《关外人家》 第一章 被人捡回家 “她……是不是死了啊?!” “瞎说——二宝,你要是再瞎咧咧,就把刚才给你的松子糖还我。” “我又没说什么,她可不是像死了嘛……” 迷迷糊糊听到有孩子在说话,许文岚翻了个身,裹紧被子,还想再眯一会,但立刻,她就清醒过来。 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和趴在旁边看她的小子打了个照面。 许文岚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长着一张圆脸,粗眉大眼的半大孩子就突然“啊”的一声嚷了起来:“她醒了——哥,她醒了……” 还没人应他,他已经爬了起来跳下炕去,三两步窜没影了。 眨了眨眼,许文岚摸着身下暖乎乎的被褥,渐渐回过了神。 这么说,她是被人救了?!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窝在一块大石头后躲着风雪,再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以为自己又死了一回——是,她记得清楚,她已经死了一回。 许文岚还记得自己是在和那个偷了公司钱,还想陷害她的李经理在天台上对质,却在争执中被那个黑心肠的混蛋推落了天台。 一切就像是慢镜头一样,她的身体在虚空中坠落,她还能看清李经理先是震惊又变得轻松的表情。 她就那么掉下天台,可能摔得粉身碎骨,而更可悲的是,她这个小出纳,死了死了还要背负小偷的罪名。 那个把罪名推到她身上的李经理却能逍遥法外,风流快活地过日子。 亏得她十来岁就成了孤儿,要不然她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父母真是要心疼死了。 枉死了,她没想到还能有再睁开眼的时候。 那么冷,还以为自己是在太平间里回了魂,可一睁眼却是冰天雪地,她都来不及考虑为什么会到了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就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一个小姑娘。 个子不高,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而且这孩子大概是有点傻吧? 大冷的天居然穿着一件夹袄就跑出来了…… 还好被人救了,要不然可不真得冻死在转了半天都不见一个活人的大山里了。 摇了摇头,许文岚拥着被爬起身来,还没坐直,就看到一个比刚才那个孩子略大些的小少年。 虽然一样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可是这小少年个子已经抽条,脸也长开了,不像刚才那个孩子胖乎乎的脸蛋一团孩儿气。 小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一笑起来左脸还露出一个酒窝,十足的小鲜肉一枚。 任是许文岚在电视上见惯了帅哥,也看得一愣。 这山沟沟里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小帅哥。 “你醒了?还觉得冷不?是不是饿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许文岚还真觉得饿了。 只是初来乍到,还要端着点,她笑笑,摇了摇头,还没说话,肚子已经咕噜一声。 许文岚脸一下涨红了,好在不是真正的小姑娘,还能厚着脸皮笑道:“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有点饿了。” 那小少年也不说话,抹身坐在坑沿上,从坑桌上端了碗递给许文岚。 白底红彩,碗边绘着大朵牡丹,还有喜字,怪漂亮的,就是用得年头多了,碗边都碰出几个豁口了。 捧在手上,就嗅到一股甜香,“玉米糊?” 浓浓的玉米香,不掺一点香精味,看着那浓黄的的颜色,再嗅着这香味,许文岚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可是还是有所顾忌,她没捧着碗喝,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哥哥,有勺子吗?”好悬没叫小朋友。 小少年眨了眨眼,眼珠转了转,才“啊”了声,“羹匙儿是吧?” “哦……羹匙儿……” 她就该知道冰天雪地的地方除了东北这疙瘩还能有哪儿? 还好前世东北小品普及得广,勾通交流大概、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从小帅哥手里接过同样是豁了口子的瓷勺,许文岚没吃两口,就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 眼角一转、再转,她很想和小帅哥说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开门声。 “娘,你快着点啊!那个丫头片子真醒了……” 你才丫头片子呢? 许文岚真想翻白眼。 不过一听到门响,她还是立刻放下的手里的碗,有些拘谨地转过脸去想要下炕。 被小圆脸带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同样穿着打补丁的棉袄,一进屋就扯下头上扎的头巾,再用头巾拍打身上,等拍打完灰了,这才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许文岚才看清人长什么样。 梳的那是什么头?像包包一样梳在脑后,用手帕裹了,斜插了根暗沉沉不怎么亮的簪子,大概不会是金的,顶多是铜的。 许文岚是分不清那是什么发型,可是妇人一抬头,看到她带着笑的眼神,还有脸上和小少年一模一样的酒窝,许文岚就先觉得安了几分心。 “闺女,你可醒了……”冲着许文岚一笑,妇人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又问:“怎么不吃啊?都那么久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 说着话,却是把手搓了搓,这才伸手过来握住许文岚的手。 她的手还带着几分凉意,一碰到许文岚的手,许文岚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看到许文岚打冷战,妇人忙要松手,许文岚却立刻反握住了她的手。 妇人的手有些粗糙,不说指腹,连虎口掌心都有一层薄茧,显然是常年做活的手。可是这样粗糙又有些凉的手,却让许文岚觉得亲切。 “阿姨……” 她才叫了一声,小圆脸就笑起来。 妇人也笑,“叫我婶子好了,我男人姓白——阿姨?这个称呼倒别致,是说的姨娘吧?” 脸上有些发烫,许文岚忙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闷着头说谢谢,“要不是婶子救了我,我可能就死了。” “哪儿是我救的,我家男人背你回来的——这闺女,怎么穿那么点就跑出来了?你家里人呢!?” 嘴上问着,白婶子又端了碗过来,“再吃点,别客气……” 接过碗,许文岚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玉米糊,眼角却是悄悄往旁边扫去。 她刚醒时没来得及看,现在看,这里果然就是东北农村的样子。 身下坐的是烧热的一铺大炕,炕梢摆了只和炕同长的柜子,大概从前也是上了漆绘了花的,可是现在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花纹更是几乎看不清。 炕对面是窗,不过不是玻璃窗,而是纸糊的窗。 窗侧是一张八仙桌,上面还有没收拾好的铜镜和胭脂盒。 铜镜、纸窗——转过头来再看白婶子的发髻,还有已经摘掉头上瓜皮似棉帽的小少年——那是什么发型? 和那胖小子一样,居然是梳了两个小鬏鬏,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哪吒呢? 许文岚咽了咽口水。这个她有点印象,好像是什么总角是吧? 刚才光看衣服还看不出什么来,可现在看了这头型,许文岚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管这到底是哪朝哪代,都肯定不是她生活的时代——这,是穿越了?! 第二章 送你回家 还没等许文岚回过神,外屋门就开了。 “爹回来了……”圆脸小子一蹦老高,先迎了出去,里屋门一开,风呼呼地吹进来。 “臭小子,你尾巴让门夹啦!”白婶子笑骂一声,挪了身子下炕,扶着门冲着外屋笑了笑。 等白婶子让开,外屋立刻进来两个男人,都是穿着大棉袄,带着毛毡帽,其中一个抱着圆脸小子。 一个进屋就抱怨,“这天可老冷了,我和大哥从县上回来,差点没把脚都冻掉了……” 这是白婶子的男人? 许文岚还没看清人,光盯着那顶旧毡帽看了。那个,和孔乙己头上的乌毡帽好像是不大一样,但也不是她记忆里东北人戴的那种狗皮帽子啊! 小帅哥蹦跳着迎过去,凑到没抱圆脸小子的男人跟前,“爹,咋样,找到了吗?” 摘下头上旧毡帽,梳着小圆髻裹了块黑布巾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脸冻得发紫,一脸胡子上还带着冰茬,进了屋倒化成水了。 “我说嫂子,那小闺女我看八成不是咱们县上的人,咱们哥俩可都问遍了,就没哪家是丢了闺女的,要不,你等等,看她醒了问问——哟,这不醒了……” 放下怀里的圆脸小子,看他直接就往自己爹那凑和,男人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下,“三叔不亲是吧!臭小子,别想再和我要糖吃,一会都拿去给狗剩吃。” 听了这话,圆脸小子脚步一顿,似乎是想扭身回去,但最终还是投进了自家爹爹的怀抱,也不怕凉,一个劲地往怀里拱。 “嫂子,你问问没啊?”男人看看白婶子,见她摇头,就往跟前来了,坐在炕沿上,笑眯眯地问:“闺女,叔问你,你家在哪住啊?姓啥叫啥?叔好帮你找爹娘送你回家……” 被问得发蒙,许文岚心道:“我上哪知道姓啥叫啥,家住何方啊?这丫头是不是离家出走的啊?” 心里头发慌,她脸上自然就带了怯,“那个,叔叔,我、我叫许文岚,北京人。” 好嘛,直接都是大实话了。 “哟,京里头来的啊!”男人摘了九成新的毡帽,乐了:“我就说这小姑娘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嘛!你看她那脚,没裹,还有那手,细粉儿的,半个茧子都没有,可不真就是人家满人家的小格格嘛……”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忍不住朝男人头上看。 和另外那个大叔一样,梳着发髻。 好像有些不对头吧?说什么满人家的小格格?北京是京城?那不是大清嘛!可这头也不是猪尾巴啊!头也没半秃瓢,怎么就成清朝了呢? 心里暗叫奇怪,可这会许文岚真不敢乱问。 嘴一扁,她直接哭上:“我就只记得这些了,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一哭,白婶子就急了,走过来,她没好气地瞪了眼小叔子:“老三,你干啥呢?看你,把人家小姑娘都凶哭了……” “啥?我凶的?”白老三手一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立刻就又笑了,“好好好,我凶的——我不说话了,嫂子你来问……” 说着话,他挪开了点,却没起身,仍是坐在另一边的炕沿上,盯着许文岚看。 反倒是他那大哥,白家老大,没凑过来,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地上,两个儿子和哼哈二将一样一左一右站着,圆脸小子更是直接赖了半边身子在他怀里。 “闺女,你别害怕,你白三叔不是啥坏人,我们家呢!也都不是坏人,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靠山屯就没人不知道我家男人白老大,不,白应魁那是最靠得住的好人啦!” 目光忽闪,许文岚转了头,看着坐在地上,打进屋来就没说一句话的大胡子男人,红脸膛粗眉毛,小圆脸就像他,的确是个忠厚老实的面相。 “大叔,谢谢你救了我……” 许文岚一道谢,那白应魁就乐了,挥了挥和蒲扇似的手,他憨憨地笑了两声,“那算啥?不用谢、不用谢……” “闺女,你放心!你白大叔和你婶子我都不是坏人,你就放心说家住哪,一准就送你回家了。” 看看白婶子,许文岚抿了嘴,眼泪珠子还挂在脸上,就又要哭了,“我真是记不清了……” “怎么能记不清呢?你——啊,不是撞着脑袋了吧?”说着话,白婶子支起身,过来摸许文岚的头,“你哪疼啊?后脑勺子撞着了?转过去,婶子看看……” 白老三“哈”了一声,“我看嫂子你也问不出来啥——大哥,这小丫头可能是真记不起来了——不过我想着,她要是个满人家里的小格格,那可能就是马场那边的了!那不驻着只什么军嘛!说不定是个官小姐……” 摸了摸脑袋,白应魁点了点头,想是认同白老三的说法。 “看这天也不早了,大哥你要不还是快点套了车把人给送回去吧!人家家里估计也急够呛,你送这闺女回去,人家里肯定得留你喝酒——我还有点事也就不跟着你了……” 说着话,白老三拿了之前搁在炕沿上的毡帽,乐呵呵地出了门。 “也没摸着啥鼓包了啊!”白婶子缩了手,等着白老三出去了才问:“老三又咋地了?不是说好了他帮着找,咱们不让他白帮忙,怎么这会又不乐意了?” 白应魁笑了笑,又习惯性去摸脑袋,“可能老三真有事呢!” “哼,有事儿?”白婶子哼了两声,也不搭理男人,只是搂着许文岚问:“闺女,你真记不清了?你家到底是不是在马场啊?” 许文岚哪儿记得啊! 有心说话,可回心一想,她这身体的家人还真说不定像白老三说的一样着急着呢,也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看她只是不吭声,白婶子只能回头道:“他爹,你还是再去把车套上吧!趁着天还没黑,把这闺女送家儿去,只怕她爹娘真的是在着急呢!” 摸了摸许文岚的头,白婶子柔声道:“不怕哦,一会儿就能家去了,见着爹娘就什么都好了……” 听着她温柔的声音,许文岚只觉得鼻子发酸,有多久没人这么温柔地和她说话,真心替她着想了。 要是她是这家的女儿就好了。 可是到底是痴心妄想,不一会,白应魁就转了回来,在外屋叫了一嗓子,正在收拾东西的白婶子急得直抱怨,“这会儿干活倒杀愣儿了……” ps:东北话普及:细粉儿:细嫩。杀愣儿:快、利索、速度 第三章 大雪返家路 匆匆把手里的棉袄拍了拍,白婶子扯过许文岚,不由分说,直接就把那肥大的棉袄套在她身上了,“这是婶子的衣服,你先穿着,别再冻着了。这女孩家家的,可不能冻着,你啊,今明两年,这手脚上的冻疮都好不了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许文岚就又觉得手脚上痒得厉害了。 “别和爹娘顶嘴,他们说什么你就好好应着——哦……” 跳下炕,白婶子伸手来抱许文岚,小帅哥却是背着身凑过来,“我背妹妹,娘你别伸手了。” 白婶子乐了,果真让开。 许文岚倒是有些发愣,这小帅哥也就十二三的样子,她这要是把人压趴下怎么办啊? 等白婶子扯着她的手搭上小帅哥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 都忘了自己人都缩水了,小帅哥都能背得了她。 小帅哥背着她,圆脸小子也紧着上前帮忙,“我开门、我开门……” 出了里屋,许文岚还来不及看清外屋什么样,圆脸小子已经撩开用草编的厚门帘子。 小帅哥一脚迈出屋,白晃晃的光晃得许文岚一时都看不清东西。 忙用手遮在眼前,她缓了缓心神,才看清这东北农家院。 一天一地的雪,到外都是白的,远处的人家,近处的院落,点缀在一片白里,倒像是乱龙点晴的墨,生出灵动的韵味。 这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面积倒是不小,许文岚粗略算来,这院子少说也得有两百多平了。 有点像北京城里的四合院,只是这墙不是砖墙,而是木栅栏。 不说墙,就连正房都是土坯茅草房,不是砖砌的。他们身后的这个东厢房自然也是土坯房,虽然看着房子大间数多,可到底简陋。 除了正房、东西厢房各四间房,院子进门右手临近栅栏门,也就是东厢这边又有一间有些矮的仓房。 挨着另一边院门,又有牛马棚,隐约可见里头堆着草料,一头老牛正在低头吃草。 隐约的,还能听到猪的哼哼声,虽然没看到猪圈,但农户家又怎么可能不养猪呢? 又牛马,又猪的,这还好是冬天,要是大夏天的,这味儿怕是不好闻。 白应魁已经套好了车,看到小帅哥背着许文岚出来,忙过来接手,“咱家大宝劲儿越来越大了!” 小帅哥呵呵笑,放下许文岚,想了想,又把头上的棉帽子摘下来,戴在了许文岚头上。 抬起头看着他,许文岚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着,忽然有些想哭。 “哟,这就送贵客走了啊……” 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女人从白老大家对面西厢的屋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托着把瓜子,嘴上说话都没耽误磕瓜子。 身子往前倾了倾,她打理着许文岚,笑起来,“瞧这小闺女,长得还真好,要不我家那口子怎么说是个小格格呢!” 这是白老三的媳妇了? 许文岚心里打了个突,还没想明白呢,白婶子已经抱着一床绣了牡丹花的大红被子追了出来。 “把这被给闺女捂上,可别冻着了……” “宝他妈,这不是你陪嫁的……” “不用你管,又不是不拿回来了……” 瞪了眼白应魁,不容许文岚拒绝,白婶子直接就拿被把许文岚包住。 白老三的媳妇“哈”的一笑,“他大娘真是会心疼人——带弟,你说是不是?” 她这么一说,许文岚才瞄到在她身后还有个个子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姑娘,黑不溜秋的脸蛋,却有一双亮亮的眼睛。 和许文岚目光一对,那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的,竟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身回了屋。 还没走几步,屋里就传出小孩儿的哭嚎,白老三媳妇立刻嚷起来:“带弟,你怎么看的弟弟啊!要是狗剩摔着了可怎么办?” “我看着他呢……”小姑娘的声音传出来,很是尖细:“你再蹬被啊,可没人拿被子来包你……” 正掖被子的手一僵,白婶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抿了抿唇,她还是给许文岚掖好了被,“闺女,记着啊,我们这是靠山屯,你叔姓白,婶子娘家姓朱,那是你大宝哥、二宝哥,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我们,有啥心事就找婶子唠唠磕,可不作兴自己这么跑了……” 嘴上絮絮叨叨的,白婶子一直跟了好长一段路,直等到白应魁上了车,还依依不舍的。 “驾……”扬鞭打马,白应魁回了头,叫道:“他娘,你回吧!我会好好把这闺女送回家的……” 咬着嘴唇,许文岚一直梗着脖子看着后头渐渐远去的白婶子,直到人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过头来。 抹过头看着她沉默的样子,白应魁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挠了挠头。 车子碾压在雪上,吱嘎吱嘎的,两道深深的车印,像是在雪地上画过的粗粗画笔。 闷在被子里久了,许文岚慢慢地探出头来。 沿途所过,尽是她没有看过的风光。 这个时节,东北早就不种地了,大片大片已经荒置的土地成了雪原,一望无际。 远处一片山影,也不知是被阴云衬的,还是真的那么高,沉沉的一片暗影,连绵远去。 身后是山,身前却是雪原,偶尔能看出雪里露出的木茬,也不知是什么作物还留了根茬在地里,倒是能辨认出这雪原原本哪是田,哪是路了。 路边田埂也生了树,灰白的树皮,树干上布满了眼睛似的树疤,光秃秃的树干笔直地刺向天空。 那是白杨树,从前她只在书上看过。 白杨树丛间偶有黑色的乌鸦“呱呱”地飞过,抬头往上看,就能看到简陋的鸟窝。 转了个弯子,前头是一条大概不过十米多宽的大河。 河边上也有树,不过不全是刚才看的白杨树,也有杨柳,没有了如帘的绿叶,枝条却照样垂下,一枝一条上,坠着白色的冰霜,一枝枝一丝丝一串串一溜溜,迎着光,银丝般亮晶晶的,又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水晶珠帘般眩目。 有的白杨树上挂得冰霜多了,活似玉雕雪琢似的,晶莹的霜花,着在刺向天空的树枝上,如同冰雪的王冠。 如此奇观,许文岚的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好漂亮的雾淞……” “啥?”白应魁扭过头,终于知道说啥了,“啊,这个是树挂,好看吧?你们京里大概是没有……” 看来这时候还不叫雾淞——只当她是免费来东北旅行观雾淞了。 点着头,许文岚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看她笑,白应魁也跟着笑了,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笑就敛了去,“丫头啊,你要是不嫌乎我们,有空就看看你婶子,她、她喜欢你哩……” 抹了把脸,白应魁抬起头,看看天,“又下雪了呢!” 扬起头,看着飘扬而下的雪花,许文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怕雪花落在睫毛上,化了水珠渗进眼里,也只是眨了眨眼。 ——真是好大的雪…… ps:嫌乎=嫌弃 第四章 痛快儿滚 不知走了多久,腿也麻了,人也乏了,许文岚裹在大花牡丹被里都不觉得暖和。 头一点点的,她觉得脑子有些迷糊——是又过了一道山吧? “闺女……” 被白应魁一拍,许文岚睁开眼,仍有些迷糊。 下了雪,天阴沉沉的,或许也是快天黑了,在白应魁指点下,许文岚才看到前头连绵的房舍。 有点远,像是草场似的,四周围着一溜的矮栅栏。 马车还没等靠近,就有人从大木门后迎出来,“干啥的?谁让你们上这儿来了?” 蓝褂子,红缨帽,手挎朴刀,胸口一个大书的“兵”字。 这回许文岚有点相信这是清朝了,这个兵倒真有那么点清朝大辫子戏的味道了。 许文岚还特意探头看了看,还真是,帽子下边露出了辫子,可见真是清朝的兵。 白应魁陪了笑脸,近前先做揖,“兵大哥,这不,我送这小闺女回家,她好像就是你们马场哪位大人家的小格格……” “小格格?”辫子兵瞪了眼,“你别瞎讲啊!咱们这可是军营,是为朝廷养马的地儿,你要是上咱们这闹事……” 声音一顿,他盯着许文岚看了一会,突然扭身往里跑。 不过片刻,就有个外套甲胄,头上平顶暖帽带素金顶珠,看起来应该是个管事的男人跟着他出来了。 “什么事?”那管事脸上有一道刀疤,板着脸更显狰狞。 白应魁咽了咽口水,才低声道:“是,我捡了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刀疤脸已经转到后头,死死地盯着许文岚。 被他盯住,许文岚不知怎么的,突然打了个寒战,抬起头,迎着刀疤脸阴冷的眼神,她有些怯怯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知是在想什么,刀疤脸忽然抬手扶了扶刀把,垂下眼帘。 一眼瞥到,许文岚有些慌了神,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下身体。 白应魁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来护住了许文岚。 抬起头,刀疤脸的目光阴沉,很是凶狠。 白应魁明显是有些怕了,可是却没有动,就那么直愣愣地挡在许文岚身前。 “大人……”那个大头兵凑过来,附在刀疤脸耳边说了什么,刀疤脸一扬眉,猛地扭头看向草场内。 茫茫雪原,远远地传来哭声。不是一个人哭,而是很多人在哭,呼呼的好像风声一样刮过耳边。 茫然地扭头看去,许文岚忽然低叫出声:“白、白幡……” 白应魁转头看去,果然看到白色的灵幡,高高挂起,在寒风中摇摆不定。 来得不巧了?马场里有人死了…… 冷冷地看着许文岚,刀疤脸的脸色变幻了几次,突然厉喝一声:“还不痛快滚——再敢到马场来骗人,老子活剐了你们……” 白应魁一愣,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对上刀疤脸阴沉的脸色,就把到嘴边的话咽进了肚,“这就走,这就走……” 掉转车头,他才跳上马车,刀疤脸却又突然一声大叫。 身体都吓得僵住了,白应魁有心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带着许文岚跑掉,可又有些不敢。 正在犹豫间,刀疤脸快步绕到车头前,狠盯了一眼许文岚,突然把一个小钱袋子丢进了白应魁怀里。 沉声道:“滚得远点——再也不许回来啦!听到了!?” “听、听到了、听到了……”一叠声地叫着,白应魁哪还敢留,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连头都不敢回。 马车跑出很远,许文岚还好像能听到呼呼的哭声,回了头,隐约能见到一一亮起的火把,映亮了阴暗的马场上空。 侧耳再仔细听,却又觉得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哭声,而是风声。 “闺女,你没事吧?”白应魁回头问了句,没等许文岚回话,就又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一刻都不敢耽误,白应魁就这样赶着马车从原道返回了靠山屯。 回到靠山屯时,天已经黑了。 他才进院,就听到人笑着问:“哟,大哥回来得挺早啊!怎么人家没留你喝酒?切,那些满人就是不好打交道,总是瞧不起——咦,这丫头怎么又跟回来了?!” “回头再和你说啊……”也不和老三多说,白应魁连车都没从马身上御下来,就先抱了许文岚进屋。 他和白老三在外头说话,屋里头朱氏已经听见了,他才进屋就端着油灯迎了出来,“仔细着点——呀,这是怎么了?闺女——快快,先抱进屋去。” 白应魁抱着许文岚进屋,朱氏把油灯放在八仙桌上,探手就摸许文岚的头,“怎么这么烫啊?我说他爹,这孩子怎么了?你们两儿,皮什么?麻溜儿地趴被窝里去……” 光着膀子的小哥俩半撑着身,被娘一吼,大宝立刻趴下了,二宝却仍是往前抻脖子,“咋了?她又要死了?” 朱氏一抬手,“啪”的一声拍在他脑袋上。 白应魁也呵斥道:“别胡说八道——你们快点睡——他娘,你先给孩子暖和暖和,我去把之前抓的药再熬上一剂——这孩子呀,八成是吓着了……” “我、我没事——咳咳……”许文岚有些迷迷糊糊的,还想撑起身来,可是身子却软绵绵的。 觉出朱氏怀里暖和,她下意识地往里钻,迷迷糊糊地叫着:“妈,我冷……不,我热,妈,我好难受,你别不管我啊……” 听着许文岚的叫声,朱氏又是心疼又是怅然,拍了拍许文岚的肩,把人往怀里又搂了搂,朱氏直接把许文岚抱进了自己的被窝。 “不疼了、不疼了——娘在这儿呢——哦,娘在这儿呢……” 在外屋翻出小炉子正点火的白应魁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忍不住一声低叹。 点着了火,他抓了药包,还没打开,就听到外头有人说话: “大哥回来了?车怎么还没御,这是还要出去?” 一拍大腿,白应魁忙起身出去,“不出去了,二弟,你帮哥先把车卸下来,这马跑了一天了,也累坏了——你先帮我照应下,咱一会儿再说。” 外头白老二答应一声,立刻去卸车,又把马拉到谷仓边上的牛马棚里,添草喂粮自不用说。 这头白应魁把药熬上了,才摸进了里屋。 ps:麻溜:快 第五章 我就把她当闺女养 一盏油灯如豆,朱氏搂着许文岚轻轻哄着,看到白应魁进屋,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他爹,药熬上了?要不,你去烧点水,我看这孩子身上这么烫,还出了汗,得擦擦——真是的,好好地出去,怎么又这样儿了?” 白应魁闷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宝他娘,今天这事儿,我觉着吧,有点蹊跷……” “咋了?”朱氏坐在炕沿上穿鞋,顺手给儿子掖了掖被。 白应魁没吭声,却从怀里摸出个小钱袋,倒在了炕沿上。 “哪儿来的钱啊?”朱氏低头一数,有铜钱也有散碎银子,少说出得有一两银子,“他爹,你不是瞒着咱娘赚了私房钱吧?” 朱氏一开始还挺高兴,可再看白应魁的神情,又觉得不像,“钱到底哪儿来的?” “马场的一个官爷给的。”白应魁压低了声音,把在马场碰到的事说了一遍,“我就觉着,这里头事不对,你说这闺女她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啊?” “什么来路?”朱氏先也有些慌,可回头看看合着眼、皱着眉的许文岚,又觉得心软。 “管她什么来路,既然没人要,那我就把她当闺女养。” “不是那个事儿……”白应魁挠着头,闷了半晌,才小声道:“我前阵子可听说马场那来了钦犯,好像是京里什么大官被贬斥到马场来养马来了——你说这闺女会不会是那钦犯家的……” “说啥呢?”朱氏一下就炸毛了,“别和老三学!整天瞎咧咧,好好的闺女说什么钦犯不钦犯的?” 嘴上虽吼得凶,可是朱氏心里也犯嘀咕。 “他爹,你说老三咋不跟着去了呢?” 为啥不跟着去?难道是也觉得这闺女可能是钦犯家的?! 再看许文岚,朱氏心里头真是没底儿。 这多好看的闺女,就不说她身上穿的好料子,单就看她这眉眼,就知道不是像他们这样庄户人家生得出来的。 “你没看着这闺女吃粥时多斯文,多好看,就和年画里的仙女似的,喝口粥那得是用羹匙盛了细细地吹凉了……” 声音一顿,朱氏的神情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是说那位官爷让你带走的吗?要真是可不就抓人了?” “这话说的——要不是,他无缘无故地给我啥钱啊?” “兴许是看闺女长得好看呢!”朱氏抿抿嘴,上来不讲理的劲儿了,“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把闺女送出去……” “这不是我……” “你什么你,你都送走一个了还想再送一个是吧?” “说啥呢?这都一个院里……” 白应魁也有些急了,可看看朱氏眼泪汪汪的样子,却又软了下来,“你别哭了,大晚上的吵醒爹娘就不好了……” 抹了抹眼泪,朱氏也不答话,扭身出去提了壶倒水。 “我来我来……”赶紧着把铜壶接过来,白应魁想了想,才低声道:“大宝他娘,你要想把那闺女留下,我倒也没啥,可这事儿,也不能就咱俩说了算,总还得问问爹娘的意思……” 朱氏一扭头,仰头看着男人,“这个我知道!到底没分家,啥事都是爹娘拿主意,但他爹,我只要你一句话,到时候你站不站在我这边?别像那年似的,爹说了一句话,你就再不吭声,由着我哭成泪人,都不管用。” “怎么又提那事儿……”白应魁挠挠头,又是无奈,又是愧疚,“不是打那以后,咱们就说好了,我啥事都听你的吗?你放心,这回我站在你这边,要是爹娘不答应——我、我就跪地上磕头求他们……” 听到白应魁这么说,朱氏才算是露出笑脸,手一伸,点了点他的额头,“到时候别忘了!” 脑子晕沉沉的,许文岚再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还是那个叫大宝的小帅哥守着她,一看到她醒了立刻就乐了,“你可醒了,娘说了,你醒了先喝粥,喝了粥才好吃药。” 头重脚轻,许文岚盯着大宝头上那两个小鬏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是又回到白家了? 是了,在那个马场差一点就没命了,她有一会还真以为那个什么管事要拔刀砍了她呢! “白大叔呢?”有些惊慌,许文岚真的很怕又被送回马场去。 “我爹还有我娘,都上正房去了,说是有事要和我爷商量……”顿了顿,大宝凑过来道:“我告诉你,我娘说要认你当女儿,养在我家呢!” “那她就是咱妹啦?”圆脸小子一掀帘子,呼呼跑过来,趴在炕沿上一吸溜,刚流出来的鼻涕就吸溜回去了。 “真恶心,二宝,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娘。” 抹了抹鼻子,二宝冲着大宝瞪眼睛,“你不说了不让我叫你大宝嘛,那干啥还叫我二宝?我叫白胜武——白——胜——武!” 捂着耳朵,大宝皱皱着眉,“知道了,白胜武。还有,我叫白胜文!” 看着两个熊孩子搞笑,许文岚心情再坏,也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白胜文有些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头,小声道:“我爷说希望我们家能文武双全——明年开春,我就去村塾里学写字了……” “村塾?啊,小学?”许文岚眨巴眨巴眼,看看白胜文的个子,心道这上小学上得有点晚啊? 不,这可不是义务教育的年代…… 晃了晃头,她甩开满脑子胡思乱想,试探着问:“胜文哥,咱们这是哪儿啊?我现在记不清楚事儿,咱们现在是哪朝哪代啊?还是大清?” 白胜文都没说话,白胜武就已经指着许文岚嘲笑道:“你傻啦!不是大清朝是啥呀?连我们这小屯子的人都知道的事,你一个京里头的还不知道了?傻子!发烧烧傻了……” “不许你瞎咧咧!”吼了一嗓子,白胜文温和地看着许文岚,柔声道:“你别急,慢慢会想起来的。” 咬了咬嘴唇,许文岚小声问:“那啥,你们怎么不梳小辫子啊?没半秃瓢?” 这回,连白胜文都有点糊涂了,“我们又不是满人,当然不梳辫子了!你、你不知道?” ps:瞎咧咧=瞎说 第六章 偷听 带哄带逗,许文岚终于弄清楚了。 大清还是大清,从关外发家,满人成了天下之主。现在是嘉庆帝在做皇帝,乾隆爷刚归西,之前受太上皇恩宠有加的大臣和绅,就电视里狡猾的胖子,刚刚被抄了家,满世界里都在传“倒了和绅,肥了嘉庆”这话。 而她现在所在之地,是东北,说得更详细点,是黑龙江,一个叫黑水的,她之前连听都没听过的小县子上的一个叫靠山屯的小村落。 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 别的,两个孩子也说得不明白,但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满人受汉化更重些,入关后没强制汉民剃头,所以汉人的衣冠大多还是明末的造型。 至少不用天天看半秃的脑袋和一根猪辫子了——许文岚想想,还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已经一连笑了许文岚好几声“傻子”的白胜武耐不住性子了,翻翻白眼,又骂了声“傻子”,一扭身,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又跑回来,指着许文岚,哈哈两声:“你完了!我奶说家里不白养人,要送你走呢!” 面色一变,许文岚咬了咬嘴唇,心情立刻沉重起来。 “我、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她没想着在白家白吃白住占便宜,只是初来贵境,人地两疏,她一时也不知道往哪去,如果可以,她还是很想能留在白家,就冲着白婶子她也想留下。 “你别担心……”白胜文迟疑了下,轻轻拍了拍许文岚的手以示安慰。 白胜武却一掀眉毛,过来拖许文岚,“我带你去听!” “二——胜武……”及时改了口,白胜文看看许文岚分明是想去的神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又特意翻出来一件衣服套在许文岚身上,又把自己的帽子戴在许文岚头上,这才牵了许文岚的手出去。 白家二老住的是正房,许文岚都不用细分是哪间屋,一看窗台下猫着两人的那肯定就是在偷听了。 “让让、让让……”白胜武小声说着话,屁股一挤,挤出个地方。 许文岚倒有些不好意思,看看那两个偷听的,一个恍惚记得,正是昨天老家老三的女儿。另一个也是女孩,只是更瘦更小也更黑些,头发薄,黄焦焦的,不像老三家的女儿是梳了两个小髻,而是和白家两兄弟一样,是小鬏鬏。一身衣服也明显是大人衣服改小,还满是补丁。 “挤啥挤?”老三家的女儿,那个带弟手一伸,拧了白胜武一把。 白胜武一张嘴就要叫,却被带弟一把捂住了嘴,顺手又掐了把。 白胜文也不帮着弟弟,指了指带弟,小声道:“我姐……”又指着那个更小的,“这是草儿妹妹,二叔家的。” 白草儿怯生生地笑了下,一张嘴哈出一团白气,就低下头不吭声了。 带弟却是拿眼睛剜了眼许文岚,嘴上骂的却是白胜文,“要你多嘴?” 咧嘴一笑,白胜文不说话,白胜武却是一挣身摆脱了带弟,跳着脚叫起来:“疯婆子!你个疯婆子……” “你骂谁呢?”带弟气急,跳起身追过去,哪还记得要藏起来的事。 “带弟,你嚷嚷啥呢?别欺负弟弟,小心你大娘骂人……”屋里头传出一声嚷嚷。 许文岚紧张得屏住呼吸,生怕里头的人知道她也在偷听。 “大嫂,我觉得咱娘说得没错啊!家里多个人,可不是多了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先不说这半大孩子得多能吃,咱家口粮可是按人存的,那都是有数的。” 白老三的媳妇和她男人一样生了张利嘴,道理那是张嘴就来,“就说这收留个孩子,你一年四季得给她做衣裳吧!整天跑来跑去的那鞋得费个几双吧?再有,这不是自己个亲生的吧,不好管教啊!你说轻了不当用,说重了吧人家还当你虐待孩子呢!” 说到这,她不知为什么又笑了笑,“大嫂是没这感受,我可是太知道了。要我说啊,这孩子就该送去县上那个善堂!咱家救了她一命就已经够好了,还能管她一辈子啊!” “你说啥呢?”朱氏明显是气坏了,“你是想和我掰扯慧儿的事是吧?你要是想掰扯咱现在就掰扯……” “大嫂,你这是说啥呢?我啥时候那么说了?” “没那么说就好,今个儿我和爹娘说文岚的事,你和老三都别出声,这事儿啊,和你们没关系!” 朱氏直接翻了脸,厉声道:“把那么个小姑娘往善堂里头送,你们是咋想的?谁不知道县上那善堂里的婆子是个黑心鬼啊!早年不是没传出过她把小姑娘卖去窑子里的事吧?!你们这是想把那闺女往火坑里推呀!” “咋说话呢?”一个老气的声音截住朱氏的话头,“老大媳妇,你这说话可够冲的啊!谁要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了?这不是在商量着呢嘛,老三和老三媳妇也才是刚张嘴,你就翻了——还让不让人说话啊!” 朱氏的声音一窒,半晌没说话。 倒是白应魁陪着笑道:“娘,大宝他娘不是那个意思——您看,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如今啥都记不起来了,咱总不能就那么把人往外头推啊!爹,咱屯里谁不知道您是最心善的,您看,这大冷的天,您要是不收留这孩子,她可真就没法活命了……” 一声低咳,白老汉的声音里透着犹豫,“老大,你昨个下半晌不是说送那闺女回家了吗?怎么又带回来了?刚我恍惚听着,怎么又说不是那儿的……” “对,爹,就不是马场的人!”朱氏急着接了话茬,又推了白应魁一把。 可白应魁是个实在人,心里有点啥事都摆在脸上了,白老三就乐了,“我看不是那回事吧?大嫂,那小姑娘说是京里来的,好像马场那就有京里发配来的钦犯呢!” 心头一跳,外头的许文岚揪住了衣襟,只觉得慌。 昨天那事,她记得清清的,难道原身真是什么钦犯家的女儿?会不会有人来抓也去砍头?! 正在紧张,忽觉冰冷的手上一热,却是白胜文抓住了她的手。 看她抬头,就冲着她一笑,明亮的眼眸满是暖意。 目光相对,许文岚心里忽然就定了几分。 白婶子一定不会不要她的——她,想留在这个家里。 果然,白老三才说完,朱氏就嚷起来:“你乱说个啥?你哪只眼看见文岚是钦犯了?不知道就别瞎咧咧——爹,要是她真是钦犯,当时马场的将军不就当场抓她了?还能让大宝他爹带人回来?” 第七章 我养她作儿媳妇 听朱氏这么说,白老三呵呵两声,却不说话。 朱氏白了他一眼,没和他分辨,只是盯着白老汉道:“爹,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孩子真和那些钦犯有关系,可人家那将军分明就是放了一马,那之后更不会再来揪着这事不放了不是吗?” 哼了两声,朱氏又道:“再说了,就算是钦犯,那身份也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可比的。爹您是没见着那孩子,那长相,那作派,一看就是千金大小姐,您说说,这要是咱家有个这样的孩子……” 眼珠一转,她抬头看向老太太,“娘,您说要是小姑子跟着学学人富贵人家的作派,以后找亲事那亲家不得高看咱小姑子一眼啊!远的不说,就说娘您……” “我怎么了?”老太太眼皮一掀,有些不快地盯了眼朱氏。 朱氏一笑,也没再说下去,只是道:“我是真心为小姑子着想……” 老太太哼了声,不吭声,可是看那眼珠子直打转,分明就是在心里头盘算着。 白老三媳妇眼皮一翻,瞥了眼朱氏,小声哼哼:“嫂子可真会说话……” 谁都知道这位老太太早年在省城官宦人家里当过丫头,现在教训儿媳妇还经常张嘴就来“大户人家的规矩”这样的话。 这会朱氏说那些话,分明就是暗指老太太的事嘛。 不过,白老三媳妇也不觉得这是不恭敬。 再怎么说,老太太可不是他们正经婆婆,当年老太太从府里出来时年纪大了,没结过婚的小伙子找不到合适的,才会嫁给早就有了三个儿子的白老汉当了继室。 虽说白老汉因为她是个黄花大闺女,又敬她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事是个能拿得起事的,一直让老太太当家作主,可说到底,又不是亲生的,大面上过得去就成,谁还真把她当亲娘一样看啊!? 就算是他们这些前头留下来的儿子、儿媳真把她当亲娘供着,人家可也不会把他们当亲生的疼着,要疼,也疼自己后生的老四兄弟和那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老闺女不是? 妯娌两个眉来眼去,暗打锋机,那头老太太也是想了又想,“就算是收留了,终究也不过是替别人家养的——何苦……” “就是,那以后要出嫁,咱家还得搭上一笔嫁妆呢!”白老三媳妇张嘴就来,又笑道:“我看这事还得叫上二哥两口子,这嫁妆钱可是公里出,不问全了那怎么行呢?” 说得好像立刻就要出钱了似的。 朱氏又气又恼,一着急冲口就道:“这孩子,我养她作儿媳妇……” 一句话说出来,她自己愣了下,就越想越对路,“对!文岚做我的儿媳妇,也不用公里出什么嫁妆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又转向白老汉,“爹,您不是一直想让小叔还有胜文他们考科举吗?您不是说咱老白家祖上也是出过官的书香人家嘛?您看,现在咱也有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做媳妇,可不正衬了咱老白家的身份吗?” 在外头偷听的许文岚早就听得张嘴结舌,脑子都有些蒙了。 什么儿媳妇?难道是传说中的童养媳?额的娘啊!这算是什么事啊? 屋里头白老汉却是真的动了心,“那小姑娘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真是大家闺秀?要不,还是让你娘先看看吧?要是真好,就定给老四……” 听白老汉这么说,朱氏打从心里不乐意,可才要张嘴,她又把话缩了回去,“只怕娘不肯呢!到底是败了家……” 朱氏这么一说,老太太立刻说话了,“可不是,说什么官宦人家啊!这都成钦犯了——老头子,你可别糊涂,咱们家应天那可是要考状元的,中了举连公主娘娘都娶得——你不见戏文上都写着呢嘛!” 越说越得意,老太太直接就哼道:“应文啊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定了亲,误了他的好前程……” 这话说的,还真像是要娶公主了。 朱氏垂下头,嘴角微翘,眼一扫,看到老三媳妇也是低着头偷笑。 可白老汉却是真当回事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到底是获了罪的——老大媳妇,你要是真有那个心思,就按你说的办吧!反正养个人也不能把咱白家拖累到穷了……” 说到这,他盯了眼老三媳妇,“咱家存的粮食够咱这一大家子吃的,谁都饿不着!” 白老三媳妇暗暗撇了撇嘴角,却没敢出声。 “你是想把她许给你家老大?还是老二啊?” 突然被问这个,朱氏有点蒙。 说什么童养媳,她也是临时想到的,哪想到要给哪个? “这个,也不定是哪个,反正大家一起长大,她想嫁哪个就嫁哪个——我这两儿子,随她挑!也不算委屈了这闺女……” “也中——”白老汉点头,抬起手里的烟袋锅在烟笸筐边上磕了磕。 一边的白应魁立刻上手帮他装新的烟丝。 话说到这,就算是一句话定下了事,朱氏喜得压不下笑。 外头的许文岚却是神情恍惚,站起身时差点就跌倒了,还是白胜文扶了她一把。 刚才还觉得小帅哥好暖心呢!这会却是觉得这熊孩子看她的眼神是不是有点古怪? 看什么看?姐可不是那种人! 前世也二十好几快奔三了,人送外号“财务科圣女姐”,是曾和朋友开玩笑,说以后勾个小鲜肉谈情说爱,可那只是说说好吧,她真的没有对祖国花朵下手的贼胆啊! 回到屋里,许文岚仍是回不过神来。 白胜文站在旁边看着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从外头跑进来的白胜武却是不管那个,一进屋,抹着鼻涕就问:“哥,啥是童养媳啊?能吃不?要不能吃我可不想要!” 白胜文一个没拉住,白胜武就已经把话说完了,他眼看着原本一直低头不说话的许文岚抬起头来,立刻一巴掌拍在白胜武脑袋上,“让你瞎说!” 他怕许文岚生气,可许文岚盯着白胜武,看着他一吸溜,半条鼻涕虫就不见了,真心想哭出来啦! 这样梳着哪吒头的熊孩子,姐也不想要好吧! 欲哭无泪时,朱氏进了屋,看到坐在炕沿上发呆的许文岚,立刻就急了,“这孩子,怎么不好好躺着啊?还没好呢!你起来干啥?” 第八章 一碗凉了的鸡蛋糕 看着进屋的朱氏,许文岚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盯着朱氏看。 白胜文警醒,凑过去附在朱氏耳边,小声和朱氏说了刚才一起在窗台下偷听的事。 朱氏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急着说话,坐在炕沿边上凑到许文岚身边,揽着她的肩膀,笑着问:“生婶的气了?” 生气吗? 许文岚想了想,摇摇头,“我知道婶是想把我留在这个家里才这么说的。” “真是机灵!”朱氏一笑,拉着许文岚的手,笑道:“不过婶子是真喜欢你,你要是能做我的儿媳那真是最好不过了。不过婶心里也明白,婚姻的事儿不能强求。你说是什么都记不清了,可就算记不清了,身世也不是我这两儿子能攀得起的……” “婶……” 拦了许文岚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朱氏继续道:“闺女啊,你听婶说,婶呢,都想好了,你就在这个家里住着,婶啊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养着。你们三长大了,你要是相中了哪个哥哥,就嫁了。要是没相中,那婶就给你备嫁妆,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嫁出去,这两个哥哥就是你亲哥,不管到啥时候都给你撑腰!” 听得出朱氏话里的诚恳之情,许文岚忍不住扑进朱氏怀里,“我知道婶对我好——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微微一笑,朱氏搂着许文岚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啥报答不报答的?你们这些孩子啊,过得好,我就开心了……” 话说到这里,许文岚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要说做童养媳,她心里不是太情愿的。 那些影视剧小说里,童养媳就是被欺负被压榨的角色。 可朱氏话说得明白,她不想,长大可以把她当女儿一样嫁。而且,她实在是眷恋着白家的温暖,有些舍不得离开。 再有,一个也就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在这个时代,想一个人求生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她要是拒绝了朱氏的好意,一个人跑出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刚才偷听时朱氏还说什么善堂把小姑娘卖去窑子的话,连善堂这样本该是行善积德的地方都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别的地方呢? 也是她幸运,被白大叔救回来,要是被别人捡了,保不准真的把她卖到什么肮脏龌龊的地方了。 打了个冷战,许文岚把被子拉得蒙住了头,隐约听到外头传来朱氏的声音:“妹妹醒了吗?要是醒了叫她吃药,一连冻了两回,怕是一时半刻不能好——吃药前记得叫她先把这碗鸡蛋糕吃了……” “娘,哪来的鸡蛋啊?我奶舍得?”白胜文小声问了句,白胜武跟着就冒一句:“奶不是说鸡蛋留着给四叔补脑子嘛!” “你妹病了不也得补?”朱氏哼了声,“我和你爷说了,你妹不比随便哪家的丫头,这还病着呢,可不能亏了嘴。” 抿了抿嘴角,朱氏想想又笑了。 和两个孩子自然是不能说的,但他们爷爷打的什么主意她可是清楚得很。 甭管是不是钦犯家的闺女,这文岚打出生就是和他们这些庄户人家的孩子不同,要真生下白家的孩子,那那个孩子也一定是比别的孩子都聪明。 这母猪壮生下的崽就…… “呸呸……”吐了两口,朱氏甩了甩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好好看着妹妹,二宝也是,不行往外头乱跑,娘去做饭,一会还得喂猪呢!这大半天的,都是你二婶一个人忙乎,也怪不好意思的……” 朱氏关了门出去,两个小的看着那碗蛋羹直咽口水,躺在炕上的许文岚都能听到白胜武流口水了。 “哥,这个真香……” “香和你有啥关系啊?这是给妹妹吃的……”白胜文拿了个碗把那碗蛋羹扣上,“这鸡蛋糕是给妹妹补身子的,等她好了就能和你玩了。” “那有啥好的?小姑娘家家的,还不都那样,要不像带弟姐似的凶巴巴,要不就像草儿似的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有啥好玩的……” 可能是被白胜武气到了,白胜文半天都没哼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一样的……” “哪儿不一样啊?” 听着白胜武连声追问,许文岚忍不住捂住耳朵。 白胜武那熊孩子还是什么都不懂,但白胜文是不是已经有些明白了什么是童养媳?! 想想真想大吼几嗓子,但再想想朱氏,想想那碗蛋羹,许文岚的心又是软软的,从没有过的暖,心里也是从没有过的踏实,好像真的是找到了归宿一样,不像前世住在出租房里,到哪都不是家。 原本没想睡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居然就那么睡过去了。 白胜文把她摇醒时,许文岚还有些迷糊。 “吃饭了,妹妹,娘让我带你去正房里头吃饭。” “吃饭?”看看外头,天还没黑呢! 东北冬天里黑得晚,大概五点多就已经黑了,看这天色,大概也就三点多吧,这是中饭还是晚饭啊? 摸摸肚子,许文岚恍惚想起,好像没吃午饭吧? 一看许文岚这模样就知道她饿了,白胜文转身从炕桌上端了碗,递到许文岚手上,“先把这个鸡蛋糕吃了,一会吃饭时再多吃点——咱们这和你们京里不一样,到了冬天不下地,就都吃两顿饭,不吃多点怕晚上还会饿。” 吃两顿饭?那还有个不饿?! 许文岚听得发蔫,看着手里的蛋羹,更觉得朱氏对她好了,“那个——哥,你也吃。”真不是她存心卖小,这个“哥”字她也叫得无比艰难。 “我不饿,早就习惯了……”白胜文摇摇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许文岚。 盛情难却,许文岚只好一个人吃。 这蛋羹东北人叫鸡蛋糕,和后世的蛋羹是一个做法,把鸡蛋打散用水调了隔水蒸,细嫩香滑,可到底是放冷了的,吃起来一股蛋腥味。 可即便是这样,许文岚仍是吃得香甜。前世别说蛋羹,哪怕是方便面也得自己泡,哪有人专门给她做过吃的啊! 正吃着,白胜武推门进来了,“干啥呢?还不快点!可真要开饭了,吃饭还不麻溜的,爷要骂的……” 话还没说完,一眼扫到许文岚正在吃蛋羹,立刻就看直了眼。 第九章 白老汉一家子 抬头冲他一笑,许文岚叫人叫得干脆多了,“二哥,你也吃蛋羹。” “那个鸡蛋糕——娘给你蒸的……”白胜武也推拒,可那双眼就没离开过碗。 许文岚再让,他眼睛瞅着白胜文,手却是飞快地接过碗,几口就把剩下的蛋羹划到嘴里,塞得满满的,腮都鼓了起来。 “吃慢点,谁和你抢啊?”白胜文低声责备了句,可嘴角却是带着笑,眼神很是温和。 白胜武狼吞虎咽,还直冲许文岚翘大拇指:“仗义……” 许文岚差点流汗,想想又笑了。 看着这两兄弟,许文岚忽然就觉得,有这样的家人是她的福气。 等白胜武擦干净了手脸,三人才进了正房。 和他们住的屋一样,正房这间房也是一进屋是外屋,小灶上烧着热水,这会水将开,隔着盖都能听到水珠滚的声音。 白家人口多,分了屋住,各屋里都是这样外屋里有口小灶,一方面是为了用水方便,另一方面却是为了烧炕。 做饭的大灶房是在最边上那间,也不烧炕,平常就是做饭时才用。 许文岚和白家两兄弟进屋时,饭菜都上桌了。 一屋子人,许文岚还没来得及看清谁是谁,已经被朱氏一把拉过去,“文岚,快给爷爷、奶奶请安……” 炕头上一桌,坐在最里头的是一个老汉,炕上热,没穿棉袄,只披了件灰色的大褂,这会正在抽旱烟袋,看到许文岚转过来,也不抽了,只把旱烟袋拿在手上,端详着许文岚。 他看许文岚,许文岚也看他。 这就是那位白爷爷了,也应该已经有六十六七了,满脸的皱纹,看着就知道是个严肃不爱说笑的人,两腮红通通的,倒像是涂了一层胭脂。 这倒和白应魁是一样的,北方人,天气使然,融入了基因,有不少人是红赤面,前世许文岚有同事就是这样的脸,她倒不觉得奇怪。 只是到底忍不住盯了眼白胜文。 小帅哥现在倒好,没露出那样的基因,这要是长大了也像爷爷和爸爸一样,那可就没现在这么秀气了。 倒是白奶奶,可见不着红赤面,虽说也得也四十多了,可是脸上皮肤却还细嫩,看着粉白的,身上也是干净利索,虽然衣裳是旧的,却洗得很干净。 只是一双倒三角眼让她的面相看起来显得有些刻薄,眼神锐利,很是冷漠,没有半点慈善的感觉。 之前偷听了那些话,许文岚也知道这位奶奶对她没什么好感,这会就更加小心了。 脆生生地叫了声“爷爷好”,就立刻转过去,叫“奶奶好”。 她自觉很礼貌,可是这两声才叫完,就有人一声笑了,“哟,看看咱这未来的侄媳妇,好大的架子啊!还指当着这是在京里当千金大小姐呢吧?” 是白老三的媳妇,许文岚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个姑娘窜过来,一把推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防备,许文岚差点就摔在地上,还是朱氏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身。 “莲花,你这是干啥?” 许文岚站稳身,看着那个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色右衽镶花边夹袄,耳朵上坠着两只小巧银耳环的少女,也有些糊涂。 这是谁呀?怎么一上来就乱推人? 扶着许文岚,朱氏小声问她:“没摔着吧?这是你老姑莲花。” 莲花?白莲花?!这名字还真是…… 许文岚这会笑不出来,看到白莲花仰着头用下巴对着自己,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白莲花,看起来也就十三四的样子,应该和白老三家的带弟是一个年龄,带弟的脾气看起来也不好,不过这个白莲花却是比带弟还多了三分傲慢的味道。 那张白净又擦了香粉的脸上满是轻蔑的神情,看许文岚的目光更是冷厉,“我干啥?大嫂,你啥好意思问呢?你家这个童养媳是怎么回事?都成咱家童养媳了,还装什么高贵啊?” 头一扬,她“呸”了声,“不是说是大家千金小姐,什么琴棋书画样样通,又什么好家教,懂规矩?瞧瞧这样,连礼都不知道行一个,还说什么千金小姐呢!” 行礼?! 目光忽闪,许文岚倒是知道这个老姑为什么要发疯了。 也是,现代人对礼数不那么讲究,她还真就没学过怎么行礼,是像清宫戏里也来个什么“吉祥”?老天爷,还是免了吧! 许文岚心里胡思乱想着,朱氏脸上也有点抹不开了,“文岚这还病着没好呢!你挑她的理干什么呢?再说,她们京里和咱们这的礼数大概也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她要是不会道‘万福’那就索性行跪礼吧!这个,大概不管是京里还是咱们这,都一样的……” “她还没好呢……”朱氏急急分辨,哪里舍得让许文岚跪。 许文岚却是眼一挑,看着白莲花,火气忽忽地往上升。 这小丫头片子是存心找茬是吧? 还跪?!她长二十多岁了,跪过谁啊? 抓住朱氏的手,许文岚盯着白莲花的眼睛,笑盈盈地道:“还真让老姑说对了,说起来嘛,这琴,我还真会弹,这书画不敢说太精,但总是会的,至于棋嘛!你是想下围棋?象棋?要不跳棋,我都能奉陪到底。不过,这个‘万福’我还真不会——不如老姑你教教我?” 听到许文岚说真会琴棋书画,白莲花的气焰立刻熄了不少。 她跟着自家哥哥识了几个字,已经是在靠山屯里少有的了,刚才那么一说,不过是讽刺许文岚,她可听说有好多满人家的姑娘连字儿都不认识呢! 咬了咬嘴唇,她哼了声,特意又把头抬高了几分,“你不会,我教你——瞅着!” 说着话,她摘了掖在侧右襟盘扣上的丝绸帕子,捏在手上,微微矮了身子,行了一礼,“姑娘万福……” 行了端端正正的一礼,她站起身,有些得意,头上红绸扎的绢花颤微微的,越发显得白莲花娇美,行动间更是带出了一股香风。 “啊啊——啊欠……”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许文岚揉着鼻子,看着被她喷了一脸唾沫的白莲花,很不好意思地从呆若木鸡的白莲花手里扯了帕子,亲自上手给她擦脸。 “对不住啊,老姑,你这香粉的味儿太冲,哪儿买的啊?肯定是劣等货,得找他……” “啊……”白莲花一声尖叫,夺回帕子,自己抹了抹脸,一抬手,一巴掌扇向许文岚。 第十章 想吃包子外头找去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许文岚虽然不是惹事的人,可也是打过架的,刚才耍了白莲花,又喷了她一脸唾沫,再这样说时,她心里早就防着白莲花动手了。 这会白莲花一抬手,她直接闪开不说,脚下还故意绊了白莲花一下。 可别当她是包子,想吃包子还是去外头找吧! 别人看不真切,只看到白莲花扑上去一巴掌没打着人反倒自己差点摔着,还是许文岚扶住了她。 可白莲花自己却是心里明镜似的,被许文岚扶住,反手就又是一巴掌。 许文岚没闪,只是侧了侧身子,白莲花这一巴掌就打在她的肩膀上,只是指尖轻轻扫着点许文岚的脸。 “哎哟……”许文岚一叫疼,朱氏立刻挺身护住了她。 说得多,可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朱氏不过慢了半步,就眼看着许文岚被打了,“你咋能这样呢?莲花,文岚好心扶着你你还打她?爹,你倒是评评理,有莲花这样做长辈的吗?” “你偏心眼偏成啥样了,嫂子!她好心扶我,她绊的我你们没看着怎么着?娘,这个死丫头片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贱逼……” 白莲花还没骂完,朱氏就嚷起来:“你说啥呢?莲花,你都跟谁学的这些脏话啊?爹,咱老白家可是出过官的书香门弟,你看看她从哪学会的这骂人的脏话啊……” “老大媳妇,你瞎嚷嚷啥呢?你老妹儿都挨欺负了你啥能看不着呢?”朱氏还没说完,老太太先不乐意了,挪着身子就要下炕。 可朱氏却不理会,只是叫“爹”。 把手中的烟袋锅在身边的烟笸筐上重重磕了下,白老汉一声咳嗽,“得了,都别说了!这行不行礼的,就这么着吧!先吃饭——莲花她娘,你回头教教莲花,要是出去也这样满嘴胡咧咧,不让人笑话……” “爹,真是她绊我的……”白莲花还想再争辩,老太太已经一把扯住她。 “别说了!没听见你爹说了先吃饭吗?”拿眼一剜,老太太盯完许文岚又盯朱氏,“我们老俩口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就指着你孝顺呢!” 朱氏当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只是陪着笑道:“一家四个兄弟呢!哪个不孝顺您和我爹呢!是四兄弟又气您了?还是三弟啊?回头让大宝他爹捶他们……”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朱氏尖声道:“别显摆你男人那点打过铁的气力了!还要捶老四?你怎么不让他直接捶我呢?我知道你恨我——反正,我也不是你正经的婆婆是吧?” “哟,娘,您说啥呢?是我哪说错了?”朱氏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不好,娘您可别气坏了身子,一会又闹头疼了……” 朱氏说这话时,老太太刚好抬手去摸头,被朱氏一说,都到嘴边的话了,就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吃饭了——一家子都饿着呢!”炕上的白老爷子再次开口。 老太太也只能先把一口气忍下,“莲花,扶娘上炕,娘老了,不中用了……” “娘您可小心着,咱全家都指着您管呢!”朱氏忙跟了去,也不管白莲花瞪她的事,一拉许文岚,“文岚啊,还有二叔、三叔没给你介绍呢……” 介绍了一圈,许文岚人倒都是认识了,可是心却还是转在老太太和白莲花那。 炕头这桌坐的都是男人,白老汉最在最里面,然后是白老大白应魁,老二白应禄,老三白应福。 白老三白应福之前许文岚就见过了,是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大概不到三十的样子,因为在县上一家牙行做中人,穿得也好,虽然不是绸缎,却特意穿的袍子,一家男人坐着,就他一个穿的长袍。 白老二白应禄就和老大一样,是一身短打,一看就知道是个庄户人,手粗脚大,也和白老汉一样抽旱烟袋,不过烟嘴却比白老汉的短上一截。 眉毛粗、眼睛大,说话闷声闷气的,眉心总是皱成一个川字,倒比老大还显得老气的样子。 这三兄弟是亲生兄弟,看着眉眼虽有相似,可性子却全不一样。 刚才许文岚还不晓得,现在听话头也听出些意思来,等过后就知道了,白老太太李氏是老汉后娶的继室,前头这三个都是过世的张氏生的,她只生了白家老四白应天,还有老闺女白莲花。 现在十五岁的白应天在县上的私塾念书,等着明年考童生试,倒不常回靠山屯来。 炕头这一桌就只坐了四个成年男丁,炕梢的桌坐的人就多了些。 白老太太李氏和白莲花两母女,白家二儿媳王氏,二儿子家的独生女白草儿,再加上三儿媳方氏,女儿带弟又有个才三岁的儿子狗剩。 这就七口人了,大儿媳朱氏,领着两个也没成年的儿子,就是十口人,现在再加上许文岚,一张炕桌竟是坐了十一口人。 许文岚一上桌,白莲花已经尖着嗓子说“挤死人了”,说那话时还是紧盯着许文岚,分明就是在说她。 许文岚笑笑,都没接话,一旁坐在炕沿上的二儿媳妇王氏就接话了,“我和草儿还下地去灶房吃吧,这样松快点——草儿,快着点下地……” 又瘦又黑的白草儿忙蹭到炕沿,也得不及套上鞋,踩着鞋梆就要下地。 “地上多冷啊?草儿的手脚都生着疮呢,还下地?”带弟扬声叫了声,也看许文岚,“谁后来的让谁下地呗!” 白带弟看样有十三四,倒和老姑白莲花差不多大,是几个孩子里最大的,许文岚心里有些奇怪,老三家的孩子倒最大,还隔了十年又生了个小的,也是有趣。 “说得也对,这桌这么挤又坐不下——二婶,草儿,咱们和爷爷他们去坐吧!他们桌上人少……” 许文岚说得自然,已经准备挪过去坐了,可这话一说出来,一桌人都没动静了,就连护着她的朱氏也是直拿眼盯她。 白胜文扯了许文岚一把,小声道:“你不知道?小孩和女人哪儿能去坐大人那席上呢?小心一会爷说你……” “怎么不能了?我看菜不都一样吗?”许文岚说完这句,头扭过去,迎着众人的目光,才终于感觉可能她又犯了常识上的错误。 第十一章 童养媳 一片安静中,白莲花的声音很是刺耳,“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吗?不是千金大小姐吗?我看这事还真不好说是真是假,不会行礼,连点规矩都没有——娘,大户人家都这么没规矩吗?” 扬着下巴,她又尖声道:“我看啊,你得跟二嫂好好学学了!二嫂,你也是咱白家的童养媳吧?你好好教教这个新童养媳,这童养媳是怎么当的吧!” 一身灰粗布夹袄又破又旧,打了不下五六个补丁的王氏埋着头不吭声,手扯着衣角,很是拘谨。 看看王氏干燥的皮肤,愁苦的表情,再看王氏枯干得像树皮一样,满是裂口的手,许文岚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是童养媳?白家的童养媳?不会是王氏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吧? 心里发紧,许文岚眉一扬,冷笑道:“老姑,你一口一个童养媳的叫得怎么那么欢啊?童养媳怎么了?是得罪你了?” “还童养媳怎么了?”白莲花挺直了背脊,狠狠地瞪着许文岚,可她是盘腿坐在炕里,许文岚虽然在炕下却是站着的,她想居高临下也居高不了。 “童养媳你懂不懂啥意思?就是我们老白家养大的!你们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这辈子就只能在我们家做牛做马还这份情!” “是吗?”没有大声嚷,许文岚反倒笑了,扭过头她只是看着朱氏。 朱氏正皱眉瞪着白莲花,“莲花,你快别瞎说!什么做牛做马啊?让人笑话……” “我哪说错了?凭啥笑话我呀!”白莲花还越说越来劲了,“二嫂不是买回来的便宜货?这个死丫头,才捡回来几天,就吃了咱家多少鸡蛋了?” 她说得痛快,那头老三媳妇方氏也跟着冒出一句:“可不是,我们狗剩都没吃鸡蛋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冲着许文岚来,那头王氏却是掐着衣角半句都不吭,还是白草儿忍不住小声道:“那五两银子不是聘礼吗?” 她的声音很小,一说完,王氏就赶紧着把孩子拉进怀里了,白莲花却像是被点着的炮仗似的,立刻冲着白草儿去了。 “草儿,你再说一遍!还聘礼!咱家是出聘礼了,可老王家出嫁妆了吗?要是他老王家能出得起嫁妆,就不会二嫂才十二三就送到咱家啦!这些年,二嫂从娘家拿回来一根草棍过吗?从吃的到身上穿的,哪样不是咱们老白家的?” 头一扭,她又冲着炕头那桌叫道:“二哥,你可听见你家草儿对我说啥了吗?我是她姑呢,还这么跟我犟嘴,你怎么教的闺女啊?” 白莲花的话音才落,炕头桌上的白应禄呼地一下跳起来,几步窜过来,一把扯了白草儿,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当家的……”王氏一声惊叫,扑上去护着白草儿,那一巴掌就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这个时候,白应魁也反应过来了,跳过来一把抱住白应禄往回扯,“你这是干啥呢?二弟,你疯了,多大点事啊就打草儿……” “我看打得还轻呢!就得让死丫头知道怎么和长辈讲话……”白莲花还不觉得解气,“都没打着她……” “死丫头和她姑犟嘴,那哪儿行啊……”白应禄也跟着嚷嚷,一张脸已经挣得通红。 白草儿缩在王氏怀里,又怕又慌,早就一脸的泪,却硬是没敢哭出半声。 朱氏扶着王氏,揉着她的肩膀,嘴上骂道:“你个混帐东西,有本事出去和外头人耍去啊!冲家里头人发横算什么本事?” 抬头感激地看了眼朱氏,王氏小声道:“没打疼,大嫂,我没事,是我没管好草儿,不关草儿爹的事……” 朱氏还嗔她,“不用帮他说好话。” 那头方氏已经笑了,“大嫂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你管那么多呢?打是亲骂是爱的,你看二嫂都不怪二哥呢?” 王氏低着头,牵了牵嘴角,也不说话。 许文岚看得头皮都要炸了。 敢情这家暴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是吧? 看不出来,那个看起来老实的二叔居然是个家暴的渣男。但更可气的是这个二婶,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因为是童养媳,就受这份气? 肚里憋着一团火,她没去安慰王氏母女,反倒梗着脖子盯着白莲花看,“这世上还真少见着这样的,还指使着哥打侄女。老姑,你还真是好涵养!” “你说啥?”白莲花直接蹦起来了,看那样,还真想扑过来打许文岚。 许文岚还没怎么样,白胜文却是一闪身先护住了许文岚。 许文岚却是一把扯开白胜文,“我说的话大家都能听清楚!白莲花,你说什么童养媳白吃白住的话也好意思?先不说我,就说二婶……” 她一把拉起王氏的手,也不管王氏吓得直缩手,就那么举着王氏的手,“你看看二婶这双手,再看看你这双手,谁看不出来这家里到底谁干的活多吗?再说了,就二婶身上这件衣服,补丁打补丁的,这都得穿了多少年的衣服了?你也好意思拿这个出来说话?” “别说了……”王氏一直在往回挣着手,这时候更是小声让许文岚别说了。 许文岚却不住口,仍然道:“就算是童养媳,那也是白家的媳妇吧?我都替咱们老白家觉得难看了,就让儿媳妇穿这么破破烂烂的,还好意思说什么吃的穿的都是老白家给的?!也不怕迈出这个门就让人指着脸笑话?!” 她这话说得又直接又泼辣,半分情面都没留,别人还没怎么样呢,王氏先受不了了。 猛地扯回手,她慌忙摆着手,“我、我从来没那么想过,爹、娘,我能嫁在咱们白家,吃得饱,穿得暖,已经很知足了,我可从没像、像她那么想……” 看着王氏,许文岚差点就笑了。 还真开眼界了,原来这屋里还有这么大的一个菜包子啊! “二婶,你知足?草儿呢?这么冷的天,叫你和草儿去灶房吃呢!你看草儿瘦的,还有那身衣裳……” “快别说了……”王氏小声央求着,把草儿搂得紧紧的。 “我是在帮你啊,二婶……”许文岚还想再说,那头白应禄已经重重哼了一声。 “连个儿子都生不出的娘们,还好意思争吃的穿的?” 第十二章 生男生女看种子 王氏涩缩了下,在她怀里的白草儿更是紧紧抓着娘的手臂,恨不得全缩进她怀里。 许文岚却是恍然大悟。 敢情童养媳什么的还不是全部,王氏这么受苦,那是因为她只有白草儿一个女儿而没有生出个儿子来。 果然古代比现代重男轻女多了啊! “二叔,你怎么这么没常识呢?”气头上,许文岚可不管是在哪儿,“生男生女关女人什么事呢?分明就是男人的问题,你怎么能把这个怪到我二嫂身上呢?” “你说啥?”白应禄立刻急了,“我的问题?!” “可不就是你的问题!”许文岚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道:“我在京里可是听人家传教士讲了,这生男生女他们洋人都研究明白了,就是男的基因里性染色体决定的——耶,性染色体你知道是什么吗?基因呢?” 欺负古代人不懂科学,许文岚也不看一屋人古怪的表情,直接就哼道:“说了你们也不懂,告诉我这些的传教士那可是给皇帝讲科学知识的,你们知道不,那个汤若望啊!不知道?南怀仁知道不?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 许文岚把头仰得高高的,“和你们说通俗点!种田总知道了吧?你种个南瓜总不可能结个茄子出来吧?当然是种什么就结什么啦!要是没种下去,那可不就什么都结不出来了嘛……” 她这么一说,一屋子被绕得脑子迷糊的人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老三白应福,很机灵地道:“明白了!你是说二哥种下去个草儿,就生了个草儿,后来二嫂没再生,那就是没种下种子……” 话没说完,他就捂住自己的嘴了,扭头看着忽忽直喘粗气的白应禄,陪笑道:“二哥,我可没说啥,都那丫头说的……” 白应禄扭过头,狠狠地瞪着许文岚,“你就是说我没用了!?” “你说呢?二叔。”许文岚笑眯眯地回了句。 一听这话,白应禄立刻就跳起来了,“你个死丫头片子,敢说我没用!” “你要干啥!”一把扯住白应禄,白应魁瞪着眼睛骂道:“你这丫头当这儿是哪啊?这么多长辈都在呢!你说啥说啊?” “二弟,你别理那丫头,她都是混说的——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生男生女的啊?!” “就是就是……”朱氏也跟着帮腔,看许文岚还要说话,一把捂住她的嘴,推着她坐下,“这孩子啊,之前撞到头了,说话就有些颠三倒四的。” “我看这孩子脑子挺清楚的啊,说话一套一套的……”方氏还在笑,被朱氏一瞪,就转向带弟了,“带弟啊,娘这腿都坐麻了,给我捶捶,还不知道啥时候吃饭呢,这都饿着听戏呢?” 方氏这么一说,她身边的狗剩立刻就哭上了,“饿,我要吃肉……” “饿死鬼投胎似的,嚷啥嚷啊?”方氏大声骂着,顺手在狗剩身上拍了两下,却又陪着笑伸筷子,腆着脸夹了一片肉,喂进狗剩嘴里。 狗剩年纪小,一片薄薄的肥肉片也就咬了半片,剩下半片方氏直接就丢自己嘴里了,还夸着:“这菜是大嫂炖的,真香……” 这一顿折腾,连起头闹的白莲花都饿了,眼看着方氏娘俩吧叽吧叽地嚼肉,她黑着脸,碰了碰老太太李氏。 李氏的脸也是阴着的,这回她没理会白莲花,而是盯着朱氏,“老大媳妇,我看你把之前说的事儿还是再想想吧!这是招回个祸害啊!原本一家大小好好的,多了个这么个嘴巴尖利得跟锥子似的丫头,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娘,你说啥呢?要不是莲花先张嘴说事,我们文岚也不会……” “咋的,你老妹在这个家里连话都不能说一句了?”李氏冷着脸,是存心想把事说明白了。 本来家里三个儿媳妇就没一个能顺她的心了,尤其是大儿媳,别看平时让干啥就干啥,可是要是顶起嘴来,那也是个刀子嘴。 这会儿再弄一个同样嘴利的,婆媳俩都不是省油的灯,那是要给她这个老太太上眼药怎么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文岚她也是把学的东西说说罢了,也没别的意思,我倒觉得她学的东西多,说不定还能教教大宝、二宝他们嘛!就四弟,不也没听过皇帝的先生讲的课吗?” “得了,就她那些有伤风化的话还教老四……”李氏手一指,直接就道:“你明天就把这丫头带到县上去——你要不去,让老三去!咱家就不能容这……” “咳……”白老汉突然一声咳嗽,沉声道:“还吃不吃饭了?” 白老汉一出声,李氏还没说完的话就咽了回去,扭了身,她看着白老汉道:“应天他爹,我看这事……” 没理会她,白老汉直接就道:“饭都凉了,胜文啊,过来这桌上吃——都痛快吃饭,吃完了该干啥就干啥……” 白老汉一发话,方氏立刻过去拿碗,又去拖放在炕上的饭盆子,李氏也顾不得上再说朱氏了,手一伸,扯住了饭盆子。 方氏嘴角一撇,撒了手,把碗放在桌上了。 碰了下许文岚,白胜文转过去,爬上炕,却是坐的炕沿边上,“爷,我给你盛饭。” 白老汉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白胜文,眼角却是往炕梢那桌瞥了眼。 刚才还仰着脖子说什么生男生女,又帝师什么的小丫头坐在炕沿,正在和他二孙子白胜武说什么,嘴角一翘,笑得跟朵花似的,上挑的丹凤眼更是清清亮亮的透着股子灵气。 这个丫头,倒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这只凤凰落在他们这个穷窝窝里,是他老白家的福,还是祸? 心下忐忑,那头桌上的对话却传进白老汉耳朵里。 “跳棋是啥?你们没见过?”许文岚笑眯眯地道:“就是用各种颜色的玻璃球在一个棋盘上下的游戏,很好玩的,我以后教你们……” “玻璃球?还带颜色的?” 那可是稀罕玩艺,县上财主家的胖小子有一两个都得当个宝似的给人眩呢!怕不是得一两钱银子一个吧? 心里这么想着,白老汉更肯定这个被老大家捡回来的丫头是个贵人了。 也罢,就好好养着这孩子,他老白家的血脉也是该粘上点贵气了。 第十三章 苞米渣子粥 白老汉自顾自地想着心事,炕头一桌男人也都闷头吃饭,没谁出声。 可炕梢这头却是连顿饭都吃得不清静,许文岚坐在桌上就发现了,这桌上连盛饭的权利都被李氏抓在手上。 那饭盆里盛的也不是饭,而是黄澄澄一盆玉米粒粥,半粒半粒的玉米煮得开了花,又有白饭豆掺在里头,也是煮得开了花,看起来黏乎乎的一大盆。 “玉米粥啊?”她小声说,白胜武却是立刻笑她,“傻子,苞米渣子粥都没吃过?” 还真没吃过,就是超市里卖的玉米渣,也是小小细粒的,这个粒挺大的,有的就是一整粒的玉米。 可能是晒干的玉米粒只经过粗磨一次,还是粗渣时就熬成粥了。 这个苞米渣子粥好认,可桌上的菜她倒有好几样没见过。 酸菜炒土豆条,她是见过的,北京里也有开东北饺子馆的,这个酸菜肉馅的饺子是必备的。 再一个肉炖的茄子干,看着不大好看,里头的肥肉片数都数得过来,但闻着却有股菜干的清香味。 另外的那个菜,她就不知道了,看起来也是腌的什么菜叶子,暗绿的一碗,和豆腐一起炖的。 然后是一个陶碗,装的一盘咸菜,有点像土豆丝,但又发红,上面倒了辣椒油,红汪汪的,还有香油的味道。 这个,许文岚真是没吃过了。 也不气白胜武骂她傻子,许文岚碰了碰他,用眼睛示意。 白胜武仰着头,很得意的样子,“那个没见过?你们京里没有?这个啊,叫撇了疙瘩,腌了一年了,越陈越好吃,洗干净用香油一拌可香了……” “撇了疙瘩?”这是什么名啊?能吃吗?许文岚表示怀疑。 “那个呢?”她指了指那盆青菜炖豆腐。 “芥菜缨子炖豆腐呗,就是撇了疙瘩的菜叶子!” “芥菜?那个是芥菜?”许文岚恍然大悟。 说到芥菜她就知道了,要说这芥菜有好多样,平时清炒着吃的小芥菜是一样,那个腌成咸菜挺有名的就是雪里红嘛! 还有,那个榨菜,也是芥菜根做的吧?不知道这个撇了疙瘩是不是和榨菜是一个味道。 两小在这认菜,那头白莲花阴着脸盯着他们。 李氏已经拿着碗,先盛了满满一碗苞米渣子粥放在白莲花面前。 又盛了一大碗放在自己面前,这才再盛别人的,只不过盛的都是大半碗,到了王氏和白草儿那,就都只是半碗了。 看得皱眉,许文岚端起碗,直接就往白草儿碗儿拨,“咱们俩匀点……” 白草儿受惊似地瞪着她,又去看王氏。 王氏怜惜地摸了摸白草儿的头,刚想让她说谢谢,一眼扫到李氏沉下的脸,忙道:“你快别给草儿拨了,她够吃的,她个小吃不了多少。” “个小不更该多吃嘛!”许文岚也看到李氏沉下的脸了。 说句实话,她真觉得白草儿在这家里还不如她前世在孤儿院呢! 再怎么说,在孤儿院里吃饭是管饱的,有时候还能分到水果,可在这家里,吃口饭都要看人眼色。 虽然看到李氏沉着的脸了,可她根本就没管那个事,仍然拨得只剩了半碗才收回碗。 端着碗,她目光转了转,也没找到勺子。 白胜武却是学精了,一看她找,立刻跳下炕,一会儿就拿着根小勺子进来了,“给你,羹匙。” 看着白胜武,许文岚笑着眨眨眼,都想摸摸这小子的头了。 拿了勺子,她盛了口粥送进嘴里慢慢嚼。 还别说,这个苞米渣子粥真的挺好喝。 有股面碱的味道,熬得烂烂的,除了面碱味就全是玉米的香味。 她细嚼慢咽,吃得斯文,那头拿了筷子往嘴里拨渣子粥的白莲花却是突然把筷子一放,指使白胜武,“二宝,去,给老姑也拿个羹匙!” “你自己拿去呗——我叫白胜武……”白胜武撇了撇嘴,不乐意。 “唉呀,让你给老姑拿个羹匙你就不乐意是吧?给你家童养媳拿怎么就乐意呢?这还没睡一个被窝呢!就偏向她了?” “啥呀,我和我哥睡一个被窝……”白胜武瞪大了眼,生气地扭头。 白莲花手一伸直接敲了他脑袋一下,“不服气咋的……” “老姑,我给你拿去。”白胜武还没说话,那头的白胜文溜下炕,直接跑了出去。 白老汉皱起眉,扭头道:“尽整新花样,好好的吃饭得了,瞎折腾什么?” 白老汉是一家之主,可白莲花是老闺女,家里就她最不怕这个一家之主,“哪是我瞎折腾啊?爹,你没看见那个丫头也在用羹匙吃吗?不是你们说让我学她嘛!好啊,我学她你们又来说我了……” 被这样噎了句,白老汉也生气了,只是看看许文岚,他到底没发脾气,只是闷声道:“痛快吃……” 白胜文这时候也跑回来了,喘着气陪着笑把勺子递给白莲花。等他转回桌上时,白老汉伸筷子夹了块肥肉到他碗里。 这个长子生的长孙,白老汉还是很重视的,“明年开春就去村塾里学识字了,大宝别辜负了先生……” 白胜文点头笑笑,拨了一大口渣子粥,却是把那块肉埋在碗底下了。 别人没留意,白应魁却是看到了,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呢,他越发觉得愧疚,抬手就夹了块肉放在白胜文碗里,“你吃两块肉吧!” 白胜文笑笑,果真夹了块肉放进嘴里。 在炕梢那桌吃饭,他和白胜武也是能吃到肉的,不过每次最多也就吃一块,要是再夹奶的脸就要拉下来了。 就是那,已经很好了,娘是不好意思去捡肉,二婶、草儿是不敢去夹,就连一块肉都吃不着。 他想着藏两块肉,到时候给娘还有妹妹吃。 白胜文在那边藏肉想给许文岚吃,许文岚这头却是嫌肉太肥,根本就没夹。 在现代,谁还吃这么肥的肉啊!连瘦肉都嫌腻,都想着整天吃海鲜那样不带多少脂肪的白肉呢! 比起那肥肉,许文岚倒觉得茄子干的味道别有风味,还有那个芥菜缨子,刚吃觉得有点涩,细嚼起来却觉得香。 再一个那个撇了疙瘩,也就是芥菜疙瘩,还真和榨菜不是一个味,这个更脆,还有一种独特的回味,带着点辛辣的味道,咸香咸香的,吃着真是好吃。 她吃得素菜吃得香甜,没去夹一块肥肉,李氏倒是满意了,可朱氏却觉得她可怜,想了想,还是伸筷子去夹肉,想着夹给许文岚。 第十四章 不就一个鸡蛋的事 朱氏筷子才夹到菜盆里剩下的唯一的那块肉,另一双筷子就绊在她的筷子上。 她抬起头,正好和白莲花的目光碰在一起。对着朱氏扬了扬下巴,白莲花没抬手。 一旁的李氏也立刻咳了一声。意思很明显,是让朱氏松开筷子。 脸上发烧,朱氏却没立刻松筷子,只是小声道:“娘,文岚身子弱……” “大嫂,不中午还给你那童养媳蒸了鸡蛋糕嘛!还没补过来啊?” 白莲花皮笑肉不笑地盯了眼许文岚,“不会是她在咱家住着,就得一天一个蛋那么补着吧?那可糟了,咱们白家可不是大户人家那么养可养不起……” “说啥呢?”别人没吭声,居然是白老汉出了声:“文岚这在咱家才呆了几天?连三天都没到呢!你这个做姑姑的就说什么怪话呢!老大媳妇,孩子身子还没好呢!以后一天一个鸡蛋让她补好了身子——等身子好了,也好带带她姑长点规矩……” 说完话,白老汉把碗放下,先起了身。 白胜文就在炕沿上坐着,立刻跳下炕,蹲下身把白老汉的鞋摆好,伺候着爷爷穿了鞋,“大宝乖……爷去捡粪去。” 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吃完晚饭,老头准去村里转一圈捡粪。 白莲花抬手掩了掩鼻子,好像都能闻到臭味了,“娘,你也不说说我爹,咱家又不差那么点粪……” 扭头盯了眼白莲花,李氏皱眉道:“都快点吃,没看见你爹都吃完了吗?” 白家的规矩,老爷子没动筷,别人不能动筷,老爷子撂下筷子了,别人也就别再磨蹭了。 又盯朱氏,“鸡蛋都要着了……” 抿了抿唇,朱氏讪讪地抬起了手,白莲花却没夹那块肉,也收了筷子,“娘,我也要吃鸡蛋糕……” 她这话说得不是时候,李氏脸一抽,沉声道:“吃什么吃?你也病了?闺女早晚是人家的,吃啥吃?” “娘……”白莲花委屈地叫了声,李氏却不吭声。 愤愤哼了声,白莲花再伸筷子,还没夹到那块肉,方氏已经一筷子叨到那块肥肉,直接塞进嘴里了。 “莲花也不吃了,就便宜我了……” 可不真不吃了。 白莲花气得把手里筷子一丢,“不吃了……”也不收碗筷,起身就走。 白了方氏一眼,李氏哼道:“干活不见那么麻利,说到吃,没一个比得上你手快——好吃懒做的,也不知道给孩子们立个好样儿……老三媳妇,收拾桌子!” 把空碗一推,起身下地去安抚老闺女了。 方氏没动,呵呵一笑,“我这不还有闺女呢嘛!带弟,收拾桌子。” 朱氏忙咽下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饭,直接道:“我收拾我收拾,带弟歇会儿……” “用不着你帮忙……”带弟把最后一口粥喝了,一抹嘴,支起身体就收拾碗筷。 朱氏也忙着去捡碗筷,炕头那桌也就散了,白胜文赶在这个时候凑过来。 眼睛还往门那边看了看,手上动作却很快,拨开碗底剩的一点渣子粥,夹了片肥肉先往朱氏嘴边送。 朱氏忙回头看,又推,“给你妹吃。” 白胜文一转身,把那肉片送到许文岚嘴边,许文岚还有些不愿意吃,可对上白胜文带着笑的眼睛,不由得张嘴把那块肥肉片吃进了嘴。 喂完许文岚,白胜文又转身朱氏,白胜武瞧得眼热,小声叫:“哥……” “你不吃了吗?”白胜文低哼了声,却还是道:“给你留了。” 白胜武这才安静下来。 肉送到嘴边,朱氏却没吃,用筷子接了那块肉,转身要喂带弟,却不想带弟手一拂,竟是把那块肉拂掉了桌上,“我不吃——给你那个宝贝童养媳吃吧!” “姐,你咋这样?”白胜文气得直叫,白胜武却是哼哼,“你不吃我吃——” 说着话拿手去捡那块肉,可他没方氏离得近,等他伸了手,方氏已经拈了那块肉丢进狗剩嘴里了。 吃了肉还得抱怨:“带弟,你咋能糟蹋肉呢?不吃给你弟吃啊!” 带弟也不说话,跳下炕去捧碗,朱氏也忙去拿碗,带弟往回抢,见朱氏不撒手竟是气得一甩手。 “啪”,带弟手里的碗脱手而出,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还没人说话,外屋就传来李氏的声音:“这是干啥呢?都掀桌子了是不?” 忙蹲地去捡碎片,朱氏大声回道:“没事,娘,我手滑,打碎了个碗。” 李氏一掀帘子进了屋,冷笑道:“还没事!?砸碎了个碗还没事?老大媳妇,你当咱家有金山银山是吧?亏得你是现在砸的,要是过个几天,大过年的我还当你是存心要让咱老白家缺丁少口呢!” 李氏一说这话,屋里几个男人脸都阴了下来。 朱氏脸上也是难看,强笑道:“娘,回头我让在宝他爹赶集时买两只新碗回来!咱家只会添丁进口,就不说文岚来了,咱四弟也到年纪要娶媳妇了,到时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听到这句,李氏脸上才好看了些,但目光一转,看到许文岚,还是露出不快的神情,“都快着点收拾,一会你爹回来了也好躺一会儿。” 忙应了一声,朱氏转身捧了碗筷,王氏和白草儿也忙着上手,只有方氏一个袖着手溜下地,也不管儿子狗剩抱着她的大腿,直接就叫带弟,“把你弟抱出去啊!吵着你爷咋整?” 带弟扭头看了眼,咬着唇,到底还是把手里的菜盆放在炕桌上,弯腰抱起了狗剩。 她放下菜盆,许文岚就立刻接了手,端了菜盆跟在众人身后往外走。 前面也端了个菜盆的白胜文有些担心地看她,“你能行吗?让胜武拿……” 后头出来的方氏哈哈一笑,“哟,大宝这么点就知道疼媳妇了……” 白胜文脸一红,扭过头去。 许文岚扭头瞪了方氏一眼,心道这个三婶还真是,就和那个白老三一样,爱显摆嘴皮子厉害,实在是惹人厌。 心头不痛快,再看抱着胖小子的带弟,正愤愤地瞪着她,许文岚心里更不痛快了。 这个带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这么讨厌她似的?对朱氏也是,明明朱氏待她那么好,她不领情不说还像是恨上了朱氏——难道之前竟是结了什么仇怨? 第十五章 口碱 四目相对,许文岚扬起眉,看带弟还在瞪她,不禁眯了下眼,正要说话,在前头的白胜文已经退后一步,挡在了她和带弟之间。 “姐……”笑眯眯地叫了声,白胜文一副好脾气,带弟拿眼横了他一眼,他仍在笑。 嘴角一撇,带弟一声不吭,抱着狗剩转身回了西厢房。 这态度—— 许文岚受不了地哼了声。 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护着宠着,在社会上打滚多年,也一样全靠自己一双手一张嘴,许文岚不是没低过头,可是寻常气却是不受的。 不管是同学还是同事,你一忍再忍,人家不会觉得你善良,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就像这个带弟一样。 看出许文岚不快,白胜文笑眯眯地碰了她一下:“让胜武帮你拿……” “不用!”许文岚拿眼直瞪他,心想:脾气太活你就等着被人欺负吧! 白胜文也不恼,只是凑近了,嚅嗫着:“我姐她那脾气——其实,她心肠很好的……” 哈—— 许文岚一翻眼皮,越过白胜文进了灶房。 正房说是四间房,可其实是四间半。四间住的屋子,再加半间灶房。 一进灶房,先就看到正对门的两口灶台,并排而座,两口大铁锅,一口揭着盖,热气蒸腾。 灶台左边是一只高立柜,摆着锅碗瓢盆,又有小篮子装着筷子。走近了,柜子下层压着五六只到成人腿弯的小坛子,封着口,压着石头,大概是咸菜坛子。 原本许文岚还想开了柜把菜盆放进去,可一眼扫去,那柜门上头居然还上着把小巧的铜锁。 “放上头。”白胜文赶紧说了句,又小声道:“那柜子里头放的糖啥的,奶怕招耗子……” 嘴角一翘,许文岚回头盯了白胜文一眼。 还耗子?这话说得多好听,怕这锁不是防耗子,是防着人吧? 被许文岚一盯,白胜文扭开头,脸上有些发红。 许文岚呶了呶嘴,不再看白胜文,转头盯住一边的大水缸。 两口大水缸,都快有她现在的个头高了,盖着盖子,也看不清里头,许文岚踮着脚往里看。 白胜文机灵,一看许文岚看就过去掀了盖子,伸手从里头瓢了半瓢水:“要喝水?” 摇了摇头,许文岚只盯着那只瓢看:“这个,葫芦瓢?” 白胜文点头,也不知道许文岚兴奋个什么劲。 在现代,别说瓢,连水缸都少见了,就是农村还有放水缸的,也大半是用的塑料水瓢,哪儿还有葫芦瓢呢?葫芦这东西,已经多半是制成工艺品挂在墙上了。 抬起头,梁上贴墙坠下一个篮子,也不知里头放的什么,晃晃悠悠的,看那黑乌乌的,想是有了年头。 目光再转,右边沿着墙根码着五口大缸,有四口没封盖,就用大石头压着,一股酸味,不用走过去细看,就知道是腌的酸菜。 又有一口封了口的大缸,许文岚眼才一扫去,白胜文就道:“酱缸。回头叫娘炸鸡蛋酱给你吃。” 许文岚点点头,又去看右首边挨着口口的那口灶。这会还烧着火,也不知还在炖什么。 白胜文笑笑,没介绍。 正巧白胜武钻进灶房,看看许文岚,笑着招手:“你过来。” “胜武……”白胜文呵斥了声。 许文岚却已经走过去了。 看她走近,白胜武一下掀起木制的锅盖,一股说不清什么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许文岚一下捂住了鼻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这个是什么啊?! 有菜味,玉米面的味,还有些什么东西,反正这个味太混气,闻着真心不好闻。 看她那个样,白胜武哈哈大笑,手上的盖一丢,指着许文岚:“傻子,连猪食都没见过!” “胜武——”白胜文大吼,白胜武转身就跑,在屋外头还是笑得哈哈的。 熊孩子!看哪天逮着不揍你! 许文岚心里发狠,摸摸鼻子,还是觉得恶心。 那头灶台前的白草儿扭头一直看,不知是被白胜武逗的,还是许文岚的表情太有趣,这时候也“扑哧”一声笑出来,只是才笑了一声,她就捂住了嘴。 王氏扭头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又陪着笑和朱氏说话:“文岚这孩子,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说话也尽说些咱听不懂的。这些不说,我看这孩子心是真好——大嫂,这回你可是要享福了。” 朱氏抿着嘴笑,回头看一眼许文岚,笑容更盛几分:“文岚这孩子,是真好……” 可巧许文岚转过来,就笑着接嘴:“那是您喜欢我,才看我哪儿都觉得好……”声音一顿,许文岚张张嘴,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虽说心里觉得朱氏好,也想留在白家,可这个“娘”却不是那么好叫出口的。 所幸朱氏也不挑理,只是笑盈盈地看她,手一抬捋了捋她头上的碎发:“也是你真好,我才喜欢你啊。” 这话多动听!许文岚笑得直眯眼,掳了袖子:“我来洗好了,您歇一歇——洗涤——啊,我是说我洗……”这大清可没洗涤灵呢! 锅里的水应该是炖完菜后刷了下锅就倒进去的,舀进木盆里还泛着些许油光。虽然和后世比是不太油,可这样怎么能洗干净? 许文岚探头去看,正好看到白草儿往水里撒了点白色的粉末。 “这个是什么啊?”许文岚好奇。 白草儿一笑,虽然不说话,却把手里的纸包往许文岚面前举了举。 许文岚小手指拈了点送进嘴里一品。 好涩——啊,这是碱面吧? “这是是碱吗?拿它洗碗啊?” 朱氏点点头,笑眯眯地看她:“这个口碱拿来洗碗最好了,听说是在蒙古那边运来的,一锭一锭的,比银子还大,咱们现在这个都是从锭子碱上敲下来磨的。” 拿碱洗碗倒是对,一下水滑溜溜的,可这碱—— 许文岚皱眉:“这得多烧手啊?手——”许文岚差点咬到舌头。这年头哪儿会有胶皮手套啊。 咽下后半截话,她往正位挪了挪,挤朱氏:“我来洗……” 朱氏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出去玩吧!不用你帮忙。” 王氏也忙帮腔:“就是,文岚这手嫩得和豆腐似的,可不敢多干粗活——草儿……” 白草儿应了一声,上手洗碗。 许文岚只觉得脸上烧得慌,还想上手,却被朱氏直接往外推。 第十六章 打孩子有错吗 这事闹的,没穿之前什么活没干过啊?这一穿倒成了只享受的了。 许文岚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尤其是白草儿,表面上看年纪差不多,可是芯子里她可算是阿姨了,哪里能看着小萝莉干活,她一边干待着的道理呢? 脸上讪讪的,许文岚是真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 头一抬,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白带弟。 虽然被白带弟拿眼盯着实在说不上让人开心,但许文岚还是忍了:“过来帮忙?” “帮什么忙啊?连童养媳都不用帮忙,我帮什么帮啊?”一张嘴,白带弟就带了刺,嘴角那抹讥诮的意味不只刺眼,还刺心。 咬了下嘴唇,许文岚一掀眉毛:“胜文说你心好,可我怎么瞧着,你这心和你小姑也差不离呢?怎么,你也瞧不起童养媳?” 脸色一变,白带弟尖声嚷道:“你别胡咧咧,我和小姑可不一样——我、我就是讨厌你!” “啊,讨厌我?”歪了歪脑袋,许文岚斜睨着白带弟:“我得罪你了?” 看白带弟没吭声,她又问:“那你是嫉妒我?” “谁嫉妒你啊?”白带弟嚷得大声,连下巴也高高抬起,极力表现出不屑的意思。 许文岚却笑了:“一般来说,找麻烦不外乎两点,一是得罪你了,二就是嫉妒,我怎么看你都是第二点啊!羡慕嫉妒恨,谁都会有,也很容易就会被这点小情绪左右,做出惹人厌的事……” “谁羡慕嫉妒你啊?”白带弟大吼,似乎还想骂人,可这时候,西厢房里却是传出方氏的叫声。 白带弟扭头看了眼西厢房,咬了咬牙,又回头,狠狠瞪了眼许文岚扭身往西厢房跑,临走却是咬着牙低声道:“你个童养媳……” 话没说全,但大概意思是:你一个童养媳有什么好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啊! 许文岚咧嘴一笑,倒没怎么生气,甚至还有点小得意。 和穿之前在公司里的勾心斗角比起来,和白带弟吵真的是太小儿科了,小姑娘虽然情绪化,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战斗力太低,让许文岚都觉得自己有欺负人的嫌疑。 “文岚?”白胜文赶过来,看到许文岚脸上的笑,似乎是放心了,扭头又看西厢,神情有些阴郁。 看着倒不像是在生白带弟的气。 朱氏也不是太包子,但似乎她和白胜文总是对白带弟诸多谦让。 皱了下眉,许文岚刚想问,就听到西厢里“砰”的一声。 “哇……”狗剩在西厢里号啕大哭,他哭,不是像普通孩子那样哭,而是扯着嗓子嚎,那声音刺耳得让人汗毛直竖。 狗剩才一开嚎,方氏紧跟着就吼了起来:“死丫头,你存心的是吧?就让你看看孩子,你就不顺p眼子了是吧?还敢把狗剩往地上摔,你是摔他呢还是摔我呢?!” “不是我摔的!”白带弟尖着嗓子叫:“我都没碰着他呢,他就自己爬得摔地上了,哪儿是我摔的啊?别打了——我都说不是我摔的了……” 听到白带弟的叫声,白胜文似乎是有些急了,双脚不自觉地就往前凑去。 虽然刚才许文岚才和白带弟吵过,这会也是探身看去:“这都什么人啊?疼儿子都疼成什么样了?女儿怎么了?还不照样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到底当不当亲生的啊?” 白胜文闻声,回头看了看许文岚,欲言又止。 “怎么了?怎么又开骂了?”后头朱氏从灶房里出来,手还滴着水呢。 “娘……”白胜文回头,才叫了一声,都没说上别的话,西厢里白带弟已经跑了出来。 后头追着方氏,一脚汲拉着鞋子,一手抓着另一只鞋,扑打着白带弟:“我让你嘴硬,让你嘴硬……” 朱氏一见,立刻扑了过去。 方氏收势不及,那一鞋底差点就打在朱氏身上。 朱氏手上倒是有劲,一把揪住方氏的手,大喝道:“老三媳妇,你这是要干啥?还要打慧儿了是吧?!” 手往外一挣,方氏弯腰穿上了鞋,讪讪地道:“我这不就是教训一下带弟嘛!你说说这孩子,我又没让她干啥重活,就是让她看看弟弟,可她怎么做的?非得说去洗碗——洗啥洗呀,这大娘、二娘都在灶房呢,还用她一个小孩家家的洗啥碗?” 拍了拍大腿,方氏冤极了似的感觉:“你说,大嫂,我这不是疼她吗?可她倒好,一声不吭直接甩脸子出来了,我这就喊她回去,也不是怕她大冷天的把手都冻出疮了,到时候抱狗剩时都刮着孩子细嫩皮肉……” 听到这儿,许文岚真是忍不住乐了。 敢情说来说去还不是心疼女儿,这最后一句可全露了底,说到底还是为着自己儿子啊! 听到许文岚笑,方氏眼一扫,露出不快之色,却没闲空理她:“可带弟她怎么着?她不领我这个娘的好心啊!一回去脸不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扯着狗剩就往地上摔啊……” “我没有——”白带弟尖叫了声。 方氏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你说有这样的吗?这是对弟弟啊?还是对仇人啊!?我就说说她吧,这孩子还嘴上死犟,就说没有啊没有啊!不是她,那狗剩傻自己往地上摔啊?” 一扯朱氏,方氏又抱怨:“你说说大嫂,这孩子一和你犟嘴,你生气不生气?要是大宝、二宝,你打不打他们?我这就教训教训带弟,那也是正常的是吧?都是当娘的,怎么到我这,我才一动,就被人一顿臭骂呢?要不我怎么说你还是别养你家文岚呢?这做人做事真是太难了,架不住人说啊!” 她又是叹又是怨,灶房里探出头的王氏脸上也跟着讪讪的:“她三婶,也没人……” “二嫂来得正好,你也过来评评理……” 王氏一句话没说完,倒让方氏扯住了:“你就说我平时对孩子们不好吗?” 干笑两声,王氏还真不好搭这话茬了。 朱氏却是一把打开方氏的手,冷笑道:“你也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我长着眼呢!平常怎么样,现在怎么样,是人长着两只眼就会看,有耳朵的就能听着——老三媳妇,咱们也别说别的!我可是和你把话搁这,今个儿你要敢动慧儿一根手指头,咱们两个都没完……” ps:p眼子=骂人话,就不细说了。 第十七章 多管闲事 方氏张张嘴,不知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嚎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带弟可是叫我‘娘’的,我连管教自己个的女儿都不能了是吧?” “大嫂啊!”方氏拍着胸口叫:“我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谁家孩子不得教呢?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玉什么来着——就不说玉了!这小树叉不修那树还得长歪呢!小孩子那怎么能不教呢?我这一片慈母心怎么到了大嫂这里就这么不堪呢?” “管孩子,你那是管孩子吗?”朱氏冷着脸,伸手去扯白带弟:“去,上我屋去,今个儿住、住大娘屋里头……” 白带弟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猛地一甩手:“我好好的有家不回,上你屋住什么啊!大娘,我娘管教我呢!你跟着掺和什么啊!多管闲事!” 被说得一愣,朱氏张了张嘴,一句话噎在喉间说不出来。 许文岚却是火了。 这丫头实在是太不知好歹,明明朱氏是心善帮她,她怎么反倒还冲着朱氏发火,还说什么我管闲事的话呢? 上前一步,许文岚一拉朱氏,笑道:“咱屋去吧!娘。人家的事,咱们管都是多余的,带弟姐说不定就乐意让她娘打呢!” 反手握住许文岚的手,朱氏直皱眉,显然是不赞成许文岚说的话。 白带弟却只瞧见两人手拉着手,四目相对。 许文岚脸上那笑,像火一样烧疼了她的眼:“是多余!哪个喊着大娘来多管闲事了!是,我就乐意让我娘管我,怎么了?谁叫我叫她‘娘’呢!” 嘴唇颤动,朱氏脸涨得通红,眼里汪着一汪泪,又气又痛,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许文岚一看朱氏的神情,更是火冒三丈:“白带弟,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活该你挨打,你想挨打回屋挨去呀!就是被打得再惨,也没人管你。” “我挨打你开心是吧?”白带弟气得跳脚:“我就知道你是个黑心鬼!你听见了、听见了,你找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她的心肠多毒……” 竟是转了头,不和许文岚吵,而是冲着朱氏嚷嚷。 “你别恼,文岚不是那意思……”朱氏还要劝。 白带弟这会儿却哪听得进去,只是大声嚷:“反正你现在有闺女了,那你就去管你闺女好了!别来多管闲事!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管……” 这话说得真欠揍——但…… 眨了眨眼,许文岚转头看向急得要哭的朱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头。 总觉得这话说得很有内容啊! 因为心里有疑惑,许文岚一时没有插嘴,只是握住朱氏颤抖的双手。 因为她这个动作,白带弟的眼更红了:“娘——” 朱氏嘴都张开了,就听到方氏脆生生地应了声“唉”。 也不哭了,方氏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拍拍屁股,笑眯眯地道:“大嫂,你看带弟自己都心里清楚,我这个做娘的是为她好呢!你要是有时间,还是管管文岚啊!我瞧着,她这从头到脚都不像干活的样儿。咱庄户人家,还得学着干活不是?有得你教了……” 还真是会转移话题。 许文岚无声地“哈”了一声,正待说话,就听到有人沉人问:“这是怎么了?” 转了头,才知道是白应魁跟白老汉从外头回来。 两人一人挎着一只竹筐,虽然是大冬天,却也能闻到臭味。 “爷回来了!”白胜文忙上前接粪筐,又道:“爹,三婶又管教姐呢!” 一听白胜文的话,白应魁立刻抬头看过去,虽然不说话,可是那两道浓眉拧在一起,却很有点威慑力。 方氏的身体有些不安地挪了下,陪了笑道:“他大爷,这不带弟把狗剩摔地上了,我说她几句……” 轻描淡写的把打人的事改了性质。 朱氏却是立刻接话:“你那是说吗?要我不出来,不知道打多少下呢!还有啊,老三媳妇,慧儿说过多少遍了,她没摔狗剩,你怎么就不好好听呢?还是说你不信慧儿,就是认定了你自己想的事儿?” 朱氏嘴皮子不比方氏拙笨,几句话把方氏噎得没法答话:“我哪、哪儿打她了,最多就是轻轻拍了下。我那也是着急——狗剩……” 方氏话还没说完,西厢的门一开,白应福探头叫道:“狗剩他娘,还说啥呢?狗剩叫你呢!呀,爹回来了啊!这老娘们家家的,就是麻烦,这才多大点儿事啊,也大呼小叫的,都和你说长嫂如母了,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看回头不收拾你个长舌婆娘……” “我那不也是急的嘛!”回了句,方氏扭脸冲着白老汉笑了笑:“爹,我回去看看狗剩啊!这一摔刚才可哭得老大声了……” 说着话扭身回了西厢,竟是把这事儿就这么放下了。 刚才院里吵得那么厉害,白应福都没有现身,这会一现身竟是直接把这事几句话了了。 嘴上教训的是方氏,可一句“老娘们家家的”,把朱氏也直接骂进去了。 朱氏却像是没听出来,只是盯着白带弟:“慧儿……” 眼一瞪,白带弟眨巴眨巴牙,嘴唇都咬出血来了,也不说话,狠狠跺了下脚,扭身就往西厢里去。 “慧儿——”白应魁叫了一声,也没叫住,只能一声叹息。 白老汉垂着头,就好像没听到争吵似的,只是叮嘱白胜文:“把粪倒到粪堆里,别糟贱了……” 说完再无二话,背着手进了正房。 白老汉一进去,正房左手边第一间屋里,李氏从屋里出来,眼一扫院里:“都闲的慌啊!” 也不等谁接话,自顾自跟着白老汉进了屋。 许文岚抬起头,李氏刚出来的屋里窗纸后映着道窈窕的身影,分明就是白莲花。 想来刚才两母女就都站在窗前看热闹了,不过只是看,根本没有哪个打算出来劝架的。 这要不是白老汉回来了,许是还要接着看热闹的,哪管院里吵得多凶呢? 这一家子还真是——不咸不淡的,哪里还像是一家人呢?这样子的亲戚,还要一起过?这过得什么劲啊! 第十八章 原来真是姐 吵得轰轰烈烈,结束得却是马马虎虎。 朱氏垂着头,不吭声,可是许文岚却分明看到有大颗的泪水滴坠在地上。 哭了? 张了张嘴,许文岚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傻,刚才已经觉得不太对头了,可到底是什么事,她还真不好猜。 但不管什么事,摊上这样的亲戚,别说朱氏,就是她也觉得头痛。 该走的都走了,连王氏也推了把白草儿:“那个,大嫂,收拾得也差不多了,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一会儿猪啥的就我喂了,你就甭出来了。” 王氏客气,朱氏也不是躲懒的人,要是平时一定得推让,可是这会却仍是闷着头:“就劳烦弟妹了……”说完话就低着头往东厢去了。 王氏也听出来朱氏的声儿带着哭腔,也不说别的,只是低声一叹:“真是的……” 许文岚不好多问,快步跟上朱氏,想劝却又无从劝起。 朱氏一进屋,坐在炕沿就开哭。 她哭倒不是那种嘶心裂肺似的号啕大哭,也不大出声,可是眼泪却是汹涌而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可见是真的伤心。 “娘……”小声地叫了声,许文岚也跟着湿了眼眶。 正搜肠刮肚想着该怎么劝,白应魁进了屋。 跟在他身后的是白胜文,一进来看到他娘在哭,整个人都是蔫的。别说他,就连白应魁也是一副苦瓜脸。 “他娘……”叫了一声,白应魁坐在小板凳上,闷头不作声。 白胜文推了他爹一下,看他爹没动,自己挨到朱氏身边:“娘,你别哭了,我姐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刚才分明就是有意的,什么话伤人说什么,怎么就成了不是故意的呢? 许文岚张嘴都要这么说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瞥一眼闷着头的白应魁,她在心里叹了一声。 指着这爷俩哄人是不可能了,只能她出马。 凑过去,许文岚搂住朱氏的胳膊。 虽然很久没和人这么亲近了,但出奇的,居然没觉得不适应,倒好像她和朱氏不是才认识几天,而是一直就这么亲密。 “娘,您别生气了。带弟姐太坏了,回头让二哥打她。”嘟着嘴,说得孩子气,许文岚还特意摇了摇朱氏的胳膊,撒娇一样。 抹了把眼泪,朱氏扭头看看许文岚,嘴角微翘却到底没有笑出来,只是摸着她的头,低声道:“哪儿能那样呢!文岚啊,你姐她也苦啊!” “哦……”许文岚拖长了声,歪着脑袋看朱氏,又伸手替她擦眼泪:“那你不生她的气?” “不生气……”朱氏摇摇头,在许文岚擦到她鼻子时侧了侧头:“娘自己来……” 捏着鼻子,重重一擤,朱氏把鼻涕擤在拇指食指间又顺手甩在了地上。 这样的动作,要在穿前许文岚都能把眉头拧成个川字——多不讲卫生,太没有素质,就算不多事训斥人,也要为之侧目了。 可这会,许文岚居然也没有觉得讨厌,反倒只顾着心疼朱氏了。 吸了口气,朱氏叹道:“也不怪你姐那么生气,娘对不起她啊!要是当初我再坚持些,不把她过继给你三婶,她哪会受这么多苦呢!” “怎么能怪你呢?”白应魁“腾”地一下站起来:“都是我这个做爹的太没用!要是我坚决不答应,兴许就能留下慧儿了。” 这是在说什么?!怪不得一直在叫白带弟“慧儿”,原来白带弟以前不叫白带弟,而是叫白慧儿啊!这个名字可比白带弟好听多了。 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许文岚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白带弟对朱氏态度那么恶劣,朱氏却一直在容忍,甚至是有点讨好的意思。原来她竟是朱氏的亲生女儿。 “你三婶嫁过来也有十年多了,之前一直就没个孩子。她急,老三急,你爷爷也急。后来你奶出了个主意,说是把你姐过继过去,这样兴许就能得了好采头,给你三婶带个孩子来。” 朱氏叹息,眼泪又有要落下来的意思:“一开始我也是不答应的,可是你三婶却是上了心,那段时间我一错眼没看着的时候,她就把你姐抱进她屋里,又是糖又是点心的哄着,就让你姐叫她娘。那时候,你姐也就七、八岁,孩子小,糊里糊涂的,倒是觉得你三婶待她好,虽然没跟着叫娘,却和你三婶亲近得很……” “就因为这,你奶就说慧儿和她三婶有缘份,生生地把慧儿给了老三家——我这个心啊,就和刀子割了一样疼,跪在地上求,哭着给他们磕头,可是你奶说‘这是你男人的亲兄弟,她要不是看在你爷的份上,出这个头做恶人吗?要是连亲兄弟都不帮衬,那她这个后母也撤手不管了’——就这一句话,你爷就发话了,让我把慧儿过继给你三叔家……” 朱氏的声音不高,这会儿也不像刚才一样哭得厉害,可是地上的白应魁却是一直低着头,连腰都似要折断了。 “这事儿都是我这个做爹的不争气,是我没用,对不起你们娘俩儿——我、我当时就不该点那个头,我、我是罪人啊!” 闷声说着,白应魁的眼泪也要流下来了。 还是白胜文小声道:“也不能怪爹——那会我是小,可也知道你们舍不得姐,现在想,要不是让奶拿捏住了,爷又亲口定下这事,你们是怎么也不会把姐过继给三叔的……” 低声叹息了声,白胜文又道:“我姐过去的前两年还好些,三婶没有孩子,虽然不时地抱怨姐没带去好采头,可总算还算过得去。可等狗剩一生下来,三婶就看着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他家屋里的活都是姐在干,还见天的找咱姐的麻烦,像今天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身边没人,不知姐挨了多少打呢!” 偷眼看了下朱氏,白胜文抿着唇低下头去。 只看一眼,许文岚就知道白胜文还有话没说。说不定他就亲眼看到过白带弟被打呢! 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之前还生白带弟的气,可是现在却觉得那丫头也可怜:“既然三叔家都对慧儿姐不好,又嫌她碍眼,那怎么咱们不要回来呢?还有啊,这天天吵吵闹闹的有啥意思?咱分家单过多好!” 第十九章 咋不分家呢 在许文岚心里,实在没有太多大家庭观念,不是因为她是孤儿,而是因为在现代早就不流行这样的大家庭。 可能五、六十年代还有这种一大家子三代、四代同堂的情况,但到了21世纪,谁还会这样生活呢? 别说几代同堂,就是小两口结婚了还不会想和双方父母住在一起呢!有些要不能出去另筑爱巢,索性就不结婚分手了的都有。 所以在许文岚心里,这样的三代同堂大家庭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要是过得开心愉快也还可以,可你看看,光是吃一顿饭,就从饭前吵到饭后,从奶奶到姑姑再到婶娘,这些个女人,都够唱上两台戏了。 与其这样吵吵闹闹地过日子,分家了单过多么舒心自在啊。 她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说出口,屋里三个人都扭头看她了。 被盯得也有点心虚,许文岚干笑两声:“不、不行吗?” 朱氏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分明眼神是热切的,可是到最后却只是一声低叹,拍了拍她的手。 倒是白应魁,很理所应当地道:“这话你千万别在外头说。父母在堂,怎么能分家呢?被人听到,要骂的。” 父母在堂就不能分家?现在是这个讲究吗? “可——” 看许文岚没说下去,白胜文笑着鼓励:“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眨巴下眼,许文岚怎么都有种被当枪使的感觉。 是她想多了吧?就算白胜文看就是个聪明孩子,但拿她当枪使,还不至于精到那程度吧? 但不管怎么说,白胜文明显也是赞同分家这主意的,就是朱氏,也未必不希望分家。 “若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我再不说这话。可……爹,我虽是才来家两天,但看咱们这个家——呵,您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好吗?先不说您平日里在家呆多长时间,看着的有多少,那背着您您没看着的不还更多?再一个,也可能是我不讲规矩了,就说这吃饭,炕头那桌一样的饭菜可就坐着四个男人,这炕稍却是坐了那么多大的小的,我怎么觉得像是欺负女人小孩儿似的呢?” 看白应魁愣愣地看着她,许文岚淡淡道:“话说得冒犯您您别见怪,可我不说您也不能当没发生是吧?搁我们那,可没这样的。” 听得这一句,白应魁的脸一下就红了,似乎是觉得有些惭愧:“那个,我们这庄户人家的规矩让你见笑了。可这吃饭,哪家都是一样,男人一桌,家里的和孩子一桌……” “爹,我就只问,这要是分家单过了,您是自己一个一桌吃饭?还是和我们一家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饭呢?” “那自然是一家人一起——不是,文岚啊,这分家的事儿你真别再提了。那不成……” “因为爷和奶?”许文岚低了低头,想想又笑了:“我也知道这话不是我该说的,太失礼了。可爹,我总觉得奶可未必是不想分家的,再说,这家里头可还有那么多人呢,您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呢?还有啊,我只说分家过日子舒心,可没说不孝顺不管老人——这可是两码事。您可不能因为我说这话就生我的气……” “我知道你这孩子好心……”白应魁扒拉了下头发,也笑:“你也是来得短,处长了就知道家里人个个都好……” 白应魁话还没说完呢,朱氏已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脸上一红,白应魁摸摸头,到底没再说下去。 朱氏也不出声,屋里一片安静。 许文岚眼一转,看向白胜文,正好就和白胜文的目光对上。 她使了个眼神,白胜文笑笑,冲她挤挤眼:“娘……” 他才叫了一声,门帘子就被撩开了:“娘,我回来了。” 也不知道刚从哪儿疯回来,白胜武的帽子都跑得快掉了,一头的汗。 朱氏忙起身,先拉过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屁股,才取帕子擦他头上的汗。 “跑哪疯去了?见天的不着家,怎么就不能和你哥学学,斯斯文文的不好?” “嗄,他是要去村塾的人了,爱装个斯文,我装啥呀!”白胜武直拧脖子,一眼看到朱氏红肿的眼,立刻炸了:“谁欺负你了?娘——啊,是不是我姐又让你伤心了?真是的,我姐怎么老这样,我得找她说道说道去……” 看来朱氏为白带弟哥不是一回两回了。 许文岚在心里一叹,那头朱氏一把拉住白胜武,顺手敲脑瓜崩:“找什么找?你痛快儿地老实点吧!整天在外头疯,今个儿掏鸟窝,明个儿上房的,别回头又让人找到家来说你打人了,我就阿弥陀佛了。” 白胜武一撇嘴,被训得也老实了。 推着白胜武坐下了,朱氏也不去看白应魁:“我去烧水,一会都洗洗脚也就睡了。” 她一动,白应魁也忙动了:“我去我去,你娘几个在炕上暖和暖和。” 看白应魁出去了,朱氏也没叫他,一拧身坐在炕沿上拉着许文岚的手:“你爹心里,他那些兄弟妹子都是好的,兄弟媳妇虽各有各的脾性,可心都是不坏的,你爷你奶更是没半点不好的地方。可咱娘俩说心里话,虽说这一家子过日子难免有碗碰着锅,羹匙磕着碗的时候,但这家里头的人实在不是个个都好相处的也是真事。” 叹了一声,朱氏又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的话也不用我多说,反正咱们在这家里能受的就受,受不了的也别憋着,甭管谁,你后头还有娘撑腰呢!” 许文岚笑笑,还没说话,那头白胜武却是怪模怪样地接了句:“也别谁都招惹,咱爷咱奶,咱娘可不能帮你撑着了。” 笑着拍了下白应魁的头,朱氏抚着许文岚的头,笑道:“我们文岚才不像你那么傻不拉叽的。” 白胜文也笑道:“可不是,文岚聪明着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眼一扫,许文岚还真不知道该多谢看得起,还是苦笑了。 她要是真聪明,也不会被人坑了,更不会穿过来了。 不过穿都穿了,她还是学着做聪明人吧!咱也别白担了这个名是不? 第二十章 白家院 “你、你再往远处走点啊——别,也别走得太远了啊!” 喊完这一句,许文岚抬头看了看斜上方挂着的那盏白皮灯笼,忍不住一声低叹。 这个灯笼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气死风”了,说是白皮,但其实不是那种办丧事的白,而是微微的发黄。这是浸了桐油的纸,糊了七八层,厚厚的灯笼皮,让风吹不熄里头的蜡,就叫“气死风”了。 因着微微发黄,连着烛光也透着黄,将这狭小的空间映照出几分温馨,但不过是假象,许文岚再不会被眼睛欺骗。 听到身侧“哽哽”声,许文岚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捂着鼻子,许文岚强忍着没扭头去看栅栏后,可是哪怕不看,只要一想到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两头挤在猪圈里哽唧的肥猪,她就觉得腿肚子抽筋。 按说许文岚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生长环境也不是多好,可就算再不好,也没上过这样的厕所。 什么厕所啊,居然是和猪圈挨在一起,准确地说,这厕所就是在猪圈的最里面,两根木头架在厕坑上,就是厕所了。 现在是冬天,厕坑下的粪便冻得一陀陀的,倒不算太臭。可架不住这粪坑是和猪圈那头连着的,猪的屎尿顺着通道流过来,热腾腾的,那股说不出的骚臭味,让人掩了鼻子还觉得恶心。 再加上除了屎尿味,猪本身的那股味道就不好闻,加上猪食的酸味,混在一起真能熏死人。 但让许文岚最害怕的还不是这股味,而是脚下那两根木头。也不知这厕所是谁修的,这木头居然没固定好,害许文岚总害怕一脚没踩好就踩翻了,哪怕是冬天,可掉进粪坑这事,还是好恶心的吧。 捂着鼻子,许文岚又是一声叹息,抬头看看头顶罩着的茅草,倒更深切地明白为什么古代的厕所要叫茅厕了。 不过不只是厕所,现在就连住的房子,也是茅草顶,要不然怎么叫茅屋呢? 照说,白家应该也算是小康之家了,这么大的院,又是正房,又是东西厢房的,怎么看都不是穷得掉底的人家。 但就是这样的小康之家,也还是茅草屋顶,还把厕所修在猪圈里,可见现在家家也真的是差不多都这样了。 再叹一声,许文岚又把手里的草纸好一顿揉搓。 这纸实在太糙,别说和后世的卫生纸比了,就是比那些烧的黄纸还要粗糙太多,用起来直刮屁股,可就是这样,都已经算好了。 她出来上厕所时,白小二——她实在不想叫什么白二哥或是白胜武,那混蛋小子就只配叫小二——还笑着嚷嚷:“要不要我帮你找两片好的木片刮?” 想到这儿,许文岚就一阵干呕,要不是捂着嘴,她就能直接吐这。 没来这厕所前,她还吹牛,觉得自己哪怕是穿到这清朝了,也一准能让自己过好日子呢,可现在瞧瞧,光是一个个人卫生问题,她就已经要撑不住了,还过什么好日子啊? 好容易从茅厕出来,许文岚只觉得自己身上哪儿都是臭的,好在风不是从后头刮过来的,要不然光那个风,她都要晕一下了。 提着“气死风”,许文岚照亮前面原地直跺脚的身影,心头不禁一暖。 算了,虽然这生活是有点让人受不了,但好歹她终于算是有家人了,那些不如意的地方,咱们慢慢改就是。 “哥,”脆生生地叫了声,看到白胜文回并没有,许文岚忙快步迎过去。 “等时间长了吧?冷不冷?” 冲着许文岚一笑,白胜文只是摇了摇头,先接了灯笼,才道:“快回屋吧!你身上衣服薄,别冻着了。” “不冷啊,我这不穿着娘的衣裳嘛!”许文岚笑笑,低头看看身上绛色的袄子,只觉得暖。 虽然这袄子有点大,可是身上却没补丁,里头的棉花也絮得厚,倒比朱氏身上穿的那件好些。 许文岚私心想这八成是朱氏出门做客时才穿的袄子,这会儿却是想都不想就拿出来给她穿,还说回头给她改小了穿呢。 “哥,咱们从那边走吧,我想看看咱家。” 嘴上说得亲热,可许文岚其实还没把这当成自己家,要只是白老大一家,她还真可能就觉得这是家了,但想想白家的其他人——这家不家的,还得另说了。 他们刚过来后院,是从东厢这边过来的。 白家是个前后院,以正房为轴,分出了前后,前头挨着院门西边有马厩、牛圈,是养着大牲口的地儿,东边却是仓房。 而这后头的院里,从东厢过来,先是一棵老榆树自院外探进枝叶,遮了半间房。 再过去就是一口水井,冬天里,井沿上结了些冰渣,连着辘轳头上也是结着冰,探头看,幽黑幽黑的看不着底,冒着丝丝白气,水井里头反倒像是比外头还热些似的。 一片菜园子,现在冬天,地里积着雪,已经没有什么作物。靠着栅栏,倒是堆着足有一人高的柴禾,又有半人高的木绊子,想来还没冬时就已经先打了这些柴禾的。 靠着正房的后墙根码着整齐的一溜白菜,许文岚倒不大明白,这白菜干吗要放到外头,这样的冷天,那白菜早就冻住了,随手拿一根,敲两下,冻得比冰棍还硬。 “这个是冻白菜,用开水焯了蘸酱吃好吃。” “真好吃?”问了一句,许文岚揉了揉鼻子。 白胜文一看,就伸手过来拉许文岚:“先回屋,回头再看……” “真不冷,就是有点冻鼻子。”许文岚吸了下鼻子,还不忘问:“不是说东北都蓄秋菜吗?就这么放外头冻着?” “哪儿能啊!”白胜文乐了:“蓄的秋菜都在那头菜窖里呢,堆外头的白菜那是没地放了,就放这冻着,到时蘸酱吃的。” “哦……”许文岚拉长了声,顺着白胜文的手指看,不过大晚上的也看不出个端倪,只知道菜园那边好像有一小块地是没积多少雪,大概就是菜窖了吧? “什么声——啊,是鸡……”咕咕的声,可不是鸡在叫。 大晚上的,都上架了,可听着动静却又“咕咕”叫。 不敢靠过去细看,许文岚跟着白胜文穿过去,就到了西厢这边,恰是白老二家的窗前。 第二十一章 可怜之人 细一想,住在东厢的白老大一家,倒还算好了。前面是仓房,后面是水井,干净。 而西厢那头,前头是牛马棚,后头是猪圈茅厕,中间过道上又是鸡窝。现在是冬天还算好些,到了夏天光是这个味儿就已经够熏人的了。 想来这是白老大占了长子的名份,这才住了环境更好的东厢,只是有些奇怪,白老二就没顺序也住到东厢去,而是和白老三一起住在了西厢,而且还是住着挨着鸡窝猪圈茅厕的这一边,东厢那头反倒是空了一半出来。 心里觉得奇怪,但这些话倒不好问。一抬头瞧见白应禄屋里还亮着灯,倒是顺嘴说了句:“二婶他们还没睡呢……” 才说这句,就突然听到白应禄屋里“哗啦”一声,倒像是掀了桌子,碗碟什么的都掉到地上了似的。 许文岚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里头白应禄在骂:“臭娘们——” 拳头击在皮肉上的闷响声,女人隐忍的低泣,孩子压抑的哭声,还伴着低叫声:“爹、爹,你别打娘了……” 家暴啊!渣男啊! 许文岚只觉得头皮一下就炸了起来。 之前看白应禄脾气暴,被白莲花一挑唆就动手,已经怀疑他是个家暴男了,现在看,可不就真是个家暴男。 以为关了门在自己屋里打,别人就听不到了是吧? 屋里灯光昏昏,人影交错,虽然看不到里头,可看身形被压在底下的分明就是瘦削的王氏。 一时气血冲头,许文岚一跺脚就要往里冲。 还没等她冲到门前,东厢白老大家的门打开了,白应魁站在门口一声吼:“老二,你又发什么疯?!” 听到这一声吼,许文岚舒了口气。 好在这个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淡漠的。 白应禄屋里打骂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不一会儿,房门打开,却是头发凌乱的王氏。 反手捋着头发,一手还在拉扯着凌乱的衣角,王氏脸上分明还带着泪,却在笑:“不好意思啊,大哥,把你们都吵醒了吧?” 听到这一句,许文岚差点就跌一跤。 有没有搞错啊?被老公打了,一露脸,头一句话居然是说“不好意思”。 “二婶,”抢在许文岚之前说话的是白胜文,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氏,小少年有些迟疑:“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我去……” “二婶没事,就是刚在屋里摔了下……”掩饰地别过脸去,王氏用手挡了半边脸,又挥手:“你们快回屋去吧!天冷着呢!” 这是在帮白应禄掩饰? 许文岚怒极反笑:“二婶,你不疼吗?” 从前就听说过被家暴久了,人都麻木了,就是有人帮忙还会维护施暴者的,可听说归听说,真亲眼看到,真是让人憋了一肚子的气。 “二婶,我、我爸就站那儿呢!二叔有什么不对,他肯定不会只帮着自家兄弟不帮你的——你有什么事,就说啊!” “这孩子,我没事儿——真没事儿……你们都快去睡吧!” 就好像没听明白许文岚说的话,王氏扭身进了屋。 许文岚张了嘴,还想说什么,屋里的灯“忽”的一下灭了。 看着沉入黑暗的窗,许文岚一肚子的话都憋在肚里成了火,偏偏这个时候白胜文还一声低叹:“二婶也是可怜……” “可怜!?是可怜!可这可怜——哼……”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要是王氏是个自己能立得起来的人,凭他是谁,也不能这样把她不当人似地作践。 没把后半截话说出来,许文岚咬了咬牙,扭头瞪白胜文,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我可不是什么可怜人,谁要是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是咬也要咬断他的手指头——你没见着,羊头上还长着角呢!就是被老虎一口吞下去,还能用角豁开虎肚子呢!” 听得发怔,白胜文盯着许文岚,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 “大宝、文岚,回屋了……” 听到白应魁叫人,白胜文才反应过来,先是去看许文岚,见她抬脚往自家屋里去,忙跟上,却小声嘀咕:“我、我不会打人的……” 脚步一顿,回头盯了眼白胜文,许文岚抿了抿嘴,忽然觉得心里舒服些了。 回了屋,朱氏刚泡完脚,正在用干抹布擦脚:“老二又干什么?是不是又自己窝在屋里头喝猫尿?!早就叫他别喝了,一喝多了不是打老婆就是骂孩子,整天就没个消停时候,这日子还怎么过?!要我是二弟妹,早就掀了他桌子,还叫他喝?!” 白应魁呵呵一笑,陪着小心:“要是二弟妹有你那脾气,不就好了——老二啊,也是心里头发堵得慌,这才喝点小酒……” 听他这么一说,朱氏一下就乐了:“还喝点小酒?分明就是个大酒包!还心里头堵得慌?怎么着,心里不痛快就能打人是吧?我心里头还不痛快呢?怎么不见我打人啊?!” “你不痛快打我啊!”白应魁好脾气地笑着,过去端了脚盆转身去倒。 “呸,我要打你白老大,你家里头几兄弟还能答应?”嘴上哼哼着,朱氏扯过许文岚,揉着她冰凉的手。 “瞧见没?你爹啊,偏心他兄弟呢!不就是又想说没生儿子的事吗?咱文岚可说了,这生不生出儿子来,那都是看男人的……” 扬着声说了句,没听到外屋白应魁的回应,朱氏脸一扭,又问许文岚:“闺女,你下晌饭时说的真不真?” “怎么不真?”许文岚也知道朱氏的意思,故意说得大声:“这事,都书上写着的,洋人给皇上讲时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这个都是人的基因决定的……” “基因?到底啥是基因?”朱氏还好奇,冷不丁炕里一个小子泼冷水:“说得好像你跟皇上一起听洋人讲过课似的……” 脸上一烫,许文岚扭头看着在炕上墙边倒立,大头朝下的白胜武,头一仰:“你又怎么知道我没一起听过课呢?” 一撇嘴,白胜武身子一翻,人还没站稳,先被朱氏扯过来打了两下屁股:“哪、哪儿都有你,还不进被窝去——文岚,别理这臭小子!” 小心盯着许文岚的脸色,朱氏小声道:“过去的事,你记不起来就别去想了……” 第二十二章 屁崩的 许文岚一开始没明白,回心细想,才明白朱氏想说的并不是“记不起来”,而是“不愿意去回想”。 不只是嘴上和白老汉那么说,朱氏是真把她当成了落难的千金小姐,生怕她回想起过去那些难过伤心。 可她哪有什么想的啊! 这原身到底是什么人,和那马场里所谓的罪官到底有没有关系,她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皇上,什么洋人讲课,那不过是顺嘴胡说哄人的话,根本就当不得真。 暗暗吐了下舌头,许文岚也不敢再乱讲那些话了。 朱氏却是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目光柔柔的,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迎着这样的目光,许文岚的心软成了一汪水。 心里忍不住想,虽然娘有慧儿姐这个亲生女儿,但却是真的也把她这个捡来的孩子看成了自己的孩子。 “娘和你说啊……”声音低了几分,朱氏小声道:“这男人和女人,就好像是东风和西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虽说这两口子过日子,也不是看谁强,但一个家里,那总得有人当家作主。女人家不容易,自己立不起来,那男人更得把你踩在脚底下了,咱虽不求多凶悍,可也不能像你二婶一样又挨骂又挨打的……” 忍不住低笑出声,许文岚搂着朱氏的腰,整个人都埋进她怀里:“娘,我知道了……” 朱氏是真对她好,而且是当成女儿的那种好,不是什么童养媳。 要真是一门心思想着她做儿媳,绝对不会同她说这样一番话,只会教她孝顺父母,顺从丈夫,哪里会告诉做人媳妇绝不能太软这样的道理呢? 被许文岚这么一抱,朱氏脸上的笑更盛了几分,拍着许文岚的背,轻轻摇着,再不像刚才那样满怀伤心。 白应魁进门,正好瞧见媳妇脸上的笑,眨了眨眼,也就跟着笑了:“大宝他娘,早点睡吧!” 开了许文岚以为是柜,他们却叫炕琴的柜子扯了被子铺炕,朱氏原还让许文岚睡到炕头去,许文岚坚决不答应,只睡到炕稍。 朱氏倔不过她,只能把她那床陪嫁的被给许文岚盖。 挨着炕琴,虽灯熄了,可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还能依稀看到些炕琴上的花纹,许文岚伸了手指顺着那花瓣轻轻描,觉得这炕琴上雕的大概是牡丹,虽是农家,可也盼着个富贵。 “噗”的一声响,许文岚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白胜武放屁。 这屁又响又臭,许文岚捂着鼻子直想笑。 恍惚里还觉得是前世家里只她一个,哪曾想突然就响起一个屁呢? 也是,那个大渣粥是玉米做的,吃多了能不放屁? 脑子里才这么一过,许文岚倒觉得肚子有些胀起来。 脸上发烧,许文岚强憋着不敢放屁。 才认识几天,虽说觉得亲近是一家人了,可是要说让她当着他们放屁,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屁这东西哪是说憋说能憋得住的?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到底还是忍不住的。 也是许文岚机灵,突然就想起炕琴上还挂着把铜锁,虽然年头久了没个亮光,可那朴拙的样式刚还让许文岚多看了好几眼。 那把锁就挂在柜上,她只要一抬脚就能踢到——抬脚踢锁,“哐铛”一声,谁还听得到她放屁的声儿呢? 咬了咬嘴唇,许文岚悄悄把脚伸出被外头,一咬牙,抬脚就踢。 “哐铛”一声,铜锁碰在柜门上,接着就是“噗……”。 等“哐铛”声息了,屁才放出来,恰恰让众人听个清清楚楚。 “啊!她也放屁了……”短暂的安静过后,白胜武一下就跳了起来。 羞得脸上发烫,许文岚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 那头白胜武还在大声嚷嚷:“哥,你以后可不能只说我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进来,透风……”白胜文伸手直扯一被窝的白胜武。 又扭头去看许文岚,虽然黑暗里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小姑娘一定羞红了脸。 “其实,我也放屁了——你们不觉得臭?”白胜文说着话,还故意用手扇了扇风:“我自己都觉得好臭……” 没等白胜文说完,朱氏一下就乐了:“就是就是,大宝放的屁才叫臭呢!” 白应魁也乐:“我这也肚子胀呢……”话没说完,就“噗”的一声放了个屁。 白胜武大乐,满炕乱蹦,故意撅着屁股:“我也放屁,我也放——啊……” 一声痛呼,他一下仆倒压在白胜文身上,却是许文岚气他故意嚷嚷,故意用脚绊了他下。 等瞧见他压在白胜文身上,光溜溜的露着个屁股,许文岚突然也乐了:“光屁股娃娃——” 有些得意地拧着脖子,她故意拖长了声。 白胜武立刻臊红了脸,也不吭声,一出溜钻进被子里,却又嚷嚷:“哥,你真狡猾,咋自己个不脱棉裤呢?” 这年头家贫的哪里有什么里衣给小孩穿,小孩大多都是光着身直接就穿棉裤了,到了晚上脱得溜光直接就钻被窝了。 白胜文今天却是反常地穿着棉裤,这会被白胜武说破,脸上也有些温热,却是死拽着不肯让白胜武扯。 “你别闹、别闹……” 那头朱氏探手一巴掌打在白胜武头上:“还不睡,再闹就把你赶出去让黄大仙咬——” 又笑着嗔大儿子:“穿着棉裤能睡得舒服?明个儿娘扯布给你们做里衣——到底是大了……” 后头一句话让白胜文臊得把脸埋进被头,再不肯说话,就是许文岚也忍不住暗暗偷笑。 小少年倒知道害羞了呢! 刚才还觉得窘迫,可是被白胜武这么一闹,倒不觉得那么丢人了。 反倒还觉得自己真的是搞笑到了极点,要是能回到现代,自己这一出就是个现成的笑话。 想想她自己倒忍不住低笑出声,许文岚这一笑,一家人都笑了起来,一时间黑暗的小屋在笑声里倒显得格外的温馨。 迷迷糊糊的,许文岚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骤然惊醒,只听得外头有人尖声叫:“还睡还睡,这是要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啊?!等你们起,猪都要饿死了……” 第二十三章 菇莨儿 迷迷糊糊地往外看,天才刚蒙蒙亮,也不知是几点,但肯定还没亮天呢。 李氏尖着嗓子在外头嚷,惊醒的不只是许文岚一个。 白应魁迷迷糊糊地伸手拉了把正在披衣而起的朱氏:“今个儿不是老三家当值吗?” 三个儿媳妇轮着做饭,每天都是有分工的。 朱氏也不多说,只是扯了扯被子:“你睡吧!我去帮把手。” 朱氏一起身,白胜文也摸出被窝了,揉着惺松睡眼,小声道:“娘,我和你一起去。” 朱氏伸手拦他,白胜文却已经爬起身,直接溜下地了。 “这孩子……”嗔了一句,朱氏穿好衣服下地。 没急着出去,先是先个地掖被子,一低头,看许文岚半眯着眼,就笑了:“别起来!再多睡会儿,等会二宝起你再跟着起。” 点了点头,许文岚没吭声,等朱氏一出里屋,就爬了起来。 朱氏心疼她让她再多睡会儿,可她却不能那么大大咧咧的,连白胜文都起来帮忙了,她怎么还能再睡呢? 等许文岚穿好衣服出了屋,正好白胜文提着桶进门。 一看到许文岚就愣了:“你起来干啥?再睡会啊!” 许文岚笑着摇摇头,伸手去接桶,白胜文却是避开说什么都不让她接手。 先把半桶水倒进锅里,这才弯腰重新点火:“你啥也不用干——啊,要不,你就看着火……” 凑在灶边,许文岚盯着锅里的水。 刚倒进去的水里还浮着冰渣。大冬天的,晚上灶上火一熄,虽说炕上还有余温,可是灶房里却是温度很低,早上起水缸里都浮着薄冰,这亏得不是现代,没水管,要不然怕是连水管都要冻炸了吧? 胡思乱想着,许文岚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跟你去外头帮忙。” 看看许文岚,白胜文笑笑,也不坚持。 一出屋,一股寒风呛得肺子生疼,许文岚吐了口气,忍不住抱紧了膀子。 西厢里二房屋里头亮了灯,正房里却是黑着灯的,李氏站在院当中,盯着西厢里黑着灯的三房,直等到三房门开了,才冷哼一声,一拧身进了正房。 “奶……”看着李氏回了屋,叫了半声的白带弟抿了抿嘴,赌气似地哼了声。 没见到方氏出屋,白胜文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迎上前道:“姐,我帮你剁猪食。” 白带弟先没吭声,一抬头看到许文岚,才沉了脸:“她干啥的?我可不敢用你们帮忙,省得又有人心疼了……” 这丫头,说话还真是够劲儿! 心里哼哼了两声,许文岚脸上却还是露出笑来:“姐,我也帮你。”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三房当值,朱氏却仍是一大早就进来忙乎了。 敢情三房的活儿,还真都是白带弟一个人干。 虽说白带弟是白家第三代中的长姐,可再大也不过十三,这要搁现代,恐怕连锅铲都没摸过,可这年头却已经是能做一家十几口的饭了。 许文岚笑得亲近,可白带弟却不像领情的样儿,也不和他们说话,扭身就往仓房里去。 既然要和白带弟好好相处,这么点冷落,许文岚也不放在心上,不等白胜文说话,自己就先跟上了。 白胜文眨眨眼,就没有跟上去,反倒去了牛马棚那边,叉了干草喂牛马。 许文岚还是第一次进东北农村的仓房,这时候天还没大亮,仓房里又没个灯,她一进门,就跟个睁眼瞎似的,什么都看不到,还是白带弟摸了打火石点了灯,她才看清楚仓房里是个什么情形。 还没看到别的,先就看到四面墙上挂着的串串,又是玉米棒,又是红辣椒的,色彩鲜艳,看着倒真似一副画似的。 一袋袋的粮食,也不知是米是面还是什么,堆在一处,又有十几口大缸,也不知里头放的是什么。 东北的冬天,那就是天然的大冰箱,不管是放什么,都能保存到开春。 走两步,头一下碰到垂下来的篮子,许文岚扶住篮子,好奇的一看,里头是一个个小果子,果皮已经风干,像是重纱一样。 这个许文岚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啊,这是菇莨是吧?” 谐音“姑娘儿”,这个东西,当年在网上还传了一阵子,有好些个南方的见都没见过,当成不得了的水果,但于北方人来说,这个是夏天常见的小零食,也是玩具。 菇莨没长成熟,还是绿色时,揪下来在口子上扎个眼儿,慢慢挤出里头的籽儿,用水冲干净了,放进嘴里咬叫叫,就和吹口哨一样,在没泡泡糖占着嘴的年代,这东西可是孩子们少不了的爱物。 还没等许文岚伸手拿一个,白带弟已经冷哼了声:“这仓房的东西,你可别乱动,你知道哪儿下了耗子药啊!” 让白带弟一说,许文岚的手就伸不出去了,有些讪讪的,看到白带弟从一只袋子里捧出一团团的干菜,她忙过去帮手。 等抓了一把,才发现那不是菜,嗯,大概也算菜,这个东西她小时候见过。 灰菜,别说野外,小城市水沟边树里下,草地上,随处可见,好像是能喂鸭子来着,听说也有人吃这个野菜,但许文岚没吃过,光是看着这灰菜上面那一碰就掉的粉末,她就不敢吃了。 看许文岚瞪着眼看,白带弟眼皮一翻:“不认识?是啊,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哪儿认识这个……” “灰菜——”截断白带弟的话,许文岚笑嘻嘻地道:“我认识。” 白带弟眨眨眼,哼了一声,也不理会许文岚,装了小半篓晒干的灰菜,又提了半袋不知什么东西,就要往外走。 “姐,我拿——”许文岚伸手去拿那袋子。 白带弟一闪,盯了眼许文岚,迟疑了下,把用柳条编的小篓递给了许文岚。 接过小竹篓,许文岚就乐了。 白带弟似乎被她笑得有些不快,眼一扫,哼道:“我就是怕你这千金大小姐病久了没劲儿把麦稃子洒了。” “嗯,知道了,姐就是心疼我病还没好……”许文岚自顾自地嘀咕。 白带弟一下毛了:“谁心疼你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二十四章 高梁米饭 两人嚷嚷着出了仓房,白胜文立刻就扭头看过来,看许文岚对他一笑,他就放下心了。 提着小柳条篓,许文岚还晃到牛马棚那边转了圈。 没架上车,那匹枣红色的老马正低头吃干草,另一边,壮壮的黄牛抬头看过来,“哞”了一声,眼神温和,看起来倒是温善。 见许文岚一直盯着,白胜文就笑了:“要不要摸摸?” “可以摸?不会顶我?”看着那两根短短的牛角,许文岚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还没摸着,后头白带弟一声喊,叫得她慌忙缩手。 来不及再摸,只能应一声,快步跟着进了灶房。 灶房里,朱氏已经点着了两边灶台的火,正在大灶台那边准备早饭,白带弟进屋,看到朱氏,抿了抿唇,也没说话。 倒是朱氏,看到跟进来的许文岚,不禁嗔道:“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再睡会嘛……” 话还没说完,白带弟已经“啪”的一声把菜板摔在灶台上。 许文岚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娘,我帮着我姐剁猪食。” “谁用你帮啊?”白带弟瞪她一眼,一把夺过小篓,把灰菜丢在盆里,端着去舀水。 朱氏忙快几步抢上:“别用凉水,我这烧着水呢!” 口齿微动,白带弟到底没说出个“谢”,由着朱氏往盆里舀了温水。 还真是别扭。 许文岚在肚里暗笑,面上却不显,过去帮手。 因为这晒干的灰菜是给猪吃的,也不用多洗,就是用温水泡泡。 那头白带弟把麦稃子搅好了倒进猪食锅里煮得差不多了,就转回来把泡好的灰菜随便剁剁,丢进锅里煮,不过一会功夫,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就飘了出来。 先还觉得香,但很快就成了猪食味。许文岚忍不住捂了捂鼻子,白带弟一眼瞥见,就从鼻子里哼出声。 许文岚脸上有些讪讪的,忙松开了手,转过去帮忙朱氏做饭。 说是帮忙,其实也没什么要她干的,朱氏干什么都利落,往往她一伸手,朱氏就忙着接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料理好了,许文岚帮了半天忙,也就扒了两根葱,洗了回土豆。 冬天地里都是荒的,东北人的话讲,这是猫冬,地里没活,家里的活计也不算太多,所以一般家庭就都只吃两顿饭。 下晌吃过饭歇歇也就差不多休息了,吃的就相对简单些,上晌这顿过后该干活的还得干活,就要相对的丰盛些。 一大早上,朱氏就焖的饭,可是这饭却不是大米饭,而是高梁饭。 许文岚还没吃过高梁饭,先看嫣粉浅紫的米汤色儿好看,白色的饭豆好看,再闻着扑鼻的米香好闻,等到高梁米饭焖好,朱氏拿着锅铲在锅边一翘,翘下整块整块的脆锅巴时,就真的觉得这一定好吃了。 锅巴焦香焦香的,微黄的焦脆,热乎乎的带着米的甜香,勾得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朱氏笑眯眯地掰了块给许文岚,又塞了块给白带弟。 忙了一早上肚里早就打鼓了,白带弟虽然板着脸却没有拒绝。 一块锅巴刚下肚,李氏就进了灶房,在饭盆前一站,看着覆在高粱米饭上的饭锅巴,她先就皱起了眉。 抬头阴沉沉地扫过灶房里的三人,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质疑她们是不是偷吃了。 朱氏也不接那话茬,只是笑着拿了个碗:“娘,给莲花拿锅巴吃啊!给您碗,今天这锅巴焦香,您也吃块!” “我这老牙老口的,哪儿吃得动那个,还是给你爹吃……”李氏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停,把锅巴都捡到碗里了,这才转身出了灶房。 白带弟“哼”了声:“我爷那牙口才真是不好了呢,还给我爷,还不是奶和我老姑两人吃?” 朱氏笑笑,也不吭声,跟变魔术似的,也不知从哪儿又摸了块锅巴,塞进白带弟嘴里,反手又塞了块给许文岚。 许文岚脸一扭避了开,笑着推朱氏的手:“娘,你吃。” 她一让,朱氏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自己却不吃,只往许文岚嘴里塞。 许文岚还要躲,冷不丁外头传来方氏的声音:“大嫂,饭做好了吗?” 吓了一跳,许文岚慌忙张嘴,来不及多嚼,就把那块锅巴咽了下去。 她才咽下去,方氏就进了灶房,也和李氏一样往灶房一站,就皱眉:“怎么锅巴都没了呢?” 朱氏一笑,淡淡道:“下回你早点起来做饭,娘就抢不在你前头了。”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点方氏,可方氏却像没听明白似的,脸上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娘手可真快——带弟也是的,你怎么就不知道给你弟留点呢!不知道你弟一早上起来肯定就得闹着饿吗?半点都不长心……” 又转向朱氏,笑道:“大嫂,你是知道的,咱们大人少吃一口倒没什么,可小孩子哪饿得了呢?一饿就哭闹个不停,他一闹啊,咱们这当妈的心里可真是不好受……” 方氏一说带弟,朱氏的脸就已经沉了下去,这会一听“咱们”这两字,就冷哼了一声:“我屋里的孩子懂事,倒不怎么哭——弟妹,要说你先吃,咱们妯娌俩我是半点意见都没,不过咱娘什么脾气你知道,到时候满院子里骂,可是受不了……” 方氏只是笑:“骂两句就骂两句,还能少块肉不成?”不听朱氏的劝,自己去拿了碗盛了碗饭,临走又打了碟酱,拈了两根葱,还问朱氏:“大嫂,吃的什么菜啊?” 朱氏忍着气:“白菜炖粉条,豆角干炖土豆,还蒸了辣椒焖子……” “呀,那可好吃,大嫂和娘说一声,多放两个鸡蛋……” 方氏嘴上说着,扭身出了灶房,朱氏再也忍不住,“呸”的一声吐在地上:“尽知道吃现成的!又懒又馋,谁生下来都得侍候你的是吧……” 许文岚眨巴眨巴眼,扭头去看白带弟。 那头正往外头舀猪食的白带弟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看来慧儿姐倒对方氏也没什么感情了,那想办法把她要回大房时,阻力应该小了些吧? 第二十五章 摸鸡蛋 心里暗自盘算着,许文岚凑过去帮着白带弟抬猪食盆。 白带弟抬眼睨她一眼,没拒绝,也没道谢。 两人抬着猪食盆才出门,白应魁迎面就过来了:“来来来,给爹,爹抬过去。” “还是爹劲大!”许文岚脆生生地夸了句,另一头,松了手的白带弟扭头盯了眼许文岚,张嘴就道:“谢谢大爷。” 好家伙!这丫头这性子怎么长的? 看着白应魁明显黯了下来的笑容,许文岚真想拧白带弟耳朵问问这孩子的性子怎么这么左。 昨晚上有点被那两头肥猪吓着,许文岚没敢太往猪圈靠,光是听着猪吃食的哽哽声,她就已经有点怕了。 天已经大亮,精力旺盛的白胜武正在院里挥着半截棍子,也不知是练的什么棍法,看着和马猴跳蹦似的。 披着大棉袄,白老汉站在门口,吸着烟袋仰头看天,又张嘴招呼前头挎着柳条筐捡粪的老汉;李氏端着盆热水进了白莲花屋里,这个白家的老闺女,样样抢先,连早上洗脸,李氏都是先可着自己闺女先用热水的。 二房里头白应禄闷声说着什么听不真切,一撩门帘,端了水出来泼的却是瘦小的白草儿。 牛马棚里,白应魁正在给马梳马,念叨着今个儿天好,正是往县上赶集的好日子,回头大概拉脚能多拉上几个。 小小的院落,一早上倒是生机勃勃,连着鸡也跟着凑热闹,公鸡打完了鸣,这会儿母鸡也“咯咯”地叫起来。 啊,母鸡一“咯咯”叫,就是下蛋了是吧? 许文岚来了兴致,凑到鸡窝跟前,试探着把手伸进鸡窝去摸鸡蛋。 “嘘、嘘——让开点,你们往那边去点……” 眼瞅着干草堆里露出两点粉,许文岚咧开了嘴,手再往里探,摸到圆滚滚热乎乎的鸡蛋,就笑得更欢了。 只是手还没把蛋捏实在了,就突听身后一声大喊:“你干啥呢?” 吓了一跳,许文岚慌忙缩手,缩得太快,倒把鸡窝里的鸡吓了一跳,忽拉一扑棱,已在她手上抓了一下。 顾不得看手上的伤,许文岚回身看着怒视她的李氏,莫名其妙:“摸鸡蛋啊!鸡叫了。” “鸡叫不叫的关你啥事啊?”李氏就好像没听明白许文岚说的话似的,冷眼盯着她看倒像是她犯了多大的错。 “鸡叫,就是下蛋——不是,鸡蛋不快点摸出来,不就被鸡叨了吃嘛!” 李氏哼了一声,还没说话,从屋里探头出来的白莲花已经笑道:“这家里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谁都能去摸鸡蛋了咋的?我说童养媳,就算我爹答应你每天吃个鸡蛋,也没你这样心急自己去拿的啊!娘,你可不能这么算了,照她这样,那咱家鸡蛋谁都可以随便拿了呢!” “就一个鸡蛋……”许文岚真是气得笑了:“还有,老姑,我有名气——我叫许文岚,虽说你可能不会写,但这发音还挺好叫的,要不我回头再教教你……” “死丫头,你怎么说话呢?”白莲花气得一撩门帘子就钻出屋来了,只是她身上穿着夹袄,才一出屋就嫌冷又钻了回去:“娘,你看看这死丫头,现在就敢这么和我说话,那以后还得对你和我爹也这么放肆啊?这家里除了她还没谁了是吧?” 李氏的脸色本来就难看,听白莲花一嚷嚷,更是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只是扭头看看站在门口正和人说话的白老汉,她到底还是没开骂,只是冲着从灶房里出来的朱氏招了招手。 “老大家的,你来教教你屋里这个未来儿媳妇咱们家的规矩,别到处惹事,倒显得咱们家人多事了似的——他柳家大叔,早起捡粪啊?还没吃呢?” “这就家去吃了……”挎着柳条筐的老汉眯着眼盯了眼许文岚,又翘大拇指:“白老哥,你家真是善心,这就把那闺女留家了,好人啊!” 白老汉笑笑,也不说话,只是巴唧巴唧地吸了两口烟。 看着李氏转身去摸鸡蛋,朱氏扯了许文岚,小声道:“别怕……”才再大声道:“文岚啊,咱家这鸡是你奶辛辛苦苦养的,这鸡蛋呢,都有大用处的,你一小孩又刚来家不知道,以后得记着,这鸡蛋啊,只能你奶自己摸……” 没等许文岚说话,朱氏又扬声道:“娘,今个儿做辣椒闷子,您拿两个鸡蛋给我吧!” “不就在柜子里吗?自己拿不就得了……”李氏脸上下不来,从怀里摸了一串钥匙:“去,自己拿吧!” 朱氏拿了钥匙,扯了许文岚转身回灶房,刚开了橱柜门,李氏就转进来了,眼盯眼地看着:“拿那个之前存的,新鲜的留着以后吃……” 又亲自过来,把怀里兜着的五六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在筐里,又在旁边一个装满鸡蛋的筐里给朱氏拿了两个鸡蛋,犹豫下又拿了个:“这个给文岚补身子的,也先给你吧!” 又仔仔细细地把鸡蛋数了数,这才小心翼翼地落了锁,再把钥匙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看得直想乐,许文岚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虽只是片刻,但她也看清了橱柜里都放着什么。 有用筐装的鸡蛋,有小罐子装的荤油,有糖、花生米,也有大概是盐水煮过的一条肉,另外还有几个罐子,也不知道是装的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太宝贝的东西,这还值得用锁锁上,倒生怕被谁偷了似的。 不过想想,可能农户家也没个金银好让人惦记的,就这么点吃食,分配权掌握在谁手上,谁就是这家的大boss。 “文岚,鸡蛋你是想吃鸡蛋糕?还是吃煮鸡蛋?” 朱氏一问,许文岚眨巴着眼,还真不知道:“随便,娘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这小嘴甜的。”朱氏一笑,把鸡蛋洗洗丢进放了水的锅里:“回头娘用油煎个给你吃,那个才真叫香呢!” 许文岚点点头,坐在灶台边看火,看着朱氏把剩下的两个鸡蛋打了,加上辣椒却又往里兑酱,不免奇怪。 “这是做辣椒闷子,就和鸡蛋糕一样,就是放酱放辣椒,到时就像蘸酱一样——这个冻白菜,一会用水焯了,就蘸这个辣椒闷子吃,好吃着呢!你往高粱米饭里拌也好吃。” 还真没吃过,让朱氏一说,许文岚都有点口水了,抬了头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李氏的一声痛呼。 第二十六章 白老三的嘴 这一大早上的,怎么就这么热闹呢? 许文岚就算不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也都想知道李氏又怎么着了,更何况她这人有时候还真是好奇心挺重的。 站起身,她看看朱氏,朱氏眼一扫就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了,也不说话,笑着挥了挥手,看许文岚立刻拧身跑出灶房了,还在笑:“这丫头,倒是性子活泼。” 话没说完,正好赶上白带弟端着空猪食盆进来,朱氏脸上的笑敛了敛,走过去正要和白带弟说话,白带弟已经扭身走了出去。 朱氏站在门口,往外一看,正好看到李氏揉着腰慢慢爬起身来,虽然没伸手打面前的狗剩,却是恶声恶气地吼:“死小孩,眼睛往哪瞅呢?就没看见我是吧?这么直不愣咚地往上撞?当我是你娘,还是年轻小媳妇啊?!” 狗剩眨着大眼,嘴里也不知含着什么东西,含糊其词根本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没听到狗剩说话,李氏细一瞧,他嘴角还粘着高梁米饭粒呢,这一来,就更生气了。 “好啊!我说怎么那么有劲呢,撞得我都半天没起来,敢情这一大早的就先自己吃独食了。” 点了点懵懂的狗剩,李氏扭头冲着西厢喊:“老三媳妇,老三媳妇,你给我出来……” 她嚷的声音不低,可西厢三房屋里却没个动静,这时白莲花也从正房里出来了,一把揪住狗剩的耳朵,另一只手直接打在狗剩的屁股上,骂道:“你个没长眼睛的小牲畜,我让你撞你奶,让你撞……” “唉哟,莲花,你这是发哪门子疯啊!”一下从屋里窜出来,方氏用力推开白莲花:“你干啥啊?狗剩才多大?你就下这样的狠手!这是你侄儿,可不是仇人!” “那老三媳妇你这又是干啥呢?”伸手打开方氏的手,李氏护住白莲花:“你妹是你仇人呗?!” “哪能呢?娘,我这不是心急了嘛!您也知道,狗剩来得不容易,还是多亏了您的福,我才有的这小狗剩,这难免就娇惯了点……” 方氏其实也没使多大劲,李氏一打,她就势放手,只是却顺势把狗剩带到了怀里,头一扭,骂道:“带弟,你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看好你弟弟,让他冲撞了你奶奶——奶奶上了岁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要撞个好歹怎么办?没规无矩的,就知道吃……” 刚从灶房里出来的白带弟板着脸,一声不吭。 后头探出头来的朱氏一挑眉,刚要出来说话,站旁边看热闹的许文岚就开口了:“三婶,我姐这不一早上起来就忙着剁猪食喂猪呢嘛!我可见着她从起到现在就没停过手,这亏得还有我娘帮把手,要不大家伙连饭都吃不上了!知道三婶你忙着看孩子这才没在灶房主持大局,可既然看孩子,那你可不就得把孩子看好了嘛,怎么能让他乱跑出来撞了我奶呢!再一个,三婶你也不能推我老姑啊!这要是让我三叔知道,还不得像昨个晚上我二叔那样——” 后头的话,许文岚没说,却是挥了挥手,分明就在暗示方氏要挨打。 方氏气得胸口发闷,都没来得及说话,许文岚已经转过头去,笑盈盈地看着才从房里出来的白应福:“三叔,你说是不是?” 白应福哈哈一笑,就好像没听到许文岚说的话似的,走过来先嗔怪地看了眼方氏:“怎么看孩子的?” 又拿手点了下狗剩的脑袋:“小东西也不知道乖着点!跟你大哥二哥学啊!” 这才转向李氏,笑着扶了李氏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道:“娘,您没摔着哪儿吧?这要是把您摔着了,回头四弟可要骂我们几个哥哥没照顾好您老人家了……” 白应福话说得好听,李氏哼了声,就没说话。 白应福也不以为意,仍是扶着李氏笑道:“今个儿我去县上,娘有什么东西要捎给四弟的没?我这还想着,去书塾看看他,给他买点好吃的呢!这读书可是苦差事,一年到头都没得休息,我瞧着比种田还累,不像我们,这冬天还能有个猫冬的时候……” 听到白应福提起爱子,李氏脸上就有了笑模样:“可不是,念书累着呢!这劳心比劳身还累——还是老三你关心自家兄弟,还知道要去看应天,我早就说了,咱老白家,再没一个比你更会来事儿的——我也正想着让你捎些鸡蛋给你四弟呢!还有啊,你帮着我问问,这都进腊月了,书塾什么时候放假啊?再有个三两天也就腊八了,他回不回来过节呢?” 说着话,李氏像是全忘了刚才还在为什么争吵似的。 白莲花有些不快地跟上:“娘就是偏疼四哥……” “又瞎说,娘不疼你?不疼你三哥他们?都一般是我的儿,我能不一样疼?” 李氏白了白莲花一眼,白莲花哼了声,还想说话,可对上李氏的眼神,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扁扁嘴,低了低头。 白应福还跟着笑:“可不是,娘是最疼孩子们的,咱们屯谁不知道呢?” 这话说得亏不亏心?就连才来白家几天的许文岚都要冷笑了,可白应福居然能说得半点磕巴都不打。 今个儿真是见识到什么是“能说得天花乱坠,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这位三叔还真不是一般人物,要不然就是这些个在牙行做中人的都这么能说?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白应福三言两语地揭了过去,方氏因着许文岚刚才刺她几句,冷着一张脸叫白带弟回屋去带孩子,等到吃上晌饭时才从屋里出来。 白带弟照旧冷着一张脸,许文岚偷眼瞧,总觉得她眼圈有点红似的,等吃完了饭背着人偷偷问她是不是挨打了,却遭了白带弟狠狠一记眼刀。 吃过上晌饭,白应魁赶了马车去拉脚了。 庄户人家少有养马的,倒有人家赶牛车或是骑驴子,只是因着黑水这边有着养马场,倒时不时有些被淘汰下来的病马、老马发卖,白家那匹枣红色的老马,就是前年买的一匹老马,虽然脚程慢,但平常拉拉脚还是能赚些钱的。 虽是猫冬,可是也不是一点活计都没有。 第二十七章 不一样的王氏 白家讲究的是勤劳兴家、勤俭持家,白老汉最爱讲的一句就是“富在辛劳穷在惰,成由勤俭败由奢”,所以哪怕是猫冬时,白家各人都有事儿做,再不像有些农家一到冬天除了吃喝就甚都不做。 白应魁原本年轻时还做过铁匠,后来为着让白应福腾出身子去做中人,就回了靠山屯种地,现在到了冬天就去拉脚。 白应禄虽然性子暴,可是却是学过木匠活,到了冬天,就往县上或是邻乡去寻些活路。这木匠活通常找到个活就能干上几天,主人家除了给工钱还要供吃供喝,好茶好水的招待着,讲究些的人家,还得用酒水款待着。 可巧白应禄就是个爱喝酒的人,所以一找到活,多半都是一大早就出门去做工,等到晚上喝得醉熏熏地回来,少不得要打老婆骂孩子,像昨个晚上许文岚看到的那都数不清是多少回了。 今个吃完上晌饭,白应禄就是又出去找活了,要是找不着活,说不得晚上又会偷着在家里喝上两口。 白应福因是在县上做中人,不只冬天在外跑,就是夏天也不用跟着下地种田,整天耍那两片嘴皮子,倒是轻巧。 那个李氏生的白家老四白应天,就更是从不下地了。打从他生下来就不曾干过什么苦力活,还不像文武两兄弟虽干不了太重的活,可农忙时却也是跟着下地的。 白应天十岁进学,倒有大半时间是住在县上书塾里的,只是现在都有个六年多了,却连个童生都没有考过。 可李氏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还说“科举哪儿是那么容易的?没听过六十童生的话吗?我儿子才多大,这才十六,急什么呢?这童生,早晚会中,秀才也会中,等以后还要中举人做状元呢!” 李氏啊,根本就是偏疼自己亲生的,怕是白应天真个考到七老八十还是童生,也一样还是觉得自己个儿子好呢! 这些个,虽然都是许文岚七拼八凑自己猜的,但自己想着,大概和事实也是八九不离十。 她虽没见过白应天,可是见过白莲花啊,就那位娇养的小姑姑,那可是从来都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一样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那说的就是她了。 在白家,连不过十岁的白草儿也是有自己的活儿要做的,可就没听过谁喊白莲花做活。 别说那些家务活,听说白莲花长这么大,连个帕子都没自己裁过。 “我老姑,绣条帕子,一年都绣不了半朵花……” 不得不说,听白草儿小声嘀咕时,许文岚小小地窘了下。 别看洗碗时听人抱怨白莲花不做活时她笑得挺欢,但回心细想,什么裁帕子,绣花,裁衣服,这些古代女子该具备的技能,她可是样样不通啊! 额的天耶,她是不是也得多开发下新技能了? 也不是,想她许文岚在现代也不能说不会女红啊!diy论坛里她也算是资深水神了好吧!打毛线衣,钩个袜子、桌布,绣个十字绣,玩个碎布拼接什么的,她还是能做的嘛,只不过她那点活计,搁在古代,那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吧? 心里打着开发新技能的算盘,朱氏做针线活时许文岚就一直凑在跟前。 “娘,这衣服拆了不划算,真的不用给我做了……” 这件半新不旧的袄子,估计朱氏自己都舍不得穿,倒是舍得拆小了给她。 “有什么划不划算的?又不是给别人做。”朱氏笑着抬手把针在头发上蹭了蹭,又笑:“就是颜色太不鲜亮了,等过年时公里发过年钱,娘给你买块花布做衣裳——还是你乖,哪像你哥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他们是男孩嘛!”许文岚一笑,又探头:“娘,你教我做衣裳吧!以后我给你和爹做衣裳。” “哟,可是咱们有福气了。” 被朱氏一逗,许文岚有些脸红:“我不会的活计太多,想着多学点才行。” 朱氏头一偏,看看许文岚,这才笑了:“娘和你说,女红上你二婶的活计才叫一个好,你现在就去看看,她一准带着草儿做活儿呢?” “真的?好,我去偷师,等以后给娘做大花衣裳……”一下跳下炕,许文岚穿了鞋笑嘻嘻地跑出屋去。 听着她开门出去,朱氏抿嘴笑起来:“娘这把年纪了还穿什么花啊?” 有闺女就是好,比小子贴心多了—— 心念一动,朱氏抬头看看对面的西厢,忍不住一声低叹。 “二婶,我是文岚——我进来了?!”还是头回进二房的屋,许文岚在外屋里喊了一声,才进了里屋,正好和迎出来的白草儿打了个照面。 “文岚来了,快进来做。” 王氏果然是在做活,却不像朱氏是在炕上做活,而是在靠窗边做活。 二房的格局是和大房一样的,只是东西更旧,梳妆台上只有镜子、木梳,连只戴的头花都没有。 王氏在绣一幅大尺面,也不知是屏风还是什么东西,绣架一摆,就对着窗户,因为是在冬日,虽是白天,却并不算太亮。 许文岚定眼一看,见绣的是富贵牡丹,又有蝴蝶翻飞其间,花下又有两只灵猫嬉戏。她虽然不认得这是什么针法,却只觉这绣的鲜活,活灵活现的,不管是蝴蝶还是猫,都让人觉得跟活的似的。 忍不住就出声赞了句,王氏脸上泛红,抿着嘴微笑,眼睛却是亮的,虽然脸上还带着块青,可和之前那个逆来顺受,连高声说话都不敢似的王氏判若两人,可见她是真的喜欢刺绣这活儿。 “这是县上王老爷给母亲贺寿要做的屏风,珍珑阁的老板信得过我娘才给我娘做这活儿。”白草儿仰着头说,难得露出些小得意的神情。 “二婶是绣得好,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针法,可就是觉得好看。” “这是苏绣,我姥姥早些年是江南的绣工!”白草儿脸上放光,一扫在李氏、白应禄面前的怯懦,倒让许文岚不禁侧目。 “看来草儿的绣活一定也很好。”这倒不是乱讲,一旁的小桌上还丢着几块帕子,应该就是白草儿绣的。 许文岚伸手拿了块帕子,正要细看,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心神一震,许文岚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是隔壁房间在叫。 “三婶?”白草儿瞪大了眼,也是发呆。 第二十八章 被骂病了 这会儿却是显出王氏了,平常不爱说话,一脸木讷的王氏居然第一个反应过来,把针一扎,快步出了门:“三弟妹,是怎么了?” 王氏问的时候,东厢里朱氏也出来了:“老三家的又怎么了?” “娘,不知道,三婶刚才突然就——啊——这么叫了声儿。”许文岚还凑趣学了声,眼一转,隐约看到正房里有人探头往这边看,想是白莲花。 说是一家人,可家里但凡有什么事,却是绝不会出头,只是一昧在屋里偷看,凭地小家子气。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轻拍了下许文岚,朱氏先去开门,王氏也跟着往里进:“三弟妹,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和大嫂都在这呢!” 虽然三个妯娌平时也不是多和谐,尤其是朱氏和方氏更有夺女之恨,但这会朱氏和王氏却都是真心实意地关心。 “大嫂、二嫂,你们快来看啊!狗剩这是怎么了?”屋里头传出方氏的哭喊声,又夹杂着低骂:“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弟弟吗?他怎么就突然这样儿了呢?” 白带弟辩解:“我怎么知道啊!刚才他睡觉之前还在炕上蹦呢,我怎么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一听到白带弟的声音,朱氏一揭门帘就进了里屋:“狗剩怎么了?也不能什么事都怪没看好啊!” 进了屋先没去看炕上的狗剩,而是心疼地看了眼站在炕边上的白带弟。 这一看,朱氏火气就又上来了。 白带弟左脸颊红红的,分明就是刚挨了打:“老三家的,有你这样的吗?什么事都伸手,慧儿生来就是让你欺负的啊?!” 被朱氏一吼,方氏不禁缩了缩脖子,却没陪着笑道歉,只是痛哭失声:“大嫂、二嫂,你们快看看狗剩,这是怎么了?就刚刚,突然吐了一堆,也不说话就这么撅过去了——我的天啊,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方氏这么一哭,朱氏倒不好再吵了,扭头去看狗剩,还没看清,先就闻到一股恶臭,果然是炕上汪着一堆秽物。 看来这真是病了,再看,小狗剩晕倒在炕上,脸色煞白,竟是出气多进气少,手一伸,四肢冰冷,听着心跳忽快忽慢,竟像是要不好了似的。 回头和王氏对看了一眼,朱氏也有些慌了神,嘴上却安抚方氏:“你先别急,孩子这怕是着了凉,有了毛病,我这就去和娘说,马上拿了钱就去请大夫过来。” 又喊白带弟:“慧儿,你去外头喊大宝回来,这就让他跑县上去请大夫过来。” 靠山屯里没大夫,真是病了还得去县上请大夫,要是没车,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多时辰,方氏一听这话眼泪更是流个不停了。 朱氏拉了下王氏,示意她留在屋里,抹身自己往正房去了。 许文岚探头探首的,倒把里屋的话听了个清楚,也知道狗剩是真病了。 虽然讨厌方氏,狗剩也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可到底那是个小孩,一听病了倒觉得他可怜了。 “娘,我和你一起去。”跟在方氏身后进了正房,还没进屋,先听到里头鞋落地的声音。 进屋一看,李氏和白莲花娘俩都坐在炕上,地上歪着一双绣着莲花的红绣鞋,想是白莲花刚上炕太急,连鞋都没摆正。 “娘,老三家的狗剩病了,您看,是不是拿钱给我让大宝去请大夫来。” 李氏放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垫,扭头看向朱氏。 白莲花却是直接冷笑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啊?不就是娘骂了他两句吗?三嫂还真是够可以的,就为着这么点小事就让小孩装病了,丢不丢人啊?!” 要说白莲花这么想也不是没道理,这种事方氏也未必做不出来,装个小病骗点吃的,也是有过的事,但今天这个,看着可不像。 “娘,小孩不装病,我看着狗剩是真的不大好,这病来得凶,怕是不轻……” 眼皮一掀,李氏终于说话了:“是真病了?这可是不巧了,他大爷还没在家,要是在家赶着车去县上看病还便利些,请大夫回家到底麻烦。” 麻不麻烦怕是在其次,主要是出诊费要高些。 朱氏哪儿能不明白李氏是怎么想的呢? “娘,狗剩的病耽误不得,等不了当家的回来了,这就得去请大夫了。” 李氏没接她这话,反倒皱眉:“你爹也不在家,这一家的男人都不在,竟是没个商量的人……” “看病还商量什么呀?有病不就得看吗?”许文岚实在忍不住冒了句。 白莲花眉一挑:“哪哪都有你!你算干啥的呀?!” “这话说的……” 许文岚真是要“呵呵”了,这时候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老姑……” 许文岚话音还没落,外头方氏就抱着狗剩冲进来了。 天那么冷,居然忘了给孩子再多包上些,就这么抱着冲进正房来。 “呀,这什么味儿啊?”白莲花嫌弃地掩鼻子。 方氏这个时候却是没心思和她吵,只是急着叫:“大嫂,拿着钱了吗?快让大宝去请大夫啊!” “你别急,这就去了……”朱氏还安抚方氏。 方氏却是一下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娘,狗剩这都病了,你怎么还那么扣气呢?我们狗剩怎么病的,还不是你把他骂病了?!” 一听这话,李氏一下就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呢?怎么叫我把狗剩骂病了?这人吃五谷杂粮,还有个不生病的?” “就是你把狗剩吓病的!那么大声对一个小孩儿吼,现在还不拿钱请大夫!我说娘,狗剩好歹还叫你一声奶奶呢!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就算我们当家的不是你亲生的,可也是姓白的啊!等以后狗剩还不得给你们养老送终?还不得摔灰盆举灵幡吗?” 气得脸色发白,李氏指着方氏,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莲花一手扶着李氏,一手抚着她的后背,瞪着方氏大骂:“方氏你个泼妇,你是疯了是不是?这么和娘说话!看爹回来了我不告诉他,让三哥好好教训你……” 第二十九章 女萨满 “教训!我儿子都快不中用了,还怕你教训……”方氏也是豁出去了撒泼,半点不相让。 朱氏听得头疼,忙拉着方氏往外推:“老三家的,要不咱们先去玛玛嬷嬷家吧!说不定她能治呢!” 方氏还不罢休,梗着脖子回头还要和白莲花吵,还是朱氏硬推着她出了门。 赶巧白带弟和白胜文一起进了院,朱氏就喊白带弟:“慧儿,去把狗剩的被拿过来,这得再包上点!大冷的天,冻坏了更糟了——大宝,你前面跑快几步,去玛玛嬷嬷家,就说狗剩病了,咱们一会儿就过去。” 白胜文答应一声,也不说歇歇脚,扭身就出了院。 许文岚机灵,眼见朱氏要跟着出去,忙先跑进屋里,抱了大棉袄,又拿了帽子,等她出来,白带弟也抱着一床小被出来。 “你、你进屋穿……”一眼扫见许文岚,她就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但朱氏已经听出来她是在关心自己,脸上就带了笑。 许文岚倒有些懊恼,自己拿衣服出来得太快了。 “娘,先穿上点吧!我也跟你们一块去。” “不用你,你跟二婶她们在家。”朱氏接过大棉袄,又冲王氏道:“二弟妹,下晌的饭你就先管着啊!家里的事就靠你了,我们先去玛玛嬷嬷家去,要是不行,还得赶紧着送到县上去。” “知道了!大嫂,你们先去,有什么事就叫带弟回来喊一声。”王氏忙着点头,等送走了人,一回头却是“哎呀”一声:“文岚呢?” 还是白草儿眼尖:“刚跟着大娘三婶她们走了……” “这孩子……”摇了摇头,王氏小心地瞄了眼正房,又拉了下白草儿:“别出太大动静。” 刚吵完,屋里头两母女肯定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可不能去触霉头。 王氏猜得不错,屋里头白莲花是气得不轻:“娘,你瞧瞧这些不要脸的,个个都登鼻子上脸,你就对三哥有点笑脸,她们就当你是怕了她们,你瞧瞧,居然还敢说什么摔灰盆子了……” 她气得气鼓鼓,李氏却是渐渐平静下来。 也不接话,李氏扭身拿钥匙开了炕琴,也不避着自己闺女,开了压在下面的小匣子,从里头数了二十来枚铜板,都盖上匣子了,想了想,又肉疼的多数了十枚铜钱。 “你去,把这钱拿给你大嫂。” “干什么给她们钱啊?娘,你这样服软,她们还以为你怕了她们呢?” 李氏一急,拍了下白莲花的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晓事呢?为什么吵?不就是为了钱吗?不给她们拿钱,等你爹回来还不知道她们要编派什么瞎话呢,倒显得我好像怕他们用钱不给孩子看病似的?你娘我是那样人吗?老三家的跟个疯婆子似的,上来就开骂,好像我说不给钱了是的——你现在把钱送去,我看她们还能拿什么说嘴……” 被李氏这么一拍,白莲花倒是醒过神来:“娘说得是,我这就给她们送钱去。” 穿了鞋,白莲花却是不急,还回自己屋里重新梳了头,补了粉,这才穿了红色镶着银边的大棉袄往外扭。 才到院门口,就撞上牵着牛溜弯回来的白老汉。 “这是干嘛去啊?”看着白莲花抹得白白的一张脸,白老汉就忍不住皱眉头。 “生得不白就不白呗,抹那么多粉干什么?” 嘴一撇,白莲花不好直接反驳,只是别别扭扭地道:“狗剩病了,我大嫂她们带着去玛玛嬷嬷家了,我这不想着去给送钱,万一还要去看大夫呢!” “狗剩病了?”白老汉的眉毛拧得更紧了:“病了就去看大夫啊,怎么送去她家……”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你去吧!把钱给你大嫂,她知道怎么办——嗯,你偷着和你大嫂说,就算是转去看大夫了,也得把礼给人家补上……” “知道了……”白莲花脆生生地应了声,越过白老汉却是悄悄吐了吐舌头。 且不提白莲花一路闲逛着慢悠悠地往玛玛嬷嬷家走,且说许文岚悄悄跟在朱氏一行人身后,往村头走去。 那天坐车她也没心思细看,这会儿看,倒觉得靠山屯真是个好地方,远处有山,近处有水,虽然河不是多宽的河,但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已经很是难得。 虽然这会儿到处一片白,树也是光秃秃的,也看不出什么风景,却也看得出是个好地方。 小山庄静悄悄的,宁静而祥和,倒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喂——”远远的听着一声熟悉的喊声,许文岚扭了头才瞧见疯跑的一群半大小子。 大声喊她的可不是白胜武又是谁? 不想搭理白胜武,许文岚快步跑开,不想白胜武追得更快,没一会儿就追上她了。 “你干啥去?要是不带我,我可就喊了?” 气得回头瞪人,许文岚哼道:“你喊什么?有什么好喊的?” “嗯,我、我就喊你自己个跑了——”白胜武眨巴眨巴眼,又讨好地笑:“你上哪儿,带我呗!我还能帮你忙呢!要谁欺负你,我一拳头就把他撂那……” “呸,我又不是去打架!”瞪了他一眼,许文岚道:“狗剩病了,娘她们去玛玛嬷嬷家了……” “哇!”白胜武一声大叫,撒了欢似地往前跑,还回头喊:“快着点啊!有热闹看了,平常爷可不让往她家去的……” “怎么……”眼看白胜武一溜烟跑得欢实,许文岚忙也快步追过去,两人前后脚,也就比朱氏他们慢了一点。 刚许文岚还追问白胜武为什么,可这会站在玛玛嬷嬷家门口,却是看得呆住。 这院里竖起的什么啊?足有十米高的柱子,悬着一面五色的彩幡,风过幡动,才见那幡布上竟是绘着一张张鬼面具。 要不是白胜武扯了许文岚一把,她脚都要动不了了。 等进了院,她的眼睛忍不住到处瞧,一眼扫去,正好看到东面又有一根柱子,虽然不过一人高,却粗如树桩,上面雕的仍是刚才幡上看到的鬼面具。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忍不住小声问:“这个玛、玛玛嬷嬷是什么人啊?” “你不知道?”白胜武眼皮一翻,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道:“玛玛嬷嬷是萨满法师啊!女萨满法师啊!” 呀!萨满法师?跳大神的啊—— 第三十章 攻心翻 跳大神的啊?! 差点就顺嘴把这话溜出来。 许文岚忙捂住嘴,扭头深吸了口气,先把这个信息好好消化了下。 要说这萨满法师,许文岚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见过,可是现代人获取知识又有多少是从身边的呢?再稀奇古怪的事,电视里、网络上,都见得多了。 虽然没有特意去看这样的节目,可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要说最出名的萨满法师,自然是《魔兽世界》里的祭司了。善于治疗,法力高强,还是精神领袖。 不过现在许文岚看到的这个和游戏里的那是两回事,从前许文岚就曾在电视里面见过,知道萨满是北方人信的某种宗教,而萨满法师既能通灵又能为人祈福,还能看病,也有说还可以诅咒人,总之是法力无边的感觉。 等到了现代,这种宗教仪式基本上就很少见了,就是电视上演的纪录片,看着所谓的萨满穿着民族服装,又是打腰鼓,又是摇铜铃,手舞足蹈尽显神秘味道,可其实那不过就是古舞,和真实祭祀舞完全不着边了。 听东北来的同事说,小时候倒听说农村有信“保家仙”也就是黄鼠狼,或是胡大仙,也就是狐狸的,还有人说大仙上身能做法的,可萨满,却没听说过。 想来传统的宗教文化到了现代基本已经失传,才会连东北人都少听说,许文岚没想到这会儿居然突然见到活的萨满法师,又是觉得新奇又是觉得有点忐忑。 真的萨满法师,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神奇,法力无边呢?嗯,说不定她穿过来的地儿,还是个玄幻世界呢! 想到这,许文岚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胜武立刻扭头看她,似乎是恨不得伸手来捂她的嘴。 “嘘、嘘……你傻啊,在玛玛嬷嬷家笑,回头玛玛嬷嬷让鬼去找你。” 脸色一沉,许文岚哼了一声,瞪着白胜武,小声道:“你以为你瞎说几句我就害怕啊!我告诉你白胜武,就算是有鬼,也会专抓你这样坏小孩……” “我才不坏!”白胜武吼了一声,脸仍是冻得又红又紫,可是那闪烁的小眼神,却分明是有些怕了。 许文岚一看,就乐了:混小子,我看你还敢不敢惹姐,姐一肚子鬼故事,专门就是治你这样熊孩子的。 仰了仰头,许文岚颇有点将军得胜的感觉,只是瞥了眼不吭声的白胜武,她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以大欺小——真是,她无聊不无聊啊? 晃晃脑袋,抢在前头往里走,许文岚一丁点胜利的快感都没有了,反倒是有点灰溜溜的感觉。 除了那些吓人的鬼面具,玛玛嬷嬷家倒和白家差不多,虽然没有白家大,但格局却都差不多,大概东北农村的民居都是差不多吧! 许文岚还没有进正房,就先听到哭声,一听那哭声,就知道是方氏:“狗剩啊!娘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吓了一跳,许文岚还当真狗剩死了,一撩帘子冲进去,就听到一个女人呵斥方氏:“你嚎什么嚎?我说孩子不行了吗?要这么想嚎丧,直接抱去野甸子,跑我院里嚎什么嚎?!”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虽然没什么动作,可和指着人鼻子骂没什么两样的语气,可偏偏一听到这话,方氏立刻就收声了。 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一边抹一边低声下气地求道:“嬷嬷,求求你救救我家狗剩,不管多少钱都行,就算要我倾家荡产都中!求求你了,嬷嬷……” 被方氏求的女人没什么高兴的样子,反倒眉毛一掀,冷笑道:“方兰草,你跑我这来充什么大尾巴狼啊!还倾家荡产?我冲你要钱了吗?你这话要让别人听到得把我敖莫西玛玛当什么人了……” 方氏一窒,捂着嘴呜咽却不敢作声了。还是朱氏赔着笑道:“玛玛嬷嬷,您可别生气,老三家的是太着急,一时口不择言。您大人大量,可别怪她——您快帮着看看,看狗剩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呢?” 那女人哼了一声,也不揪着方氏不放,屁股一挪,搭腿上了炕,俯身去看躺在炕上狗剩。 一屋子的人都静悄悄的,没人敢作声,倒正方便溜进来的许文岚细看那个玛玛嬷嬷。 之前听人叫嬷嬷,许文岚还以为是个老太太,很可能就和电视上的容嬷嬷一样,可真进前了细看,才知道这不过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虽然长相一般,却有一双有神的眼睛,看起来很精神。 身上穿的是旗装,虽然和电视上那些还是不大一样,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的服装,头发也和朱氏她们梳的更不一样,朱氏她们的头发是往上梳起挽起一个发髻,像头上顶了个包包,而这个玛玛嬷嬷的头发,是平向伸出两个小揪揪似的头发,余下头发往后梳像是拖了个木把,不,得说得好听点——啊,燕尾,对,后面看像是燕尾一样的发型。 但,这个怎么看都和许文岚记忆里的那些满族妇女不一样啊!那个头上挺高的到处插着花或是首饰的发型呢?叫什么来着,叫,对,大拉翅!她还以为所有的满族妇女都该像电视里一样,梳着旗头,踩着花盆底鞋呢! 目光往下一扫,玛玛嬷嬷脚上就是一双普通的绣花棉鞋,倒和方氏她们一个样。 有些小失望,但好像也合情合理,说不定电视里那夸张的大拉翅还有花盆底鞋得宫里才有呢! 这会玛玛嬷嬷坐在炕沿上,倒没像大夫似的摸脉,而是在掰开狗剩的嘴看舌头,又把人翻过去,脱他的裤子。 这样的看病方式可和中医不一样,可所有人却都静息屏气,似乎生怕惊扰到玛玛嬷嬷看病。 这么看来,这个嬷嬷还真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因为玛玛嬷嬷的身份,可能就是因为她是个萨满法师,所有人才都这样敬她三分吧? “嬷嬷,这孩子是不是起什么了?” 朱氏小心翼翼地问,方氏刚才让玛玛嬷嬷说怕了,也不敢说话,只是身体往前倾,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 “是起翻了,不过这攻心翻可是起得厉害,不那么容易好的。一会我给他把翻挑破了,但能好不能好的,还得看萨满神的旨意了……” 第三十一章 蝴蝶翩翩 玛玛嬷嬷一扭头,立刻就发觉屋里多了个人。 她看许文岚,许文岚也看她,看着看着,许文岚还对着她笑了笑,倒是半分没怯意。 偏过头,玛玛嬷嬷就笑:“淑贞,这就你家男人捡的那孩子啊!倒是个好的,一点都不怕生……” 朱氏这才觉察出屋里头多了个人:“这丫头,怎么跟着跑来了。” 又怪在一旁的白胜文:“你妹妹来了,怎么也不说声。” 白胜文咧嘴笑了笑,却不说话。 刚许文岚一进屋他就看到了,可是目光一对,许文岚冲他眨眨眼,他就立刻闭上了嘴。 倒是白带弟、方乐、朱氏,都盯着玛玛嬷嬷,竟都没发现许文岚进屋。 被朱氏说,许文岚也生气,反倒笑道:“这不狗剩弟弟病了嘛!我虽然年纪不大,可也想着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娘,你别怪大宝哥。” 朱氏笑笑,摸了下许文岚的头,哪里还舍得再说她。 白带弟一撇嘴,扭过头去不吭声。 玛玛嬷嬷却笑了:“瞧这话说的,大大方方的,真是生了一张巧嘴。怪不得听人说这姑娘是个满人,瞧这大方劲,是像我们满族姑娘。” “嬷嬷过奖了,这孩子可不定是不是呢!”朱氏笑着挡了句,却没承认许文岚是满族姑娘。 她在家里是那么说,可是心里其实还是不希望许文岚是个真有来历的,这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真要是那罪官家的闺女,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人找上来了。她啊,还是希望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好。 看了眼朱氏,玛玛嬷嬷笑笑,也没再说别的,只是道:“行了,我这就给这孩子挑翻气气,你们过来把人按住了,大宝,过来把你弟裤子全褪下来。” 白胜文应了声,跳上炕去,朱氏却忙推许文岚:“你先出去——还有带弟,也出去!” 白带弟身子一扭,没往外走,只是哼哼道:“天天把屎把尿的,我什么没见过啊!让你出去呢!没听见啊!” 好像谁愿意看似的! 许文岚牵了牵嘴角,转身就出去了,在门口撞上偷听的白胜武。 看到许文岚被赶出来,白胜武掀掀眉毛,有点得意地咧了咧嘴角。 这是幸灾乐祸是吧? 许文岚懒得理会,白胜武却是身子一拧,又冲着她招了招手。 到底压不下好奇心,许文岚凑到窗台前,看着白胜武用手指头沾了口水去捅窗户纸。 还以为一捅就捅破了,可这窗户纸可比电视上看到的结实多了,好半天白胜武才捅出一个窟窿,他自己看了半天,才让出地方示意许文岚看。 许文岚凑过去一看——哇,正到关键时刻。 虽然看得不是太清楚,但还是能看出玛玛嬷嬷正抓着狗剩的小积积,手中寒光闪闪的银针一闪,直接就扎了上去。 吓了一跳,许文岚忙往后一闪:哗,这治病还要往那扎针啊! 听到低笑声,她偏过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白胜武是在笑她。 有什么好笑的?又怎么了? 看她懵懂的表情,白胜武笑得更大声,也不捂嘴了,伸手指着她笑:“看到小积积了,你要长针眼了。”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只觉得自己真想往白胜武脸上大写个窘字。 不就是个看到了两三岁小孩的重要部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就这点破事,也值得笑成那样! 果然,白胜武这小子就是个熊孩子! 看着近在眼前的笑脸,许文岚只觉得手发痒,真想一指头弹在这小子的脑门上啊! 手指微动,还没等她行动,就听到有人一声低喝:“白胜武,你又在干什么好事呢?” 头一扭,白胜武“哇”的一声,竟是转身就跑,留下许文岚一个在犯罪现场。 看着走过来的圆脸女孩,许文岚这个尴尬:“那个……” 她还没想出来该怎么解释,穿着一身黄色短旗装的女孩已经看到窗纸上的那个洞:“混蛋家伙,敢捅破我家窗户,回头就再挖条蛇扔他被窝里去……” 摸摸脑袋,许文岚除了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这女孩,浓眉俊眼,和玛玛嬷嬷倒有些相像,这说话的风格更是相似。 挖蛇!还扔被窝!怪不得胆大妄为的白胜武也被吓得扭身就跑了。 上下打量着许文岚,女孩忽然笑了:“你就是那个童养媳?那,你以后是嫁老大还是老二啊?” 这回窘的就是许文岚了。 这靠山屯是不是太小了,这才多久,就个个都知道她是谁了。 捡回来的,可能是满族,还可能是罪官家眷,现在还成了白家的童养媳…… 小山村,还真是没秘密啊! 许文岚半天不说话,女孩也不介意,反倒笑着道:“我是格佛贺,嗯,用汉语的意思就是‘蝴蝶’,所以他们也叫我蝴蝶——你应该是懂满语的吧?不是说……” “啊,我摔到了头,以前的事记不大清了。”许文岚毫不犹豫地祭出“失忆大法”,看着蝴蝶扬起眉,半天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盯着许文岚看,蝴蝶也笑了:“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不像你家那个白莲花,笑起来那个假……”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尖叫:“蝴蝶,你又在背后讲我坏话!”正是姗姗来迟的白莲花。 一进院就听到蝴蝶在讲她坏话,白莲花一下就火大了,也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几步就窜到蝴蝶和许文岚面前。 先是冷眼扫过蝴蝶,又瞪许文岚:“怎么着,这么快两人就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是吧?还窝在一块在背后讲究人啦!蝴蝶,你说,我笑起来怎么了?你凭什么说我笑起来假?!” “我就说你怎么了?”蝴蝶眉一挑,半点没退让的意思:“白莲花,你自己没照过镜子是吧?你笑起来本来就假,皮笑肉不笑的,一看就是假惺惺,怎么着,你自己能那么笑,就不兴别人说啊?” “你乱讲、乱讲!你才是皮笑肉不笑——你、你一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个泼妇!” “呸,你才一脸横肉!”蝴蝶看起来和白莲花还有白带弟年龄差不多大,可是战斗力却硬是高了一个档次:“白莲花,你不只满脸横肉,你还生得像个黑炭头,抹一百斤粉都挡不住你那小黑脸……” 第三十二章 熊孩子们 “啊……”白莲花气得跺着脚尖叫,蝴蝶却还没说完。 “还想嫁什么秀才举人,做什么地主婆,就你那小黑炭的样?也配!”头一低,蝴蝶又“哈”了一声,指着白莲花的脚:“你看你那双脚,大脚不大脚,小脚不小脚的,真是乡下汉子嫌你脚小不能干活,人富人家还嫌你脚大,只配做个烧火丫头……” 因为蝴蝶的话,许文岚也低下头去看白莲花的脚,白莲花又气又羞,直想把脚藏起来,可是今个儿穿的却是一条裤子,又哪里藏得住? 瞅了两眼,许文岚倒也瞅出来了。 白莲花的脚的确是有些不对头,看起来不像是十三四岁女孩的脚,反倒像是十岁左右孩子的脚,之前没太留意,这会一看怎么看都有点别扭。 蝴蝶眼一瞥,笑得更欢:“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白家老太太说了,她闺女生来就是要嫁有钱人家的,所以早些年请了人来给你这个姑姑裹脚呢!只可惜,白老爷子说了,白家庄户人家,裹了脚还能干什么活呢!非学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裹脚,要是万一嫁不进有钱人家,还有哪个庄户人家敢娶呀!这才让把脚放开,只可惜脚是放开了,可也长不大了——啊,对了,我记着白莲花你那时候可是哭得老惨了!抓着缠脚的婆子喊:我不放脚,我要嫁有钱人,我不下地——啊,我不下地……” 尖着嗓子学话,蝴蝶眉飞色舞的样子让白莲花气得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指着蝴蝶,白莲花好不容易找回声音,尖着嗓子叫:“寡妇闺女,你以为你就能嫁到好人家了!” “你说什么?”蝴蝶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扭头往屋里看了眼,她冷笑道:“白莲花,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我就说……”白莲花半句话还没说完,白带弟已经赶了出来。 “老姑,你干啥呢?”扑过来一把捂住白莲花的嘴,白带弟气急败坏地吼人:“你是想等着玛玛嬷嬷发火啊?!” 打了个哆嗦,白莲花似乎是醒过神来,嘴唇哆嗦着,也不说话,猛地一扭身,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 白带弟又气又恨,只能自己转身和蝴蝶道歉:“蝴蝶姐,你别生气,我老姑那人不会说话……” “哪是不会说话啊!她那嘴毒着呢!不过反正我也没吃什么亏,现在,她才是真生气呢!”蝴蝶一笑,挥了挥手:“你不用替她道歉,我只是看白莲花不顺眼,和你没关系的……” 回头看看屋里,她又问:“还没挑完?” “没呢!说是攻心翻不好治,除了前面,还有后面屁——咳,也得挑,看着全是紫黑紫黑的泡……” 白带弟还没说完,蝴蝶也扬起眉了:“真是攻心翻?听说攻心翻会死人呢!严重了攻到心上了,心也大了,后来连心都会坏掉……” 蝴蝶这么一说,白带弟脸上就更不好看了,倒是一旁的许文岚皱着眉头,小声嘀咕:“心肌病?攻心翻——不会是克山病吧?” “克山?我恍惚听着好像有这个地名……”蝴蝶歪着脑袋,还在想那是哪儿。 许文岚却是真的变了脸色。 她曾经听过克山病这种病,是一种心肌坏死的病,因为最早发现,在黑龙江的克山才叫克山病。 这种心肌病,可是真的会死人的,虽然在现代这种病只要发现及时就能治好,可是在清朝——不会狗剩真的就死了吧?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小声问:“那个,嬷嬷真能治好这个攻心翻?” 蝴蝶眉毛一掀,很自信地道:“当然能治好了!我娘什么都能治好——唉,我都和我娘说我也要和她学看病了,可是她就是不答应,说我以后还得嫁人,不能学做萨满。我就不明白了,做萨满有什么不好了?走到哪别人都得恭敬着,要不是我爹死了之后我娘出马做了萨满,我们这孤儿寡母的还不被人欺负死啊!” 蝴蝶说了一大堆,可这会儿许文岚和白带弟却都没心思听她说,只是扭头看着屋里,蝴蝶也看出来两人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了。 也不再说下去,只是碰了碰许文岚:“要不,你跟我去我屋呆着吧,那儿暖和。” “啊……”许文岚回过神,忙摆手:“不用了!我回去看看我、我爹回来没……带弟姐,我先回去,要是三叔回来了,我就告诉他来看狗剩。” 这要是克山病,光是挑翻气什么的治不好吧?还得赶快去请大夫来看看才对呀! 许文岚招呼一声,也不多说,转身就往外跑。 出了门,辩明方向,她一路紧跑,只想着快点到家好和白老爷子说这事。 真是人病关天的时候,平时那些小矛盾就什么都不是了。 “喂……”恍惚听到人叫,许文岚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雪团就砸在了她的头上。 雪团一散,一小半都滑进她的衣领,后脖子一片冰冷,冷得许文岚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回过头去,却是一群熊孩子,其中一个正是白胜武。不过这会他手里还捏着个雪团,显然刚才那个投中许文岚的还真不是他。 再过去几步,一棵秃枝柳树下站着白莲花,和她站在一处的是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姑娘。梳着双丫髻,还戴了只银簪子,特意没戴围巾和帽子,就露出那只梅花簪。 这会儿,她正和白莲花说着什么,两人小声说,大声笑,虽然看起来是没看许文岚,可分明就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心里有火,可是许文岚这会真没那个闲心计较这些,转身要走,那个红棉袄却偏偏大声叫起来:“就是她啊,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啊!瞧这模样,还什么大家闺秀,跟着和个乞丐似的……” 脚步一顿,许文岚忍住火气,转过头淡淡招呼道:“老姑、二宝哥,你们都不回家啊?这大冷天的,乞丐都懒得站外头讨饭呢!” 红棉袄脸色一变,冷哼道:“你说谁呢?” “说谁?我说谁了吗?”许文岚眨眨眼:“啊,我就是说了句乞丐,小姐姐你接什么嘴啊?” 红棉袄脸阴得都快滴雨点了,一跺脚,喊道:“虎子——” 第三十三章 怕老婆的白胜武 “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连蹦带跳地跑过去,也不知道红棉袄说了什么,小胖子转回来就梗着脖子喊:“臭不要脸的臭要饭,丢在外头没人要才被捡回来做童养媳!还敢骂我姐,看我的厉害……” 嘴上嚷着,人已经猫下腰去抓了个雪团砸过来。还好许文岚见机快,闪身躲过。 盯着红棉袄,许文岚微微眯起了眼。 这小丫头还真会,说不过就叫人上手,够阴的啊! 那头,白胜武也不乐意了:“王大虎,你想干啥?刚才砸了下就得了呗!还要砸,你看我们老白家好欺负怎么着?这么欺负我妹。” 王大虎一掀眉毛:“你妹?她啥时成你妹了?不是说了是你家的童养媳吗?白胜武,你知道啥是童养媳不?我告诉你啊!就是你以后的媳妇,天天管着你,让你上东你就上东,让你上西你就上西……” “你瞎说啥?我才没媳妇呢!”白胜武怒了,手中的雪团毫不犹豫地砸在王大虎脸上:“你再瞎咧咧我揍你!” “呸呸……”抹着脸上的雪,王大虎直接就扑上来了:“臭小子,我揍不死你……” 站在远处的许文岚都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两个小子已经扭在一起,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撕打在一处。 一群半大小子围在旁边,又是拍手,又是叫好,大声吆喝着:“打他、打他——狠点!打脸……” 觉得太阳穴都在抽疼了,许文岚往前走了几步,大声阻止:“别打了!胜武、白胜武,回家了……” 想上手去拉扯,可那些孩子围得紧密,许文岚想挺进圈子里都进不去。 王大虎喘着气还在吼:“白胜武,你媳妇喊你回家呢!快回家啊——哈哈……” 他越叫,白胜武打得越凶,拳拳打在王大虎脸上,又闷着头骂许文岚:“不用你管,你滚——” 气得不轻,可许文岚还是忍着气往里挤:“别打了……” 一把抱住认为胳膊,许文岚尖叫道:“你再打架,回头娘又说你了……” 想挥拳,白胜武又怕伤着许文岚,只能一抡胳膊:“你放手——我不打了!” 许文岚一松手,白胜武就松开揪在王大虎衣领上的手,狠狠地贯了下他,这才站起身。 看他真不打了,许文岚也松了口气,又拉白胜武走:“咱们回家去……” 白胜武甩开她的手,闷着头不哼声,却还是跟着她往回走了。 两人走出都不到十步,后头突然爆出有些沙哑的吼声:“白胜武,你个怕老婆的窝囊废……” 脚步一顿,白胜武回过头狠狠地瞪着王大虎,王大虎却不怕,慢慢爬起身,他抹着嘴角的血,大声叫:“我说啥来着,你老婆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让你别打架了你就不敢打架了,叫你回家你就回家——白胜武,你就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 脸涨得通红,白胜武捏着拳头大喊:“你才怕老婆呢!你爹也怕老婆!谁不知道里长最怕老婆,你最怕你姐……” 王大虎脸也红了,却仍然梗着脖子吼:“白胜武,怕老婆的窝囊废……” 他一叫,别的小孩嘻嘻哈哈,也开始跟着叫起来:“白胜武,怕老婆的窝囊废……” 一声高过一声,边叫还边拍手,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站在树下的那个红棉袄和白莲花也笑,银铃样的笑声随风传得远远的,让寂静的小山村也多了几分生气。 可这样的笑,却让白胜武越加愤怒。 “我才不怕——” “不怕!有胆,你让咱们看看你怎么个不怕啊?”王大虎回头看了眼树下,扬起下巴:“有本事,你现在打你老婆,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不怕老婆?!” “她不是我老婆……”白胜武涨红了脸。 “你不敢打她,那她就是你老婆,你就是怕老婆的窝囊废……” 王大虎大声嚷嚷着,又拍手开始叫。 白胜武气呼呼地扭头,看着许文岚,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许文岚皱起眉:“别理……” 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胜武已经伸手推了过来。 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许文岚被推得一个趔趄,没站稳直接跌在地上。 笑声更响了,尤其是那两个略发尖的女声,笑得欢畅无比。 许文岚的脸也涨红了,手肘支着地,她看着白胜武,眼睛像是着了火似了。 白胜武的脸色也不好看,别过脸去,他有些后悔,可是做都做了,再后悔又能怎么样?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什么窝囊废,可为什么做了之后又觉得心里这么发堵呢? “咳……”咳了一声,他慢吞吞地往前蹭,伸手去拉许文岚。 盯着白胜武,许文岚慢慢伸出手,抓住了白胜武,却不是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而是猛地一脚踹在认为膝盖下方,又用力一拉,直接把白胜武拖倒在地。 白胜武一倒地,许文岚就爬起来就势压在他身上,举起拳头劈头盖脸地就打。 “让你打我、让你打我……” 许文岚的力量并不是太大,可含愤出手,拳头雨点般地落下,也是很疼的。 可白胜武却没有还手,不知是心虚还是觉得好男不和女斗,他只是举着手护着头脸,缩着脖子躲闪,嘴上只笑:“你够了没?快点起开——再打我还手啦!我真的还手了……” 许文岚哪里肯听,气到不极,只顾着打人。 这样的突变,看得那群半大小子都愣住,还是王大虎反应得快:“白胜武,你打她啊!打服了她!连女人都打不过,你还是不是爷们?还说不怕老婆……” 这群臭小子! 许文岚又气又恨,也不打白胜武了,忽地一下跳起身,冲着一群臭小子开骂:“你们知道什么是老婆啊?才多大,就这个怕老婆,那个怕老婆的?说出那些话也不觉得脸上发烧!?不是说是爷们吗?过来啊!看看我服不服你们,就你们这么一群小屁孩,也好似说什么爷们……” 前世她在孤儿院里怎么长大的?虽然不是什么孩子王,可是跟着打架的事却也是没少干。 和本院的打,也和外院的打,哪怕是看起来最凶悍的孩子,她也敢往上冲,就是对方手里有刀,也不怕,这会还怕这么几个毛头小子了?! 第三十四章 护老婆的白胜文 许文岚那么一吼,原本还在嘲笑白胜武的熊孩子们也有点发懵,等反应过来哄堂大笑:“咱们可不和女的打——好男不和女斗!” “可不是,就你那小样,一根指头就推倒了,你当我们是白胜武啊!随你打都不还手……” 嘴角抽动,许文岚气得直笑:“是啊是啊,你们就让着我——哈……” 眼角一扫,许文岚扭身跑开,一群熊孩子还当她是怕了,还指着她的背影大笑。 却没想到许文岚跑到路边,竟是从雪堆里抽出一根柳树梢,说是树梢,还不如说是树枝,好几根叉,和扫帚一样,还沾着边茬子,握在手上都觉得冻手。 许文岚却仍咬牙握紧了,转身挥着树枝就冲了过来,也不管都是谁了,一路直抽过去。 没有防备,打头的王大虎直接就被抽得“啊”的一声,等反应过来撒开脚丫子就跑。 一群男孩被一个小姑娘举着树枝满地窜,站在柳下底下的白莲花看得傻了眼,红棉袄却是气坏了:“虎子,你有没有点出息?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已经是男人了!” “姐,你不知道——唉哟……”跑得慢了,屁股上就挨了一下,王大虎惨叫着连窜几步,正好跑向柳树底下。 许文岚是看到白莲花和红棉袄的,可是追着王大虎却好像是没看到似的,手中的柳树枝虎虎生风。 白莲花尖叫一声,捂着脸扭身就跑,红棉袄虽然慢了半拍,却也立刻就反应过来,捂住了脸。 那些臭小子皮糙肉厚,被抽到就抽到了,要是她的脸被抽了,可就惨了。 四下逃窜,两个女生吓得花容惨变,尖叫连连,倒比一边跑一边骂的臭小子们还热闹。 十来个少男少女乱成一团,隔老远就已经看傻了人。 “你、你们在干什么呢?”白胜文眨着眼,就没闹明白这些人这又是在玩什么。 听到白胜文的声音,许文岚立刻停了脚步,回过头看着白胜文,眼一眨,泪珠就沾上睫毛了——嗯,也可能只是沾上的霜气…… “哥,他们欺负我!二宝还推我——我身上衣服都开脏了……”虽然泪水始终没落下来,可是许文岚喊得这叫一个撕心裂肺。 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被这一群臭小子打出了重伤似的。 白胜武人才爬起来,都差点又一跤跌倒在地。 摸着脑袋,迎着亲哥投过来的谴责目光,愣是解释不出一句来。 “还我们欺负你?你都抽我多少下了……”王大虎来了气,也不逃了,转身就来抢许文岚手中的柳树枝。 眼看许文岚哭得都没力气了,被王大虎轻松地抢走了手中的柳树枝,白胜文立刻大步上前,赶在王大虎举起树枝时,一下横在许文岚身前。 “虎子,你这是要干啥?” 白胜文比王大虎大上一些,平时虽然不像白胜武一样和他们打闹在一处,可是在大人眼里已经是个稳重得用的大孩子,在孩子群里也就很有威望,被白胜文一瞪,王大虎倒真不敢怎么样,只是回过头,怯生生地叫:“姐……” 红棉袄颤颤微微地走过来,这会儿许文岚才发觉她竟是裹了一双小脚,走路根本走不快,怪不得刚才一直落在白莲花后面呢! “胜文,你怎么一来就教训我小弟呢!你家这个……”似乎是不知该怎么称呼许文岚,红棉袄顿了顿才道:“你没看到,一直是她拿着东西乱打人吗?就和疯子一样!她这样的,就该关到疯人塔去!我回去就和我爹说,这种疯子留在咱们靠山屯,那就是祸害人。” 皱了皱眉,白胜文淡淡道:“春妞儿,我好心劝你一句,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里长是什么样的人,一向公正严明,是村里人都尊敬的长辈,你这样到处乱讲,别人还当里长是什么恶霸呢!岂不是坏了里长的名声?” “我、我说什么了?”王春妞急了,想要分辨,可看着白胜文的冷脸,却又觉得委屈,竟是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胜文,你是不是喜欢你家这个童养媳了?她有什么好啊?凶得像母老虎似的,还是一双大脚!你不是要进学堂吗?以后还要当秀才,怎么能娶个大脚婆娘呢?!” “不劳你操心。”白胜文仍是冷着脸,不为所动。 在旁边看热闹的许文岚却是啧舌:哗,她还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小小丫头就怀春了…… 扭了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白胜文,许文岚在心里赞了声:是长得帅! 怪不得这个什么王春妞冒出乱吃飞醋呢!也是她家胜文哥哥值得啊!要说,她也就年纪大了,要不然也得喜欢这粉嫩嫩的小鲜肉…… 许文岚毫不顾忌地打量,没留意到白胜文耳根都有些发红了。 被看得心里有些慌,白胜文强撑着,保持了一张冷脸,转过头去大声道:“咱们都是一个屯里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不知道谁家呢?今天这事,我也不去你们家里告状,你们自己个也都想想,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要是下回再欺负我妹妹,可就别怪我去告状了……” 几句话,就把事情定性了。 一群臭小子欺负个小姑娘,你们害不害臊?! 刚被追着还挨了柳枝抽的几个小子摸摸身上,还觉得有点疼呢,心里这个委屈,明明觉得不对头,可是这话又不好反驳,说什么?说他们被个小丫头片子打了?传出去也不光彩是吧? 得,也只能认下他们欺负小姑娘的事了,总比被小姑娘欺负好听。 说完外人,白胜文转头看着白胜武,也不说别的,只道:“回家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没有半句责备,可是白胜武却是立刻毛了。 这会是没事了,可回家那就有事了! “我、我还没玩够呢!要回你们先回啊……”话音未落,人先跑了,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白胜武的背影,一群小子面面相觑,也突然都变聪明了,呼啸一声,追着白胜武跑开了。 白胜文也没追着喊人,只是笑着过去拍了拍许文岚的身上:“真是,衣服都脏了,我们文岚受委屈了……” 第三十五章 小腹黑一个 眨眨眼,许文岚觉得有些心虚。 白胜文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是在撒谎——不,是说的半真半假呢!? 就算不去多想,光是他过来时看到的,怎么也不像她是被人欺负的样啊! 可是白胜文明明应该是知道的,却偏偏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就那样微笑着安抚她,把她真的当孩子一样哄,还说她“委屈”了。 亏心啊!恶人先告状的事,许文岚从前做过不少回,可没一回像现在这样心虚的。 毕竟潜意识里,她可不是真的小孩——真是,不和小屁孩计较个什么劲儿啊?怎么觉得现在自己是越活越小了呢? 是穿成小孩带来的后遗症?还是——觉得自己也有人疼,有了倚仗才这样变得幼稚?! 目光相对,白胜文就笑了。 也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在许文岚面前半蹲下身:“来,我背你。” “啊?不、不用了,我能走……”慌忙摆手,许文岚绕开白胜文,还特意跳了两下,表明自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看着她,白胜文的笑容更显灿烂,也不勉强,只是伸手牵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我们回家吧!” 许文岚“哦”了声,眼角扫过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莲花,又去看白胜文。 那么个大活人站那,白胜文应该是看到的啊?怎么居然连声招呼都没有? 被白胜文彻底忽视,白莲花也是气得不轻,眼看着两人就要走了,旁边的王春妞一着急,又重重地拧了白莲花一把。 白莲花一疼,立刻就叫起来:“大宝,你没看见我啊?!” 抬起眼,白胜文望过去,眼神淡然,可是语气却是满满的惊讶:“啊?老姑,你在这儿啊!我刚还当只有那一群臭小子在呢!真是的,二宝可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老姑在这儿呢,怎么就敢欺负妹妹呢!还有那些小子们,虽然不是同宗,可老姑你这辈份在这儿呢!就算年纪小,也是长辈啊!怎么就敢这么放肆呢!” 这话说的,可真够劲儿! 这小帅哥,果然是小腹黑一个。 那头,白莲花更是眼角直抽:这是在骂白胜武和那帮小子?还是在骂她白莲花啊? 咬了下嘴唇:“可不是,二宝越来越不好管了。不过这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打起来了,那另一个人也肯定是有错不是?还有啊,大宝,你不是跟着大嫂她们在玛玛嬷嬷家吗?怎么这会跑出来了?啊,不是狗剩——” 脸色微变,白莲花捂住嘴,顿了顿才小声地问:“死了?” “说啥呢?老姑,你咋不能念点好呢?”白莲花这么一问,连白胜文都忍不住皱眉了。 “玛玛嬷嬷给狗剩挑翻气呢!说是今晚上就睡在她那,等看看明天好不好,要是好了,就能回家了——这不,我娘怕家里惦记,让我快点回家说一声——老姑,我这还急着回家呢!先家去了……” 也不等白莲花再问,白胜文牵着许文岚的手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远,小声道:“娘心里惦记着你呢,怕你走丢了。” 弯了眉眼,许文岚笑得欢畅,只是转念一想,她又急了:“哥,要不你还是去县上找大夫吧!我怕、怕玛玛嬷嬷治不好狗剩。” “你怎么会这么想?”白胜文皱着眉,忽然就问:“你知道狗剩得的什么病?” 张了嘴,许文岚张嘴就要说了,可话到嘴边却又改了:“我就是觉得这个什么挑翻气不大把握……” “玛玛嬷嬷挑翻气很厉害的,以前二宝就挑过前翻……”声音一顿,白胜文看着许文岚,低声道:“你以前见过这样的病症?是、是死了吗?” “不是不是……”许文岚可不敢吓白胜文,只是一个劲摆手道:“我就是没见过什么挑翻气,心里不大相信——真的,我以前没见过狗剩这样的病死人的……” 一句话说完,许文岚差点就反手打自己一记耳光:居然被一个小少年套出话来,丢不丢人啊? 因为许文岚脸上的懊恼之色,原本眉头紧锁的白胜文露出一丝笑意:“别怕,我回去就和咱爷说去请大夫。” 是得快请大夫,以防万一。 心里藏着事,两人连跑带颠地跑回了白家,才一进院,就看到二婶王氏从后院里绕出来,想是刚喂了猪,和白草儿一人捧着一只空猪食盆。 “大宝回来了啊!?”放下猪食盆,王氏忙着赶过来:“狗剩好点没呀?” “还好……”白胜文也不敢多说别的,把之前在留在那过夜的事又说了遍,就问白老爷子。 王氏一指上房:“你爷刚带着牛溜弯回来,这会累了,正打盹呢,你奶说了别惊了你爷。” 那说请大夫的事…… 白胜文咬了咬唇,还是往上房去了:“那我去看看我爷醒了没……” 才推了门进屋,李氏就急匆匆地迎了出来,伸手一拦:“你爷还睡着呢!怎么样啊?大宝,你有啥事和我说就是了……” 往里屋张望了下,垂着厚门帘子,也看不到什么,白胜文只能小声道:“玛玛嬷嬷留狗剩在那睡呢!说是要是明早上好了,那就好了——奶,我看还是去县上给请个大夫吧!” 李氏先是皱眉,随即就道:“那就请呗,你爹他们现在还没回来呢!你就去县上请大夫过来不就是了……” 这话说得—— 白胜文捏着手指,委婉地道:“奶,我去县上跑这一趟没什么,不过……”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院里传来王氏惊喜的低呼:“她大爷,她三叔,回来了啊!快进屋,先别管马车了,先进屋去……” “咋的了?二嫂!”白应福还有些好奇。 才问了一句,一旁的许文岚已经道:“三叔,你家狗剩病了,现在在玛玛嬷嬷家看病呢!你快着去看看吧!” 听得这一句,白应福脸上的笑就散了:“咋还病了呢?这怎么搞的——大哥,我这就去看看,你先别卸车啊!” “知道了,赶紧的……”白应魁答应一声,看着兄弟匆匆跑出门去,又不放心,搓着手,也不进屋歇着,直接就跟上去:“我也去看看现在好没好……” 第三十六章 揭穿 白应魁跑得太快,差点就和正往院里走的白莲花撞在一处。 “你干啥呀?大哥。差点撞上我——真是的,刚才三哥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白莲花没好气地抱怨,又去掸衣襟,倒好像是身上都被撞脏了似的。 白应魁好脾气地笑了笑:“妹子,我这不和你三哥去玛玛嬷嬷家嘛!你这是从那过来?狗剩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白莲花哼了一声:“你怎么不问大宝呢?” 侧了身从白应魁身边进了院,白莲花扬声叫道:“娘,我回来了,真是累死人了——啥时吃饭啊?” 李氏忙从屋里出来,小声呵斥:“嚷啥嚷啊!?你爹累得打盹呢!” 一听老爷子在睡呢,白莲花撇了撇嘴角,白应魁也不再说话,只小声叫了声“娘”,就转身出了院。 许文岚呶了下嘴,懒得看白莲花,跟着王氏转去灶房里帮忙,看到白胜文从正房里出来,忙着招手,等人过来小声问:“怎么样?” “奶说那就请大夫呗!” “那你不快点出来喊住爹?”许文岚小声抱怨。 白胜文摇了摇头:“奶没拿钱出来。” 一听这话,许文岚真不知该什么了,过了半晌才小声道:“不会是咱们家钱都在奶奶那放着吧?那,爹娘赚的钱也都让她收着?咱家,我是说咱爹咱娘手里没钱?” 眨巴着眼,白胜文不知为什么,迎着许文岚的目光,就是觉得有点小委屈,还有点小难堪。 低下头,他小声道:“都是一家就一个管钱的啊!” 哗,这叫什么事啊?!要搁现代,婆婆把儿子媳妇的钱全拢到手里,小两口没半分私房钱,还不得掐上天啊? 再说了,自己手里没钱,连看个病都得低声下气求着人给钱,这日子过得多憋屈啊! 就连她这个半外人,都看得心里窝了一肚子火。 扯了白胜文,许文岚还想教育下小少年什么叫私房钱,什么叫经济自主权,外头白莲花已经喊起来:“大宝,你爷醒了,喊你进屋呢!” 白老爷子一醒就叫了白胜文问狗剩的事,听得直皱眉头:“玛玛嬷嬷怎么说的?我怎么听着像是没多大把握呢?我记得从前二宝挑过一回,当时就让抱回来的啊!怎么这还让睡她那呢?一寡妇家,就是个娃子,也不是那回事啊!” 蹭在角落听壁角的许文岚差点要喷笑。 都什么时候了,白老爷子这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偏啊? “爷……”站起身,许文岚才要开口讲话。 外头就冲进来白应福,一进门什么话都不说,先就扑通一声跪地上磕头。 “你这是干啥呀?老三。快点起来,这闹得哪一出啊?” 白应福也不起身,带着哭腔喊道:“爹啊,我结婚十几年好不容易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也看不出聪不聪明,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大出息,可他再怎么不堪,也是您老的孙子啊!” “老三啊,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这话说的,不是戳你爹心呢嘛!”李氏插了句嘴,瞅着白应福的眼神不善。 那话说得怎么听都像是要找茬的感觉啊。 白应福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哪怕对着李氏也能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在几个不是亲生的儿子里,白老三是和李氏关系最好的,甚至平时李氏还觉得自己待这个儿子不薄,所以这会李氏更加不满,质问完了端着架子就等着白应福如何解释。 可没想到白应福竟没有接李氏的话茬,只是看着老爷子,哭着道:“爹,狗剩再小也是条命啊!求你了,就去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只要您给狗剩请大夫,等以后分家,儿子什么都不要都中……” 一掀眉毛,白老爷子也怒了:“你说的这都叫什么话啊!连分家的话都出来了!谁怎么着你了?老三,你说这样的话是要剜我的心啊?” 白应福闻言,哭得更大声了:“爹,您就给狗剩请大夫吧!” “谁说不给狗剩请大夫了?”白老爷子皱眉。 一旁的李氏也醒过神来,一拍大腿就开哭:“老爷子,我不活了!老三这是在指着鼻子骂我啊!可亏得你是知道的,刚我还特意让莲花去给她三嫂送钱,就怕玛玛嬷嬷治不了,也好赶紧地去请大夫,可你瞧瞧,我好心做好事得了什么好?老三这是把一盆脏水就往我头上泼啊……” 李氏哭得太快,也太过动情,根本就没留意到在她身后的白莲花变得惨白的脸色。 听李氏哭,白老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老三,你说你说得是人话吗?你娘紧催着你妹去送钱了,你倒好,还要说你娘不给请大夫——你有没有良心啊?这是我看着了,要是没看见,可不还真信了你的混话……” 白应福张了嘴,半天都说不上话来,平常他伶牙利齿的,这家里就没觉得哪个能比他更会说,可这会却被白老爷子把所有的话都堵回了肚里,又气又恨偏偏还反驳不了。 在旁边把事听得分明,许文岚不禁小声道:“老姑送钱去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白老爷子正在气头上,还没听清,白莲花却是打了个激凌,忙自己先道:“爹,你快别怪三哥了,这事都怪我没办好。我刚去玛玛嬷嬷家,正好三嫂在气头上,我一糊涂就先回来了,忘了把钱给三嫂了。” 明明是在认错,可是却又口口声声想把错推到别人身上,许文岚瞪大眼,直在心里冷笑:可真是看到什么是睁眼说瞎话了。 白莲花一张嘴,李氏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要是别人,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可这是自己最疼的老闺女,也只能担待着了。 反手用力一拍白莲花,李氏骂道:“你这个糊涂孩子,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呢?你说你,平时让你办过什么事啊?这一出去就把差事给我办砸了!狗剩病着,你三嫂心焦,就是骂你几句,你受着不就是了,和她质什么气啊?都一家人,就这么点小事,忍忍不就过去了?!” 白莲花捂着嘴呜呜地哭,李氏又是骂又是打,可谁都看得出她手下根本就没用力气,又冲着白应福陪道道:“老三,都是你妹子不好,才闹出这样的误会。” 第三十七章 得罪人 白老爷子瞪着老闺女,却到底还是没骂她:“老三,起来吧,都是误会……” 误会个什么啊误会? 许文岚真是忍不住了:“老姑,你说去了玛玛嬷嬷那,三嫂正在发火,你一糊涂就回来了!可我怎么记得你在玛玛嬷嬷家里根本就连三婶的脸都没见啊!就是在院里和蝴蝶斗了几句嘴,一扭身就跑了——怎么这会儿,倒好像和你吵架的是人不是蝴蝶,是三婶呢?!” 这一番话,许文岚说得又响又脆,又急又快,拦都拦不住,她这头说,那头白莲花就怨毒地瞪她。 等许文岚说完了,白老爷子的脸色已经铁青一片:“你个臭丫头!看你干的好事!” 指着白莲花怒骂一声,老爷子转着抹抹找能打人的东西。 李氏见机快,老爷子一开骂,就一把把旁边的扫炕扫帚拨拉到炕稍去了,老爷子扭头摸了半天也没抓着什么东西。 手里的烟袋是舍不得扔了,一弯腰扒了汲拉在脚上的鞋直接就甩了出去。 这下,正砸在白莲花的脸上,白莲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啊,脏死了……” 李氏身子一挺,拦下还想伸手的白老爷子,一脑袋就撞在他胸口上:“你还要干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莲花是办错事了,可你还想咋着?打死她?!好啊!你就这么一个亲闺女,想打死你就动手打啊!正好,连着我们母女俩一起打死,也省得你看见就心烦了……” “娘啊……”白莲花这会也聪明了,找准时机就扑进了李氏的怀里,娘俩一起抱着痛哭失声。 “你还好意思哭呢,瞧瞧你办的这叫人事吗?让你去送钱,还跟人玛玛嬷嬷的闺女打起来了!回来还敢说什么你三嫂正在气头上——你、你……” 气得不行,白老爷子又去扒另一只鞋,拿上手上直挥:“咱老白家啥时有过这样的事——我不教训你……” 老爷子手上的鞋还没打出去呢,白莲花已经一声嚎哭:“我不活了我……”挣脱李氏的怀抱,拧身就跑出了正房。 “老头子,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李氏嚷了一声,也冲出正房去。 老爷子手里的鞋还在挥着,气得身上直发颤,却到底还是没追出去接着打。 许文岚呶了下唇,心道:刚才李氏可是掐了把白莲花呢!这母女俩个分明就是哭遁啊! “爷,”一直没机会说话的白胜文扶住白老爷子,低声劝道:“这事我老姑是做得太错了,您生气打她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会还是先让我三叔去请大夫吧!” 白老爷子点点头,转了身想开柜子却没钥匙,只能扯着嗓子叫李氏。 喊了半天,李氏却没过来,反倒是王氏怯生生地过来送钥匙,白老爷子亲自开了柜子,在匣子里拿了半串钱交到白应福手上:“先去请大夫,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白应福答应一声,转身先走了,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外头有白应魁的声音,又是拉马车又是说话的。 许文岚和白胜文对视一眼,也忙跟着出去。 果然是白应魁也跟着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一起回来没进屋还是刚进院,只是这时候来不及细说了,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白氏兄弟赶着车就又赶着去县上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又开始飘雪花,只怕路上雪大,路更不好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大夫接回来。 白老爷子从屋里出来,阴着脸,也不去旁边屋看李氏,只是闷着声道:“老二家的,你收拾收拾,和大宝他们去玛玛嬷嬷家,和你嫂子她们把狗剩带回来吧!” “唉……”王氏答应一声,却没动,嗫嚅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迟疑。 皱起眉,白老爷子看不愤这个二儿媳怯懦的模样:“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低了头,王氏小声道:“爹,我寻思着吧,她大爷和三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大夫请回来,这会儿去把狗剩接回来,万一真有个啥事可咋办啊?要不,还是让狗剩在玛玛嬷嬷那吧!要是真有个啥,玛玛嬷嬷也不能干看着吧?总是有法救救的……” 还真是让人吃惊,没想到王氏平时不声不响的,总是一副受气包子的样,却还有这样的见识。 白老爷子皱着眉,虽然不大高兴的样,可最后却还是点头同意了儿媳的说法。 “那,就这样吧!先不接回来了,你准准备备,先把饭吃了,吃完饭,我也去看看狗剩去。” 王氏忙答应了,带着白草儿就进了灶房。许文岚也忙跟进去帮忙,连着白胜文也进灶房了。 “你啊,可是得罪老姑了。” 被白胜文一碰,许文岚扬起眉,偏了脑袋想想,却笑了:“反正早就把她得罪了,今天再得罪一次也不算什么。倒是你……” 睨着白胜文,许文岚笑问:“你怎么说爷打老姑是应该的呢?就不怕她知道?” 目光忽闪,白胜文笑了起来:“谁会告诉她?你要告状?” “说不定啊!”许文岚低笑,用手肘碰碰白胜文:“你可别得罪我……” 白胜文哈哈一笑,转身去捡碗筷。 今天晚上,白家倒有大半是不在家的,连白家老二白应禄都不知在哪耽搁了,吃晚饭的时候还没回来。 李氏和白莲花躲在屋里,连脸都没露,还是王氏把饭菜送进了白莲花的屋里。 白老爷子匆匆吃完饭,抬脚就走了,王氏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快着扒了两口饭,就说吃好了:“草儿啊,你收拾碗筷啊,娘给你大娘、三婶还有带弟姐姐送饭去。” “咳咳……二婶,我、我也去……”吃得太急,许文岚直接呛到。 “刚爷不就是去玛玛嬷嬷家吗?你怎么不叫他慢着点也好帮着带饭啊?” 王氏像吓了一跳:“可不敢让你爷干这样的活儿。” 送个饭怎么了?敢情只有女人才能送饭,男人送饭就不爷们了? 腹诽着,许文岚放下碗筷,想跟着王氏去送饭,可是目光扫过白草儿却又迟疑:“哥,你和二婶和娘她们送饭去,我和草儿洗完碗就去。” “成,那我们先去。”白胜文爽快地答应了一声:“顺便我再找找二宝,这小子,也不知道钻哪儿疯去了,到饭点儿都不着家……”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转过身吐了下舌头。 白胜武那小子不会是怕她告状不敢回家了吧? 第三十八章 我是鬼啊 等众人从玛玛嬷嬷家回来时,白胜武还没有回来。 李氏和白莲花一直躲在房间里,当然,就算不是这样,许文岚也没打算去问他们白胜武有没有回来过。 看看天色,已经暗沉如墨,这年代没电灯,家家户户至多点油灯,连蜡烛都少有,站在门前往外看,夜黑如墨,偶尔看到点光亮,也是昏暗的,想想现代晚上也亮如白昼的城市,许文岚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站在门口等得发冷,连鼻子都好像要冻掉了,由己思人,许文岚更加担心夜不归宿的白胜武了。 “不用担心,这里可是靠山屯,二宝就是蒙着眼睛走,也不会在这里出事的。”白胜文倒是一脸轻松,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神情是淡然的,说的也都是安慰人的话,可是手却已经提起气死风灯笼,分明就是想出去找人了。 “我也去……”不等白胜文说话,许文岚已经穿上衣服先跑出去。 原本没想带许文岚的白胜文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灯笼跟上。 雪花飘飘,落在脸上倾刻就化成了雪水,湿湿的泛着凉意。 许文岚把头上的帽子又往下低了下,忍不住小声报怨:“怎么都护不住耳朵啊?不是说东北到处都狗皮帽子吗?” “啥帽子?狗皮帽子?”耳朵尖的白胜文多嘴问了一句。 许文岚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嘴就说:“就是和雷锋帽差水多,狗皮做的那种……” 咦,不会是这时候还没有吧?事实上,就是到了现代,在东北狗皮帽子这种东西也差不多消失了,要想看到这样的老古董服饰,只能在偏远的山村,城市人哪儿还会戴什么狗皮帽子呢?许文岚更是在现实生活中没有看过人戴,但这妨碍她知道这样宝贝。 “那个,戴上很暖和的,毛茸茸的,还能把耳朵都护住,和这个毡帽不大一样——你没见过?” 许文岚试探着问白胜文,见小帅哥摇头,立刻兴奋地“耶”的声。 这是老天爷叫她发财不成?居然还没有狗皮帽子这种神物,那她是不是能靠狗皮帽子发财了? 心里想得美滋滋的,许文岚连冷都忘记了,走路走得这叫一个雀跃,看得身后的白胜文不禁偷笑不已。 “走这边……” “啊……也不叫我!”小声抱怨着,许文岚转身追上。 天冷路滑,她很自然地就抱住了白胜文的胳膊,坏心眼地把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小帅哥身上。 白胜文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许文岚,只是侧过脸去,嘴角微微地翘起。 “哥,这是要往哪儿走啊?黑乎乎的,二宝哥能在这儿吗?你说,他会不会跑到山上去啊?他要是真跑山上去了,迷路了怎么办啊?” “不会的,天这么黑了,二宝不可能跑到山上……”声音稍顿,白胜文笑了笑,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乱往外说哦!二宝啊,他其实最怕黑的……” 不只是怕黑,还怕鬼呢! 可就这样又怕黑又怕鬼的臭小子,居然被吓得不敢回家,一个人留在又黑又冷的外头,真是——唉,都是她的错…… 想想,许文岚都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好吧,要是找到那个臭小子,她一定对他好点…… 脚下一绊,许文岚后知后觉地发现一路跟着白胜文竟来到了一片大空地上。 “这是谷场,秋收的时候大家都是在这边打谷子晒豆子的……”白胜文随手指了下:“看到麦荄高粱杆了,都堆在这里,到了冬天就是柴禾,不过这里大半都是里长家的。” 顺着白胜文的手看过去,虽然是在黑天,可是那些柴禾堆堆得实在是太高,座座小山似的,想看不到都不行。 “哗,这可得小心了,要是着火可就惨了。”许文岚顺嘴说了句,看到白胜文因为她的话扭头看过来,就撇了撇嘴角,装着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可能像她这样一看到什么就先想到最坏结果,是种病吧?是病得治啊! 白胜文倒真没像许文岚以为的那样觉得怪,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转过头去,提着灯笼,挨个柴禾垛照。 “二宝哥能在这儿?” “肯定在这,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也就这儿能避避风了。”白胜文说得很肯定,显然是真的了解自己那个弟弟,这才出了家门口就一路往这边寻来。 “啊……”眼一扫,许文岚指着柴禾垛里明显的一个洞冲白胜文招手。 走近了,隐约听到“呼呼”的声音,好嘛!他们找得这么辛苦,白胜武居然在柴禾垛里还能睡着了。 嘴角抽了两下,许文岚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下那口气。 俯低身,她半蹲在柴禾垛上,凑近了白胜武藏身的柴禾洞,幽幽地吹上口冷气,又扯着嗓子尖叫:“我死得好惨啊……” 似乎是有所感觉,白胜武皱皱眉,晃了晃脑袋,却没有醒。 睡得还真香—— “白胜武,我死得好惨啊!为什么你还要欺负我,要睡在我的坟头上……” “啊——” 就在许文岚俯身看认为同时,白胜武猛地睁开眼睛。 一睁眼,先就看到一张脸凑得那么近,白胜武立刻吓得大叫起来,头猛地往上一抬,措不及防下,正好撞上许文岚的头。 这下,连许文岚也大叫起来:“啊!好疼、好疼啊……”捂着额头,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被撞裂了。 “你、你、你是人是鬼……”白胜武还没反应过来,颤微微地喝问。 “我、我是被你撞死的鬼呀……”许文岚尖着嗓子嚷,一头扑过去,就要掐白胜武的脖子。 白胜武尖叫一声,闭着眼睛胡乱地挥拳,差点就打中许文岚的脸。 还是白胜文见机快,一把抓住白胜武的手:“别闹了!胜武,我是你哥!” “哥?”白胜武睁开眼,看清了白胜文,立刻哭叫:“有鬼——”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许文岚,怔了怔,他就反应过来了:“啊,许文岚,刚才是不是你吓我?” 仰了仰头,许文岚也不怕承认:“就是我,你要怎么着啊?” 第三十九章 胆小鬼就是你 吓唬人还这么凶! 白胜武眨巴眨巴眼睛,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你说怎么样?你干嘛吓我啊?”虽然吼得大声,可是气势却并不那么足。 许文岚根本就没理他,只是一转身冲着白胜文哭道:“哥,我的头好疼……” 又娇又弱爱撒娇又可爱的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白胜文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弟弟丢过墙头忘得一干二净,伸手揉着许文岚的额头,细声细语地安抚:“不哭哦,吹、吹吹就不疼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娘都是这么安抚他的,应该是可以的吧? 低下头,白胜文轻轻地吹着气,眼神认真极了。 原本假哭的许文岚看着他的眼神,忍不住低笑出声。 莫名的,白胜文的脸颊红了红。 一旁的白胜武还是懵懂,而且更加气愤:“凭什么啊?明明是她吓唬我的!还有啊,我的脑袋也被她的臭头撞到了,哥,我好好疼的……” 一回手,白胜文一巴掌拍在白胜武的头上:“说谁呢?” “就是,说谁臭头呢?你才臭头……”许文岚跟着叫,还很狗腿似地冲着白胜文笑:“哥,他才是臭头是不是?” 她算是看明白了,白家两兄弟,这个看似文弱的哥哥是吃定了小蛮老虎一样的弟弟,她自然得挑着粗的大腿抱了。 白胜文笑着摸摸许文岚的额头,又瞪白胜武:“你现在胆可越来越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是想让娘担心就不骂你了是吧?” 咽了咽口水,白胜武转过头去,一脸的倔强,就是不吭声。 许文岚却是立刻明白过来。 看来白胜武也不笨啊!闯了祸先不着家,等到大人着急了来找,一看到人就得先把娃抱进怀里哄了,哪儿还会再骂呢? 要不是两人处在对立面,许文岚都要给白胜武翘大拇指了。 “娘在玛玛嬷嬷家呢,爹和三叔去县上接大夫了!胜武,你是想在这里窝一宿,等明个早上大家伙来给你收尸呢?还是想跟我们回家啊?” 一听白胜文的话,白胜武立刻打了个冷颤。 刚才窝得迷糊睡了一觉,还不觉得,现在可真是太冷了。 这样的天,就算是在柴禾垛里窝着,不死也得冻僵了。可回家—— 瞪了眼许文岚,白胜武有点不甘心——自从家里来了这丫头,他的地位那是直线下降啊!连哥现在都不疼他,只疼这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妹妹了…… 撇着嘴,白胜武一对上许文岚的目光,就呲起牙,威胁似地“滋”了声。 倒把许文岚逗乐了,这是小狗还是蛇啊? 倒是白胜文,淡淡地问了句:“饿不?” 他不问还好,一问,白胜武立刻捂肚子了。 “咕噜”一声响,他就是想说谎说不饿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重山暗影中响起一声长啸…… 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一听到那声长啸,许文岚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涩声道:“狼?” 声音压得低低,似乎是生怕被谁听到似的。 一看她害怕的样子,白胜武立刻就笑了:“当然是狼啦!难道还是谁家狗跑到山上叫啊?瞧你那样,倒像是怕狼听到你说话把你叨走似的——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许文岚气得直叫,才声一高就又捂住嘴,降了八度。 虽说狼是在山里,但也不保证它不会下山是吧? 白胜武睨着许文岚,直拿手指刮脸皮:“胆小鬼、胆小鬼……” 竟是哼着歌似的走了,活似打了个大胜仗是的。 许文岚气得脸都热了。 谁是胆小鬼?她一个生长在城市里的人没见过狼,心里害怕也正常好嘛!你这臭小子说谁是胆小鬼呢? 急着往前追了两步,许文岚突然又反身来拉白胜文:“哥,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啊!” “鬼故事?”白胜文不明所以地问了句,等看到前头白胜武支愣着耳朵听,就忍不住笑了。 “是啊,很好听的鬼故事,我只讲给哥你一个人听,别的人——千万别——偷听……” “鬼才偷听呢……”白胜武哼哼两声,往前快步两步,不知怎么的,又慢下了脚步。 许文岚低哼一声,故意放慢脚步:“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宅子,这个宅子原本是一个大官的府邸,因为大官犯了谋逆之罪,全家都被处死了,所以这个宅子就变成了一个荒弃的宅子,传说,这个宅子里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哭……” 轻声细语,并不见多造声势,可是在寒夜里,少女幽幽的声音带着种说不出的味道,勾得人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随着娓娓道来,那栋荒废的旧宅,彻骨寒夜里白衣长发的女鬼,落魄的书生,佩剑的剑客,还有嗅着血味而来的千年老妖,都仿佛一一泛现眼前。 “啊……”惨叫声划破夜风,虽然立刻被风撕得粉碎,却还是激起村里狗吠七八声。 捂着胸口,白胜武的脸色一片惨白,却强装县定。 “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啊!吓着了吧?二——哥!”拖长了声,许文岚睨着白胜武,笑得得意。 “谁、谁吓着了?”白胜武还要强撑:“我根本就不害怕好吧!再说了,我也没听啊——我没听……” “你没听啊!”许文岚哼哼两声:“夜风寒冷,吹得书生连骨头都疼了,突然之间……” 无言的沉默、再沉默,终于白胜武撑不住了:“后来呢?怎么了?剑客来了吗?” “咦,你不是没听吗?还问什么呢?”指着白胜武,许文岚哈哈大笑:“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就是你……” “你才胆小鬼,胆小鬼是你……”白胜武气得直嚷,抡起了拳头比划。 “哥,举高灯笼!”许文岚没和他一般见识,突然出声叫白胜文。 白胜文没问为什么,只是依言挑高灯笼,灯笼一近,许文岚突然用手指扯开嘴,扮了个带獠牙的鬼脸:“啊……” 吓了一跳,白胜武先是吓得跳开,等反应过来立刻又扑过来:“许文岚,你别跑……” 不跑是傻子! 许文岚扭身就跑,一路笑声不断。 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白胜文嘴角的笑一直就没收敛过。 前面已经到白家门口的许文岚却突然猛地收住脚步:“呀,你听,什么动静?” 第四十章 受伤的喜鹊 追过来的白胜武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反应过来:“你又吓唬人!” “谁稀罕吓唬你啊!?真的有声音——你听……” 白胜武侧了耳朵听,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有啥声啊?鬼啊?!啊……”学着许文岚,扮了个鬼脸,白胜武一闪身,先开了门跑进院里了。 许文岚却没动,仍是侧耳听,白胜文一走近,她就示意他听:“真的有声音。” 白胜文也像许文岚一样,侧耳听,听了半晌,才点头:“嗯,是鸟叫——奇怪,这么晚了,鸟也该歇了……” 说着话,提了灯笼绕了过去。 在白家大院东边有一棵老榆树,也不知多少年了,冬天落光了叶子,枝桠横陈,倒有点虬枝盘曲的意思,看着有点味道。 不过白胜武那样的家伙说起来就是“和鬼影似的”,实在没品味。 白胜文挑着灯笼,直接就奔了老榆树过来,还不忘回头和许文岚道:“快入冬时,有喜鹊在这筑了巢,会不会是风太大,把鸟窝吹了下来。” 果然是!风太大,老榆树断了一枝树枝,鸟窝也跟着掉了下来摔碎了,还连带着一只喜鹊也被压在鸟窝下,想是摔伤了腿,或是折了翅膀,就趴在鸟窝旁,喳喳低叫,看到人来,扑棱半天也没有飞起来。 许文岚蹲下身,伸手去抓它,那喜鹊头一偏一口就啄在她的手上。 “呀……”许文岚低呼一声,忙缩了手,还没等看是不是被啄破了,手已经被握住了。 抓着许文岚的手,白胜文低下头直接就含住那根被啄的手,毫不犹豫地一吮:“呸呸呸……” 看着白胜文低垂的眉眼,许文岚有些发怔,莫名的,竟是脸上发烫。 搞什么啊?看个小少年居然也看得呆住。 白胜文却没有意识到不妥:“叨得不深——拿着……” 伸手接过灯笼,许文岚觉得自己有些傻愣愣的。 不过看到白胜文抓起那只喜鹊,她立刻开心起来,全忘了刚才寻一瞬间的暧昧。 “翅膀伤了,看来得养好了才能飞……”白胜文特意举起来,好让许文岚看得更清楚些。 “应该是今年新生的喜鹊,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冬,傻呼呼的……” “怎么傻了?我觉得好萌啊!哦,我是说,长得多可爱……” 白胜文笑笑,已经习惯许文岚时不时冒出来的怪词了,略一迟疑,他问:“你要不要养它?” “我可以养吗?”她从前可没养过小鸟,再说都是养鹦鹉什么的吧?有养喜鹊的吗?啊,不管了,她要养。 一个劲地点头,许文岚笑眯眯地去摸白胜文手里的那只喜鹊:“我会好好养着你,治好你的伤,给你一个家……” 目光忽闪,白胜文看着许文岚的笑脸,想了想,低声应和:“嗯,这只小喜鹊以后也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嗯……”重重点头,许文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白胜文的意思。 他说——我们家!这是在告诉她,她就是白家的一员,而不是说小喜鹊…… 弯起眉眼,抬头看着白胜文,许文岚笑得更加灿烂。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是白家的一员,但至少,她是白老大家的一员。 两人捧着小喜鹊回屋的时候,白胜武已经在灶房里吃饱了回屋躺在炕上,摸着肚皮直打饱嗝。 看到他们进屋就凑过来:“呀,捡了只鸟儿,正好烧了吃。” “你敢——”许文岚捧着小喜鹊立刻扭身避开:“白胜武,你要敢碰我的小喜鹊,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你?”白胜武直撇嘴:“今天我那是让着你……” “是啊是啊,你让着我……”许文岚没好气地翻白眼,又往白胜文身边贴:“哥,治伤。” 白胜文正在翻柜子:“我记得有爹用剩下的金创药——胜武,你记不记得放哪儿了?” 白胜武在炕上打了个滚,漫不经心的:“我哪儿记……”声音一顿,他坐起身,两眼放光:“我帮着找不是不可以,不过,许文岚,”他大声叫人:“你得把刚才那个故事给我讲完。” “你不是没听吗?”瞪了眼白胜武,许文岚哼了声:“成交,你快点帮我找药。” “好咧!得令——”白胜武夸张地一跳而起,翻箱倒柜去找药。 屋里正热闹着,就听外头传来马嘶声,一阵人声,小院里热闹起来: “老爷子,可把您冻坏了,快先进屋暖和着,我这就去接孩子回来……” 三个小的跑到门口,正好看到三叔把一个老大夫让进了对面屋里。 白胜武立刻往出钻:“爹,我也跟你去。” 许文岚也想去,可看看手里的小喜鹊,又迟疑,还是白胜文机灵,立刻找了截线把小喜鹊拴在桌脚上,这才拉了许文岚追上。 马车赶得不快,紧追着几步,白胜文就拉着许文岚跳上了车,白胜武挤在前面,还想从白应魁手里接马鞭:“爹,我赶。” “别闹了,都坐好了,得赶紧着把狗剩接回来,这会可不行添乱。” 坐着马车,到玛玛嬷嬷家就快得多了。 可是事儿却没许文岚想得那么容易。 一听到白应魁进屋说接狗剩回去,坐在炕上还没歇的玛玛嬷嬷就笑了,只是那笑,却是没到眼里,皮笑肉不笑的,满是嘲讽之意。 朱氏和方氏也有点懵:“他爹,不是说了在玛玛嬷嬷这……” 白应魁也是不好意思:“玛玛嬷嬷,这事……”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玛玛嬷嬷冷笑:“是从县上接了大夫回来吧?早要请大夫,下晌时就别心急火燎地送我这儿来呀!怎么着,现在我看完了,你们又请大夫?这是瞧不起我啊,还是觉得我们萨满教的医术是治不了病的?!” “不是那个意思……”白应魁吱唔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氏却是一下就跪在地上磕上头了:“嬷嬷,您别生气!要生气就冲着我来吧!我家狗剩小啊,求求您、求求您……” 玛玛嬷嬷脸色更沉了三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是要害你娃儿还是怎么了?这话说得怎么这么让人生气呢?!” 第四十一章 巫医也是医 方氏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又呜咽道:“求求你让我们带狗剩走吧!” 朱氏回头看看躺在炕里,一直都是昏睡的狗剩,心里也不舒服。 之前说来玛玛嬷嬷这里的是她,要是狗剩真就死在这了,可是她的罪过了。 一咬牙,朱氏低声道:“玛玛嬷嬷,这事儿是我们老白家做得不对,要不是您,可能狗剩下晌那会儿就不中用了,不管狗剩他最后能不能好,这个恩我们老白家认,过后一定备上礼来重谢,但现在……” “现在咋的?”门帘一掀,蝴蝶进来了:“怎么着?要死的时候哭着喊着送过来,这会又跟谁抢你们孩子似地要抱着走?白大娘,你们这事做得可真是太恶心人了!我听说,做大夫的都有规矩,不能抢别人的病人。怎么着,我们巫医就不是医了?我倒要去问问你们请来的那个什么狗屁大夫!狗剩快死的时候他在哪儿呢?现在眼看着快好了,就想来捡现成便宜了是吧?” 这哪儿是快好了啊?许文岚瞅瞅昏睡的狗剩,看着是比下午那时候脸色红润了点,可这一直昏睡算要好了? 往前蹭了蹭,她站在朱氏身边想说话,却被盯着她的白胜文一把扯住,朱氏警觉后也反手捂住许文岚的嘴。 这是不让她说话啊! 许文岚呶呶嘴,拍了拍朱氏的手,用眼神表示:我不乱说话、真的,不乱说话。 朱氏这才松开手,陪着笑:“玛玛嬷嬷,蝴蝶,是我们对不起……” “得了!”玛玛嬷嬷打断朱氏的话,瞪了眼蝴蝶:“谁让你进来的——你们也不用再说别的,把人带回去吧!不过,朱淑贞,别怪我把话搁这儿,你们老白家谁再有个三长两短,想往我这院里送,可想清楚了,下回我可不惯着你们这毛病。” 唯唯喏喏地应了,朱氏用脚尖踢了下方氏,见她没反应过来,忙过去弯腰抱起了狗剩,也不好重新裹,只能随意用被子一搭就往外抱。 方氏这才反应过来,挣着身子往起起,还是白带弟扯了她一把才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跟在朱氏身后奔了出去。 蝴蝶冷哼一声:“把门带好了,别夹着尾巴!” 真是小辣椒! 许文岚扭头往后看,正好和蝴蝶的目光对上,目光一对,许文岚就冲着她笑了。 蝴蝶一怔,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却没再像刚才一样撵人。 “驾——”赶着回去看病,白应魁把马车赶得飞快,还是朱氏小心:“慢着点,大晚上的,还下着雪呢!别颠着了……” 坐在她旁边的方氏也着急:“这大冷天的,带弟,把你的棉袄脱下来给狗剩披上……”话音未落,她就反应过来。 看着瞪她的朱氏,讪讪地笑了下,方氏慢慢伸手解身上的棉袄。 她的动作太慢,还没解下来,白应魁已经把棉袄丢了过来:“用我的……” “这——可谢谢他大爷了……”方氏笑着道谢,自然就不脱自己身上的棉袄了。 朱氏心里来气,却不好发作,只能抬眼瞪了眼白应魁,只不过背对着,白应魁可半点都没反应。 许文岚却是捂嘴偷笑,转了身子看跟在马车后面跑的白氏兄弟。 其实,挤一挤都能坐下,可方氏怕坐车的人多,车跑得慢,刚还想让许文岚和白带弟也跟着车跑,还是朱氏,一句话没说直接扯了她们俩坐上车的。 天黑雪大,小哥俩跑得气喘吁吁,虽然看不清脸,却能清楚地看到呼呼的白气。 许文岚笑眯眯地招手,就听到白胜武故意拖着长声叫她的名字。 嘻嘻一笑,许文岚挪到车尾,伸出手去:“来抓我啊!抓我啊……” 白胜武果然跑得更快,居然真的在马车停在白家门口时追了上来,笑嘻嘻一把抓住她的手:“抓住了——” 许文岚也笑,没有甩开白胜武的手,白胜武迟疑了下,就势把许文岚抱下了马车。 那头方氏也抱了狗剩急匆匆地进了院,白带弟跳下马车,虽然有朱氏扶却还是在车边滑了一脚,还好没跌倒,扶着木栅栏门,狠狠地瞪了许文岚一眼。 许文岚吐了下舌头,只是笑,跟在朱氏身后晃晃悠悠地去了三房屋里。 一进屋,就听到方氏在哭:“徐大夫,您可救救我儿子吧!” “别急、别急,把孩子放下,我先看看。”留着一把白胡子的老大夫不急不躁地坐在炕沿上,手一搭,却是慢慢闭上了眼。 许文岚还是第一次看到中医诊脉,在现代,哪怕是去中医院,也很少有大夫会给病人诊脉,一坐下没说两分钟,就会开一大堆化验单,和看西医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 徐老大夫搭上脉,闭着眼,头却是微微的一点一点,时而晃上一下,时而点上两下,屋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惊扰了他诊脉。 “寒邪内侵,情志失调,痹竭胸阳,阻滞心脉——乃胸痹之症……”睁开眼,徐老大夫看着白应福,沉声问道:“你之前说送孩子去看的什么人?萨满?” “是,就我们屯子里的一位女萨满……”咽了下口水,白应福有些不安地追问:“是不是看得反倒不好了?我也没在家,妇道人家不懂事……” 白应福这么一说,方氏更哭了。 徐老大夫却是摆摆手:“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老夫对巫医不是太了解,但此儿病症已有减轻,依老夫看,若不是那位女萨满治疗得当,怕此儿早就已经熬不到这个时候了。” 白应福松了口气,方氏也不哭了:“那,小儿的病……” “已经无碍,”徐老大夫微微一笑,叹道:“果然偏方治大病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就是你们不请老夫,这孩子的病也会好的。” “真的?”白应福喜出望外,却又有些不信:“还请徐老再开些药吧!” 一捋胡子,徐老大夫笑道:“若你们不放心,我就再开几贴药,吃了药好生休息,依老夫看,明早孩子就会醒过来。” 明早?!倒和玛玛嬷嬷说得差不多。 许文岚支着脑袋,心道难道玛玛嬷嬷的那个什么挑翻气真的见效? “我们巫医就不是医了?”想到蝴蝶说的话,许文岚不禁低头笑了笑。 之前还真是她小瞧了巫医,回头得给蝴蝶陪个不是才。 第四十二章 哄人 一听说狗剩好了,白家人全开了心,陪了笑脸看着大夫开了药,又由白应魁赶着马车送大夫回县上,顺便再抓药。 朱氏不放心白应魁一个人,特意叫了白胜文跟车,白胜武自己硬是跳上车,也跟着一道去了。 “这回可以放心了,都先去歇着吧!二弟妹也辛苦一天了,早些睡。啊,还有,老三,你和爹商量商量,该给玛玛嬷嬷送些什么谢礼,明个早点就先去县上置办上……” 一听到要置办东西,方氏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那个,大嫂,我看家不有鸡嘛,就抓只老母鸡去不就得了,玛玛嬷嬷也受累了,该补补。” 方氏那点小心思,朱氏还有什么猜不到的:“老母鸡送,别的东西也得置办。老三,你也听到徐大夫说了,今天亏得是玛玛嬷嬷救了你家狗剩的命。而且刚才为了带狗剩回来,咱们老白家可是得罪了玛玛嬷嬷,这礼不但要置办,还得置办得比平时看病丰厚,这事儿你是比嫂子我清楚的,不用我多说吧?!” 甩掉方氏扯着他衣袖的手,白应福笑道:“嫂子说得对,今个多亏玛玛嬷嬷了,是得好好去谢谢人家。嫂子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和爹商量着怎么办的。” 朱氏点点头:“那你们歇着,我先回去了。” 带着许文岚,和王氏一起抹身出屋,还没等出外屋门呢,就听到方氏叫道:“带弟,你先别上炕,等会你大爷抓药回来,还得煎药呢!” 朱氏的脚步就一顿,笑着让王氏先走了,自己站在外屋叫道:“带弟啊,是不是还要等你大爷抓药回来?这么在屋等着,小心一会就睡着了,走,去我屋里,咱娘俩唠会儿磕,忍得你睡着了。” 屋里方氏立刻没了动静,隔了会儿,却是白带弟闷声回道:“我不去。” 接着是白应福的笑声:“我大哥从县上回来还得等一阵子呢,哪儿能让带弟等着,快上炕睡觉,爹等着你大爷就得了……” 朱氏笑笑,也不再说话,转身出了屋。 看似消了气,可许文岚瞧着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还在生气。 也不说话,她悄悄地握住朱氏的手。 朱氏一低头,看看许文岚,嘴角就翘了起来。 许文岚笑笑,指了指正房,小声道:“好像奶还在老姑屋里呢!” 掀了掀眉毛,朱氏竖起中“嘘”了声,悄无声息地带着许文岚回了屋。 一回屋,许文岚就立刻显白那只小喜鹊:“娘,不是说喜鹊进门就是家有喜事嘛!咱家肯定要有什么喜事了。” 朱氏一听就乐了,点了点许文岚的脑袋:“咱们家最大的喜事可不就是多了个你嘛!这喜鹊啊,可是应着你的喜气来的。” 许文岚傻乐,看朱氏上炕铺被,忙跳上炕帮忙。 “你先睡,娘去透透灶坑。” 许文岚应了,脱了衣服穿进被窝,先还觉得有点凉,一会热乎劲上来了,还觉得热直踢被。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上了炕的朱氏说着话,不知不觉的许文岚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香,连白应魁父子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等她醒过来,天都亮了。 爬起来一看朱氏都已经起身了,许文岚也赶紧穿衣服下炕,到了灶房一看,许文岚都怔住了。 今个儿是哪房做饭啊?怎么李氏和白莲花都在里头。 没往里头凑,许文岚退出灶房,正好和白草儿碰在一处。 许文岚往里指了指,白草儿就压低了声音:“听说,奶一早就带着老姑在里头了,好像是在蒸鸡蛋糕……” 扬起眉,许文岚还想着这是李氏还是白莲花哪个想吃了呢? 就听到李氏的声音:“莲花,这碗鸡蛋糕你亲自端给你爹——听娘的,别犯倔,爹是你亲爹,说你两句怎么了?” “知道了……”白莲花答应着,可是明显的带着不情愿的味道。 李氏也不多说什么,又端了另一碗:“我去看看狗剩,这孩子啊,病了可得补补。” 许文岚一听话,就立刻在外头接茬:“奶,狗剩不能吃鸡蛋!我昨个儿在边上可听着了,人家大夫说了,这个病不能吃鸡蛋的,说是鸡蛋是发物,吃了要死人的。” 脸色一沉,李氏忙放下手里的碗,讪讪地道:“这可真没听说——那我冲点糖水给孩子吃吧!” 又碰白莲花:“把这碗也端上,和你爹一人吃一碗。” 倒生怕她一转身,这碗鸡蛋糕就被人偷吃了似的。 许文岚倒没觉得什么,李氏多小心眼,她这几天也是领教了,白草儿脸上却有些发红,倒好像那被李氏疑心的人是她似的。 也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 许文岚在心里叹了一声,特意拉了白草儿:“我和大宝哥昨晚上捡了只喜鹊,拿给你看啊!咱们两个一起养。” “真的捡到喜鹊了?”白草儿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和许文岚去看喜鹊,倒忘了鸡蛋糕的事。 也不知道白莲花是怎么哄的白老爷子,等吃上晌饭时,老爷子已经面色平和,没再说要打白莲花,甚至连重话都没再说一句。 这边上晌饭还没吃完,三房屋里就听到了小孩的笑声,虽然听着还是虚,可狗剩到底还是醒了过来,只是到底大病一场,原本都能说整句话了,可现在却是磕磕巴巴的,连路都走不了,还得让人抱着。 白老爷子瞧见,也是心疼孙子,吃完饭,又特意和白应福商量着该置办些什么东西给玛玛嬷嬷送去,又吩咐李氏做点好吃的给狗剩吃。 “不是还有点大米嘛,给孩子熬粥,熬得烂烂的……” “知道了,我也正想着给狗剩做点软和的……”李氏笑着,可回头到灶房开柜子时,掂量来掂量去,最后盛出来的米也就少半碗。 “专给狗剩一人吃。老二媳妇,你看好火,熬得烂乎点——啊,对了,老二是找着活了是吧?我看吃完饭就走了——这活得干几天啊?等过几天杀年猪时,他可得在家帮忙。” “知道了,娘。我会和相公说的。”王氏应了一声,头照旧低得低低的。 看习惯了,许文岚除了看着,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只是,这地儿看来大米是稀罕物啊!真是,现代时东北大米可是出名的好啊!现在居然不产——她好想吃一顿大米饭呢! 第四十三章 斗气的牺牲品 还没等许文岚感慨完大米的事,李氏就被叫到正房去了,哪怕站在院子里,许文岚都能听到李氏的惊呼:“还要拿钱?昨天不都拿了一百多文呢嘛!” “娘,昨天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的,钱都用得差不多了。”白应福答得心平气和,没半分火气。 白老爷子却是火大的样子:“让你拿钱就拿钱,哪儿那么多废话。” 李氏立刻消停了。 许文岚扭过头,院里就她一个傻乎乎地还不知道躲开,别的人早就该躲哪躲哪儿。 看来李氏吃鳖,到头来遭殃的还是他们啊! 一明白过来,许文岚也立刻溜进屋里去了。 逗了会儿小喜鹊,她才想起来该给小喜鹊喂点食。 似乎人家养八哥鹦鹉的是喂小米吧? 不过在这,小米啥的就别想了,捧着小喜鹊,许文岚蹑手蹑脚地溜去鸡舍,从鸡食槽里偷了把麦稃,还差点让鸡啄了手。 探头看看院里没人,她索性就在院里喂小喜鹊了。 养了一晚上,小喜鹊似乎也对许文岚熟悉了些,也明白她是好意,被放在地上,喳喳地叫两声,竟也不再乱扑棱想着飞走。 看着小喜鹊吃食,许文岚只觉得满心欢喜,一抬头看到白草儿出来了,就冲着她招手。 白草儿没敢靠得太近,怕惊飞了小喜鹊,只远远地看着,似乎有些羡慕:“大娘还让你养着鸟,真好……” “这不是做好事嘛!你娘也会让的……”许文岚抬头笑了声,突然目光一凝:“呀,看那只喜鹊——”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喜鹊,黑的身子、白的尾,落在栅栏上,歪着脑袋,盯着小喜鹊看,喳喳地直叫。 “小喜鹊,那是你爹娘?或者你爱人?”歪着脑袋,许文岚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自己捡的这只小喜欢到底是雄是雌。 听到喳喳的叫声,小喜鹊倒得很兴奋,抬着脑袋喳喳叫,也不知两只鸟儿到底是在交流什么,听不懂鸟语,不过许文岚倒是自动自觉地给它们编了对白: “啊,我受伤了啊,老公,你看我都不能飞了。还好碰上好心人救了我——麦稃很好吃啊,你也下来吃吧!” 听得白草儿哈哈大笑,直嚷着许文岚乱讲:“哪有的事啊?你尽乱讲——老公是啥?” 许文岚有选择性地忽略白草儿的问题,只道:“我哪儿有乱讲,啊,你看,它飞过来了……” 可能还真让许文岚蒙对了,原本落在栅栏上的那只喜鹊,忽然飞了过来,就落在许文岚身边不远,先是歪着脑袋看许文岚,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一跳一跳地跳到小喜鹊旁,两只小鸟头挨着头蹭了又蹭,一起欢快地吃食。 不知为什么,原来还和话叨一样的许文岚突然就静了音,连带着白草儿也屏息静气,虽然都不出声了,可是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许文岚——”偏偏一声大叫打破了这份温馨的宁静。 急促的脚步声一起,那只后来的喜鹊就扑棱一下飞了起来,先是落在栅栏上,急急地叫着什么,似乎是想让小喜鹊跟着它一起飞,可惜小喜鹊只能着急地跟着喳喳叫,哪儿飞得起来啊? 有些遗憾地看着那只喜鹊又飞高起来,落在老榆树上,许文岚这才收回目光,看着逼近的白莲花,撇了下嘴角。 一看到白莲花,白草儿就有些怕了,胆怯地叫了声“老姑”,又看许文岚,虽然眼底全是惧意,却还是很硬气地没有把许文岚一个人留下。 许文岚嘴角微翘,对着白草儿笑了笑,在听到白带弟喊白草儿的声音时,笑着道:“慧儿姐喊你呢!快去吧!” 虽然明知道白带弟可能是故意叫走白草儿的,可许文岚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本来她和白莲花的恩怨就不关别人的事,何必把无辜的白草儿牵扯上呢? 笑呵呵地逗着小喜鹊吃食,许文岚压根就没想理会白莲花。 “没听见我喊你吗?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除了告状,你还会干什么啊?骚货……” 掀起眉,许文岚看着脸色铁青的白莲花,眨眨眼,反倒笑了起来。 和人吵架,第一要点是什么? 就是别人生气你不能生气。瞧瞧白莲花,这还没吵呢,就已经气成这样了,明明是她在骂人,可自己却气得脸色铁青,没等对手生气自己岂不先气死了? “老姑,你刚才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呢?天啊!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是没出嫁的小姑娘该说的?你这是从哪儿学来那么脏的话啊?该不会是我奶交你的吧?真是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只有那些泼妇才会骂出那样脏的话呢!” 摸着下巴,许文岚呶起嘴:“其实老姑你也没说错,我是真会告状,要不,我现在就去告诉爷,你都骂我啥了——啧啧,爷的火气也下去了,应该不会再拿脚底子抽你了吧!” “你……”白莲花差点气撅过去:“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不都说我最能告状了嘛!啊,爷现在去哪儿了,我这就去找他。” 说着话,许文岚忽地一下站起身,倒把白莲花唬得倒退了两步。 “文岚啊,过来帮娘点忙。”朱氏推开门叫了一声,眼一扫,笑道:“呀,莲花呀,要不也过来帮嫂子干活?” 白莲花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去帮忙。 看白莲花拧身走了,许文岚迟疑一下,看看脚边吃食的小喜鹊,顺手走了只萝筐扣上:“你乖乖在这吃食,我一会就回来,等大宝哥回来,还给你上药。” 说是让许文岚帮忙,其实就是让她试试衣裳,朱氏不过是借着由子让许文岚避开白莲花罢了:“莲花又和你说什么了?别理她!那丫头啊,被她娘惯坏了,脾气又大,还懒,现在在家不干活倒行了,等出嫁了也不干活?还不让人休了!” 扑哧一声笑了,许文岚笑道:“那就找个不让干活的人家呗!我就不想干活。” 朱氏笑着点了点她:“小丫头片子也不害臊,好好好,娘就不让你干活。” 许文岚直乐,听到外头喜鹊喳喳的叫声,不禁扭头看向外面,恍惚瞧见院里有人影闪过似的,皱了下眉,一时也没多想。 试完了衣裳,许文岚立刻又跑出去,才出门口,就瞧见那只萝筐被掀到一边去了,心里打了个突,她慢慢走过去,看清了萝筐后的东西,不禁尖叫出声…… 第四十四章 发疯 “不、不要不要……”蹲下身,许文岚小心翼翼地拿起地上的小喜鹊,轻轻碰了下它搭拉下来的脑袋。 “动啊,你动啊,别死啊……”明明她是好心想把小喜鹊养好了再让它飞走了,可怎么反倒让小喜鹊死在她家里了呢? “喳喳喳……”听到鸟叫声,许文岚有一瞬间以为手里的小喜鹊活了过来,可是并不是。抬起头,栅栏上站着那只喜鹊,正盯着她看。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许文岚痛哭失声,又是后悔又是愧疚还觉得很委屈。 喜鹊喳喳叫,可是却听不出半点喜意,只觉得是彻骨的哀伤,就连那对小眼睛,都似承载着无尽的哀伤。 许文岚猛地一下站起身来,红通通的眼里满是愤怒:“白莲花——” 尖叫一声,她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正房。 刚刚她进屋时还特意用箩筐扣住了小喜鹊,就是怕有个什么猫狗闯进来吃了小喜鹊,可她防着猫狗了却没防着人,没想到白莲花居然去而复返,摔死了小喜鹊。 想想被摔死的小喜鹊,许文岚的胸膛就像是点燃了一颗**,导火线在滋滋的烧,她的火气越来越旺,随时都会爆开。 她和白莲花有仇,如果白莲花冲着她来,她不在乎,吵架也好打架也好,她都接着,也不惧怕。可为什么白莲花偏偏要拿一只不能说话的小鸟泄惯出气呢? 从昨晚捡到小喜鹊,白胜文说了“是家里的一员”那句话之后,潜意识里许文岚就觉得小喜鹊和她一样,或者该说她就像是小喜鹊一样,遭遇不幸却又幸运地被好心人捡到带回家,成了家里的一员。 可现在小喜鹊死了,那她呢?她的命运又会将怎样? “白莲花,你出来——”站在白莲花门口嚷了一嗓子,没听到里头有回应,许文岚也不等了,直接一推门就冲了进来。 白莲花刚从炕上下地,鞋都没穿利索,见到许文岚,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却立刻大声喝问:“你干啥?谁让你跑我屋来了?” 这还是许文岚第一次进白莲花的屋,可这个时候许文岚根本就没心情去打量,一见到白莲花,她胸口的那颗**就“砰”的一声爆开了。 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许文岚抬手就打:“你还是不是人?!还是不是人!有本事你冲着我来啊!摔死小喜鹊算什么本事?” 白莲花人都没站稳,自然没防备,被许文岚一打,直接就落在了下风“啊……” 尖叫一声,她胡乱挥舞着双手反击,却不及许文岚有经验,没几下就被许文岚推在了地上。 “我打死你、打死你——你还我的小喜鹊……”许文岚大吼大叫,手下半点都没留力,在下又一下狠狠地打在白莲花身上。 别的事她这会儿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和白莲花好好打上一架。 隐约的,她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然后有人从后头扑上来拉扯她,又是打她的背,又是揪她的头发。 “住手住手——你还不住手……”后头的人大声吼着,用力地打着许文岚的后背。 许文岚却没住手,反倒更用力的一巴掌打在了白莲花的脸上。 你打我,那我就打你最在乎最心疼的人——这才是打架的精髓! 许文岚的确是想对了,白莲花挨打,绝对比李氏自己挨打还更让她痛。 尖叫着,李氏也不在后头扯许文岚了,转到前面,上手就挠。 女人打架,最可耻的就是喜欢用指甲挠人,通常和女人打架的人,无论男女,脸上都会带着花出现在人前。 许文岚自己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一种打法,嫌丢人。 不过李氏可不嫌丢人,尖利的指甲直接就奔着许文岚的脸来了。 许文岚想只打白莲花都不行了,抬手招架,她只觉得胳膊上隔着绵袄都有疼的感觉。 眼看着李氏的爪子又挠过来,她只能抛下白莲花,招架李氏,就在这时,有人冲进屋来。 “娘啊,你这是在干啥啊?”朱氏扑过来拉扯李氏。 在许文岚身下的白莲花也挣扎着爬起来,一爪子抓向许文岚,一时间四个人拉扯成一团,等外头的王氏和白带弟、白草儿跑进来,那就更热闹了。 虽然是拉架,可是打架时难免会误伤,几个人撕扯在一起,到最后都分不清是拉架还是打架了,乱成一团。 “你们都干啥呢?疯了——都住手!”一声暴喝响起,几个女人喘着气,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白老爷子进了屋,站在门口瞪着她们,脸色铁青。 还是王氏先退开,撩了撩凌乱的头发,低着头不敢出声。 还是朱氏拉了拉皱巴巴地衣服,又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陪着笑道:“爹,也不知咋的了,我娘打文岚,这当奶的打未来的孙媳妇,这传出去成什么话啊,我这不赶紧拦着嘛!” 说得好! 许文岚都想给朱氏叫好了。 那头李氏却是气坏了,一指朱氏就骂:“老大媳妇,你自己都上手打婆婆了,还好意思说什么我把未来孙媳妇?呸,臭不要脸的!你怎么不问问你家这死丫头发什么疯,居然敢打她老姑了!” 一把拉过白莲花,李氏心疼地拢着她凌乱的头发,又摸微肿的脸,眼泪都掉下来了:“我搂怀里疼的闺女,就是让你们娘们这么糟蹋的啊!?老头子,你可睁开眼看看清楚吧!咱们都还活着呢,他们就敢这么欺负咱闺女,要是我一蹬腿一闭眼,这个家还不知得把我闺女欺负成什么样呢!” “娘啊,你这说啥话呢!都知道没娘的孩子就是草,是挨欺负的命,你可得好好活着,小四和小妹都指着你呢!那后娘哪儿能对他们好啊!?”朱氏忙跟着劝,可是一句没娘的孩子,后娘哪儿能对他们好啊,却让人不由想起李氏可就是后娘的事。 李氏的脸色阴沉,白老爷子的脸色也难看,目光扫过屋里的几个女人,他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都给我出来!你、莲花,还有文岚,都去我屋把事说清楚了。” 朱氏拉着许文岚,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就没再撒开她的手,虽然老爷子没让她去,可朱氏却是打定了主意得陪着许文岚。 第四十五章 各打五十 许文岚却没有许文岚想的那么害怕,跟出门去,还没等进老爷子他们那屋,她已经叫道:“爷,老姑她把我的小喜鹊摔死了!她咋那么狠呢!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儿碍她什么事了?她就能把它摔死……” 白老爷子回过头,只觉得太阳穴抽跳,疼啊。 他是好脸面的人,半点都不想在院子里嚷嚷开,和邻居家离得不算远,声再大点就得出来看热闹的了。 亏得昨晚上刚下完雪,天冷,要是夏天可不围一群人看热闹了? “文岚,进屋说……”把语气放温和,白老爷子转身想进屋。 可话本不论他写的来啊,一个许文岚已经够呛了,白莲花他那老闺女也还往出跳:“不就一只破鸟吗?再说了,你凭啥说是我摔死你的鸟的?这院子里这么多人呢!怎么你不说是带弟摔死的,草儿摔死的,还有……” 手指定住,看着抱着狗剩在门口看热闹的方氏,白莲花到底没蠢到把狗剩也扯进来。 “还有大宝二宝呢!说不定他们回来摔死你的鸟儿又跑出去玩了呢!”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傻啊?老姑。”许文岚冷笑:“你刚要和我吵架,我没搭理你,你就摔死我的鸟泄愤不是吗?老姑,都知道你是恨我昨天晚上把你撒谎的事揭出来了,你就不用再装了——还有,你刚抓小喜鹊时,它没叨你手?” 许文岚一说,白莲花的手就颤了下。 说这话时,许文岚不过是诈一下,可一看白莲花那动作,她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一个箭步过去,许文岚抓住白莲花的手:“大家看,这可不就是小喜鹊叨的!” 白莲花从小就不大干活,连说下地,连家务都几乎不沾手,一双手细嫩得和大家闺秀似的,虽然不白,却真是嫩,可现在,她的掌心却明显有一块伤,像是针刺破的感觉,但又比针眼大得多,的确是像是被叨的。 用力往回挣,白莲花掩饰地道:“这是我做活时被针扎……” 于此同时,李氏也在叫:“还不是你刚才打的……” 娘俩同时叫出声来,却是完全两个样。 等发觉对方在说什么,又同时静了下来。 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沉默中,半空中突然响起喜鹊的喳喳声,白莲花厌恶地皱眉,抬头,“啪嗒”一声,一陀鸟屎正好掉在她脸上。 “啊……”白莲花一声尖叫,整个人都像是要疯了似的。 还是李氏慌忙扯了帕子给她擦脸:“没事没事,一会洗洗就好了,没掉进眼睛里就行……” 看着在半空中徘徊不去,哀叫连连的喜鹊,许文岚一指白莲花,悲愤莫名:“你还敢再说不是你摔死的小喜鹊,你看到没,这只喜鹊就是证人!要不是你,它会在你头上拉屎?!你害死了它老婆,它恨死你了——白莲花,一只鸟都这么通人性,你连鸟都不如……” “瞎咧咧什么呢?”李氏大吼,却又抬头看看那只喜鹊,心有余悸。 就连白老爷子都仰头去看,脸色阴晴不定。 古代人远比现代人迷信,鸟屎落在头上原本就是不吉利的预兆,现在被许文岚这么一说,就更显得神秘而诡异了。 就连许文岚都没想到喜鹊的一陀屎有这么大的能量,但这不妨碍她利用:“爷爷,老姑摔死的那可是喜鹊啊!喜鹊进宅,必有好事!我本来还觉得是不是我四叔要回来了,或者是说我四叔要中秀才了呢!可没想到我老姑居然把它摔死了……” 说着说着,许文岚就哭起来:“这回完了,我四叔不能中秀才了……” “你瞎咧咧个啥?什么不能……”李氏气得直翻白眼,用手指连点了好几下,才能继续:“许文岚,你可闭上嘴吧!就你那张嘴,活活都能气死人——我们家老四的运气、不,他才学那么好,怎么可能不中呢?你再瞎扯,也别想把我儿子和什么喜鹊死不死的扯到一起去。” 睁着一双杏眼,许文岚盯着李氏,很是纯良地问:“奶,那你啥意思?是说喜鹊进宅不好?我老姑把喜鹊摔死那是她做对了?” “摔死只破鸟又怎么了?值得你这么编排……”李氏是真气糊涂了,等话说完了才反应过来。 明明她刚才还说小喜鹊不是女儿摔死的,怎么说着说着就真认了呢? “老头子……” 李氏才叫了一声,白老爷子已经挥了挥手:“得了,别说了。越说越说不明白……” 白老爷子算是看出来了,老伴这是掉进小丫头挖的坑了,明明以前觉得李氏挺精明的,可今个儿怎么连个小丫头都说不过了。 盯了眼许文岚,白老爷子垂下眼帘,若有所思:“这事,我也都听明白了。今天这事,是莲花做得不对……” “爹——”白莲花大叫了声,但被白老爷子一瞅,就又消了声。 “不过,文岚,不管是什么事,你得先跟大人说才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跑去打人呢?还是打的你老姑。” “就是就是,不分尊卑,目长无辈,你看她把莲花打的,这要是毁了容可怎么办?” 李氏一出声,朱氏就搂了许文岚,心疼地摸她的脸:“瞧瞧这抓的,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 李氏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了。 好啊!老大媳妇这是和她干上了是吧?好,你就偏心那小丫头片子,咱们走着瞧。 “老头子,这小丫头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就和疯子似的,我听说昨个儿她还把里长家的春妮和虎子给打了呢!这样的祸事头咱们家可不能留,这要是真不知什么时候就闹出了事,到那时咱们就是哭都没处哭去啊!” 白老爷子立刻恼了:“这话怎么说的?文岚,你昨个儿还打里长家的娃儿了?” 还说她爱告状,这李氏告起状来可不比她差啊! 许文岚抿了抿唇,正惦量着该怎么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爷,那不是打架,不过是小孩闹着玩。” 一扭头,却是白胜文和白胜武两兄弟回来了。 白胜文一拉白胜武,笑道:“二宝,你和爷说说,昨天是不是你们一群人玩来着?爷,要真是打架,里长家大娘还不得带着虎子他们找上门来?再说了,就是打打闹闹的,也不过就是小孩玩,哪儿还能真当真呢?” 第四十六章 散心 “怎么不当真,人家春妮都说要告诉里长,把许文岚这丫头关进疯人塔呢!” “奶,你这是听谁说的啊?”白胜文笑了笑:“想是听错了吧?疯人塔可不归咱们靠山屯的里长管。” 白老爷子也用怀疑的眼神看李氏,又皱眉道:“行了,别听风就是雨的了,也不知谁和你说的,整天乱传瞎话也不怕闹出事来。” 说这话时,老爷子的眼睛却是看着白莲花的,显然也知道这话是她的老闺女说出来的,只是碍于情面,没有揭穿罢了。 “今天这事,就这么过去,谁都别再说啥了。”叹了一声,白老爷子沉声道:“家和万事兴,像你们这样整天打打闹闹的,一家子还怎么过日子啊!?莲花,你给文岚赔个不是。文岚,你也给你老姑赔个不是——两个人以后就亲亲热热的,谁都别记仇。” 张了张嘴,白莲花无声地“哈”了下,根本就不想张那个嘴。 许文岚也不想赔不是,可是她很清楚这个家平时李氏看着霸道,可真有什么事还是白老爷子说了算,这个家,只要老爷子说定了的事就不能改了。 她要想自在地在这个家生活,那老爷子的面子她是万万不能驳的。非但不能反驳,还得争取主动。 “爷,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让您伤心了。”先是说了句讨好的话,许文岚大大方方地赔礼道歉:“老姑,刚才我打你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做了,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你那么摔死只无辜的鸟儿,多残忍啊!” 她这么一说,白莲花撑不住了:“不就是只破鸟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啦!还说我残忍——你这是在道歉吗?” “我当然是在道歉了!我这不是好心劝导老姑呢嘛!鸟怎么了?那不是一条命?佛家有云:万物皆有灵。不只这样,还劝人要向善,少造杀孽,这杀孽太重,可是要有……” “够了——”许文岚话还没说完,李氏已经一声大叫截住了她的话,又扯白莲花:“快道歉……” “娘!” “快道歉……”死丫头片子,再让她说下去,都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呢!要不是她及时截住,可能连“报应”两字都喊出来了。 李氏也是气啊!这死丫头好像什么忌讳都没有,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句句能气死人。 白莲花不情愿地扁了扁嘴,心里委屈到死,却到底还是道了歉:“对不住——”看看许文岚期待的目光,她只能咬牙道:“是我错了……” “哦,知道了。老姑知道自己做错了,那就好,有错就改,下次千万别再犯了……”许文岚答得顺溜,宽宏大量的样子看得白莲花恨不得上手掐死她。 白老爷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却仍然道:“你们都知道错了就好,不过,今天下晌饭就别吃了,饿一顿,也是让你们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以免以后再犯。” 呀!这是惩罚? 许文岚还没有所反应,白莲花已经气得一跺脚,扭身回了屋。 果然,白老爷子说出口的话就是作数的,下晌饭,就没白莲花和许文岚的份。 许文岚倒没觉得有什么,自己一人呆在屋里,也没觉得委屈什么的,但估计从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白莲花这会不大好过,可能在自己屋里流眼泪呢吧! 听到门“吱嘎”一声,许文岚也没回头,倒是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时忍不住回头。 一眼就看到白胜武手上托着的烤土豆,许文岚瞪大眼:“这是给我的?” 白胜武点点头,大大咧咧地过来,把土豆一放,这才脱棉手套:“娘做完饭时丢进炕坑的,数我吃饭最快,就先去扒拉出来,省得让人看到了,你吃吧,一会我再去扒那个,热乎着吃,可香了。” 可不是可香了! 这可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做完饭把土豆一洗丢进炕坑,剩下的柴禾就能把土豆烤熟了,掰开一块,那个香…… 土豆太热,许文岚吃得直“嘘嘘”,却还是舍不得丢开手。好不容易咽下一块,忙吱唔:“你也吃啊,二宝哥。” 眉毛一掀,白胜武似乎是有点不屑地扭过头去:“真容易收买,就一个土豆……”好像挺轻视许文岚的好收买,可他脸上却分明带着笑,眼底眉梢都是透着喜悦的味道。 许文岚吃饱了肚子,心情却又低落了:“二宝哥,我想去把小喜鹊葬了……” “葬啥?直接进肚……”看清许文岚噙着泪珠的眼睛,白胜武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成,我一会带你去葬。你是想把它葬咱家后院还是哪儿?” 低头想了想,许文岚小声道:“葬那棵老榆树那吧!它家就在那,等以后它老公也知道上哪看它……”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女孩真是……”咳了两声,白胜武别扭地摸摸脑袋:“都随你,你可别哭了啊!再哭,我可就不帮你了……” 等到去葬小喜鹊时,人就多了。白胜武和白胜文拿着铁锹,连白草儿也跟着来了,看许文岚拿手帕包了小喜鹊,白草儿就回院抽了些干草,垫在了坑里。 小心地把小喜鹊放进坑里,许文岚撒下第一把土,又抬头去看:“我把小喜鹊葬在这了,你知道吧?记得来看它啊!” 几个孩子抬头去看,那只喜鹊这会没在,只是从远处传来喳喳的两声叫,不知怎么的,几个孩子同时打了个冷颤。 等反应过来,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白胜武先说话了:“得了,你让开,就两锹土的事,快让开……” 这头埋土,那头白胜文蹲在许文岚身边:“要不,一会儿和二宝他们去玩吧!就去河边,他们都约好了,吃完下晌饭去坐爬犁,打出溜滑,还打冰尜——就当,出去散散心。” 白胜文一番好意,许文岚自然不能不领,点头答应了还叫上白草儿。 白草儿还要摇头,却被白胜武抓住手:“还有啥活要干啊?一起去!我去送锹,顺便就和二婶说了。” 不等白草儿拒绝,他转身就跑,等一会跑出来直接扯了人就跑。 第四十七章 冰河 靠山屯村口的那条河并不大宽,大概也就十多米,一座能过一辆半马车的木桥横过河面,直通对岸。 这会桥上倒是没什么人,可是河上却是十几个孩子。 乍一看,都有些眼熟,可不就是昨天被许文岚教训的那些孩子。 这会看到许文岚都嚷:“白胜武的媳妇来了……” 白胜武气得不轻,捏着拳头吼:“这是我妹!我妹……” 一群孩子不理,只是哈哈笑。 白胜文往前一站,轻描淡写地道:“文岚是我们哥俩的妹妹,要是谁再敢乱说话,或是欺负她,就别乱我们哥俩一起上,打得他鼻孔窜血,满地咬牙——我说到做到!” 明明白胜文的声音并不高,可是那些笑声却是立刻戛然而止。 白胜武冷哼一声,仰着头配合地挥拳头。 许文岚却是捧着脸笑眯眯地盯着白胜文,夸道:“大哥好帅!酷毙了!” 不大懂许文岚什么意思,可是白胜文猜到大概是在夸他,耳根可疑地泛了红,他轻咳一声,笑着问:“你们想玩什么?” “玩爬犁不?”白胜武一拍手,大声喊:“二牛,把你的爬犁借我妹玩会儿。” 正坐在爬犁上用两只手乱划的一个男孩跳下爬犁,抱着那个小爬犁就过来了:“没人推——要是有狗就好了,咱们可以去那边雪地玩,狗拉雪爬犁可有意思了……”说着话擦了擦快流下来的鼻涕,却是反手抹身上了。 许文岚咧了下嘴,再看正在吸鼻子的白胜武,立刻扯下掖在腋下的手帕:“用这个。” 白胜武还没反应过来,许文岚已经小声道:“你要像他那样,我回去就告诉娘,让娘打你。” “告状精——”白胜武撇了撇嘴角,却还是接过去手帕,随手擤了下鼻涕,想了想,却没把手帕还给许文岚,而是塞进自己兜里了。 “二牛,要不这样,你把爬犁借我,等一会你玩时我推你。” “真地拉我?”二牛眼睛放光,毫不犹豫地就把爬犁借出来了。 许文岚却没兴趣,推着白草儿上去了:“草儿坐。” 白草儿忙摇手,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怕麻烦别人的:“我就不玩了,我站旁边站着就行……” “站着干啥?上来!草儿,你还是我姐咧,怎么这么胆小……” “还说,那你怎么不叫姐啊?”许文岚刚教训完人,就想到自己:“你又不像我,和草儿是朋友——是吧?草儿!” 被许文岚一逗,白草儿一下就笑了,这一笑,人就放松了,也不再推让,上了爬犁,白胜武推着爬犁在冰上打出溜滑,白草儿就尖笑起来。 听着小姑娘的笑声,许文岚也笑起来,脚一滑,在冰上出溜出老远,还没等她站稳,白胜文也滑了过来,许文岚伸手去扯白胜文,自己却也没站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地,还是白胜文故意在她下面当了垫背。 坐在冰上,许文岚哈哈大笑,等爬起身来,就好像没有摔过似的,一点都不怕,到处打出溜滑。 “可惜没有铁齿鞋,要不更好玩。” 许文岚偏了脑袋想了想,觉得这个铁齿鞋可能应该就是和溜冰鞋一个样吧? 果然,白胜文笑道:“我之前在县上看过一幅图,画的是冰嬉图,那里面的人就穿的铁齿鞋,听说宫里贵人就都是穿的那样的鞋,还举行冰嬉大典比赛呢……” 转头看着许文岚,白胜文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许文岚一想就明白他是怕她触景伤情,也不解释,只是笑。 玩够了出溜滑,就去打冰尜,这时候白草儿也玩完爬犁了,凑在一起看人打冰尜,脸上便是笑,不再像刚才一样怯生生的。 所谓冰尜,就是陀螺,一群男孩凑在一起,陀螺却只有几个,轮着上手玩,白胜武一过来,就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陀螺。 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陀螺,看起来打磨得很光滑,才一露脸,就立刻吸引了众多目光。 就连虎子,都腆着脸来借:“二宝,你把陀螺借我玩呗!你的这个比我那个破烂货好多了。” 白胜武仰了仰下巴:“要借,得等我姐和我妹玩玩了才能借。” “啊,那得多久啊!”虎子有点小失望,又催促着让她们快点玩。 许文岚原本想让白草儿先玩的,但白草儿一直摇头,许文岚就自己上手了。 玩这个,她还真没什么天赋,总是掌握不好力度,经常就把陀螺抽得远了,还得追了陀螺跑。 白草儿平时蔫蔫的,看着不像是会玩游戏的人,可是一上手才真是吓了人一跳。 都没想到她抽冰尜居然那么厉害,一颗陀螺在她的小鞭子下,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她的鞭子挥向哪,陀螺就转到哪,就没有像刚才许文岚一样把陀螺抽远的情况。 嘴角噙着笑,白草儿的眼睛闪着光彩,神情专注而自信,和平时判若两人。 看着这样的白草儿,许文岚也忍不住笑。 可虎子却是等不及了:“你有完没完啊?快点啊……” 等得不耐烦了,他直接上脚,一脚踢在陀螺上,那颗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陀螺一歪,一下就倒在冰上。 白草儿脸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拿着小鞭子呆立在那,也不吭声。 白胜武却来气了:“你干啥?虎子。你还守不守规矩了?不知道陀螺没停,这一局就不算完,谁都不能插手的吗?” 眨眨眼,虎子耍赖:“这不陀螺都停了吗?该我了……”说着话,上手就抢。 白胜武怎么肯让他这么抢去陀螺,扑上去就往回抢,两个人先是抢陀螺,抢着抢着就变成了打架。 一群孩子没一个拉架的,反倒在旁边拍手:“再用力!打得狠点……” 这都熊成什么样了啊? 许文岚虽然也生气,可是刚在家里挨完说,这时候打架可是不大妥当:“哥,快拉开他们啊!要是被爷知道就糟了……” 白胜文皱着眉,上前去拉架,平常看着白胜文斯斯文文、稳稳重重的小少年一个,可上去拉架却是一个人分开了两只好斗的小老虎。 人是被分开了,可白胜武却不服气:“虎子,你个臭不要脸的!把我的冰尜还回来……” 虎子呸的一声:“谁要你的破东西!你接着啊……” 第四十八章 陀螺 说着话手一扬,那只陀螺应声飞出,竟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了岸边,也不知道落在哪个干草窠里或是坠在积雪里,竟是不见了踪影。 “王大虎,你混蛋——王八蛋!” 白胜武气得大骂,跑到岸边,再加他们几个人一起找,却怎么也没找到那只陀螺。 他想折回来还想和王大虎打,却被白胜文拦了下来。 这样一闹,回家的路上,大家情绪就都不高了。 还是白胜文,笑着拍打了下白胜武:“不就是个陀螺嘛!等回家再让二叔给你削一个,二叔那手艺,不用半个时辰就能给你再做个新的了。” 白胜武一听这话,才又高兴起来:“就是,二叔做的陀螺最好了的!” 又用手肘碰了下白草儿:“草儿——姐,你也让二叔给你做个陀螺吧!我看你抽冰尜抽得真好,嗯,都快赶上我一半了。” “你就吹吧!”许文岚笑话白胜武,转头一看白草儿的表情,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头。 “草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草儿勉强笑了笑,却没说话。 许文岚知道白草儿没说实话,却也没有再追问。 白草儿的性子就是这样,她再追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等回了白家,可巧白应禄也回来了。 白胜武立刻扑上去,直接吊在白应禄腰上:“二叔,你给我削的冰尜让虎子给弄丢了,你再给我削一个呗!” 白应禄人高马大的,脾气又不好,可是这会被白胜武抱住,却出奇的好说话:“中!想要多大的,二叔给你削。”还特意抱起了白胜武,乐呵呵地逗她说话。 白草儿仰着头看着爹抱白胜武,眼里分明就是羡慕之色,可到最后却是低下头却半声没吭。 这个二叔,没看到自家闺女也想让她抱吗? 许文岚呶了呶嘴,没说话,却是悄悄掐了把白胜武的腿。 “唉哟,谁掐我啊!?”气呼呼地问,见没人理他,白胜武又去磨白应禄:“二叔,这就给我削,现在就削。” “好好好,现在就削……”拉着白胜武走了,白应禄仍是满脸的笑。 忍不住碰了下白草儿,许文岚小声问:“你怎么不说你也想要一个呢?” 白草儿低着头,小声道:“爹不会给我削的,那是男娃儿们玩的东西。” 一下就乐了,许文岚气得直笑:“一个陀螺还分什么男女啊!草儿,你玩得那么好,连二宝都比不上你,你比他还更有资格要一个陀螺……” 看白草儿始终都不说话,许文岚就搭上她的肩:“你不去试着要,怎么知道二叔就一定不给你削呢?” “我……”吱吱唔唔了半天,白草儿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许文岚跟在她身后,到了后院,白应禄正带着白胜武挑木头。 “爹,”小声叫着,白草儿吞吞吐吐的,还是把想要陀螺的事说了。 白应禄头都没回,直接就道:“一个女娃家,要什么陀螺啊!好生和你娘学绣活得了,这种男孩玩的,不适合你。” 白草儿的脸色一片惨白,咬着嘴唇低下头去,竟是不敢反驳一句。 看得胸口发闷,许文岚又气又急,是她怂恿草儿过来的,白应禄不答应可不是成了她伤了白草儿的心? “二叔,”冒出头,许文岚大声道:“二叔,你都没看到草儿姐玩陀螺,怎么知道不适合她呢?我告诉你,今天草儿姐玩得可好了,连我二宝哥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白胜武想反驳,可被许文岚一瞪,又咽了回去。 “二叔,我草儿姐真的玩得好,你给草儿姐也削一个吧!是不是,二宝哥!” 被许文岚一问,白胜武就“嗯”了声,想想又补充道:“虽然草儿姐比我差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已经比别人玩得好多了!二叔,你就给草儿姐削一个吧!” 白应禄皱着眉,没说话。 白草儿自己已经先泄了气:“算了,给二宝削吧,我不要了。” 看白草儿转身就走,许文岚急了:“草儿,草儿……” 追到前院,白草儿却把屋门拽得死紧,根本就不让她进去。 “草儿,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我怎么就没生成男孩呢?”白草儿低声说着,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许文岚也觉得鼻酸:“生都生了,你又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性别——其实,他们都错了,女孩并不比男孩差!真的,女孩也能做很多男孩都做不成的大事——我不唬你……” 虽然哪怕到了现代,也并没有真正的男女平等,甚至不少地方没个儿子都算绝后,可毕竟大多地方已经不再是这个时候这样了。 “总有一天,我们女孩也能挺胸抬头的做人,告诉别人我们不比男的差——草儿,咱们得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差啊!” 白草儿仍在门后低泣,并不答话。 在许文岚身后却传来一声低笑,白带弟睨着她,冷笑道:“说话说得真好听!你怎么不去唱戏啊!这说得都比唱的好听了——都不知道从哪儿学来那么多花样的!草儿,有什么好哭的,回头把绣的帕子卖了,咱自己在县上买一个就是了。听说县上的陀螺还都刷着色儿,可好看了……” “嗯,”白草儿低应了声,小声道:“我没事,带弟姐,文岚,你们都回去吧!我真没事。” 说是没事,可许文岚到底不放心,在屋里一直关注着对面厢房的二房,天都黑了,还趴在桌上听着动静。 一听到门响,她就忙跳起来推门出去。 还真是白草儿,可能是去茅厕,悄无声息地往后面去。 许文岚忙跟上,远远地看到白草儿站在墙根下,也不知在用脚踩什么东西:“谁稀罕!谁稀罕啊……” 目光忽闪,许文岚凑近了几步,踮着脚看去,在看清白草儿在踢什么时,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 那个——不是白胜武丢的陀螺吗?!怎么在白草儿手里? 难道那个时候白草儿找到了陀螺却没有还给白胜武吗? 想喊来着,可许文岚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没有叫白草儿,她捂着嘴,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快步跑回屋去。 一进屋就看到白胜武在外屋洗着什么东西,看到许文岚进来,他就笑:“手帕我洗干净了!真的很干净哦!我放了好多胰子,等晾干了就还你——看,我的新陀螺——好看吧!” 第四十九章 解心结 看着白胜武手中足有他拳头大的陀螺,许文岚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草儿应该不是故意要偷那只陀螺的,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私心才让她隐瞒了真像。现在她要是讲出来,白草儿就没有机会自己说出来了,就连眼前笑哈哈的白胜武也会觉得很难过吧?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可是许文岚心里却很不自在,等第二天一早起来,已经是两个黑眼圈了。 思前想后,她仍是定不下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白草儿聊聊。 才出了屋,就看到白胜武正抱着要出门的白应禄,也不知在说什么,一大一小都是乐呵呵的。 真想上去掐白胜武了。 那又不是你爹,你抢人爹还没够了是不?要不是你这样,草儿能心里有阴影?也是怪白应禄,重男轻女都到什么程度了啊你? 心里叹一声,许文岚转去灶房,今天是三房当值,可照经验,方氏大概又是叫带弟干活,朱氏看不下去,自然要帮手,而王氏要是没别的活时也多半会伸手,连白草儿也会上手。 说起来,这三房轮流当值的规矩,说起来就是大房二房天天地干活,三房抱着个儿子就嘛事都不用干了。 可你要是说她不对,方氏却又有话了:我不是让我闺女干了嘛?你们看不过去伸手帮忙,又不是我让你们帮的? 这话说得也没错,可让人真的窝了一肚子火有没有? 站在灶房外头,就听到里头白草儿的声音,许文岚刚想叫草儿,后头白胜武就跑过来,大声地喊“草儿、草儿……” “都说你多少遍了,叫姐!”朱氏嗔了一嘴,却笑道:“出去玩吧!草儿。” 白草儿却是等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出来的。 许文岚想这是白草儿不想看到白胜武,不过白胜武可没那自觉,一看到白草儿就乐呵呵地叫:“草儿姐,你看这个。” 白草儿没精打彩地抬头,可是只是一眼,人就怔住了,在白胜武手里拿着的是一只陀螺,但却不是之前许文岚看过的那只,而是一只小巧得多的陀螺。 完美的弧度,精巧而细致,打磨得很光滑,甚至还用红漆描了花纹,只要一转起来,就会看到一道红霓。 扬着手中的陀螺,白胜武很得意地道:“看,是我和二叔说应该上色的,好看吧!” 白草儿呆住:“这、这是我爹做的?给、给我?” “不给你给谁?”白胜武笑嘻嘻地把陀螺塞进白草儿手里。 白草儿一接过,就轻轻地摩挲起来,爱不释手的感觉。 出乎意料,许文岚也看得发怔,看看眼里噙着泪的白草儿,再看一脸笑的白胜武,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白胜武的头。 白胜武一愣,立刻嫌弃地甩开头:“不许乱摸,我又不是小孩,谁让你摸我的头的!” 切!摸你是看得起你好吧!许文岚撇嘴,越不让摸越去摸。 白胜武气得直叫,转身就跑,就在他快要跑出门时,白草儿突然出声喊他:“二宝!” 张着嘴,迟疑了好久,白草儿才红着脸低声道:“那只陀螺,昨天那只陀螺,我找到的……” “哦,”白胜武挥了挥手,也不在意:“那你就留着玩吧,我又有新的了。”说完,转身就跑了。 还真是喜新厌旧! 可,不知为什么,许文岚就是想笑。 细想想,白胜武是不是之前已经知道白草儿拿了那只陀螺呢? 过后看到白胜文,许文岚把这事说了,白胜文只是笑,却不说话,看他那表情,许文岚一下就明白过来。 知道当时白草儿找到陀螺的不是白胜武,而是白胜文,所以他才拦着不让再回去和虎子打架。 很可能白胜文已经和弟弟说过事情原由,所以脾气暴躁的白胜武才会像刚才那样表现得那么淡然。 忍不住搂住白胜文的脖子,许文岚笑道:“我真喜欢你,哥。” 唬得白胜文羞红了脸,推开她就跑,许文岚却是大笑出声。 那只陀螺,还是落在了许文岚手里。 白草儿送过来时,陀螺上还粘着洗不掉的泥,想来昨晚上白草儿发泄一番后把陀螺埋在土里了。 “我、我原本想,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玩陀螺了的……” 看着白草儿要哭的表情,许文岚也没有安慰她,只装作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一把抓起陀螺笑道:“我也有陀螺了!草儿,去比赛吧!咱们两个组队,干掉那帮小子……” “啊?”白草儿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偏着头想想,却道:“你的技术可不行……” 居然泼人冷水,还是不是姐妹了?! 到最后还是没有去抽冰尜, 都到河上了,正好看到白应福带着四样礼去玛玛嬷嬷家。 许文岚想到蝴蝶,立刻就跟着混去了。 也是白应福嘴上功夫了得,居然把玛玛嬷嬷都说得笑了,礼是收了,看起来也不太计较之前的事。 倒是蝴蝶,一直冷着脸,许文岚也不恼,就坐在她对面,手上捧着热茶水,嘴里嚼着萨其玛。 这时候的萨其玛没现代的那么甜,不过麦子的香味更浓,好吃! 自穿回来还是第一次吃小点心的许文岚一脸满足,光是吃货表情,已经让蝴蝶的脸色更阴沉了。 白应福起身告辞,原本是要带着许文岚一起走的,许文岚却是脸皮够厚,直接说还想再和蝴蝶玩会儿。 “玩会儿?是再吃会儿吧!” 蝴蝶说话太直接,不过许文岚不在乎啊,倒惹得玛玛嬷嬷瞪了蝴蝶好几眼,又笑着道:“文岚就留这儿吧!和蝴蝶去她屋里玩,下晌饭就在嬷嬷这里吃,白三哥回去说一声。” 白应福笑着应了,看看许文岚,心道这个便宜侄女还真是有点本事,这么快就攀上了玛玛嬷嬷。 要知道玛玛嬷嬷在靠山屯可是个特殊的存在,虽说不是里长,没什么权,也没多少地,可这是萨满法师啊,就是里长家也得敬三分。 他想许文岚厉害,却不知道许文岚也在想:这个便宜三叔嘴真利害,之前玛玛嬷嬷一直挺严肃的,态度高傲,可这会还叫他白三哥呢!可见这人还是嘴上显功夫。 等白应福一走,许文岚就转战蝴蝶房里。 第五十章 嘎拉哈 玛玛嬷嬷家就两口人,玛玛嬷嬷屋里是常来外人看病的,所以蝴蝶单住了一屋。 房间虽然不大,但炕上的炕琴却是新打的,桌上的胭脂水粉俱全,炕琴上的两口箱子像是新上的油,炕桌上摆着一只小竹萝,丢着针线,打了一半的络子。 不过许文岚看的却不是那个,而是丢在桌上的几块像是骨头的小东西,还有旁边的小沙包。 没玩过,这个东西瞧着挺有意思的。 “蝴蝶姐,这个是啥呀?” 盘腿上了炕,许文岚直接就上手,大方得像是到了自己家里。 蝴蝶刚好把手里的点心盘放下,直拿眼瞪她:“连嘎拉哈都没见过?还是不是满族姑娘了?” 许文岚也不恼,笑嘻嘻地一掀眉毛:“啥是嘎拉哈?我可没说自己是满族姑娘。你没听说,我撞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假的啊?”蝴蝶撇嘴,却还是上了炕,碰了碰许文岚让她让出点地方:“你瞅着……” 把那六块嘎拉哈撒落在炕上,蝴蝶抓了两个沙包,手一扬,丢上半空,空出手来,抓起两块嘎拉哈,又去接了沙包,如此循环,一双手中或是握了沙包或是握了嘎拉哈,穿花蝴蝶一般,煞是好看。 蝴蝶玩得厉害,好半天沙包都没有掉下来,还是自己玩腻了才丢在一边,又拿眼睨许文岚:“看明白了?” 许文岚这才反应过来,忙拍手鼓掌:“好厉害!” 被她亮晶晶的眼睛一盯,蝴蝶反倒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啊,这屯子里哪家闺女不会啊?你们在家不玩?” 许文岚认真地想了想,好像白家真没什么玩的,白莲花在屋里玩个啥米她不清楚,白带弟和白草儿整天都在帮忙干活,根本就没有这个年龄段小姑娘该有的娱乐活动。 想想,还真是苦。 看着她,蝴蝶笑笑,拈了块萨其玛递给她:“你为啥来找我玩?那天让你让我屋来你还不来呢!” “那天不有事嘛!”很自然地接过萨其玛,许文岚咬了一口,才问:“我来找你玩你不愿意?” 偏过头去,蝴蝶略有些黯然:“你不知道嘛,我爹死得早,家里就我们娘俩,寡妇门户,别人都不爱来。等后来我娘出了马,就更没人敢来了!我说,你不怕我!” “怕你干啥?你要害我?” 听着蝴蝶啐了一声,许文岚就更是笑了:“既然你又不会害我,那我为啥不来找你玩?下回我来玩,还让嬷嬷给我做好吃的。” 蝴蝶气笑了:“你个脸皮厚的东西!过来,让我看看你会不会抓嘎拉哈了!” 笑嘻嘻地抓过嘎拉哈,细看了才发现这些小骨头个个不一样。 “我这个是纯羊膝盖骨做的,这个,是针;这个,是坑;这个,是轮,还有这个,就是背了,你看啊,一次要抓的,是一样的,就得眼疾手快,要不然沙包就掉了——你真笨,先用一个沙包……” 要说玩上,许文岚还真不是特别精,从前在孤儿院,做游戏这些活动是有,但和这个还又不一样。 “我玩的游戏你还未必玩过呢!” 看她仰头,故作傲慢,蝴蝶就笑:“玩的什么我没玩过?你倒说说。” “嗯,老鹰抓小鸡啊!传花鼓啊!捉迷藏啊!丢手绢啊……”想想,除了那些游戏室的玩具后,孤儿院的游戏多是团体活动。 蝴蝶听得直眨眼睛:“你家以前肯定很多孩子……” “是啊……”想想前世,许文岚也有些感慨,蝴蝶只当许文岚想到什么伤心的事,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 到底还是蝴蝶醒过神来,笑着推了把许文岚:“你抽不抽烟袋?” “咦?才不抽,臭得要命。”白老爷子的烟袋锅就臭。 “水烟袋,我娘就抽,我有时也跟着抽两口,你等着。”蝴蝶跳下炕,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儿果真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水烟袋,果然是和白老爷子的那个旱烟袋锅不同。 除了烟筒、吸管外下方还有个小方盒,造型很是别致,看起来像是白铜或是锡做的,小方盒上面还雕着花鸟,一只是喜鹊登枝,一只是虫伏兰草。 在许文岚眼里看,这是艺术品极了,蝴蝶却是不以为意:“大户人家还有在吸嘴那嵌金玉的呢!我家这个算什么啊!文岚,你可真是失忆了?看啥都觉得稀奇呢!?” 干笑两声,许文岚不敢再多问,看着蝴蝶贮水、装烟,不一会就有烟气缭绕,“咕噜咕噜”的分明就是水开了的声。 这水烟袋,烟气过水,说是滤杂质,但许文岚心想这也未必能把烟里的有毒物质过滤掉吧?不过到底比那个旱烟袋看着文雅多了。 看得得趣,倒是被蝴蝶半劝半闹地吸了一口,比现代烟少几分辛辣,但仍不讨许文岚喜欢,也就作罢。 和蝴蝶说说闹闹,时间过得快,等许文岚在玛玛嬷嬷家吃了下晌饭回去,白家也吃完饭了。 朱氏一直问许文岚玩得好不好,等听完,就笑着摸许文岚的头:“玛玛也是个苦命的,当年我和她差不多一个时候生的孩子,前后都不差几天,没过几年,她男人就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这日子没法过。蝴蝶那时候又病了,为了看病,把几亩地都卖了。那会儿她就哭,说自己的名字是敖莫西玛玛,意思就是福神,可是福神怎么没有照顾她呢?” “蝴蝶好了,玛玛却又大病一场,等病好了,就说自己被萨满神眷顾,被神附身,能驱鬼降魔,能出马看病,一开始人还不信,可轻过几回事,也就信了——就这么着,玛玛也不是从前的玛玛了,都尊称她是玛玛嬷嬷了。” 看来朱氏从前和玛玛嬷嬷关系不错,许文岚恍惚记起那时候玛玛嬷嬷叫的是朱氏的半句。 眨眨眼,许文岚笑道:“我看玛玛嬷嬷她们这样也挺好,蝴蝶还说她也想当萨满呢!” “做萨满哪是那么好做的啊!”瞪了眼许文岚,朱氏嗔怪道:“你小姑娘家不懂事,可别跟着瞎起哄,就是玛玛嬷嬷也不想蝴蝶做萨满的,还是嫁人的好。下回蝴蝶再说,你也可劝着点。” 嫁人嫁人,就是到现代这老思想也还是转不过来。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不吭声,只是低下头去。 要是碰不到那个人,她才不要嫁呢! 第五十一章 腊八饭 转天就是腊八,在现代腊八已经不算是什么节日,最多就是吃顿腊八粥,倒有些商家还借着腊八的名头在店门前免费送腊八粥招揽生意。 但在这年代,腊八却是个小节日,民间流传,这一天从古至今都是祭祀祖先和神灵的日子,早先道教里说这一天是“王侯腊”,是五帝分生人福禄的日子,等佛教传进来,这腊八就成了佛成道日。 不管是从哪个教派来说,腊八这天都是很重要的节日。 在南方是要吃腊八粥的,但在北方却是吃的腊八饭,用料里不是粳米,而是黄米掺少量的大米,只因北方天气冷,早就有“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俗语,所以腊八这天得吃黄米做的腊八饭,取的就是黄米黏能粘住人的下巴不让它掉的意头。 头一天晚上,就先把黄米泡上了,又有花生、楱子仁、核桃、红豆、瓜子仁一起泡起来,另有红枣去核泡发,松仁扒好洗净,一大早上就先把腊八饭蒸上了。 没用早饭,信佛的李氏就带着白莲花,坐着马车去县上的普济寺上香。 那是黑水县年头最久的寺庙,香火也是最盛的,听说腊八去上香还能排着队领寺里施的腊八饭,吃了的人一年都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因为这个,方氏也跟着搭车去上香了,朱氏和王氏或许心里也是想去的,只是家里总要留着人干活,也就作罢了。 连着几个孩子,因为没人带也只能留在家里。 许文岚倒不觉得有什么,现代什么样的热闹没看过?就是庙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和游园会差不多罢了。 倒是朱氏腌腊八蒜,许文岚跟着凑了小半天的热闹。 腊八蒜这个东西,许文岚见过,可是却没吃过,一看那碧绿的蒜瓣,别说吃了,她看别人吃都要眨眼睛,总觉得这个东西是不是坏了呢?它怎么就是绿色的呢! 今天腌蒜时,许文岚全程帮忙,扒蒜扒得两手尽是蒜味,就是拿胰子洗都洗不下去。 这个腊八蒜,倒是简单,就是紫皮蒜加米醋,朱氏还特意告诉许文岚,腌腊八蒜不能用老陈腊,要不颜色就深了,看着也不好看,吃着味也过了。 朱氏还当许文岚是想多学点,哪儿知道她不过就是看个热闹。 紫皮蒜扒了皮,浸在米醋里,把坛子密封了,这样腌着,到了除夕时就能吃了。 有传说说要不是腊八这天腌的蒜就不变绿了,不过许文岚深表怀疑。 这头朱氏腌腊八蒜,那头王氏腌的却是糖蒜。 糖蒜和腊八蒜差不多,只不过用的是白腊,而且还要加白糖。 白糖是贵东西,平时李氏都是锁在食柜里的,今个儿临走时才拿出来糖罐子,又特意划了条线,那意思腌糖蒜都是有定量的。 不过就算这样,留家的几个女孩子都一人吃了一口糖,虽然真的只是用舌尖舔舔甜甜嘴的量,却也让白带弟和草儿特别满足。 天还没亮,上香的就走了,上香要赶早,大半都是不吃饭的,这上晌饭就得等着李氏他们回来才能吃。 快日上三杆,李氏一行人才回来,这回却是多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却是李氏特意绕了段路,去县上私塾把白家老四白应天接了回来。 对这个读书准备走科举之路做大官的四叔,许文岚是久仰大名。 现在看,却不过尔尔,照李氏的说法,她儿子那叫一个才学出众,相貌堂堂,要说得文雅点,那是貌比潘安,才比宋玉。 可照许文岚看,这才子长得一般般,远不及白胜文好看,甚至白胜武都比他比了几分英气。至于才学嘛,暂不可知,可读书人的酸脾气却一学一个准,眼高于顶,鼻孔朝天,傲得都没边了。 先不说别的,就是他那件长衫,看起来有点绸缎的意思,居然是白色的,虽然在衣摆上还绣着几片青竹叶,可大冬天的你一身白,不是装就是装了。 懒得理这看起来就不顺眼的便宜四叔,许文岚打过招呼就撤,帮忙拿碗拿筷,就等着吃腊八饭了。 可碗筷摆好了,却还不能吃。 关外汉人多是从关内来,家里供祖先牌位的少,白家也没供,可不祭祖先,神灵却是要祭的。 先是盛了满满一碗,由白老爷子端着,四个儿子跟在后头,先是往灶下——这会儿,许文岚才发觉灶台下还贴着张灶神呢!倒叫烟火熏得看不出来了。 这还不是正式祭灶神的日子,只是腊八这天,也得给灶神黏下巴。 祭完灶神,又往后院,井神也要祭,就在井口粘了块腊八饭。然后依次是宅神、门神、路神,然后一大家男丁出门。 按理祭神是没女眷的事的,可许文岚却是远远跟着看热闹。 出了门,倒在路上碰到邻居王大爷,也是领着一家两个儿子加孙子,路上遇着,也不说话,点点头,就错身而过。 这却是各去各的田了,剩下大半碗腊八饭分了几个地方象征性地丢在田里,白老爷子还跪在大冻地里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许文岚没太听懂,但大概是求来年有个好收成,五谷丰登什么的话。 过后还是白胜文给她讲解了下,给田喂腊八饭,这是肥地,田地领了你的情,在这最冷的天里不会被冻坏,来年,也就会回报给你最丰厚的收成。 听起来迷信,可是往深了说,倒说明古人懂得感恩,不像现代,对大自然各种索取,却从不知回报,以致于各自灾害越来越重,什么天坑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好容易祭完了,终于可以开吃,许文岚只觉得这一碗饭真是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就不说用料多丰富了,饿也饿得觉得好吃了。 李氏对白应天是真的好,全不掩饰的另眼相看,给白应天盛了饭,还特意加了好多糖,拌好了才递到白应天手上,那慈爱的模样倒像是恨不得亲自喂他吃的。 别个人就没那么好了,想加糖,那得看李氏的神色。 吃腊八饭,除了糖之外,还有加熟猪油的,可许文岚嫌那太油腻,哪怕朱氏要给她拌,她都不肯。 最后糖没加,猪油也没加,但原滋原味的腊八饭吃着也是香甜。 第五十二章 才子 吃完饭,女人们收拾碗筷,男人们却坐在炕上闲聊,其实,几个男人大概是收不到一起去的,至少白应天就自忖是读书人,和几个庄家汉有什么好说的。 白应福倒还好些,也识些字,在县上做中人,嘴巴又利害,白应天倒高看这个三哥几分,可自己的亲爹还有大哥、二哥,他真的觉得说什么他们都不懂。 可就算说不到一起去,他也不能就这么回房里歇着。 他在县上读书,全指着家里供呢,要真是翻了脸,他可就得傻了眼。 就为这,白应天只能忍着,不只忍着几个粗俗乏味的亲人,还得忍着一直笑眯眯看他的亲娘。 白应天几次想拂开亲娘伸过来拂他衣襟的手,到底还是忍了。 只是笑着道:“学里先生教得还好,今岁有两个师兄过了童生试,明年会参加院试,等明年的县试,孩儿也想下场试上一试。” 李氏一听大喜:“试试也好,应天,娘先预祝你高中。” 白老爷子想得更多些:“你要是过了县试、府试,那也可跟着师兄们试一试院试,若是中了,就是秀才了。” 抿了抿唇,白应天抬了抬头,故作淡然却又傲气地道:“是,孩儿一定努力。” 白应福看着四弟,呵呵乐了:“我也祝四弟心想事成。” “是,心想事成。”白应魁憨憨地跟着说了句,白应禄却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因着这个小插曲,白老爷子来了精神头,磕了磕烟袋锅,又问学上学的都是什么。 这是要考校成果了,白应天打起精神,心道得让老爷子知道这钱没白花。 “在学里,四书五经是基本,写八股文是必须的,还有诗词歌赋,孩儿很喜欢,又有算术,也是要学的……” 白应天顿了顿,把身体往后微靠,摇头晃脑念了首诗:“人生若只如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满怀深情地念完一首诗,他谦虚地点头:“这是孩儿前些日子做的一首诗……” 他话都没说完,就听到一声低笑。 抬起头,看到刚进屋的小姑娘,白应天皱了皱眉。 这就是大哥家捡的那个孩子,说是要做童养媳的,长得倒是不错,可真是太没礼貌,还说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看到白应天皱眉,许文岚就越笑得欢畅:“西风不知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她一开始吟词,白应天脸色就变了,干笑两声,他的掩饰地道:“你也会做诗词啊?” 许文岚就笑得更欢了:“我哪会做诗做词啊!不过是把记得的词酸上几句罢了,这纳兰性德的词就是好,诗也好——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咱大清朝,也就他一个,能附太白尾骥。是不是啊?四叔。” 许文岚脸上笑眯眯的,白应天却真想上手打这个小贱人了! 就你能、就你能!听出来我是撒谎,你就非要揭穿是吧? 其实,白应天想多了,这屋里没人懂诗,白应福倒是隐约听出来点意思,但却又不敢肯定。 至于其他几个,哪知道谁是纳兰性德啊? 李氏还一个劲地笑:“应天,你的诗也好,大概和那个什么纳兰性德也差不离了!文岚,那个纳兰是什么人啊?” 她这会心情好,对着许文岚也尽是笑脸。 许文岚一笑,淡淡道:“御前侍卫,进士,大学士之子,还是康熙爷的表弟,人称大清第一词人……” “这么厉害啊!”李氏更加高兴,拍着儿子:“你一定能中。” 白应天却是笑不出来,只能讪讪地道:“你倒知道得清楚。” “是啊,这么个名人当然知道了。我知道的也就那么几首,只会背不会做。” 眼皮直跳,白应天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侄女很是博学,不如我来考一考你。也不说别的难的,就一道算术题,你要能做出来,四叔赏你。” “哦,”许文岚知道白应天这是要和她对上了,虽然不在意,但既然要玩那就玩好了:“赏不赏的,倒也不用,不过四叔既然想打堵,那就堵好了!不知四叔拿什么做赌注呢?” “对赌?好,这是雅事。”白应天一说,原来皱眉还想说话的白老爷子就不说话了。 儿子都说雅事了,他要拦着就是俗了不是。 白应福看看许文岚,再看看白应天,拍手笑道:“这个好,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也都参一脚。我也下注,对了,老四,你下什么啊?” 白应天板着脸,解下荷包:“这里还有点碎银子,就下这个。不过,即是对赌,侄女有什么拿来赌的呢?” 许文岚笑眯眯的:“我有一对素银的耳钉……”那是她穿过来时身上有的,做工不错,银子也是好银子,朱氏帮她包起来放在箱子里了,说是戴出去乍眼,想来应该是好东西。 “这孩子,还真要赌,快别胡闹了。”白应魁忙拦着,可被许文岚撒娇似地叫了声“爹”,他的态度就软了。 亲闺女给了人,就一直是冷脸相对,哪有这么娇滴滴的时候?真是,这样撒娇的小姑娘真的难以拒绝。 “罢了罢了,文岚的赌注我来下,老四,你等等,我就回屋拿去……” 不过片刻,家里就都知道了白应天和许文岚要对赌的事,倒全聚过来了。 朱氏什么话都没说,就把自己一只粗银的镯子放在桌上了,没有半点要埋怨许文岚的意思。 连白氏兄弟两都跑来凑热闹,白胜武连新得的陀螺都押上了,气得白应魁直捶他:“跑来起什么哄。” “怎么叫起哄呢!我也押!”白莲花把头上一朵珠花摘了下来:“我押我四哥这边!我就不信,我哥还比不过一个丫头片子。” 许文岚抿嘴笑,古代的算术她不会,可咱是学过高级数学的人好吧! 白莲花自己押了还不够,又拉白带弟,白带弟瞥一眼许文岚,到底下注:“我没什么东西好押的,这样,要是四叔输了,我帮许文岚做一件事。” 许文岚眼前一亮:“什么事都行?” “什么事都中!” 一听这话,许文岚立刻答应:“好,成交!” 白草儿张了张嘴:“文岚……”似乎是想帮许文岚说话,可偷眼看看白应禄,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赌注下得,大房自然是支持许文岚,白莲花和白应福却是支持白应天的,其他人就是看热闹。 白家自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就是过年也没赌钱的,猛一来个对赌,还真是热闹起来,所有人都眼盯眼望地看着。 第五十三章 算术 白应天头仰得很高,满是自信:“就说一道简单的,这是《九章算术》上的题,要是你学过算术,可能就会。” 声音一顿,白应天等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才沉声道:“你听好了: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一尺,问径几何……” 还没说完,他已经先笑了,睨着面色凝重的许文岚,认定了她肯定做不出来。 众人也觉得大概如此,白胜文若有所思,白应福拿手指掐来算去,还是摇头,甚至还有连题都没听明白的,如李氏,看着儿子一脸骄傲;如白莲花,盯着许文岚笑得解恨;还有朱氏和白应魁,一直担忧地看着许文岚。 许文岚虽面色凝重,却并不慌张。 “不是代数,是几何啊!” “别又说怪词,你不会吧?”白莲花冷笑。 许文岚却没理会她,而是道:“还请借纸笔一用。” 白应天哼了一声,倒没为难她,还真的去房里把书箱取了过来。 现在还没书包,这书箱也叫考箱,和食盒有点像,上面有把,可以拎,和那种古装戏里背在后头的又不相同。 打开朱漆盖,里头分三层,笔墨纸砚可以放,等科举考试时入场时还能放些吃住饮料什么的。 毛笔许文岚还有点用不惯,不过圆虽画不圆,可好歹也有个样能看。 一屋子人只见得许文岚在一张纸上画来画去,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白莲花探头一看,直接就说:“鬼画符!” 倒也是,英文字母,列公式,再加上用不惯笔,看起来的确不大好看,因为这笔绝对烂的字,白应天更看不起这个对手。 许文岚却根本不理会,画了图,列了式,很快就有了答案:“径长26寸——四叔,我可说对了?” 白应天的脸色有点发白,他是真想说错,可是这种事太容易被揭穿。 就算心里再不痛快,白应天还是点了点头:“对了。就是26寸。” 白应天一说对,众人表情各异。 白莲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生气许文岚赢了,又是心疼自己的珠花。 白带弟撇撇嘴,也就算了。白草儿是高兴却不敢表露,而朱氏就直接多了,一下就搂住许文岚:“娘以后算帐啥的就靠你了。” 许文岚昂头一笑,目光一扫,看到李氏垮下脸,不过李氏生气除了因为她赢下了白应天面子,还因为朱氏说算帐的话吧? 一家里,只有管钱的人才算帐,还以后算帐?朱氏你是想造反了吧? 不过这个时候,谁会去管李氏高兴不高兴呢? “文岚,你是怎么算的?能教我吗?”白胜文小心翼翼地问,双眼晶亮,满满的求知欲。 许文岚自然点头,心念一动,却是向白应天道:“四叔,这局就算赌过了,我还想和您单独赌一局,您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白应天冷哼了声,头扬了起来。 “那,我也出一题,四叔要能答上,我就把之前赢的还给四叔,要是四叔答不上,就把用过的文房四宝送我一套。” 白应天扬了下眉毛,虽然那头李氏在说“小姑娘家家的,要什么文房四宝啊”,他还是点头应了。 许文岚头一偏,想起一道曾在课堂上被老师拿来讲的古代算术来:“我出的是道唐朝算术题,四叔请听好: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敢问壶中原有酒多少?” “果然是唐朝的,还有李白呢!”白应福笑哈哈地捧了个人场,可惜没多少人给面笑。 白应天木着一张脸,苦思冥想,半天都没说话。 白莲花有点急,扯了扯纸笔:“哥,你也算算。” 白应天皱眉,没领白莲花的情,仍是低着头。 白老爷子啪嗒啪嗒地抽着烟,只是盯着白应天看。 李氏则用手拉了下白莲花:“别吵着你哥。” 所有人都在看着白应天,白应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白莲花都打哈欠了,他到底还是认输:“我算不出来。” 许文岚立刻笑了:“那这套文房四宝我就愧领了。” “等一等!”白莲花惊醒了:“我觉得你也未必知道答案吧!” 许文岚立刻笑了,看着白莲花,表情很是诡异。 就连李氏都皱眉了,自己这闺女真是被宠傻了,人出了题能不知道答案吗? 心里这么想,可李氏也没阻拦白莲花。 要是万一许文岚真说不出答案呢? “八分之七斗。”许文岚笑眯眯地道:“这个可能有点难,那我再说道啊,要是谁答上了,我就把今天赢的东西都给她……” 没等别人说话,她自己已经道:“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笑眯眯地拿起那只荷包和珠花,许文岚示意白胜文帮她拿东西:“你们慢慢想啊,谁想到了来找我!” 想到?!这明明比刚才那个还难好吧! 白莲花咬着牙,盯着许文岚手里的珠花,嘴唇都快咬破了。 一出正房门,白胜文就问:“到底多少盏啊?” “二十四。”回眸一笑,许文岚笑道:“你喜欢算术,我回头教你——不过,可能和学堂里先生教的不太一样。” “不妨事,我要学。”白胜文一个劲点头,满脸的笑。 等进了屋,许文岚把文房四宝推到他面前,白胜文更是又欢喜又惊讶:“真的要送我?” “是啊,就是为了你才要这个了。”许文岚笑眯眯地道:“不是说开春你要去学堂读书嘛!自然要有文房四宝的。” 朱氏进屋听到,也是开心,回头看看一脸为难表情的白应魁,沉声道:“这是文岚赢的!爹也说愿赌服输了。” “可是娘……” “娘怎么了?”截断白应魁的话,朱氏冷笑:“娘那张脸什么时候给过咱们笑脸啊!冷着就冷着吧,也看惯了。” 一听两人的对话,许文岚就知道是李氏不快了。 皱起眉,她想了想,还是把那朵珠花拿了出来:“娘,我原本想把这珠花给草儿的,听娘这么讲,还是还给老姑吧!” 虽然一朵珠花消不去李氏心头的不快,但至少白莲花能消消气。 其实,这珠花她真给草儿,草儿也不敢戴吧?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还回去算了,也省得朱氏难作。 其实,许文岚倒可以把珠花给白带弟,那样白带弟和白莲花自然不和——虽然两人之前也不是那么和谐,但至少白莲花再不会想让白带弟站在她那边对付许文岚了。 可那样做,她就真的是成坏人了。 第五十四章 主意 还了白莲花的珠花,也没让李氏和白莲花缓和了脸色,尤其是李氏,一看到许文岚脸拉得那叫一个长,几次三番都念叨孩子们太胡闹,太不像话。 又说农民手里的锄头、厨师手里的菜刀,木匠手里的锯,那都是谋生的工具,要丢了可怎么办? 虽然没明说,可一听就知道说的这些人里头还差着读书人手里的文房四宝啦! 这个孩子说的是谁,一大家子都知道,还是白老爷子最后沉了脸,让李氏痛快地开匣子拿钱给白应天补上一套新的文房四宝才作罢。 听说一套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宝也花了一两六钱,许文岚赢的这套虽然是二手的,可想来总也得值个一两吧! 白应魁脸上讪讪的,朱氏却挺开心。 “亏得文岚了,要不然等开春还不知得和你奶奶费多少口舌呢!” 虽然白老爷子答应让白胜文去学堂念书,可到时候束修不是钱?文房四宝不是钱?还有那些书,不都是钱。可以想象得到李氏到时一定会给大房脸色看。这会儿少了一项大开支,到开春时就更好说话了。 许文岚也开心,不过倒不全是为了那套文房四宝。 打赌得的东西,属文房四宝最值钱,可那东西只能用不能花啊,可比不上她赢的两只荷包让她开心。 三叔那只荷包也就算了,里头统共也就三十来文钱,就这,方氏还连着几天瞅着许文岚不顺眼呢! 白应天的荷包里可就多了,除了一把铜钱,大概有着两颗半黄豆粒大的碎银,虽然没称过,但朱氏一眼扫过说大概得有两钱多重。 穿过来这些天,许文岚大概也弄明白这钱是怎么算的了。 普通老百姓过日子,大多用的是铜钱,少有用银子的,若是银子兑换铜钱,官方说法是一两银子一千文,但民间兑换常有浮动,大概就是随着世道好坏变动吧!听说曾经有一年,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七八百文,还有一年,一两银子只能兑到七百七十文。 许文岚当时一听,还想着这就和后世炒币一个理儿啊!一会美金涨,一会英镑涨的,要真有钱,炒银子那都能赚大发了。 不过,这门生意一来本钱大,二来太不稳定,谁都不知道银子和铜钱的兑换比例什么时候涨什么时候跌,不可分析因素太多,不是一般人做得成的生意。 大概也没谁像许文岚一样想到炒银子这事,老百姓都盼着太平日子过得天长日久,谁会希望碰上那样动荡的时候呢? 基本上,现行货币也就这样了,传说中的金子,还有高档的银票,对许文岚现在这样的小老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摸不着,也就不用太去研究了。 反正,十钱一两,一钱银子就是100文,白应天的荷包里,连碎银子带铜板,大概有三百文钱。 对于没存什么私房钱的大房来说,这三百三十文钱已经算是不少的钱了,一开始朱氏想帮着许文岚放起来:“就和那个军总给你的钱放一起,等你出嫁了给你当陪嫁。” 这才多少钱,还等到那时候…… 许文岚苦起脸,双手合什地求道:“娘,能不能这个钱我自己保管啊!求求你了,娘,眼看着快过年了,我还想去县上瞧瞧热闹呢!” “小孩家家的拿这么多钱也不怕丢了……” “不多、不多,这才多点钱啊!”都不知道这三百文赶上现代的三百块没? “还嫌不多,小小人儿……”目光微闪,朱氏没再说下去。 可能对文岚来说,这三百文钱真的不多吧?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这点钱算什么呢? 在心里叹了一声,朱氏有点可怜文岚,大概这孩子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更没有这么缺过钱吧? “成,这钱你自己拿着,不过咱们得说好了,这钱不能乱花销,也得小心着别弄丢了。” 赶忙点头,许文岚把钱都倒在一个荷包里,不像别人把荷包系在外面的腰带上,而是央着朱氏给了她一块碎布头,自己在棉袄里面缝了个口袋。 虽说针脚在朱氏眼里实在不平整,却到底还是忍不住赞了声:“文岚就是聪明,这里头缝个兜可不真是不容易丢了。” 笑着拍拍放在里面口袋的荷包,许文岚也觉得满意。 不能就这么一直混日子,她总得想着干点什么,要不然,什么分家单过好日子去,一辈子都别想提上日程。 她总觉得白应魁不肯分家,应该有一半也是因为家里孩子多,要真分家了开销太大,生活会太艰难的缘故吧? 要真是因为这个,那她可得好好想想该做点什么赚钱。她虽然不像电视里那些穿越女一穿就穿去皇宫,和个阿哥聊恋爱,但总也得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吧? 给自己鼓了鼓劲,许文岚一门心思地想让白应魁带她去县上。 “呦,这几天可不行,要杀年猪了,爹也得在家帮忙,嗯,要不,等杀完年猪再带你去县上玩……”白应魁看看一边气鼓鼓的白胜武,忙补救:“连着大宝、二宝都去。” 白胜武一下就乐了,坐在炕桌边上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写字的白胜文也抬起头笑了笑。 许文岚爬上炕,盯着白胜文:“哥,咱们家不是有纸笔了吗?你怎么不用呢?” “那个可不敢用,就那么些东西,怎么能糟贱了呢?得等上学堂之后才用。”白胜文笑眯眯地让许文岚看他写的字:“看这个,就是我的名字,还有这个,是你的名字,这回四叔回来,我让他教我的……” 一笔一画,虽然稚嫩,却很是认真。 许文岚却是叹气:“手指头写的字和拿笔写的怎么一样?哥,你与其心疼那些纸,还不如就用笔来写呢!等你上学堂时,也会拿笔了,还能写字,先生都会高看你一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氏在旁听着,频频点头:“我看也是这个理!大宝,你就用纸写字吧!别图意省钱,用完了再买,你爷旁的钱不省得,可让子孙读书他是乐意的。只要你肯学,你爷一定高兴……” 高兴也就是说肯拿钱出来了! 白胜文笑笑,到底还是去拿了纸出来,慢慢研墨,又喊了白胜武过来:“你就是不想去学堂念书,总也得跟着学几个字吧!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可怎么成?” 第五十五章 杀年猪 白胜武挥了挥手:“不耐烦,我以后可不当什么秀才,我想当大将军!” 许文岚一下就乐了:“哦,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大将军?真好笑!别人把军报传到大将军手里,大将军说:喂喂喂,那个谁,你给我念下这军报都写的啥,本将军不耐烦!师爷赶忙过来,给您念了一遍。哦,明个儿敌军偷袭,好啊,咱们先埋伏好了,可没想到您大将军还没布置好兵力呢,敌人就来了个出奇不意,您大将军被抓了,怒问:你们怎么不按写的套路来呢?敌人呵呵一笑,一招手,您那师爷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敢情啊,您的师爷早就和敌军串通好了,就蒙你个不识字的大将军呢!” 听得脸都绿了,白胜武恨恨地瞪着许文岚:“你就瞎编排我吧!”嘴上说得狠,可是人却挪上了炕,认真地瞅着白胜文写字。 朱氏笑眯眯地瞅着围在炕桌旁的三小,眼底眉梢都是喜意,只是转过头,看看对面,却又无声地一声低叹。 把媳妇的表情看在眼里,白应魁眼里闪过一丝愧意,搭拉下脑袋,闷了半天,起身出去:“我去再给炕添把柴,省得睡着冷……” 在农村一直都有“过了腊八就是年”的说法,过了腊八,各家各户,该置办的年货也就都要置办起来了。 陆陆续续的,也有人家开始杀年猪。 在乡下,杀年猪是个大事,除了自己家人都要帮忙之外,还要请屠夫来家,也有邻居乡亲过来帮忙的,凡是来帮忙的自然就是在家吃饭,就是没帮忙的一般也会得到一碗杀猪菜。 这是乡里的礼数,除了不晓事,不在乎和邻里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大多人家都会这么做。 白家的年猪还没杀,已经得了两碗杀猪菜,酸菜粉条,里头夹着暗红的血肠,又或是块大骨头,也有些猪下水、肥肉片。 不过白家人多,分下来也没吃着什么。 对要杀年猪,许文岚还没有太多的概念,唯一觉得好的,就是那两头猪终于要被杀了,可不用害怕上茅厕时总有东西在旁边吭唧哼唧的吓人了。 白胜武却很兴奋,头一天晚上觉都睡不好,在炕上打滚嚷嚷着“腊月十五杀猪”的话,还滚过来推许文岚:“你想吃哪块肉?我最爱啃大骨头,明天就啃好多好多,你喜欢哪块我给你……” 一开始听得许文岚直乐,等过后想,倒有些感动了。 白家算是小康,隔三岔五还能见着点肉星,不过顶天也就一人一片的量,有时候李氏娘两吃几片,朱氏、王氏还可能一片都吃不着,想来一家人能放开肚皮吃肉,也就是杀年猪这一天了。 这时候白胜武还能惦记着她,要把她喜欢的让给她吃,还真是把她当成妹子疼了。 心里感动,许文岚决定明天开始一定要对白胜武温柔一点,她想得很好,可等一早上白胜武开始在院子里闹腾起来的时候,她就烦得不行不行的,好想揍这熊孩子有没有? 冬天日头升的晚,可一般来说六点来钟天还没大亮,全家也就都起了。 尤其是今天,白家人更是起得早,白应魁赶了马车去接定好的张屠夫过来,家里的女人,除了方氏又推说哄孩子,都忙乎起来。 几口锅都占上了,火烧得旺旺的,这杀猪,水一定得准备得够多,光是褪猪毛就不知得用多少水了。 这头水一烧上,立刻就又捞酸菜,今天杀猪菜要用的酸菜就得有小半缸。 捞了酸菜,两个菜板都用上,王氏和朱氏一人拿了把刀切酸菜丝。 还没开切,朱氏先把片开的酸菜芯掏了出来,先塞进许文岚嘴里一朵,看她酸得咧嘴,就笑得欢,又招呼白草儿和白带弟,一人一朵芯,这才让许文岚偷着去喊小哥俩。 许文岚跑到后院,还没凑近猪圈,就听到白胜武兴奋的叫声。 二叔、三叔都在猪圈里,又有邻居王家的两个叔叔,再加上白老爷子和王老爷子两个老的,六个男人正在抓猪。 猪养了差不多一年,又肥又壮,没个五六个壮男,还真不好抓,想来也是知道死期已至,两头猪的叫声凄厉无比,许文岚听着都觉得有点怕,就站在外头叫人,不往里凑。 才叫了两声,猪圈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一头花白猪慌不择头地冲出来,许文岚吓得呆住,愣愣地看着那头足有两百来斤的肥猪冲向自己。 “小心……”猛地一个人从旁边撞了过来,许文岚扑倒在地,才知道后怕。 “你怎么样?”听到声音,她才眨巴着眼睛看向拉她起身的白胜文。 咧了咧嘴,许文岚有点想哭。 “胆小鬼胆小鬼,我都说你是个胆小鬼了……”猛地一扭头,许文岚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哥,晚上咱们讲鬼故事啊……” 一听到要讲鬼故事,白胜武立刻就消停了,过了半晌,又问:“讲啥?” 头一昂,许文岚根本就不理他。 到底还是把罩在棉袄外头的外衣弄脏了,还好今天本来就是想着要干活的,朱氏给许文岚穿的是毁小的旧衣裳,回屋换了就是。 等许文岚转出来,两头猪都被抓住了,绑住了四蹄丢在地上。 等屠夫一到场,就开宰了,桌案一早就在后院摆好的,却不是用的好桌子,而是白应禄一早起来搭的木板。 杀一回猪,血是肯定少不了的,总不能糟蹋好桌子。 才把猪抬上桌案,就有不少人凑过来看热闹的,后院里站了不少人,连栅栏外都有爬在栅栏上看热闹的。 白胜武挤到前头,还招呼许文岚过去。 许文岚却是一个劲地摇头,说什么都不肯过去。 这场面,大概不比美国恐怖片的特效差,她还是别去自己吓自己了。 光是这猪的哼哼声,她都觉得怕了。 顺着缝隙,她隐约看到两只大木盆被放在桌案下,然后,就听到猪尖厉的叫声,那个凄厉惨得让许文岚打颤,不过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听不太清的哼哼声。 血哗哗地涌了出来,流在了大木盆里,一只大木刷在木盆里不停地搅啊搅,搅得血水四溅,一股血腥味。 许文岚别过脸去,只差闭上眼了。 第五十六章 灌血肠 过了一会,许是放完了血,两个大木盆都被送进了灶房,朱氏和王氏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把早就备好的料往血盆里倒。 葱、姜是少不了的,还有旧年的猪油,胡椒粉,盐什么的,大力搅拌,就和刚才用竹刷一样搅,这么做,是防止血凝固的。 许文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了,只觉得恶心。捂着嘴许文岚就跑出去了。 院里一股血腥味,许文岚刚放开手就又捂了上。 这会儿,张屠夫刚给一头猪吹完气,又在给另一头猪吹气,先是在猪全蹄子上割一刀,才拿铁扦顺着那个口子往里捅,可能是把皮里都通开的意思,放下铁扦,抓着猪后蹄,鼓了腮帮子就吹。 说来也奇,那猪竟像是汽球一样被他吹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和刚才那头猪一样,全身都鼓了起来,四条腿都绷直了。 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大声唱:“蛤蟆蛤蟆气鼓,气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杀猪,气得蛤蟆气鼓……” 腊月十五唱这个?这时候可离八月十五远着呢! 许文岚眨巴眨眼,再看看鼓成汽球的两头猪,突然有点明白这个儿歌是唱什么了?难道是蛤蟆是觉得猪比它还鼓得大了? 是这意思不?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挠了挠头,许文岚还是转身回了屋里。 这时候朱氏和王氏刚搅完猪血,还在做最后的处理工作。 李氏虽然没干活,人却到了灶房里看着,伸手指使这么干那么干的,不只朱氏、王氏,连白带弟和白草儿也没嫌着。却没看到白莲花,全家都在看活呢,她却一个人呆在房里,活似大家小姐不在人多时露脸。 回头一眼扫到许文岚,李氏眼里闪过厌恶的意味,立刻指使:“去装水,快点把水端过去,一会就该用了。” 虽然讨厌李氏,可许文岚这个时候却没反驳。大家都在干活,她帮手干点,大家就都能轻松着点。 装了半壶水过去,正好张屠夫正要水呢! “快着点,用大盆装水过来,该褪毛了。” 许文岚忙赶回灶房,还没等盛满水,白氏兄弟就跑进来了,也不用许文岚她们,哥俩抬着水盆出去。 忽忽几盆滚烫的热水浇下去,不一会,硬硬的猪毛,手都能拔动了。 张屠夫从他那一堆家伙什里翻出个弯刀样的工具,坐在板凳上,从前到后,不过两刻钟,就把一头猪刮得溜光净,白白嫩嫩的,看着都没那么狰狞了。 接着就吓人了,许文岚只觉得这个杀猪现场比哪部恐怖片都更直接暴力。 那剖开的猪肚,袒露的内脏,那扑鼻的血腥味和臭气,一捂嘴她弯了腰差点吐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让她的暂时得到缓解。 只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那头猪肠子就被送过来了。那意思是让她拿进屋里。 虽然张屠夫挤出粪了,可那股味啊! 许文岚一拧身就奔墙角了。 苦水都要吐出来了,等她缓过精神进了灶房时, 朱氏和王氏正在洗肠子,把大肥肠和小肠分开,先用草灰搓洗,再用口碱反复地搓洗,这个不是洗一遍就能好的,得反复洗个十几遍才能算洗干净了。 许文岚瞪着眼,心里想: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吃猪肠了。 先洗好的是小肠,王氏继续洗肥肠,朱氏却是招呼了几个女孩帮忙。 把细又薄的小肠口撑开一个口,塞进漏斗去,朱氏拿了葫芦瓢,一瓢一瓢地把血灌了进去。 原本细细的小肠丰满起来,隔着薄薄的肠衣,里头暗红的血别有一番艳色。等两盆血都灌完了,就先倒出一口锅,血肠丢锅里煮起,这个过后可以蘸蒜酱吃,也可以炖在酸菜里吃,都说别有一番风味。 这头灶房里,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却是有条不紊,样样事儿朱氏和王氏心里都有谱,虽然李氏常乱支使,可她们自己却不乱,带着三个女孩做事半点都不含糊。 可院里头却不那么和谐了,虽然有白老爷子坐县,可抓猪,帮屠夫忙,那也都是费力气活,累得满头大汗,很容易就心生不满了。 白应福眼一扫,没人留意,凑到白应禄耳边,小声道:“这么忙的日子,怎么不见老四啊?是又去县上会什么文友了?” 白应禄抹了把汗,看着张屠夫下刀,喘着粗气道:“不能,大哥又没去县上,老四怎么去?你觉着他会自己走到县上去?他呀,那两条腿金贵着呢!” “可不是,老四那是读书人,比咱们可不金贵,我之前还见着,老四在县上那都花钱坐轿子呢!” “啥?还坐轿?又不是大老爷……” “坐轿算个啥?他还去翠香楼了呢……”一说完,白应福就捂住了嘴,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翠香楼?那不是那、那种地方?”白应禄掀起眉来,扭头看白应福:“老三,你看着怎么不扯他出来啊?那种地方哪是正经人去的?再说了,咱家有多少钱啊?还让他去那地方败祸……” “二哥,我哪儿扯得住他啊?那可是咱爹最爱的老儿子!还有咱那个娘,咱家这钱可不就是专供他的吗?” 火气忽地一下冒了出来,白应禄恨声道:“凭啥啊?咱们哥几个就得辛辛苦苦地卖命,得的钱都供他那么个小白脸,要是他好好读书也就算了,可你看看他,读了也有三四年了,连童生都没考过,还连个丫头片子都不如——不行,咱们哥三在这干苦力活,就他在屋里享受——没这个理儿!我却喊他出来……” 话音未落,白应禄已经转身往前院去了。 “二哥……”白应福喊了一声,好像挺着急,可是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没动半分。 不过片刻,正帮张屠夫卸肉的白应魁回头叫人:“老三,你二哥哪儿去了?” “啊,我这就去找……”白应福应了声,慢悠悠地走了,却半晌都没个动静。 白应魁有些急了,总不能人请来的屠夫和来帮忙的邻居使大力气,自家人却袖手旁观啊! 打了声招呼,白应魁也往前院找去。 到了前院,没看到白应福的影,白应魁还在想这两个都上哪了,难道是去了灶房,就听到正房白应天的房间里传出声音:“我都说不去不去了,你听不懂人话怎么着?” 第五十七章 兄弟 白应魁只是一愣神,就明白过来。 白应魁只是一愣神,就明白过来。 暗叫一声不好,他抬脚就往正房走。 还没等他走过去,就听到“噼哩啪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扫到地上了似的,接着就是白应禄的怒吼:“你他妈说谁呢?臭小子,你以为自己读了几年书,就牛了是吧?还说我听不懂人话!你说的那是人话吗?我是你哥,不是那些屁事不懂的小娃娃!我就知道你平时就没把我们几个哥放在眼里,觉得我就是个没用的泥腿子是吧?!” “放手、放手……你快放开手!太粗鲁了,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白应魁一听屋里这都上手了,更急了,快步闯进去,还在外屋就先吼道:“住手!老二,你先放手……” 进了里屋,可不是已经动上手了。 炕桌都被掀了,白应天被白应魁按在炕上,急得直拍炕沿,人却是挣不开。 白应禄常年做农活,就是农闲的时候还要去做木工活,一把子力气哪是白应天能比的。 事实上白家几兄弟,哪怕是做中人的白应福都比白应天力气大,只是另外两个不像白应禄脾气那么暴。 白应天却是常年不太着家,童年记忆太模糊,对自己二哥的脾气体会不深,没想到白应禄是粘火就着的脾气,两句话就让自己陷入现在这样的窘境了。 “大哥,这事你别管,我就要问问老四,他怎么和他哥说话呢?我就算是个泥腿子,也是他哥,他凭啥这么说我?还有啊,要不是咱们兄弟卖苦力气,他能在县上过那日子?还坐轿?还去那种地方?” “啥地方啊?有啥话你先放手再说——老二,你犯横也不能挑今天啊!后院还有那么多邻居呢!你是想让人看咱家热闹咋的?” 白应魁还在劝着,外头门就开了,也不知刚才钻哪儿去了的白应福进屋了,一看就叫:“呀,这是干啥呢?二哥,不就是喊老四干干活吗?咱亲兄弟有话好好说,你可别把老四胳膊拧断了……” 其实白应禄还真没用多少力气,虽说人是按这了,可要说拧断胳膊,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可白应福这么一叫,白应天就慌了神,哪里辩得出真假,直接就嚷上了:“白应禄,你敢拧断我胳膊,咱没完!你可别犯混,就不说我,爹都能揍死你……” “揍死我揍死我?好、好,看看咱们两个谁先死……”嘴上骂着,白应禄手上用了力,白应天疼得直哼唧,白应魁也头疼了。 “老二,你快放手——”嘴上吼着,他窜过去,一巴掌就打在白应禄后脑勺上。 白应禄一懵,气得要发疯:“大哥,你打我?你为这个小兔崽子你打我?” “谁是小兔崽子?他也是姓白的,是你弟!老二,你放手!要认我这个大哥,你就麻溜地放手——咱们哥几个,有啥话不能说?你现在做错了,哥说你,还打你,就是老四做错了,哥也一样不会偏向他——可老二,咱老白家绝不能让外头人看笑话!你现在就放手——等人都走了,咱哥几个再好好说……” 白应禄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撤了手,白应天揉着胳膊,还没直起身,就想往白应禄身上扑,却被白应魁一把抓住:“老四,刚我和你二哥说的话,也是说给你听的!别在这时候闹事……” “大哥,你没看到他刚才怎么对我的吗?”白应天吼着,还不肯罢休。 白应禄脸色更显难看,人也往前凑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屋来:“这都干啥呢?挺热闹啊!” 一听这声音,激动的白应禄也不激动了,白应天却是委屈地叫:“爹,二哥他……” “闭嘴!”白老爷子冷着脸,目光在几个垂着头的儿子身上一扫,沉声道:“都出去干活!自己家的活儿还等着外人干是不是?” “是,爹,马上就去!”白应魁忙应了一声,推着两个弟弟往外走。 白应天却是拉下脸:“爹,君子远疱厨,杀猪这种活儿我怎么能干呢!” “去干!你几个哥哥都能干,你有啥不能干的?”白老爷子阴沉着脸:“应天,你得记着,你是农家出身,不管到啥时候,都不能忘本。干不了重活,就去旁边站着——还不快去!” 被白老爷子吼得身上一哆嗦,白应天忙跟着出去了。 等出了屋,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别人。 白应天立刻就傻眼了,刚才他被二哥欺负的事不会都知道了吧? “都看啥看,还不快点干活儿去!”李氏一声嚷嚷,原本在院里听壁角的一群孩子立刻作鸟兽散。 朱氏也忙叫人:“文岚,快着点,再却抱把柴禾!草儿啊,这火得再旺点!带弟,那粉条泡好了吗?再看看……” 我们很忙!都很忙…… 可再掩饰,大家心里都清楚,刚才屋里发生的那些事儿,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白应天脸色阴沉,觉得抹不下脸,落不下面子了。 李氏却偏在这个时候走到他身边,抹了抹他的长衫,和声道:“别怕!有娘呢!那一群泥腿子,别想欺负了你——去吧,不用伸手,就陪陪那些来帮忙的长辈好了,一会饭得了,你陪着上桌吃饭。” 白应天没作声,心里憋着一股火:“有什么好陪的?我先回县上了。” 他抬脚就想走,却被李氏一把扯着:“走啥走?让你干啥就干啥?这是你家,谁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听话,我儿子是什么人?可是要中举做官的!去……” 没奈何,白应天只能往后院去,心里却直抱怨:一群泥腿子,有什么好陪的? 杀年猪,就是要宴客的,今个儿除了来帮忙的王家人,还有里长也被请过来了,正房炕里摆了两桌,男人干完了活就进屋歇着,说说话,喝喝茶。 茶虽是粗茶,却是备得多,还特意买了瓜子花生什么的。 里长和两个老爷子都是抽烟的,光是那股子烟味,白应天就觉得熏眼睛,可是偏偏被李氏逼着,他只能在座陪着,心里苦闷到了极点。 这都什么事啊!听一群泥腿子吹牛,他身上的书香气都被染上泥腥味了好吧! 第五十八章 杀猪菜 许文岚进屋里,先看到的就是白应天的一张苦瓜脸。 看来真是厌烦极了,不过要真把白应天这样的人丢进那些真文人里,怕他也是不好过,装装风雅,唬弄些不太懂行的人就是了,和真正的雅士在一起,不穿帮才怪。 “爷,菜都好,这就上菜了吧!?”笑盈盈地过来请示领导,许文岚落落大方的,半点都不透怯。 正和白老爷子说话的王里长眼一扫,就笑了,胖乎乎的脸上还带两酒窝,倒显得挺憨厚,可看那精明的眼神,许文岚可不觉得这个里长有多憨厚。 “白大叔,这就是那丫头吧?看着是真精神,照我说,也是大叔你心善,这正是好心有好报!这不,就白得了个好孙媳妇……” “哪里哪里……”白老爷子谦虚:“我们啊,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不求回报,婚事的事,等孩子们长大了再说,要是姑娘不愿意,我们家也不会勉强——知礼,这孩子落籍的事还得仰仗你啊!” “这有啥?小事、小事——这丫头看着就是个能干的!再说都是咱们自家的事,我自然能帮就帮……”王里长哈哈笑着,说是答应了,可是却没详说会怎么帮。 许文岚眼一转,倒听明白了。哦,这是在说给她上户口的事啊!虽然不知道清朝上户口是怎么个上法,但听起来应该王里长能帮上大忙。 现代求人帮忙的事经多了,许文岚笑眯眯地凑上前,端起了茶壶,先给王里长续茶,又挨着给这桌上的几位都续了茶,这才笑道:“王大爷,多夸着您帮忙了,侄女先在这里谢谢您。早就听说王大爷有情有义,咱屯里哪家哪户但凡有个事,您必会出手相助,在咱们靠山屯甚至黑水县都是有名的大善人!今日一见,可不真是咋的,就看您这眉眼,就知道您是心善了!像您这样心善,必有大福报!” 好话谁都爱听,许文岚一夸,王知礼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几分:“瞧这丫头,可真会说话。”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嘛!您这么帮我们家,一会吃饭我爷还我爹他们可得好好敬敬您——回头过年我去给您磕头,好好谢谢您,您可别拦着!” 一听这话,王知礼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好孩子、好孩子,就冲着你这话,明个儿我就特意跑去县上,先把你这事办了。” “那敢情好!我这就告诉我奶上菜去,再多烫几壶酒,王大爷你可多喝几杯……”许文岚转身跑出去,欢天喜地的模样,一派天真烂漫。 “瞧这孩子高兴成什么样了?难不成我明个儿不去,你还不让我喝酒了?” 听到身后的玩笑,许文岚脚步没停,只是笑。 她心里清楚,这个王里长可不是因为被她捧了几句就答应去帮忙办好户籍的事了。 虽然这落籍是早晚会去办的,可一月两月半年都是在办了。之所以这么痛快,不过是因为她说过年去王家磕头拜年。 所谓拜年,谁都心里清楚,这大过年的去别人家还能空着手吗?更何况是要表示谢意去的? 说得再好听,什么乡里乡亲不可能不帮忙,不过是唯利是图是徒。 回到灶房,许文岚和正在挨着块称肉的李氏招呼一声,就去帮朱氏的忙。 杀猪菜炖了两大锅,先是大骨头熬汤,接着下酸菜,然后才是肉,又有血肠,满满的两大锅,刚一烧好,王氏就带着白草儿和白带弟两个挨家挨户去送杀猪菜了。 也不多,一家一碗,就这样,一大锅就见底了。 这头一说正房里上菜,朱氏就赶紧盛菜,两大盆杀猪菜,猪肉粉条酸菜血肠,装得满满的。 朱氏不放心让许文岚端,怕烫着她,喊了两个小哥俩端。 许文岚跟在后头,端的是炖好的手抓骨头,后头又有炖好的白肉、护心肉、猪头肉,这个是酱蒜泥吃的,也有一盘肥肠,也可以酱蒜泥吃,除了这还有炒的肥肠,溜的腰花,反正今天主菜就是猪肉。 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小孩和女眷不上桌,就在灶房里摆了一桌。 今个儿李氏格外宽容,看着孩子们夹肉,半声都没吭。 忙忙乎乎一整天,等吃完饭撤了桌,已经是寅时了,也就是下午四点多的样子。 客人陆续告辞,张屠夫也结了工钱走了,临走时还饶了他一整套下水。这个是一早讲好的,一般杀一头猪就是一百文钱,张屠夫杀了两头猪,算了一百五十文,另外给了一副猪下水,也就是他们说的“灯笼挂”。 这么算,白家也不觉得亏。 两头猪,不算内脏,连骨带肉出了将近五百斤,光今天就得吃进去五六十斤,不过这里头骨头多些,肉占的量不多。 剩下的肉,一半明个一早拉到县里去卖,其实这肉卖给张屠夫也是可以的,不过这肉卖给张屠夫,就便宜得多了,一斤只有二十文左右,自己拉到县里去卖,一斤却有三十五文,所以李氏一早就决定要拉到县里去卖,而且还必得她自己亲自跟车,好收钱,省得被谁钻了空子昧了钱。 另一半,都被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小块,现在就浇了水,在外头一冻,就能挪到仓房里的大缸里,缸盖一盖,再压上块石头,连耗子都只能闻味干着急。 东北的冬天那就是个天然大冰箱,冻起来的肉一直能吃到快开化,也不会坏。 客人都走了,可白家的事却没完,笑呵呵地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白老爷子脸就搭拉了下来。 回过头,目光冷森森的在几个儿子面上一扫,也不说话,自己先抹身回了正房。 白应禄脸色发沉,之前的事一直压在他心上,就连刚才喝酒也是喝的闷酒,心里好似压了块石头似的,这会更是沉入了海底。 还是白应福拍了下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这不还有大哥在嘛!” 白应魁白了白应福一眼,小声道:“别惹爹生气,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那头李氏却是理了理白应天的衣领:“娘在这呢!谁欺负了你,今个儿就得让他跪地求饶……” 第五十九章 训子 白家的孩子们都机灵,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 只看大人们的表情,就知道今个儿白老爷子要教训人了。 老子训儿子,儿媳妇们就没往里头掺和的余地,个个垂了眉眼,招呼着孩子回屋里歇着了。 就连白莲花,都被李氏使眼色撵回了屋。 可是孩子们就不都是那样老实了。 像白草儿,那是乖乖地跟着娘回屋了,哪怕要挨训的是她爹,也只能用担忧的眼神看一眼爹的背影。 白带弟事不关己,被方氏命令回屋看孩子。白胜文听娘的话,进屋烧水,等着爹回来也好洗把脸烫个脚。 到了白胜武和许文岚这,目光一对,两个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间,两个人都冲向正房窗前。 进屋旁听是不可能,可是占据个最好的地点看好戏还是很有必要的。 脚前脚后挤到窗前,谁也不相让,你挤我我挤你,还没分出个胜负,就听得里头“啪”的一声脆响。 分明就是谁挨了一耳光! 这下,谁也不挤了,一起安静下来,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一起偏了头听里头的动静。 不得不说,许文岚和白胜武平时又打又闹,可是看热闹这点上还是很有默契的。 白胜武伸出舌头,小心地舔着窗户纸,润湿了一块,才用手指头轻轻一捅,先自己凑在洞眼上看了一会,又抬手招呼许文岚看。 像这样的洞眼,要是夏天还好,冬天一被发现肯定是要挨骂的,因为这个,李氏可没少在院子里骂人,只不过从没见有人领骂就是了。 把眼睛凑过去,许文岚头一眼看到的,就是捂着脸的白应禄。 被打的是二叔,许文岚一点都不惊讶。 先不说白老爷子多器重那个有望走科举之路的老来子,就是今天这个事,可听说是二叔先动手的。 白老爷子也是被气着了,几个儿子一进屋,他一回身就一个耳光扇在了白应禄的脸上。 耳光打得又快又狠,白应魁想拦都拦不成,只是护着二弟,劝道:“爹,咱们好好说,别动手啊……” “怎么着?我这个当老子的没资格打这个混球——是吧?”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白应魁也是为难:“二弟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闺女都快结亲了,您总得给儿子留点面子……” “面子?我给你们留面子,你们给我留面子了吗?”白老爷子反手刮着脸:“家里还有客儿呢,你们就打起来了,这是想让外人指着我的脸骂教子无方啊!” “大哥,你起开——”白应禄推了大哥肩膀一下,闷声道:“让爹打!让爹好好消消气……” “老二,你这是干啥?”忙拦着火气上冲的白老爷子,白应魁低声喝了句,又劝老爷子:“爹消消气……” 白应福这个时候才跟着劝道:“是啊,爹,这都是儿子们不好,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您老人家的身子,咱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嘴上说的是咱们,可眼神却是飘向白应天。 白应禄性子直,可也不是傻的,顺着三弟的眼神一瞥,就闷声道:“儿子做错了,您怎么教训儿子,儿子都没二话。可是今天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您要是只教训儿子一个,儿子觉得不公。” 用手指虚点着白应禄,白老爷子还没有说出话来,一旁盘腿坐在炕边上填烟锅的李氏就冷笑了一声:“怎么个不公了?” 盯着白氏三兄弟,李氏把手里的烟袋锅一扔,尖声嚷道:“你们都是做哥哥的,还好意思说什么公不公的?老四可是你们的亲兄弟,虽然和你们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都老白家的种吧!可倒好,三个壮年的哥哥一起欺负一个还没成亲的小兄弟,你们有没有脸?还要不要脸?!” 被李氏一嚷嚷,白应魁皱起眉,却没作声。到底是长辈,虽然不是亲娘,可白应魁不好意思直接顶嘴。 白应福却是笑了,自从出了狗剩那事儿,他和李氏的关系不像之前那么融洽了:“娘,您这话可说错了,咱们兄弟什么时候一起欺负四弟了?今个儿,是四弟惹了我二哥,二哥气不过和他理论了几句,我和大哥可是一直拉着二哥的,这不,大哥还打了二哥一巴掌呢!” 瞥了眼白应魁,白老爷子的脸色好了些,大概是觉得家里总有一个儿子还是让他省心的。 李氏却是更不乐意了:“老三,你这话说得可有毛病,你四弟怎么惹着你二哥了?今个儿家里头杀猪,我怕血光冲撞了文曲星,让你四弟一直在屋写字来着,怎么他就有机会能惹着你二哥呢!” 一句话,就把白应天怕苦怕累嫌脏不干活的事说成奉命回避血光了。 李氏说话可算是艺术,白老爷子听得还直点头,似乎是觉得李氏这事办得对。 家里就这么一个做学问的,可不能让血光冲撞了文曲星。 知道这是歪理,可巧言令色如白应福,都不好反驳了。 白应禄却是闷声道:“娘,文曲星咋那么矫性呢?咱这农户家,谁家过年不杀年猪啊?要是文曲星那么矫情,那谁家都别中秀才了!我可听说今年王家屯就有中秀才的,还是个屠夫的儿子呢!” “你这是啥话?老二,你是说我撒谎?”李氏声调一拔,嗓门那个尖细。 白应禄却不理她,只是闷着头:“爹,老四读书我没意见,就是咱们兄弟三个挨苦挨累,供着这个兄弟我也没意见,可不能他从学里回来,看着三个哥哥吃辛苦都不知道搭把手吧!?儿子心里觉得不自在……” 白应禄平时少言寡语,总是闷着头,像是对不住谁抬不起头似的,可没想到说起话来却这么赶劲。 在外头偷听的许文岚都快为他拍手叫好了,没想到李氏一拍炕沿,竟然哭了起来:“老头子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看看咱们天天省吃俭用的供着这些个孩子,可他们居然还抱怨,觉着咱们亏了他们让他们吃苦……” 这话,真是把事情的性质都变了。 李氏还真是会胡搅蛮缠。 这下,白老爷子又皱起眉来:“你们觉得苦了?” 第六十章 咋就不分家 白应禄抿紧了唇,闷着头不吭声。 看看兄弟,再看看老爷子,白应魁的表情很是无奈:“爹,我们不觉得苦,都是一家人,只要能一家人团圆,好好过日子,怎么会觉得苦呢!” 窗外的许文岚差点撞上窗户:爹耶,你还真是老好人一个——专业和稀泥的吧? 抬头看看乐呵呵只听热闹的白胜武,许文岚更是在心底里深深叹息。 这要是白胜文在这,或许还能和她想到一处,值着白胜武明白娘这个儿媳当得多苦,根本就是白费心思。 老爷子都问这样的话,怎么不就痛快点说日子过得不好,他们一家心里苦得很,直接分家了事呢? 恨不得立刻钻进屋里去帮着白应魁说分家的话,可是许文岚也知道除了白老大家她把看成了亲人之外,在白家,她那就是一个外人,哪怕她说得再有道理,可只要她进去一说,都成了挑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娘倒是想分家的,可是却不会背着爹说这事,两个小的分量也不够——得是让谁出头呢? 眼珠一转,许文岚忽然有了主意,冲着白胜武一扬下巴,她准备撤了。 刚转身,就听到里头老爷子愤愤地道:“那现在一家人过得不好吗?老大啊,你是不是像你娘说的,是话里有话?你,也觉得我对你四弟好了是吧?觉得供你四弟读书却让你们都干农活是吃了大亏是吧?” 板着脸,白老爷子痛心疾首地道:“咱家现在这副家当来得不容易,是爹早年在外头跑船才赚来的这副家当,要不是因为当年我常年在外,家里全靠着你娘,她也不至于早早就去了……” 一听到老爷子提及亡母,白应魁的脸色就凝重起来,白应禄反手抹了下眼角,白应福却是撇了撇嘴角,别过脸去。 倒是李氏,实在是尴尬了。 爷子四个怀念故人,她这个后母还有后生子在这算什么呢? 身子不自然地挪了下,但到底李氏还是忍住没出屋,只是低着头去填烟锅,哪怕早就真满了也是一直往里填。 “不提那些伤心事了——爹对不住你们的,就是没让你们念上书——可那也因为当时环境不好,等到环境好了,你们哥三个也都大了。是,我是让老四不用下田也不用做活,花钱送他去县里私塾去念书,可是这是为的什么?不是为了老四一个,而是为了咱们整个白家……” 声音稍顿,白老爷子又大声叫道:“老四,你过来,和你三个哥哥说说,你要是中了举会怎样?是把几个哥哥当成陌路人,半点不关照吗?” 正转身走开的许文岚吐了口气,心里道:得了,这回八成还是二叔担了大过错了。 心里直叹,脚下却不慢,一溜烟似地就进了二房屋里。 王氏正坐在窗下做针线活,虽然是在做活,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分明就是侧着耳朵听正房的动静。 只是到底隔得有点远,除了一两声高声的,哪儿还听得到其他? 看到许文岚进屋,王氏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笑着叫了句,白草儿也忙放下正在分的丝线,过来招呼许文岚。 “快别忙了,草儿坐,二婶,我想和您说两句话……” 二房里本来就没什么零食,就是再招呼,也不过是一碗热水,许文岚看着都觉得替他们难过。 这个家里,白莲花不用说了,李氏背着人给她留的吃的多了,就是三房,有白应福在县里做中人,时不时也会买个零食回来,白带弟捞不着什么,可狗剩却是吃得满嘴是糖渣,连白胜武都偶尔能得到一两块糖。 白老大是个憨厚人,可是但凡手里能有一两文钱,必是用在家里头,若是在外头得了什么好吃的,也一准是带回家来给孩子们分着吃。 只有二房,白应禄在外头做木匠活,得的工钱好像都是给公中的,没有私房钱,白草儿平常连个糖豆都得不着。 “这个给你吃……”从口袋里摸出一粒松子糖,许文岚硬塞在白草儿手里:“我去看蝴蝶,她给我的——你吃吧,我还有呢!” 看着白草儿迟疑再三,还要把松子糖塞到王氏嘴里,许文岚别过脸去,心里发酸只当没留意。 王氏哪会要,笑着推开白草儿的手,又翻了翻她的手,白草儿这才把糖塞进嘴里。 “二叔也真是的,都在外头做木匠活呢,怎么就不知道给草儿买点点心什么的呢?还有二婶,你今年过年也得做新衣裳啊!我娘都说给我们做呢,虽然布料是旧的,可翻新一下总是好的……” 王氏笑了笑,低声道:“衣裳能穿就行了,我又不是孩子,哪儿用做新衣裳?” “那草儿会有新衣裳?”明知故问,许文岚看着王氏尴尬的神情,故意捂住嘴“呀”的一声:“不是二叔把钱都给我奶了吧?二叔可真是的,虽说要往公里交钱,但总还是能留下一点的,像我三婶,一年也有好几套新衣裳呢!” 垂下眼帘,王氏的神情更显难堪,许文岚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继续道:“刚奶生气还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呢!我瞧着倒好,要过不下去就分家呗!大家伙各过各的多好?不说别的,就二叔那手艺还能累死?更不用说二婶你这手活计了,到时候,草儿有糖吃,二婶你也有新衣裳穿,等攒些钱,再买只银簪子……” “还有银丁香的耳坠……”王氏还没怎样,白草儿已经先被许文岚说动了,眼睛亮晶晶的:“老姑那对耳坠多好看,娘戴也一定好看。” “我哪能和你老姑比啊,娘都老了……”笑着应了声,王氏才笑开的脸又沉了下去:“文岚,这分家的话可不敢乱讲,要被老辈了戳着后梁骨骂的。” “我哪儿乱讲了,刚刚真的听到奶喊的……” 白草儿眨了眨眼睛:“我好像也听到奶喊了——娘,要不咱去看看呗?要是分家多好啊!” 王氏犹豫着,可眼神却露出几分热切,显然也是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 许文岚暗在心里给自己点赞。 在白家最受气的二房怎么可能不想着分家出去单过呢?要是不想,那就不只是包子,更是圣母了。 第六十一章 作战计划失败 犹犹豫豫的,王氏到底还是出了门,才出门,就看到把着门往这边看的方氏,分明就是在听壁角的样子。 看到她们出来,方氏“呸呸”吐了两片瓜子皮,笑眯眯地道:“二嫂,你真去提分家?要是你敢,我这个兄弟媳妇可是支持你……” 被方氏一说,王氏脸上更显窘迫,一转身就想抹身回屋,却被白草儿在后面一挡,只能迈脚出了屋。 方氏一乐,可跟在后头往正房走,又拿吊眼梢看许文岚:“小丫头片子,都不知道咋就这么鬼呢!” 许文岚眨眨眼,微微一笑:“三婶你说啥?” “啥?我能说啥?你说啥就是啥呗……”方氏扬了扬眉,却在正房门口停下脚步。 许文岚自然也不会真的进屋,往窗户底下一猫,用手肘碰白胜武。 吸了吸鼻子,白胜武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四叔说以后养咱一大家子呢……” 许文岚一掀眉,差点就笑喷了,还养一大家子,别说白应天那爱装才子的家伙能不能中举,就算是真的中了举,怎么可能会养白家这一大家子呢?就算是白应天肯,李氏还不肯呢?这会儿说出来不过是哄着白老爷子和几个哥哥罢了。 “老大和老二,你们可能不知道,但老三是常在外面走动的,肯定知道,这一家人里,只要有中了举了,家里都能免了劳役之苦。我年轻时候,还有人主动攀着举人老爷做佃户,就为了能免去苦役。家里只要有人中举,哪怕是知县大老爷都得礼让三分——我说这些话,你们几兄弟也都该能听明白,老四读这个书,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现在供他读书,就是为了以后大家过好日子,怎么能说我偏心他呢?” 白老爷子的声音不高,可是态度却很强硬:我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不像你们这些没用的臭小子,都眼光短浅只看到眼前这么一亩三分地。 许文岚觉得有些不妙,等看到进了屋的王氏和白草儿母女两个手拉着手挤在一处根本就说不上话的时候,更觉得这事肯定是要办砸了。 转过头去,她看着方氏,忽然小声道:“三婶,你觉得四叔以后会养咱们不?要是他能帮着狗剩娶媳妇,你们可就省事了。” “就小四?他就肯,你奶肯啊?”撇了撇嘴角,方氏冷哼了一声:“攥在人手里的钱,哪儿那么容易挖出来啊?没看前几天,几文钱都费劲吗?” 说到这,方氏瞅了眼许文岚,忽然一把拉住她:“去,把你娘喊来。” 许文岚故作懵懂地点头,却没有动。 方氏一点她额头:“这会装什么傻啊?我先进去。” 说着话,一扭身往正房去了。 许文岚压下心头的激动,推着白胜武去喊朱氏,可白胜武却哽哽唧唧的不动弹,没法子,许文岚只能自己跑回屋里去叫朱氏。 “这孩子,又出什么事了?” “我三婶叫你呢,快点啊,娘……” 拖着朱氏的手,许文岚拉着人就跑。 等两人到了正房门口,就听到里头白老爷子在发火:“老头子我还活着,你们就别想分家——怎么着?是嫌我命长碍着你们了?!” 一听这句,许文岚当时就垮下脸了。 她就去叫了下朱氏,不过一两分钟的事,怎么剧情就变化这么大呢?连嫌命长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还有哪个儿子敢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事呢? “混帐娘们,谁说要分家了?你怎么敢?”白应禄大声吼着,在外头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可听着那“啪”的一声响,也知道打得一定很重了。 白草儿大声哭起来:“爹,你打娘干啥?我娘哪儿说话了?她一句话都没讲啊……” 许文岚碰了下白胜武,白胜武小声道:“三婶说二婶想分家呢!” 好嘛,方氏上阵,却不是自己打架,而是硬把王氏推到前面去了啊,快不得事情发展这么快呢! “娘,快去拦拦二叔啊……”许文岚也有些急了。 她怂恿王氏过来,是因为她觉得二房分家后只会过得更好,可她从没想逼着王氏做什么,更没有想害王氏挨打。 现在方氏这么一闹,王氏成了出头鸟,又挨了打,可就真是她的罪过了。 不用许文岚说,朱氏也已经一脚迈进门去,才进去,就大声呵斥:“老二,你又耍啥威风?” 许文岚跟在后头溜进屋,就看到白应魁正紧紧抱着白应禄,另一边王氏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白草儿抱着娘,大声嚎哭,似乎是要把娘没有喊出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一样。 “草儿乖啊,不哭了……”先是安抚草儿,又搂了王氏的肩膀,朱氏柔声道:“弟妹,老二是个混人,你也是知道的,别和他一般见识,咱们以后慢慢……” 大概是想说“慢慢收拾”,但话到嘴边,朱氏还是咽了下去,一是因为王氏就不是那种拿得起来的人,二是这一屋子都是姓白的,她们这些外来的媳妇还真不好当着面说收拾哪个的话。 这话不好说,朱氏只能瞪白应禄:“老二,你这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啥事不能说啊,老爱伸手,你这样可不中!要再这样的,大嫂我头一个不答应你啊……” 长嫂如母,甭管朱氏自己怎么样,有白应魁站边上呢,她说白应禄,他也只能听着。平时,朱氏教训白应禄他是不大还嘴的,可是这次白应禄却挣开白应魁大叫了一声。 “大嫂,你怎么不问问这臭婆娘都做了些什么?生不出儿子已经叫我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了,现在还敢说什么分家……” “不是我娘说的,不是我娘说的……”白草儿尖着嗓子嚎,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王氏搂着女儿,眼睛也是红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许文岚看得又气又怨,气的是白应禄根本就不是个男人,自己基因不行生不出儿子,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妻子身上,居然这么对待自己的老婆女儿;怨的却是她自己,明知道王氏母女处境堪忧,为什么还要去说分家有多好呢? 要不是她说那些话,王氏和草儿也不会被这么折磨。 气血上涌,许文岚往前一挤:“二婶什么时候说过分家的话了?那不三婶说的吗?还有,我也说过……” 第六十二章 先讨点好处 许文岚突然插嘴,朱氏心里暗叫一声:“小祖宗耶。” 知道自己的养女想分家,从认下那天起就念叨了,可不是告诉你别当着大家面说了嘛! 一把扯过许文岚,朱氏嗔怪道:“小孩家家不懂事,乱讲什么?”看似呵斥,却是在维护。 许文岚不是不知好歹,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能让王氏母女受过,所以不仅没顺着朱氏的意思躲到后面,反倒挺着腰板大声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家乱糟糟的样儿!不是打就是骂,打我来就没见过有消停的时候,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干啥还非得凑到一起过呢?分开过不是更好?” “快别说了……”朱氏扯着许文岚,陪着笑脸道:“爹,娘,文岚不懂事……” 白老爷子阴着脸,看了眼许文岚,却没有说话。 李氏倒是冷笑出声:“我看她懂事得很啊,瞧这些话说得一套套的,这孩子聪明啊,自己就能想出这些事了,不像我们莲花,比她还大些,却和个傻子似的,哪懂这些事啊!” 白老爷子的脸色更阴了,明显是因为李氏的话而怀疑许文岚这些话是朱氏教的了。 “文岚啊,你来就没见消停,那是因为你来了啊!”李氏笑了笑,声音居然还很和气:“你信不信,你要是离开这个家,咱家就没那么多事了?” “娘,咱不都是说好的吗?”朱氏脸一沉,直接就顶上了。 许文岚眨眨眼,没害怕反倒笑了:“奶,我还真不信。这个家有我没我,还能变两个样儿?您太看得起我了!爷,” 看着白老爷子,许文岚笑得随意,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讨了老人嫌:“有一句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句话是出自《论语》,我四叔也该知道……” 说着话,许文岚扭头去看白应天,白应天哼哼一声,算是表示自己是知道的。 “那四叔自然可以解释了。”许文岚笑得灿烂。 白应天却皱起眉,沉吟了片刻才道:“是说不担心给得少,但担心分得不均匀,不担心老百姓贫困,而担心生活得不安定——这和咱们家的事有什么关系啊?” 白应天一扬眉,想反驳,许文岚却已经一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行了,四叔,接下来我说好了。爷,咱们的确是个小家,不是国,但往大了说,家也是国,您老人家就是这个家的王!” “可不敢这么说……”白老爷子唬了一跳,忙喝了声,可是不知不觉的,他的脊梁却挺直了,身子也坐正了,似乎真有了王的威严。 “咱们这个家,爷是主事的人,我们这些儿孙,那就是您的子民,想让您的子民过好日子,想让咱们这个家兴旺起来,可不就得看您这个王了?”许文岚笑眯眯地继续说:“就像刚才四叔说了,不担心大家得到的都少,但就担心大家得到的不一样,因为得到的待遇不一样,我们这些子民心里不安啊!爷,二叔今天为什么发火,难道不是为了不均这两个字吗?” 白老爷子皱起眉,似乎真的在思索许文岚的话了。 许文岚看着白老爷子的表情,松了口气:就算是分不成家,能改善下生活也是好了。 “我从修道士那里听过他们洋人的谚语,说:没有报酬的工作,不会有人愿意去做——瞧,这和孟子说的又有些相似,他说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好像不大对吧?”白应天皱起眉,想挑理,但一时间又说不明白。 事实上,许文岚是故意把这两句混淆了,孟子说不做事不能吃饭,而另一句,则是不给吃饭就不做事,先后顺序大不相同,可许文岚偏偏就故意混在一起说。 “还有一句,说:主人不给仆人工钱,仆人将自取报酬——爷,你说,他们说得对不?” 白老爷子没作声,眉头没松半分,手里紧紧捏着烟袋锅。 李氏一看老头子那样,就知道他在考虑许文岚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慌神:“都说的什么乱其八糟的,把我脑子搅得乱成一锅粥了。老头子,总之今天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要像今天这样,谁不痛快了就能打兄弟,咱们老白家的名声可不就坏了,还怎么在屯里立足啊?” 抬了下手,白老爷子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默默环视屋里的几个儿子,还有几个儿媳妇,尤其是正在无声地哭的王氏。 垂下眼帘,他叹息了一声:“老二啊,你那也是命,以后别总是怪你媳妇了……” 先是说了这一句,他才沉声道:“老四要上私塾,平时也不在家,活是干得少了,等以后回家了,也跟着搭把手吧,也不求你干得多多,就是帮帮哥哥们,一起干活,有力气一起出,这才叫兄弟嘛!” “老头子,这咋能?应天可是书生……”李氏急着拦,那头白应天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来。 白老爷子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还有,莲花岁数也不小了,让她和几个嫂子一起轮着做饭干家务,回头嫁人也好快点上手照顾家。” “老头子——”气急败坏地叫了声,李氏都不知道该先护着哪个了,左右一思量,让儿子干活她少让他回乡下不就得了,还是女儿重要:“我生莲花时伤了身子,莲花身子一直弱,你也是知道的,突然让她干活,怎么受得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难道你想等她嫁人了,婆家嫌她笨,嫌她懒吗?”一掀眉毛,白老爷子直接把事敲定了:“就从明天开始!” 李氏张了张嘴,直想拍大腿一哭二闹三上吊,可眼角一扫,却又收敛了,等人走了再和老头子闹。 这么想着,她还是狠狠瞪了眼许文岚:不知这小贱人说了什么,竟让老头子变成这样了。 合了合眼,白老爷子似乎是累了,白应魁回头看看两个兄弟,正想着是不是就散了,白老爷子又睁开了眼:“咱家呢,就指着这点地出粮了,所以这地上出的收成是不能动的,还照从前一样全都归公里。但,以后,你们自己赚的那份,只交到公里八成,余下两成,你们就自己作主吧!” 这样一句话,谁也没有料到,乍一听,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爹,你是说我们以后不用把钱都交了?”白应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头炕上,李氏突然往后一倒,直挺挺地倒地炕上:“要死了啊……” 第六十三章 再想法子吧 李氏这一病,一直闹到后半夜,说是心口疼,要死要活的,白应魁连夜去了县里接了大夫过来,大夫怎么说的许文岚没听到,可是走时大夫却开了滋补的方子,说是老太太得补补。 补,那就不是病了! 许文岚还想吐槽,白胜武已经替她吐槽了:“真是的,奶这是又犯老毛病了!怎么哪年都得犯个一两次呢!要我是爷,早把她丢一边去不管了,还请啥大夫,都知道不是真的……” 一边听一边点头,许文岚刚想表示赞同,转念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头。 “那个……” 她才说了两字,白胜文已经敲在兄弟头上:“瞎说啥呢?咱爷和奶那是两口子,是夫妻,要是爷真不管她,那能啥人了?” 重重点头,许文岚笑着竖起大拇指,给少年点赞,看到白胜文脸上泛红,更是笑得灿烂。 还是这易害羞的少年说得对,这才是真明白事理的人。 他们这些讨厌李氏的人,自然是讨厌她装病,借着病的由头来折磨人,可是白老爷子不能那样,夫妻两个,哪怕明知道是假,也还是得关心,这才叫夫妻之道。 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下白胜武,许文岚掀了掀眉毛:“小子,学着点吧!以后娶媳妇要是和二叔似的不知道疼媳妇,你媳妇一准冷就跑了。” “我才不要什么媳妇……”白胜武脸一搭:“就算是我有媳妇了,敢跑打断她腿!” “呸,谁倒八辈子霉才做你媳妇呢!”许文岚气得肝疼,也不和白胜武多说了,猫被窝里就睡。 半梦半醒间,听到白应魁和朱氏的声音:“爹怎么突然说让咱们自己留点钱了呢?这事是真的?我怎么总觉得有些迷糊呢!” “有啥好迷糊的?”拍了白应魁一下,朱氏笑道:“你啊,得感谢咱闺女,要不是文岚说那些话,你当爹能突然就变了?要我说,这读书真是好,瞧咱们文岚,就是和别家闺女不一样,我看,就是小四都比不上她……” “嘘……”白应魁“嘘”了声,又有些兴奋地道:“明个我早点起,先拉一趟人去县里,再回来拉肉,多赚十文,咱就能得两文——啊,晚上我也晚回来点,多跑几趟,还能往别个屯里去转转,多拉些脚。” 听得直乐,朱氏啐了声,怨道:“你想多拉人,也得看看别人都起那么早不啊?黑灯瞎火的,你起了别人起吗?再说了,谁上县里赶集还等晚上再往回走啊?” 白应魁也不恼,只摸摸头敦厚地道:“不等等,怎么知道能不能碰上呢?” 朱氏笑笑:“老二家这回能过得好些了,老二做木匠活可是赚得不算少,到时二弟妹也能扯块布做新衣裳……” “媳妇,你也做新衣裳……” “我做啥呀,等文岚还有慧做,之前给文岚做的那件到底不算是新人……” 听着白老大两口子絮叨的声音,许文岚的嘴角不禁微微翘了起来。 就在这时,白应魁忽然又道:“对了,你可和文岚说说,以后可别再老提分家什么的,爹生气了骂她怎么办?” “知道了,文岚有分寸,你没看她一说完爹都不生气了吗?”朱氏应了声,又嗔道:“别操心了,早点睡吧!” 听到这里,许文岚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叹。 李氏一病,倒把白氏兄弟打起来这事揭了去,白应禄和白应天都没受什么责罚,而王氏算是白受了回委屈,白应禄连半声对不住都没说。 分家的事也就这么混了过去,谁再没提。 许文岚经此一役,也算是明白过来白家分家这事真的是难办成。至少,她们这些小辈提分家,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白老爷子好面子,在他还活着时,绝不会让儿子们分家出去单过,因为那样只会让人指着他的脊梁骨骂白家破败了。 就不用说别的,单只这一条,在老爷子那里,分家就是个禁忌。 不过,许文岚没死心。 既然他们这些小辈提没用,那就让李氏提啊,看今天这样,老爷子对李氏还是有感情的,如果李氏哭着闹着要分家,事情也不是不可能成的。 可怎么样,才能让李氏舍了他们这三家肯吃苦耐劳,又任劳任怨的劳力呢!?啊,不,不是三家,只是两家,三叔家那么滑头,李氏也知道他们干不了什么活的。 看来,得再好好想想才行,不能操之过急,必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能再提分家这事。 轻轻吁了口水,许文岚有点小郁闷,但转念一想,却又高兴起来。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终于也有家人了,只要家里人一条心,以后总会过得更好。 心里记挂着第二天要去集上,许文岚起得算早的了,可还是晚了,白应魁已经拉脚走了,王氏正在忙乎着做饭。 昨晚上还要死要活的李氏,不知道是补品真的滋补了,还是别的,叉着腰站在院里大声指使这个指使那个的:“都快着点,吃好上晌饭就去集上卖肉,老大媳妇,把刀再磨得快点!老二,肉案子再检查下……” 对了,今个上集上去,李氏是一定也跟着的。 吐了口气,许文岚忽然觉得集市的吸引力没那么大了。 一家子吃了上晌饭就出发,白应魁赶车,白应禄负责搬肉,朱氏是称秤的,李氏负责收钱,余下的,白老爷子算是坐镇的,白应福是坐蹭车去县里上工的,而白应天则声称去会友。 一辆马车,放了二百来斤肉,再坐了七个大人,真的是没什么地方了,李氏压根就没想腾出地方让许文岚去集上。 “还是大宝跟去吧,还能让他跑个腿什么的。” 白胜文眼一瞥,见许文岚已经搭拉下脑袋,忙道:“让文岚去吧!她算数做得多好,也能帮着奶收钱。” “就卖个肉,我还算不过来帐怎么着?”李氏哼了声,根本就不挪地方。 还是朱氏,挪了挪地方:“大宝和文岚都上来,挤一挤还是能坐下的,两个孩子能占什么地方啊……” “我也想去。”白胜武苦着脸叫。 “哪儿还坐得过来啊!”李氏叫,白应福和白应天两个谁都没动地。 许文岚咬了唇,忽然一伸手就把了白胜武拉了上来:“你和哥挤着,我坐你们身上……” 第六十四章 赶集去 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一屁股就坐在白胜文怀里了,白胜文脸涨得通红,连动都不敢动了,倒是白胜武挤啊挤啊,愣是又抢出块地方。 “哥,你再往里来点,别把文岚摔下去……” 小娃子哪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看着许文岚坐在大哥身上,半点都不带多想的,只急着说:“你就让大哥抱你,可别压我!死沉的……” 李氏却是眼一瞥,冷哼了声:“也不害臊……” “娘,你说啥呢?他们都还小孩呢!哪那么多穷讲究啊?谁要是说怪话那就是他心术不正。” 被朱氏一顶,李氏又去摸心口,白老爷子看在眼里,猛地咳嗽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刚才那一桩就这么岔过去了。 看得清楚,许文岚撇了撇嘴角,暗在肚里笑:老爷子是个专和稀泥的,想着家和万事兴,可惜事不总按他想的来——就算今天,按理说白莲花该像明晚说的一样,干活了吧?可一早上白莲花就躲在自己屋里,说不舒服,白老爷子也没怎么着,就由着她躲在屋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氏犯病绞痛的缘故,但不管怎么说,白老爷子这个大家长当得并不称职,明明都已经说定的事,怎么能再反悔呢? 不过,大概也就她这么想想,家里其他人可没太惊讶的感觉。 靠山屯离县里不算太远,大概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县城。 四四方方一座城,东西八里,南北八里,黑水县的县城六十四平方里,也就是三十二平方公里,不过是一座小城。不过要所管辖范围,那就大了。 资料不详尽,许文岚算不出个大概来,但从听来的信息来看,总也有六千多平方公里,据推算,应该就是后世松嫩平原上。 现在的黑龙江,和许文岚所知道的有些不尽相同,从白应福和白应天说的话来说,黑龙江现在并不是最偏远的北方,吉林和黑龙江是并列的,吉林的一部分也是接壤俄罗斯的。 一开始许文岚听得发怔,等后来才算是明白过来。 哦,好像清朝末期,清朝也割让土地给俄罗斯了是吧? 怪不得现在的地形和她记忆里不是完全一样呢! 在行政上,也有点不同,许文岚记得从前上历史课时,好像有讲过东北三省在清朝时是设置将军府管辖的,但这会却是已经设了省,最高长官为巡抚,而不是她记忆里的将军。 可能就和之前听说没有扬州十屠一样,这个空间和她的那个世界还是有所不同,不过认真说起来,行政上那些其实和她这种平头小百姓没多大关系的。 黑水县受邻近龙江府管辖,区域内又设了博尔多站。 从满语来说,博尔多的意思就是“喂牲畜”,黑水县,平原辽阔,草丰物美,在整个黑龙江来说,都是农牧业大县。 像县南,就设有朝廷的马场,专为军中供军马,而许文岚可能就是被发配到马场的某个罪官的孙女——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 只当小孩好奇,白应福为了显白自己,见识不逊于读书的白应天,把肚子里那点干货都掏了出来。 许文岚听得一知半解,但好歹还是对黑水县有了更多的了解。 虽然现在好像没什么用,但谁知道这些常识什么时候就会用上了呢! 因为马场驻扎着军队,黑水县城在附近几个县里都是出了名的繁华,不只邻近村屯,就是邻县也有特意来这赶集的。 白胜武大概也很少来县里,一进城就瞪大了眼,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发出一声低呼。 许文岚被他一比,就显得淡定多了。 要说繁华,古代的县城再怎么比也比不过现代都市,没高楼、没商场、没超市、没有各种她早就习惯的娱乐场所,怎么看,街道都似蒙了一层灰。 啊,这街上还不干净…… 谁家牛马拉的屎啊!亏得是冬天,要不然许文岚真要捂鼻子了。 看许文岚直捂鼻子,白应福就笑了:“咱们这小地方,文岚自然看不上眼了,和京城是没法比的,不过集市上也有些有意思的东西,回头让你娘带你去看看,说不定会觉得有点野趣……” 说着话,白应福趁着车子慢了些,手一撑就跳下了车。 许文岚回头看,就见三叔拍拍长衫,整了整毡帽才往旁边一间铺子走去,抬头看,上面写的是:大通牙行。 “那就是中介——不,我是说中人行?” 白胜文点点头:“牙行嘛,有买卖牲畜的,买卖房子、田地的,好像还有专往江那边码头上揽生意的,嗯,三叔做事的这家大通牙行,是没有人牙子的,县里另一家专门做人牙……” “都是坏人!”白胜武掀掀眉,插上一嘴:“臭狗子就是他们领走的,去年领走的今年都没回……” 既然是人牙,那就是人口买卖了,古代那些什么卖身做奴婢的,多是这种人经手的了。 想到卖身这样的事,许文岚不禁打了个哆嗦,勉强笑着转开话题:“做中人倒不用什么本钱,三叔自己也能开铺子啊!” 白应天冷哼一声,鼻子都快朝天了。 一看他那模样,许文岚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 还是朱氏笑着摸摸她的头:“开牙行没那么容易的,开牙行得有牙贴才行,统共就那么多张牙贴,只能有人不做了,别个才能顶上名头接了那张牙贴。” “哦,就是资格证,原来——也流行持证上岗啊!”小声嘀咕着,许文岚突然一乐:“那三叔不是没证的人嘛!” 朱氏没太听懂,可看许文岚笑,也跟着笑。 车子缓缓驶过大街,正慢慢停在集市旁,白应魁先跳下车,又伸手扶着朱氏下车。 朱氏手搭上白应魁的手,低头笑了笑。 那头白老爷子也下了车,背着手向前走,眼都没扫一眼李氏。 李氏嘴角抽了两下,憋着一股气,闷声喊道:“老四,扶娘一把。” 白应天皱了皱眉,才扶着李氏下车,人却没跟着往里走:“娘,我要去会友,就不陪着你们了。卖完了肉就早点回去,别在县里多留,天怪冷的……” 跳下车,正好听到白应天说话,许文岚扭头盯了眼,不禁撇了撇嘴角:白应天这是怕李氏被他那些朋友看到,丢脸吧? 第六十五章 集市 白应天话里有话,许文岚听得出来,李氏却没想到,不只没想到,反倒还觉得自己儿子心疼自己,从荷包里捏了角碎银子,背着人塞进白应天手里:“你也早点回家,今天炖肉吃。” 白应天呶了呶嘴,就算是回答了,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李氏还一直翘首以望,一副殷殷慈母的模样。 许文岚再讨厌李氏,这会儿也不由得在心里一叹。 车是赶不进集市的,白应魁往望上搭了件旧裳,扛了半片猪就往里走,白应禄连旧衣裳都不搭,直接拎着两条猪腿半拎半扛着就进去了。 白胜文懂事地留在后头,牵着马,找到地方把马系在马栓上,这才跟着往里走。 一进了集市,许文岚才真的觉出热闹来。 黑水县的集市,有点像现代八、九十年代的大市场,不像后来盖起来的农贸市场,还有固定摊位,而是自动自发地理出了一行一行的地摊。 也是快过年了,置办年货的人多,整个集市,挤满了人。 卖货的,买货的,光是声浪就能把天掀个窟窿似的。 白家人走的这边,大多是卖农副产品的,粮食、点心、肉蛋鸡鸭,还有肥肥的大鹅——要是春夏秋,自然也有蔬菜瓜果,可现在这严冬腊月天,那是半丁点绿都看不到的。 倒还有活鱼,薄薄的一层冰下,还往外冒白气,就是新捕的鱼也活不了多久了:“新鲜河鱼喽,我早上刚穿了冰窟窿捞上来的,这会儿不买可就没得卖了——大管家,管家,来条鲜鱼吧!” 因为卖鱼的男人的叫声,许文岚扭头看去,一看到那个头戴皮毡帽的男人,就眼前一亮。 虽然不是穿的绸缎,但男人那带暗纹的棉布袄子一看就知道是好绵布,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松江细绵,这个比什么双京蓝布或是毛青布可贵得多。 还有那顶毡帽,可不像白家人戴的那种,是真正的皮毛,后头还吊着一截狐狸尾巴呢!一个管家,能穿成这样,可是不简单。 啊,这衣服的款式也和白家男人穿得不大一样,好像是旗装。 不知道黑水县里有哪户满人大户,连管家都这么气派。 抿了抿唇,许文岚回头看去,白家的肉案子刚摆上,还没人问价呢! 许文岚忙上前几步,脆生生地叫:“大叔,您要农家新杀的年猪吗?自家粮食养的,绝不喂泔水……” 一句话说出口,她才后反劲:现在有泔水猪吗? 满人管家正在吩咐那鱼贩:“把鱼送到郭布罗家去……” 听到身后的声音,他一回头,倒笑了。 “哪儿来的小姑娘,倒会招揽生意,怎么着,爷看起来就像是财主?” “那是,大叔您看起来一团富贵气,当然是财主了。”没叫管家,许文岚半点都不露怯,笑盈盈地道:“大叔,我家猪真的养的好,农户家不会哄骗人,昨个儿刚杀的年猪,肉吃着可香了——还有啊,我家三代同堂,虽然不是富贵之家,可怎么说也都算是有些福气,这样人家养的猪那自然也是粘着福气的,吃的人自然就更加有福气了……” 许文岚这一番话说得快,还没等郭布罗家的管家有所反应,已经说完了。 听得直发怔,管家失笑道:“这小声儿,脆得和银铃被风吹响了似的,好听,就冲着你这小丫头,我也得看看你家吃了有福气的肉啊!” 许文岚笑着应了声:“大叔这边请……” 把人带到肉案前了,许文岚直眨眼睛:“大叔,您看看,绝对新鲜。” 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白胜文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大叔,您要买猪肉吗?我们这是昨天才杀的年猪,您瞧瞧,这肥膘……” 这回朱氏也反应过来了,忙上前招呼。 许文岚松了口气,也不细听,扭过头去眼一直搜寻着潜在客户。 凑到她身边,白胜文也张嘴叫:“新鲜的猪肉喽!肥膘肉来……” 嘴角微抽,许文岚直想吐:“能不能别再说肥膘肉了,油腻得好想吐。” 真是,这年头就肥猪肉受欢迎,真要是瘦肉可能还没人爱吃呢! 让白胜文这么一喊,肉摊前还真围了不少人。 郭布罗家的管家直接就让送了半片肉,少说也得五十来斤。现在猪肉大概是三十五文一斤,朱氏做了主,给管家饶了两文,只要了三十三文一斤,五十三斤就是一千七百四十九文钱,朱氏就只收了一千七百钱,也就是一两七钱,因为这个,李氏脸拉得多长,一点好眼色都没给朱氏看。 朱氏把钱递给李氏,倒半点不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笑盈盈地道:“爹,人家买的多,自然得给便宜点,要没点饶头,回头谁还乐意和咱做生意呢?” 白老爷子连连点头:“老大媳妇说得在理,你也别计较……” 话没说完,李氏就顶回来了:“一百多文呢!五六斤粮食就这么没了……” 脸一沉,白老爷子别过脸去,也不说话了。 李氏扁了扁嘴,肚里一肚子火气,却还是咽了下去,只是小声嘀咕:“可是公中的钱,不是自己个的怎么会心疼……” 朱氏一扭头,只当没听到,又招呼另一个买肉的大婶。 趁着李氏忙上前收钱的功夫,朱氏从兜里摸了几文钱:“大宝,领文岚和二宝转转去。” 还是第一次逛黑水集市,就算觉得这里不及现代繁华,许文岚还是有点小兴奋。 “啊,这是什么啊?黑秋秋的,好像梨,可什么梨啊?怎么长这样?” 停在一个卖水果的小摊上,许文岚瞪大了眼。 那个金色的她认识,大柿子,虽然看起来都冻出冰渣了,但绝对是大柿子,可这个黑色的梨,她可就没见过了。 白胜武可是揪到许文岚的痛脚了,笑得很大声:“连冻梨都没见过,真是傻子。” “没见过怎么了?”许文岚白他一眼,被笑惯了,她都懒得和这二傻子一般见识:“这个冻梨怎么吃啊?冻得硬梆梆的怎么能咬得动啊?” 这回连白胜文也乐了:“这冻梨和冻柿子都拿水泡,泡化冻了再吃,汁水又甜,解渴又解热,可好吃了。” 数数手里的钱,白胜文抿了抿唇:“大叔,你这冻梨几文一斤啊,你给我秤一个中不?” 第六十六章 套圈儿 “一个怎么秤啊?小孩别捣乱,一边玩去。”卖冻货的大叔一脸络腮胡,凶得很。 白胜文被说得脸上一红:“大叔……”他还想再商量下,许文岚已经拉住白胜文的手:“大叔,你这个冻梨怎么卖的?” “问什么问啊?一个不卖。”大叔掀眉毛,挥手撵人。 “谁说我们只买一个了?”许文岚掏出荷包示意:“你看这是买一个的样儿吗?” 许文岚今天特意带了赢的钱,荷包丰厚,卖冻货的大叔双眼一亮,立刻热情起来:“这个冻梨十文一斤,冻柿子十五文一斤,小姑娘称多少?” “啊,那给我称——一个冻梨吧!”看着脸立刻变青的大叔,许文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玩呢,大叔。给我称两斤冻梨,还有一斤冻柿子——那个不要,带那么厚的冰,我自己挑……” 蹲下身,许文岚仔细挑,白胜文急得直拉她,小声道:“别浪费你的钱了……” “怎么叫浪费呢?吃进肚里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浪费。”敲掉冻梨上的冰,看着脸色难看的大叔,许文岚笑得灿烂。 “大叔别生气嘛,毕竟咱们只是买冻梨,不是买冰嘛!” “这小丫头,我上货来时就这样,你怎么这么挑啊!”称好了秤,大叔还不忘抱怨:“都像你这样,我们亏都要亏死了……” 许文岚嘻嘻一笑,也不顶嘴:“大叔,你脚边上那小篓子都是空的,送我呗,省得你扔了……” “哗,好大的口气,这柳条编的篓子还得十文呢,谁说我要扔了。” “这才多大的篓?还十文!”白胜文扬起眉:“大叔别唬我们,我爷编的都比这个好,哪值那么多钱啊?” 看大叔别过脸去不吭声,许文岚就笑嘻嘻地伸出手掌:“五文钱,大叔算是帮我们,回头我带人来大叔这里买冻梨,一准告诉人家说大叔家的冻梨最甜了!” 被许文岚逗得直乐,大叔随手拎起篓子:“算了,就冲着小丫头这话,五文卖你。” 数了钱,接了装满冻梨冰柿子的小篓,许文岚一转手,就把小篓塞进白胜武怀里了:“我和大哥都讲价了,你就负责拿东西吧!” 白胜武一乐,也不生气,把小篓抱得死紧:“回家多给我吃一个。” 眯眯眼,许文岚回身凑到他耳边:“你看好了篓子,别让人拿去,咱们自己回屋吃去,多给你两个。” “真的?”白胜武大乐:“你瞧好吧!”真的就一直抱着小篓,没放下过。 听到许文岚说的话了,可白胜文只是笑。 许文岚眼一瞥,笑道:“爹准不让咱们吃独食。” 白胜文笑笑,小声道:“你买的,爹不会管。” 眼一转,许文岚也忍不住笑了。 虽然她口口声声叫着爹,白应魁也是真心护着她,可到底不是真闺女,差着那一层,白应魁还真不好意思强硬地要求她什么。 或许,这样带点小疏离的亲近,是最好也最舒服的距离呢? 既然来了,就要逛个够,黑水县的集市很大,快过年了,人就更是挤得满满登登的。 这头卖吃的,那头卖用,又有卖杂货的,南北干调,各种炒货,总之只要是年货,这里都能找到。 不只是卖东西的,一路逛过去,许文岚还看到有套圈儿的,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已经有套圈儿这种娱乐项目了,许文岚还特意花了十文钱买了二十个圈,原来说好大家分着玩的,可白胜文硬把十个圈全塞在她手里了,这才和白胜武一人分了五个圈。 许文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气把圈儿都扔没了,才“啊呀”一声放弃:“都没了,什么都没套中……” 扭头看,白胜文还没套,白胜武手里还剩一个:“我想要那个泥娃娃,可惜怎么都套不上。” 拿着竹圈招呼一群小孩的瘦高个男人笑嘻嘻地扬声道:“小姑娘真好眼光,那个是无锡的大阿福,瞧着多漂亮,白胖白胖的,还抱着麒麟呢!小姑娘以后要是嫁人,那一准是得子……” “瞎说什么呢?”许文岚直翻白眼。 白胜文别过脸去,脚不自觉地蹭了蹭地面。 白胜武却是哼了声:“傻子,那个大阿福那么远,要能套中就是你厉害啦!嗯,就得套最近的……” 手一扬,最后一个竹圈应声飞出,还真套中了最近的那只陀螺。白胜武“哗”的一声叫出来,几乎是扑上前去抢似地从男人手里接过那只上着七彩的陀螺:“看,多漂亮,哥,你也套最近的,就套那只陀螺,咱们两个一起去玩,馋死虎子他们……” 白胜文笑笑,却没说话,走近站稳,手一扬,却是奔的那只无锡大阿福。 许文岚一下就乐了:“哥,还是你好。”说着话,人都要贴在白胜文的背上了。 白胜文脸一红,强定下心,又丢出了手中的竹圈。 那只大阿福实在离得太远,连着三个竹圈都没挨着边,第四只竹圈,明明已经碰到,可是被大阿福的手臂一碰就立刻弹了起来。 “啊,真是可惜……”许文岚低呼,又立刻安抚白胜文:“套不中也没关系,那边还那么多好玩的呢!哥,咱去那边看杂耍……” 白胜文点点头,吁了口气,手臂舒展,丢出了手中的竹圈…… 许文岚屏住了呼吸,捏紧了拳头,似乎在帮白胜文鼓劲儿,可惜——还是没中…… “真是太可惜了,要不要再来二十个圈儿?”摆摊的瘦高个晃过来,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竹圈。 白胜武舔了舔嘴唇,似乎想说话,却又闭了嘴,白胜文更是直接摇头:“不用了,谢谢大叔……” 许文岚早就转了头:“去看杂耍啊!” 看起来似乎全无遗憾,白胜文笑着应了一声,跟上几步,却又回头去看那只无锡大阿福。 这时候的杂耍倒有些像古装电视剧里的一样,也没什么戏场,就是观众围了一圈,卖艺的在中间表演。 这会儿耍大刀的刚收了势,一抱拳:“各位乡亲父老,在下出来行走江湖不易,还请多关照,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刚钻进去的白胜武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还没看着啥呢,就要钱,不看了……”一扭身就钻进了人群。 许文岚呵呵一笑,丢下一文钱,也跑出人群。 “呀,那边唱小秧歌了!” 听到喊声,许文岚扭头看去。 扭大秧歌她知道,小秧歌又是啥? 第六十七章 小秧歌 在场子正中间,搭了一个不到半米高的土台,这大概就是充作戏台了,在戏台上,有一男一女,正在合着乐声又唱又扭。 女的穿着一身花棉袄,各种大花在身上绽了个满堂彩,那叫一个新鲜。 许文岚看着台上脸也是抹得艳的女角,突然就想起李氏那天损方氏的话“穿得和个花抱子似的”,这个,比方氏还鲜艳啊! 女的穿得花梢也就罢了,偏偏男的也是一样花梢,一条裤子不知为什么裤裆还特别长,走动时许文岚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被绊倒,可很明显,这样总是要绊倒的怪模样让台下的观众很是开怀,时不时地就有人大笑。 一手扇子一手红帕子,两个人又扭又跳,男的一弯身,把女的背在了背上,唱道:“都说俺老猪长得背,肚皮大呀,耳朵涨,有呀有福相。老猪俺今天喜洋洋,背着俺的新媳妇,一边走一边唱……” 啊,这是猪八戒背媳妇啊! 站在台下的许文岚眨眨眼,算是明白过来这个什么小秧歌,不就是“东北二人转”吗? 在后世,二人转可是很出名的,哪怕不是东北人,没听过二人转,可因为某笑星,也还是对二人转多少有些了解。 许文岚还曾经被同事扯进过大舞台剧场看过一出二人转,印象非常深刻。一是因为演员个个都赶上杂技演员了,有绝活。二却是其中有些段子太污,虽然现在网络上污段子多了去,可那些太荤,真的不好讲,总觉得男演员是在趁机调戏女演员的感觉。 没想到现在到了东北,居然还能看到二人转,而且还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 伸手去扯白胜文,许文岚很是担忧一会的荤段子会污染了两个纯真小朋友。 “不看吗?”对上白胜文询问的眼神,许文岚真没法子说接下来就该污了。 “那个……”她吞吞吐吐,白胜武在前头已经开始叫好,还一直哈哈地笑。 二人转,就是有种特有的诙谐,总是能逗人笑出来。 一段戏唱完了,台上两个角儿谢幕下台,台上转下来端着托盘的小姑娘,许文岚正想掏钱,却不想那小姑娘笑盈盈地道:“喜欢看就看吧!我娘说了,小孩子随便看,不用给钱的……” 面上一热,许文岚立刻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只能讪讪地道:“你们这二人转唱得真好,怪不得别人都说‘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呢!” 她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已经瞪大了眼。 “你刚说啥?二人转?那句话谁说的啊?”眨巴着眼,她连钱都顾不上收了,急着道:“你等等啊!” 许文岚一脸懵逼: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是不是该立刻逃离现场啊? 正在犹豫,小姑娘已经又转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正是刚才在台上的猪八戒。 小姑娘伸手一指:“爹,就是他……” 那在近处看就显得有些老成,没台上那么能耍会疯的男人一拉女儿,呵斥道:“春儿,怎么那么没规矩!谁让你乱指人的?” 小姑娘一撇嘴,讪讪地收回了手指头,小声道:“爹,就是这位姑娘刚才说什么二人转的……” 男人一拱手,笑道:“这位姑娘,在下刘秋生,是这小秧歌班的老板,刚才小女向我提及姑娘赐了我们小秧歌一个名字,还有一句赞语,不知能不能请姑娘到那边详谈?” 对方这么客气,许文岚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迟疑半晌,还是点了头,又回头看看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白胜文,小声道:“哥陪我。” 白胜文点头,一回身,硬扯出正挤在人群里看台上又一对角儿表演的白胜武。 紧紧地挨着许文岚,白胜文小声道:“要是有事,你就赶紧跑,去找爹娘,我和二宝会拦住他们。” 许文岚眨眼,她让白胜文跟着她,是因为她心虚,还能出什么事啊? 看她傻气的表情,白胜文小声道:“我怕他们做拍花子……” 啊,是这个——就是人贩子是吧? 冲着白胜文一笑,许文岚虽然不觉得这个刘秋生真的是人贩子,却还是感激白胜文这么护着她。 转到台后,刘春儿立刻扑到一个妇人怀里,许文岚细看,才知道是刚才台上抹着红脸蛋的猪八戒媳妇,卸了妆看着倒清秀,比台上浓妆还好看些。 施了一礼,妇人笑道:“在下小金兰,姑娘快请坐。” 一家子都热情,许文岚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你们这个小秧歌在台上是两个人表演的,就想着该叫‘二人转’。” 刘秋生一拍手,赞道:“这个名字真是绝了!” 许文岚脸都发烫了,偏刘春儿还笑着道:“再说说你后头说的那句!” 低咳了两声,她腼腆地道:“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咳,这句话是说你们演唱俱佳,令人看过之后三日不知肉味……”她白乎不下去了。 小金兰笑盈盈地看着许文岚,美目倩兮,很是有味道:“还没请教姑娘高姓大名,姑娘说话真是绝妙,之前那个‘表演’不知又是何意?” 好嘛,她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许文岚干笑了两声,强笑道:“我叫许文岚,那是我两个哥哥。”没介绍白氏兄弟,许文岚根本就没给刘家人找到她留机会。 “所谓表演,就是说你们在台上唱戏,这个——啊,是洋人的说法……” “洋人?许姑娘你还见过洋人?”刘春儿激动起来,一双眼亮晶晶的:“难道你进过京?或是去过南边?真好……” 除了干笑,许文岚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也是养成习惯了,什么事推到洋人身上总是能解决的。 “许姑娘,”刘秋生沉吟着,还是开口道:“刘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成全。” “刘老板请讲——至于能不能帮,我就不好说了。” “许姑娘一定能帮的。”刘秋生笑笑:“不瞒姑娘说,刚才一听我女儿说到姑娘说的话,刘某只觉得是被一言惊醒梦中人。如果姑娘能割爱,让我们小秧歌班用您赐的名,再把那句话赐于我们……” 声音一顿,刘秋生看着脸懵懂的许文岚,急道:“当然,我会给姑娘报酬的,就当我买下这个名字和那句话。” “啊?”许文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名字,一句话也能卖钱?! 第六十八章 茶叶蛋 从戏班里离开时,许文岚还有些迷糊。 这就卖了钱?就一个名字,一句俗语就卖了一两银子,照这节奏,她是要发财啊! 还有什么好听的名来着,她得好好想想,用小本子记下来。 看许文岚一会笑一会皱眉,白胜文反倒笑了:“原来四叔说的那个润笔费就是这样的,等以后我一定得好好学写字,到时也好赚点润笔费。” 哦,这就是润笔费?许文岚恍然大悟,忽然想起来:“四叔也能收润笔费?” 就他那两笔纸,规正倒规正,却没什么根骨,许文岚写的写都比他还强些。 等等:“这一两银子是给我写的字?” 白胜文一下就笑了:“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呢?你刚才不是签了契约吗?写明了这‘二人转’三个字,还有那一句俗语,再不能给别人用,也不用说给别人听。你想啊,从此以后,就只有他家的小秧歌叫二人转,还有那一句话,就像你说的可以做宣传,广而告之,那他们这个戏班,肯定就比别的小秧歌戏班更有名气了不是?” “说得是……”她倒疏忽了,哪怕是古代人,也很有生意头脑,是谁说古代人都笨笨的来? 果然就像是白胜文说的一样,过后刘秋生的小秧歌班正式挂出了二人转的头名,又用大字写上“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走街转巷,都有人在唱这一句,就连那些要饭唱莲花落的都在唱。 到这时,许文岚才知道原来二人转之所以会叫小秧歌,就是在大秧歌的基础上加上莲花落而形成的。 又过了几年,渐渐的人们都不再叫小秧歌,而叫二人转了,但最正宗的却始终是刘秋生二人转戏班。 这都是后话了,出得戏班,许文岚荷包里揣着一两银子,意气风发,左右一扫,忽然就来了主意:“这边这么热闹,又有看二人转的,还有玩套圈儿,看杂耍的,要是我弄点什么小吃来这卖,一准能赚。” 一说到吃的,白胜武先来了精神:“你会做吃的?做啥?好吃不?” “你个吃货……”没好气地瞪了眼抱着柳条篓的白胜武,许文岚又想笑:“放心,要有吃的还能少得了你?” 可该做些啥呢?大冷天的,吃个麻辣烫应该很不错,关东煮?虽然此关东非彼关东,但她真的可以先占个名是吧? 可,不管是麻辣烫还是关东煮,需要的家伙什都不着,炉子,锅碗瓢盆,哪样都不能少,虽说这东西是能站着吃的,可要是有想坐着吃的呢?那就得买桌椅,还得有伙计不?当然,这得赚大钱才能有的,可万一真的一下就火了呢? 一时间脑子乱纷纷的,许文岚想了再想,还是摇头,不行,摊子先不能铺那么大,得想个用家伙什最少,一个人就能撑起来的——啊,茶叶蛋! 这个连锅都不用买,材料一买,回家一煮就能拿来卖,又简单又方便还好吃,她还记得以前上大学时有个同学,从家里回学校总是带茶叶蛋,一脸嫌弃地和她说“我妈非得给我煮,不带还生气,你们吃啊!煮得还挺好吃……” 那时候,她心里特别羡慕,等自己一个人租房住,能做饭了,就在家自己煮茶叶蛋,每次煮都觉得特别好吃。 既然想到了,就行动起来。 先是找到个卖鸡蛋的,讲了价,四十五文买了五十个大个红皮蛋。 用草兜子装着,让白胜文拎着了。 主材是有了,可配料还得买。 集市里卖啥的都有,可这干调、茶叶、盐什么的,却没有。 现在的干调还被叫成香料,茶叶和盐,那都是要官引子才能卖的,集市上还真没人敢随便卖。 好在有白氏兄弟跟着,出了集市往街上去,先是在南北行里买了桂叶、大料、八角之类的干调,又去油盐店买了盐和酱油。 这店虽然叫油盐店,可其实更像是个杂货铺,油盐酱醋糖样样全,还有草纸、蜡烛、皂角、酱咸菜什么的。“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说的就是这个。 看许文岚连这些东西都买了,白胜文脸上就火辣辣的,小声道:“家里都有……” 许文岚眼一转,就乐了:“奶那钥匙我可弄不来。” 白胜文脸上更红,垂着头不吭声了。 许文岚也不宽慰,又转去对面的茶行。 “不,我不要那个……”一听茶价,许文岚就有些懵。 茶行的伙计一看就看出他们不是喝好茶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清明龙井碧螺春什么的来唬他们,可就是一般的茶,也要四十文一两,这个价相对而言还真是不低。 “那个,小哥,你有没有更差的茶,就像那种茶叶渣子啥的……” 听许文岚问这个,那伙计就乐了,拿眼连看了许文岚好几眼,才偷笑道:“我还说我们老板抠门,连筛下来的茶叶渣子都舍不得卖,今一看,还真有人买,也是这钱该我们老板赚。” 摇着头,他笑着从角落里翻出一只小罐:“十五文一两——不过小姑娘,可得先说好了,这可就是茶叶渣子,一喝满嘴茶叶沫,你可别过后来找我们……” “不会不会,这又不是喝的。”赶快拿钱,直接称了一两。 茶叶这东西轻,一两就能称好多,平常喝茶的人,若不是爱喝浓茶的,一两都能喝个两三个月。 等买完东西转回集市,白家的肉摊子早就收了,朱氏担心得不行,看到人才舒了口气。 “都玩疯了,不知道大家伙都等你们呢吗?”拉着白胜武先打了一巴掌,朱氏大声训斥,却是恰好把李氏的话噎了回去。 撇了撇嘴角,李氏眼一扫,小声嘀咕:“败家玩意儿,手里一有点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胡花海祸害的,就是有万贯家财也经不起这么造祸啊!这家里没鸡蛋吗?还买这么多……” 朱氏的脸色有些难看,有心顶李氏,可看看三小大包小包的东西,又觉得许文岚是太能花钱了,就小声道:“买这些干啥啊!” 许文岚一笑,脆生生地道:“娘,我这是要做生意呢!买这些鸡蛋,打算煮茶叶蛋出去卖。这个茶叶蛋啊就是……” 第六十九章 早就有了 许文岚还想解释一下茶叶蛋是如何美味,一旁的白应天已经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有什么啊?袁公的《随园食单》上写了,‘百个鸡蛋,盐一两,以粗茶叶煮,线香两柱为度,如蛋五十,只用五钱盐,照数加减,可做点心’。好像谁不知道茶叶蛋是什么似的。” “咳咳……”被噎得说不出话,许文岚只能干笑:“袁公?你是说袁枚?” “怎么能直呼尊长姓名?”白应天立刻皱眉呵斥。 许文岚真是气笑了:“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你……”白应天还想说话,却被白老爷子拉了一把。 许文岚可没留意到白老爷子颇有深意的目光。 白老爷子虽然不大识字,更不知道文坛上那些事,可有个白应天是读书的,为了显示自己没白花家里的钱,总还是要说说一些文豪雅事。 这位袁公,白应天就曾说过,好像是说是乾隆皇帝时候的大官,现在八十了吧?大文豪啊! 可许文岚张嘴就直称其名,可见这丫头的身世真的不简单。 要是许文岚知道就因为这个,老爷子就想那么多了,一定得气乐了。 袁枚再是大文豪,可对许文岚来说,都是作古的古人,她连那位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自然张嘴就叫名字了,哪怕就是李太白活在这时候,她也会习惯性地叫李白是吧? 这个时候,她苦恼的是: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有茶叶蛋了!她怎么没看看那个《随园食单》呢?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要白应天不说,她还真不知道清朝时就有茶叶蛋了呢!嗯,不知道和她的做法有什么差别…… 不管啦!说不定还能借下袁枚的名声,她卖的茶叶蛋就叫随园茶叶蛋吧! 想到这儿,许文岚不禁偷笑。 等回了家,就先拿盆洗鸡蛋,又让白氏兄弟帮着烧火,也不打算去大灶房煮,就在自家屋里煮。 她买的东西都是直接就拎进大房的,李氏抿着嘴,没吭声,白应魁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搓着手,却是打着哈哈装傻混进屋了。 再不好意思,他也不好意思说让许文岚把东西送去大灶房啊! 倒是方氏,站在屋前头探头一看,就嚷起来:“哟,这文岚买的东西啊?赢了你四叔,也得让大家吃喜啊!” 许文岚当没听到,李氏的脸色越发阴沉。 “那个盆把冻梨和冻柿子泡上啊!娘,大哥二哥都说这个好吃……” “这孩子,花这钱干啥啊?”朱氏小声抱怨:“有钱就留起来,要是真有什么事也能用用……” “娘,你放心,我以后还能赚更多……”许文岚嘻嘻一笑,凑到朱氏跟前,小声把那一两银子的事儿说了。 听得朱氏瞪大了眼:“还有这事?”又摸着许文岚的头:“我闺女真是厉害,赶上一个会下金蛋的小金鸡了!” “娘……”许文岚嗔怪,一扭头又吼白胜武:“说让你多吃两个了,可也得化开了啊?也不怕崩了你的牙。” 白胜武扮了个鬼脸,才不理会,捧着一个还没化开的冻梨就跑出屋了。 笑呵呵地看着,白胜文转过来,从兜里摸出一包糖:“这个给你,拿娘给的钱买的。” 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许文岚接过纸包,笑眯眯地打开,先拈了块塞进白胜文的嘴里:“少该二宝哥跑了,让他没糖吃。” 白胜文面上发烫,一听这话居然咳嗽起来。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白胜武肯定已经得了,她也不生气,拈起小娃娃形状的酥糖放进嘴里。 这个糖叫“小孩酥”,徐州产的,听说很有名,口味和许文岚小时候吃过的大虾酥很像,又香又甜,入口生香,却不是那种过份甜的糖精味,虽然她大了以后吃过很多糖,各种品牌各种风味,可小时候的味道却是最难忘的。 酥得都掉渣,一碰就碎,许文岚得用手心接着去喂朱氏。 朱氏先还不肯吃,许文岚一径说要掉了掉了,她才张嘴吃了。 “真甜,慧儿小时候就喜欢这口……”话只说了一半就收了声,垂下头去缝衣服。 许文岚笑着搂住朱氏的脖子:“我这就给我姐送去。” 朱氏对她好,她也乐意对朱氏爱的人好,虽然白带弟有时候真是气坏人,但那是朱氏的亲生女儿。 惊喜地抬头,朱氏拉着许文岚:“不用,你有这心就好了,你姐她那脾气……” “我不怕她。”甩开朱氏,许文岚蹦蹦跳跳地出了屋,等反应过来忍不住发笑。 她还真成小孩了。 站在三房屋外,许文岚大声叫白带弟:“慧儿姐,慧儿姐……” 不一会,白带弟拉长着脸出来了:“瞎嚷嚷啥?啥事?” “想你了呗!”许文岚笑嘻嘻的,又盯着白带弟看:“你张嘴!” “干啥?” “啊,我和二宝哥打赌,你肯定不敢当着我面张嘴,怕我给你丢进虫子去?” “呸,我怕你啊!还虫子,大冬天的你哪抓去啊?我就张嘴……咳咳……”白带弟才嘴开嘴,就觉一件东西被塞进嘴里,她先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舌尖甜滋滋的。 抬起头,她有些骇然,却看到许文岚笑眯眯的眼。 “好吃吧!?”许文岚笑得灿烂:“我这虫子最好吃了。” “呸……”白带弟啐了声,看着许文岚转向二房的背影,小声骂道:“讨厌鬼——”虽然是在骂,可是眼底眉梢却带着两分暖意。 摸进二房屋里,许文岚没看到王氏,只看到白草儿在拆线,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却没起身,又低下头去。 许文岚知道白草儿是生她的气了,就陪着笑凑近:“草儿,你吃糖啊!我哥买的小孩酥,可好吃了。” 白草儿忽地手一挥,把许文岚举过去的糖扫在地上:“谁要吃你的糖!显白你有哥呗?” 没防着白草儿这一着,许文岚看着掉在地上的小孩酥,很是心疼。 全捡起来是不可能了,都碎成渣了,只能小心拈起上面的一点,舍不得,她直接丢进嘴里,又把纸包往白草儿跟前推:“这还有一块,给你吃。” 咬着唇,白草儿气呼呼地叫道:“不用你装好人!倒好像我是天下第一大坏人了似的!” 第七十章 失败的生意 “谁说你是坏人了?”许文岚笑笑:“我知道你是生我气了,才这样的,不过可惜我哥的心意了……草儿,你生我气也是正常,谁让我害二婶挨打了呢!都是我的错,怪我没有想清楚,才怂恿你们去说分家的事。不过,分家这个事,我觉得是真的是个好事,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也说句真心话,是不是和我一样,都觉得分家是个好事?如果真的能分家了,咱们自家过自己的日子,不用苦巴巴的把所有钱都交到公里,连吃块肉都要看人眼色,更不用总是被人呼来喝去……” 扁着嘴,白草儿忽然一下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低叫:“早就该分家了……” 许文岚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白草儿的背。 白草儿哭够了,抹了抹脸,看看许文岚,忽然又笑了:“我不生你气了,其实这事也不怪你,又不是你跑到爷奶面前说那些话的,要不是三婶,我娘也不会挨打,那个坏女人……” 拈了糖放进嘴里,白草儿嘟了嘟嘴唇才道:“这回也好,我和我娘做活的钱不用全交到公里了,到时候我也让我娘穿花衣裳,戴银耳钉,馋死那个好吃懒做的坏三婶。” 听到这样的孩子话,许文岚不禁失笑:这样就满足了?以后真分家只比这好。 这样的话没再说出来,许文岚现在留了个心眼儿,分家的事还是要进行,但得在暗中。这回她去卖茶叶蛋就是个开端,等赚了钱,让白老大一家都尝到了甜头,总会想着分家的。 打定了主意,煮茶叶蛋时,许文岚更加用心。说是茶叶蛋,可其实她煮的蛋和袁枚的还又不一样。袁枚的食单里就只盐和粗茶叶,而许文岚却放了其他香料。 现代煮茶叶蛋多是这样,说是茶叶蛋,其实是五香茶叶蛋,只不过现代人很多是不放茶叶的,据说有研究茶叶和蛋会产生化学变化,抵消营养。 但许文岚偏偏就喜欢吃放茶叶的茶叶蛋,没茶叶,还怎么叫茶叶蛋呢? 从晚上就开始煮,煮熟后还用勺子把蛋皮都敲碎了,临睡时,也不把蛋捞出来,就这么在锅里闷着,等第二天起来,才又热了一次,热乎乎、香喷喷的。 许文岚也不小气,捞了十个,留在家里。 朱氏还不肯:“这怎么行,都是要去卖的。” “卖的怎么了?能拿去卖自家人吃就不成了?娘,你和我爹都吃,二宝哥肯定得吃两个。” 用柳条编的小筐装着,许文岚搭了白应魁的车去县里,白应魁还要拉脚,两人说好了下晌时过来接她,一起回家。 白应魁临走时还不放心:“该让大宝跟着来的,就你一个怎么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爹,你放心。我就在集市里卖,不乱跑。”哄走了白应魁,许文岚挎着小筐就往昨个看二人转的地方去。 这会儿,还没开场,刘春儿和几个人正在扫戏台,一抬头看到许文岚忙招手叫人。 刘春儿跟着爹娘的戏班到处跑,见的世面多,性子很是活泼,说话也是直接,透着股泼辣劲,许文岚倒喜欢她这样的性子,说话不费劲。 等刘春儿过来,她立刻就拿了个茶叶蛋递给刘春儿:“这是我自己煮的茶叶蛋,是照着袁公的《随园食单》方子做的,你尝尝。” 刘春儿也不客气,温热的茶叶蛋细细品:“这个味儿好,是要卖吗?” “是啊,我昨个儿还瞧见有人在这边卖炒货呢!我这茶叶蛋肯定也有人买。” “你可真精。”刘春儿笑着夸了句:“我告诉你啊,这种东西,你去茶楼卖也好,之前我们在龙江府时,还进茶楼唱过几场,就有人拿着各种小吃在茶楼里卖。酒楼里也有,不过得看人老板撵不撵你。” 许文岚认真地听着,还点头:“我记着了,要是一会卖不完,就去那边卖。”早忘了说过不乱跑的话。 戏一开锣,人就聚了过来。 卖瓜子花生这些炒货的小贩也凑过来了,比许文岚大些,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看到许文岚卖茶叶蛋,就直挑眉。 许文岚可不理他,大家在看二人转,她不敢高声叫扰了人看戏,就学着那少年一路趟过去,小声问:“吃茶叶蛋吗?三文一个,《随园食单》的方子……” 有点悲剧了,看二人转的老百姓居多,谁知道什么是《随园食单》啊? 过一会,许文岚就改了口:“茶叶蛋,京里大官都爱吃……” 好了,有人买了,京里大官吃的得尝尝啊! 可一上晌,居然只卖了不到十个,许文岚想都没想到,好吃的茶叶蛋居然无人问津。 卖瓜子的少年乐呵呵地看她,虽然没说话,可摆明了是在看笑话。 许文岚一咬牙,降价:“茶叶蛋,好吃的茶叶蛋,五文两个。” 等戏散场了,也没卖到二十个。 刘春儿过来,关切地看着许文岚:“那个,我只能买两个。” 知道刘春儿这是看她没卖多少才来帮衬她,许文岚笑着接过钱捡茶叶蛋。 刘春儿咬了一口直皱眉:“这大冷的天,凉鸡蛋就一股腥味,这要是热乎的就好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 许文岚突然恍然,知道自己这头担买卖为什么失败了。 可不是,这大冬天的,她卖茶叶蛋在冷风地里来回转都觉得要冻出鼻涕来了,站着看二人转的人也是冷得一会跺下脚,这茶叶蛋虽然上面盖着一块棉布,可早就冷透了。 要是夏天也就算了,吃个凉鸡蛋反倒觉得很q,有嚼劲儿,可是现在这寒冬腊月,只会觉得又腥又冰牙。 想一想,从前街上卖茶叶蛋的可不都是下面一个小炉子,架着锅,锅里的茶叶蛋永远都是热乎乎的,光是那个香味就够吸引人的了。 “谢谢啊!”抓着刘春儿的手,许文岚又笑又说:“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没人买了,谢谢你啊!春儿。” 顾不上和刘春儿多说,许文岚转身就跑。 等到了集市门口,正好看到来回找人的白应魁。 一路跑过去,也不等白应魁说话,许文岚先叫道:“爹,帮我个忙呗!您以前不是铁匠吗?” 第七十一章 小火炉 被许文岚问得都愣住了,白应魁抓了抓头,问道:“你——要打铁?” 许文岚摇头,比划着:“我要一个炉子,这么高,烧火的。” 白应魁仍然没搞懂:“要炉子找打铁的干啥?” 一听这话,许文岚愣住:多新鲜,炉子可不就是铁打的吗? 不过她没好意思把这话问出来,白应魁也没追问,特意带着许文岚去了炭行:“这里就有卖炉子的,你看看要哪种?” 还哪种?许文岚还真没想到古代炉子也有好几样,等进了炭行才发现,还真是她孤陋寡闻。 清一色的炉子摆着,大的小的都有,有那种精致的提在手上的手炉,也有笨重地摆在地上烧灶的火炉,还有煎药的,热酒的,吃锅子的,甚至还有那种可以放在椅子底下取暖的。真是见识了! 各式各样的火炉,大多都是红泥陶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白居易笔下的大概就是那个热酒的略小的火炉了。 许文岚选了半天,选中了一个炉子,不大不小,刚刚能架了个小锅煮茶叶蛋。 一问价吓了一跳,光这一个炉子就要三百五十文,还想讲价,一眼大一眼小的伙计两眼一瞪:“我们家炉子那都是老师傅烧出来的,能用了三五七年不坏,不是外头那些烂火炉能比的,你要是不懂,就喊你家大人来……” 许文岚扭头看正在和掌柜套交情的白应魁,呶了下嘴。 那头白应魁正商量着看能不能揽下帮炭行送木炭的活儿,根本就没留意到许文岚这边到底在说什么。 没听到更好,省得怪她乱花钱。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也不讲价了:“小哥,那你家炭多少钱一斤啊!” 伙计又瞪眼,更显出一眼大一眼小了:“谁家炭论斤论两的卖啊?银炭十五两银千斤,黑炭五两银千斤。” 好悬吐血,许文岚没好气地翻白眼:“谁家能一买就千斤啊?你当谁家都是家大业大,一冬天用千斤啊!?” 那伙计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小姑娘,你用过炭没啊?” 没用过,以后谁还用炭啊?除非心血来潮要来个烧烤会,要不然谁会用炭熏自己啊? 那个,那回去烧烤,五个人,好像买了十斤炭吧?到最后好像也没剩下几块炭,可能炭用得真的很快? 眨眨眼,许文岚没敢再装内行,只是露出笑脸撒娇:“大哥,我们家都不用木炭,平常都用柴禾的,也就我这会要点吃的,这才用炭,您就给点面子,卖我十斤呗。” 粉嫩嫩的小姑娘一撒起娇来,哪怕老爷爷都吃不消,何况小伙计。 不好再阴着脸,小伙计嘀咕道:“再怎么着也不能买十斤啊!少说都得买个百八十斤,十斤怎么送货啊?” “不用你送,我爹就在那呢!再说就是没车,十斤的东西拎起来就走了。”陪着笑脸,许文岚笑道:“好哥哥,你就通融下嘛!” “不好算帐……” “帐我来帮你算啊,我算术最好了……” 被许文岚缠得没了脾气,小伙计也只能点头。 许文岚一乐,忽又叹了声:“这要是要煤多好……” “你要石炭?”小伙计瞪着大小眼,看着许文岚:“我们这也有石炭啊,和黑炭差不多,比银炭就便宜得多了——不过这东西劲儿可冲,都是打铁的用,没见哪家用这个取暖的,不大好卖。” 眨了眨眼,许文岚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煤这么好的东西,居然比不上木炭好卖?也是,现在是清中期,国内工业还不发达,虽然西洋已经开始了工业革命,但在国内,那股浪潮还没有袭来。 大概,现在在大清,这煤只是用在治铁上了,她恍惚记得应该在三国时候煤就已经用在治铁上了,那时候是叫铁炭是吧? 张张嘴,许文岚真的想买煤回去用了,可是眼一扫,看到面前的红泥炉,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这样的炉子,怎么着也用不煤的,要用煤还得有特定的炉子,她可不是发明家,哪会做什么炉子啊? 而且煤和炭都差不多价,省也省不了多少。要是这煤也和蜂窝煤一样,价格又便宜,还能用简单的小炉子,那该多好啊? 心念一转,许文岚忽然双眼就亮了起来。 她是用过蜂窝煤炉子的,那个时候很简单,有那种油漆桶,里面再用泥封一封,就能当炉子用了。而且蜂窝煤做起来也不难,就是没有机器也能自己手工做出来,虽然未必能一次成形,但她也可以试试啊。 “咳……”咳了一声,许文岚笑着凑近:“哥哥,咱们这石炭有没有那种特别细特别碎,都没人爱买的那种啊?”说不定,这炭行老板也和茶行老板一样,专爱卖残次品呢? 听得发怔,小伙计盯着许文岚看,似乎下一秒就会伸出手指指着门大吼一声“滚”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笑声传来,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从许文岚身后转出来,还回头道:“白老弟,你家这丫头可真会过日子啊,真能省。” 白应魁有些不好意思:“让黄老板见笑了。文岚,这是黄老板,叫人啊。” “黄老板,”许文岚笑着打招呼,并没有多想,没想到黄老板居然脸一板,怨道:“白老弟,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再怎么着,也该让侄女叫我一声大爷啊?” 东北人,叫伯伯,都是喊大爷。 许文岚微怔,倒没想到白应魁居然还认识个老板朋友。 虽然白应魁面上腼腆,没开口让她叫,可许文岚还是笑眯眯地喊了声:“黄大爷。” “好丫头!”黄老板乐了,手一挥:“你想要石炭,自己去后院,那石炭堆边上到处都是渣渣,那种石炭面子没人要,你拿扫帚扫,扫多少都是你的。” “这怎么好呢?”白应魁还要拒绝,黄老板已经笑道:“都说没人要了!白老弟,康家铁铺自打你师弟当家后,可是生意越来越不好,不只是用的石炭越来越少,还欠了我两个月的款子。要我说,你当初要是肯娶刘家姑娘,这会可就不是你这师弟当家了,咱哥俩合作,那多顺气啊!” “黄大哥……”白应魁急了,也不喊尊称了。 黄老板头一扭:“呀,忘了侄女还在这儿呢,回头可别和你娘告状啊!” 第七十二章 财神爷 许文岚眨眨眼,故作懵懂:“大爷,你们说啥?哥,给我拿扫帚和筐呗!” 没想到白老大年轻时候还有那样的情事,嗯,大概是传说中的小师妹爱大师兄,大师兄却单爱农家一枝花,然后回乡娶了一枝花,小师妹只能含恨嫁师弟——真是好一出悲情剧啊! 闷着头在后院扫煤面渣,许文岚已经在肚里想了一出爱情戏,还幻想要是这会小师妹突然见着大师兄,会是怎样一番情形——要不要回家提醒一下娘,小心着点? 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告状的事,白应魁就到后面来了。 也不说话,拿了大扫帚就帮着许文岚扫煤面子:“文岚,你要这些煤面子干啥啊?黄老板刚答应我帮着送煤来着,要是你要,到时天天扫车这活就交给你了。” “爹你就瞧好吧!”仰头笑着应了声,许文岚又问:“那,爹,你不拉脚了?” 白应魁点点头:“以后就天天早上空车时拉一次,等装过煤了就不能再拉人了,脏。” 顿了顿,他又道:“这样,比光拉脚能多赚点钱……” 似乎是有些犹豫,但白应魁到底还是开了口:“文岚,爹知道你和一般孩子不一样,懂得多——刚才黄老板说的那事,你别回家和你娘说啊!” 白应魁既然挑明了说,许文岚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好!不过,我得知道,那个什么小师妹,对我娘有威胁吗?” “这孩子,说啥呢?我可没外心。”白应魁忙剖白自己:“是,当初师傅是有那个意思,可我是长子,怎么可能入赘,再说那会儿我都已经见过你娘了……”说到这,这三十多的汉子脸上一红,竟是低下头去:“当着你的面说这些,真是……” 看着白应魁拿手扒拉头发,许文岚忍不住发笑:“好了,我绝不告诉娘。” 许文岚没有问:当年要不是要入赘,白应魁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管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现在嫁作白家妇成了孩子娘的是朱氏,而白应魁现在摆在心里的也是朱氏,没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了。 去纠结过去,只会徒增苦恼。 因为有白应魁的帮手,扫的煤面更多。 一开始白应魁还怕带上土,许文岚却不在乎:“有土也没事,反正还得掺土呢!” 扫了一大篓筐,比她买的黑木炭还要多上十来斤的样子。 小伙计虽然没说话,可是盯着许文岚的小眼神,总让许文岚有些心虚。 一只红泥炉三百五十文,再加上十斤黑木炭合计四百文,两只篓筐算借的,回头还回来就是。 临走时,许文岚还打听:“要是我觉得这样的红泥炉用着不方便,想自己定制,成不成啊?” “你说呢?”大小眼的小伙计直翻眼皮,到底还是回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最低也得十只一起定做,要不然这模子不好打。” 倒也合理! 许文岚点头应了声,抱住红泥炉追上前头一手提一个篓筐的白应魁:“爹,你慢着点,等我放下炉子,咱俩一起抬。” “不用不用,你快闪开点,小心蹭身上灰……” 白应魁说什么都不让许文岚帮手,许文岚只能闪身让开。头一扭,正好看到斜对面的一间铺子。 “咦,那个,是年画铺子吧?”门前有木架子,挂着一幅又一幅五颜六色的彩色画,迎风一摆,那画上的胖娃娃活似活过来一样,眉眼灵动,煞是惹人眼。 “是卖年画的,那个是刘海钩金蟾,好看吧?”白应魁放好了筐,凑过来,指着画说给许文岚听。 有些,是许文岚听都没听过的,可一幅幅年画,却都蕴含着美好的祝福,张张都是大写的“吉祥”。 “啊!财神爷!”不用白应魁说,许文岚都认得出那一脸笑容,穿红袍抱着金元宝的是哪位神仙了。 大过年的财神爷可是吉利…… 目光忽闪,许文岚突然就“啊”了一声:“爹,你等等我啊!” 没等白应魁反应过来,许文岚就冲进了年画铺子。 财神爷还有门神这样的年画,每逢过年,大多人家都是要买的,就和春联、福字一样,都是个吉祥的意思,尤其是做生意的人,那就更是要供财神爷了。 不过到了现代,越来越多的商铺不是供的年画,而是财神爷像,从瓷的到玉的,什么样的都有。 但在许文岚小时候,可还没这样,那时候每到过年前,就有一个临时的行当——“送财神”。 当时家家户户还不像后来那样封闭,对陌生人满是戒备提防之心。 就有人背着包,走街窜巷挨家挨户送财神,进屋先说吉利话,再说给您送财神——这进了门的财神谁会撵出去呢?再说人家也不说要钱,您看着给,不拘多少钱,只要您给钱就成。 那时一户人家过年前收个十几张财神像,那是太正常的事了。 就连许文岚都曾和小伙伴去做过这行当,只不过被孤儿院里老师发现的早,还没等赚到钱就先黄了摊。 这回,她好像可以重做一下这行当啊! 虽然就是冲着财神爷年画来的,可许文岚却没最先奔那儿去,而是满屋子转了个遍,才招了招手。 许文岚看年画的时候,铺子里看店的年轻后生就没上前过,一直俯案写写画画,许文岚招手,他都没动。 咦,这是看铺子呢吗?我可偷东西了! 许文岚走近,低头一看,才知道他在画画,浓重的笔墨,绘的却是孤枝苍梅。 看看这画,再回头看看那些喜气的年画,许文岚不禁扬了扬眉。 “小哥……” 似乎才醒过神来,年轻后生抬起头,眼里还带着茫然:“买画?” “嗯,买年画——你这苍梅画得真好,虬枝如龙,墨梅孤傲,有神韵。” 年轻后生立刻就笑了,好似遇到知音一样:“你真的觉得好?不觉得太冷寂了?” 摸了摸下巴,许文岚坦白地道:“你这画不该摆在这铺子里,有对比自然更显出那分冷寂了,若是别处……” “别处……”年轻后生一叹,意志消沉。 呶了下嘴,许文岚也不好再说下去,原本想好的绕圈子也绕不出来了:“财神像怎么卖的?” 第七十三章 占个便宜 “十文,看你懂画,给八文好了。”许文岚转过去细看,这幅财神像印得很好,许文岚说不出到底好在哪,却只觉得这画有精气神。比起后世那种印在塑料薄膜上的财神画像,简直就是艺术品。 想来这刻工还有印画的师傅都是很有水平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价有多贵:“小哥,你能做得了主吗?我想多买些,你能给个批发价不?” “批发?” “嗯,我就是说我买很多,你给我个便宜价。” 年轻后生总算是明白过来,偏着头想了想:“我这有两百张呢!你能都要?” “看你什么价了。”不能露怯,得绷着点。 看看许文岚,年轻后生迟疑着:“要不,六文吧!” “六文?”许文岚抿了抿唇,正想说话,就有人从外头走进来:“东华,怎么样?有卖过货吗?” 一抬头,看到许文岚,那留着胡子,有四十来岁的男人脚步一顿:“有客人啊!东华,你先招呼客人——我还真想看看你怎么卖货的……”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这中年男人才是老板。 大概这年轻后生是他儿子,平时不怎么看店不大会卖货,甚至,可能这叫东华的年轻后生根本就不大想看这个店。 想想刚才那幅墨梅图,再看看这满屋的年画,大概他的志向根本就不在这年画上,而是想追求更高的艺术价值吧? 哗,好像猜得好对的样子啊! 一想明白这点,许文岚当机立断,一伸手:“就你刚说的价——一百张!” 亏得一个二人转的名卖了一两银子,要不然别说进货,她连红泥炉都要买不起了。 两百张消化不了,一百张还是勉强,要是她想的生意经成,在过年前还是能小赚一笔巧钱的。 年轻后生东华还在犹豫,那个中年男人已经凑过来:“没想到是大主顾,小姑娘,你爹娘在哪儿呢?” 脸上笑眯眯的,可眼里却分明就是透着怀疑的意味。 许文岚倒不生气,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姑娘,又穿的是粗布棉袄,别人信不过也是正常。 看了眼中年男人,她没回应对方的话,只是看向东华。 目光相对,东华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忙挡着:“小姑娘,你能拿得出钱吗?” 许文岚一笑:“大叔,你数数就行了。”说着从怀里掏出荷包来,许文岚手一抖,铜钱落在柜上哗啦啦的。 把那一两银子在炭行兑开后,许文岚就一直揣在怀里,这会突然亮出来,看那中年男人惊讶的表情,心里倒觉得有点爽。 东华抬眼看了眼许文岚,直接道:“爹,收六百文。” 中年男人答应一声,动了动手腕开始数钱,但才数了几枚就忽地一下抬起头:“什么画啊?一百张六百文?” 东华头都没回,在柜子下方翻箱:“就财神画像啊!” 好像踩着了尾巴,中年男人一下就跳了起来:“东华,那怎么能六文一张呢?卖十二文一张的呢!不行不行,这赔本可卖不了……” 她就觉得不常看店的一定会要错价嘛! 许文岚暗暗呶嘴,为自己的明智拍手叫好,嘴上却是大声道:“老板你别唬人了,这世上哪有赔本的卖家呢?就算是便宜了些,可薄利多销这话,老板你应该最懂的啊!我可是和这小哥刚刚谈好价的,哪能你说不卖就不卖呢?还讲不讲点信用了?” 中年男人气苦,只是抱怨道:“小姑娘,这真的卖不了……” 捧着一大卷年画的东华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怎么卖不了了?六文钱虽然少赚些,可又赔不上?再说了,一百张年画一天也未必卖得出吧?爹,你让我看店,我一下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你又不乐意,到底是想怎么着啊?要不,你就放我走……” “卖、卖——”直接两字,中年男人眼瞅着脸都青了,却还是一咬牙,拍了板。 “小姑娘,你买这么多财神像做什么啊?就买一张回家贴去呗!” 许文岚扬眉一笑,道:“老板,我买这么多财神像送人啊!送人财神,手有余财,让咱们黑水县人人发财,多好啊!” 嘴角抽搐,老板要相信这话就怪了。 许文岚也不说别的,只是看着东华,笑道:“还没请教小老板贵姓,我姓许。” “许姑娘,在下姓沐。” “沐东华,好名字。”许文岚笑着赞了一句,又道:“沐小老板,我之后还要买财神像,您看我要是要的量还这么大,是不是也定在六文钱上,要是你答应,我交些定钱也行。” “这怎么使得……”沐老板忙插嘴。 沐东华皱眉,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许文岚一看就乐了。 沐老板简直就是神助攻,就为着和老爹做对,沐东华也会答应这桩生意。 “你要多少?”果然,沐东华直接就问数量了。 许文岚略一沉吟:“我至少也会再要五百张,只不过可能不是一批拿货,但至少每次都会拿一百张,在过年之前一定会拿走——要是我没拿,那交的定钱就不要了。” 沐东华点点头:“定钱六十文,你过来写个契约吧!” 能这么低价拿到化同,许文岚自然是乐不得,立刻跟过去写契约。 沐老板一副快要气晕过去的样儿,扳着指头在旁边念叨:“还有十三天就过年了……” 许文岚乐了:“是啊,还有十三天,我要没拿那么多货,定钱就不要了。” 轻咳一声,沐老板别过脸去,不吭声了。 等许文岚抱着纸包好的画像出去了,才小声道:“要真拿那么多货,虽然卖贱了,倒也能赚点……” 沐东华不快:“钱、钱,爹你心里除了钱还有什么?这些年画,张张庸俗不堪,都是为了讨吉利刻印的,哪能算是画?” 说着,他一卷那张刚画的墨梅,追了出去。 一看到许文岚又拿了东西出来,看着马车的白应魁忙上前来接。 “这丫头,怎么买这么多年画啊?往哪贴呀?” 虽然不知道多少,可看份量真是不少:“不会一样买了一张吧?钱给够了吗?” “你放心吧,爹。”许文岚没敢说荷包里没多少钱了,只是笑。 正要上车,就听到后头有人喊她,回头一看,沐东华正快步追来。 第七十四章 谁还总赔本啊 回了家,先把沐东华送的墨梅图展开。 白胜文趴在炕桌边上,细细端详:“这画画得比四叔的好,好看……” 朱氏瞥了眼:“就这么一株梅花,多冷清,哪儿比得上年画色儿新鲜,好看啊!年画多喜庆。” 许文岚听得直乐,大概朱氏能和沐老板说到一起去。 “回头裱了挂在墙上,也是个雅物。” “啥雅不雅物的娘不知道,不过你这丫头,太能花钱,那炭和红泥炉,也就算了,可这么多财神像是干啥用的?这不祸害钱吗?”朱氏一说起来就心疼,直捶胸口:“那是多少钱啊?” 许文岚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搂着朱氏的手臂晃:“娘,做生意可不得用本钱嘛!您放心,我会赚大钱,让您和我爹享福的。” 朱氏哭笑不得:“你摆摊卖财神像啊?这卖年画的可上的货齐全,你就一张财神像谁来买啊?” “山人自有妙计!”许文岚直乐,又求道:“娘,你把大哥和二哥给我用几天呗!” “随你,反正现在是大冬天的,他们也就是混日子。”朱氏笑着点头,摸摸许文岚的头,却是一叹:“丫头啊,娘知道你以前过的日子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苦日子,可既然你已经来了咱们白家,就得慢慢适应,像这样大手大脚的,日子怎么能过得长久呢?收收心吧,哦……” 知道朱氏还是不相信自己真能赚到钱,许文岚也不生气。 这送财神的行当,也就过年前这一个月,就是赚个快钱,不是长久的生意,也不怪朱氏觉得不靠谱。 “娘,把那茶叶蛋热热吃吧!” 一听茶叶蛋,朱氏就又叹气了:“还剩着小二十呢,我给你爷奶他们也送几个吧!” 没反对,许文岚只是笑。 大概,不一会功夫,白家所有人就都知道她这生意砸了。 可不是,吃饭的时候,方氏还怪笑:“夸得是文岚还惦记着家里人,留下那么多茶叶蛋给我们吃呢!” “三弟妹,你说啥呢?有得吃就吃,还封不上你那张嘴?”朱氏生气地一摔筷子。 李氏眼一翻:“摔谁呢?” 朱氏肚里气,却只能又握好筷子,拿眼瞪方氏。 一旁白莲花抿着嘴笑,还巴唧巴唧地吃着茶叶蛋,故意出了声。 许文岚反倒笑了,她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吵架先生气的才是输,她才不做输的那个。 “三婶,你觉得这茶叶蛋好吃不?” “好吃啊!我还奇怪呢,你说这么好吃的茶叶蛋怎么卖不动呢?还是你小孩家家的不会做生意吧?” “哦,好吃啊!”许文岚根本就没理会她后面说的什么,直接点头:“三婶说好吃,我就放心了,都知道三婶嘴叨,三婶都说好吃,那肯定就真的好吃了。” 差点就被蛋噎着,方氏拍着胸口,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说,人也没说啥啊,她要真追着说,朱氏肯定不答应了。 一顿饭,朱氏吃得噎得慌,许文岚却半点都不受影响。 回了屋,朱氏抱怨,许文岚还安抚她:“娘,他们爱笑就笑去,等以后我赚了钱他们只有看着眼馋的份。” 被她这么一劝,朱氏倒笑了:“这丫头,这份心境是真好,娘倒让你比下去了。”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只是笑。 要是认真说,她可比朱氏也小不了多少,自然不会真像个孩子似的因为几句话就气个半死了。 尤其是不会像白胜武那样,一言不合就嚷嚷:“我不去不去不去——干啥让我给她当手下啊!我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我才不听女人的命令。” 从知道明个儿起要跟在许文岚身后不能再去玩,白胜武就一直嚷嚷个不停,连白胜文都没制得了他。 深吸一口气,许文岚大喊一声:“一文钱——送出去一张一文钱!” 白胜武不喊了,眨巴眨巴眼,转过来:“真的?我要送出去一张你就给我一文钱?” “对,不只是你,还有大哥。明个儿就先不去卖茶叶蛋,你们都跟着我去送财神。只要送出去一张,就能拿一文钱。” “这怎么行……”朱氏还要拦着,白胜武已经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跟你去。” “我不是说过了,凡是没有报酬的工作是不会有人愿意做的。娘,让人做工就得给工钱才对啊!” 白胜文听得直点头,看着许文岚,眼睛里反映了烛光,亮晶晶的。 抬头看到儿子的笑脸,朱氏反手把手上的针在头上蹭了蹭,抿着唇笑了。 第二天就没卖茶叶蛋,许文岚领着白氏兄弟搭车去县里。 白应魁心里觉得孩子们是胡闹,却没说出来。 白应福倒是笑呵呵地看他们:“文岚倒是大气,生意赔了本也不哭鼻子。” 这是夸人啊还是损人啊? “多谢三叔夸我,今个儿我一定得成功,谚语有云: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今天看来是一定会成功了……” 白应福哈哈一笑,没说别的。 许文岚也笑,可等一分开了,她就哼哼着道:“今个咱们可不能让三叔看热闹,一定得把带的这五十张财神像都送出去。” 白胜武哈哈笑,明显的啥事都不想。 白胜文却是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包着的财神像。 五十张呢!那就得走五十户,能送出去吗? 许文岚却是不担心,眼一扫,突然喊停:“爹,我们就在这下车,等下晌你回去时咱们还是在集市上见。” 跑到路边,喊住货郎,许文岚挑了一盒最便宜的胭脂,白应魁远远地看到,还在怪自己家没想到这点。 莲花都有胭脂水粉啥的呢,也得给两闺女还有老婆买。 一想到这,他就浑身是劲,赶着车直奔炭行,盼着能多拉几趟。 这头许文岚买了胭脂,却没往自己脸上抹,用小指蘸了,她伸手就往白胜武额头上点去。 白胜武吓了一跳,忙往后躲。 “一文钱!” 定住身子,白胜武直拧眉毛:“干啥?我又不是女的。” 许文岚一乐:“你没看观音菩萨跟前的金童玉女脑门上都有红点吗?多吉利!” 他们就是送财神的,自然得往喜庆上打扮。 不光是白胜武,许文岚自己脑门上也点了个红点,看看一脸为难的白胜文,她到底还是心软地饶过了白胜文。 “你们瞧着……” 第七十五章 恭喜发财 站在街上,许文岚没特意挑,就从头里开始。 这家铺子是卖南北货的,皮毛、干货这些东西都是值钱货,生意好,老板人也一定大方。 许文岚运了运气,拿了张财神像,示意两小看着。 人一年纪大,脸皮就厚,就算是穿成了个小丫头,许文岚也胆大皮厚,什么地方都敢闯。 一撩厚门帘,许文岚一脚迈进铺子里,先看屋里的情形,直奔那个明显是掌柜的去。 一张嘴就是喜嗑儿:“恭喜发财,掌柜的,我给您送财神来啦!” 正拨算盘珠子的掌柜一抬头,就看到个脑门上点了个红点,一张笑脸喜气洋洋的女孩子,拱手抱拳,正在笑道:“新年将至,财神上门,恭喜掌柜的来年生意发达,财通四海……” 听得直乐,掌柜笑眯眯地看着许文岚:“小姑娘,谁让你来送财神的啊?我还头回见着有人上门送财神的呢?这不都得请财神吗?” 许文岚也不慌,笑着脆声道:“这送上门的财神比请来的财神更灵验!财气上门嘛!您说是不是,掌柜的。” 连连点头,掌柜的直乐:“是这个理。辛苦送财神了……” 从荷包里随手拈了块黄豆粒大的银角子,掌柜的丢给许文岚,笑着吩咐:“快把财神爷接过来,好好贴着,这送上门的财气,咱们可得接着……” 按捺下心头的狂喜,许文岚恭敬地把财神像递给接手的小伙计,又连着说了好几句吉利话,才退了出去。 退到门口,就瞧见正掀帘子从缝里看她的白胜武。 许文岚不动声色,等出了门才一亮手里的银角子:“瞧,少说也得有快一钱重了吧?” 白胜文也是激动:“这——人家就给钱了?” “那当然,谁会把送上门的财神撵出去的呢?”许文岚兴高采烈地面授机秘:“这个,人家要是能给十文就中,要是给不到,就再多说几句吉利话,总之,说好听的,绝不能说难听话,就是人家不乐意,说几句也得笑脸相迎——二哥,你听明白了吗?” 一看许文岚居然针对他,白胜武不快地哼了两声:“我肯定比你做得还好。” 白胜武这倒不是吹牛,别看这小子脾气暴,一言不合就和小伙计动手,还总是和许文岚唱反调,可他天生就有讨大人喜欢的本事,嘴要说起好听的能甜得像抹了蜜。 两兄弟里倒是白胜武先送出了头一张财神画像。 那是酱菜园,一把铜钱,白胜武也没数,只说肯定多过十文,转出来一数足有十二文,还真是多出了两文。 看着许文岚数完钱,白胜武立刻伸手。 许文岚又是气又是笑,却还是把一文钱放在他手里:“先给你这一文,剩下的回家再算。” 白胜武一乐,也不计较这个,拿了钱就跑开了,一会功夫拿着根糖葫芦回来:“哥,你吃一个——嗯,也让你吃一个。” 多稀罕似的。 “真不吃?”白胜武问完就想缩手,许文岚一张嘴就咬住了最大个的山楂。 “啊,你怎么不从上面开吃?”白胜武直抱怨,却还是把手腕动了动,让许文岚顺利把那颗山楂咬下去。 吃了糖葫芦,嘴自然更甜了。 大概半个多时辰,这一条街就跑完了,手里的财神像送出了有二十多张,几乎家家都要了,钱没太细数,但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百文。 因为是“送”不是“卖”,铺子里的掌柜的也不会太小气,给的总是比真实卖价要高。 跑完一条街,又奔下条街,手里的五十张财神像通通送出,三人比预定的时间还早到集市门口。 这时候白应魁还没到,许文岚想了想,先去买了三个大肉包子,一人捧一个啃完了,才拖着白胜文去了年画铺子。 今天守铺子的是沐老板,一看到许文岚,先就掀眉毛:“怎么过来了?不是你家大人让要回定钱吧?我可是不给的,都签了契约。” 这小气家伙。 许文岚嘴角一撇,笑问:“沐小老板呢?” “去城外了,说什么画雪景——有什么好画的,谁要那样的年画啊!” 果然是真的有很大的分歧啊! 许文岚也不多话,直接就道:“我今天来取财神像,还是一百张。” 瞪大了眼,沐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等许文岚拿出了荷包,他立刻惊了:“这、你不是偷家里的钱吧?” “沐老板真是的,我可是和你做生意的,不是让你污辱的——就冲着你说这话,得多送我两张,要不我可不依。” 沐老板只觉得肉疼:“这丫头,哪有这么财迷的?大叔我就说了一句话,就得赔你画,这不是欺负吗?切,怎么这么像我闺女呢!要是我儿子有你一半就好了……” 嘴上叨唠,数钱却数得飞快。 算好了钱,又数货,被许文岚盯着硬是多要了两张。 “下回啥时候取?我这年画印出来还得晒干呢!” “明天不来,后天或者大后天。”有白胜文背着货,许文岚空出手来,又去买了十个包子。 等见了白应魁先把一个包子塞在他手上:“爹,你饭量大,吃完这个再吃一个。” 白应魁直乐:“嗯,好吃,我闺女买的啥都好吃。” 眼睛一扫,看到年画只当没卖出去,还安慰许文岚:“别难过,回头爹看看屯里谁家要……” “爹,谁说我们没卖了?”白胜武急着表功,把自己送出十几张的事一说,白应魁倒是有点惊到。 “就这么着,就、就卖了?” 许文岚只是笑,可是回了家就招兵买马。 过年前就剩那么几天,送财神也不可能真的送到大年三十那天,人多力量大,能多赚点是点。 拿着大肉包去找白草儿,说动了白草儿许文岚又去找白带弟。 白带弟一开始还犹豫:“我赚着钱又能干啥?这钱又落不到我手上。” “那你还非得告诉三婶啊?我让娘说找你帮着干点活,赚的钱你自己留在手里谁也不告诉——嗯,你要是觉得不好去县里,那就送咱屯子里的,虽然得的钱少,可我也一样送出一张给你一文。” 白带弟心动了,迟疑再三,还是点了头。 在家里找了两个帮手,许文岚又去找蝴蝶。 蝴蝶一听这事,立刻就答应了,还要拿钱出来和许文岚合着伙做。 第七十六章 发了横财 找伙计却没想找到了个合伙人,许文岚只觉得好笑:“你真的和我合伙?玛玛嬷嬷会答应吗?要是赔了钱怎么办?” “赔就赔了呗,做生意不就是有赔有赚吗?”蝴蝶不以为意:“再说了,你特意来找我去帮手的生意还能是赔钱的?放心,我娘会做法保佑咱们的。” 不知是不是玛玛嬷嬷真的帮他们祈祷了,两天的时间,一百五十张财神像都送了出去,加上之前送出去的五十张,大概得银四千两百文,扣除了本钱一千二两钱,净得银三千文,再减去一文的工钱,得银两千八百文。 蝴蝶一算帐,更来了劲,直接就拿了一两银来入股,也只有玛玛嬷嬷这样的人家,才会给女儿拿这么多钱试手。 这次两个人一起进货,直接就命了五百张财神像,几个孩子不用三天,就把黑水县城跑了个遍。 这次,就没得那么多钱了,民居不比商铺,给的钱要少些,还有说怪话撵人的,所幸都记着许文岚说的话,没人去吵,就只有白胜武被狗追得跑掉了鞋,等后来找回鞋时,脚都冻得生了疮。 因为这个事,许文岚气个半死,一直骂黑心肠的臭婆娘,不收财神还放恶狗咬人,活该一辈子发不了财。 一连六七天,他们都在黑水县送财神像,起先没人留意,可时间一长,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他们了。 人都是爱跟风的,看到有这样挣巧钱的行当,怎么会不跟风。 等许文岚再去年画铺子取货时,沐老板就一直叹,说是他们这价太低了,别人都给的价高,想商量着涨价。 许文岚也不和他争辩,只道:“我要见沐小老板,我和他定的契约。” 一听到儿子,沐老板人都低气了,只能还是按着原价给许文岚拿货。 这次,许文岚又拿了五百张,回家了却召集了小伙伴:“这是最后一批了,这次,咱不能在黑水县城了,已经有人和咱们争地盘,咱们年纪到底小些,到时要吃亏。” 不进黑水县,他们转移阵地,分散着往下面各个屯子去。 过着这个,白应魁特意早上不拉脚了,拉着一群孩子挨个屯子绕一圈,把人放下,等下晌再来接人。 所幸这年头民风淳朴,几个半大孩子居然就这么平安无事的把财神都送出去了,这个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七,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几个小的赶在年前,荷包都鼓了起来。 白氏兄弟,还是白胜文送的多些,得了三百二十文,白胜武得了二百六十文,不过现在也就剩二百出头了,还是许文岚扣着不给他才攒下的。 白带弟没跟着出屯,就得了五十文,秘密地藏了起来,连许文岚他们都不知道她把钱藏在哪儿了。 白带弟得了二百文,她年纪虽小,却跑得快,恨不得能一下送出两张的劲儿,要不是腿脚没白氏兄弟快,说不定比他们送的还多。 蝴蝶得的最多,足有三百八十文,她不只亲自去送,还充分发挥了玛玛嬷嬷的优势,凡是来看病的,请一张财神爷回去吧,大巫家请的,还能有个不灵验? 所以她卖的钱也是比别人卖的多,不过蝴蝶也是个实诚人,把钱都拿出来分,没想着昧起来过。 “切,这都小钱,有你这个金脑瓜在,咱们还能不赚——明年咱们再干笔大的,早点开始送财神,多进点货。” “我看不中,”正在算帐的许文岚抬起头,笑道:“现在都这么多跟风的了,以后只会有更多人跟风,明年这送财神的行当就不好做了,除非跑去邻县,可到底不方便,费用也大,要是他们当地也有人做这个,那就更没我们什么事了。所以,这生意就只是一锤子买卖。” 蝴蝶大失所望,一下就仰倒在炕上,四仰八叉地划着手脚:“真是的,才玩出意思来……” 玛玛嬷嬷端着盘子进来,一看到蝴蝶这样就骂:“又搞什么怪?怎么就不像文岚一样斯斯文文的?” “文岚,吃点心,这个打糕是我自己捣米做的……” 看着玛玛嬷嬷把点心递到许文岚嘴边,都不用她放下手边的事,蝴蝶忽地一下爬起身:“娘好偏心啊!难道文岚才是你亲生的?不行,我也要喂。” “你又没在忙!”嗔了一句,玛玛嬷嬷还是喂了蝴蝶一块,又看许文岚:“你们这回赚了多少啊?这帐记得真细,这笔字也好看,文岚,你教蝴蝶写字吧,她虽会算些帐,可字实在是拿不出手。” 许文岚点头:“只要蝴蝶肯学,我自然是肯教的。” 又从坑桌下拖出装着钱的小筐,这些铜钱之前收完了都是放在玛玛嬷嬷家的,许文岚特意没拿回白家,防着有人做妖。 刚才两个人拿着绳子串好了,五十文一串,不算那些碎银角子,统共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一文,也就是17两五钱银子又二十一文钱,再加上那些碎银角子,合计二十两二十一文。 之前卖的那两百张,没有蝴蝶的投入,只分了她四十文的工钱,这回这一千张财神里,两人是平分的。 这个钱,已经去了各人分的工钱,每人能分十两十一文,本钱三两,也就是赚了七两还多。 这不过统共才用了十天时间,哪怕是玛玛嬷嬷,都不禁啧舌了。 蝴蝶最开始拿出来的本钱,不过一两,后来再进货,都是用前头赚的钱补的,也就是说她赚了九两还多,而许文岚,若要算,她一开始只拿了六百文,而且这次的钱还不算一开始赚的那二两八,可不真是暴力。 “可惜,就这么一回……”蝴蝶托着腮叹气,又看许文岚:“文岚,你还要做什么生意?也带上我。” 许文岚这会也乐得很,随口道:“我要去卖茶叶蛋,你去吗?” 蝴蝶直皱眉:“守着一个地儿卖?多没意思……” 许文岚不说话,只是笑。赚钱和有没有意思有关系吗?赚钱,只和钱有关。 不送财神爷了,她就打算把茶叶蛋重新做起来。最后两天了,再卖就得等着过完初五了。 心里打算得好,可晚上揣着钱回白家,才进院,就听到白带弟的哭声。 第七十七章 交钱 隐约的,许文岚觉得不妙。 “方兰草,你再敢碰慧儿一个手指头看看,我撕了你!”朱氏尖声叫着,母老虎一样凶悍。 可这种凶悍,许文岚真的喜欢。 “娘,怎么了?”跑到三房门口,许文岚也往里钻。 被朱氏扭着胳膊,方氏脸上都是汗:“大嫂,我这不是在教孩子吗?你问问带弟做啥了?她偷东西啊!偷了我的钱去买了胭脂……” 白带弟这会跌坐在地上,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扯着嗓子喊:“我没偷钱,没偷没偷……” “还敢犟嘴,你要是没偷钱,哪儿来的钱买胭脂?” “我自己赚钱买的,我帮着文岚送财神得的钱!”白带弟尖声喊着,喊出口后却猛地醒过神来捂住了嘴。 朱氏还没觉察,只是愤愤地道:“你也听到了,是她自己赚的……” 声音一顿,朱氏也反应过来不对头了。 方氏冷笑一声,又哼了两声,才道:“原来是帮着文岚送财神赚的钱啊?那看来文岚这生意是做好了,赚大钱了啊!” 朱氏慢了半拍,也反应过来:“方兰草,你这是借着由子诈慧儿是吧?明知道不是慧儿偷钱,就故意打她是吧?” 说着话,朱氏扑上前,一巴掌扇了过去,方氏一时没避开,被朱氏打了个满脸花。 捂着脸,方氏又气又恨,反手就推朱氏:“你胡说啥呢?大嫂,我什么时候诈过人啊?我这不就是怕带弟学坏吗?可不只我一个怀疑她偷,刚莲花还说是不是偷了她的胭脂呢!” 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白带弟抹着眼泪:“我怎么就成了小偷了?我偷过你们谁的针线还是啥东西了?我这就问问我老姑去,怎么就说我偷了?” 说着话,就往外跑,在门口正好和许文岚打了个照面,白带弟一怔,有些慌张地避开了许文岚的目光,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看到许文岚,方氏立刻就笑了:“哟,咱们家的小财主可回来了!文岚,听说你做生意赚大钱了,连家里几个小的都跟着你发了财?是不是啊?” 许文岚目光忽闪,没说话。 方氏还说她不是诈白带弟,可这话分明就是已经知道她们送财神赚钱的事,故意闹事揭出来的。 或许是嫉妒或许是愤恨,其实这事说穿了对方氏也没多大好处,顶多她只能扒着白带弟的口袋要两个钱,可事情一闹出来,李氏却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要是私房钱那么好攒,朱氏和王氏也不会过得这么苦哈哈了。 果然,白带弟才跑出去没两分钟,李氏就站在正房门前扬声叫道:“老大媳妇,和文岚过来下,你爹有话和你们说。” 来了—— 许文岚在心里冷笑了声,过去扶着朱氏:“娘,我爷喊咱们过去呢!” 朱氏担忧地握住许文岚的手,想说什么又顾忌着方氏,只能用眼神示意。 “娘,你放心,我爷又不是那些不讲理的人。” 在旁边的方氏一听,不禁“哈”了一声,这是说谁不讲理呢? 扶着朱氏进了正房,许文岚抬眼一看,看到坐在炕上的白老爷子和李氏,再看缩在炕梢倚着炕桌嗑瓜子的白莲花,忍不住想笑。 这是三司会审还是怎么的? 白带弟口齿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许文岚只扫了一眼,就像平常一样笑盈盈地叫人:“爷,我奶说您找我娘和我?” 白老爷子抬了下眼,却没说话,只是又低下头去“叭嗒叭嗒”地抽旱烟袋。 李氏一看他那样儿,就知道这是不好说话了。 只能扁了扁嘴,自己开口:“刚听说你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钱啊!真是恭喜了……” “奶说啥呢?怪让我不好意思的……”许文岚腼腆地笑着:“还赚了不少钱?那次我剩那么多茶叶蛋,奶你们不还笑话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呢嘛!” 嘴角抽了下,李氏只能温和地道:“奶看错了,下论定下得太早了。文岚啊,你爷之前说了,咱家谁赚钱都可以留下两成,这回你也一样,留两成自己攒着吧,过两年也大了,买个头绳、胭脂的都要用钱。” 许文岚听得肚里冷笑,真是好盘算,就这样张嘴说两句话,就把别人辛苦赚来的钱要去自己花? “奶,”笑盈盈地张了嘴,许文岚并没有立刻就翻脸,而是带着几分为难的表情。 “奶,让您这么夸我,我真不好说。之前从四叔那里赢来的那点钱,您也是知道的,之前打算做茶叶蛋的生意,结果头一天就赔了,我又买了红泥炉和炭——您也看到了……” 腼腆地抿了抿唇:“这不,还没做起来这生意,蝴蝶就喊我去帮手。两人还忙不过来,又喊了哥哥姐姐们帮忙,总算是赚了点钱——真是可惜,要是我有本钱,就跟着蝴蝶一起入股了,也不至于就只赚了个辛苦钱。” 李氏眨巴着眼,半信半疑地去看跟进屋里的方氏。 “咳……”方氏咳了声,才道:“文岚,听说你在县里到处送财神爷,可是赚了不少钱,还有不少人学着你的样去送财神呢!” “原来三婶都知道了啊!”许文岚脸上笑,心里却很是愤怒。 方氏足不出户,天天在家带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是白应福说出来的了。 这个三叔,为人奸滑,油嘴好舌的,许文岚本来就没有多少好印象,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和平相处就好。可现在,居然背后坑她!这是在报之前赢他那三十几文钱的仇吗?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许文岚小声道:“你们也知道我是没本钱的,本钱呢,都是蝴蝶出了,也亏得玛玛嬷嬷宠着她,这才肯拿本钱给她出来。我帮着忙倒也赚了一点钱。不过不多,只分了四百文。” “多少?”李氏拔高了声音。 许文岚有点心虚,是不是报太少了?没想到李氏接着就道:“就送送财神就分了四百文?” 原来是报高了。 松了口气,许文岚笑道:“奶也听到我三婶说了,生意还不错,不过这个也是有本钱的,一张画年画铺子里卖十二文,出去送大概一张也就赚个两三文,蝴蝶肯分我四百文已经算很多了。不过……” 第七十八章 谁敢搜我 许文岚一说“不过”,李氏就抻长了脖子:“不过什么?” “奶也知道我之前卖茶叶蛋赔了钱,现在又想再把这个做起来,还需要本钱,所以我只能交到公中一百文钱。” 李氏立刻皱眉:“不是说了自己留两成吗?你交三百二十文才对。” 许文岚就笑了:“奶,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我赔钱时候公里怎么不给我补上呢?现在赚钱了,还不许我先给亏损补上,这不是不讲道理吗?” “你说我不讲道理?”李氏恼了,忽地一下直起身。 “对,我就是在说您不讲道理。”许文岚可半点都没怕。 “爷,您来评评理,这凡是做生意的,没有本钱怎么做呢?这世上是有无本钱的买卖,可那是咱们这样人家做的吗?现在奶连本钱都不给我留,那哪儿来的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呢?就是再笨的人,也不会杀鸡取卵是吧?” “你说我笨?”李氏气得伸手指许文岚,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 白莲花立刻扶住李氏:“你敢这么和你奶说话?” “我说啥了?我可真没说奶笨啊!”许文岚还故作懵懂。 “你——太不要脸,说瞎话怎么都不脸红……”白莲花平时在这家里霸道惯了,几乎说一不二,真斗起嘴来战斗力和许文岚一比,还真是不够看。 “我说啥瞎话了?”许文岚慢条斯条地开口,故作惊奇:“老姑,难道,你就非得把我奶和笨挂上钩才满意吗?你这样,我奶不得生你气?” “许文岚……”白莲花尖叫,李氏也看不下眼去了,一把扯住老闺女:“你和她说这个干啥?” 盯着许文岚,李氏哼道:“文岚,这给公里交八成的规矩是你爷定的,只要你是这家的人,就得遵从这个规矩。” “凡事都有例外,就是法律还不外乎人情呢?更何况这事我觉得占理是我呢!要不,奶,咱让外头人评评理,看看咱俩谁对。” “你还敢威胁我了?” “我咋威胁您了?我说让爷评评理,您又说这是爷定的规矩,那既然这样,只能让外人来评理了是吧?” “你还说!”李氏气得不轻,从炕上跳下来:“老三媳妇,你给我抓着她,今个我就不信她就这么不守规矩了……” “你敢?!”许文岚一声大喝,瞪着逼近的方氏,冷笑道:“奶,你真让我三婶来搜我的身?” 一旁朱氏气得双眼发红:“娘,您是长辈,怎么能这么逼一个孩子?方兰草,你要敢碰文岚一根手指头,我可没完!” 方氏也闹:“是娘让我抓文岚的……” “哼,奶,”许文岚冷笑了一声:“哪怕就是朝廷抄家,还不让那些个兵差搜女眷呢!您这可是比兵差还凶了啊!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在这个家里,要是动不动就来个搜身,那就离抄家也不远啦!” “说啥呢?”一直没出声的白老爷子终于出声了。 一辈子好面子,想着要如何振兴家业,老爷子对“抄家”这两个字最敏感。 皱着眉头,他先呵斥许文岚:“文岚,你虽然年纪小,可是说话却得当心,这样胡说八道怎么成?在家里,家里人不挑你理,可上外头,要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目光忽闪,许文岚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爷,我心里头实在是委屈……” “好了,别哭了……”白老爷子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一看到许文岚哭起来了,就只能皱眉。 “应天他娘,这次文岚也的确是有苦衷,就照孩子的话办吧,让她交一百文——不过,文岚,咱们老白家,世世代代都是种庄稼的本分人,还没有做生意的,你这样做生意,有违咱们老白家的家风……” “爷,”许文岚松开手,还故意在眼睛上抹了两把:“我知道爷您的意思,可虽说商是排在最后的,可那是因为世人都说商人重利,别说我这卖点小东西根本还算不上商,就是我真的做商人,也不能让人指着说重利是吧?爷您就放心,我绝不会给咱们老白家丢脸的……” 许文岚这番话听得白老爷子直点头,挥了挥手,示意都出去吧! “老头子……”李氏急得不行,可连叫了两声,白老爷子都没所反应,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文岚和朱氏就那么出去了。 门关上的时候,许文岚还觉得自己听到李氏倒抽气的声音,想必没有得逞,是气得不轻。 活该—— 回了屋,许文岚才觉得后怕,亏得她没有把钱都带回来,而是寄存在玛玛嬷嬷家了,要不然李氏真让方氏搜了她的身,就说不清了。 就是她现在身上也有一包铜钱呢!少说也有个七八百文,让搜出来可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数了一百文,许文岚拿绳串了,让朱氏送去:“娘,麻烦你了,省得我去我奶再说啥。” 朱氏又是气又是怨:“都是老辈,怎么能这么对你呢!” “娘,您别气了,以后咱多长个心眼,赚多少不告诉他们就是了。” 朱氏连连点头,拎了那串钱转身出去了。 许文岚叹一声,自己收拾桌上的铜钱,听到外屋门响,还当是朱氏回来了,却不想是白带弟。 抿着唇,一脸的倔强,一进屋也不说话,把一只荷包丢在炕上扭身就走。 “你这是干啥?给的啥东西话都不说一声,我知道你给的啥呀?”许文岚现在东北话说得也溜了,直接喊住人,打开荷包一看,就乐了:“你这是把赚的钱都给我了是吧?” 白带弟回了身,仰着头道:“这是赔你的!要不是我说漏了嘴,你也不用给奶那么多钱——我知道,这些不够,我以后只要有钱,就赔你,一定会补齐的……” 听白带弟说完,许文岚就笑了。 手一扬,把装着钱的荷包丢了回去,许文岚淡淡道:“我不要!别说我的钱不是你拿走的,就是你拿走的,我也不要你用这个还——给出去的工钱,我不往回收……” “你给我了不就是我的钱,我用什么还你还要管吗?”白带弟也有些急了:“你把钱收下,我不欠人情……” “不欠人情?我看你欠了不少人情啊!”许文岚冷笑道:“不说我,咱娘的呢你没欠?” 第七十九章 你想回来不 “别说她——”白带弟截断许文岚的话:“你再讲,我就和你翻脸了。” “好像你啥时候和我好过似的。”许文岚失笑,仍然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恨娘,可是你也知道她不想那样的,为了你她哭了多少场你知道的……” “可到底还是把我给出去了!”白带弟尖声叫着,脸涨得通红。 要说白带弟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看着白带弟的表情,许文岚也沉默下来,但只是片刻,她就道:“我听说那时候你还愿意去三房玩呢!” “我那时候几岁啊?知道什么啊?三婶拿糖给我吃,哄着我去玩……我——是,是我没受得了诱惑,去三房玩了,可奶说把我给三房的时候,爹娘应该坚决反对的……” 抹了把泪,白带弟倔强地梗着脖子:“既然把我给人了,就别指望我还能当他们的女儿。” “那你想怎么样?就这么当三房的女儿?”反问着,许文岚沉声问:“这些年来,对你好的是爹娘,还是三房的人?更或者——奶对你好?!都没有,只有爹娘才真心疼你护着你,大宝哥、二宝哥,也是这样!只有他们才真把你当成骨肉相连的亲人,为了你哭,维护你,为了你和三婶他们吵闹——慧儿姐,这些你其实都是知道的——是不是?” 放低了声音,看着别过脸不吭声的白带弟,许文岚低声问:“你想回家不?以爹娘的女儿的身份!以我们姐姐的身份!” 白带弟“扑哧”一声笑了:“别开玩笑了!你以为他们还能再把我要回来?就和分家一样,这事根本不可能!” “那……”许文岚略一沉吟,续而坚定地望向白带弟:“要是我能做到呢?如果三房不再坚持留你,所有人都不要你,只有爹娘和我们在乎你,要你,你回不回家?” 张了张嘴,白带弟对上许文岚认真的眼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你、你说真的?” 她有些迟疑,心里很乱,可是莫名的,她又觉得许文岚一定可以做得到。 似乎,从到白家之后,许文岚还没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抿了抿唇,白带弟有些狼狈地转身:“等你做到了再说!” “我会做到的——”盯着白带弟的背影,许文岚叫道:“到时,你得照我说的做哦!” 白带弟没有回头,就那么直直地走了出去,可是许文岚知道,白带弟一定听到她说的话了。 她会做到的,虽然不是现在,但却在不久的将来。 而要把在心里还模糊的计划变成现实,她现在得赚很多钱。 把心事放在心里,许文岚又去研究她的蜂窝煤。 之前送财神时,每天晚上回来,许文岚都在琢磨着做蜂窝煤,天冷不好去外面做,就在大房外屋做。 煤这东西脏,再加上还要研碎了木炭,往里掺炭粉和泥灰,就没一样是干净的。 好好的半间灶房,弄得灰扑扑的,也就是家里人都好说话,都没人怨她。 白应魁还开玩笑,说喝的水“加了料好喝”。不仅这样,每天还都帮着许文岚扫车上落下的煤渣,几天也攒了两大筐。 这样的宽容,许文岚都不好意思了。 原本她只是想省点煤钱,可是做起来,她就动了心思。要是她做出了蜂窝煤,再做出那种火炉子,那这门生意就可以做一做。 只是,以她现有的本钱和门路,这生意,很难做,除非,有个合伙人。 事情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许文岚又用纸笔写成了策划案。自然不能让人看到,除了白胜文之外,就再没一人知道许文岚还写了商业策划案。 就是白胜文,虽然看了,也有很多不解之处。 不过他没有多问,看不太懂没关系,他知道许文岚现在最重视的就是那个烽窝煤,不管别的,只闷着头帮许文岚做蜂窝煤,再脏再累,都没吭过一声。 “哥,昨个儿咱们做的那个干了吗?”许文岚嘴上问着,自己挤到白胜文前面去看。 这蜂窝煤最难的不是配方,而是比例。 她知道都放什么,但这个比例却难掌握。 泥少了不太成型,一碰就散,煤和炭少了,又不爱燃,之前做了几回都没把握好。 “咦,好像这次成型了啊!” 伸手捅捅,没散,就不知道烧起来怎么样。 没有配的炉子,就只好先用那只红泥炉试。 虽然不大匹配,但好歹还是能用,连许文岚都不敢相信这次居然真的成功了。打开炉门时火旺,关上炉门压上蜂窝煤时又能压住火,保持不灭。 虽然效果可能还比不上现代的蜂窝煤,在这年代却是绝佳燃料。 “成了、成了……”兴奋地一把抱住身边的白胜文,许文岚兴奋得忘乎所以。 白胜文脸涨得通红,却仍伸出手环着许文岚的腰,防着她跌倒。 “大哥,我们成功了!很快就发达了——发达了……”许文岚捂着嘴笑,却还没忘了自己需要做的事。 临睡着煮好了茶叶蛋,第二天搭车去集市,架起红泥炉,烧着新做成的蜂窝煤,香气四溢,不一会就卖了二十个。 心里还惦记着另一桩事,许文岚留了白胜文帮她看着茶叶蛋摊,自己跑去了炭行。 还是大小眼在看铺子,搭白应魁的车来过几回炭行,许文岚也知道这个伙计叫大宽了,是黄老板的侄儿,因为这重关系,在炭行里很说得上话。 许文岚一进门,就先自来熟地叫“大宽哥”,又说要订红泥炉,不要现有的款式,要自己特制的。 黄大宽搭拉着眉,似乎没什么精神,话也就一句:“十个起定。” “这个没问题,不过我要签个契约,黄老板呢?怎么没见他?” 听到许文岚要签契约,黄大宽直翻眼皮:“就几个红泥炉,还签什么契约,你当是定金的啊?” “当然不是,可我要定制了这样的炉子,你们再用我的图纸做给别人怎么办?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啊?”许文岚故意嚷得大声。 黄大宽一撇嘴,甩下许文岚进了里屋,过了会儿,黄老板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哟,这不是我大侄女们,怎么这会儿来了?找你爹?他刚送煤去还没回来呢!” 第八十章 入赘女婿 许文岚笑着打了招呼,才道:“黄老板,我不找我爹,是来和您做一笔生意。” “怎么又叫黄老板呢?叫大爷,不是说好了嘛……”黄老板哈哈笑着,不知怎么的,回了下头,眼神有些晦暗。 许文岚看在眼里,暗想不知黄老板在后头是有什么事,或许是在会客?若是会客,那人定是不招他喜欢。 心里想,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盈盈地道:“这会儿可不能叫大爷,我怕叫得太热乎了,您老再不好意思和我算钱怎么办?” “这丫头,可是会说话。说吧,是怎么个事?我听大宽说你是要定红泥炉,还怎么要签契约?” 许文岚点了点头,把一早画过的图纸拿出来。 毛笔太软,是用炭条绘的图,绘的正是一只蜂窝煤炉,这个和之前买的不大一样。 之前买的红泥炉,是上宽下窄,方便架锅,若是看侧面,有点梯形的意思。许文岚这只,则是上下一般齐的圆桶,到最上方才阔开,是个架锅的炉架。 其他的倒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炉子内炉壁的尺寸就正好是蜂窝煤的尺寸,用时火钳子直上直下的取放。 “这炉子倒没见过,不过也没什么稀奇。”黄老板笑着看看许文岚:“我们不会乱用你的图样。” 许文岚也笑:“口说无凭立字为据,黄大爷,您就当我一个小女孩心血来潮,和我立个契吧!” 黄老板哈哈一笑,点头应了,果然让人拿来纸笔,写了个契约。 许文岚细细看过,确定上面写的就是她想的意思:黄记炭行不得将该图样用于自制或卖与他人使用。 “黄大叔的字写得好!”赞了一句,许文岚才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黄老板也是惊奇:“你这笔字写得好!没想到你还识字,怪不得白兄弟放心让你这孩子胡闹——咦,你不姓白啊!” 之前白应魁总说“闺女闺女”的,黄老板还当是亲闺女呢! 许文岚见问,也不回避:“我是养女,不过爹娘待我也和亲生的没什么区别。” “那是,白兄弟对人实诚,是一等一的大好人……”黄老板笑着夸了句,话章未落,就有人冷哼了一声。 许文岚抬头,就看到从里面屋里直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捏着顶毡帽,走路都有些不稳,满嘴喷酒气。 摇摇晃晃出来,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老黄不讲究,居然背着我收容那混帐——你啊,就和我师傅一样,都偏向白应魁那个混蛋是吧?” 听到骂声,许文岚一愣,但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这个一张嘴就骂白应魁的大概就是他那个入赘继承了铁匠铺的师弟吧? “大叔,我看您走路都走不稳了,这是喝多了吧?小心一会出门就磕个大跟头,摔掉门牙啊!” 猛地一巴掌拍在柜台上,汉子撑着身子往还是禁不住往前仆:“你、你个小丫头是咒我是吧?” “哟,”许文岚冷笑:“这个大叔,你长得人高马大的,一脸精明相,怎么就不会听人话呢?我那是咒你?我这是在劝您,好好的日子也得好人才能过好,您这样整天喝得醉熏熏的,到处骂人,就是有天大的福份都要折没了……” “哈——”一拍手,汉子招呼黄老板:“你听到没?这丫头还训我呢!” “那是个孩子,是个孩子……”扶着汉子,黄老板沉声道:“马兄弟,咱好好坐会,醒醒酒,别和一个孩子质气……” 说着话,黄老板一直和许文岚使眼色。 许文岚也知道和一个醉汉说不出来理,占着两句便宜就走才是上策。点点头,也不多说,扭身就走。 可谁知道那汉子真是发酒疯发到谁的面子都不给,许文岚刚走出炭行,他就从里头追出来了,身子往前抢,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伸手就搭许文岚的肩膀:“臭丫头,你别走——敢看不起我,你们敢看不起我?!” 嘴皮子功夫许文岚厉害,可真打起架来,要说对付一个大男人,她这个小身板还真有点成问题。 好在这是个醉汉,她身子顺势一扭,抬脚就踢。 哪管是哪儿,踢了再说,反正她只是个孩子,踢着不雅的地方也无所谓。 这一脚踢得正着,那汉子跳着脚捂着下边扯着嗓子嚎。 许文岚转身就走,却不想他竟是猛地窜了出来,猛地推了一把。 背上被猛地一推,许文岚就往地上栽去,眼看着就得撞着头,前面却有一人突然窜出,一把抱住了她。 扑进温暖的怀抱,许文岚抬起头,看清来人,立刻一咧嘴,哭了起来:“爹,他打我……” “伤着哪儿了?哪疼啊?”白应魁有些手忙脚乱。 白应魁不是太会哄人的人,家里两个男孩皮实得很,一个闺女却总是倔强地不理他们,偏偏现在多了个小闺女,这个娇气。 抽抽搭搭的,许文岚只是往后指。 白应魁半搂半抱着许文岚,气恼地怨道:“马师弟,你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这么小点个人,要真撞着脑袋可怎么办?” 男人“啊”了一声,手指着许文岚,“呵呵”地怪笑:“我说怎么我一说你坏话,这死丫头就骂我呢?原来是你闺女啊!哈,我马立三真是运气,一出门就撞见你们这倒霉催的两父女。” “你才死丫头!你才倒霉催的!你个大醉鬼!烂瘪三……”许文岚骂得顺溜,一骂完就又扑进白应魁怀里:“爹,我疼……” 白应魁哪儿还顾得上管许文岚骂人的事,生怕她碰到哪了。 “没事没事,有爹呢!爹带你去医馆啊!” 许文岚唬了一跳,忙拉住白应魁的衣角:“不用去医馆,咱们去集市吧,我哥还在那儿呢!咱们回家。” 认识算,她其实也不算吃亏。 马立三却不肯放过他们,嘴上骂骂咧咧的,又说白应魁心虚不敢看他。 白应魁原本是不打算理他的,拉着许文岚就要走。 可是马立三却硬是抢上前来扯住许文岚的手臂。 原本许文岚能避开的,可是目光扫过白应魁,却没有避,只是娇声呼痛。 白应魁一觉察,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一手拉住马立三的手腕:“放手——” 马立三不放,白应魁一拳挥住,正中马立三的下巴…… 第八十一章 小师姑刘梅 马立三应声倒地,还挣扎着要起身,可是挣扎了几下都没有起来,就那么倒地不起,白应魁吓了一跳,捏着拳头,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还是许文岚上前探了探呼吸。 说句老实话,许文岚也吓到了。 打架没什么大不了,可要打起人可就惨了,刚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微风拂过指尖,许文岚手一缩,松了口气。 “爹,没事,他没死——嗯,就是睡着了……” 这会儿,也听得到呼呼的呼噜声了。 这马立三根本就不是被打晕了,只是喝多睡着了。 听到只是睡着了,白应魁也松了口气:“这个马师弟,怎么整天都是醉熏熏的呢?大宽,过来帮把手,把他扶到我车上——黄大哥,真是对不住你了,我这就送他回去……” 黄老板点了点头,却又拉住白应魁,小声道:“你自己小心着点,这个马立三刚才就一直在骂你,要不你闺女也不会和他吵起来。还有……” 迟疑了怔,黄老板还是告了状:“他一直要我辞了你,不能再让你来拉煤,要不然,就不再从我这儿进石炭了。” 白应魁一愣,脸慢慢涨红了,搓着手,他低声道:“这可怎么是好,也不能因为我就误了您的生意,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他真当我指着他才能做生意吗?没了他王屠夫,还能吃长毛猪啊?你放心,咱们兄弟是什么交情?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让你做呢!再说了,他那间铁匠铺还不知道能做多久呢?你也看到了,他整天喝得醉熏熏的,铺子里就两个徒弟撑着,多少人都说他们铺子里打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差,好些老主顾都换了城东的那间铁铺,他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连那间铁铺都守不住了,还敢和我张狂说那样的大话——呸……” 啐了一声,黄老板突然一掀眉:“哟,你送他去,可不就得碰上你那个小师妹了?” “黄大哥,你快莫要乱讲了……”白应魁忙拦着不让说,可是许文岚却已经听到了。 虽然讨厌一身酒气的马立三,许文岚还是立刻跳上车去:“爹,我也跟着去……” 黄老板嘿嘿一笑,用手点了点白应魁,转身回了铺子。 白应魁也有些哭笑不得,却没撵许文岚下车。 上了车,扬鞭一挥,还扭头问:“文岚,你不是说要做什么红泥炉吗?定好了?” “嗯,定好了,不过黄大爷说了,得过了年才成了,大概要过了十五。爹,这个事回去可不行告诉我爷我奶哦!” 听到许文岚特意说这个事,白应魁只能苦笑:“知道了,爹一定替你保密。” 虽然没说过什么,可其实白应魁心里对许文岚交上一百文这事,还是有些不满的,再怎么说,文岚都是个孩子,还是个刚进家门的孩子。 要以后真能留在白家,那就是白家的儿媳妇,哪有这样苛刻没过门的儿媳妇的道理呢?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能憋在心里,连和媳妇抱怨都不能,谁叫办下这事的,正是他亲爹呢? 没办法,只能忍着。 车绕了半城,才到了城南,铁铺上大写的“刘记”,却不是姓马的。 入了赘,管了铁铺的生意,可这铁铺还是姓刘,不姓马。 马车停在门口,白应魁抬头看着挂着的匾额,半天没动静。 许文岚一眼瞥见,不禁好奇地打量着铁铺,白应魁怀念的是这间铁匠铺,亦或是在这里度过的青春岁月?还是那个曾经年轻貌美的小师妹呢? 门里有人迎出来,是个年轻的后生,先还带着笑,等看清楚是送马立三回来的,就立刻变了脸色。 扭头叫了一声:“小四,去里头喊一声师娘,就说师父又被人送回来了。” 喊完了才过来帮手扶着马立三下车,又陪着笑道谢:“多谢您啊,大叔,要不您好心,我师父又不知在哪儿睡一晚上了,这大冷的天,上回都冻坏了脚指头……”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铺子里头有妇人的尖声叫骂:“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牧,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淹死在酒缸里了事呢?” 说着话,那妇人已经杀到门前。 手里还举着一把扫帚,眼看着就要挥下去了,可眼一扫,瞥见白应魁,手上的扫帚立刻落了地。 “大、大师兄?”低声唤着,妇人下意识扭过头去捋头发,抚着面颊,似乎是在为自己没有化妆而难堪。 “大师兄怎么会突然来了呢?”半晌,她才低声问了句,声音低柔,娇滴滴的,和刚才母老虎一样的吼声判若两人。 许文岚瞪大了眼,仔细打量这妇人。 或许白应魁没什么,可这女人可是有些问题啊!瞧这娇羞的样儿,怕是忽然之间就忘了自己已经嫁作人妇,还当是当初青春年少的少女时期呢? “大婶——”脆生生地叫了声,许文岚仰着头,笑得很是灿烂。 被一声“大婶”打回原形,刘家师妹半转了身,看着许文岚的眼神不善,却不好发作:“大师兄,这是……” “我闺女!”白应魁忙拉入许文岚,笑道:“叫刘姑姑。小师妹——啊,不,得叫弟妹了!” 刘姑姑眉一皱,怨道:“大师兄,我不爱听这个,你还是叫我刘梅吧!听着倒比那个好听。” “哪有直呼其名的?多不礼貌,我娘可是教我,不能那样教人的,是不?爹!” 被许文岚一盯,白应魁不禁苦笑。 这个丫头花样最多,他还能怎么着?自然是她说啥是啥了。 “是,不礼貌。弟妹,我把你家立三送回来了,快扶进去吧!” 转头看见醉成一瘫烂泥似的马立三,刘梅立刻捂住鼻子:“扶什么扶?让他喝黄汤死在外头好了。” 白应魁愣住,半天都不知该说什么。 许文岚却是大乐。 好!够狠——毒妇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像马立三这样的渣就得有这样的毒妇来虐!不过前提是:你们相爱相杀就好,可千万别混进我们家来,要不——呵呵…… 第八十二章 旧时情 愣了半晌,白应魁才回过神来,招呼那个徒弟:“过来先把你师父扶进去。”又喊另一个帮手,把人一交,就想走。 却不想,刘梅一把扯住了白应魁的衣角:“大师兄,都到家门了,怎么能过家门而不入呢?你要是这样,我爹在天之灵,得多伤心啊?” 都提到死去的师父了,白应魁不好就这么拂袖而去,只能点点头,又回头看看许文岚。 许文岚倒是一脸笑容。 不管怎么样,先进敌营好好观察下再说,有什么危险,就该把它掐死在潘多拉盒里,千万不能放出去。 “婶子,你回头得好好训训马叔,让他不能这么老跑出去喝个烂醉——这男人啊,最听媳妇话了,像我爹,就最听我娘的话。” 听到许文岚的话,正在倒茶的刘梅手一僵,脸上的笑都快装不出来了:“这孩子,说话和大人似的。” “是啊,我家文岚很懂事。”白应魁倒没觉察出两人不动声色的交锋,反倒笑眯眯地看着许文岚,一副自家女儿最好的模样。 看到这样的白应魁,刘梅更觉得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 可偏偏有火却发不出来,只能假笑。 许文岚却不体谅,直接钝刀子割肉:“婶子,怎么没见你家娃呢?” 刘梅再也装不出笑了,脸一沉,闷声道:“姑姑还没生娃呢!别叫婶子,你叫我姑姑好了。” “那多不好,不管怎么说您都嫁人了……”许文岚笑眯眯地拈了块花生酥放进嘴里,含糊地道:“怎么不生一个玩呢?我娘说了,养孩子最好玩,看着一点点长大,就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着,就听到“啪嗒”一声,却是刘梅碰掉了手边的杯子。 许文岚也知道自己这是戳着人痛处了,却装作不解:“婶子,你没烫到吧?” “没……这孩子真懂事……” 言不由衷地赞了句,刘梅低下头去,捏着手帕抹眼睛:“大师兄是知道的,当初我爹把我嫁给马立三,我是不肯的,可爹说了去合过八字,说马立三是命中有子的,我这才答应嫁,就是为了给我们刘家留个后,不会绝了这门手艺……” 吸着鼻子,刘梅抬起头,因为激动而忘了掩饰,又现出点泼辣劲:“可没想到,什么命中有子啊?都不知道是不是马立三故意找了臭道士骗人,我们成亲都小十年了,别说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他根本就是个不会种蛋的阉鸡!” 任是许文岚来自现代,也被刘梅的话惊到。 哗!没想到现在也有这么悍的女人,不生育直接就把男人说成是阉鸡了。 就是在现代,一旦夫妻没有孩子,人还是习惯性把过错推到女方身上,只有女方检查出没问题,男方才会扭扭捏捏地去检查男科。 还有不少,女方有点小问题,背着包袱过日子,被甩了另嫁了没两年突然生了孩子的——那时候才发现过错根本就是在男方。 虽然担心刘梅会破坏她大爱的新家,但许文岚这会不禁对刘梅有了些好感。 这样厉害的女人,至少不会被男人欺负了。 刘梅越说越激动,抹着眼泪,望着白应魁的眼眸里满是情丝:“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同你说过的……” 白应魁忽地一下站起来:“弟妹啊,你去照顾照顾立三吧,我还是先回去了,不打扰了。” 走什么啊?这还叙旧日情呢!怎么也得让我听完下半场啊? 许文岚磨磨蹭蹭地起身,刘梅也果然没让她失望地起身相拦:“师兄急什么?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我家大儿子还在集市等着呢,怕等急了……”白应魁一把扯过许文岚,几乎是逃似地往外奔。 刘梅在身后凄厉地叫:“要是当初你答应我,我就不会这样啦!师兄,我恨你、恨你……” 哇!好琼瑶—— 许文岚一个劲回头,直到看不到刘梅那张满是凄婉神情的脸才回过头。 “爹,你惨了……” 寒冬腊月天,白应魁的汗都下来了:“这孩子,说啥呢?我可啥事都没做……” 看许文岚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白应魁难堪地别过脸去,半晌才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精得跟妖怪似的?小不点一个,什么事都清楚儿的……” “那是!我是仙宿转世,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地上的事我是全知道,不过嘛,天上的事我也就知道一半……” 一听许文岚侃大山,白应魁就乐了,原本的紧张一散,说话也自然了:“哪怕是当年我和她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离开时,她拦下我,在后院里和我说了些话……” 似乎是在回想,白应魁晃了晃脑袋:“反正吧,当时我是记得够呛,这会儿也记不全她都说啥的,总之就是让我别走,那哪儿成啊,我还得去你娘家定亲呢!” “所以说,您当初是选了我娘呗。”许文岚嘻嘻一笑,睨着白应魁刮着脸皮嘲笑道:“你得告诉我娘,说当初你是放弃了当铁铺老板的机会,可见多喜欢她了……” “这丫头,哪儿有你这样的,尽挂嘴边,也不怕人笑话。”白应魁失笑,又摇头:“你可别和你娘乱讲,省得她瞎寻思。我啊,和你娘……” 没有继续说下去,白应魁只是笑,许文岚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白应魁脸上的笑,一路上就没停过笑。 因为出了这桩事,白应魁不让许文岚再去卖茶叶蛋。 那意思避避风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省得马立三找麻烦。 反正眼看着就大年三十了,许文岚也就答应了,还劝白应魁也避避。 白应魁却没答应。 最后两天,家里缺炭的这会都急着让送,正是炭行最忙的时候,他再怎么也不会为了避麻烦就让黄老板作难。 许文岚心里惦记着这事儿,却不好和家里哪个人说。 这一天都没放下心过,一听到动静就趴门边看,可等到下晌饭时,还没见白应魁回来。 冬天黑得少,吃完下晌饭,也就不到五点的样儿,天就已经黑了。 许文岚的心提了起来,端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就等着白应魁。 “文岚,怎么还在门边呆着,上炕坐,暖和。”朱氏笑着扯了她一把:“你爹一定是货太多了,才没回,不怕……” “娘……”许文岚迟疑着,不知是不是该说马立三那事,就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叫:“这是白老大的家吗?” 许文岚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狐狸精上门 许文岚快,朱氏比她还快,许文岚刚一推开门,朱氏就抢在她前头冲了出去。 昏暗的院子外头,一盏气死风高挑着,现出一张憔悴的面容,虽然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艳丽,却紧皱着眉,带着抹不去的愤愤不平之意,让人一看就觉得一身的戾气,连带着面相都透出一股凶煞之气。 一看到站在门口的刘艳,许文岚心里就“咯噔”一声。 等朱氏站在刘艳面前时,她心里就更紧张了。 这狐狸精追上门了,可该怎么办? 朱氏不是那种柔弱得像菟丝花一样的女子,可是站在刘艳跟前,就是透出一种柔美的感觉,不是因为她的身形,而是因为她的平和。 “这位……”朱氏略一迟疑,还是笑着问道:“大妹子,你找我们当家的有事?” 隔着道木栅门,刘艳定晴打量朱氏,越看,眼神越是黯然,在听到朱氏的声音后,她忽地一掀眉毛,眼里好似要喷出火似的。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就笑了,笑得很刻意:“嫂子,我是刘艳啊!怎么,你没听我师哥说起吗?” 这个声调,就是没什么也成了有什么了。 朱氏有些发怔,看着刘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文岚却是冲过来,笑盈盈地叫了声:“马婶子,怎么没见你家马大叔呢?” 一露脸先说刘艳是有老公的,又道:“娘,上回她家马大叔喝多了,还我是我和爹送回去的。爹惦记着家里,连人马婶子说请吃饭都没吃呢!” 听到许文岚说的话,朱氏心里好过了些,可是还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许文岚。 许文岚也知道朱氏一定会疑心。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她怎么会认识连朱氏都不认识的刘艳,又为什么要对朱氏有所隐瞒,哪怕朱氏再疼她,也还是会怀疑这些事。 在心里叹了一声,许文岚还是问道:“马婶子,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刘艳刚才似乎还存着和朱氏比较的心,被许文岚一问,倒忘了那茬儿:“嫂子,是我对不住你,我家那混蛋把白师兄捅了……” 刘艳话音才落,朱氏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许文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朱氏,回头大声喊:“哥、哥……” 白胜文早就跟在她们后面出了屋,就站在门口,不用许文岚喊,就已经跑了过来。 许文岚撕心裂肺似的喊声惊破了农家大院的寂静,不只白家人纷纷从屋里跑出来,就连隔壁王家都探头看过来。 朱氏站都站不稳,还是许文岚急着叫道:“爷,她说我爹让她男人捅了。” 白老爷子也是身形一晃,还好后头两个儿子一把扶住了他。 李氏脸色吓得煞白:“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大过年竟出了这样的事,这可怎么过年啊……” 横了李氏一眼,许文岚按着朱氏的人中,连声叫着:“娘、娘,你快醒醒啊,你不坚强点,我爹可怎么怕啊?” 朱氏猛地一喘息,忽地站起身来。 虽然还是在喘粗气,可是人却似乎清醒起来,一把拉开木门,她冲出院外,扯住刘艳:“我男人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性命危险?现在人在哪儿呢?是不是已经送去医馆,请了大夫?” 这才是真亲人,先不管其他,更不会怕麻烦,最重要的还是性命,是安危。 手被握得生疼,刘艳白着一张脸,却还是答了话:“嫂子先别急,刘师兄没性命危险,就是这里被捅了一刀,流了不少血……” 听到没有性命危险,朱氏先是神情一松,但一看刘艳比划的小腹部位,却又白了脸色。 “人在哪个医馆,我现在就和你去。大宝啊!和娘一起去……” 说着话,又转身冲进了院里,也不和别个说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在白老爷子面前:“爹,不管怎么样,您都得救救大宝爹啊!” 白老爷子直皱眉:“你快起来,这是干啥?让人看着成啥事了?快,去拿钱,多带上些。老三,你去老陈家看看,让陈三出趟车,多算些钱也没什么。老二,老四也去,是该讲道理,还是该干别的,到地儿了再说。” 许文岚一看这布置,就明白了。 白老三、老四是讲道理去的,一个是嘴皮子利,一个是读书人,这两个讲道理最合适。 而白老二,一身子力气,脾气又爆,要是打架,那肯定是他冲在最前头了。 老爷子倒没迷糊,头脑精得很。 这时,外头的刘艳也急着插话:“白大爷,不用去雇车了,我坐着车过来的。” 又道:“您还认得我不了?我是刘艳啊!” 她这一自报家门,白老爷子还没什么反应,李氏却是立刻明白过来。 凑过来,她在白老爷子耳边低语数句,老爷子立刻现出恍然之色。 又深深盯了眼刘艳,却是皱起眉来。 心神不宁的朱氏倒没留意,许文岚却看个正着。 看来,白老爷子和李氏是知道刘艳这个人的,也是,毕竟当初差点就谈婚论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一院子的人,白家另两个儿子大概是知道的,就连站在远处的王氏,看她目光躲闪的样儿,也应该是知道怎么回事的。 王氏是童养媳,朱氏还没嫁进来时,李氏就已经在白家了,至少可能是听到过风声的。 可朱氏却从头到尾都没听过刘艳这个人,可见白家是瞒着她的。 或许,真如白应魁所言,他和刘艳是没什么,但当初白家肯定是动过心想和刘家结亲的,只不过是因为刘家提出入赘,这事才不了了之的。 心里一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许文岚更觉得对不住朱氏了。 朱氏对她这么好,她却还是瞒下了这事儿,实在是…… 正在懊恼,手上突然一紧,许文岚回过头,却是白带弟抓住她的手。 “你、你路上照顾好她……”白带弟用下巴点了下朱氏,虽然态度强硬,可是分明就是要哭了:“大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反握了下白带弟的手,许文岚点点头:“是,咱爹不会有事!” 一撒手,许文岚扶着朱氏上了车,就挨着她坐,一直紧紧地抱着她。 白胜武也闹着要去,可是车实在是坐不下,只能让他留下家里。 看着白胜武一脸的泪,全不像平时无法无天的样儿,许文岚也有些心酸。 “二哥,你放心,我们定把爹好好地接回来……” 第八十四章 求情 天昏沉沉的,此刻月亮还没有出来,头顶只有几点寒星闪烁,除了前面照路的那一盏气死风之外,就再没有光亮。 白氏父子没有一个讲话,沉默着,只能听到白老爷子“叭嗒叭嗒”抽烟的声音,小小的一点红光明明灭灭,烟气缭绕,此刻竟颇有令人安心的感觉。 搂着朱氏,许文岚迟疑再三,还是小声地道:“娘,这个刘艳是我爹以前做学徒的铁铺家的女儿。” 一直失魂落魄的朱氏扭过头,黯然的眼神亮了几分。 似乎是有些犹豫,但瞥了眼就坐在前面的刘艳,朱氏还是小声问道:“你怎么认识她的?你爹……” 许文岚握着朱氏的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娘,都怪我不好,那天在炭行,我听到这刘艳的男人,也就是爹之前的师弟马立三骂爹,就顶撞了他几句,他打我,爹赶过来就和他动了手——我想着,可能是马立三怀恨在心,这才伤了爹。” 听完许文岚的话,朱氏喘了口气,反倒平静下来。 摸着她的头发,朱氏低声道:“不怪你,你爹怎么可能看着你被人欺负呢?娘之前还当是——都是娘太爱胡思八想。 许文岚轻吐了口气,明白朱氏刚才想的是什么,却没有说破。 刘艳一来就种种作势,就是朱氏不是爱胡思乱想的也要胡思乱想了,想必刚才朱氏一门心思都是在想着白应魁在外头胡来被人家男人捅了。 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却又怕白应魁真的有个好歹,再多的愤怒都被担忧压下了,可到底心里是不舒服的,闷得发慌。 这会听许文岚说是为了她,朱氏反倒觉得心里舒坦些了。 看朱氏精神好了些,许文岚瞄了眼刘艳,还是选择了把事情的原由告诉朱氏。 她可以不说,也可以继续像白家人一样遮着瞒着,可是刘艳却不会掩饰,十有八九今天晚上就得说出些让朱氏难过的话,与其那样,倒不如她来告诉朱氏一些情况,也算是打了预防针。 “娘,你说黄大爷多讨厌,还说马立三恨我爹,是因为当年刘家想要我爹当上门女婿,而不是首选的他——这个马立三真是可恶,我爹又不想当什么上门女婿,他发的什么疯啊!” “上门女婿?”朱氏怔了怔,才想起来问:“啥时候的事啊?” 问完才一拍脑门:“我糊涂了,自然是十几年前了。” 抬眼看看刘艳,朱氏皱起眉:“我进门时,你爹都不在铁铺做活了,打那以后就一直在家种地,闲时赶车拉脚……” “可不是!”有朱氏自己帮忙往外摘,许文岚自然更要帮腔:“我爹这十几年见没见过这个刘艳都不一定呢!” “是啊,说不定十几年没见了……”朱氏低声说着,低头看看许文岚,忽然就笑了。 “这丫头……”摸着她的头,朱氏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娘不想别的,只要你爹好好的,就行了。至于别的,要是真要有什么事儿,早就有了——唉,我和你一个小孩说这些干什么?” 许文岚只是笑,搂着朱氏的腰,凑到她耳边道:“娘不和我说要和谁说去?” 再伤心,朱氏这时候也禁不住低笑出声。 她这一笑,惹得一车的人都看过来,朱氏却不以为意,只是把许文岚紧紧地抱住。 车一停下,朱氏第一个跳下车,脚步一趔趄,差点就倒在地上,还是白胜文一把扶住了娘。 拍拍白胜文的手,朱氏大步抢先冲进了医馆。 她快,刘梅也不慢,只比朱氏慢了半步。 一进后面,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白应魁。 面色惨白,白应魁还合着双眼,也不知是睡还是晕着,朱氏一眼看到人,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就流下泪来。 近乡情更怯,朱氏脚哆嗦着,半晌才迈开脚步。 刘梅却是抢先扑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哭道:“大师兄,都是因为我,你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是好啊?我这心,一辈子都不会安的……” 朱氏的脸一沉,分明已经不快了,却没有和刘梅吵,只是倾身低唤道:“大宝他爹?” 眼皮颤动,在刘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是晕睡状态下的白应魁慢慢睁开眼来。 一看到朱氏,嘴角就翘了起来:“你咋来了?啥时候了?真是的,我该回家的……”说着话,就要起身,可身子一动,就“哎哟”一声。 “你别乱动,小心身上的伤。”朱氏忙扶住白应魁,很自然地道:“大妹子,你让一让,我看看我男人的伤。” 简单的一个“我男人”就宣告了主权。 刘梅不想让,可对上朱氏坚定的眼眸,却又不得不让。 朱氏坐下身,掀开了白应魁身上的被。 因为受了伤,白应魁身上是半裸着的,小腹上包着绷带。 朱氏只掀开一点,就回头道:“大妹子,你回避下。” 刘梅眉毛一掀,笑道:“有啥可回避的啊?嫂子,师兄他们打铁时可都是赤着膀子的,我有什么没看过啊?” 这话说得倒是实情,可没有这么说的啊!朱氏脸都气红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男女有别,刘妹子你也是为**子了,不比从前还小,总该讲点脸面,不至于还让我撵你吧?” “哈……”刘梅还想再争辩,白氏父子已经进了屋,她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故作委屈地退到一边去。 虽然是没出屋,却到底还是离得远些了。 朱氏冷哼一声,这才再掀开被子细看。 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包着绷带呢,可是朱氏看到绷带上已经干了的血,眼泪就落了下来。 白应魁握住朱氏的手,低声安慰:“我没事——不疼!大宝娘,你听我说,我真的没……” 一抹眼泪,朱氏抽回手,淡淡地道:“现在什么都不用说,有什么话,等你病好了再说。” 一肚子话憋在肚里,白应魁苦着脸,看到白老爷子过来,也没什么精神。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大,你是什么性子,爹知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老爷子沉着脸,直接就问缘由。 白应魁张张嘴,却又似乎有些苦衷:“爹,总之——唉,马师弟也被抓进衙门了……” 第八十五章 说开了 原本就抻着脖子看的刘艳一下冲了过来:“大师兄,你说啥?我家死酒鬼被抓进衙门了?” 白应魁点点头,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似的:“也不知道是谁报了官的——你还是去看看吧!” 刘艳咬着唇,狠狠地跺了下脚:“那死鬼,早就让他早喝点黄汤了,他非不听,现在可好,活该他在衙门里吃苦头……” 嘴上骂得狠,却到底还是求道:“大师兄,你知道马立三那个死鬼的,其实他心肠不算坏,就是小心眼,又爱喝酒,一喝了酒就跟换个人似的,又是骂人又是惹事的,可酒一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连自己做了什么事儿都说不清楚。这回他真的不是故意去捅伤你的……” 抹了抹眼角,刘艳哭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骂他不中用!连大师兄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要不是我那么骂他,他也不会喝了酒就跑你那儿发酒疯去……” 抽抽涕涕的,刘艳抹着眼泪哀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那死鬼吧!等他出来,我让他给你磕头赔罪——虽然那死鬼混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刘艳哭成个泪人似的,白应魁觉得尴尬,朱氏反倒心情好了。 如果刘艳一门心思就扑在白应魁身上,朱氏才真是觉得危险,可现在刘艳口口声声骂着丈夫死鬼,却还是开口为他求情,倒让朱氏放松了警惕。 “得了,你也别哭了!没看到我男人养伤呢吗?”沉声打断刘艳的话,朱氏皱着眉道:“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和我们没关系。可我们大宝他爹现在就这么被捅了一刀,也冤——你说是不是?” 刘艳的气焰小了些,看看朱氏,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大宝他爹是个好性子,可我们老白家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你看看,我公爹就在跟前,你有什么话和他老人家说。” 一杆子把事情支到了白老爷子那里,朱氏回身手按在白应魁的手上,一个眼神止住了白应魁要说出口的话,只是不看刘艳。 刘艳没办法,只得求到白老爷子面前:“白大爷,您心肠最好,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看了眼朱氏,白老爷子皱起眉,忽然手一挥,道:“出去说……” 看着刘艳跟在白老爷子身后出去了,白应福才上前,低头看看白应魁,问候:“大哥,你现在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的?” 白应魁苦笑了下:“大夫说我运气好,没伤到内腑,不过这一刀捅得不浅,血又流得多,得好好休息些日子……” “哦,那就休息呗,反正都是猫冬呢!” 朱氏眼皮一翻盯了眼白应福却没说话。 白应福就道:“大哥,你好好养着,我出去听听,看爹是个什么意思。那个马立三,总不能这么放过他。咱们这苦主,再怎么着,也得给自己讨回点公道。” 说罢,起身往外走,一直站在门口的白应天也跟上,隐约的听到白应天在外头问:“那个刘艳是咋回事啊?和大哥不是有点什么那个吧?” “小声点,回头大嫂打你一巴掌你才乐了……”白应福低声说着,却间接地认了有点什么。 白应魁听得心头发紧,忙剖白:“他娘,你可别听老三胡说八道,我和刘艳是一丁点事都没有。当初我师父才一提这话,我就拒了。再说,当初我要是有那心,就不会去你家提亲了……” 白了白应魁一眼,朱氏哼道:“谁说你啥了?孩子们都在呢,瞎说个啥?” 白应魁眼一扫,看到一对儿女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忙笑了笑。 许文岚还好,听得再多也面色不变,白胜文却有些脸发红,只觉得听到了父母的隐私,很是难堪。想走,却又惦记着爹的伤,不愿意避开。 “爹没事,真的,再过几天,就又是活蹦乱跳的好汉一条。” 白应魁张张手臂,想坐起来,却被朱氏推得躺下:“你好好养着!当自己是卡了个跟头爬起来就好了啊?这被刀捅的,少说不得养个一个月?” 抹了把眼睛,朱氏别过脸去,小声道:“你听老三说那话,还反正是猫冬,咋的,要是农忙的时候,你伤了就不让你养着呗?” 白应魁忙劝:“老三不是那个意思……”话到最后却是越来越小声,只能低声道:“你别哭了,哭得我的心都乱了,总是让你哭,我这个做相公的没用。” “我哭我的,关你啥事?”说是这么说,朱氏却到底抹干了泪。 看着白应魁,朱氏沉声道:“白应魁,我问你,那个刘艳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白应魁有些发毛,看看两小,又道:“孩子这不都在呢嘛!” 朱氏头一扭,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我和你爹说点事。” 哪儿还用出去啊!听都听差不多了。 心里吐槽,许文岚却还是顺从地拉着白胜文出去了,也不走远,就蹲在门口。 可隔着一道门,又有什么听不到的? 白胜文还老实,一发觉还能听到,就捂上了耳朵,许文岚却是竖着耳朵听。 “文岚……”小声叫了声,白胜文伸手来捂许文岚的耳朵。 许文岚头一个劲地晃,甩不开又道:“我自己捂。” 白胜文撒开手,许文岚果然抬手捂住耳朵,却只是虚捂,还是能听到里头的动静。 “宝他娘,这么多年,我啥时骗过你啊?虽说有些事,我对不住你,可却从没骗过你一句——你说是不是?” “我可以发誓,我和她真没事。是,当初师父是说过小师妹中意我,让我入赘,可我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事,也就是那个时候,别人说了你,我一听就中意了。那时候娘和爹说家里兄弟多,就是放我出去入赘,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已经相中了你,又怎么肯干?当着爹的面,我就驳了娘,说是老白家再穷也不能去当上门女婿,更何况我是长子,更不能做那样的事,让人指着脊梁骨骂。那会儿娘刚生了老四,我还问她是不是老四以后就给人当上门女婿……” 呼了口气,白应魁又道:“就因为这个,娘一直对我有怨气。那会儿她怂恿着老三媳妇把慧儿抱去养,我就想是不是娘恨着我说老四当上门女婿那话,才会那样做的……” 第八十六章 赔偿 屋里的白应魁说着说着就哭了,许文岚在外头听得又气又恨。 李氏太不是东西,不是自己的儿子就可以随便糟蹋了是吧? 这年头,入赘是要被人笑话的,平时生活可能还好,但最基本的一条,入赘的女婿终身不得科举,从这一条上,就能看出在世人眼里,入赘的男人就是二等公民。 要是有人家真的穷得过不去,让儿子入赘,也往往会是行二、行三的儿子,绝不会让长子入赘。 可李氏为了点钱,居然就想让白家的长子去入赘,这从根本上就说不过去。 要是当初让三房抱养白带弟,就是李氏的报复,那更是其心可诛。 听着里头白应魁和朱氏的哭声,许文岚只觉得心疼,忍不住小声道:“坏女人,看你老了谁养你……” 话说完,就听身边传来一声低笑。 一扭头,正对上白胜文带笑的眼眸。 “你还不是一样不老实?”许文岚吐了下舌头,又枕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哥,咱们把慧儿姐抢回来,一起搬出去好不好?再不和他们一起住了。” 听朱氏刚才说白应福那话,分明就是真伤了心,经过此事,大概朱氏更想分家出去单过了。 这样的想法,正和许文岚之意,但,除了朱氏,她还需要更多助力。 目光相对,白胜文望着许文岚,微笑起来。少年明净的眼,这一瞬,如同春水微微泛起涟漪,带着那样的明媚。 “好——”他就这样温柔地应了声,握住许文岚的手,低声道:“我们一起想法子,总会离开那个家的。或许,现在不行,但以后,我一定会做到的。” 好奇地扬起眉毛,许文岚笑眯眯地问:“哥要怎么做?” “怎么做……”白胜文苦笑了下:“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也不懂做生意,但我会好好读书,只要我中了举,就有机会让爷答应分家。” 听到白胜文的话,许文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你真这么觉得?要是你中了举,爷怎么可能会答应你分家呢?非但不会分家,一家人还会像吸血的蚂蝗一样死死地巴在你身上,非得把你的血吸干了才会放你走。” 听到许文岚的话,白胜文面色一沉,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半晌,他才皱紧了眉:“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得让他们觉得咱们是累坠,是必须摆脱掉的寄生虫,是乞丐一样讨厌的家伙,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甩开我们,主动提出让我们提开了。” 白胜文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半晌,才道:“那我们就得哭穷——对吧?” 一拍手,许文岚笑道:“说得太对了!哥,你总算是开窍了!” “那——你别去卖茶叶蛋了。” 听到白胜文的话,刚还夸他的许文岚差点坐地上:“卖茶叶蛋那点事不算啥,再赚也赚不了太多。卖不卖茶叶蛋,都没什么影响。只是,哥,以后不管我做啥生意,你都得记着保密哦!” 白胜文咬牙,突然道:“我不去念书了,和你一起卖茶叶蛋。以后要搬出去,也得有点钱才行。” “要是奶以为咱手上有钱,还会让咱们走吗?”许文岚翻了下眼皮:“哥,你还是去读书,别的事儿你别管。我心里有数,你到时候只要在爹犹豫的时候在他面前支持我和娘就好了……” 沉默片刻,她小声道:“爹这次受伤,也该看清楚这个家谁会对他最好了……” 白胜文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刚才三叔那么说,我也心里觉得不舒服。爹要是真养一个月,还不知道奶要说啥了……” 呶了下嘴,许文岚小声道:“想也想得到——哥,我是不是太坏了,明知道爹会伤心,还是希望他们都对爹不好……” 笑了下,白胜文伸出手,揉了揉许文岚的头,柔声道:“我们文岚一点都不坏,就像小仙女一样,又善良又可爱——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善良的女孩。” 哪怕许文岚根本不是小女孩,这会听到这样温柔的话,也不禁怦然心动。 仰起灿烂的笑脸,她看着白胜文,吃吃地笑:“我哥将来长大一定是高手!” “什么?” 撩妹高手啊!许文岚捂着嘴偷笑,在听到门响时忙站起来。 白应福从外头走进来,看到两小站在外头,不禁扬起眉:“怎么在外头了?我有事和你爹娘说……” 说着话就走过来想推门进去。 白胜文站起身拦人:“三叔,你等下,我娘和我爹说事呢!文岚,去问问娘,三叔能进去吗?” 许文岚答应一声,转身敲了下门推门进屋。 听到白应福在外头笑:“大哥大嫂现在是厉害了,见一面都得有人通传了。” 撇了下嘴角,许文岚拉上门,叫了一声才转过身。 虽然有之前的铺垫,可她还是看到朱氏飞快地从白应魁怀里挣开。 装着没看到,许文岚直接就道:“娘,我三叔在外头,说有话说,让他进来不?” 皱了下眉,朱氏怨道:“有什么要说的?不能回家说去。”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小声道:“我看,三叔是说让爹讹下马立三,让他多赔点钱吧!” “啥讹呀?”朱氏啐了声:“你爹可不是受伤了?自然得让他们赔医药费啥的——大夫不就在外头吗?” 许文岚真心服了! 朱氏这也太实诚了,就赔个医药费也太少了。 虽然不支持讹人,但营养费、陪护费、休养费、精神损失费等等,怎么能不要呢? “娘,我看不只是医药费这事……” 许文岚话还没说完,白应魁已经沉声道:“让老三进来!这事我看就这么算了吧,虽然马师弟伤了我,可他是喝多了,并不是存心伤我,这回被抓进衙门,就算我这个苦主不告他,也要吃些苦头,也算是受到惩戒了……” 真要拍额头了,许文岚幽怨地望着白应魁,小声道:“爹,我帮你去喊三叔。” 得,和老实人说话这活,她让了——凭着白应福那三寸不烂之舌,到最后肯定是白应魁输啊! 不过,不知道白应福打算讹多少。 白应福进屋,许文岚就守在屋里不动,白应福看了她两眼,见她不出去,也只能当着许文岚的面说了。 “大哥,刚才我和爹商量了……” 第八十七章 契书 先把白老爷子抬出来,白应福省了自己落埋怨,又断了白应魁拒绝的心。 “你这次受了大委屈,咱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哥,这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还是咱老白家的事,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别人就觉得咱们老白家好欺负,不把咱们当回事了。” 大话一压下来,白应魁张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才道:“再怎么说也是一场师兄弟……” “你把人家当师弟,人家可没把你当师兄啊!”白应福冷笑了声:“大哥,总之这事不用你出面,我都和刘家娘子说好了,医药费什么的,刘家赔咱们十两银子,你呢,就只管一会在契书上签个字,再让老四写个不追究的文书,你按个手印,这事就算了了。” “十、十两??”白应魁愣愣地看着白应福,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这年头,十两银子已够一个五口之家的一年开销还多,可白应福张嘴就说十两银子,这个狮子口开得可不算小。 “那个,我师父就留下这么个铁铺……” 白应魁抚着额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白应福却是笑起来:“怎么?大哥还念着旧情,不想让那小师妹为难?” “你瞎说什么?”白应魁喝了一声,又看朱氏,过了半晌才道:“这事——不能这么做……这样,出去会被人指着骂的……” “骂什么啊?大哥,这事都这么定了,你就别节外生枝了,你想想啊,你要养一个月,可就拉不了脚了,这钱不该赔你?养伤总得吃点好汤水吧?一枝人参你知道多少钱吗?就不说别的,嫂子照顾你,家里的活不就得二嫂和兰草干啊?这花费的工夫不是钱?” “我不是说——”白应魁嘴拙,憋到最后只是一句:“这不对!” 白应福冷笑出声:“不对?要不,你和爹说去?” 张了张嘴,白应魁怎么说得出要去和白老爷子讲道理的话呢? “爹今天可是气坏了,你是没见着啊!大哥,你是咱们家的老大,是爹的主心骨啊!你要有什么事,他老人家可怎么办?这个马立三,只让他赔钱,那就是便宜他了,要爹的想法,恨不得也捅他一刀啊!” 拍了下白应魁的肩膀,白应福又道:“你放心,这十两银子,对刘家铁铺来说不算多,轻松拿出来,根本就不会误了铁铺做生意。大哥,我知道你心善,可心善也得分时候,你不能这个时候拆自己家人的台呀!” 嗫嚅着,白应魁到最后也没说出要说的话,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让老四写文书吧!” 白应福立刻笑了:“这就对了,大哥,一会我拿来让你按手印。” 白应福一出去,白应魁就低下头捂住脸:“我、我真是——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 他没说出最后的话,可屋里几个人都知道。 许文岚想说话,白胜文却是拉着她走了出去:“爹不会想让人看到的……” 男人都是硬汉,不想被人看到最无助的样子,许文岚能懂,但——他们是亲人啊! 不对,或许就因为白应魁是父亲,才会更不想让子女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许文岚偏过头,看着白胜文:“哥,你以后要有事,我想帮你,千万别赶我走。” 听到这句话,白胜文一下就笑了:“好,就是我哭,也不怕你看。” 笑着点了点头,许文岚扭过头去:“爹在哭吗?” 其实刚才已经听到白应魁哭了,可是刚才又和现在不同。 人过三十,儿女双全,却仍是不能自己做主,这样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 白应福拿契书和文书过来时,刘梅也跟着来了。 看到刘梅,白应魁低唤了声:“师妹……” 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刘梅却一下就笑了:“终于又叫我师妹了。大师兄,你别在意,我知道的……” 一句没说完的话,道尽了所有。 白应魁按下了手印,看着刘梅离开,叹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了朱氏的手。 趁着夜色,一家人回了靠山屯。 白胜文赶的马车,白应魁躺在车上,朱氏和许文岚在两边护着他,生怕他被碰到了。 白老爷子和两个儿子坐在前面。 白应福有些兴奋,一直和白应天说个没完,老爷子虽然没说话,可是看神情却也是高兴的。 偶尔回头,看看白应魁,温和地道:“你好好养着,明个儿叫你娘炖只老母鸡给你补补。” 白应魁低声应了,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黯然,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 回了家,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嘉庆二年就这么要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昨晚上回来得晚,白应魁虽然强忍着没**出声,可都知道他疼,心里惦记着,就连最闹腾的白胜武都消停了。 早上起得早了,也没跑出去疯,就趴在炕上,看着白应魁。 白应魁一睁开眼,就看到小儿子水汪汪的眼。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抬手抹去白胜武脸上的眼泪,白应魁哑着声音问。 “爹,你是不是很疼?”白胜武爬起身,端了水碗过来,拿勺子喂白应魁。又抽嗒着鼻子道:“我以后要当大将军,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爹了——我、我现在就去学武,谁敢欺负咱们家人,我就打死他!” 喝着水,白应魁直接就呛了,猛咳了好几声,他才训道:“瞎说啥?哪儿能随便就打死人?二宝,以后再不行这么说话。咱们是本份人家,不能做那恶霸样的事儿!二宝啊,爹是被伤到了,可这是个意外,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你不能学成个恶霸似的!”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白胜武想了想又道:“那我不打人,可要是有人打我,或者是打咱们家的人,我就打他。” 白应魁笑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白胜武的头。 白胜武趴在他肩上,头一歪,忽然道:“姐,你来了!” 白应魁忙撑着身子要起来。 站在门口的白带弟忙往前抢了两步:“你别起来,还伤着呢!” 白应魁眯眼笑起来:“慧儿,你快坐。二宝,看看还有啥吃的,给你姐拿着吃。” “我不吃,我、我就是来看看你……”白带弟咬着唇,头一低,泪就落在衣襟上:“你可别死,爹……” 第八十八章 新年到 “你叫我爹?”白应魁一开始挺高兴,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谁告诉你我要死了?” 被白应魁一问,白带弟也发愣,抽抽涕涕的,连气都喘不匀,哪还能答他的话。 这时却听到一声清脆的笑声,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笑嘻嘻地道:“我——我告诉我姐的!” 白带弟瞪大了眼,这会也明白自己得的消息有误,揉着眼睛,羞愤交加地瞪着许文岚:“你、你又撒谎骗人……” 难堪又觉得委屈,白带弟起身就走,却被许文岚一把抱住。 “好姐姐,别生我的气了,我特意给你留了好吃的,那个酥糖可甜了……” 被许文岚抱住,白带弟一开始还挣扎着想甩开她,被可许文岚抱着晃了两下手臂,力气就小了。等白胜武也过来抱住她时,就不再挣扎了。 正好这个时候,朱氏和白胜文进屋,朱氏手里端着一只大碗,里头盛着半只鸡,鸡汤上飘着一层油花。 抬头看到白带弟,朱氏又惊又喜,白带弟却是别扭地道:“我先走了。” “走啥走?吃完了鸡肉再走!”朱氏忙拦着,又让白胜文快拿碗过来。 第一碗自然是先盛给白应魁:“娘还想只盛些鸡汤过来,我硬是要了半只鸡。不能钱他们要了,你却连一点都没补吧?” 白应魁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听了这话更显黯然,却没接碗,推让着:“先给慧儿吃。” “你接着,他们都有……”把碗塞进白应魁手里,朱氏又拿碗盛了小半碗的鸡汤,又特意撕了大块鸡肉放在碗里,这才递给白带弟。 “吃,一早上就开炖了,烂乎着呢!” 白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大肉,平时个个肚里油水少,白带弟闻着鸡汤的味儿就已经被勾起了馋虫。 可虽馋,她却没接:“给、给大爷吃吧!” 没听到白带弟叫爹,白应魁有些小失望,但还是笑:“你这孩子,让你吃就吃,和你娘还客气什么。” 白带弟呶了下嘴:“那给弟妹们吃吧!” “都有都有,你先吃——他们不眼馋。”朱氏笑眯眯地一一盛了半碗汤,又都撕了块肉放碗里,自己却是捡骨头啃。 许文岚凑过去,拈了块肉直接塞进朱氏嘴里,就倚在她身边喝汤。 白胜武喝得最快,哪怕汤还是烫的,却是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一边喝一边还“嘘嘘”,喝完拍拍肚皮:“真是好喝,要是再来一大桶,我都能喝了。” 许文岚凑趣:“一大桶都能喝完,我看你该换个名字——嗯,不如不叫二宝,叫大黄牛啊!” 这是在说他牛饮了,一屋子人都大笑起来,连白带弟都跟着笑起来。这还是许文岚第一次看到她在朱氏面前笑,清脆的笑声银铃一样,格外的悦耳。 就在众人大笑时,屋外突然传来方氏的骂声:“养不熟的白眼狼,留你有什么用啊!” 笑声一窒,朱氏忽地一下站起来:“骂谁呢?这是——” 想出去理论,却被白带弟拦住。 把碗塞进朱氏手里,白带弟低着头:“我先回去了。” “慧儿……” 朱氏追了两步,却到底没追出去,抹身坐在炕上捂着脸哭。 白应魁也是气得不轻:“方兰草这个泼妇!”以他的性子,骂这一句已经是重话了。 骂完之后,才搭上朱氏的肩膀:“好歹慧儿心里还是念着咱们,等以后,我看看能不能求爹和老三商量商量,再把慧儿送回来。” “真的?”朱氏一脸惊喜,盯着白应魁再问:“你说真的?” “真的。”白应魁点头,脸上还带着笑,分明就是带着期盼。 许文岚和白胜文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让白带弟回大房,还改回叫白慧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说别的,单说她现在已经十三了,眼看着就能出嫁了,虽说要添份嫁妆,可也得收聘礼啊!公里是会收一部分,可还有一部分会落在三房,就冲着这个,三房也不会轻易松口。 与其等着白应魁去求,还不如照着他们的原定计划行事呢! 因为白应魁养伤,连带朱氏也偷了个懒,因为得了赔偿,李氏今天倒格外宽容,虽说今个大年三十,厨房里要做的事也多,可是居然出奇地没有让人来喊大房的人出去帮手。 下晌时,过去正房吃年饭,李氏还很体贴地让白莲花给白应魁身后塞了一床厚被子倚着。 因为李氏的和善,这顿年饭吃得很是顺意。 “都说好了,明个儿就是大年初一,不管家里哪个孩子顽皮,都不许骂。”白老爷子先开了口:“大年节里,更是不话口没遮拦,不该说的话都不许讲,尤其是莲花……” 白莲花一掀眉毛:“怎么又是我……”却只是嘀咕了声,没有反驳。 几个小孩子哪还会听老爷子在说什么,眼睛都盯着饭桌上。 今个是大年三十,一家人吃今年最后一顿团圆饭,虽然夜里还有一顿守岁的饺子做年夜饭,可还是这顿年饭却是最丰盛。 有鸡,取的是吉利的意思;有鱼,这是早几天就在集上买的活鱼,一直在水缸里养着,今个才杀,这是取年年有余的意思。平时吃的酸菜,过年时是不能端上桌的,说是吃了这一年都活在酸水里了。 一桌子好吃的,小家伙们怎么可能不眼馋,白氏兄弟还能控制得住,狗剩却是忍不住拿手就去拈肉。 李氏一眼扫到,立刻竖眉毛:“你……”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笑眯眯地道:“拿筷子吃啊!” 狗剩眨巴眨巴眼,张开了嘴,叨在嘴里的肉一下掉在桌上。 他年纪小,以前过年时李氏是个什么样,他早忘了,这会儿李氏这么和善,反倒吓着了他。 “这孩子……”李氏窘迫地笑了笑,笑吟吟地扭了他脸蛋一把,动作轻柔,神情温和,倒真似个慈爱的好奶奶。 许文岚在旁瞧得心里直乐,等那头白老爷子终于说完话,端了酒盅,她立刻伸筷,第一个把大鸡腿夹了起来放在了朱氏碗里。 白莲花气得直瞪眼,碰了下李氏:“娘……” 李氏眼里也快喷出火了,却到底只能一直笑,笑得脸都僵了。 第八十九章 守岁 一顿年饭,孩子们吃得开开心心,个个筷子奔着肉叨,就连平时不太爱吃肥肉的许文岚也连吃了三、四块肥肉,更不用提鸡肉、鱼肉了。 原来只嫌肥猪肉腻,可到了这里不过一个月,就觉得肚里亏了油水,不过让她吃得开心的还是李氏和白莲花那眼色。 白莲花不懂得掩饰,谁吃肉就瞪谁,李氏却是得忍着,大过年的,不能不让人吃肉,要是平时李氏说什么,白老爷子只当没听到,可在大年节里训斥孩子却是老爷子的忌讳,所以李氏心里再生气,也得笑。 心里头心疼啊,在李氏眼里,这些大口吃肉的,吃的都是她的肉啊!她自己都未必舍得吃,想着让闺女儿子多吃一块,可是这些人却半点苦心都不知,就这么吧唧吧唧地都吃下肚了。 这样的隐忍,也算是功夫了,可李氏不知道,她的所谓忍,其实并不是不着痕迹的,一桌子的人都能看出她笑得有多勉强。 不只许文岚一个,因为李氏的隐忍而吃得更欢了。 吃过年饭,朱氏扶着白应魁回屋休息,一群孩子都想跟着回去自己屋里的,却被白老爷子留下了。 过年,白老爷子就想一家团圆,孩子在正房虽然吵,却格外让他觉得温馨,人活了一辈子,求得是什么?不就是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吗? 这个,李氏不能反对,年年如此,断没有今年不一样的道理。 白胜文跟着朱氏送完爹,就转了回来,也脱鞋上炕,虽然是缩在炕梢,可大年节里炕烧得热乎乎的,倒不觉得冷。 白老爷子那桌没撤,老爷子和三个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喝着小酒,扯着闲嗑,这顿年饭得一直吃到年夜饭去。 白应天最不爱的就是听爹和哥哥们说话,除了三哥偶尔还说点能听得过去的话之外,余者都是三句离不开地啊乡下的,有什么意思。 不过一刻钟,人就已经不耐烦了,扶了脑袋,装着不胜酒力,李氏一看,立刻就让他回去自己屋里歇着。 “先睡会,一会吃年夜饭再喊你,今个儿可得守岁呢!” 白应天点点头,自己回屋了,坐在炕里翻着本旧诗经的白莲花坐直身,冲着李氏撇了撇嘴角:“娘,水烧好了吗?” 大年三十洗陈垢,把身上洗干净了才好迎新年,许文岚他们早就洗过了,都是自己烧的水,可不像白莲花似的,专等着人侍候。 李氏出去掀了帘子问,听到王氏在灶房应了声,这才哄着白莲花回屋:“娘帮你洗头,通了再擦上桂花头油。” 今天朱氏难得没去灶房干活,连着方氏都得去灶下帮忙,原本方氏抱着狗剩不动,支使白带弟去灶房帮手,还是老爷子咳了声,李氏才留下白带弟,撵了方氏去灶房的。 年节里,老爷子身边留着的只能是儿孙,儿媳就是干活的命,要不是朱氏在照顾白应魁,今天本也是她最忙的一天。 白胜武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在炕上坐上一会就坐不住了,偷眼看白老爷子没留意到他们,立刻就溜下炕:“去放炮仗。” 白胜文送财神得的钱都给了朱氏,白胜武却硬是扣了几十文下来,虽然半路上被许文岚和白胜文两个硬拦着,却还是买了些炮仗。 自己去放不足意,还扯着姐姐妹妹一起去。 许文岚和白带弟胆子大,还不觉得怎样,白草儿却是吓得捂着耳朵尖声叫。 叫完又笑,又笑又叫地追着还要拿炮仗吓她的白胜武打,白胜武猴子一样满院乱窜,一会笑一会闹,白草儿就是扯到他了也还是被挣开。 白带弟看不过去,冲着许文岚一使眼色,拦住了认为去路,许文岚憋着笑,脚一错,拦住白胜武,白胜武也是机灵,一看到许文岚拦在前面,脚一错就要闪人,白带弟伸脚一勾,正好把白胜武绊倒在地。 从后面冲出来的白草儿一下压在白胜武身上。 白胜武大急,直嚷嚷:“快起来快起来……”还没等挣起身,白带弟也压了上来,从屋里出来的白胜文笑得不行,也过来压着白胜武:“快点和草儿道歉,要不不让你起来……” “好好好,我道歉!草儿姐,饶了我吧!” 白草儿笑得早没了力气,待要说话,突然“砰”的一声震响,把她的声音全掩了过去。 “好响啊!不知是多大的二踢脚!”白胜武立刻兴奋起来。 等一自由,立刻仰头看去,恰在此时,一簇烟花窜上天空,“嗖”的一声炸开,在天空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几个人也不闹了,齐齐抬头看向天空:“哇,好美啊……” 仰望天空,许文岚也在笑。 现代比这个漂亮的烟花有很多,可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真的好美——果然,烟花还是不适合一个人看的。 再美丽,也只会觉得凄凉。 在外头胡混了好一会儿,回屋时鼻头都冻得冰凉。 正在抽旱烟的白老爷子笑着喊他们上炕暖和,因为老爷子难得的和气,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正房里闹起来,这是难得容得他们放肆的日子,自然是能多开心就多开心了。 挤在炕上,白胜武推着许文岚:“干呆着多没意思,不如你讲那个鬼故事,就是那个长头发,从画里出来的……” 白带弟扬起眉:“什么女鬼?” 才问,白草儿已经揪着她的衣角发抖了:“千万别讲,吓死人了,我最害怕鬼了。” “有什么怕的?我告诉你,那个女鬼的故事才有趣呢!上次文岚还没讲完,正好接着讲,那个女鬼就是这样的……” 白胜武搭拉着脑袋,双肩耸起,双手半举成爪状:“我从画里出来,只要是挂着画的地方我都会出现——我,就是贞子……” “啊……”白草儿猛地一声叫,白胜武立刻大笑,可刚笑出来,就看白草儿的目光往他身后看去。 扬起眉,白胜武疑惑的回头,刚一回头,就看到一头黑发。 “啊——”扯着嗓子,白胜武一声尖叫,差点就抓起东西打去,还有那被披散的长发挡住脸的女人及时出声。 第九十章 灰姑娘的故事 “你们喊什么喊?都想找——找、找打是吧?”被李氏拍了一下,白莲花及时改口,却仍是气不过:“叫叫叫,一点都没个稳重劲儿,怎么不和你哥学学……” 白胜武却没听她说什么,一听出是白莲花,他立刻拍着胸脯小声道:“吓死了,还以为是贞子来了。” “啥贞子?”白莲花皱眉,撩起头发瞪了眼白胜武,又回头道:“娘,上炕给我通头吧!通顺点,等干了带弟帮我梳了个好看点的发髻。” “就只能梳双丫髻,还能怎么好看啊!”白带弟小声咕喃了句,又推白胜武:“你刚说的那个啥贞子怎么回事?” 白胜武也不怕事,明知道白带弟故意的,仍大声道:“就文岚讲的故事,一个被人害死的女鬼,整天披头散发地从画里往中爬……” “啊……”他还没说完,白莲花已经尖声叫了起来:“娘——” 什么女鬼,什么披头散发的,这是说谁呢? 李氏也是一肚子的不快,可是她到底能沉得住气,只是淡淡地道:“大过年的,说那些干啥?说点吉利的,文岚,既然会讲故事,那就讲个又好听又喜气的,让大家都听听。” 许文岚刚就在心里暗笑,这会儿被点名,也知道是李氏在敲打她,笑了笑,也不拒绝,她大大方方地道:“那我就讲个,讲个我之前听过的西洋故事,嗯,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得到神仙教母的帮忙,嫁给王子的故事。” “王子?”白胜文很会看眼色,立刻跟着凑热闹:“啊,我知道了,就是咱们的皇子是吧?” “对,就是皇子。”许文岚点点头,故意看李氏:“奶,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好听不?够吉利了吧!” 李氏笑着点点头,却没应声。 白带弟捂着嘴,声音在嘴里含含糊糊的:“奶可盼着老姑能嫁个好人家了……” 怕李氏听到,又故意大声问:“神仙教母又是个啥?” 许文岚偏头想了想:“就是干娘,认了个神仙做干娘。” 白草儿一下精明了:“这个我知道啊,就是认土地娘娘,或是石头观音娘娘做了干娘呗?前年我生病,娘还带我到土地庙里认了土地娘娘做干娘呢!” 认干娘这个,中国自古就有,但和神仙教母相比…… 许文岚仔细想想,有点流汗的感觉。 轻咳一声,她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开始讲故事了,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作《灰姑娘》……” 想她说点喜庆的故事,不是不可以啊!但就是喜庆故事,您老人家听着也未必乐和不是…… 许文岚肚里偷笑,面上却一点不显,反倒很严肃认真的样子。 “辛德瑞拉又伤心又难过,跪在妈妈的床前,握着妈妈的手低声哭泣……”从辛德瑞拉在妈妈肚子里,妈妈遇到小仙女说起,许文岚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灰姑娘的幸福生活,也正因为曾经的美好与幸福,讲到辛德瑞拉失去妈妈时,才会那样痛苦,让人难以接受。 白草儿的感情最脆弱,听到这里就开始抹眼泪,白带弟虽然没有哭,脸色却也很是阴沉,她被抱到三房养,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失去妈妈了,虽然不是真个失去,但她也曾痛哭过伤心过,觉得被抛弃了,现在一听许文岚讲这样的故事,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感觉。 白莲花却没有什么感觉,原本还不屑听,这会却是不自觉地身子往前倾过来。 李氏正在给她通头,她头发一挣,头皮都扯疼了,“嘘”的一下,却是没怨,只是急着问:“那个小仙女真的答应她有求必应了?那不是做什么都行,怪不得能嫁给皇子了。” 许文岚笑笑,没有回答,继续往下讲:“辛德瑞拉用心照顾着父亲,希望父女两个能快快乐乐地一起生活下去,但是父亲却一天比一天晚归,这让她既不安又惶惑。然后,有一天,父亲回来了,却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后妈进门,两个恶毒的继姐,被赶去厨房住,整天干活还吃不饱,穿不暖的辛德瑞拉成了灰姑娘…… 随着许文岚的讲述,白草儿痛哭失声,甚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概在她心里,自己就和灰姑娘没两样了。 白带弟咬着牙骂,坏继母,恶毒的继姐,又骂灰姑娘的爹怎么还不回来救她。就连原本不想听的白胜武也被吸引了,一个劲儿地问:“是不是王子来救灰姑娘了?” 白莲花直撇嘴,小声道:“还是她自己没用,不是有小仙女做干娘吗?”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李氏却是阴着脸,看向许文岚的眼神里带着怨毒之意。 有所察觉,许文岚一抬头,李氏忙扭过头去,没有和许文岚对视。 许文岚撇了撇嘴角,没出声。 在后妈面前讲灰姑娘的故事,那个后妈要是没感觉,不是因为她傻,就是她真的是个从没做过亏心事的好后妈。 很显然,李氏两者都不是。 知道李氏这会一定恨毒了她,许文岚却不在意,仍然把灰姑娘的故事讲完,听完故事,白带弟长吁了口气,白草儿却是揉着眼睛笑了。 “还好灰姑娘善有善报,得了那样的好结果。” 白带弟却是皱眉:“该让她爹好好惩罚那个后妈的,把她们赶出去,让她们变成乞丐最好了。” “当乞丐有什么?她不是有神仙教母吗?让那个神仙教母把那母女三个变成耗子……”白莲花哼哼两声,等觉得有些不对头时,已经晚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就连那头有一搭没一搭听得不甚全的男人们都在看她。 白莲花还没觉得自己哪儿说错了,还愣愣地问:“怎么了?” 李氏忽地一下起了身,也不看自己闺女,怕被气晕了:“都收拾收拾,包饺子了……” 白带弟脆生生地应了声,第一个下炕:“我去看馅都和好了嘛。” 白草儿虽然性子弱些,却不傻,立刻也跟着下炕跑去厨房了。 白胜武溜下炕,先操起一个大冻梨,又拿一个往许文岚手里塞:“我去看爹和娘,你去不?” “去!”不躲出去就是傻子。 第九十一章 年夜饺子 等许文岚和白胜武从自己家屋里转出来时,正好看到白草儿和白带弟从灶房里转出来,迎面撞上,目光一对,几个人都笑了。 捂着嘴,白带弟手往白莲花屋里指了指,许文岚也不敢再笑出声了,踮着脚过去,隐约听到屋里头白莲花带着哭腔求着:“娘,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没往那头想过,您对大哥他们还不够好吗?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没良心,竟然故意这么编排你呢!” 一掀眉毛,许文岚在心里冷哼了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氏这个后娘到底做得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就连李氏自己也是觉得心虚吧?只有白莲花,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娘有什么错。 不过母女同心,白莲花觉得李氏好,李氏同样觉得自己闺女好,虽然刚才被白莲花无意刺了一刀正中心口,这会儿却还是在安慰她:“娘知道你无心的,你这个傻丫头啊!心眼儿就是太实了,人家都给你设坑了,你居然还没看出来。现在在家里还有娘能护着你点,要是去了外头,还不得让那帮狼生吃了啊!” “娘……”似乎在摇着李氏的胳膊撒娇,白莲花娇滴滴地道:“什么外面啊?人家又没说要嫁,人家就留在家里陪着你和我爹一辈子,有娘护着,我谁都不怕。” “这丫头,我说外面就是让你嫁人了?”李氏好笑地嗔了句,又哄着她:“唉哟,我们家宝贝闺女思嫁了,娘可得好好挑个最好的才行……” “娘啊……”白莲花羞得直叫,也不知李氏又说了什么,娘俩一起笑起来。 目光一对,白带弟和许文岚小心翼翼地往正房里转。 李氏这个人,既自私又小气,对前任留下的儿子和儿媳妇们刻薄得让人痛恨,可有一桩好处,就是对自己的子女那真是慈母中的慈母。 不说送到县里私塾读书并被寄以厚望的白应天,就连留在家里,老是惹事的白莲花,她都是百般娇宠甚至到溺爱的地步,哪怕白莲花刚才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她仍是照旧连半句责难的话都没有。 慈母之心,可见一斑,但慈母却并不见得就是好母亲——要不然,也不会有慈母多败儿那句话了。 等王氏和方氏把醒好的面和饺子馅端进正房,李氏也带着白莲花进屋了。 大年三十的这一顿年夜饺子,在老白家有不成文的规矩,这顿饺子,得是全家人一起包,一大家子十几口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呢? 可白老爷子要的就是这样的气氛,全家老少,围坐在一起,做同一件事,怎么想都是一件和美的事。 就连老爷子自己也都上手,别的吃的,他还真不大会做,可是擀饺子皮却极是拿手。 “我小时候啊,我娘一包饺子,我就一准坐在跟前看着,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数,算计着一个人能吃几个,等到饺子开锅了,一个个白胖的饺子浮上来,就和小元宝似的,我就端着碗,守着锅,等着分饺子……” 拿着擀面杖擀皮,白老爷子还不忘讲古,这一段显然大家都听过无数次了,可还是很捧场,跟着笑。 白胜武还故意问:“爷,那一会我们一人能吃几个?” 被白胜武一逗,白老爷子就乐了:“随便,随便吃,可着劲儿吃,吃多少都行……” 白胜武鼓着肚皮:“啊,小肚皮要撑坏了……” 童真稚语,逗得白老爷子大笑:“你们啊,可是生在好时候了。爷爷小时候,哪有这样的好时光啊!” 也不擀饺子皮了,顺手把擀面杖交到白应禄手上,他抱着白胜武转到一边去说话:“爷爷啊,才十八,家乡就闹大灾荒,爹娘都饿死了,就爷一个人,拉拔着一个小妹妹,跟在邻居屁股后边,是靠要饭一路走到这黑龙江的。那个时候,要不是关内过不下去了,谁会跑到关外来跑生活呢?没想到这一来,就在这站住脚了,家也落这了,孩子们也生了,就这么在这扎根了大半辈子……” 凑在桌前,跟着包饺子的许文岚偏过头去,小声问白带弟:“咱家不是原来就住在关外啊?从哪儿搬来的啊?” “山东啊!你没听咱爷说话有时候还有点山东味嘛!”白带弟小声回着:“咱爷啊,以前还总想着回山东去呢!还说咱姑奶奶都嫁回山东了,啥时候也得让咱们都回山东去,看看老家,也看看姑奶奶。” 说到这儿,她瞥了眼另一桌的李氏母女,声音压得更小了:“你不知道,咱们那个姑奶奶喜欢着咱们亲奶奶呢,奶嫁过来也十来年了,她就没回过一回娘家。” 哦,还有这么门亲戚,这么段恩怨呢!怪不得这靠山屯好多人家都是沾亲,偏白家却是独一户,没有亲戚在这屯子里。 许文岚抿了抿嘴角,低头包饺子。 大年三十的饺子要图个吉利,不能吃平常吃的酸菜馅,要包芹菜肉馅,是说一年都勤劳;还有韭菜馅,长长久久嘛。 就这两样馅,包得却多,不只把今天晚上的包出来,还把明天一早上的也包出来。 不是有初一饺子初二面的说法嘛,明个一早也要吃饺子,交好运。 但一般来说初一都是去给长辈拜年走人户,一大早上就赶不及包了,所以今个儿就把明天早上的一起包出来,早上起了一煮就得。 为了讨个吉利,三十的饺子里是包着铜板的,特意洗干净了,按着人头包的,还特意做了记号,等饺子煮熟了盛饺子时,一碗里必保得捞着一个。 孩子们吃到“咯嘣”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叫,大人却是心里有数,只是笑笑,讨个彩头就是。 一顿年夜的饺子吃下来,倒真像白胜武说的一样,个个肚子圆滚滚。 一个冬天都是吃两顿饭,哪有像今天这样,夜里还吃一顿,倒真是撑得没了睡意。 大概也是到了午时,隐约的听到一两声悠远的钟声,听说是县里金光寺传来的钟声。 钟声过后,便是“噼哩啪啦”的炮竹声,比刚才那一阵更响更急,一家人站在院里,就是不放,光听声都已经觉得震耳欲聋,更何况放了。 灿烂烟花漫天,一年,又过去了。 微有凉意沾在颊上,抬了头,才知道下了雪。 “好兆头!瑞雪兆丰年——” 来年必是一个好年…… 第九十二章 赶庙会 初一一大早,先是起了给老爷子各位叔婶拜年,统共得了五个红包,除了白老爷子那个是两个铜板外,其他的都是一个铜板。 拜完年,就吃饺子,这时天都还没大亮,也就早上七八点钟的样儿。 许文岚还有些迷糊,白家不是在靠山屯没什么亲戚吗?还要去给谁拜年吗?邻居家可不是大年初一去的。 白胜武却是兴奋,看她一副困得想睡的样子,就推了她把:“快点,要是慢了,可就不带你去赶庙会了。” 一个激灵,许文岚一下就清醒过来。 “啥?赶庙会?” 这个好啊!以前也去过庙会,不过到底只是仿古,不是原滋原味的感觉。 想想,又抱怨:“你咋不早说?早说我就煮鸡蛋去卖了。” 白胜武吐了下舌头,不理会她,直接就窜出屋去。 倒是朱氏,笑眯眯地捏了她的脸:“别整天想着赚钱,赶庙会自然就得是去玩才行。” “知道了,娘。”许文岚答应一声,眼一转,却又迟疑:“要不,我留下来照顾爹,您去赶庙会吧!” “傻丫头,就是你留下,娘难道就放得心在外头玩了?”推着许文岚出门,朱氏笑盈盈地道:“这身新衣服可得穿出去让人看呢!” 初一一起,就换的新衣裳,不过这衣裳用的是朱氏的旧料子,红是红,对许文岚的年纪来说,却有点深了。 之前赚了钱,她想着买些布料的,可朱氏却拦着她:“这孩子,知道啥叫财不露白不?你买新料子,咱们穿身上是好看了,可谁知你奶又得咋想?” 说得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她们搬出去了,想穿啥样的新衣服都成。 出去赶庙会,又怎么能不带钱,可是因为朱氏的话,许文岚就没带太多钱,铜钱太沉,她也就抓了一把,大概有个五十文左右的样子,又另外带了颗碎银角,也就有一钱的黄豆粒,以防真的要用到钱的时候。 除了朱氏和白应魁,白家一家人都去赶庙会,赶车的是白应禄,一大家子挤得不行,拉车的老马再任劳任怨都要走不动了。 白莲花又嫌挤,撵几个孩子下车:“小孩家家的,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家去呆着呢!” 白胜武吐了下舌头,都不用人说,自己溜下车,直接往前跑去。 见白胜武跑了,白胜文轻轻碰了下许文岚,也跳下了车,虽然没像白胜武跑,却是跟着马车小跑。 许文岚看不下去,想跳下车,却被白胜文示意留在车上。 “到底还是孩子,腿脚有力……”抱着狗剩,方氏坐在车上笑着夸白胜武跑得快。 说是夸人,可是这个调调,许文岚怎么听都像是幸灾乐祸。 “可不是,小孩跑得快,再过两年,狗剩比我哥跑得还快呢!”笑眯眯地刺了句,不等方氏说话,许文岚已经跳下车。 扬起眉,白胜文还想说许文岚,许文岚已经握住他的手:“哥,咱们去追二宝哥,看咱们谁先跑到。” 白胜文正在犹豫,车上方氏已经又冲着王氏母女俩去了:“二嫂,你和草儿有啥要买的,告诉我我帮你捎啊!” 白莲花也跟着帮腔:“都怪今个大年初一,居然雇不着车,要不也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坐在前头的白应禄已经把手里的鞭子丢下了:“老三,你过来赶车,我不去了!” 跳下车,白应禄扭头喊媳妇闺女:“下车!” 王氏还有些犹豫,这样下车,让大家脸面上都有些不好看。 她犹豫,白应禄已经火了:“没听见我说的话——快点滚下车!” 王氏一慌,脸色都变了,目光一瞬,眼底就有水意,在她怀里的白草儿慌忙起身,脸色煞白,慌里慌张地下了车,还不小心跌了一摔。 白带弟忙伸手扯住白草儿,和许文岚一起拉起她,忍不住抱怨:“二叔,你看你把小草吓的。” 白应禄冷哼一声,也不说话,扭身就往村里走。 王氏扯着白草儿,慌里慌张地跟上,完全就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儿。 方氏就抱怨起来:“我二哥这是干啥呀?甩脸色给我看啊?”又推白应福:“你看你二哥……” 白应福皱皱眉,却没理方氏,只是看向一直抽着旱烟的白老爷子:“爹,你看……” 白老爷子原本一直半垂着眼帘,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听到看到似的,但现在白应福问到他的意见了,他就不能再装聋作哑。 抬了下眼,白老爷子皱眉道:“老二这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大宝,文岚,上车……” 这就是说不喊白应禄一家,就这么去庙会上了? 许文岚瞥了眼白老爷子,对这个之前一直看起来很公正的当家人有了更深的认识。 其实,细想想,白老爷子何曾真正公正过?要是公正,白带弟现在也不会成了三房的闺女,更不会叫了白带弟这个名儿。 一拉白胜文,许文岚撇了下嘴角。 白胜文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正在迟疑,车上白应天已经叫起来:“还走不走了?我约了学友一起去诗会的。” 白应天毫不掩饰的轻蔑语调,让白胜文立刻下了决心:“爷,我们去追二宝,省得他跑丢了。” 说着话,拉了许文岚就追了上去。 一路快跑,居然还比那匹拉了八个人的老马跑得快些。 追上白胜武,三小一起结伴,身边没了李氏和白莲花,反倒觉得自在。后头马车跟上来时,白老爷子还喊三人上车,三小对视一眼,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追上前头结伴去赶庙的人群。 人一多,三小又夹在人群里,白老爷子就不好再喊了,只能示意白应福直接把车赶过去。 等车一过去,三小才从人群里钻出来,许文岚撇着嘴,哼哼道:“可怜草儿了,连庙会都去不成了。” 白胜武也可怜她:“那我给她买好吃的回来!” “大餐是必须的。”许文岚眼珠一转,笑得欢快:“爷他们没跟在咱们身边,想吃啥就吃啥!我请客。” 只要他们三个人,反倒更自在。 没有人跟着,也就不怕人惦记着他们花了多少钱。 进了县城,许文岚几乎是一路吃过去的。 果然,古代的庙会真是好玩。 县城比平时赶集还要热闹上十倍。 吃的玩的,从街头摆到街尾,尤其是庙会的正中心点金光寺外,那更是人山人海。 走路,那基本上是靠挤的,要不是仗着人小能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许文岚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才能钻进去。 第九十三章 求佛 “还有啥好玩的?”金光寺里太挤,许文岚进了一半就往外退了。 这时候也和现代一样,讲究烧头一柱香,虽然不像后世那么夸张,不至于半夜就来挤着排队烧香,可热闹程度却比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香烟缭绕,几乎就看不清楚人,许文岚没进庙,在外头就已经觉得呛鼻子熏眼睛了,进了寺更是觉得受不了这火烧火燎的烟熏之气。 也不知是哪个踩了哪个的脚,又是哪个被踩掉了绣花鞋,又或者是哪个登徒浪子,趁机调戏了哪家的小娘子,虽说寺庙是清静之地,可这会儿却是半点清静的味道都没有。 吵杂不堪,时不时就能听到人在争执,或是为了挤位置,或是为了别的琐事,闹得比菜市场还不如。 许文岚唯物主义时代来的,没有什么信仰,一看这样,就想往外退。 白胜文却还是往里挤:“我想去给爹烧柱香,求菩萨保佑他快点好。” 看许文岚掀眉毛,他还笑:“娘说了,观音菩萨和她最有缘,你没看她眉心上有颗痣吗?都说那是佛痣,是有佛有缘才长的。” 许文岚一想,朱氏右眉靠眉心的地方还真有颗痣,那就是和佛有缘? 虽然不信这个,可白胜文这么诚心,许文岚也不好反对,跟着又往里挤。 好不容易到了观音堂,却连进去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胡乱在外头的大方香鼎里把烧的香插上了。 虽然挤不进堂里,白胜文却是诚心诚意地跪在外面。 大冷的天,又没有蒲团,他就那么跪在雪地里,虔诚地祷告。 许文岚站在他身边,看得入神,这时才知道什么叫作信仰。 她不知道信佛到底该是怎样的信,那些佛教知道也不是很清楚,虽然不至于把佛归为迷信那一类,嗤之以鼻,但总的来说,她还是不信的。 可此刻,看着垂眉敛目,满脸虔诚的白胜文,她忽然觉得心里很温暖。 或许,信仰无关神明灵验与否,只在于我们爱家人的那一颗心。 这一刻,那些喧闹仿佛渐渐远去,那些呛人熏眼的烟雾也变得可以忍受,这些吵杂的人声,那些正在暴露种种陋习的人们,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爱起来。 嘴角微翘,许文岚也跪在了白胜文身边,低声呢喃:“观音菩萨,求你让我爹快点好起来,让我哥春天顺天去上学堂,我娘少受欺负,还有,我们家要快快搬出去,一定要保佑我们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没有睁开眼,白胜文的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正好有一波人从观音堂里挤出来。 几个仆佣丫环护着一个身形丰满的夫人,出得观音堂,就正好看到跪在雪地里的白胜文和许文岚。 立刻就有丫头指给夫人看,夫人凝神细看,眼里就现出感叹之意:“好虔诚的小兄妹,不知是求的什么……” 脚步慢慢,留神细听,正好听到许文岚的又重复的祷告词:“观音菩萨,你一定要听到我的祷告,我知道有很多人求你,但我说了三遍哦!重要的事要讲三遍……”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夫人越过许文岚,本已经走远了,却忽然又顿住脚步,回过头看了看仍跪得笔直的两兄妹,抿了抿唇,和身边的圆脸丫头低语数句。 那丫头看了看正跪在雪地上的二小,才招手唤过一个仆妇,指了指许文岚,小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许文岚爬起身时,一直揉着膝盖。 跪在雪地里,膝盖冻得冰凉。许文岚刚弯腰,白胜文已经蹲下身,先是打扫干净粘在她裤上的雪,又用手重重地揉。 虽然隔着厚绵裤,根本暖不到里面,可许文岚还是觉得暖得多了。 笑眯眯地看着白胜文,许文岚顽皮地把手塞进他的口袋里。 可惜,还是太小了,她也成了个小萝莉,要不,多浪漫啊! 两个一挤出金光寺,就有人截住他们。 一个穿着蓝布棉大褂的妇人笑眯眯地叫人:“这位小哥儿,小妹妹,请这边来,我家夫人有话想要问你们。” 招呼得还算客气,可是声音里透出的强势,还有优越感却是掩饰不了的。 许文岚定晴看清了那妇人,又看白胜文。 那意思,我不认识,你认识? 白胜文摇摇头,把许文岚的手握得更紧了:“我们去找二宝吧,他应该还在二人转那。” 刚在庙会上碰到刘春儿的二人转戏班,白胜武就留在那看热闹了。 两人才动,那妇人就拦上前来:“小哥儿,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又示意两人往那边看:“我们夫人的马车就停在那。” 转头看过去,果然是一辆罩着青油布的马车,拉车的还是双头大马,这样的车,在黑水县可是少见,非富则贵。 白胜文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带着许文岚转了过去。 “夫人,人我带来了。”那妇人躬了身,低声回禀。 就有人撩开了厚重的窗帘,探出头来。 那是个年轻的丫头,一张圆脸,笑盈盈的透着喜气。 从她身后,隐约可见一个穿着白色披风的夫人,别的看不大清,可那银狐的大毛领却是看得真真的。 “小弟弟小妹妹刚才求佛时真是虔诚,我家夫人见了也大为感叹,这才唤你们过来问一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看来这是善心人,想表示一下善意。 二小目光一对,白胜文点了点头,示意许文岚答话。 许文岚微微一笑,上前施了一礼,淡淡道:“这位夫人……” 一开口叫的是夫人,却不是和那丫头说话。 其实许文岚心里是有些不满的,就算是善意,可这样轻慢的态度却仍是让人厌恶。 “家父受了些伤,正在养伤,是以我们兄妹特意求求菩萨,求她老人家保佑家父快点好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似乎是觉察到许文岚的不满,那丫头笑了笑,回头看了眼车里,这才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伤了,想必是需要钱看大夫的,这个,你们拿着,是我们夫人的一点心意。” 丫头手一亮,倒让许文岚眼前一花,居然一出手就是一整锭的银子,大概是一两吧? 眨了眨眼,许文岚没出声,只是转头看向了白胜文。 第九十四章 施舍 在现代,许文岚不是没有受到过帮助。 孤儿院也叫福利院,就是国家的民政事业,等上了大学,还申请过助学贷款。因为受到过帮助,她懂得感恩,也尽量去帮助别人,但现在这样,她莫名地感觉到一种污辱的感觉。 污辱,用钱污辱?或许她该接过这锭银子,笑着道个谢,但,她的心却让她无法平静地去接受。 又或者她该一把抓过银子再丢在那丫头的脸上:“让你污辱我,有钱就了不起?我们穷人也是有尊严的……” 啊,要是那样做,她会不会立刻被抓起来送进大牢过完这个年? 满脑子胡思乱想,许文岚最后还决定这个别由她作主了,还是交给白胜文来做决定,一来他是“本地人”,二来到底他才是真正的白家人。 被许文岚盯着,白胜文偏了下头,似乎在问她什么意思,许文岚不吭声,只是冲他眨眼。 不知白胜文明不明白,人却是上前了。 没有接银子,他笑着拱手施了一礼,和声道:“多谢夫人美意,不过所谓‘无功不受禄’,小子无功无德,又与夫人是初识,万万不敢收这样的厚赐。” 那丫头看看白胜文,笑着道:“我家夫人是一片好意,于你们是厚赐,但于我家夫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也是看你们理佛诚心的情份上,算不得什么。” 白胜文摇头:“越是如此,越不敢收夫人厚赐。我们拜佛心诚,本是我们的心意,怎么能因此而受夫人厚赐?如此一来,岂不是违背了初心本意?” 闻言失笑,圆脸丫头笑道:“你岂知这不是菩萨派了我们夫人送你们的福呢?” “也可能……”白胜文也在笑,温和却又坚持:“还请多谢贵夫人的好意,这份善心,我们领了,但君子有所受,有所不受,这银钱,万万不可收取——若是夫人真觉得我们诚心拜佛,是件可敬可叹之事,不妨就把这银钱捐了香油钱吧!也算夫人对菩萨的一片敬爱之心。” 圆脸丫头听得发怔:“你这小孩……”话才说到一半,她就静下来,似乎在听车里面说话。 声音太小,许文岚虽然站得近,却也听不大真切,只见那圆脸丫头转过身小声说了几句,过了片刻,才探出头来:“你莫非是读过书?” 白胜文的脸一红:“小子只在学堂外听过先生讲的一些道理,要到春天才能去学堂正式启蒙。” “哦,”丫头低应了一声,看看白胜文,笑道:“我家夫人说了,你以后会有出息——这钱,就照你的意思捐到金光寺里了。” 说着话,招手唤过那个仆妇,直接把钱丢了过去:“听到这位小公子的话了,去把这钱捐到寺里。” 白胜文的脸涨得通红,看着圆脸丫头,强自镇定,深施了一礼:“夫人善心善行,一定会得到善报。” 圆脸丫头一笑,又叫了一声公子,温言道:“还未请教小公子尊姓大名?” 略一迟疑,白胜文还是低声道:“小子姓白,白胜文。” 圆脸丫头点点头,也不等那仆妇回来,招呼一声,马车就缓缓驶开。 说来也奇,刚才许文岚他们挤进来时水泄不通,根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现在这辆马车驶过去,那些人居然就一一散开了。 “哗,看来果然是大人物。”许文岚细看,就发觉那些人倒不是自动散开的,而是有人驱赶着那些百姓让开,正是来维持治安的差役。 看来这位夫人果然是个贵人。 转过头看看仍然有些脸红的白胜文,许文岚开玩笑道:“都走远了,还看!?哥,真是可惜了,那丫环姐姐长得俏呢!” “又胡说。”白胜文抱怨了句,摸了摸脸,苦笑道:“还是头回有人称呼我公子……” “这有什么,以后还得有人称呼你‘大人’呢!”许文岚说着话,夸张地拱手揖了一躬。 白胜文被她逗得大笑,拉着她的手笑道:“去找二宝……” 还没等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们。 回头一看,许文岚立刻没了兴致。 刚刚明明是分开走的,没想到居然又碰到一处。 白莲花扶着李氏,大声招呼他们,后头站着白老爷子,三房的人却不知去哪儿了。 许文岚原本想装没听到,可到底是对了视线,她这样走,倒显得没礼貌了。 只能跟在白胜文身后转过去。 才一走近,白莲花就急着问:“刚才那是谁?我看到你们和马车上的人说话来着。” 被这么一问,白胜文和许文岚都沉默了。 目光一对,两人聪明地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要说刚才拒绝了一两银子,李氏肯定要发火。骂人不说,回头说不定还要胡思乱想怀疑他们其实是收了这一两银子的。 可要是说和一位夫人说了些话,只怕白莲花又要有什么想法了。 目光忽闪,还是许文岚先开了口:“就是和那车上的丫环姐姐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外地来的,问这金光寺的事,我们哪儿说得上来啊,胡乱应对了几句,那丫环还生气,就走了。” 一听只是和丫环说话,白莲花就没了兴趣,反倒是李氏,怀疑地问了句:“真只是问事?” “自然,要不然能是什么事啊!奶,你不会以为不认识的陌生人一张嘴就要给咱银子花吧?” “呸,钻到钱眼儿里去了……”白莲花骂了声,李氏也转开头不看许文岚。 母女俩任谁都没有想到,还真是陌生人要送银子。 那头白老爷子手一背,淡淡道:“一起走吧!二宝呢!” “在那头……”白胜文指了下方向,也没说要分开,就跟在白老爷子身后。 一行人还没挤出去,就听到锣鼓声,踮着脚看,却是一队秧歌队正舞了过来。 许文岚还没看过这个,拼命往前挤,好在有白胜文护着,很快就钻进了前头,连带着后面的白老爷子也粘了光,往前站得近了些。 一队秧歌,远远地舞来,还没到近头,先看了个满眼花。 姹紫嫣红,浓妆艳抹,一水的鲜艳颜色,有持扇的,有抛手帕的,有撑伞的,还有身下骑着驴扮小媳妇的,还有撑旱船的,船上是小媳妇,前头是划桨的长胡子老汉,不管装的是谁,远远的一看,都倍儿精神…… 第九十五章 秧歌正不正经 在队伍最后方,是一队舞龙的,举着布扎的金色龙,一路舞来,随着舞步,那条金龙扭曲盘旋,做出威武的动作,直扑前面的龙珠,离远看,确实是显得威风凛凛,围观者大力鼓着掌,不时叫声“好”。 喝彩之声不断,夹杂在人群里,说话得靠大声喊的。 许文岚隐约听到像是白胜武的喊声,忙踮了脚去看,果然是,正挤在对方最前方,卯着劲大声叫好。 先还没听到许文岚喊他,等听到了就猫着腰穿过了秧歌队跑过来,还差点撞上划桨的老汉。 “臭小子……”那老汉笑骂了声,扭头看过来,不知为什么还挥了挥手。 李氏正在说小话。 “远远看着,还当是年轻小姑娘小伙,近了才知道都是些半大老头老太太,瞧瞧那脸抹的,跟猴屁股似的,也好意思?太不正经……” 倒真像是李氏说的一样,离远了看个个年轻,舞步轻快,动作灵活,可近了才知道这扭秧歌的多是些岁数大的,也有年轻的,扮白蛇踩着高跷舞水袖的就是个年轻人,不过不是女的,而是个男人。 不过看热闹的谁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舞得精彩,看得热闹,大家伙就给你喝彩,少有像李氏这样还穷讲究人的。 李氏嘴没闲着,从舞龙的说到跳白蛇的,一路数落了个遍,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不正经——” 白老爷子抿着嘴,像锯了嘴儿的葫芦,也不吭声。 正说着话,白胜武钻过来了,话还没说上,那个舞旱船的老汉也舞了过来,居然大声叫道:“白哥,快过来扭两下子……”一边叫,还一边回头和在旱船上扮小媳妇的老太太说:“我这老哥,年轻时候扭秧歌扭得那叫一个浪,全场的大姑娘小媳妇就盯着他一个人看了。” 白老爷子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没回应,眼角却是瞥向李氏。 李氏的脸色已经成了铁青色,就盯着那个旱船上的老太太看。 虽然老了,可是抹得胭脂厚,老太太咧嘴一笑,胭粉都往下掉渣。 “老不正经……”李氏小声地骂了一句。 别人听不清,可白老爷子却听得清,皱了下眉,他回头看了眼李氏,才对着那个舞旱船的老汉笑道:“王老哥,你们好好乐和,我就不掺合了……” 正密切关注动静的许文岚一听这话,差点笑喷。这舞旱船的是隔壁王老汉? 这脸上抹得又红又粉,还挂着长胡子,还真没认出来。 “那哪能成?必须得扭两下,不能让人觉得咱说谎是不?”说着话,王老汉几步窜过来拉扯白老爷子。 白老爷子却不过,只能随着鼓点扭了两步。 还真别说,平时看不出来,只觉得老爷子是个严肃认真的人,虽然腰板是直的,可真是半点看出艺术细胞的感觉,可这会白老爷子腰肢一扭,还真显出几分风流气韵,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白老爷子脸上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光彩,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精神多了。 许文岚眨巴着眼,看看旁边铁青着脸色的李氏差点就乐出来——秧歌正不正经不知道,但白老爷子扭得还真挺出彩。 憋着笑,她突然一声喝彩,故意大声叫好,巴掌拍得那叫一个响。 有她带头,白氏兄弟也大声大叫,就连白莲花也拍着巴掌笑道:“我爹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啊!” 她越这么说,李氏就越生气,可是当着别人面怎么能让自己闺女下不了台,只能强忍着。 还好,白老爷子只是扭了几步,就退下来了,还一直挥手拒绝王老汉的相邀:“不行了,老了不中用了,扭得不好……” 王老汉哈哈笑,回头问:“我这老哥扭得好不好?” 旱船里的老太太咧嘴一笑:“好!大哥扭得太好看了,我要再年轻二十,一准迷上……” “臭不要脸的……”李氏咬着牙低声咒骂。 一等白老爷子转回来,立刻一言不发扭身就走。 这是和老爷子发上脾气了? 三小对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笑呵呵地跟上。 今个县里人太多,哪怕挤出了金光寺,也一样到处都是人。 李氏也不说话,闷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 白莲花却有点跟不上了,一路上那么多摆摊的,她看都来不及看,就那么错过去了,先还忍着,没一会就忍不住了。 “娘,我走不动了……”脚一顿,她停在一个卖胭脂珠花的小摊前不走了。 呶呶嘴,许文岚笑着停下脚步,也不往前走了。 果然,白莲花一嚷,李氏到底还是转了回来:“平时都叫你多活动活动了,瞧这身体,才走几步远啊?!就喊累了。” “娘……”小声抱怨着,白莲花指了指小摊:“我想买朵珠花。” “买啥买呀!”李氏没好气地拉白莲花。 白莲花却是来了倔劲儿,就死赖着不走,李氏怎么拽都没用,哪怕被扯出两步也得死命挣回来。 从后面慢慢悠悠跟上来的白老爷子皱眉道:“闺女就要个珠花,有啥不能买的?” “爹,你最好了……”白莲花高兴了,甩开李氏的手,扭身去看珠花。 李氏扬起眉,看看白老爷子,再看看许文岚,不好说什么。 许文岚只当没看到李氏打量她的眼色,也凑热闹去看摊上的珠花。 摊上卖的都是年轻女孩喜欢的东西,各式的胭脂水粉,还有五颜六色的头花,不过到底是小摊货,看上去不太精致,很是粗糙。 胭脂水粉一般都是纸盒装的,只有一款是小瓷盒,白瓷上绘着一朵桃花,颇是惹眼。 许文岚自己不用胭脂,可一看这个就想到了朱氏。 伸手要拿,还没挨着边,横里伸过一只手,直接就把那盒胭脂抓在手上。 抬眼看看面露得意之色的白莲花,许文岚没出声,转而去看那些头花。 头花分布的还有珠的,布的有纱的有绸的,珠子的有白玉的、青玉的的、黄玉的,还有各种玛瑙,绿松石,水晶的,也有珍珠的,可那个珍珠就和米粒似的,又不圆润,看起来明显没有其他各种宝石打磨出来的光滑。 第九十六章 老两口吵翻了 在许文岚眼里,这些珠花用材一般,做工粗糙,从效果上来说还不如现代的塑料或是玻璃珠子。 可白莲花却看得挪不动步,挑来捡去,这个也觉得好看,那个也觉得漂亮,哪个都撒不开手。 又把那玛瑙的珠花往头上戴:“娘,你觉得哪个好看?” 李氏都快气炸了: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会挑时候呢?跟前还站着个许文岚呢?买珠花还不让人看着眼红? 白莲花可不知道李氏在想什么,看李氏不回答她,她就撅起了嘴,身子一扭,百般不情愿地问许文岚:“你觉得哪个好看?是这个红玛瑙的?还是这个黄玉珠子的?” 没想到白莲花居然问她,许文岚故意想了好一会,才道:“那个红玛瑙的,看着水灵。” 她这么一说,白莲花立刻就放下了那朵红玛瑙制的珠花,还很精明地道:“你那么爱和我作对,肯定见不得我好——嗯,还是这朵黄玉的好看。” 许文岚嘴角一撇,暗在心里发笑:就知道你会这样,才那么说的。 “娘,我挑好了,就要这朵吧!还有这个胭脂。”白莲花转过身,看着李氏,那意思让李氏付钱。 李氏再恼,也只能掏荷包。 白老爷子却在这个时候咳嗽了声:“既是公里出钱买的,也给文岚买一朵吧!文岚,你挑一朵吧!让你奶买给你。” 李氏眼皮一掀,脸色是真的沉了下来:“是不是还得给别人也买一朵啊?要不,就那朵大红的?我瞧着倒和她衣裳挺衬的。” 这是说谁呢? 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暗红的棉袄,许文岚眨了眨眼,不觉得这是在说自己。 啊,那就是在说那个扭秧歌的老太太了? 看着李氏,许文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想到都这么大岁数了,李氏吃起醋来还这么劲。 白老爷子这会儿也知道李氏是在说谁了,在街上,还站在摊前呢,就被这么说,他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瞎说啥呢?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磕碜?!” “哈,这么大岁数了?是吧?我不知道磕碜是吧?还不知道谁老呢!那一脸的老摺子,你刚才怎么不嫌乎呢?还不和人扭得挺开心吗?” “你、你简直胡搅蛮缠……”白老爷子气乎乎地一甩袖子,扭身走了。 白莲花吓得脸色发白,眼见着爹走了,不由得扯了把李氏:“娘,爹……” “别管他……”冷哼了一声,李氏白了眼许文岚,从荷包里数了钱,丢给摊主。 那摊主刚还看热闹,这会忙数钱:“哟,大娘,这钱可不够……” “怎么不够了?胭脂十文,珠花十五文,这二十五文哪不够了?”李氏没好气地翻眼皮:“我还没和你讲价呢!这买东西哪有不便宜点的?”说着话伸手要往回拿钱,还是那小贩手疾眼快,一把全抄了起来。 “大娘,这小妹子手里不还拿着朵珠花嘛?” 许文岚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珠花,干笑了两声。 李氏眉毛一扬,冷笑道:“她自己有钱,用不着我付。”说着话,拉起白莲花就走,还真就没帮许文岚付钱。 白胜文脸就沉了下来,伸手摸荷包:“我买给你。” “不用你买。”许文岚笑笑:“你要送我东西,回头送更好的,这个算什么?做工也粗糙……” “小姑娘可不能乱讲,我这做工哪粗糙了?”小贩不乐意了:“你要买不起就别买,可不能乱讲。” “还做工好,你倒好意思讲,也就哄哄小孩的东西……”许文岚哼了声,又捡了朵粉色的玛瑙珠花:“两串,二十五文,不卖我就走了。” “卖卖……”小贩忙急着点头,接过许文岚递过来的钱,又道:“多买两朵,可以换着戴。” 他眼尖着呢,一眼就看出许文岚的荷包比刚才那妇人的还满。 “刚才那样的胭脂还有吗?”许文岚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那小贩大失所望:“真没了,要不,我帮你进,下回你来再买——只要交两文定金就成。” 许文岚一下就乐了:“你这又不是坐店,现在我交了定金,下回上哪找你啊?” “这小姑娘心眼儿长的可真多,你放心,我长年就在县里摆摊,平时也在集市里,你上那儿一问李小货谁不知道啊?” 许文岚笑笑,可没因为小贩说这样的大话就掏钱。 “回头碰见再说吧!你要是有货我就买,要是没有,就不买了。” 小贩还要再说,白胜文已经拉了许文岚转身走。 一旁的白胜武还在挠头:“奶刚才咋和爷吵起来了呢?为啥呀?” 听得直乐,许文岚心道“这小子还没开窍呢!哪知道男女那些事呢?” 偏着头想想,她故意偷笑道:“因为奶不想给我买珠花,所以就装着生气跑掉了呗!” 不过随口一说,但话说出来了,许文岚反倒觉得有点像真的了。 李氏平时在白家是一霸,可是对白老爷子的态度,却可以用温驯来形容,平时只要老爷子一开口,那吐个唾沫就是个坑,李氏绝不会反驳半句。 就算是今天李氏真的吃醋生气了,却也不应该就像刚才那样当街和老爷子吵。 可偏偏刚才李氏就是在大街上吵了,认真想来,老爷子没说给她买珠花之前怎么没吵呢? 就算不是心疼给她花钱,买珠花的事儿也绝对是个诱因。 这样一想,许文岚就觉得这事儿真的很有意思。 不知道过后李氏要怎么哄回老爷子,还是就这么冷战呢?这回白家真是更有意思了。 许文岚心想着快点追过去看热闹,可白胜文却扯着她直奔庙会那头。 “走反了……”许文岚忍不住叫,白胜文却根本不理会她。 等许文岚累得挤不动了,才发觉居然被白胜文带到一个套圈的摊子。 “咦……”好眼熟,这不是之前集市那家吗? 白胜文回过头,冲着许文岚笑:“之前就看到了,可跟着爷,不好转过来。” 这是要带她玩套圈? 许文岚笑笑,脱了棉手焖,用手给白胜文擦汗:“其实,我没生气,更不伤心。” 没谁是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的,更何况,她早就知道李氏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因为李氏不善待她而生气伤心呢? 第九十七章 大阿福 “我知道……”白胜文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扬声道:“给我来二十个圈。” 今天来套圈的人也多,小摊老板忙都忙不过来,可是眼一扫,却忽然笑了:“呀,这不卖茶叶蛋的丫头吗?又来看大阿福?” 许文岚差点把头埋进胸口做驼鸟。 她在集市卖茶叶蛋时,是有好几次晃到套圈摊上,不过想想自己那水平,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白胜文笑眯眯地看着许文岚,没说话,一旁的白胜武哪儿会注意到许文岚是不是尴尬,只急着跳脚:“给我、给我……” 白胜文随手抓了一把递给白胜武,又问许文岚,看许文岚摇头才又分了白胜武一半。 看白胜文手里也就剩了三四个,许文岚小声道:“要不多买些……” 白胜文一笑,没说话,看前面套圈的无功而走,让开了位置,就往前走过去。 站好位置,却没丢,反倒问白胜武:“你先来?”白胜文一向有做大哥的样子,什么事都会谦让弟妹,哪怕是很想玩,也会让让。 白胜武习惯这个了,白胜文一问,他就立刻往前挤:“我来、我来……” 半眯了眼,瞅准了前面的一只陀螺,白胜武忽地一下丢出了手里的竹圈,那架势,看起来稳赢的感觉。 可惜,竹圈飞得稍远了点,碰到另一只小瓷瓶弹了开。 白胜武懊恼地叫了一声,有些毛躁起来,手里的竹圈一个接一个的丢出,却什么都没套中。 等白胜武退开,白胜文才往前站。 手一挥,丢出手里的竹圈,奔的还是最后面的那只大阿福。 那只大阿福离得太远,许文岚根本就没抱希望,可是没想到白胜文一丢,那只竹圈居然险险地落下,眼看就要套中…… “啊——”许文岚瞪大了眼,一口气提起来,还没缓过来,竹圈就碰到了大阿福的脑袋,弹了开去。 “可惜……” 低叫一声,许文岚有些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白胜文不急不慌,又一只竹圈丢出,还是只差了一点点。 许文岚不禁急了:“真是——哥,要不你套前头的吧!总要套到点什么啊!” 白胜文一笑,没有出声,下次出手还是套的大阿福。 可惜,又没中! 许文岚这次是真急了:“我也不一定要大阿福,那个瓷瓶也很好啊,咱们夏天插支花也好。” 白胜文只是笑,却根本没听她的。 只剩最后一只竹圈了,许文岚连劝的劲儿都没了。 白胜武却是悄声道:“哥一定能套中的,要不然他在后院不白练了那么多天。” “啥?” 许文岚回头,看着白胜武,白胜武立刻捂嘴,似乎是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只是到底没忍住,扁了扁嘴又道:“哥一直在后院偷偷练套圈的,你没看竖的木桩?” 她好像是看到过一个,但她还以为那是谁把柴绊子竖起来玩的呢! 抬头看着站在摊前面色如常的少年郎,许文岚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哥,加油啊!我知道你一定行的……”捏着拳头,许文岚帮忙鼓着劲,就连人都往前站了两步,紧盯着白胜文手里的竹圈,好像这样就能把力量传递给白胜文一样。 套圈摊的摊主也不催,只是笑话他们:“要不要吹口仙气啊?说不定就套中了。” “吹口——蝴蝶没在这……”许文岚小声嘀咕,话音未落,白胜文忽然转过头来。 眼尖地瞥见白胜文耳根有些泛红,许文岚憋着笑凑近,真的往竹圈上吹了口气。 “吹口仙气,神仙教母保佑我们套中大阿福……”口中念念有词,她看着白胜文回头,脸上全是笑。 就算是没套中,也没什么,现在她已经很开心了。 不太在意结果了,许文岚整个人都放轻松下来,甚至都没怎么去看白胜文是怎么丢出手中竹圈的。 等听到身边有人倒抽了口冷气,才抬头看过去,只是一眼,她就怔住。 不过是晃了一下神,怎么那个竹圈就套在了大阿福上呢? “啊……”伸手指着,许文岚还在怀疑那只竹圈到底是不是白胜文丢出去的,身边白胜武已经窜出去,一下窜上白胜文身,攀着哥哥的肩膀使劲晃。 还真是——套中了! 许文岚眨巴着眼,小声嘀咕:“这口仙气这么准?” “文岚……” 听到喊声,许文岚忙抬头,一眼就看到被送到她面前的那只无锡大阿福。 这个富态,胖乎乎的身子,圆滚滚的脑袋,红腮面,红嘴唇,眉心还有一颗圆圆的红痣,怎么看都透着喜气。 许文岚就乐:“二宝哥,看,多像你啊!” “像我?”白胜武掀起眉,先还疑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还不是你——都怪你!” 这是想起被许文岚逼着点红点的事了。 许文岚也不生气,只是笑。 套中一只大阿福是意外之喜,光是白胜文肯为了她背着人偷练套圈,已经很让他感动了。 偷眼看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虽然还没长成,却也可以想象得到未来会是帅哥一枚。 真是可惜了!不知将来会便宜哪个女人。 心情好,许文岚一路走回去还是开怀,不过白家其他人就没他们三个这么乐了。 在路上遇到坐车的一家人,白老爷子板着脸,李氏阴着眼,就连赶车的白应福都没了平时笑眯眯,油嘴滑舌的劲儿,显得没什么精神,方氏眼溜溜转着,看看李氏,再看看白老爷子,显然是在琢磨是发生什么事了。 玩了大半天,脚早就酸了,白老爷子一喊,许文岚他们就上了车。 狗剩巴在方氏怀里,还一个劲地伸手来够许文岚手里的大阿福。 怕他拿不稳,许文岚不敢松手给他玩,狗剩就咧着嘴大声嚎。 方氏不快,也不哄孩子,反倒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别人的东西,你怎么就那么眼红呢?没看人家不乐意给你玩吗?” 这都不是指桑骂槐,而是直白地骂上了。 许文岚眉一扬,正想说话,白莲花突然插嘴进来:“就一个瓷娃娃,有什么可宝贝的啊?让狗剩玩玩还能怎么了?文岚你也太小气了……” 第九十八章 机智少年 她小气?也不知谁整天把屋锁得死紧,生怕有人进屋拿她东西似的。 许文岚看看白莲花,还没等说话,就觉出手被人握住了。 转头看看握着她手的白胜文,许文岚心头一暖,忽然就改了主意。 也不和方氏和白莲花硬扛,许文岚头一低,很委屈地小声道:“狗剩太小,不知道这大阿福的意义,我还以为三婶和老姑能想到呢!” 抬起头,许文岚看着白老爷子,睫毛忽扇,满是喜色:“我还想娘给我生个和这大阿福一样的弟弟呢!爷,你说好不好?啊,三叔,你要不要这样的胖儿子?” 白老爷子还没说话,白应福已经一下就乐了:“大胖儿子谁不想要啊!文岚,你这愿望好,三叔喜欢!” 又呵斥狗剩:“你给我老实点,可别碰坏了姐姐求的吉兆。” “什么求的吉兆啊!当我没看到过?不就是套圈摊上的吗?明明是玩套圈赢回来的……”白莲花冷笑了声。 许文岚也不反驳,只是委委屈屈地道:“是啊,好不容易套中的,那个老板都说好厉害——我想,一定是观音菩萨保佑才赢的,我们之前在金光寺可是拜了菩萨的。” 不是莲花吗?这个技能她虽然不是满点,但也不差啊!只不过她是一朵外表白,内心黑的黑莲花。 许文岚嘴角噙着笑,满眼的笑意,任谁一看,都觉得她是真心诚意那么想的。 白老爷子看着许文岚嘴角的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好孩子……” 对于白老汉来说,他现在的愿望就两个,一个是子孙能有出息,光耀门楣,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家业兴旺;第二那就是子孙满堂,这年头没有方便嫌孙子多的,只有人多家业才能更兴旺,那些积富百年的世家,就没有哪个不是家大业大的? 许文岚说的这些话,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尤其是说拜了菩萨才赢得了大阿福,更是给这个富态又可爱的大阿福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辉。 眼一转,看着白莲花,老爷子皱眉道:“看你,还有个当姑的样儿吗?尽在这胡咧咧……” 白莲花打小就被娇惯,哪怕是白老爷子也没说几回重话,这回当着大家伙的面护着许文岚,给了白莲花难堪,白莲花先是一愣,随即失声大笑。 李氏急了,瞪着白老爷子,尖声怨道:“你这是干啥?存心就是要护着外人和我们娘俩过不去了是吧?要真是嫌我们了,我就立刻带着莲花走,好给你相中的人倒地方……” “这又是胡说到哪儿去了?”白老爷子气得脸发黑,也顾不得儿子、儿媳还在跟前,气道:“谁是外人啊?文岚虽不是姓白,可也是老白家的人,这哪儿有外人?还什么倒地方?那更是不知从哪儿胡绉来的话——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能满嘴胡说八道呢?” “我胡说八道?大家伙当时都眼睁睁看着呢!我要不是给你面子,当时就能去撕了那贱货的嘴……” 白老爷子和李氏一开吵,原本还想干嚎的白莲花吓得立刻消了声。就连方氏,也消停了,怪话也不敢说了,只是垂着眼皮,装着没听到两老在吵什么。 白应福也是赶着马车,直视前方。 这要是亲娘,他说不定还劝和几句,可这继母和亲爹吵架,他这个便宜儿子可是没法插嘴。 大人们是这样的心思,三小就更是如此了,垂眉敛目,只当耳聋眼瞎,生怕战火燎到身上来。 白老爷子和李氏吵了两句,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气之下跳下车,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去。 白应福忙大声喊,李氏却是气哼哼地道:“随他——我就不信,他能走多快,有本事比车还早回家去啊!” “娘,这哪能成啊……”白应福笑笑,也没深劝,只是叫着:“爹,这还有十来里地呢!您快上车吧!” 白老爷子像没听到似的,闷着头往前走,一时间还超过了马车。 许文岚嘴角微翘,觉得这犯倔的老爷子还真是有趣。是劝劝还是再加把火叱? 她还在寻思着,白胜文忽地跳下了车,几步追上白老爷子,和他并肩而行。 也不知白胜文和白老爷子说了些什么,白老爷子停在路上站了会儿,等马车过来时扭身上了车。 白应福这才松了口气,扬鞭一声“驾”,马车这才快奔了起来。 许文岚侧过头,凑到白胜文耳边:“你和爷说啥了?” 白胜文笑笑,也学着她,偏过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和爷说……” 轻浅的呼吸拂过耳畔,痒痒的,许文岚只觉得莫名地心头一荡,就在这时,白胜文的声音一顿,忽地轻笑道:“不告诉你。” 咦?居然被调戏了。 许文岚大恼,抬手就捶上白胜文:“让你欺负我……” “不敢了不敢了……”白胜文求饶,顺便抓住趁乱打击报复的白胜武,笑了两声,等瞥见脸色难看的李氏看过来了,这才附在许文岚耳边道:“我和爷说,要生气咱回家生去,路上还那么多人呢,叫人知道都丢面子。” 还真是这个理,现在这时候也陆陆续续有从庙会往家赶的了,白家人那么吵早就有人盯盯地看热闹了。 少年,果然机智。 翘了大拇哥,许文岚抿唇偷笑。 虽说路上的人未必都认识,可是总是有认识的,白老爷子还真是丢不起那个人。 一路无语,不光是李氏和白莲花闷闷不乐,白老爷子也一直闷着头抽旱烟。 白应福一直没回头,背着众人赶车,也不知是在偷笑还是一样板着脸。 方氏低垂着头,看似安静,可在她抬手抓淘气的狗剩时,许文岚却瞥见她嘴角噙着一抹笑。 低了低头,许文岚也小心掩起嘴边的笑。 她可不想惹火烧身,隔岸观火倒是可以有。 许文岚等着李氏回家和老爷子再吵的,可没想到回了家,李氏除了一直阴着脸,居然没吵没闹,这不像是李氏的风格啊!不是该大吵大闹,破口大骂才对吗?难道居然要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虽然李氏没再吵,可一家子都察觉出有点不对头。大年初一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娘……”在家干了一天活的王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虽然家里气氛这会阴沉,可总还是得说啊! “明个儿就是初二,我和相公想带草儿一起回娘家。” 第九十九章 不把我们当人 大年初二姑奶奶回门,这就是迎婿日,家家户户年年都是这么过的。 可在白家,却有那么点不一样。 朱氏和方氏,回娘家没什么说的,年年到了初二,李氏还得从公里出一些礼钱,让儿媳妇们置办下年礼带回娘家去。 这是白家的脸面,哪怕是李氏不愿意,也必须得这么办。 可在王氏这,三年里能回去一年就不错了,而且能带回娘家的礼极薄,比两个妯娌少了一半都不止。 原因无他,只因为王氏是童养媳,一早就被送到白家,根本就没有迎娶那个礼数,而且王家又没给过嫁妆,落了话柄,李氏就从没把王家当成正经姻亲。 还不只是这样,王家的人也是拿不起事的,王氏虽然有兄弟,却不是个会替她壮脸的,无事时还想着能从她身上刮二两肉呢!又怎么会备什么年礼,王氏凡是回娘家就从来都是空手而回的。 这样行事,越发让李氏瞧不起王家,就连白应禄也是看不起丈人家的,平常不会去,到了初二迎婿日勉强去了也呆不了多久就张罗着要回家。 李氏也知道白应禄厌恶丈人家,素来说话是不留情面的。这会王氏一开口,又赶上她心情不顺,立刻翻脸。 掀了掀眼皮,李氏冷笑了声:“穷家废业的,草儿跟着回去娘舅家,能不能吃上饭啊!?亲家母倒还好,会心疼闺女外孙女,可她舅母,怕是舍不得那口饭给我们草儿呢!可别过去,又是让人饿着肚皮回来……” 王氏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讷讷了半晌,好不容易才道:“会吃饭的……” “既然如此,那你还和我说什么啊?想回就回呗,有人特意去遭那份罪,我还能横扒拉竖挡着的啊?” 抿了抿唇,王氏强忍着没落泪,小声道:“娘,年礼……” “哟,你不说我还忘了呢!不知道今年亲家会给什么年礼,要不,马车还是你们赶着去吧,到时也好拉了年礼回来。” 李氏笑盈盈的,语气很是温和,并不显尖刻,可说的内容却句句带刺,扎得王氏心头滴血。 她娘家穷,再加上爹和兄弟都不是勤快人,日子就越发难过,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就这么被送到白家当了童养媳。 “娘……”嚅嗫着,王氏不知该说什么。 方氏却是抢着道:“娘,不是说好了大嫂今年不回娘家,车我们赶吗?” 她嘴太快,白应福拦都没拦住,只能冲着她一个劲地使眼色。 这时候往上冲什么啊?这是存心往枪口上撞是吧? 果然,李氏眼皮一翻,睨了眼方氏,嘴角一翘,就要说话。 白应福却是机灵,直接就冲着自己媳妇去了:“你瞎嚷嚷啥?什么事都分个长幼,要是二哥用车,尽管用好了,难道二哥还能不送你一程?” 好话都让他说了,李氏就是想挖苦方氏几句都不好意思说了。 只能转向王氏:“怎么样?明个就让老二赶车过去,要是不够人手,就带着大宝二宝去帮忙啊!反正老大媳妇今年又不能回娘家了。” 这是要把大房当枪使啊!? 许文岚不乐意,朱氏更不乐意:“娘,我家大宝二宝没时间,今年我虽然不能回娘家,可大宝二宝却得回姥姥家去,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个音讯,叫我娘惦记。” 你想揉搓弟媳妇,那是你的事,拿我家孩子熊弟妹,那是什么事啊? 朱氏嘴角撇了下,又道:“娘,去年二弟妹就没回娘家了,今年再不回去,别人还当咱们家出什么事了呢,怎么大年初二的,不放儿媳妇回娘家呢?是家里活太多,还是出了什么事啊?不能不让人琢磨啊!” “我啥时说不让回了?”李氏气结,大声嚷起来:“我这不是关心亲家,才问问年礼的事吗?总不能年年送年礼,却连个好也没有吧?” 朱氏差点就要揭老底了:你那点年礼也好意思说? 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氏自己不争,她争有什么意思? 李氏一看朱氏不吭声了,就更来了理,直接就逼问道:“老二,你怎么说?” 平时李氏要这么逼问,白应禄的脸就得涨得通红,说不定直接就要冲着王氏吼了。 可这次,白应禄却是瞪着一双喝红的眼睛盯向李氏。 李氏也唬了一跳,可仗着是长辈,仍然大声逼问:“老二,你说说你丈人家……” “我丈人家怎么了?”白应禄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却是用手指向了李氏:“娘,你没这么偏心眼儿的,嫌我们这嫌我们那,我们做错了什么啊?是,我们没儿子,是我们的错,我们穷,是我们的错——我们就活该死了省得拖累你们是吧?!” 被白应禄突发的戾气骇到,李氏连嘴都合不上了,只能愣愣地看着白应禄。 白应禄却是头一低,就要撞上来似的:“好啊,都嫌我们,我们一家子就死在这儿成了吧!” 李氏吓得尖叫,白老爷子也不能安心坐着了,用力一拍炕桌,大声骂起来:“老二,你犯什么混?大过年的,你存心让人不好过是吧?” “爹,不是我让人不好过,是人不让我好过——大年初一的,大家伙都去赶庙会,不把我们当人,嫌我们占地方,连车都不让坐了是吧?好啊,那我们就不坐呗,不赶庙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我忍了,可是怎么着,现在连我老婆回娘家都不让了!凭什么啊?” “谁说不让了……” “没不让,你倒是把年礼好好备着啊!”白应禄扯着脖子吼:“我不和大哥比,他是老大,我就和老三比,今年给我老丈人的年礼要是比他薄,咱们没完……” “二哥,你这是啥意思啊?”白应福还想再说,可白应禄,两人一对眼,白应福立刻改了腔调。 “瞧你喝的,二哥,这眼都红成啥样了?快滴血了似的,快坐下,咱娘还能差了你那份礼吗?” “娘,你说是吧?” 被白应福一挤兑,李氏又气又恨,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好啊!你们都欺负我,老的少的都不把我当回事,就瞅准了我是没地方回娘家的人呗?!大姐啊,你怎么就把我嫁到这犄角旮旯的地呢!没亲没故,连个替我撑腰的人都没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揪着衣襟,李氏哭着哭着就倒下了。 第一百章 和离 又来这套! 看得多了,都没人怕了,就连白老爷子都只是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李氏。 白莲花却是心急火燎的,一把推开一边的方氏,把李氏半抱在怀里,尖叫:“爹,快去给我娘请大夫啊!” 白老爷子叹了一声,挥了挥手:“你们都先回屋吧!好生歇着,明个儿还得去你们丈人家呢!” 老爷子一发话,第一个下炕的就是白应禄,仍是气鼓鼓的样儿,连鞋跟都没提起来就往外冲。 王氏有些犹豫,就落在了后头,朱氏一眼瞥见,顺手扯她,她却讷讷地道:“碗还没捡……” 这会儿谁还管收拾饭桌呀? 朱氏暗在心里叹了声:这个弟媳妇就是太贤慧了,有时候不知道变通苦的只是自己。 这会大家伙都心里有数,知道白老爷子这是要和李氏好好谈一谈了。 俗话说当面训子,背后教妻,白老爷子虽然是农家出身,却很讲究这些,和李氏争执绝不想让子女瞧见。 今天在外头,李氏撒泼,白老爷子也不过是走开了事,现在却是真的要教妻了。 教不教的,许文岚才不关心。 一出屋,她就冲白带弟和白草儿招手。 白带弟近来和大房走得近,方氏正是不满,一看到白带弟要去大房,立刻拉下脸:“文岚,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三婶的面说啊?” 许文岚抬头一笑:“三婶,我给我姐买了一朵珠花,正要她戴上看看好看不?要不,你也过来给参谋下。” 目光忽闪,方氏怀疑地盯了眼许文岚,就笑了:“还是文岚乖巧,知道心疼姐妹们。三婶啊,就不掺和你们小姐妹的事儿了。” 知道方氏其实是疑心朱氏和白带弟在讲她的坏话,谋算着三房,许文岚却不怕方氏乱想,你想去呗,我们就是背着你说你坏话你能怎么着? 那头白草儿没有立刻就跑过来,而是小声和王氏说了些什么,又拉着王氏往大房走,王氏却一个劲地摇头,还是朱氏叫了声王氏,她这才迟疑着跟着到了大房。 “草儿啊,就在大娘这呆一会,怕你爹要喝水的……” “那桌上不有水吗?灶上也烧着水了,我爹要喝还不会自己倒?”白草儿小声怨着:“娘,你跟我在大娘家多呆会。” 娘俩说着话进了屋,王氏抬头对着朱氏腼腆地笑了笑:“你大娘他们也得歇着呢,别吵了你大爷养伤。” 白应魁忙道:“不碍事,大年节里,哪儿有那么早睡,你和草儿就在这儿玩……” 朱氏更是直接就道:“你别惯着老二那毛病,咋的,他喝的醉熏熏的,你还非得在他跟前侍候着才行?他要是要水要茶的,过来喊,嫂子我亲自去侍候他……” 又压低了声音:“草儿为你好,你不领你闺女情怎么着?” 王氏转头,白草儿虽然和许文岚他们坐在一处了,却仍扭头往她这看,不禁心里一痛,垂下头去不肯说话。 大家嘴上都不说,可其实都知道白应禄喝多了那不只是侍候茶水的事儿,而是一喝多就爱动手打人,王氏在跟前那就是个沙包似的存在,只要一句话没对,或是侍候得慢了些,就是个动手的理由。 就因为这,白草儿才拉着王氏一起过来,生怕她不在跟前,娘又吃了大亏。 王氏抿紧了唇,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这辈子命苦,也就这样了,也不指着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可是草儿——我是真不忍心她也像我这样过一辈子……” 低叹一声,朱氏揽了王氏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想想,又笑了:“你让草儿多和文岚一起玩,我们家这个呀,错不了……” 王氏扭头看去,许文岚正在把一朵粉色的珠花往白草儿头上戴,白草儿先还躲,躲不开就半低了头让许文岚往她头上戴珠花。不知许文岚说了什么,她就笑起来,灿烂至极。 这时候的白草儿,脸上没有时常带着的怯意,而是轻松的惬意的,王氏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文岚就和大嫂一样,都是能干的。” “我算什么啊?”朱氏失笑:“我家这丫头比我能干着呢!你瞅着吧,以后一准不带受婆母搓磨的……” 她话还没说完,王氏就笑了:“嫂子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朱氏一想,也跟着笑:“要是以后我们家两个小子哪个有福气能把文岚这只金凤凰留在家里,我那自然是最好的婆母。可要是文岚相不中他们,那就是他们两个实在不好,我啊,就做丫头背后的靠山,谁欺负我闺女,说什么都不答应……” 说着话,她的神情一黯:“我最担心的是慧儿。” 王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个女孩正在胡闹,白带弟手里拈着朵红色的珠花,正和许文岚说话,也不知怎么的,许文岚扑过去挠她的痒痒,三个女孩又是笑又是闹的乱成一团,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连眼底都是笑意。 看到孩子们笑,王氏也就脸上浮上了笑意:“带弟比草儿脾气硬朗得多,嫂子你也不用担心太过。” 朱氏低声一叹,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笑着安抚道:“你也是,草儿的性子其实没你想的那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有人“嗷”的一嗓子:“还不知道死回家,疯惯了是不?” 原本还在笑的王氏笑容一窒,忙站起了身,正在和许文岚她们疯弄的白草儿连身子都僵住了,蜷在炕上动都不敢动。 朱氏一反扯住王氏,扬声骂道:“猫尿喝多了是吧?老二,你要撒酒疯怎么不干脆出去撒,让满屯子的人都瞧瞧你白老二喝多了酒是个什么德性……” 朱氏这一嚷,外头大着嗓门的白应禄声音就低了下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门口晃悠了半分多钟,就转身回屋去了。 王氏却捏着手指头,再也坐不安稳:“大嫂,我还是回去吧!” “怕啥,你就坐着,一会嫂子送你回去……” “草儿,你爹走了……”拉起白草儿,许文岚虽气白应禄这渣男,却也气王氏的懦弱:“二婶就这么总是被欺负?这样过日子,还不如离——和离呢!” 第一百零一章 思想的碰撞 差点说走嘴,说成离婚了。 古代虽然没有离婚,但还是有和离这一说的呢!过不下去就离呗! 许文岚心里,这才是去过大好人生的正确方法,可是她一说完“和离”两个字,原本还抽涕的白草儿连哭都忘了,抬起头,瞪大了眼看她。 屋里一片寂静,还是躺在炕上,离孩子们最近的白应魁最先反应过来:“这孩子,又胡乱说些有的没的,他二婶,别听这丫头瞎胡说……” 王氏“啊啊”了两声,站起身叫草儿,竟是就这么告辞了。 刚才还留着王氏的朱氏这回没有再留客,反倒穿了鞋亲自把王氏娘俩送了回去。 “我说错啥了?”许文岚眨眼,尤自不觉自己说错啥了。 看她懵懂的表情,白应魁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啥和离不和离的,你懂啥啊?” “我咋不懂?”许文岚扬了扬下巴:“和离就是二婶不和二叔过日子了,以后她都不用受二叔的打骂,也不用受奶的气,可以带着草儿自己过好日子去了。” 被许文岚这么一顶,白应魁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话,倒也说得不算错,可是这事可不能这么办。 摸着头,白应魁还寻思着要怎么和小丫头说这些事,正好朱氏撩帘进屋。 白应魁忙招手:“宝他娘,正好,你快和咱丫头好好说说,可别到外头去,看着谁家老娘们挨了几下打就和人说什么和离,被人打了还不知道因为啥被打……” “谁打我?”许文岚倔起来:“人要打我,爹娘你们能答应?” 朱氏气得乐了,用指头点了下许文岚的额头,她嗔道:“你这丫头,尽瞎说。” “我不是瞎说,是想过的……”许文岚转头寻求同盟:“姐,你说,凭啥女人就得挨打?要是整天被人打,干啥还要和他过日子?是不是该和离?” 白带弟抿着嘴,看看白应魁,又看看朱氏,一咬牙,小声道:“我觉得二婶这日子过得是没什么意思……” “你们听……”许文岚立刻仰起头:“我姐也是这样说,再说了,娘,你和我爹难道会看着闺女过像我二婶这样的日子?要是我们挨打,你们能答应?肯定也得让我们和离是吧?” “这丫头……”朱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爹是不会看着你们挨打受罪……”顿了顿,朱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俗话说得好,宁破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没你这样怂恿人家和离的。” “哦,那就只行男人休妻,不行女人和离?”许文岚哼了一声:“哪有这样的道理?娘,你那是站在我二叔的角度看事儿,我就只问你,如果我二婶换成我和我姐,你怎么办?” 朱氏一开始不哼声,被许文岚磨得不行,才沉声道:“还能怎么办?又不是没有兄弟,让你哥他们好好教训他们!实在不行,还有我和你爹呢!说啥都不能看着自己闺女被打啊!打你们一下,我们就打他们十下,打一顿不老实,就打两顿、十顿,总把他们打怕了,不敢再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就这法儿啊?”许文岚真是被说乐了:“费那事干啥呢?和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这孩子,才多大点啊,就好像看透了世事似的!这世界哪儿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啊!和离了,你二婶住哪儿啊?吃什么啊?你当她娘家还能收容她回去住吗?还有草儿,她是姓白的,你爷能让她带走?再一个,这没男人的女人,外头得怎么说啊?就是寡妇门前还是非多呢!何况是一个和离的?这日子多艰难,一个人怎么活啊?” 目光忽闪,许文岚忽然有些感伤。 啊,是了,她又忘了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那个她生活的世界。 但,哪怕是换了这样封建,女人地位低下的世界,她也绝不会像王氏那样活法。 “我才不怕人说呢!要我是二婶,草儿是我生的,我一定要带走,谁知道二叔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后娘呢?还有,娘家不收容就不收容呗?我二婶也不是没有谋生的路子,她那手针线活,娘不是说了不只你比不上,靠山屯里就没人能比得过她的!有那手活计,也不必非在靠山屯里生活,尽可以进县城里去生活,或是找个刺绣铺子,或者自己就开个成衣作坊,哪怕一开始没本钱,只卖手艺也饿不死。只要能赚钱,这世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那些说闲话的,让他们满嘴生疮,活生生疼死才好呢!” 听得目瞪口呆,朱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慌得拉过白带弟:“慧儿,你先回去吧!你妹是疯魔了,你可别听她瞎说啊!” 白带弟没有说话,顺从地往外走,却是忽然回过头,对着许文岚眨了眨眼。 许文岚一下就乐了。 朱氏怕她大逆不道的话带坏了白带弟,可白带弟却分明就觉得她刚才那一番话说得太好了。 虽然在这个世界,她的思想与社会格格不入,但总还是有人能把她的话听得进去的。 嘴角微翘,许文岚低着头偷乐。 朱氏却是心里头没底:“闺女啊,你可别老是胡思乱想——你才不会像你二婶一样呢!你二婶那到底还是她自己拿不起来,你和你姐,怎么也到不了那一步……” “我知道……”许文岚直乐,也不和朱氏再强辩。 朱氏的思想早就已经定形了,她说再说,朱氏只会觉得荒唐。 哪怕是真把她当闺女,可这思想,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而她,也自然不会被朱氏说服。 趁着朱氏出去,她小声和白胜文道:“我要是碰到二叔这样的人,一定和离!哥,我才不用你去打人呢!” 白胜文静静地望着许文岚,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不会——” “啊?”是说他不会打人? “我是说,你不会遇到那样的事,也不会遇到二叔那样的人……” 小少年微微笑着,目光清明,如果秋日里的潭水,看着那样清澈,却又幽深见不得底:“我们文岚——会很幸福、很幸福……” 第一百零二章 舅妈 许文岚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想起昨晚关于和离的话题,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她或许改变不了世界,但至少她还能坚持做自己。 爬起身洗把脸,就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朱氏回不了娘家,就让白氏两兄弟代替她回姥家拜年。 按理说,往年这个时候李氏会一大早把儿媳妇回娘家的年礼备下,再说两句好听的让儿媳妇给亲家带个好。 可是今年,李氏却根本没有露脸。 因着要回娘家拜年,今天的上晌饭吃得早,要李氏却没在正房露脸,连着白莲花也没露脸,大概是昨晚上损了面子,不想见人。 还是白老爷子指了地上的年礼,说了几句喜嗑,让儿子、儿媳给亲家带好,还特意和白胜文道:“去了姥家,和你姥爷说,啥时有时间过来,我们老哥俩喝两杯。” “我姥爷肯定也想和爷你喝酒呢!大上个月我去姥爷家时,姥爷还说您了呢!”白胜文说得白老爷子哈哈直乐。 白胜武更是揉进白老爷子怀里:“爷,到时我给你们斟酒,也给我尝一筷头……” 他这么一说,老爷子更是乐得胡子直翘。 一旁的方氏撇了撇嘴角,有些眼气。 有什么啊?不就是比狗剩大了几岁,等他家狗剩大了,学得他爹一样会甜言蜜语,还不把老爷子哄得团团转。 这么想,方氏心里好过些了。 招呼白应福拎了年礼,就想走,只是才转身,白老爷子就皱眉:“老三媳妇,你拿重了,那点心是你二嫂的。” 方氏眉一挑,似乎想说什么,白应福却是赶紧从她手里把那多的一包点心抢下,推着她出了门,还不忘小声责备:“你没瞧见昨个儿二哥的样儿?是存心找计计啊?” “今个儿不是还没喝酒吗?”方氏小声嘀咕着,可迎头撞见白应禄却还是往边上靠了靠。 不喝酒时,白应禄除了太过沉默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一喝多就打老婆呢? 许文岚实在对这个二叔兴不起半点好感,拿眼一扫,直接就过去了。 今年的年礼,三家一样多,都是五尺的棉布,据说是苏州货,紫棠色,就是黑紫里又带着红的那种紫色,看起来很是老气,不过这年头岁数大的人穿的颜色都是这种暗沉的颜色。想来,这布料原本李氏是给自己买的,现在却是裁了当作了给亲家的年礼。 除了五尺棉布,又另有一块足五斤的方肉,这个是祭祖用的,一般都是切成方形的。 另又有一坛老白干,两包黄纸包的点心,上面还盖着“瑞和斋”的红章,那是县里最出名的点心铺子,一包点心就要五十文,比肉还贵,但买来送礼最体面。 四样礼,少说也得两三钱银子,这在乡下,就是很体面的年礼了。 许文岚提着点心,送两个小哥哥出门,眼一扫,却在墙根瞥见一堆碎瓷片。 “怎么扔这儿了,也不怕到时扎到谁……”转身回来的白带弟也看到了,随口抱怨了声。 但话说完,她立刻捂住嘴,和许文岚目光一对,两人都没说话,可眼里却分明带了笑意。 家里垃圾都是堆在一处的,像这样随手乱丢的,绝不是常干家务活的人。 若是别人,打碎的碗盘李氏早就吼了,可这回却没听她吼半声,想来不是这打碎碗盘的不是她,就是白老爷子了。 看来昨晚上,两老是真的吵了一架啊!看这碎瓷片,砸了至少得三四个碗盘,也不知道到底谁赢了。 不过看今早上李氏不肯露脸,大概李氏输的面大些。 目光一对,虽然不好说出来,可是两人眼底都带了笑意。 “今个家里也没谁了,去我屋里玩。” 方氏回娘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带白带弟,白带弟也觉得留在家里更自在,倒没半点难过的意思。 许文岚喊她去玩,她先还犹豫,后来还是跟着许文岚去了大房屋里。 朱氏看到白带弟过来,自然喜出望外,家里有点好吃的都拿了出来,就让两个女孩坐在炕桌边上吃吃玩玩。 许文岚有从蝴蝶那要的沙包、嘎拉哈,两人一起玩得热闹,连带着朱氏也跟着玩了两盘,又说又笑的比平时孩子们都在家还热闹。 白应魁躺在炕上看着在炕桌旁玩的娘三儿,眼眶有些湿润。 不是不后悔的,可事情偏偏就成了这样。 要是慧儿能回来,一大家子就这么过日子,那有多好? 一气玩到晌午,白带弟还想去灶房准备下晌饭,却硬被朱氏按下:“你们玩,今天家里人少,一会我就准备得了。” 快手快脚地出了屋,朱氏忙乎,两个小的又怎么能坐得住,披了衣服就跟进灶房。 三个人一起干活,说说笑笑的,时间也过得快,这头下晌饭一会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是这时候,外头有人说话。 朱氏怔了怔,才迎出灶房。 许文岚只听得外头朱氏惊喜的叫“嫂子”,探头看出去,却是一个穿着红色花棉袄的女人,身边跟着个拿着鞭子的半大小子,冻得还一直吸鼻子。 “是娘家里的大舅妈,还有她那傻儿子锁头。” 白带弟探头一看,又缩回了头。 “不出去?” 白带弟猛摇头:“锁头老讨厌了,一见着我就揪我辫子,不出去。” 许文岚笑笑,也就没那么快出去,还是朱氏想起来,大声叫两人出去。 “哟,这就是文岚吧!?长得真是好看,刚我就听说你这闺女长得跟小仙女似了,现在一看,果然好看……” 朱氏的嫂子姓柳,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倒和朱氏有几分相象。 先夸了许文岚,又看白带弟:“慧,舅妈来了,你也不出来?快过来,让舅妈好好心疼心疼你……” 白带弟有些不情愿地走近,嘴上叫了声“舅妈”,却是故意避着朱锁头,可刚刚还老老实实的朱锁头一看到白带弟就乐,身子一扭,竟是绕了过去,伸手就扯白带弟的辫子。 “傻锁头,你再揪我真打你了。”白带弟气得大叫:“舅妈,你看锁头哥,又扯我辫子。” “是讨厌,舅妈打他……” 柳氏上手轻打了下朱锁头,又怨道:“妹夫伤着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咱爹娘一听就急了,敢急地打发我过来看看,还有,接了文岚和慧儿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有意思的表哥 不等朱氏答话,她就一手牵了一个,笑道:“你舅今年猎了头狍子,一会儿去家吃烧狍子肉,等耍够了再回来。” 又喊朱锁头:“还站着,快把车上的肉卸下来——得先给亲家公亲家母拜个年……” 站院里说话,正房里怎么可能听不见? 柳氏的话音才落,正房门就开了,白老爷子笑着迎出来:“呀,她大嫂来了,快进屋坐……” 又冲白带弟使了个眼色,白带弟也机敏,一看眼色就知道是让她去喊李氏了。 她本就想避着朱锁头,这会儿乐不得去,一扭身就去了白莲花屋。 许文岚心里发痒,也想跟着去,可朱锁头已经扛着肉过来了,她只能上前帮手。 用麻袋装着,还看不清,等拿进屋,一打开麻袋才知道竟是一条整后腿。 “白大叔,我爹说了,这条狍子腿让我婶整治了给您当下酒菜。” “还是老哥哥想着我……”白老爷子呵呵笑着,又道:“回去时抓两只鸡,虽说今个我们老哥俩见不着面,但大宝二宝还得替我敬老哥哥两杯。” “那就谢谢白大叔了。”柳氏没客气,笑着应了声,又道:“大叔,一会我回去就把慧儿和文岚两个孩子带家去了,他们四个娃娃,在家和锁头他们好好玩玩,过两天我爹娘来看妹夫,再一起回来,您看中不?” “中,有啥不中的。”白老爷子哈哈直乐,一抬头,眼微微眯了下:“快过来看看,朱老哥家的大媳妇来了,还带了一条狍子腿呢!到底是朱大郎,还能猎着狍子……” “看您老说的,哪儿是我们当家的厉害啊!这不是就在山脚下过活吗?要说,您这边虽也靠着山,却没我们那边山高,野物也多……” 柳氏笑着答话,慢悠悠地转过头去。 她是存心想晾一下李氏。 虽然平日不见,可这个后婆婆是怎么搓磨小姑子的,她却是一清二楚。 只是柳氏一扭头,差点就笑出来。 不只是柳氏,抬头看去的许文岚也愣住神。 这是李氏? 又不是出门在外,在屋里头还包着块大花的围巾,半个头都包住了,这副模样…… 眼尖地瞥见李氏围巾下有一小块露出的淤青,许文岚恍然大悟。 看来昨天不只是吵输了——不对,可能是李氏吵赢了,但白老爷子恼羞成怒动了手。 原来,白应禄打老婆那是家学渊源。 偷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妥的白老爷子,许文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氏是惹人厌,可打老婆——不是男人! 暗在心里鄙视了把白老爷子的人品,许文岚聪明的和屋里的人一样,无视了李氏的怪异。 虽然是出来见客了,可李氏的神情恹恹的,说话也没平常大声,可能还没从被打的打击里醒过来吧? 好在柳氏是个识趣的人,寒喧几句,就提出来去看白应魁。 一家子人就都从正房里转了出来。 一出正房,朱锁头就长出了口气。 柳氏白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讲话。 朱锁头却是笑嘻嘻地道:“里头太气闷,你就是让儿子讲话儿子都不想讲。” 还真是,除了刚进门拜年之外,朱锁头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朱锁头也是个好脾气,旁人说啥他都笑嘻嘻的,可就是一点毛病——人有点脏,和白带弟一样的年纪,却还是鼻涕出溜的,之前白胜武也那样,天冷,又不带帕子,被许文岚揪着好一顿埋汰才终于改好了,有了鼻涕用帕子擦干净,再不是这样出溜一下吸进去。 白带弟烦他,却烦的还不是他这一点,而是这个只差着两个月的表哥总爱揪她的小辫儿,总躲着他。 可朱锁头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似的,一个劲地凑到白带弟身边,不管她推她也好,骂她也好,就是赶不走他。 一出屋,他就掂着白老爷子给他的红包,凑到白带弟身边,笑嘻嘻地道:“慧儿,这个压岁钱给你留着买糖吃。” “我又不像你那么馋,买什么糖啊?!”白带弟翻了下白眼,搂着许文岚的胳膊往她身边挤。 虽然这些日子两个人亲近了不少,可像这样亲近却还没有过。 许文岚被搂得怔了怔,后知后觉地觉出滋味来。 过了年,白带弟也十四了,虽然在她看来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在古代,这样的年纪却已经可以结婚生子了,就是前些天,朱氏还在担心不知三房会给白带弟说什么样的亲事呢! 现在一看,这个朱锁头难道竟然…… 想想,许文岚都觉得好笑。 流鼻涕还都不知道擦干净的半大小子就要娶老婆了!这要在现代,可算是早恋了。 有心甩开白带弟,让这对欢喜冤家自己闹去,可是白带弟却是紧揪着她不撒手,一直到屋,也是扯着她缩到炕里去。 被白带弟这样嫌弃地避开,朱锁头也不生气,反倒就着炕沿,就坐在白带弟脚边上。 白带弟着恼,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朱锁头“唉哟”一声,可等白应魁问怎么了时,却是笑眯眯地摇头,倒让白带弟白担了心。 越看越觉得朱锁头有意思,许文岚连盯了好几眼,才凑到白带弟耳边:“这个表哥倒是好脾气,想来一定不会打老婆……” “就他,还打老婆?”白带弟撇了撇嘴角,忽然敏感地会意过来,立刻伸手去哈许文岚的腋窝:“我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不敢了不敢了,好姐姐快饶了我吧……”哀求告饶,许文岚挣不开身,被挠得笑得喘不上气。 两人闹成一团,朱氏和白应魁习以为常,柳氏和朱锁头却是看得愣住神。 “这回来,慧儿好像和你们亲多了……”柳氏拉着朱氏小声说,看着小姐俩的眼神满是欣慰。 一旁的朱锁头更是盯着白带弟脸上的笑,看得眼都不错。 半晌,才闷声道:“慧儿还是笑起来好看,小时候,她最喜欢笑了……” 一提到白带弟小时候,朱氏也黯然了,垂下眼帘抹了抹眼角,小声道:“我只盼着慧儿以后能过好日子……” “老姑,你放心,慧儿一定会过好日子……”朱锁头沉声说着,倒像是下保证似的。 第一百零四章 去姥家 盯了朱锁头一眼,柳氏没有接着他的话茬,只是笑着扯了朱氏的手,笑道:“今个儿头回见着文岚,我特意带了点小礼物给这孩子当见面礼。” 说着话,她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铜顶针,拉过许文岚,塞在她手里:“这是舅妈的一点意思,虽不值什么钱,可总是个念想。” 这一只铜顶针,金灿灿的,做工也很是精巧,以许文岚近来在集市打混的经验来看,少说也得二十文,这样的见面礼,对农户人家来说,已经不算薄了。 看看朱氏,见她点了头,许文岚才收起铜顶针,笑盈盈地施了礼,谢过舅妈。 柳氏笑笑,摸摸许文岚的头发,仔细端详,又赞了句“这丫头真是好看,让人越看越觉得顺眼——慧儿,过来,让舅妈好好看看你们姐俩……” 拉了两个女孩,好好看了半晌,柳氏才笑:“好一对姐妹花!慧儿,这个是舅妈给你的,拿着,一会就戴着。” 那是一朵红绒花,插在头发上,倒和许文岚送的那朵红玛瑙珠花相映成趣。 白带弟摸摸头发,正想着照镜子,就有一面镜子横在面前,却是朱氏,笑眯眯地看着她。 目光忽闪,白带弟抿了抿唇,小声道了声谢。 在屋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柳氏才想起来:“呀,光顾着说话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该转回去了,家里肯定还等着吃饭呢!咱家这牛车还慢……” 牛车倒是真慢,最多也就是省了脚上累。 小姐俩穿了大棉袄,坐上牛车一起去姥姥家。 朱家,就住在老林屯,若说近,也近,就和靠山屯隔了一座大山,如果从山上穿过去,也就四五里地,可绕道走,就得十里地还多了。 一路上朱锁头一个劲地扭头和白带弟说话,又是问最近过得好不好?又是问想吃啥?一会到了家,等歇过乏带着她们去山上玩什么的,那张嘴就没消停过。 柳氏又气又笑:“赶你的车吧!有什么话等到了地儿再说。” 嘴上骂儿子,自己却是拉着许文岚小声唠家常,最近白家的事儿一一打听清楚。 又叹:“你娘是个要强的,在婆家受了什么委屈都不会回娘家说,当着她的面,舅妈不好意思问,可不问问,等回了家,你姥问起来,舅妈可怎么答啊!” 又看白带弟,笑道:“慧儿,这回到姥家可得多住几天。” 白带弟笑笑,虽然没说话,却点了头。 许文岚跟着一起笑,看看柳氏,又看看白带弟,心道柳氏要是做白带弟的婆婆,倒也能是个好婆婆。 只是,朱锁头看着挺热切,可柳氏却并没有要提亲的那个意思,亲近归亲近,却不是那一种。 一路上许文岚看得真切,等到了朱家,那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和柳氏相比,朱氏的母亲许氏,才真的是有结亲的意思。 一看到白带弟,一双小脚的老太太直接就扑了过来,要不是白带弟紧着上前几步一把抱住老太太,说不定老太太就摔倒在地了。 “我的儿啊……”抱着白带弟,许氏才说了半句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倒是柳氏忙劝着:“娘,您别哭了,让慧儿看着也难过,要是我妹子听见,可不更难过了?” 许氏眼一翻,气道:“我见了亲外孙女,连哭都不行哭了?” 柳氏被斥,也不恼,就笑道:“我这不是怕您吓着了两个丫头嘛!” 许氏扁扁嘴,不说话了,跟在后头出来的一个妇人笑着接道:“可不是,娘,你这一顿哭,可要吓坏两个外女啦!” “大姨!”白带弟大声叫着,少有的兴奋。 那妇人也笑,抱住白带弟,仔细端详:“慧儿啊,又长高了。” 目光一转,看到许文岚,和眉善目地笑道:“这就是文岚了吧?长得真好——可怜见的,怎么不是我捡着这么个好孩子呢?” 说着话,眼底泛了泪花。 柳氏忙打断她的话:“她大姑,可不行这样,刚劝了娘,你又要流泪了。” 大朱氏就笑了:“可不是,是我错了……” 许氏哼了声,一手扯一个:“姥见外孙女,那眼泪也是因为高兴——走,和姥进屋去!锁头,你慧儿妹妹来了,还不快把你屋里那些好吃的拿出来给妹妹吃。” “我这就去拿。”朱锁头兴冲冲地进了屋,过了会儿,果然捧了一大萝的吃食。 榛子、核桃、松仁、瓜子、花生,光是炒货就占了一大半。 还亲自拿了钳子拿小凳子坐在下首夹榛子核桃松仁:“慧儿,你想吃啥,我来夹,你别自己动手,省得夹着手。” 许文岚听得直乐:虽说年纪还小,可到底会疼人。 白带弟和朱锁头显然是这样处惯了,也不客气,反倒扭头问许文岚:“文岚,你爱吃啥?吃榛子吧?这都是我舅妈他们上山采的,比卖的还好吃。” 许文岚点头,笑眯眯地道:“我是借了姐姐的光……” “啥借了我的光,这不也是你姥家?”白带弟嗔怪了句,这会两人好了,倒很自动自觉地维护许文岚,还生怕她在陌生地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许文岚偷笑,她说的借光可不是这个。 “姥,”刚进屋时拜了年,许文岚得到的红包和白带弟是一样的五文钱,因为这个,许文岚就知道朱家对她和白家的孩子们一视同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我哥他们呢?” 听到问白胜文他们,许氏就乐了:“他们啊,和你舅还有姥爷上山了,连着小豆子一起去的。” 朱锁头一听就恼了:“爹怎么也不等等我们?慧儿,你别急,等哥带你进山。” 白带弟一下就乐了:“就你那笨样儿,哪能和舅还有姥爷比啊?我要和你进山,再让熊瞎子给我掏了……” “哪儿能啊!”朱锁头陪着笑:“要是熊瞎子看到你,一准想,这哪儿来的漂亮小姑娘啊,要不,抓回熊窝里当个押寨熊夫人吧!” “呗……”白带弟一下跳了起来,连捶了朱锁头好几下才扑进许氏怀里:“姥啊,你看表哥欺负我……” 第一百零五章 三个女人 许氏一下就乐了,抱着白带弟,笑眯眯地道:“你表哥哪儿舍得你被大黑熊抱回去做熊夫人啊!他啊……” “姥……”被白带弟拖着长声的撒娇打断,许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着拍白带弟的后背。 在姥姥家,白带弟远比在白家更轻松,也更活泼,甚至看不出她总是愤世嫉俗的模样。 许文岚觉得这样的白带弟真好,可是一旁的柳氏眼底却有担忧之色,虽然没有明说,却分明是在担心什么。 许文岚脑里乱转,突然想:如果白带弟是林黛玉,那许氏就是贾母,而柳氏就是王夫人吧? 姥姥想让外孙女嫁给孙子,可做娘的却反对小姑的女儿嫁过来,到时候不知柳氏会不会也像王夫人一样使手腕,而许氏或许也会像贾母一样妥协吧? 一想到这,许文岚不禁想拍胸口:还好还好,她那还没开窍的姐姐似乎还不明白表哥对她的情意,总好过宝黛情种深种的强吧! 朱锁头没觉察出自己娘的异样,仍是笑哈哈地道:“慧儿,你别觉得你表哥我笨,可射箭,我可是一把好手。虽然比不上爷,可比我爹可不差啥!打猎的本事是比不上老达子,可不比汉人差。” “又混说,等着人来打你?”柳氏厉声呵斥,不知是因为朱锁头现在说的话,还是因为刚才那些玩笑话,沉着脸斥责:“这些话在家里说也就算了,你要说去乱说,被人家听到了,还不打断你的腿。” 许文岚眨着眼,一时没明白,还是许氏身边的大朱氏柔声道:“达虎里(达斡尔)族人不称自己是老达子的,被那些人听到,一准起争执,那些人个个是好猎人,身手也好,体格也壮,要是真打起来,别说你表哥,就是你舅也得吃亏,所以屯子里的汉子都避着他们——还好,他们多是生活在山那头的谷里,和咱们靠种田过生活的汉人又不同……” 大朱氏这样讲,许氏却有些不服:“谁说你弟不一定比得过他们的?你弟的箭法那可是你爹手把手教的,想当年你爹在军营里可是个英雄……” “知道了,我爹是英雄。”大朱氏温柔地应着声,声音柔柔顺顺的,透着种温婉的味道。 许文岚也算见过些人了,在东北,像大朱氏这样温婉的女人很少,大多数是泼辣的,又或者像王氏那样受气委屈的,可大朱氏这样的温柔却是没见过。 而且,看大朱氏身上宝蓝的缎面棉袄,还有白皙的面颊和双手,看起来并不像是做苦活的人。 不只是大朱氏,还有许氏,老太太年岁虽大,可皮肤却好,又生了一双小脚,显然是没下过农田的。 这年头,也不是人人都裹脚的,农村乡户人家,大多为了干活方便,是不会裹小脚的,能裹小脚的,多是家境不错,或是财主,或是秀才人家。 偷瞄了好几眼许氏的小脚,许文岚心里好奇,却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更加不好问了。 大朱氏却是觉察出了,拉着许文岚的手,笑眯眯地道:“这孩子和娘有缘分,都是姓许的,不知道的话,还当您和这孩子是亲戚呢!” “可不是缘分!”被大朱氏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许氏搂着许文岚笑道:“这孩子啊,不只和我一个姓,还和我一样身世堪怜,唉,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好好的人家忽然就遭了罪呢?” 听许氏这几句话,许文岚有些恍然。 看来许氏原本也该是大户人家,却遭了难,这才嫁了个朱家的老爷子——这其中或许还有更曲折的故事,朱老爷子以前当过兵,那就是军户,怎么会落脚在老林屯这里呢? 有心问,可许氏抹着眼泪的样子,却让许文岚不好问出别的话,只能静静微笑。 大朱氏低声安抚住母亲,又道:“好孩子,你姥姥是真心心疼你,你舅和你姥爷也喜欢你,以后你常来玩……” “那是自然!”许文岚忙笑着答应,眼角一瞥,笑着问道:“没见到表哥表弟的,是也跟着上山玩去了?还是,是位表姐呢?” 大朱氏回娘家,按理说是该丈夫陪同,带着儿女的,可这会儿却没见着点影,所以许文岚才问了这一句。 只是她问出这一句之后,屋里就安静下来。 糟了,她这是又说错话了。 面上发烫,许文岚很不好意思,反倒是大朱氏微笑着回道:“是大姨命薄,没有生个一子半女的。” 不育症啊! 许文岚脸上更红了,这是人家的隐痛,她却当面这样直白地问,真是让人臊都臊死了。 看她脸红,大朱氏却是笑了,搂着许文岚,她柔声道:“慧儿和文岚都是好姑娘,以后常去看大姨,大姨就觉得开心了。” 或许是移情作用,没有儿女的大朱氏和被捡回来的许文岚一见如故,竟是全不计较她说错话的事。 柳氏却是明显心疼大姑子了,借着话头拉了大朱氏去灶房帮手:“我先把酒菜整治齐了,等爹他们回来就能吃。” “刚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炒了……”大朱氏应着,却还是跟着去帮手了。 许文岚心里过不去,看朱锁头围着白带弟说话,许氏也在旁说笑,就趁着没人留意她起身往外走。 原本是想着去帮忙干点活,弥补自己的过失,没想到到了门口却听到里头姑嫂两个在说话。 “现在还没动静?自去年流了那个以后,就一直没动静?” 大朱氏低声哭泣:“我也死了那个心了,一连流了几个都没站下,我一想起来,心就和刀剜一样,恨不得死了。我那可怜的儿啊,都成了人形,小胳膊小手小脚的……” 柳氏跟着叹息,又道:“也不知道怎么就落着这样的事了,淑芬啊,不是嫂子催着你,可这到老时总得有个依靠,你瞧你家那口子,哪儿是个能依靠的人呢?又是烟,又是赌的,还整天着往那脏地方跑,光是我听着了,就不只一两次了,你要是指着他,那日子可太难熬了……” “我也知道他不是能依靠的人,赵家金铺,在黑水县里也排得上名号了,可现在又成什么样了?那么大的家业都要让他给败光了,只怕到老了连个遮风避雨的瓦片都没有了……” 第一百零六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你既然想清楚了,那就更该为自己打算了。”柳氏低声劝着:“要是实在不行,就抱养个孩子,赵家那头也没剩什么亲戚,也不怕他们来搅牙,我找人问问,看哪儿有没人要的孩子,不管是从育婴堂出来的,还是哪家大姑娘生的要丢出去淹死的,总是抱个男孩回去养,等养大了,你老了也有个依靠。” 大朱氏垂着头,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也知道嫂子你说的是正理,可我这心里总是不甘心,怎么就我碰着这样的事呢?明明都怀上了,可怎么就是总是站不住呢?嫂子,你说我这是什么病?还是碰着啥鬼祟作怪?” 颤着声,大朱氏小声道:“听说我公公还活着时,家里是有小妾的,我婆婆暗里下施了手段,把那小妾整治得要死要活的,连怀着的娃娃也没了,后来那小妾就跳了井——你说,会不会是……” “嗤……你别整天想那些没用的,什么冤鬼索命,你也信?要真有这事,她自会去找你那婆婆,怎么会来缠你?” “可是……” 大朱氏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柳氏拦了回去:“你别乱想了,要是真觉得是个事,就去金光寺求两道平安符,别瞎听那些个神婆什么的鬼话。” “我不知道……”大朱氏迟疑着:“原本之前婆婆还总是骂我的,可那回刘神婆来了,也不知说什么,她就改了性子,也不总是骂我说我是只不下蛋的鸡了……” “你理她?那恶婆娘……也不知娘怎么回事,就把你嫁到了赵家,虽说赵家那时候是真富贵,可现在看,却是烂了舱的破船舱,那样的富贵不要也罢了,可偏那会娘说啥赵家对她有恩,就这么把你嫁过去了,唉,我现在当着娘的面都不敢问你,就怕又把她老人家惹哭了……” “娘也不容易,”大朱氏一叹:“原本是个官家小姐,谁知道一夜之间就获了罪,要不是爹犯死劫了她出来,怕说不定现在是什么样儿了,刚到黑水时,人生地不熟,还是老赵家出了力,这才救活大病不起困在客栈的爹,因为这个,娘一直觉得老赵家是恩人——再说,那会儿看这门亲事也的确是好亲事,十里八乡的不都说我嫁得好吗?谁能成想,我公公过世后赵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儿呢?” 大朱氏低声苦笑:“我不怪娘,这都是我的命……” 人站在外头,把事儿听得清清楚楚,许文岚既是感慨,又有些心疼大朱氏的遭遇。 受了这么多磨难,到最后说的却是——这是我的命,这就是女人,永远都是这样无奈。 认什么命啊?命运都捏在你们自己手里呢! 许文岚一把推开门,直接进了灶房:“大姨,你这个习惯性流产,也未必是你有什么病啊!说不定是你老——相公他有什么毛病呢!或者是精子不行,或者是别的毛病,你看看,黄赌毒,样样都占,那身体还能有个好?” 许文岚突然推门而入,又是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灶房里两个女人全都听得愣住,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你都听着什么了?”柳氏急忙关门,又扯住许文岚:“可不兴到外面乱说啊?不能让你姥知道这些……” 大朱氏忙护着许文岚:“别吓着孩子了。文岚啊,刚才听到的都忘了吧,太脏,你一个小姑娘,这些话哪儿是你能听的啊!” 好嘛,敢情一个两个,听是听到她说什么了,却全没放在心上。 许文岚大急,扯着大朱氏道:“大姨,你先别埋怨自己,我是说真的,真的未必是你的责任,这种事可能的因素多了……” “这孩子……”大朱氏笑了起来,搂着许文岚,话还没说,先就流了泪。 泪水打湿了许文岚的衣襟,许文岚的心也似被湿透了一样,很不舒服。 “大姨,”许文岚也有些丧气:“我知道你们不信我说的话……”就和她之前在白家说王氏不生儿子不是她的错一样,这些话在这年代太过惊世骇俗,根本就没有人相信。 所有人都习惯性地把生育上的事儿推到女人身上,让她们承担起沉重的包袱,压得脊柱都弯了,在男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不该这样的……”许文岚低声呢喃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柳氏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低声一叹,也不说什么了,转身去烧火。 哭了好一会儿,大朱氏才放开许文岚,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她轻轻捏了下许文岚的脸,笑道:“你要是我闺女多好?不行,回头去看二妹时,我得说让这丫头认我做干娘——好闺女,娘以后疼你。” 刚刚才见时,大朱氏就给许文岚和白带弟一人一对银丁香,虽然丁香耳钉还小,却是许文岚得的最重的礼。 大朱氏还摸着没耳朵眼的许文岚笑说要给她扎耳朵眼,这会儿一说要认干闺女,更是直接摸了头上的一枝银簪子,要给许文岚插上。 可惜许文岚的头发不长,又没梳双丫髻,就是梳了根小辫,哪里有地方插呢! 大朱氏还不肯收回,硬是塞进许文岚手里:“文岚疼干娘,干娘也疼文岚,可不许再说不要的话,要不干娘还得哭。” 这就叫上闺女了,许文岚想想,到底还是没忍心拒绝。 大朱氏这也是折中的法子,她倒是想真的认成养女带回家养,可她那婆婆又怎么可能答应她收养这么大的孩子?还是个女儿。 “到时干娘和你娘说了,摆两桌酒席,正式认了干亲,你也好到干娘家里走动……”搂着许文岚细细低语,大朱氏抹干了泪,显得精神了些。 正说着话,白带弟兴冲冲地跑过来:“快快,姥爷他们回来啦!还套着兔子了呢!” 喊完话,她觉出有些不对,看看许文岚,再看看大朱氏,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怎么了?” 许文岚抿抿嘴,没应声,大朱氏却笑道:“是喜事,大姨啊,认了文岚做干女儿,快去告诉你姥他们……” 第一百零七章 名字 不过片刻功夫,朱家上下都知道大朱氏认了许文岚作干女儿的事。 虽然有些惊讶,但这是一桩喜事,惊过就只剩下高兴。 朱家舅舅朱大成更是一个劲地高声叫道:“拿酒、快,先拿酒,这大喜事得喝酒庆祝才行。” 柳氏嗔道:“就说你酒虫被勾起来得了,别拿大侄女当借口。” 朱大成呵呵地笑,也不生气。 许文岚这下是知道朱锁头的性子像谁了,敢情朱家舅舅就是这样的脾气。 朱家舅舅生得像朱家老爷子,粗眉大眼,高鼻阔口,一看就觉得男子汉气十足。朱老爷子虽然已经上了岁数,比白老爷子还大着几岁,可身体却很是硬朗,进屋时背着的那张大大的弓,看得许文岚眼都直了。 老爷子背挺得笔直,走路也带着风似的,倒的确是像个军人的样子。 爷俩虽长得像,可是性子却看出不一样的地方了。 老爷子是个爽朗的性子,这点像,可是老爷子说话行事都透着强硬的味道,可见性情是个烈的,朱家舅舅却是性子温和,像足了许氏。反倒是他的小儿子小豆子,有那么点老爷子的影子。 遗传基因这东西,的确是奇妙,你总是能在你自己身上找到和父母一样的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时,许文岚有些沮丧:前世她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长得和他们像?还是性子和他们像?现在,她也是一样,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长得像谁…… 这样想,真的觉得很悲观,但,她也只允许自己悲观一小会儿:“舅,听说你的酒也是自己酿的,还有种用山葡萄酿的,可得给我喝点。” 装着小酒鬼的模样,许文岚求了一句,就惹了一屋子人大笑。 “一会让你舅妈拿到外头冰冰,这个葡萄酒啊,凉着喝才好喝,不像白酒,得温着喝才不伤身。”许氏搂着许文岚,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我的乖乖外孙女哦,你可是和我们家有缘。” 白带弟故意娇嗔:“姥姥这是不疼我了?” “疼,怎么能不疼呢?我们慧儿是姥姥心头的肉,姥啊,可疼你了。不过呢!”眨眨眼,许氏故意逗乐:“文岚既是你娘的闺女,又是你大姨的闺女,就等于是我的两个外孙女,姥啊,可得加倍地疼她……”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白带弟更是直接滚进许氏怀里,一口一个“我不依”。 朱家吃饭,也是一样的男女不同桌,可是气氛却和白家大不相同,还没正式开饭,笑都先笑饱了。 等吃饭了,朱锁头又时不时地凑过来,就在白带弟跟前挤,柳氏嗔他,他还有话讲:“这是来了客,要不咱们一家还不都挤在一个桌上吃饭?挤着吃才亲近呢!要不,咱们把桌子一拼,挤着吃吧!” 又扭头叫:“姥爷,爹,分着吃,你们怎么敬我大姑酒啊!” 被朱锁头一闹,两张桌就并在了一桌,菜式都是一样两盘,满满登登的一大桌。 白胜文就坐在许文岚身边,伸了筷子先给她夹了块肉:“这个你尝尝,是狍子肉,和平常的猪肉不同。姥爷还说可惜今年没猎着鹿,要不然你就能吃烤鹿肉了,那个才好吃呢!” 白胜武隔着桌子也叫:“还有兔肉,昨个儿吃烤兔子,一会儿就把那只兔子宰了……” 白带弟立刻吼他:“谁说要宰兔子的?我要把它带回去养着,我看你敢碰一个……” 缩了缩脑袋,白胜武撇着嘴:“那灰兔子就是吃的嘛,又不是那种白的还能养着玩……” 拿眼横了他一眼,白带弟冷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可威胁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大朱氏直乐:“我们慧儿果然是长姐呢!” 白带弟有些别扭地拧了拧身子,脸上有些发红。 很少看到这样的白带弟,许文岚也是发笑,又想到白家,越发觉得该分家出来单过了。 看看朱家,这样的和乐融融,日子过得才叫有滋有味,想来朱氏以前在娘家做姑娘时,也是每天和家人相亲相爱的,可现在在白家过的那日子…… “胜文啊,听说你要进学堂了?可得好好学,你大表哥是不成了,除了跟着姥爷我学了几个字以外,说什么都不肯念书,你啊,给小豆子打个样儿,以后让小豆子和你一样上学堂。” 才六七岁,还梳着一根朝天辫的小豆子直咧嘴:“爷,干啥又扯上我?我跟着你学打猎多好,到时候你老了你那张弓别给我爹,也别给我哥,就留给我——我肯定比他们射得都准……” “哟哟,一个小豆子,不大点高,还夸口比我射得还准。”朱锁头哼哼两声,嘲笑道:“连个大名都没有呢!” 把头一拧,小豆子吐着舌头:“你那就是大名啦?” 可是,朱锁头这名原本是小名,后头年纪大了,就索性成了大名。 朱锁头也不生气:“我的大名,就是去了头,朱锁——我好听!锁住锁住,把一切好东西都锁在自己个身边,多吉利。” 这话,听得白带弟直乐:“够贪心的啊!” “不贪心——要是表妹在我身边,我把好东西都给你……”朱锁头憨憨地笑,倒让白带弟红了脸。 瞥一眼表哥,想张嘴骂,可不知为什么却又不似平常一样张嘴就能损他,竟是觉得脸热心跳起来。 “正好胜文也在呢!咱就让未来的状元公给小豆子取个好名字。” 一听朱大成这样讲,白胜文倒涨红了脸:“舅,我还没进学堂呢!再说——啊,让文岚取,她学问才好呢!” 被众人一盯,许文岚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会算什么时辰啥的……” 取名是大讲究,有好多是看八字取的,许文岚可不敢胡乱给人取名。 朱老爷子却不在意:“不用算什么八字,就取个好听好懂又吉利的名就行。” “这个,小豆子要读书,那就叫文翰吧!” “文就是这个文章的文,翰,就是翰林——取的是让他好好读书,以后做个翰林学士……” “不好不好,我才不要做什么学士,我想做猎人,最好的猎人!”小豆子忙摇头,表示这个名他不中用。 “猎户?”许文岚搅尽脑汁在想猎户该取个什么名字,那头柳氏笑道:“我看要不就直白点,叫富贵吧!大富大贵的,多好。” 第一百零八章 烤栗子 “不好不好,”朱老爷子直摇头:“富贵不及平安好,要叫富贵,倒不如叫平安。” 几句话,倒不用许文岚想,小豆子正式有了大名——朱平安! 众人拍手叫好,许文岚却想得更深一层。 宁可不要大富大贵,也要求个平安,朱老爷子才真的是个明白人。 两相对比,倒把白老爷子比得俗了。 像白家四兄弟,白老大叫白应魁,应该得魁首的意思,可惜白老大年少时去铁铺当学徒,现在是个农夫;老二老三更是,把福禄占全了,到了老四,就顺应了天命,一切由天,可见那时候,老爷子才知道福禄这东西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可偏偏白家两个小哥俩,又是一个文一个武,这分明还是老爷子心里头有着盼头。不知道到时候狗剩会取什么大名,想来总是离不了荣华富贵的好寓意。 夜里,许文岚是和白带弟还有大朱氏睡的,睡的就是以前朱氏姐妹没出嫁时的房间,小炕烧得热乎乎的,躺在炕上还能听到对面屋里小子们在喳喳呼呼的声音。 大朱氏睡得很快,却并不算安稳,气息微弱,偶尔梦里还会哭上一两声。 身体受到的伤痛或许很快就会恢复,但心灵上的创伤却没那么容易回复。 白带弟有些受惊,拿眼瞪着许文岚,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大姨怎么突然收你当干女儿了?” 白带弟也知道大朱氏没有孩子的事,可那些细节她却不大清楚,只是觉得这事来得突然,而且大朱氏睡觉睡得这样不安稳,让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怕大朱氏突然惊醒,许文岚披了衣服,示意白带弟出去说话。 灶房里的火还没有全熄,白带弟捡了几个土豆丢进灶坑里,两个人只穿了小棉袄,就这么坐在板凳上看着微弱的火光。 烧土豆那种特有的香一飘出来,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许文岚小声说着之前在灶房外听到的那些事,又道:“我总觉得大姨可怜,这日子过得不比二婶好。慧儿姐,你说为什么女人非要把自己过得那么惨呢?” 白带弟半懂半不懂的,却也是叹息:“总不是自己想过成那样的,都、都是男人不好吧!” 不太确定,白带弟又皱眉:“我可不想嫁人了,这世上像咱爹、咱舅那么好的男人,往哪找去啊!” 许文岚失笑,白应魁是还不错,可若认真说在婚姻生活中他也不是个称职的丈夫,若他称职,白带弟现在就还是白慧儿呢! “想找咱舅那样的,也不是没有啊?眼前可不就有一个……” “你说什么呢?不理你了……”白带弟一下就翻了脸。 看着白带弟泛红的面颊,许文岚突然发觉这个小姐姐也不是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啊,原来……”还没容许文岚说出来,白带弟已经上手挠她。 喘着气,许文岚招架不住,只能喘着笑着道:“我不说了——快,土豆都要糊了……” 刚烤好的土豆,热腾腾的,两只手拿着得来回倒腾着才不至于烫到手。 “忽忽”地吹着气,土豆一掰开,腾腾的热气,带着微焦的甜香,哪怕吃饭时吃了肉,这会儿仍让人馋得要流口水。 才吃了小半块,就有人顺着香味摸了进来:“啊,我就闻着有香味,你们两个猫在这儿吃独食。”白胜武钻进门,也不管烫不烫,先就探头来抢着张嘴咬。 “吃慢点,又不是饿……”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白带弟拍着认为背给他顺气,又道:“去叫你大哥来……” “不用叫,我在这儿呢!”白胜文笑着走进门来,捡了个板凳过来,也拿了个土豆,却是掰开后先递给了许文岚和白带弟,等两人吃了,这才又拿了一个。 还没说什么,外头朱平安就钻了进来:“有烤土豆,快给我一个——啊,该架了火盆咱们吃烤栗子,那个更好吃。” 一听朱平安的话,许文岚倒有些要流口水。 糖炒栗子,好吃啊! 一看许文岚咽口水的样子,白胜文就乐了:“我去找锁头哥。” “喊他干啥啊?”白带弟挣起身,想拦白胜文。 白胜文却已经快步走出去:“不喊表哥怎么烤栗子啊!” “喂……”白带弟大声叫了声,看到闷头笑的许文岚,脸上一热,气呼呼地道:“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打着白带弟的名号,朱锁头什么事都肯答应,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可是一听到白带弟的名字,就立刻清醒了,不只醒得快,张罗东西也张罗得快,不过一刻钟,就把东西都备齐了。 也不要别人动手,自己把小火炉架好,炭烧好,锅架上,再动手把挑过的栗子切开了口,还吩咐朱平安:“我记得秋时不是掏了窝野蜂蜜吗?去把那个找出来,用那个抹着烤更好吃……” 许文岚看得得趣,自己动手切了两个,等朱平安拿了蜂蜜来又拿着毛刷抹蜂蜜。 白带弟想动手,却被朱锁头拦了:“你别动刀,伤了怎么办?” “要你管?”白带弟嗔了句,反倒要动**刀子,朱锁头没办法,只得让位,却一直盯着白带弟,生怕她伤了手。 两个小的只顾着胡闹,根本就没留意,白胜文却看出点苗头,看看两人,微张了嘴,又抬头去看许文岚。 许文岚笑嘻嘻的,只当没看到白胜文探询的眼神,自顾自地切栗子。 冷不防的,白胜武抓了一把栗子丢进锅里,许文岚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个蠢货——” 她骂都没骂完,锅里就噼哩啪啦爆了开,吓得群小纷纷往后退,还好没被爆开的的栗子崩到脸了。 心有余悸,许文岚半天都没往跟前靠,白胜武也是熊了:“咋就爆了呢——啊,许文岚,你刚才骂我蠢货,还没和你算帐呢!” “切都不切就往里扔,你不是蠢货是什么?”许文岚不甘示弱地回骂,在白胜武往前窜时一下躲到了白胜文身后。 “别闹了,二宝,你老实点……”呵斥着弟弟,白胜文小心地护住了许文岚。 第一百零九章 醉酒 栗子飘香,口水直流,可却没人敢往前上,还是朱锁头胆大,过去捡了栗子,群小立刻一哄而上,抢了栗子,还好朱锁头留住两颗,细细扒开递到白带弟嘴边。 白带弟脸有些红,也不张嘴,往旁边闪,可朱锁头就是有那股劲,白带弟躲,他的手就跟上,闹得白带弟只能张嘴把栗子吃了。 看得发笑,许文岚手一点:“猫——”指的是朱锁头,又指白带弟:“猴子……” “你才猴子!”白带弟反唇相讥,又碰了碰许文岚:“说说,又是个什么样的典故。” 许文岚笑笑,歪着脑袋,俏皮地道:“火中取栗啊!虽然大表哥没有直接在炭火里取栗,可冒着被崩到的危险,那也算火中取栗啦!在波斯——就是一个很遥远的外国,有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只猴子看到主人用火烤栗子,馋得直流口水,就怂恿主人家的猫去取栗子,那只猫傻乎乎地用爪子从火里取栗子,爪子上的毛都被烧光了,猴子就在旁边笑着扒栗子吃……” 说到这许文岚还故意用手去指两人,白带弟就恼了:“就算是表哥是猫,你们才是那一群猴子呢,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表哥可不是为了我才火中取栗的!”许文岚故意嚷起来,等白带弟作势要扑过来时,就一下躲在白胜文身后。 “你出来——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撕烂你那张嘴。” “我好怕呀!”许文岚探出脑袋挑衅,等白带弟一瞪眼就又躲回去,气得白带弟直跳脚,她才笑嘻嘻地探头:“大表哥,你再行行好呗,不是还有狍子肉嘛,你也拿出来给我们吃呗——啊,再拿酒来啊!” 被许文岚鼓动,几个半大孩子,切了狍子肉,就着炭火烤肉吃,又把山葡萄酒抱了一坛子,在外面冰得凉了,才倒来喝。 一口烤狍子肉,一口山葡萄酒,满口留香,吃得眼都眯了起来。 这个狍子肉,吃起来和家养的那些家禽或是猪牛肉又不同。 不像猪肉脂肪多那种油脂的香,而是一种特别的野味,肉质比之猪肉要粗一些,可是嚼在嘴里却是越嚼却香,真要细讲,有点像圣诞节吃的火鸡大餐的火鸡肉的口感。 围在炭炉旁,就着美酒吃烤肉,虽然灶房还是有点小透风,却不觉得冷,反倒有点野餐的感觉。 几个小人,说说笑笑,竟就这么喝了一坛子酒,还是大朱氏一觉醒了,见不着两个外甥女急着找过来,才知道六个小人竟在灶房里喝多了,舌头都大了。 把人拖回屋去,呼呼睡了一大觉,等第二天醒时,已经日上三竿,太阳照屁股了。 许文岚这个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怎么就闹得那么凶呢?她也没觉得喝多啊! “那个,干娘,我咱晚上是不是……”咽了下口水,许文岚都有点不好意思问了,她不会是兽性大发吧? 大朱氏却只是笑,搂着许文岚,柔声道:“我家文岚好酒品,虽然喝多了可就只是乖乖地睡,半点都不闹人……” 她没说,许文岚昨晚上被半拖半抱回来后,就一直抱着她喊“妈”,一叠声地问:“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丢掉我?我到底哪儿不好?” 一声声的妈,虽然和“娘”还是有区别,可大朱氏的心却被让这孩子叫得软了。 这么好的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会有当娘的这么狠心,居然就这么丢掉不要呢? 抱着许文岚,大朱氏一声一声地应她:“娘在这,娘不会不要你的,乖啊,娘在这里……” 如此反复许久,许文岚才渐渐睡了过去,却一直拉着大朱氏的手不肯撒开。 大朱氏自己没有女儿,一直都很疼侄儿外甥外甥女,可是那种疼,却和许文岚不一样,昨天被许文岚一句话打动,她动了收干女儿的心,那是一时冲动,可昨晚许文岚的哭泣才真是实实在在打动了她的心,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融化了,恨不得把这孩子捧在手心里疼。 只是,这些事,她却不想当着许文岚的面说,生怕触动她柔弱的心灵。 有了大朱氏的话,许文岚还当自己真的没撒酒疯,等吃饭时看到同样宿醉的白胜武时,还笑话他:“还和爷要舔筷子上的酒呢!就你那酒量吧!” “切,你说谁啊!?”白胜武瞪眼:“就你酒量好,也不看看昨晚上是谁醉成一摊泥似的,我哥扶她,她还撒酒疯呢!抱着我哥说啥跳舞,还一个劲地搭肩膀往身上爬……” “你、你说得是我?”许文岚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转头看向白胜文,小少年却红着脸扭开了脸。 完了!看来是真的,她昨天居然真的非礼了一个小鲜肉吗?不会她还像韩剧女主角似的,当着面要上个厕所啥的吧? 抱着脑袋,许文岚真想立刻就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白胜武还在笑话她:“就那破酒量,还好意思和我比!我告诉你,我比你强多,至少我没……” “啊……”抱着脑袋大吼一声,许文岚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倒在炕上抱着枕头哭——反正人家现在也是小孩嘛!想哭就哭,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么一哭,白胜武反倒被震住了,愣在那傻乎乎地看着许文岚,根本就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反应。 几个大人,先还觉得可笑,等看许文岚真的哭得那么伤心,忙来安抚她。 “文岚乖哦!不哭了,都怪二宝不好——二宝,还不赔罪,看你把你妹气的……” 你妹、你妹——循环声外放中。 许文岚哭得更大声了。 大朱氏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许氏也上手轻轻打了下白胜武:“不哭了哦,看姥打你二宝哥了。” 吸着鼻子,许文岚泪眼婆娑地看着白胜武,四目相对,白胜武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道:“那个,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别哭了——真是的,为啥你们女娃娃总这么爱哭啊?” 看着白胜武的呆样,许文岚突然醒悟:你这臭小子也有怕的啊!看老娘以后怎么收拾你…… 抽抽搭搭的,许文岚扁着嘴问:“你还欺不欺负我了?” 第一百一十章 傻狍子 “谁还敢欺负你啊?看你哭的那样,吓死个人……”白胜武撇着嘴,看许文岚又要哭似的,忙放低了姿态:“我再也不欺负你了,谁欺负你我一准帮你揍他,我说真的——你千万别哭了,我怕死你哭了……” “那你发誓!”许文岚扬了扬下巴,嘴角弯出一道弧形。 白胜武只顾着看她满是泪水的眼了,根本就没留意。 白胜文却是瞧见,也不说破,低下头去偷笑。 被许文岚磨得没办法,白胜武只能发誓:“我对天上的神仙菩萨发誓,我绝不再欺负许文岚,要是我再欺负她,害她哭,就叫我以后天……” “呸呸,那个誓有什么好立的,当个真点的,夏天里天天打雷,也没见几个被劈的……” “真麻烦!”白胜武翻了翻白眼,一本正经地道:“就叫我当不成大将军!” “这还差不多!”许文岚满意了,嘴角一翘,露出笑脸,抹了抹脸上的泪,笑得灿烂,就和刚才哭得眼泪一大把的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你、你不是骗我吧?”白胜武有些怀疑。 “我的眼泪是假的吗?要不要我现在再哭给你看?”许文岚扬着头,理直气壮地问。 白胜武立刻怕了:“得得,你别哭,我信你是真哭了——女人啊,真是麻烦……” 摇头叹息,白胜武小大人似地扭过头,一把搂住朱平安:“还是咱们哥俩在一起好!” 撇了撇嘴角,朱平安不乐意地甩人:“不是说上山吗?再不快着点可就得等下晌了。” “去去去,咱们快点走……”白胜武也急了,双拉着朱平安说要套兔子,又是商量给他也来副弓箭:“听说狍子可傻了!你去抓它它还傻看着你,是不是啊?” 你也不比狍子精到哪儿去——傻狍子一个! 许文岚捂着嘴乐,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儿歌:“舅妈,山上狍子多吗?咱们这儿是不是真的是棒比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啊?” 柳氏听得直乐:“哟,这是哪儿啊?这么好,我都想搬过去住了。还野鸡飞到饭锅里,这些年,咋就没个野鸡飞到我锅里呢!” 又忙着给白带弟多穿件衣服:“你们呆会儿跟上山,可不行乱跑,要是深山老林里走迷了路,可不得了,就是人找着你们,你们也早就饿那个了,再说,山上可有狼……” 一听到狼,许文岚倒有点怕,这么大,她还就在动物园里看过狼,虽然早就没了野性,可狼的那眼神可是和近亲狗狗不大一样,看着让人怵得慌。 不过亲自跟着去狩猎的兴奋劲到底战胜了恐惧心理。 换好了衣服,又假模假样地拿了张小弓,小姐俩跟着大队伍就上了山。随队的是两只猎狗。 小弓是木头做的,比朱平安手里的弓还差了好多,自然更不能和朱老爷子背的那张弓比了。 朱大成背的弓也大,可和老爷子的弓比,又不一样,嗯,该怎么说,作工没那么好,看着就像是仿品。 眼盯盯地看着老爷子的弓,又盯着那箭袋看,许文岚很想亲眼看看弓箭,却不好意思开口。 不过有比她更着急的,白胜武馋得不行,手里拿着的小弓他根本瞧不上眼。 “姥爷,你给我看看你的弓呗!就让我摸摸。” “呀,二宝啊,舅舅昨个儿可是费心给你们做的弓,不喜欢?” 白胜武一撇嘴,根本不在乎伤害朱大成:“舅,你做的这是弓吗?把我当成我姐她们这些女娃娃哄,连小豆子的弓都比我的好,我可比他还大两岁还多呢!” 朱平安一晒:“可我学射箭了啊,你呢,就来那么一两天时盯两眼,你啥时候射过箭啊?” 被说得没话回,白胜武一咬牙:“我以后就住在姥爷家,不学会射箭我就不回家。” 朱老爷子哈哈一笑:“我倒是愿意,可你娘想你咋办?你想娘了整天给我哭鼻子咋办?” “我才不哭鼻子,我又不某些人……” 某些人扬起眉,盯着白胜武,呵呵笑了两声。 白胜武嘟着嘴,立刻扭过头去。 到底,朱老爷子还是满足了白胜武的心愿,把弓摘下来让白胜武看。 白胜武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却半分都拉不动那张弓,甚至连这么拎着都觉得吃力。 朱锁头呵呵笑:“别说你,就连我,也只能拉一小半。” 头一歪,白胜武哼道:“表哥比我大多少?就比我大了三岁多,你好意思显白?等再过三年,我一定能拉开弓。” 气哼哼地放下弓,他扭头去看箭,许文岚这会儿正在看那一袋箭。 枝枝铁箭头,三棱形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血槽吧? 许文岚伸出手,想碰一碰铁箭头,眼看就要碰到,白胜武正好过来拉箭袋,一个伸手,一个拉扯,“刷拉”一声,箭袋洒在地上,白胜武立刻要吼,眼一抬,却呆住了,怔了下才颤着声道:“血、血——姥爷,文岚出血了……” 许文岚都没有感觉,等白胜武喊了低下头才知道手掌心被划了长长的一条道子。 鲜血如注,糊了一手掌心,看到血,她才知道自己被划伤了,才感觉出疼。 好锋利的箭。 心里还模糊地想着,许文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折回身扑过来的白胜文吓到。 抓着她的手,白胜文又急又慌,脸都吓白了:“姥爷,你快看看来……” 白胜武咬着唇,眼眶里满满的水意,眼看着就要哭了——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闯祸了。 许文岚有些好笑,却还是先安抚两人:“我没事,就是划伤了。” “让姥爷看看。”朱老爷子的手很稳,也很暖,握着许文岚的手,向朱大成抬了下下巴。 朱大成解下背上的小竹箱,拿出一个小皮囊,又翻出些白棉布,还有药什么的东西。 许文岚倒看得瞪大了眼。 这箱里,敢似万宝箱了。怪不得不嫌累一直背着呢。 皮囊一拔开塞子,一股酒香就飘了出来,朱老爷子用布蘸了酒,轻轻擦着许文岚的手掌心,等擦干净血,才放下心来:“划得有点长,不过不太深,是有点疼,你忍忍……”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狍子头 用酒消毒,可不是有点疼,而是非常疼,被酒精杀得眼泪花直泛,许文岚却没哭。 倒不是多坚强,而是不好意思,早上那会儿胡闹,她当自己是孩子大哭大闹无所谓,反正是为了逗白胜武。 可现在,几双眼睛看着她呢,尤其是负疚感极重的白胜武,都快吓得哭出来了,她哪儿还好意思哭啊! 要是她哭,白胜武大概真是要哭了。 抿着嘴,许文岚还安慰白胜武:“没事,不疼,真的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白胜武吸吸鼻子,扭过头去:“傻瓜,比傻狍子还傻……” “你说啥?”许文岚气得想骂人。 朱老爷子一下就乐了:“还有劲骂人,看来是没什么事。” 笑着摸了摸许文岚的头,他示意许文岚低头看:“看,姥爷包扎得还行吧?多少年了,手都疏了——还真是,姥爷这把弓都几十年没饮过人血了,这就又喝了我们文岚的血,还真是……” 几十年没饮过人血,那就是——从军营里带出来的?怪不得比大舅的弓好那么多。 许文岚抬眼看看那把泛着油光的弓,忍不住抬手去摸。 朱老爷子笑笑,蹲下身让许文岚更方便摸。 摸了两把,许文岚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缩了手:“姥爷,咱们快走吧!我想看你拉弓射只狍子。” “这丫头,我的弓箭射狼才是物尽其用呢!”朱老爷子豪爽地大笑,又问许文岚:“还能走吗?到底是伤了……” “又不是伤了腿,有什么不能走的?”扬起眉,许文岚沉声道:“我还想打只傻狍子呢!爷,都说棒子就能打狍子呢!” 朱老爷子一下就乐了:“这孩子,还棒打狍子,那得分啥时候,我都听见你说的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说起来,野鸡大冬天里飞进院里,我倒是看多了,可直接飞进饭锅里还真没见着过,那得多走点啊!姥爷和你说,明个让你锁头哥在院里拉箩筐,套些家鸟儿给你们烧着吃,说不定就能有野鸡飞进院里。” 不管野鸡来不来,一听到套家鸟儿吃,不只朱平安欢呼,就连一直沉着脸的白胜武也有了笑脸。 家鸟儿,许文岚现在知道,就是说麻雀,这东西吃草籽粮食长大,别看小,可肉却香得很,烤着吃糊巴的尤其好吃,之前白胜武还从外头拿回来过,说是虎子他们套的。 可许文岚心里还是惦记着狍子,那东西个大,又是野味儿,打一只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被许文岚巴着拉了几下,朱老爷子笑着继续道:“狍子这东西是傻,可跑得快啊,要用棒子打,也就两种情形,一种是被猎人追得跑到冰上,脚下打滑,动都动不了,这时候你拿棒子过去,一打一个冷;再一个,就是大冬天大雪封山,狍子不知深浅,陷进雪坑里了,动不了,也是一打一个准,平时可没那么容易就打着了。” “那——今天能打着不?”许文岚转眼四下张望,似乎是想找个大棒子拎着,那搞笑的模样,看得朱老爷子大乐。 “要是能看到狍子,姥爷就打,最好是能打到鹿,到时候你们烤鹿肉吃,比狍子肉还好吃。” 想到昨晚的胡闹,许文岚不禁有些脸红,扭过头去左顾右盼,只望把这事掀过去。 不是没爬过山,可那都是开发过的山,走的是水泥路,游人如织,热闹却俗气。 现在这座可能连排名都排不上的小山,就成了许文岚眼里的风景。 连绵十几里,这座大概只有个三百多米高的山名叫猎户山,听说是因为山里住着原居的达斡尔族猎人,才得了这个名。 虽然算不上多大,却满山遍野都是宝。 松树、柏树这些常见的树不说,还有核桃树、榛子树、栗子树,野梨树、海棠果树、山丁子树,总之果树满山遍野都是,到了秋天,赶山的人满山窜,光是采的那些山货就成过一个肥年了。 除了这些,还有那些说不清名的野花,到了春天,花开遍野,几里地外都能闻到香。 又有野葡萄藤,夏天时来采野葡萄的也有不少,像朱家,不用来卖钱,却自己家酿了野葡萄酒。 这座大山,连着老林屯和靠山屯,许文岚却还没从靠山屯那边上过山,这次算是第一次进山,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虽然现在白雪皑皑,也看不清这座山的真面目,可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座山真的是美,这般的幽静,让人想起那些诗: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李白的诗,虽然景致不同,可不知怎么的,许文岚随口就颂了出来。 朱老爷子转头看她,轻笑了声。白胜文直接就赞道:“真好,文岚,回去教我。”小小少年郎不耻下问,从不觉得向许文岚一个女子求学有什么不妥。 许文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惜没有鹿。” “鹿一会就会有的……”朱老爷子轻笑,忽然脚步一顿,轻轻地“嘘”了一声,两只猎狗也立刻竖起耳朵,忽然猛地窜了出去。 “呆在这儿别动……”老爷子立刻窜了出去,朱大成也猛奔而去。 朱锁头一个没拽住,让白胜武和朱平安也窜了出去,只能跺了下脚,仍是守着几个孩子。 有心跟出去看看,可又有点害怕,许文岚咬着唇,眼珠溜溜转,一直盯着林子里看。 到底是有什么? 等了好半天,朱家父子都没有回来,许文岚心里更急切了,踮着脚往旁边看,只是一眼,她突然就瞪大了眼。 那个是什么? 两只角,土黄色的脑袋,还有两只大耳朵——啊,那不是傻狍子是什么? 急得想叫人,又怕惊动了那慢慢移动的狍子,许文岚急得发慌,一咬牙,猛地扑了出去。 没棒子,她扑倒了它成不? 人飞过灌木丛,许文岚身子还在半空,就愣住了。 明明她看到是只狍子的头,可怎么居然——是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猎人 人在半空中,根本就没办法再转身,许文岚直挺挺地坠落,这个时候脑子里还能后悔,觉得自己真是鲁莽了。 可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她“扑通”一声掉下来,还和那个扭头看过来的少年对了个眼,然后就狠狠地砸在了少年的身上。 那一瞬间,许文岚很庆幸,还好砸在人身上了,要不然掉在地上更疼。 被砸的少年却没许文岚这么幸运,被砸得“嗷”的一声。 这个时候,隔着一丛灌木丛的众人才发觉出事了。 朱锁头惊而举弓,白带弟吓得叫出声来,白胜文却是第一个跳过灌木丛冲了过来。 平时白胜文也很灵活,可是这回跳过灌木丛却是跌跌撞撞的,好悬没跌倒在地,等到看清灌木丛后,见着许文岚没危险,脚一软差点就坐在地上。 “哥……”许文岚坐在戴着狍子头的少年身上,可怜兮兮地喊人。 白胜文立刻回神,走过去,先扶起许文岚,上上下下打量:“伤到哪了吗?” 许文岚也慌,摸摸身上,好像没什么地方受伤。 到这会儿,两人才想起刚才做了肉垫子的少年。 “啊,那个人……”许文岚回头,正好看到那个被她压得惨兮兮的少年揉着腰慢慢爬起身。 不会是把腰坐断了吧?糟了,大发了——啊,还好还好…… 看到少年终于站直身了,许文岚松了口气,虽然压得不轻,但好歹没受太重的伤。 “你没事吧?”小声问着,许文岚看着少年瞪大的眼睛,下意识地往白胜文身后躲。 白胜文嘴角微翘,又赶快收敛,上前拱手致歉:“兄弟,你伤到哪里了?要不,我们送你到山下看大夫吧?” 少年郎掀着眉毛,瞪着眼睛,急吼吼地嚷起来——可,嚷了半天,许文岚半句话都没听懂。 正好这时候朱锁头也带着白带弟绕过来了,一探头,“呀”的一声:“啊,老——达虎里的兄弟啊!” 虽然他没嚷出那句,可少年郎还是狠狠地瞪向朱锁头。 朱锁头挠了挠头:“那个,你会说汉话不?我可不会达虎里(达斡尔)话——这可咋办?我说文岚,你怎么着他了?把他气成这样……” 许文岚抿了抿唇,也觉得自己太荒唐,却还是伸手指了指少年头上的狍子头:“我还以为是头狍子……” “你才狍子,你们家都是傻狍子……”少年大声吼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呀,你会说汉话啊!” 朱锁头怔了怔,忙上前勾通:“我说大兄弟,不就是让个丫头压了下吗?我这妹子也没多沉,你这不也没压坏哪吗?这么着,我们给你赔个罪,再请你喝顿好酒,这事就这么了了,成不?” 少年眼一翻,眼现凶气:“什么叫不就是让个丫头压了?男子汉大丈夫,却被个女人压在身上,这是小事吗?我阿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这么被污辱了……” 说到这,少年喘着粗气,狠狠瞪着许文岚,看样子是真的被气坏了。 他气坏了,许文岚也气坏了。 这叫什么事啊?这是事故,是谁都不想的事故,再说了,你觉得被女人压是污辱,那得是个男人压呗?男人压…… 好悬没笑出来,许文岚强忍下笑意。 一本正经地道:“要是个男人,你腰说不定都被压断了。” 一听她这话,少年又狠狠瞪过来:“臭女人!” 三个字,立刻激怒了许文岚。 刚才她是心虚,一个劲地往白胜文身后躲,可这会儿一生气立刻挺身而出。 “你嚷嚷什么啊嚷嚷,还好意思说什么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呢!你家男子汉就这么斤斤计较,得理不让人?你家大丈夫就只会这么点为难女人的本事?亏得你是在这深山老林里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这要是出去说,可不要笑掉人家的大牙?!还得找你让赔牙呢!” 少年郎常年居于深山,出山的机会都少,哪有机会见识这样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许文岚几句话,噎得他无言以对,喘了半天粗气,才冒出一句:“我只会找得人满地找牙。” “哈……”许文岚一下乐了:“怎么着,你现在是想打得我满地找牙呗?好啊,你打,可算让我见识下会打女人的男子汉!我许文岚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哪个英雄是窝在山里打女人的!有那本事,去打小日……”好悬又说透嘴了。 “是真汉子、真英雄,有本事往外使去,战场上,保家卫国那才叫真爷们,你——差得远了……” 这回不只是少年阿萨听得愣神,就连朱锁头也傻眼了。 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这文岚表妹平常就这么说话?” 白了他一眼,白带弟维护许文岚:“怎么着?得软绵绵的让你们男人欺负才好?” “我可没这么说,再说我也不欺负人啊!”朱锁头小声嘀咕:“我这辈子都不会打你……” 脸上一热,白带弟只当没听到,走过去搂住许文岚的胳膊:“这位小哥,我妹妹是误会了才压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算了吧!” 白胜文也拱手道:“正是!阿萨你是个男子汉,一定不会和我妹妹计较的是吧?” 被两个人丢的大高帽压得抬不起头,阿萨瞥了眼许文岚,小声道:“凶婆娘……”却到底没再嚷嚷。 这头正说话,忽然听到狗吠声。 乱哄哄地叫成一团,其中惨烈的狗叫声,正是朱家的猎狗。 朱锁头一惊,忙扭身赶过去:“大黑,怎么了?爹——” 他跑得快,另一个人跑得更快,正是少年阿萨。 虽是在山林雪地,却如履平地,很快就越过朱锁头。 等朱锁头带着众人赶进林里,阿萨已经控制住了场面。 朱家的猎狗大黑喘着气缩在一头,很明显是受了伤,连尾巴都夹在屁股后头不敢动。 而阿萨,正牵着一只灰毛的狗,蹲下身,轻轻抚着它的毛,嘴里发出低声,示意那只要扑过来的狗安静下来。 大黑的体形很大,有点像许文岚后世见过的狼狗,而阿萨手下的那只狗体形只有大黑的三分之二大,可那种凶残的眼神,却让人望之生惧。 “狼……”许文岚低喃出声,却惹得众人惊愕地看过去。 注:达斡尔是新中国成立后确认的统一名字,之前各种译名都有,达虎里是其中之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守山犬 许文岚以前在动物园里看到过狼,这只灰色又夹杂着黄毛的狗,就长得极像狼,尤其是眼神,那种凶残而又带有一丝狡猾的眼神,让许文岚如同着了魔一般直盯着那只狗看。 “你见过狼?”阿萨抬起头,看了眼许文岚,态度好了些。 许文岚讷讷着,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朱锁头安抚着大黑,又叹:“爹和爷呢?大黑被咬了,得给它治治伤……” 抬头瞪向阿萨,他有些不满:“你家狗太狠了,怎么下口这么重?” 阿萨眼皮一翻:“这是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那只狗就活不了了。” 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朱锁头狠狠地瞪向那只灰狗,目光一至,那只灰狗就呲起牙,发出低鸣。 “哗,好凶……”虽然气自己的狗被咬了,可朱锁头却还是禁住赞了声。 忍不住好奇心,他连看了两眼,神情严肃起来:“你这狗,难道就是守山犬?就是那种狼和狗配出来的?” 阿萨嘴角微翘,现出得意之意:“算你有点眼力!我这只狗就是守山犬,纯的,几十年都未必能出一只。” 传说中的守山犬,是母狗和公狼交配后生出来的,比普通的猎犬更加勇猛,在传说里,是连老虎都敢斗上一斗的狠角色。 朱锁头小声和几个不大进山的弟妹说了这故事,又道:“他有守山犬,看来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可能是和家里人一起进山的。不知道他家人会不会和爷还有爹碰上,这要是起了冲突……” 被朱锁头这么一说,几个人也都慌了神。 之前就听说达虎里的人是神猎手,个个彪悍,要是一言不和,真的打起来了,朱家姥爷和舅舅很可能就吃了亏。 目光相对,几个人都现出忐忑的神情,抿了抿唇,许文岚转身往阿萨那边走去,却让白胜文一把拉住。 把许文岚扯到自己身后,白胜文走向阿萨,拱手为礼,笑着问道:“阿萨兄弟,刚才的事多有得罪,不知你是一个人进山的?还是和家人一起?” 阿萨扬眉,现出警惕之色,拍了拍拱身毛都竖起来的灰狗,他沉声问:“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白胜文的声音很平静,可缩在袖里的手却在轻颤。 虽然不是狼,但一只狼的后代也还是让人心里发慌:“我们是和姥爷舅舅一起上山的,这只狗就是和他们在一起,现在突然跑回来又和你的狗打起来,我怕是出了什么意外。要是双方不认识打起来了,总是不好。” 阿萨偏了头,想想,忽然站起身,嗫嘴打了声口哨,“啾啾”的像是鸟叫,却不知道是什么鸟。 口哨声随风传远,在幽静的深山里居然隐隐有回声,阿萨接连打了几声,就停下来。 侧耳倾听,不过片刻,远处就传来相同的口哨声。 “我爹他们在那边。”阿萨一声招呼,灰狗就先冲了出去,他跟在灰狗后面,飞奔而去。 朱锁头也忙招呼大黑,可大黑被咬伤了后腿,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根本就跑不快。 心疼大黑,朱锁头索性一把抱起大黑,追了上去。 三小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终于看到阿萨的身影。 离得还行,就听到狗叫声,不过和刚才大黑的惨叫声又不同。 等到了近处,先一眼没看到朱家人,而是看到一群人高马大的达虎里人。 和阿萨一样,这些人穿的是皮袍,脚上套的是皮靴,头上也戴着和阿萨一样的狍子头帽。 虽然只有五六个,可那气势,看着就和十几个站在一处似的,先就唬住人了。 目光转开,这才看到了朱老爷子和朱大成。 两人和那群达虎里人对峙而立,在两伙人中间,是两头鹿。 和狍子不一样,鹿要更难猎些,个头更大,卖的价格也更高。 虽然双方都没有解释,可是一看这样的情形,几个半大孩子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大概是两伙人一起追着猎鹿,撞在一处了,却又对到底是谁射杀了鹿有很大的分歧,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对峙。 白胜文回头看了眼许文岚,小声道:“你和姐在一起,抓紧了手……” 虽然没有明说,但分明就是在说要是一会儿跑,两人一定要紧握住对方的手,别跑丢了。 许文岚舔了舔嘴辰,很紧张,却还是过去紧紧抓住了白带弟的手。 虽然有手闷子隔着,抓得不是那么紧,却仍是紧紧抓着。 白带弟扭头看她一眼,小声道:“二宝……” “有哥呢!”白胜武一接近,就走向站在朱老爷子身后的白胜武和朱平安。 一看到白胜文,白胜武立刻嚷:“是咱们射中的鹿。” 白胜武一说话,对面达虎里人里就有人喊:“谁说是你们射的?分明就是我们猎的!” 朱老爷子眉一掀,沉声道:“和个孩子吼什么?丢不丢人?又不是谁说话大声就是谁有理——这位兄弟,咱们按山里的规矩办,查证一下谁的箭是致命伤,要是我们的箭不是致命处,我老汉也不和你争。” 朱老爷子说话的对象是阿萨正在说话的对象,刚和阿萨说完话,他先看了眼后过来的几小,这才看向朱老爷子,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道:“这位大叔说得有理,咱们就这么办,小土,验箭。” 听到验箭,朱大成似乎是松了口气,紧握着手中弓箭的手松了松。 站在他身后的白胜文看得分明,不免心中一动。 看来刚才情况真的很危急,很有可能,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还好,他们这群半大孩子的到来,缓和了冲突。 不管阿萨是怎么和他爹说的,但很明显,阿萨的爹是没什么恶意的。 也是,一群大男人,自然不愿意落下欺负老弱孩子的名声。 朱老爷子这边,除了一个朱大成是成年男子之外,其他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传扬出去,对他们的名声也有碍。 那头一个达虎里汉子蹲下身,细细检查射中鹿身的箭,朱老爷子却只在旁边微笑而对,根本就没有上前去验箭的意思。 许文岚凑近,小声地道:“姥爷,看来你很有信心啊!” 朱老爷子闻言扭头,笑着摸了摸许文岚的头:“鬼精灵一个。” 果然,不消片刻,那个叫小土的达虎里人就站起身来:“大哥,这头鹿颈上的致命伤上不是咱们的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给谁不要 阿萨爹一扬眉毛,快步上前,低头看了半晌,才直起身来,看了看朱氏父子,他才对着朱老爷子一竖大拇指:“大叔,您的箭法不错啊!” “多蒙夸奖。”朱老爷子拱拱手,笑哈哈地一应声:“你们的箭法也好,要不怎么都说达虎里人都是天生的好猎手呢!” 呵呵一笑,阿萨爹拱手道:“我叫毕里扬,那是我的兄弟,还有我儿子萨勇林,我们都是鄂布斯家的人——大叔,你刚才怎么不近前验箭,难道不怕我那兄弟看走了眼?” 朱老爷子哈哈一笑,淡淡道:“达虎里的好猎手又怎么会没有好眼光呢!”轻描淡写,没有一句说人品的话,可其实刚才验箭又怎么是考的眼力,分明就是人品。 又一次竖起大拇指,毕里扬笑道:“老爷子够仗义!既然看得起我们达虎里人,那就是我们的朋友!大叔,这头鹿,是您的。” 两头鹿,还属这一头大些,可毕里扬半点都没含糊,直接就把这头大鹿判给了朱老爷子。 人群里有人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说什么,可只咳了一声,毕里扬就扭头看过去,被毕里扬目光一扫,那人立刻就消了声。 “老爷子,咱们都是这大山的子民,虽说山深林密,平常也不大遇得上,但遇上了就是朋友,您老有机会,就到我们村里喝酒,我毕里扬认下您这位老英雄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朱老爷子微微一笑,没有说去喝酒,却自我介绍了,又把儿子介绍给毕里扬,这才道:“毕里扬,我年岁大些,就托大叫你一声大侄子了……” 毕里扬应了一声,神情很是恭敬,不管是多彪悍的民族,总都是敬老的。 “我看今天不如这样吧!我们人少,又都是半大孩子,这头鹿挺沉的,我们也抬不了,咱们两家就换一换,你们拿这头大鹿,我们拿那头小鹿吧!” “这怎么能行?这头大鹿明明是大叔您射中的。”毕里扬还要推辞,朱老爷子已经笑道:“不是都叫我大叔了嘛,那我说的话,大侄子你就得多听听啊!” 毕里扬垂下眉,沉吟片刻,这才终于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大叔争了——大叔,您家是哪个屯的?我们兄弟帮您把东西送回去。” “就老林屯,只要你一提朱老实家,就都知道。”朱老爷子哈哈笑着,完全没有半点戒心的样子。 毕里扬点点头,招呼了刚才验箭的小土,还有萨勇林,也就是自称小萨,被许文岚扑倒的少年郎,让两人一起抬着鹿送朱家人下山。 朱老爷子只是笑,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许文岚却暗在心里忐忑难安。 这个毕里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打听到朱家在哪,到时候再报复吧? 晃晃脑袋,她看看前面和朱大成一起用达虎里人带来的撬棍还有绳子扛鹿的小土,再看看在旁边带着那只灰狗沉默的小萨,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太多了。 不过是一场误会,而且朱老爷子很明智地放弃了自己利益,选择了小鹿,按理说这就是在避祸了,这些达虎里人也不该狠到这样还要打要杀的吧? 心略安了些,许文岚牵着白胜文的手,乖乖地跟在队伍后头,只是到底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扭头去看阿萨。 队伍很快就到了山下,小土帮忙把鹿放好,就招呼阿萨要告辞回去。 带着灰狗转过去,阿萨突然又转过身来,大声叫道:“凶婆娘——” 许文岚差点发飙,谁是婆娘啊? 扬起下巴,她高傲地看着阿萨:“这次就看在你的确是被我压得疼了的份上,饶你一回,下次再敢随便乱喊,就替你爹教训你。” 阿萨从鼻子里哼了声:“也得你有那本事啊!” “你到时就知道我有没有本事了!”许文岚捏着拳头威胁,还想再放点狠话,冷不防阿萨抬脚走过来。 刚才还叫嚣的许文岚身子一闪,就缩到白胜文身后。 阿萨一下就乐了:“你不有本事吗?” “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许文岚探头叫,却被阿萨的举动惊到。 阿萨居然摘了头上的狍子头帽递了过来,神情倨傲,可眼神却很是温和:“你不是一直看吗?送你了……” “啊?”许文岚都没反应过来。 她是一直在偷看,不过也就一开始好奇达虎里人居然戴用狍子头做成的帽子,到后来却是在猜测他们的善恶,倒和这顶帽子没多大关系了。 看许文岚一直不接,阿萨有些别扭:“你到底要不要啊?不要的话我扔了!” 哗,这什么臭脾气啊?和白胜武有得一拼。 许文岚眉毛一掀,伸手就扯过那顶帽子:“要,干啥不要?你白给我还不要——那个,谢谢你了……” 得了句谢,阿萨有点别扭地扭了头,也不吭声,拔脚就跑。 看着跑远的阿萨,朱大成甩鞭打牛,乐呵呵地道:“这小子,和我年轻时候真像,有勇气……” 被大叔调侃,许文岚暗自撇嘴。 哪怕白带弟立刻报复似地冲着她笑,许文岚也只是笑着打哈哈,这种事小儿科,她怎么可能会觉得害羞呢? 朱锁头眼珠一转,突然就捅了捅白胜武:“你家小媳妇可要被人抢走了……” “谁?”白胜武眨巴眼,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瞥一眼许文岚,他梗着脖子:“我家的凭啥让他抢?” 臭小子,之前还不是说不要媳妇吗?独占欲倒怪强的。 撇了下嘴角,许文岚只当没听到,端详着手里的狍子头帽,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就在这时,白胜文突然幽幽地道:“这个狍子头帽,是整个一个脑袋做的啊,这是直接砍下来的?” “嗯,是一个脑袋……” 这只狍子头帽,有角、有耳朵,还有眼睛,人戴上远远一看,就当是头狍子,这个是达虎里人狩猎时候带的,就是藏在离狍子近些的地方,狍子也发现不了,可不真是——一个脑袋都剁了下来…… 嘴角发抽,许文岚手一松,猛地把那只狍子头帽丢了开,白胜文一伸手,正好接个正着,看着许文岚快要吐的样儿,直接就咧嘴乐了。 这腹黑的家伙! 许文岚气得不行,又觉得手上都粘着血似的粘乎乎的,索性扑过去扯着白胜文的衣襟,一个劲在他身上蹭手。 真是——没有杀戮就没有伤害——大概现在的猎人,是怎么也不会理解这句话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套麻雀 回了家,朱老爷子和朱大成就开始整治那头鹿。 虽然看过杀猪,但杀鹿,许文岚还是觉得不忍看,漂亮的梅花鹿可比大肥猪萌多了。 和她一样,白带弟也缩进屋了。几个男孩却是兴致勃勃地围关围后,被柳氏顺手支使着烧水端盆忙个不亦乐乎。 大朱氏却是心疼许文岚的伤,解了朱老爷子包扎的布重新给她包扎:“怎么划得这么长呢!这还不得留疤啊!” “没事,又不是在外面,在手掌心里,不怕的。” 女人都爱美,白晳的手掌心多了一道可能永不消失的划痕,许文岚也不开心,可不过是一道浅浅的划痕,她太过计较,只会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与其闹得大家都郁闷,她倒不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样反倒更好。 可许文岚说不在意,还是有人不能释怀。 白胜武本来是看剥鹿皮的,可大朱氏一招呼许文岚重新包扎,他就凑到炕边。 呆呆地看着许文岚解开的手掌,看到那道凝了血的伤痕,嘴一扁,竟似乎要哭的样子。 大朱氏可没心情安抚他,拍了他一巴掌,气着骂道:“让你再皮,把妹妹弄伤了,你心里过意得去?好好一个女儿家,白嫩嫩的一双手,就因为你,多了一条伤疤,这一辈子都怕是消不掉了!” “一辈子?”白胜武咬着嘴唇,想了半晌,才问:“一辈子多久?要像姥爷爷爷那么老吗?” 一听白胜武问这话,许文岚差点就要喷笑。大朱氏却是点头:“比那还要久,你想啊,那么长的时间,妹妹手上都要有难看的疤了,都是你造成的,要是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啊?你啊,还敢不敢再闯祸了!” 大朱氏刚开始说时,许文岚还配合着一脸严肃表情,可现在看着白胜武茫然的表情,却又有些觉得不妥。 不会就这样给这小子造成终身阴影吧?如果这样,那她可罪过大了,一道啥也不影响,就是破坏了左手掌纹的伤痕,就让一个活泼的小孩变成阴郁鬼,太划不来了。 咳了声,许文岚淡淡道:“以后就算是消不掉,也会变得很淡的。干娘,您别担心,也别再说二宝哥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她话还没说完,白胜武突然扭头跑了出去。 半张着嘴,许文岚这个懊恼。 敢情她刚才说的那些都白说了?亏得她还好心安抚他呢! 正在愤愤不平,白胜武又转了回来,怀里小心地抱着只小灰兔,一过来就把那只小灰兔塞进许文岚怀里了。 许文岚看得直发怔:这是啥意思?赔罪礼?! 还没开口问,白胜武已经自己说了:“这个给你玩——我不吃肉了!还、还有……”扁了扁嘴,白胜武的大眼里含着一汪水,居然显得格外的萌:“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谁敢欺负你,我就打死他……” 话没说完,他到底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这回轮到许文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知道白胜武因为误伤她而内疚,可现在看这内疚还真不是一星半点的。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感动,却又真的很想笑。 忍了半天,她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胜武抬起头,泪眼婆娑,平时的虎头虎脑,这会儿却成了楚楚可怜。 “咳,我不是笑你啊!反正——谢谢了……”许文岚顿了顿,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的没事,你也别哭了。你看……”伸出手,许文岚张开手指,又握紧拳头,来回张合了几次:“没伤到筋也没伤到骨头,就是以后有条疤而已,又不影响生活——嗯,现在还是有点疼……” 她的几次张合,伤口有些抻到,又渗出血水。 白胜武眼盯盯地看着她的手掌心,忽然一抹眼泪,小声道:“要是谁笑话你,我就打他——还、还有,要是你没人要了,我、我娶你当媳妇啊……” 说到这,白胜武又开始掉金豆子。 许文岚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搞什么啊?娶她是很可怜的事是不是?居然哭成这个样儿。 懒得理会白胜武,许文岚一拧身,背朝着他。 到了晚上,果然吃的烤鹿肉,可这鹿肉是发物,许文岚受了伤,根本就不让她碰。 可怜兮兮的,只能吃白菜炖豆腐。 眼一转,瞥见许文岚眼巴眼望的可怜劲儿,许氏笑得合不拢嘴:“留个臀尖,回头带回去,我家宝贝外孙女可得吃上回烤鹿肉。” 许氏的好意,许文岚心领,可心里却暗道拿回去可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吃上了呢! 夜里,飘了雪花,可等到第二天一早,天就放了晴。 这个天正好适合套麻雀,昨个夜里雪,天冷,鸟儿都找不到吃的,这时候套一套一个准。 对这活计,男孩们早就手拿把捏,根本不用大人帮手,直接就上手。 在院子里扫了片空地,撒了谷子,再用棍子支起了箩筐,棍子上拴着绳子,只要鸟儿一来吃谷子,一拉棍就能套住。 四个男孩,一人支了一只箩筐,也不怕冷,就那么匍匐在雪地里,嘴里冻得呼呼冒白气,却还是不舍得进屋暖和下。 大朱氏怕冻着两个女孩,不许她们出去,就支开了窗户,让她们坐在炕上往外看。 外边虽是冰天雪地,身下却是热乎乎的炕头,再加上大朱氏还给两个女孩裹上了被子,窝在被窝里看。 远处的山,近处的房,俱都覆在一片雪白中,却又偶尔现出浓绿深黛,还有一片片的红瓦片,幽静而又温馨,倒真是一处好风景。 “叽叽喳喳”的鸟叫,惊破寂静,却更显生机勃勃。 坐直了身,许文岚直想跳出屋去看,又怕惊飞了落下来的那些鸟儿。 一地麻雀,还有几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肥鸽子,晃着身子大大方方地啄食谷子,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危险似的。 “拽,拽啊,一会该飞了……”许文岚紧张地小声念叨着。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她的急切,白胜武手一拽,箩筐应声而落,还没来得及飞走的麻雀尽数被罩在箩筐下。 还没来得及拽绳子的几个男孩一叠声地叫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鸟惊走了:“都别动,一会还能飞回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院外忽然扑棱棱地飞进了两只大鸟,众人一怔,再细看,哪儿是什么鸟儿,可不正是两只野鸡,虽然飞得不高,却是越过院墙,直奔那片谷子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野鸡满院飞 众人哪里还容得野鸡去吃谷子,既然飞到了院里,那就绝不能放过。 也不去管箩筐了,齐齐扑上。 那两只野鸡也不知多久没吃着食了,大雪地里,扑腾着飞下了山,眼看着谷子近在眼前,却被窜出来的人吓蔫了。 翅膀忽扇着,却飞不高,满院子乱飞,却偏偏不是往院外飞的。 就和抓鸡一样,四个半大小子围堵过去,往前一扑,却没扑着。 那只野鸡肩膀一扑棱,飞了起来,从白胜武头上飞了过去,落在地上,却是傻乎乎的,眼一扫,竟又奔着谷子去了。 这才真是鸟为食亡的典范了。不过,也就只有这样的傻野鸡才好抓。 “唉,扑啊扑啊——唉呀,又没抓着……” 许文岚是个性子活的人,哪里还能在炕上坐住,忽啦一下跳下炕,趴在窗口指挥:“那边、那边——啊,往这边来了……” 才嚷了两声,一只野鸡慌不择路,竟是直奔着许文岚这边飞来。 亏得许文岚身手灵活,“扑”地一下趴了下去,要不然那只野鸡都能撞她脸上。 心有余悸,许文岚拍着胸口,还没等扭头去看,就听到屋里一片混乱。 突然飞进这么只鸡来,大朱氏没防备,白带弟却是兴奋地一边叫一边追,追得那只野鸡满屋乱窜,尖声鸣叫,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在求救。 想逃又没处逃,那只野鸡被撵得都快瘫在炕上了,等到许文岚扑过来时,更是连逃都逃不掉了,一张被子忽地从天而降,两个女孩齐齐扑下,野鸡差点没被两个丫头压死在炕上。 大朱氏又是笑又是气:“看晚上你们俩谁盖这被,我可是不盖的。” 四目相对,许文岚和白带弟眨眨眼,一起笑出了声。 屋里闹腾半天,抓到了野鸡,外头朱锁头也终于发威,一箭射中了那只乱飞的野鸡。 白带弟探头出去叫:“一会把尾毛都给我留着,我回头扎键子踢。” 许文岚忙凑趣:“姐,我也要!还有蝴蝶也要……” 因为许文岚的缘故,蝴蝶也和白家女孩熟悉了,除了白莲花外,倒都能玩到一块儿去。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有人扬声问:“这是朱大叔家吗?” 许文岚一听这有些生硬的口音,忙探头出去:“呀,是那个毕里扬……”还有阿萨。 这回没戴狍子头帽,阿萨头上戴着一只皮帽,看起来好像是兔子毛的,虽然款式还是和后世的皮帽子不大一样,但一看就觉得暖和。 迎了客人进屋,朱老爷子先就招呼留客人吃饭,又让儿媳柳氏备酒菜:“今个儿一定留下喝酒,大过年的没有到了家门口不吃饭就走的道理。” 毕里扬笑着答应了,卸了包袱笑道:“昨个儿承了大叔的情,今个儿我特意来给您拜年——我知道汉人讲究送四样礼,可咱达虎里没那么多讲究,我也就不和大叔玩那些虚的了,这——是我送大叔的年礼,大叔瞧瞧……” 说着话,拆了包袱皮。 这礼,可真不虚。 朱老爷子一看完包袱里的礼,已经先摆手了:“这怎么使得,我哪儿能收你这么重的礼呢!毕里扬,你这是当你大叔是贪财的人了啊!” “大叔,我要是当您是贪财的人,今个我就不来了!”毕里扬一扬眉毛,连络腮胡都跟着翘:“大叔,我就是知道您是个英雄,敬重您,才送这份礼,若是别个东西,配不上您老这样的豪杰。” 朱老爷子听得直乐:“你这份心意我领,可东西实在……” 他话都还没说完,毕里扬就翻了脸:“大叔,这年礼您要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达虎里人——东西,我是不会拿回去了!一把火烧了就是!” 说着话,他反手要火折子:“阿萨,火折子……” 唬得朱老爷子忙拉他:“别别,这礼我收还不成吗?这汉子,怎么这么大脾气呢?” 又招呼许氏过来见礼,笑道:“老伴,瞧瞧这皮毛,除了当年在军营里我见过这么完整的狼皮,就没在别地方见过了。” 虽然住在山脚下,是猎人,可朱家父子却是避着虎狼这些大猎物的。 好几十年了,还真没猎过狼。 毕里扬送了一包袱皮毛,其中就有一卷狼皮。 许氏还特意翻给孩子们看,几个男孩上手摸着狼皮,啧啧有声:“是真的狼皮呀!” 是真气派,有些硬得扎手的短毛,不比兔毛、狐狸毛的柔软顺滑,却带着一种霸气的感觉,仿佛光是抚摸着这身皮毛,就能感觉到它活着时的威风。 除了狼皮,还另有十张兔皮,又有两张狗皮,两张鹿皮。 光是这十五张皮毛,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了。 毕里扬这份年礼,不可谓不重。 许氏翻着皮毛,还一个劲地感慨,又觉得收得重了:“之前都说达虎里人不会过日子,年吃年用的手,我还说那哪家不得有点积蓄啊,可现在看,还真这样,就你姥爷昨个儿才认识的他们,就送这么重的礼,那家里还能积蓄下才奇怪了。” 许文岚听得直吐舌头。 达虎里人太豪爽太慷慨也是个问题啊! 桌上朱氏父子和毕里扬喝酒,越说越近乎,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另一桌女人孩子却是早就散了。 白胜武打从阿萨进屋就一直盯着他,这会更是直接挑衅:“不是说你们达虎里人个个酒量好吗?怎么不喝?” 阿萨瞄了眼白胜武:“我要喝了,不是在逼着你们喝吗?” 这话说得有意思,毕里扬有朱氏父子陪酒,阿萨要喝,可不就得几个男孩子作陪了。 “瞧不起我啊?咱们俩个喝,一人一坛。”白胜武梗着脖子站起来,却让白胜文一把扯得坐了下去。 阿萨冷哼了声,转头去看正和白带弟玩沙包的许文岚,闷声问:“你就住这儿啊?” 许文岚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知道他是问她:“不是啊,我家在靠山屯,这是我姥爷家。” “靠山屯?我知道……”阿萨点点头,淡淡道:“回头我去看你。” 没觉得这话有什么,许文岚笑眯眯地占头:“好啊,你来我家,我让我娘做好吃的给你。” 阿萨笑笑,还没回话,白胜武忽然跳起来,气呼呼地道:“阿萨,你不是英雄吗?有本事咱们俩打一架啊!” 咦,这又是演哪一出啊?! 看着横眉怒目的白胜武,许文岚直接就懵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摔跤 少女玛丽苏的时代,许文岚也曾幻想过两男争一女,为她大打出手的情形。 霸道总裁,阳光王子,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所有人都在看他们——那样的梦做完,娇羞有,更多的还是兴奋。 那个时候,真的是整天幻想着她的英雄乘着五彩云来迎娶她。好像所有的未来都会因为一个白马王子而改变。 等年纪大了,才知道这世上有白马王子,但王子迎娶的只会是公主。灰姑娘之所以嫁给王子,是因为她本身也是贵族小姐。 而她这样的孤女,没有钱没有势,连灰姑娘都没资格当。 大了,就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现实社会里没有童话,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奋斗。 女人,你的英雄只有你自己。 不是玛丽苏了,没想到居然还会看到这样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情形。 啊,不是,可能她还是太自做多情了吧?就算是打架,也不一定为她是吧? 吐了口气,许文岚做和事佬:“好好地玩呗!二宝哥,人家阿萨是客人!” 白胜武扭头,狠狠地瞪了眼许文岚,显然不高兴许文岚掺和。 阿萨却是爽朗地一笑:“打架就打架,谁怕谁啊!我们达虎里族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打个小架,算什么?” 打架不算什么,可也不是那回事啊? 没见着哪家主人和来家的客人打架的。 许文岚还要说话,那头桌上正喝酒的毕里扬已经笑起来了:“哟,要较量啊?好!正好给我们助个兴——不如就摔跤好了!朱大叔,咱们把酒桌也挪出去,看他们摔跤好不好?” 正陪酒的朱大成一下就呛到了:“摔、摔跤啊?” 他是觉得这个不妥当,朱老爷子却笑眯眯地点头,又招呼儿媳妇,真的照比里扬说的把酒桌挪到外头了。 夏天,农户家吃饭倒常常把饭桌挪到院里,取个风凉的意思。 可大冬天的,北风呼呼的,有时还刮点雪沫过来,这是要张酒喝风的节奏啊! 不只是这样,那酒菜,风一吹还不立刻就凉透了,冷冰冰的酒还能喝吗? 还是朱老爷子精明:“在院里升个火堆,去拿条鹿腿架上,咱们爷几个烤着火,吃烤肉喝烧酒,正相宜——毕里扬,你们达虎里族就爱这一口吧!” 毕里扬大笑:“啥时候大叔去我家坐客,咱们吃烤肉喝烧酒,再让小姑娘们给您跳舞——今个就先看小子们摔跤。” 达虎里也是战斗民族,天生的猎手,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性子比汉人彪悍,像摔跤这事儿,真的就是运动项目,而不是打架泄愤。 阿萨虽然年纪小,可是摔跤也是一把好手,往院里一站,那个沉稳劲,就能看出是个练家子。 白胜武却不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全凭一股蛮力,半低了头冲过去,拼了全身的力气,扭了半天,都没扭动阿萨。 阿萨腿一动,一招就撂倒了白胜武。 白胜武虽然没战斗技巧,可却是个倔强的性子,摔倒了咱再爬起来就是,哪怕摔了个四仰八叉,腰上生疼,却还是一倒就爬起来,再往上冲。 毕里扬喝了口酒,看得直摇头:“大叔,你家这小子不成啊!根本就没练过摔跤,这会全凭着一股蛮劲往上冲。摔上几次,就没劲儿了。” 朱老爷子呵呵笑:“年轻男娃娃,摔几次算什么?就该摔摔打打的,这样长得快。” “大叔这话在理!我听着顺耳!不是我讲究,有些汉人就是把孩子太当回事了,要是女娃娃,惯着点也就罢了,可男娃娃哪儿惯着啊!就得让他们多经经事,才能长大嘛!” 点头笑着,朱老爷子眯着眼看场中两个小少年。 这场摔跤,根本就是一面倒的情势。阿萨占尽了优势,一连几次,都是使巧劲儿把白胜武摔倒在地。 白胜武一开始还一倒就立刻爬起来了,慢慢的,爬起来的速度是越来越慢,还不时伸手去摸后背。 原本在屋里呆着的老太太许氏也呆不住了,被大朱氏扶着出了屋,看着场中外孙被摔了一次又一次,心疼地直嘀咕:“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想劝,可老头子刚还说男孩要摔打,要劝就是下老头子的面子了。 撇撇嘴,终于怨道:“这都把衣裳摔埋汰了……” 许文岚听得直乐:哪是心疼衣裳啊!分明就是心疼外孙了。 不过她心里也发急。 白胜武平时再和她吵,可也是一家人,她心里头还是偏向着白胜武多些。 “真是自找的……”小声抱怨,她扬声道:“你们好没好啊?我看都看饿了,要不,先吃点东西再摔吧!” 场中两个小少年同时扭头看向她。 阿萨笑笑,还没说话,白胜武已经一声大喝,猛地扑上前抱住了他。 “真是的——不疼?” “当然疼了……”白胜文小声嘀咕,脸色也不是太好看,可是却仍稳稳地站在一旁看,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白带弟发急,也不说话,只是扯着朱锁头晃。 朱锁头皱着眉,就想上场拉开两人,却被白胜文一把扯住手臂。 “锁头哥,这是胜武的战争,是他挑起来的,他就得自己做了断!” 听了这话,许文岚忍不住扭头看去。 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白胜文的侧脸,但就算只是一个侧脸,她也能看出白胜文的认真。 白胜文不像平时一样喊兄弟的小名,而是直接叫了白胜武的大名。 战争?!就是小孩子摔跤的游戏,要不要那么认真啊?不,或许,在这些少年心里,这真的是战争。 从孩童到少年,再到真正的男人,须得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战争”。 学会勇敢、学会坚持、学会顽强、学会怎样去战胜对手,也战胜自己…… 许文岚抿着唇,虽然看到白胜武又一次被摔倒在地,倒在还带着薄雪的地上呼呼喘气,一时半会都爬不起身,觉得心疼,却没有再像刚才一样想法子分开两人。 “不行了吧?”阿萨俯近身,也是喘着气:“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谁、谁说我不行了……”白胜武喘着气,突然猛地窜起来,抱住阿萨,竟是凭着一股蛮力真的把阿萨摔倒在地。 虽然白胜武自己也站不稳,直接和阿萨两个一起滚在地上,根本算不得分出了胜负,可是这却是白胜武第一次摔倒阿萨。 发呆的几小眨着眼,猛地爆出欢笑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拜把子 兴高采烈,又跳又叫,等庆祝完了,许文岚才觉得不好意思。 这样一面倒的喝彩,好像显得太小家子气,虽说自家人偏心自家人是常态,可对客人这样到底显得不礼貌。 走过去,低头看着两个倒在地上喘粗气的少年,许文岚伸出手,却是对着阿萨:“你真是厉害!把我家二宝哥摔了那么多次!” 白胜武扬起眉,似乎是想发火,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扑哧”一声笑了。 阿萨有些腼腆,没有拉住许文岚的手,反倒翻身拉住白胜武的手,两人互助扶着爬起了身。 “兄弟,你不错!从我学摔跤,就没被同辈人摔倒过。”阿萨笑着拍拍认为肩:“是好汉!你该为自己骄傲,让我的背粘上雪和泥!” 扬着眉毛,白胜武傻乐:“这算什么啊!我告诉你,我本事多着呢!回头咱们再比……” 阿萨点点头,居然没生气,反倒搭着白胜武的肩膀,笑道:“你有时间去我们族里玩,我教你摔跤,你啊,就吃亏在不会摔跤的技巧了!我和你说,摔跤不是比蛮力,不是谁力气大就能赢的,这个和射箭一样,都是功夫……” 白胜武来了劲儿,一把搂住阿萨:“你现在就教我,好好教教我,你刚才那招我就想学……” 两个少年,竟然勾肩搭背,越说越远。 看着两人的背影,许文岚有些发懵:啊,这就好了?男人的友情真是不好捉摸,这哪儿像是刚打完架的样子啊?要是哪个女人刚打过她,她就算不一辈子不理人,至少也要几个星期几个月对她臭着一张脸啊! 果然,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 摇了摇头,许文岚觉得自己真是跟着白操心了,想那么多,可人家当事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不只是白胜武、阿萨没把摔跤这事放在心上,就连白胜文、朱锁头和朱平安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到半刻钟,五个半大小子就凑在处,头抵着头,说得兴高采烈的。 倒是许氏,一直和柳氏抱怨:“快喊他们过来,先把衣裳换了,仔细一会感冒了。” 围着火堆,倒不觉得冷。 毕里扬还在和朱老爷子说:“您家这小子,是个汉子!回头再学了您老爷子那手箭法,在咱们这十里八屯的,也是个好猎手了!” 朱老爷子哈哈笑:“我那小外孙,才不稀罕做猎手呢!他啊,要做大将军,从小到大,不知说过多少回了……” 大将军!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回头瞅瞅又说又笑的小子们,许文岚想想,忽然就笑了。 这么快,就和对手化敌为友了,固然是阿萨心胸宽广,但白胜武也算是有本事了。 心里头止不住夸白胜武,可等毕里扬父子一走,白胜武蹦到炕桌上大声宣布自己和阿萨拜了把子,还要和他一起学武时,许文岚就忍不住皱眉头了。 还拜把子?!玩桃园三结义? 不用她说什么,许氏就拎扫帚疙瘩了:“你给我下来!还上桌了!姥姥惯着你了是吧!” 也不真的打在他身上,就敲桌沿:“瞎胡闹,还拜把子?烧黄纸喝鸡血啊!看我不让你舅妈告诉你娘的——和达虎里族的人拜把子,小孩子懂啥,尽胡闹……” 许氏没提醒这话还好,一说,白胜武就嚷嚷起要买黄纸,要杀鸡:“姥,你给我只鸡呗!就今天抓的那山鸡就行……” 狮子大开口,让许氏好一顿数落。 没等到白胜武找着机会去和阿萨烧黄纸喝鸡血拜把子,朱大成就亲自赶了牛车送四小回靠山屯。 被白胜武惦记着的山鸡,一对,被绑好了脚套在袋子里做了年礼。 一车拉回去的,还有一条鹿腿,半袋子小米。 许氏还一直交代:“小米补人,回去让你娘熬了粥给你爹吃。还有啊,告诉你娘,等过了初五,姥姥姥爷就去看你爹。让你娘别惦记,我们都好……” 大朱氏也是依依不舍,一直拉着许文岚,就那么短的头发,却是梳了一遍又一遍。 “和你娘说,过些日子我去看她,定个好日子,正式认你做干女儿,就在县里摆上两桌酒席,咱们三家人好好认个亲。” “我知道了,干娘。”知道大朱氏是真的舍不得她,许文岚倚在她怀里直撒娇,抱着她把头在她怀里蹭:“娘,头发都乱了,再帮我梳一次……” 等上了车,许文岚一直挥手,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回过身。 白带弟盯着她,抬手刮脸:“羞不羞,又不是吃奶的娃娃——那么会撒娇,怪不得……” 后头的话没说出来,白带弟可能又想到不痛快的事了,只拿眼睛瞪许文岚。 许文岚早就摸清了白带弟的脾气,也不恼,直接就往她怀里倒。 白带弟恼了,用力地推许文岚,许文岚却沉沉地压着她,就是不起来,没办法,白带弟只能气得叫:“没长骨头吗?真是没皮没脸的惹人精……” “惹人爱是吧?”许文岚嘻嘻笑,反倒闹得白带弟没了法子:“你到底是怎么长这样儿的?我说你你就不生气?” “你是我姐,我生啥气?”许文岚呵呵笑,抱着白带弟蹭。 白带弟被蹭得没了脾气,也只能搂着许文岚:“你再闹,掉下去我可不拉你……”未了一声长叹,又推了把许文岚:“你不知道我烦你吗?快远了我吧!” “才不……”这口是心非的少女,说远着,就是求着她再亲近一些。 许文岚笑嘻嘻的,贴得更近。 就算是她猜错了,也不躲远了。 这辈子,好不容易得到的家人,她一个都不能少,要全都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可能,是老天爷可怜她,上辈子没有得到母爱,这回一次性补偿了她两个娘。 虽然一个是养母,一个是干娘,可是许文岚能感觉到,不管是朱氏,还是大朱氏,她们都是真心实意地疼她。 要是还不知足,她才是太贪心了——这次,她要和她的家人,好好地过日子,给千金都不换。 心里想得美美的,可一回白家,心就洼凉洼凉的。 他们四个在朱家过了个美美的两天,方氏和王氏却是初二那天晚上就回来了。 具体到底怎么回事,许文岚还没打听,可一瞧家里从上到下那脸色,就知道白家这两天过得不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谁敢欺负我 当着亲家大舅的面,白家人再怎么着也是要脸面,自然没人说啥。 白老爷子特意让李氏带着儿媳妇整治了一桌子酒菜,拉着朱大成喝酒,还客气:“几个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添啥麻烦?亲外孙外女的,我爹娘有他们陪在身边,开心着呢!尤其是慧儿和文岚……” 朱大成笑呵呵的,顺手摸了下端菜过来的文岚的头:“您老知道,我家那两个都是小子,淘得很!哪有闺女贴心啊!我娘我姐和我媳妇,都舍不得放两个丫头回来了……” 又隔着桌道:“二妹,娘说了,等破了五,就来看妹夫——我说妹夫啊,你这伤得也不轻,得好好将养着,可别太急着干活,要是开了春,地里缺人手,你打发人去家里说一声,我领着锁头就过来。” 这话,许文岚一听就知道这是在给妹子妹夫撑腰呢! 她都听得出来,白老爷子自然也听得出来:“老大伤着呢,我哪儿能让他下地啊!大成,多谢你惦记着,放心,到时人手要不够我雇两个就是了,误不了农活。” 一旁的白应福提着酒壶给朱大成倒酒,也笑道:“可不是,朱家大哥你放心,我爹哪能不心疼自己儿子呢?就是我们,这可不都是壮劳力嘛,不能让我哥累着……” 朱大成笑笑,好脾气地道:“可不是,我也是瞎操心,白大叔是什么人啊!哪儿会亏待自己儿子呢!啊,对了,想起个事,二妹,你大姐可是相中文岚这丫头了,说要正式认个干亲,收她做干女儿,只差你点头了啊!” 朱氏听得又惊又喜,拉着许文岚小声问。 许文岚自然不会说她在灶房听到了些什么,只是笑嘻嘻地说和大姨有缘份,大姨一见她就喜欢,她见大姨也可亲。 “娘,我想是大姨和您生得像,所以觉得特别亲切。” 她这马屁拍得,也没谁儿了,白带弟听得又气又乐,直拿眼瞪她,许文岚却是一直笑,只当没看到。 朱氏就笑,拧着她的脸蛋:“我闺女这笑脸啊,谁能扛得住啊?一见就觉得喜气,再糟的心情也好了。” 许文岚眼一眨,就想着是谁给朱氏气受了呢? 眼珠溜溜转,她故意说得大声:“娘,你看着那两只山鸡了吗?有一只是我亲手逮到的——我不撒谎,真的,就是飞到屋里了,我和姥她们逮的——还有那条鹿腿,也是我跟着姥爷他们上山看着猎到的。我和你们说啊,我姥爷那箭法老神了!一箭射过去,那么大头鹿就射死了——这要是射上人身上,那还不一命呜呼,死得不能再死了啊!” 听起来像是在眩耀这两天都玩什么了,可是话锋一转,重点就来了:“以后看谁敢欺负我,欺负我我就告诉我姥爷,他一箭过去就能杀了那人……” 哗!暴力了吧? 可瞧着对面李氏阴沉的脸色,许文岚却心情大好。 “这孩子,瞎说什么啊,怪吓人的……”朱氏用手指戳了下许文岚:“你姥爷那是狩猎,哪儿能射人啊?可不兴出去乱掰瞎……” 许文岚只是笑嘻嘻的,不吭声。 另一桌上白胜文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意,朱大舅却是举杯:“喝酒,喝酒——还是白大叔这的酒最好喝,等过两天我爹来了,我也得跟着来再蹭一顿酒喝……” 白老爷子也跟着笑:“说什么蹭不蹭的,大侄子你来,酒管够。” 一顿饭吃得看似和乐,可谁吃得伤了胃,就只有自己心里有数了。 等送走了舅舅,几个小的直接就钻进了大房屋里。 原本许文岚还想扯着白带弟,可方氏一声吆喝,就把白带弟带回屋了。 虽然一肚子气,但赖在炕上,许文岚一会儿就忘了这事儿。 把在朱家的事又详详细细地和朱氏说了,两人悄悄话:“娘,我觉得大姨挺可怜的……” “别叫大姨,也叫娘……”朱氏抚着许文岚的头,目光柔和似水:“我家文岚心肠好,以后会有好报的。” “我的好报不是已经来了?”许文岚搂着朱氏,笑道:“娘和爹,还有哥哥姐姐、干娘,啊,还有姥爷姥姥,舅舅舅妈表哥,这都是我的好报——只有我这么好心肠又貌若天仙的人才会有这么好的家人……” “呃……”那头听壁角的白胜武直接就要吐了。 许文岚一翻眼皮,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才不理会。 她本来就长得好看,不服就比呗! 白胜文笑得肚皮都疼了,又碰了碰白胜武,小声问道:“昨个文岚要拉阿萨起来时,我瞧你还生气呢,怎么又要和他拜把子了?” “我生啥气啊?”白胜武一掀眼皮,想想,才“啊”了一声:“我又不傻,文岚要拉阿萨不就是客气客气嘛!她不是说——我家二宝哥嘛……”说着又呵呵乐起来。 看看满脸灿烂笑容的白胜武,白胜文眨了眨眼,笑笑,却没有再说话。 那头许文岚搂着朱氏,小声问这两天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朱氏闷声道:“不用理会,这家里哪天不吵吵闹闹,还能过得下去?” “哦……”许文岚应了声,偏头想想,大概是不关他们大房事的,但还是心痒痒想知道呢! 冲着白胜文一使眼色,她借口上茅厕,先溜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白胜文就来接头了。 看她一脸急切,忍不住笑她:“就知道你一准想知道,已经打听过了,好像是说二叔他们带回来的年礼,不是王家回的,而是二婶自己花钱买的。三婶就不乐意了,说是要把自己娘家回的礼拿回自己屋里吃用,奶也生气,就和三婶吵了一架,还把二婶骂得都哭了……” “就这事?”再厚的年礼能有多少?更何况王家就是不回年礼,这不二叔二婶花钱补上了嘛。 一看许文岚的脸色,白胜文就知道她有疑惑:“你傻了,二婶花的钱哪儿来的?还不是自己省下来的?这省下来的钱原本可不都是交到公里的?” 哦,是了,李氏这是把这钱也当成是自己的了,心疼了。 还真是贪!以王氏的性子,之前偷着攒私房钱怕是不会,只可能是白老爷子开口让各人留下两成之后攒下来的,就这,还能让李氏气成这样。 不过—— “三婶怎么知道那年礼是二婶花钱买的呢?” 第一百二十章 破五 “你说呢?”白胜文笑笑:“三叔在县城里人可是熟着呢!” “啊,那就是三叔发现告诉三婶的了?”许文岚扬起眉,皱着鼻子:“那个长舌男!” “啊?” “啊什么啊?你们男的不说长舌妇吗?那三叔就是长舌男!”许文岚撇着嘴角,又暗戳戳地小人状:“以后得防着三叔,省得什么时候他把咱们卖了。” 白胜文失笑,摸了摸许文岚的脑袋,笑问:“明个破五,去县里看秧歌不?还有迎财神跳加官的,可热闹了。” 一听到热闹,许文岚第一念头就是:“呀,糟了,我没买鸡蛋呢!” 白胜文更乐了,笑完又觉得有些心酸:“别想着去卖茶叶蛋了,明个儿哥带你好好玩……都是我没用!” “关你什么事啊?”许文岚果然立刻拍着白胜文的肩头大声道:“是我自己想多赚钱,可不是你没用!真的,我知道我大宝哥可聪……”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对上白胜文的眼睛。 咦?没哭啊! 对上白胜文晶亮的眼眸,许文岚立刻恼了:“好啊,白胜文,你敢骗我……” “不敢了不敢了——我可怕被姥爷一箭射死……” 本来还没想打人的许文岚立刻伸手打去:“我让你说、让你说……” 白胜文嘻嘻哈哈地逃,许文岚满院子追。 冷不防脚下一绊,直接往前栽去,亏得白胜文一个转身,直接把人接住了。 “吓死了……”拍着小心脏,许文岚刚缓过神,就对上白胜文带着笑意的眼眸。 “文岚,我以后会挣很多钱,不会让你再这么辛苦了……” “啊?”许文岚瞪大了眼,如同着魔一般和白胜文对上了眼。 这是—— 扑通扑通扑通…… 她的小心脏怎么跳得这么快,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 看着白胜文俯下的脸,许文岚的眼蓦然瞪大,直觉下一秒就会被吻上——糟、糟了!她、她都没刷牙……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却只觉得脑上被指尖轻轻一碰,猛地张眼,就看到白胜文手上拈着片羽毛:“呀,从哪儿飞来的羽毛……” 是啊,她也想问从哪儿飞来的羽毛——哪只扁毛畜生居然这么耍她?!啊啊啊…… 想大吼,许文岚猛地推开白胜文,气哼哼地道:“接人也接不好,我的腰都快折了……” 吼完人,她扭身就走。背着人时捂住脸:真是没脸见人了!好好的干嘛要误会那个啊?明明人家还是纯情小哥,根本就不懂儿女私情的好吧? 因为这一出,第二天早起看到白胜文,许文岚觉得别扭极了。 白胜文却好像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许文岚在生气,笑盈盈地喊人:“吃完饭就走吧!” 又去和白老爷子商量:“爷,我爹现在养伤,车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我赶车去拉脚吧!反正,我三叔也要赶车进县城,倒不如我拉脚,来回捎带着他也好。” 拉脚赚钱,白老爷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白胜文商量完这头,又去和李氏说:“奶,那山鸡是我姥特意让拿回来给我爹养身子的,我想着,您和我爷也得补一补,这会儿我就先去杀一只,让我娘炖了,再送过来一半——您看好不?” 李氏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说“不”,鸡一送过来,李氏心里就有了主意。 山鸡是好东西,虽然没有家养的鸡肥,肉有点柴,可是那个味却是鲜,这种好东西,白家没人上山打猎平时是得不着的,李氏就想着等白应天开学时拿去给先生做束修,这两只鸡也很拿得出手了。 可偏偏她还没和白老爷子说呢,白胜文就提出来要杀鸡了。 这话都说出来了,她再说当束修送人,就不好说了。 “那个——我和你爷也不是太需要补……” “怎么能不需要补呢?”白胜文直接就堵住她的嘴了:“奶,您别和我客气了,这是我们对您和我爷的孝心——我都让二宝杀鸡了,等炖好了就给您送过来。” 一口气憋在胸口,李氏怎么都说不出来话了。 等白胜文出去了,白老爷子还夸这大孙子就是孝顺,李氏更是胸口闷得慌,也没心思陪着白老爷子演天伦戏了,直接就下炕:“我去莲花屋里看看她……” 看李氏下炕就走,白老爷子不禁沉下了脸,反手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才又慢条斯理地装烟,吧吧地抽起烟来。 看着朱氏把鸡炖锅里了,白胜文才出来赶车,又夸许文岚:“文岚就是聪明,你做的那个炭炉子太好用了,也不用开大锅,不费柴火。” “那是……”没人夸许文岚自己都能夸两句,何况有人夸,心里一乐,倒忘了早上的尴尬,直往前凑:“哥,等到时候,我那生意做成了,咱家就好了……” 想着,她还捂嘴乐。 白胜武凑过来:“你们说啥?” “没你事……”许文岚吼一声,扭头看看和方氏说话的白应福。 没被他听到吧? 方氏也带着狗剩来县里了,说是看跳加官,也沾点财气。 初五这天,民间都称为“破五”,大概就是说很多禁忌过了这一天就可破了而得名吧? 不过对生意人来说,这初五还有另一个讲究,就是送穷,迎财神。 过年时铺子都是关门停业,而在初五这天,商铺开门营业,放鞭炮,贴吉字,迎财神入门,祈求一年的财源广进。 白胜文说的“跳加官”也是这个意思,有戏班子专门在这一日表演,老百姓可以免费看。 而这请戏班子的钱,据说是县里几家大商户合资出的,求的就是个吉利。 进了县城,人山人海的,比大年初一的庙会只多不少,扭秧歌,许文岚是没什么兴趣了,抢着去戏台前占位子看“跳加官”。 可戏台前都是人,从戏台前排到街那头,哪儿还挤过进去。 正在烦,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扭头一看,却是刘春儿。 “咦,你们也来看跳加官?那,你们不唱二人转了?” 刘春儿一乐,扯着她笑:“这会儿人都上这儿来看跳加官了,谁还去看我们的二人转啊!这不,我们一戏班子都来了!你不知道,这个京剧可不是我们二人转能比的——我们啊,要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专登大台子,被人请着唱,那就好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亦男亦女的妖孽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总有只爱二人转不爱京剧的呢!”许文岚一句话说得刘春儿直乐,还当许文岚是在哄她开心,却不知道许文岚还真是这么想的。 到了后世,京剧的确是成了国粹,举世闻名的艺术,可是在东北那疙瘩,谁认京剧啊?还不是爱看二人转?等到后来,某大舞台还能开到京里,也算是给二人转长了脸面。 不过京剧也好,二人转也好,又或是越剧昆曲平剧川剧,到那时候都成了濒危的艺术,甚至有些小戏种,都断了传人,成了绝响。遗憾,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在这后头能看着什么啊?走,我带你们进去。”扯着许文岚,刘春儿示意白家两兄弟跟上。 直接一猫腰,往前挤,一边挤一边还嚷:“让让让让,咱们是戏班子里的,要不让咱们过去,可唱不了戏了!” 刘春儿的嗓子清亮,虽然还是学徒,没正式上台唱戏,可这一嗓子嚷出来,还真让众人当她是戏班子里的了。 就是不情愿的,也得挪个地儿让她过去,还真就让她这么把三小给带到里头去了。 挤到舞台下,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白家两兄弟胡乱抹着额上的汗,白胜武还想把帽子也揭下来,却被许文岚一把扯住不让他摘。 从口袋里取了帕子,先自己擦了擦汗,又去给白胜文擦,白胜文脸上泛红,避开了头,没让许文岚擦,自己接了帕子擦擦又塞给白胜武。 白胜武大大咧咧地往脸上一抹,又把帕子塞回许文岚手上,还抱怨:“我身上还出汗了呢!热着呢!” 许文岚脸一沉:“再热也不行摘帽子,你要摘了,回去我就告诉娘。” 刘春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白胜武果然不吭声撇着嘴扭头四处看就是不看许文岚,更是笑得不行。 “文岚你挺厉害啊,还管你哥呢!” 许文岚嘴角微翘,笑道:“其实还不定谁大呢!” 要从灵魂上来说,她可是阿姨辈。从身体上来讲,因为她是捡的,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朱氏就把她算成小的了,可其实真是说不准到底谁更大。 “我是哥,当然我大!别忘了你叫我哥呢!”白胜武转头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 许文岚白他一眼,没理会。 目光一转,看的是戏台。 这戏台就建在金光寺旁边,虽是临时搭建,可是却极漂亮,倒不是说有什么别致的造型,而是这座可能实则简陋的戏台披红挂彩,到处是用彩绸扎的花,猛一看,还当是寒冬正月里开出一台繁花似锦。 就在戏台旁边,有一个穿着红袍的人影一闪而过,许文岚一闪扫去,那人已经闪到戏台后了,只看到几个正在收拾箱笼的人,还有几个就在箱笼旁低语。 不经意的,许文岚的目光一定,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刘春儿。 都说唱对头戏的都是冤家,但可能刘春儿家的戏班子还和这京剧戏班有点交情呢!那正在和人说话的可不是她娘小金兰嘛! 小金兰生得好看,不像平常见的北方女子高大健美,反倒小巧珍珑像个南方女子,这会儿嘴角含着笑,眼底满是喜意,也不知在说什么,可看着就是让人觉得好看。 妩媚——对,是这个意思…… 许文岚眨眨眼,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头。 这妩媚给谁看啊?她对面那男人? 和小金兰说话的是个好看的男人,身材高挑,却很瘦,腰身细得好似一把就能掐过来似的,眉眼也生得好看,或者该说精致,男生女相,比起小金兰也不差什么。 眼底眉稍尽是柔媚,那一低头的微笑,还有上挑的眼,无一不是诱惑——这,简直就是妖孽,不,撩妹高手啊! 只是一眼,许文岚就收回了眼,还有意不往那边看,可她虽然掩饰得快,刘春儿却还是看向了那边。 听到刘春儿一声低“咦”,许文岚的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兴许是……” 她话都没来得及说,刘春儿已经有点兴奋地道:“原来我娘和柳玉楼柳大家认识啊!” “谁?”许文岚扬起眉,心道刘春儿眼神不好使?没看出她娘有些不对头吗? “柳大家啊!你没听过?啊,是不是你就是不爱看京剧的?”刘春儿笑嘻嘻地睨着许文岚,笑道:“柳玉楼可是出了名的大花旦,听说连京里最出名的戏园子广和查楼都唱过呢!我娘当年曾经听过一回他的戏,这回一听说是他的戏班子,立刻去赶过来听,就不知道柳大家一会登台不。” 敢情是偶像和迷妹的关系,那是她看错了? 许文岚转过头又去看,迷妹?那也肯定是超级迷妹。 “咳,这个柳玉楼唱花旦啊!怪不得这么女气了……” “说什么呢?一听就是外行话。”刘春儿撇了撇嘴,看不上许文岚这么外行:“哪儿有女人登台唱戏的啊?也就我们这唱二人转的草班子不忌讳这个了,人京剧看的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哪儿能那么不讲究呢?” 听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所有旦角现在都男人唱了呗? 许文岚啧了啧舌,没敢再说外行话。 她知道艺术家梅兰芳就是旦角,可毕竟差着年代,只知道梅大家颠倒众生的风华,却没真的亲眼见过。 得,这回穿越,她看看这个柳玉楼也算是补回课了。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得一声锣响。 “要开始跳加官了,”刘春儿很内行地讲:“跳加官的锣声那和普通的开场不一样,你看——啊,出来了……” 可不是出来了,一身的红袍,跳加官的角儿自后台而出。 一袭大红的官袍,脸上涂成了紫金色,戴着长髯,头上一顶乌纱帽,腰上一条蟒玉带,脚下是一双黑色的朝靴。 许文岚不知道这是老生还是什么别的角,只见那角儿也不唱词,只是手舞足蹈地跳,跳上一会儿,手一扬,竟是拉出一条幅:五福临门! “啊,这是跳五福……”刘春儿挺兴奋。 许文岚眨着眼,其实只看了个热闹,根本就没看明白。 那跳加官的角儿再拉幅,就是“加官进爵”,然后又跳一会,变戏法似地变出一只蟠桃,又是一条幅:“寿比南山”。 摸摸下巴,许文岚小声道:“这赵公明还干寿星的活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跳加官的妙处 跳加官,许文岚知道是为了迎财神,那想当然的,这跳加官的角儿就是扮财神爷赵公明了。 可没想到她的话一说出口,刘春儿就指着她大笑,连白氏兄弟都是笑嘻嘻地看她。 “怎么了?”她又说错了? 还是白胜文好心,笑着凑近,温言道:“那不是赵公明,是钟馗。” “钟馗?他不抓鬼的吗?”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许文岚搭拉着眼皮盯着白胜文看。 白胜文忍不住轻轻摸了下许文岚的头,笑道:“钟馗和关公一样,都是武财神啊!所以跳加官演的是钟馗,不是赵公明。” 是吗?武财神像关公的见得多,可钟馗还真是少见。 摸着下巴,许文岚点点头,算是认同了白胜文的话,她不认同又能怎么样?分明就又是出了个丑。 台上跳加官的钟馗,虽然没有戏词,可是舞步却很活泼,不像京剧一般戏目显得端庄大气,诙谐又幽默,还把变出来的蟠桃丢到台下,抢到的孩子拿到手就立刻下口去咬,居然是蒸出来的蟠桃寿包。 福禄寿过后,跳的就是魁星,这是保佑文人高中魁首的,怪不得人群里还有不顾斯文扫地挤进来读书人了。 魁星之后才是财神,最后则是跳龙凤,这个就有趣的,跳到最后,居然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对白白胖胖的童男童女,乍一看,还真是有那么点相像,大概是故意找的长的像的,要不怎么能保佑生龙凤双胞胎呢? 六跳结束,许文岚还当这就跳完了,可没想到人群没有散,反倒更往前涌来。 若不是白胜文抓着她,怕是要被后头挤过来的人挤摔了。 “快了快了,快开始了……” 还没等弄明白这些人说的“快了”是什么意思,许文岚就听到锣响。 原本退下去的钟馗又上了台,身后却是跟着一串人,那几个穿着锦缎,或是披着大毛衣裳的许文岚眼一扫就过去了,目光和众人一样,全都集中上了那由三个青衣小厮抬上来的篓筐上。 哇!一筐铜钱耶! 真的是整整一篓筐,许文岚穿过来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铜钱,也怪不得大家都眼睛放光,死盯着篓筐了。 跳加官的钟馗上了台拱手施礼,却乖觉地没有多说话,而是侧身站在一旁。 这个时候,他就不是主角了,配角就得有配角的觉悟。 主角之一上前,一拱手,笑道:“各位父老乡亲,鄙人是亨通钱庄的管事任大生,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多年的厚爱,给各位父老乡亲拜年了……” 话说完,又做了个揖,转身抓起两把铜钱忽地一下撒了下去。 许文岚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形,根本就没做好准备。 只觉得身后的人忽地一下往前涌来,脚下一跄踉,差点就摔了。 还是白胜文一把搂住她,许文岚还没站稳身,就觉得有人撞过来,白胜文来不及说话,一把把人搂进怀里,护住了她。 身体贴着身体,许文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也不知是被这拥挤的人群吓到,还是被白胜文吓到。 等人声渐息,她立刻挣开身,掩饰地环视周围:“都疯了似的……” 可不都疯了似的,人挤人,人抢人,都拼了命似地抢铜钱,哪管撞到谁,又是谁被撞倒在地上。 有小孩子应该是被撞倒了摔疼了,大声哭嚎,却没人理会。 白胜武不知从哪钻过来:“看!我抢着了……”也不过五个铜板,连帽子都不知挤到哪去了。 许文岚直揉头,很怀疑一会儿会不会发生踩踏事件。 正在想着,就听到人群里有人大声喝:“都往后退,往后退,踩着人怎么办?要是再挤,就不扔钱了啊!” 转目看去,却是个穿着皂服的捕快,带着一群弟兄推攘着快失去理智的人。 台上的亨通钱庄管事拱手道谢:“多谢何捕头,诸位,还请配合一下,年年破五跳加官,是为了大家伙一起乐呵,求个吉利,咱们可不还得好好过年嘛!” 和气生财,这任大生从上台就是满脸堆笑,这会说话也是好声好气的,可台下原本挤得厉害的人却是都听话地往后退了退。 这倒不是给任大生面子,而是给那一篓钱的面子。 众人退开,情绪稍缓和,任大生就退后,又有一个笑成弥勒佛一样的上前,场面话说完,也是抓了两把铜钱往下丢。 就算是有捕快维持秩序,却还是一通乱抢,不过好在比刚才还好些,许文岚虽没刻意抢,但离得近,还是捡了一枚铜钱。 扭头看看周围,再看台上还一层都没减的篓筐,许文岚拉了拉白胜文:“哥,咱们走吧!太危险了。” 白胜文转头看看,咬了下唇,一拉还要往前冲的白胜武,示意他往后退。 许文岚也去拉刘春儿,刘春儿却死活不走:“走啥啊?白捡钱啊!平时哪儿有这样的机会啊!” 看刘春儿眼也要红了,非要留下,许文岚也没再劝她,和白家两兄弟小心翼翼地往外挤。 他们往外挤,后头的人还要往前挤,哪儿那么容易能挤得出去呢? 还是许文岚长了个心眼儿,往旁边一指:“旁边人少些……” 三小手拉着手从人缝里往旁边钻。 台上有人正大声说:“在下是郭布罗家的管家……” 人群里爆出欢呼声,许文岚能感觉到身边的人使劲地往里挤,她就像是在风暴中在海上行船的小舟,要不是有白胜文拉着她,早就翻了船。 眼看着就要挤到边上了,突然听到身后喧哗声大起,有人大声喝骂,有人尖叫有人哭嚎,乱成了一团。 许文岚扭头看去,太混乱一时看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是有人被推倒在地了,后头的一时却没停下,直接就踩了上去,被绊倒在地,后头的直接直接踩上来,一层层的压在了一起,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正在慌乱,有人猛地扯了下她的手,许文岚扑进温暖的怀抱,总算是出了人群。 来不及去看是谁抱着她,许文岚回头怔怔地看着乱成一片的人群,目瞪口呆,半晌才大声喊:“别挤了——出人命了……” 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她一个人大喊有什么用?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狼狈 许文岚是真的吓到了。 生在和平年代,网上、电视上惊心动魄的灾难场面看得多,可是现实生活中她经历得最可怕的事,也就是遭遇车祸现场,看到马路上还没有冲洗干净的血迹都觉得心里发慌了,何况是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踩死了人。 “刘、刘春儿还在里面……” 许文岚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白胜文也“啊”了一声:“三婶和狗剩……” 刚到时还看着了,后来两波人就分开了,但想来以方氏的性格,明知道会洒钱怎么可能不抱着狗剩挤进去凑热闹呢? 不用想,一定不会像他们在这种重要关头挤出来。 三小愣愣地看着人群,一时间都无语了。 还是许文岚最先反应过来,眼珠一转,突然叫道:“锣……” 她只说了一个字,白胜文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光他们喊,声音太小,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更不会有人听他们的,但敲锣的话,声音就大了。 头一扭,白胜文就看向了戏台那边。 也是他们挤出来的方向巧,正是戏班子放箱笼的这一边。 一咬牙,白胜文大声叫道:“二宝,你看着文岚……” 手一甩,他直接往戏台那边挤去。 虽然人是在人群之外了,可突发的事件让外围的人也受到了惊吓,骚动起来连外面这一圈也乱哄哄的。 “哥——”白胜武急得大叫,想跟上去,却又不放心许文岚。 还是许文岚一把扯住他的手:“一起去!” 白胜武点点头,嫌戴着手闷子拉不住,直接脱下手闷子,许文岚会意,也摘下了手套。 两手交握,虽然是大冬天的,却都是汗津津、黏呼呼的。 半侧着身子,两人好不容易挤过去,就看到白胜文正在和看着箱笼的一个小子大声说着什么。 突然发生这种事,戏班子也是乱了套,角儿都跑到台上大叫,试图控制住场面了,看着箱笼的就只有小伙计。 白胜文还想和他们好好解释,白胜武却是不管不顾,一眼扫到箱笼旁丢着一面铜锣,***上前去一把抓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敲响了再说。 被吓了一跳,那个小伙计自然当是白胜文故意拖着他,狠狠地瞪了白胜文一眼,就要追过来抢锣。 许文岚连忙急叫:“还有鼓什么的吧!快敲起来——上台上敲去!” 白胜武这会儿真是听话,手里大声敲着锣,直接就绕过那个小伙计往台上跑去。 台上几个商行大户的管事,还有柳玉楼等人正在大声呼叫,白胜武突然跳上台,几人都是一怔。 还是柳玉楼反应快,立刻就明白过来,慌忙回身喝令戏班的人:“快,奏乐——” 突然这么一声大喊,乐师们倒都怔住了。 这个时候奏乐,奏个什么啊?也不顾不得别的,先奏个柳老板的拿手好戏“贵妃醉酒”吧! 戏班乐师一起,丝竹幽扬,白胜武的锣声却没被完全压下,“匡匡”几声,突兀而又尖锐。 因着戏台上的响动,场中乱成一团的人渐渐平息下来。 也终于有人留意到台上的人在喊什么了。 后头的也不再往前涌了,险些自己都被挤倒的捕快们也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呼喝着让人往后退,又招呼人去扶跌倒的人:“快,都闪开——这人都晕过去了,得赶紧地送医馆……” “谁过来搭把手,这小姑娘的腿断了……” 一声又一声的喝声,让众人有些发懵: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不管怎样,场中混乱的场面终于被控制住了。 还有人不甘心,冲着台上大喊:“那不还有半筐钱没丢完嘛!什么时候丢啊?” 话音方落,就被人破口大骂:“死要钱不要命的,你想抢钱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享啊!” “三妞儿啊,你在哪儿啊?娘在这儿呢!”带着哭腔的叫声响起来。 一个开喊,就又有人开始叫,这个时候,也没多少人再去关心钱了,都急着找自家人。 白胜文也着急,想挤进人群里去找方氏和狗剩,却被许文岚一扯,指了指台上。 站得高看得远,与其到台下去乱找,还不如台上站着呢! 跳上了台,许文岚才看到小金兰也在,面色苍白,却是躲在柳玉楼身后,一幅娇弱无依的样子。 眼角一跳,许文岚大声道:“金老板,你家春儿刚也在人群里了,你看到她了吗?” 小金兰脸色一沉,也顾不得再扮娇弱,几步跑过来,往台下张望:“春儿?刘春儿……” 还是柳玉楼过来,小声劝道:“你别急,我帮你一起找。” 嘴角撇了撇,许文岚也顾不得去八卦,追到白胜文身边一起往下看。 方氏是讨人厌,可狗剩却只是小孩子,要是真伤到哪儿了,也是…… “啊,在那边……” 人群里,方氏失魂落魄的,却没看到狗剩。 许文岚的心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白胜文已经直接从台上跳了下去。 “三婶,狗剩呢?” “狗、狗剩……”方氏茫然抬头,眨巴眨巴眼,突然就哭了出来:“狗剩不见了!我的儿啊!” 抽了两声,方氏突然声音一顿:“你们怎么都不看着狗剩啊!那是你们弟弟啊!你看看,你们都好好的,我的狗剩却不见了……” 眉毛一掀,许文岚差点就骂人:“三婶,你说啥呢?看我们没受伤你心里不得劲是吧?啥叫我们都好好的啊?一早你就抱着狗剩和我们分开了,怕是害怕我们耽误你捡钱吧!这会又来抱怨我们,你心是长得歪到哪儿去了?” 方氏抿着唇,瞪着许文岚,满眼怨毒,却没再骂,只是一拍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三婶,你快起来吧,小心一会被人坐身上了!哭有什么用,还不去找……” 拍了下白胜文,许文岚大声道:“我去台上看着,刚才还有被救出去的,要是实在找不着,就去医馆找找看……” “我的狗剩啊!”一听许文岚提医馆,方氏的哭声更响了。 皱了皱眉,许文岚也懒得再理她,直接就往舞台跑。 还没等她跑上台,就听到白胜武的叫声:“狗剩在这儿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仇人相见 被白胜武抱在怀里,狗剩一身的狼狈,衣服也脏了,鞋也掉了,帽子、手套不知飞到哪去了,额头也被磕破了,血哧呼啦的一片。 方氏爬起身,一下就扑了过去,抢似地把狗剩从白胜武怀里抱过来,先是抱着哭,又拍打他:“你跑哪儿去了?急死娘了,不是让你紧紧牵着娘的手吗?” 狗剩哇哇大哭,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被他娘打的:“娘、娘,我捡着了……” 抽抽涕涕地把小手摊开,脏兮兮的手上是一枚铜钱。 狗剩咧开嘴,众人才发觉他还磕掉了一颗新长的门牙,一说话满嘴漏风,得仔细听还一半猜,才知道他说的是: “娘,你捡着了吗?不说让我等,你捡钱给我买糖吃嘛……” 狗剩不说还好,一说,三小的眼睛都盯向了方氏。 什么嘛,还怨狗剩自己跑开了,分明就是分了捡钱自己放开了狗剩的手。 不过话说回来,狗剩小小年纪,就知道跑去捡钱,和大人一起挤,还真是舍钱不舍命,真的和方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果然遗传最奇妙。 这会儿也不能多说什么,许文岚拉了下白胜文,淡淡道:“三婶,你赶紧着抱着狗剩去医馆看看吧,我们再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把狗剩的鞋和帽子找回来。” 被狗剩揭穿,方氏的脸也涨红了,这会许文岚说分开她正和心意。 “成,你们仔细着点啊,那小靴子是你三叔新给买的,牛皮的,贵着呢!” 嘴角发抽,许文岚也不应声,扭头就走,还是白胜文说了两句客气话,才赶上去。 “狗剩的鞋……” “管它呢!先找二宝哥的帽子……”许文岚气呼呼地回了句,又想起来:“二宝哥,你看到刘春儿了吗?” “看着了,那不和她娘在一起嘛……” 扭头看去,还真是。 刘春儿正抱着小金兰哭呢! 许文岚安了心,闷着头找白胜武的帽子。 “呀,这个……”白胜武一声低呼,人往前扑去,还没扑到,就有人比他先扑到了,猫腰捡起一样东西,扭身就走。 “耶……”白胜武张了张嘴,又伸手指:“真是,我先看到的。” “啥呀?” 白胜武挠挠头:“好像是根银簪子啥的吧!亮亮的……” 刚乱哄哄的,都指不定丢了点什么找不回来了。 白胜文瞪了兄弟一眼,闷声道:“别人的东西别惦记,赶紧着找着你的帽子,再找狗剩的那只靴子,就剩一只都没用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许文岚想想狗剩就剩一只小靴子,看着干着争穿不上,忍不住大笑。 这会笑显得太突兀,白胜武盯了她一眼,还有些诧异。 白胜文却似知道她笑的什么,笑着推了她一下。 许文岚这才收了笑,低头满地寻摸(东北话读学摸)。 三小正找着呢,突然听到人喊,抬头就看到刚才带头的何捕头。 许文岚有些小紧张,不会是那些管事嫌他们多管闲事,让这个何捕头来找他们麻烦吧? 心里紧张,她下意识就往白胜文身后躲。 白胜文也紧张,长这么大,除了之前白应魁被打时,小少年还没见过官。 拱了拱手,他客客气气地唤了声何捕头。 何捕头原本一直皱着眉,黝黑的面庞上写着“苦大仇深”四个字,这么却是眉心有些松了:“你认识我?” “刚才刘管事叫过您。”白胜文笑答,虽然神情仍然有些紧张,可表现却已经算是很好了。 何捕头点了点头,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儿:“刚才是你们第一个敲锣的?” “是,”白胜文转眼看了看许文岚,还是决定不把许文岚暴露出来:“回何捕头,刚才是我和我弟弟敲的锣,想着那样或许能吸引到大家的注意,少一些伤亡。” 何捕头点点头,夸了句:“倒是有心——嗯,还没请教两位小哥贵姓。” “不敢当,我们兄弟俩姓白,这是我妹妹。”白胜文简单的提了句,故意没提许文岚的姓。 何捕头也没心意注意这些,只道:“要麻烦你们跟着我去趟衙门……” “我们做错什么了?”许文岚急了,探出头问道:“为什么要我们去衙门啊!” 她那颤着的声音,发红的小脸,倒活脱脱是吓坏了的小姑娘。 何捕头看看她,语气特意放柔和了三分:“不怕啊!就是要你哥哥们做个证,要是县太爷问发生什么事了,我也好有个回话的。” 这是怕担责任,想找个证人做证说不是他错啊! 许文岚一下就明白过来,却仍小声委屈地道:“我们还在找哥的帽子呢!” “帽子丢了?”何捕头抬头一看,就乐了:“一顶帽子,我回头买顶给你们。” 许文岚不说成不成,只小声嘀咕:“没帽子戴,可冷了,耳朵都冻掉了……” 白胜文有些不好意思:“既用得着我们兄弟,我们兄弟自然是没二话,何捕头请吩咐。” 点了点头,何捕头多盯了眼白胜文:“小哥怕是读书的吧!” “正在开蒙。”白胜文笑笑,终于现出一丝腼腆之意。 何捕头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和手下招呼一声,就带了三小往衙门去。 许文岚故意落在后头,白胜文就停下脚步等她,等走近了,她拉着白胜文的衣角,小声道:“别多说话,人问什么说什么,多说点何捕头的好话。” 白胜文眼珠一转,就笑了:“知道了。” 小少年这么受教,许文岚甚感心慰,正要夸两句,眼一转,突然瞥见两人。 黑水县的衙门占地颇大,足占了一条街。这边是衙门正门,街角就是监牢的小门。 那两人就是从街角那边走过来的。头里是一个女人,走得风风火火,还不忘回头抱怨身后的男人走得慢。 那男人,脚步蹒跚,脚都拖在地上,像是走不动似的。听了女人的抱怨,也不吭声,只是抬头沉沉地盯着她的背影。 一看到这两人,许文岚就不动了。 像是感觉到许文岚的注视,女人抬头看过来,只年地一眼,就怔住。 “文岚,大宝、二宝,你们怎么来了?”女人微微笑着,尤其对白家兄弟和气,正是刘艳。 在她身后脚步蹒跚的可不正是刺伤了白应魁的马立三。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机会教育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见着马立三,连平时礼数周到的白胜文都没了笑模样,只是冷冷地瞅着马立三。 马立三眼一翻,还横:“小兔崽子,瞪什么眼?和你们老子一模一样,看老子啥时候收拾你们……” “马立三,你有完没完?还能不能好好的了?有你这样的嘛,有本事你往外头使去啊,冲小孩你耍什么威风?”刘艳立刻炸毛了,横眉竖目地骂。 “有你这种男人,真他妈地丢脸!” 马立三也火:“呸,你觉得我丢脸,我还觉得你不是我媳妇呢!大过年的,你就把我丢在牢里让我自生自灭——你还是个人吗?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呢!我就没见过比你还毒的人……” 刘艳眉一竖,骂道:“你还有脸说!知道大过年的,知道大过年你怎么还把人给捅了呢?要不是老娘又求人又花钱的,你当你能什么事都没有了?在牢里过年怎么了?就那么几天时间,老娘就能省十两银子呢!你也不看看自己,把你浑身上下扒光了,连骨头带肉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十两银子来……” 两口子一骂起来,三小反倒成了看热闹的。 原本一看到马立三,他们还气得够呛,可听着听着,就觉得尴尬起来。 许文岚还好些,这种事见得多了,可白家两兄弟哪儿见过两口子吵架是个什么样儿啊! 白胜武先受不了了,扯了扯哥哥,一个劲地使眼色。 白胜文迟疑了下,想走又不知道是不是得打声招呼再走。 就在这时,何捕头转了出来:“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啊?” 声音一顿,何捕头皱眉喝道:“你们干什么的?” 吓了一跳,刘艳一扭头看清何捕头,立刻堆了满脸的笑:“何捕头啊,您还在当值啊!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刘家铁铺的刘娘子啊!前些天不还说要请您喝酒呢嘛,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儿,请您去喝酒啊!” 何捕头皱眉想了想,也不知道想没想起来,挥了挥手直接撵人:“没事别在这晃悠,再惹事可就不是关两天的事了。” 刘艳忙着答应,马立三却是低垂着头,一脸畏缩,连身子都好像突然缩了水,没有半点刚才的蛮横模样。 看着两人唯唯喏喏地离开,三小默不作声地跟着何捕头进了衙门。 自然不是被带到正堂,而是被带到了后衙。 “你们在这儿等着,要是县太爷问话,自然有人叫你们。” 让三小在廊下等着,何捕头整了整帽子,毕恭毕敬地进了屋,三小隐约听到他讨好的叫:“师爷,老爷他……” 目光一转,三小互相看了眼,谁都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白胜武才小声道:“那个马立三真没种!” 白胜文却是低声道:“再凶再横,民还是怕官——以后,我还是要做官。”转头看看许文岚,他沉声道:“我绝不会让你和咱家人受这样的委屈。” 看着小少年认真的模样,许文岚反倒笑了:“民是怕官,可官还怕官呢!” 盯了眼紧闭的房门,再看看不远处院门前守着的衙差,许文岚小声道:“你没听到何捕头刚才叫师爷的声儿吗?捕头惧师爷,为何?师爷可不是官身。” “因为师爷是县太爷的心腹。”白胜文聪明,一点就透。 “不错,那你说师爷又怕谁?” “县太爷啊!”连白胜武都会抢答了。 “错,”许文岚笑眯眯地拿手指点他们:“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们,师爷最怕的不是县太爷,而是县太爷的夫人——夫人会吹枕边风,才是和老爷最近的人嘛!” 白胜武“切”了声,白胜文却是有点脸红,也不知想到什么了,还有些小害臊似的。 许文岚却一本正经地道:“我说的话你们明没明白啊?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小瞧女人,谁知道她是不是你上司的老婆呢?还有啊,一官更有一官高,就连皇上上面那还有皇太后呢!” 一句话唬得白胜文忙来捂她的嘴:“你可别乱讲。” 什么乱讲啊!现在还不显,等过几代,说了算的可不是女人嘛! 三小窃窃私语,虽然天有点冷,却倒忘了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捕头才算是从里面出来了,也没叫三小进屋,只是笑道:“辛苦你们等在外头了。县太爷还夸你们英雄出少年呢!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真的?”白胜武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一门心思做大将军,对英雄两字最没抵抗力。 许文岚却是一听就知道,何捕头不过是顺嘴说一句罢了。 果然,何捕头笑笑,也没回答白胜武的话,只是笑道:“县太爷这会忙,不会见你们了,我让人送你们出去……” “啊,真不见了……”白胜武有些遗憾,搭拉着嘴角,又去摘头上的帽子:“哥,你戴会吧,我暖和过来了……” 白胜文没接帽子:“我还不冷呢!” 目光一扫,何捕头倒想起来了:“对了,我还说给小兄弟买帽子呢!沈七,”大声喊了声,等守门的捕快过来,他直接道:“送这三位小友出去,还有,给这小兄弟买顶帽子。” “是,何头。”沈七应了声,躬着身等,等了半晌,见何捕头没什么动作,就只好陪着笑招呼三小出去。 等一出了衙门,他就拉下脸了:“真是倒霉,怎么碰着这么个活儿!” 又拿眼瞪白胜武:“小子,你要什么帽子啊?可别狮子大开口,老子这月的钱可都交给媳妇了。” 白胜武眉毛一掀,有些恼。 许文岚忙一扯他,笑道:“这位捕快大哥,不用你带我们买帽子了。何捕头也就是看我们刚才把帽子丢了,才说那么句,我们回去自己找找就好了——您回去吧!真的不用您了……” 乐得少一桩事,沈七皱皱眉,又盯着许文岚:“你说真的?这可是你们自己不用的……” “对,是我们不用的,您回去吧!” 看看许文岚,沈七笑了:“小姑娘有眼力价,这事真不是大哥我扣,而是何捕头——得,不说别的了,以后要是在街上碰着什么事,提我沈七哥的名头。” “唉,那可谢谢沈七哥了。”许文岚笑眯眯地目送沈七进了衙门,才吐了口气。 那个何捕头也真不是个东西,让人帮着买帽子,可却一毛不拔,差点就把他们小哥三给坑了。这帽子买了可真是要得罪沈七呢! 摇了摇头,她一拉满脸不快的白胜武:“走,二宝哥,我给你买新帽子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家良驹 回家的路上,白胜武还一直念叨着他丢的帽子。 许文岚听得忍俊不禁,一指禅直接弹上他脑袋:“你快别念叨了,三婶都快心疼死了……” 白胜武扭头看看拉长了脸的方氏,撇撇嘴角不说话了。 和三叔一家会合后,方氏就一直在抱怨三小,一再说那只靴子丢了太白瞎,还是白应福瞧出三小脸色发了阴,一声大喝,方氏才止住了不停的叨唠。 等回了靠山屯,天色已经晚了,朱氏已经听说县里发生的事,一直守在门口张望。 一看到车影,就立刻扑上前,扯了三小上上下下看个不停:“没伤着吧?伤着哪儿了?” “没事没事,娘,你放心,我们没伤着。”许文岚忙着安抚朱氏。 方氏却在旁边阴阳怪气地道:“大嫂放心吧!文岚他们多奸啊!还能伤着了?倒是我们狗剩,可怜的娃,又丢东西又磕头,连新长的门牙都磕掉了——带弟,你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把你弟抱屋去!可怜见的,吓坏了……” 白带弟一直就站在朱氏身后,听到喊走过来抱起狗剩,眼睛却往两兄弟和许文岚身上扫。 许文岚笑眯眯地眨眨眼,虽然没说话,白带弟却放心了。 两人一句话都没对,可是方氏却还是瞧着不顺眼,一巴掌拍在白带弟身上:“快着点啊!还得去玛玛嬷嬷那求张定惊符。” 看朱氏瞪眼,她立刻辩道:“我可没用力,就轻轻拍一下。” 朱氏瞥了眼方氏,没理她,只是一手搂着许文岚,一手拉着白胜武往屋里去,还不忘叫白胜文:“先别卸车了,你爷和你奶也惦记着呢!” 白胜文应了声,拉着马车进了院,却还是先给马喂了料才往正房去。 许文岚却是没先去正房,而是一溜烟钻进大房:“我先去告诉爹一声,他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白老爷子担心还可能,李氏担心?她才不信。 白应魁也是等得心急火燎,一听到动静就支起身:“谁啊?是不是大宝你们回来了?” “爹,是我。”许文岚撩开帘子进屋,笑着先扑上炕:“爹,你怎么样?好点没?” 从怀里取出一直揣着的纸包,许文岚笑嘻嘻地凑近:“我给你和娘带了大肉包子,还温乎呢!我再拿外地用小炉子烤烤,现在就吃吧!” “这孩子,爹不饿,快过来爹看看伤着哪儿没?王家二狗子过来一说,把我和你娘吓个半死……” 许文岚笑着凑近,让白应魁看了又看:“你看,我好好的,大宝哥二宝哥也好好的——爹,你猜我们看着谁了?” “谁啊?”白应魁确认孩子没事,安了心那股劲儿也就散了,身子委在枕头上,没了精神。 “马立三啊!”许文岚八卦:“爹,你都不知道,原来马立三年前根本就没出来,一直在大牢里呆着呢!好像是那些捕快朝刘、刘家姑姑要十两银子,她没舍得就由着马立三在牢里过了年,今个儿才放出来的……” “才放出来啊?”白应魁也是惊讶。 按理说苦主不追究了,人应该很快就放出来的。可没想到衙门里的人想着捞上一笔,硬是把马立三多关了些日子。 “也是得吃足了苦头……”说着话,白应魁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许文岚眨眨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来八卦明明是想让白应魁觉得出了口恶气的,可瞧这意思,白应魁还可怜马立三呢! “爹,你就是善心,也不能发给坏人啊!”撅了嘴,许文岚有些不乐意:“要不是马立三,您这大过年的哪能这么躺着啊!” “是是,都是马三那家伙坏……”笑着应声,白应魁乐呵呵地摸了摸许文岚的头。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白应魁没放在心上。 也是,这是个善良又大度的男人,要不然也不会捡她回来。 抿了抿唇,许文岚也不说了:“我去爷他们屋了。” “嗯,唉,先喝了鸡汤再去,大冷的天,早饿了吧!”说着话就撑起身想动:“是不是凉了,得热热……” “唉呀,爹,你可不行干活。鸡汤就在这儿呢,等一会儿回来我和哥他们一起喝。” 炖的山鸡汤,是为了给白应魁补身子的,可一看就知道大概又是留了大半,等着孩子们回来吃。 做父母的,哪怕是有半个梨,都得留着给孩子吃,自己吃才舍不得呢。 许文岚刚进正房屋里,就听到方氏在哭:“这次狗剩可是遭罪了,我也是想着沾点喜气,哪儿想到还发生这样的事啊!吓都吓死人啦!文岚他们也是,走也不喊着我们,要有他们帮着照看,狗剩也不会……” 听得直掀眉,许文岚心里暗道:专提我名,这是想柿子捡软的捏啊?! 推门而入,许文岚还没开口呢,白胜文已经说话了:“三婶,你怎么只提文岚呢?三个人里头我最大,再怎么说也都是我作主的。” 先把许文岚摘出去了,白胜文才又道:“当时人太多,我们才先往旁边让了让——三婶,别怪侄儿说话难听,当时台上正在洒钱呢!要是我喊您,您能走吗?别说您,那还有秀才被人推倒了还惦记着抓钱的呢!要不是大家心里都存了个贪的念头,今个儿这样的事儿也不会发生。爷,您说是不是?” 这样的大道理问到白老爷子头上了,白老爷子就没含糊的时候:“说得有道理!胜文,你能懂这样的道理,爷真的开心,我家良驹啊!” 白胜武不甘示弱,立刻猴上:“爷,何捕头还说县令大老爷夸我们是少年英雄呢!夸——我——们哦!” “们”的字轻得几乎听不见,白胜武拍着胸脯,得涩得不知自己多美了。 白老爷子大乐,摸着他的脑袋,笑得合不拢嘴。 “你也是我家良驹,我们老白家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不愁家业不兴啊!” 一室和熙,可却不是所有人都高兴的,乐在脸上,心却是苦似莲子心的不是没有。 方氏拧着帕子,想说话,却被白应福无声无息地扯了一把,只能愤愤地白了眼白胜文。 李氏看在眼里,嘴角撇了下:亲兄弟怎么了?还不是都各有各的私心。 轻咳一声,她笑着道:“大宝啊,车还没卸呢吧?今个拉脚马也乏了,可得好好喂点料……”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六七 李氏明着是问马,可其实问的是钱,屋里的人都明白。 朱氏憋着股气,就要说话,白胜文却抢在朱氏前头道:“奶,今个事情来得急,我们又被带去衙门了,实在没赶得上拉客,明个我再出去,肯定能拉着……” 白胜文还没说完,白老爷子已经一声轻咳:“你奶没那个意思,就是心疼你们了——都回去歇着吧!这一天也累够呛了。老大媳妇,灶上不给他们留着饭嘛,去热热让他们屋里头吃去。” “知道了,爹。”朱氏使了个眼色,先下了地,又招呼方氏:“三弟妹,来灶房端饭。” “哪好意思麻烦大嫂,有带弟呢!” “带弟不看孩子呢嘛,你过来端过去就是,也不用你热。”没好气地白了眼方氏,朱氏扭身出了屋。 方氏撇了撇嘴,到底还是跟了出去。 等一回屋,朱氏忍不住就抱怨:“就好像自己没长手似的,整天就想着怎么支使你姐。” “可不是……”许文岚应和着,自然是跟着说方氏的不是,又笑嘻嘻地哄着朱氏:“等以后咱们把姐要回来,看她还敢支使我姐。” “哪儿那么容易啊?要真能要回来就好了……”朱氏一叹,忽然又掉转枪头:“还没说你呢,帽子丢了就丢了呗,回来我再给他缝就是,你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唉呀,娘,钱不就是要花的吗?要不买帽子,我哥冻一路,那耳朵还不冻掉了啊?” 朱氏白她一眼,也不说话了。 许文岚笑嘻嘻的打开先送回屋的小竹篓:“娘,我买的松子糖,还有点心,这个桃酥,我姥最喜欢了,上回去我姥还拿给我们吃呢!还有这个绿豆酥,干娘还说你们姐俩都喜欢呢……” 东西还没拿完呢,许文岚就叫朱氏搂进怀里了:“我的乖乖啊,怎么能叫人不疼你啊?” 许文岚心头一热,眼眶一瞬间有些发酸,却只是赖在朱氏怀里撒娇。 初六一大早上,朱老爷子就带着全家老少一起拜年来了。 因是早就打过招呼了,白老爷子一大早就叫媳妇们烀上了肉,等着朱老爷子一到,拉着手就笑:“咱老哥俩一会可得好好喝上两杯。” 三个亲家里,王家扣方家滑,倒数朱家是最大方的,白老爷子也和朱家老爷子相处得好。 许氏性子温和,柳氏虽是个烈的,却也讲道理,李氏又特意压了性子,当着亲家的面和声和气的。 这一天过得倒是和乐融融,谁也看不出这一大家子这样那样的事儿。 大人们和乐,小孩家自然更是欢脱。 白胜武把昨天那事当成了谈资,和朱平安大谈特谈,听得朱平安一愣一愣的,两只眼睛往白胜武身上盯,都不够用了。 朱锁头却根本没听那个,他只要能看到白带弟,心里就已经很美了,白带弟干什么活,他都凑过去帮手,来做客倒比在家里还忙。 少年情窦初开,根本就不知道遮掩,连许文岚都看出来了,更不用提那些大人。 方氏背着人就和王氏小声嘀咕:“大嫂是不是想把带弟嫁到自己个娘家去啊?” 王氏哪敢应这茬,只是笑。 方氏也不用她答话,只是哼哼:“嫁哪儿去我不管,可这彩礼多少我可是要说了算的。” 口齿微动,王氏想说话来着,可转念一想却又咽了回去。 她就是劝也白劝,方氏要听她的话,那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把所有的话都憋在肚子里,王氏回了屋才拉着白草儿的手,小声道:“草儿,你看,娘要是把你嫁回王家,就是你表哥,怎么样?” “娘,你说啥呢?”白草儿脸一白,一下把手抽了回去。 “娘不是说现在,娘知道你现在还不到年纪,娘就是说以后……”王氏还想商量着。 自己的娘家,闺女嫁回去倒安心,要不然嫁到别家,谁知道又是什么样? 这事上,王氏倒觉得自己很能理解朱氏。 王氏想得好,却不想白草儿听了竟是冷笑一声:“娘,你自己个还没受够罪吗?还想把我推进火坑里。” 白草儿和王氏说话一向柔顺,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王氏听得一呆:“草儿,你怎么这么说,娘怎么会害你?” “那娘怎么说要把我嫁到舅妈家去?舅妈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那不还有你姥嘛!” “我姥?我姥是多和善的人?!娘,你怎么被送过来做童养媳的,你忘了?不是我说话难听,我姥还有我舅,要是不那么懒,日子能过成那样吗?就那样,还天天喝酒,隔三差五还得呼朋唤友聚一场,再不就去赌两把——我那表哥,你那侄,看着也不比舅舅强哪儿去。我和您说,那样的人家,我就是死,也不会去!” 被气得胸口生疼,王氏捂着心口说不出话,白草儿张了张嘴,想安抚几句却又咽了下去,猛地一跺脚,扭身就上炕和身躺下了。 灯影一暗,还没容王氏抬头去看,就熄了。 王氏就坐在黑暗里,过了好一会才低叹一声,起身拿了火石,点着灯,又拿剪子剪去长得压熄火的灯芯,这才转过身,凑上了炕。 扯过被子,盖在白草儿身上,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小声道:“娘知道了,不会勉强你的——你不想,就当娘没提过这事……” 白草儿咬着唇,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王氏苦笑着:“娘是真的以为是替你着想……” 一句话没说完,白草儿已经猛地转身扑进她怀里:“娘,是我不好,我不该冲您喊的……” “傻丫头,”王氏笑着拍着白草儿的背,柔声道:“至少,娘知道我家女儿不是像娘那么窝囊没用的人,你以后不会像娘一样被人摆布——好事,是好事……” 王氏母女之间发生的小插曲,许文岚并不知道。 朱家人走了的第二天,就是初七,初七是人日子,一早上起来,几个媳妇齐上阵,和面的和面,擀面的擀面,面一煮熟,还特意按着人头数了面条,过了凉水后往门上挂。 这取的是长寿吉祥的意思,就和在人日子这天吃面条是一个意思,长长面条拴住人的腿,就能活得长长久久。 因是冬日,吃的是汤面,热乎乎的面汤,配上脆生生的咸菜,虽然吃食简单可吃进去胃里都是暖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意归生意 初五时,县里的铺子就已经开业大吉,到了初六,各行各市就已经正常开市,但许文岚还是等到初八时,才去了炭行。 其实她心里很着急,想快底看到黄记炭行给她做出来的炭炉子是个什么样子。 可总不能才初五就跑去,那样黄老板一定会想到她有多急切,到时候生意就不好谈了。 一大早就到了县里,可是许文岚没立刻去炭行,反倒在街上闲逛了一圈。 初五的踩踏事件,余悸未散,街上还有不少人在议论那个事。 听说几大商行,特意拿了笔钱出来,包揽了受伤者的医药费,轻伤的也领了轻伤抚慰金,还有些想混水摸鱼的,也跑去领抚慰金,却被在场的捕快当场打了出去,一番告戒,倒没人敢去冒领了。 许文岚听到这事时还想,要是方氏知道这消息怕是早就过来领抚慰金了。还想着要不要回去讲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要不要回去告诉,就听到有人叫“小姑娘”,左右看看,她有些发懵地回头,才知道居然是沈七。 “沈大哥。”笑着招呼一声,许文岚还真没想到不过是一面之缘,这沈七居然就能记住她。 “叫七哥,”沈七哈哈一笑,问许文岚来县里做什么,又说去亨通钱庄站班:“这些天啊,想混水摸鱼冒领抚慰金的不少,累死个人。” 许文岚略一迟疑,才问道:“沈七哥,我家表弟那天也磕破了头,还掉了颗门牙,这个能领吗?” “能……啊,你们家姓白是吧?和牙行里的白老三什么关系啊?” “那是我三叔。”许文岚笑着应了,倒不惊讶。 牙人这行当就得人脉广,白应福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和衙门里的捕快拉上关系一点都不奇怪。 沈七一掀眉:“那就领了啊!白老三让同济医馆的大夫做了证,还说侄子侄女也伤了,一下领了三份抚慰金,还外带要了双鞋钱呢!也真是能说,侃得人不给都不好意思了……” 沈七还在感慨,许文岚却是有些懵。 领了三份?还借着侄子侄女的名头?好啊,三叔这也太能耐,太会办事了吧? 当着沈七的面不好多说,许文岚心里却是一径冷笑。 辞了沈七,折回集市前,许文岚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和等着拉脚的白胜文说了。 “哥,这事应该和娘说,就算咱不管别的,以后也得小心着点三叔,怎么能这么办事呢!” 白胜文垂着眼帘,想了想,才道:“这事你别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白胜文,许文岚还是信得过的,一听他这么说,真的就不管了:“那我去炭行了。” “我送你过去。” “不用。”背起小篓,许文岚笑道:“就这么几块窝蜂煤,又不重,你还是等着拉脚吧,要不回去奶又说咱们白用车了。” 白胜文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着点,回来时要是我没在,可千万别乱跑,就在这等着我,咱一起回。” “知道了,”头也没回,许文岚走得轻快。 早在心里想过多少遍今天的行事,等到了炭行,她也照着预定的做,蜂窝煤一烧起来,果然就引起黄老板的注意。 “哟,大侄女,你这个是什么煤啊?敢情你定的这炉子,还特意做了不一样的炭来用。” 黄老板笑盈盈地拿起一块蜂窝煤,翻来覆去地看,显然是很感兴趣。 许文岚也不怕他看,就怕他不感兴趣,既然感兴趣,那这事就有门。 “黄老板,不瞒你说,这叫蜂窝煤,可是我经过好多次研究才做出来的,这个煤啊,既好烧又省钱,家家户户都能用,这样一来,你那石炭,也就不会只能卖给铁铺了。” 目光忽闪,黄老板看看许文岚,放下手里的蜂窝煤,笑眯眯地夸了句:“看着是好用。”就不再说话了。 黄老板不说话,许文岚反倒有些急了。 心里着急,却也知道做生意不能太着急,你一露出急的样子,就让对手有了可趁之机,这谈判就不好谈了。 也不说话,许文岚弯腰把火门一拨开,火力立刻上来了,大宽倒的茶水还没凉,小锅里的茶叶蛋就飘了香味。 为了试炉子,许文岚特意准备了这装着茶叶蛋的锅。 现在看,果然效果十足,大宽闻着这香味,口水都要下来了,也没了平常的冷漠样:“这就是你卖的那个什么茶叶蛋啊?给我来个!闻着还真挺香。” 许文岚嘻嘻一笑,用漏勺捞了下,看大宽接在手上呼呼叫热,却手快地扒了蛋壳,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许文岚就乐了。 特意又捞了个,亲手扒了一半的蛋壳送到黄老板手上:“大爷,孝敬您的。” 黄老板呵呵一笑,接过了茶叶蛋,咬了口又低头看那只小炉子:“这火倒也算快了。” “是啊,火门一开,窜了风火就上来了,要是把火门关上,上面再压上几块煤,一晚上都能保持温度。” 许文岚笑着答,连头都没抬,好似只不过是随意说的一样:“我想着,以后除了卖茶叶蛋,也在集市上卖这火炉子,还有这蜂窝煤,怎么着也能赚些。” “蜂窝煤?”黄老板想想刚才看到的煤块,点了点头:“这名字取得倒是不错。不过,文岚,你在集市卖,能卖多少啊?这东西,卖得少了,能赚几个钱?” 听着黄老板有些轻蔑的语气,许文岚也不恼,只是笑道:“一块煤是赚不了多少,可是您想啊,只要买了这炉子,那就得用这专用的蜂窝煤。这煤又方便又好用,只要用上了,以后一准就是常用了。哪怕十块煤只能赚一文钱,可是百块、千块可不就赚得多了?这个东西啊,也得黄老板您的木炭一样,卖的是个量。” 摸摸下巴,眼微微眯了起来,黄老板忽然就笑了:“文岚可真是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 “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想得多些罢了,这个东西也不容易做。”轻描淡写地把话透了过去,许文岚脸上带着笑,全不像是在谈生意的样儿,可实实在在的,她就是在和黄老板谈生意。 轻咳一声,黄老板抬了抬下巴:“大爷和你做笔生意吧!就这个炉子和蜂窝煤——你自己卖,那是不好卖的,倒不如大叔帮帮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做生意的哪有善男信女 “那哪儿成啊!”许文岚客套:“大爷也得卖炭呢!要把我的东西放您这寄卖,不耽误您的生意嘛!” 黄老板还没说话,大宽已经乐了:“就你这么点东西,还耽误我们的生意,开啥玩笑啊!” 白他一眼,黄老板淡淡道:“不是说让你把东西放这寄卖。正因为大爷是卖炭的,和你这小生意是一样的,所以我才想与你合作。” “合作?”许文岚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大爷是要和我合作开发这蜂窝煤?这个可好,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黄老板一笑,没说话。 许文岚目光忽闪,试探着问:“大爷想怎么个合作法?” 没立刻开口,黄老板反问道:“丫头你说咱们怎么个合作法?” 许文岚一听这话,就知道黄老板是在探她的底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不说弄不好就错过去了,只能一咬牙透了底:“大爷,咱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和您玩那个虚的。这样,您本身就是卖炭的,材料什么的也都有,我呢,有的就是配方和技术,我就用配方和技术入股,算一成干股吧!” “一成干股?还配方和技术?”黄老板一下就乐了:“小丫头,这主意真是打得精。” 一听这话,许文岚就觉得不妙了,却仍昂着头沉声道:“我这话有什么不妥吗?您可别说这自古以来就没凭配方和技术占干股的事。” “有,是大大的有,可那是什么人什么技术啊?要不就是酿酒的酒曲方子,要不就是什么药啊膏啊的秘方……”黄老板笑睨着许文岚:“丫头,你这什么配方?就是个炭方子。” “炭方子怎么了?”许文岚笑笑:“虽然是个炭方子,可是大爷,这是个能赚钱的炭方子,要不是它能赚钱,您也不会说合作的话了是吧?” “是,你这方子还能赚两个钱,所以我才发发善心,想买下你这方子。”黄老板一抄袖子,笑眯眯地道:“丫头,说吧,你卖多少钱?” 许文岚脸都气红了。 好嘛,她想出来的发家致富手段,黄老板一张嘴就要买下,竟是没留半点余地,哪有这样办事的呢? “大爷这话真是让人寒心,实在对不住啊,这方子我不卖。” 搁下这句话,许文岚就要转身。 黄老板却是不急不缓地笑道:“不卖,你还想卖这炉子和蜂窝煤?” “大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威胁我?”火气一起,许文岚的眉眼就凌厉起来。 只可惜,她现在也就是个十岁大的半大孩子,说话办事再像大人,也还只是个孩子,对黄老板来说,半分不具威胁性。 “这丫头,说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呢?大爷是好心帮你!你也不想想,你这蜂窝煤是什么做的?我想,大概就是从我这买去的木炭和石炭粉混一起吧?你今个不卖我配方,那我自然也不会再卖你木炭,石炭粉自然也不会让你白白扫几筐去了,你这断了原料,要怎么做蜂窝煤呢?” 摇着头,黄老板一点的同情:“可怜介的,难道你要跑到邻县去买?光拉车钱都不便宜了,再不然,你可以去鹤岗那头拉石炭,倒便宜,可你买的量得大啊,还得和石炭矿上的人拉上关系才能买着……” 啧着舌,黄老板看着脸色越发难看的许文岚,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可再怎么着,也就是个丫头啊!有些生意,你是做不起来的。啊,再一个,你这炉子有什么好稀奇的,也就那回事,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没两天,就遍地是卖这样炉子的了……” “大爷真是——您是想把我炉子的图纸卖给人吗?” “怎么说话呢,这孩子,在商言商,我可不会做那种事。对了,大宽,丫头那什么图纸你放哪儿了?该不会是已经丢了吧?” 大宽眨巴眨巴眼,没吭声,只是默默垂下头去。 许文岚的肺都要气炸了。 这个黄老板分明就是在威胁她啊! 断她原料,再把她的炉子图纸漏出去,她这生意倒真是没法做了。 她也可以让人来买原料,可黄老板这么精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她要用,价格必然上涨。 真要按黄老板说的那样去采买原料,她又没那么大的本钱——这生意,她还真做不起来! 咬着嘴唇,许文岚的鼻子发酸,眼眶都酸疼起来,有一瞬间,她真的想哭出来。 怎么想发个家就这么难呢? 这个黄老板,还说和她爹算是哥们儿,口口声声让她叫大爷,可这哪儿是做叔伯该做的事呢? 真是太委屈了!居然被这种人威胁…… 嘴唇颤抖着,许文岚抬眼瞪着黄老板,很想大声说:“你个坏人,我就是把配方丢了,也不卖给你。” 黄老板却看着她,微微一笑:“丫头,教你个乖——正所谓无奸不商,你要是没这个心理准备,还是不要做生意的好,这年头,行商不好行啊!” 咬着唇,许文岚半晌,才低声道:“大叔教我的,我记下了,这事儿,容我好好想想,到底不是小事。” 点了点头,黄老板笑道:“这个好说,大宽啊,送你文岚妹妹出去……” “唉……”大宽应了声,帮着许文岚提了装炉子的篓筐。 眼见许文岚一幅失魂落掀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道:“你啊,怎么说你呢?啥叫财不露白不知道?” “啊?”茫然地回头,许文岚看着大宽,忽然笑了。 笑容苦涩,她的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也是她活该,先动了算计黄老板和他合伙做生意的念头,这才故意在他面前显白。 可,她没想到,她的心眼在人家眼里根本就不够看。 谁说古人都是实心眼的人呢?还说古代做生意最重的就是个信用? 呸,和现代一样,奸商遍地走。 “大宽哥,我那茶叶蛋还在里头呢!你就吃了吧,我不要了。啊,锅和炉子给我留着,我回头还来取……” 大宽叹一声,点点头,又问:“你能背动不啊?” “没事,能背动……” 许文岚点点头,刚一转头,就看到对面年画铺子里有人探头看她。 第一百三十章 找个地方冷静下 “沐老板。”笑着招呼一声,许文岚挥别大宽,转去了年画铺。 沐东华也在,正在里面的书案上画画,明明看到了许文岚,却没有打招呼,只是点了点头就算招呼过了。 许文岚也不在乎这个,她这会儿只是需要个地方冷静下。 这样子回去,白胜文一看就知道她碰到什么事了。 就算心理年龄远超身体年龄,可许文岚还没老油条到能自如控制面皮的地步。 沐老板看看许文岚,再往对门看看,忍不住转过来:“怎么着,小丫头吃亏了?我就说了,这世上哪儿有像我这样的老好人,尽让你占便宜的呢!” 从沮丧中醒过神,许文岚看看沐老板,扬眉问道:“我什么时候占你便宜了?” “嗄,还说没占便宜?哪儿有财神像一张才六文钱的啊?你黑水镇打听下,哪儿有那个价啊!” “沐老板,你赔钱了?”许文岚冷哼了声:“不只没赔钱,还因为我占了不少吧?就不说我的生意,那些跟风我来进财神像的您老赚了多少啊?” “那不是一码归一码嘛,你的生意我可真是没赚上钱……”讪讪地应了声,沐老板干笑两声,又道:“这个做生意吧,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坑了,要不怎么说做生意难呢!我说小丫头,对门怎么坑你了?” 眼睛往搁地上的篓筐一扫,沐老板笑问:“是卖你东西贵了?” 没应声,许文岚也没把在炭行发生的事说出来。 见她不说,沐老板就撇了撇嘴:“刚才你们说话声可是不小,那是真有火气啊!” “是吗?那您听到什么了?” 许文岚转眼瞥去,沐老板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撑着腮,许文岚也不说话,可是心情因为沐老板这一打岔却好了些。 的确是,做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虽说做生意有真讲信用的,可是奸商也是遍地有。 正所谓,无利不商,这做生意的,哪儿有什么善男信女呢? 之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凭着技术入股,就能赚到头一桶金,可是却没有想过在黄老板眼里,她的配方一文不值——不是,也不是一文不值,要是他真的看不起,就不会说要买的。 但,光是凭这个配方,黄老板并不认可她那一成干股。 蜂窝煤只要真的流行起来,赚钱是一定的,单只是黑水县,一年几百两银子都是少说的,要是再往外地销,利益可观,但越是利益可观,黄老板就越是不愿意分给她。 一个小丫头,就凭着一个什么配方,就想分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凭什么呢? 可能在黄老板看来,她要求的一万干股是狮子大开口了吧? 可认真说起来,其实不过就是因为她无权无势罢了。 同样一件事,要是把她这个小丫头换成哪家大商行的老板——不,只是管事就够了,黄老板怎么敢说那些威胁的话?说不定还要主动让利,多分几成干股,只为攀上大户。 “你又怎么知道我这辈子都会这样没权没势呢?” “啥?”沐老板没听清许文岚的自言自语,忍不住问了声。 许文岚笑笑,站起身来,忽然就没刚才那么沮丧了。 是,这回她是栽了个跟头,但总有一天,这个梁子,她得找回来。 别人看不起她,看不好她,都无所谓,只要她自己有信心,肯努力,就比什么都强。 目光一转,许文岚笑着和里头的沐东华打了声招呼,又和沐老板告辞。 “我说丫头,这就走?我还想着你我们东华说会话呢!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父子,怎么我说什么他都不听呢?有什么好画的?画那些还不如学学怎么印画呢!” 许文岚抬眼看了眼正退后两步,垂目审视案上画的沐东华,忍不住道:“沐老板,既然沐小老板喜欢画画,你怎么不让他画呢?就是印年画,那不也得会画画吗?再说了,谁说年画就必须只能印那几套图的呢?” “这丫头,不懂了吧?外行!年画可不就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套嘛,大过年的,谁家不图个吉利?我告诉你,我们这家铺子也做了三十几年了,卖的最多的就是桃符、财神像、门神像,再一个百子图那些,像他画的那些什么墨梅啊啥的,哪儿有买啊!” 这话说得不是没道理,可—— 许文岚皱皱眉:“你又没印出来,怎么知道没人买呢?说不定印出来往这上一挂,还真就有人买呢!这世上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多了,那些名家的画买不起,还不行买个印出来的普通画装个风雅?” “咦?”沐老板一愣神,低着头,似乎还真是认真思考这问题了。 屋里头听到两人对话的沐东华却不乐意:“许文岚,你瞎说啥主意?我的画就是画,真要大批量地印出来,那还是画吗?充其量不过是纸……” 这啥话啊?印出来的就不叫画了?后世淘宝一搜成千上万的装饰画那都不是画了呗?! 其实,许文岚也明白沐东华是个啥意思。 他画的画那是艺术,印出来的成批的就只是商品了。 沐东华的想法很好理解——艺术家的清高嘛! 可这清高,好像有点清高得不是地方? 你又没能成名成家,靠着卖画就能过活的地步,这时候倔啥倔啊? 好吧!她又俗了!艺术岂能用钱来衡量。 扁扁嘴,许文岚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嘻嘻地道:“我就随口一说,都别当真啊……” 沐老板气得横眉竖目,手一抬,似乎要打沐东华,只是手都伸到沐东华脸边了,却下不去手,手一缩,反手拍在自己大腿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就生了你这么头倔驴……” 沐东华梗着脖子,不吭声,一幅“你要打就打,我是绝不会放弃我的艺术,屈服于你”的样子。 许文岚瞅着事头不妙,立刻干笑两声,撒丫子走人。 “你们爷俩儿,有话好好说啊……”在铺子外头喊了嗓子,许文岚转身就走。 后头沐老板大叫:“你的东西……” “啊,先放着,回头我再来取(发球三声)……” 头都不敢回,许文岚一溜烟跑得飞快:可不是我惹出来了事,不关我的事儿。 眼角一瞥,隐约看到炭行里黄老板正往外头张望。 许文岚抿了抿嘴角,哼哼了两声:咱们走着瞧!别以为本姑娘是屈服,再怎么着,沐东华都有那股子倔劲儿,本姑娘也不差。 第一百三十一章 啥叫吭人 和黄老板的那些事,许文岚没瞒着白胜文。 白胜文一听脸涨得通红:“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真是——亏爹还说他是个好人……” 到底是个少年郎,虽然聪明,可碰上这种事,也一时间沉不住气:“咱们不卖他了!就算把这方子砸在手里也不卖!” “干啥不卖?”许文岚眉一挑,笑道:“再怎么说,也能卖些钱呢,好过就这么把东西砸在手里——黄老板虽然不是东西,但他有一点没说错!咱们不把配方卖给他,在黑水县也休想做这蜂窝煤的生意,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把配方卖给他了。” 偏头想想,许文岚又笑:“刚我走的时候,还剩了几块蜂窝煤在他那,要是肯花时间,也不是研究不出这煤是怎么做的。” 说白了,这蜂窝煤真的没什么技术含量。要想赚钱就是要量产,走个量。 所以在现代,机械化生产,产量自然不用说。可也还是有普通老百姓不去买蜂窝煤,而是自己在家自制,也一样烧得挺好。 一听许文岚说这话,白胜文立刻急了:“咱们现在就去把东西拿回来,不能白便宜了那种人。” 许文岚笑笑,偏着头问白胜文:“哥,我知道配方,可咱们是做了多少次才能做出蜂窝煤的?” 白胜文眨眨眼,一时没有会意。 少说做了十几次,才做出蜂窝煤,这还是许文岚早就知道大概的配方和比例,什么都不知道的,至少也要实验个二十来次才能成吧? 黄老板说对了,这是煤,不是药,也不是酒,平常炭行哪会花什么心思去做实验呢?就算黄老板想自己做蜂窝煤,拿了方子去实验,做个三两次没成功,也会没耐心了。 之所以没有把东西带走,许文岚想的就是这个。 这年头,除了传承几代的秘方和秘技,还真没有哪个行当是用心开发新技术的,黄老板的心态只要细想,就可以明白。 与其花大力气去研究未必能研究明白的配方,还不如花些钱买来得实惠。 在这些人心里,配方这种东西,一定是有很多不能对人说的秘密,绝不会想到许文岚的蜂窝煤真的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黄老板是算计她,不过她这样也是算计了黄老板一把,虽然不能说打平,但也是口恶气。 许文岚偷笑,白胜文看到她的表情,倒是松了口气。 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 许文岚眼一瞪,嗔道:“你笑什么?” “没,我哪儿笑了?”背转过身,白胜文一甩鞭子,垂着头,小声道:“我总不能比你弱啊……” “什么?” “没什么……”白胜文大声回了句,仍是止不住地笑。 白了他一眼,许文岚也不追问。 回家的路上,许文岚几次看白应福,越看越觉得他不顺眼。 还好意思说说笑笑,真当别人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要不是她不是真的十岁小孩,说不定早就忍不住质问了。 不过白胜文也是,居然稳得住,不露半点异样——有前途,不愧是小腹黑。 一路无话,回了家,许文岚几次想和白胜文说说白应福的那事儿,白胜文却好像没留意到似的。 忙前忙后,又是卸车,又是喂马,还拿着刷子给那匹老马梳毛。 许文岚还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快到吃饭时,李氏突然就发了飙,喊了白应福过去。 都不用去听,许文岚也猜得出白应福是犯了什么事儿。 转头去看没有什么异样的白胜文,许文岚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也没见白胜文去和李氏打小报告啊!怎么李氏就知道了呢? 压下许文岚竖起的大拇指,白胜文小声道:“咱奶在这家里可是有耳报神的。” “啊,老姑……” 许文岚立刻会意,却也担心:“老姑会不会把你卖了啊?” “卖啥?”白胜文扬眉:“我可没和老姑说什么。就刚才,我看兔崽子狗剩吃糖人时顺嘴说了句,要是咱也领抚慰金就也买糖人吃了。” 眨眨眼,许文岚忍不住又翘大拇指,故作莫测高深的表情:“高,实在是高!” 可不是,白胜文可真是没告状,甚至没说过白应福拿了抚慰金的事儿,就是随口和狗剩说了那么一嘴,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可偏偏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也不能怪别人,该怪白应福不是个低调的人。 一拿了抚慰金,就买了大包小包的,别个东西,许文岚没看到,但狗剩拿着根糖人满院转,却是长个眼睛就能看到的。 一般来说,农户家孩子就是吃个糖,也是吃松子糖这样便宜的糖,小小的一粒,也没什么包装,含在嘴里甜甜嘴也就是了,像糖人这种,那绝对是高档货。 刚才狗剩拿着的糖人,可是个孙悟空,背持金箍棒,帅到炸上天,没有十文钱,绝对拿不下来。 白莲花眼睛又没瞎,看到那么个糖人,再想想她三哥拿进自家屋里的包,要不告状不是转性了,就是被人穿了。 猫腰溜到正房窗前,许文岚早就偷听出窍门了。 只是不敢像白胜武一样捅窗户纸。 这是技术活,使劲大了使劲小的还真是有讲究,要是用力太猛当场被抓,有得好果子吃了。 屋里头白应福说话仍是带着笑:“娘,我也不知道你听谁说的,这抚慰金的事,还真是……” “是有还是没有啊?”李氏早就知道白应福不会说老实话:“老三,咱家可是清白人家,扯谎这种事,你爹可是最忌讳了。” “莲花啊,你四哥去城里会友不是过晌午时回来了吗?喊他过来坐会,看看你三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和他那兄弟说。” 白应福眯了眯眼,低下头,笑了两声。 这意思是说白应天看到他领抚慰金了? 既然说有证人,白应福也光棍了:“是,娘,这抚慰金我是领了。可这钱也没多少,给狗剩看病,再买回丢的鞋、帽子,哪儿还有剩呢?” “三哥,你这话哄小孩玩呀?”白莲花急着说话:“我刚可去老王家问了,说是人亨通钱庄的管事亲自发的抚慰金,亨通钱庄啊,还能少得了钱?再说了,你领就只领你家狗剩一人的?咱两侄子和一个侄女不也在?二宝帽子不也丢了?” 不得不说白莲花还是了解自家这个哥哥的,虽然没亲眼看到,可也猜个八九不离人。 被白莲花一噎,白应福又气又恨:“莲花,你在场亲眼看到了?啊,娘,你说老四看到了是吧?让他过来,我们哥俩个对质,看看到底谁在乱造我的谣。”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都造反了 白应福这么一硬气,李氏反倒有些踌躇。 其实说穿了,还是只凭着白莲花的猜测来诈这个继子,说什么白应天看到了,不过就是借个由头唬白应福的,真喊白应天过来对质,就…… 李氏犹豫,白莲花却不含糊,跳下炕,直接就走:“我去喊我四哥。” 这丫头,话说着说着就当真事了是吧? 李氏还想喊人,白莲花已经跑出去了,没多大一会,白应天跟着白莲花进屋。 皱着眉,白应天对李氏突然喊他过来这事还很是不满:“娘,又咋的了?外头……” 看到白应福,他咽下后半截话,只搭拉着脸。 白莲花却是骂骂咧咧的:“当我眼睛瞎,没看到你们做那鬼祟事,别让我逮着了,要我逮着要你们好看——娘,那死丫头又偷听……” 李氏的脸色一沉,白了白莲花一眼,没吭声。 这会李氏心里也在叫苦,听了闺女的话喊了继子来问,虽说是问出来真有那事儿了,可白应福一口咬定没领多少抚慰金,领的钱都给狗剩买鞋花了,她竟是半文钱都扣不出来。 那群小混球偷听是常事,她气都气不过来了。 可要是一会她那读书读得太实在的儿子不知道该怎么配合着说话,让白应天占了理,那她可怎么下台呢? 心里迟疑,李氏试探着给白应天使眼色:“老四,你今个儿在县里会学友,可是见着你三哥了?你三哥今天领抚慰金是领了好几份吧?” 白应天皱皱眉,没立刻应声,而是看了半天李氏,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今个我倒是看到三哥了,他……” 还没等白应天说出李氏想听的话,白应福已经笑起来:“四弟,你今天是在文兰巷那边见着我的吧?” 李氏差点想拍大腿,这还没怎么着呢,白应福就不打自招了。 她没看到,白应天一听白应福说到“文兰巷”三个字时,脸色大变。 “三、三哥是……”白应天低声说着,看看白应福,又偷眼去看李氏。 白应福却好像浑不在意一般,只是笑道:“我正好路过那边。你说老四,我正和娘解释,说我只是领了狗剩看病的钱,还有他丢了鞋帽的钱,那几十文钱,能够干啥的呢?你说是不是,老四。” 白应天舔了舔唇:“是、是,三哥说得是……” 咽了下口水,他转过头去,皱着眉道:“娘,狗剩之前伤着了,您也不是没看着,怎么还好和我三哥提什么抚慰金的事呢?领几个钱,还不够给孩子买只鸡炖了补身子的呢!” 没想到白应天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李氏被噎得胸口发堵,只能瞪大了眼看白应天。 白应天却是转过头去看着白应福笑道:“三哥,娘就是心眼儿小,你别放在心上。对了,狗剩好点没?我过去看看他……” “好多了,四弟有心了……”白应福打了个哈哈,搭着白应天的手一起出了屋。 李氏抚着胸口,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白莲花也是气得直骂:“我哥这叛徒!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啊?” 摆了摆手,李氏敲着胸口,却是缓了过来:“这事不对啊!你哥怎么突然偏向着老三说话呢?” 皱着眉想了半晌,李氏才道:“你去门口看着,看你哥从老三屋里出来,就喊他过来——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老三手里了?” 白莲花嘟着嘴:“怪冷的……” 一面抱怨,一面出了屋。 抱着胳膊,白莲花站在门口翻着眼皮,直拿眼瞪远处的许文岚和白草儿。 也不知两人在一起嘀咕什么,声音小小的,又一起爆出笑声,嘻嘻哈哈的声音刺耳得像是老鸹在叫。 白莲花咬了咬唇,越听就越觉得这两人一定是在说她和她娘的坏话。 刚才就是许文岚在偷听,这会儿一定是在学屋里面的事儿。 “下贱的小蹄子,良心都让狗吃了!吃了喝了还得讲究着,怎么不让大灰狼把你肚子扒了,看看心肝是不是黑的……” 白莲花骂人,声儿特意拔高了三分,只要是耳朵不聋,就一定听得到。 许文岚和白草儿自然也是听到的,白草儿脸上微烫,不管白莲花骂的是谁,她都像是骂了她一样,飞红了脸。 想扭身进屋,许文岚却是一把拉了她。 笑眯眯地看着白草儿,许文岚笑道:“别怕,那是骂我呢!” 白草儿张张嘴,到底还是没出声,心里替许文岚觉得难堪。 许文岚却是笑得欢畅:“你猜怎么着?我想啊,她一定是等着我接话呢!瞧,还在那头盯着我呢!我要是一接话,她一准就说:啊,看过人捡钱的,没看人捡骂的!你既然接话了,那肯定你就是这样了才觉得我是在骂你啊!” 许文岚的声不高,可学白莲花那腔调却是学得像极了,连表情都似个十足。 白草儿忍不住就笑出声了,慌忙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偷眼看了眼正瞪向这边的白莲花。 “所以呢,咱们就当没听到,该说说,该笑笑,时间一久,沉不住气的那个就输了。” 眨了眨眼,白草儿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腼腆地一笑,没说出口。 她没说出口,那头白莲花却是嚷出来了:“厚脸皮!没皮没脸的……” 许文岚眉一挑,脸都没转,只是“哈哈哈”,一连串的笑声,激得白莲花脸涨得通红。 “真是二皮脸似的,不知羞……”白莲花气得脸都涨红了,偏对方不接话,她只能唱独角戏。 正在生气,三房门开了,她忙迎上两步,叫人:“四哥……” 白应天皱眉,明明听到了,却装着没听到,还是白莲花连连招手,他才拧着眉进屋了。 看到白应天进屋,许文岚捂着嘴偷乐:“草儿,你知道文兰巷是啥地儿不?” 白草儿摇摇头,许文岚一看,笑得更欢了。 李氏母女和白草儿都不知道,可许文岚却是知道的。 之前送财神时她可是把黑水县城摸了个门清儿。 这文兰巷,虽然沾着个“文”字,也的确是离县学很近,可却不是开着书院的巷子,而是一条花街柳巷。 说来也奇,当年她去南京旅游的时候,就知道南京贡院可就是秦准河边上呢! 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好像有很多县学、贡院旁边多是烟花之地——难道,这是圣人故意在考验学子们的定力? 显然,虽然没在县学上学,但白应天的定力可是不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干爹赵家宝 许文岚不知道白应天是怎么和李氏说的,是和盘托出?还是有所隐瞒,但可以想象得到,李氏还是略微知道了些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在吃下晌饭时表现得那么和善。 一桌坐着,甚至还亲自给狗剩夹了两大块肥肉。 别说方氏看得发怔,就连白莲花都忍不住用诧异的眼神看自己的亲娘。 这是封口肉啊! 虽然肉没进白应福肚里,可吃进狗剩嘴里,一样的效果。 李氏这是怕白应福把白应天居然去烟花柳巷的事儿说出去啊! 说起来,白应天过了年也才十六,在古时候,这个岁数可不是周岁,而是虚岁,也就是说实打实算,白应天不过才十五周岁,毛长没长齐都不知道,居然也学着别人去逛青楼。 啊呸,像这样败坏私德的混帐东西,就该立刻打出去,真亏得李氏还想法设法地帮他掩饰呢! 别说白应天去了青楼,只是和清倌人论诗词来着,就算他是真的只是吃了花酒,没做别的,可光是进了青楼这一条,白老爷子都能立刻断了他在县里的供养。 不只是白应天怕这个,连李氏也怕,这才小心翼翼地讨好白应福,声怕他把这事儿捅出来。 一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李氏不仅没有再追究白应福领抚慰金的事儿,甚至连和白老爷子提都没提。 白胜文有些小失望,虽然没想白应福怎么着了,可冲着三叔居然做出冒他们名字领抚慰金这事,也得让他被骂一顿啊! 倒是许文岚安慰他:“哥,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说真的……” 过了年,白胜文十三,这个年纪能使这样计已经算很了不得了,虽然最后没成功,但那是敌人太狡猾,不是咱们不聪明。 劝慰着白胜文把这事掀过去,许文岚也安心在家等着,连茶叶蛋都不去卖了。 谈判这个事,还要看谁更有耐心。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许文岚也只能想法子为自己赚得更多的好处。 初十的时候,大朱氏来了靠山屯,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丈夫赵家宝,现在赵记金楼的老板。 两口子乘了辆马车,马是壮马,车上还悬着宫灯、流苏,看着很是漂亮。 朱氏却背着赵家宝和大朱氏道:“不是说现在生意不好吗?姐夫还这么招摇给谁看啊?谁不知道谁啊?穷显白……” 大朱氏忙去捂朱氏的嘴,小声道:“别让你姐夫听到了,你也知道他那个人,最爱面子了。家底再薄,脸上总还是要贴金的。” 朱氏撇了撇嘴角,哼了声,又拉着大朱氏的手问:“最近身子怎么样?可还好?” 大朱氏脸上才有了笑模样,点点头,又伸手扯过一直笑盈盈看她们的许文岚。 “我婆婆终于吐了口,让我认文岚做干女儿了!你姐夫也说了,十五的时候在县里高升楼摆上两桌酒,咱们三家一起聚聚,既然要认干女儿,那就得风风光光的。” “小孩家家的,你这么铺张,岂不是折了她的福?”朱氏嘴上抱怨,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大朱氏笑得更是开心:“铺张什么?这是该有的礼数。我家文岚值得最好的。” 许文岚笑笑,搂着大朱氏,笑道:“吃酒吃肉什么的都是小事,干爹和干奶奶肯摆宴,我心里高兴——他们这么重视娘。” 大朱氏是要给许文岚摆排场,让人知道她对这个干女儿是重视的。 但在许文岚看来,她高兴的是赵家给大朱子壮了这个面子。 听到许文岚这句,大朱氏立刻搂着她叫:“我的儿啊!怎么能让娘不疼你?” 朱氏也笑,却又看似随意地打发许文岚出去:“去给你干娘抓些榛子来,姐,你也别急着去正屋,咱姐俩多坐会儿。” 赵家宝这会儿在正房,由老爷子和白应魁、白应福两兄弟陪客,虽还没到摆饭的时候,可喝喝茶,唠唠磕也是要的。 烂般还有三斤钉,虽然赵家是没落了,可比庄家汉却总是富得多,更何况白家又不似朱家对赵家的事儿了解得多,所以白应福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说的尽是奉迎的喜磕。 白老爷子和李氏,虽然不像白应福那么夸张,可自然也是客气的。 许文岚进了正房,笑着招呼了人,也没急着抓什么榛子。 朱氏让她出来,不过是要和大朱氏两姐妹说些悄悄话,哪儿是为了吃榛子。 出屋那会儿,她隐约听到朱氏在问大朱氏为了摆酒的事儿,是不是受了婆母为难。 大朱氏虽然没说,可那低哑的笑声却分明就是回答了。 乖乖地坐在炕下小凳上,许文岚暗暗打量自己要认的这个干爹。 越看,就越觉得这个赵家宝真的是个绣花枕头,看着好看,可扒开全是草包。 不得不说,生活优越,赵家宝长了一幅小白脸的模样,明明比白应魁年纪大,可却生得白白净净的,两撇小胡子和陆小风似的,修得好看,还像是抹了头油之类的东西,看着极有光泽,所谓的美髯公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生了一幅好皮相,也穿了一身好衣裳。 缎面的长袍,外面罩着小羔羊皮的马甲,放在一边的帽子是貂皮的,还垂着尾巴。 大拇指上,戴着只玉扳指,看不懂玉质如何,但碧油油的,想来应该是个好东西,这年头应该还没有工业合成的b货吧?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个赵家宝都是个爱臭美的男人,啊,一个词来形容——风流自赏——闷骚。 以许文岚的经验来说,这种闷骚的男人,绝不是安分于室的主儿,在现代,这样的男人撩妹勾小三***,在古代,呵,只会玩得更开。 不过这些话,自然不能当着人说出来。 许文岚只能在自己心里暗道:这是个和白应天一路的货色。 真是可惜大朱氏了,她那个性子,不过是想嫁个好男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现在这个赵家宝又怎么能让她过得安心呢? 可能许文岚看得太出神了,赵家宝也察觉到了。 头一偏,看看许文岚,他笑了起来:“这小丫头长得是好,怪不得拙荆一见就喜欢,回去后就心心念念的要认她做干女儿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上就要春暖花开 “也是天大的福份,这孩子这才入……”白老爷子还要谦虚几句,许文岚已经先笑了。 看着赵家宝,许文岚没有一般小女孩的胆怯害羞,落落大方地道:“我和干娘彼此投意,是缘分,干爹您和奶奶全了我们的母女情,那就更是上苍的恩赐。干爹,我以后会对干娘很好的,这才不枉您和奶奶的成全之情。” 赵家宝扬起眉,看看许文岚,有些惊讶地扬眉:“瞧这孩子,说话说得清楚,哪儿像是才留头的孩子,怪不得了……” 瞥了眼许文岚,李氏肚里再气,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什么,只能笑着道:“这孩子,还有很多不足,以后还要你们费心多**呢!” 许文岚眼一弯,跟着笑,却没再吭声。 她刚才可是说会对干娘好,可没说和赵家怎么着了。 因着认干亲也是件喜事,大朱氏又想办得风光,就定下了元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在县里摆酒。 临走的时候,赵家宝还笑:“别急,很快就让你能领个闺女回家亲近亲近——女儿,干爹给你备了礼物,等十五时一准儿让你开心……” 他喝得眼都有些泛红了,脚步踉跄,还挥着手站在门前大声嚷嚷。 大朱氏脸上微红,扶着他好声好气地劝着上了车,还一直掀了帘子冲着他们挥手,等实在看不见了,这才放下帘子。 朱氏站在门口,却一直看着车影:“唉,你干娘啊,也是……” 听到朱氏叹息,许文岚就搂住了朱氏的胳膊。 后头一起出来送客的却纷纷往屋里走,白莲花更是把门甩得哐哐响:“凭啥啊?她就能风风光光地认干娘,我比她差哪儿了?娘,我告诉你,十五那天我可不去……” “小点声……”李氏嗔了句:“这孩子,让人听见成啥了?倒像是咱们嫉妒似的,娘待你不好啊?还想着认干娘……” “我不是那意思……”白莲花哼哼两声:“不说那个姓赵的家开金楼的吗?” “开金楼的咋了?你当还能给她打套金头面啊!就是个干女儿,能对她好到哪儿去?”李氏嗔怪地推了下白莲花:“你放心,娘都给你攒着呢,等我闺女出门子时,准让你风风光光的……” 白莲花一听这话,才算消了气,立刻满脸笑地搂住李氏:“娘,是成套的金头面?” 面色微变,李氏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白莲花。 白莲花会意,也不再追问,脸上美滋滋的。 等第二天见着许文岚,白莲花脸上挂着的笑还隐隐带着轻蔑之意。 “有啥好得意的——真当人家能给她啥好东西呢!” 白草儿小声嘀咕:“这是说你呢啊!” “理她干啥?”许文岚笑笑,又搂着白带弟:“姐,咱们到时穿一样色儿的衣裳啊?不是说十五的花灯可好看了吗?咱们到时一起去。” 白带弟哼哼两声:“谁和你穿一样色儿啊?不嫌磕碜……”嘴上骂,却没推开许文岚。 白草儿在旁边看着,也知道这两人自朱家回来过就亲了,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只是抿了抿唇,没说话。 为着上元节的认亲宴,朱氏特意给许文岚做了身新衣裳,不再是那些略显暗的旧布料,而是银红色的,还特意拿银线请王氏在衣襟下摆绣了两只小蝴蝶。 还没等上身,已经气红了白莲花的眼。 可她再气也没法子,朱氏一句“料子是我大姐拿来的”就把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一连几天,许文岚就呆在家里,或是帮着干点活,或是偷懒跑去蝴蝶家玩,浑似无事挂心,气得现在也上手干些小活的白莲花直骂。 不过她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骂人都骂不出花样来,无非就是许文岚仗着赵家要认她做干女儿了,才敢这样偷懒躲闲,有那本事就去赵家住啊! 她说的多了,许文岚听完上句都知道下句是什么了,哪里会理她。 倒是李氏,之前许文岚出去卖茶叶蛋,一天倒能上缴个几文,这会突然断了钱,她心里就不自在了,实在忍不住还在吃饭时敲打了许文岚一句。 许文岚只是笑,也不解释。 她不去县里,就是故意躲着黄老板,要说不急也不是,可是她耐得住,现在就是扯大据的时候,千万不能让黄老板占了先机。 一连几天,黄老板却是没信儿,许文岚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有些忐忑。 难道黄老板真的研究出蜂窝煤了?再不然,他又不想买了? 心里发愁,又不能和别人讲,许文岚只能背着人和白胜文念叨。 白胜文却是机灵:“或许,黄老板也是和你一样,在拖时间?” 一句话让许文岚又有了信心,要是那样,就是比谁更有耐性了。 到底还是许文岚赢了,八月十四时,黄老板终于耐不住性子,打发了黄大宽来靠山屯见许文岚。 大宽是个实性子,可能黄老板也告诉他该怎么试探着问了,可到了黄大宽这,就是一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听这话,许文岚心里就有了底。 笑嘻嘻地看着黄大宽,淡淡道:“大宽哥,这是大事,我不得慢慢考虑吗?这么着,您回去和您堂叔说一声,就说我明个儿还有事,这事等过了十五我一定好好想。” 黄大宽皱眉:“你啥嘛事啊?说清楚了我回去好和我堂叔交差。” “也没什么,就是我明个要正式认干亲,可能你也认识,就是县里赵记金楼的赵老板家……” 虎皮大旗总要扯起来。 许文岚昂着下巴,特意做出得意却又故意掩饰的小模样来:“也是有缘分,赵家当家娘子就是我娘的亲姐,这会想认我做个干女儿——你可能不知道,赵家是没孩子的……” 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这话里偏偏又带了些什么,许文岚看着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心记事的黄大宽,嘴角微翘。 黄大宽不会多想,可黄老板却一定会多想,等他多想时,赵家的虎皮旗就有了用处。 “其实,黄大爷也不用着急,这眼瞅着就春天了,蜂窝煤的生意也未必会好到哪儿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高升楼 她这话一说出来,黄大宽忍不住翻白眼:“你故意的吧?要不是眼看就春天了,我堂叔会急?” 真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一般家里就不会用炭了。到那时候木炭的销量肯定会降到冰点,到是这个蜂窝煤,又省钱还方便,不是用来取钱而是能用来煮饭什么的,说不准还能多些销量,也就是因为这个,黄老板才会急着把这事敲定了。 盯了眼许文岚,黄大宽哼哼道:“要不是非你不得,你当我堂叔舍得了财?” 听了黄大宽的话,许文岚更觉得事情顺利,只是这样的想法不能在黄大宽面前露,只是笑着打哈哈,又卖嘴夸了一句:“大宽哥果然是受黄大爷的重视,不管什么事都委派你呢!” 黄大宽哼了声,撇了撇嘴角,只当没听到许文岚的夸奖。 许文岚心中微动,盯了眼黄大宽,却没再说别的,只是笑道:“白让大宽哥你走了一回,等回头我请你吃糖。” “我又不是小孩,哪儿像你们似的还吃糖啊?”黄大宽气笑了,挥挥手,直接走人。 许文岚也不留客,送了黄大宽出门,转身回来,眼一扫,看到正房窗子后一闪而过的身影,不禁笑起来。 这亏得是没背人说什么私密话,要不,可不得被李氏抓个正着? 还真是,李氏不把这个家里每个人都盯牢了,抓紧了都不舒心呢! 没和朱氏他们说黄大宽来做啥,许文岚只是背后和白胜文悄悄说了这事儿,又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白胜文。 白胜文有些担心:“他们到底是叔侄,万一不成?” “叔侄怎么了?”许文岚笑着撇嘴:“你和三叔还是叔侄呢!” 眨了下眼,白胜文不吭声了。 许文岚嘻嘻一笑,一拍他的肩膀:“放心,虽然有三叔那样坑侄子的,可也有我这样会一直挺哥哥的好妹妹啊!” “挺?!” “啊,就是那个支持、支持……”吐了下舌头,许文岚不肯再乱讲,也就没留意到白胜文若有所思的目光。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许文岚还好,朱氏却很是紧张,吃了上晌饭,就扯着许文岚换衣裳,又特意翻了梳妆匣子,找出不知放了多久的胭脂。 许文岚一个劲躲:“娘,我不打扮了!真的,你说我一个小姑娘家家,抹得跟猴屁股似的反倒不美……” “咋说话呢?这孩子,娘难道像猴屁股了?”朱氏嗔怪着,照照镜子,到底还是把那一层胭脂抹了下去。 “娘是怕赵家那老太婆看轻了咱们娘俩……”叹一声,朱氏摇摇头,也不再拉着许文岚抹胭脂了。 转身从箱底翻出一个红布包,却是许文岚之前的那对银耳钉。 “戴这个去,省得老太婆势利,看轻你。” 许文岚笑着点点头,把那对银耳钉拿在手上摩挲,若有所思。 这对银耳钉的确是好东西,哪怕是她的眼光看来,也觉得做工精致,丝毫不比现代工艺差。 要知道现代多是机器,虽然在艺术价值上比不过纯手工,却比纯手工的更精致。 这对银耳钉,不是一般常见的丁香型,而是祥云一片,从做工到造型,都显得很别致。 下晌饭前,白家人就往县里赶。 今个是十五,夜里县里有花灯,靠山屯里有不少人要去看热闹,没有车坐的,这个时候也就开始往县里走了。 一路上,碰上不少熟人,看一大家子坐着自家车,还多雇了辆拉脚的,就有那诙谐的笑着调侃:“哟,白大爷,您可真行!咱屯子里的车都让你家用了,可是累坏了咱们的两条腿!你看,我腿都细了一圈,回头你可得炖点鸡脚给咱们补补啊!” “哪是都让我用了,这孩子,尽瞎说。”白老爷子笑着嗔怪了句,可腰杆却是拔得笔直。 许文岚眼一扫,忍不住低头憋笑。 坐马车的总是对走路的有优越感——哪怕同是农民,也是一样。 人性,就是这么可笑。 天还大亮,县里就已经聚满了人。 一路走来,街上不少人正在摆花灯,虽然天没黑,灯没亮,可是瞧着这些忙碌的人,就觉得喜气。 到了高升楼时,酒楼掌柜也在门前看小伙计摆花灯。 那是一座大跑马灯,高一米多,就坐在门前,光是造型,就已经很吸引人眼球。 许文岚只来得及扫了一眼,还没看清楚上面画的什么,那掌柜的已经迎了上来。 想是认识白应福的,掌柜的一拱手,直接就叫:“白老爷子,您可是到了,赵老爷已经到了,正等着您呢!” 正说话间,赵家宝和大朱氏已经迎了出来。 大朱氏一脸喜气,赵家宝的神情却有一丝阴郁。 许文岚生性敏感,一眼就看了出来,再看大朱氏,眼水汪汪的,分明是之前才哭过。 虽然看出来有些不妥,但这种时候却不好揭破。 许文岚也只能装作没看出来,笑盈盈地过去,先是冲着赵家宝福了福身,就搂住大朱氏的胳膊,叫了声“干娘”。 大朱氏低应一声,开心地拍着许文岚的手臂,又让客:“快里面坐——白大爷、白大娘,我娘刚还念叨着呢,可巧你们就到了,要知道这么巧,我娘就亲自来迎你们了……” “可不敢当……”李氏笑眯眯地应声,甚至还带了点献媚的意思:“不敢惊动赵太太。” 两下客气,正谦让着进门时,朱家的人也到了。 虽是初六时才见过,可这会儿见了面,朱老太太许氏仍是一手扯了一个闺女,怎么瞧都看不够。 一群人在门口好一阵寒喧,好一会才进了高升楼。 人多,没有用雅室,赵家宝却是一早就在三楼定了四张桌。 还是白应福知趣:“赵大哥,上元节在三楼能定上四张桌可是不容易啊!还得是赵大哥,才有这样的面子。” 赵家宝哈哈一笑,抹了两撇胡笑道:“好说好说,一会吃完饭不急着散,就在这儿看灯!这高升楼的菜味道如何且不去说,可要说高,却是咱们黑水县第一,就连县太爷,年年赏灯都要在高升楼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认干亲 “就是就是,要不怎么说赵大哥最有面子呢!” 赵家宝得意地摸着胡子,脸上放光,只是眼睛一转,却还是小声道:“雅室那边别过去,这会县太爷还没来,等过一会县太爷到了,那边就有捕快把守了——倒不是说我不能领你们去拜见大老爷,可今个儿是上元节,咱们一群人去拜见,到底扰了大老爷赏灯的兴致,不好意思,所以今个儿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自己赏灯就是——你们说是吧?” “赵大哥说得是。”白应福哈哈笑着,又奉承了几句。 白应禄却是嘴角撇了下,扭过头去。 别看白应禄不吭声,可心里门清。 什么拜见?你赵家就是个殷实商贾,而且还是个已经落魄的,想见县太爷,哪儿那么容易啊?还自己往脸上贴金,真当谁是傻子呢! 一旁的白应天不知道听不听出来,还一个劲地道:“我家老师和大老爷是旧友,上个月太爷还请我家老师去府衙下过棋……” 那神气劲儿,不知道的还当和县太老爷下棋的是他本人呢! 许文岚低了低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这男人啊,是不是都这样?不吹能死啊? 落后半步,她扭头去看白家两兄弟,眨了眨眼,小声道:“你们长大了要也这样,呵呵……” 白胜文会意,抿唇笑。 白胜武却是瞪眼:“你又在想啥坏主意?” “坏主意?你猜。”许文岚笑嘻嘻的,手握成拳,背着众人挥了挥。 白胜武哪儿会怕,一扬眉毛:“就你那拳头,给我哈痒痒还差不多。” “那回头儿试试……”许文岚偷笑:“你都这么说了,不给你哈哈痒怎么好意思?” 呵呵笑了两声,白胜武还要说话,前头朱氏已经回过头来瞪人。 两小赶快收敛,端正了面容,跟在大人身后拾阶而上。 这个时候高升楼里的客人还不算太多,大概这个时辰定桌的也就只有他们了吧?虽不是雅室,却也没有别的人。 一上三楼,许文岚一眼就看到背对着楼梯的赵老太太。 只看到一个背影,可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的,不是说她身体有些发福,而是她那身打扮实在太惹眼了。 斜辉映入窗来,落在赵老太太头上,那叫一个晃眼。 什么叫珠光宝气,过来看看就明白了。 许文岚下意识地闭了下眼,才敢再细看。 头上戴的是珠翠金玉,身上披的是一件白狐的大毛衣裳,虽然听说赵家家道中落,可这赵老太太的穿着打扮,却没有半分家道中落的模样,比官太太大概还要多了个“富”字。 其实要认真来说,商贾富户再富也不能戴金的,可现在不比从前,就是有所逾越,也没人去管,所以只要有两个钱,穿金戴银都不在话下。 但像赵老太太这样,像把整逼身家戴在头上的,到底还是太夸张。 之前大朱氏回娘家,到白家,身边都没跟着丫头,穿得也不显眼,许文岚还以为赵家大概就是这样了,没从前富贵就过些朴实生活,可今天一见,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样。 大朱氏身边没丫头,可赵老太太身边却站了两个丫头一个仆妇,端茶倒水,殷勤服侍,却连眼角都没扫一眼走上楼的客人。 许文岚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大朱氏在赵家的处境远比她想得更差。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挣来了今天认干亲的这场酒宴,还不知道因为这,挨了多少搓磨呢! 心里很不舒服,许文岚脸上的笑立刻就淡了几分,走在她身边的白胜文立刻就觉察出来,伸出手轻轻地握了下许文岚的手。 许文岚醒过神,扭头一笑,脸上又露出笑来,只是到底是假了些。 不过她的笑假,还有人比她的笑更假。 赵老太太慢慢回过身,脸上挂着笑,却仍是没在第一时间起身,还要丫头伸手扶了才慢悠悠地起身:“亲家来了啊!真是,我这上了岁数,连耳朵都不好使了,竟没听到你们上楼的声音……” 这话说得亏不亏心?一大群近二十人了,居然还听不到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就算真的耳背,丫头是做什么的? 目光扫过赵老太太的脸,许文岚不禁撇了撇嘴角:这个赵老太太,满脸的笑,可那笑,让人看着只觉得假。 “娘,”寒喧过后,大朱氏拉了许文岚,笑盈盈地介绍:“娘,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文岚……” 被大朱氏郑重介绍,赵老太太才像是才知道有这么个人似的,转头看向许文岚,也不过只是用眼角扫了一眼:“是长得不错……” 只这么一句话,大朱氏嘴角的笑敛去,握着许文岚的手紧了几分。 还是许老太太机灵,笑着招呼道:“亲家母,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咱们一会儿可得好好说会儿话……” 柳氏也跟着张罗:“快都坐!都是亲戚,也不拘那些个礼数,您老几位上首坐……” 因着是认干亲,许文岚作为主角,也跟着一起坐在了首席,无巧不巧,正和赵老太太坐个对面。 坐得近了,就更觉得这老太太不简单。 李氏的刻薄是刻薄在脸上,这赵老太太的刻薄却是刻薄在眼底。明明脸上带着笑,可眼底却不显温暖,只见冷淡。 正在说话间,高升楼的掌柜带着伙计上来了:“诸位,李某先给各位拜个晚年了——太太,您近来可是越来越显年轻了。” 赵老太太摸摸脸,笑道:“你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又转头和许老太太道:“这李掌柜早年曾在我们赵记金楼做过管事,也算是老人啦!” 怪不得赵家宝这么容易就定到座了。 白家几兄弟交换了下眼神,却没人说话。 李掌柜的笑着让伙计上了果盘,陪笑道:“都仗故去的老爷和太太关照……” 赵老太太看看桌上上的果盘,笑意深了几分。 这季节自然是没鲜果了,盘里八样蜜饯、四样点心已经算是很好了:“是你自己晓事,这果盘是福瑞斋的吧?是你有心了……” “太太这次却是误会了。”李掌柜忙笑道:“小的倒是备了,可这果盘却不是小的备的那份。这个,是炭行黄老板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贺太太收干女儿的。” 这后一个太太自然是说的大朱氏。 可突然听到什么黄老板,大朱氏也是一脸惊讶。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见证 赵老太太紧盯着大朱氏,眼底满是怀疑,倒好像大朱氏做了什么事儿似的。 大朱氏有些发怯:“媳妇并不认识什么黄老板……” 她有些委屈,又像是求助似地看向赵家宝,赵家宝却是不以为意:“这个黄老板我倒见过,兴许是我随口和他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氏已经笑道:“老大,你不是和这黄老板相熟吗?之前你不是帮他拉炭的?” 李氏这么一说,朱氏也反应过来:“对了,前两日黄大哥打发他侄儿来看过大宝他爹,可能是听到这个事了,才凑个趣吧!” 两人这么一说,赵老太太才不再盯着大朱氏看,笑盈盈地道:“也是这位黄老板有心了。看来,白家大郎和他关系还真是不错,要不然也不会特意送来这果盘,福瑞斋的果子可不便宜。” 说着话,赵老太太又多看了白应魁两眼。 瞧着,还是那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能让人来撑腰,就是也有可取之处了。 眼帘微垂,她笑着招过身后的仆妇,低语数句,才转过头来笑道:“也不忙着摆宴,李掌柜,你先上了茶,我们喝些蜜饯,等我请的见证到了,才正式摆宴。” 大朱氏一喜,抬头看着赵老太太,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她还没开口,赵老太太已经道:“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啊,腿脚就是慢,这个时候还没到……” 一听这话,大朱氏忙闭上了嘴。 可在座的也不是都没有心眼儿,只看这婆媳俩的神态,就猜着这所谓的见证人,是赵老太太临时请的。 许文岚更是想刚才看大朱氏和赵家宝神情不对,说不定就是因为见证人的事儿呢! 各人心里有数,却没有人那么没趣地说破,闲话数盏茶的功夫,被后请过来的见证终于赶过来了。 “老姐姐哟,可是怪我来得迟了。”来人一进门就先自责了句,竟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拉到自己身上了。 赵老太太笑盈盈地起身,招呼那穿得花了胡梢,脸上涂脂抹粉白得过分的妇人过来坐。大朱氏也忙起身让了座位,自己移到下首去了,只是看着那看来有四十多岁的妇人,大朱氏的神情并不见开怀。 许文岚转头看着大朱氏,还在奇怪,赵老太太已经笑着介绍那妇人:“亲家母许是见过我这妹妹的,只不知还记不记得——就是那个曾在郭罗布家做事的……” 赵老太太话没说完,许老太太已经沉下脸了:“哦,原来是薛奶娘,也是缘分,没想到亲家母到现在还和这干妹妹好着呢!” 许老太太这话说得直接,半点没留面子,赵老太太当时脸色就变了,还是被称作薛奶娘的老妇笑呵呵地道:“没想到亲家母还记得我,可不就是我嘛!要说,当时我也是不晓事,胡乱讲话,不过到底还是没讲错,你瞧,淑芬到现在可不还是没个孩子……” 许老太太脸色一沉,立刻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啥?再说一遍!” “娘……”大朱氏站起身,黯然的眼神满是恳求之意:“薛姨,今个儿是个好日子,您一会儿和我娘多喝两杯。” 薛奶娘一笑:“那是自然,虽是认的干女儿,可好歹总是女儿,淑芬啊,你这杯酒,我自然是要喝的。” 大朱氏笑得勉强,却是转头看向许老太太太。 老太太仍是气鼓鼓的样子,可被大朱氏那样看着,又被柳氏扶住,也只能重新落座。 赵老太太眉梢一挑,好似没看到许老太太的不快一样,只是笑道:“我这妹妹也是个本事的,现在郭布罗家的大爷就是她奶大的,虽然现在不在郭布罗家做事了,可在他家大爷面前,却是个有座儿的。” 赵老太太说这话时,薛奶娘昂着头,笑得很是得意。 许文岚看得好笑,心道: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个奶娘,郭布罗倒是大姓,可这个郭布罗要是真有本事,就不会窝在山沟沟里了。你就是他家奶娘,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夫家姓曹的,奶了康熙! 眼角扫了一圈,看桌上众人神情不一,但总的来说,却大概都和她一样想法。 白应魁夫妇面色微沉,脸色都并不好看,白老爷子吧吧地抽烟,眼帘却是垂下了去。 大概是觉得赵家居然找了个奶娘来做见证,可见没把许文岚看在眼里,李氏一直在抿着唇偷笑。 许文岚心里也不高兴,倒不是因为赵老太太临时找来的见证身份卑微,显出对她的不重视。 而是因为看许老太太的反应,这个薛奶娘分明就是和大朱氏不和,甚至还可能是有什么过节的,这样的人来见证她拜大朱氏做干娘,这赵老太太分明就是在给大朱氏上眼药儿啊! 果然,像李氏这样表面刁的好对付,像赵老太太这样内里阴的,就难应对了。 可不管怎么说,事儿已经这样了,干亲还是得认。 这事儿早就吩咐过了,李掌柜行事也快,连蒲团都备着了。 许文岚也没怯,大大方方地跪在蒲团上磕头。 给大朱氏磕头,她是心甘情愿的,只是给赵家宝和赵老太太磕头,多少就是应付了事了。 磕头,敬茶,送上针线活。 这针线活,本该是许文岚自己亲手缝的,但因为她的手艺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只有送大朱氏的荷包、鞋垫是她亲手缝的,其余的全是朱氏代劳。 磕了头,赵老太太倒没多为难许文岚,只是明显没有早备礼物,许文岚一磕完头,她就从手上褪了枚金戒指赏下来。 刻着万字福的金戒指,款式老,也不甚精致,像这种东西,许文岚一看就知道大概就是传说中专用来赏人的首饰了。 不过,不管精不精致,总还是金的,许文岚不嫌,尤其是瞥见白莲花气红的眼,就更不嫌了。 大朱氏和赵家宝备的礼,就是精心准备的了。 一副银子打的碗筷,亮晶晶的,不过小巧了些,只能当摆设没法实用。 倒是那只银长命锁,足有男孩的拳头大小,镶金嵌宝,垂在银制的项圈上,闪花人眼,许文岚一接过来就爱不释手,等大朱氏帮她戴上后还是忍不住摸。 第一百三十八章 矛盾暴发 看许文岚喜欢,大朱氏脸上的笑就多了几分,也不避忌,一直把许文岚搂在怀里,只是看着她都忍不住笑。 薛奶娘就笑:“淑芬啊,你最近有没有动静?要我说啊,你还是得赶快生个孩子,连干女儿都这么疼,怎么会不想生个亲生的呢?再说了,你和家宝年纪都不小了,再过两年,家室还没什么,你可就生不了了——啊,姐姐,当初姐夫是答应过家宝四十之前不纳妾吧?好像也快到了是吧?” 大朱氏脸上的笑一敛,搂着许文岚的手都在轻颤。 许老太太更是气得不轻,甩开扯着她的柳氏,冲着薛奶娘就骂:“你个毒妇!会不会说话?今个儿是我闺女大喜的日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再说了,我闺女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这些年,她伤了又伤,就是前一阵……” “娘……”大朱氏低声求着许老太太不要再说下去:“孩子们都在呢!” 许老太太一口气憋在胸口,想说又顾忌女儿,捂着胸口往旁边儿媳妇怀里一倒,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朱老爷子就冷下脸了。平常朱老爷子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就是慈善的老头,可一板起脸,却显出凶悍之气:“亲家母,按说我一个男人不该说什么,但亲家公走得早,我也就只能问亲家母了!当初你们赵家求娶我家女儿时,家宝他爹,我那亲家公是怎么说的?难道我朱烈嫁女儿就是为了让她受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的气吗?” 都叫朱老爷子朱老实朱老实,可原来他的真名是烈。话虽平,却暗藏峥嵘。 赵老太太脸色难看,却一时间说不出别的话来。 一直表现得像个纨绔子弟的赵家宝,在老丈人一开口之后,就立刻低垂了头,表现得比小孩子还乖。 薛奶娘却看不出眉眼高低,尖声叫起来:“啥叫莫名其妙的外人?我也是帮着我姐姐说句公道话,怎么就不行了?你也不看看你家闺女,嫁过来也十几年了,却连个蛋都没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朱老爷子已经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没有任何预兆地伸手掐住了薛奶娘的脖子。 隔着一张桌子,薛奶娘却连半分逃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竟被朱老爷子就那么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全场震惊,还是朱大成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前扯住朱老爷子的胳膊:“爹,快放手——放手啊!” 大朱氏也叫:“爹,快放手——不值得的……”嘴里喊着,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薛奶娘又惊又骇,双脚直踢,人却似乎被定在半空,根本就碰不着地。 赵老太太颤微微地起身,似乎是想说话,可眼一翻,人就晕了过去。 还是许老太太最淡定,站起身来,手一搭,落在朱老爷子手臂上:“和这种人质气,有什么意思?” 朱老爷子扭头看看老伴,忽地撤开了手,薛奶娘跌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哪里还能再卖弄口舌。 冷眼看着她,朱老爷子冷笑道:“老子当年杀人时,你个老虔婆还不知道在哪猫着呢!有胆,就再在我面前骂我家闺女,下次,老子可就不会放手了!” 扶住许老太太,朱老爷子招呼女婿:“家宝,这酒是吃不下了,淑芬对不对得住你,你心里头清楚。旁的话我不多说,要是你四十岁时仍然无子,你爱纳几个就纳几个。大不了,我把闺女接家去——可要是在这之前,你敢把女人带回家……” 笑了两声,朱老爷子没往下说,可是赵家宝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摆手发誓:“爹,我可没说过要纳妾的话,都是那个娘们乱讲的……” 朱老爷子瞥他一眼,冷哼了声,也不说别的,只是招手唤过大朱氏。 看着大朱氏含着泪的眼,朱老爷子一声低叹:“今天这饭就不吃了,我带你娘他们去看花灯——芬啊,爹别的本事没有,可是谁要是欺负我闺女,就得看看能不能经得住我的拳头——你是姓朱的,哪怕嫁了人,也一样还是姓朱,你记着这句话,把腰杆直起来。” 说完话,朱老爷子转身冲着白老爷子一拱手,也没多说,直接就往外走。 “爹……”低声唤了声,大朱氏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许老太太握住大朱氏的手,轻轻拍了拍,沉声道:“不管到啥时候,还有我和你爹呢!就算哪天我和你爹去了,还有你兄弟呢!淑芬,你孝顺婆婆是应当应份的,可旁的人要想在你面前摆个婆婆谱——哼……” 听到许老太太一声冷哼,倒在地上的薛奶娘身子一抖,恨不得找个地缝缩进去。 朱家二老一走,朱家的人立刻都跟了出去。 看到人走光了,赵家宝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的娘啊,吓死人了……”喘着粗气,他又发脾气:“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老太太扶起来!淑芬,你到底和你爹说什么了?” 大朱氏垂着头不吭声,赵老太太也醒了神了,指着大朱氏尖叫:“野蛮,太野蛮——一家子都是粗人!老头子啊,你怎么就定了这么一门亲啊!你们这是存心想让我赵家绝后啊!” “娘……”大朱氏咬着唇低唤了声,似乎是强忍着不哭。 朱氏却是看不过去了:“亲家老太太,您这话可说得不中听!我爹可说得明白,姐夫四十无子,随他纳妾!你这话,刚才怎么不和我爹好好说道说道呢!” 被朱氏噎得发梗,赵老太太只能冲着大朱氏发狠:“我就说宴无好宴,就不该摆什么酒席,偏你多事闹出这么丢人的事——自己生不出来,你就该认命,认什么干闺女!你以为能和老天爷争吗?都不知道你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娘……”大朱氏尖声叫起来,与此同时,许文岚大声招呼:“姥爷——” 一听到许文岚的喊声,赵老太太一下就收了声。 扭头看,却没见到朱老爷子人,倒是俯头在看楼下的许文岚慢悠悠地回头:“啊,看差了,原来不是我姥爷又回来了。” “你……”气个半死,赵老太太指着许文岚,指尖都在发颤:“你就是认回个小畜生,想气死我是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换个干女儿 “娘,”大朱氏脸色苍白,却仍道:“你别这么说文岚——她是个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 看着大朱氏委曲求全的样子,许文岚直心疼,可面上却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奶这是咋啦?我说错话了?干娘,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扯着大朱氏的衣角,许文岚躲在她身后,却又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道:“奶,要是我做错了,您骂我就是了,千万别自己一个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咋办啊?!我娘该心疼了……” 许文岚不说话,赵老太太已经生气了,她一开口,赵老太太就更是被气得差点撅过去。 “好、好,你真是认了个好闺女……”忽地站起身,赵老太太转身就走,两个丫头并仆妇也慌忙跟上,薛奶娘也忙不迭地起身小跑着追去。 “娘……”赵家宝起身,又是跺脚,又是指人:“你看你,怎么就把娘气成这样呢!” “干爹,你别骂我干娘——都、都是我的错……”许文岚哭哭涕涕地抹着眼睛,声儿不大不小的:“我姥我姥爷他们要是知道你们两口子吵嘴,得多伤心啊……” 一听到许文岚提起朱老爷子,赵家宝也消了声儿,狠狠地瞪了许文岚一眼,他小声嘀咕:“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许文岚也不接话,只是红着一双眼看他。 被许文岚这样盯着,赵家宝再多的责备都没办法说了,只能一声叹息,团团一拱手,直接拂袖而去。 “这真是的,怎么就闹成这样呢?”李氏低声抱怨,睨着许文岚,似乎是恨不得上手拍打她几下。 “你看你这孩子,好好的酒席都被你搅散了,还不快追上去和你奶你干爹赔不是——应天他爹,你说是不是?虽说没血缘关系,可别人说起来,还不得当是咱们家没家教啊!” 李氏这么一说,白莲花也跟着插嘴:“就是!让人说咱家的人没良心!许文岚,你想丢人就自己丢去,别让我们跟着丢脸!” “娘,莲花,你们这是啥意思啊?文岚做错啥了?照我看,她哪儿都没做错!”朱氏护着许文岚,又心疼自家姐姐:“姐,你……” 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先流下来了。 当着她爹娘的面,赵老太太都这么不给姐姐留面子,可见平日在家更不堪。 大朱氏却没有流泪,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轻轻抚着许文岚的肩膀,柔声道:“你没做错!真的,一点都没做错……” 大朱氏这么一说,许文岚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刚才她就是故意气赵老太太的,但或许她真的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到大朱氏的立场呢?虽然她的本意是好的,可大朱氏回家之后是不是会受到打击报复? 咬着唇,她看着大朱氏不说话,大朱氏更觉得这孩子是觉得委屈了。 “乖啊,不伤心,干娘还在这儿呢!” “我——娘你……我给您惹麻烦了……” 大朱氏一笑,搂着许文岚,还没说完,白莲花已经尖着嗓子嚷道:“还好意思叫娘,好好一个认亲宴闹成这样,连干奶奶和干爹都走了——哼,这摆明了是不认你,你怎么好意思叫人!” “谁说不认的?”大朱氏沉下脸,大声道:“文岚这个干女儿我是认定了的!信物都换了,怎么可能会不认?” 许文岚口齿微动,忽然扑进大朱氏怀里:“娘,我也只认你做干娘!” 大朱氏一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眼底泛上一层水意。 还是朱氏忙上前安慰:“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别的先都不说了,这酒菜都上了,咱们先喝一杯再说……” 一旁看热闹的方氏一下就回过味来:“对对,人都来了,总得吃了饭才走。我这肚子早就打鼓了——小二,赶紧的,饭也打一盆上来。” 白莲花还想说些什么,李氏却是悄悄碰了她下:“什么事吃完饭了再说。” 一直没说话的白老爷子却忽然把手里的烟袋锅一搁:“吃啥饭啊!席都散了……” 站起身,他叹了一声道:“这事闹的……赵家娘子,回去多给你婆婆和相公说两句好听的,一家人闹成这样——我那亲家公也是暴脾气,回头我劝劝他——这过日子,就是得劝和,家和万事兴!你是做人媳妇的,千万不能忤逆婆婆……” 声音一顿,他看了眼许文岚,才道:“认干亲这事,别勉强,总不能为了个丫头,惹得你们家无宁日。” 这是觉得她是惹事精了? 许文岚眉一扬,抬头看向白老爷子,虽然没说话,可嘴角却露出一抹嘲弄之意。 李氏也不知想着什么,白老爷子一说这话,她就接道:“大宝他姨,婶知道你心里苦,这女人啊,没个娃是心里苦,这认干女儿倒也应当,只是你看,文岚这丫头脾气实在是不好,把你婆婆气成那样——要不,你另选个脾气好的……” 另选个?在哪儿选?还是你白家? 许文岚差点就乐出声来。 李氏说的另选谁,都不用去想,只看立刻露出乖巧笑容的白莲花就知道这娘俩同时打的什么算盘了。 已经猜出来了,可许文岚却故意赞道:“娘,草儿就脾气好!” 大朱氏皱眉,搂着许文岚温言道:“婶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只和文岚这孩子投缘,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别家闺女,可我从没动过认干亲的念头——也是上天赐我们的缘分,这才让我一看到文岚就喜欢……” 扁了扁嘴,李氏不吭声了。 大朱氏也不和她再说,看向白老爷子:“大叔,今个的事儿谁也不想出的,可已经这样了,您也就别多想。这酒席是早就下了定的,虽说我爹他们走了,可这不我妹、妹夫他们都在嘛!大正月的,咱们就图个团圆!您和我婶,就代替我爹娘圆我个团圆的念头——成不?” 大朱氏说话本就柔和,这一番话更是像在哀声恳求,白老爷子一时竟没办法拒绝,只能一声叹息,又坐了下去。 许文岚却是偏过头看着自家干娘。 之前没多想,但仔细一想,大朱氏性子看似温柔,可说话办事却其实比朱氏还更精明能干呢!而且,骨子里带着韧劲,要不然也不会赵家人都走了,她还坚持把这认亲宴摆完了——倒有一半,是为了她…… 第一百四十章 正月十五的花灯 想到这里,许文岚不禁伸手握住了大朱氏的手。 大朱氏低下头,看着许文岚,温柔地微笑,又亲自拉了许文岚坐下。 “尝尝这个糖醋鱼,听说师傅是正经去南方学过的。”给许文岚夹了一筷子鱼,大朱氏只看着她吃,自己都几乎不动筷子。 大冬天的鱼很是难得,要破了一米多厚的冰才能捕到鱼。 一口糖醋鱼入口,不说味道,就是口感已经让许文岚陶醉了。 穿过来这么多天,不能说没吃饱,但胃饱了心却是不饱的,总觉得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似的。 今个儿在高升楼,才终于有那种一饱口福的感觉。 不过虽然爱吃,许文岚吃得却很斯文,相比之下,白家别的人吃得就有些难看了。 白胜武从来都是狼吞虎咽的吃相,在家时白老爷子夸孙子这是好吃相,证明孩子壮实,可这会儿却有些抹不开脸,一个劲地咳嗽。 白胜武不觉有异,白胜文却是悄悄扯了下他,白胜武抬起头,一脸懵懂,看得坐在他旁边的白带弟直发笑,伸手用帕子擦了擦他油乎乎的嘴角,又冲着白胜文眨了眨眼。 白胜文顺着白带弟的眼角看过去,就看到方氏吃得直“呼呼”,明明烫到了,却还是不啥得撂筷,一边“呼呼”一边往嘴里塞肉,连一旁的狗剩都顾不上,还是白带弟夹着吃的喂狗剩。 不只是自己吃得欢,方氏还惦记着没人动的那桌:“他大姨,你看你家老爷子他们都走了,这也没吃上饭,要不一会喊伙计打包,我让狗剩他爹送过去给他们……” “咳……”白老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把筷子一撂,沉声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也往街上逛逛,看看花灯吧!” “爹说得是……”白应福赶紧应声,又用手捅了捅方氏。 方氏不甘,忙又夹了两筷子鸡肉往嘴里塞,又夹了根鸡腿塞到狗剩手里:“拿着,啃着吃吧!下回吃这么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李氏立刻拉下脸:“老三媳妇,你说啥呢?家里啥时亏着你们吃喝了?逢年过节还不是大鱼大肉的……”狠狠瞪了眼方氏,要不是这是在外头酒楼,李氏早就要骂人了。 方氏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白应福拉了下。 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方氏讪讪地道:“可不是嘛,家里肉还没吃完呢!咱回家吃……” 许文岚低下头,忍了笑没吭声。 方氏这个人,又懒又馋,小气自私,还不怎么聪明,可她有一点值得夸奖,那就是有自知之名——知道自己不精明,就听丈夫的话,要不是这样,怕是不知吃多少苦头了。 因着觉得丢了脸,白老爷子也不想多留了,直接告辞走人,大朱氏原本还想说把没动过的菜让朱氏打包,可瞧着白老爷子的脸色,又把那话咽了回去。 拉着许文岚的手依依不舍:“原来想着今晚上让你回家睡的,也算认认门,可现在……” 低声一叹,大朱氏又道:“等过几天我亲自去接你来家住。” 看着面色柔和的大朱氏,许文岚只觉得担心:“干娘,你回去,那个老——我是说干奶奶会不会为难你?”差点就把老太婆叫出来。 大朱氏一笑,没应声,只是轻轻拍了拍许文岚的手,就推她到朱氏怀里。 目光相对,朱氏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扯了许文岚转身:“你这丫头啊,这脾气可怎么是好?再怎么着,不是认了干亲吗?” “我只认干娘一个,其他人——他们又不喜欢我,我为什么喜欢他们?”许文岚撇了撇嘴角,扭头往回看,只见得大朱氏站在高升楼前,一直望着他们。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总觉得有种寂寥的感觉。 心里不是很舒服,许文岚捏着拳头,小声嘀咕:“干娘一定得回赵家?” 朱氏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捂住许文岚的嘴,附耳小声警告:“你可别又说什么和离的话,千万不能说啊!” 嘟了嘟嘴,许文岚撒娇道:“我说啥了?娘,看把你吓的,我根本就什么都没说嘛——啊,你看,好漂亮的花灯啊!” 白家的马车就停在高升楼的马厩里,白家人却没去取车,而是漫步而行。 正月十五的夜,正是热闹时,早就有老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正月十五的走百步能去百病。 这个风俗打哪儿来的,许文岚还不大清楚,不过合着走百步正好看花灯。 沿着长街,家家铺子都挂了花灯出来,有莲花灯、跑马灯、鲤鱼灯、骰子灯、龙凤灯、宫纱灯、兔子灯……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缭乱,最惹眼的,是一条金龙灯,制成了龙形,龙须还会随风摇摆,看起来活灵活现的。 街上的人也多,大人牵着小孩,老头扶着老太,大姑娘羞搭搭地跟着小伙子,虽不能牵手,可小伙子时不时地回头来看,眉目传情却也别有情趣,只是一样不好,人太多,走不得几步,就被人流冲散,找不着了。 想喊又怕人笑,小伙子急得跳脚,大姑娘急得翘首,两相隔着人流,目光相撞,又是欢喜又是笑。 虽然没做出什么大胆的举动却也惹人注目,白莲花眼盯着,啐了一声:“臭不要脸……”嘴上骂,可是眼底却难掩羡慕之意。 可嘴上总还是要骂的,骂得正欢,冷不了防骑在白应福脖子上的狗剩一把抓过来,正抓在她头上,疼得尖叫出声,抬手就打,却被方氏一把抓住。 “他老姑,狗剩还小呢!咋能打呢?不就头发乱了,回头我让带弟帮你梳就是了……” “从小看到老,这时候不管,还等他长大打我啊?”白莲花尖声骂着,拨开方氏,还想伸手,眼一瞥,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突然就垂下手来。 方氏还防着她动手,哪想到白莲花突然就僵在那儿了。 忙扭头去看,眼一扫,却是笑了:“好俊俏的小少爷……” 白莲花脸上飞红,却不说话。 在旁边的许文岚听到方氏的话,扭头看去,果然那头花灯下站着个穿着红狐大衣的男人。 脸还没看清,她就扭过头来——俊不俊的在其次,重点是少爷两个字上。 “啊,那盏灯也好看——”许文岚左看右看,还是不知道挑哪盏。 白胜武手一伸,直接拿了盏玉兔灯:“就这盏吧!最配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少爷 “是说我像白兔一样可爱?倒能和养在姥爷家的兔子配上……”许文岚接过灯,越看越好看。 没想到白胜武哈哈一笑:“你看这对红眼,可不是像你——兔子似的胆小鬼!” “白胜武——”气得尖叫出声,许文岚直接挥着拳头去打。 她哪里打得到?白胜武身形灵活,早就躲进人群。 许文岚气极,顺手挥灯,没想到用力过猛,手里那盏玉兔灯竟是脱手而出…… 吓了一跳,许文岚忙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玉兔灯打向一个正好走过来的路人,还好那人机灵,用手臂格了下,才没打到他的脸,可就是这样,灯还是打在他身上才跌落在地。 许文岚松了口气,眼角瞥见那盏玉兔灯已经摔了个稀烂,却已经没有心情管了,只忙着急着问道:“怎么样?可伤——嗯,衣服烧着了吗?” 定睛看清了,就瞧见那一身火红的狐狸毛。 好死不死的,被她那盏兔灯打中的居然是刚才一眼扫过的那个少爷。 我的天啊!这要是把大毛衣裳烧坏了,她这样的穷人哪儿赔得起啊? 这年头大概没什么仿狐狸毛吧?这衣裳是真的吧?可不得比什么阿玛尼、纪梵希都贵? 心尖发颤,许文岚关心的都不是伤没伤到人了,只求着没燎坏了毛衣裳。 大概是被许文岚一副肉疼的表情吓到,那个穿着狐狸毛衣裳的少爷没有回话,倒是横次里冲出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大声喝道:“哪儿冒出来的丑丫头,你以为这样我家少爷就能看上你——啊呸,也不撒泼尿看看自己——我告诉你,要是我家少爷伤到了哪儿,杀了你全家都赔不起……” 许文岚先还听得懵懂——啥?什么看不看上的?哪儿冒出来个这么自恋的家伙? 可听到后头,却是心头火起:“你当自己是谁?土匪还是皇帝?还杀全家,你当自己是能灭门的府尹不成?我呸,这话你有能耐跑到县衙门口说去,看被不被知县大老爷抓起来……” “哈——我还告诉你……”那小厮一声冷笑,还要说话,那个红毛少爷已经抬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 许文岚瞪着眼,仍是气乎乎的,刚才的惊惧已经被一把火气烧没了,看着面容清秀,脸色在红狐狸毛衬托下更显苍白的少年,许文岚已经直接在心里叫他“红毛”了。 不就件衣裳嘛!还杀全家? 四目相对,红毛目光微闪,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似乎是想开口说话,那小厮却已经横了过来。 “少爷,你伤没伤着啊?我看看,衣裳被燎着了吗?” 皱起眉,红毛轻轻推开那小厮:“不过件衣裳……” 果然是有钱人,狐狸毛大衣也不过是件衣裳。 许文岚心里忽然觉得放轻松了:听这口风,哪怕是衣裳真燎着了,也不带让她赔的——好事! 可一口气还没完全放松,突然有人冲过来,尖声喝问:“文岚,你又闯了什么祸?” 是白莲花,大声呵斥许文岚不说,还紧张地看着红毛:“这位公子,你可是伤到哪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上上下下打量着,似乎是在担心红毛真的受了什么伤,不过照许文岚看,这哪儿是在看受没受伤,分明是在审视这红毛到底是有多值钱。 好,长得俊!好,身上这身狐狸大衣值钱!好,这腰上还缀着块玉呢!看起来也值钱!还带着小厮,那更是非富则贵了——真是大好的金龟婿人选啊! 许文岚觉得自己都能听到白莲花的心声了。 嘴角一撇,她暗在心里嘲讽,没提防白莲花忽然猛地回头,一巴掌扇了过来。 等觉察到白莲花的意图,许文岚想躲都来不及了,眼看着就要挨了一巴掌,突然一只手横过来,护住了许文岚,白莲花那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那只手上,哪怕周遭乱哄哄的,仍能听到一声脆响,可见白莲花是真的使了力气。 许文岚气得不轻,忙抓过白胜文的手,打在白胜文手上都一片红,要是打在她脸上,怕是半张脸都要肿了。 虽然没打中许文岚,可白莲花还是瞪着许文岚:“都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那么莽撞,现在闯了祸,还不道歉!?” 呵斥完许文岚,她又转向那个红毛,福了福身,歉然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我这个侄女一向莽撞,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她吧!您若是伤到了哪儿,我陪您去医馆……” 好一个深明大义的姑姑!可惜整句话大概重点全在“我陪你去医馆”上吧? 许文岚气得直发笑:没想到白莲花居然还有这个心计。 要真细论,她闯的这个祸还成了帮白莲花拉线呢! 心里冷哼,她也没扯着白莲花扯,反倒顺坡下驴:“老姑教训得是,都是我太莽撞了——老姑,我瞧着这位公子大概没伤到哪儿,不过可能衣服被火燎着了,我看您还是陪着去找地儿补补,要是补不成,大概就得你赔人家一件了……” 白莲花一窒,差点尖叫出声:死丫头,你惹的事儿怎么叫我赔呢? 心里火大,脸上的笑就有点不自然,白莲花扯了扯嘴角,原本已经在嘴边转的柔情蜜意,竟是半句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冒出一句关心话:“公子可还好?” 一句话说完,她差点落泪。 心里这个委屈啊!明明是想好了要说说自己是谁的,难得得来的机会,居然就这么错过去了。 扬起眉,红毛脸上有明显的不耐烦神情,分明是没觉得白莲花的出现算是艳遇,反倒觉得俗不可耐。 许文岚肚里偷笑,根本就没想上前解围,还是白胜文上前施了一礼:“这位兄台,如果是伤到哪里或是损了衣裳,还请明言——舍妹虽不是故意冒犯,但总还是惊扰到您了……” 目光转向白胜文,红毛忽然笑了,口齿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忽听一阵骚乱,远处一群人匆匆跑来,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声叫:“抓住她!抓住了——别让她跑了……” 转身看去,只见得街上的人流如被分成的红海,纷纷向两侧回避,竟似乎都在避开什么似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麻风女 这——是在抓贼?! 果然不管是在什么时候,真遇到事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挺身而出。 许文岚心里想着,人往前站了一小步,还想等那个贼跑过来时,就伸出腿绊一下,好让后头抓贼的抓住贼。 可她还没站好,就看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人跑了过来——应该是个女人吧? 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大清楚身形,衣服宽宽的,被风吹得忽啦啦的,根本就看不出这人是胖是瘦。 很奇怪的,这个贼跑得不快,脚步蹒跚,甚至还一瘸一拐的,明明只要有人上手,一下就能抓住的,可是偏偏就是没有人肯伸手。 许文岚皱眉,又往前一步,眼看着人就要跑过来了,她正想伸脚绊一下,就看到前头的人纷纷躲避,还有人在小声叫:“快跑啊!麻风女……” 麻风?! 许文岚微怔,还没反应过来,后头白胜文已经扑过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拽,她整个人站不稳,直接扑进了白胜文的怀里。 与此同时,那个女人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到跟前。 白莲花吓得尖叫:“别过来、别过来……” 匆促间,许文岚扭头去看。 风拂动了女人罩在脸上的头巾,露出半张脸来,那是怎样一张脸?布满了红斑,又有像树瘤或是鱼鳞一样的瘤块,眼也歪了,嘴也斜了,连鼻子也像是烂得只剩了两个洞…… 身上发冷,许文岚打了个冷颤,半晌都没发出声音。 她知道麻风病很可怕,但在她那个年代,麻风病几乎已经绝迹了,活了近三十年,许文岚就没有见过麻风病人。 现在真的看到,才知道远比她所想象得更可怕。而且,这个时代,对麻风病人更加刻薄严苛。 怔怔地看着那个病人消失的方向,听着前方不息的惊呼声,许文岚咽了下口水:“那、那是得了麻风病的?” 白胜文没有应声,他揽着许文岚的手还在颤抖,半晌才像是刚回过神似的,把许文岚一推,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晃:“你疯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往前冲!要是真的碰上了怎么办?” 人很凶,可是吼到最后却带了哭腔。 许文岚看着白胜文像着火似的双眼,目光瞬了瞬,才觉出后怕。 这年代,根本就没有治麻风病的特效药,她这具身体更不是她自己那具打过无数疫苗的身体可比的,要是真的被感染了? 身体一激凛,许文岚忙保证:“我不会再那么冲动了——真的!” 白胜文吐了口气,又狠狠瞪了眼许文岚,这才放了手。 转过身,原本纷纷躲避的人们渐渐回复了平静,却还是有人厉声叫:“怎么会有麻风女跑进城里呢?这可怎么办?她走过的路都是有毒的了……” 这话一出,“哗”地一声,一大半人又往旁边闪了,谁也不敢站到刚才麻风女走过的路。 “糟了,她要是乱闯乱撞怎么办?还是快点回去吧!真感染上怎么办?” “真是的,不是说送进疯人塔的吗?啊,我还听说都赶进山了……” “哪有啊,我听说是得这种病的抓起来都烧死了……” 听得发蒙,许文岚抓着白胜文,小声问:“真的都烧死?” 白胜文抿着唇,不吭声。 许文岚拧着手,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粗了起来——真可怕!这个世界,真的好可怕…… 目光一转,正好看到白莲花惊惧的面容,看来是真的吓到了,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却没反应过来在那红毛面前失态了,仍是傻愣着。 眨了眨眼,许文岚忽然就有了主意:既然都这么怕麻风病,那要是突然得了的话…… 虽然计划还没成形,但许文岚忽然对分家的事儿更有信心。 因为麻风女的事儿,刚才还揪着许文岚叫嚷的小厮也没了声息,看起来比那个红毛还慌乱,一个劲地叫:“少爷,咱们回家吧!回家吧!” 红毛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转过头看看白胜文和许文岚,垂下眼帘,也不知道是想什么,竟是一言未发转身走开。 看人走了,许文岚松了口气,看白胜文似乎还想喊人,忙一把扯住他:“叫什么叫?他走都走了,再回来找我赔衣裳,我可不管。谁知道是不是在别的地方烧坏的?” 有些好笑地盯了眼许文岚,白胜文摇了摇头,还没说话,朱氏和白应魁他们已经找了过来。 “怎么样?刚才说是麻风女——文岚吓坏了吧?” “没,娘,你和我爹没事吧?”许文岚忙安抚两人,又找白胜武:“二哥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爷我奶他们呢?” 问的是白老爷子,可其实是问白带弟他们,人太多,也不知道都被挤到哪儿去了。 这么一说,朱氏又急了起来,被这么一吓,也没了看花灯的心情:“往高升楼那边去吧!说不定他们回那头了,咱坐车回家,不看花灯了。” 许文岚也没坚持,跟着朱氏转回高升楼,还没转到马厩那头,就有人迎上来:“唉哟,我的姑奶奶,可算是等着你了。” 定睛看,却是黄大宽。 许文岚心里有数,却故意装糊涂:“大宽哥,你怎么在这等着?” “还问!自然是我叔让我等你了。”黄大宽翻了个白眼:“我还说逛会再回来,可回来时你们都去看花灯了,还好看到车,这才在这儿等着。” “这么急,黄大叔有事?啊,还没谢谢黄大叔送的蜜饯点心呢!” 黄大宽一听这话,更是来气了:“既然见着了,还不知道我叔的意思?许姑娘,你这事可做得不地道,害我一直在这等着……” “黄大叔啥意思啊?”许文岚装傻:“不是说了等过了十五再说嘛!你看,这大年节的,我也不急……” 可是不急,黄大宽抬眼看了看许文岚脖子上戴的项圈银锁,呶了下嘴,却还是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去我们铺子一趟吧!卖是不卖,总得有个说道。” “卖啥啊?”白应魁皱眉,看着黄大宽道:“大宽,黄大哥到底找文岚做什么?你和我交个底。” 黄大宽一撇嘴:“你问你家小大姐不就知道了。” “爹,没事……”许文岚哪会真说:“黄大叔就是问我点事,很快就回来。” “啥事啊?那啥,爹陪你去。”白应魁有些发急,虽说身子还没大好,却仍坚持要陪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卖配方 许文岚自然不肯,一是担心白应魁身体还没有全愈,另一点却是不想让白应魁知道她和黄老板做的交易。 倒不是想要瞒着白应魁,而是觉得白应魁在面对白老爷子时太没有原则,别说追问,可能白老爷子一瞪眼,他就会把所有事和盘托出了,老爷子一知道,李氏自然也就知道了,那她辛辛苦苦赚的钱,就得落进李氏的口袋,那样她还不如不赚呢! 这个时候,自然就得白胜文出马,笑着安抚住父母,他又道:“爹娘放心,有我带着文岚呢,绝不会出事,对了,路上我们再找找胜武,你们就进高升楼等会我们,说不定我们比爷奶他们还早回来呢!” 朱氏还担心:“文岚,把长命锁摘下来吧!就你们两个小孩太危险了。” “这不还有大宽哥嘛!”许文岚直接把黄大宽推到前面当挡箭牌。 开玩笑,她还想带着长命锁在黄老板面前显显呢!也让他知道知道她不是缺钱的人,这样才能要上价儿嘛! 看看黄大宽,朱氏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能拉着许文岚又叮嘱几句,就放了两小跟着黄大宽走了。 目光相对,虽然没说话,可许文岚和白胜文却有了默契。 “大宽哥,你们生意还真忙,大正月十五的,还让你过来找人送东西的,炭行生意这么好,给的工钱也一定很多吧?不知道给多少,要是我去炭行当学徒,能不能一个月有半吊钱啊?” 半吊钱就是五百文了,卖个好点的炭炉都回来了。 可黄大宽却是一声冷笑:“想什么呢?一个学徒工就想赚五百文,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我在炭行挨了多少年,也才一个月五百文,还学徒工五百文呢!” “真的啊?这么少?大宽哥尽糊弄我们。”白胜文瞪大了眼,表情有些浮夸。 许文岚嘴角发抽,心道演技太夸张,却还是配合道:“大宽哥怕我们熊你买糖吃呢!” “切,唬你们这些小孩干啥?”黄大宽怨道:“我和你们说,我那堂叔扣得很,别看说话大方,可那就是嘴上说说,你看你爹,也是在炭行那被捅的,我叔除了来探了探病,还做啥了?就拎了两包点心,有一百文吗?” 这话说得太对了!不只是扣,还黑心肠。 许文岚扁了扁嘴,跟着应和:“可不是咋的!黄大叔真是太扣了,就是对别人扣,也得对大宽哥你大方些啊,你是他本家侄子,平时他不在可不都是你做事了?我看炭行都没再请掌柜的,你这根本就是在给炭行做掌柜嘛!怎么着也得按掌柜的工钱出薪啊!” “可不是,我可不就是做着掌柜的事,拿着伙计的钱……”黄大宽越说越气。 倒不是许文岚和白胜文能说会道,惯挑拨离间,而是两人说的本就是平常都有的矛盾,没有人说时,这些矛盾就都掩在平和之下,可一旦有人提及,这火就烧了上来。 眼看黄大宽脸都绿了,两小目光一对,也不再添油加醋了,只是小声嘀咕:“哥,你说黄大叔是不是扣得都不想花钱呢?可咱们这配方也不是白得的,费了多少心思呢!再说了,黄大叔买了配方那肯定是能赚钱的。要说单只咱们一个黑水,可能赚得还少些,可要是他一路卖出去,临县、省城甚至连别的府城都销过去,那可就是好大一笔利润了。本钱少,利润高,还有什么比咱们这配方能更让他赚钱的呢?要是这样,他还不舍钱,我就是宁肯这配方砸在手里,也不卖他了。” 白胜文直点头:“可不是,这世上哪有不花本钱的买卖呢?除非是真的在地上白捡个配方……”说完还呵呵直乐。 黄大宽偏头听着两小说话,忽然就插嘴:“你们这什么蜂窝煤真的能那么赚钱?” 许文岚扬起眉,一拍胸脯:“大宽哥,你叔那么精明,会做赔本的买卖?” 听得直点头,黄大宽咬牙道:“那你们多要点!不是有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说儿嘛!” 许文岚点点头:“大宽哥说的是……” 记着黄大宽的话,许文岚到了地儿,果然漫天要价:“一百两!” 看着立刻沉下脸的黄老板,许文岚反倒笑了:“黄大叔,您别觉得我们胡乱要价。您想啊,这配方您拿到手,可就是一直赚钱的,不是半年一载,而是十年八年都能赚钱,这蜂窝煤真普及了,家家户户都用,你想,咱们大清有多少百姓?您这蜂窝煤一年能出多少利?何必现在为了几个钱和我们计较呢?” 摸了摸项圈,许文岚偏着脑袋笑道:“反正我是不缺钱,要是您不买,也就算了——啊,还没多谢大叔你送的蜜饯点心,福瑞斋的点心果然好吃。” 盯着许文岚那小孩拳头大小的银锁,黄老板一咬牙:“你这丫头也别漫天要价了,要不这样,这配方我给你们二十两银子,真不能再多了。” “大叔你真是小气,哪有你这么还价的?别人还价还打个半折呢,你倒好,一下就讲那么低……” 许文岚话还没说完,黄老板已经一拍桌子:“半折,可是你说的——就五十两了!” “我、我什么时候说了?”许文岚张口结舌,委屈得都要哭了。 一看她这样,黄老板就更来劲了:“你刚才就说了!这不都听着呢嘛!这丫头,为商可最要讲信用了,怎么能说了不算数。” 委屈得眼泪珠在眼眶里转,许文岚咬着唇不说话,还是白胜文劝她:“文岚,要不就这样吧!五十两也不少了……” “大哥,你不知道,我……”扭过身去,许文岚的肩头耸动,委屈得不得了。 黄老板却不管,直接叫人拿纸笔:“先写契书,你再把配方抄给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配方你们不能再卖给别人,也不能再自己做这蜂窝煤,这门生意就我们黄记炭行独家所有。” 许文岚气呼呼地瞪人:“我们自己家用还不行?” “不中——”黄老板呵呵一笑,淡淡道:“你来买,大叔给你优惠价啊!” “哼……”许文岚别扭地转过头去,却到底还是服了软:“我得先拿着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心机 黄老板一笑,这会倒爽快了,从袖袋里取出一张银票,往许文岚面前一推。 许文岚眨眨眼,上手摸了下,是纸制的,但不是单层,应该有夹层。 上面印着红字:亨通钱庄,但数目却不是印的,而是用毛笔字写着的“五十两”,又盖了红章。 还没见过银票,许文岚瞪了眼看了好久,都认不出真伪。 轻咳一声,她故作沉稳地问:“没有官票吗?” 黄老板一愣,随即笑了出来:“瞧你这丫头,咱大清啥时候发行过官票啊?” 心里“咯噔”一声,许文岚知道自己露怯让人看出来了,却强自镇定:“让黄大爷笑话了,我小家小户出身,还没见过银票,要说,我怎么知道您这张银票是真的呢?” “这上面不有亨通钱庄的印嘛!”黄老板抖了抖银票:“你去亨通钱庄,一准能兑出银子,你看,这后面有写着我的名讳……” 翻到后面,果然是有,许文岚眨眨眼,笑了:“黄大爷,您给我讲讲这银票的事吧!” “有啥好讲的?我存钱,钱庄开票,随时可以领钱,若是存得够久了,就给我点利钱,有什么好讲的……” “那,除了亨通钱庄,还能在哪兑?出了咱们黑水还能兑吗?” 黄老板失笑:“出了黑水自然不能兑了,又不是在别处存的——这丫头,你说的那是前明时候的事吧?现在可没那么大的钱庄,朝廷管得严呢!” 微微眯了眼,许文岚看着黄老板,暗自思忖。 看来亨通钱庄就和现代银行差不多,这银票就是存则。 要这么说,可和她听说的钱庄不大一样。她还有些大概印象,好像清末民初的钱庄开得很是红火,好像有电视演过,说是都被山西人,也就是晋商把持了,总部就在平遥是的——嗯,好像是这样的。 钱庄出票,只要是钱庄出的票,就可以当成正经钱用,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干什么,只要当示银票就能当成钱用。一票出手,天下皆通,不像现在…… 手指抚了下那张银票,许文岚笑盈盈地看着黄老板:“黄大爷,我年纪轻不懂事,您可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这银票没有您的许可,也能从钱庄里兑到钱?可不得用您的印签或是什么凭证啊?” 说着话,她指了指银票背后左下角的小印:“您看,您的名讳下面可还有个私印呢!要是没了这个,我随随便便去兑,只怕人家会把我当贼打出来吧!” 笑容一敛,黄老板别过脸去,咳了几声,才强笑道:“小丫头真是精!大宽,拿了我的印带白家小哥去兑银子——兑银子的手续费可要他自己出啊!” “还有手续费?” “是啊,这张银票还没到期呢!”黄老板笑笑:“要不是侄女你催得急,我就不用这张银票了。” “那真是对不住了。”许文岚抿唇微笑,咽下了那口气,示意白胜文和黄大宽一起去。 兑换银票倒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白胜文就和黄大宽回来了。怀里紧抱着一个包袱,哪怕白胜文平时沉稳,这会儿也是一脸紧张之色。 进屋了仍是一副拘谨样:“黄大爷,我、我和我妹子说说话行吗?” 黄老板一看他那模样,只当他们小兄妹是要一起点点钱,哈哈一笑,也没多说什么,果然避开了。 等黄老板一出去,白胜文拘谨的表情就收敛了,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只小木匣,整整齐齐的摆了九只银锭子。 许文岚穿过来之后不皮毛看过这么多钱,伸手抚过,眼睛忍不住放光。 “五两一锭。” “啊?”许文岚眨了眨眼:“手续费就扣了五两银子?这什么钱庄,也太坑了。” 白胜文往外看了眼,俯低头,小声道:“我避着黄大宽问过了,这张银票是预支票,就是说是黄老板从钱庄借的钱,兑票时扣一分利,等年底时黄老板只要还五十两就成。” 眯了眯眼,许文岚立刻就明白过来:“就是说黄老板借了五十两,利息却是让咱们出了,他白用了这笔钱是吧?” 无名火起,许文岚真是恨不得立刻出去找黄老板打上一架。 好嘛!以钱生利,还让我们帮你出利息是吧? 还把利息说成是兑银票的手续费,分明就是欺负他们不懂行,坑他们嘛! 好啊,你既然这么不仁不义,就休怪我也耍手段坑你了。 咬着唇,许文岚再无一丝犹豫,取了笔墨,她飞快写了几行字,却故意滴上了墨汁,团成一团丢在地上,如此写了几次,才真正地写好了配方。 黄老板进来时,许文岚已经写好了配方,可能是使不惯笔,手上粘着墨,连脸上也蹭上了一点黑。 看到黄老板进来,还不好意思地笑:“黄大爷,不好意思啊,写了几次才写好了,费了你好几张纸。大宽哥,还要麻烦你收拾干净了。” 黄大宽撇撇嘴,看黄老板没说话,就出去拿了扫帚扫地。 黄老板也没留意,只是接过许文岚的配方,细细看了一遍,不禁扬起眉:“就这么简单?” 许文岚坦然道:“黄大爷,配方虽然简单,可是这个比例却是有讲究的,我也是试了几次才试验成功的。大爷您也应该是试过的,要是那么容易成功,也就不会向我买了是吧?” 黄老板哼哼两声,却笑道:“大侄女,你这钱也赚得太俏了!要都像你这样,可不用多久,都成富户了。” 许文岚笑笑,没有接这话,只是笑道:“黄大爷,配方也给您了,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点点头,黄老板脸上也没多少笑模样了:“契纸上写的条款你可别忘了,要是你再卖给别人,或是自己做了,我可是要追回这五十两银子的。” “黄大爷放心,我不会犯这样错的。要真犯错,我上哪再多找五两银子还您呢?就冲着这,我也不敢啊!” 打了个哈哈,黄老板也没见有什么尴尬,笑着喊人:“大宽,送客——” 没听到黄大宽应声,许文岚笑道:“不用送了,又不是头回来。黄大爷留步。” 出了大厅,往前院走,没几步,就看到了黄大宽。 大概是在倒垃圾,背着他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坑人的事谁不会 眼角一挑,许文岚就起了坏心眼儿,白胜文连拦都没来得及,许文岚已经大声叫道:“大宽哥——” 背对着他们的黄大宽吓得一哆嗦,很明显看出来身体一振,过了半晌才回过头来,却没像平日一样大声呵斥人,而是抿着嘴唇木木地看着他们,脸色发白。 有意无意扫过黄大宽手里捏着的纸团,许文岚仍然笑嘻嘻的:“真不好意思,写废了那么多张纸,还要麻烦大宽哥收拾——可得收拾得干净些……” 白胜文无奈地摇了摇头,白了眼许文岚,上前一步,责备道:“你还知道不对,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纸,要我说,咱们该拿回去,这纸的背面还能写字呢!就省得大宽哥还得收拾了……” “不用不用,我收拾就行,一点都不麻烦。”黄大宽连忙出声,把手里的纸团捏得更紧了。 许文岚笑笑,温言道:“那就麻烦大宽哥了。” 看来黄大宽已经如他们所愿,发现了纸团里的秘密。 这些纸团,看起来是写废的废纸,可是要是多看几个,并在一起,却是完整的蜂窝煤配方了。 瞧,坑人,谁不会呢? 她可没把配方再卖给别人,配方泄漏更不是从她这里泄漏的,而是从炭行自己那里泄漏的。 至于黄大宽,他在炭行受黄老板那么多气,现在送他一个机会,又有什么不好? 眼看黄大宽故作任劳任怨的样子,许文岚暗自偷笑,和白胜文对视一眼,转身并肩走了出去。 套已经下了,黄大宽过后会怎么做,黄老板这桩生意会不会还是独门的,与他们就没有太大关系了,反正事情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来。 自觉这是给黄老板一记重击,许文岚心里乐开了怀。 可等到了高升楼,却傻眼了。 没见到应该在这里等他们的白家人,就连白应魁夫妇都没见着——难道,竟是等都不等他们,就这么走了? 许文岚有些慌,还是白胜文机敏:“别急,许是在高升楼。”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高升楼的门板都上了,只隐隐露出一丝灯光。 两小转过去开门,过了片刻才有人来应门,开门的小伙计还打着哈欠,等看清两小,才怨道:“可算是来了,大叔大婶,这是不是你们等的人啊?” 探头一看,果然坐在门口小凳上的正是白氏夫妇并一个白胜武,两小这才松了口气。 一问,才知道白老爷子他们不耐烦等,早就回去靠山屯了。 “回去了?那咱们怎么办啊?”许文岚皱眉,心里有气,索性道:“娘,咱在县城里住吧!” “这孩子,住啥啊?那得多少钱呢!这时候又不能去你大姨家——没车就走回去,又不是没长腿。” 朱氏嗔怪了声,又从白应魁怀里扳下白胜武:“醒醒了,二宝。你哥和文岚都回来了,咱回家了!” 看朱氏坚持要回去,许文岚忙跟上几步:“那咱雇个车。” “雇车不花钱啊?”白了她一眼,朱氏想想,又安抚道:“文岚乖啊!娘今天没带啥钱——要不,娘背你。” “不用……”看朱氏果然蹲下身,许文岚忙闪身避开。 “娘,我不是走不动,我就是——想让我爹坐车。” 闻言失笑,白应魁忙道:“我闺女就是孝顺!爹没事,这都养大半个月了,啥伤还能不好啊?” “别逞强!”瞪了眼白应魁,朱氏咬着唇,果然从袖袋里翻了荷包出来,一枚枚地数钱:“专雇个车贵,一会要有车搭脚,你带文岚先走,我和大宝、二宝走回去。” 听得心酸,许文岚差点就想说她赚大钱了,还好及时收声,笑着搂了朱氏的胳膊:“娘,你忘了,我之前送财神可是赚了钱的——我请你们坐车!” “这丫头,当自己大财主啊!哪儿用你请啊……” 朱氏抱怨着,头一偏,才发现白胜文怀里还捧着个包袱:“那是啥呀?” “啊,没啥,黄大爷给的点心。”白胜文顺嘴胡诌。 刚才两小已经商量好了,这笔大钱不让家里知道,一回去就先存在玛玛嬷嬷那儿,别人信不过,可玛玛嬷嬷却是可信的。 朱氏“啊”了声,也不问了,可一听点心,白胜武立刻眼放红光,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几次上前,都让白胜文拔开了,却仍盯着那只包袱。 许文岚都担心会不会因为这馋猫露了馅,正想着,就听到前头有人声。 跟上几步,却是一辆马车从巷子里出来。 车是普通的车,却不是他们农村拉脚的那种,而是带着篷子的。 许文岚忙叫:“大叔,拉脚吗?我雇你的车啊!” 赶车的大叔扭头看来,一眼扫过,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可再看后头跟上的白应魁和朱氏,就沉下了脸:“不拉脚——别乱嚷嚷!” “不拉就不拉呗,凶什么凶?”许文岚撇了撇嘴角,走两步,忽然“咦”的一声。 正月十五花灯会后,街上的垃圾不少,听说还有人这时候还能捡着点小宝贝。 许文岚这么一低头,还真看到宝贝了。 一朵白色的珠花,就在眼前。 应该是用珍珠串的珠花,珍珠虽然小,但每颗都是饱满的圆,应该值些银子。 拈了珠花在手,许文岚抬起头,看着前面罩着黑布篷的马车,若有所思。 “呀,文岚,你运气真好!”朱氏近前一看,也是惊喜:“这朵珠花还不得值个一两银子啊!听过捡东西的,还没听过捡这么贵重的。” 一两银子? 许文岚眉头皱得更紧。 若是普通人家,这么贵重的珠花丢了,怎么可能会不找? 只有大户人家的,才会不在乎丢了这样的珠花,可要是大户人家,又怎么会坐那样的马车? “娘,你说,坐刚才那车的人戴得起这珠花吗?” 朱氏一怔:“是从那车上掉下来的?” 许文岚偏了头,想想,还是确认地点头:“我肯定,就是那辆车。” 这么漂亮的珠花,如果早就有,她应该早就看到了,不会等马车走了才留意到。 朱氏皱起眉,想了又想,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别管了,反正白捡的珠花,又不是咱们偷的。” “不是,娘,我觉得那辆马车有古怪……” 一句话说完,许文岚脑子里已经想了很多:绑架勒索的?人贩子?啊,拍花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拍花子 现代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花招百出,许文岚在新闻里听得多了。 就不说现代,《红楼梦》里的英莲不就是被拐子拐跑了吗? 拐子,又叫拍花子,专门拐卖小孩,据说拍花子有种药,只要一拍小孩的脑袋,小孩就会被迷得晕晕沉沉,身不由己地跟着拍花子走了。 在许文岚小时候,城里曾经因为拍花子的故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年头不说普通家庭,就连孤儿院的老师们都拘束着孩子们不许随意外出。 说拍一下就神志不清,那药太过霸道,但想来使用点**倒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未必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要不然车上也不会丢下这么朵珠花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许文岚越想越气愤,只觉得这种人不管放在哪朝哪代,古代现代都是该活活打死的。 把想的事一说,朱氏也乱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要真是拐子可怎么办啊?” 白应魁拧着眉毛,抬头看,不禁一拍大腿:“那马车快没影儿了,不行,我追上去看看,要真是拐子,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 朱氏一把扯住白应魁:“你逞什么英雄好汉啊?自己个儿的伤还没全好呢!你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啊!还想单枪匹马地去救人?!” 许文岚也拦着:“爹,你这伤还没好呢!可不能乱来——这样,你们去报官,我先跟上去看看情况,别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 说着话,许文岚就要追上去,却没想到白胜文扑过来抱住她:“你疯了?!你就是英雄好汉了?一个小丫头,被拐子抓了去可怎么办?” “我……”许文岚还想辩解,一抬头,就看到白胜武已经窜了出去。 “二哥……” 头也不回,白胜武跑得飞快,嘴里还嚷嚷:“小丫头片子留家,这英雄好汉该我当才是……” “二宝,”朱氏气得大吼,可白胜武哪里肯回头,浑似没听到似地撒丫子往前跑。 许文岚挣开白胜文,拔脚就追:“哥,你陪爹娘去报官,我跟二哥去好有个照应……” 一把没拽住,许文岚已经溜得老远,抓又抓不着,喊又喊不回,站在原地的三人面面相觑,猛地转身…… “娘,跑错了,衙门在这边呢!” 空气里还残存着烟花过后呛鼻的**味,远处的天空“蓬”的一声绽开一朵红色的烟花。 元月十五的夜晚,月明星稀,天空下起了清雪,美丽的烟花还未散落,年味十足,可是这美丽而凄美的夜晚却暗藏危机重重。 许文岚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上白胜武,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忽忽喘着粗气,她去扯白胜武:“二、二宝哥,你、你追的方向对吗?” 白胜武回头白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地。 许文岚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到薄雪上清晰的车轱辘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掩饰地捂住嘴轻咳了声。 “姥爷可是教过我怎么追猎物的。”白胜武头一扬,带着轻许得意,眼睛在月夜里亮晶晶的,看起来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反倒显得亢奋异常。 也是,做英雄嘛!说不定这家伙盼了多久呢! 拔拉了下头发,许文岚故意装大:“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那可是拐子,不是在家和你打架的小屁孩。” 撇了下嘴角,白胜武下巴一扬,示意许文岚跟着他:“你躲我身后,要有什么事,你就快跑。” 嘴角微翘,许文岚果真跟在白胜武身后,还故意示弱地扯了白胜武的衣摆。 “扯啥啊?要害怕就回去呗……”嘴上抱怨,白胜武却仍小心地把许文岚拢在身后。 两小一路小跑追上,不过片刻,果然发现了刚才已经看不到影儿的马车。 马车停在一条小巷里,两小悄无声息地扒着墙探头看,只见得门洞大开,有几个男人从车上抱下几个看起来迷糊糊的孩子。 许文岚扭头看向白胜武,目光一对,两人都有些小兴奋。 看来他们没有跟错,这车里的果然是被拐的孩子。 “今个儿城门倒是关得晚,可这会儿出城太惹眼了,先都歇着吧!明个儿一早就走。”最后下车的居然是一个妇人,站在门前,抹着头发吩咐人把马车卸下,可是怎么听着都觉得声儿有些粗哑。 上元夜最是热闹,年年这个时候县城门都会晚关,平时冬日晚上五六点中就关城门,今夜却会到晚上十点左右。 刚才许文岚还真担心这群拐子立刻逃出城去,可这会儿一听到说明个儿一早再出城,心里立刻就放松下来。 等人进了院,她立刻小声道:“你跑得快,快回去报信儿领人来抓这群拐子。” 白胜武一扭身,突然醒过神:“那你呢?” “我在这盯着啊,万一他们又有别的行动呢?”许文岚眨眨眼:“要是他们突然走了,我就给你留信号。” 反手拔下头上戴着的珠花,用尖头在墙上划出一个箭头:“看清了,这个箭头指的地方就是我去的方向。” 白胜武拧着眉,不动。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他放心不下她了:“我没事,你忘了,我可比你机灵多了。” 一听这话,白胜武立刻撇嘴:“少说大话了。”哼哼两声,也不多说,起身就走。 看着白胜武的背影远走,许文岚嘴角的笑渐渐敛去。 刚才两个人在一起时,她不觉得害怕,可这会儿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真觉得有些怕了。 “好冷啊……”抱着肩膀,她仰起头。 雪花落在脸上,一片清凉,迷了眼,瞬了瞬眼,抹去眼皮上的水意,她看着远处天空绽放的璀璨烟花,露出一抹笑意。 “真好看……”虽然不像现代大型烟花那么壮丽,可是这样一小朵一小朵的烟花此起彼伏,却同样绚丽多姿。 可惜,这样美的烟花,一定有人家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 探头看看深巷里紧闭着的木门,许文岚抿了抿唇,忽地站起身来。 窜到门前,她举起手在门上划了个小圆圈:先做个记号,看你们往哪逃…… 抿嘴偷笑,许文岚正想转身躲回去,门去突然无声地开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抓住了 门突然打开,许文岚避无可避,和门里的人打了个照面。 门里的人一怔,立刻叫了起来,几步窜出,一把扭住转身逃开的许文岚:“哪儿来的小丫头!” 说着话,已经伸手来捂许文岚的嘴,显然是早做惯的这些坏事,第一就是防着许文岚喊出来。 许文岚手被拧在背后,没法反抗,却是张嘴就咬。男人“唉哟”一声放了手,许文岚趁机往外逃,嘴里大喊:“救命——” 才叫了两声,后头的男人已经追上来,捂住了嘴,一把扛了起来。 不远处,狗吠连连,却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就好像许文岚那几声“救命”根本就没有人听到一样。 许文岚心都凉了半截。 谁说古人古道热肠的?真碰着了事,还不是和现代一样,连个帮手的都没有。 咬着嘴唇,许文岚狠狠瞪着男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抓住许文岚的拐子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几乎是用夹的把许文岚带进了屋。 “老大,在门口抓着个小丫头……” 正坐着喝茶的女人转过头来,昏暗的灯下,一双桃花眼斜挑,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味道。 许文岚却有些怔:这是女人?!不,不是女的,虽然胸口是鼓鼓的,面容也是娇美,可竖起的衣领,还有那种说不出的冷硬感觉真的很可疑。 嗯,就好像泰国的人妖,虽然一打扮看起来比女人还漂亮,可总还是有些地方让人觉得别扭。 “这小丫头……”粗哑的声音,果然也是男声。 老大站起身,走过来一捏许文岚的下巴:“老三,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刚才在街上看到的小丫头?” 从暗影里走出个男人,嘴里鼓鼓的,还一直在往下掉饼渣。 瞪着眼看看许文岚,突然就叫起来:“银项圈!” 没记住人,可是却记住银项圈了。 许文岚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你们不要乱来啊!我、我可不是一般人!你、你们惹不起我爹的……”不知道这年头“李刚”招人怕不。 嘴上叫得硬,许文岚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闪烁起来,尤其是几个男人哈哈大笑时,她心里更是欢得厉害。 “好嘛,居然还有人敢威胁起我了。”老大嘻嘻一笑,俯视着许文岚,看起来很是温和,可许文岚却不觉打从心里发怵:“说说,你爹是谁,我看看能不能惹得起。” “我爹……”许文岚眼珠打转,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是谁,还好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认亲宴上的那位薛奶娘。 “郭布罗家你知道不?我告诉你,我爹就是——郭布罗家的大管家!”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绕了个弯。 她倒想说她是郭布罗家的大小姐,可她这身衣裳可不像,连绸缎都不是,更别说大毛衣裳了,她就是装人家大小姐,那也没人信啊。 老大听得一怔,还没反应,后头吃饼的老三已经笑喷:“逗死人儿了,还管家的闺女!就一个破管家,还我们惹不起,你这小丫头脑子撞门上了吧?” 许文岚脸上也发烧,可却仍是冷哼道:“你们这群土包子知道什么?我爹是管家怎么了?这管家管的可是郭布罗家,就是替我们老爷去县衙里送年礼,在县太爷面前,我爹也是有座的。哼,要不是我爹有体面,我怎么可能会戴这么漂亮的银项圈?” 她不提银项圈倒好,一提,老三挤过来硬是把银项圈扯了去。 脖子被勒得通红,许文岚却没有哭,只是冷冷地看着老三,沉声道:“我平时都是陪着大小姐玩的,现在找不到我,大小姐一定会哭闹不休,老爷也肯定会报官的……” “报官?”男扮女装的老大眯起眼,一把抓住许文岚的头发扯得她不得不往后仰头:“既然你家大小姐那么紧张你,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儿……” 声音一顿,他又大声叫道:“老三,快去看看外头有什么动静。” 正拿牙咬银项圈试成色的老三骇了一跳,忙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才来报:“大哥,外头屁都没一个,你别听这小丫头瞎忽悠……” 虽然听到没有人,可老大的神经却没有就此放松,仍是眯着眼盯着许文岚看:“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自己跑到我们门口?之前,好像是有人和你在一起的……” 许文岚也紧张起来,生怕自己一个回答得不对,让这伙拐子起了疑,就这么跑掉:“我、我就是追那只小狗……”忽地捂住脸,她大声哭起来:“爹,我再也不乱跑了——我要回家……” 她这一哭,老大反倒放松了警惕之心。 轻吁了一声,他又盯了许文岚两眼,才一把推开她:“先把这丫头关进去,收拾收拾,咱们换个地儿。” 糟了! 许文岚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心道这要是真换了地儿,白胜武就是带人过来都找不着他们了。 真是的,都怪她,好好的干嘛要来画圈,这下打草惊蛇,连她自己都赔了进去。 心里又恨又怒,等被推进小黑屋时,更是有些心慌起来。 大概是柴房,小黑屋里很冷,隐约能听到人呼吸声,却没人说话。 许文岚靠在门板上过了半晌,等眼睛有些适应了才摸索着往里走。 暗室昏光,倒隐约能看出这间四处漏风的柴房地上东倒西歪地倒着七八个孩子。 许文岚一路摸索着过来,却没见哪个起身说话,倒像是都晕迷不醒似的。只是隐约的,许文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屏住呼吸,她侧耳倾听,才发觉左边有一个的呼吸像是刻意放轻了一样,就好像有人像她一样不敢大声呼吸怕惊动了她似的。 心中微动,许文岚摸过去,手下顺滑,却是一件毛衣裳,虽然黑暗里看不大清楚,可许文岚还是觉得自己大概是找对人了。 “那朵珠花是你的?”小声问着,听到对方的呼吸一下重了下来,许文岚就知道她找对了。 呼吸有些急促,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低声问:“你、你捡到我的珠花了?” “是我捡到了。”许文岚下意识摸了下袖袋,才想起来之前把珠花拿给朱氏看的:“不过不在我这,我爹娘拿着去报官了——” 有些尴尬地摸了下脑袋:“我本来是想救你们的,不过现在连自己都被抓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逃 听到许文岚这么一说,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许文岚忙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你别慌,我哥去报官了,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你哥?”小姑娘扁着嘴,抽搭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哭起来:“我、我要是听哥哥的话,就不会被抓了……” 连哄带劝,许文岚好不容易让小姑娘的情绪稳定下来,也知道了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被这群拐子抓来的了。 不知是小姑娘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说自己是哪家的闺女,只说她想出来看花灯,家里不让,她就瞒着家里人,换了丫头的衣服,从狗洞里穿了出来。 看花灯逛集市倒是很有趣,还有看热闹的大婶给糖吃,不过小姑娘嫌那糖太小,顺手给了身边的丫头,没想到丫头吃完糖以后就晕了过去,她又怕又慌,只能也装着晕了,半路上听到外头有动静,就把头上的珠花丢了出去。 虽然猜到珠花是求救,但许文岚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要赞这小姑娘的机智。 被她连着夸了好几句,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倒忘了哭:“你不也很厉害!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却敢支身犯险,真是让人敬佩……” 还真是,许文岚倒忘了自己这具身体也是个小姑娘了。 眨了眨眼,她偷笑着握住小姑娘的手:“好!我们两个都是巾帼英雄,都是这些孩子的救命恩人。” 小姑娘眨眨眼,抿嘴笑了,只是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又敛了去:“要是逃不出去呢!” “不会的,我哥他们很快就会带着人来……”许文岚低声安慰,可心里却着实有些没底。 如果她没打草惊蛇就好了…… 正想着,就听到“吱呀”一声,许文岚忙一手压下小姑娘的头,小声道:“要是我喊跑,你就跑。” 要是这群拐子真的要转移,那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吧! 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看着鱼贯而入的两个汉子,许文岚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这回老三嘴里没吃东西,牛样的大眼一翻,喝骂道:“都怪你个小丫头片子,大晚上的还得挪窝儿……其实要我说吧,二哥,刚才我都看了,外头也没什么人盯着咱们,挪啥窝啊!再等几个时辰天不亮咱们就出城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大哥让你做啥你就做啥,哪儿那么多废话啊?!”老二不耐烦地骂了句,上手先揪住许文岚:“赶紧的,把那几个孩子都抱到车上去——小丫头,你别给我惹事,乖乖的听话,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个好去处。” 扁着嘴,许文岚好像吓坏了似的:“我要回家——放我回家……”嘴上嚷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连许文岚自己都佩服自己了。 姐这回还真是会演戏啊!再不然,是真吓着了?怎么感觉那么自然眼泪就流出来了? 被老二夹在腋窝,许文岚大头朝下,看着黑屋里老三扛了两个孩子出来。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许文岚能想出装晕的小姑娘是怎样惊慌的表情。 咬了咬唇,她扭头看向门口。 大门这会儿正敞开着,门前停着刚才看到的那辆黑车,拐子老大仍是扮着女装,就站在马车前目光阴冷地望过来。 把心一横,许文岚抬脚就踢,哪管踢的是哪儿,手足并用,又撕又咬,疯了似地挣扎。 她这么一闹,老二一时没防着,吃了下狠的,痛叫一声,把人丢在地上:“臭丫头,不吃点苦头你不老实是吧!” 屁股摔得快两瓣儿了似的,许文岚却没心思去揉,连滚带爬地往前窜。 老二也不急,凶着一张脸慢慢逼近,许文岚喘着粗气,逮着什么丢什么,疯兔子一样满院子乱窜,虽然只一个人,却闹得惊天动地似的。 “二哥,你成不成啊?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把你整成这样了……” “闭嘴!”低喝一声,老二弯腰捡起被打掉在地的帽子,瞪许文岚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狠厉。 许文岚有些慌乱地四下扫视,猛地一下踩住墙边的柴堆往墙头窜去。 “抓住她——”原本看热闹的老大一声低喝,也窜进院来。 就是这个时候—— 许文岚突然一声大喊:“跑啊——” 三个拐子还没会意过来,就见小黑屋里窜出一道瘦小的身影,竟是几步窜到了门前。 人都到了门口,小姑娘的脚步却不知怎么的又慢了下来。 许文岚看得分明,立刻大叫:“快跑——跑一个是一个……” 小姑娘略一迟疑,拔脚就跑。 可三个拐子也回过味儿来,老大扭身追出门去,老三扛着那两个孩子,犹豫又犹豫,到底还是“唉”了一声,把两个孩子丢在地上,追了出去。 眼看着两个拐子都追了出去,许文岚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那个小姑娘能跑得过两个大男人吗? 咬紧牙关,扒着墙头,许文岚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独木桥似地往门口小步走。 墙根底下的拐子老二看得发笑:“有本事你倒是跳下来啊!摔断你的腿看你还往哪儿跑!” 许文岚脚步一顿,突然站在墙头不动了。 老二脚步一停,抱着手臂盯着许文岚看:“两个小丫头,都欠收拾……” 深吸一口气,许文岚摸了摸袖袋,摸出之前没敢拿出来用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地亮出一点火光,竟是猛地丢了出去,直投向隔壁院里的窗子。 这年代的窗,都是纸糊的窗子,虽然糊着厚厚的浆糊,可是到底架不住火,虽然火折子的火小,可却还是如许文岚的意粘火就着了。 火一起,原本安静的房间里猛地发出一声尖叫,灯也亮了:“走水了、走水了……” 果然,还没睡着——闹成这样,要是隔壁家里没被惊醒才真是出奇。 刚才不想多管闲事,哪怕听出来事情有些不对头,却没人出头,可这会火烧到自家院里了,再装睡就说不过去了。 一声“走水了”,伴着几声狗吠,让原本安静的巷子活了过来,有人高声询问,有人开门探头来看,一时间巷子人声骤响,倒让拧着小姑娘回来的两个拐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死丫头……”站在墙根下的老二气得脸色发青,跳着脚就要往墙上窜。 老大却大声叫道:“别管她了!我们走——老二,快去把人都扛上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哥哥 这个时候,许文岚怎么能再让他们逃,站在墙头上,她尖着嗓子叫:“放火的人在这儿——别让他们逃掉啊!快来抓纵火犯!大家快看看,家里是不是丢东西了!这伙贼专门趁火打劫……” 她这么一喊,不管是看热闹还是真来抓贼,一会工夫,倒有不少人聚到门口了。 男扮女装的老大阴着脸,却还是快步站到门外,笑道:“家里孩子睡魔障了,胡言乱语惊着大家了,真是对不住啊!” 隔壁家的男人披着衣服,大声嚷嚷:“你家孩子睡魔障了,也不能往我们家扔火折子啊!小孩家家的乱玩火,还得了……” “对不住、对不住……”老大一个劲地赔罪,又摸了一把铜钱往男人手里塞:“真是对不住大哥了,这钱您拿着,重糊一下窗纸吧!” 眼看那人收了钱,这事就要过去了,许文岚忙大喊:“这人是拐子!我是郭布罗家的,谁要是帮忙抓这拐子,就赏一两银子,抓着人的,赏十两!” 俗话也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许文岚只是个孩子,可她这么一嚷,众人半信半疑之下,还真把门口围住了。 “那个,那丫头说你是拐子呢!” “就是就是,先把人抓住,要真是拐子呢?救人要紧……” 正说着话,老二和老三从柴房里扛着几个晕迷的孩子出来了,这一来,众人可就真信了。 “快抓拐子——让开让开,我先抓着了,赏钱给我……” 众人挤着抢着往前上,可三个拐子又哪儿是能任人抓捕的软柿子。 老大一跺脚,也不扮女人了,粗着嗓门骂道:“哪个敢上来——”手一抹,竟是在车辕下抽出了把钢刀:“老子的刀可不长眼睛!” 钱帛动人心,可命还是自己的好,三个彪形大汉手中钢刀一亮,原本还抢着上前抓拐子生怕捞不着赏钱的人立刻就往后缩了。 “都往后闪,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碰着出血了可别怪老子……”老三大喝一声,一刀劈下,还没见砍着谁,就听得有人吓得直叫娘。 明明有十来个人围在门口,可这个时候愣是没人敢上前。 许文岚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孩子被丢在车上,三个拐子也跳上车了,又气又急:“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啊!真就这么干看着——臭拐子……”跳下围墙,许文岚抓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尖声大骂,却又也觉得无计可施。 连赏金都打不动这群人了,她还能做什么。 正在沮丧,突听有人大喝一声:“往哪儿跑——” 听得这一一声大喝,许文岚立刻来了精神,忽地一下跳起来。 还没等她追上前,就看到原本已经赶出数丈之外的马车竟突然停了下来。 不过片刻工夫,三个拐子竟是从车上跳了下来,四下逃窜。 唬了一跳,眼见着老二折回身奔了回来,许文岚忙钻进了人群,还没等她藏好,老二已经冲了过去,在他身后,一身皂服的捕快穷追不舍。 “终于来了……”脚一软,许文岚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等她醒过神来,才听到有人在急声叫她。 “我在这儿……”忙应了一声,许文岚钻出人群,还没站稳,就被白胜文搂进了怀里。 “你怎么样?傻了吗?怎么敢自己一个人留下?”劈头盖脸一顿骂,白胜文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凶过。 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许文岚却没回嘴,只是扁了扁嘴:“吓死我了……” 这么一句话,白胜文立刻就收了声,搂着许文岚肩膀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她的肩膀,柔声哄着:“不怕了不怕了,我和爹娘都来了……” 点点头,许文岚顺着白胜文的目光看过去,还没看清楚是个什么情形,就听到白胜武兴奋的叫声:“在这儿呢!捕快大哥,快来抓拐子啊……” 听得一头黑线,许文岚很怀疑白胜武大概把今晚的事儿看成是和姥爷他们上山捕猎了,可能从头到尾就没有怕过,不像她,现在真是脚软。 “那些孩子……”扶着白胜文的手走过去,还没有等走到跟前,许文岚就听到一声哭叫:“哥哥……” 是刚才那个小姑娘…… 许文岚快走几步,正好就看到那个小姑娘扑进一个少年怀里。 小姑娘眼泪汪汪,少年却没有抱她,只是冷着脸呵斥:“还敢不敢乱来了?!” “我、我再也不敢了……”小姑娘哭泣着,可怜兮兮地扯着少年的手,少年却没有再看她,反倒抬头看向走近的许文岚二人。 四目相对,许文岚也不禁瞪大了眼。 还、还真是巧——没想到小姑娘的哥哥居然是之前在街上撞见的那个少爷,一身红色的貂毛大衣仍么惹眼。 到底是曾经冲撞过,许文岚多少还有点心虚,总怕人家找她赔衣服。 目光一对,她立刻就扭过头去。 红毛却是扬起眉,沉声道:“这就是你妹妹?” 白胜文一笑,温言道:“是,这是我妹妹。” 目光扫过许文岚半垂的脸,红毛少爷只是从鼻子里哼了声,倒是小姑娘道:“哥哥,是这个姐姐救了我……” 头一偏,她又看许文岚,嘻嘻笑道:“你救了我,权当你是姐姐好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郭布罗家的?还说抓拐子给赏钱呢!” 许文岚听得一愣,呆呆地看着两兄妹,半晌才会意过来:这两兄妹的穿戴一看就知非富即贵,这黑水县里最富贵的可不就是郭布罗家嘛! 不过,还真是巧了,她不过是顺嘴乱说,却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真让她说准了。 对上红毛狐疑的眼神,许文岚“呵呵”笑了两声:“我就是顺嘴一说——其实,他们就是真的帮忙抓拐子了,我也没有赏钱给他们……” 可别让他们知道她之前还说过是郭布罗家管家的女儿这话,要不这丑就真出大发了。 眼角一瞥,扫到红毛若有所思的神情,许文岚忙避开他看过来的眼神,只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啊,抓着了——这下可好了!不会再有别的孩子被拐了……”眼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似的老三被按倒在地,许文岚不禁拍手叫好。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红毛低哼了声:“他要再能祸害别人,除非他生了九条命……” 第一百五十章 恩人 打了个寒颤,许文岚看着面色冷沉的少年,突然觉得有点冷。 拐子可恶,就刚刚她还在心里想这些拐子都该被杀了才好,可这样听到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漠然定断生死的话,她却仍然有点不适应。 别过脸去,刻意不看红毛,她轻咳一声,悄悄拉了下白胜文的衣摆:“爹和娘呢!” “在后面。”白胜文显然也不太习惯,拱了拱手,想要告辞:“郭布罗少爷,这里也没有我兄妹什么事了,这就先告辞了。” “不急!”少年沉声截住白胜文的话,虽然也就比白胜文大个一两岁的样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若不是你们,可能不会这么快就抓到这些拐子——不管怎么说,你们一家人都是我小妹的救命恩人。天也这么晚了,也出不了城了,索性我安排你们在城里住下,等明个儿还要在堂上指证这几个拐子呢!” 少年说话的时候,有些傲慢的感觉,虽然并不是特别讨厌,但许文岚却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是在命令他们?嘴上说恩人,可哪儿真正把他们当恩人看呢? 白胜文也有些迟疑:“这样……那我和爹娘商量一下,找间客栈住下,明个儿好上堂做证。” “住什么客栈啊!”少年扬眉,虽然仍是冷着脸,可态度却显出几分温和:“你们是我郭布罗家的客人,自然要住在家里,怎么能让你们去住客栈——不必说了,我这就安排人带你们回郭布罗家。” 容不得拒绝,哪怕白应魁也一再推拒,一家五口人还是被带到了郭布罗家。 之前送财神时,许文岚曾路过这条街,见过郭布罗家的府邸。 只是这郭布罗府他们谁也没来送财神,像这样的大户人家,连门都进不了,何必自讨苦头。 只曾在外面看过,郭布罗府占了整整一条街,灰墙黛瓦,朱门石狮,金字的匾额,远远只见得里头飞檐云卷,虽然可能没有江南园林的秀美,但想来一定是比普通富户家奢华许多。 天太黑,进府时看不大清楚,但就着灯光,还是隐约见得一二,这宅子远比外头看着更大,一院套一院,竟不知到底几进深。 隐约的,空气中有淡淡的梅花香,想来这宅子里也是有花园的,纵不及江南,但想来也是值得一游。 往客房的一路上,白氏夫妇很是拘谨,虽有管事陪着说笑,可白应魁却一直木木的,连平常说话爽利的朱氏都只是陪笑。 等人一出去,就不停地念叨:“这可怎么是好,居然就住进郭布罗家了,我的天爷,我可再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扭头看着客房里的摆设,朱氏连碰都不敢碰下,生怕就把人家的东西碰坏了。 “我的乖乖,这套杯子这么漂亮,可不得几两银子才能买下啊!” 桌上是全套的粉彩,花色漂亮,做工精美,这套瓷器要是流传到现代,大概也是值钱的,不过这年头,在郭布罗家不过就是个寻常物。 许文岚笑笑,随手倒了杯茶,递了几次,白应魁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抿了口,都不是端着杯,而是捧着了。 白胜文垂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微微笑了下,抬头撞上许文岚的目光,才小声道:“看了爹娘,才知道到底什么是受宠若惊。” 翻了下白眼,许文岚都还没说话,朱氏已经轻啐了声:“臭小子,又编排什么呢?咱们是什么人啊,居然还能被让到正经客房里,想都没想过——你们可别真就以为自己是人家的救命恩人了!这郭布罗家可不是咱屯子王老爷,咱可不敢在人家跟前端架子。” 白胜文笑着点头应声,不再说话了。 许文岚抿嘴偷笑,想想却又觉得有些凄然。 朱氏的话或许听来小家子气,但细想却也在理。 虽然是被送到了客房,那个郭布罗家的少爷也是口口声声的救命恩人叫着,可其实心里未必是那么想的。 没见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主人出头,甚至连郭布罗的大管家都没露面,接送他们的不过就是那个管事罢了,可见郭布罗家未必真的有那个少爷说的那样看重他们,他们要是当真了,才真是太不知趣了。不怪朱氏畏缩胆怯,实在是把世事看透了。 心里认同了朱氏的话,在送他们来的那个管事带了丫头送开水、点心时,许文岚就更客气了三分。 管事的一个劲地说“救命之恩”,白家五口只是推拒,言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许文岚更是直言:“是你家格格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她机警丢下一朵珠花,也不会有外面这些事。” 格格是满语的“小姐”,清穿剧看过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许文岚话一出口,那管事的却是禁不住多看了许文岚两眼。 陪着笑又说了几句,这才带着丫头退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朱氏忙招呼三个小的先睡:“你们爷三挤挤,我和文岚睡那边的床……” 一家人洗漱休息自不提,那出了客房小院的管事却是绕了一个圈子,从甬道进了前宅的一座院子。 少年倚窗而座,手指轻击着桌案,垂眉敛目,似乎若有所思。 烛光昏然,让他冷漠的面容显出几分温和,可进门来的管事却半点都不敢松懈,一进门先请安,也不敢开口,就弯腰站着。 等到少年抬头开口时,才恭敬地回话:“少爷,那一家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就和平常的农家无什么差别,尤其是那两夫妻,都很拘谨忐忑,依小人看,十两赏银就能打发……” 少年扬起眉,似笑非笑:“真是给点赏银就能打发的人?你看真了?李管事” 李管事舔了舔唇,有些迟疑起来:“嗯,他家那个闺女倒是有些见识,还知道咱满人的小姐是叫‘格格’。” “那家的闺女……”少年点了点桌面,忽然问:“福贵,你把打听到的事儿和李管事说说。” 一直低着头的小厮凑过来,眉飞色舞的:“小的都问清楚了,说是当时那个小姑娘点着了隔壁家的窗纸,大喊‘走水’,这才惊动了街坊邻居。而且她还说自己是咱们郭布罗家的人,许了赏银,让人抓那几个拐子,可惜那群人胆小怕事,一见着拐子亮了刀就萎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好人有好报 把听来的八卦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小厮福贵还有些意犹未尽:“这小姑娘还真有点胆色,就是奴才碰着这样的事儿,怕也要吓得脚软了,她居然还敢放火,还冒充咱们家的人……” 福贵说得兴起,李管事却是越听越心惊,好不容易福贵歇了,他忙陪笑道:“这么看,这位姑娘真的不是一般人物,倒也配在格格跟前侍候着……” 他自己在心里揣度,觉得少爷大概是想给格格找个贴身侍候的丫头,毕竟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儿,格格身边侍候着的几个丫头是逃不了责罚的。这么看,那个白家的丫头倒可能会被买进府来了。 瞥了了一眼,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等李管事退出门,过了半晌,他才淡淡道:“明个儿你去和管家说,打发李管事去哪个铺子,我身边不用他这样的人。” “啊?”福贵先还诧异,但立刻就应了声“是”,也不问为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站着。 他不聪明,可他至少知道在少爷跟前不自作聪明,要是在少爷跟前耍滑头,不知什么时候就和李管事一样,连怎么得罪了少爷都不知道。 “白家?不过是个农户家,怎么居然会养出那样的子女?”少年歪了脑袋,想了想忽然低笑出声:“还以为只是哥哥出色,没想到连个小姑娘也这么有意思——福贵,你今个晚上就跑一趟,明个一早我要知道白家的事——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瞪大了眼,福贵似乎还想说话,但张了张嘴,却又咽了回去,未了,还是恭敬地领命而去。 自然不知道郭布罗家居然已经去摸他们的底细,盖着绸面的被子,许文岚一夜好眠,一觉醒来已经天大亮。 朱氏却没怎么睡好,被许文岚一关心,就有些腼腆地道:“太滑了——这被太滑了,又凉丝丝的……” 一个没忍住,许文岚乐了出来,忙搂着朱氏道:“就是,不及咱们家的棉被暖和——娘,等做完证了,咱们回家好好睡一觉。” 三个拐子算是人赃并获,罪证确凿,他们一家五口上堂做证也不过是走个形式,也就问了下大致的情况,再由许文岚指证了下三个拐子的样貌,除此之外,也就不过是观审罢了。 具体的许文岚有些没有太听懂,倒是借机会好好打量了下县太爷,纵是两班衙役威武,也阻不了许文岚偷瞄。 倒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男人,个子也不高,若搁现代,县长也不是特别大的官儿,可在这年代,却是一地父母,威严得很。 在清朝,拐卖良家是大罪,尤其是其中一个受害者还是满族勋贵家的格格,就更是了不得的大案了,毕竟就算是旮旯地儿的小勋贵,那也是勋贵。 也不知郭布罗家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三个拐子直接就被判了个绞监候——这个绞监候,就是缓刑,县上是判了绞刑,但还需要上报等着朝审,如果朝审没有减刑,一般就是等到秋天行刑,和绞立决、斩立决恰成对比。 这个,是许文岚特意和沈七打听过才明白的。禁不住咋舌,觉得清朝对拐卖罪的打击力度果然是大,这要是现代,也就判个几年,哪儿会是死刑啊! 从县衙出来,郭布罗家特意派了马车送了白家人回靠山屯,马车一进靠山屯,就围上了不少孩子跟在马车后面跑。 白胜武扒在车窗前,大声嚷嚷,大讲特讲昨天他怎么英雄怎么好汉了。 显然家里是早就接到消息了,大概靠山屯大半人家都知道昨天晚上白老大家算是立了一大功,马车还没停下,就有不少人从院里迎出来,打头的可不正是里长王知礼。 好一阵赞扬,哪怕白应魁只是闷着头,把事情来龙去脉说得干巴巴的没个趣味,可是架不住人来得多,这波走了又来一波,一样的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 哪怕是一向爱讲话的许文岚都厌了,倚在蝴蝶怀里懒懒的:“刚都说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白家这一热闹,一直快到下晌饭了才散。 吃饭时,老大家几个懒洋洋的,就是昨个儿没累,今个儿招呼乡亲也累了。 李氏盯了好几眼,可看看腰板拨得笔直的老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白老爷子最好的就是面子,今个儿老大家算是给他赚了面子,这会儿实在不是收拾人的好时机。 “好人啊,自有好报……”白老爷子兴奋了一天,临散时还一直在感慨。 许文岚只是偷笑,可没想到这好报还真来得快。 元月十七一大早,许文岚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郭布罗家的人就登门了。 看着站在门口,手里牵着小姑娘的少年,许文岚一直都没醒过神来。 搞什么?还真的来谢恩?!而且还是郭布罗家的少爷小姐亲自来了! 不只许文岚一个人被惊到,白家的人看到华服奢裘的郭布罗两兄妹,再看整整装了一车的礼物,就没一个立刻回过神的。 还是白莲花忽的一下站起身,竟是直接掩着脸跑回屋去了。 许文岚先还没反应过来,等过了好一会儿,白莲花从屋里重新出来,竟换了薄夹衫,小腰掐得那叫一个细,脸上还抹了胭脂,一对新银耳钉亮得闪眼,她这才意识白莲花突然跑开是干什么去了。 什么叫思春!?呵呵…… 不过白莲花抹得再香,郭布罗少爷却连个正眼都没给。 不像之前那样冷漠,面对白老爷子,他的脸上还带了些笑,虽然骨子里仍透着高傲,却很有几分礼下于人的味道。 白老爷子脸上挂着笑,可抽烟的速度却比往常快了不只一倍,说话也是再三思虑显得慢半拍似的,显然面对这贵族少年,老爷子还是没有底气。 少年却好像没觉察,仍是微笑,一来先就通名报姓:“小子名唤承昱,这是我家小妹郭布罗明兰,老爷子尽管叫我们名字好了——明兰,你不是一直说要好好谢谢许姐姐的吗?怎么这会儿却腼腆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礼物 许文岚先还笑,可是把郭布罗承昱的话在心里一想,忽然就恍然了。 昨天承昱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县衙,十五那晚他没通名,也没问过她的名姓,可是这会儿却知道她不是姓白,而是姓许的,显然是已经打探清楚了的。 那现在登门,就是真的想要表示感谢了? 心中疑惑,她忍不住多看了承昱两眼。 少年微微一笑,虽然没和她对眼,却好像已经知道她在偷看他,看似随意地拿起桌上放的一只朱漆盒子,笑着递过来:“许姑娘……” 这是送她礼物? 许文岚眨眨眼,没伸手。 两分矜持,三分施救不求回报,还有五分却是因为李氏。 看李氏眼巴巴地看过来,这东西最后能不能到她手还不一定呢!干嘛便宜了李氏呢? 清咳一声,她笑得坦荡又大方:“您太客气了,正所谓施恩不望报,见人落难施以援手,本是一片善意,可您这样大张旗鼓的来感谢,反倒显得我们是为了让人回报才施以援手的,这样——不好……” 许文岚这话说得漂亮,白老爷子立刻应声:“文岚说得对!我们白家虽不是什么书香门弟,可这样的德行还是有的……” 李氏一听这话,脸都拉长了,要不是碍着还有外人在,真要立刻嚷嚷起来:有这样的傻子吗?送上门的好东西还要往外推?! 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承昱却仍是神情淡淡的,并没有因为许文岚的话而有半分波动:“不知许姑娘可曾听到子贡赎人的故事?” 微微一怔,许文岚眨巴眨巴眼,没说话。 一般现代人对古文都不堪了解,仅限于课本上学的那些,太高深的真的就一头雾水了。 承昱倒没笑话许文岚,只是温言道:“《吕氏春秋》里的故事,说孔子的弟子子贡豪富,当时鲁国有条律法,说国民若是从别国赎买回为奴的鲁国人,国家将给予奖励。当时子贡赎买了几个鲁国人回国,却拒绝了奖励。他自以为行了善举,孔子却道‘你如今不要奖励,实是做错了,现在鲁国穷人多而富人少,像你这样都不要奖励,今后还有谁会出钱赎买鲁国人回国呢?’这之后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因救起一个溺水的人,而接受了一头牛做为谢礼,孔子大赞‘今后会有很多人都像你一样去救落水的人了’……” 一番白话把两个小故事说得明明白白,许文岚自然听得明白承昱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你想让我们效仿子路?既然话都这样说了,我还真不好不接受你的谢礼了。” 笑着接过朱漆盒子,许文岚随手打开:“正要看看郭布罗少爷的礼……”声音一顿,看着盒里的银项圈,许文岚喜出望外:“我的银项圈!” 那天晚上,拐子老二把她的银项圈扯了去,等拐子被抓了她还和何捕快要银项圈呢!何捕快却说那是证物,得等结案后才能归还。 沈七背着人和她说让她别惦记着银项圈了,等结案了都秋后了,银项圈早不知落到谁手了。 为这,她还好一阵难过,又是心疼那钱,又是心疼干娘的一番心意。 没想到今天承昱居然把银项圈送回来了,真是惊喜。 笑着道谢,许文岚当场就让朱氏帮她带上,昨个儿还笑许文岚没福用好东西的白莲花一双眼都红了。 承昱笑笑,又温言道:“老爷子,我听说白兄弟打算开春启蒙,我郭布罗家设有私塾,请的是张子平先生,不知老爷子能不能施恩让白兄弟陪我一起读书?” 白老爷子听得发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白应天却是急问:“可是重写《帝京赋》,曾做过翰林的那位张子平张先生?” 承昱点头一笑,没有说话,白应天却是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地搓手:“没想到原来张先生就在黑水……” 一听四儿子这话,白老爷子就知道郭布罗家私塾请的先生真的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心里欢喜,他脸上的笑就多了几分真诚,正想开口,李氏却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衣摆。 十几年的夫妻,李氏一动作,白老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正巧,他也有这个意思:既然是大儒,那要是他家老四也去郭布罗家读书,童生试算什么?举人都是稳中了吧? 舔了舔唇,白老爷子陪了笑脸,正要开口,承昱却又说话了。 “家中私塾,本是只教了我们兄弟,又并几个亲戚的,但我和张先生言说了白兄弟的侠义之举,张先生对白兄弟大为赞赏,这才破例允白兄弟进私塾读书,去年就是县丞家的公子都没有如愿获张先生教导呢!”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被噎了回去,白老爷子尴尬地笑了笑,还真再也开不了这个口了。 都说了是破例,去年连县丞家的公子都没进门,你一个农夫之子又凭什么挤进门去呢? 一旁偷看白老爷子的脸色,许文岚差点就要拍大腿了。 这郭布罗承昱真是个妙人! 拉了一车的礼物,却原来都是给别人看的,让她的银项圈物归原主,只是前奏,真正的礼物却原来在这儿呢! 看着上前施礼道谢的白胜文,还有又惊又喜笑得合不拢嘴的白应魁夫妇,许文岚也不禁笑起来。 一个举手之劳,却已经让他们一家开心到了极点,这个承昱才真是会送礼的人,知道他们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更让她觉得痛快的,却是他一句话就堵住了白应天想进私塾的路。李氏和白老爷子想得再好,人家不答应也是白想。 把礼物一送出,承昱也就没有再多留,可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却把自己的妹子明兰留了下来:“马车在外头候着,你玩够了就回家,莫太打扰。” 明兰忙笑着点头:“哥哥放心,我玩一会儿就回家。”生怕答慢了,承昱就改了主意。 可那溜溜转的眼珠分明就是在说“我得好好多玩一会”,承昱也不说破,笑着告辞。 白家众人齐出动,众星捧月似地送了承昱出去,看着他骑的马去得老远,这才又众星捧月似地护着明兰进了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姐妹 外头看热闹的眼巴眼望地看着,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还有说怪话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不就是搭上郭布罗家了嘛……” “可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有本事的,早晚能搭上比郭布罗家还富贵的……” 一句话噎得人说不出话了,王春妞才仰着头进了白家院。 刚才莲花出来送客也不知看没看着她,竟没和她说话,不过今天莲花穿可真好看,不像平常居家的样子,倒像是要去走亲戚似的。 还有那个郭布罗家的小姐,穿得可真华丽,就不说那件狐狸毛的大毛衣裳,就头上插的戴的一朵珠花,都够他们家一年的嚼用了吧? 虽说她是戴不上穿不上那么好的东西了,可不管说什么,也得凑近了好好瞧瞧才是。再说了,胜文露了这么大的脸,她也得去道贺不是? 脸上泛着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冻的,王春妞一挑帘子进了正房,人还没进屋就先笑道:“哟,家里来了贵客,莲花你怎么不和我说啊!早知道我爹也好带着村里人在村口迎接……” 这是哪儿来的凤姐儿啊?! 许文岚嘴角直撇:好嘛,外头看不够,还跑到家里来看了。 扭头看,明兰只是在抿着嘴笑,看起来显得有些腼腆又害羞,就和刚才李氏和白莲花还有方氏围着她说话一样,没什么异样。 可是许文岚却知道这看似温吞腼腆的女孩子绝不是像外表看起来这样老实的。 现在这么安静,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和李氏她们说话罢了。 偏李氏不知道,还一连几次夸明兰淑静,真是大家闺秀,隐约的还拿明兰和她之前侍候的小姐相比。 明兰也不答话,只是温善的笑,笑得几个女人都当她是个好说话的,全不像当着承昱的面时那么老实,个个凑到跟前说了一大堆话只觉得这样就能巴结上郭布罗家的大小姐了。 她们不觉得辛苦,许文岚却是听不下去了。 站起身,她笑着拉了拉明兰的手:“我老姑这儿来客儿了,明兰,去我屋坐会儿吧!” 明兰应声而起,笑着告辞。 李氏倒无所谓,她正盼着明兰走,好拆了包看看郭布罗家到底送的什么礼。 白莲花却有些急了,站起身想要出言挽留,又想跟着过去,偏偏许文岚一句话就把她噎了回去:“老姑,你好好陪着春妞儿姐吧!我们先去我屋玩了——姐,草儿,也来我屋啊!” 气得不行,白莲花却只能呆呆地看着明兰嗖着许文岚走了。 看看脸色也不好看的王春妞,她心里有些报怨:好好的偏偏这个时候跑过来,她还有好些事都没问呢!也不知道承昱少爷是喜欢什么…… 一想到那个英俊少年,白莲花的脸上禁不住发烫——要是她能——就好了…… 王春妞也觉得失望,她来就是想和白胜文道贺,可白胜文居然没在正房,而且连明兰都走了。 心里叹息,王春妞目光一转,看到白莲花的神情,不禁心中一动。 从小玩到大的,她一看白莲花的表情就猜到了些事,忍不住凑过去,揽着白莲花的肩膀,小声问:“莲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被王春妞一问,白莲花脸上更觉得热了,左右看看,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只好使了眼色:“娘,我们也回屋去了。” “去吧去吧,春妞儿啊,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吧!”李氏笑着招呼一声,心里却巴不得春妞儿去白莲花的屋。 这些好东西,都是她的,可不愿意让别人惦记。等白莲花她们一出屋,李氏立刻就沉了脸:“老三媳妇,你还不去干活,赖这儿干啥呀?快点去灶下帮着你二嫂的忙,今个儿也留郭布罗家的小姐在这儿吃下晌饭,一会我丢把鹿肉拿出来——啊,还有前个儿带回来的点心,你送大房去。” 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方氏端着点心盘子出去,刚出了正房,就先拈了一块放嘴里。 嘴里吃着,也不管油不油,又揣了块在袖袋里,这才把点心又重摆了摆,往大房走。 方氏还没进屋,就碰上从里头出来的白家两兄弟。 “哟,怎么都出来了?” 白胜武嘟着嘴,还没说话,后头朱氏和白应魁已经跟着出来了:“她们小姐妹一起说说话,哪儿能让男孩呆在边上——咱们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可当着人家小姐的面,也得讲讲规矩不是……” 方氏嘴角一撇,刚想绕着进去,朱氏一伸手就把点心盘接过去了:“谢谢三弟妹了,还是你有心……” 还想跟进去再和明兰多说几句话的方氏被堵在了门口,就是心里再不快,也只能转回屋去,想想还是气不过,一扫帚疙瘩打在炕沿上:“就你们行巴结?看你们能巴结到什么样儿!呸……” 不知道就是说个话也能惹人眼,许文岚这会儿正拉着明兰说话。 “刚才人多,也没多介绍,这会儿我给你重新介绍——这是我姐,叫白慧儿。还有草儿,是我二叔的女儿——都是我的好姐妹。” 明兰笑着和两人见礼,虽是多看了白带弟一眼,却没问她刚才怎么听着人叫她“带弟”的事儿。 只是笑盈盈地道:“你们既然是文岚的好姐妹,那也是我的好姐妹,虽说住得远些,可姐妹们千万别忘了我才是。” 这话说得亲近,全没有把自己身份看高的意思,就连性子最怯弱的白草儿都少了几分怕的心思。 许文岚也没把明兰当成千金小姐,笑着招呼她吃点心,又拿了自己的大茶碗给她倒水:“这是我的茶碗,你别介意——你头回来怕是不习惯,我们这样的农户家比不得你们家气派,不过水却是干净的。” 似乎是怕许文岚觉得她嫌弃,明兰端起碗就喝,喝得急了,呛得直咳嗽。 还是白带弟忙帮着她抚胸拍背,又嗔许文岚:“你那嘴啊!刀子似的,吓坏了明兰。” “嗄,我只听人说姐你的嘴利得像刀,可没人这么说我。”许文岚不以为意,笑着碰了碰明兰:“真吓着了?” 明兰一笑,摇了摇头,看着斗嘴的许文岚和白带弟,眼里笑意更深了几分:“真好,你还有姐妹吵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二月二 许文岚直接就被逗乐了:“你真逗,吵嘴有什么好羡慕的?” 明兰也不恼,只是垂下头去:“我没有姐妹一处玩的,平时都是丫头跟着我……” 默然片刻,许文岚笑着搂住明兰的肩膀:“这不现在有姐妹了嘛!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和我们玩!正好,你来了,我们也好偷偷懒少干点活儿。” 被许文岚一句话说笑了,明兰点点头:“我会求哥哥让他带我来的……” “你那哥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许文岚搔搔头,笑了。 总不能当着人小姑娘的面讲她哥哥的坏话吧?不过,她还真的对她那哥哥不大感冒。 明明是个少年人,可是行事却是老成,是个聪明人,可比起白胜文的聪明,总好像多了点什么——嗯,有点阴沉。 如果用水来比喻,白胜文是山中的幽潭,虽然深幽,却清澈,而郭布罗承昱却像是暗夜的海,看不清楚。 许文岚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但—— “你家里没姐妹,那有几个兄弟?” “嗯,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明兰迟疑了下,还是道:“家里就只有我和哥哥是一个娘生的,剩下的兄弟都不是一个娘生的……” 果然是这样,啊,清朝版的豪门恩怨啊!虽然和九龙夺嫡不是一个档次上,却也不是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能想象的。 这样一想,倒不奇怪承昱的行事作派了,说不定那少年经过多少事了呢! 看到许文岚恍然大悟的表情,明兰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想忍着,却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许文岚摸了摸脸,还有些奇怪。 明兰强忍着笑,小声道:“我哥和我说,你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这样的人好相处,叫我好好和你玩。” “啥?”许文岚差点跳起来叫。 那个家伙,了解她多少,就这么评价她?! 目光一转,看到笑得欢的白带弟和白草儿,许文岚有些丧气地摸了摸脸:“我真那样?” 就算她不是很能沉得住气,但也没真的全都写在脸上好吧? 对,她不是那样的人,只能怪郭布罗那家的小子太敏感。 甩了甩头,许文岚不再去多想:“明兰,你平时都玩什么?会玩嘎拉哈不?要不,咱们去玛玛嬷嬷家吧!我还有个好姐妹蝴蝶,她玩嘎拉哈玩得可好了,让她教你。” 说到做到,许文岚下炕穿鞋,拉着明兰就跑。 白带弟和白草儿略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因为明兰,李氏的确说过今天她们不用帮家里做事,只要陪着明兰玩就好了。 四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嘻嘻哈哈地跑,明兰跑得直喘气,可笑声却是不断。 等到了蝴蝶家,看到外头的图腾柱,她有些怕,可越怕就越要看。 “回头我给你说鬼故事,你肯定喜欢。” 许文岚坏笑着,从后头扑过来,明兰一回头她就故意扮了个鬼脸。 眨眨眼,明兰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可是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啊,居然没吓到——看来你胆子比我二哥大多了。”许文岚有些失望,可想想又释怀。 也是,这小姑娘可是被拐了还能想法子自救的人。 虽然看起来乖巧,可是相处久了,就会发觉明兰也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四个小姑娘再加一个蝴蝶,又疯又闹,玛玛嬷嬷只开心有人能和蝴蝶玩,哪儿会管这群丫头。 疯玩到吃下晌饭才回白家,守在门口的车夫都急得不行了,可明兰却是缩在许文岚身后:“我吃了下晌饭再回去,哥哥说了随我的……” 没法子,车夫只能继续守着。 原本白应魁还想着请他一起进屋吃饭的,可不知李氏是怎么想的,居然把饭菜装在一个大碗里送到外头让车夫吃。 “他家主子来做客,咱还能让他和主子坐一起吃饭啊?” 许文岚恰好听到,忍不住撇嘴,白老爷子居然直点头。 还真是——不过是接待了下郭布罗家的少爷小姐,就把自己的身份提升了? 忍不住直摇头,许文岚也不多说别的,暗在心里又给白老爷子减了一分。 乡下饭菜,再做也不过是那样,虽然加了道烤鹿肉,又特意把明兰安排在大房,让几个小姑娘做陪,可再如何也不算山珍海味。 可明兰却吃得快活,还特意把放在许文岚面前的酱碗端到跟前:“这个好吃,虽然葱有点辣……” 不好意思地用手扇着风,她吐了吐舌头:“一股味……” 没有笑,许文岚拿起大葱粘了大酱狠狠咬一口,一本正经地道:“这下都有味儿了,不怕你熏了……” 一句话说完,两个小姑娘先笑倒了。 等明兰走时,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都开始发暗了,可明兰还是依依不舍的。 不知道她回家是怎么说的,第二天上晌郭布罗家又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 三付银耳钉,亮闪闪的,一看就新打的。又有三朵珍珠串的珠花,个个珠子都有小拇指大小。 三个女孩一人一套,却没有白莲花的,气得白莲花连下晌饭都没有吃。 过了没两天,到底磨着李氏新打了付银耳钉,可就是这样,还是一看到她们戴那银耳钉、珠花就眼红。 明兰本来说是常来玩的,可到底还是没有再来,只是时常和许文岚通信,不过半月,已经通了好几封信,许文岚直说她的字都因为这有进步了,却忘了问明兰怎么知道她识字的。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 二月二,俗语说是“龙抬头”的日子,过了二月二,这年也就算正式结束了。 在南方,二月二都有开始下地了的,可在东北,却还是做不得农活。 天倒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门前挂的冰溜子晚上还是冻,可白天却是滴溚滴溚地往下滴水了。 河面上的冰也没冬天时那么结实了,家家户户都拘着孩子不许上冰面上淘气,可还是有那胆大的小子,特特地跑到冰面上去逞英雄,还比着赛看谁敢走到河对面去,赢了的那才是真英雄好汉。 白胜武就被抓着过一回,狠挨了一通训,下回却还是没记性,只要有人一怂恿还是要往上冲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天来了 二月二这天,留了一冬的猪头从一早就开始烀上了。这天猪头肉蘸蒜泥,可够吃,这天吃猪头肉那不是吃猪头肉,而是在啃龙头。 和面擀饼,切头刀韭菜,虽然是冬日灶房里用槽子种的韭菜,没太经过太阳,可那个嫩绿,那个新鲜,还有头几天就发的绿豆芽,干豆腐丝,炒个合菜,配上肉丝葱丝,再抹上点大酱,卷在春饼里,那叫一个香。 白家几个媳妇都没做筋饼的手艺,隔壁老王爷倒是送了盘筋饼过来,这个不像春饼那个厚,也不像春饼是两三张薄饼擀在一处,烙好了一掀,而就是薄薄一张,拎起来迎着光都透亮,油汪汪的,那么薄可就是不破,吃起来也筋道。 还有大窖里的萝卜,切了大块,拿在手上啃个痛快——这个叫“啃春”,不过比起青萝卜,许文岚倒有些想念水灵灵的黄瓜。 门上冰溜子滴溚滴溚,还当是下了雨,远远的传来外头剃头匠的吆喝:“剃龙头来……” 可大不敬!不过二月二这天,就是皇上也会体谅的。 正月里,是不许剃头修发的,尤其是有舅舅的人,传说正月里剃头会死舅舅,这不,一出了正月,都爱赶在二月二剃头。 闲了一正月的剃头匠穿街走巷,挣的就是就是这个俏钱。 过了二月二,天一天比一天暖,吃了春饼啃了春,春天就真的悄无声息地来了。 惊蛰那天下了雨,雷声震天响,雨却是不大,下到半途又转成雪了,雨夹雪下了小半天,地上湿漉漉的和了泥,一群孩子才不管干净埋汰,照样在雨里跑,泥地里打滚,玩个痛快,哪管回了家被娘揪着耳朵骂? 过了清明,天就更暖和了,可这时候还不能干农活,一时等到四月,也就是公历五月的样子,青草冒了尖,柳树绿了梢,才使了牛耕地,朱氏还不肯让白应魁下地,可白应魁哪儿坐得住,硬是磨着跟老爷子下了地。 接着就是种小麦了,许文岚还好奇:“不种稻子?大米多好吃?” 白应魁听得直乐,白胜武用“你傻”的眼神看她。 还是白胜文好脾气,耐心解释:“咱们这边的天气不适合种水稻,方圆几百里就没听过哪家种稻子的。” 怎么不适合了?现代黑省可是出大米的好地方,出的优质稻米还比寻常的贵呢! 真是可惜啊!她不是学农业的,要不然也研究个杂交水稻,可不就发大发啦! 春天里头,大人们春耕忙,家家户户忙种田,沉寂了一冬的大地一片热闹景象。 若是诗人必会赋诗一首,若是画家一定要绘一幅《春耕图》,还别说,那天许文岚还在田头撞上了沐东华,也不知是不是来画《春耕图》的。 许文岚和他说话,他只是茫然地回头,嗯嗯两声,又去半弯着腰播种的农夫。 大概艺术家都这样吧? 许文岚也不再喊人,和小伙伴一声吆喝呼啸而去。 大人忙种田,小孩儿在这春日明媚的日子自然也很忙。 那些男孩忙着玩,春日风大,扯着风筝满世界跑,比着赛似的玩得脸红扑扑的。 女孩儿就乖巧多了,从草刚冒尖,就已经惦记着挖野菜的活计。 这会儿风还是大,野外大地里没有遮拦,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可就是因为有了这风,才有了万物生机勃勃。 若不是风吹得劲,河上的冰怎么能解化?春天怎么会来? “文岚,你吃个这个。”白草儿举着手,喜滋滋的。 许文岚却是歪着脑袋盯着她的手看:“这个——是草根吧?” 不是说好了挖野菜的吗?怎么给她吃草根? “可甜了!这刚长出来的草根真的甜……”白草儿笑盈盈地又把手举高了。 看着白草儿手里扒干净的草根,许文岚不好拒绝她的好意,只能一闭眼吃了——咦,还别说,这草根甜滋滋的,和她想的草腥味一点都不一样。 “这边——草儿,快来啊,这边好多婆婆丁。” 答应一声,白草儿爬起身提着篮子跑得飞快。 许文岚也忙拿起小挖刀追过去。 跟着来挖野菜,许文岚也就是凑个热闹,就她这水平,真不够看的。 不说速度跟不上,还不大认识那些野菜,时不时地就要举起手里的野菜问:“这个是吗?能吃吗?” 惹得白带弟心烦,干脆把她丢给白草儿,自己个儿先跑在前面了。 春天野地里多得是野菜。 许文岚跟着跑了几天,倒也大概、可能认出了几种。 最常见的就是车轱辘菜,这个遍地都是,学名车前草,能当野菜吃,也能入药,不过味道不及婆婆丁好。 大多野菜同时都是药材,车轱辘菜是,婆婆丁也是,婆婆丁就是蒲公英,黑水这边的叫法,把刚发的新芽叫婆婆丁,长成了老了就是蒲公英了。 春天新发的婆婆丁,刚只露个尖尖,绿里还透着黄,要把小挖刀挖得深些,带出一截长长的白梗来。 这个时候的婆婆丁最好吃,清香微苦略带一丝甘甜的回味,再过些日子,长成了苦味就更多些,等开花了老了成了蒲公英了,就基本上没人吃了。 许文岚的技术就是不行,挖婆婆丁总是挖折了,半截根还留在土里,手里那半截小得可怜,不像白带弟和白草儿,一挖就是一整根,土一拨掉白生生的那叫一个漂亮。 这个婆婆丁蘸酱吃最好吃,清热败火,是黑水家家户户春天必吃的野菜。 像白家这样的农户,多半是挖了自己吃的,也有家里不是太宽裕的,小媳妇带着半大孩子挖了成篓子,摘干净了带到县里去卖,也是个收入。 除了婆婆丁,还有曲麻菜,这个比婆婆丁略苦些,但吃惯了也觉得好吃。 再一个小根蒜,不像大蒜那么辛辣,却又有蒜的味儿,蘸酱吃必不可少。 这时候和婆婆丁一样受欢迎的野菜就是荠菜了,这个一般不蘸酱吃,倒是包饺子吃的多,鲜到要咬掉舌头。 不过对于许文岚来说,吃野菜好吃,可更多的乐趣却还是来自于采撷。 在现代,得花钱才能体验的农家之乐,在这里,不用花半毛钱,就能享受个遍。 亲手挖上一根婆婆丁,那种满足感不比在现代时完成一项工作来得少。 挖得多了,晚上睡觉闭上了眼好像都能看到成片成片的婆婆丁。 和白带弟一说,被好一通笑话:“再过些日子,带你上山去挖蕨菜,嗯,还能去水泡子那边摘柳蒿芽,不知道奶舍不舍得买排骨,就是不炖排骨,买个大骨头炖也好吃……”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野趣 柳蒿芽炖排骨,许文岚还没有吃过,不过听白带弟说的应该很好吃,光是听都要流口水。 黑水多湿地,当地人叫水泡子,可其实就是湿地地质,到了盛夏,草木茂盛,芦苇青青,又有荷花丛生,美成一幅画。 之前在年画铺里,许文岚就看过沐东华笔下的湿地风光,对水上飞过的野鸭印象极深,因为那幅画,她一直盼着能看到仙鹤来歇。 这黑水大概就和三四百里外的鹤城是一样的吧?等到夏天,仙鹤来歇,翩翩起舞,一定很美。 仙鹤还没看到,不过到时候去摘长在水泡子边上的柳蒿芽是一定要去的。 这样的野趣,哪里是都市生活能享受得到的? 像现在,倒在小山坡上,嗅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和草的清香,连泥土的腥味都觉得芬芳。 阳光明媚,投在脸上热热的,侧过脸,嫩草刺在脸上,不觉得疼,反倒有些痒痒的。 就在她身边,坐着休息的白带弟仍然没有在做活,把刚才挖的野菜分分类,又顺手摘干净,呆会儿回去就可以少做一些。 白草儿也是一样,说是休息,手却忙个不停,只有许文岚,说休息就真的休息了。 倒在草地上,恨不得满地打滚。 在现代,就是想找个草地打滚,也得看看边上挂没挂“请不要践踏”的牌子,就是没牌子,你还要考虑下这块草地喷没喷农药,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尽情和大自然亲近。 正在阳光里神游呢,突然被白带弟拿脚尖碰了下。 许文岚哼哼两声,根本就不起。 白带弟索性又拿脚轻踢了她下:“哪……” 一咕噜坐起身,许文岚有点兴奋:这动静,是有啥米情况啊! 一张望,可不是有情况。 远处慢悠悠晃过来的可不是白莲花和王春妞,身后还跟着两个眼熟的闺女,不过她记不清是哪家的了,跟在两人身后,和丫头似的,又是帮着拎篮子,又是帮着凑趣打哈哈。 平心而论,王春妞和白莲花的长相都是出挑的,在靠山屯里,也是排在前头的。 当然,白家的姑娘都长得不错,是数得着的,也就是现在年纪小,等大些,八成村里的小伙子都得像蚊子见血似地盯着了。 这其中,包括现在只知道大声喝骂外带欺负她们的王虎子和其他臭小子。 可再出挑,也是农户家的姑娘,哪用得起丫头,可偏偏的,就有人上赶子凑到跟前让她们使唤。 白莲花觉得那是她自己有本事,可照许文岚看,那是因为她一直跟在王春妞身后。 那两个闺女看的不是她,而是看的王知礼。 谁让王春妞的爹是里长呢?虽说算不上官,可在靠山屯里还真就是个人物。 两个假冒的大家闺秀,虽然出门时是拎着篮子的,可哪儿里是来挖野菜呢? 游游逛逛,不是看花就是赏景,许文岚就是个打酱油的了,这两位,直接就是来郊游的。 不只不挖野菜,还要分后头那两个“丫头”的一杯羹,装个半篮子野菜回去,说是自己挖的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这会儿,白莲花手里拿着一顶用嫩柳叶编的花冠,虽然没多少叶,花也是瘦津津的,可拿的那个腔调却有点自命风流。 嗯,照许文岚说,这不是大家小姐赏花拿的调调,倒有点像戏台上的旦角拿腔捏调的感觉。 不过显然白莲花觉得自己这样挺美,还和王春妞笑得挺欢。 只不过看到三个侄女,她脸上的笑就淡了,尤其是看到三个小姑娘头上戴的珠花时,更是眼睛要喷火。 偏偏跟班一却不知趣,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才眼馋地问:“这珠花真好看,带弟,你们是在哪儿买的?等今秋卖了粮,我叫我爹也给我买朵戴。” 白带弟为难,正不知道该怎么说,白莲花已经冷笑道:“招娣,这珠花你家哪儿买得起啊?别说多少钱,就是有钱你也没地儿买去啊!这告诉你,这可是郭布罗家送来的谢礼,黑水就没卖的……” 为了买到这样的珠花,白带弟可磨了李氏好久,连着跑县里好几天,却愣是没找到哪家金铺有卖的。 被这么噎了句,招娣脸上讪讪的,到底有些不甘:“啊,原来是郭布罗家送的谢礼,那莲花你怎么没带呢?呀,不是只有你三个侄女有,你没有吧?” 脸一下就阴了下来,白莲花狠狠地瞪了眼招娣:“我不爱戴珍珠的,只爱银子打的——你没看见我戴的就是新打的银耳钉吗?” 目光在招娣耳朵上垂下的红线一扫,白莲花冷笑:“你家要有钱,还不如先买个耳钉呢!耳朵上光秃秃的多难看——啊,是了,得等到秋收呢!说不定,到时候耳朵眼儿就长死了呢!白挨了一针。” “你、你……”招娣到底是个小姑娘,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一跺脚,扭身就跑了。 “唉……”王春妞叫了一声,看叫不住人,就皱眉:“莲花,你怎么就把人骂跑了!我可不管,你自己个儿的野菜另想法子吧!” 白莲花眼珠一转,也觉得这样空着篮子回去不好。 “草儿!” 白草儿身子一颤,小心翼翼地答应:“老姑……” “过来!”白莲花往前走了几步:“把我的篮子装满了。” 突然被这样命令,白草儿有些迟疑。 白莲花的篮子要装满,那她的篮子就什么都不剩了。 老姑空着篮子回去,顶多被嗔怪贪玩,可她要空着篮子回去,就不是一两句的事儿了,说不定被怎么骂呢! “老姑,我,分你一点吧!” 白莲花一听这话,脸立刻沉了下来:“就一篮子野菜,你有什么舍不得的?给了我你再去挖就是了……”说着话就伸手来抢篮子。 白带弟看不过眼:“老姑你干啥?” 把住篮子提手,白带弟帮着白草儿把篮子挣了回来:“老姑,你咋不自己挖去呢?草儿辛辛苦苦挖的野菜,又累又脏,凭啥还得给你啊?要我说,你想带野菜回去被奶夸,你就自己挖呗!这样抢草儿的算什么本事啊?!” “你说啥?说我没本事?”白莲花脸涨得通红:“你居然敢这么说长辈,看我回去不告诉三嫂教训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掐起来了 白莲花越是这样说,白带弟就越气,一挑眉毛,冷笑道:“爱说就说!我还怕你说了?倒要让爷评评理,你这样唬弄我奶对不对。” “你敢!”白莲花厉声大喝,气到破口大骂:“臭不要脸的死丫头,今天不教训你……” “当姑的欺负侄女,你才臭不要脸……”许文岚气不过,低声骂了句。 白莲花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说——你臭不要脸!”王春妞尖声嚷着,盯着许文岚的眼神满是兴奋之意。 谁都知道,这个死丫头是白家的童养媳,虽说未必就是嫁给白胜文,可只要一想到有那可能,王春妞就恨得牙痒痒的,这回逮到机会还不借机整整这死丫头,她都不姓王。 本就恨透了许文岚,一听到许文岚居然骂她,白莲花立刻火冒三丈:“死丫头,居然敢骂我!” 合身扑上前来,手一伸,白莲花就要扇许文岚的耳光。 许文岚都做好准备打一架了,却不想白带弟突然横身拦在前头,架住了白莲花。 咦?!这个…… 嘴角微翘,许文岚心道到底这些日子没和白带弟白处,自从朱家回来,白莲花倒真是把她当成妹妹看了。 心里欢喜,脸上却不显露。 许文岚尖着嗓子嚷了一声:“杀人啦!杀人啦——老白家的闺女杀人了……” 嘴上叫着,她挣开王春妞的手往前冲。 白带弟保护她,她自然也不能让白带弟就这么被人打。 听到许文岚的喊声,白莲花已经气得不轻,等人往前冲时,更是急了。 手一挥,化成爪状狠狠抓过去,要不是白带弟闪得快,这一把就得抓在她脸上。 可就是闪得快,到底还是抓在了头发上。 往外一挣,白带弟只觉得头皮生疼,也不知是被扯下去多少头发。 喘着气瞪过去,却见白莲花把什么东西贯在地上,狠狠的一脚踩了下去。 心头一惊,白带弟反手摸上头发,没摸到头上戴的珠花,更急了:“起来……” 冲过去一把推开白莲花,白带弟仆在地上捡起那朵满是泥污的珠花,紧张地翻来覆去地看,确认没被踩坏才算是松了口气。 也亏得这是泥地,珠花一受力就钻进土里,要不铁定被踩碎了。 这珠花不及明兰来白家时带的那朵,可就是不及,少说也得值个一两多银子。 白带弟得了这朵珠花后,方氏一直在惦记着,明里暗里要了好几回,要不是白带弟说这是三姐妹都有的,日后明兰来玩,两个妹妹都戴,只她没有,怕惹得明兰不高兴,怕是方氏早就抢了去。 今天也是,她本来没想戴出来的,是许文岚说三姐妹戴一样的珠花看着多有趣,她才戴了出来,要是真这么被白莲花踩坏了,她可不得后悔。 心里发急,白带弟没留力,这一推,直接就把白莲花推倒在地了。 白莲花又痛又恨,竟是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好、你们好——居然合起伙来欺负我!” 许文岚眼一瞪,“呸”了声:“啥时候合起伙来欺负你了?要告状只告我就是,草儿可什么都没做。” “你们等着……”白莲花哪管谁动手谁没动手,爬起身,手一一指过,扭身就走。 王春妞还怕事不大,赶忙追上:“莲花,等等我,我去给你作证!” 白草儿急得眼泪打转:“这可怎么怕啊?这可怎么怕?快、快回去吧!咱们好好和奶解释……” 一把拉住白草儿,许文岚哼道:“急着回去干啥?奶是啥样人?会听你解释?我看啊,咱们该干啥干啥,玩够了才回去,倒省得被人影响了心情。” 白草儿咬着唇,有些犹豫,看向白带弟。 白带弟擦干净珠花,没戴头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的荷包。 “文岚说得是,咱们不回去。” 白草儿嗫嚅着,却还是顺从地留了下来,只是到底没有心情了。 白带弟闷着头不说话,只是一头心思地挖婆婆丁。 半跪半坐,许文岚连挖了几棵婆婆丁,到底受不了这样的气闷,跳起身“啊”的一声大吼。 等白家两姐妹被她吓得抬头,她反倒呵呵一笑:“现在心情好多了。” 瞪了她一眼,白带弟闷声道:“今天回去挨一通说是免不了了,不知道咱还能吃上饭不……” 李氏爱玩这一招,动手打,有失身份,通常都是挑唆着继子动手打孩子的,要不然就饿你们肚子,看你们怕不怕。 呶了下嘴,许文岚刚想说“不怕”,就突然笑起来:“二哥、二哥,这边……” 应声看去,前面跑得飞快的可不是白胜武。 听到喊声,白胜武忽忽地跑过来,还是小兴奋:“我们要去摘榆树钱,你们去不去?” “去!”许文岚立刻大叫,生怕慢一步被丢下。 对视一眼,白带弟和白草儿也跟了上去:“就是挨骂挨饿也先去吃个饱。” 榆树钱这东西其实是吃不饱的,可吃进肚里总比饿肚子强。 许文岚小时候还真吃过一回榆树钱,还是福利院的小哥哥摘的,满口的清甜,那种味道真的很难令人忘怀。 不过她大了之后就真没地方摘了,别说吃,在城市里榆树都不太常见了,再不像从前的老房子,可能房前屋后就是老榆树。 离得还远,就看到一树树的串串,黄绿的榆树钱像铜钱一样挂在树梢,村口的榆树上已经爬满了“小猴子”。 挂在树上正折树枝的王大虎一眼看到许文岚,立刻叫起来:“二宝,你把这个泼妇带来干什么?” 上次打过一架,王大虎一直都叫许文岚“泼妇”,哪管女孩不是妇,只知道这是骂人的话。 白胜武一翻眼皮,冷哼一声:“我妹,我爱带就带,关你屁事!不服打一架!” 王大虎撇撇嘴,不吭声了。 自打和阿萨学了摔跤,白胜武现在在靠山屯可算是战无不胜了,因为这,还一直嚷嚷着要去达虎里屯子打阿萨学武。 白胜武把夹袄一脱,就穿着里头的小衣,抱着树干就往上窜。 人还没等上去,就见旁边树上一个人窜了上去。 瞠目结舌,白胜武怔了半晌才气道:“许文岚,你还是不是女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站得高望得远 “啊?”扭过头看看,许文岚还有些不解:“我怎么不是女的了?” 努力攀在树干上,许文岚只能勉强维持不滑下去,但再往上爬就有点难了。 亏得现在这具身体年轻灵便,要是她在现代那久不运动的身体,这个高度也爬不上去。 喘口气,歇了歇,许文岚双手双腿一起用力,终于爬上了树。扶着树桠,许文岚直喘粗气,一抬头,正好看到不怀好意看她的王大虎。 眉一掀,她看着王大虎冷笑道:“你要是敢就试试,我今天摔得有多疼,明个儿就让你疼一百倍!要是你倒霉,害我摔坏了,那更好,你就养我一辈子吧!” 被她说得都牙疼了,王大虎苦着脸:“谁要推你了——我哪儿是那样人啊!” 撇撇嘴角,许文岚抓住一根树枝,用力折下一枝榆树钱,先丢了下去:“接着!” 丢完一枝,她又扯过一枝,直接用手一撸,满手的榆钱儿,还没入口,鼻间那股清香已经让人心醉。 入口,满口甜香,许文岚禁不住闭了双眼,倚在树桠上,浑忘了刚才的不快。 “喂……”听到喊声,许文岚睁开眼,就见对面树上的白胜武站在树枝上,看到她看过来,还招了招手。 “快站稳……”许文岚吓得直叫。 白胜武却笑眯眯的,一点都没害怕的意思:“都爬上来了,就那么坐着多没劲儿?你看……” 顺着白胜武的手指看过去,许文岚也不禁看呆了。 刚才她只顾着摘榆树钱,没有往远处看。 现在这么一看,才发觉远处的景致有多美。 榆树就生在村头,再远就是河,又有湿地一片一片,更远则是官道,远远铺展而去。 站在树上,视野极佳,前可见河流如蛇似练,蜿蜒而去,后可见远山叠翠,美若幽谷佳人,眼前的一切,美如图画,妙如诗歌。 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许文岚踩着脚下的树桠,手扶着上面的树梢,想看得更远…… 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甚至比前世登上名山大川还更令人开怀。 深深吸着气,许文岚慢慢放开手,站在树枝上,远眺前方,大声喊道:“啊……” 风带着声音远去,在远山回荡:“啊——” 双手拢在嘴边,许文岚大声喊:“我是泰山——” 声音回荡,带着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白胜武呆了呆,忽然也跟着大叫:“我是泰山……” 叫完才知道问:“谁是泰山啊?” “这个我知道,泰山就是一座山,就是那个很远很高的山嘛!”王大虎很懂地解释。 许文岚吐了吐舌头,笑道:“泰山是个大英雄,嗯,有很多手下的大英雄……”大猩猩也算手下。 白胜武立刻双眼放光:“我是泰山——” 王大虎不甘示弱:“我是泰山——” 几个攀在树上的小子同时大叫:“我是泰山——” 眨眨眼,许文岚有些窘迫:这可不怪我。 她真的不是故意搞怪的。 吃够了榆树钱溜下树,已经将近黄昏。 不光是吃,一个个的还都扛着一枝大树枝,串串榆钱,边走边吃,嚼得满口馨香。 等到了家门口,正好碰上白胜文。 立刻三枝榆钱递上,目光一对,白胜武先收回了手,白胜文笑笑,接过许文岚手上的榆钱儿,撸了一把慢慢嚼起来。 二月二后,白胜文就去了县里郭布罗家读书。 白老爷子原本说白胜文读书辛苦,就不用回屯里了,直接和白应天一起住好了,可白应天却死活不干,直让再给白胜文租间房。 白家又不是多大的富户,给白应天租个单间已经很废钱了,又怎么可能再给白胜文租房? 还是白胜文,不等白老爷子迟疑,就开口说自己可以天天来回跑。 “读书本就费脑,怎么好天天跑上十来里地,这样辛苦呢?”白老爷子有些犹豫,李氏却是怂恿着让白胜文和承昱说,希望能住进郭布罗家。 “郭布罗家那么大的宅子,还在乎你这么一个半个人的?在他家住,顺便吃也在那吃,岂不方便?” 白老爷子犹豫,白胜文却是立刻拒绝,连同白应魁也不愿意:“能上人家读书,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哪儿能再这么赖着人家?” 白胜文也道:“爷,人情薄如纸,架不住总磨,如果这也求人家那也求人家,原本的情分就磨没了。” 为了这,白胜文天天天不亮就起身赶往县城,等到快黄昏时才能回家,上个私塾,光在路上就得花上两三个时辰。 又不肯花钱在外头吃,走的时候就带着两个馒头,或是带小瓶酱,或是带点咸菜,就这么对付吃了午饭。 朱氏心疼儿子,也想买个食盒带着,白胜文却不愿意:“那东西又重又沉,带那个干啥。娘,也别废那心,等夏天就好了,咱家菜园里黄瓜下来了,我带着黄瓜就馒头,就挺好……” 嘴上说没事,可是许文岚总觉得白胜文这些日子瘦了不少。 光吃馒头咸菜怎么能养人?而且他去的私塾又不是别的地方,可是郭布罗家,不说承昱,就是说寄读的亲戚也肯定个个有钱,那些臭小子突然看到个穷的,又怎么会不欺负人? 眼角扫过白胜文长袍的衣角,许文岚眯了眯眼。 这长袍是进学时特意做的,白胜文很是爱惜,可现在却沾了油污,溅了菜汤。 “哥,”张嘴想问,可是对上白胜文明净的双眸,许文岚又觉得问不出口,半晌,只小声道:“辛苦了……” 虽然许文岚没问,可是白胜文却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辛苦不算啥……” “嗯,”点了点头,许文岚笑笑,拉着白胜文的手道:“哥,你哪天沐休,我带你去爬榆树,就村头的那几棵,站在上面看风景,可好看了……” 站得高望得远,心也一定会更宽广。 白胜文点头微笑,反握住许文岚的手,就那么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进了小院。 才进院,还没站稳,就听到白莲花的尖叫:“你们还有脸回来啊!跑哪儿野去了?要不,就是没胆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恶人先告状 “我们咋的了?不能回来?”许文岚冷哼一声,想迎上去,却被白胜文拉住手。 盯着她看,白胜文虽然没问,却分明是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许文岚撇撇嘴:“老姑她欺负草儿……” 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莲花已经冲过来,一看到白胜文,就冷笑:“敢情是拉了个靠山——你们别以为拉了胜文做靠山,这事就能了啦!我就不信了,你们打长辈还有礼了?这事儿就是说破天去,也是你们错!” “老姑你这说啥呢?谁打你了?”许文岚低哼一声:“就算你拉了王春妞作证,可这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们说假的就成真的!我们可是三个人六只眼睛看着的,难道比不过你们两个人四只眼睛?” 话是这么说,可是许文岚心里很清楚,在李氏那里,都不用王春妞作证,光白莲花一句话就能把她们钉死。 “你放屁!你们都动手打我了……”白莲花尖声叫,却一如既往说不到重点。 “莲花,”还是李氏,站在正房门口叫了一声:“在外头嚷嚷啥,进屋来说。” 狠狠地瞪了许文岚他们一眼,白莲花扭身先进了正房。 “当我们不敢进去似的。”许文岚扬眉,转身看向白带弟和白草儿。 白草儿早就被白莲花吓怕了,躲在白带弟身后:“奶要让我爹打我咋办?” 不怕李氏骂,白应禄的拳头却是让她吃不消。 许文岚一咬牙:“二叔要敢动手,叫我爹揍他……” 一句话没说完,在旁边的白胜武先乐开了。 白胜文也是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自己一想,许文岚也不禁笑了。 她还真是入乡随俗了!受欺负了咱先不讲道理,拉上父兄揍你一顿再说。 可听许文岚这么一说,白草儿却似是安了几分心。 几个孩子鱼贯而入,白胜武直接就窜上炕了,手里的榆树钱一递,笑眯眯的:“爷,给你吃。” “乖……”白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烟袋,接过榆钱儿,摘了朵吃,又抱着白胜武哄了两下,这才看许文岚她们。 “二宝啊,去,把你姐她们的篮子拿灶房去,一会都干巴了。” 正所谓抱子不抱孙,在这上头,白老爷子还是很讲究的,对孙子尤其是白胜武格外疼。 这会儿也是让白胜武拿篮子出去,对几个小姑娘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 也明白这意思,白带弟交出篮子,还不忘叮嘱:“我还扯了兔草,你先把兔子喂了。” 一院养的那对灰兔,是从朱家拿回来的,李氏嫌废草,还是白带弟说兔子抱了窝老了之后杀了吃肉,再把兔皮拿着给李氏做褥垫子,这才让留下来养的。 本来是白带弟和许文岚一人一只的,不过许文岚没白带弟上心,平时倒都是白带弟喂的。 白胜武答应一声,临出门时还给三人使眼色,那意思是去搬救兵了。 许文岚倒不大怕,李氏是不会动手打她们的,白老爷子自忖身份,可能会训儿子、孙子,却是不会开口骂孙女儿媳妇——这活儿,那都是李氏的。 白胜文坐在炕沿上,没打算出去,只是低声和白老爷子说话,可是眼睛却一直在关注许文岚她们。 李氏等不及白胜文出去了,虽然白胜文去念私塾之后,老爷子更看重这个大孙子了,但李氏还是有底气——这个家,还是她在当!就是进个私塾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在这个家说话有分量,先中了秀才再说。 冷眼扫过三个小姑娘,李氏沉声喝问:“谁打的你老姑?!是你?还是你?!”嘴上问着,手里的扫帚疙瘩往炕沿上一敲,倒是唬人。 李氏瞪的是白带弟和许文岚,至于两人身后的白草儿,她倒是相信,就是借白草儿一个胆儿,她也不敢动白莲花。 也的确是像她猜的,这事儿没白草儿的事,可白莲花吿是告的三人,这时候很自然地就叫:“她们三个都动手了!” 李氏皱眉,差点就瞪自己闺女,轻咳一声,她哼道:“草儿,你平时最老实,你说——” 白草儿一向给人老实怕事的印象,这时候自然得从她下手。 白草儿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没,我、我没……” “那是谁打的你老姑?!” 喘气都不匀了,白草儿一咬牙,拔高了声音:“没人打老姑,是老姑自己摔的。” “你放屁!没人打我我自己摔?!”白莲花忽地一下跳起来:“死丫头,你敢当着面撒谎,我打死你……” 白草儿吓得一闭眼,躲都不敢躲,就等着巴掌打在身上了。 可半晌却没动静,她睁开眼看,就看到许文岚挡在她身前。 松了口气,她小心地拽着许文岚的衣摆。 抓着白莲花手的许文岚没回头,只是看着白老爷子,沉声道:“爷,您看到了!现在动手的可不是我们——刚才可就是和现在这样的情形一样,都是我老姑要打我们!” 白老爷子皱眉,抽着烟袋锅却没说话。 李氏沉下脸,低喝:“还不快手——说你呢!” 白莲花一指许文岚:“说你呢!” 许文岚抿了抿唇,放开手,眼看着白莲花一脚踢过来,她只作没闪开,挨了半脚。 白胜文垂下眼帘,面色沉了下去。 咬着唇,许文岚眼泪直接就流了出来:“爷、奶,你们都看到了,就老姑这么厉害,我们谁敢打她啊?不被她打都不错了……” 抹着眼泪,许文岚把“白莲花”做到底:“老姑在外头和人玩了一天,半棵野菜都没挖,还让我们把挖的野菜都给她,我们气不过就辩了几句,老姑就对我们拳打脚踢,还把慧儿姐的珠花都拽下来了……” 手一拉,扯过白带弟,许文岚指给他们看:“你们看,我姐的头发都被拽下来一大缕……还有啊,那珠花是郭布罗家小姐送的,多值钱啊!要是踩坏了,不心疼?再让人家小姐知道,还当咱们瞧不上眼,故意的呢!岂不是把两家的关系往坏了处吗?” 许文岚这么声情并茂的一表演,白老爷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氏看得发急:“你说啥没用的呢?人王春妞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就说,是不是打你老姑了?是不是骂她臭不要脸了?!” 第一百六十章 把事做绝的白莲花 眨了眨眼,许文岚回头看白草儿:“草儿,你骂老姑臭不要脸了?” 白草儿摇头,探头小声道:“我没骂。” “没骂啊!”许文岚又扭头:“那姐,你骂老姑臭不要脸了?” 白带弟憋着笑,板住脸:“没骂!” “你没骂你也没骂,那就是没人骂了……” 许文岚话还没说完,白莲花已经气得大叫:“你问来问去怎么不问你自己,不就是你骂的吗?” “咦,我骂了?我怎么不记得这事儿啊!好像没有吧!真没有。”许文岚一本正经地摇头,又问:“那你们打老姑了?” 两姐妹同时摇头,许文岚也跟着连连摇头:“真没有——我们真的谁也没打老姑,更没人骂她臭不要脸!” “你们放屁!就是打我骂我了,我可有王春妞做证——我、我现在就找她来!”白莲花起身就要往外走。 白老爷子却是一敲烟袋锅:“得了!总让人老王家闺女掺和咱家事干啥?” “爹……”白莲花急了,想嚷嚷却被李氏拉住。 “老头子,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家还讲不讲点规矩了?是不是以后孩子顶嘴,和长辈动手都成常事了?应当如此!”说到最后,李氏还冷笑了一声。 一听李氏说话,许文岚就觉得不妙了,果然白老爷子冷沉着脸,沉声道:“文岚、带弟还有草儿,我知道你们姑姑平时脾气暴,说话冲,应该给你们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她是长辈,再如何你们都不该和长辈动手。今天这事儿,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总之,你们错就是错了……” “爷……”许文岚急忙辩解:“你也看到了,刚才是我老姑……” “文岚!”老爷子大喝一声,气愤地敲着烟袋锅:“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我说话你们也敢顶!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因为你们是女儿,我平时不说话,可是今天是该立规矩了。” 李氏忙跟进:“老头子,自己个身体要紧,你可别气坏了身子,管教孩子,还有他们老子呢!” 一听这话,白草儿就浑身发抖了。 许文岚咬着牙,没吭声。 “咳……”白胜文低咳了一声:“爷,奶,姐姐妹妹们都是女儿,身子娇弱,经不起打,要不然,就罚她们不吃晚饭好了……” 白老爷子沉着脸没说话,李氏却冷哼道:“正因为经不起打,才要让他们老子打一顿,这才能记住以后不会再犯错。” 抬眼盯了眼李氏,许文岚在心底冷笑。 爹是不会打她的,可二叔和三叔真不好说——不对,三叔也不敢打慧儿姐,要他敢动手,娘都能和他拼命。只有草儿一个,怕是真会被打。 一咬牙,许文岚大声道:“奶,你要打要罚就只打我罚我一个好了,不关草儿和慧儿姐的事,你也知道,三个里头我是胆子最大的,犯错也自然是我犯的。” 听得直皱眉头,白胜文一个劲地使眼色,许文岚却只当没看到。 虽说不是她推的白莲花,可白带弟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和白莲花杠上,说什么她也不能让白带弟受罚,也不能让草儿因为这个挨打。 不是逞英雄,也不是圣母,而是觉得这事她有责任,再一个,再如何她也不会挨打,就算是被罚,吃了几句骂,又算得了什么? “他娘……”老爷子看向李氏,没明说要如何罚。 李氏抿了抿唇,冷哼了一声:“一个家里要是没有点规矩,这个家岂不是乱了套!文岚,你过来……” 目光忽闪,许文岚盯了眼李氏的手,没有动。 原本觉得李氏不会亲自动手的,可看李氏青筋暴露的手,紧抓在手中的扫帚疙瘩,许文岚有些不确定了。 会不会是这次李氏觉得白莲花受了大委屈,认定了她们欺负自己闺女,触了她的逆鳞,想要亲自动手了呢? 留了心眼,许文岚没有往跟前去,只是叫:“爷……” 她才叫了一声,白胜武就冲了进来。 许文岚先是一喜,还当了白胜武拉了救兵来,却没想这小子一进屋就大声嚷嚷:“不好啦!姐,兔子死啦!” 敢情这实心眼儿还真去喂兔子了…… 许文岚还在腹诽:想什么法子不好?突然冒出来个兔子死了…… 白带弟显然也是以为白胜武在扯谎:“啊?什么?兔子死了?这可咋办?得去看看啊……” 声调夸张,作势就往外走,白带弟一边走还一边给许文岚使眼色。 可没想到白胜武急着叫:“真的死了!老惨了,鼻子嘴还都往外流血呢,血糊拉疵的……” 白带弟一怔,细看白胜武的表情,信了大半:“真的假的?怎么会死?” 猛地回头去看白莲花,白带弟突然尖叫出声:“老姑,是你把我的兔子毒死了?!” 如果说白胜武说的话白带弟信了大半,那白莲花别扭的表情就让她知道那是真的了。 顾不得再说别的,抢出门去,白带弟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后院。 正从大房出来的朱氏急叫了一声,又看许文岚:“咋了?” 那头磕着瓜子出来的方氏笑着应声:“我好像听着说是她们把她老姑打了,娘发脾气呢!” 妯娌两正在说话,许文岚也从正房冲了出来,一看朱氏,许文岚忙道:“娘,老姑把兔子毒死了!” “啥?把兔子毒死了?”朱氏皱眉,也忙往后院跑去。 两人跑到后院时,白带弟正跪在兔子笼边痛哭失声。 虽然和李氏说养着过年吃肉,可白带弟却真是喜欢这对兔子,这是在白家唯一完全属于她的东西,之前还因为狗剩乱抓兔子打过一次狗剩,还被方氏好一通臭骂。 “姐……” “慧儿啊……” 许文岚和朱氏同时上前,还想着怎么安抚她,却不想白带弟忽地一下跳起来,竟是一阵风似地冲向前院。 “姐……”急忙叫了一声,匆促间,许文岚只瞥了一眼兔笼,果然像白胜武说的一样,死得真惨,七窍流血,分明就是中毒死的。 白带弟冲回前院时,正好白莲花从正房出来,白带弟也不说话,冲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第一百六十一章 横的怕不要命的 白莲花正扭头和李氏说话,哪儿想得到白带弟冲上来就打。 一声惨叫,她慌忙护着头脸,一时间竟忘了还手。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白带弟这会就是不要命的,疯了一样撕打,白莲花一时间怕都怕不过来,哪儿还记得还手。 白莲花不还手,李氏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短促,竟是谁都没听清她叫的是什么,可是人却是随着声音抢上前,抬手就打白带弟。 母鸡都知道护雏,何况是母亲,李氏护着白莲花用力打白带弟,折回前院的朱氏自然也是不答应的。 “娘,你干啥?快放手……”朱氏冲过去,虽说不是打李氏,可撕扯的力度却不轻。 不过片刻,白带弟身上也挨了好几下,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撕打白莲花。 许文岚也跟着朱氏冲上来,嘴上大声嚷嚷:“别打了!别打了——奶,老姑,你们别打了——姐啊!快撤手……” 手虚拉着白带弟,脚下却是趁机狠狠地踩了白莲花好几脚。 白莲花的脚是曾缠过的,虽然半成品不是三寸金莲,可是走路啥的却比不了普通人,许文岚这几脚踩下去,她哀叫连声,一个站不稳就倒在地上了。 “娘啊……” 李氏一看,这还了得! 有心打白带弟,却被朱氏抓着双手,撕巴半天都倒不出手打人。 “老三家的,你不管管……” 方氏“唉哟”一声,丢下手里的瓜子,几步窜过来一巴掌拍上白带弟:“你疯了,还敢和你奶、你老姑动手。” 方氏一动手,朱氏火冒三丈,和李氏她不敢动手,却不惯着方氏,一把甩开李氏,直奔方氏,一巴掌就乎在了方氏脸上。 方氏吃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娘让我教训带弟的,你有本事打娘去啊!” 这会儿,李氏得了闲,没追打白带弟,反是先去扶白莲花。 白莲花一声“娘啊”,就扑进了李氏的怀里,李氏悲从中来,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和白莲花一起哭了起来。 白老爷子从正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李氏娘俩坐在地上哭,许文岚扶着白带弟,白带弟捂着脸瞪着方氏,方氏冲着朱氏大哭,朱氏手叉腰,横眉竖目…… 任谁一眼看来,都会觉得朱氏是大恶人了,白老爷子也不例外。 指着朱氏,白老爷子怒喝一声:“老大媳妇,你、你是要反了天啊!” “爹,我咋啦?”朱氏正在气头上,和老爷子说话也没软和半分。 白老爷子更气,手指都发颤:“还咋啦,你现在是出息了,还敢在家里动上手了!为啥?” 瞥一眼李氏,朱氏沉声道:“娘为的啥,我就为的啥!爹,莲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慧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护着自己的崽子,是连畜生都懂的道理,难道我护着自己的闺女,有错?!” 没想到朱氏居然会这么顶撞他,白老爷子半晌都没说出话来,还是李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叫道:“反了天啦!这世道,儿媳妇都能动手打老婆婆了!不只是动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老大家的,你是真的翅膀硬了,不把我们这些老的放在眼里啦!” “老大媳妇,你还懂不懂得规矩了!?”老爷子火气更盛,厉声喝问,又指着白胜武叫:“去,二宝,把你爹他们都叫回来。” 白胜武没动,梗着脖子:“爷,这事也不怪我娘啊!要不是奶要打我姐,我娘也不会拦着,就是三婶,要不打我姐了,我娘能打她?” 看支使不动白胜武,白老爷子脸色更难看了:“好啊!真是都大了——大宝,你去喊!” 白胜文抿了抿嘴,没有动,却没像白胜武一样顶撞白老爷子,而是一撩长袍,跪在了地上:“爷,您觉得我娘有什么错,就直接罚我好了。” “你、你——还不快起来……”白老爷子没有半点欣慰的意思,反倒更气。 朱氏也觉得鼻酸,伸手拉白胜文:“大宝,你快起来,这刚开春,地上还凉着呢!娘不用你求情……” “娘……”反手拉住朱氏的手,白胜文轻轻摇头:“我没事的。” 他这么说,可朱氏又怎么会看他跪,一门心思地要拉他起来,正在拉扯间,白应魁和白应禄两兄弟从田里回来了。 乍看到院里坐地上的坐地上,跪着的跪着,两兄弟都有些愣住。 白应魁把牛赶进院里,两步上前:“这是咋啦?” 白应禄却是站旁边张望,看王氏和白草儿都闪在边上,就没急着过来,把扛着的犁头卸下来才走到王氏身边。 “爹……”白草儿怯生生的,下意识地往王氏怀里缩了缩。 王氏也护着闺女,似乎生怕白应禄突然发难似的。 垂下眼帘,白应禄抿紧了唇,没有吭声。 那头白老爷子正指着白应魁:“你回来得正好!看看你的好媳妇,都做了什么!” 朱氏没吭声,只是看了眼白应魁,就别过脸去。 白应魁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只好问白胜文:“大宝,你这是咋了?做错啥事了?咋跪在这啊?” “不是大宝做错事,是你媳妇做错事!”李氏尖着嗓子叫:“你媳妇能耐了,打了老三媳妇,还打了我呢!” 听得一愣,白应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咋回事啊?” “娘不说了吗?”朱氏冷着脸,没解释。 许文岚看得发急,干啥不解释,咱可不兴言情女主玩的误会重重啊! “爹,我娘没打奶,就是拦着奶不让她打我姐来着!还有啊,三婶是打了我姐打挨了打的!”快言快嘴把话说了,许文岚又道:“我老姑把我姐养的兔子都毒死了,死得老惨了,七窍流血——死了一定变成兔子鬼!” 后一句是灵机一动现加的,许文岚一说完,白莲花就抖了两抖。 许文岚更来劲了:“爷,我知道您生气,可是再生气也得讲个是非黑白是吧!我姐干啥打老姑?要不是她毒死兔子,我姐能打她吗?” 之前的事就不提了,光是这会儿事就已经乱成一团麻了。 “咱家是有万贯家财不是咋的?我老姑咋这么败家呢?她要杀死兔子,不能好好杀,非得毒死,是喂的耗子药吧?白瞎了,这兔肉根本就吃不了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教训老婆 故意把话杂在一起说,许文岚说得又快又急:“不过这败家也就败家了,最怕的是哪天老姑一生气,给饭菜里下了耗子药,可不就把咱全家都毒死了吗?” “说啥呢?”白老爷子受不了了,大声喝止。 许文岚却仍是道:“我说的没道理吗?爷,上次老姑和我生气,把我的小鸟摔死了,这次和我姐生气,把我姐的兔子毒死了,下次她是要和谁生气啊?糟了,三婶,要是我老姑和你生气咋办?你又没养鸟没养兔子,就只养了个狗剩……” “你疯了!瞎说啥啊!”方氏尖声叫起来,先是狠瞪许文岚,又看白莲花,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赶紧几步跑回屋门口,一把抱起了从屋里晃悠出来的狗剩。 这是让她吓着了,不过也不好说啊!这胆子都是越练越大的,谁敢保证白莲花做不出那种事呢? 一院子人都被许文岚的设想震着了,李氏眼看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向白莲花,立刻觉得不妙了。 “他爹,莲花就是气性大些,可她本性善良,怎么敢做出那种事呢!?” “啊,本性善良,咋还摔鸟毒兔的呢?亏得这是咱自己家,要是在外头,还不立刻报官拿人啊!啊,要是以后……”许文岚又插一刀,直接命中要害。 “老头子……”李氏急叫了声,看白老爷子只是阴沉着脸不语,立刻扯白莲花:“快和带弟道歉,说你对不起她,会再赔她一对兔子。” “凭什么啊?我就白被推了?”白莲花嚷起来,还想再说,却被李氏一把捂住了嘴。 “想想你的名声,要是传出去坏了名声还想不想嫁人了?”李氏心里这个急啊! 娶妻当娶贤,要是让人知道自己闺女一生气就毒死兔子这事,或是听到许文岚说的那些话,谁还敢娶呀? 再大的胆子也得掂量掂量,两口子哪儿能不打架?万一打架了就下毒毒杀亲夫可怎么办? 这些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这闺女太实成,就像现在,明明可以推托说不是自己毒死兔子的,可她居然就这么认了,连半个“不”都不会说。 李氏这会是真有些后悔,该早点教教闺女怎么做人的,要是她之前好好教了,也不会现在这么傻乎乎的。 被李氏又推又拧,白莲花又是觉得委屈又是觉得窝囊,可情势比人强,她再委屈,也只能低头:“对、对不住,我会赔你对兔子的。” 白带弟喘着气,先是狠狠瞪着白莲花,瞪了半晌,忽然痛哭失声,抹着通红的眼,恨恨道:“不用你赔……” 说完这句,转身就往后院去了。 “不知好歹……”白莲花还想再骂,可被李氏一拉,再看白老爷子阴沉的脸色,忙收了声。 目光沉郁,白老爷子沉默半晌才道:“今个儿这事,都有错,莲花和文岚都回屋反省去吧!”这是罚不能吃晚饭了。 “老大,你媳妇今个儿过了……”瞄了眼朱氏,白老爷子没说话,可是白应魁却是明白老爹的意思了。 你媳妇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教训老婆这种事,在白老爷子还有很多男人看来,是件再稀松平常的事,平常在外头再温和的男人,回到家里都可能对老婆抡拳头。 现在他对白应魁说这句话,就是想让白应魁好好教训下老婆,这种事,他这个公公不好做,但总要让这个不孝的儿媳吃点苦头,受点教训。 不只是白应魁听明白了,朱氏也听明白了,回了自己屋里,也不说话,只是坐在炕沿边上看着丈夫。 白胜武似乎也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也不再出去疯跑,就挨着朱氏坐,就差粘在她身上,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他爹。 白胜文倒没有什么,仍是淡然面而笃定的模样,因为认为紧张,他还有些好笑地冲着弟弟招了招手。 摇摇头,白胜武仍然搂着朱氏的胳膊,没过去。 许文岚看看沉着脸的朱氏,再看看一脸无奈的白应魁,到底还是扯了白胜武:“二哥,咱们去烧土豆吃吧!我今天没晚上饭吃,好可怜。” 白胜武眨眨眼,到底还是跟着许文岚去了外头的小灶房。 三小才一屋,就听到里头朱氏冷笑道:“不是要教训我吗?怎么还不动手?!” 有些话当着孩子的面不好说,可孩子不在跟前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三小目光相对,谁都没出声,只是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只听得白应魁一声叹息:“咱们两口子这么多年了,我是啥样人你不知道?还打你,你打我还差不多……” 听到这,许文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屋里的朱氏显然是听到了,忙道:“混说什么呢?叫孩子们笑话……” 许文岚忙大声道:“二宝哥,咱的土豆得多烤点——快点啊,我饿得什么都听不着了……” 又压低声音小声道:“爹这样的才是真男人,那些外头熊回家打老婆孩子的才不是男人呢!” 说着话又瞪白胜文:“你刚才干啥给爷下跪?咱娘做错啥了?就是我也没做错啥,凭啥咱们求饶?你凭啥又要跪?!” 白胜文苦笑:“不是做没做错事的事儿,文岚,今个儿这事,是老姑的错,这个我心里头很清楚。可是你想啊,咱们要是不给爷认错,一味和爷倔,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孝了!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就是咱们没错,那也是咱们的错了!” “咋能,明明就没错……”话说了一半,许文岚就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或许,白胜文说得也没错,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信奉‘正义即是真理’的现代,而是几百年前的清朝,在这个年代,还在讲‘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的话,在她看来不过是据理力争,可在别人看来,就是他们一家子在忤逆老人了。 这年头可还有一条忤逆罪,重则甚至可能会被杖责而亡呢! “唉……”低叹了一声,许文岚抬头看看屋里。 这不,打老婆在这里还是常态呢!得亏得白应魁不是那样的人,要真是那样,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爹了。 也没心思偷听里头说话了,许文岚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慧儿姐,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后院呆着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对你好 虽然是春天了,可是乡下风大,有时还是会觉得有点冷。 可白带弟却似乎感觉不到感,蹲在兔笼前,她觉得眼泪都流干了。 是为兔子惨死而哭,可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哭? 听到脚步声,白带弟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我想把兔子好好安葬了,就像你安葬那只小喜鹊一样……” 这个时候还记得来看她的,大概只有许文岚了。 心里这么想,白带弟连头都没有回,可是她的话才说完,就听到身后人尖着声音骂道:“败家子一个!兔子肉不能吃,那兔皮还不能用吗?” 白带弟愕然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氏已经挤上前几步劈手压过兔子的尸体。 “娘……”忙站起身,想拿回兔子尸体,可人才靠近,方氏已经一耳光扇了过来。 没来得及躲开,白带弟挨个了正着,抬手摸摸脸,指尖还粘了方氏指尖带过来的兔血,虽然已经冷凝,却还是透着让人恶心的血腥味。 合了下眼,白带弟抹去脸上的血,伸手:“还我——” “还你个屁!两只破兔子,还当个宝贝似的!早就该杀了,还能吃点肉,不像现在,只剩下皮能用了,还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毒了呢!” 说着话,方氏还抖了抖手里的兔子尸体,一脸的嫌弃:“也不知铁中够不够做个毛坎肩……” “还我——”白带弟大恨,扑上去想抢回兔子。 可方氏到底个子高力气足,拧着白带弟的胳膊一推,直接就把人推倒在地,顺手再忘了两记耳光。 “呸,你现在喊啊叫啊,赶紧地喊人出来看你又挨打了!我告诉你,老娘挨一个耳光,回头背人时就打你十个耳光!” 捂着脸,倒在地上的白带弟忿忿地瞪着方氏,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之前她没少受方氏的搓磨,支使着干活是小儿科,时不时地不顺心地还会捏她,不过方氏阴损,捏人都是捏大腿根。 大腿根肉嫩,捏起肉来再一拧,疼得让人眼泪都往外涌,偏偏又不能和人去说让人去看。 这些年,白带弟也是受够了,可是方氏之前却是很少打她的脸,太明显会被人看出来。 今天突然打她耳光,多半是因为被朱氏打了怀恨在心,一时忘了打在脸上所有人都能知道吧? 一念未及,方氏已经冷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能看出来我打你,我就怕了是吧?别忘了,你刚才就被我打过了……” 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方氏目光一转,突然轻“咦”一声,伸手把掉在地上的荷包捡了起来。 摔倒在地,白带弟的荷包就掉在地上,那朵珠花露出半朵,润润的光很是耀眼,方氏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好东西给你戴都白瞎了!”把珠花往自己怀里一塞,方氏冷笑:“东西娘给你收着,省得戴出去惹人眼,又惹出是非来。” 白带弟咬着牙,却不吭声。 说是收着,可到了方氏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回到白带弟手里。 重重咬着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白带弟却硬是抿着嘴半滴眼泪都没落。 等到方氏走了,她才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许文岚到后院时,正好就看到白带弟在哭。 一看白带弟满脸的泪,许文岚就急了:“谁又打你了?是老姑?欺人太甚了——我去找她!” 眼见许文岚转身就要去找白莲花算帐,白带弟忙拉住她:“不是老姑,是、是我娘……” “三婶?她又打你!”许文岚气得脸都红了:“哪儿有那样的?本来就是老姑不对,三婶怎么能不讲理,不帮着你讨公道就不说了,居然还帮着奶打你,现在背着人又——我去告诉娘……” “别去!”拉着许文岚,白带弟哽咽道:“打都打了,就别去告诉、告诉大娘了,她又要和人吵,再气坏了身子……” 脚步一顿,许文岚反手握住白带弟的手,又是气愤又是怜惜:“一定很疼吧?唉,姐,你这回该知道到底谁是真正对你的了吧?” 白带弟苦笑:“知道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 “谁说的,我……”许文岚欲言又止:“反正到时你听我的就是了。” 心里虽然有计划了,可是要真正执行起来却是个难题,不过好在现在她认识了明兰,事情更分了三分把握。 到底还是没和白带弟泄露自己的计划,许文岚连白胜文也没有说。 被罚了一回,可不管是许文岚还是白莲花都没见受了教训,当着众人的面,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不说话,偶尔眼刀交锋罢了。 可要是没人在跟前,白莲花恨恨的眼神,活似要扑过来吃了许文岚似的。 许文岚也不在意,你扑就扑吧,敢扑过来就削了你的爪子,不就是不吃饭吗?不吃饭还是去年的土豆烤着吃呢!一样香。 蝴蝶过后也知道这事了,气得直跳脚。 “你们怎么不喊我?呸,白莲花和王春妞那两个小贱人,要我在场,非两个一起拧着打,不打得她爹娘认不出来,都不罢休……” 许文岚听得直乐:“就不怕里长家找你算账?” “怕啥,他老王家的人要敢来当着我娘的面打我,事情可就热闹了。” 玛玛嬷嬷在靠山屯是个特殊的存在,许文岚呆了几个月,还真没看过有人敢到她家撒野的。 鬼神这种事,就算是不信,也大多是敬而远之,哪会主动来找晦气。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白莲花既然能把事情做绝了,那咱们也得让她吃点苦头——啊,你不是说了你奶怕你老姑嫁不出去吗?那就这样、这样……” 蝴蝶说得兴致勃勃,白带弟听得直瞪眼睛,许文岚却没什么兴趣。 坏名声?白莲花有什么好名声让人坏吗?原本在靠山屯,白莲花就是出了名的嫩,说好听点是娇养,可往坏了说,哪个农家小伙敢娶? 娶到家了不能操持家务,是要养个天仙供起来不成? 这年头可不像后世,女人不干家务也无所谓,现在普通老百姓人家,不做家务活的女人那真是名声的糟透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打上门来 没过几天,靠山屯就传开了关于白莲花的流言。 什么“丑如鬼,悍如虎,毒如蛇,又什么贪财爱俏,想要嫁给县里的大少爷,一看就是个不守妇道的下贱丫头”云云,乍一听到,许文岚都有些惊讶,这比蝴蝶一开始说的版本高多了啊! 别说许文岚,就连蝴蝶都觉得说这些话的人够狠,再怎么说白莲花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小家碧玉型,虽然小家子气,但眉眼还是不错的,怎么就直接丑如无盐了? 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白莲花扑进李氏的怀里,哭得楚楚可怜。 一看到许文岚,就和见了仇人似的:“娘,一定是文岚那个死丫头传出的那些瞎话!你帮我打她……” 李氏也是气得不轻,一张脸都是铁青色的,瞪着许文岚喝问:“是不是你?” “啥?啥是不是我?”许文岚眨眨眼,装作恍然大悟:“啊,是说那些说我老姑的话是吧?我刚在外头也听到了,不是,这些人也太扯了,我老姑哪里丑得像鬼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莲花“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搔搔头,许文岚无辜地耸了耸肩:“奶,你不会是怀疑我吧?我可也只是听人说,没和人讨论啊!” “是不是你说出去的?”李氏喝问,似乎只要许文岚答一个“是”,她就立刻能剁了许文岚。 朱氏皱眉:“娘,有话好好说,又没证据,你咋能往文岚身上赖呢?” “我哪儿是赖她,除了她还有谁?”白莲花尖声大叫。 白胜武却是嘴角一撇:“老姑,你可别瞎赖人,昨个儿我就听我哥说过这个了……” “你哥?”白莲花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许文岚已经追问:“不是吧?连县里的人都知道了?” “可不是,我哥说最早他是在郭布罗家的私塾里听见的,那人还拿这个来笑话他,说都姓白——还好我哥没说这是说的咱老姑……” 白莲花早就傻了,身子颤颤的,就只差问一句承昱是不是也听到这些流言了。 嘴角微翘,许文岚很善解人意地帮着问了句:“那——他们私塾都知道了?连郭布罗的少爷也知道?” “都知道了,那肯定他也知道呗!”白胜武话音才落,白莲花已经往后一倒:“娘啊,我不想活了……” 方氏也来凑热闹:“娘,这些话我娘家那边也听说了,还特意让人来问我呢!你说怎么这么奇怪,好像这些话是从县里传过去的……” 李氏搂着白莲花,紧抿着嘴唇没吭声。 方氏迟疑了下,看看白莲花,才小声道:“是不是莲花得罪了郭布罗家少爷啊!?” 言下之意,这些话可能是郭布罗家少爷传出来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白莲花每次见到郭布罗少爷总是发花痴。 “放屁!”李氏一声断喝,这种话怎么也不能传开。 白莲花却是不解,反倒委屈地问:“娘,是不是他真的讨厌我了?” 一句话,让许文岚差点崩不住乐出声来。 流言从县里传起,可不是因为承昱,而是因为蝴蝶让玛玛嬷嬷去县里给人看外病时说了些闲话。 让承昱就这么背了黑锅可是太对不住大少爷了,不过想来大少爷也不会太介意。 正在偷乐,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叫。 没等白胜武跑出去,许文岚就借机站起身:“奶,我去看看是谁……” 她快,白胜武更快,早就不耐烦听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了。 只是跑出屋一看站在院门口的人,白胜武脸就沉了下去。 许文岚一看,脸上的笑虽还在,却淡了不少:“黄老板,这是——来探望我爹的?真是不巧,他今个下地去了。” 声音虽温和,可话却说得嘲讽。 当日还说什么是兄弟、朋友,上赶子让叫大爷,可是等白应魁一受伤却连半个脸都没露,更不用提坑许文岚那事儿。 脸上没带笑,黄老板今日看起来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个煞神。 背着手,瞪着眼,再加上身后跟着的车夫,一看就像是来找茬的。 许文岚其实心里并不觉得意外。 年后,黄记炭行就推出了蜂窝煤的生意,黄老板做生意有一手,推行新煤的力度也大,不过半个月,黑水县倒有大半人都认了这蜂窝煤。 虽说现在天暖了,用煤的少了,可县里倒有不少人家都习惯用新炉新煤做饭了。 城里不比乡下,到底买柴禾也要花钱的,还不比这个蜂窝煤上火上得快。 这生意做得好,自然而然就会有人心里火烧火燎的了。 虽然没特意打听,可许文岚猜现在炭行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黄老板才会直接打上门来。 果然,也不寒喧,黄老板直接就喝道:“许文岚,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许文岚眨眨眼,故作懵懂:“黄老板,你在说什么?什么说话不算数?” 冷哼一声,黄老板怒道:“咱们当初是签了合同的,白纸黑字,可由不得你耍赖,既然你现在把配方又卖给了别人,那我之前给你的钱,你就得还给我,还要再赔偿我的损失。” “呀,这话从何说起?”许文岚露出惊色:“难道那方子泄了密?不成啊!黄老板你的配方被人偷了?” “什么我的被偷了,分明就是你不讲信用又卖了第二家。” “黄老板和我说笑呢吧?还卖给第二家,咱黑水县还有第二家炭行?要是没有,我卖给谁了?” 许文岚不慌不忙地笑道:“打十五之后,我一直都在县里呆着,除了去县上卖茶叶蛋,就都在靠山屯打转,黄老板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打听。” “对了,这也卖蜂窝煤的是哪家炭行啊?难不成是在黑水新开了家炭行?” 脸色阴沉,黄老板冷哼道:“别打哈哈,除了你再没别人……” “这话说的,捉贼还拿赃呢,黄老板空口白牙,就来找我说要钱,这是看人好欺负?”看看他身后的车夫,许文岚冷哼道:“虽说我爹下地去了,可我要是一喊,地里的汉子们可就不知跟来多少了……” “呸,小丫头片子能说会道的,就当老子吃这套了!我和你说,今天你想还也得还,不想还也得还……” 黄老板哼哼着,逼近几步,许文岚不禁往后退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英雄救美 倒不是多害怕,可是好汉还不知眼前亏呢,要是挨上一下也挺疼的。 退了两步,许文岚还在想该怎么解决暴怒中的黄老板,猛地身前横过来一个人。 明明不比她高的小身板,可是这样挡在身前,居然让她觉得很安心。 抿着唇笑了,许文岚定住脚步,沉声道:“黄老板,这里可不是你的炭行,你要是在这里闹事——哼……” “你别说那些没用的,和我装什么装啊?你就说,大宽给了你多少钱?” 黄老板也不转弯抹角了,直接说出黄大宽的名字。 许文岚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时候还是惊讶地问:“大宽哥?大宽哥给我什么钱?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还装!?”黄老板怒喝一声,伸手来扯许文岚,却被白胜武挡住。 “你干啥?”白胜武不知道前因,却不妨碍他保护许文岚,瞪着黄老板,他大声叫道:“你还想在我家打人咋的?!还说是我爹的朋友,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强盗……” “小兔崽子让开!”黄老板也不装斯文了,伸手要拨开白胜武,又叫那个车夫。 屋里朱氏也听到了动静,忙赶出来:“黄大哥,你这是在干啥?这是咋的了?孩子们做错啥事了,你告诉我,哪儿能冲着孩子们伸手啊!” 朱氏身后是拉着长脸的李氏:“文岚,你又惹什么事了?” 不想让李氏知道那些事,许文岚忙道:“就是个误会!黄大爷,你想找我爹,我带你去找他。” 这事儿不能在家里说…… 黄老板多精的人,怎么可能跟许文岚走,头一昂,冷哼道:“大嫂,这可不是和大人顶几句嘴或是拿了谁家块点心的小事,老太太,今个你也来评评理,这事吧……” “黄大爷……” 许文岚张着嘴,下意识地扭头,她还没说话呢!这恰到好处截处黄老板说话的人是—— “哥,你回来了!”有些高兴,许文岚只觉得来了帮手。 再一看,白胜文身后还跟着个承昱呢!更觉惊喜。 黄老板只看到了白胜文,没看到承昱,一看到人就立刻扬眉道:“大小子回来得正好,这事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你们这可是做得太不地道了,这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居然这么骗我,我和你说,这事今天你们不给个我满意的答复,咱们就去见官……” “见官?什么事居然还要见官?”不急不缓的声音,让黄老板目光微侧,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难、难道是大少爷?” 承昱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黄老板,只淡淡道:“今日倒巧,难得见到黄老板这么威风。” 干笑了两声,黄老板竟是立刻变了脸色:“让大少爷看笑话了,今天——大少爷怎么会在这儿?” 承昱微微一笑,没答,许文岚却立刻狗腿地道:“你不知道我大哥现在在郭布罗家私塾读书吗?难道你没听说之前是我们救了格格吗?” “原、原来是你们啊……”黄老板脸似抽筋,想笑却笑不出来。 半晌,才苦笑道:“大少爷,要是知道您和白家有这样的渊缘,今个儿我就不来了,真是——得罪了。” 承昱笑笑,目光扫过许文岚,话却是对黄老板说的:“我不过是来窜个门,替我妹子送点东西——黄老板有什么事尽管办你的,与我无关的……” “没事没事,不过是一个误会……”黄老板干笑着,哪儿还敢再问。 郭布罗家的大少爷虽说让他办该办的事,与他无关,可是说话那么随意,还替他家格格送东西,竟是有通家之好的意思,他不过一个小商贾,哪能得罪得起郭布罗家呢? 只是到底不甘心,黄老板咬了咬牙,还是问:“你真没见过大宽?” “真没见过,”许文岚笑盈盈地道:“黄大爷,大宽哥不是你堂侄吗?你怎么反倒问起我这个外人呢?” 被许文岚这么一问,黄老板心里又气又恨,恨不得把这小丫头片子撕巴了,可是当着郭布罗家少爷的面却又不敢,只能拱手告辞。 承昱皱眉:“怎么就走了?都要闹到见官的地步了,就这样就完了?” 黄老板急了:“都是在下不好,乱讲话吓唬小姑娘……” “是不好,这种话怎么能乱讲呢?吓坏了小姑娘就不好了……” “是、是,都是在下的错……”黄老板赔着笑脸,把苦水咽进了肚里,又好声好气和许文岚赔罪。 “没事,都是误会,说清了就好了,是不是,黄大爷?” “是、是——说清了就好了!”黄老板干笑着,又看承昱:“大少爷,在下……” “哦,没事就走吧!我想白家也没要留黄老板你吃饭的意思。”承昱淡淡笑着,说话却没给黄老板留半点面子。 黄老板丢了面子,却还是一路笑着退出院子。 把他那苦脸看在眼里,各人心思各不相同。 许文岚又一次感受到郭布罗家的声势,心里暗道有一天她也能这样就好了,简直就是黑水一霸有没有?真是气派。 方氏满脸羡慕,恨不得立刻上前奉承。 白莲花却是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要是平日,她早上前粘乎了,可这会儿,她却是一跺脚躲回屋里了。 回头看看女儿的身影,李氏暗在心里叹息:“郭布罗少爷,今个儿就在家里用饭吧!新摘的野菜,虽不精致却胜在新鲜。” “就是那个婆婆丁是吧?胜文带的还挺好吃,麻烦老人家了。” 承昱笑笑,竟真的半点没嫌弃的样子。 李氏虽然替女儿委屈,可郭布罗家的少爷在白家吃饭,却是件好事,忙转身叫儿媳妇们收拾做饭,又让白胜文好好陪着承昱。 承昱却是有意无意地冲着许文岚眨了眨眼。 想想刚才他还说带东西,许文岚忙跟上。 明兰回的信,一定有她想知道的消息。 不大好意思直接追着问,可承昱却像是故意的,竟是半晌都不说到底带来了什么。 许文岚没办法,只好笑着问:“承昱大哥,明兰带给我的信呢?” 承昱比白胜文还大两岁,今年正好十六,虽然还未及冠,可是看起来却比他们成熟,所以许文岚随着明兰叫了哥,可能也习惯了装小,倒不觉得违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同伙 承昱没有立刻把明兰的信拿给许文岚,而是望着她。 被看得有点发毛,许文岚转头去看白胜文,带着点求救的意思。 白胜文笑笑,冲着许文岚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许文岚却一下子就觉得安心了。 看着承昱,她落落大方地笑着伸手。 承昱目光忽闪,笑了笑,到底还是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 信封着口,许文岚可以肯定承昱没有看过信,可是她接过信却没有看,而是笑道:“承昱大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了。” 明兰对这个同母兄长可是信服得很,有什么事一定会和他说,再加上承昱看她的眼神,许文岚可以肯定,承昱一定是知道她问明兰的事。 果然,承昱看着许文岚,微微笑了起来:“你想找的那个人,我比明兰更熟悉,而且如果由我出面,会比明兰出面更顺利,只是——你得给我个理由。” 我为什么帮你?等你来说服我。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许文岚听明白承昱想说的话了,垂下眼帘,沉吟片刻,才道:“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你——请明兰帮我,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她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可是对你……” 和眼前这个少年,说什么恩情那就是笑话,至于什么友情——他们之间哪儿有呢? 没有情义,那就只能谈利益,可是她和郭布罗承昱又哪里来的利益? “那件事,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至关重大,可是对承昱大哥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当然,不能因为是举手之劳,就要求你不求回报地帮忙——不如这样,以后我做生意都算你一成干股,也不要你出本钱,坐等年底分红——这样可以吗?” 问完了,许文岚有些忐忑。 今天承昱在黄老板面前的威风,大家都看到的。 虽然承昱是比他们大,可是黄老板那样毕恭毕敬却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郭布罗家的大少爷,身份何等尊贵?身家又何等丰厚,她那一成的分成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她那生意现在连个影都没见着呢! 对上承昱似笑非笑的眼神,许文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张地抿了抿唇。 承昱的眼神并不算亮,一双黑眸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 对视了半天,许文岚仍然没有看出承昱在想什么。 有些懊恼,口齿微动,虽然没发出声音,可许文岚却在心里暗想“你这样活着累不累啊”,许文岚觉得承昱有点像在现代见过的那个领导,常常露个让人看明白的表情,说话似乎总是慢半拍,慢声细语的,不是反应慢,而是要在心里把要说的话过上好几遍才会说出嘴。 她想,大概承昱这辈子都不会有冲动莽撞的时候吧? “你不和我说说交情,讲讲情份,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因为情份而帮你呢?”似乎是知道许文岚在想什么,承昱终于开口。 看看许文岚,又看看白胜文,他温声笑道:“你忘了,现在胜文和我是同窗吗?难道这不是情份?难道我就那么不入你们的眼,不配做你们的朋友?” “承昱大哥在开玩笑,你要再不入我们的眼,还有谁能入?”许文岚想都没想,直接就笑起来,只是话说完,又觉得莽撞了:“呃,那个承昱大哥真觉得我们是朋友?” 真的把他们当成朋友?那之前白胜文带冷馒头被人笑时他怎么不出手相助?明明他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 或者,不教训那些半大少年,天天让白胜文和他一起吃饭也是一样的…… 不,是她想得太多了。 许文岚晃了晃脑袋,暗恼自己有点贪得无厌。 能拜明师已经是幸事,怎么还能要求更多? “升米恩,斗米仇”,难道她也要做俗语里说的那种不知好歹没有良心的人吗? 又是自责又是懊恼,许文岚这会儿工夫忙得欢,完全没有留意到承昱和白胜文看她的眼神。 嘴角牵了牵,白胜文转向承昱,笑道:“能听到承昱兄这番话,胜文深觉荣幸,如此……”深施一礼,他和声道:“虽然厚颜,但求承昱兄出手相助。” 承昱坦然受了一礼,笑道:“既然要我帮忙,还请二位和我说说具体情况,总不会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绝对不会,”许文岚急道:“就算是做坏事,也会是我去做,怎么会让明兰做?” 承昱微微一笑,淡淡道:“家母早逝,我只得明兰这一个亲人,紧张了些,还请文岚小妹不要气恼。” “不会,我理解,如果是我,我哥也会护着我。”许文岚笑笑,心道若不是怕我利用明兰做坏事,你又怎么会把事情揽在身上? 不过这样也好,明兰的身份虽然是有了,可是到底是个女孩子,豪门大户规矩大,平时出入不方便,而且——比不上承昱的狡猾腹黑。 这么一想,承昱主动要求入伙,还真是他们的幸运。 盯着承昱,许文岚坦然道:“承昱大哥,我可以保证我们不是要做坏事,但你也得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向外泄露半分。” 承昱失笑,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得了他的承诺,许文岚立刻就笑了,拉了一把白胜文,笑道:“哥,你应该记得正月十五咱们看花灯的事儿吧?” 一说到那天晚上,承昱不禁扬眉,抬眼看了看许文岚,似笑非笑的。 许文岚不禁有些脸上发烧,故意咳了一声,只装自己没想起火烧毛裘那事,当时承昱没发作,可想来那件毛大衣总是被火燎着了吧? “那个被人追着的女人——我是这样想的……” 压低了声音,把想法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许文岚说完之后,才有点忐忑不安地看着两个少年。 白胜文捏着拳头,有些兴奋,但却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看向承昱。 小少年是聪明,可是所经历的事却不及承昱,他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自入了郭布罗家的私塾之后,就一直在向承昱学习,不是开口请教,而是时时关注留意。 承昱半垂着头,手指轻敲着炕桌,过了半晌才道:“这个计划也算不错了——是你自己想的??” 许文岚点头,热切地看着承昱:“怎么样?可行吗?” “嗯,可行是可行,但其中还是有些纰漏,不过不要紧,我们来补齐这些纰漏……”承昱笑笑:“既然我也入伙了,那咱们就把这事做到尽善尽美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是要出痘疹了 春夏相交时最容易困乏,虽然听到外头李氏尖声叫嚷,可方氏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侧了身她压根就没想起。 可今天大概真就不是睡觉的日子,狗剩也扯一大早就扯着嗓子开嚎,方氏皱着眉,伸手拍了两下,可狗剩却还是不消停。 “带弟、带弟——” 方氏大声叫,寻思着就是在外头干活呢,白带弟也应该听得到回来哄会孩子,可是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听到白带弟开门回来的声音。 “死丫头,玩疯了!”大声骂着,方氏翻身坐起,一把抱过狗剩,顺手一巴掌打在他的小屁股上,这才抱着孩子去外屋地便桶把了泡尿。 等转回屋,方氏才觉出不对。 炕梢睡的可不是白带弟吗? “这都太阳晒到屁股了,怎么还不起呢?快溜的,你奶都在外头喊呢!”怪不得在外头生气,原来她屋里没一个出去干活的。 见白带弟不动,方氏更觉生气,把狗剩往炕上一丢,伸手去扯白带弟的被子。 “还不起——”嘴上说着,她已经一巴掌打了过去。 打人是会上瘾的,从前方氏还有所顾忌,可是现在有事没事就是巴掌招呼,只是不打脸就是了。 连着两巴掌落下,白带弟哼哼两声,眼皮动了动,却没睁眼睛。 “睡死了!?”方氏低声咒骂,伸手去扯,手碰到白带弟却是一怔。 白带弟的身上有些发烫,虽然温度不高,却明显是发了低烧。 皱着眉,方氏摸上白带弟的额头,嘴里还抱怨:“好好的发什么烧啊?真是的,养你就是让你生病玩啊?那么多活还等着做呢!你生病要累坏谁啊?” 嘴上骂着,方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 一开始还以为是看错了,可是手指在白带弟手腕上蹭了蹭,那块有些发暗的斑块还是在,不仅是有斑,还隐约有些小疹子,手腕上、脖子、脸上,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疹。 方氏唬了一跳,忙往后缩:“这、这是要生豆疹?” 跳下炕,她伸手想抱狗剩,又忙缩回手,转到外屋地去洗手:“狗剩,你快点出来——痛快儿的,自己个下地。” 狗剩哼唧着,晃晃悠悠下了地,洗完手的方氏一把抱起了狗剩,急忙出了屋。 先把狗剩送到正房,方氏急着道:“娘,我看着带弟好像是要生疹的样儿……” 李氏还在皱眉:“怎么就穿着中衣就跑出来了,老三家的,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你说啥?” 掀起眉毛,李氏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带弟生疹?那你把狗剩送我屋来干什么?莲花,你赶快回你屋呆着去,没我叫不许出来——老三媳妇,你不知道莲花没生过豆疹吗?就这么把狗剩抱过来,要是染上他老姑可咋办?” 方氏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我家狗剩这不也没生过疹吗?” 到底不好吵,只能赔着笑道:“娘,我看得给带弟请个大夫看看,还有啊,我得照顾带弟,带狗剩,这家务活还得两位嫂嫂多帮衬了。” 李氏哼了声,皱眉问:“你告诉你大嫂了吗?带弟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她呢?” 方氏知机,忙答应一声出去,等出了门却“呸”了声:还不是不愿意拿钱出来! 紧走几步,在灶房外大声喊朱氏:“嫂子啊,先别烀猪食了,可看看你家带弟吧!” 开春时,李氏又抱了两头小猪回来,这会儿朱氏就在烀猪食,可一听到带弟出了事,朱氏立刻就从灶房里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小尾巴许文岚。 “带弟病了!” “病了?我姐啥病啊?怪不得一早上没见出来呢!”许文岚眼瞪得大大的,又叫:“是不是病得挺严重啊?上回染了风寒还一早就起来喂鸡呢!” 脸色微晒,方氏呶了下嘴:“我瞧着倒像是要出豆疹。” “出疹子?”朱氏脸色一变,忙往三房跑。 许文岚跟在后头要进去,却被朱氏拦在外头:“你去田上喊你爹,可能得去县里请大夫——喊完人回来也不准进屋!” “我想看看我姐……”许文岚跳着脚想进屋,朱氏却硬是把她推了出去。 “别添乱,豆疹要染人的。” 许文岚呶着嘴,不吭声,看着朱氏进了屋,就扭身往地里跑去。 豆疹,说的就是水痘,这病的确是传染人,不过一般来说危险性不大,当然那是在现代,在古代,危险性就成倍增加了。 要不然,方氏也不会不敢往屋里走,站在门口还假模假样地道:“这得赶紧请豆疹娘娘啊!呀,得和娘说先借住四叔空着的那屋……” 许文岚跑出院,听不到后头方氏说的话了,却还是忍不住冷哼。 这亏得不是什么豆疹,要不方氏这样,还不得耽误了病情? 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许文岚还是故意跑得气喘吁吁的,离地头还远,就大声喊:“爹,快、快——我慧儿姐生病了!” 正在和老爹兄弟说话的白应魁猛地抬头,也顾不得擦脚上的泥,连鞋都没穿直接就跑了过来。 “别急,喘口气的——到底怎么了?慧儿怎么生病了?” 许文岚喘着气,却是低头看白应魁的脚:“爹,鞋——脚扎坏了……” 可不是,踩在干树枝上,会扎坏脚的。 白应魁却不在意,只是拎起地上的水壶倒水给许文岚:“爹脚上有老茧,不怕扎,说吧,你姐咋的了?” 喝了口水,许文岚一口气说道:“说我姐好像要出豆疹,三婶还要搬出那屋呢!我娘说得请大夫……” 白应魁脸色一沉,扭头叫道:“爹,慧儿病了,我得回家看看——可能得去请大夫……” 许文岚一跑来,老爷子就拄着锄头看她,她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到的,点点头,他大声回道:“要请大夫就去你娘那拿钱!豆疹这病可大可小的,得好生看看……” 白应魁答应一声,拧身回地头捡了鞋,也顾不得再去冲脚上的泥,随便一套撒脚就跑,等跑两步才想起许文岚还跟在后头呢,又折回身蹲下身。 许文岚一怔,还要拒绝,白应魁已经急道:“快着点!爹背你跑得快,你姐还等咱们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是麻风啊 不好再扭捏,许文岚爬上白应魁的背,还伸手去给他擦汗:“爹,你别急,我姐吉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的……” 她说的是实话,可听在白应魁耳中,不过是小孩子不解危险的安慰,笑了两声,没有打击她的好意。 背着许文岚,白应魁跑得飞快,进了院把许文岚往大房一推,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还喘着粗气就去了三房。 许文岚站在门口,隐约听到门口朱氏两口子说话,嘴角却微微弯起了一道弧。 回过头,看到蹲在灶房门口一脸担忧的白草儿,她笑眯眯地弯弯眼:“我姐病了——不过很快就好了!” 白草儿却没放心:“说带弟姐病得很重的!三婶还说不回那屋住呢!” 撇了下嘴角,许文岚不吭声,等白应魁一出来就立刻迎了上前。 白应魁这时候没心情安抚小闺女,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就往正房去了。 没跟进去,但想来李氏这个时候也不能太难为,不过一会,白应魁就转出来,直接套了车往县上去了。 在外头疯玩的白胜武回来时,白应魁已经请了大夫回来,两小眼巴眼望地守在门口,听着里头大夫摇头晃脑说了一大通,最后结论就是生豆疹,吃上几贴药,再注意别传染人什么的…… 白胜武眨巴着眼,担心得要哭,许文岚却是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得说承昱让人配的药的确是厉害,连请来的大夫都骗了。 不知道脉象怎么样,可至少这外表的确是像生疹的样儿,或者,可以说像麻风的早期症状。 干热,无汗,有疹、斑块,这些症状都是麻风的早期症状,只不过最开始大概也没人想得到,得有人提醒。 到了晚上,三房一家到底没回屋去睡,而是睡在了给白应天准备娶媳妇的那间房。 李氏脸一直沉着,可架不住白老爷子主意已定。 晚上看护白带弟的是朱氏,方氏连客气客气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把名义的女儿交给了朱氏。 原本一吃完晚饭就出去疯玩的白胜武没有再出去玩,而是守在三房门口,等朱氏一出来,他就忽地一下起身,把手里捏得都有些快化的糖递过去:“娘,这个给我姐吃……” 爱怜地伸手,似乎是想摸摸白胜武的头,但才伸出去,朱氏又缩了手:“乖,回屋里玩去,你姐病着呢!现在不能吃糖,等她好了再给她吃。” 白胜武嘟着嘴不吭声,想了半天才道:“那姐吃不吃粥?” 朱氏目光微瞬,有些觉得好笑,还没开口,就看到白胜文和许文岚从灶房出来。 白胜文捧着个托盘,托盘里可不就是放的一个小碗。 “娘,”许文岚快步跑过来:“我和我哥熬的小米粥,可烂乎了,给我姐喝……” 眼眶一热,朱氏差点就涌出眼泪来,只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她这个做娘的说什么也得坚强。 “文岚真乖,一会你姐醒过来,我就喂她喝,还告诉她是文岚熬的——好了,都回屋睡觉去!胜文,你大,好好照顾弟妹,明个儿还得去上学呢!” 白胜文答应一声,又柔声劝:“娘,你和我爹也眯一会儿,别累坏了……” 白带弟这病,看似凶险,可是白胜文和许文岚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偏偏要保守秘密,只能让父母担心受怕了。 这一晚上,许文岚都没怎么睡好,倒不担心白带弟的病,只担心白带弟半夜醒了,看到守在身边的朱氏,一时激动把事情说漏了嘴。 要真是说漏了,那这个计划就可能半途夭折了。 等天一亮,她就爬起来,想着不惊醒白氏两兄弟,可她才溜下炕,白胜武就忽地一下坐起身来。 “咋了?姐咋的了?”看来是做恶梦了。 白胜文也爬起身,看起来同什么精神,可到底是睡不着了。 三小齐齐守在三房的门口,不过一会儿,就听到里头的动静,白应魁披着衣裳推门出来,一眼就看到蹲在门口的三小。 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感慨,看看仍黑着灯的几个屋,不免有些哽咽。 “怎么都起来了?知道你们担心姐姐,不过她这病不是一天半天能好的,还得慢慢治……” 许文岚也不多话,眼看着白应魁只顾着白氏两兄弟,瞅了个空直接就钻了进去。 白应魁一下没拦住,忙叫朱氏,朱氏还没反应过来,许文岚已经进了屋。 “文岚啊,你进来干什么?”朱氏想挡着许文岚,可许文岚却已经窜到炕跟前。 没耐何,朱氏只能由着许文岚去看白带弟。 白带弟这时候是睁着眼的,只是形容憔悴,脸上没有半分红润,显得很是苍白,因为白,越发显得皮肤上的疹和斑点显得骇人。 不知是不是哭过,双眼湿润,却比一般病人显得有神许多。 许文岚冲着她眨了眨眼,嘴上却问:“姐,你哪疼啊?” “这孩子,净说孩子话……”朱氏失笑:“这长疹子是痒……” 白带弟立刻顺着她的意思道:“好痒,我浑身上下都痒,还酸痛……” 点点头,许文岚一脸“我很疼”的表情:“嗯,病都这样,等病好了就不这样了。” 听得直乐,朱氏笑着推许文岚出去。 许文岚却是忽然皱起眉,有意无意似地道:“我姐脸上这斑还能消下去不?怎么看着就和那回上元夜街上被人追的女人一样?怪吓人的……” 一听这话,白带弟下意识就去摸脸。 朱氏却是呆了一下才过来细看白带弟脸上的斑疹:“哪儿一样了,文岚别尽吓唬娘……” 嘴上这么说,可光看朱氏担忧的神情,许文岚就知道自己这话起作用了。 果然,等许文岚出屋,朱氏也跟着出来了,拉了白应魁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只听得白应魁一声惊呼:“啥?麻风!” 才叫出声,又忙捂了嘴,过了片刻,白应魁一脸忧色地转过来:“胜文,一会跟爹一起走,爹上县里再请下大夫。” 白胜文皱眉:“爹,是我姐的病严重了?要不,我去求承昱帮忙找个大夫吧!听说他家和回春堂的那位张大夫有关系的。” “真的?”白应魁闻言一喜。 回春堂的张大夫,那是府里都有名的老大夫,只可惜轻易不于人看病,不是他们普通百姓请得起的。 “这个,不好吧!老欠人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吓死人 白应魁有些犹豫,白胜文却认真道:“这种时候,哪儿还能想那么多呢?爹,难道你不想救我姐。” 深吸口气,白应魁点头:“好,就去求郭布罗少爷,只是这疹费却得咱们自己给,不能在这上头还占人家便宜。” “那是自然……”白胜文笑起来,和许文岚使了个眼色。 许文岚压下心头欢喜,转身往灶房去:“我看看是不是还有干粮,你和爹带在路上吃。” 可巧了,在灶房里还没翻着干粮呢,方氏就进来了。 大概是饿醒的,方氏一进灶房就笑:“哪儿来的小耗子偷油吃,小心被你奶骂。” “瞧三婶这话说的,自己家饿了吃东西还叫偷?要那样,三婶来干什么?” “这丫头嘴利的……”方氏呸了声,熟门熟路地开了柜子,拿出块三合面的饽饽。 许文岚忙也去拿了几块,用手帕包上:“我爹要去县里请大夫,带路上吃。” 方氏眉毛一掀:“咋的,带弟病又严重了?”嘴里还嚼着饽饽呢,直往外喷渣子。 退后两步,许文岚皱起眉:“瞧我娘挺着急的……” 咽了咽饽饽渣,方氏拧着眉毛若有所思,半晌一声叹:“白养这么大了……” 许文岚狠狠瞪了眼方氏,却没和她吵,等出去送了白氏父子,才转回来,睨着方氏冷笑道:“可亏得不是三婶你养的我姐,要不你亏了本可不要心疼死了。”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方氏啐了声,扭身回了屋。 可不过一个多时辰,白家陆续起身的人就都知道白带弟大概要不行了。 “我姐会好的!”许文岚板着脸,哪怕是对着李氏都没半点松快。 白莲花哼了声:“狗咬吕洞滨,不知好人心。这家里谁不盼着带弟好似的,你没见,你爷都没下地,就等着大夫过来吗?” 说是这么说,可是白应魁带着白须白发的张老大夫到家时,白老爷子却没跟着进三房屋里,只是在院外等着消息。 许文岚也急,一双眼紧盯着门,生怕出什么纰漏。 承昱应该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吧?这位张老大夫德高望众,要是不肯帮他们圆这个谎怎么办? 心里乱成一团麻,许文岚的双手拧在一起,都快拧成麻花了。 还好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掰开了她搅在一起的手。 抬头对上白胜文温和的目光,许文岚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不过一瞬眼的工夫,屋里突然传出痛哭声。 原本正和李氏说话的白莲花一下就静了下来,方氏捏着手里的瓜子,慢慢吐出嘴里的瓜子皮,白草儿一下就扑到王氏怀里:“娘……” 王氏轻拍着白草儿的背,小声道:“不、不会的,你带弟姐是个好孩子……” “哥,咋了?”白胜武扯着白胜文的衣摆,还在懵懂中。 白老爷子慢慢把手里的烟袋磕在地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有人,这时候都以为屋里的白带弟是不行了,所以朱氏这才痛哭失声。 等白应魁抹着泪陪着张老大夫出来了,只有许文岚迎了上去:“爹,我姐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许文岚,白应魁只是叫白胜文:“大宝,你赶车送张老大夫回去,再抓药回来……” 一听到还要抓药,院里众人神情各异,却都轻松了几分。 再怎么说,还是一个院里生活的,突然要死人总是让人心里头不痛快。 白应魁没亲自送大夫,而是转向白老爷子:“爹,有些话我想和您说说。” 白老爷子知道这是要说白带弟的病情,也不吭声,抹身就先回了屋。 一院子人面面相觑,立刻也跟进了屋,都想听听白应魁到底要说些什么。 进了屋,白应魁闷着头,半晌没有说话,等到白莲花不耐烦地催促,才沉声道:“爹,慧儿这病,不是豆疹。” 手中的烟袋僵了下,白老爷子皱起眉:“不是豆疹,那是啥?这样的病症……”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氏忽然想到什么,尖叫出声:“不是天花吧?我的老天爷!” “不是……”白应魁话才说了两个字,李氏忙拍胸口:“谢天谢地……” 白应魁动了动嘴,又抹了把脸,才沉声道:“张老大夫说了,这是麻风……” 张了张嘴,李氏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麻风,比天花还可怕! 下意识的,李氏抓起了炕上的扫帚疙瘩,只差一下,就尖叫着撵白应魁出去了。 “这、这是要人命的病啊!传染人的……”好不容易颤着声儿说完了这句,李氏立刻去看白老爷子:“应天他爹,不能再把带弟留在家里了……” 白老爷子皱着眉,半晌没有吭声。 方氏却也急了起来:“爹,麻风这病可不是一般病症,这要是传染了,就是个死!再说了,就是治好了,不是残了就是废了,哪还能见人啊?带弟这毛病,可不能留在家里,要是传染上咱们家人可咋办啊?娘,莲花可是个姑娘家,要是万一——这脸上都是疮疤……” “你说啥呢?要咒怎么不咒你家狗剩?”李氏尖着嗓子叫,把白莲花护在怀里,又看着白老爷子:“他爹,这可是个大事,不能感情用事啊!” 看着白老爷子,白应魁一下就跪在地上:“爹,张大夫说了,他会开药给慧儿治病的!慧儿的毛病一定会好的,反正现在她都是被关在三弟屋里了,只要她不出来就没事了……” “她不出来,你们呢?”李氏怒喝:“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都带了病出来的?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人传染上了呢!” 李氏正说着话,许文岚忽然抓了抓手臂:“好痒啊……” 她话还没说完,方氏就一下跳起身尖叫起来。 方氏一叫,白莲花也叫了起来,一屋子人吓个半死,都盯着许文岚看。 许文岚却慢条斯理地抓抓手臂:“天真热了,都有蚊子了……” 松了口气,方氏先骂起来:“你瞎嚷嚷啥?吓死人了!” 白莲花也拍着胸口:“吓死了,要真是传染了咋办?娘,我要得这样的病可就不活了……” 李氏忙安抚闺女,又道:“他爹,不是说县里疯人塔里也收得麻风病的吗?” 第一百七十章 送去疯人塔 垂下眼帘,白老爷子沉吟半晌,终于道:“老大,我听说疯人塔里有大夫,说不定带弟去了那里反倒能快点好起来——等她好了,再接回来就是……” 这话说的,大概连他自己都不信,白应魁又怎么会信? “爹,不能这样啊!慧儿是我女儿,怎么能在她生病时把她送进什么疯人塔呢?再说了,那疯人塔是什么地方,别说慧儿病着,就是没病,那地方也不是人呆的地儿啊!好好的人关进去都得成疯子呢!慧儿这样病着的,怕是没两天就没了……” 李氏睨着跪地不起的白应魁,冷笑出声:“你只记得带弟是你的亲闺女,就忘了你爹是你的亲爹了?老大,这个家可不只是住着你们一家人!你的三个兄弟,你就不考虑?你这些侄男侄女就不考虑?要是万一真传染了,你心里过得去?!” 白应魁咬着牙,没有吭声,却是双手拄地,一个劲地磕头。 眼看着没几下,他的额头就红了一大块,许文岚就知道自己这个爹是真用了劲儿的。 抬了抬下巴示意白胜武去扶白应魁,她自己大声道:“爷,你这是要把我姐撵出去吗?爷,求求你,你别这么做,我、我不让我姐走——要是她走了,那我也跟着走……” 白老爷子叹了声,尽量放柔和了声音:“文岚,你是个乖孩子,平时最明白事理,你也该知道,你姐这病病得不好,咱们一大家子人不能因为你姐一个就这么毁了。再说,那里会有人给你姐看病的……” 目光忽闪,许文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爷子这么绝情,本是她所求的,可是现在听到这样的话从白老爷子口中听到,她又难免失望伤心。 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却要在这个时候,把本该需要救助的人往外推——说得好听,可其实就是要让白带弟自生自灭罢了。 “要是……” 许文岚迟疑着开口,还没说完,白胜武已经嘶声叫出来:“爷,要是得病的是我老姑和我老叔,你怎么办?” 白老爷子脸一沉,还没说话,李氏已经破口大骂:“怎么说话呢?” 白莲花更是直接捡起只鞋丢白胜武。 白应魁护着儿子,正被那只鞋打中肩膀,白胜武吼叫着挣扎着,却被白应魁紧紧抱在怀里。 “爹,我向来没求过你什么,就是当年你让我把慧儿过继给三弟,我也应了你,这回,就算儿子求您,您让慧儿留在家治病吧!” “好生糊涂!”白老爷子厉声大喝,拍着炕沿:“老大,你是想真想和我作对是吧?” “爹——求您成全……”白应魁只是紧紧抱着白胜武,长跪不起。 白老爷子气得面色铁青,忽地一下站起身:“你要跪就跪好了!反正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变!老三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去给带弟收拾收拾,胜文一回来就赶车送她去疯人塔.” 方氏答应一声,却又迟疑:“爹,还是让大哥大嫂去收拾东西送带弟吧!毕竟这几天他们一直照顾着……” 虽然没有明说,可谁都知道方氏是怕染上病,不敢去帮着带弟收拾东西了。 “爹……”哀声恳求着,白应魁双目尽赤:“爹,你就成全儿子这一回吧!我保证会看着慧儿,不让她出屋……” 白老爷子看都不看他,直接道:“去喊你媳妇过来——你不去,我去……” 说着话抬脚要走,可还没出屋,朱氏就从外面进来了。 面色铁青,朱氏显然已经听到里头都在说什么了,一进屋,也没和白老爷子打招呼,就盯着白应魁:“你起来!白应魁,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起来!” 白应魁嗫嚅着,并没有立刻起身。 朱氏咬着牙:“现在你就去慧儿屋外边守着,我看谁敢去拉慧儿——白应魁,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老爷们!” “反了、反了……”白老爷子气得手点点:“老大媳妇,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啊!” “爹,您是长辈,照理说该您说什么咱们小辈的听什么。可今个儿这事,真不能听你的!当初要不是您和娘硬让慧儿过继,今个儿慧儿也未必会得这样的病。这么多年了,我就没尽过当年的本份,今个儿,我得为慧儿撑起个天来!” 冷眼看着方氏,朱氏冷笑:“你也配让慧儿叫你一声娘——方兰草,你给我听好了,以前爹娘说的那些话今个儿都作废了!慧儿再不是你的女儿!” 脸上讪讪的,方氏撇撇嘴,没吭声。 白老爷子却是气得直喘粗气:“好、好,你们都反了天了……” 李氏却很冷静:“老大媳妇,今个儿这事不是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的,也不是咱家自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想想,要是屯子里的人知道带弟得的是麻风,屯里人还会留她在屯子里住?你就是没见过,也总听过别人是怎么对麻风病的吧?不用石头砸死她就不错了!” “你……”朱氏的面色沉郁,看着李氏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仇人一样,再没半分顺从。 “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你们碰慧儿一下!我看谁来撵慧儿?谁敢来砸石头?要真是有人来,我就告诉他们,咱们全家人都染上麻风病了!要死就一起死——” 朱氏凄厉的叫声,让一屋子人都静了下来。 同情地看着朱氏,王氏小声道:“娘,带弟也怪……”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氏已经冷冷道:“二嫂,你就不考虑你自己,也得考虑下草儿吧!” 口齿微动,王氏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朱氏挺直了背脊,并没有侧脸去看王氏,只是狠狠地瞪着李氏,似乎只要她挺直了背,就能像道长城一样护住了女儿。 一直跪倒在地的白应魁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朱氏的背影,嘴唇颤抖着,终于开口道:“爹,既然你容不得慧儿,那我、儿子和慧儿一起走——我们全家,都和慧儿一起走……” 一开始说时,白应魁的声儿还发颤,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稳了,人也站起来了:“爹,恕儿子不孝,求您让儿子分家出过单过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分家 白应魁的话一说出来,一屋人都静了下来。 不说别人,连朱氏都愕然看着白应魁。 再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多有责任心了,在他心里,自己是老大就得负起养老扶幼的责任,对这个家他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哪怕受了再多的委屈,他总是忍着忍着,从朱氏嫁进门来,就没见白应魁逆过公公的意思。 这些年来,朱氏不是没有委屈过,可是因着丈夫背着公公时的温柔小意,她咽下了那些委屈,和丈夫一起隐忍着,有时候想忍着忍着,人也就老了,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早晚有熬出头的时候,还指望着儿子们出息呢不是…… 她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居然会从自己丈夫嘴里说出“分家单过”这样的话来,突然听到,她分不清自己心里翻腾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好似打翻了油盐酱醋一般,又是甜又是酸又有涩又有苦。 “大宝他爹……”低声唤了声,朱氏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在这一瞬间潮湿了。 白应魁没有看朱氏,只是定定地望着白老爷子:“爹,是儿子不孝,忤逆了您的意思,还请爹您看在咱们的父子情份上,允我分家出去。” “你、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白老爷子有些哽咽,后头的话哽在喉间竟说不出来了。 李氏却有些发急,尖声道:“老大,你居然这么逼你爹,你以为说分家,就能威胁你爹改主意吗?” 李氏这么一说,白老爷子眉头皱得更紧,看着白应魁,他低声问:“老大,你是这个意思?” “爹,你觉得我是在威胁您?”白应魁苦笑了下:“如果您这么觉得,那儿子也无话可说——身为人父,儿子亏欠了慧儿太多,现在能做的不过就是与闺女同进退!儿子……” 合了下眼,白应魁低声道:“儿子不是威胁您,而是心伤……您有您的想法,我有我的坚持,既然不能两全,儿子只能不孝了……” “大宝他爹……”朱氏急叫,往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许文岚却是一把扯住了朱氏。 许文岚不像朱氏一样对白应魁的心理情感考虑得那么多,对她而言,白应魁果然如她和白胜文分析的那样说出“分家”的话来,是他们的大胜利。 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就可以离开白家,那就是天高海阔任鸟飞的感觉,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难过伤心? “娘,您想让爷他们把我姐送去疯人塔?”低问一句,许文岚看着朱氏的眼神一分分坚定下来,终于在心底里松了口气。 转目看向神情复杂的白应魁,她心道:爹,你要伤心就伤心这一会儿吧!等咱们分了家一切都会好的。 “爷,我姐那病好好吃药,一定能治好的,未必就会传染人,要是大夫看错了呢!万一不是麻风病呢!” 许文岚话音才落,方氏已经冷笑出声:“你编瞎话也得编得匀点啊!张老大夫那是谁?省城大官都得求着看病的神医,还能看错了?既然说是麻风了,那一准就是麻风!娘,您看,过两日可就是休沐了,四弟还回不回来了?” 一提到白应天,李氏就更紧张了,冷眼瞪着白应魁,竟是越过白应魁直接敲板:“分家就分家!老大,你说这话吓唬谁?!应天他爹,你总不会因为一个慧儿,就把咱全家都放在火炉上烤吧?你要舍不得送慧儿走,那我就带着莲花先去县里住几天……” 方氏也忙跟着接话:“我也带狗剩回娘家,二嫂,你也带着草儿回娘家避几天吧!一会大宝回来就让他送咱们——不,还是去找老张家的小子送送咱们……” “都够了!” 白老爷子一声怒喝,方氏撇了撇嘴,却是消停了。 盯着白应魁,白老爷子沉声问:“老大,你真要这样?” 白应魁合了下眼,重重地点头。 又气又怒,白老爷子闷声道:“好,既然你要分家,那就分家!我不信没了你,老白家还能倒下了!” 垂下头去,白应魁半晌都没有应声。 白老爷子等了又等,没听到白应魁回话,也只能继续道:“一会就去喊里正来,再喊上王家老爷子,既然要分家,就要有个见证……” 白应魁没说话,方氏却急着道:“爹,既然大哥要分家,那不能就他一个人分出去啊!反正都是要分家的,那索性大家就一起分了好了,我让人送信给狗剩他爹,大家坐一块堆把事一次都解决了。” 冷眼看她,白老爷子冷哼道:“你也想搬出去单过?” 方氏讪讪一笑:“搬出去干啥?我们又没得病,这不家里房子,我们也有份吗?” “有份有份?你们有什么份?就因为你男人是我生的,我盖的房子,买的地就得分你们一份?” 白老爷子的声音很大,明显是动了火气,方氏呶了呶嘴,不敢再往下说了。 白应魁却是急道:“爹,现在要分家出去,是儿子不孝,地,儿子不要,就留着给二老养老,房子自然也是不要的……” 声音稍顿,白应魁低声道:“只是慧儿现在病着,总得有点钱才好给孩子抓药治病,爹能不能分、不,就是借,借儿子点现钱。” 李氏一掀眉:“你当你爹是开钱庄的?说要钱就要钱?” 白老爷子闷头抽着烟袋也不说话。 朱氏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爹,娘,别个钱我们也不要,可年前大宝他爹被伤着了,人家是赔了十两银子的,这个钱想来也不能全花完,爹只管把那个分我们就是了……” 一听到提钱,李氏就毛了:“你当那十两银子是金山银山啊?家里吃用不花钱?种地的麦种不是钱?还真好意思开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是大宝爹的血肉钱,既然娘好意思花,我怎么不好意思开口?”朱氏半分不让,句句都说在点上。 李氏窝着一口气,却是咬紧了没钱。 白老爷子也不插话,只是看白应魁,半晌才问:“分家出去,你上哪儿去住啊?” 这问的是重点了,突然分家出去,哪儿有地方住呢? 朱氏却不含糊:“先去我娘家住,我就不信我爹娘也要撵我们……” “大宝他娘……”白应魁低声唤了声,这才道:“我们不会去我老丈人家住,爹放心……” 家丑不可外扬,白应魁不想给自己老子脸上抹黑。 第一百七十二章 见证 目光忽闪,白老爷子半晌才问:“那你住哪?” 白应魁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记得村尾靠山那边有一间破屋,是早些年就荒弃没人住的,我寻思着,既然没人住,那我就先住着,等慧儿养好了病,再做打算——爹放心,儿子有力气呢!总能过好的……” 说着话,还冲着白老爷子笑了下。 白老爷子垂下眼帘,半晌都没有说话,就那样沉默着,好似突然变成了一块石头。 过了很久,才一声长叹:“去叫里正吧!” 白莲花一下来了精神:“爹,我去叫,我和他家春妞好。” 白老爷子没有说话,那就是默许了,白莲花跳下炕,连蹦带跳地走了。 看着白莲花的背影,白老爷子一声低叹:“这孩子,不知愁的性格也不知随谁……” 许文岚差点笑出来。 愁什么?因为分家?! 白莲花只会觉得分家好,这样她就不用再见着她这个讨厌鬼了,怎么人十四大此而发愁。 不只白莲花,这家里会因为分家而真正发愁的大概只有白老爷子一个吧?不,再加上她爹一个。 看看蹲在地上,用手捂着头的白应魁,许文岚有点心疼,但到底咬紧了牙关,半声不吱。 “二宝啊,你去隔壁,喊一下你王爷爷,就说请他做个见证。” 白胜武也知道分家代表着什么,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是没了平时的皮劲,答应一声,慢慢地往外走。 许文岚想想,也跟了出去:“二宝哥,你过来……” 白胜武回头,许文岚凑近,小声道:“你去找王爷爷,记得说咱姐病了,爷不给治要把姐撵出去的话……” 平时白胜武没哥哥敏锐,可却也是个机灵人,一点就透,点点头,他小声回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点点头,许文岚看着白胜武出了门,正想回屋,就听到辘辘车声。 扭头看,果然是白胜文赶着马车回来了,不过在白家的马车之后还跟着郭布罗家的马车。 吁了口气,许文岚心道承昱也算有心了,这个时候出现自然是给他们撑腰的。 等进了屋,故作欢喜,许文岚笑着嚷:“爷,郭布罗少爷来了,说是来看我姐的。” 吃了一惊,白老爷子忙起身:“快拦着呀!这要是过了病可就糟了……” 让郭布罗家的少爷染上病,他们一家人都添命都赔不过来。 快步走出正房,白老爷子慌忙拦人:“郭布罗少爷,您可不能进去……” 承昱回头,还故作不解:“老爷子,这是——您不要客气,我和胜文是朋友,他的姐姐自然也就是我姐姐,来探病也是应尽之礼。” “不是……”白老爷子一急,直接就道:“带弟那病不是啥好病,万一您过了病就不好了,胜文,快,送郭布罗少爷回去。” “唉,这是什么道理?哪儿有刚进家门就走的呢?老爷子太客气了……”承昱微笑,目光越过白老爷子,有些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好像家里还有别的事啊!” 许文岚立刻充作嘴快:“承昱大哥有所不知,我爷不愿意让我姐在家养病,想撵出去呢!我爹爱女心切,求我爷允我们一家子分家出去单过呢!这就请了里正乡长,准备分家呢!” “真是这样?”承昱皱眉:“怎么会这样呢?都是骨肉至亲……” 白老爷子垂下头,只不作声。 李氏却是赔笑道:“少爷您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念亲情,实在是带弟得的病是恶疾,要过人的……” 因为朱氏的话,李氏到底没敢说出麻风这样的话来。 可就是她这么说,承昱也没见半分轻快,仍是皱眉道:“既然赶上这样的一啊,那小子就托个大,自请做个见证吧!” 按道理,分家这是家务事,根本就没承昱什么事,做见证更是轮不上十几岁的少年郎,可承昱的身份又不一样,他说做见证,连李氏都没办法拒绝,只能暗在心里抱怨大房多了帮手。 方氏心里发急,直嚷嚷:“胜文啊,你去县里接趟你三叔吧!这么大的事,他咋能不在场呢!还有你二叔,也得叫回来,咱家这家怎么分,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老爷子已经“呸”的一声:“你要分家现在就滚出去!我倒要看看,你哪有地方住!” 方氏吓了一跳,也不敢乱讲话了。 可是等到里长王知礼和隔壁的王家老汉过来时,她还是一个劲地往前挤,生怕让大房分走了金山银山似的。 王知礼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听说要分家,所以一脸纳闷,先和承昱见了礼,就问:“咋回事?白大叔,好好的,怎么还闹起分家了呢?” 王老汉却是听白胜武好好讲了一通前因的,王知礼一挑头,他就直接道:“老哥,可不是我这做兄弟的说你,今个儿这事你是不对啊!再重的病,那也得让孩子在家治啊!哪有把人往外撵的说儿呢?” 王知礼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却没有轻易开口说谁是谁非。 深深一叹,白老爷子哀声道:“老兄弟,你就别问了,今天这家是不能不分。你和知礼,还有郭布罗家少爷都给我们做个见证——今天,我家老大正式分出去单过……” 说完这句,他垂下头去,不知是太伤心,还是在沉思,过了半晌才又道:“他分出去单过,虽然情分上和我还是父子,但从此后就是两家人!他家要是有什么事,或是获了什么罪,都不关我们白家的事。” 敢情,是怕白带弟生病重了白老大家一家成了村中公敌拖累他们啊! 许文岚在心里冷笑,等到听白老爷子继续道:“当然,他家发了财我也不贪他们一分。” 王老汉一叹,没再说话,王知礼沉吟片刻,才道:“既然白大叔已经拿定主意了,那就这样,我来提笔——白大叔,白大弟,你们这分家是怎么个分法,说来听听。” 白应魁抬起头,终于开口了:“王大叔、王大哥,你们是知道的,我家慧儿之前过继给我三弟了!现在慧儿病了,他们也不敢养,我就把慧儿要回来——这分家契书上得写上,慧儿至此还改回叫白慧儿,是我白应魁的女儿,和我三弟一家没半点关系。” 王知礼点点头,没看白老爷子,却看方氏。 方氏呶呶嘴:“让他们带走那丧门星!虽说我当家的不在,但这个我能作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傻不傻 王知礼点点头,提起笔,就着白胜文刚才磨好的墨,先把这一条写上了,等写完了,让方氏、白老爷子和白应魁上前先签字按手押。 白应魁还好,还能写上自己的名字,白老爷子那字写得直分家,方氏更是直接画了个圈按了个手押就了事。 等这一条写完,王知礼才再问分什么东西。 白应魁爽快:“既然是搬出去,房子我们自然是不要的,还有地,虽然这些年我们兄弟出的苦力气都耗在那地上了,但地我也不要,留给爹娘养老……” 朱氏插嘴:“里长,你是知道的,我家大宝他爹年前被人伤了,人家赔了十两银子,我也不问到底花了多少,只要给我们五两银子就中——慧儿病着,治病总得要用钱。” “你这张嘴真是张得轻巧……”李氏还要说话,白老爷子却是举手阻止她再说下去。 “我家里有二十亩地,原本是想等我去了,兄弟四个一人分上几亩,再有闺女、孙女出嫁也要开销,孙子们娶媳妇的花销自然也是要从这地里出的。” 苦笑了下,白老爷子低声道:“可惜这人事和天气似的,转眼就变了天……没办法,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留不住——既然老大不要地,那地就折成银子给他吧!他娘,去取五两银子……” 听到白老爷子让李氏取五两银子,许文岚差点就乐出声来,承昱似笑非笑的,王老汉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又闭了嘴,王知礼更是直接低下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现在一亩良田,少说也有六两银子,再差的地也得4两半了,说是分地,就算不是平分,总也得分个三四亩吧?这么算也得二十两左右了,可白老爷子嘴上大方,折成钱,却只是五两,而且还是朱氏提出要分的白应魁受伤获赔的那五两。 这话说出去,不是白应魁应得的钱,而是他老子把地折了钱给他的——多好听! 可这事,让人想想真是觉得恶心——这世上,就有这种人,把别人当成傻子,以为人人都不及他精明,不会算帐。 这种人,不管是进没进学,识不识字,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这心里算盘都打得一样精。 朱氏咬着唇,看着仍然不情不愿去开柜的李氏,差点想张嘴说话,却被白应魁握住了手。 望着朱氏,白应魁的目光是哀恳的。 不是不会算帐,不是不知道吃亏,可是在算计他的是亲爹,他能计较什么? 因为白应魁,朱氏只能认了这样的哑巴亏。 她可以吵,可以闹,可以翻脸不认人,可她还是最心疼她这傻相公啊! 听着李氏开柜的声音,王知礼扭头看白应魁,看似闲聊似地问:“白大弟,你搬出去是打算住哪啊?今个儿这事来得太急,你应该也是没租房,要不然就去我家住吧!” 王知礼说这话倒不是客气,郭布罗家的大少爷就坐在这呢,他做个人情总是没错的。 白应魁却是忙摇手:“王大哥,多谢你了!我们不去——那个,我寻思着村尾不有一个废弃没人住的破房子嘛!我就先住那儿——那个,您看使得吧?不会有人不让吧!” “村尾那破屋啊!你真要住?那哪儿能住人啊?”王知礼直皱眉:“白大弟,你也别见外了,都让你上我家住了……不是大哥要勉强你,你也是知道的,那房子少说也得十来年没人住了吧?嗯,那会儿我还不是里正呢!你也该记得,好像是荒年里,山上跑下狼来,那一家子都被狼吃了,打那以后,那房子就成了荒地,谁敢往那边盖房子啊!离最近的人家还得有个一里地呢!” “狼、狼啊?”许文岚舌头都打结了。 早知道是不是该安排好房子再做这事?可要真安排好房子,爹娘怎么可能不起疑? 白应魁看看许文岚,也知道吓着孩子们了,可现在这样,他们能去哪儿住?慧儿那样的病,住谁家不就是害谁吗? “文岚,爹晚上不睡,点一晚上的火,你别怕,没事的。现在是盛夏,山上食物足,狼不会下山来的……” 白胜武也是直拍胸脯:“我是猎人你怕啥呀?回头搬家,我的弓箭可得带上!” “呸”了一声,许文岚笑道:“就你那半吊子!要我说啊,回头让姥爷把我锁头哥派来,有他在,可不怕什么狼……” 听到两小说笑,白应魁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还想说话,就听到“啪”的一声。 李氏把包在帕子里的银子往桌上一摔:“五两银子,你要不要秤一秤?” 原本就一肚子火,朱氏立刻就冷笑道:“自然要秤的!娘,你这都是散碎银子,不秤怎么知道够不够呢?要是多了,我怕您过后追着我要,少了呢,我还怕旁人说我爹把地折的钱太少了呢!” “去拿秤!”白老爷子一敲桌子,抬眼瞥了眼朱氏,没再说话。 方氏却是有些发急:“那个,爹,这五两银子可够咱一大家子几个月的嚼用呢!慧儿治病哪儿用得着这么多钱啊?你说是不是?二嫂!” 王氏缩着脖子,没作声,白老爷子更是直接吼人:“闭嘴!” 吓着了,王氏忙起身:“那个,我去灶房,还烧着饭呢,得看看火……” 王氏是个软性子,素来是闲事少理,莫惹事保平安的作派。 平常朱氏自问对王氏不错,可今个儿王氏也没帮着她的慧儿说半句话,因为这,朱氏也对王氏有怨气,虽然看到王氏一直在用讨好求饶的眼光看她,朱氏却一时没有理她,王氏抿抿嘴,也只能垂着头出了屋。 李氏拿了秤银子的小秤,朱氏还真是把银子好好秤的又秤:“娘,您看,这还差着一钱呢!” 白老爷子的脸阴得都快滴出水来了,李氏又气又恨,却只能从袖袋里取了块添上。 朱氏满意地收了碎银入荷包,淡淡道:“这家也就算分完了,别个我们也再没什么要求——啊,爹,我们屋里的那些个家伙什、我陪嫁的箱柜,您总会让我们拿走吧?还有,还请爹饶我们几个碗,要不今个儿真连口水都喝不上了。” “这都不用说,你陪嫁的东西,自然是你自己的!”白老爷子闷着口气:“你们使的都搬走,还有,家里有啥能用的,你尽管拿。” “这是爹您说的,那媳妇就不客气了……”朱氏笑笑,温言道:“一大家子,又要搬家忙乎,也没时间去县里了,那就再饶爹两天的口粮,借口锅,等我们买新了的,再还回来——啊,还要马车用一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搬家 “一口锅,还啥,拿去就是。”白老爷子声音一顿,又道:“口粮就拿一个月的!过了这月,你们就自己想法子吧!” 看着李氏忿忿的表情,朱氏只觉得心里痛快,答应得爽快极了:“那就多谢爹了——王大哥,你把这些也都写上,虽然是小事,可到底白纸黑字,记上的好。” 王知礼点点头,真的把这些琐事记上,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招呼各人来签字,未了又在见证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王老汉直接画了个点按了手押,最后才是承昱龙飞凤舞的一笔行书,还加盖了私章。 许文岚探头看,却是一方鸡血石小方,上面刻的字还不知道,可这私章却真是值钱,害她一直盯着承昱腰坠的荷包看。 许是察觉到她热切的眼神,承昱回头看她,不知为什么,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竟把那枚私章取出递给许文岚把玩。 双眼放光,许文岚暗自在心里盘算这得值多少钱。不知道古代这鸡血石值钱不,现代可是蛮值钱的,只可惜良莠不齐,太多高低仿天然鸡血石,她根本就分不清这些宝贝真假。 “承昱大哥,这是你自己刻的吧?” 承昱眉毛一掀,有些奇怪地看着许文岚:“你怎么知道?” 抿嘴偷笑,许文岚指着私章上的字道:“明兰给我写信,这个郭总是会多个小尾巴,听说她是跟你学字的……” 看着章上郭字往左偏出一线的竖,承昱也不禁失笑。 “你倒机灵,也难怪,见过那么多……” “你说什么?”许文岚偏头看他,有些奇怪。 承昱却已经转过头去,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眯了眯眼,许文岚若有所思,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那头王知礼和王老汉已经话完了别,又来和承昱告辞。 送走了客人,白应魁也转过来:“承昱少爷,这会儿家里事多,就不多留您了,让胜文送你……” 承昱笑着点头,却问:“白大叔,要不就搬进县里住吧!房子我来帮你们租,一定是又好又便宜……” “不必了。”白应魁苦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真不能再麻烦你了。那个,我们已经有落脚的地方了,你就别担心了。” 承昱笑笑,没再坚持,告辞出院,看白应魁没跟过来,才小声道:“看来房子的事,得你自己想法子了,白大叔不会接受我的帮忙。” 许文岚点头,忍不住一声低叹。 爹是不想欠太多人情,更害怕姐的病传染人,可她总不能现在就跑去告诉爹娘,姐没生病都是我们搞的鬼!还有,我有钱租房,不过是借承昱的嘴说下罢了。 看她苦着脸,承昱失笑,不知怎么的,竟是抬起头摸了摸许文岚的头。 许文岚一怔,抬眼看他,承昱的手似乎僵了下,但还是笑着摸了许文岚的头两下,才缩回来:“怪不得你和明兰投契做姐妹,这表情都一样——像小狗。” “你才是……”及时把“小狗”两个字咽了回去,许文岚笑着摆手相送。 看着承昱上车离去,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白胜文转过头,抬起手笑眯眯地摸上了许文岚的头。 “哥,你干啥?”眨巴着眼,许文岚嘟起嘴:“都摸好几下了,你干啥啊?” “嗯,夸我家文岚啊!”白胜文笑眯眯地看着许文岚,头略低下:“我家文岚啊!真是聪明——不只聪明,还越看越好看!” “那当然!”许文岚立刻就乐了:“也不看看我是谁——是谁妹子啊!” 白胜文大笑,又揉了两下收手转身。 许文岚也笑,等摸了摸头才反应过来:“白胜文,你赔我辫子……”真是,好不容易梳好的,又给揉散了。 虽说是分家,而且还算是被撵出去的,可白应魁一家没有哪个露出半点沮丧的表情。 许文岚和白胜文在屋里收拾东西,白应魁带着白胜武去那间破屋打扫,朱氏却是要先去和白带弟说说话。 心里惦记着,许文岚才包了一个包袱,就耐不住跑过去听壁角。 先还不敢直接进屋,就躲在三房外间听。 “慧儿,娘说的是真的,以后你就是白慧儿,再也不是白带弟了——慧儿,娘的好女儿,娘终于把你要回来了!” “真的?”白带弟、不,白慧儿也很是激动,不知不觉坐起了身,她看着朱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真的不用再叫带弟了?不再是娘、我是说三婶的女儿了?真的?她、她真的做到了?” 不知道白慧儿杂七杂八说的是什么,朱氏只是哭着抱住白慧儿:“我的女儿啊!苦命的女儿啊!娘绝不会离开你的……” 白慧儿醒过神来,忙要推朱氏:“我、我这还病呢!” “娘不怕!娘啥都不怕,慧儿也不怕,娘一定请大夫治好你。”朱氏抹着眼泪,虽然放开了白慧儿,却不退开,仍是握着她的手。 “咱们一家人一会就搬出去,再不看别人的脸色。慧儿,你只管养好身子,以后咱们过好日子……” 白慧儿半信半疑地点头:“搬出去?不会是真的分家了吧?” “是,分家了!咱们家分出去单过。”朱氏心里又是开心又是忧心,没留意到白慧儿话里露出的疑点。 许文岚却怕了,一掀草帘子,进了屋:“娘,您看看去,我和我哥也不知道收拾得对不对。” “这丫头,都包好了不就行了……”朱氏怨了句,抬脚出屋。 白慧儿立刻跳起身:“真分家了?你真做到了!文岚,我、我终于回家了!” “是是是,你回家了——快躺下,你还病着呢!” “病啥呀?我去帮、帮娘收拾东西……”白慧儿直接就要下炕,被许文岚一下扑在炕上。 “你想咋的,这病哪儿是说好就好的,你啊,还得再病个十天半月的,得慢慢好才真,懂不懂?” 白慧儿直瞪眼,许文岚却不理她,把人按住,转身出屋。 正好看到方氏站在大房门口往屋张望。 “哟,三婶,帮忙来了。” 方氏一扭头,哼了声:“帮啥忙啊!?好像有多少东西拿似的——我啊,来看看房子,这不,带弟在我那屋病的,到处都是病气,我们怎么住啊?这回你们搬了,我们家就搬你们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临走时放一把火 听到方氏的话,许文岚气不打一处来。 好嘛,这方氏也太不要脸了! 之前那些事都不说了,到底不是亲生父母,本来平时就已经待白带弟不好,等人有病了轻易地放弃也是预料之事。 可现在他们还没搬出去呢,就先想着来占房子,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眼珠一转,许文岚笑盈盈地夸道:“三婶你真是好眼光,我们家这屋,就不说风水啥的,光说这通风,就特别好,而且又不挨着厕所猪圈那边,夏天味都小些,住着好舒服了。” 方氏呵呵直笑:“可不是嘛,爹偏心大房,让你们住最好的房子,偏你们没那个福气,还闹腾着分家……” 说得好像她不想分家似的,要是不被白老爷子压住,方氏还不猴着等到白老三回来也分个家捞点好处? 肚里冷笑,许文岚嘴上却一昧的夸赞方氏,未了又笑道:“三婶你是过来对了!你说这么好的房,我奶还不得留着给我四叔用?你晚一步,都捞不着了。” 方氏撇撇嘴,被许文岚夸得一时忘形,冷笑道:“你奶啥都想给你四叔,那不你家旁边那屋都留给你四叔了嘛!这明明还没成亲呢,连房都预备下了!空着干啥?那不正房里还有间老四的屋呢嘛,这些都不说啥了,现在还想再多给他留间房,那也太贪了点吧?也不知道害臊……” 方氏话音未落,在她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哼:“你、你说谁不知道害臊?!” 被吓了一跳,方氏一声“唉哟妈呀”,扭身抱怨:“娘,您走路怎么都没个动静啊?” 抱怨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自己可是在说李氏的坏话。 头一扭,她瞪向许文岚,这个时候再不知道是被许文岚坑了,方氏就太傻了。 许文岚也不在乎被人瞪,笑嘻嘻地叫了声“奶”,抹身就进了屋,进了屋也不急着去干活,而是趴在门缝偷看外头。 方氏正和李氏解释:“娘,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就是随便说说嘛!我哪儿能对您不满意啊?那怎么可能嘛……” 李氏沉着脸,压根就不听方氏解释,直接就道:“老大这间屋采光是好,我正想着给你四弟修间书房,我看这间就不错,正好做书房啊!” 刚才还费心思解释的方氏一下就炸了:“娘,这屋哪儿是做书房的啊?好好的一间房,能住一大家子人呢!你就这么给四弟做书房,不是白糟践东西吗?” “什么叫糟践东西?老三媳妇,你怎么说话呢?你们住叫正好,老四做书房就叫糟践东西?就你这出儿吧!老四以后中了状元,你还想不想指着他过好日子了?” 方氏撇了撇嘴角,哼了声:“等四弟中状元,我怕是都做人奶奶,头发都白了……” “你说啥?”李氏气得脸都青了:“你是说老四中不了状元是吧?” “我可没那么说……”方氏扭了扭手指头。 “对,你是没那么说,你是说我和你爹都活不到看着老四中状元的日子了,是吧?” “娘,您可别冤枉我,我可真是没说……” 方氏一个劲地喊冤,在屋里听壁角的许文岚小声嘀咕:“不是这么说的,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与此同时,李氏大声叫:“你就是这个意思……” 点点头,许文岚难得和李氏有志一同,刚想接下一句,冷不丁后头有人拍她的肩膀。 吓了一跳,许文岚回头,看是朱氏,忙竖起食指,“嘘”了声:“别说话,娘,我奶和三婶狗咬狗呢!” “这孩子,咋说话呢?”嘴上教训,朱氏却也是俯低声,从门缝里往外看。 方氏大声嚷嚷:“娘,你这可是要冤枉死我了!咋的,您还要像那些个贪官一样屈打成招啊?我都说了我没说,你怎么就偏认那个死理呢!要不然这么着,您左邻右舍问问,咱们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学学,看看他们怎么说,我有半点坏心吗?就是咒也是咒自己,我哪敢也哪能咒您啊!” 方氏这人,头脑不能说多聪明,嘴皮子也不是特别厉害那种,可是有一点,她能扯皮,最擅长的就是歪缠烂打,甭管有理没理,她都能辩三分,不像王氏,就是有理的事都能被人说成没理了。 这会方氏这么一嚷嚷,李氏就是气得半死,也没辙儿,总不能真的跑左邻右舍来评理吧? 不过李氏也有法子制方氏,冷哼一声,她沉声道:“这房子还没分给你们呢,别说老大这间屋,就是你们三房住的那间,也是你爹的!这房子该谁住,该怎么用,都是我和你爹说了算!老三媳妇,你啊,就别惦记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了!有那闲时间,好好带孩子才是正经……” “我的娘啊,可冤枉死啦!啥叫惦记不属于我的东西了?好像我还能把这房子揣兜里带回娘家是的?这可不是要冤死人啦……”方氏一叠声的叫屈,还要嚷嚷,可巧外头白应福回来。 一看自家媳妇和李氏站在院里辩嘴,白应福就皱起眉,先叫声“娘”,又呵斥媳妇:“狗剩他娘,这是干啥呢?咱娘身子不舒服,你不赶紧扶着回屋歇着,还让娘在这操劳啥呢?呀,我大哥家这是干啥呀?门口咋还放着这么多家什?” 李氏都来不及说什么,方氏立刻就扯住白应福了:“他爹,你快来评评理,大哥他们搬出去了,我说咱们住他这间屋,你也知道带弟她住咱那屋呢,咱们咋还能回去住啊?这要是把狗剩染上了毛病可咋办啊?” 白应福有些跟不上:“啥大哥搬出去?咋了?” 方氏一拍大腿:“你咋不早回来呢!你看,咱家这么大事,你都不知道。大哥分家出去单过了!带弟也跟着一起走,她以后就还是大哥他们家的闺女,咱们就不是她爹娘了——啊,大哥没要地,没要房,可要了五两银子!你说,这家里一下子就拿出去五两银子,可咋办啊?” 被方氏的话把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白应福抬手示意她停:“停、停——等等,你先歇会儿,我得捋捋,怎么着?大哥分家?爹答应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真情假意 “嗯,”方氏想了想,又道:“还拿了一个月的口粮,锅啥的……” 白应福嘴角直抽,瞥了眼方氏却又不好再说啥。 这傻老娘们,是说这些小事的时候吗? “大哥也真是的,这种事怎么能不和我这个做兄弟的商量商量?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让人喊我回来!分家那是一家人的大事啊!” “爹不让喊你啊!”方氏觉得委屈:“爹说了,除非咱们也想分家出去,要不就闭嘴!还说,想分家就得出去住,房子地的一概都不给咱们……” 白应福皱眉,看看方氏,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是真逼到那一步了,这分家还能不分东西? 摇着头,他一脸懊恼:“我去看看大哥大嫂,怎么才半天时间,家里就出这么大的事呢!” 眼看着白应福往屋里来了,许文岚和朱氏忙闪到里屋,一推回头看的白胜文,假装正忙着收拾东西。 “哟,大嫂,收拾东西呢?这真是的,这么多东西,怎么也不喊兰草帮忙呢!” 进了屋白应福先就说好听话,又怨:“大嫂,我大哥呢?去新房子那里收拾了?你们今天这事也做得太急躁了,怎么就不先和我说说呢?这事,要是几兄弟合起来,也不至于让你们这么一大家子就这么被扫地出门啊!” 听着白应福“打虎亲兄弟”似的语气,许文岚真是想乐了。 早干啥去了?听到白带弟得病,你这个名义上的爹,亲三叔可是连屋都没敢回,更不用说探病好好安慰安慰了。 这会儿倒说什么兄弟齐心合力了,不就是你也想分家,捞点好处,再甩掉白应天那个包袱吗? 不过话说回来,倒也可以理解。白应天这个不事生产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可真是个大包袱,白老爷子和李氏一心想着儿子能中举,可这中举哪那么容易?更何况白应天看起来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天天寻花问柳只想着玩还能中举,这老天爷可就真是没开眼了。 但,理解归理解,绝不能原谅。 “三叔,”凉凉地开口,许文岚笑盈盈地看着白应福,道:“您早上走得走,应该是还不知道吧?大夫说我姐得的是麻风呢!” “啥?麻风?”白应福脸色一沉,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甚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已经往后退了两步。 看着白应福,连朱氏都沉下了脸:“他三叔,爹他们的意思是把慧儿送去疯人塔,当时三弟妹也是答应了的。他们都说疯人塔里慧儿能好,可是你不是他们,你在城里呆的时间比我们都长,应该是知道疯人塔是怎么回事的!那种地方,慧儿进去还能活着回来吗?” 声音有些发梗,朱氏深吸了口气,好声好气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之前慧儿也叫过你爹。虽然打这会儿开始,她就不再是你们的女儿,但我也不想撕破了脸皮——大家伙呢!以后各过各的日子,我也盼着你们好……” “大嫂,看你说的……”白应福强笑了下,开始马后炮:“这是我不在家,要是我在家,那说啥也不能让他们把慧儿送走是吧!咱们都是一家人,这病慢慢看嘛……那个,你们租的房子在哪儿啊?是要进城?进城好进城好,城里大夫好些……” 朱氏笑笑,没说话,许文岚却是直接泼了盆冷水:“一叔,我们没进城,就在村里。不过你别担心,我们在山脚那头住,只要你看着狗剩,别让他跑过去,是感染不了他的。” 白应福尴尬地笑笑,抿了抿嘴角:“那我先回去,一会儿我送你们……” 撇了撇嘴角,看着白应福退出去,许文岚冷笑:“三叔要是一会来帮忙,才出奇了。” “快干活吧!”朱氏呵斥了声,抬眼看看外头,却是忍不住也冷哼了声。 说什么一家人,可这会儿哪有人来帮他们一把手呢? “那个……”听到怯生生的声音,朱氏扭头,看在门口探头的王氏,皱起眉。 “他二婶,有事?” 王氏站在门边,脸上怯生生的,也知道朱氏是生她的气了,垂下眼,看到地上乱堆着的东西,她忙一脚迈进来:“大嫂,我帮你们收拾吧!” “不麻烦了……”看着王氏手脚利落地分堆,又扯过草绳绑,朱氏不禁一声低叹,倒把厌恶的心去了几分。 蹲下身,朱氏闷声道:“我们这回搬出去,以后就帮不了你什么了,你自己带着草儿多保重吧!也别谁说什么就是什么,半点主意都没有,那也不是回事。” 朱氏这话一说,王氏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哽咽着道:“大嫂,我对不住你——我、我……” “别说了,都不容易……”朱氏低叹一声,淡淡道:“这回一走,有一阵子怕是不能见面了,你啊,也不用去看我们,草儿也是……” 朱氏话还没说完,那头低着头整理东西的许文岚就低笑了一声,只是一声,王氏脸就涨得通红。 王氏自然是不会让草儿去看白慧儿的,要是会的话,这会白草儿就已经过来帮忙干活了。 脸上发烧,王氏低着头,摸索着从袖袋里掏出只小荷包直接往朱氏手里塞:“慧儿病着,我这个做婶子的也没尽到啥心,嫂子,这点钱你收着,慧儿看大夫要用钱,你们刚搬出去,也是处处都需要钱……” 朱氏忙往回推:“这不成,这钱我不能拿,你们也不容易,有娘在,能攒下几个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还是把钱自己收着,万一有个什么急用的地方呢!” 王氏连推了几次,眼见朱氏真的不收,她只能讪讪地把荷包收了起来。 低下头,也不说话,手下工夫却是更快。 没多大一会儿,外头李氏就喊王氏去做饭,王氏站起身,看着朱氏,几次张了嘴,却都是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抹岙出去了。 等人走了,朱氏小声劝许文岚:“丫头,以后别这样,你二婶也是不容易,这人啊,性格是天生的,改不了的——咱们啊,别管别人怎样,做人总还是要留一线的,日后才好相见。”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新家 张了张嘴,许文岚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能完全认同朱氏的话,只因为对于许文岚来说,这样的思想太过沉旧,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在现代活了二十几年,左冲右突中,她从来都没有学会圆滑。 但仔细想想,朱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过刚易折,圆滑比有棱角要好,至少有时候有些事会更好解决,当初在现代,她要是能圆滑些,不拆穿经理做假帐的事是不是会好些?不,哪怕是她圆滑了,不拆穿那个混蛋,他也是打算坑她让她做替罪羊的。 甩了甩头,许文岚吁了口气,不去想那些让人头疼的事。 一抬头,就对上白胜文带着笑的眼眸。 少年明净的眼,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一样,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了,娘说的话有道理,可那是娘,你才多大?有些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眨了眨眼,许文岚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觉得白胜文比她这个在现代活了二十几年的人还明白事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古代人早熟些,或者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不过,她现在倒庆幸自己披了这一身年少的皮囊,至少可以有“少年锐气”四个字来做挡箭牌。 年少青春最是好,不管做什么,哪怕在大人眼里是错的,也还是会得到宽容以对。 许文岚想得没错,等到大房搬家时,白应福根本就没出来送,旁边屋里,狗剩一个劲地哭闹,白应福一面哄着孩子,一面急声叫着:“唉呀,大嫂,你别急啊,等我哄好了狗剩送你们……兰草啊,你干啥呢?还不快点来管孩子……” 许文岚撇了撇嘴角:“再多捏一把啊!” 瞪了许文岚一眼,朱氏笑道:“老三,不用送了,你大哥赶车就是。” 又推白胜文:“你去拿东西,娘背你姐就行了。” 白胜文一笑,格开朱氏:“娘,我现在个头可要高过你了,背我姐还算个活儿。”说着话就弯下腰去。 朱氏要扯他,许文岚笑眯眯地拉住朱氏:“娘,你让我哥背呗!咱们都是一家人,要住一起的,你这会儿还讲究啥呢?” 目光忽闪,朱氏的眼底隐有泪意,也不说话,只是扭头去抹眼泪。 说到底,她疼大女儿,可也疼其他的孩子。 慧儿病着,她这个做娘的,和她爹是半点都不怕染上病,可要是把几个孩子染上病了,她这个做娘的就太对不起她们了。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些了。 那头白应魁套好了马车,和白胜武两个人过来搬东西。 隔着窗,白应福又喊:“大哥,真是对不住,你看这孩子闹得太不是时候了。” 勾起嘴角,白应魁似乎是想笑,但一眼瞥见白胜文背着过来的白慧儿,笑就立刻敛了去。 抿着嘴唇,他忽然闷声道:“慧儿,给你三叔磕个头——以后,就只是叔了!” 白慧儿一听到磕头,心里就不痛快了,可再听后半句,立刻痛快地挣下身,想要跪下,还是白胜文手快,扶了她一把,又冲着她使眼色,白慧儿才能做出柔弱的样子。 朱氏转身过来,一看白慧儿站都要站不稳了,却跪下磕头,立刻就火了:“瞎折腾啥?别人不记得你病着,你自己还不记得吗?”说着话就去扶白慧儿。 吐了下舌头,白慧儿心知这不是说给她听呢,只能当听不懂。 摸了摸头,白应魁讷讷道:“我这不是让孩子和她三叔……” 话只说了一半,被朱氏一瞪就咽了回去。白应魁闷声道:“我去搬炕琴。” “二宝,去给你爹搭把手。”面上还冷着,可朱氏到底还是心疼丈夫。 白胜武答应一声,过去帮忙,父子俩才把炕琴抬出来,白应禄就从外头回来了。 穿着一双草鞋,鞋上的泥还没擦,眼目的地着正往外抬东西,忙上手搭了把手。 把东西抬到车上,又抿着嘴看白应魁:“大哥,我刚回来的路上……是不是真的?” 靠山屯也不大,哪家有点事儿不大一会儿就能传遍整个屯子,白应禄都没到家,就已经知道个差不多了。 白应魁也不说话,只是拍了拍白应禄的肩膀,又转身回屋搬东西。 白应禄闷着头,怔了半晌,也去帮忙干活,一时间,院里没个动静,只听到忽哧忽哧的喘气声。 东西搬完,白应禄还想跟着去送送,却被白应魁拦了下来:“不用送,你回吧!好好用胰子洗洗……” “大哥——”白应禄跟上两步,站在门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半天只挤出一句:“有啥活要干你喊我一声。” “唉……”白应魁答应一声却没有回答,只是扬鞭一声“驾——” 坐在车上的许文岚眼尖,看到白应魁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泪了。 只能小声和朱氏说:“我爹……” 朱氏眼一转,嘴角抿得更紧,但只是一瞬的心疼,脸就又沉了下来:“有啥好感伤的?连送都没出来送一下!这还是亲生的呢!要是我家,我就是出个远门,我爹娘都得送出十里八里的……” 一听朱氏这话,就知道她是真发火了。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低下头去,正好和白慧儿发亮的眼睛对上。 伸手去掖被角,许文岚示意白慧儿好好躺着,可白慧儿却仍是一个劲地想往出钻,脸上那股兴奋劲遮都遮不住。 没办法,许文岚只能收手,由着白慧儿半支着脑袋往外看。 “以前怎么没觉得咱们靠山屯这么美啊!”白慧儿小声说,满心感慨。 许文岚倒是理解小鸟飞出牢笼的心情,可是伸手来掖被子的朱氏却一下就流下了眼泪。 两个姑娘家家眼一对,都知道朱氏大概是误会了,却不好宽慰。 还是在车前车后跑的白胜武跑过来大声嚷:“看,那是咱们新家……” 许文岚一抬头,忍不住“啊”了声。 这个家,还真是“新”,要不是白胜武说,她还当聊斋里的鬼屋呢! 不过,这——是他们的新家! 跳下马车,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草房,许文岚深深地吸了口气。 啊,空气真好——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她有种感觉:他们这一家要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麻烦让让——快点接下被啊……” 嗯,好吧,可能还得再等等,至少先把这个新家布置好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破家值万贯 春雨贵如油,来得却不是时候。 “啊,那往左边一点,对,呀!接到了……”看着准准滴进碗里又迸开溅起的雨滴,许文岚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真是什么都见着了。 在现代时,她觉得自己那一居室的小屋就是挺艰难了,等穿了,又觉得白家一家子人挤在一个炕上实在是太挤,到现在,却反倒连这破草屋,烂泥地都觉得实在是有趣了。 白家的地面是夯过的,三合土铺的,泥土、熟石灰、砂子混在一起,基本上相当于古代的水泥,甚至有可能比水泥还要硬一些,听说再阔气些的人家,还会往一合土里兑桐洞、米浆,那样的话比普通的三合土更坚固。 而这个新家,地面就是和外面一样的泥地,连个黄沙都没铺,偏偏这个草屋年久失修,到处都是窟窿,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处拿盆拿碗接着,还得说家伙什不够用。 白应魁抓抓头,又是难堪,又是心酸:“时间太赶了,都没收拾屋顶,等天晴了,我去集上买些干草,再借把梯子,把屋顶好好修一下。” “我帮你,爹。”白胜文把手里的书收拢进书箱,又把书箱放在炕上,笑着抬头接了句。 “我也帮!爹,我上高上得可快了!”白胜武凑近,大声嚷嚷。 那头朱氏笑道:“都别吹,看到时候你们不干活的!他爹,先帮我把火生起来吧!这炕上冰凉的,也得烧烧,天都快黑了——呀,我忘了拿灯油了,怕是灯里没油了。” “没事,咱们现在就做饭,早点吃了,黑了也不怕,咱们摸着黑说故事。”许文岚笑眯眯地接了句。 话音才落,白胜武已经翻脸:“你要再讲鬼故事,我可要和你打一架了!” “娘,你听见了,二宝哥说要打我!”恶人先告状的事,许文岚做得顺手。 白胜武气得脸都青了:“你、你——别跑……” 许文岚才不怕,笑嘻嘻地跳上炕,直接躲在白慧儿身后,白胜武气得直跺脚:“你有本事下来!” 仗着白胜武不知道白慧儿是假生病,许文岚仰着头叫嚣:“就不下去,有本事你上来啊!是不是,姐。” 一句话才问完,就被白慧儿一把抓住。 “啊,放手,好啊,你和二宝一伙!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嘴上嚷得厉害,可被两姐弟按在炕上一起挠,许文岚到底撑不住,笑得瘫成一汪水,动都动不了。 又疯又闹,白慧儿笑得直咳嗽。 才咳了两声,朱氏已经端着水碗过来:“你们两,快别闹了,你姐还病着呢!” 抬起头,白慧儿没有接水碗,而是爱娇地就着朱氏的手喝了一口水:“娘,我会好起来的。” “是啊,娘,我姐会好的……”许文岚凑过来,在朱氏推她之前已经学着白慧儿就着朱氏的手喝了水。 “这孩子,快吐出来啊!”朱氏有点急。 许文岚却是一仰头,又张开嘴:“没了、没了——都喝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朱氏想骂,看看白慧儿,又怕她多心,只能狠狠瞪了眼许文岚。 等出了外屋就小声抱怨:“这丫头,要是也染上了——可咋办啊?”说着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白应魁轻轻一拍她的肩:“算了,喝都喝了——咱们一家人,死也死在一处……” 他不说还好,一说完这句话,朱氏一下就哭出声来。 在屋里听到朱氏的哭声,许文岚和白慧儿目光一对,立刻跳下了炕。 回手示意想下炕的白慧儿躺着,她汲拉着鞋去了外屋,白家两兄弟也跟着一起。 一看到孩子们,朱氏就立刻抹眼泪,强笑着道:“一会就能吃饭了,今天就先对付下吧!啊,这个柴也湿,尽是烟,熏得我眼睛都疼了——他爹,这灶也得修修,这烟都出不去啊!” 看朱氏转移话题,又一个劲地抹眼睛,许文岚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也不管别的,过去搂着朱氏的脖子撒娇似的整个人都吊在她背上。 “娘,我们一家人一条命,是生是死都在一处……” “这孩子,又瞎说,什么生啊死啊的,咱们一家人都得好好活着!还得活得好好的,就让那些人看看,没他们,咱们只会活得更好。” 拍了下许文岚,朱氏的心气也来了:“我闺女命大,咱们一家人都是有福的!咱们会好好的过日子!” “那是,咱们会好好过日子……”许文岚笑眯眯地应声,笑道:“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和他们换这个家。” “那可不是嘛,破家值万贯,哪儿能换啊?”难得的开了句玩笑,白应魁背过身,抹了抹脸。 朱氏却笑着戳了下许文岚的额头:“要是谁给你金山,可快换了吧!娘还指着你拿金子回来给咱家盖新房子呢!” “好啊!我把金山搬回来,咱们盖金屋好不好?”许文岚笑嘻嘻地搂着朱氏晃。 朱氏又是笑又是骂:“快去收拾东西,娘这做饭呢!快别闹我了……” 嘴上答应一声,许文岚转回屋,对上白慧儿含着泪的眼,更是笑嘻嘻地跳上炕,也不脱鞋,就跪在炕沿上盯着白慧儿看:“不是说你脾气可硬了,最不爱哭吗?” 有些发窘,白慧儿推了把许文岚,可是自己却忍不住也笑了。 笑颜如花,这个总爱板着脸的姑娘脸上似发光,一双眼亮晶晶的好似映入了满天星辰:“以后,我们会过好日子……” 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让少女看来美得惊人,哪怕脸上抹得苍白,又因为故意挨饿而面颊瘦削,却仍不损美丽。 许文岚笑盈盈地看着白慧儿,刚要应声,脖子上突然滴落一滴冷水。 “啊……”低呼一声,她抬头看去,正好一滴雨点落在她的眼睛里。 眯着眼,她小声抱怨,只惹来一阵低笑。 是啊,他们会过好日子,但要想过好日子,还得先改造下这间破草屋。 这整天下雨,可真是太讨厌了。 夜里迷迷糊糊地睡不着时,许文岚一直在想该怎么改建,昨个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但感觉这片地还是挺大的,可能是因为挨着山脚,也没人来住,满眼看去,尽是荒草,这片地买下来不知道多少钱,如果比旁的地儿便宜,倒也划算……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多肉 正想着,肚子咕鲁一声,朱氏头抬了抬,小声问:“是不是饿了?疙瘩汤是吃不饱……” 是有点饿了,可许文岚没应声,只装着睡着了。 隐约听到朱氏一声低叹,小声和白应魁道:“要不,明个再去我娘家要点粮食,总不能让孩子们饿着了。” 白应魁半天没动静,好不容易出声了却是小声道:“不、不太好吧……” 一听就知道是不乐意了。 朱氏忽地一下坐起身,火了:“就你好面子?!你当我乐意回娘家伸手啊?要不是为了孩子们,我饿死了也不回娘家伸手……”虽然压着声音,可是光听语气就知道朱氏气得不轻。 一听两口子吵起来了,许文岚更是紧闭双眼装睡死过去。 白应魁忙跟着坐起身,揽了朱氏进怀,小声劝道:“是我不好,你快别生气了……那个,我明天就去……” 说是第二天就去老丈人家借粮食,可是到了第二天,朱氏却没提这茬,想是也知道白应魁抹不开那个脸。 白应魁算是逃过一劫,松了口气,一早上就去借了梯子,又在王里正家买了五大捆干草,上了房修屋顶。 白胜文今个没去上学,原本朱氏一早就赶他上学的,可白胜文理直气壮地说还是等白慧儿好些再上学,这个时候他上学万一让别人染上病就不好了。 一听这话,朱氏叹了一声,也就不勉强白胜文去私塾了。 白应魁领着两个儿子修屋顶,她就屋前屋后转着收拾,只让许文岚闲着陪白慧儿。 许文岚如何能闲得住?不光是她,要不是被按在炕上,白慧儿也要跳起来去帮忙了。 这处被废弃的宅子到处都破,三间破草屋,茅草屋顶,土坯墙,除了白家人昨晚住的那间还能看之外,剩下的两间墙也倒了,屋顶也塌了,骤一看,都怀疑下一场大雨大概就只剩一堆泥了。 院子已经看不出有院墙或是木栅栏隔的痕迹了,估计早先就是有过木栅栏也被人拖回家当柴烧了。 不过仔细看过,这片荒地是真的大,原本到处都是荆棘丛,一人高的杂草丛生,要是小孩钻进去大概找都找不到,虽然昨天白应魁父子两个割了不少,但也只是屋前一片干净了些,屋后仍是一丛丛的杂草。 站在院里往右看,就能看到起伏的山峦,日上正午,小院却是被大山的阴影笼罩着,只有下午的时候西照日的时候才能晒到太阳。 这样看,阳光有些不足,夏天是凉快了,可到了冬天可能会觉得冷。 看许文岚帮着把东西归置好,就屋里屋外转,朱氏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有些感慨:“这屋子是太破了,不过咱们就是在这里落个脚,等你姐好了,咱们再做打算。” 许文岚扬起眉,还是有些小兴奋:“娘,我看这里也很好啊!你看这里地方那么大,咱们要是买下这块地的话,可以把院子再往那边扩些,这样阳光会好一会,屋前屋后又能种菜,又能种花,最好还能把买块山地,还能种果树……” “这孩子,说得轻巧,那不得钱?虽说是荒地,可你要是真种东西了,不定多少人说嘴呢!” 许文岚皱眉:“这荒地肯定不能和良田一个价啊?不知道是谁的……” 正扶着梯子的白胜文转过头:“这荒地无主,是由衙门管着的,倒也卖,可到底比不上良田,谁会花钱买这块地?再说了,这里靠着山脚,现在可能没什么,可到了东西,山里没吃的,说不定就会跑下狼啊虎啊的,不是说了,从前住这儿的那户人家就是被狼吃光了?” “呸,又瞎说啥?等冬天来时,咱们都搬家了……”朱氏怕吓着许文岚,只好话哄着她。 许文岚却是托着下巴闷头想买荒地的事。 她那点钱,买良田也买不了几亩,要是买荒地呢?说什么狼,可那不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吗?说不定狼早就跑了呢? 正想着呢,冷不丁一块烂泥掉下来砸在她脑袋上:“啊,白胜武——” 气得尖叫,许文岚抬手去扒拉头顶上的泥块,才发现掉在她头上的不是泥,而是一棵多肉。 “咦,这个、这个不是……” “观音莲啊!”白胜文笑起来:“这种东西,草房上多得是……” “观音莲吗?”她看着有点像白牡丹,要不就是现在没把这些多肉细分呢? “哥,我上房顶上看看……”许文岚忽地一下跳起来,白胜文拦都拦不住。 一看到许文岚上房了,白胜武就跳起来,要不是白应魁扯着他,怕是一脚就踩空掉下去了。 “你还追上来打啊?” 白了他一眼,许文岚才没空理会他呢。 草房上果然有不少小多肉,一多半已经被摘了下来,就丢在边上,刚才白胜武闲得才丢下去砸她。 种类简单,白牡丹、观音莲、锦晃星、石莲花,基本上就是这几种,都是石莲花属的,只是颜色上有那么点差别,怪不得被统一叫了观音莲。 “你刚才打我了啊!”抬一昂,许文岚瞪着讪讪的白胜武。 “你自己说,是任打还是任罚?要是任打我可就上了……”说着话她已经开始掳胳膊。 “干啥呀?你还是不是女的?喊打喊杀的?”白胜武直撇嘴,却没底敢。 打从伤过许文岚一回过,他对许文岚就都只是嘴上硬了。 “好好好,你想咋的就咋的,你可别过来,掉下去我可拉不住你。” 嘴角一弯,许文岚笑眯了眼:“认罚是吧?那你把这房上观音莲都给我采下来——不许伤着根,得好好的一棵一棵地采——啊,还有这些不要的烂草,也得好好给我带下去。” 白应魁听着儿子干嚎,忍不住也乐了:“文岚,你这是要干啥呀?不是要当花养吧?你要养花爹啥时给你闹点野花来,这玩艺又不开花,也不香,有啥意思?” “爹,你这就外行了,小多肉多可爱啊!”许文岚笑咪咪地应一声,也不多说,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用这些多肉去赚钱了。 白胜武一看她那笑,就知道八成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这是又要出妖蛾子了……” 许文岚一声吼,小少年忙扭头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认命地采观音莲。 昂了昂头,许文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志得意满地下梯子,一步踩空,直接就栽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章 亲戚 摸摸好好的胳膊腿,许文岚拍了拍胸口,暗叫一声幸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她太幸运,而是有人垫在下面做了她的肉垫子。 忙爬起身,许文岚看着躺在地上,已经被压得脸露菜青色的白胜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哥,你没事吧?没、没压坏哪儿吧?” 白胜文摇了摇头,虽然极力保持风度,可是到底还是半天才爬起身来。 房顶上,白胜武露出半个头,哈哈大笑:“胖成猪,压死人!” “白胜武——”大声吼回了声,许文岚的脸涨得通红。 还是白胜文笑着拍了拍许文岚的背:“没事没事,一点都不觉……” 如果他说这话时脸色没发白,双腿没发颤,就更有说服力了。 许文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突听有人大声叫:“老姑!老姑……” 声音好熟——啊,朱锁头。 一扭头,可不是朱锁头,跑得气喘吁吁的,窜天猴似地窜进破院里,先就扯着脖子问:“慧儿呢?” 脸上全是汗,一双眼通红,朱锁头分明就是哭过的,说不定还是边跑边哭来着。 瞧他这模样,许文岚先被感动了:“锁头哥,你别急,我姐没事,真的——她会好的……” 冲着直往屋里冲的朱锁头嚷了一声,许文岚转过身,和白胜文对了个眼,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难免带出点心虚。 朱锁头刚冲进屋,朱家的牛车就到了门口。 许老太太下车时,脚都是软的,全凭柳氏扶着。朱老爷子一下车就和迎出屋来的朱氏抱怨:“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让人告诉家里一声?老闺女,你是把爹娘当外人怎么着?” 朱大成也是气:“老妹,要不是咱们听人说了,你是不是就一直都不告诉我们了?” 柳氏却是一个劲往屋里张望:“锁头呢?这孩子真是的,喊他都不听!锁头,你还不让你慧儿妹妹好好休息,又磨她干什么?” 朱氏一见到娘家人,早就泪流满面,被许老太太一扯,更是扑进娘怀里痛哭失声。 许文岚却从柳氏的话里听出了别的音儿。 喊朱锁头出来,分明就是怕他被传染了,不过也是,就是心疼,可白慧儿到底是婆家外甥女,怎么能有自己的儿子重要?这不,小平安也没带来,想来是怕孩子小抵抗力低吧? 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许文岚却没表露出来,说到底,朱家人来看他们已经是很讲情分了。 院里哭成一片,房顶上的白氏父子也赶忙爬下来了。 白应魁脸上有些发红,讪讪地站在岳父岳母身边闷着头不吭声。 已经坐下身的许老太太明明看到了白应魁,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抬手摸着朱氏的脸,眼泪忍不住又往下掉。 看到老太太掉眼泪,朱老爷子也心疼,看看老伴,再看看不吭声的女婿,到底还是沉声呵斥道:“应魁,这些年,我这个做岳父的可没训过你半句,你说是不是?” “是,岳父一向对我好……”白应魁低着头,态度是诚恳的,甚至是带着谦卑的味道。 原本还想教训这个女婿的朱老爷子就没办法再说下去了,只能一声低叹,半晌后才道:“我倚老卖老说句,你爹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一家人闹成这样,白家要败了啊……” 白应魁张了张嘴,没办法接下去。 朱大成却是怒哼一声:“妹夫,爹不好意思说你啥,可我这个做大哥的却得替我妹子出头!当初干啥把我妹子嫁给你,就是觉得你老实人忠厚,会善待我妹子,能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可是瞧瞧你现在,让我妹子过的这叫啥日子……” 身子一转,手比划着破院,朱大成沉声喝问:“这叫人住的地儿吗?” 白应魁抿着唇,头垂得更低。 朱氏瞧着有点不忍心,低唤了一声“哥”,就被柳氏一把扯住了手,阻止她继续帮腔。 白了眼自家妹子,朱大成继续扮白脸:“我就纳闷了,你好歹也这么大块头,咋就能让人欺负成这样呢?要不是爹拦着,我都要去找白大叔还有你那几个兄弟好好理论理论去了!咋的,我妹子嫁到你们家,和你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就啥都没赚下来?到头来就这么被人赶了出来?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我瞧着也就和光腚被人赶出来也差不多少了,你白应魁就不觉得磕碜?” 大概是朱家人早在家说好了,今个儿朱大舅是真的把话敞开了说的,半点颜面都没给白应魁留。 许文岚瞧着自家老爹头越来越低,眼看着都快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真心同情。 可是她却没想帮白应魁一把,让朱家人好好给他点教训也是好的,省得将来这个老实人又处处都依着白老爷子,坑了他们。白胜文大概也和她一个想法,低垂着头不看白应魁,却是没有插嘴,由着朱大成教训自家老爹。 白胜武却有些受不了了,竟是扁着嘴叫起来:“大舅,你别这么说我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得,我才说几句,连孩子都不愿意了……”朱大成哼哼两声,板着脸问:“我就问问你,白应魁,你这些年过得对不对得起我妹子?” “我、我对不起大宝他娘……”白应魁颤着声说了句,看看泪流满面的朱氏,哑着声音道:“爹、娘,还有大哥,你们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这样了。现在分家出来单过,日子是苦了点,可从今以后,赚多少花多少那都是我们一家几口的事儿,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娘几个受苦的。” “谁要你拼命了?”柳氏翻了翻白眼,嗔怪地瞥了眼朱大成:“看你,咱妹夫是个老实人,你吓唬他干什么?” 白脸唱罢,红脸就得登台了,柳氏笑眯眯地揽着朱氏,又看白应魁:“我相信我妹子的眼光,妹夫你以后一定会让他们娘几个过好日子的。现在虽然苦点,可这不还有咱们这些亲戚吗?总是能把苦日子熬过去的——啊,大宝、二宝,喊你锁头哥,先把车上的粮食都卸下来,娘,您啊,也别哭了,咱们搭把手,先做饭——他爹,妹夫刚不是在修房顶呢吗?你快点帮着干活!这院子也得修修,连个墙都没有太不安心了,还有这房子,那两间也得修修才好住人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悄悄话 柳氏快言快语,没几句话,就把一家子人都安排好了,该干活的干活,该说话的说话,就没个闲着的。 眼看着车上大包小袋的东西卸进屋来,许文岚只觉得心里头快活起来。 “这粮食也够吃一个月的了,那麻袋土豆是早上从窖里起出来的,放好了,别让太阳晒着了,青头愣可不能吃。那条腊肉是去年过年你爹猎的鹿肉腌的,别舍不得吃,吃完了再让你哥送一条过来……” 许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几乎把拿来的东西每样都说到了,又张罗着要进屋去看白慧儿。 朱氏却拦着不让老两口进:“就在门口瞅一眼得了,我把门打开。” “怕啥?”许老太太不乐意,拨拉开朱氏:“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怕死啊?” “娘,说啥呢?您和我爹都会长命百岁……”说是这么说,朱氏却到底没法子再拦着许老太太进去看外孙女。 一看到许老太太,白慧儿眼泪就下来了。 “哭啥哭?傻丫头,你啊,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是你这一病,你爹娘能重得回你这个大闺女?好了,快擦干泪,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去姥家,你姥爷还等着带你上山套兔子呢!” 一说到兔子,白慧儿的眼泪更凶了:“姥,我老姑把兔子毒死了,你说她怎么那么狠呢?” 倚进许老太太怀里,白慧儿的声音又娇又柔,十足像个才五六岁的奶娃娃,受了委屈见到亲人的感觉。 “不哭不哭,回头咱们再套——你老姑不好是她的事,咱不和她一样的,我家慧儿是个好姑娘……”许老太太轻声细语地哄着白慧儿,脸上始终带着笑,没有半分不耐烦的表情,更没有半点害怕被传染的意思。 看着趴在姥姥怀里撒娇的白慧儿,朱氏想想这些年女儿的委屈,再想想这病,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一旁的朱锁头,看看一屋里几个女人倒有三个哭了,脑袋都大了,尤其是看白慧儿哭更是千般不舍。 伸手想去给白慧儿抹泪,却被许老太太推了把:“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没听到你娘喊你去干活吗?” 朱锁头答应一声,却是依依不舍,好容易转身,才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着白慧儿道:“我和你说的话,你别忘了……” 哭声一窒,白慧儿似乎吓了一跳,却是俯在许老太太怀里不抬头。 等朱锁头一出去,许文岚就窜到白慧儿身边,当着老太太和朱氏的面不好问,却是一个劲捅白慧儿。 她动作小,朱氏也没觉察,只是扶着许老太太:“娘,咱们出去说话吧!” 许老太太点头应了,扶着朱氏的手出去,一直坐在门坎看着白慧儿的朱老爷子也跟站起身,想了想柔声道:“慧儿,你好好养病,等好了,姥爷亲自来接你,带你上山套兔子。” 白慧儿脆生生地应了声,反手抹着眼泪,还想下炕送老两口出去。 许文岚却是一把扯住她:“你老实躺着……” 掖好被子,又扒着她:“锁头哥和你说什么了?” 白慧儿猛地一把推开她,扭过身去:“什么都没说。” “摔死我了……”许文岚趴在炕上大声嚷,见白慧儿没动静,不回头看她,就翻身越到另一边,扯住想转身的白慧儿。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脸红什么劲儿啊?白慧儿,你要是不说,我可要去问锁头哥了!呵,他那个傻大个,一问一个准——锁头哥、锁头哥……” “你敢——”白慧儿急了,扯住许文岚直接压上去:“你再嚷、再嚷?” “好姐姐,我不嚷了、不嚷了……”被压着挠几下就告饶了。 没办法,许文岚怕痒,这个软肋太吃亏。 等白慧儿放手,她仍然在吃吃地笑,喘过一口气,就扒着她又问:“好姐姐,你和我说嘛!你不和我说心事,还和谁说去?” 被她扯着软语一央求,白慧儿的态度也软了,没开口,脸上又红了三分。 好半天才垂下头羞搭搭地道:“表哥说……他说,让我别担心,就是脸上落了疤,嘴歪了嘴斜了,他也娶我,对我好一辈子……” 一句话说完,白慧儿先羞得脑袋快埋进胸口了,羞不自胜,可一听到许文岚大笑,她立刻坐起身拧人。 被拧了好几下,许文岚仍是忍不住笑:“好了好了,别拧了,我不笑了……” 笑嘻嘻地睨着白慧儿,许文岚小声问:“锁头哥进屋就和你说这些悄悄话了?姐,你怎么回答的?答应了?” “谁答应了?”白慧儿眉毛一竖:“谁和他那个臭不要脸的一样……” “啊,臭不要脸的?那——你刚才是骂他了?” 白慧儿横眉竖目:“不骂他还惯着他?” “哦,我想想,就是骂‘臭不要脸’……”许文岚学着,声音却是故意娇滴滴的,满满的少女娇羞,嗔怒中还带三分欢喜,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听得白慧儿发恼,又要来拧人。 许文岚吃吃笑着躲开,却问:“我才不信,你就没半点感动?要我啊,早就感动得要哭了!锁头哥,真男人!我要给他点赞!” “啥赞啥点啊?又说那些怪话……”白慧儿呸了一声,脸上仍是红扑扑的,眼睛却亮晶晶的,虽然羞,却还是小声道:“这种事,哪有在姑娘家家自己作主的……” 一句话,把所有的心事都露了出来。 要说不感动,那才真是奇怪了,虽然嘴上骂,白慧儿心里却已经是许了的。 要是有一个男人,连麻风病都吓不走,哪个姑娘会不肯嫁呢! 看着一脸羞意的白慧儿,许文岚哈哈一笑,跳下炕去,直接往外跑:“我去帮舅妈还有娘她们干活。” 白慧儿先还没多想,等许文岚都跑出去了,才一下子回过味来,想下炕又有所顾忌,只能大声喊:“臭丫头,你要敢把我和你说的悄悄话告诉别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外头许文岚一声笑,脚步不停。 白慧儿现在就是只纸老虎,嘴上说得再凶,她也不怕。 话说回来,朱锁头是个难得的好丈夫人选,可舅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倚在门前,看着指挥着白氏两兄弟用破石头垒灶子的柳氏,许文岚眯了眯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面子与人情 古代的婚姻和现代相比还又不同,现代女人也会外出工作,虽然婆媳矛盾仍然重出不穷,可是到底不是一天24小时相对,还有缓冲的余地。 可古代就不一样了,女人出去工作的少之又少,基本上只要嫁进婆家,和婆婆相处的时间比和自己丈夫相处的时候还要多,甚至有好多女儿家出嫁选的不是丈夫好坏,而是婆婆好坏。 要说柳氏,的确是个好人,作为舅妈来讲,已经算是无可挑剔,可做婆婆,那就不好说了,而且就许文岚看,柳氏之前也并不大想让白慧儿嫁进自己家,更何况现在又有得病了这一说,只怕她心里更不愿意了。 要是现在朱锁头直接就和柳氏提娶白慧儿,柳氏就是再爱面子,也绝不会答应。 当然,这事儿也不是柳氏一个人说了算的,要是朱老爷子和许老太太点头答应了,那这事就没有不行的。 可那样嫁进去,还没进门就已经先和婆婆对立了,对白慧儿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转着磨磨,许文岚总想着该怎么试探试探柳氏的态度,还没等她想出来怎么试探,就听到外头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一抬头,看到站在那的白草儿,许文岚倒有几分欢喜。 “草儿,”挥着手,她跑出去拉住白草儿。 白草儿笑笑,却仍有点惧意:“那个……”抬头看着迎过来的朱氏叫了声大娘,又乖巧地一一叫人,这才小声道:“大娘,我奶让我来请朱爷爷他们过家里吃饭,还说,让你们也一起去吃饭呢!” 朱氏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氏已经冷哼了一声:“刚牛车进村时,在村口遇到你家老三了,他和咱爹打招呼,咱爹理都没理他……” “哦,遇到了啊……”朱氏扭头去看朱老爷子,朱老爷子却扭过头去装什么都不知道。 朱家人听到女儿一家被赶出白家,肺都要气炸了,见到白家人不理,那再正常不过。 想来白老三丢了脸,想想却还是回去告诉了白老爷子。 虽说分了家,可亲家还是亲家,要是亲家来了,白家一点表示都没有,回头出去是要被人说嘴的。 甭管愿不愿意,过来打个招呼请人到家里吃饭那才是礼数。 可是这事却大概是办得不情不愿,这才是一个小丫头来请人,而不是白老爷子自己来请。 又或者,白老爷子是想来的,但却被李氏一句别染上病拦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被打发来冒险的都是白草儿这个小丫头,也就显得这个“请”失了隆重。 朱老爷子别过脸去不吭声,白草儿手足无措地站在当院,脸都有点发白了。 还是许老太太笑着抓了一把瓜子塞到白草儿手里:“吃吧!别怕,你回去就和你爷说,我们在这帮着你大爷他们干活呢!没得时间过去,还有舅妈已经做饭了……” 声音稍顿,许老太太又道:“要是你奶你爷问,就说朱爷爷他们可凶了,脸拉得老长了,你都被吓着了。” “啊?”白草儿有些糊涂,许文岚却一下就笑了。 这是要给白老爷子和李氏甩脸色啊! 不过去吃饭已经是不给你们面子,还要告诉你们我们很生气,你们这样欺负我们闺女,当我们朱家没人了是不是? 白草儿听得胡里胡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也不知道白老爷子他们听到这话脸上是个什么表情,许文岚想想都要笑了。 中间插了这么一出,许文岚想试探柳氏的心倒淡了几分。 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反正白慧儿这病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到那时候再说这事也不迟,更何况白慧儿现在也不过才满十四,虽是在这时候已经是到了年纪的,但再迟些出嫁也没什么不好。 收敛心事,许文岚帮忙摘菜,又听着几个长辈闲话家常,倒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这头柳氏和朱氏把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因为没桌子,只能把炕桌摆在当院,虽说没什么大鱼大肉的,却也摆了一桌子。 朱家人想得周道,带得东西也全,连葱都带了一大捆,这会扒好洗净,正好和带来的婆婆丁一起蘸酱吃,只是没凳子,还是白胜文聪明,把剩下的干草铺在地上,大家席地而坐,虽然还有点潮,总比坐地上强。 刚要开饭,白老爷子居然来了。 一来先就告罪,扯着朱老爷子道:“老哥哥,你这是要羞死兄弟啊!” 刚才还好像把白家人当仇人似的朱老爷子面色稍缓,拉着白老爷子,叹道:“兄弟,不是老哥哥下你的面子,实在是老哥哥这心里疼啊!怎么好好的,一家人就成了这样呢?” 白老爷子也叹,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了。 朱老爷子就拉着他坐下留他在这喝酒,白老爷子如何肯,说什么都得拉着朱老爷子家去:“咱们老哥俩好好喝一杯,这事儿我也想和人说说……” 拉来扯去,到底朱老爷子还是跟着去了白家,许老太太和朱大舅一家却没去,只说这边已经备好了饭,不好就这么浪费了。 白老爷子也没强拉人,只拉了朱老爷子出了门。 “他家那饭,吃了我怕噎着。”柳氏哼了一声,招呼朱锁头:“快洗洗手,都吃饭了,这刚烀好的土豆都凉了……” 朱氏有些担心:“娘,要不,让我哥也过去吧!” “还过去干啥?你爹不去了吗?这就算给他们面子了,要不是怕应魁也不好下台,我连你爹也不让去……”许老太太哼哼两声,又叮嘱去给白慧儿送饭:“就冲着他们做的那事儿,就不该理他们……” 白应魁憨憨地笑笑,也不接老丈母娘的话,只是低头扒饭,还是朱氏夹了块肉放在他碗里。 许老太太看看女婿,又看看女儿,叹了一声,伸筷子夹了块皮冻:“应魁,你不是说娘熬的皮冻好吃吗?多吃几块。” 白应魁受宠若惊,囫囵个咽下,张嘴就夸。 许老太太失笑:“嚼都没嚼,你尝出味儿了吗?” 白应魁一笑,脸都没红:“娘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老实人也会拍马屁啊!不听不知道,一听才真是得大写个“服”。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转 连着几天,朱家人都过来帮忙干活,不过来的只是朱大成父子,老爷子没再来,许文岚寻思着八成是怕白家老爷子面上不好看才没再跟过来。 虽说许老太太和柳氏没再过来,可是东西却备得齐全,牛车一到,一车的吃食,不光是朱大成父子两个的吃食都备齐了,连着白家人的口粮都带出来了。 白应魁脸上抹不开,连吃饭都吃不香,朱氏却是嗔他:“这是我爹娘的心意,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吃,我和孩子们吃……” 被说了一顿,白应魁才算是脸上勉强有了点笑模样。 到底是多了两个劳动力,这活儿也就干得快了。 不过四五日,已经塌了大半的那两间茅草屋就又立了起来。 虽说用的是土坯,房顶也就是搭的稻草,可总算是又有了两间能遮风挡雨的房子。而且屋里还又盘了火炕。 这盘火炕看似简单,可是也算个细活儿,里头的烟道怎么转那都是有讲究的,要是做不好,这炕烧再多柴也不会热。 白家这两个小火炕是朱大舅特意请了师傅过来盘的,白家人打个下手,半天的功夫就盘出来了,别看现在看着又湿又脏,闻着一屋子都是土腥潮气味,可等把炕烧上,火力一拱,一天两天的工夫把炕彻底烘干了,连着土腥味都会淡了,反倒觉得有点草的气息。 夏天虽然多半时候是不烧的,可要是遇上雨天潮乎乎的时候把火炕一烧,往热乎乎的火炕上一窝才叫一个舒服。 盘炕的师傅是朱大舅请过来的,盘完炕朱大舅就要结钱,白应魁说什么都没让,挣红了脸硬是自己把盘炕的五十文钱结了。 朱大成看着白应魁急的脸都红了,也没坚持,招呼着师傅吃菜喝酒,等送走了那师傅,许文岚无意中瞧见大舅偷着往朱氏手里塞钱。 朱氏一开始不收,朱大成皱眉道:“这是哥的一点心意,怎么着?嫁人了,当了孩子的娘,就不是我妹子了?再说了,你们现在不是有苦处吗?慧儿还病着,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要是别个时候,我也不给钱——淑贞啊,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妹……” 眼圈一下就红了,朱氏点着头,把钱收下,反手擦了擦眼睛:“苦点累点都没事,只要是慧儿这病能好了……”话说一半,眼泪就忍不住了。 朱大成叹了一声:“别急,俗话也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慧儿这病还挺重的,要不,还是往县里捎个信儿,让大姐看看能不能帮忙找个好大夫吧?” “可别……”朱氏忙挡着:“大姐也不容易,她婆家那点儿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闹心的事多着呢,别让大姐再为我的事儿操心了。再说,给慧儿开药的大夫是郭布罗家帮忙请的,听说早年还当过御医呢!要是他都看不好,还能指望谁呢?” 朱大成一听,也是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换大夫。 许文岚松了口气,她心里还真怕换个大夫瞧出端倪,再节外生枝了。 和白胜文商量着,也就是这一两天里,白慧儿的病也就得见好转了。 特意又请张老大夫过来给白慧儿开了几贴药。 当着大人的面没说什么,等白胜文送张老大夫出门时,他才一声低叹:“老夫这一辈子的清名,都毁在你们这几个小娃娃手上的。要不是念在你们也是一片好心,老夫说什么也不和你们掺和这事……” 说是这么说,但要不是有承昱,张老大夫说什么也不会帮他们这个忙的。 换了新药的第二天,白慧儿脸上的疹子就有见退的迹象,喜得朱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到了第三天,要不是朱氏拦着,白慧儿就要下地帮忙干活了。 嘴上嗔怪白慧儿不知道心疼自己,朱氏心里却是喜得好似开出了花儿,哪怕是在灶下烧火做饭还一直嘴上念着佛,感谢菩萨保佑,感谢张老大夫妙手回春。 因为白慧儿的病情好转,全家人都似见了亮儿一样,整天脸上都带着笑。 这回也不用再拘着家里人不让往外头跑了,白胜武一早就溜出去不见了人影,都当他是几天没出去疯,这是出去和村里的小子们疯玩去了,可快到正午时,白胜武一身湿的回来,手里却拎着一截草绳,上头串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这才知道白胜武不是去疯玩,而是在村头河里抓了两条鱼,虽说鱼不大,却到底是加了肉菜。 “炖鱼汤!”白胜武爱吃的是烧鱼,从来都嫌鱼汤又腥又没味道,这回却是直接说炖汤。 等朱氏奇怪地瞥他,他才扭捏地道:“不是说鲫鱼汤好吗?给我姐补身子——都说这个最好了,下奶啥的……”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朱氏一把抱住,狠狠地亲了下脸蛋。 许文岚在旁边笑他:“你知道啥是下奶啊?” 白胜武眨巴眨巴眼,虽然不大懂,可看许文岚笑就知道不是啥好事,脸就涨得通红。 耍了小娃娃,许文岚直偷笑:“娘,我姐也好点了。明个儿我就去县里,还去卖茶叶蛋,再去问问荒地的事儿。” “问那干啥,家里也没钱买……”朱氏头也没抬,刮下来的鱼鳞也不扔,等着用面糊上少放点油炸一炸也是一道好菜。 “娘回头开两块地种菜行,别人家也不眼红,要是开多了荒地种庄稼别人眼红了找事儿就不好了。” 眨眨眼,许文岚没应声。 那头刚干完活正洗手的白应魁也道:“今儿我就能把这泥墙垒完了,明个儿我也去县里找活路做,虽说没有地,可是只要肯卖力气,怎么着也能挣到钱,文岚啊,你别自己瞎张罗,手里有点钱自己留着以后做嫁妆。” 别看白应魁平时不像个聪明人,可是心里都有数,许文岚一张嘴他就知道她是要做什么了。 许文岚不吭声,只是笑眯眯地转过脸去看外头刚垒起来的院墙。 大概有半米高的土墙,其实也就是个摆设,真要有贼啥的,还真拦不住。 不过这房子到底不是他们的,这块地也不属于他们,在这里暂时住住也没什么,要是真的大兴土木,砖房大院子啥的,一准会有人来说话。 朱氏说别人会眼红这话一点儿都没错,所以许文岚才更想把这块荒地买下来,只有这块地真的属于他们,才能安心地在这里生活,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人赶走。 嘴上不说,许文岚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她一块地一块地地买,早晚有一天这片荒地都是她的,然后就是置办良田——做个坐拥千倾田的大地主,才是她的梦想。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斗嘴 才走出门不到三百米,白应魁已经问了几次许文岚累不累,要不要爹背着。 许文岚有些好笑:“爹,我又不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不过是走走路有什么好累的?” 一旁背着书箱,自搬家后头回去私塾的白胜文也是笑着劝白应魁:“爹,一会文岚要是真走不动了,我背她就是。” 白应魁点点头,想想又小声嘀咕:“等以后家里有了钱,买头牛,坐牛车就不累了……” “嗯,咱们到时买头壮壮的牛,比姥爷家的那头还壮。”许文岚仰起头,脸上是灿烂的笑。 说句老实话,这年头坐马车也不是多享受,和后世的小轿车比起来简直就是受罪,坐一会儿腰都要疼得不行,要是短途还真不如11路公交来得舒服。 从白慧儿生病,白家人是头一回进县城,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一大清早就出发,而是吃了早饭才走。 这个时候,早就有不少人下地干活了,一路走过,打招呼的倒不少,虽然问的少,可是光从那些乡亲看他们一家人的眼神来看,都是知道他们白家已经分家的事儿了。 也是,连朱家人隔着一座大山都听到消息了,更何况是一个屯子里住着的乡亲呢? 有那好信儿的还拉着白应魁扯上几句,话里话外都是在打听到底因为什么事儿分的家。 白应魁如何会说?含含糊糊的,只是陪笑。 在旁边听得直皱眉,许文岚忍不住插嘴:“大婶,你咋不去问我爷、我奶呢?” 被她说了一嘴,那爱打听闲事的大婶脸一变:“哟,这丫头,我这不是正好碰上你爹才问两句吗?大兄弟,这家和才万事兴嘛,你好模样的闹着分家可是不对……” 这是听谁说了什么?到头来,还成了他们大房这头不对了! 许文岚一掀眉毛,就要说话,却被白胜文一把扯住,笑眯眯地道:“爹,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得去县里呢!现在也没田也没房的,可还得靠您出外头做工才能供我们兄弟姐妹呢!” “呀,没分你们地啊!”张大婶立刻掀起眉,一副听到稀罕事的表情。 白胜文笑笑,没说话,只是拉着许文岚转身。 “还是哥厉害,不出一个时辰,屯子里就都知道咱们是被赶出去的了。”许文岚偷笑,可看看沉着表情的白应魁,笑容又敛了敛。 “喂……”远远的,就听到一声吆喝。 许文岚抬起头,看到站在小山坡上的白莲花,撇了撇嘴角,没兴趣搭理。 白莲花一掀眉毛,来了火气,也不和许文岚说话,只是扯着嗓子叫“草儿”。 白草儿提着一个大篮子,怯生生地露了头,手里紧张地攒着弯镰刀。 想是白莲花带着白草儿一起来割猪草的,不过想当然,干活的是白草儿,领功的是白莲花。 “你问问那个嘴欠的,和长舌妇似的又和别人说咱们家什么坏话了!”白莲花冲着白草儿扬了扬下巴,可那声儿大的,不用白草儿传话,许文岚就已经听到了。 眼一瞥,许文岚看看趾高气扬的白莲花,再看看受气包似的转身张嘴要传话的白草儿,忍不住冷笑道:“什么叫嘴欠?还长舌妇?老姑,你没学问别乱讲,让人笑话!今儿教你个乖,自古以来历史上留名有记载的长舌可都是男人,三寸不烂之舌那是说的战国时的毛遂,长舌游说列国,被人打个半死还说只要舌头在就足够的,那是秦朝的张仪,以三寸舌为帝师、封万户侯的那是汉朝的张良,三国里舌战群儒的那是诸葛亮——老姑啊,你看,这些出了名长舌的可没一个是男人……” 她一说话就一套套的,别说白莲花都不知道她说的那是谁,就是知道,这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张口结舌,干瞪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怒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干啥把咱家的事往外说?”却不敢说什么长舌、嘴欠的话了。 许文岚一笑:“嘴长在我身上,跟谁说话是我的自由!别说你不是县太爷,就是你是县太爷,也管不着人吃喝拉撒带说话啊!再说了,你们家是有啥怕被人听到的啊?怎么一个劲遮着挡着呢?” “谁、谁说……” 白莲花一句话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又笑着说道:“俗话也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事叫门也不惊。这还都没到半夜呢,你怕什么怕啊?” “谁怕了?许文岚,你别仗着一张嘴厉害,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有本事你上来啊!”白莲花气个半死,站在山坡上指着许文岚大吼。 许文岚却是轻飘飘地转身:“哥,咱们不赶时间吗?快走吧!” 白莲花使了好大力气,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回应都得不着,眼看着许文岚说走就走,气得一声尖叫。 正快步跟上的白应魁吓了一跳,抬头怔怔地看看白莲花,才道:“莲花,干活啊!要累了就早点回吧!草儿,别太累着了……” 咬着牙,白莲花恨恨地瞪着白应魁,也不应声,因着许文岚,把白应魁的好意也听成了恶意。 前头走着的白胜文却是忍不住笑起来:“我看你这也快赶上舌战群儒了,这张利嘴,可是把老姑气疯了!” “得了,你是往我脸上贴金啊?还是给白莲花贴金啊?就她那水平,还群儒呢!我可没那么厉害,不过斗斗白莲花那样水准的,还不在话下。” 说着话,许文岚扬起头,带着十足的得意。 白胜文抿着嘴,看着许文岚,无声地笑了出来。 有人陪着说笑,似乎连路都没有那么长了,一路上走得轻快,虽是出门出得晚,可到了县城里,却是时间刚刚好。 集市已经开集了,正是热闹的时候。 白应魁想着去牙行打听打听有没有活儿干,吩咐了两小几句,就和他们分开了。 白胜文原本还想着陪着许文岚,却被许文岚硬是推开:“快点去私塾,和先生好好说,别因为家里这些事,让先生对你有了坏印象。这县城我又不是头回来,你担心什么劲儿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探询 终于只剩下一个人,许文岚总算是松了口气。 要是都跟着她,她还真是不方便行事了。 看看热闹的集市,许文岚转身就出了大栅栏门。 今个儿到县里,她还真不是为了买鸡蛋做生意,而是另有要务。 不过她这个要务比她想得要难办,站在县衙门口都半天了,她愣是连门都进不去。 “去去去,小娃娃家哪儿不好玩,跑这来玩什么?快一边玩去——小心吃板子!”坐在门里看门的衙役挥着手赶人,要不是许文岚实在是小,又是个女娃娃,实在没有什么威胁,说不定他就要出去撵人了。 “大叔,我是真的有事儿。”年纪小还是吃亏,她刚才都说了是来办事了,可门子却根本就不信她,别说放她进门,就连她踩着衙门的台阶都要撵人。 眼一翻,门子干笑了两声:“有什么事有事啊?小娃娃家家的,当这里是卖糖的不成?” 咬了咬唇,许文岚眼珠一转,突然道:“大叔,您知道陆七吧?那是我哥,我今个儿来就是找他有事的,您看,我也不进去,您就帮我喊他一声呗?” “陆七?”门子盯着许文岚看了两眼:“你可别唬我,我看着你们也不像啊!” 许文岚暗暗皱眉,想了想,侧了身从荷包里取出十文钱:“大叔,劳烦您帮我喊一声吧,等回头我让我哥请你喝酒。” 先把人情许出去了,许文岚可不怕这门子真的去找陆七讨酒喝。 手一抄,直接把那十文钱抄进袖子里,门子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几句,多半是嫌钱少,可既然说是同僚的妹子,帮忙喊一声倒也不算什么。 不过一会儿,陆七才慢悠悠地晃出来:“我妹子?我要是有妹子倒好了,说不定也能攀上……” 看清站在门口的许文岚,陆七立刻把话收了回去:“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笑着迈出门来,陆七笑眯眯地看着许文岚:“小丫头挺大胆儿啊!还敢说是我妹子……” “陆大哥,之前不是您说让我叫您哥的吗?”许文岚笑着说了句,看陆七闻言大笑,心里轻松了几分。 虽然和陆七不算是有交情,但好歹也算是经过事儿的,比不认不识的好说话一些。 当下把想问的话和陆七学了一遍,又道:“还烦请陆大哥带我进去问一下,不管这事成不成,我爹都请陆大哥喝酒。” “真是你爹想问?”陆七扬起眉,半信半疑地看着许文岚:“那你爹怎么不来?” “家里姐姐生病了,爹娘一时顾不上这事儿。”许文岚很自然地道:“陆大哥还信不过我吗?再说了,要不是家里有这意思,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敢来问这些事吗?” 笑眯眯地看着陆七,她一脸坦诚:“我爹说了,虽说能者多劳,这事于陆大哥不过是张个嘴的事儿,但也不能让陆大哥白跑这个腿。” “客气了……”衙门里的人个个精得很,陆七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先许了好处。 虽然这种事能得的好处也不多,可能听到人这样奉承他,这事儿做做倒也无所谓。 笑着点了点头,陆七道:“这事,我去户房问问,这个事啊,我看多半能成,荒地荒着也是荒着,还有个不卖的?告诉你爹,准备好钱吧!” 许文岚忙道:“陆大哥,我也跟着您一起去呗!我还没见过户房是个什么样呢!” “小丫头家家的,进衙门不好,你在这儿等着吧!”陆七一挥手,转身进了衙门。 许文岚一看他这架势,就暗道不妙。 什么进衙门不好,这都是借口,陆七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她跟进去听到负责户房的典吏说了什么话。 这是把她当成肥羊,想要从中谋利啊! 咬了咬唇,许文岚捏紧了拳头。 黄老板这样,陆七也这样,这些人是真的看她年幼可欺啊! 心里发狠,可等陆七出来时,许文岚却还是脸上带笑,看着陆七,一脸的期盼。 陆七心里也是欢喜,一看到许文岚就笑:“我都问了,也让户房的何典吏查了鱼鳞册,你说的那块荒地,的确是没主的,如果要买的话,到衙门办个手续就成,因为是荒地,价钱也便宜,四两银子一亩,你爹要是想买的话,就叫他带了钱过来,我领他去办。” 目光忽闪,许文岚看着陆七脸上的笑,恨不得窜高了给他脸上来一下子。 还四两银子一亩,真是欺她不懂行情了。 现在良田才多少钱?如果运气,四两半就能买一亩田,那片荒地靠着山脚,到处都是荒草,而且因为大山遮阳,就是真的种地也离良田差得远,就这样的地还敢说什么四两银子?最重要的是…… “真是荒地啊?我爹还说我们种的那个院子是有主的呢!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人赶出去,现在知道是荒地就好了,我们一家人也算有落脚的地方,就不用郭布罗少爷帮我们买宅院了。” “什么院子——你刚才说谁?郭布罗少爷?” 看着惊得合不拢嘴的陆七,许文岚笑着点头:“陆大哥也知道我们上元夜的时候不是救了郭布罗家大小姐吗?” “这事儿我知道,可你们买地这事儿怎么又和郭布罗家扯上关系了?” 许文岚笑笑,眉眼间带出几分得意:“郭布罗少爷说咱们是他家的恩人,不仅送了好多礼物,还让我大哥去他家私塾读书,他说了我哥是个人才,以后会有大出息,他这样做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以后总是有回报的——不过,我真是不喜欢他这样势力,还是大小姐好,还和我姐妹相称……” “咳咳……” 抬起头,许文岚看着好像呛到似的陆七:“陆大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么个屯子里来的丫头还和郭布罗家扯上了关系。 陆七抿了抿嘴,暗自懊恼,却还是闷声道:“嗯,刚才我是记错了,荒地是没主,不过你说的那个院子那块地却是有主的,不过听说那户人家绝了户……” 果然,是像她想的那样。 看一眼陆七,许文岚故作懵懂,心里却暗呸了声。 也不知有多少这样绝了户、没了主儿的地就这样被衙门里的人卖出去把钱捞到自己个口袋里呢? 今个儿,既然扯出承昱这张虎皮做大旗,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占了她的便宜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巧遇 既然扯了承昱出来,许文岚就没浪费这么好的资源,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说得好像承昱已经和她家哥哥要拜把子似的,能有多亲就说得有多亲,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十足小人得志的感觉。 可她越是这样,陆七就越觉得她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到了最后,更是深信不疑,这看似平凡的普通农户已经入了郭布罗家大少爷的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飞黄腾达。 这会儿倒不后悔说出那块宅地的事儿了,还帮着出主意:“你三叔不是牙人吗?这种事他们做惯了的,找个人出头,只要说是那绝户的后人,少花点钱就能把那块地过到自己名下。” “还能这样?”许文岚是真的惊了。 刚才听到卖无主地的事就已经觉得衙门里的人真是大胆,现在就是胆大包天了。 明知道是假,可是只要有钱,就敢随意把地过给别人,就算那块地已经无主了,可这事儿还是让人听着害怕。 这便宜,她还真有些不敢占,不说她是绝不会找白应福的,就算是有牙人敢打包票帮她把这事办妥,她也还是觉得这事情不大妥当。 “这个事,我回去和我爹说,不过我估摸着这事儿我爹也不敢轻易应下,毕竟之前承昱哥哥还说让我们到县城里来住呢!” 一声哥哥许文岚叫得自己都觉得有些脸上发烧,陆七却是露出羡慕的神情:“陆大哥也没别的本事,可和户房的何典吏关系却铁得很,回头你们家要买那块地的时候,尽管来找我,我帮着你们搭个路子。” 许文岚笑眯眯的,点头应了,和陆七告辞,却没有去牙行找牙人。 这桩事,往好了说是取个巧桩,往坏了说却是乱了律法,如果没人揭出来自然是一切都好,可是要是被人揭出来,经手的那个典史是大罪,她这使了钱篡改地契的自然更是罪上加罪了。 因为陆七说的这些话,原本想买下那破院还有附近荒地的许文岚倒了改了主意。荒地可以买,却要绕过那间破院,绝不能落了人的把柄,为了些小利留下隐患。 心里这样想清楚了,许文岚就又转去集市,先找了平常相熟的贩子,定了鸡蛋,这才满绕到卖瓷器瓦罐的摊子,寻那适合养多肉的小盆子。 在现代,多少人爱养多肉,喜它的小巧精致,可在这年代,这多肉就是草房上找的野草,想普通百姓花钱买这个,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想拿多肉赚钱,就只能往高门大户,根本就没见过这东西的人家卖,可人高门大户,爱富贵的养个牡丹好不好?爱高雅的还有兰草梅花呢?小小的多肉,谁能看得上眼。 许文岚仔细想过了,觉得这卖东西还得看包装,她要是找到合适的盒子,再像现代一样,做个小盆景,未必就没有那些喜欢小巧玲珑的女子肯买这多肉。 因为先把高门大户看成了潜在客户,许文岚挑选花盆的眼光也就越发高了。 一连逛了几个摊子,都没找到合适的。 正在寻思是不是换个地方,去外头市面上的铺子看看,就听到有人叫她。 回了头,却是刘春儿。 也有些日子没见这个俏丽的小姑娘了,突然见到,许文岚倒也觉得欢喜。 白家几个姑娘就不说了,许文岚认识的几个小姑娘,虽也是个有主见的,但到底是郭布罗家的小姐,身上还是带着点娇贵气。 蝴蝶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又是孤女寡母,娇惯得胆子大了什么事儿都拿作主也当得起事。 而刘春儿却又和那两个不同,生得俏,又是跟着戏团到处走街窜巷,生活动荡却也见多了世事,虽是年纪小,却已打从骨子里透着一种风尘气。 这个风尘气倒不是说刘春儿如何不好,总是那种市井的味道很浓,说话办事有那股引人的俏劲儿。 这股劲儿,倒最像现代人的味道,就因为这个,许文岚倒是很喜欢刘春儿这个姑娘。 这会儿见了,欢喜也是真心的。 刘春儿也是惊喜,拉着许文岚直嚷:“可真是巧,亏得你今个儿来集上了,要是错过了,明个儿就见不着我了……” “这话怎么说的?”许文岚一转眼,正好看到几辆车赶过去,瞧着车上的东西不是锣就是鼓的,立刻会意:“啊,你们这是要换场子了?是去哪儿?要离开黑水?” 刘春儿点点头:“咱们要去省城唱戏了,只不知道这回别了,以后还能不能见着……”说着话叹了口气。 许文岚失笑:“省城离得虽远了些,可也不是在天边,怎么就见不着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去省城听你们唱戏,到那时候,只不知道你们是在哪儿唱,要是大戏园子,怕我没钱听去……” 在现代出个门方便得很,许文岚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觉得一分开就是一生见不着了。 听她这么一说,刘春儿倒高兴了:“你要是没钱,我请你听啊!到时候你到德昌戏园子只报我的名,让人喊我。” 一听这话,许文岚倒乐了:“哟,真是进大戏园子了,可是好事。” 二人转这会儿也还是上了得台面的,大戏园子都是听的京戏,刘春儿他们能上大戏园子唱戏,就很了不起了,难怪刘秋生满面春风的。 远远的瞧见许文岚,就笑着拱了拱手:“许姑娘,倒是巧遇了……” 刘秋生客气,许文岚忙还礼,笑着赞了两句,又问:“怎么没见兰姨?还未和她告辞。” 面色微变,刘秋生干笑了两声:“她先走了一步,在省城里等着我们,许姑娘,我那头还忙着,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了……” 许文岚点点头,笑着施礼,一转头,却看刘春儿面色阴沉,垂着眼,竟是隐有泪意。 心里一愣,许文岚小声唤了一声:“春儿姐,你……” 别过脸去,刘春儿抹了抹眼睛,哑着嗓子道:“没事,我娘在省城等着我们,也不知她这回和柳玉楼学了什么新戏,这回去省城一定会打响我们二人转班子的名声。” 她说得随意,看起来真是没什么了,可许文岚眨眨眼,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逢喜事 不是许文岚太过敏感,而是刘春儿这样的说词,还有刚才刘秋生那一瞬间的表情,让许文岚不得不多想。 正月初五跳加官那天,许文岚脑子里就闪过那么样的一个念头,等今个再一回想,还真觉得可能事情让她料中了。 那个柳玉楼,虽是唱的花旦,生得也俊俏,却到底是个男人,有那样一张脸,再比普通男人温柔小意更懂女人心,要说这样的男人,撩妹的手段也一定是高的。 小金兰生得妩媚,又水一样的柔情,两人在一处学戏,要是处出别的什么意思,一点都不稀奇。 如今戏班子突然说要去省城,还能进大戏园子唱二人转,要说没柳玉楼从中帮忙,许文岚还真有点不信了。 看刘秋生那模样,分明就也是知道一二的,只是为了利益,把那可能有的隐情都抛在脑后了。 抿了抿唇,看着笑容不及刚才明媚的刘春儿,许文岚还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潜规则这种事,在现代也是平常,捅出来网虫们看个热闹说上几句也就过去了,可在这年头,却是彻底坏了名声,哪怕是猜到一二,许文岚也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陪着刘春儿多说了几句祝他们旗开得胜的好话,这才撒了手告了别。 “还真是……甭管古代现代,也都是这一套……”吐了口气,许文岚也不在集市上晃了,转身去摊上拎了鸡蛋,直接就往街上转去。 离老远,就听到炮竹声。 这会儿年早过完了,不年不节的放炮竹,不用多想,不是娶亲就是开业大吉。 许文岚紧着走几步,倒有点开心。 这年头不知道开业的话有没有优惠,要是也来个开业打折什么的就妙了。 等走近了,虽没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却一眼看到头上晃着的幌子。 哟,这是开炭行的啊! 黑水开炭行的,可就黄老板独一位,这又出一间炭行倒也是好事,总不能钱都让黄老板赚到是吧? 既是炭行,许文岚就不大感兴趣了,正要绕道,就听到有人啧舌:“瞧见没?那小子从前也就是和咱们一样,都是个学徒,可现在倒好,居然做了老板。” 脚步一顿,许文岚回头看去:听着有点熟悉啊! “你眼热个什么啊,这种事能羡慕来吗?人家原来的老板那是谁啊?可是他的亲堂叔!你看,这不是也开了炭行,没准就是黄老板给他出的本钱呢!” 熟!太熟了…… 这剧情,要说的不是黄老板和黄大宽,许文岚还真是想不出来别人了。 立住了脚步,许文岚踮着脚往里面看,可不是,那站在门口一脸喜色的可不是黄大宽又谁。 现如今,可不是从前一身灰布衫的打扮了,虽不是穿的锦缎,却也是上好的细布长衫。 笑脸相迎,拱手道谢,和之前动不动就拉长了脸的样子判作两人。 这果然是当老板了,自家的生意自然要和气生财。 不过,这大概也是人逢喜事,才能笑得这么欢脱吧? “我说你才真是不懂装懂,还黄老板给大宽那小子出本钱做生意,哪儿能有的事儿啊?黄老板多扣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都是嘴上大方,大宽那小子可是和我抱怨过不少回了……” 声音一顿,那小伙计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可听说了,黄老板和大宽两个根本就是闹掰了的,这回大宽在省城那边扒上了个煤矿大老板,这才能回黑水开起了炭行。” “有那么好?就那么扒上大老板了?哪那么多好事啊?就没让咱们碰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大老板哪儿是那么好扒上的,可大宽这小子运气好,竟让他给淘到了黄老板的独家密方,用这秘方扒上了大老板,现在自己也能开铺子做老板了。” 转了转眼,许文岚盯了眼说得兴起的小伙计,只差给他翘个大拇哥点赞了。 这位还真是包打听,连这么绝密的消息都探出来了。 另一位还恍然大悟似的:“哦,快不得前一阵子黄老板还来店里问过见没见着大宽呢!敢情还有这事儿,那这大宽做事也太不地道了——真是真是……啧啧,这么好的事咱怎么没碰到呢?” 听到最后,许文岚差点就被口水呛到。 这三观是不是错了啊? 再看一眼门口乐得欢的黄大宽,许文岚摇了摇头,扭身想走人。 还没等抬脚,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打头的可不是黄老板又是哪个? 一见势头不好,许文岚忙往墙角闪了闪。 也是赶巧了,居然碰上黄老板来找黄大宽的晦气,这要是被看到了,再拉出去做干证可是太没趣了。 心里想着,她只往人群里躲了躲,看热闹也得注意安全是吧! 果然是来找晦气的,黄老板一冲到铺子门口,话都没说两句,就招呼人大喊:“给我砸!我倒要看看这不仁不义的畜生有什么脸还敢在黑水跟我抢生意……” 端人饭碗听人号令,黄老板带的都是炭行的伙计,一声令下立刻冲进店里开砸。 所幸炭行不比别的铺子,店里摆着的没多少东西,砸了也不太心疼。 可开业的大喜日子,铺子就被人砸了,黄大宽就是老实人也受不了,何况能叛出黄记炭行,那就不是单纯的老实人了。 “黄来喜,你别做事太过份了!”直接喊名道姓了,黄大宽身子一挺,对上了黄老板:“念在你是长辈,你痛快带着你的人滚蛋,要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新开的铺子里自然也是有伙计的,而且还多半是从乡下带出来的自己人,都沾亲带故的。 这会儿自然上前劝架,都是实在亲戚,事儿不能做得太绝了。 其中一个岁数大的,明显是黄大宽家的长辈,仗着辈分和黄老板是一辈的,张嘴就道:“来喜啊,你这就不对了,自己侄子有了出息,你应该开心才对啊!怎么倒跑这儿来闹呢?你这样,太失身份了。” “失身份?偷东西的贼不失身份,我这苦主倒失了身份?”黄老板啐了一声,大耳刮子直接扇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价高你买不买 一巴掌打在脸上,那人哎哟一声,黄大宽也火了,喊一声“爹”,冲着黄老板就挥了拳头。 不过是一瞬间,原本的宾主加堂叔侄就打在一处,你一拳我一脚,都是使的狠力,哪里还有半分顾念亲情的模样。 许文岚站在街边,看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心道这个热闹还真是大了。 她刚才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呢!这会却暗暗摇头。 果然还是人为财死啊!这为了钱,人脑袋都能打成狗脑袋了。 忽然间觉得意兴澜珊,许文岚往人群里挤,想撤了,可刚走进人群里,那头打架的已经分开了。 黄老板到底年纪大了些,吃了些亏,鼻青脸肿的哪里还像是个老板,也不知是因为脸肿还是被打落了牙齿,说话都有些漏风似的,可就是这样,还是指着黄大宽破口大骂,怎么难听怎么来。 那头打砸的伙计也被黄大宽的伙计打了出来,站在黄老板身后跟着开骂。 骂得火大了,一个伙计眼一扫,猛地扯过身边一个妇人的菜篮子,一颗菜头直接就砸了过去。 这个法子大好! 黄老板也立刻扭身四下寻摸,眼看着一篮子鸡蛋,伸手就去扯。 却不想一只手护住那篮子,尖声叫道:“别动!我这鸡蛋可贵!你不给钱休想拿去砸人!” 声音有点熟! 勉强瞪大有些肿的眼皮,黄老板看清身边拎着篮子的小姑娘,差点就要骂出声来。 怎么又是这个死丫头?要不是她,今天这事还能有吗? “贵贵贵,你钻钱眼儿里了?”横横地骂人,黄老板像刚吃了**,可完全没把眼前的许文岚当小姑娘看了。 许文岚眼一眨:“没人让你买啊!” 黄老板气得撇嘴,刚要撒手,冷不防对面一个鸡蛋砸在额上,打得生疼不说,滑腻腻的蛋清蛋黄带着鸡皮茬滑过眼睛,竟还是臭的。 火立刻就升上来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问价,黄老板直接从袖袋里拿了一粒碎银豆丢给许文岚,伸手就要拿篮子。 许文岚却不撒手,只是盯着黄老板。 这眼神,黄老板太熟悉了——嫌钱不够是吧? 想坑他啊!得,让你坑!直接抓了一把,也没数是几个,黄老板钱一塞,顺手扯过篮子,操起一个鸡蛋就砸了过去。 又招呼伙计们:“砸!给老子砸——还有鸡蛋吗?最好是臭的!” “有啊!”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许文岚答应一声,又嚷:“臭的也和好鸡蛋一个价啊!等着……” 嘴上喊着,她转身就往集市跑,可刚撒开脚,身后就有人窜过她了:“鸡蛋!臭鸡蛋,他爹,快点,臭鱼烂虾啥的也拉来——有人花大价钱啊!” 脚步一顿,许文岚看着冲过她身边的几个女人,扁了扁嘴,还是决定不和这些大叔大婶抢了。 真是的,这年头赚点俏钱也不容易啊!竞争对手太多。 扭头看看,那头鸡蛋横飞,菜蔬遍地,比菜市场散场看着还乱。 好好的开业大吉竟变成了互砸大会,黄氏叔侄大概这一年半载的都会是黑水的笑料了。 偏了偏脑袋,许文岚想想,到底还是笑了。 活该!让你黄老板坑人…… 哼着小调,许文岚笑眯眯地钻进旁边的瓷器店,一眼就瞧中了货架上的一套粉彩瓷杯子。 这个漂亮,猫戏绣球,蝴蝶绕猫,这意头就是好的,方寸之间这一猫一对蝶竟是活灵活现的,那叫一个精致。 “伙计,这套瓷器怎么卖的?” 正在旁边拿着鸡毛掸子掸灰的小伙计抬眼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似的,连应都没应一声。 扭头看看店门口,又是一声叹息。 眨眨眼,许文岚突然就明白过来:“你这样还能做生意?怪不得人家当老板了,你还是小学徒。” 被许文岚笑话,小伙计刷地一下火了:“问了你能买似的,这可是景德镇的瓷器,别说一套,就一只你也买不起啊!” “你不说价怎么知道我买不起?”许文岚冷哼,沉声道:“你先报价,要是不知道价就喊掌柜的出来,我还不信了,你们掌柜的也是像你这么做买卖的。” 小伙计一撇嘴,沉声道:“这套杯子,,连那壶算上,要十两银子——哼,这都是两亩地的钱了,这么高价你能买?” 眨眨眼,许文岚虽没露怯,心里却是叹了一声:刚她还问人价高买不买呢?可是现世报!还别说,她真不能买! 手里倒有钱买,可是这么贵,买去做多肉的小花盆,太亏! 再说了,就算是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不是…… “我啊,还真不买——”看着立刻露出得意表情的小伙计,许文岚头都没低一下,丝毫没有被揭破老底的乡下人的自觉,而是沉声道:“我就是不买这套瓷器可不代表我不买别的——我问你啊,这套怎么卖的?还有这套呢?” 手指东指西,问来问去,没几下,那小伙计就火了:“你到底要买什么?” “你管我买什么呢?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呗!就你这样的,你家掌柜的就没骂过你……” 似乎是被说中了,小伙计脸色铁青,瞪着许文岚咬牙喝道:“出去!你个小丫头片子,快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咋的?上门都是客,你还敢撵我了!你敞开大门不是做生意的?” 小伙计气极,手中的鸡毛掸子一搁,直奔许文岚过来。 许文岚立刻大叫:“打人了……” 原本想进门的妇人听得大叫声,吓了一跳,脚一缩,扭身就走。 小伙计张嘴想留人都来不及了。 “咳……”铺子里头有人一声清咳,转了出来,面相严肃的掌柜的一出来就皱眉:“小六子,你不好好看店,又惹什么事了?” 小六子吓了一跳,刚要说话,许文岚已经抢话道:“掌柜的,你家伙计好凶啊!我就多问了几个价,他就喊打喊杀的,这样子做生意,谁还敢来买东西啊?” “王掌柜的,不、不是这样……”小六子想辩解,可是又不知从何辩解,半晌只是讪讪道:“这小丫头是来惹事的。” 王掌柜眯了眯眼看看许文岚,先笑道:“小姑娘,这伙计做得不好,回头我骂他。你要买什么啊?还是叫家里大人来买吧!” 哟,这瞧不起人是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占便宜的法则 许文岚眉毛一扬,看着王掌柜笑道:“掌柜的,你这也是瞧不起人是吧?怎么着?我岁数小点就不能出来买东西了?还是你也和你家伙计一样,觉得我没钱啊?” 把荷包一亮,颠了颠,许文岚故作得意地道:“我可告诉你,做生意不能这么做的,你知道哪个进门的是真主顾啊?得罪了主顾谁还来买呢?再说了,就算是今个儿不买,明个还不买?也是,你们这样得罪主顾,明个儿当然不买了……” 被许文岚一套一套的话都绕晕了,王掌柜眨眨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个,姑娘是要买哪套?不如我来给姑娘做个参谋……” “啊,买哪套?我本来是想买的,可你们这样的态度,没心情了……” 声音一窒,王掌柜再好的涵养都要变脸了。 就在这时,里间传出一声轻笑。 王掌柜脸色一变,忙回身施礼。 要不是今个儿少东在,他早就把这搅局的小丫头赶出去了。 帘子一掀,一个华服少年走出,后头还跟着个有点小胖的小厮。 许文岚一看,倒不好意思了。 手里的荷包一收,她讪讪地唤了声:“承昱少爷。” “刚才不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倒不说了?”承昱笑睨了眼许文岚,又道:“这是许姑娘。” 王掌柜眨眨眼,心道这城里没有哪个富户是姓许的啊? 呀,对了,年节里好像有个救了大小姐的小姑娘,莫不是那个? 忍不住多看了许文岚两眼,王掌柜的缓了神情,陪着笑道:“不知道是许姑娘,多有得罪。” “算了,不知者不罪,我原谅你。”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许文岚笑着施了一礼就想开溜:“承昱少爷,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怎么才见我就要走呢?不是要买瓷器吗?相中哪套了?我送你一套,就当是贺乔迁之喜的。” 脚步一下就定住了,许文岚一转身,双眼放光:“真要送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和财主客气什么呢? 这礼尚往来,也是正常人情走动,等他日大少爷乔迁时她自然也会送礼,不过估计承昱一辈子也就住在郭布罗大宅里不会挪窝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是占便宜了,许文岚憋不住笑。 白她一眼,承昱垂下眼帘,嘴角微翘,却不说破这丫头现在有多可笑,只是负手而立:“你选吧,喜欢哪套就要哪套。” 这个不用选,许文岚手一指,就定了最早看中的那套:“就这套粉彩的,看着多好看。” 点点头,承昱半个磕巴都没打,直接就道:“把这套瓷器包起来……” “唉,等一下……”许文岚忙出声:“那个,王掌柜的,您这有钻头吧!我想把这茶杯拿上几个钻个眼儿,就杯子底下……” 一屋四个男人盯着许文岚,没一个明白她什么意思的。 这茶杯钻上眼儿,还能喝水吗? “咳,是这样,我想拿它做花盆……” “咳……”承昱差点就笑出声来,忙以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 到底不是普通人,居然还想用茶杯做花盆…… “你这不是糟贱东西吗?”小六子直接就火了:“这是茶杯,还什么花盆……” 话都没说完,就被王掌柜捅了一下。 一个杯子而已,在大家少爷小姐眼里算什么?不过,没听说这个姓许的小姑娘是大家小姐啊!这怎么刚和大少爷大小姐认识,就染了这么多毛病?真是穷人乍富,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东西,败家子一个。 心里怎么想,王掌柜都没露在脸上,只是笑眯眯地让许文岚等等,转身进去,不过片刻,果然有师傅出来帮着钻眼儿,只是全程都冷着脸,大概是也觉得许文岚太暴殄天物了。 那头钻眼,许文岚看看坐在对面的承昱,想了又想,还是找了些话题:“承昱少爷今个儿没进私塾?可巧了,正好错过我哥。” “是吗?胜文今个儿去私塾了?”承昱笑着看了眼许文岚,再转头看正钻眼儿的师傅,笑问:“你要种什么花?用这么小的花盆。” 其实,承昱也是在没话找话。 虽然家里还有个亲妹子,承昱也是真关心,但要说坐下来话家常,那是绝对没有的事儿。 和许文岚对面坐着,承昱也觉得有些尴尬,可等他看出许文岚没话找话说时,他反倒就自在了,竟是那么自然而然地问起花盆的事。 站在后头的小厮直啧舌:少爷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小事来着? “当然是种——呵,秘密。”许文岚笑着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看看承昱,忽然念头一动,小心地问:“承昱少爷,您是不是认识可靠的牙人啊?” 掀起眉,承昱差点就想反问“你看本少爷是和牙人打净道的人吗”,只是目光在许文岚小心翼翼的更好一扫而过,他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想找牙人?白家你三叔不就是牙人吗?” “他倒是牙人……”许文岚哈哈两声,看着一本正经的承昱,咽了下口水:“我家那点事儿承昱少爷也是知道的,我要用牙人自然不会用三叔,这些倒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不瞒承昱少爷,我是想买下靠山屯山脚那片荒地,嗯,除了我们现在住的那片地基。虽然听说那户人家成了绝户,但到底是有主的地儿,不好这么不明不白地买……” 目光忽闪,承昱看着许文岚,倒从中听出了点意思。 荒地,有主的地基?买?不明不白的…… 既是成了绝户,那向谁买呢? 这里头怕是有些内情,垂下眼帘,承昱细想了想,倒有些明白过来。 虽说他现在不管郭布罗家的庶务,可有些事承昱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的。 这年头背着人的勾当多了,倒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既是已经绝户了,你怎么反倒不愿意买了呢?” “是绝户,但不是无主。”许文岚笑笑,淡淡道:“有些便宜能占,可有些便宜却是绝计不能占的,总不能,为了眼前这点便宜,就坏了我哥哥的前程吧?” “你倒坦白。”承昱笑起来,盯着许文岚看了半晌才道:“也聪明——有时候我很好奇,你是真的不记得从前了吗?” 第一百九十章 记忆重要吗 承昱突然这么一问,许文岚倒真有些怔住了。 刚开始被捡着那会儿,的确是说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可后来她吹牛时满嘴跑火车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的,哪儿像是说不记得从前的人呢? 可白家人从来没有问过,大概他们都觉得她是故意装着失忆的吧?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个梗了,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与人不同之处,只当她是失忆忘了这年代的人都是怎么个活法了。 可偏偏现在承昱却问了这么一句,倒让许文岚有些拿不准了。 看着承昱,许文岚有探究,也有疑问,难道承昱是知道什么?要不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呢? 突然间有些口干舌躁,许文岚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让承昱不起疑。 如果承昱真的认识原主——不、不会,至多是可能知道原主是个什么身份,认识是绝不可能认识的。 心安了些,许文岚看着承昱微微一笑,尽量保持平和的姿态:“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呢?记得,不记得有什么区别?” 定定地望着许文岚,承昱沉声道:“自然是有区别。一个人的过去总是会影响现在和将来,难道许姑娘不这么觉得吗?” “或许吧!”许文岚点点头,可偏了头,却还是笑了。 “不过我想每个人都不同吧?至少,我不觉得自己记不记得从前会有什么改变,不记得,我是许文岚,记得,我还是许文岚——好好的过日子,享受生活就已经很好,至于其他,不重要。” 垂下眼帘,承昱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日子总是要自己过得舒心才对——只可惜,太多人想不明白。” 话说得老气横秋,听得许文岚直想笑。 她倒也罢了,年纪虽小,芯却是老的,可这承昱,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却真是个大人样儿。 仔细一想,这郭布罗家大少爷的日子倒也不好过,日子过得快活的,多半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懵懂着呢! 心里这么一想,看承昱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同情,承昱生性敏感,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不禁皱眉,也不想再和许文岚坐着了,站起身来,淡淡告辞,只是临走时却又转身道:“你想买哪片荒地,让你哥哥告诉我一声,虽不认识什么牙人,但我府里底下的人自然有相熟的。” 这就是把事应下来了,许文岚忙道谢。 贪了承昱的瓷器,她半点不觉得如何,反正银子这种东西,大少爷多得是,收这份礼她收得问心无愧,可帮她的忙,她却是真的承这份人情的。 等送走了承昱,许文岚接了那套用锦盒装起来的瓷器,欢天喜地地被送出了门。 虽然出门时那小伙计的眼神还是有点讨厌,但她得了实惠,哪还会在乎这个。 今天这趟县城是来对了,想办的事儿基本上都办了。 虽说买的鸡蛋没了,可这价是卖得高啊,等明个再来买就是。 在县城门口等了半晌,才算把人等到了。 也不知道爹是找到活儿没,看着表情还是有些不那么开心的感觉。 肩头是搭拉着的,脚步也是拖拉的,白应魁远远地听到喊“爹”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原本有些沉着的表情立刻露出了笑脸,脚步也轻快了几分,一走近了,就立刻笑道:“闺女,爹找到活儿了。” “真的啊?爹。”许文岚露出大大的笑脸,好像是开心,可眼睛却一直盯着白应魁看。 就算是真找到活儿了,这活儿大概也不是多顺心,要不,不能这样的表情。 白应魁打起精神,只是笑:“是个好活儿!等过两天,爹就能给你们买肉吃了。” “嗯,买五花三层的,带大肥油,靠了油以后炖菜吃,还能吃油吱啦。”嘴上说得欢,许文岚却耍心眼儿,冷不防地问:“爹,啥活儿啊?” “就在码头那边扛包……” 白应魁没防着,顺嘴就说了,等说完了,看见闺女立刻垮下来的脸,这才反应过来。 “不累,真不累,你爹我啊,有得是力气……” 许文岚可不管,伸手就去扯他的衣领:“我看看您肩膀。” “这孩子,看啥看,这城门口呢!爹可是个男人……” “那也是爹啊!”许文岚才不管这些,什么男女大防的,呸,也得看分谁啊? 她手快,春天穿的衣服又薄了,虽没把白应魁的衣服扯下,却扯咧口个口子。 一眼就看到白应魁肩膀上都红了一大片。 这是刚才就已经干了半天活吧?都不知道背了多少东西,连肩膀都磨成这样了。 许文岚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原本还有点生气的白应魁一看许文岚哭了,立刻蔫了。 也不想着训孩子了,只能低声下气地哄着:“别哭啊,爹真不累,也不疼,你想想啊,爹是干啥的?可是长年干农活的,身体壮着呢!还有啊,爹以前可是打铁的,打铁的胳膊都有劲儿呢!” 他越说,许文岚越觉得心疼,抹着眼泪花哽咽:“你之前还伤着呢!” “这丫头,都啥时候的事儿了?那伤早好了。”笑着拍了拍许文岚的头,白应魁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傻丫头,爹多干点活算啥呀?你就瞧好吧,等爹赚得多了,咱们就搬家,再也不住漏雨的房子啦!” 闷着头点了点头,许文岚抹着眼睛,抬头小声道:“我哥回来了。” 白应魁一扭头,可不是白胜文从城门里走出来,忙小声叮嘱:“别和你哥说这些啊!让他好好念书。” 点着头,许文岚抿着唇,等白胜文快走近了,立刻就笑着嚷起来:“哥,你猜我今天在街上看着谁了?你不知道,那个黄大宽啊,今天也开了个炭行,黄老板还带着人去砸场子了……” 比手划脚,把今天看的热闹说得天花乱坠,许文岚的目光却是一直望着前面白应魁的背影。 这就是当爹的!所有的付出都在背后,从来都不愿意向孩子们诉苦。 可他不诉苦,她得把他的辛苦记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逼上门来 早上走的,回到靠山屯已经将近黄昏。 白应魁明显是累了,虽说还是奋力走在孩子们前面,可看那步伐,看着就让人觉得累。 许文岚心里心疼,一路上好几次嚷着累了,直闹着要休息。 白应魁还想背许文岚走,许文岚又怎么会肯,只是扯着爹和哥哥坐在路边的田埂边上歇脚,借着歇脚的机会,还挖了些婆婆丁。 这个时候婆婆丁已经老了,大半都是有了花骨朵,有的还已经开了花。 也就是再吃几天,过了这几天就真的成了蒲公英,再吃只会觉得苦,没了那回味的甘甜。 一路上,白应魁先都没说几句话,倒是许文岚一直说个不停,又是学黄老板和黄大宽叔侄两个的窘事,又说今个她占了承昱的大便宜,得了套上好的茶具,一张嘴就没个闲的时候。 听着听着,白应魁忍不住插上几句嘴,又是感慨黄家叔侄怎么闹成这样,又是嗔怪许文岚不该接受承昱的礼物。 虽是挨了说,可看着白应魁又能说笑了,许文岚却是松了口气。 码头上扛包那活儿,真是太累了,她真怕白应魁又给累病了。 进了靠山屯,许文岚跑得飞快,还直嚷嚷着让白胜文来追他。 村口的河边上,有两个男孩正在用小网子捞鱼,许文岚停下脚步,凑过去:“你们这么捞捞不着的……”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远处就有女人惊声叫起来,那声儿,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 许文岚听得都发怔,回头看却是村里的一个嫂子翠花,虽说孩子比他们小不了几岁,可辈分却是和他们一样大的。 这玩水的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就是她家的。 这会儿她也不过来,只是尖着嗓子喊两个孩子快点过去。 孩子还不懂事,被娘死了命地叫了半天才肯拖拖拉拉地磨蹭回去。 才过去,翠花嫂子一把扯住胳膊,直接就打在屁股上。 “祸害人的东西!有那本事去祸害有钱人家的啊!祸害我们小家小户的独苗干什么?” 被骂得糊涂了,许文岚想问这是骂谁呢,翠花已经扯着儿子扭身快步小跑走了,倒像是谁在后头撵她似的。 许文岚看得更糊涂了,回头和赶过来的白胜文目光一对,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不好……” “咋了?”白应魁还有些奇怪,两小却已经来不及多做解释,撒丫子就跑。 能让人这么骂,还那么避忌不敢靠近的,只能是传染病。 不用说,这是有谁把白慧儿得病的事儿传了出去,要不然翠花嫂子不会是那么个反常的反应。 心里发急,许文岚跑得气喘吁吁,还是忍不住问:“哥,你说是谁?” 抿着嘴没吭声,白胜文的眼神都有些凌厉了。 只看他那眼神,许文岚又怎么会不知道八成他也和自己猜的一样。 这种事,除了白家的人还有谁能说?就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这么缺德了。 也不想想,白慧儿得麻风这事传开,他们不也一样要被人躲着怕染上病吗? 推开白胜文来拉她的手,许文岚叉着腰叫:“你快着点回去!我、我慢一步……” 白胜文咬了咬嘴唇,一跺脚,到底还是甩下了许文岚,大步向前跑去。 不过片刻,白应魁也追上来了:“这是咋了,你们两跑啥啊?” “爹、爹……可能我娘他们那头出事了——你、你也快着点……”许文岚话还没说完,白应魁已经窜了出去。 喘了口气,许文岚叉着腰往前挪。 跑差气了,这个生疼。 可再疼也得快着点,朱氏虽然也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可她到底不知道白慧儿根本就不是得麻风,心里一定是发虚的,要是真的被村里人逼着搬家,说不定真的就这么被赶走了可怎么办? 紧赶慢赶,许文岚和白氏父子也只是脚前脚后,离得还远,就看到小破院外头围了不少人,隐约听到院里朱氏正在大声喊:“谁敢往前迈一步,可别怪我的扁担不认人!” 话音才落,白胜文已经赶到:“娘,怎么了?!”大声喊着,他冲进人群,大声道:“有什么事都好好说……”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发觉是白胜文,已经忽地一下闪开了,用许文岚的话来说,那就是摩西分开红海的架势,是真灵,就那么给白胜文让出了一条路来。 白胜文也怔了怔,但也不过是一瞬间,他就跑进院里,拦在了朱氏身前。 白应魁也冲进院里,挡在了妻子儿子身前,先是团团一拜,大声道:“各位乡亲,这是干啥呀?我们老白家都在村里住了好几十年,两辈人了,就是不是亲戚也算是好乡亲了,咋能趁着我不在,就跑上门来欺负家里女人孩子呢?” 平时白应魁再不会这样说话,可是这样非常时期,就是再不能说,也能说了。 白应魁一现身,朱氏也有了主心骨,手中的扁担“匡”的一声掉在地上,脚也软了手也没劲了,可是却又强撑着去抓起了扁担,大声道:“我们当家的也回来了,我告诉你们,今个儿谁也别想把我们娘几个赶出靠山屯去!” 一听朱氏这话,白应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心里有愧,可是他却还是道:“大家伙都是好人,咋会要赶我们走呢?” “白老大,你这话说的,咋的,大家是好人,就得让你们家祸害啊?” 尖着嗓子说话的,正是早上打听白家分家的,这妇人一惯都是尖酸刻薄,这会儿说起话来就更是满满的恶意,一副挑唆的劲头。 她这么一说,大家伙可不是都哄叫起来:“就是就是,白老大,你可不能这么害大家!你家闺女得的那可是麻风病,你家爹娘都撵你们出来了,你咋还好意思留在咱屯子里祸害大家伙呢?” “我、我……”白应魁被逼得都说不话来了,只能哀求:“我家慧儿好好的,真的,她都好了——我们就呆在屋里,不乱走动,不会害到别人的——大家行行好,就当是做善事了,别这么着……” 第一百九十二章 死性不改 到底心里是虚的,白应魁说话也不硬气。 这样的哀求,又有谁会听,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团,总之就是撵白应魁一家走。 要不是因为听说白慧儿得的是麻风,这群人也怕太近了被传染,这会儿早就上前拉扯撵人了。 喘了口气,许文岚大步走上前,喊道:“都让让啊!小心着啦……” 好嘛,她也享受一把摩西分海的待遇。 大模大样地走进院里,许文岚推开朱氏来拉她到后头的手,捏着腰,小泼妇似地当门一立:“你们都哪儿听来的谣言?谁说我姐得麻风了?!真不要脸,让他站出来我看看……” 她这么一嚷,众人立刻齐齐往一处看去,这时候,许文岚才看出夹在人群里的白莲花。 好嘛,又是这朵莲花,还真是死性不改,他们都搬出来了居然还来害他们。 “老姑,是你说我姐得麻风了?” 被许文岚一问,白莲花有点蒙,但立刻她就仰头:“是我说的咋了?带弟得了病还不行人说啊?你们这不是祸害人吗?” “白慧儿、白慧儿,不叫带弟!”许文岚也昂着头,比谁用鼻也看人咋的?谁不会啊!? “老姑,你这是早上和我吵架了就跑来胡说八道是吧?”冷笑一声,许文岚沉声道:“要不,咋就你跑来乱讲,我爷我奶他们都来说这事呢?” 白莲花声音一窒,吞吞吐吐地半天没说出句整话。 白应魁却是看着白莲花,一脸的失望:“莲花,你咋能这么做呢?” “我咋啦?我又没说谎,都说的是真话!”白莲花火了:“那么看我干咋,我这也是为了乡亲们好,不能让你们这么祸害人啊!” 朱氏“呸”的一声:“我真后悔从前还给你把屎把尿的,早知道,怎么当时不把你丢尿盆里淹死得了……” 被这么一骂,白莲花又气又恨,连嘴唇都哆嗦了,直嚷嚷:“朱氏,你、你骂谁呢你!明明是你们坏,怎么倒好像是我错了……我、我……” 头一扭,却是正好看到挤进人群的人,白莲花立刻叫着扑过去:“娘啊,你看大哥大嫂他们,尽欺负我……” 这会儿挤进人群的却是白老爷子、李氏还有方氏三人,旁边还跟着王春妞,想来是王春妞过来喊了他们过来的。 “莲花啊,你快别乱说了,怎么能赶胜文他们走呢?” 王春妞难得的居然和白莲花不是一心的,扶着李氏,她急着叫道:“白家奶奶,你快说啊,带弟咋可能得麻风呢?” “你咋知道她不是麻风?”白莲花一把推开王春妞,拉着李氏道:“娘,你快告诉他们,要不然女儿要被他们冤死了!你不说句公道话,还让女儿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李氏口齿微动,看着女儿真是想一巴掌扇过去,可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得维护自己女儿,要是扯谎的名声传开了,谁还会要自己闺女啊? 冷眼看着院里的一家子,李氏皱眉道:“老大,我之前就和你说了,让你们最好搬得远远的,别祸害着咱们屯子里的人,你们咋就不听呢?你看现在可啥办?大家伙都知道了,瞒可是瞒不住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承认白慧儿是得了麻风的。 朱氏气得张嘴就骂:“你个老虔婆……” 白胜文忙捂住朱氏的嘴,李氏却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你个不孝媳,骂谁呢?” 白应魁沉着脸,气得手直哆嗦,却没说话。 看看朱氏,再看看白应魁,许文岚一狠心,冲着白老爷子就道:“爷,你说句话……” 要伤心就一次伤个够吧!伤了这次要是能狠下心,以后也就没这事儿了。 被许文岚问到,白老爷子狠狠地抽了口旱烟,却不说话。 倒是方氏尖声道:“哟,你们不是攀上高枝了吗?那就搬到郭布罗家住去啊,在这窝着干啥?城里又有大夫又有药的,你们窝在这不仅是害了带弟,还是祸害了全屯子里的人啊!” 方氏这么落井下石一点都不奇怪,许文岚压根不看她,只问白老爷子。 抿了抿嘴,白老爷子到底还是沉声道:“咱们老白家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不做那祸害人的事儿,你们还是搬走吧!” “爹……”白应魁唤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的人逼着他,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亲爹也是一样,这是在存心逼死他们一家人啊! 咬着牙,低着头,白应魁捏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朝哪儿挥。 他没想过要祸害别人,难道他们家就窝在小院里,还会害着别人吗?再说,他家慧儿都好了,眼看着就要好了…… 许文岚看着白应魁手臂都在发颤了,也是心里难过,这药是不是下得太猛了? 有几分懊恼,全发泄在白家人身上了:“白莲花,你说我姐白慧儿得了麻风,那我问你,之前我们可就是住在白家的,要是我姐得了麻风,怎么你们没见染上这毛病?啊,该不会是已经染上了你们不知道吧?” 她这句话一问出来,白莲花都没来得回答,周围的人已经吓得脸都白了,纷纷躲闪,避开了白家人,似乎生怕染上什么毛病似的。 白莲花气得直跺脚,李氏忙摇手:“我们没病,真没病……” 方氏张着嘴,又气又恨:“这话可不能乱讲,就带弟一个染病的,你往谁身上推啊!?” 许文岚一声冷笑:“你说我姐染病了,那就让大家伙好好看看,我姐病成了啥样!” 说着话,她回头冲着白胜文扬了扬下巴。 白胜文会意,转身要去开门,破旧的门上被上了把锁,想是朱氏害怕人闯进去就把白慧儿他们锁在里面了。 “胜文,你快开开门啊,急起我了……”白慧儿尖着嗓子叫,要不是这会儿都静下来了,还可能真的听不到。 “娘,”转身伸手,白胜文看着朱氏,低声安慰道:“你放心……” 朱氏咬了咬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还是从怀里取出了钥匙。 门一开,白慧儿立刻扑了出来,后头的白胜武更是大叫“憋死我了——我的弓呢!看谁敢动我姐一根汗毛……” “啪”的一下打在白胜武头上,白胜文皱眉道:“乱说啥呢!老实点……” 第一百九十三章 病不病有眼看 要不是眼前形势容不得说笑,许文岚怕是要因为白胜武直接笑场了。 这小子倒真是个浑不吝的性子,这么点年纪脾气就大得不得了,许文岚还真不怀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白胜武是有射人的胆量的。 白慧儿一出来,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有那胆小的已经扯着脖子喊上了:“可别出来!传染了咱们你负得起责任吗?臭麻风女……” 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忽的一块石头就砸了过来。 白慧儿哎哟一声,捂着头就蹲下身去。 “慧儿……”朱氏扑上去,抱着白慧儿,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许文岚气个半死,叉着腰大骂:“谁啊?臭不要脸的,有种你给我滚出来……” 白胜武挣开白胜文的手,一下就窜出了小院,从人群里扯出个小子,抡着拳头就打。 旁边的人惊叫失声,上手帮忙扯白胜武,可白胜武却死都不撤手,骑在那半大孩子身上,抡圆了胳膊一拳接一拳的打。 不过两三下,那个少年已经鼻口窜血。 “白二宝,你快撤手——撤手啊……”拉扯认为女人也急了,上脚就踢。 只是她还没踢上白胜武,脚就一下被人抓住了。 扭头一看,才看清抓她脚的人是白应魁,就觉身子一歪,整个人都栽在地上,却是白应魁抓着她的脚直接就掀翻了她。 可亏得乡下干农活都是穿的裤子,要不然这一下就得走光露底了。 可就是这样,那女人还是坐在地上拍着地大声嚎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大家伙快来看啊,白老大打死人了……” “呸,你快闭嘴吧!要是死了你还能在这儿嚎!”朱氏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骂完了又扶白慧儿:“伤得怎么样,娘瞅瞅。” 白慧儿直摇头,却不撤手,可血还是从她的指缝里往外渗,分明就是被打破了额头。 许文岚气得气儿都喘不均了,一掳胳膊正要开骂,白胜文却是一把扯过她,挺身站在她身前,大声道:“李婶,您也别哭了,凡事都得讲个理字,你家小豆子挨打为的啥?要不是他拿石头砸我姐,能挨打?” 先喝住哭嚎的女人,白胜文又叫白胜武:“胜武,给他点教训就得了。” 白胜武喘着粗气,又一拳砸在叫小豆子的少年脸上,这才收手站起身来,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往旁边一转,别说小的,就是那些个大人,也都有那么点瘆得慌,要不怎么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呢!? 明明就只是个半大小子,可要真是傻愣愣的连命都敢拼,还是远着点儿好。 小豆子还在地上嚎,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连着血,鼻涕都流进嘴里了,说话也不利索:“大家伙都说了得拿石头把麻风女砸跑了……” 虽然说话像漏风了似的,可他这话许文岚一听就明白了,敢情这些人来时都商量好了,到时候就是丢石头砸也得把白家人砸跑了。 平常都是乡里乡亲的,见了面也笑呵呵地打招呼,可一旦出了事儿,却没了往常的人情味。 还好,没见着玛玛嬷嬷和蝴蝶,要不然她可真是更不得劲了。 这么一想,她更替白应魁伤心了,连自己亲爹都这样来撵,心里还不知怎么难过呢! 白胜武横着眼,一眼踢在小豆子腿上:“闭嘴,再嚎还打你……” 小豆子抽抽涕涕的,却到底还是被吓得憋了回去,被自已娘一抱,就缩在娘怀里不吭声了。 白胜文团团一揖,看起来仍是和往常一样和气,可是许文岚却看出他虽然在笑,眼底却是冷的。 “大叔大婶还有爷爷奶奶们,我知道大家都是害怕了,要说要村里真有人得了麻风,我们白家也是怕的。但今个儿,我得把话说明白了,我姐可是没得麻风。大家伙都长着眼睛呢!我姐就站在那边,你们自己看看,不就知道我姐到底是不是得麻风病了吗?” 在朱氏的搀扶下站起身,白慧儿身子一挺,自己站得笔直,把捂着额头上的手一松,一块血糊糊的伤看着怪吓人的,可她却是仰着头根本不怕人看:“你们大家伙自己看!我哪儿得麻风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心肝的撒这样的谎,也不怕半夜三更黑白无常来剪了她的舌头——” 说这话时,白慧儿瞪的就是白莲花,说这被剪舌头自然也是说的她。 白莲花又是气又是恨,尖声叫道:“你就是得了麻风、得了麻、麻风……” 话说到后来,她自己都心虚了。 明明白慧儿就是得了麻风的,可怎么这会儿看着半点儿不像呢? 之前在家时还有的疹子,竟然都消了,脸看着也是红通通的,在那一站,除了额头上的伤之外,就跟个好人儿似的,要说她没毛病,谁都会信。 可不是谁都会信嘛! 院子外头的人看着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白慧儿,有些拿不准了。 “不是说得麻风了嘴都歪吗?我瞧着人家闺女挺好的啊……” 议论纷纷,一时间没一个敢出来应和白莲花的话了。 李氏有点发急:“我们莲花没说谎……” 她还想帮着白莲花分辨,白老爷子却是急着问:“带弟,不,慧儿,你这是大好了?” 白慧儿看了眼白老爷子,连吭都吭一声。 她可还记着白老爷子要送她去疯人塔的事儿呢! 许文岚更是直接冷笑道:“爷,我告诉您吧!之前大夫又来看过我姐了,说是可能误疹来着,我姐得的就是皮疹,吃个几天药,疹子消下去这病也就好了,可不是什么麻风病!您啊,还是管管我老姑那张嘴吧!整天啥都不知道就瞎乱八八,不说误了我姐的亲事,就她自己,要是有个得麻风的侄女,好嫁咋的……” 抿紧了唇,白老爷子垂了头,低声念叨:“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就看错了呢——这事儿闹的……” 又是愧又是羞,还有十分的难堪,没有自己检讨,直接就骂上了白应魁:“老大,你咋都不和家说一声?要是好好把话说清楚了,还能有今天这事儿?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你这不省事的给闹分散了——得了,事儿也都这样了,一会儿就搬家回去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滚远了回不去了 白老爷子话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之前他没有当着众人说过撵人走的狠话,也没和大儿子一家闹得脸红脖子粗过,不像是分了家,倒是大儿子闹别扭自己个儿搬出来了似的。 许文岚听得直想乐:是老爷子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还是他脑子里就没考虑过别人会怎么想,唯我独尊,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让你们滚出去,你们就痛快地滚出去!我想让你们回来,你们就搬回来——不管我怎么说,都是真理,你们就得依着我。 哟,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君让臣死,臣不得不得;父让子亡不得不亡”啊?还真是见识着了。 撇了撇嘴,许文岚特想说一句:不好意思啊,之前你让咱们滚的时候,咱们就真的土豆搬家滚球子了——现如今,滚远了,已经回不去了! 可心里想是一回事,这事儿能当家作主的还真不是她。 抿了抿唇,许文岚有些紧张地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白应魁。 爹啊!你可别犯傻啊!这要是搬回去了,可就前功尽弃,什么都毁了…… 看白应魁没有立刻答应,白老爷子皱起眉:“还磨蹭个啥?快去收拾东西!这里又脏又破,啥都没有,你让孩子们可咋过?慧儿不是还得养身子吗?” 这会儿倒是知道改叫慧儿了。 白应魁闷着头不吭声,朱氏上前一步抓住白应魁的手臂,虽然没有说话,白应魁却是立刻转头来看她。 两口子目光一对,白应魁舔了舔嘴唇,这时抬头看向白老爷子:“爹,之前当着里长和隔壁王大爷的面,咱家已经写了分家的契书。虽说我们现在过得艰难点,但既然已经分家了,就没有再搬回家去住的道理……” 白应魁话还没说完,一旁紧张的方氏已经接话了:“可不是,咱大哥哪儿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啊!” “方氏……”白老爷子一声低喝,虽然是被气着了,可是却没有在外头教训儿媳妇的道理,只能板着一张脸。 方氏还想解释,可才张嘴,李氏就给她脸色了:“可闭上嘴吧!不会说话,还连脸色都不看咋的,也不看看这是哪儿,也有你插嘴的地儿?” 撇撇嘴,方氏都想驳回李氏这话了,可看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到底还是没好再说啥。 这些玩样儿也不是东西,之前还想着把老大家赶出屯子去,这会儿可好,倒都看自己家这点热闹了。 连方氏都知道人家在看热闹,白老爷子何尝不知道自家现在正被大家伙看热闹? 就是知道都在看,他才把脸色放得更平缓,一脸慈爱地招呼孩子们:“二宝啊,走啦,回家吃饭,今个儿让你奶擀面条吃——白面的……” 这年头吃一回纯白面的也不容易,一般都是两掺面的,要说白面面条还真是有点吸引力。 白胜武眨巴着眼,好像都要流口水了:“吃白面面条啊?好啊!爷,一会做好了,你让我奶给我送来呗……” 白老爷子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这就是说不跟着回家了? 老大是这样,连孩子都是这样,这是把他这个爹(爷爷)恨上了啊! 一时间又是羞愤又是难堪,白老爷子看着白应魁,颤声道:“老大,你这是在怨爹呀!?” 白应魁整个人都不好了,人激动起来说话都有些颤:“爹,您这是说啥呀?您是我亲爹,儿子哪儿能怨您呢?我就是——唉,这家既然分了,就这样吧!总不能啥事儿都可着我,家里也不是我一个儿子……” 这话说得就技巧了,照许文岚想,自己爹现在也是想明白了,不想再回白家,但当着白老爷子的面,却不能说是自己个儿不想回去,而是说他要是回去了,恐怕其他的兄弟觉得他出尔反尔,做事不地道。 本来分家了,这地他没要,可是现在回去要怎么算?那地以后是不是还得分老大一分?几个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会不会也觉得不自在? 白老爷子皱着眉,在心里把这些事着磨了会儿,看来也是想到这些了,只能一声低叹:“总之,就算是分家了也还是一家人,让慧儿好好养身子,一会儿我叫你娘送只鸡过来。” 现在想起关心了,不觉得太迟了都是马后炮? 许文岚肚里叫嚣,脸上却是笑开了花:“爷,不用那么麻烦,一会儿我去取呗,省得我奶来回跑怪累得慌的——啊,是给我逮只老母鸡啊?还是那刚喂的小鸡?” 听到要抓鸡,李氏心里早就不乐呵了,许文岚一问,她顺势就骂道:“这馋嘴的丫头,那小鸡才养了不到两月呢,哪儿能吃啊!” “那就是抓老母鸡了,奶可别心疼,等小母鸡长成了也就能下蛋了。” 李氏哼哼两声,再生气也不能说啥。 揽着白莲花就转身。 许文岚却是冲着白莲花的背影直嚷嚷:“老姑,你现在可也是瞧见我姐好好的了是吧?这以后可别再啥都不知道就往外头胡说了,多让人笑话啊!” 白莲花气得直扭身,想着要和许文岚掰扯掰扯,李氏却硬着扯着她不撤手,生生把她给扯走了。 撇撇嘴,许文岚心道你再走慢点,我这还有别的话损你呢! 见过坏心肠的,就没见过你这样坏透腔的,再怎么着都是亲戚,居然这样害人! 看李氏走了,白老爷子一声低叹,也不和白应魁说什么了,略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白应魁看着自家爹有些佝偻的背影,下意识地追了两步:“爹,您慢走啊!小心着点……” 白老爷子反手挥了挥,没回头。 看着老爷子略显寂寥的背影,知道自家不答应搬回去,让老爷子丢了面子,受了打击,可许文岚却没半点同情的意思。 这还不都是老爷子自己作的?刚才跟着人一起让他们离开靠山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呢? 眼一转,她看着方氏,笑呵呵地道:“三婶,这是还想和我爹娘说啥啊?” 眨眨眼,方氏摇摇手:“没啥,三婶这就回了,你们忙哈……” 说是要回,脚却没挪地方,分明是还想看看热闹。 许文岚阴着脸,也不理她。 扭头看一群看完热闹的都想散了,自家爹娘却是哄孩子的哄孩子,发呆的发呆,没一个想说点啥的,她立刻大声叫道:“先都别走——” 第一百九十五章 见官还是赔钱 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有人回过头来笑呵呵地道:“就不搁家吃饭了,你们也得收拾收拾呢……” 可不是得收拾,许文岚他们没回来时,这些人八成也进院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灶台被人砸了,桌子被人掀了,地上滚着半地的黄豆,那还是朱大舅前些日子送来让磨豆腐的。 要不是朱氏拿了扁担把这些人打出去,还不知道这个家要被砸成什么样呢! 这会居然还有脸说不留下吃饭了?谁要留你们吃饭了,这脸咋这么大呢! 许文岚一肚子火,半点都没留情面,直接就冷哼道:“咋不端盆水照照呢?把我家砸成这样,还想着留下吃饭?咋那么大脸呢?” 被许文岚一噎,说话的也觉得臊得慌,讪讪地道:“这孩子,咋说话呢?”却到底没好意思说别的。 许文岚扬着下巴,真是做到了用鼻孔看人的倨傲:“今个儿,咱们把话说清楚了,虽然大家伙都是一个屯的乡亲,可你们自己寻思清楚了自己都做了啥事……” “咋了,听了风就是雨是吧?这一窝蜂似地涌到我们家来把我们家砸成这个破样,就想走啊?” 有人小声嘀咕:“本来就是破……” “破!破也是你们砸的!”许文岚才不怕耍泼呢!名声算个啥?再说了,她年纪小,耍起泼来那有天生的优势,再怎么着,这些人也不能说她是泼妇吧? “还有小豆子,你拿石头把我姐脑袋砸了那么大一个洞,就想这么完事了咋的?哥,去报官!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有讲王法的地方了……” 一说报官,小豆子娘先委了:“啥、啥报官啊?我家小豆子还不是让你哥打得鼻青脸肿的?” 小豆子往他娘怀里直钻,卖儿都带哭腔了:“我、我也是听大家伙说砸的……” “呀,小孩家家的瞎说啥、我们啥时候让你把人脑袋砸破了?” 没一个想承担责任的。 许文岚却是不管这些人如何推卸责任,只是冷笑道:“都别说那些个没用的!今个是谁带头来砸我家的,站出来说个话,别没事时站前头,有事了就缩回去了——我和你们说,今个不把话说清楚了,咱们大家伙一起去见官……” “见着官啊?都乡里张亲的……”有人在人群里喊,却没人上前认是自己带头的,推三阻四就是没人站出来。 眉毛一竖,许文岚又嚷着喊“报官”,就有人大声叫白应魁:“白老大,大家伙也都是为了屯子里好,你可不能这样啊!再怎么着,都是一个屯子的……” “你们打进来,拿石头砸我闺女的时候咋不想一个屯子的呢?”朱氏气得身子都发抖,越想越是后怕,眼泪却掉下来了。 白应魁扶着朱氏的胳膊,也板着一张脸。 原本一直好性子的两口子都不吭声,那是真都生气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还真不知道咋办了。 “啊,都是莲花那丫头说的——你看看这事,我去喊莲花去……”张大婶先醒过神来,拨脚就要走。 有人精着呢,也立刻跟上:“我也去喊……” “走啊?”白胜文慢悠悠地开了口,笑道:“没关系,今个儿闹事的都谁,我都记着呢!” 脚步一顿,张大婶讪讪地干笑两声。 俗话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真要让人惦记上了,她这会走了过后还不是一样被人找茬? “大侄子,你说,这事要咋办?虽说咱们之前是过分了点,可大家伙也都不是成心的……” “哟,一句不是成心的就完事了!那以后我去大婶你家砸几口锅听听声儿呗——我也不是成心的呢?” “这丫头,厉害成啥样了?你爹娘还完说话呢,你一个劲说啥说呀?”眼皮一搭拉,张大婶撇撇嘴:“再说了,你可不是姓白的……” 许文岚气急,但还没等她反唇相击,朱氏已经一把搂住她:“咋的,我这老闺女虽然不是姓白的,可却是我白家的人——就是我,还不姓白呢!怎么着,我当不了家呗?” 被朱氏一顶,张大婶讪讪地笑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白胜文一笑,淡淡道:“我也知道张大婶没什么恶心思,也是被别人利用了……” “就是就是……”捋杆就上,张大婶倒像个好人似的了:“要我说,大家伙这事是做得太鲁莽了……” 谁鲁莽啊?也不知之前喊得最大声的是谁? 一群人直翻眼皮,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还好张大婶及时说道:“不过到底咱们都是一个屯子的,就这么点事也犯不上去报官啊!” “我说也是,”白胜文笑笑,上一句话让大家伙都乐了,后一句却又直接把人打下来:“就找里长大叔过来评评理得了,把事都说开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找里长和报官差啥了? 虽然里长不是衙门,可在偏街屯子里,这里长可比衙门里的捕快管用得多了。 一说找里长,谁都不愿意。 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了出来,笑道:“大宝上了学堂是不一样了,这话说得就是敞亮。要不这样吧,这砸的东西,我们大家伙凑凑赔上,那个小豆子娘,你家小豆子把人闺女砸破头了,这说破天去也得赔人家医药费不是……” 反正惹大祸出大头的不是他,怎么说都成啊! 小豆子娘脸都绿了,张嘴就道:“要不是你们胡绉绉,我家小豆子能有样学样吗?这个钱,大家伙都得拿……” “那哪儿成啊?是我们让你家孩子捡起石头,是我们把着你家孩子丢石头的啊?这说话办事不得讲点道理……”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都冲着小豆子娘去了。 小豆子娘抱着孩子,被挤兑得都说不出话了,怀里的小豆子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气得脸涨得通红,小豆子娘一跺脚,从袖袋里摸出了荷包,摸出十文钱来:“我家就这几个铜板,再多就没了……” 把钱往最近的张大婶手上一搁,扯着孩子扭身就跑。 “唉,这人,这十文钱是能买两鸡蛋还是能干啥呀?”张大婶大叫,回了头却是越过许文岚,把钱塞进了朱氏手里:“他婶啊,这钱你收着,给慧儿买点吃的补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生我气吧 又回头招呼大家伙:“不说凑钱吗?还不都快着点……” 大家伙应上一声,挤过来,你一文我两文地,一堆铜板,大概都没有三十文钱。 许文岚这个气啊! 这是磕碜谁咋的? 想发火,却被白胜文拉住。 “哥……” 摇了摇头,白胜文紧拉着许文岚不放。 那头朱氏也是啥话都没说,倒是白应魁淡淡道:“算了,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的,今天这事我也不追究了,可是要再有下回,可别怪我真的不念情面!” “瞧大兄弟说的这话,俺们可再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了……”张大婶笑嘻嘻地说着,第一个走人。 她刚张罗来张罗去,谁人都摸个一文两文的,可就她一文钱也没出。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人都散了,小院倒是静了下来。 白应魁闷着头,半晌才一声长叹,弯了腰去抬桌子。 白胜文忙上前一步,和爹一起把桌子摆正。 白慧儿也蹲在地上去捡豆子。 朱氏拉了把白慧儿:“你快起来,脑子上还带着伤呢!” 白慧儿也不应,甩开朱氏的手闷头捡豆子:“要不是我,你们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这丫头,说啥呢?你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还说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我、因为我……”白慧儿大声喊着,仰起头来一脸倔强。 朱氏手一松,手里那把铜钱都掉在了地上。 人却扑过去扯白慧儿,哭着叫道:“你给我起来!起来啊!白慧儿,你给我听清楚了——是那群王八羔子不是人!你半点错都没有——谁还乐意生病咋的?!” 白慧儿眨眨眼,露出心虚的神情。 许文岚一看要糟,这是要露陷啊! 果然,白慧儿嘴唇哆嗦着,小声问:“那,那要是真的……” “娘,”直接截过白慧儿的话,许文岚大声道:“爹、娘,我有话说。” 扭过头,朱氏脸上的泪还没干:“说啥啊?回头再说——先给你姐把伤包上,也不知伤得厉害不,这要是挂了相可咋办啊?” “不成,就得这时候说。”看看白慧儿,许文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沉声道:“我姐这病,是我让她生的。” 这话一说,不知情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啥话?话还能说让生就让生啊? 话已经说出头一句了,接下来的就好说了。 许文岚把事儿说了一遍,歉然道:“这事是我让我姐做的,不怨她,你们要生气,就生我的气吧!” “都、都是假的?连疹子都不是?”朱氏低声问着,看许文岚点头,突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娘,”白慧儿忙去扶她,哭着道:“娘,是我让文岚想的法子,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白胜文也挺身道:“爹、娘,这事是我们商量着做的,人是我找的,都是儿子骗了爹和娘,再说了,我是大哥,这事说错,都是错在我身上。” 三小竟是一齐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没一个推卸责任的。 白应魁看着三个孩子,半晌才低声道:“不、不是病就好、就好……” 脚也有些软,一时站不住就坐在身后刚扶正的炕桌上了。 许文岚松了口气,心想这是不问罪的意思了。 可没想到爹娘没说啥,白胜武却是猛地扑过去一头撞上白胜文。 被他突然一撞,白胜文没站稳,直接跌在地上。白胜武却没拉人,只是气呼呼地瞪着他:“干啥瞒着我,你们三个一伙的,就把我当外人是吧?” 得,这还一个小气包子呢! “胜武,”虽然被摔疼了,可白胜文却没有生气,生气得鼓起脸的还是白胜武。 许文岚看不过眼,越前一步,沉声道:“你别一脸谁欠了你似的。我问你,要是当初我们告诉你了,你能保证不漏消息出去?” “我又不是大嘴巴!”白胜武气得直瞪眼:“少瞧不起人!” “就瞧不起你怎么了?”许文岚横横的,对付白胜武她现在有经验得很:“就算你不会和人说,可你那张脸,是个能藏住事儿的脸吗?瞧瞧你现在,一张脸鼓得跟包子似的——谁不知道谁啊,有点什么事,你那都摆在脸上呢!人一看就知道有什么事了……” 下意识地去摸脸,白胜武眨巴眨巴眼:“反正,这事儿就是你们不对!” 白胜文好脾气地笑笑:“是我们不对,不该瞒着你。” 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他和声道:“要是你心后长着点心眼儿,不把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那我保证,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 “真的?”白胜武瞪着他,有点信不过。 白胜文郑重地举起手指:“要不要我立个誓?” “那倒不用……”撇撇嘴,白胜武转过脸,冲着许文岚重重一哼,背过身去不理她。 “好像谁爱你理似的……”许文岚哼哼两声,又凑到朱氏跟前:“娘啊,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要生气那你就打我几下吧!可别自己生闷气……” “还知道错啊?”朱氏没好气地瞪着许文岚,又看倚在怀里的白慧儿:“你们啊!知不知道娘都快被你们吓死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做娘的怕的是啥?不是孩子不出息,也不是孩子不孝顺,最怕的啊,就是孩子生病,过得不好……” 朱氏几句话,白慧儿眼泪汪汪的,许文岚一想她上辈子没妈,到现在才知道有妈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心里一酸,也大哭出声。 一时间小院里三个飘荡着三个女人的哭声,一个比一个大声。 刚才还和兄弟质气的白胜武有些不自在地往白胜文那边靠了靠:“让她们别哭了,哭得我这个不得劲儿……” 白胜文一笑,没说话,后头白应魁却是搭着儿子的肩膀:“让你娘她们哭吧!哭出来就都好了……” 转目看看白胜文,再想想这两个孩子竟背着他这个做爹的做了这么大件事,白应魁这心里百味杂陈,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要不是他这个爹做得不好,几个孩子又怎么会这样做呢? 唉,也罢,分家也是件好事,再说这大闺女不又回来了? 一想到这,白应魁忍不住咧了下嘴。 转了头,却小声道:“胜文啊,爹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把柄 “嗯,”白胜文刚应了声,白应魁已经又道:“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别的事,都是爹的事……” 目光忽闪,白胜文看着父亲,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情绪,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后他重重点头,大声地应道:“知道了,爹。” 不会被打,是许文岚意料之中的事,可没惩罚甚至是连重话都没有一句,就有点小意外了。 也是,这会朱氏哪有心情罚他们?光是知道白慧儿没病就已经够她乐的了。 一连几天,家里都是欢天喜地的气氛,这会儿白慧儿也不用装病了,跟着朱氏转院子转着收拾,几天的功夫,娘俩居然在后边开了块菜地,点了菜籽。 “等菜长出来,咱们也能吃点新鲜菜,我寻思着,家里都料理好了,我也得去城里找点活计,或是给人去浆洗衣服,或是哪家厨下要个帮手,能赚多少是多少,不能这么在家里呆着,又没地要种,哪儿能这么闲着呢!” “我也去……”白慧儿立刻接上话:“洗衣裳烧火啥的我都是做惯的,做短工啥都能做。” 白胜武嘟着嘴,翻着眼皮,又鼓起腮帮子:“你们都去干活,那、那我也得去干活!要不,我去给人做学徒……” “做啥学徒啊!”朱氏嗔了他句:“你好好看家得了——等家里钱充裕点,也给你找个学堂去读书……” 一听读书,白胜武就撅嘴,还是白胜文了解他:“要做大将军那也得识字会看兵书才行啊!要连兵书都看不懂,带什么兵?” 白胜武立刻抬头:“那我识字,要不,我去姥爷家,我姥爷还能教我看兵书呢!” 朱氏笑笑,转头看白应魁:“要不,送二宝去他姥爷家,我也好去找活儿。” 白应魁闷着头,半晌才点头,却又叹气:“委屈你了……” “说啥呢?有啥委屈的?以前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喂猪养鸡下地那不都是活啊?现在去干活还能赚钱不比以前强?” 一被这么问,白应魁就更不吱声了,只是埋着头吃饭。 许文岚低头偷笑,收拾桌子时就和朱氏道:“娘,要不你去卖茶叶蛋吧!” “别着,我要也去卖茶叶蛋,更抢生意了。”朱氏皱眉:“要我说啊,这世上人就是太聪明了,看人卖啥就卖啥,你说说,你们之前送财神,就有人跟着送,现在卖茶叶蛋,还有人跟着卖,这总这么脚跟脚的也太缺德了……” “这有啥?山寨货多了……” “啥?” 被朱氏一盯,许文岚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笑着摇头:“没啥,我就是说人啊,都聪明、聪明着呢……” 跟风的太快,这茶叶蛋的利润也不是多大,要比价格战那就是两败俱伤的事儿。 不像两家黄记炭行,这会儿就在比价格战呢!你降半文,我就降一文,两家斗气,这蜂窝煤的价格就降下来了,倒有不少精的,借机买了不少屯着,看着是销量上去了,可赚的却远没有从前多。 这价格战想来也是不会有多久,就是不知道两个炭行哪家会先撑不住。 黄老板那是精人,开店多行有积蓄,可听说黄大宽背后也是有大老板撑着的,倒不知最后谁胜谁败了。 不过这不干她事,这天进了县城,也没去集市上卖茶叶蛋,直接就去了瓷器店见承昱。 郭布罗家别的地她也不知道,可能承昱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不让她去郭布罗,就定在了在瓷器店见面。 虽然白胜文传话时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可许文岚心里一算计就知道一定是买地的事有眉目了。 见着了承昱,果然是。 “那片荒地我已经打了招呼,你要是准备好了钱,就叫福贵带你去办,一两银子一亩,那片地随你选,尽管看鱼鳞册就是。还有……” 把面前的地契往前推了推,承昱淡淡道:“那片宅基地我已经办在我的名下,到时一起办了过户就是。” 心中一跳,许文岚看着那张盖着红印的地契,大感心动。 可是,抿了抿唇,许文岚到底还是把那张地契又推了回去:“多谢承昱大哥的美意,可还是不用了——那块地方到底不大好,等以后再换个地儿盖房子好了……” 声音一顿,她又笑道:“既然那块地现在是承昱大哥的了,想来承昱大哥也不会撵我们,那我们就先借住一段日子,等新房子盖好了再搬!承昱大哥可别嫌我们……” 扬起眉,承昱看着许文岚,直接把话挑明了:“你还是怕这地来路不正?都已经转一手了,你还怕什么?” 不怕别的,是怕落在人手里把柄。 就算是转一手,可来路不正就是不正,您这位大爷,现在和白胜文好,可要是以后闹掰了呢?谁能保证你不用这点把柄坑人呢? 这话许文岚就不好说了,只能笑着压低声儿:“那,不是死过人吗?” 而且还是死了一家子。 眉锋微动,承昱笑笑,也不再多说了。 死不死人的,怕不是真正的理由,但既然许文岚不愿意,他再推就成了强买强卖了。 有些事,对方愿意是人情,对方要不愿意那就是罪了。 目光一转,看到许文岚脚下的小木箱。 箱子不大,里并没有是一个个小瓷杯,正是之前他送的那个。 只是现在杯子里头却是种着有点奇怪的花,肉乎乎的,只是叶没见花。 虽然不大认识这是什么,可承昱却没露怯,只是笑道:“你要杯子就是种这个呀!” “是啊,我现在就去卖。等我卖完了,有了钱,明个儿还要麻烦承昱大哥打发福贵带我去衙门走一遭。” 有些腼腆地笑,许文岚小声道:“一直麻烦承昱大哥,真是不好意思,回头事儿办完了,一定得请承昱大哥去家里喝酒才是……” 瞧这话说的,虽不是那种能说得天花乱坠的,可在人情上却是还算有些眼力介,到底是那家出来的…… 承昱笑笑,也不托大,只是淡淡一笑:“好,到时去你家里。” 目光一闪,许文岚看着承昱,倒有点小意外。 就客气客气还真答应了——那,这是真的不嫌弃他们要好好结交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观音莲 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想起刚才许文岚木箱里被种上小花儿的瓷杯,承昱忍不住笑了。 福贵打小就跟着承昱,一看到承昱笑,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插嘴道:“那许姑娘可真是能吹,还卖花呢!她那什么花啊,小的认识根本就是野草。还种到瓷杯子里,那一个瓷杯算下来怎么着也得一两银子吧!这野草得卖多少银子啊?要能卖得出去,就出奇了。” 想想,又道:“还好她没忽悠少爷您买,要不然小的真怕你碍着白少爷的面子,不好意思不买,可不就是当了冤大头……” 承昱抬头,一眼扫去,福贵忙捂嘴收声。 没有太训斥福贵,承昱垂下眼帘,转着手里的茶杯,心里暗想:不知那花最后是能卖给哪个冤大头! 福贵说没人买,可是他却总觉得许文岚还是能把那花卖出去的。 或许是野草,可是种在景德镇的瓷杯里,也就不是野草了。 如果许文岚知道承昱在想什么,一定会大叹知己。 虽然没生在现代,可承昱却早就知道包装的重要性。可不就是这个理,要不然也不会有卖椟还珠这么个成语了。 捧着小木箱,没有去集市,许文岚直奔的是金光寺。 到了金光寺,她也没站在门外,而是进了观音殿,笑着和守着功德箱的小师傅打了招呼,把两盆观音莲供在了观音像前。 做完这些,她才退出金光寺,在门口盘腿一坐,任人来人往,也不说话,倒像是入定的和尚似的。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装腔作势,别人就越是瞧着稀奇。 进出金光寺的人来来往往,无不盯着许文岚看,甚至还惊动了知客僧。 许文岚见了知客僧也不说话,只是合什施了一礼,那知客僧拿不准许文岚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一时也不敢把她什么着,反正她只不过是坐在山门前,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也就随她去了。 闭目合什,许文岚一脸**穆,可其实心里早就叫苦连天了。 我的天爷啊,怎么就没个人停下来问她呢?屁股都坐得生疼了。 可是今个她卖这东西有讲究,只有人开口问成算才大,要是逮着谁都兜售,一准是卖不出去的。 “喂……”就在许文岚等得心苦的时候,终于有人唤她了。 抬起头,张开眼,许文岚有一瞬的恍惚,这个好像有点眼熟。 哦,可不就是那回在金光寺想给她们银子的那个圆脸丫头吗?上次就不礼貌,这回还是没带个礼字。 目光淡淡扫过丫头,许文岚又合上了眼。 被这么无视,圆脸丫头气得不轻,直接就怨道:“你这人,好生无礼,问你话,你没听着?” 许文岚睁开眼,目光转开,眼角已经瞥到正拾阶而上的贵夫人。 还是那位夫人,不过不知道这回这丫头是自己好奇还是她打发来的。 “这位姐姐,你是和我说话?”许文岚笑笑:“刚才只听到一个喂,也不知是和我说话,还当是谁闹了毛病不舒服在**呢!倒叫姐姐误会我无礼了,真是不好意思。” 话里带刺,扎得丫头一身血,想骂人来着,可那头主子已经转目看过来。 圆脸丫头只能忍下怒火,问道:“你这是卖东西?” 许文岚头一偏,想了想道:“不算卖,不过是等着信徒请观音莲回去。” “请?你当是佛像经书啊?还请?” 圆脸丫头眼皮一翻,耻笑了句,又转了回去。 隔得不远,她回主子的话,许文岚也听得分明:“主子,就是穷疯了,在那拿着破东西在那唬弄人呢!” 许文岚一听,就知道刚才是那夫人打发过来看的了,当下就道:“这世上不论是人还是物,都请求个缘法,认识的知道是宝贝,不认识的当是破物,有眼不识金镶玉,也是常有的事儿。” 这是在骂她有眼无珠,不认识宝贝是吧? 圆脸丫头气得脸涨得通红,想回身骂,主子却在身边,而且还转目望向那个拿破草唬弄人的臭丫头。 “主子……” 那贵夫人却似没听到,反倒近前几步,垂眼看向许文岚。 许文岚也不起身,就盘膝坐着合什施了一礼。 那贵夫人也是和善,竟是同样合什还了一礼,这才低声问:“小姑娘,你这宝贝是什么宝贝啊?” 许文岚一笑,淡淡道:“夫人,我这宝贝在有缘人的眼里就是宝贝,在没有缘份的人眼里,就是野草。还要叫夫人知道,我这宝贝,名唤观音莲,传说中,这乃是观音的莲座落在世间所化,若能将此物供于观音座前,能保心想事成。” “观音莲座?”那贵夫人目光忽闪,似乎若有所思。 圆脸丫头却是气极了:“主子,您可别听这小姑娘胡说八道,哪儿有什么观音莲座啊?这玩意儿就是草房上长的,我们乡下都叫石莲,根本就不是什么观音莲,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 睨着许文岚,她冷哼道:“唬弄人唬弄惯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在唬弄谁。以为配个瓷杯子就值钱了?哼,别说这破草,就是这杯子,被这么一祸害现在也不值钱了。” 被揭穿了,许文岚不慌不急,仍是笑道:“看来这位姐姐不是有缘人。别说瓷杯子,我这宝贝,就是配玉盆,也是值得的。都说了要卖有缘人的,这世间什么事都讲求缘法,有缘无缘那是不同的。就是传说中的宝贝也是要人来信的,自古来谁人见过真佛,可还不是一样的信?这什么事还是得落在一个‘信’上,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强求。” 这一番话,其实就是绕话,可听在那夫人耳中,却是触动了心肠。 可不是,这世上什么事都是讲求缘法的,她求了这么多年,到底也没求到。 低声叹了一声,夫人柔声问道:“小姑娘,你这观音莲要如何卖?” “不卖,夫人,我已经和你家丫环姐姐说了,这宝贝需要有缘人请。” 夫人一笑,好脾气地笑问:“那要如何请?” “主子!”圆脸丫环急叫,想拦着主子不让上当。 可买东西这事儿就是这样,只要动了心思,怎么拦着都是想买。 许文岚也不客气,直接就道:“十两一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爱买不买 “啥?十两银子一盆?你怎么不去抢啊!”圆脸丫环眼睛都要红了,瞪着许文岚就差扑上来咬人了:“太不要脸了!穷疯了想讹人啊!” “绿萍。”夫人觉得不好意思似的低声呵斥了声。 跟在夫人身后,穿得比绿萍还要齐整的一个仆妇就小声道:“夫人,这小姑娘是要价要得狠了些,这种东西哪儿值得十两银子啊!就是那个茶杯,最多也不过一两,还是弄坏的……” 夫人有些犹豫,还没说话时,许文岚已经开了口:“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是要有缘才会请的。夫人问,我答,并没有强求你们请回去,怎么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讹人呢?” 她这么一说,别人都没觉得如何,那夫人却是更不好意思了,面上已经泛了红,有些歉然地道:“对不住,绿萍说话是太冲了。绿萍,拿一两银子给姑娘……” 圆脸丫头脸色难看,眼看就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了,还是许文岚抢先道:“这位夫人,快把钱收回去吧!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要是收了您的钱,岂不真成了讹人的?!” 看着面现红晕的夫人,她坦然笑道:“夫人是善人,虽然之前就拒绝过夫人的好意,可夫人的善心我却是明白的——夫人,还是往里面进香去吧!” 目光忽闪,夫人定定看了半晌许文岚,似乎是才认出来似的:“啊,你是那个……” 说了声,她抿唇微笑,点了点头,带着仆妇丫环的往寺里去了。 圆脸丫环绿萍却是狠狠地瞪了许文岚一眼:“嗯,就算是你说得天花乱坠,骗子就是骗子,咱们夫人才不会买你的破草呢!” 许文岚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又坐下身盘膝合什,静默不语,一副爱买不买,谁管你的表情。 其实她哪儿是真的心如止水,这臭丫头,她恨不能撕烂她的嘴,可要是吵起来,这观音莲也不用卖了。 只希望她之前的布置有效果。 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显,大概坐了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丫环绿萍阴着一张脸,走过来直接就丢下一个小荷包。 许文岚抬起头,故作惊讶。 绿萍撇嘴:“行了啊,别得了好处还卖乖,痛快地把那破草给我。” 没有去拿小荷包,许文岚只是微笑:“丫环姐姐,你不是有缘人!” “什么有缘不有缘的?我家夫人心善,这才赏你,痛快着,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也不看看你卖的那就野草,也好意思这么讹钱……” 许文岚一笑,看都不看绿萍。 绿萍大恼,伸手过来抢。 许文岚手一按,怒目相视:“怎么着,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强抢?” “谁抢了?不是给你钱了吗?”绿萍大声叫嚷,倒惹得人看过来。 许文岚却是不慌不急,淡淡道:“哪个收你钱了?甭管你是谁,我说不卖就不卖。你那钱,丢在地上,我可是没收,小心着,被哪个乞丐捡去了,你倒交不了差。” 又气又急,绿萍还想嚷嚷,却不想后头夫人从寺里走出,一声低喝:“绿萍!” “夫人……”绿萍也是委屈。 碰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可不是她倒霉吗? 看看丢在地上的荷包,刚才劝过夫人的仆妇要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绿萍,我的荷包你也随便乱丢。”低声呵斥,那仆妇只是笑盈盈地道:“小姑娘,我家夫人信佛,最与观音菩萨有缘,方才在观音殿看到姑娘您供的观音莲,又听知客僧说你是曾对着观音莲许愿,治好了你姑姑的麻风病,是与不是啊?” 这是刚才她塞给那看功德箱的小和尚十文钱的功劳了。 许文岚肚里偷笑,面上却是一脸郑重:“这倒是真的,我姑姑之前病得很重,村里人都要赶她走,我对着观音莲诚心祷告,果然她就好了——这是真事,你们要不信,尽可以去靠山屯打听,是不是有个得了麻风病的姑娘突然好了——是姓白的,这事一打听就知道,唬不了人的。” 是姓白的,不过不是白莲花。 可这撒谎总是七分真三分假,对方信了也不会真个去打听。 果然,那仆妇合什念了声佛号,后头的夫人也听得展开了眉,低声唤“洪妈妈”。 洪妈妈也知道夫人是真信这个事了,心里着急,忙答应一声,从捡起荷包一直讪讪站在一旁的绿萍手里拿过荷包,笑盈盈地递到许文岚手上:“姑娘,我家夫人与这观音莲有缘,想请回家去!” 话说得客气,还故意强调是请,到这时候,许文岚哪儿还会再端架子。 只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有的,郑重点头,她端着小木盒站起身,双手捧着,越过洪妈妈和绿萍,竟是亲自送到了夫人手上。 “夫人,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心诚,一定会灵验的,就是一时半会有人不理解夫人的心意,可日久见人心,总会明白的。” 原本那贵夫人还有些迟疑,可一听许文岚的话,竟是双眼一红,立刻就接过了那小木盒。 木盒不大,不过是能装四只茶杯,其实就是个匣子,可这贵夫人哪里拿过这种东西。 这会儿,却是紧紧抱在怀里,好像这就是救命稻草似的。 许文岚面上严肃,合什施礼,这才慢慢退开。 贵夫人捧着盒子,看着许文岚走远了,仍是压不下心情激荡。 她哪里知道许文岚头回见她时,就隐约猜到这位贵夫人八成过得不是十分顺心。 虽然生活富裕,身份也该是了不得,可是这人活着,总是会忍受些不如意的事儿。 想来这位夫人也不是事事顺心,更是可能有人让她不如意的,因为才说出这么几句是是非非的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真就是入了贵夫人的耳,就这么信以为真,觉得这观音莲一定灵验。 就连洪妈妈伸手来接,她都拒绝,就这么捧着个小木盒一路回了家。 “夫人,您该是累了,还是老奴捧着吧!” 车至华宅,入了二门,下了车,洪妈妈伸手,她仍是不撤手:“我亲自捧到佛堂去供上——洪妈妈,刚才我就对着这观音莲许愿了,我这辈子许是生不下一男半女,可只要大少爷和明兰肯对我亲近,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百章 郭布罗家 正说话,就听到前面有人大声叫:“小姐,您别跑啊!奴、奴婢追不上……” “笨柳芽,跑得那么慢,让你追上本小姐岂不是比你还笨……” 银铃一样的笑声传来,脚步渐渐近了,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少女笑着张望来处,根本没有发觉身后有人。 “咳,大小姐……”洪妈妈一声低咳,惊动了少女。 少女一回头,看清后面的人,脸上的笑立刻就收敛了。 “明兰……”夫人倒是笑得温善,可是明兰却很是冷淡,也没有请大礼,就是简单地低了头:“母亲……” 夫人嘴角的笑敛了敛,眼底里闪过一丝黯然。 正在抬头的明兰却是目光微凝,带着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小巧……” 顺着明兰的目光看向手里的木盒,夫人有些讨好地笑问:“明兰喜欢?” 一旁的丫头绿萍一个没憋住:“大小姐,这个可是不……” 一句不值钱的破草还没说完,就被洪妈妈一脚踢在腿上,差点直接倒栽在地上。 真是没眼力介的丫头,就是这东西是破草,可夫人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那就是能让人心想事成的观音莲,还敢当着大小姐的话胡绉,是不想好过了吧? 果然,夫人把木盒捧到明兰面前,柔声道:“这个是观音莲,听说能让人心想事成。” 盯牢了木盒里的小花盆,明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观音莲的叶子,立刻又缩手:“肉乎乎的……” 大概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才露出的笑容又敛了去,可这就已经叫夫人很是欢喜。 “你喜欢就拿去玩吧!”刚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却好像是园里新剪的插花,没得半分犹豫。 明兰略一迟疑,大概是真的喜欢,就点了点头,又招呼跑过来的小丫头,捧了小盒子。 抬了头,真心实意地道:“谢谢母亲。” 夫人一愣,等到明兰告辞走了,还有些怔忡:“洪妈妈,你听到明兰谢谢我了吗?这还是明兰第一次说谢谢我……” 洪妈妈也有些惊讶,可是上了岁数,可不像那些小丫头似的不会说话,笑着就道:“可不是,这观音莲啊,说不定真是个宝物,让人心想事成。真不亏夫人和观音菩萨这样的缘法了……” 抬了头,隐约听到远处少女的笑声:“拿了这个去找文岚吧!她一定喜欢这个……” 听起来是真的高兴着呢!这么一想,倒还真是奇了。 从前夫人给大小姐的不是金就是玉,件件精巧又价值不菲,可就没见大小姐高兴成现在这样的时候。 且不说夫人和洪妈妈又是欢喜又是惊讶,都觉得这观音莲大有妙处。 那头明兰捧了观音莲亲自去了前宅承昱的院子。 “哥,你让我出府去见文岚呗,我给她准备了礼物,她一定喜欢。” 承昱看着放在书桌上的两盆观音莲,目不转睛,直到明兰来推他,他才回过神来。 “这花——你买的?” “不是,是、是那个人送的……”明兰撅了撅嘴,“要不是这观音莲好玩,我才不稀罕!” 虽然她没说是谁,可是承昱一想就知道说的是谁了。 没想到到头来这冤大头还是落在他们郭布罗家了。 想想,他就忍不住发笑。 明兰却以为他是在笑她:“你又笑人家,坏人……” 承昱失笑,摸了摸妹子的头,笑道:“母亲也是想讨好你,这一盆花怕是也不便宜。”许文岚卖出来的还能便宜? 明兰才不在乎多少钱的事呢! 只是偏着脑袋道:“再讨好我又如何、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是小姨时我自然是喜欢她的,可是她现在成了后娘,就和那些小妾都是一样的,占了娘的位子,我怎么还能喜欢她?” 垂下眼帘,承昱有些难过,却又有些无奈:“明兰,哥知道你心疼娘,哥的心也是和你一样。但哥哥是个男人,和你又不同。到底常年在后宅的是你,哥虽然能照顾你,可又不方便常常在你身边……” 低叹一声,他又道:“就是娘,在九泉之下,也会庆幸爹再娶的仍是富察家的女儿,若不然,娶了别家的,只怕更不会善待我们兄妹了。这样想,就算是心里不痛快,你多少也和、和母亲拉拉关系吧!” 承昱这么一说,明兰立刻就不痛快了,站起身连花盆也不拿了:“哥哥再这样讲,我就走了。” “哥也是为你好,你日后的婚姻大事还不是要她去相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明兰已经转身走了。 承昱站起身,想喊却又把声音咽了回去。 摇了摇头,他唤了福贵,把一盆观音莲送回明兰那儿,另一盆却是信手摆在了书桌上。 目光落处,他用手轻轻拔弄了下叶片,笑道:“算你本事!想来明个儿就是要来找我了。” 许文岚还真没想到这世上的事竟有这样的巧。 等到在瓷器店见到承昱故意摆在手边的观音莲时,还直眨眼。 再糊涂,看到这观音莲,也知道昨个儿买观音莲的夫人是郭布罗家的人了。 夫人?那就是两兄妹的后娘了。许文岚和明兰常通信,知道这是两兄妹母亲的小妹妹嫁过来做填房。 这样的事儿在这年代多得是。 前头的夫人走了,娘家怕孩子们爱委屈,又不舍得丢开一门好亲家,索性再嫁一个过来。 说来是亲上加亲,继母是亲姨,自然会善待前头夫人的子女。 可什么事儿都得两说,那自己生了孩子,把姐姐的子女当草的也是多得是。 不过听说郭布罗家的这位还不错,但照明兰的话是说:“她呀,是没生出自己的孩子来,要是生了,还不知道把我们兄妹摆在哪儿呢?” 觉得明兰太激进了,可是人家的事,要真劝起来真不知道如何开口,既不了解也没见过,更何况这朋友交往也得有分寸,这种事还轮不上她说话。 这会儿一看到观音莲,许文岚想明白前后关节,也不说自己想到那夫人是谁了,只是笑盈盈地道:“哟,可真是罪过了,倒不知道把观音莲卖给郭布罗家的人了——早知道承昱大哥喜欢,我还不直接送个十几盆过来啊!” 第二百零一章 鱼鳞册 这话说得多大方?! 承昱笑笑,也没推辞:“那就承你的情了,这么金贵的东西——啊,要不要再拿几个杯子去?” 许文岚也不恼,笑着摇手:“不用不用,和承昱大哥还有明兰扯那些虚的干啥?说白了,这东西不值钱,值钱的还不是你送我那杯子……” 许文岚说得这么坦荡,承昱后面的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原本还想说你这一盆观音莲就卖十两银子,可是真把人当冤大头宰不客气啊!他听说十两银子时,都忍不住小惊了一下。 知道许文岚能耐,可能耐到把不值钱的野草卖到十两银子一小棵,就真是太有本事了。 看承昱笑笑,揭过这一篇不提,许文岚倒是松了口气。 值钱的杯子是人家送的,本钱都算是几乎没有,偏偏卖个高价还是卖给人家家里了,搁谁身上大概都不痛快,被损两句也就是了,她不生气。 别了承昱,跟着福贵去衙门户房里办事儿,比许文岚第一次去时容易进多了,可见郭布罗家在黑水县那还真就是块金字招牌,一祭出来那就和《封神演义》里亮了法宝似的。 倒在衙门里瞧见陆七来着,没等他人靠近,只远远地瞧了眼,许文岚就跟着福贵进了户房,隐约的,还听到陆七和人打听带着她来的是谁。 许文岚自己暗在心里想,知道是郭布罗家人的人,大概这陆七以后就真的信她和郭布罗家有关系了。 也好,虎皮不就是扯来当旗的吗?这样的虎皮对她来说可是越多越好,她这虚荣心可是不怕被填满的。 因为有福贵在,承昱又是早就提前打过招呼,户房的何典吏委胆客气,直接就把鱼鳞册拿出来给许文岚看。 这鱼鳞册许文岚还是头回见,一开始以为和现代的地图大概差不多,等真看了,就知道不是一回事了。 图上是绘着地,却和地图是完全两个样,也有山有水,却是大概的形貌,上面书着某某山、某某水,然后是各家各户的地,一块块的,也是按照地的形状来画的,乍一看,这一块块分割好的地倒的确是像鱼身上的鱼鳞,想来这鱼鳞册之名就是因此而来的。 她看的这册,就是靠山屯的,每一块地上,都写着地主的名姓,多少亩,又标了四至。 这四至,就是说这块地的四邻,东、西、南、北都是到哪收尾,挨着的是谁家的地,地主是谁之类的。 若是邻近的是山就标山,是水就标水,又有那荒地,无主的,也是写出此处荒地,多少多少亩云云。 虽然和现代地图不一样,但想来在没有计算机的古代,这鱼鳞册可是给户籍土地管理带来了很多便利。 很多东西不一样,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个还是没变,许文岚最近也一直在补繁体字,倒是基本都能认得出来,很快就看懂鱼鳞册了,倒让原本还想指点她的何典吏刮目相看。 别人的地,许文岚没看的心思,倒是一眼就瞧见白家那二十亩地了,地主大名写的白宝柱,嗨,白老爷之这名还真是好意头。 一眼略过,许文岚看那片荒地,倒是有点意外惊喜。 除了她们住的那一片之外,靠河边也还有一片荒地。 村头的那条河倒不宽,听说是黑水河的支流,但连着远处的江,长年水资源丰沛,听说就没见有枯的时候。 河水绕过村头,倒又拐个弯到了村尾,就挨着山边流向远方,老百姓都叫北大河,久而久之,也就叫北大河了,连鱼鳞册上也是记的这个名字。 挨着北大河,灌溉的问题就更好解决,比许文岚他们现在住的那一片还要更好,虽说离得稍微远了一点,但也不过就是步行十几二十分钟的事儿,要真是买了地,以后把房子也盖到那边去,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引个小水流进院子,咱也能弄个后花园啥的不是。 一看这块地,许文岚就喜欢了。 也没客气,直接伸手指给何典吏看。 何典吏皱了眉:“之前郭布罗少爷说的可不是这片,这片的地价可是要贵些……” 许文岚一听,就苦起脸,故意抱怨:“承昱大哥还说让我上鱼鳞册上随便挑,敢情是他弄差了。” 这么说承昱,福贵哪儿能答应啊!不好意思冲着许文岚去,就闷声问何典吏:“何大人,这地贵多少啊?不如说说看……” 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不满了。 何典吏嘴上道了声“不敢居大,一个典吏罢了,可当起大人二字”,又陪了笑道:“无妨,就按之前说的价,一两一亩,不知姑娘要买多少亩?” “这一片是多少亩啊?许文岚手一划拉,倒很想把那一大片荒地都买下来,要是能连到她现在这片更好了。” 何典吏都不用算,眼一扫就心里有数:“大概是五十亩,许姑娘,这边是紧挨着山的,怕是种庄稼不大好……” 若不是有不足,也不会一直都是荒地了。 许文岚也知道这个理,可是这心却是痒痒:“那个,典吏大人,这山卖不?” 听得一愣,何典吏看看许文岚,心道这小姑娘人不大,可心真是大。 “这山是卖的,不过……”迟疑了下,何典吏到底还是看在郭布罗家的面子上给许文岚提了个醒儿:“是这样的,许姑娘。这山也不是不能卖,可你却是买不得。” “怎么买不得?贵?” 何典吏一笑,淡淡道:“这黑水附近几座小山,也是有主儿的,像郭布罗家就有两座山,你们靠山屯的这座大横山倒是没主儿,可许姑娘想啊,那山买到手了,那自然而然就得封山,别说进山打猎,上山采山货,那就是折根树叉子回去烧火,那也是偷人家山主的了……” 看许文岚眨巴眼,似乎还没完全懂,何典吏索性一次说开了:“郭布罗家的山山脚下建着山庄,屯子里的地大半都是郭布罗家的,村民就是典着郭布罗家的地地的,山庄有管事管着,周围的村民想进山得先郭布罗家同意,有什么出息还得缴上一半给郭布罗家。可那是郭布罗家,许姑娘你要真买了山,就当不是一座山,只是那么一小块山地,您拿什么封山啊?这山,可不是建个院子把山一围就了事的?这封山,靠的是声势——这,你有吗?” 第二百零二章 小地主的开始 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许文岚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郭布罗家的山修围墙了?那不可能嘛,可周围百姓敢去山上偷猎?大概是不敢。 不为别的,自然是因为郭布罗家财大气粗,地都是人家的,老百姓就是租地的佃户,虽说没有卖身契,可倒有一点主仆的意思。 她一个小农户,哪怕是有那钱买山,可周围乡亲还能怕她,不敢上山打偷采山货吗? 都不用多想,也知道结果是吧? 甚至许文岚在心里一过,就能想出那样的场景了: “大婶,这山是我家的,你可不能上山采榛子了!” “啥?你家的,呸……” 哗,不被人吐一脸唾沫星子,都出奇了。 看许文岚一脸菜色,何典吏也知道许文岚是想明白了,呵呵一笑,压低了声小声问:“你说,郭布罗家怎么没买下大横山呢?” 许文岚一点就透:为啥?肯定不是没钱啊!以郭布罗家的财力,买下大横山也没问题啊,为啥不买?那自然是怕犯了众怒啊。 刚许文岚看了鱼鳞册,郭布罗家的地大多都是在黑水县城南,靠山屯还真没有郭布罗家的地,而且大横山是黑水县境内最大的山,这边是靠山屯,那边又是朱老爷子住的屯子,山边边上还住着达虎里族人,绕了山过去,又是马场,关连太多,郭布罗家要是买了大横山,封了山,这些靠山吃山的人还不得造反? 汉人还好说,可达虎里人个个彪悍,真闹大了,就是郭布罗家也吃不消。 不过这事儿自己个心里明白就好,许文岚甜甜一笑,冲着何典吏笑道:“您说呢?典吏大人。” 何典吏一笑,没回应,却是扭头看了看正瞪眼的福贵。 这话,郭布罗大少爷的小厮该是听清楚了吧? 他不图一个小厮明白,只要传回去郭布罗家大少爷能明白了就行了,也不枉他费尽心思陪着这么个小姑娘扯了半天。 有注意到何典吏看福贵的那一眼,许文岚心里有些明白何典吏那话不是说给她听,而是说给承昱听的。 也是,她就一个乡下姑娘,要不是看在承昱面子上,人一个典吏就算是不入品的小吏也不带陪着她玩啊! 这是要提醒承昱?还是在表明自己是个聪明角色? 不管是哪样,都与她无关。 轻咳一声,许文岚很自然地伸手在鱼鳞册上一圈:“就这片吧!典吏大人,您看该是怎么个章程,我们照办就是。” 加了个们,有意无意地把承昱也绕到自己这一国了,看到何典吏抬头盯了她一眼,许文岚只是呵呵笑只装不知道何典吏为啥看她。 到底是定了靠近河边的那一片地儿,足有小二十亩,因着一路连到山脚,那一溜根本就种不了地,何典吏大笔一挥,直接记了个十五亩,可其实上鱼鳞册时,却是一直画到山脚下的。 许文岚也不是不知人情世故的人,交钱时是交了十五亩地的钱,却是背着人给何典吏塞了二两银子。 这个事儿,还是背着福贵做的,不过许文岚想福贵其实也是心里有数的。 交钱时,因为衙门里是不收钱庄出的私银,许文岚还又特意跑了趟钱庄兑了银子,在钱庄门口一晃一过的,倒是看着个背影有点熟。 好像干爹?!可这怎么身边傍的却是旁的女子,倒不是搂在一处了,可那女子却是伸了手,只用两根手指捏着男人的衣袖晃了晃。 这样的动作,在古代可算是亲昵了。这要说没事儿,谁信啊? 心里存疑,许文岚还想追上前去看个清楚,可福贵一喊,许文岚只能先去衙门里交钱。 等交完钱,拿了红契,许文岚的心就算放在了肚子里。 这红契就是官府已经把手续都办好了的契书,相当于现代里拿了房产证、土地使用证似的,不比白契,只是个人写的契书。 红契一拿,那片荒地就真是许文岚的了。终于,也算是奔上了地主之路。 福贵跟着转了小半天,许文岚自然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不过,许文岚却没有直接塞钱,而是亲自到布庄买了半匹双京蓝布,这双京蓝布8钱一匹,半匹也就是400文钱。 现在一匹布是4丈,1丈10尺,匹40尺,换算成米就是13.33米,这半匹布6米多,做两身衣裳怕是都够了。 “福贵哥,这布是孝敬你娘的,今个你跟着忙前忙后的,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没别的好送的,你可别嫌弃。” 原本还以为许文岚要自己个买什么,等看到布时,却是有些发愣。 他和那何典吏不同,求人办事这好处自然还是白花花的银子好拿得出手。福贵却不过是个小厮,这给钱的话那就是赏,但送半匹布却是不同了,这叫礼,尊重得多。 福贵不是混人,一听许文岚这话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开心,也不推辞,收了布又谢了许文岚这才乐呵呵地赶回了郭布罗家。 不过回了府可没敢先回自个家,还是先去和主子回了事儿。 把那何典吏和许文岚说的什么话都详详细细地回了,承昱对何典吏说的,只是微微一笑,却是问许文岚怎么回的。 等听完后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道:“她是该明白的……” 听不懂自家主子是什么意思,但瞧着人却是开心的,福贵忙趁机说了布的事。 承昱眼一抬,笑道:“半匹布不也得半钱银子?这在乡下不算轻了,怕是去参加人婚礼都够了,果然是个大方的,便宜你了。” “都是沾主子的光……”福贵笑着奉承了句。 虽是跟在大少爷身边,钱见得多了,但到底落在他手里的还是少,更何况这样郑重地礼物,比寻常那些个赏钱又不同。 许文岚那头却不知道福贵后头还搞这么多事,送布时可没想到他还会告诉承昱。 和福贵别了,她自己转身进了布庄,等出来,怀里却是搂了一匹半双京蓝布,刚那匹是缠着里头的纸卷给了福贵,这半匹却是缠在整匹的上头了。 一齐买了两匹,布庄老板到底还是让她讲下来两百文钱,也算是一匹便宜了一百文。 眼看着天就热了,这双京蓝布虽不比不花布好看,可做出来的衣裳还是得体的,乡下住着,也不拘多好看,一人做套新衣裳也是好的。 第二百零三章 说嫁妆 搭了马车回家,少不了要因为买了布而挨说: “这孩子,这么些布少说不得二两银子?就算是你之前赚了点儿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要不然这样,还是给钱交给娘,娘给你存着,家里真不用你填补……” 许文岚只是嘻嘻笑,不吭声,由着朱氏念叨。 帮忙做饭,听着朱氏和白慧儿两个说今个上县里在牙行打听的活是怎么个样的。 倒也有好些个短工,可倒有一半是要住到人家家里,还有要求签三年契约的,一个个活儿要叫许文岚听着都是不好。 签契约的工钱倒多些,也是稳定,可却要骨肉分享;那些个只论天算钱的不单是钱少,还不稳定,今个儿有得干,明个说不定就得另找活,太麻烦。 许文岚几次有心说点什么,却还是憋住了,直等到全家人,除了去姥爷家玩的白胜武之外都回来了,这才放了个大**。 一听说许文岚买地了,朱氏整个人都蔫了。 “这是咋个说的?咋就买地了呢?”等到许文岚把地契放在她跟前,朱氏还是有些发蒙。 不大识字,她看了两眼就往白胜文跟前推,白应魁也眼盯盯地看着,一家子都有些紧张。 白胜文接过地契,仔细看了一遍,才点了点头,却没和爹娘说话,只是问许文岚:“这些日子,你见承昱就是为了这个事?” 许文岚笑着点头:“既是认识,就扯着这张虎皮做大旗,能唬多少就唬多少呗!” 白胜文笑笑,垂下眼帘没说话。 许文岚盯了一眼,虽然觉得他的表情有点怪怪的,却没有太关注,只是有些兴奋地道:“爹,娘,咱们现在也有自己的地了,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爹不用去码头……” 听到白应魁一声咳嗽,许文岚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娘和姐姐也不用出去打短工,这小二十亩地,也能像爷他们一样养活一家人了。” 许文岚想得美美的,好像已经看到一家人靠着这二十亩地过上小地主的生活了。 可白应魁和朱氏目光相对,小声商量了半晌才终于咳了声,打断了许文岚的美梦。 “文岚啊,爹娘知道你的心意,这么着,地你都买了,那咱们就种着,不过这到底是荒地,开荒头一年,肯定出息少,我和你娘商量着,我还是出去打短工,先维持着家用,等地真开出来,家里忙不过来了,爹就回家帮忙——你看成不?”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这才发觉自己是想得太美了。甭管良田荒地,你种下种子还得给它长成的时间是吧,又不是块仙地,还能这边撒下种子那头它就收成了?想不劳而获哪儿有这样的美事啊? 在地里庄稼长成时可不是得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收成? 许文岚有心说自己这里还有些钱,咱们先撑着也是能撑过去的,可是看白应魁那表情,她就知道这个事不能成。 “这地呢!娘给你种,可是这收成怎么分?你得听娘的。地是你买的,这收成你就得要一半,要是你不答应,那娘明个儿就出去打短工,不帮你种这地。” 得,她这爹娘是一个脾气,半点不肯占她便宜,明明是一家人,却还要分得清清楚楚的。 许文岚当时就哭了,一半真一半假,眼泪哗哗的:“娘、娘,不带这样的……你们是不把我当女儿看啊!” “这孩子,瞎说啥呢?”一把搂过许文岚,朱氏柔声安慰她:“不是娘不把你当女儿看,正因为把你当女儿看,还更要为你考虑,你想啊,你将来要是往外嫁,不得有嫁妆?这大户人家的女子打从出身,爹娘就给备着嫁妆呢!可爹娘啊,穷,备不起那么多嫁妆,你有本事,自己赚来了这地儿,那就用这地来攒嫁妆!等你出嫁了,那些钱都换成家什,首饰,再有这二十亩地做嫁妆,哪家不得高看我们闺女一眼?” 本来许文岚哭就有一半是故意的,听着朱氏这么柔声细语的安抚着,情绪倒有些缓下来。 抽泣着,她笑嘻嘻地道:“我不急,咱家以后可不只这二十亩地,这地啊等我姐出嫁时先给她当陪嫁……” “呸……”白慧儿立刻啐了声:“好好的又扯上我干啥?又哭又笑老猫上吊,许文岚,你也不臊得慌?” 白慧儿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许文岚哪儿会怕,只是眯着眼笑:“啊,也是,哪怕是没嫁妆,也有人愿意娶我姐的……” “你还说?还说?!”白慧儿腾地一下跳起身,从朱氏怀里往外扯许文岚。 许文岚只往朱氏怀里钻,一个劲地叫:“娘,我姐打我……” 朱氏伸手拦着,白慧儿只是不依,一时间三个女人闹成一团,倒把刚才那话揭了过去。 许文岚也知道再说,爹娘也不会答应用她的钱度日,也只能就这么作罢了。 等吃完饭,白家两口子头凑在一起商量着开荒的事儿。 白慧儿自己一人把洗碗收拾的活儿都包了:“你啊,今个儿可是大功臣,好好歇着——想你这嫁妆都置办啥吧!” 笑着抬眼瞥了眼白胜文,白慧儿偷笑道:“要是置办下好大的家业做嫁妆,那我可是希望你能嫁进咱们白家了,我这个大姑子一准对你好……” “姐……”许文岚还没脸红,白胜文先臊得慌了。 这种话,在现代算个啥? 许文岚大大咧咧地一扬眉毛:“既然要对我好,先趁着没出嫁给我洗半年衣服,再说什么大姑子的话……” “呸,你个摸杆就往上爬的猴子!”气得啐了声,白慧儿端着盆往外头灶间去,哪儿想得到许文岚居然这么厚的脸皮呢! 许文岚笑眯眯地窜到外面,却是转到后院又捡那些破盆烂瓦的。 之前收拾院子时捡出好些从前那户人家剩的还没被人拿走的盆盆缺罐罐,不过大多是缸口豁牙的,根本就用不了,也不知许文岚怎么就那么喜欢都收在后头院里了。 白胜文在后院找到人时,她正蹲在一个小破瓦盆前:“嗯,这个倒适合,做个天空之城的景?这豁口得好好收拾,别割着手了……” “文岚……”白胜文叫了一声,凑到跟前,却又不说话。 看白胜文只是看着她手里的瓦盆,许文岚就笑道:“承了郭布罗家的情,我做个小盆景送给明兰,这东西虽不值钱,可心意到了明兰一定喜欢。” “嗯……”白胜文应了声,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许文岚奇怪地看他一眼,也没怎么在意,又低头侍弄多肉,过了半晌,才听到白胜文小声道:“以后,我也可以做你的大旗——一定会的……” 有些惊讶地抬头,许文岚偏头想想,忍不住就笑了,也不说别的,只是重重点头:“嗯……” 第二百零四章 烧荒 因着家里要开荒,被送到朱家的白胜武又被喊了回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朱大舅。 “这烧荒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哥这几天都过来帮忙。不过,老妹,你们一下子开这么多荒,怕有人不乐意吧!” 这人心就那样,一亩半亩你种点菜是没人说啥,可开的荒地多了,种上大片的庄稼,可不就得有人眼红? 朱氏笑笑,凑近小声和朱大舅说了,朱大舅听得直掀眉毛,又看后头的许文岚:“哗,了不得——我说应魁,你这是捡了只小金鸡回来啊!” 留在家帮着烧荒的白应魁憨憨地笑,只是闷头割草。 许文岚却是端着水碗递给朱大舅,直接道:“舅,我爹厉害着呢!等以后,我爹会给我们家盖大房子……” 朱大舅哈哈一笑,本来刚才说那话也没恶意,这会儿更不会生气了:“得,这就护着爹了,也成,舅咋管还得了碗水呢!” 这烧荒不是一把火就烧完了事的,得先把周围地上的荒草割净了,留出一道隔离带,以防火势大了控制不住再把别的地也烧起来。 许文岚买的这片荒地,是连成片的,光是割边界的草,那就不是小工程了。 二十亩地到底是多大?要换成平方米的话,一亩地约是666.7平方米,二十亩地约一万三千三百平方米,如果是长方形,大概也就是133米乘个100米的样子吧! 这要搁现代,建个小工厂吃租过一辈子都成了,或是市政小广场、小公园,再不容积率低点,开发成个小区建个八栋十栋的房子都不在话下。 许文岚在前世那栋小户型房子才五十平左右,哪能想到自己回到清朝拥有的土地居然会以万平起计呢? 这可不是七十年产权,这片地买了那就她的,子孙后代只要捏着地契那就是他们的,当然等到以后分田地时那又另说了,几百年后的事儿这会谁又会去管呢? 烧荒的火一起,整个村里就都知道白老大家要开荒了。 有那爱凑热闹的都跑来看热闹,大火熊熊映得人的脸都是红的。 啥事儿都不管的熊孩子到处乱窜,蹦蹦跳跳的兴奋得像过年,可大人那就是表情各异了。 “白大兄弟,你这开荒可是开了不少地啊!”有能搭话的凑过来打听,更多的却是支愣着耳朵在旁边偷听。 白应魁呵呵笑,只是憨厚地道:“总得种地嘛!” 那头白老爷子走过来,倒是一脸欣慰:“这就对了,咱农户家还是地是根本,就是进城打短工也不是长久事。” 白应魁嘴上答应,却还是没有透露这地是许文岚买的这话。 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一是他们刚分家出来,这买地的钱是哪儿来的是让人说嘴的事儿;二来,财不露白,一下就买了二十亩地,虽是荒地也够惹眼的,只怕被招来意外。 大火烧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灭了。 还怕有火没灭,到了夜里再自己着了,等散散热气,白应魁和朱大成两个人带着孩子们拿着木头棍子翻了个遍,遇着有余明火的地,就用沙土压实了,等确认再没明火,才算是松了口气。 烧荒之后的草灰也不用运走,翻地的时候这就是肥料。只是土里没有被烧着的灌木树根、草根什么的却不怎么好处理,还得许文岚他们几个小的从土里扒出来丢掉。 一连整整五天,用着朱大舅带来的牛和犁,才把这片地都翻了个遍。 许文岚利用晚上时间用的多肉小盆景也是做好了,虽然没有龙猫或是其他小动物点缀,却也算是古拙可爱,上面铺的小石子,还是白胜武在河边帮忙淘的鹅卵石。 没亲自送去,只是托白胜文带到郭布罗府上,随信还有一封信。 转天就收到明兰的信,说是她前些日子也得了盆观音莲,不过可没许文岚送的这个好玩。可见这东西好坏,还是要看送东西的人是不是用心的。又说等她大哥来白家时,她一定也跟着来。 许文岚收到信,忍不住眨巴眼,心说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给什么人上了眼药啊? 荒地开垦出来,就得种庄稼。 这时候,早就过了谷雨,春小麦早就种过了,这个时候地里已经是一片青,就是地里想种小麦也过了季节。 白应魁和朱氏商量着,种不得小麦了,就种上苞米和黄豆。 这个时候虽是比一般时候早了几天,却是正当时节。 一大早一家子就往县城里去买种,许文岚还是第一回往这卖种粮的小集市逛,这个时候,倒是热闹,不比赶大集的集市冷清。 不过也就是这个季节才热闹,要等过了播种的季节,就萧条了,到了寒冬腊月,这卖粮种农具的小集市更是连摆摊的人都没有了。 她是不大懂得种田这码事的,白应魁两口子挨个摊看,比着种子哪家好,她就满集市里晃悠,身后跟着个白胜武,一双眼滴溜地盯着她,小狗一样紧跟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集你没来过,要是丢了我和爹娘不好交待。” 呸,还不知谁领着谁呢! 懒得理那小子,打从那回知道三个兄弟姐妹甩了他单独成事后,这小子就爱盯着人,生怕再干什么大事落了他。 左看看、右看看,到处都是种子和秧苗,还有那许文岚都不认识的种子,看多了,许文岚都有些眼晕,一回身,却突然看见个有点熟悉的东西。 凑到没人的小摊前,许文岚蹲下身,盯着摊上那几个像大萝卜又像是芥菜疙瘩的东西看。 “大叔,这个是啥?”瞧着有点象,可是认不准。 没人搭拢,那卖种子的大叔一脸苦相,虽然看许文岚是个小姑娘,却还是勉强笑笑道:“这是甜菜啊!就和水萝卜那些是一样的!没见过是吧?也是,咱这地儿还真没种的……” “哦……”还真是甜菜,许文岚上辈子认识的一东北朋友家里见过这东西。 后世北方吃的绵白糖就是这个产出来的,在东北产量很高,就和南方吃蔗糖一样,东北基本都是吃甜菜产出的糖的。 不过穿来之后,许文岚还真没见过有种的,现在想大概这还是新引进的物种,根本就没人识货。 第二百零五章 甜菜 “还以为能好吃呢,哪想到根本没人爱吃,说没水萝卜水灵……” 干吃?炒菜?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心道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吃的啊! 看一还真是没人认货,不过这样才好,别人不认货她才能奇货可居。 蹲在摊前,许文岚心里小算盘打得飞快。 打穿越过来,吃糖的时候没几回,最多就是吃松子糖甜甜嘴,那个是饴糖做的,也就是麦芽糖,平时做饭还是做别的用的是蔗糖,这蔗糖是甘蔗产的,这甘蔗对现在的东北来说,可是个稀罕物,不像后世,一到季节,满大街都是,就是东北也有吃到。 路途遥远,又只能通马车船,南北方的产物不好运,干货还好,这新鲜的东西根本就不通。 也因为这,黑水杂货铺里的糖卖得价高,五六十文钱一斤,比盐卖得还贵,所以李氏那糖罐子从来都是锁着的,生怕谁偷吃了。 要是她种甜菜,再用甜菜做出糖来,那这个钱不比种粮食赚得多多了? 主意一打定,许文岚就往那旁边的袋子看:“大叔,这种子怎么卖的?” 正在抱怨的大叔声音一顿,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许文岚还会问价,迟疑了下,才道:“你要买就叫家里大人来。” 许文岚一笑:“大叔放心,我能做主。”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荷包,又回头叫白胜武:“不信你问我哥。” 白胜武呵呵直笑,虽没拆台,可那意思却很明显:你认识啥?知道种地的事儿?还买种子呢! 这会没那个心思和白胜武打嘴仗,和卖甜菜种子的大叔讲了半天价,一两银子包了他那两袋子的种子。 大叔收了钱,话都不多说,连地上的一筐甜菜都不收拾,直接一扭身就钻进人群里了。 白胜武哈哈两声:“你不是被骗了吧?瞧人家溜得那个快,八成是怕你追着讨银子。” 还真可能是。 大概自己种甜菜都砸在手里了,这会只当是把麻烦甩出去了。 那是你自己不懂,可不是甜菜不好。 被白胜武笑话不说,连着找来帮忙的白应魁两口子也是看得直傻眼。 白应魁倒没说啥,只是冲着朱氏使眼色,在路上朱氏运了半天的气,终于还是安抚许文岚:“这吃亏也是福气,上了一回当,二回就学精了。” 敢情一个两个的,都当她是吃亏上当了。 许文岚气结,好言好语解释这甜菜是做糖的,到时候能赚大钱。 不过一家子没谁信的,只是呵呵,就连白胜文晚上回来也是半信半疑。 气不过,许文岚自己先拿那筐甜菜来验证。 这制糖她真不会,不过想当然应该是熬出来的。 一筐甜菜洗净削块,丢在锅里煮,朱氏劝不住,也只能帮忙添柴。这一熬糖就熬了两个时辰,大晚上的守在灶前都直点头了。 可打开锅,撇了甜菜块只留熬出的汤汁熬煮出来的却是一锅底深褐暗红色的糖稀,许文岚看得直眨眼。 朱氏倒是乐了:“还别说,这个什么甜菜还真能熬出糖来。” 是糖,不过这个,是红糖吧?不是甜菜出的是白糖吗? 也不对,甘蔗先是出红糖,等结晶了才成了白糖。 还没睡的白胜武凑热闹,随手拿了凉的三合面馒头,在糖稀里一蘸就往嘴里送,一口下肚,又来蘸:“真甜,这个好吃,比麦芽糖还甜……” 他倒觉得好了,可许文岚却犯了愁,这光熬出糖稀来可是卖不了多少钱的,可要怎么才能制出白糖呢? 就算没有现代工业不能大量生产,可只有白糖才有卖上大价。 越白越贵,那些个发红、发黄的价都上不去。 听她唉声叹气,白胜文拍拍许文岚的肩头,也不说话,第二天就拿回本书来,说是在郭布罗府上借的。 “《天工开物》?”许文岚听过,好像是明朝人写的本书,说是像百科全书似的,可这和她制糖有什么关系呢? 结果一打开还真吓了一跳,敢情人明朝时就有怎么制糖的法子了,虽然产量是不用想,肯定不能和工业时代比,但至少人家是真有这法子。 第二天就照书上的实验,买了一大缸,又想法子淘了一个瓦做的大漏斗,《天工开物》里讲的是瓦溜,看介绍的样子,就是个漏斗,起的作用也是漏斗的作用。 在瓦溜底下的孔上塞稻草,这大概就是起的过滤的作用。再把糖汁倒入瓦溜中,拿黄泥水淋,这大概就是古代的吸附式脱色剂,既去色,也和石灰、二氧化碳一样起了清净剂的作用。 还真别说,古人的智慧你不服不行,这一弄,还真是做出了白糖,不过这会叫霜糖,大概是取了糖白如霜的意思。 底下大缸的都是杂质,这留在瓦溜里的都是白糖。 虽然产量是次了点,可到底还是成功了。 许文岚有些小兴奋,自然而然就提出要种甜菜。 白氏夫妇却是犹豫,这个甜菜虽然是能做出糖来,可是那和一筐也就得了一小罐糖,到底制得麻烦。 而且这地刚开了荒,到底能出多少庄稼,谁心里都没有个谱,再让许文岚种这个谁都没有种过的甜菜,可是悬。 许文岚自己也知道这头一年未必真就有赚到钱,别看她之前赚了几个俏钱,但那些东西也不过是卖个巧桩。 像卖观音莲这个,那样的俏钱也就赚个一二回,以后绝不可能再有那样的好事了,就是能卖肯定也卖不了那么高价。甚至在黑水,也未必有人肯花钱买那些小多肉,除非有过到大城市甚至京城去,才有可能有那些爱个小巧精致的小姐们愿意追捧。 这多肉的热潮看来是炒不起来,还得走实业路线。但说到这个种甜菜,她也是心里没有多大把握,头年种到底是心里没底,所以朱氏一劝,她也就很听话地只留了五亩地种甜菜,其余的还是按着爹娘的意思,全种了玉米和黄豆。 玉米和黄豆好种,白应魁都种了多少年了,但这个甜菜却没人种过,还是许文岚自己着磨着,先育苗再移种保险些,要是真的就点种子在地里,万一长得不好可怎么办? 第二百零六章 下地 先定了大思路,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就不说还有种田老手在,就是许文岚自己也是育过苗的,不过那会儿育的是花苗。 没有淘宝,没有育苗盒,就得另想法子,这年头可没纸箱,纸是个金贵东西,可不兴拿来做盒子箱子啥的。 还是许文岚跑到年画店里,软磨硬泡弄到了点废纸,又去和白应禄说好话,得了一只大木箱子。 土不用特意找,地上挖就是,小坑里点了泡好的种子,再覆上纸,就放在院子里,一天看个五六回,只盼着快点出苗。 一天没出,两天没出,急得许文岚一刻一刻的,猛地一天看到冒出个嫩芽芽,喜得大叫,那头白慧儿过来瞧一眼就乐了:“没见过草咋的?叫啥?” 敢情是土里带着的草籽发芽了,又是生气又是臊得慌,许文岚都懒得去看了,甜菜却自己发了芽,等到白应魁和朱氏的苞米和黄豆都种完了,木箱里的甜菜苗也发得差不多了。 许文岚自己算过,发芽率大概在70%以上,也算是不错了。就是不知道移苗到大地里,长势如何。 虽说没真的下过大地,可有爹娘手把手的教,也出不了大错,不过等许文岚从地里回了家,直接就摊在炕上动不了了。 这可不是在现代享受田园之乐,上哪个小农庄连玩带吃,还说什么悠闲人生的话。 她这才干了一天,这腰都觉得直不起来,更何况那些见天地在地里干农活的人呢? 地主地主,最好是只做地的主人,而不用下地干农活。 也是心疼许文岚没下过地,朱氏回来吃完饭了,也没歇着,亲自到灶下煮了糖水荷包蛋。 北方不像是广东那边,爱喝个糖水甜汤啥的,平常时候一般都不会给煮这些个东西,倒有的地方,姑爷上门给煮个糖水荷包蛋。 “娘,我做,您快歇着去吧!”白慧儿抢着要做,却被朱氏推开了。 “我做就行,你在家一天又是做饭又是送饭的,也累……” “我这叫啥累啊!你们下地才累呢!”白慧儿说着话眼圈就红了。 在白家,虽说见天的干着家里的活儿,可是除了农忙时,等闲时候是不用女人下地干活的,这些日子,朱氏也算是受累了。 朱氏却是笑笑,又小声道:“娘还好,只文岚是真累坏了,这孩子以前也没下过地,哪儿吃过这样的苦啊!” 白慧儿点头,也不恼朱氏偏疼许文岚,只是小声道:“娘,文岚是个有本事的,要不是她,咱们现在也没地种。我就总想着,我这在家里就只是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实在是太轻闲了,要不我就跟着你们下地吧!” 朱氏笑笑:“下啥地?这几天忙完了也就是轻巧活儿了……再说了,这家里总有个人照料吧?咱们在外头干完活回家就有口热乎饭吃,多好。” 见朱氏不答应,白慧儿也没再说,只是话锋一转,说道:“那这样吧,娘,抓几只小鸡,再抓两口猪,我这就是在家里呆着,可养养鸡,喂喂猪,也觉得是做了点有用的事不是?” 朱氏一想,知道这个闺女是觉得自己做得少了不自在。 点了点头,她又道:“那就先拿木条子圈个地儿,院子倒大,鸡可以多抓两只,但猪就先抓一头吧……” 白慧儿张嘴想说“一头是养,两头也是养,还不如抓两头呢”,可是话到嘴边,却忽然反应过来。 家里钱大概不是那么充裕,这买鸡雏和猪崽的钱娘肯定不待从许文岚手拿的。 也不说话,白慧儿扭身进了屋,过一会出来,却是捧了只小瓦罐:“娘,年前送财神的钱我这还剩着点,可惜明兰送的珠花没能带出来,要不卖了也值些钱。” 朱氏眼一热,差点就哭了,笑着摸了摸白慧儿的头发,她哑着嗓子道:“家里现在用不上你们的钱,明个儿你爹就又去县城里做工,家里总还是吃得上饭的。” 白慧儿还想说点什么,朱氏已经起了身:“灶上那碗你吃了吧!” 一眼扫过,灶上还放着一碗糖水荷包蛋。 白慧儿也不伸手,只是道:“让大宝吃吧!他念书辛苦着呢!” 说着话,端了碗,跟在朱氏后头进了屋。 家里没桌子,就那么一张炕桌,摆在屋里地上,白胜文就坐在一张新用木头做的小凳上,就着窗外的斜阳微光看书,偶尔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默念。 把碗往桌上一放,白慧儿小声道:“吃荷包蛋。” 白胜文伸手接过碗,只喝了口糖水,就反应过来。先是回头看炕上,虽然只见到朱氏的背影,他也知道许文岚一定是有份的了。 也不吃,却是扬声喊了白胜武,用筷子把一个荷包蛋夹成了三块,塞进白胜武嘴里一块,又要喂白慧儿。 白慧儿却不肯,嗔道:“让你吃你就吃,谁说要吃了?”扭身走开,就瞧见朱氏正哄着赖在炕上的许文岚起身。 “娘,让我再躺会儿,好像全身都散架了……”搂着朱氏的腰,许文岚娇声娇气地撒娇。 白慧儿撇撇嘴,要说还真有点羡慕。 虽然认回亲爹娘了,不能说不亲,可到底已经没了这样小孩撒娇似的心态,哪儿像许文岚一样,时不时就和个五六岁小娃娃似地撒娇。 偏朱氏就喜欢这个小闺女撒娇,一手托着碗,一手抚着许文岚的背,柔声道:“瞧你累成这个样儿,没干过农活,哪儿知道下地多苦呢?打明个儿起啊,你也别下地了,你那五亩地,娘给你看着……” “那不成!”许文岚一下就坐起来了:“哪儿能因为累就撒手不管呢?做人不得有始有终?再说了,我累娘不累?不能让娘一个人受累——再怎么着,我也能帮把手不是?” 白慧儿嗤笑一声,顺手把许文岚推倒:“就你,还帮把手呢?整个一娇小姐似的……躺好了,别动——我给你捏捏……” 趴在坑上,许文岚被按揉得直吭吭:“啊,疼,轻点……腰、腰那……” 抬了头,朱氏用勺子舀了块荷包蛋喂进她嘴里。 许文岚满足地得直眯眼:“真舒服——啊,姐,轻点啊……” 第二百零七章 有喜 下地是个苦活,可是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连着下了几天大地,许文岚居然觉得自己也习惯了干农活。 天天回来,也不像头天那样腰酸背疼腿抽筋了,甚至还能跟着白慧儿满院里撵鸡骂猪了。 到底是抱了一窝小鸡雏回来,黄嫩嫩的,满院跑起来,叽叽喳喳的,可爱极了。 许文岚都想把鸡雏抱到被窝里搂着睡了,话都没说完,就被白慧儿掘了回去:“快别整那傻了八叽的样儿了,你听谁说过鸡还能抱被窝里搂着睡的了?看往你脸上拉屎,你哭不哭!” 许文岚张张嘴,没法分辨。 这年头不流行养宠物啊!想当年,她看到同学捧着五颜六色的小鸡雏,心里那个爱啊!可惜孤儿院管吃管住,买宠物这种事,就是别想了。 不过那些彩色的小鸡雏也没活过几天,听说身上那色儿都是用水彩染的,这种染了色的鸡养不了几天就会死掉了。 听到许文岚叹气,白慧儿眨眨眼:“那——让你抱一会儿……可不行带被窝里去……” 白慧儿喊得再大声,许文岚也只当听不到,抱着小鸡就溜进屋里,放在屋上,还笑眯眯地和小鸡雏说话。 上辈子没享受过多少童年,这会儿她又缩回小小躯壳,可不得好好过把童年? 白胜武撇撇嘴:“你好好养,等养肥了我头一个就吃它……” “白胜武!”大吼一声,许文岚狠狠瞪着白胜武,转身就去翻出笔墨来,特意把她的小鸡雏点上溜溜圆一个黑印。 可惜没过两天,一场雨那个黑点就浇没了,许文岚看着满院欢蹦乱跳的小鸡雏,愣是分不出哪一只是她那只,很是忧伤了会儿。 这天正在地里见菜苗,远远的就听到白慧儿大声喊人。 村尾这边只得他们一家,虽然隔得远点,可是大声喊却是有听得到的。 地里几个先是吓了一跳,还当出了什么事,脚前脚后就往家跑。 到了家,才知道是大朱氏来了,正抱着白慧儿哭。 一见到朱氏,就抱怨:“这么大事儿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文岚也是,你娘不愿意告诉干娘,你还不知道跑去告诉干娘一声了?” 朱氏忙认错,可姐俩拉着手说话,说着说着到底还是哭了。 大朱氏怨她:“要不是我回娘家,还不知道这么回事,你啊,还把不把我当姐姐了?” “姐,都怪我,是我想得不周道……”朱氏抹着眼泪,又招呼在外头看猪的朱大舅:“大哥也是,你没和姐说都没事儿了?把姐吓坏了可怎么办?” 朱大成一乐,也不回嘴,只是蹲在地上看猪圈里头那小猪:“怎么就一头啊?不过这猪买得好,白净净的,看着干净,这猪圈也打扫得干净,这猪啊,也得精心侍候才长得肥呢!” 白慧儿听得直乐:“舅,这猪我养的,等过年时杀了猪给你和我姥爷下酒。” “好,还是我外女心疼舅。”朱大成呵呵一笑,又道:“这养了猪,又养了鸡,家里就得有个把门的——我那狗眼看着就要下崽了,等下了崽,给你们送两只过来。” 大朱氏听得直笑:“瞧他,逮谁和谁说他那狗要下崽了,也不知许了多少家……” 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嘴,干呕了两声。 朱氏过来人,自然一看就明白。 眼睛都亮了:“姐,你这是又有了吧?可是大喜!” 大朱氏脸上红了红,却是直抿着嘴笑:“可是老天爷保佑,知道我难……” “干娘,你要给我生弟弟了!”许文岚挨着边坐,没往大朱氏怀里蹭,只是盯着她的肚子看。 大朱氏笑眯眯地揽着许文岚:“还是我们文岚会说话……” 许文岚笑笑,忽然想起来那天看到赵家宝的事儿,张嘴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看看朱氏,她心道要是娘肯定不会说的。 且不说她当时没看清,就是看清了,这事儿一说出来就是惹人两口子打架,要是平常也就罢了,现在大朱氏肚里还怀着孩子呢,要是受了刺激…… 晃了晃脑袋,许文岚把话都压回了肚里,心里打定了主意绝不把那天看到的事儿说出去。 又过了十天,天刚热起来的时候,姥爷家传了话来,说是生了狗崽。 白胜武一听,都赶不急来人接,直接就跟着报信的人跑去了,许文岚心里也着急,尤其是听到白胜武回来白话六只小狗如何如何可爱的时候,更是直拿眼瞪白胜武。 虽然狗崽子是生下来了,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是离不了母狗的,许文岚也只能找机会亲自去看了看。 听到狗窝外的动静,里头的母狗就呲牙,等看到许文岚的人时,才放松下来。 就是这样,朱平安还是连声呵斥母狗,怕它忘了许文岚是谁,扑过来咬她一口。 “刚生完狗崽的母狗最狠了,那天阿萨大哥来,它还想往上扑呢!” “阿萨?他来了?之前还说去看我呢,也没见着人。” 许文岚趴着窝往里看,一窝小狗崽,有黑有黄也有杂花的,挤在一堆你蹭我来我蹭你的,又挤着往母狗身下去,大概是想要抢着喝奶。 许文岚伸伸手,看母狗没有动的意思,就伸手去摸小狗崽。 也不知是哪个,把她的手当成了奶头,张嘴咬住又吮又吸的。 好在小奶狗牙都没长全,只觉得痒痒,不觉得疼。 许文岚被逗得直乐,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一时拿不定主意要抱两只。 到最后,还是没定下来,等到进了暑天的时候,朱大舅直接抱了两只小狗过来。 一只全黑,一只黑黄,一进院子就追着已经长大的鸡跑,撵得鸡满院子乱飞,扑楞楞的飞又飞不高。 才一进家门,两只小狗就成了最受欢迎的,反倒朱大舅,连个给倒水的都没了,几个孩子直接都围在小狗身边了。 还是朱氏给朱大舅倒了水,笑着训了两句,可这会儿哪有人在乎这个。 三个人头凑着头,商量着给狗起名的事。 “哥还没回来呢,要不,等他回来再取?” 白胜武撇撇嘴,一把捞起小黑狗:“这只我取,要留给大哥取,就那只好了——嗯,我这只狗,就叫大将军!” 第二百零八章 西瓜惹得祸 都说物随主人形,光是看大将军就知道这话有多真了。 这黑狗,虽然才两个月大,就已经是个淘气包,就和白胜武一样,那是个混世魔王一样,在家里不是撵鸡,就是跳到猪圈外头冲着猪叫。 不过它这个头还太小,一群鸡飞来飞去,它半只都抓不到,至于猪圈里那只养了两个多月就已经有个五六十斤重的猪,更是直接一扭身,用屁股对着它。 另一只黑黄杂毛的狗就不是那样的性格。 原本许文岚开玩笑说要叫这只狗“秀才”的,一个文,一个武,多好,白胜文都没说什么,朱氏已经吓得拍了她一巴掌:“可不敢这么乱叫,让人听着还不得骂你。秀才那可了不得,哪能让只狗叫这名……”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乖乖地把狗名改了,直接就叫了“胖圆”。 可能是因为叫了这个名字,胖圆很乖巧地顺势成了个吃货,吃得肚子滚瓜溜圆,最爱的就是蹭着人的脚边,等你一低头看它,它就地一滚,露出白肚皮逗着你来摸。 只要你一摸它,它就成了粘边赖,你要是不给它点好吃的,它能磨得你哭。 家里有了两只小狗,似乎更多了几分欢乐。 虽然搬出白家,没有立刻就过上富裕的生活,可是他们这个小家却比从前在白家时欢畅多了。 哪怕再累,听到的都是笑声,不像白家那头,偶尔路过,还能听到李氏暴躁的尖叫声。 打从那回白莲花让许文岚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了之后,也不知是谁更进一步把这事儿传扬出去了。 白莲花“说谎精”的名声,就在靠山屯落了实,再加上之前那些传言,白莲花在靠山屯里的名声可是不怎么好。 因着她年纪到了,也该说亲了,李氏要是不急就出奇了,越是急,这火气就越大,原本还避着点人,可现在只要打门前过,就能听到她骂儿媳妇的声儿。 不是骂王氏手脚慢,就是骂方氏懒,再不就是骂草儿。 王氏性子软,被骂了只是闷着头更多干活,方氏却不是那样的性子,李氏骂吧,她只当听不见,手底下那还会更慢上几分,明明一会儿就能干完的活儿,她能磨上半天。 草儿偷偷和许文岚抱怨过几回,可许文岚能说什么呢? 这人,都是惯出来的,王氏要不是一直闷着头半点不吭声,和方氏一样,说不定李氏还能收敛些,可王氏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的,不反抗那也就只能这么受着了。 白家的事儿,许文岚知道些,却懒得理会。 都分家过日子了,那就莫理别人家的闲事。 只不过,这亲情到底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家里要是做了好吃的,白应魁还是习惯性地叫送过老房子一碗。 这样的事儿,许文岚也理解,毕竟父子亲情在那儿摆着呢!不过,她是不爱这跑腿的差事儿的,多半时候还是让白胜武过去老房子那边。 天热了起来,村头都有拉着瓜来卖的了,不过却不是本县的西瓜,而是邻省来卖的,本地的西瓜还得再等了十天半月才能上市。 这会儿的西瓜正是贵的时候,一斤就要两文钱,一个大西瓜就得三、四十文,朱氏是舍不得买的,就是买了,也只买切开的一丫,却是分给四个孩子吃,她和白应魁从来都不舍得吃。 心里头心疼,许文岚那天从县里卖茶叶蛋回来,在村口直接买了一个西瓜,捧在怀里走路都直喘气。 这是这两个来月下过地了,要不就这二十斤的大西瓜,她抱都抱不动。 离得远,她就瞧见了方氏,站在路边,正和张婶子两个说笑,手里还抓着瓜子嗑,嘴皮一动,瓜子皮乱飞,偏还不耽误说话,这样的嘴上功夫,许文岚也是佩服。 都瞧见了,也不能绕道走,许文岚笑着打了声招呼。 方氏笑盈盈地应一声,眼睛却是盯着许文岚怀里的大西瓜。 “哟,文岚今个生意不错啊!还买了这么大的西瓜啊!可巧,你弟这些日子一直闹着吃西瓜,回去我就告诉他,他一准高兴。” 高兴啥啊?我家买西瓜,你们高兴个啥? 许文岚都要气笑了,想驳方氏面子,边上还站个张大婶。 这大婶嘴可碎,她要是这会儿驳方氏,回头就得传遍靠山屯。 虽然之前许文岚就已经被说是个泼辣货了,但这不尊长辈的名声,在这年代还是有点不大好。 笑了笑,许文岚只装腼腆:“天不早了,三婶,我先回去了……” “快回吧!”方氏笑眯眯地挥手:“我家有水井吧?先把西瓜拿凉水镇上啊!那样吃着才凉快……” 还真是,把这西瓜当他们家的了…… 许文岚笑嘻嘻地一回头:“真不好意思啊,三婶,我们家没水井,吃水都得我爹和哥他们去玛玛嬷嬷家挑呢!” 一句话说完,她扭身就走。 真是给脸了是吧?都脸大成什么样了。 等吃完晚饭,许文岚直接就把西瓜切开了。 朱氏一直说太抛费了,想要留一半,许文岚听得直乐:“娘啊,这西瓜切了就得吃,你留到明个儿,放坏了,不连猪都不吃了?” 这时候又没冰箱,这西瓜可放不住。 朱氏就感慨:“这要是有口水井就好了,放井里镇着,也能放一晚上。” “娘,你还怕吃不完吗?这不有我哥在吗?”说着话,许文岚用下巴点点白胜武:“大肚王呢!咋能吃不了?” 忙着吃西瓜,白胜武头都不抬,根本就没功夫和许文岚斗嘴。 白胜文笑笑,却是拿着刀把西瓜块切小了摆在许文岚和朱氏面前。 许文岚笑笑,吃得文雅,不像白胜武吃得西瓜汁直往地上滴。 正吃着瓜,就听到院外头有人叫:“呀,可是赶上了!大哥、大嫂,吃西瓜呢!?” 方氏? 许文岚眨眨眼,真想笑了。 这方氏还真是脸皮厚。 连白应魁都没说要给白家那头送瓜,她倒跑来了。 这瓜是许文岚买的,白应魁就算是惦记着白老汉,也不好意思说切一块送过去。 许文岚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主动说送。可没想到,方氏居然拖着狗剩找上门来了。 这不摆明了是要来白吃瓜吗? 第二百零九章 瞒着老婆 眼珠一转,许文岚压了压要起身的朱氏,直接拎起刀在半个西瓜上切了块,捧了西瓜转身就迎上了方氏。 “呀,三婶啊,你来得真巧,我正说要给家里送西瓜呢!赶巧你就来了……” 一手拉了狗剩,许文岚笑着:“走,狗剩,回家吃西瓜去……” 口水都滴溚到衣襟上了,狗剩一个劲地猛点头,嘴里只呢喃:“瓜、瓜,吃瓜瓜……” 方氏还想进院,可儿子都被拉走了,只能快步跟上,连和院里再打声招呼都忘了。 朱氏有点发急,站起身转抹抹:“这孩子、这孩子……” “娘,文岚有分寸的……”笑着安抚了朱氏,白胜文拿了书看,一点都不着急。 白胜武却是把手里的瓜皮一丢,一抹嘴巴大步跑了出去:“我跟着去……” “臭小子,不是让你把瓜皮放桌上嘛!”白慧儿骂着,把瓜皮捡起来,笑道:“娘,回头用酱腌上当咸菜也好吃。” “好……”朱氏笑着点头应了。 白应魁在一边却是脸色有些发黯。 虽说是农户家爱惜东西,可往年却是没腌过西瓜皮做咸菜的,最多是秋尾时买那没熟的香瓜腌酱瓜吃。 抿了抿唇,白应魁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看朱氏,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紧了紧握成拳头的手,放下瓜皮却不再吃了。 朱氏还又递给他,白应魁却只是摇头:“不吃了,饱饱的,等文岚回来再让她吃几块,直接就跑了,都没吃几块。” 朱氏笑笑,果真把瓜又给许文岚多留了两块。 许文岚脚快,几乎是半拖着狗剩,狗剩小短腿跑得气喘,可惦记着瓜却一直跟上了。 方氏心里有些别扭,却只能没话找话:“文岚啊,要不然你把瓜给我得了,我直接带回去。” “不用,三婶,又不远,就送个瓜——呀,李嫂子,乘凉啊?我给我爷送西瓜去!” 要交给三婶你,家里头还能见着这西瓜吗? “王爷爷,去村头树底下坐?那凉快着呢……” 走了一道,大概见着的人都知道许文岚给白老汉送西瓜去了。 后头白胜武跟上,听得直乐,也不插嘴,窜上几步一把抱起狗剩,举在头上:“回家吃西瓜喽……” 又是吓又是兴奋,狗剩一路尖叫,方氏跟在后头提心吊胆的,也忘了想法子把瓜哄到手的事儿了。 进了院,许文岚特意叫得响亮:“爷、奶,我给你们送西瓜来了!” 听到有西瓜吃,连白莲花都忘了厌恶许文岚的事,从屋里出来了。 摇着手里的团扇,白莲花倚着门,探头一看,就皱起了眉:“就这么块啊!” “老姑啊,你不买东西不知道价,就这么块西瓜,可就得十几二十文呢!”许文岚笑着还了句,眼一扫,又笑道:“这团扇真好看,不得一百文钱啊?老姑你这么一拿着团扇,可真像大家小姐,比她们用那些个蒲扇好看多了……” 白莲花头一仰,脸上全是得意之色。 方氏却是撇了撇嘴,心道:“一个破扇子就够我们吃几回西瓜了。” 屋里头白老爷子也怨道:“就那么把破扇子,就一百文钱?她娘,这也太抛费了!咱农户人家,买那么贵的扇子干啥?哪儿是过日子的样子啊?” 白莲花一听,脸都气白了,也不和许文岚说话了,直接扭身就进了屋。 许文岚抿嘴一笑,当不知道是自己把人气着了,直接进了屋,把西瓜一放,笑道:“爷,给您送西瓜来了!我刚出门,就碰上我三婶去了,要是早知道她去,我就让她捎过来了……” 方氏眨巴眨巴眼,心道你这丫头睁眼说瞎话都不打草稿啊,刚我还说我拿回来,你不不乐意吗? 嘴上却只能道:“我就知道文岚买西瓜得孝顺爹娘,这不想着去拿一下吗?” “你还能有那勤快劲儿?”李氏眼一翻,冷笑道:“倒是带着孩子想去吃独食儿吧?谁不知道你啊,就吃的时候跑得快……” 这话当着许文岚的面就说了,半点面子都没留,虽说李氏本来说话就这么刻薄,可许文岚一听这话就知道最近两婆媳的矛盾那肯定是又多了。 也不插嘴,许文岚笑眯眯地道:“爷,那你们吃西瓜,我就先回了……” 出了屋,喊一声正逗狗剩的白胜武,许文岚打先就往院外走。 才出院,就听到李氏叫白莲花,头一回,却是李氏端着块切得的西瓜正站在白莲花门口。 这老闺女儿,就是生气不过去,吃食也还是得送到嘴边的。 狗剩含着指头,眼巴眼望的,方氏拿着西瓜出去,却只有一小块,还是自己先咬了一大口,才拿给狗剩:“吃吧!你啊,没那个口福,就别盯着别人啦……” 狗剩扁扁嘴,本来就不痛快,再被方氏拿手指一戳,直接就大声哭了起来。 白胜武回过头瞥了眼,转过头来忽然叹了一声:“还好分家了……”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倒让许文岚忍不住发笑了。 只是笑完,又有点感慨,打从分家后,白胜武也像突然长大了似的,到底人还是得经了事儿才能长大。 许是因为那天让许文岚阴了一把,方氏过后再没拉着孩子来混吃,日子倒安静下来。 许文岚在家就帮着下地干活,要不就到县里去卖茶叶蛋。 这天原本还是大晴天,可到了午后却是阴了天,瞧着这天快下雨了,许文岚寻思着不卖了,剩下几个送去码头给爹吃算了。 下了雨,码头上的活也不能做了,正好两父女一起避雨。 可到了城西的码头,才知道白应魁居然早几天就不在码头上做工了。 这事许文岚半点消息都不知道,白应魁这些日子仍是早出晚归,哪儿有没做工的样子呢? 她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朱氏也没说啊!这男人一有事瞒着老婆可就不对了。 有些傻住,许文岚脑子里一直转着这个事儿,虽说相信白应魁的为人,可是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要是白应魁真在外头做了啥事,可该怎么办啊?! 天下着雨,许文岚却想不起要避雨了,就那么直愣愣地走在雨里。 “小姑娘,你不避避雨啊?”一个人从她身边穿过去,喊了一嗓子,许文岚才回过神来。 却是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在那儿? 第二百一十章 有奸情 站在铁匠铺街对面,许文岚只觉得气血上涌,明明站在雨里,身上是冷透了,可是心里却是热腾腾的——不,该说杀气腾腾吧? 是不是传说中的捉奸就是这么个感觉? 呸,她一个闺女,捉哪门子奸?要是真的老爹有奸情了,也该是娘来捉才是。 运了运气,许文岚穿过大街,慢慢走到了铁匠铺门口。 这铁匠铺是和后头住家的宅子连在一起的,铺子乍一看不大,上面悬着个上书“刘”字的菱形招牌,门两侧还贴着一对木质对联:“炉内炼黄金,锤上生碧玉”。也不知已经挂了多久,又旧又破,连字都有些花了。 进了铺子,是不大的前门脸,和别个家一进门就是柜台不一样,铁匠铺没有柜台,只是四面灰白斑驳的墙上挂着各种各式的铁器,有家用的菜刀,也有农用的镰刀、锄头,就只是墙上,墙根底下也堆着各种各样的铁器,看着有点杂乱无章,甚至一眼扫去,还有的铁器上已经生了铁绣。 显然,这家刘记铁铺经营得不大好,也是,马立三那样的酒鬼,要有心思经营铺子就出奇了。 前面门脸没有人,但隔着一道隔板,里头却是热气蒸腾,金属碰击声中夹杂着人声。 扬声叫了一嗓子,里面隐约有人应了声,挂着的布帘子一掀,一个正在低头扭扣子的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天本来就热,又是做的打铁的活计,想来在里头操作间工作的汉子都是赤着身子的,就是转出来,身上也不过是个没袖的短褂子,露出肌肉贲张的粗手臂。 这时代,可少有人这样露肉,许文岚看着禁不住眨了眨眼。 但只是一瞬,她就认出了这从里头迎出来的人,可不正是她要找的那个可能有奸情的老爹。 “爹……” 听到许文岚一声叫,正低着头系扣的白应魁身子一震,等抬头看清了许文岚,更是有些慌了:“文岚,你、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许文岚呲牙一乐:“爹在这,我才找到这儿来的啊!” 要是换成朱氏,看白应魁这样紧张的表情,会不会直接掀帘子闯进后头看看里头是不是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刘梅了? 晃了一下脑袋,许文岚把浮上脑袋的那些画面甩掉,正想说话,白应魁已经抢上几步过来拉她:“这孩子,这么大雨,你乱跑啥呀?这不得受凉得风寒?” 说着话,扭身就往里面去了,门帘一撩起来,许文岚就看到里头热气腾腾的,又是烟又是蒸汽的感觉,一口大的炉灶摆在当中,一个光着背脊的年轻汉子正蹲在风箱旁拉风箱,另一边还有个少年在添煤,一眼扫到许文岚,忙护住上身,拉风箱的汉子一回头,“哈”的一下就乐了:“怕什么羞啊!人小姑娘又没进来……” “都闭嘴吧!那是我闺女。”白应魁训了句,转身出来,把手里的衣服往许文岚身上裹。 “先穿上,等爹让他们都穿上衣服,你进里头烤烤……” 被白应魁这么一闹,原本还想大声质问的许文岚愣是半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一肚子气,这会也化成水蒸汽挥发了。 扁着嘴,过了半晌,她才小声问:“爹,你怎么又到铁铺来做工了呢?” 白应魁叹了一声,先是大声让里头收拾干净了,这才低声道:“也是巧,那天就碰见刘梅了,她知道我在码头上扛包,就说想让我来铁铺帮忙,说是马师弟整天就是喝大酒,耍钱,根本不顾铺子,连铺里的学徒都跑得差不多了。我就想着,这里的有钱到底是比扛包赚得多的,再说……” 后头的话白应魁没说,可许文岚想也知道了。 八成这里头还有帮刘梅一把的念头,与人为善,本就是白应魁做人的根本,更何况刘梅的爹还是白应魁的师傅? 她真不能说人太善良不好的话,毕竟要不是白应魁善良,她自己八成都得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闷着头,两父女坐着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等到里头年轻的少年红着脸叫两人进屋去坐,白应魁才笑道:“进屋先烤烤火……” “就是,师妹肯定冻着了……”少年看看许文岚,目光一对,看到许文岚笑了,可能是又想到什么了,脸一下就红透了。 这十六七的少年,正是知人事的时候,虽然许文岚年纪还小,可少年也受不了被人看光了的感觉。 许文岚倒没笑话他的意思,只是好奇:“爹,你还收徒弟了啊?” “带徒弟要是带出成手了,以后也好……”笑了笑,白应魁没多说,可那意思大概是等徒弟能担起事了,就不在刘记铁铺了。 “大路,也不用出去,你和亮子就那坐着吧!没事,咱们这样的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男女大防这事儿,越是门户高的越是讲究,寻常百姓要真那么讲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哪家穷户人家的女人不得抛头露面呢? 这打铁的炉子叫什么老君炉的,就是烧得旺,在火烤旁一坐,那叫一个热,许文岚都能看到自己身上直冒白汽了。 “赶上成仙了……”许文岚一句笑语,叫一屋人都笑起来,气氛倒没刚才那么尴尬了。 她笑着把背着的小篓解下来,把没卖出去的茶叶蛋拿出来:“爹,吃茶叶蛋!亮子哥、大路哥,也吃茶叶蛋——我爹以后还得靠两位大哥多帮手了……” “哪儿啊,还是得师傅教我们……”叫亮子的年轻人笑着应声,叫大路的少年却仍是腼腆着张脸。 许文岚笑着又说了两句,却是压低声音问白应魁:“爹,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娘啊?” 一提到朱氏,白应魁的笑容都苦涩了:“文岚,你说要是你娘知道了,是不是得生气?” 知道生气你还做这事? 许文岚都不乐意搭理白应魁了,这问题问的?多没头脑? 看许文岚不吭声,白应魁挠了挠头,讪讪地道:“我也想和你娘说的,可是几次都没敢说……” 眉一挑,许文岚白了白应魁一眼:“爹,这个事啊,您还真得和我娘说,而且还得是你自己个儿去说。你放心,我不回去和我娘告状,就等着你亲自去说……” 别人说什么,都不抵白应魁自己说,这要是别人说给朱氏听,那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领情不领情 白应魁点点头,算是应承了许文岚会和朱氏说这事儿。 许文岚松了口气,接过大路递过来的热水,喝了口,才要再说话,后头的小门就开了。 这后头的门大概是连着后院住宅的,刘梅就那么直接从后头院子里进了铺子,手里还捧着托盘,装的是三碗热汤。 “快来喝点热乎的……”一抬头,刘梅的声音一顿,好不容易才能挤出笑脸:“文岚来了啊!呀,瞧这,还穿着你爹的衣裳,快,上我屋里,穿姨的衣裳……” 许文岚一闪身,错开刘梅伸过来的手,放下手里的碗,也不和刘梅说话,只是淡淡道:“爹,我先回了。” 白应魁点点头,也没训许文岚,就送了许文岚出门。 刘梅脸上过不去,却不好多说别的,只能一直小声嘀咕:“这孩子,真是的……” 大路懵懂不解,亮子却是憋着坏笑,只拿眼上下打量刘梅:“师母今个儿可是穿得好看……” “是吗?”刘梅抹了抹头发,笑了。 隐约听到铺子里头的笑语,许文岚只觉得烦躁,忍不住小声问:“那个什么亮子是马、马师叔的徒弟?”多想直接就叫马立三。 白应魁点点头:“之前的学徒就剩这一个了。” 许文岚撇撇嘴,小声道:“不是好人……” 一听这话,白应魁一下就乐了:“小丫头片子,还知道谁是好人谁不是好人了?” “爹就是好人!”许文岚答得理所当然,又小声叮嘱:“爹,你可早点告诉娘,这样的事儿越拖越不好。” 白应魁答得痛快,许文岚只当晚上他回来就会和朱氏说了,可是到了晚上,白应魁几次像是鼓起勇气了,可不知怎么的,到最后又咽了回去。 许文岚急得不行,背着人小声嘀咕,白应魁嗫嚅着:“明天、明天吧!明天我一定说……” “还等?”许文岚刚提高了点声音,里头朱氏就问“干嘛呢?你们爷俩还背人说悄悄话啊?” 得,悄悄话说不成了,许文岚只能小声道:“那……明天可一定说啊!” 第二天一大早,白应魁就去上工了,许文岚心里却是装着事儿,磨了半天都没动身。 朱氏只当她不想去县里,只笑道:“要是不去集上,就歇会儿……” “哦……”许文岚随口答应一声,看着朱氏和白慧儿烀猪食,想了想,就提了篮子:“我去割猪草……” 这个季节,灰菜长得最好,新鲜的吃不了,晒干了冬天喂猪也好。 还没等许文岚出门,方氏就来了。 在门口一见方氏扭着腰过来了,许文岚就觉得没好事儿。 这扭腰的幅度可有点大,是心情太好,还是怎么着?怎么看都有点让人看着不舒服的感觉,妖里妖道的…… “哟,文岚,你娘在屋呢吧?”扬声叫了声,方氏推门就进:“大嫂啊,你怎么还在家呢?你瞧瞧,这又是下地又是喂猪的,把自己忙成个陀螺似的,男人在外头哪儿知道你的辛苦啊!” 咦,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有内涵呢? 脚步一定,许文岚也不去割猪草了,进院盯着方氏,只看她还要说什么。 被方氏突然拉住这么一劝,朱氏也被闹得愣住了。 “说啥呢?怎么好好的说这些话呢?那个,该不会是老三说你啥了吧?” “唉呀,大嫂啊,你怎么这么实在啊?老三能咋的,我可是给他生儿子了……” 这话说得…… 许文岚一乐:“三婶,我娘给我爹生了两儿子呢!” 脸一沉,方氏白了许文岚一眼:“小孩家家的,大人说话你懂啥?大嫂啊,不是我说你,你对大哥也太不经心了,老实和你说吧,我家狗剩他爹说了,在县城里看到大哥和那个刘梅混在一处了……” 糟了! 许文岚一急,忙打岔:“三婶,三叔之前还说看着我四叔啥来着,奇怪啊,他怎么就会看到……” 她想着赶紧把这话茬带过去,却不想朱氏一把拉住方氏:“你说谁?刘梅?” 好嘛!都听清了! 许文岚在心里叹了一声,心想看来朱氏对刘梅还是挺在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方氏一说刘梅她就那么警惕了。 要说,甭管什么时候,女人的危机意识都是一样强。 被朱氏一拉,方氏的话就更多了:“可不是嘛!狗剩他爹说啊,好像大哥又回刘家铁铺去做工了,那天还看到刘梅拿着手帕要给大哥擦汗呢!” 这又是哪一出啊?还有这事儿啊! 许文岚听得直叹气,可是还得帮着往回拉:“是要帮啊?那我爹肯定不能干啊!三婶,您瞧瞧您说的,都是听人说,又不是亲眼看,你咋说得和亲眼看见了似的呢?” “那你三叔还能扯谎啊?”方氏一撇嘴:“大嫂,可不是我给你杵坏,那刘梅是谁呀?要不是大哥娶了你,可就是要娶刘梅的……” 朱氏忽地一下站起身,倒把坐在长凳另一头的方氏差点闪到地上。 “你说也好,老三说的也好,总都是你们说,甭管怎么着了,这个事儿,我得亲眼看看……” 一扯衣襟,朱氏抬脚就走,只是走到门口就又抹身往屋里走。 许文岚松了口气,刚想说这不去就对了:“娘,我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却不想朱氏直接道:“我换身衣裳。” 许文岚一愕,忙扭头向白慧儿求救。 目光一对,白慧儿居然直接道:“娘,我陪你一块儿去。” 等看到朱氏换了一身红衣裳出来,许文岚就知道这事儿是挽回不了了,这件衣裳可算是朱氏的战袍啊,逢年节走亲戚才穿的,连这件衣裳都穿上了,还有啥好说的? 看看朱氏脸上,虽然没抹什么粉,可是头发却是重新梳过的,还抹了桂花香的头油,油光锃亮的,倒衬得朱氏比平时精神多了。 方氏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这会儿居然还敢上前:“大嫂,我陪你一起去!这事儿啊,是我来告诉你的,不管你领不领情,我也得跟着……” 领情?领你个死人头啊! 许文岚偷眼瞪着方氏,深深怀疑她是来打击报复的。 可不管怎么样,这事儿是挡不了了,她也只能跟着,随机应变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掐架捉奸 一辆车,四个女人,杀气腾腾。 许文岚觉得自己那天弱暴了,现在这样才是捉奸该有的规模呢! 不对,没有奸情,没有奸情…… 一路上,许文岚又是在心里怨白应魁昨晚上不说,错过了好时机,又是恨自己怎么没主动和朱氏说呢? 要是昨天她告了状,也比让朱氏从方氏嘴里听到那些脏的臭的话来得好多了。 可偏偏,她这会儿却什么都不能说。 上次因为刘梅的事,她已经让朱氏伤心一回了,可偏偏这回她还是犯了一次的毛病。 真是,她这命啊,怎么就栽在刘梅身上了呢? 也不是,还是得怪她爹。 一肚子怨气,下马车时,许文岚脸色很是难看。 白慧儿只当她是怕了,还拉着她:“怕啥?你不是贼大胆吗?不管别个,你只要听我的话就成!我要说砸,你就砸,谁敢和咱娘掐,咱就掐死谁……” 好嘛,这有个比她还狠的角色呢! 许文岚抿了抿嘴,还是扶了朱氏,小声道:“娘,您稳住了,也别生气,您越气,别人就越得意。” 瞥了许文岚一眼,朱氏竟是笑了笑:“你看娘是生气了吗?” 抬眼看看,许文岚老老实实地点头。 不只是生气,还是大大地生气了。只是朱氏这会明明那么生气,脸上居然还是带了笑,越是这样,就越吓人好吧! 抬脚迈步,就要杀进铁匠铺,就听到里面“哐铛”一声巨响。 脚步一顿,门口几人都吓了一跳。 方氏“唉哟”一声:“这是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呸,三婶,我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别说。”许文岚啐了声,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不,不是争风吃醋,而是马立三那个家伙就是个混帐,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朱氏没吭声,几步迈进铺子,许文岚和白慧儿也忙冲进去,一是怕朱氏吃亏,二是惦记着怕是白应魁受伤。 上回白应魁被马立三捅了一下的事儿,她们可都记着呢! 一进屋,外头门脸没人,里头却乱成了一团,砧台也被掀了,风箱也被踹翻了,就差个老君炉没被推倒了。 一旁的桌子也是被掀翻在地,马立三就站在桌旁,大声喝骂。 站他对面的可不是白应魁又是哪个? 只是这时,白应魁沉着脸,一声不吭。 刘梅站在靠白应魁近的地方,似乎随时都会护住他似的,另外两个学徒就站在刘梅不远处,亮子是在看热闹,一脸的幸灾乐祸,大路却是看傻眼了似的。 “嚷嚷啥嚷嚷?咋的,你成天喝大酒,耍大钱,不管铺子的事,我就不能再招个师傅是吧?招师兄回来怎么了?他手艺好,人品好,能帮我撑着这个铺子不倒,你呢?不管铺子,连着学徒都跑光了,我就得看着我爹辛辛苦苦创立的铺子倒摊子是不?呸,自己没用,还好意思回来闹——马立三,你自己说,要不是输得没钱了,你会回来?师兄在铺子里也有小半个月了,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怎么今个儿才发现啊?” 刘梅仰着头,没半点心虚的意思:“我还告诉你了,马立三,今个儿你高不高兴,师兄都会在铺子里做活。不高兴,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啊!” 里头闹得欢,许文岚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转头看,果然朱氏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都半个月了,居然瞒了半个月。 “你个臭娘们,还要不要脸了!找相好找到铺子里来了,你这是打我脸是吧?” 刘梅冷哼一声,张嘴就来:“我就找相好咋的?你能管我咋的?” 她说得痛快了,白应魁却是直皱眉:“快别瞎说!刘梅是,立三你也是,你两口子爱咋吵咋吵,别往我身上扯——我都说了,我就是来做个工,赚个养家糊口的钱,打我来铺子,就没和刘梅一起单独说过话。这个事,你可以问大路和亮子……立三啊,不是师哥充大,你这酒还是戒了吧!还有耍钱这事儿,那哪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该做的事啊?” “你别瞎咧咧了,谁信你说的那话啊?我知道你们都是看不得我好的人——等我赚了大钱,你们谁还能再和我说这些,还能再给我脸色看……” 马立三阴着脸,手指点着白应魁:“姓白的,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你他妈要不痛快滚,小心老子……” “小心什么?”朱氏一脚迈出,沉声厉喝道:“马立三,你还想咋的?是想再捅我们当家的一刀?你真是坐牢都没坐够是吧?” 朱氏突然这么一插话,白应魁吓了一跳。 回头看看朱氏,又去看许文岚。 许文岚忙偷偷指了下方氏,那意思可不是我领来的。 这个时候白应魁也顾不得问罪这事,一把拉住朱氏的手,他急着道:“大宝他娘,这个事……” 朱氏反手握住白应魁的手,居然没闹,反倒柔声道:“我们娘几个来逛街,想着过来看看你,还想着你要是不忙,就一起去吃个包子呢!可是巧了,竟碰上这么着事儿。” 话里话外,竟是透着她早就知道白应魁来刘记铁铺做工的事。 先是和白应魁说完,朱氏又去冷眼看着马立三:“你也是个大老爷们,那带色儿的帽子就那么好?急吼吼地往自己头上戴好看啊?今个儿大家伙都在,我也把话敞开了说,要不是家里日子紧巴,我再不让我家大宝爹来你铺子做工。可既然来做工了,那事就敞着说了,你信不过你家媳妇,可我却信得过我家孩子爹。我男人那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再不会做出见不得人的事儿。你想戴那帽子,另找个人讹!” 说完话,一拉白应魁:“走,咱们先去吃包子。” 又看刘梅:“老板娘,我们先歇会儿,您看着把铺子好好收拾收拾吧,这吵吵闹闹的,可咋做生意啊!” 不知是被朱氏的气势震住,还是有点心虚,刘梅忙连声应了,又从荷包里摸了几十文钱:“师兄,你领着嫂子却吃包子吧,就咱们前面那家大肉包子,好吃着呢!” 白应魁笑笑,自然不肯接钱,朱氏也是笑着推开刘梅的手:“说啥呢?嫂子还请不起你吃包子咋的,等着啊,嫂子一会儿给你们都带包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啥叫高手 从铁铺出来,许文岚还有些晕乎乎的。 看看走在前头的朱氏,紧追在朱氏屁股后,背在下意识里就弯低的白应魁,许文岚只觉得自己上辈子那二十几年白活了。 忍不住回头冲着白慧儿翘翘拇指:“瞧见没?啥叫高手?咱娘那就是高手啊!” 白慧儿一把推开许文岚的手,直翻白眼:“得了吧!你啊,知道什么高不高手的?小破孩一个,还总充大!” 许文岚气结,张嘴想反驳“我不是小孩”,那头方氏却是摸不清头脑地叫:“这就完了?” 快走几步,她大声问朱氏:“大嫂?怎么不抽那婊……你抽她我肯定帮你!”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感觉。 朱氏冷眼一瞥,哼了声:“老三媳妇,你要是没事就早点回去看着狗剩。” “咋还撵上人了呢?”方氏看看朱氏,再看看白应魁,撇了撇嘴:“不是还吃包子吗?大嫂,跟你大老远跑过来,我就是没功劳还有苦劳呢?总不能这大中午的就把我一人撵回去吧?” 看看方氏,朱氏没说什么,一人走在前面,还真就进了刘梅说的那间大肉包子铺。 方氏闷着头猛吃,一气吃了五个肉包子,这才打着饱嗝灌了两盏茶水,又招呼包了五个包子:“大嫂,我给狗剩爷俩带回去几个,你不会生气吧?” 朱氏能说什么?几个包子的事儿,还能给方氏眼色看? 方氏却是紧忙着把包子揣在怀里,生怕朱氏抢回去似的,随便打了声招呼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朱氏抿了抿唇,扬声又叫伙计拿十个包子:“一会儿带回去……” “好好……”白应魁忙一叠声地应了,伸手摸口袋,可哪里能摸得出钱?他只要领了工钱都是给朱氏,自己半文钱都不带揣的。 朱氏看着他那样子,嘴角弯了下,但只是一下,就敛了笑,取了荷包把包子钱付了。 一个包子两文,这一顿包子下去就五十多文了,朱氏只觉得肉疼,可钱却还是给得痛快。 “我就不跟着回去了,你拿给他们吃,就说嫂子请他们,别客气。” 白应魁应了声,小意地陪着笑脸:“还是你比我会做人,这些日子,我还真没请他们吃过什么……” 眼一翻,朱氏根本就没应白应魁的话。 十几年夫妻,白应魁自然立刻就知道朱氏这是生气呢! 也顾不得两个闺女还坐着呢,小声求道:“这事儿我做得不对,你要生气就骂我好了——我是不该到铁铺做工的……” 朱氏眉毛一扬,冷眼看着白应魁,声音却是压得很低:“我是生气,可我气的不是你到铁铺做工,气的是你不该把这事儿瞒着我。白应魁,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连是非黑白,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是吧?哼,要真是那样,我看咱们这日子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站起身,朱氏不看急得满脸淌汗的白应魁,沉声道:“你自己个好好想想吧!啥时候想明白了,啥时候再和我说话……” 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白应魁想追,却又迟疑,只是看着两个闺女,小声求道:“慧儿呀,文岚,你们帮着爹好好哄哄你娘,我这——真不是有心瞒她的……” 白慧儿嘴一撇:“啥是不是有心?瞒都瞒了?还说不是有心,爹,你把我娘当三岁小孩啊?” 眼看白慧儿抛下一句话扬长而去,白应魁更是蔫了:“文岚啊!” 许文岚也急,她自己这也还是待罪之身呢! 摇摇头,她爱莫能助地道:“爹,做错了事,就好好认错,这女人最讨厌的就是明明做错了还死鸭子嘴硬的男人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我娘也不会让你跪、跪搓衣板……” 搭拉着肩,许文岚跟出去,迟疑又迟疑,还是决定自首。 “娘……”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许文岚苦着脸,撒娇似地扯着朱氏的手。 朱氏一扭头,看着许文岚的脸色,原本还阴沉的脸色缓了缓,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 “臭丫头,你娘眼睛不瞎,就你和你爹眉来眼去那个劲,娘能看不着啊?” “娘……”许文岚求饶:“我也是昨个儿才知道,爹说会和你说的,可昨晚上他居然没说——都怨爹,要是他昨个晚上就说了,哪儿还有三婶的事儿啊?” 朱氏冷哼了声:“别把事儿都往人身上推,要不是你们做出这事儿,你三婶就是想说也没话说不是?” 甩开许文岚扯她的手,朱氏冷着脸道:“总之,做错了事就得认罚。” “认罚认罚,娘想怎么罚我都中。” 朱氏眼一转,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等娘好好想想,看怎么罚你才好……” “啊,还要再想啊……”这还不如立刻就罚呢,心里还得总惦记着是个事儿。 白慧儿看着一脸苦相的许文岚,忍不住一声低笑,看看偷笑的朱氏,也不说娘这分明就是故意逗许文岚,反倒故意道:“你就等着吧,娘肯定会重重罚你的。” 说完上前搂着朱氏的胳膊,娘俩一起往前走,故意把许文岚落在后头了。 “真是……”许文岚吐了口气,小声道:“算了,不管了,现在就烦恼太不值当了……娘,姐,等等我啊!” 已经都到县里了,也就不急着回去,正好逛逛街。 不过她们这会儿只逛不买,许文岚倒有心想买东西,可有朱氏在盯着她,她还真不敢乱花钱。 “娘,你看那边摊上……”刚伸手指去,许文岚目光一闪,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突然乱起来的人群。 “那、那个是不是三婶啊?” 还真是。 白慧儿“呀”的一声:“还有三叔呢!” 朱氏眼一扫,倒认出来了:“那不是牙行外头吗?这两口子是闹什么呢?” 有热闹看,许文岚也不去看摊上小货了,扯着白慧儿就往前面挤。 没到人群里,就听到方氏尖声叫骂:“好你个白应福,你倒有理了是吧?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在家辛辛苦苦带孩子,你在外头拈花惹草,还敢骂我,我、我和你拼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看热闹谁还怕事大啊 “哇……”许文岚掩住嘴,可那夸张的惊呼声还是飘了出去。 轻拍了下许文岚,白慧儿直拿眼瞪她。 就算是看热闹,也别看得那么明显嘛! 许文岚偷笑:看热闹谁还怕事大啊?之前方氏带着她们娘三个来捉奸时,可是很兴奋的。 人群里,方氏扯着白应福又是打又是骂的,白应福先还只是闪,后来被打急了,就反手推开方氏:“你有完没完?!都说了那是主顾、是主顾,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呢?当这是哪儿啊?一副乡下婆子耍泼的样子,你是想把我的脸都丢光咋的?” 不知是白应福用力太大,还是许文岚自己个没站稳,竟被这一推推倒在地。 倒在地上,方氏一下就大哭起来:“好啊好啊,白应福,你现在都开始打老婆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号啕大哭,方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着白应福大骂不止,什么短命鬼、黑心肠、乌龟王八的都冒出来了。 许文岚听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后头朱氏已经直皱眉。 “老三媳妇,你这是干啥呢?还不快点起来!”上前一步,越过许文岚,朱氏大声呵斥方氏,又指着白应福:“老三,还不快把你媳妇拉起来!这大街上吵,好看咋的?” 可不是好看吗? 许文岚扬眉,直想拉朱氏:让他们吵呗,看热闹也好。 不过想来她要真拉朱氏,朱氏就得训她了。 就算是分家出去单过了,可朱氏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成长嫂,自动自觉地就担起这份责任了。 被朱氏一指,白应福闷着头,虽然没说话,却还是伸手扶起了方氏。 方氏却是扯着他的手,趁热狠狠咬了一口。 白应福一声惨叫,甩手一推,方氏就又倒在地上。 朱氏看得直皱眉,过去亲自扯起方氏:“你这是干啥?有什么话回家说去不行啊?” 方氏眉毛一掀,大声嚷嚷道:“我可没大嫂你那么好性子!你不知道,刚才他和那个女人眉来眼去的那样儿,看得我这个心啊!扑通扑通的……我好心意意地来给他送包子啊!就看着那个一出……” 抹着眼泪,方氏扯着朱氏的手:“大嫂啊,你可得给我作主啊!我嫁进白家这么多年,可是没半丁点对不住他的,可他呢!居然在外头拈花惹草——这他白应福要是个大老爷,那娶个小妾回来侍候我我也啥都不说了,可他白应福什么人啊?就一个小牙人,咋的,这是想停妻再娶啊?我可和你说了,白应福,我辛辛苦苦在你们白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想让我给新人挪地方—你休想!还想娶新人,你做大头梦吧!” 说着话,她四下张望:“那臭娘们呢?跑哪儿去了?有种你出来啊!” 朱氏皱起眉:“三弟妹,你要还是这么嚷嚷,那我可就啥都不管了。” “我、我嚷嚷几句怎么了?他能做我还不能说啊?” 朱氏脸一沉,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方氏这才急了,一把扯住朱氏:“大嫂,你可得给我作主啊!” “那你还嚷嚷不?”朱氏阴沉着脸,没半点笑模样。 方氏撇撇嘴,点了点头。 朱氏这才转身看向白应福:“老三,你看哪里方便,咱们说会儿话……”又转身看众人:“都看什么看啊?散了啊,没什么可看的……” 有那还想看热闹的,哄笑着道:“还另找什么地方啊!就这儿说吧!咱们大家伙给小媳妇评评理。” “得了啊,别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小心一会儿被贼抽了空子,丢了钱袋啊!” 朱氏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去捂荷包,还真就有贼了,只听得一声惊呼:“呀,我的钱呢?” 人群乱成一团,朱氏也不去掺和,只是扭头看白应福。 白应福拉着脸,却到底还是把众人引进了牙行对面的一间茶楼。 方氏还哼哼着:“都不敢把咱们往牙行里引呢,八成那臭娘们还躲在牙行里。” “你得了啊!”白应福重重一拍桌子:“要不是看在狗剩面上,就你这么闹腾,就得休了你。” 方氏忽地一下站起来,伸手就往白应福脸上挠。 白应福想都不想,一手打开方氏的手,大声喝道:“大嫂,她要还这样,我可走了。” “走什么走,坐下!”朱氏一声低喝,又拉住方氏:“你干啥?再怎么着,大庭广众之下,你也得给老三留点面子吧?这孩子们都还在这儿呢!” 白应福头一抬,似乎是才意识到白慧儿和许文岚在似的,脸色更难看了。 白慧儿忙低下头,到底曾叫过爹娘,这时候她都觉得尴尬。 许文岚却是笑眯眯的,看看方氏,再看看白应福,只差没插嘴说话了。 她倒真是想,还特想问问那引起血战的那个“臭娘们”是谁,可这时候,她要插嘴,朱氏一准生气。 待罪之身,实在不敢惹娘生气。 朱氏招呼伙计送了壶茶,也没再叫点心,白慧儿给在座的都倒了茶,又要了一壶,闷着头喝茶,看样子是要灌个水饱了。 “老三,今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相信你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三弟妹这些年……” 轻咳了一声,朱氏大概也说不出方氏什么好处,只能淡淡道:“这夫妻啊,还是原配的最好,打小的才能有力往一处使,不分心眼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嫂说得当然有理!”白应福答应一声,却道:“大嫂,我是什么人你也该清楚,我白应福不敢说是正人君子,可也不是那种爱拈花惹草的不是?今个这事儿,真是方氏自己瞎寻思出来的,刚才那和我说话的妇人真的只是个主顾,我就是帮她寻铺子,她一个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多问了几句,可到方氏这里倒好,就成了我和人家眉来眼去的了。你说说,牙行里那么多人看着呢,我能和人家有什么啊?可她倒好,一上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张嘴就骂,愣是说我和人家有什么,我这个脸啊,可是丢大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公有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白应福阴沉着脸,又是愤慨又是悲怒,苦大仇深得好像方氏就是他的仇人似的。 方氏抿着嘴不吭声,眼神却是半信半疑的。 朱氏看看方氏,又看白应福:“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白应福哼了声:“大嫂,你说说她今天闹这一出,我还怎么见人?牙行里的人就是当面不说,背后也要笑话我了。这亏得我只是一个小小牙人,要是我真成了老板,那还不知道要丢脸丢成什么样呢?” 睨着方氏,白应福怨道:“你也说了我只是一个小牙人,你觉得人人都像你似的,觉得我这么个小牙人好吗?我整天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的,不知看尽多少人的冷脸,你倒好,还跟我闹……” 这一番话,真是说得委屈到家了。 就是刚才还闹得凶的方氏也搭拉下头了,似乎是觉得自己是有点过份了。 许文岚却是差点就笑出声来。 这世上哪个男人和人有暧昧了,会承认呢? 就不说别的,单只是白应福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就有破绽。 既然是主顾,你了解那么清楚干什么?又人家是外地搬来的,人生地不熟你提醒,用得着你那么好心吗? 再说了,外地搬来的,怎么是个女人出面来租凭?她家男人哪儿去了? 既然还找牙人租店买房,那家里就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这种人家的女人可不像他们屯子里,整天下地忙里忙外的。 既然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那家里肯定就是没男人了——俗话可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呸,想那么多干什么?白应福到底是不是有情况,关她什么事儿? 扁扁嘴,许文岚也低下头,学着白慧儿灌个水饱。 朱氏皱着眉,沉声问:“三弟妹,你也听完三弟的解释了,怎么说?” 方氏咬着唇,狠狠瞪着白应福:“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敢发誓?” “发誓就发誓!”白应福冷哼一声,真的竖起手指立下重誓:“如果我有二心,在外头拈花惹草,就叫我孤老一生,无人送终……” “算了算了,我信你就是……”方氏立刻叫起来,不再让白应福说下去。 许文岚端着茶,很是同情地瞥了眼方氏。 心疼?是该心疼!不过不是心疼白应福,而是该心疼自己和狗剩。 听着挺严重的毒誓,可细听下来倒霉的都是别人,孤老一生,那就是媳妇死了呗?无人送终,儿子死了——合着白应福除了寂寞点之外没半点损伤。 这重誓,许文岚觉得半点意义都没。 不过在这年头,倒真是重誓,没人送终这种话,在吵架时骂出来那可真是很毒很毒的话,古人最重的就是传承了,看看总好像低人一等的白应禄,就知道没有个儿子在这时代几乎是种罪了。 被白应福一番毒誓震住,方氏也没了刚才的气焰,可想想刚才看到的,到底还是气不过:“就算是主顾,也没那么说话的,就算你没什么,可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准你再见她……” “这话说的,不见人我怎么赚人家的钱啊?”白应福皱起眉,似乎是想开骂,但深吸了口气,却又缓和下来:“狗剩他娘,你也想想狗剩,现在爹好不容易说赚的钱不用全交公里了,我多赚些钱那还不是给狗剩攒着?再说了,你之前不是说想扯块布做件新衣裳吗?” 一说到做新衣裳,方氏眨眨眼:“你要给我扯花布?” “只要这笔生意谈妥了,你想挑什么样的花布就挑什么样的花布。” 口头承诺罢了,白应福答应得很是痛快。 方氏抿着唇偷笑,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松了口:“那好,我不管你外头的事儿了,不过白应福,你可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要是你敢对不起我……哼……” 我的三婶啊,你还怕毒誓不应在你身上怎么着? 许文岚捂着嘴,抹掉嘴角的茶渍,好不容易才把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 人两口子算是合好如初了,她们娘三就先一步回了靠山屯。 回屯子没坐车,反正也不赶时间,直接11路走回去的。 在路上,许文岚忍不住小声和白慧儿说:“你信三叔?” 白慧儿抿紧了唇,不吭声。 许文岚一想,也是,白慧儿对三房的事儿还真不好说什么。要说疏远,到底曾经叫过爹娘,可要说亲却偏偏又夹杂着太多的怨,但不管怎么说,白慧儿都不好掺和三房的事。 朱氏在前头听到许文岚的话了,回过头,低声呵斥:“不兴在你三婶面前乱讲啊!” 一听这话,许文岚就知道朱氏也不大信得过白应福。 呵呵偷笑,她小声道:“还是我爹最靠谱……” 一听许文岚说起白应魁,朱氏就哼了声,也不理许文岚了。 许文岚也不恼,等到了家干完活就在门口等着白应魁回来。 等到白家两兄弟都回来半天了,白应魁才慢悠悠地进门。 想来是心里有事,连脚步都是沉重的,一进门,看到许文岚,立刻就用眼神问情况。 许文岚笑笑,扭头点了点下巴。 白应魁吐了口气,摸进了灶房。 在烧火的白慧儿立刻起身,知趣地退了出来。 在屋里的白胜武急着跳出来喊爹,却被白胜文一把扯了过去,两兄弟也出了屋,和白慧儿一起坐在许文岚身边。 四个半大少男少女,就这么坐在门槛上看山、看水,看天、看云,看归林的鸟儿。 也不知里头到底是打了什么官司,总之等朱氏转出来喊吃饭时,脸色已经好看了很多。 颊上透着粉,眼里泛着柔光,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几个孩子也算了松了口气。 许文岚小声偷笑:“还是咱爹有办法。” 这哄女人还真得是必备的手段,要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白家夫妇合好如初,全家人合力奔上小康路 许文岚见天地下地看,见甜菜苗越长越高,越长越壮,心里头那个美,已经想着该如何制糖了,连做梦都好像看到成堆成堆的钱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夏季采撷忙 转眼就进了七月,天越来越热,大中午的没有一丝风时,闷热得让人难耐,手里拿着蒲扇扇个不停,可汗还是往下滴。 许文岚缠着朱氏想做个短袖的或是没袖的褂子,可朱氏直接就把她拍到一边去了。 倒是白胜武,见天的光着膀子在她跟前晃,看着那个叫人眼馋。 白胜文倒是老实,除了偶尔穿上短袖的褂子外,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穿着长袍,他那一身板正的模样,倒有点像现代精英穿西装的样子,看着就觉得热。 许文岚倒是好意让他脱了也和白胜武一样光着膀子得了,反正这年头男的没那么多讲究,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男孩子,还没成人呢? 可白胜文却不领情,许文岚一说他就红了脸,躲得老远,倒像是怕她扯他衣服似的。 谁有那个闲心啊?热都热死了。 不过关外倒有个好处,甭管多热,都没知了。也不知是这儿就没有知了这昆虫,还是她有她没留神见着,反正年后时光安静得很,歪在坑上,半声知了叫都没听着过 炕上铺着草席,倒有些凉意,迷迷糊糊地睡个半下午,等太阳下山了才下地。 关外的夏天热起来是热,可是只有一起风就凉爽起来,不像前世天闷热闷热的,连半丝风都没有。 这个季节,婆婆丁什么的是不能吃了,只能采些老的,晒干了泡水喝,虽然苦味重,但这个最是清热去火,乡下人嫌看大夫贵,平时火气大都是喝这个自己降火气的。 天热起来倒是有桩好处,山上的蘑菇长了出来,只要头天夜里下了雨,第二天早上靠山屯家家户户的女人就挎着小篮子上山。 山上的蘑菇雨一下就冒,不过一夜的工夫就长成了,虽然朵不大,可这样的最嫩,要是太大个反倒老了。 下完雨,不只是山上,山下也到处有蘑菇长,最常见的就是草蘑,这种是生在荒草甸上,林地边上,味道清新,但吃起来不是很香,自然也是最不值钱的。 再就是土豆口蘑,肉黄色或是带点红,这个蘑菇肉透,但吃起来带了点土腥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叫土豆口蘑,倒和现在东北的常菜土豆粘了点边。 再一个,是黄柳蘑,这个大概是因为常和在柳树边上,又是黄色的才叫黄柳蘑,这个味道相比之下比前两个好吃些。 不过要说蘑菇,好的还得到山上才能采到。 山里最常见的除了之前说的那几样外,还要除松树口蘑,实际上这个就是牛肝菌的一种,不过和白牛肝菌不一样,这个是绛黄色的,肉厚,吃在嘴里有嚼头。 但要说最好吃的那还得是榛蘑,这个一般都是生在榛子树下的,一小朵一小朵,一小簇一小簇的,最好吃的就是嫩蘑菇丁,不只是现在吃嫩的,更多的还是采回去晒干了,等到快过年时,这是最好的干货。 关外名菜小鸡炖蘑菇,炖的就是这个干榛蘑,吃着那叫一个香。 至于这时候的蕨菜,都没人采了。虽然生得正茂盛,却已经长老了,这个野菜得是五月到六月初采才嫩气,现在,除非是在采蘑菇时看到有嫩的,才割上一把,要不就是眼看着一大簇,也没人去采。 蕨菜不能吃鲜的,还得用盐渍了,腌得透了才能吃,要不然是要中毒的。 朱氏说不上所以然,只是说反正老辈人都是这么吃的。 许文岚倒是知道,在现代就有蕨菜致癌的说法,想来这样用盐渍了,致癌物质就去了十之八九,就和香椿得用沸水烫了才能吃是一个道理。 六月初的时候,白家采了不少蕨菜,腌了一大缸。 白慧儿还笑说“今年可以敞开着吃了,不像往年就是腌得多也不过能吃一点点”。 今年老宅那边没了两个主要劳动力,上山采野菜、蘑菇的就只有王氏和方氏妯娌两个再加上白草儿了。 一开始白莲花倒是跟着上山了,可不过一天就叫苦连天,第二天就没见到人影了。 方氏那个人,是能偷懒绝不会干活,上山时倒是勤快,在山里虽然有蚊子,可是却是凉快啊! 扇着蒲扇赶着蚊子,再罩了纱帽,别人干活她能在石头上睡个小觉。 这么一来,就只有王氏一个带了白草儿,娘两个都是不爱出声的,常常两个人在前头走着,后头没一个知道前头还有人。 有一次许文岚一头钻进一片榛子林,还想着抢了个好地方,结果被不声不响的白草儿吓了一跳,听许文岚抱怨,白草儿也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许文岚,一双大眼睛黑黝黝的,许文岚不知不觉就收了声。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好像他们离开老宅后,白草儿比以前更沉默了,连着又瘦了不少,一双大眼睛嵌在脸上,总显得有点吓人。 哪怕是白胜武钻在林子里突然跳出来,也不像白草儿那么幽幽地看人来得让人害怕。 小声和白慧儿说了,白慧儿白她一眼:“那是慧儿,有啥好怕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真的是有点心里毛毛的。 许文岚坐在石头上,捡着篮子里的榛蘑,笑眯眯地道:“姐,这些都要晒了卖啊?要不咱们自己留着吃呗。” 飞了记眼刀过来,白慧儿嗔了句:“就知道吃!成,给你留点儿。好了,快点吧,趁着天还早多采点,也好多卖点钱。” 许文岚点点头,看着脸带笑容的白慧儿,心里隐约想到何典吏说的话。 靠山吃山这话真是没错,靠山屯的乡亲都指着这山出钱呢,山那边的自然也是一样,要是她真的买山封山,可是要招多少人恨呢! 看来就算是她以后想当大地主,也不能买山了。 摇摇头,许文岚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还八字没一撇呢,想得倒多。 快了几步追上白慧儿,还想和白慧儿说笑,却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脚步一顿,两人都吓了一跳:“娘……是不是在那边啊?” 四目一对,都慌了神,拎着篮子跑得飞快,连蘑菇洒了出来都顾不上捡。 第二百一十七章 鬼气森森 才进小树林,就看到了朱氏的背影,两姐妹心情一松,几乎是同时吁了口气。 许文岚更是没用地往地上一坐:“脚都软了……” “真没用……”白慧儿扭头白了许文岚一眼,却是脸色忽然一变:“你什么时候刮伤腿的?” “娘,快来呀,文岚刮伤了腿,都出血了……” “有吗?”许文岚自己倒是漫不经心的,头一扭,隐约看到密密的林子里有一道人影闪过。 眨眨眼,她皱起了眉,还没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朱氏已经冲了过来。 “伤到哪儿了?”蹲下身,朱氏只一看就皱了眉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这么才一道子……” 连裤子都刮破了,露出里面长长的一道血棱子,许文岚却没喊疼,只是瞄了一眼,仍是笑嘻嘻的:“看着刮得不深,过些日子好了就看不到伤疤了。” “最好是没疤,要不然以后看你怎么哭!”白慧儿小声训人,许文岚却是把手一扬:“再怎么着,也不没这道深吧!” 过年时在山上被白胜武用箭伤到的那道伤口是真的落了疤,过了半年多,还是很明显。 朱氏气得直瞪人:“还好意思说,身上有伤疤好看咋的?现在还不觉得,等大些知道磕碜好看了,看你还觉得得意不?”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歪在朱氏身上,往那头看:“娘,那是咋的了?王春妞哭啥呢?刚才是她喊的吗?” 朱氏脸色微变,小声“嘘”了声:“没事儿,咱快点回家得了……” “别呀,都围着她呢,肯定有事儿……”许文岚是典型的爱看热闹,这会怎么肯回。 竖着耳朵听,只听到王春妞哭叫:“吓死人了,披头散发的,舌头那么长,一身白衣裳,眼睛红通通的,好像脸上都是血……” “啥呀?怎么听着像是说有鬼似的?” 许文岚才说完,朱氏就伸手来拧她:“呸呸呸,快吐口水,别乱说话——快点回家了!” 招呼白慧儿收拾东西,朱氏连半刻都不想在这多留,可一个错眼,就叫许文岚一蹦一跳地凑过去看热闹了。 “我听说,咱这林子里以前有女人在这里吊死了,春妞儿,你是不是刚才在哪撒尿,冲撞到她了啊?这眼瞅着快鬼节了,鬼可凶着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 进山采蘑菇的多是女人,没那么多讲究,尿急了多是在林子里随便蹲个地儿的,哪还会想起来自己是在哪蹲过呢? 王春妞吓得脸都青了,说话颤颤的,带着哭腔,眼泪更是跟没拧紧水龙头似的流个不停。 许文岚却是好奇:“婶,那个吊死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儿啊?好模好样的,跑到林子里上吊?” 说话的王婶脸色一变,没说话,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小媳妇正要说话,却被王婶一扯,也闭了嘴。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浓密的树林一安静下来,就更显得阴森,再加上王春妞的哭声,还真有那么点鬼气森森的感觉。 有人打了个冷颤:“好像有点冷啊?你们觉着没?就好像有人往后脖子上吹气似的……” 好嘛,刚才就有些胆突的,她这么一说,都觉得真有鬼了。 哪儿顾得上再说什么,你扯我我拉你的,互相壮着胆乱纷纷地跑了出去。 许文岚还想再问,朱氏已经一把扯了她的胳膊:“哟,娘,轻点,我不都受伤了吗?” “活该,让你不看着点……”朱氏抱怨着,轻轻拍打了许文岚两下:“瞎问啥?” 嘴上骂着,却是蹲下身:“过来,娘背你。” “不用不用……我还能走呢!”忙闪开身,许文岚快步走上两步,虽然因为疼,有点一瘸一拐的,可说什么都不能让朱氏背她啊。 朱氏无奈,只能伸手去接白慧儿手上的大篮子。 娘三个采的蘑菇拢在一起,满满的一个大篮子。 白慧儿不肯撤手,只肯把空篮子交给朱氏拿:“抢啥抢啊?我年轻着呢,还不该拿重的?” “这孩子,傻啊?把蘑菇分开装,都拿点不轻省?” 朱氏快走几步,想抓着白慧儿,人还没抓到,后头王春妞就追过来了:“婶,我和你一起下山!等等我……” 没办法,朱氏只能收住脚步。 前头白慧儿和许文岚却是没停脚,两个人都不爱和王春妞走在一处。 谁让她和白莲花是一伙的呢? 有些无奈,朱氏却没喊两闺女等着,只叫:“别走散了,两人得在一起啊……” 许文岚没回头,扬声应了声,却是和白慧儿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话:“姐,我刚在林子里好像瞧见草儿了……” “哦……”白慧儿先是应得漫不经心,等看到许文岚故作神秘的样儿,才算是反应过来:“你,你不是想说那个鬼是、是草儿装的吧?” 眨眨眼,许文岚笑笑:“我可没说……” “又作怪?!没说、没说?你不就是那个意思?”瞪着许文岚,白慧儿抿紧了唇:“草儿不至于吧?” 不至于? 许文岚笑笑,就想起白胜武那个陀螺。 虽然那是件小事,可白草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是可以肯定的。 别看平时闷不作声的,但要是得罪了她,她可是爱背后使阴的。 白慧儿咬着唇,倒没质疑许文岚是不是看错了,只是迟疑着道:“别、别往外说,兴许她只是正好路过呢!” 点点头,许文岚笑道:“本来我就没想说,反正吓的又不是咱们……”不好意思,王春妞被吓,她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白她一眼,白慧儿小声怨:“你笑啥?” “没笑啥……就是,姐信我我开心……” “呸,傻样……”白慧儿小声嗔了句,却还是伸手扶了许文岚一把:“慢着点,回去拿盐水洗洗……” 虽然是个刀子嘴,可白慧儿心里才分得清远近呢!这人心啊,都是长得偏的,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草儿,也没有自家这个新认的妹子亲。 一路下了山,朱氏也不再带着王春妞:“春妞啊,这都下山了,你就先回去吧!我家文岚伤了腿,我们先歇会儿……” 惊魂未定,王春妞还想身边有人陪着,可看朱氏根本没有那意思,也只能讪讪地告辞。 第二百一十八章 林子里的那个鬼 王春妞一走,朱氏就过来拉着许文岚:“去那头河边,先洗洗伤口,走了一路,别是肿了。” 可不是肿了,许文岚自己都觉得伤口那一跳一跳地疼。 也不推拒,由着朱氏扶着她往河边走,离得还远,就看到有人蹲在河边上。 稍近些,许文岚立刻就认出那是白草儿。 扭过头,和白慧儿目光一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看到白草儿,朱氏还挺开心:“草儿,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呢?” 说着话,朱氏眼一扫,立刻脸色变了:“怎么有血啊?草儿,你是哪儿受伤了?” 听到朱氏的话,许文岚扭头看去,果然见到河里有一片血红正在散开。 心里打了个突,她又看向白草儿。 刚才她们走近时,她一直在看白草儿,有那么一瞬间,白草儿有点慌张,虽然很快就回复平静,但眼底的紧张却是瞒不了人的。 “大娘,我没事……”白草儿从篮子里摸出一只死兔子:“就是刚才捡了只掉进兽坑的兔子,手弄上血了,洗下。” 朱氏这才放下心来,许文岚却是扬起了眉毛,伸手指了下:“草儿,你眼角那还有血呢!” 白草儿慌忙抬手去抹,抹了两下,才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头一低,匆匆道:“大娘,慧儿姐,我先回去了……家里可能等急了。” “哦……”朱氏还想说话呢,白草儿已经拎着篮子低头走了,就只好冲着白草儿的背影叫道:“路上小心着,慢点啊……这草儿,也是吃苦头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还得她和她娘做。” 口齿微动,许文岚都想说那事儿了,却被白慧儿一把拉住。 半路上,碰上白胜文来接她们,眼看许文岚受伤,他立刻蹲下身。 和白胜文,许文岚就不客气了,有人背还不比一瘸一拐走强? 晚饭还没吃完,隐约听到远处一片吵闹。 也不知道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白应魁忙出去打探情况,许文岚趴在窗前,隐约见得远处一片火光。 “着火了?” “看着不像,倒像是点的火把……” 白胜武一抹嘴,饭都不吃了,一溜烟似地就跑远了。 许文岚也急,可是朱氏却一把按住她:“老实呆着,要真有什么事儿,你这腿行啊?” 扁扁嘴,看着低头微笑的白胜文,许文岚一枕头砸过去,又窝回桌前拿刚下的黄瓜出气。 狠狠咬上一口,对上送枕头回来的白胜文,许文岚呲了呲牙。 笑了笑,白胜文也不恼,只是小声道:“一会儿胜武回来,我背你去看热闹。” 眼睛一亮,许文岚下意识地就凑近了,只等着去看热闹。 白胜武脚程快,不一会儿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玛玛嬷嬷要驱鬼呢!” “驱鬼?”这个好!还没看过…… 许文岚急得直捅白胜文。 白胜文却不急,笑着起身,淡淡道:“娘,我们去门口乘乘凉……” 说着话,扶着许文岚,还招呼白胜武拿凳子,还真像是要去乘凉的架势。 朱氏多了解自己孩子,瞪了眼,冷哼道:“就你们贼大胆!都小心着些——背好了文岚,要再伤着,看我还让你出去疯不!?” 吐了吐舌头,许文岚乖乖地爬上白胜文的背。 后头是拿着凳子的白胜武,还有慢悠悠的白慧儿,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就往村里去了。 站在栅栏里,看着几个孩子,朱氏苦笑着摇头:“这大宝啊,被文岚吃得死死的,一辈子可是有得受了……” 白应魁笑着抬头:“那不好?不是说了家有贤妻夫不出横祸吗?怕老婆好……再说了,文岚不好?” 白了白应魁一眼,朱氏哼哼两声,却又叹:“好是好,可就怕咱这草窝里容不下金凤凰……” “愁啥?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操心再多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可是当爹娘的总是为孩子有操不完的心。 许文岚也是个操心命,不管是啥事都想掺一脚。 远远的,就看到玛玛嬷嬷家外聚了不少人,不只是院门口竖着大火把,还有好些人手里都拿着火把。 乍一看,大概靠山屯的人都到齐了,几百号人这么一挤,都快没落脚的地儿了,比过年还热闹。 都不用许文岚去打听,白胜武和白慧儿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却原来是王春妞这天从山下下来,回到家里就病倒了,又是说胡话又是发高烧的。 里长老婆何氏一打听,才知道山上发生的事,也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来找玛玛嬷嬷。 玛玛嬷嬷掐指一算,就说了这是到快鬼节了,鬼门关开,厉鬼阴气太重,被王春妞一冲撞就缠上身了,这得驱鬼才行。 鬼神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玛玛嬷嬷都说得驱鬼了,那何氏还有什么不信的? 这才有了现在这么多人聚在一块的事儿,也是这是里长家的闺女,要不这些人哪儿会过来帮忙呢? 听得合不拢嘴,许文岚张嘴想说,却还是把那话又咽了回去。 哪儿来的鬼神啊?明明就是白草儿故意装鬼吓人。 可是这话不能说啊,一说出来白草儿肯定要挨揍,而且玛玛嬷嬷都要驱鬼了,她说没鬼不是让嬷嬷吓不来台? 就不说她和蝴蝶是好朋友不能这么拆台,就是没蝴蝶,她得罪一个萨满那也不是闹着玩的事儿啊。 目光一转,在人群里看到了白家的人,白应福和方氏懒懒散散的,看着就不怎么上心。 王氏紧跟在白应禄身后,低着头一幅顺从的模样,一旁的白草儿紧张地绞着手,一张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暗不定,显得有些诡异。 碰了下白慧儿,许文岚还没说话,就听到有人叫她。 扭头看,却是蝴蝶。 “在那挤啥?”蝴蝶招了招手,等四个人挤过去,立刻引着他们进了院。 这有熟人就是好,连看热闹也有好位置。 许文岚吐了口气,小声问:“真要驱鬼啊?” 白她一眼,蝴蝶压低声音:“一看你就是看热闹来的!” 呵呵一笑,许文岚也不怕被拆穿了:“我还没见过姨驱鬼呢!是要怎么个驱啊?” 也不理她,蝴蝶只看白慧儿:“这就是你跟来了,要只是她一个,我才不放她进来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跳大神 “得了,别和我这儿卖乖了?”白慧儿撇撇嘴:“谁不知道你们两个啊?好得跟什么似的,一碰头就搂一起叽叽咕咕的,那会儿怎么看不到我呢?” 许文岚一乐,搂着白慧儿笑嘻嘻地道:“好姐姐,别吃醋了,一会儿咱们两个搂一块叽叽咕咕,不带蝴蝶。” “去,谁叽咕,只有你两儿才像小麻雀一样……”白慧儿嗔怪着,却也撑不住笑起来。 三个女生凑在一处,那就没男生什么事儿了。 白胜文还好,站在一旁,只是微笑,也不多嘴。白胜武却是耐不住性子,早就开溜了。 等众人发觉时,屋里已经有人出去大声呵斥白胜武:“看啥看?” 扭头一看,呵斥白胜武的正是里长的老婆何氏,瞪大的眼满是血丝,脸上眼泪都还没干呢 许文岚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不知道白胜武又惹什么祸了,还是白胜文机灵,忙上前施一礼:“婶子,对不住了——我们是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的。” 何氏一撇嘴,似乎想骂人,里长王知礼已经从屋里走出来:“难为你们有心了!还站这干啥?进屋看着闺女吧!” 呵退自家媳妇,王知礼温言道:“你婶子心焦,说话冲了点,别恼啊。” “哪里,是咱们失礼了。”白胜文温文地施礼,那幅斯文模样,让王知礼脸上的笑更浓了几分。 等两兄弟走过来,白慧儿立刻上手拧住白胜武的耳朵:“看啥看?成天就知道惹事。” “好疼啊,姐。”白胜武抓着白慧儿的手,明明是个暴脾气的小子,却只是想着挣脱,没有想过大力反抗。 “看到啥了?”许文岚好像没看到白胜武耳朵还拧在白慧儿手里,直接就问。 白慧儿冷眼瞪她一眼:“你俩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嘴上呵斥,手却松开了。 白胜武赶忙离白慧儿远了些,这才小声道:“屋里真是吓人,我看到王春妞躺在门板上,脸上还盖着黄纸呢!” “呀……”许文岚捂住嘴,瞪大了眼。 虽然没见过,可是她也知道在这地方,躺在门板上,脸上盖黄纸,那是死人。难道王春妞居然死了? 忙扭头去看蝴蝶,却见蝴蝶一脸不以为意:“死啥死?那是在驱鬼。我告诉你们啊,这黄纸就相当于隐身符,人脸盖上了黄纸,那鬼就看不到她了。” 眨眨眼,许文岚想问:姐们,这是你编的不? 但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虽然她是新时代下不迷信的好青年,但也不敢说这世上就真的没有鬼神之类的,至少,她这穿越,不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吗?而且还是一还就还了几百年前,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太多,她还是老实闭嘴吧。 蝴蝶看着几个瞪大眼的小伙伴,有些得意地扬起头:“我和你们说啊,王春妞是被吓得丢了魂,所以一会还得给她招魂——这眼看着就快到鬼节了,鬼门关大开,什么样的怪事都会有……要不,怎么说鬼节时天黑了就不能出门呢?要是那天晚上出了门,” 眼稍一挑,她压低了声音,几个人不禁都凑近了些,冷不防蝴蝶突然一声大叫:“哇——” “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往后闪,等后知后觉发现上当,只能指着大笑的蝴蝶又气又笑。 笑得喘不过气,蝴蝶好容易缓过来,才认真地道:“我是说真的,鬼节晚上真不能出门,还有啊,要看到黑色的猫可一定得躲远点,黑色的猫啊,最招鬼了,那眼神都诡异得很。” “蝴蝶!” “唉……”听到屋里玛玛嬷嬷的叫声,蝴蝶忙应了一声,也不再说笑了,小步跑开:“我去抓鸡!” 一听抓鸡,白胜武立刻跟了过去。 许文岚却是拍着胸口,小声道:“蝴蝶说得是真是假啊?” 白慧儿翻翻眼皮:“你不最爱说鬼故事吗?是真是假你不知道?” 张张嘴,许文岚真没法反驳。 吓吓白胜武她有得是鬼故事,但那是假的好吧? “姐,你说王春妞她真是——那不是……” 话只说了一半,白慧儿一瞥她,许文岚就收了声。 白胜文却是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吧?” 许文岚憨笑两声,只管看白慧儿。 白慧儿撇了撇嘴,瞪了眼许文岚,才小声道:“我们怀疑可能是草儿装鬼吓人的……” 白胜文眉毛一掀,也不多问,直接就道:“不能说!现在事情闹大了,就更不能说了。” “我们知道,就你聪明?”嗔怪了句,许文岚压低声音:“也不知道之前王春妞又做什么得罪了草儿……” 白慧儿抿着嘴,小声道:“就王春妞,整天和老姑混一起,还有好?你瞧瞧,现在她这样了,老姑根本都没来,还好呢?好啥好?” 许文岚一笑,也没继续说下去,转过头,正好看到蝴蝶拎着只大公鸡转出来。 白胜武灰头土脸的,却很兴奋:“她家都是大公鸡,个个活蹦乱跳的。” 嗯,看你这样,就能想出来多难抓了。 晚上时候鸡是半瞎,还闹成这模样,难度多高可想而知了。 蝴蝶送公鸡进屋,就没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听声儿,是王春妞的。 四小八只眼睛紧盯了门,只见得门打开,王知礼和何氏扶着王春妞出来了。 人看起来是好的,虽然脚步蹒跚,却是能走,可是那张脸,真是没法看了,糊了一脸的血,一眨眼,睫毛上还往下滴血珠呢。 “公鸡血,驱邪。”白胜武很懂地来了句。 许文岚点点头,也有些蒙,这被泼一脸鸡血,还真应了那句话:喝鸡血了啊? 正在胡思乱想,屋里传来鼓声。 玛玛嬷嬷舞了出来,身子抖抖,肩膀颤颤,时不时地敲一下腰上的鼓,头上戴着的头箍上,坠满了铜铃,随着她的动作,铃铃作响。 看起来是在跳舞,可是因为玛玛嬷嬷脸上那张青面獠牙的鬼面,这舞蹈看起来分外的诡异。 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那些站在院外,举着火把的人一片静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似乎只要出声,就会打乱惊扰了玛玛嬷嬷的巫舞。 第二百二十章 祭祀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四周真的**静了,连她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原本觉得跳大神一定很可笑,可是真的站在现场了,才发觉这一点都不可笑。 不说玛玛嬷嬷那种奇妙的带着说不清的韵律的舞蹈,就单只是周围的那种凝重的氛围,都让人兴不起半点笑的心思。 果然,宗教从来都是神秘的,哪怕是没有信仰的人,身处这样玄妙的环境里,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围着王春妞,玛玛嬷嬷夸张地跳跃着,突然抽出腰上的一把弯刀,那把刀上系着五色彩带,刀刃上还抹着公鸡血,拿在带着鬼面的玛玛嬷嬷手上,看起来格外骇人。 举起刀,口中低声呼喝着什么,声音低,又有些乱,许文岚甚至都听不清玛玛嬷嬷在说什么,只见得她重重挥下刀去。 吓得眼一闭,许文岚几乎以为玛玛嬷嬷一刀就会把王春妞砍成两半,但刀并没有落在王春妞身上。 玛玛嬷嬷挥刀挥得狠,可是每一刀都是砍在王春妞身边的空气中。 可就是这样,那样寒光闪闪的刀锋不停地落下,王春妞也吓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被爹娘架着,八成都瘫软在地了。 手中刀斩下最后一记,玛玛嬷嬷口中念念有词:“冤有头,帐有主,谁害死你的你去找谁——快走、快走……” 这一句说完,她手中的刀突然落在地上,头突然诡异地往后仰去,不只是头,连半个身子都向后仰,几乎是后下腰的感觉。 许文岚看得眼都直了,更不用提那些对玛玛嬷嬷信奉有加的人们了。 “这、这是怎么了啊?”见多识广的王知礼都有些慌了神,无措地回头看蝴蝶:“蝴蝶,这、这是怎么了?” 蝴蝶似乎也有些慌,但好歹还能稳住:“没事,这是神上身……” 话还没说完,玛玛嬷嬷突然身子一挺,又直起了身,唬得何氏“啊”的一声。 玛玛嬷嬷却没看她,只是盯着院外的众人,目光冷森森的:“我——冤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瞬间,许文岚只觉得有冷风刮进院来,她身上都觉得冷了。 被玛玛嬷嬷的冷眼一扫,院外的人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谁撞了撞,又是谁咬了谁,有人跌倒在地,有人低呼出声,乱了一团。 偏偏这个时候,院门上的大火把“忽”的一下灭了,有人惊呼一声,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只是一瞬间,就暗了许多。 阴暗的光线里,玛玛嬷嬷的眼神就更显得瘆人。 许文岚抿了抿唇,只觉得手生疼,却是被白慧儿抓得紧了。 “我……”玛玛嬷嬷的声音尖细,就和刚才她说那一句话一样,分明不是她的声音,但只是发出一声,就又换回了玛玛嬷嬷的声音:“大胆!放肆……” 只是两声呵斥,她就哭起来,嘤嘤低泣,似乎像少女畏怯无比,只是哭了一会儿,声音渐低,玛玛嬷嬷就又恢复了正常。 许文岚不禁吐了口气,只觉得憋着的这一口气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玛玛嬷嬷合了合眼,又张眼望向王知礼。 她一转身,王知礼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还扶着自己闺女,他大概也要像院外头的人一样跑了。 “好了,已经送走了……”玛玛嬷嬷淡淡说了句,又话锋一转:“不过,眼看着就到鬼节了,大家伙凑凑钱,祭祀一下吧,要不然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应该的、应该的,怎么着也是乡里乡亲的……”王知礼连连点头,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嬷嬷,要不要找找她家里人?出面做个法事什么的?” “不用了,我看她是不愿意见家里人的。”玛玛嬷嬷阴着脸:“我也累了,你们都散吧!” 王知礼忙点头,和媳妇扶着闺女就要往外走,只是走了几步,又回头恭敬地问:“嬷嬷,那个……” “随心就好了,回头再说吧!”玛玛嬷嬷头都没回,径直走进屋去。 王知礼却不能这么走,看着蝴蝶道:“蝴蝶,一会叔再过来啊!” 这才扶着王春妞出了院,又拱手团团一揖:“多谢各位乡亲来帮忙了!算我王知礼欠大家的情了——还有,大家伙都听见嬷嬷刚才说的话了。闲话不说了,大家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是出一两吊纸钱也中,咱们大家伙祭一祭,家里娘们姑娘的也好安心上山是吧?” 人群里就有人应和,又说回头好好商量下怎么办,就这么散了。 等人都散了,许文岚才扯着蝴蝶小声问:“那个,刚才嬷嬷真是鬼上身?” 蝴蝶睨着许文岚,一笑:“秘密……” 许文岚撇撇嘴,也没敢再问:“那我们先回去了——啊,那个要祭的是不是在山上上吊的女人啊?怎么回事啊?” 蝴蝶眨眨眼,看看白氏兄弟,没说话。 白慧儿机敏,一瞪眼,直接就撵白胜武出去,白胜文不用撵,自动自觉就走人了。 蝴蝶这才小声道:“我也是听我娘说的,说是她刚嫁过来,还是个小媳妇时,那山上有个大姑娘上吊了,吊死时居然流下来一个成形的孩子——都说她之前上山采山货时被人那个了,有了也不敢让人知道,眼看瞒不住了就直接吊死在树上了……” 白慧儿听得脸都白了,就连许文岚也有点吓到:“那、那凶手捉到了吗?” 蝴蝶摇了摇头:“没,就连她家人都嫌丢人,草草收了尸就搬家了,我听我娘说那坟就葬在山上,葬得浅,后来被狼扒开人都让狼吃了……” 打了个冷战,许文岚脸也跟着白了:“这么惨啊!那啥,我们回去和娘说,也买点东西祭一祭她吧!回去了啊……” 扯着白慧儿,她又大声喊兄弟:“跑哪去了,不是说保护我们吗?” 白胜武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白胜文却是守在门口:“这呢!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没事……”这种事不好和白胜文说,许文岚含糊着应了声,却是紧紧地扯着白慧儿。 白慧儿也伸手扯白胜文:“就跟着我们身边,别跑远了啊……” 鬼可怕,可人更让人害怕。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贞节论 别了蝴蝶,两姐妹仍是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平常熟悉的小路,怎么走怎么都觉得阴森森的,就连这安静的小村庄,都好像突然变成了张着嘴吞噬人的怪兽盘踞在黑暗之中。 白慧儿可能想得还少些,许文岚却是想得多了。 这种可怕的事,在新闻里看得多了,还曾听说过有同事亲戚家的妹妹,大白天的从县里回乡,就那么失踪了,还有人说那姑娘和人私奔了,可秋收时却是在青纱帐里发现了尸体,隔不远还有另外一个姑娘的尸体。 像这种做恶的,一般还都是住在附近的,现在那个凶手没捉到,那说不定就隐藏在哪个旮旯里,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靠山屯的谁。 许文岚是越想越害怕,虽然过了十来年,这事儿村里人早就都淡忘了,可那凶手却是心知肚明的。可能平日装成老实人,可谁知道会不会因为旧事重提,又起了恶念呢? 心里头发慌,远远地瞧见一道黑影,她就忍不住惊叫起来,倒把那人吓着了。 “叫啥啊?这是咋了?” 一说话,倒听说是谁了,白胜文忙笑道:“王大叔,没事,就是我家文岚也有点吓着了……” “可不是,是怪瘆着人的……”王知礼禁住叹了一声。 走近了,就看到王知礼提着个篮子:“我给玛玛嬷嬷送篮子鸡蛋。” 只一篮鸡蛋?怎么可能?要光是一篮鸡蛋,王知礼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了,随便打发儿子都能送来。 不过许文岚等人谁都没追问这个,玛玛嬷嬷做法事收多少,那是谁都不会说的秘密,不过总之是很赚钱就是了。 哪怕一年只做几次法事,平常不过是些算命治外病的小活,也能让她们娘俩过得宽裕。 “都快点家去吧!这黑灯瞎火的,就别乱跑了……” 三小答应一声,等王知礼过去了,许文岚忍不住小声嘀咕:“要有路灯就好了。” 这年头,可不兴路灯这事,电是没有的,那路边就是连个灯笼也没有。 靠山屯一到黑,那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就是舍得灯油屋里一直亮着油灯的也没几家。就是县城里,也只有高门大户,才会在门前悬对灯笼,街上巷子还不是一样黑。 不过这样倒有一点好处,灯笼卖得快,这晚上黑,古人到哪可不得挑着灯笼,哪像现代,黑天也亮如白昼,就没见谁上街玩还带着个手电筒的。 回了家,许文岚和白慧儿也没瞒着朱氏,把蝴蝶说的话都和朱氏说了。 朱氏听得直叹气,她原还是不想和两个姑娘说这种事的,这样的事到底是难以启齿的龌龊事儿。 “英子那姑娘啊,人生得白净,说话唠嗑才叫一个爽利,笑起来就和银铃似的,村里头好些个小伙子都相中她想娶她做媳妇的。可谁成想,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到底是啥时候遭了那难也不知道,只到了瞒不下去的时候才自己吊死了——可怜啊……” 白慧儿咬着牙,恨声道:“死啥死,要死也得先找着那个王八羔子,把他弄死了再死啊!” 翻了翻眼皮,许文岚哼道:“死啥死啊!就是弄死那王八羔子,也不用死啊?不就是被那个了?就当被狗咬一口,还能有啥事过不去的?要是怕被人笑话,躲起来把孩子生下来谁知道?要是不想要,走远点把孩子打下来也不是能……” 抬起头,看着盯着她看的朱氏母女,许文岚眨了眨眼:“咋了?” “没、没啥……心大是好事。”朱氏先是沉默,想想又笑了:“虽然都说女人的贞节大过天,但万事都比不上活着重要——文岚啊,你能这样想也好……” 掀掀眉,许文岚暗想可能她的话这样大大方讲出来在这年代真的有点惊世骇俗,但有些话不吐不快:“本来就是,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屁话就是那些男权主义写出来哄女人的,凭啥女人的贞操得守,男人就可以把贞操当狗屎一样丢了呢?就没见哪个男人失节了就得死的……” 扑哧一声笑出来,白慧儿睨着许文岚,笑盈盈地道:“你以后的相公可是有得受了,要是在外头有了个什么事儿,你还不得逼着他也来个殉节啊?可怜介的……” 笑完之后,却又低声一叹:“总之,是女子可怜吧!好妹子,就凭你说的这话,姐姐我以后就敬你三分,嗯,你啊,都能做先生了,要是有女学的话。” 朱氏失笑:“就是真有什么女学,哪个又敢请文岚去讲课呢?可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张张嘴,许文岚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呢喃:“本来就是嘛……” 在她那个时代,三众四德早就有了新解,殉节这种话谁敢说出来还不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过后这话白慧儿减了几分学给白胜文,白胜文这个读书人居然只是淡淡笑道:“文岚颇有盛唐大周女子的风仪。” 一句话带过,竟颇有赞赏之意,白慧儿转身又把这话学给许文岚听,还酸溜溜的:“这世上可再没有比我们胜文更宽容你的男人了。” 许文岚先还不以为意,再一看白慧儿脸上的笑,倒寻思过味儿来了。 “哟,这会儿倒来调笑我,看来是锁头哥这几天没上门闲的吧?” 一句话惹毛了白慧儿,扑过来嚷着要撕了她的嘴,全忘了之前还说要敬着三分的话。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四,鬼节前一天,要烧纸钱的这一天就得烧了,过了这天,鬼节当晚一般都是不烧纸的,想来也和鬼节当晚不出门是有关的。 “一会儿回去,得顺原路回去,不能乱走,记得——别瞎拐乱走的……”白胜文小声提醒着,又道:“咱们白家每年也就是烧纸线,不像老坟在当地的,年年逢节里还要扫墓,在墓前烧纸线。” 白家烧纸钱时,白应魁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的,分担了两百文的纸钱,今个儿出来却是给那位英子姑娘烧些纸钱,是白慧儿和许文岚两人的心意。 昨个儿夜里,王知礼带着王春妞烧了快小半担的纸线,听说村里也有不少家添了钱,许文岚和白慧儿没和大家伙一起,反倒是自己买了纸线亲自来拜祭,也算是全了一份心意。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奇怪的纸灰 烧完纸钱下山,许文岚和白慧儿两个心情都有些发沉,白胜文陪在两人身边,体贴地没有说话,只有白胜武一个人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不是拿手里的棍子打草敲树,就是时不时地吼叫一声。 “真有老虎,都被他吓跑了,还做什么打虎英雄?”许文岚看不过眼,轻啐了声。 见前面的白胜武脚步一顿,还当他要过来斗嘴,却不想白胜武站定了脚步,头一扭,忽然道:“有古怪……” 吓了一跳,许文岚一把搂住白慧儿:“真有老虎?” 白慧儿“嗤”的一下笑了,啐道:“呸,看你个有嘴没胆的家伙,还敢不敢半夜讲故事吓人。” 白胜文挑高了气死风灯笼,又招呼白胜武:“有什么古怪?你别吓人……” 白胜武眉毛一掀:“你们没闻到?” 三人一怔,许文岚吸了吸鼻子,不禁也皱起眉:“好像是有点——血味儿?” 瞪大了眼,四小都有些惊惧之色。 虽说也曾跟着上山打过猎,可那都是白天,这大晚上的一般来说猎人是不会上山的。 这血腥味,难保不是狼虎什么的在吃食,要是把他们也当成猎物…… “哥,山、山上有老虎吗?” 白胜文其实也怕,可却还是摇了摇头:“未必就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白胜武钻进一旁的小树林。 三人吓了一跳,想叫却不敢大声,也只能壮着胆子追着白胜武进了林子。 不过几步,就见到白胜武的身影,还好没有看到什么狼啊虎的。 等走进了才看到白胜武身前是一条死狗,黑毛,看来还是死了不久,血都还新鲜。 “谁跟这山上来杀狗了,还不是勒死的,杀得这么血糊拉拉的,大半夜怪吓人的?”白慧儿抱怨着,还要多损几句,却觉许文岚直扯她的衣摆。 回头奇怪地看了眼许文岚,白慧儿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也是吓了一跳,骇得往后惊退一步,差点和许文岚跌在一处。 怪不得血腥味那么重呢!杀狗就杀狗,居然还把狗血撒得到处都是…… 不,不是随便乱撒的,那狗血撒成了一个圈,圈里却是一堆纸灰…… 许文岚颤着声问:“那、那个是不是王大叔他们烧的纸钱啊?” 好像就是这里…… 被许文岚一提醒,白慧儿也反应过来。 这里可不就是王知礼他们烧纸钱祭祀英子的地方? 那撒的狗血成一个圈形,却不是一整个圆圈,还留着一个口子,像是留了一扇门似的。 黑狗血!? 四个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都是有些紧张。 轻咳了一声,许文岚四下张望,林子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微风过处,枝摇叶动,好似鬼影憧憧。 “真缺大德了,这一股味真恶心!快走吧!回家了……” 许文岚先嚷了一嗓子,听着声音没什么,可扯着白慧儿手臂的手却很用力,都把白慧儿揪疼了。 白慧儿忍着疼,也说回家,四小看似平静地出了林子,才加快脚步,几乎是一溜小跑下了山。 等下了山,白慧儿才扭头往后看:“追、追来没有?” 许文岚也扭头看,一个劲地摇头:“没有!姐,你说他想没想到咱们知、知道了?” “先回家!”还是白胜文最冷静。 白胜武却是有些小兴奋:“叫人上山抓那王八羔子……” 一把扯住白胜武,白胜文沉声道:“回家再说!” 虽然没看到人,可是看那血还没全干,杀狗的人肯定是没有走远。 从蝴蝶那听得多了,四小多少也知道这黑狗血是做什么的。 黑,代表邪,黑猫黑狗的都是邪气的动物,可偏偏还有一种说法叫以邪治邪,所以黑狗血一般都是用来驱鬼用的,和黑羊血、公鸡血什么的差不多,要是泼在鬼身上,就能杀了鬼。 这种故事不只是萨满讲,还有好多民间小故事里都有这种说法。 将近鬼节烧纸钱,本是为了祭祀死去的亲人,意在送钱,是好意,可是这在纸钱堆旁撒一圈黑狗血,那分明就是心存恶意了。 不用细想,也明白这大概就是在鬼来取钱的时候杀了鬼的意思。 还有谁那么坏心肠,英子都死了还想再杀一次,除了那个作恶的凶手没有别人。 一想到刚才可能那个强奸犯就在左近,盯着她们看,许文岚都从脚底下冒寒气。 这事儿,白慧儿想和大人讲,可是白胜武却是不大愿意:“咱们自己去抓多好?那样的畜生!我白大英雄不收拾得他哭爹喊娘,就不叫英雄!” 白胜文想得却是另一回事:“这个时候就是叫人上山,大概那人也跑了,没抓个正着,再在山下抓就是抓着他也不会认,更何况咱们都没看到那个凶手长什么样?要怎么抓?” 许文岚捏紧了拳头,一半怕一半却是气愤:“哥说得对,现在再告诉人去抓,只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怕啊?”白慧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呢,连人死了变成鬼了都还不放过……” “他那是做贼心虚,怕英子变成厉鬼来抓他呢!”许文岚咬着牙,恨得眼都快红了。 虽然和英子素未平生,但听那样的故事,她却是满心同情,同为女人,那种痛苦她感同身受。 “胜武,你真想做大英雄?” 白胜武翻了翻眼皮:“想求我,先叫哥。真是,平常不和你计较,求人也不知道叫点好听的……” 白了他一眼,许文岚先是软软地叫了声哥,又笑:“可不是我求你,我又不想做英雄,只有想做英雄的才急呢!” 眨眨眼,白胜武嘻皮笑脸地凑过来:“好文岚,是哥不好,你是不是有法子让哥抓到那个坏人呢?你告诉我法子吧!哥一定把那个坏人抓到,嗯,直接把他跺成八块丢河里喂王八……” 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许文岚睨着他笑道:“不如直接阉了……” 白胜武一愣,下意识就往下身看去。 白胜文瞥着笑,拍了下他的脑袋,又正色看向许文岚:“文岚,这件事太危险,我看还是去报官,交给官府处理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做英雄不 的确是危险,许文岚也不是不知道危险,但—— “哥,你说报官,官府会为了十几年前的旧案派捕快来查案吗?更何况,咱们什么都没看到,就凭那一堆被撒了黑狗血的纸钱去报官吗?” 叹了一声,她真心觉得悲哀:“更何况,英子死也不是被人杀了,她死,到底是自己自尽而亡的,认真说来,那人是犯人,但却不是杀人凶手……” 多可悲,毁了一个人的一生,甚至害死了她,可在法律上却只不过是几年的监禁,不说在古代,就是现代,也不过如此,甚至有好多还能逃脱罪责,反口说成是女人勾引的,到最后被指责被辱骂的反倒是那些无辜的女人——花也美,可你不能因为花美就折断它还把罪过推在花美上吧? “就该让这些王八蛋被轮一百遍……” “啥?” “啊,没啥……”回过神,许文岚笑笑,才道:“报官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我觉得想让凶手恶有恶报,就只有靠我们自己抓到他。只有抓到人,才能送官。” “你真能抓到他?”白胜武瞪大了眼,只差抱住许文岚叫好了。 许文岚点点头,很是自信:“今天那个凶手出现,就代表他没有忘记英子的事,而且他心里还存着邪念,若不然也不会撒黑狗血了,做了恶没有半点赎罪的心还变本加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改好。说不定,现在他的邪念更甚,如果这个时候有个漂亮的姑娘一个人出现在山里,你们说他会不会再犯案?” 白胜文立刻皱眉:“这不行——文岚,你绝不能以身冒险。” 到底是聪明,只听她说前面几句,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计策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要饵合适,鱼总是会上钩的。 “哥,有你们在,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前世看电视,钩鱼执法的多了,抓色狼,当然是女警官上了,这一招就没有落空的时候。 许文岚信心满满,白胜文却也是从没有过的坚持。 “不用再说了,想抓坏人,再另想法子,绝不能拿你的安危冒险。就算是你不会受伤也不行,日后抓到恶贼,一说怎么抓的,你就是什么事都没有,都要被人吐唾沫了……” “这是什么话?”许文岚忽地一下站起来了,很是激动:“我明明是做好事,他们凭什么骂我?” 她的声音高了些,在隔壁的朱氏含含糊糊地问了句,许文岚忙压低声音,却仍是气不过:“我不服气……” 白胜文却是板着脸,沉声道:“你服不服气,这办法都不可行!” 白胜武挠了挠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看白胜文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白慧儿拉着许文岚的手,柔声道:“文岚,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外头的人不知就里,说什么的都有,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人说三道四的……” “我不怕!”许文岚拗着声儿还了句。 “你是不怕,我们都知道你坚强,可是——我们心疼啊!” 白慧儿的一句话,让许文岚的气一下就消了,看看白慧儿,再看看仍是板着脸的白胜文,许文岚小声道:“那怎么办?难道就不抓那坏人了?让英子九泉之下还得含恨报冤?” “再想法子……”见许文岚不再坚持当诱饵,白胜文放缓了脸色。 白胜武轻咳一声,突然插嘴道:“那个……咳,你们看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许文岚皱眉。 白胜武脸上红了红,过了好半晌才道:“我觉得文岚的主意不错,就是这诱饵绝不能让她当——那个,我愿意代替文岚当诱饵。” “你……”许文岚一愣,瞪住白胜武半晌不曾开口说话。 要说,白胜武现在才十二,小少年一个,虽然长得不如白胜文清秀,可一张小圆脸却很是讨喜,要是扮上女装,浓眉大眼的,也不失是一个小美人。 歪了脑袋,许文岚伸出手,去摸白胜武的下巴。 “你干什么?”白胜武一下子火了,打开许文岚的手,大声吼道:“我说扮诱饵,可只是假扮,又不是真的女的,你干啥摸我?” “呀,我不得看看你皮肤好不好,适不适合打粉底吗?”他大声,许文岚也不示弱:“你可别出声,一出声,人都吓跑了,还怎么钓鱼啊?” 恨恨地瞪着许文岚,白胜武抿紧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到最后却是咬着牙坐了下去。 许文岚哼哼两声,伸手摸摸白胜武的脸:“哟,还别说,虽然平时瞧着黑,但还挺滑溜……” 脸涨得通红,白胜武气得直哼哼:“不识好人心,我是在帮谁啊……” “当然帮你自己了……”许文岚扬眉,故意在他脸前晃:“大英雄男扮女装捉恶贼——能上头版头条啊!” “啥头版头条?” “啊……”被问个正着,许文岚灵机一动,突然道:“祗报啊,你不知道吗?就是朝廷发给各路官府看的……” “呀,还能上那个?”白胜武一下就乐了。 白胜文却是捂着嘴偷笑。 自己这个兄弟就是老实,文岚说什么他都当真。 白慧儿气得一把扯开许文岚:“别欺负二宝了,我看这扮女装有点难,二宝一个小小子……” “不难,我教他……”许文岚故意翘起兰花指:“学我啊,看我的动作……” 翘起兰花指,半遮面颊,眼波频抛:“瞧见没,美女得这样……” “美女这样?你不是眼抽筋了?” “你……”被白胜武气得个死,头一扭,看到笑得直捂肚子的白慧儿,许文岚想钻地底下的心都有了。 “哥,不好看?” 白胜文笑得直眯眼:“好看、好看,我们文岚什么时候都好看……” “这还差不多……”心里气平了些,许文岚刚垂下眼帘,又忍不住抬眼看人:“不是哄我?” 白胜文一笑,还没说话,白胜武已经抢着道:“可不就是哄你玩嘛!” “白胜武……”气得气血上涌,许文岚直接扑上去揍人,脚下一绊,还没打到人自己先往地上扑去。 白胜文身子一动,就要接人,没想到却慢了半拍,白胜武正正把人接了个满怀。 虽然被打得哎哟哎哟直叫,却还是没撒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钩鱼 虽然定了要钩鱼,可是要怎么个钩还是技术活。 饵要下得悄无声息,鱼才能上钩,总不能到处宣传说我下了个饵,还是个假饵,鱼儿鱼儿你快来上钩吧? 许文岚出主意是高手,反正都是搬来的,可真让她执行起来就有难度了。好在,身边还有三个臭皮匠。 想要抓到凶手,光靠他们四个,就有些危险了,这里靠近山,多有猎人,谁知道那个凶手是不是也是个猎人,十几年前做下的恶,哪怕他是一个少年现在也已经成了中年人,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白胜武倒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能行,英雄不怕难,只要他动手,一定能抓到凶手,可这个险,另三个可是不想冒的。 不理白胜武说什么,还是被强性派了出去,先去了老林屯朱老爷子那里,再由朱老爷子带去找到了阿萨。 这事儿还是没和朱老爷子他们说,对外只说白胜武想学打猎,求阿萨教。 白胜武头天走,第二天就带了阿萨回了靠山屯。 “不是说会来找我们玩吗?一直都没见人……”许文岚笑着逗阿萨,阿萨只是腼腆地笑。 虽然不过是个性子有点闷的少年,可是阿萨在狩猎上的工夫却是传承了达虎里人的天份。 五小凑在一起商定如何引蛇出洞,阿萨廖廖数语,就布了阵,虽说全是狩猎的话,可怎么听都有点像兵法一样的感觉。 从本质上,打仗抓捕敌人和捕猎动物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连几天,许文岚教白胜武如何扮女人,阿萨却是悄无声息地入了山,在他们定下的范围内挖了几个陷井,又布了些猎夹。 白胜武心急火燎地想跟着阿萨上山,却被白慧儿拧着耳朵扯了回来。 他们在忙,白胜文也没有闲着,不出两日,靠山屯就有传闻,说是有不要脸的姑娘家在林子里幽会小情人,那个丢脸的,三更半夜地往外跑,露出来那白生生的肉啊,看着就让人臊得慌。 一时间,不辩真假,家家户户倒有自家姑娘审了个遍,闹得有心慌慌的。 就连白天,也少有人上山去采蘑菇了,生怕被人误会了自己是那半夜私会小情人的**。 这样的副作用,倒也好,至少许文岚他们暂时不用担心会有姑娘受害。 就是没人信,许文岚也打算借着闹鬼的事儿让大家少上山呢! 可万事都有例外,事情闹得乱时,偏偏还有人想上山。 那天许文岚就瞧见白草儿提着篮子要上山,离得还远,许文岚就喊人:“草儿,你要上山?没听到屯子里那些话吗?还上山去?” “奶让采蘑菇呢!”白草儿闷声道:“我还小着呢,传瞎话传不到我身上。” “就是没那瞎话,山上不还闹鬼呢吗?” 脚步一顿,白草儿回过头,看着许文岚,眼神里透出几分古怪。 许文岚只装不懂,扯着白草儿:“别上山了,怪吓人的……” 猛地甩开许文岚的手,白草儿突然就生气了:“你装什么啊?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都看见了不是?” 静默半晌,许文岚才淡淡道:“你总有你的道理……” 这就是承认知道白草儿扮鬼的事了。 白草儿也一点都不惊讶,想来那天在林子里她是知道许文岚看到她的事了。 “你以为你没说出去我就感激你了?哼……”白草儿冷哼一声:“吓着了,那是王春妞她活该!让她骂我们家绝户,没吓死她都是她运气好了……” 看着许文岚,白草儿冷笑:“你就是说出去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要是因为这个里长让爷撵走我和我娘,倒好啦!” 说这话时,白草儿的眼睛亮晶晶的,许文岚倒有些恍惚了。 草儿这是羡慕他们能离开白家自己单过了? 但,怎么只说她和王氏?她觉得二叔不会和她们走吗?不,虽然二叔想要个男孩,平时一喝酒就打老婆骂闺女的,可如果白老爷子要撵自己的老婆和闺女走,他也不会答应的。 张了张嘴,许文岚想说这话来着,可看着白草儿的眼睛,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年头,独生女真的是太难了…… 忍不住就叹了声,许文岚低声道:“我听说还有女户呢!就是没有男人,女人也可以自立门户的。” “有吗?”白草儿惊疑不定,却又似乎觉得有希望了。 “有没有也得你长大以后再说了,”许文岚扯了下白草儿:“别上山了,我说真的,山上不大太平,你快回去吧!实在要采蘑菇,去采草蘑黄柳蘑也一样的,奶再催你上山,你就哭——干啥你拼命干活,老姑就在家里享清福啊?草儿,你要是这样顺从,可就和二婶一样任她们揉搓了……” 说什么太不太平的话打不动白草儿,可最后一句却让白草儿抿紧了唇,也不和许文岚多说,转身就走。 等许文岚和白慧儿把看到白草儿的话一说,白慧儿也不禁叹气:“绝户啊?王春妞这话可是骂得够狠的了——活该……” 学了几天,白胜武终于算是出师了,一连几天半夜里,都穿着许文岚特意新做的花布衣裳上山,可不知是那凶手没听到风声,还是怎么的,竟是几天都没动静。 “别急,咱们在明处,凶手在暗处,咱们不能自乱阵脚……”白胜文还稳得住。 看看白胜武还能笑:“还别说,你这身还挺好看的,真是大姑娘了……” 因为白胜文的目光,白胜武更怒,直接扯出胸口两个球,用力一敲,只听得“啪”一声,香甜的味道越发浓了。 “呀,你现在就弄坏了,一会还得再挑……” 白胜武哪理许文岚喊什么,瞪她一眼,直接就啃。 好好的香瓜不吃,还装什么假胸,他可是男人、男人,挺着这么对东西,累死了好呗! 虽然没动静,但五个少年还耐下了心,转眼已经是开始行动的第十天,照例还是几个人潜伏在林中。 眼看着白胜武慢慢悠悠扭着屁股进了林子,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许文岚有点沮丧。 天刚擦黑就在这儿喂蚊子了,结果还是没事儿,要不然是白胜武不够美? 白胜武也气,站在林子里倚着树,又是绕手帕又是玩兰花指半天了,还没动静,心里这个火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愿者上钩 “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听到白胜武的话,许文岚身子一动,就想钻出去,却不想身边的阿萨一把压住她的肩膀往下按了按。 怔了怔,许文岚还在奇怪,就听到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小美人,你的情哥哥不会来了,不如我陪你玩吧……” 有情况! 瞪大了眼,许文岚想看清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的男人,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大概是一路跟着白胜武上来的吧?可偏偏刚才白胜武似乎也没有察觉。 “你、你是什么人啊?”只发出一个音节,白胜武就变了声儿,故意把声音变得尖细,像女人一样,还有点发颤。 他是兴奋的,等了几天,终于把这恶贼钩出来了。 男人却以为白胜武是害怕,越想就越兴奋:“小乖乖,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绝对比你那小情人更让你舒坦,这男人啊,不论长相的……” 不只说话委琐,人也长得委琐,现身出来,那张丑脸让白胜武直撇嘴。 男人脸上现出怒意,似乎是被白胜武激怒:“你老实听话,老子还多疼你些,要是不听话,别怪老子下手狠——你也别想着谁能来救你,这深山老林的,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你那个小情人,更不用指望了,这些天也没见他现身……” 说到这,他顿了顿,暧昧地低笑“八成是吃完就跑的手……” 白胜武心头冒火,恨不得扑过去拳打脚踢一顿,却只能按下怒气,抱着肩膀,颤微微的:“不要、不要啊……” 虽然是声颤颤的,可是还是透着假,可偏偏男人得意之下居然没有听出来,反倒嚣张地大笑,慢慢逼近,脸上的笑越发显得淫邪。 眼看男人逼近,白胜武的眼睛都放光了,等男人离他只一步远,他再也装不下去,一声大喝,直接扑了上去:“来得好——” 兴奋之下,早忘了再装女声,男人一怔,立刻大怒:“妈的,骗老子……” 再笨也知道是上了当,可看到只有白胜武一个人,到底还是胆壮,也不想着逃,直接上脚就踹。 白胜武却是机灵,虽然个还是比男人矮些,却是闪身避开那一脚,抓向男人的胳膊。 只是到底还没成年,力气差了些,男人狠力一抡,竟是挣脱了。 可白胜武从来都是最有韧性,被甩开揉身再扑上拳打脚踢,男人发狠拼了死力,让白胜武挨了几下狠的,他却仍是不撤手。 “阿萨你个王八蛋!再不出来,老子可要骂人了……”白胜武大声骂起来。 阿萨这才打了个哈欠,从灌木丛里站出身:“真是,还想让你当英雄呢!” “屁!还不快着点……” 许文岚早就等得不耐了,跳起身来大声喊道:“混蛋!你已经被包围了,快放下武器投降……” 这话一喊,男人倒是有点慌神,阿萨和白胜武却用看傻瓜的眼神看她,就连白胜文都憋不住乐。 也不说话,白胜文顺手抓起带来的棍子,扑上去就打。 别看白胜文平时斯斯文文的,可动起手来居然也满狠的,当头打下,打的就是男人的头。 男人大惊,头一偏,棍子就打在他的肩膀上。 没打中要害,疼痛却足以让他吓破胆,只有白胜武一个时,他还逞凶,一看对方人多势众,立刻生了退意,甩开白胜武转身就走。 还没跑出两步,只听得“嗖”的一声,男人捧着腿惨叫一声,脚一软跌倒在地。 却是没上手的阿萨一箭射穿了他的大腿。 白胜武跳起身,扑过去抢下阿萨手里的弓:“射什么腿啊?要射就射脑袋!” 吓个半死,男人扑倒在地,大叫“饶命”。 白胜文走过去按下白胜武的手:“留他一条命,送去衙门。” 白胜武撇嘴,尤自恨恨不平,想了想,上前狠狠踹了男人两脚。 男人眼一瞪,可看看白胜武手上的弓箭,到底还是老实了。 许文岚却是凑近了:“留他一命是应该,不过不如射那儿一箭吧!” 白胜武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许文岚说的是哪儿,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躲远点!成天胡说八道啥?” 阿萨却是乐呵呵地翘大拇指:“不愧是朱爷爷的外孙女!” 看白胜武没有要射的意思,许文岚撇撇嘴,抬了抬脚尖,还没等她踢出那一脚,白胜武已经一脚踹在男人的两腿间。 男人“嗷”的一声跳起来,捂着那地方,要站又站不了,坐又坐不下,恨到极处,想骂人却是咧开嘴只能喊疼…… 这一脚可比她踢狠多了。 许文岚满意地拍拍白胜武的肩,竖了大拇指。 白胜武却只是拿眼瞪他,只当没听到男人恶毒的咒骂,直接问:“哥,这王八蛋狡猾着呢,要不然先挑了他的手筋吧?省得他跑……” “别、别……我不跑,绝对不跑……”男人一听,立刻咽下了满嘴脏话,一叠声地告饶。 娘的,哪儿冒出来这么一群狠毒的小子?今个真是栽在这儿了…… 有阿萨在,倒真不怕抓到的犯人跑了,一根绳子绑得结结实实的,要不是不想费那个力气,说不定就把他当野猪一样吊在杆上抬下山了。 许文岚第一个回的家,白慧儿早就等急了。 “娘刚才还问呢!”才说了半句,一看许文岚那得意的表情,就知道事成了:“我的娘,可算是抓到了,要不然还不知得帮你们撒谎到啥时候呢!娘刚还说,怎么还总是半夜跟着阿萨去打猎啊?也没见打回什么东西来……”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笑着拉了白慧儿:“人带去里长家了,咱们也去看热闹。” 其实她刚就想跟着去里长家的,可是白胜文却让他直接回家,还特意叮嘱她千万别说自己也参与今晚的事了。 虽然觉得白胜文有点太过小心了,但许文岚还是感激他对自己的回护,但真的很想快点知道结果。 “姐,去呗……”晃着白慧儿的手,许文岚讨好地笑。 可她越是这样,白慧儿就越是疑心:“该不会是胜文不让你去吧?” 张了张嘴,许文岚到底没好意思说个小谎,只是看着白慧儿打哈哈。 一看她这样,白慧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手一甩,直接进屋:“不进……” 第二百二十六章 原来是熟人作案 “姐……”许文岚还想撒娇,白慧儿却理都不理她,反倒把朱氏吵醒了。 “怎么了?还不睡?文岚啊?是不是都回来了?回来了就快来进屋睡,别在外头嘀嘀咕咕的……” “唉……”许文岚哪敢和朱氏说他们都干了什么。 一晚上都睡不安稳,总惦记着是个事儿。 好容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就听到外头栅栏门响的声音。 许文岚忽地一下坐起身,听着白应魁的呼噜声没小,才小心翼翼下了炕。 等她到门边时,白慧儿也起身了,两人脚前脚后出了门,才发现回来的只有白胜文一个人。 “胜武不肯回来,说是要防着那家伙跑了,阿萨也陪他守着呢!” 白胜文一看两人迎出来就赶忙先把事儿说了:“天太晚了,里长说得明早上才能送到衙门里去。现在就锁在里长家门口了……” “就那么锁着了?”怪不得白胜武要看着了,这么个恶贼锁在家门口,怕是王知礼睡都睡不安心了。 好不容易挨过晚上了,鸡才叫,许文岚就爬起身,也不听朱氏喊,直接就跑出去了:“娘,我一会儿再回来吃饭。” “这丫头,又要上哪儿疯去?”朱氏皱着眉,有些奇怪地看正在剁灰菜准备喂猪的白慧儿:“慧儿,你们这些天在搞什么鬼名堂?” 白慧儿眼一转,摇摇头扭过身去:“我哪儿知道啊?文岚可是没和我说过啥……” 朱氏忍不住笑:“还瞒我,就你这样儿,还敢说不知道?” 呶了呶嘴,白慧儿小声道:“我要告诉你,你不骂我。” “不骂,”朱氏笑眯眯的哄人:“你要是告诉我,那就是娘的人啊!娘虽没念过书,可也知道告密的人得护着不是……” “告密?”白慧儿扬起眉:“那合着我还是坏人——不说了!” “别啊,我闺女咋能是坏人呢?快和娘说说……”朱氏扯了白慧儿一把,又哄又劝,不到片刻就把事儿弄清楚了。 一知道到底几个孩子背着大人做了什么,朱氏气得脸都涨红了。 不过更多的,还是后怕。 这是把坏人抓着了,要是失了手没抓着他们自己却出了事,那她这个做娘的,悔都悔不及。 把猪食盆往地上一摔,朱氏忽地一下起身,连话都没说句直接就冲出门了。 “娘、娘,你等等我啊……”白慧儿追得急,连鞋都掉了,回头捡鞋的功夫,朱氏就已经跑远了。 在乡下呆久了,许文岚觉得自己都可以回去跑一百米了。可她脚程再快,架不住路远,赶到里长王知礼家门口时,都已经围了不少人。 还没挤进去,就听见有人小声道:“真是做那事儿的那个?我的娘啊,这都得十五、六年了吧?这还就抓着了?” “可不是,我听说好像是白家二小子抓着的!这可真是稀奇了,我乍一听,还寻摸着是不是英子显灵了呢!” 显灵?要真能显灵还能容得这恶贼逍遥十几年? 许文岚扬起眉,刚想说话,就听到里头白胜武的声音。 喊得大声,白胜武的声音因为兴奋都有点发尖:“你们瞧见没?这王八蛋是我抓的!虎子,你不服都不行吧?你们谁有这本事啊!” 已经换了一身短褂,白胜武站在石碾子上,眉飞色舞,正在讲怎么抓到凶手的。 一边绑在柱子上的男人有些发蔫,却是翻了翻眼皮:“不要脸的小子,好意思夸口,要不是你们使美人计……” 他话还没说完,白胜武已经跳下石碾子,从旁边抓了一把东西就往他嘴里塞。 “让你满嘴喷糞,先用马糞塞上你的嘴。”竟是直接抓了把马糞。 虽然离得远,许文岚还是忍不住捂鼻子。 听着男人“呸呸”的吐,又干呕两声,直接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许文岚都觉得他有点惨了。 “胜武……”叫了声,许文岚刚想挤进去,就不想后头有人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谁呀?!”许文岚气得扭头,可一看清揪她衣领的人,却立刻蔫了。 “娘,呵呵……你怎么来了?” 朱氏一乐:“我这不是来看大英雄的吗?”没容许文岚喊一嗓子报信呢,朱氏就大叫起来:“白胜武,还不回家吃饭,你在这逞什么威风?”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白胜武一听老娘发威,立刻成了病猫。 讪讪地起身,又顺手在男人衣服上蹭了两把,才招呼阿萨:“阿萨,走,先吃饭去。” 笑着点点头,阿萨也不客气,挤出人群,笑着叫了声“婶”,就越过朱氏先走了。 许文岚看看朱氏,再看看白胜武,还是决定追上阿萨:“娘,我去招呼客人……” 一溜小跑追上去,许文岚全无半点愧疚之心。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娘生气还是骂白胜武的好。 气得直跺脚,白胜武张嘴想说是许文岚的主意,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娘,一人做事一人担!是我做错了,您别怪我哥和文岚,还有阿萨,也是我找来的!我、我就是想抓着坏人。” 白了他一眼,朱氏淡淡道:“回去吃饭……” 娘俩转身,突然听到后头有人惊问:“呀!这是不是鲁民屯的张大个子啊?瞅着有点像……这打得鼻青脸肿的,看不太清楚……” 一听到鲁民屯三字,朱氏的脚步就顿住了。 鲁民屯顾名思义,住的大多是从山东闯关东的人,住了几代,倒比当地人还多些。 像白家老爷子,就是鲁民,只不过没住在鲁民屯而是来了靠山屯而已。 不过两个屯子相隔甚近,慢悠悠走上半个时辰也到鲁民屯了。 要说在鲁民屯,白家还真有旧识,所以一听到鲁民屯,朱氏就停了脚步。 先看了白胜武一眼,她才挤进人群。 仔细看看那低着头,似乎想把把脸都埋进身体里的男人,朱氏呀的一声:“可不是嘛!去年来屯子里收土豆的可不就是这个人吗?我的天啊!去年我们家老太太还留他吃了顿饭呢!” 朱氏这一认出来,别的人也都认出来了,人群立刻就炸了开。 “王八羔子,咱们屯子可对他们鲁民屯不错啊,年年土豆下来都可着他们要,居然来祸害咱们屯子里的闺女……” 第二百二十七章 没得功劳 群情激荡,如果说刚才都是围着看热闹,那现在就真的恨上心头了。 “亏得是被抓着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做下多少恶呢!” “我说这混蛋一来咱们屯子就挨家挨户的转悠呢,是不是就在寻摸哪家闺女长得漂亮啊?” “啊,想起来了,当年英子家可不是卖了好几车土豆给他吗?肯定是那个时候盯上英子的,好好一个闺女就这么被他给害死了……” “娘的,这是欺负咱们靠山屯没人啊!打死这王八羔子……” 也不知是谁,头一个上手,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一时间拳脚相加,唾沫横飞,还有离得稍远的,直接就拿砖头砸的。 张大个子捂着脑袋,想躲没地儿躲,想藏没地儿藏,只能尖声叫:“我没欺负谁,没欺负,是她自己个和我好的——真的,是你情我愿的……” 他这么一喊,打砸得起劲的众人倒有些发怔了。 张大个子像得了理似的,更大声的喊起来:“是她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的……” “呸……”白胜武抢上前来,一脚踢在张大个子下巴上。 还想说话的张大个子鼻孔穿血,嘴冒血沫,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一颗牙来。 “大家伙可别听他撒谎,要真像他说的那样,他能往纸钱堆上洒黑狗血吗?这王八蛋老恶毒了,还想让人家死不超生呢!” 一听白胜武这么说,朱氏也火大了,“呸”的一声吐在张大个子脸上:“缺德玩意儿,自己做了孽还要往人身上泼脏水,太不是东西了!” “就是……打死这王八羔子……”有人喊着,还真就操起一根锄头砸下来。 王知礼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拦。 他心里恨极了这个张大个子,要不是这小子做的损他家闺女也不至于吓到,所以刚才大家伙又打又骂他是半点都没插手的意思。 可现在一看要动真格的了,还是得拦:“我知道大家伙都恨透了这王八羔子,可咱们都是本分的百姓,可不能因为这么个缺德玩意脏了自己的手啊!大家伙听我说,我已经让人去衙门报官了,马上衙门里就得来人——大家伙要骂骂要打打,可千万别下死手,要不然人死了,咱们屯子可就说不清楚了……” 说着话,王知礼也踹了张大个子一脚:“让你瞎咧咧,想死这你就瞎咧咧……” 也是被打怕了,张大个子缩了缩脑袋,闷着头,半声不吭了。 就在这时,后头有人嚷起来:“捕快来了,快闪闪,衙门里来人了……” 白胜武忙回头去看,眼一扫,他有点小兴奋:“娘,那个就是何捕头,上回我在县里看到过……” 他是认出熟人了,可熟人却没认出他。 何捕头跳下马背,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甚至连扫一眼都没扫到白胜武。 别看王知礼平时在屯子里说一不二,可看到何捕头却是忙陪着笑上前问好。 又拉着人小声嘀咕了半天,何捕头点点头,手一翻,却是插进了怀里。 白胜武有看没有懂,可朱氏却是会意过来。 看来里长这是把衙门里的人打点好了,要不然捕头也不会亲自来靠山屯,毕竟都是十几年的案子,要不是有利可图谁会这么早就跑到靠山屯来呢! 轻咳了两声,何捕头转过身,皱起眉来:“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脚挪了挪,倒都往后撤了,可却谁都没有走。 何捕头脸色就阴了下去。 王知礼忙站出来:“大家伙都散了吧!都是上三杆了,不下地啊?” 被这么一说,才有人不情不愿地走开了,没多大一会,倒散了一大半。 朱氏扯了下白胜武,可白胜武却只是盯着何捕头看。 等了半天,没听到王知礼提起他,白胜武自己就跑上前了:“何捕头,那王八蛋是我抓住的!” 何捕头扬起眉,却没和白胜武说话,只是转头去看王知礼。 王知礼忙道:“这是我们屯子老白家的二小子,这次能抓到这恶贼倒多亏了他们兄弟。何捕头,您可得给死去的那姑娘作主啊!这王八蛋太缺德了……” 何捕头有些漫不经心地道:“都多少年了,苦主都找不着……” 王知礼面色微变,忙道:“这混蛋刚才自己都供认了。” “知道了……”何捕头应了一声,示意手下过去把人扯了起来。 眼看着何捕头带着人走了,竟是连看都没看他,白胜武有点急了。 “何捕头……”才叫了一声,就叫王知礼把他的嘴堵上了。 “王大叔……咳咳……”抹了抹嘴,白胜武皱眉抱怨:“你咋不让我说话呢?我抓住的那王八蛋啊!不得上堂去作证?” “做啥证啊!”王知礼脸色不怎么好看,也不和白胜武说话了,只转向朱氏:“弟妹啊,我瞧这事儿不大好办啊!人虽然被带回衙门了,可你听何捕头刚才那意思,我只怕这个张大个子要是使了钱,说不定就会被放出来了。到底年头多了,没有苦主在后面追着……” 叹了一声,王知礼苦着脸道:“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昨个儿我就不答应你家胜文了。这王八蛋要真是屁事都没有就被放出来了,可不得来祸害咱们啊?要不,你和大兄弟商量商量,看是不是避一避,到底是你们家孩子抓的他,不得恨死你们了?” 被王知礼这么一说,朱氏也没了主意:“王大哥,你、你这话当真?那、那张大个子是真做了孽啊,啥还能放出来呢?” 白胜武眉毛一掀:“娘,你怕啥?那王八羔子敢找来,我就射死他。” “看把你能的……”朱氏一巴掌拍在白胜武脑袋上:“可消停点吧!麻溜的回家去——王大哥,麻烦你多打听着点啊!要有啥动静你可得家去告诉我们一声。” 王知礼应了一声,却仍是长嘘短叹的,看来是真有点吓着了。 朱氏心神不定地回了家,发了半天呆,到底忍不住发火:“你们怎么就那么爱逞英雄呢?要是那家伙真就这么放出来了,真来找你们麻烦可咋办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惩奸 因为朱氏的惶惑不安,一家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白慧儿虽然没有参与抓人,可这个时候却很有大姐的范儿:“娘,您别再担心了,就算那个混蛋真的被放出来了,可咱们家到底人多……再说了,我们也是做了好事……” 白胜武也立刻仰着头道:“就是!咱们是英雄,为什么要怕那个王八蛋?!” 话才说完,就挨了朱氏一个脑瓜迸。 可就是这样,孩子们仍然没有害怕反省的意思。就连一惯听话懂事的白胜文也淡淡道:“娘,这次的事,我们不后悔。” “是啊,娘,我们没有做错事!就算那个混蛋被放出来,我们也不怕” 瞪着几个孩子,朱氏想骂却张不开嘴。 白应魁笑笑,拉了朱氏的手,劝道:“他娘,你也别太上火了!我手里那把铁锤也不是吃素的!谁想动我的孩子,还得先问问我白应魁手里的锤子!” 没好气地白了眼白应魁,朱氏想想,还是叹了一声:“我一人,可说不过你们五个。算了,我也不说别的,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得应承我——慧儿,还有文岚,这些日子,你们都不准单独出去。文岚就先别去卖茶叶蛋了,这以后想去哪必得我或是兄弟们陪着才行。” 朱氏这是真怕了,别个都还好说,要是家里闺女真被那样的混蛋给祸害了,那就想哭都没地方哭了。 许文岚张嘴还想再争取下,但看到白胜文有意无意地摇了摇头,她就低头认怂了。 “不是真的想让我就这么被关在家里吧?真是郁闷,我就不信了,坏人真的就能那样消遥法外?这天底下还讲不讲王法了?” “自然是要讲王法的。”白胜文回头看看仍然亮着灯的屋里,声音压低了些:“不是说没有苦主吗?那就让苦主自动找上衙门好了。” 眨眨眼,许文岚一时之间想不出白胜文要做什么,但不管他做什么,都好像:“很有趣似的,算我一个。” 看着许文岚脸上的笑,白胜文也跟着笑起来,手一抬,却是轻轻敲在她的额头上:“你啊,还是乖乖在家陪着娘吧,也好让她安心。” 嘟着嘴,许文岚又气又怨,却无可奈何。 几次追问白胜文到底做了什么,可是白胜文却总是故作高深。 倒是王知礼那边来了消息,说是鲁民屯那边有了动静,张大个子家卖掉了粉坊。 鲁民屯地少,种田的少,最多的就是粉坊,从山东带来的手艺,做出的粉条不只是黑水县,就是在府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现在张家突然卖掉谋生赚钱的粉坊,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从牢里捞出犯事的张大个子了。 一听到这消息,朱氏气得直吐口水:“呸,也好意思!要是我儿子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恶事,我……呸呸,气糊涂了,怎么能这么比呢?” 许文岚倒是不生气,却暗自在心里帮张家算帐,一间粉坊,卖得再急,也得要五十两银子了,这可就是十来亩良田的钱了,要是这钱都是给何捕头的,那可真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不过也对,儿子的性命可是比一间粉坊值钱多了,但这个的儿子救出来,怕是张家都不能在鲁民屯过下去了。 不说别的地方,就是靠山屯,乡亲们都说好了,等霜降起土豆时,一个土豆都不卖给鲁民屯的人,看到时候他们拿什么做粉条。 不管怎么说,从许文岚的角度来说,还是希望张大个子能被关在牢里的,不说死刑,最好能判无期,再不然十几二十年都好,不过想来大概是不会如他愿呢! 就不知道白胜文到底都做了什么,会不会奏效。 这么患得患失过了几天,突然王知礼乐呵呵地找上门来。 说是县丞大人判了张大个子流放三千里,可能要被发放到南蛮去做苦力了。 南蛮那里最多瘴气,又热又苦,到时候张大个子死在那边都是有可能的。 许文岚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南蛮大概就是福建岭南那一带。 可怎么突然之间就判了呢?不是说张家已经给了钱吗? 等听王知礼细说了,才知道前两天不知怎么的,衙门突然来了不少苦主,都说家里闺女死得冤枉,是被这张大个子害死的。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都是家里有闺女被祸害的苦主,也不知是怎么的,突然就都指认张大个子是行凶的恶贼了。 张大个子也是苦,在堂上苦苦求告,说自己只祸害了靠山屯的英子一个,其他的姑娘家别说祸害,他连听都没听过。 可是这些死了闺女,受了多少年苦的苦主怎么肯信,一口咬定就是张大个子做的恶,竟是这样生生地把好几桩案子扣在了他头上。 何捕头是收了钱,可是这么多苦主一起闹到衙门来,他就是想使力也不好使力了,背后打听才知道他们是听着小道消息,说是衙门里抓了个采花大盗,若是出首指认,就能得到五两银子的赔偿。 “这风声也不知是被谁放出去的,也多亏了这个消息,要不然怎么有人肯到衙门去指认?这种丢人事,遮还遮不住呢!” 王知礼叹了一声,直拍大腿:“可亏得这些姑娘是知廉耻的,一早就殉节了,要不然这时候还不知丢脸成什么样呢!” 许文岚一听就火了:“大叔怎么这么说话?” 一听许文岚出声,朱氏就知道她又要冒出什么话来,忙推着她出去:“小孩家家的,一边玩去,大人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等王知礼走了,许文岚还在生气,朱氏只得又哄她:“都说了,那些话只能在家里说说,不能到外面说去——你当那些姑娘是自己要寻死啊?说是为保清白不惜一死,可是人都怕死着呢!” 打了个冷颤,许文岚咽了咽口水,有些弱气地问:“娘你是说她们不是自己死的啊?” 朱氏一叹,没说话,倒是白慧儿过后小声和许文岚嘀咕:“你没听过沁猪笼这种事啊?我听人说,有一家的姑娘被人糟踏了,结果被他亲爹给淹死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睡不着看美男 “就、就那么淹死了?被她爹?!”牙齿都在打战,许文岚觉得这真是比最可怕的鬼故事还恐怖的事儿。 什么样的父亲,居然会亲手把女儿淹死?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不是说海瑞活生生把才几岁大的女儿饿死了,就是因为她吃了侍卫的一块饼。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世界真是可怕……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里是古代,是一个到处充满她不能理解,也不想遵守的规矩的古板世界。 晚上躺在炕上,许文岚说什么都睡不着。 不敢乱翻身,怕惊醒家人,许文岚就一动不动,或是闭上眼睛,或是张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棚。 天亮时,就能看到头顶的草棚,没有吊天花板,一抬头就能直接看到上面乱蓬蓬的稻草,这样的棚,在现代可是都没地儿找了,可是在这里,却比比皆是。 什么装修什么美观,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那么多的讲究,更多的穷苦百姓也不过是求有片瓦遮头,有四面墙能够避雨挡风就是了。 日子过得还算开心,但要说舒心,就真的是说不上了,这个时候,真的好想念她那小小的公寓,虽然小,可日子过得却绝对比现在舒心多了。 要是能闭上眼,再一睁开,就回到她的世界有多好。 压下几乎溢出口的叹息,许文岚到底耐不住,悄悄爬起身来。 小心翼翼地出了门,许文岚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星空。 真的好亮啊! 伸出手,她在虚空中拢住手,仿佛把那颗星星拢在手中一样,像望远镜,这样看,更显得那颗星星越发明亮。 “我是不是在现代也看到过你?又或者,灯光太亮,看不到你……” 城市的天空,星星总是稀少,或许不是星星少了,而是灯光太亮了。 低声叹了一声,许文岚听到背后的悉索声,却没有回头,只是把下巴抵在拱起的膝盖间。 身边有人坐下,没有说话,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坐在她身边。 许文岚没有扭过头,好像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坐在她身边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说,那些苦主,会不会并不是为了替女儿申冤,而只是为了拿那五两银子?” “或许吧!”白胜文低声应了句,似乎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扭过头,许文岚的眼眸像是蒙了层雾:“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伤心……” 定定地望着许文岚,白胜文抿了抿唇:“我是不是不该做那样的小动作?” 他有和承昱商量,承昱赞他这个主意大妙,人心就是如此,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更何况也算是为死去的女儿报仇了,不怕那些苦主不出头。 那时候他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光明正大的阳谋。可现在看着许文岚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他做错了,文岚才会伤心? 迎着白胜文的目光,许文岚想了想,才摇头:“至少,让张大个子受到了惩罚——那些苦主,发现没银子拿时,也没有反供不是吗?或许,他们潜意识里也是想报仇……” 也可能是怕做假供被罚,但许文岚宁愿相信前者。 “我听慧儿姐说有一个姑娘是被他爹淹死的——多可怕……” 眨了眨眼,许文岚的眼泪像珍珠一样坠了下来:“我好害怕……” 不知为什么,白胜文傻傻地伸出了手,直到一颗泪坠在他的掌心,他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然缩手。 “文、文岚……”看着许文岚,白胜文抿紧了唇,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捧住许文岚的脸,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 “不要哭了,我就在这儿,我会一直在——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真的,我保证!” 似乎是怕许文岚不相信,白胜文还很认真地加了句保证。 许文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少年清秀的面容上满是认真的表情。 原本满是惶恐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下来,她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瞬间笑开的少年,忽然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有些心慌地扭过头去,许文岚伸手指了指夜空:“啊,看,那颗星星好亮……”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白胜文也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留意到在他仰头看天时,许文岚已经转过脸来看着他。 知道少年英俊,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居然超级帅。 那样温柔的笑,好像有点韩剧男主角的感觉——啊,真是的,这又不是在拍韩剧。 许文岚晃了晃脑袋,深觉自己有些傻得可笑。可是不知为什么,目光却无法离开少年宁静的面容。 就这样,并肩坐着也好…… 夏夜的夜空,还有那些星星真的很美…… 大概不到半个月,张大个子真的被流放了。许文岚倒没去看,只是听说他家里的人围着衙门,扯着何捕头又哭又闹,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被骗了,让何捕头还什么东西…… 话都没说完,就被何捕头带人打了一顿撵走了。 别的人可能还觉得这家人活该,许文岚却是觉得真可怜。让何捕头还的自然是银子,可是何捕头怎么可能会还? 现在真的是人财两失了,儿子被流放,粉坊也没了,还这样白挨了顿打,但又能怪谁?若不是他们想让儿子逃避惩罚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到底不值得同情。 张家人在衙门闹的动静不小,一连几天,集市上都在议论他家的事。 许文岚卖茶叶蛋时,都听到这事儿了,可再大的事儿都有过去的时候,黑水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不,她才摆上摊就听到前头一声喧闹。 大概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不过许文岚不关心 笑着把茶叶蛋用油纸包好递给来买蛋哄小孙子的大娘,许文岚还在夸孩子乖,就听到那头有人在叫:“那叫一个惨啊,血流了一地,要不怎么说打铁的力气大呢!一刀捅下去肠子都冒出来了——这马立三啊!” 忽地一下跳起身,许文岚连钱都顾不上收,像没听到大娘在叫“收钱啊!钱、钱不要啦?”直接就冲了出去。 第二百三十章 花式作死的马立三 双腿又酸又痛,许文岚赶到刘记铁铺时,只看到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有人在嚷“你们没看到啊,那血流的啊……” 双脚一软,要不是身边到处都是人,许文岚就要跌倒在地了。 马立三又做什么了?难道是又捅了白应魁?说肠子都冒出来了,那——是不是死了? 早知道会这样,她当初就该劝爹别在铁铺做工的。 眼泪滚滚而落,许文岚几乎是嚎哭着挤进人群“爹啊……” 甭管认不认识的,一听这哭声就知道八成是苦主,也不吵,还好心地闪身让许文岚挤进去。 脚步蹒跚,许文岚到了铺子门口却有些胆怯,扶着门框,只是哭,到最后才一咬牙闯进铺子,还没等进铺子,就有捕快伸手拦她。 “干什么的?什么地方都敢闯!” “我爹……”一眼瞄见门里闪身而过的陆七,许文岚忙大声叫:“七哥、七哥,我是许文岚啊!” 陆七探头出来,看清果然是许文岚,立刻迎出来:“怎么了?啊,你是……” 他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急着问:“我爹怎么样?是、是不是死了啊?” 被问得直笑,陆七还没说话,门里就有人走出来,叫道:“文岚啊……” 抬头一看,许文岚怔了怔,眼泪流得更凶了,人却是直接就扑了过去“爹,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白应魁的脸色不太好,可人却是好好的,许文岚一眼扫去,他身上是有血,可是明显是被溅上去的,四肢健全,衣服也没见有破的地方,显然是没大伤。 这会被许文岚一扑,白应魁也鼻子发酸:“没事,爹没事……”声却是发颤的,分明也是被吓坏了。 吸了吸鼻子,许文岚眨巴着眼问:“爹,到底——是捅谁了啊?”看到白应魁好好的,她好奇心就上来了。 这马立三,又惹什么事儿了?还真是花式作死,不作不快活啊! 许文岚探着脑袋往里看,白应魁伸手来蒙她的眼睛,可到底慢了半拍,许文岚还是看到被抬出来的尸体了。 尸体就躺在一幅门板上,血淋淋的,还有滑溜溜的东西从门板拖在地上。 许文岚慌忙移开目光,正好对上那张惨白的脸,是亮子,面目有些扭曲,一双死鱼样的眼突兀地瞪着,看起来实在是骇人。 胸口狂跳,虽然眼睛是被白应魁及时蒙住了,可那可怕的场景却一直在许文岚眼前晃。 “是、是亮子啊!”许文岚低声呢喃,却压不下心底的疑惑:“马立三怎么会捅了他呢?” 那个亮子,虽然看着人滑嘴油,但好端端的,马立三怎么会去捅这个徒弟呢? 白应魁没应声,只是推许文岚出去:“乖,先回家吧!爹办好事儿就回去……” 许文岚有些迟疑:“爹,你也要去衙门?”就算是做证人,大概也得去趟衙门了。 正问着,里头大路被带出来,哭丧着脸,咧着嘴叫:“别、别带我去衙门啊!真不干我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会儿亮子哥和老板娘在里头说话,我、我哪儿知道马老板会捅人啊……” 跟在大路后头的是刘梅,脸色煞白,神情有些呆滞,衣服上还带着血点斑斑,分明是近距离被喷溅上一身的血。 人群里就有人指指点点:“听说是老板娘不检点,被马老板捉奸,这才愤起杀人的……” 许文岚听得瞪大眼,心道这倒有点像马立三做出的事儿。 刚这么想,刘梅却是一仰头大声骂起来:“谁他娘的在放狗屁!老娘不检点,你们哪只眼睛看到老娘不检点了?有种说怪话,你他娘的滚出来说啊!” 刚才还显得神情呆滞,可这会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连呆滞的双眼都灵动起来。 只是骂完人,眼一转看到许文岚,她的目光凝住片刻,才又扭头大骂:“臭不要脸的东西!肚里绕着花花肠子,就把人都当成和你们一样的不要脸……” 被刘梅这么一骂,刚才说话的也不敢乱出声了,被刘梅一瞪,立刻缩进人群里不吭声。 陆七皱着眉呵斥了声:“嚷嚷个啥?还怕人都不知道你家出人命官司了咋的?都消停点,有没有事儿,到了衙门自然就清楚了……” 说着话,抬头冲着白应魁点了点下巴,那意思就是得走了。 白应魁没吭声,只是摸了摸许文岚的头,转身就走。 许文岚不放心,快步跟上,在她后头,又是一心想看热闹的人,竟是足足跟了半条街的人。 陆七回头看看,皱起眉,却没有撵人。 刘梅转头看看跟在后头的许文岚,忍不住低声一叹,小声道:“师哥,拖累你们了。” 白应魁先是没应声,过了半晌才小声道:“杀人是要填命的,马师弟太鲁莽了,师妹,就这么看着马师弟……” 眉毛一掀,刘梅睨着白应魁,声音尖利:“师兄也觉得我和亮子不清不楚了?别人说三道四我不在乎,可是师兄你这么说,我就真的是……” 吸了吸鼻子,刘梅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和大路也是整天在铺子里的,我要是真和亮子有什么,你们看不着吗?” 白应魁垂下头去,闷着头不说话。 刘梅嘴角一扯,似乎是笑了下,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许文岚跟在后头,离得近些,倒把刘梅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头倒把这事捋顺了。 马立三是入赘刘家的女婿,刘梅一是强势,二是心里头还装着个白应魁,对马立三想必是有些过于强悍了,这夫妻两个不恩爱,马立三也就更在意刘梅和别的男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之前一直疑心白应魁,还因为这个伤了白应魁。 那次在铁铺,要不是朱氏,说不定又要打起来。 虽说因为朱氏,马立三没那么怀疑白应魁了,可到底心里还是不痛快。 也不知是刘梅真和那个亮子有什么,还是马立三自己疑心生暗鬼,就怀疑刘梅出轨了,今个儿八成是撞见什么事儿,怒火上冲,竟是一刀捅死了亮子。 心下唏嘘,许文岚还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说了。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刘梅真出轨了,那个亮子和刘梅都罪不至死。 不过这话又另说,在现代,这种事好办,能过就原谅,过不下去就离婚,可在古代,就是天大的事,还一直有奸夫**,杀之无罪的说法呢! 就不知这马立三到底会不会被判刑? 第二百三十一章 站在谁那边 等等,好像不大对头的感觉。 刚才她家老爹和刘梅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就看着马立三…… 后头没说完的,分明就是在说总不能看着马立三死吧?这是想让刘梅拿钱救马立三? 可这是杀人案啊!钱在这个时候也未必好使。 那,就是想让刘梅承认自己和亮子有点什么?一旦刘梅认了通奸,那马立三虽然杀人却属于情有可原,别说不会被判死罪,说不定还可能无罪释放了。 不是吧?白应魁真想让刘梅这么做?要真是这样,那她这个爹可是太糊涂了。 别说马立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就是真是因为捉奸而杀人,那也不是没罪好呗? 更何况,人刘梅不说了和亮子没关系吗?虽然这话不知真假,但在许文岚心里,还是不能接受白应魁居然为马立三说好话这事儿。 还是,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出轨这事儿,真的就是可杀的? 想想,在现代好像也有这样的事,老公杀老婆,一出这事儿首先就会有人说:肯定是女人出轨让男人戴绿帽了。 不只是这样,女人杀老公,也是肯定是女人出轨才谋害亲夫的。 连现代都改变不了的思想,古代只会更严重。 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许文岚都不想跟着去衙门了。 不是说她站在刘梅那边,而是她真的觉得古代人的思想真是太荒唐了。 哪怕是真的戴绿帽,可人命就是人命,总不能杀人还不偿命吧? 撇撇嘴,看到陆七走到前头了,许文岚就凑近些,小声叫白应魁:“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可别站歪了……” 回过头,奇怪地看了眼许文岚,白应魁讪讪道:“马师弟就是性格有点冲突……” 言下之意,人还是个好人! 呸,要真是好人,之前能捅你,这回能杀人?! 许文岚窝了一肚子火,但转念一想,也不能完全怪白应魁。 说到底,马立三曾和他同师学艺,也曾是好兄弟、好哥们,就算是后来有矛盾,但曾经有过的情意,白应魁还是念着的。 不过情是情,法是法,白应魁的脚是站偏了,可衙门里的人脚却没站偏。 一干人被带进衙门,外头跟着看热闹的是不能进了,这会儿又不是县太爷升堂审案,只不过是何捕快在刑房问话而已,最多就是个县尉过来旁听了段,也并没有太过关注。 和大路一样,白应魁当时也没有在后院,虽然言语上偏着马立三,但毕竟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还是说不出什么,只是说马立三进去不多时,就听到惨叫声,等他进去,亮子已经倒在地上,他过去抱住亮子,还想着叫大夫救人,可亮子喘了几口粗气,人就死了,他身上的血也是这么蹭上的。 白应魁是没在现场,而在现场的两人,刘梅只是咬着唇不吭声,至于被问讯的马立三却是硬气,只是一句“人是我杀的”就再不吭声。 这样的案子,太好定了,有人案,有物证,连犯人自己都认了罪,没过两天,就升堂审案了。 县尉管的就是治安刑罚,就像现代的公安局长一样,但真正审案定罪的还是县令,至于另一大头县丞,管的是文书、仓库、监狱,也属县令的属官,升堂审案时却是没有在场。 马立三一被带到堂上,原本跪在一旁的一对中年夫妇就扑上去扯着他撕打。 那是亮子的父母,亮子今年还没满二十,因为家贫,一直拖着没有娶妻,现在一死,他家连个后都没有了。 话说回来,也就是因为家贫亮子才会到铁匠铺做学徒,只求先得个温饱,可谁想得到这样就葬了性命。 堂上这么一闹,就乱起来,堂下看公审的老百姓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许文岚却是扯着身边的白胜文小声道:“会不会就这么判死罪了?爹做证人没事儿吧?” 昨个刘梅来找过白应魁,许文岚很担心她是不是和白应魁说了什么,万一白应魁在堂上乱说话,到时候岂不是要被罚? 白胜文皱起眉,想了想,还是摇头:“爹不会说谎的。” 这是相信白应魁不会做假证了。 相信白胜文的判断,许文岚也松了口气。 果然,白应魁上堂还是像之前说的一样,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可不知怎么的,却是加了句平常亮子也常和师母有说有笑的。 一开始,许文岚没会意过来这句有什么用意,倒是白胜文小声道:“怕是事情有变。” 许文岚还奇怪,等到刘梅上堂,才知道真个事情有变。 之前何捕头问话时,刘梅一直都没说什么,可是今日在堂上,她竟然说那日亮子和她嘴里不干不净,出言调戏,又勾引她行那**勾当,正好被马立三撞见,马立三才愤而杀人。 “大人在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刘梅跪在地上,哽咽着道:“民妇与马立三成亲十载,可是一直膝下无子,民妇心急,平常总是骂他没用,可天地良心,虽然民妇总是骂自己相公,可却没有外点外心……” 转头看着马立三,刘梅的眼神幽怨,似恨又嗔又似含情:“民妇只盼着相公能改了好酒好赌的恶习,两人能生个孩子一起好好过日子,仅此而已……” 迎着刘梅的目光,马立三口齿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低下头去。 刘梅转过头,看着堂上,沉声道:“大人,那王亮平素就是个油嘴滑舌之人,时常话里有话,调戏民妇,民妇念着他年少无知,铺子里也缺人手,一直没有和他计较,只不过是装着不知道他龌龊的心思罢了,谁知那日他见四下无人,竟调戏民妇,还勾引民妇与他行那苟且之事,又在言语中污辱我相公,还说什么要是我相公哪天在外头喝酒喝多了,醉死在外头,他可以顶了我相公的位置,还说他家穷,不在乎他入赘,还说什么他年经,一定会让民妇生个胖儿子……那样的污言秽语,让民妇又怒又恨,正要拿扫帚打他出去,我相公却闯了进来,见此情形,只当民妇……竟、竟一怒之下拿起刀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到底有情 刘梅说到这里,堂上堂下鸦雀无声,只听得到刘梅哽咽的声音。 “你此言当真?”堂上的县太爷沉声问了句。 刘梅点头:“民妇不敢乱说,若大人不信,可以问铺里的师父和学徒,那个王亮是不是经常说些话里有话的玩笑话……” 既然敢让问,那就是有了。 不说白应魁之前已经带了一嘴,就是大路被问到,也迷迷糊糊的点头:“王、王大哥说话是——有时候怪怪的……” 这一句话,堂下立刻哄然: “闹了半天,那王亮是活该啊!居然调戏师母,简直是丧尽天良,没有人伦的败类啊!” 王家夫妇听得堂下乱纷纷的议论,急得大叫:“县大老爷,我儿子绝不会那样的——他怎么敢呢?你这个贱女人,一定是你勾引我儿子,还敢这样胡说八道……” 刘梅头一扭,冷笑道:“呸,你们养出那样个畜牲,还敢说我不好?大老爷,您要为民妇作主啊!若不是人命关天,民妇岂会把这样的丑事说出来?怕丢人,连提都不敢提——我家相公为什么一口认罪,不分辨一二,不就是不想家丑外扬吗?可是事到如今,民妇又如何敢在堂上撒谎呢?拼着清明名声受损,也得把事实讲出来,让大老爷明断!” 这话说的,倒像她突然爆出这样的猛料,不是为了救马立三,而是为了县太爷。 许文岚看看刘梅,再看看面色未变的白应魁,倒相信自家老爹说的是实情。 那个王亮,她也只见了一次,的确是口花花,要说说点荤话逗刘梅也很有可能,但那天是不是真像刘梅说的那样,欲行不轨之事,那就只有死了的王亮,还有刘梅两口子才知道真相了。 现在,王亮死了,刘梅又一口咬定事情是这样的,而马立三闷着头,一脸沉郁,虽然是认了杀人之罪,可他现在这样的神情,倒像是佐证,证实了刘梅说的话不假,自己的徒弟想给他戴顶绿帽。 许文岚还没反应过来,白胜文已经低声道:“看来不会是死罪了。” 嗯,还真是,这年头奸夫被杀,都说是活该,凶手是情有可原。 还真是戏剧化,谁能想到之前刘梅和马立三总是吵个不停,活脱脱一对怨偶,可到了关键时刻,居然在堂上说这样的话,自认被人勾引,差点有违妇道来救了马立三一命呢? 不过一刻多钟,堂上的县令就有了明断: 王亮贪财好色,调戏师母,有违人伦,死不足惜。 马立三持刀杀人,虽情有可原,但到底是犯了人命官司,重责五十大板,徒五百里,苦役三年。 刘梅虽然未与人通奸,但被学徒挑逗却不曾严词相向,分明就是平时有不检点之处,杖责二十大板。 判词一下,竟是连没杀人也没伤谁的刘梅都要挨二十大板。 敢情,这年头被调戏也是罪。 刘梅却是一声不吭,在女狱卒过来推她时顺从地趴在地上。 到这个时候,许文岚才知道这打板子,是要脱了半截裤子的,虽说前面没走光,可是白花花的屁股却是露了出来。 这妇人大庭广众之下被杖责,名节什么的就算是毁了。 白应魁扭过头去,眼都不瞄,连白胜文也是垂下头去,一众看热闹的看官却是嘻嘻哈哈,看得有趣。 许文岚胸口发闷,就是平常不喜欢刘梅,可这时候看到刘梅被打得皮肉开花,血肉模糊,只觉得头皮发麻,那一声声惨叫好像是叫在她的心上。 真是可怕!这世道女人太苦。 一顿板子打下来,刘梅连路都走不得,是被那女狱卒扶起来的。 “谁是你们家的啊?还要老娘侍候你不成?”女狱卒哼哼着,看样子是想立刻撒手甩开刘梅。 可刘梅又哪儿有其他家人? 许文岚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上前,白胜文想抓她,但手伸出去却又缩了回去。 白应魁低唤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叹了一声,由着许文岚扶了刘梅。 目光闪烁,刘梅看着许文岚,哑着嗓子问“你不怕我连累你的名声?” 怎么连累?因为扶把刘梅,她的名声也就一样被毁了? 许文岚扬起眉,撇了撇嘴,却没说话。 望着许文岚,刘梅微微一笑,目光转去,看着被按在地上打得皮开肉绽的马立三,低声叹道:“要早就挨了这么顿板子,说不定就没今日这祸事了……” 可不是祸事,但这祸事不仅仅是对刘家的,他们还好,虽然被打,又要流放五百里,但人都还活着。 王家却是更惨,一个人好好的就没了,王家夫妇在堂上敢怒不敢言,哭得稀里哗啦的,只叫儿子死得冤啊! 等下了堂,带着亲戚大闹刘记铁铺,又砸又抢,铺子上的铁器被搬了一空,连后院那些看着值钱的东西也被抢光了。 刘梅也不阻止,就看着王家的人又抢又砸,白应魁想阻止,却被刘梅拦住了:“由着他们,反正,这屋子也是住不了了。” 马立三被流放,刘梅竟是想跟着一起走的:“他在哪做苦役,我就在哪做点小生意守着他吧!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可到头来,还是夫妻……” 刘梅一早就收拾了细软,被王家抢砸的也不过是带不走的东西。 还有个铺子连带这宅院:“师哥,这铺子我是开不下去了,不如你接手吧!你跟着我爹学了一手打铁的好功夫,要这么丢下,就太可惜了。” 刘梅倒是真心诚意:“这铺子连带这宅院,虽说不大,可这样的少说也得八九十两,师兄若有接手,给我凑个整,五十两也就是了,连着老君炉,那些家伙什,都给了师兄,你不用添什么,直接就能开张了。” 这价钱,的确是便宜得很,白应魁不是不心动,可再心动也得有钱盘下才行啊! 许文岚倒是心切:“刘姑姑,能不能容我们筹筹钱?” 她手上还有些钱,差是差不了太多,要是再能筹个十两八两的,也差不多够了。 白应魁却是皱眉:“师妹,你这铺子还是去牙行挂着吧,我手头没钱,盘不了。” 竟是直接就拒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也成老板 “爹……”许文岚有些急了。 她知道白应魁是不想用她的钱,更不想去求哪个向谁借钱,可是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太可惜了。 再说了,这也不仅仅是个铺子的问题,这铁铺前面铺子后头小院,可是连住的地方都有了,他们家就是搬到县里来住,也能住开。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铁铺,别看马立三不善经营,没赚到什么钱似的感觉,可照着刘梅可能隐藏了不少私房钱来推算,当年的刘记铁铺还是满赚钱的。 白应魁打得一手好铁,又不像马立三一样不务正业,这铁铺真的可以做起来的。 要是因为固执就错过了,岂不可惜。 白应魁却是有自己的打算,连许文岚想说都不让她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文岚,你不用再劝我了。” 许文岚又急又气,却不好当着刘梅的面说什么。 刘梅却是笑了:“就冲着文岚肯叫我一声刘姑姑的份上,我也不能那么办啊!师哥,你手头紧没关系,不如这样,这五十两银子,你分五次给我好了,一次只给我十两银子就好,剩下的四十两,就一年内还我好了。” “那哪儿成啊!刘梅,人离乡贱,你搬离黑水,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手里得有钱才能安心,你别因为想照顾我,就这么便宜卖了,还是要卖个好价才成。” “师哥快别寒碜我了,现在,我到哪儿也比留在黑水强啊!” 刘梅这么一说,白应魁就没法接下去了,脸色也讪讪的。 许文岚倒是听明白了:在堂上挨了那顿板子,刘梅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的,就算她自己说和王亮没事儿,只是被调戏,可是在别人嘴里,她早就变成了背夫偷汉,和徒弟搞不伦的狐狸精。 这样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倒真是觉得留在黑水没什么意思了。 看着刘梅,许文岚当机立断,也不和白应魁商量,直接就定下来:“刘姑姑,既然你这么爽快,那我们也不磨叽,就这么定了,明个儿我就先送来十两银子。” “文岚!”低喝一声,白应魁有些恼了。 刘梅却是笑着搂过许文岚:“你和孩子嚷什么啊?我倒是真喜欢文岚啊,说话爽快,办事利落,可惜不是我的闺女……来,姑姑给你买点心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嘴上这么说,还真就带着许文岚去买了点心。 许文岚也没客气,带着点心请刘梅去茶楼喝茶:“还是就着茶吃点心就好,也不腻。” “倒是个会吃的,有福气……” 刘梅温柔地笑着,不像从前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也好似没听到旁边人对她说三道四似的,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许文岚。 可许文岚总觉得刘梅看的并不是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师哥接手铁铺我就放心了,原本我爹也是想让他管着铁铺的——可惜,没缘分……” 低声说着,刘梅低垂了眉眼,嘴角却带着笑:“如此这般,也不枉相识一场……” 只是相识吗? 许文岚眨巴眨巴眼,可不敢再深想,她得坚定站在朱氏那边才是,刘梅再好,也不是她娘。 看许文岚半天都不吭一声,只是闷头吃点心,刘梅就笑了。 摸了摸许文岚的头,见她没厌恶地甩开,她脸上的笑就更深了几分。 “你娘是个好女人,也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好的闺女,怎么不是我的……” 许文岚憨憨地笑,只装听不懂。 可亏得她是义女,不算是白应魁亲生的,要是换了白慧儿,八成朱氏更得火了。 白应魁到家了,还是生着闷气,又拉了朱氏来劝许文岚:“文岚啊,爹知道你是好意,可是这事儿不能这么做。别说咱没钱,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坑人家啊?” “怎么坑了?”许文岚眨眨眼:“那价是刘姑姑自己出的,也不是咱们趁我打劫,逼着她降的价啊!” 转头看着朱氏,许文岚陪着笑道:“娘,我是小家子气,总觉得吧,这有便宜不占那就是傻。您看,人家急着要走,想痛快点把铺子出手,咱们盘下铺子,可不也是做好事吗?” “做好事?”白了许文岚一眼,朱氏笑笑,没训她,倒是转过头看着白应魁:“大宝他爹,你是咋想的?不想盘铺子,是怕被人说闲话,说咱们占了刘梅的便宜?还是真的只是因为钱?” 白应魁苦笑:“咱有钱没钱,你还不知道吗?”却是避而不答朱氏前面的问题。 “好,我知道了……”朱氏笑笑,也不再问,竟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许文岚有些心急,还想说什么,可朱氏明显不想再谈了。 没办法,许文岚只能想着等明天再劝劝朱氏,还要拉着白胜文一起。 可等明个天一亮,朱氏就出了门,竟是带着白胜武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老林屯朱家。 白应魁得到消息时,已经追不上了,只能在家叹气。 许文岚也明白过来,也不和白应魁再多说,喜气洋洋地下了地。 到了下晌,朱氏转回家门,竟是直接就把五十两银子放在了炕桌上。 白应魁闷着头,苦着脸:“你这是何苦呢!?” “又没用你拉下脸求人,委屈啥?”朱氏白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那打铁的手艺丢下也白瞎了,还不如就盘下这铺子呢!你放宽心了,我娘家的钱也不是白借你的,我说妥了,这钱算两分利。明个你就去盘下铁铺,还指着你赚钱还利呢!” 家里过的日子再苦,朱氏也没和娘家开过口,可是现在为了给白应魁盘下铺子,却是回家借了钱。 白应魁又是心疼又是惭愧,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二天,白应魁就盘下了刘记铁铺,过了不到半个月,刘梅就把房子倒了出来,跟着马立三随着押解的衙差离开了黑水。 刘记铁铺重新开张,不过却改成了白记。 朱氏却没搬去县里,倒是许文岚进县里卖茶叶蛋有了落脚的地方,白胜文中午也不在郭布罗家吃午饭了,直接就回铁铺,就是晚上不想回去,也可以睡在铁铺。 可白应魁却没在铁铺住一晚上,哪怕赶活再晚,也一准回靠山屯,回到朱氏身边。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收获 人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秋天。 卖了一茬嫩苞米,现在收成的都是老苞米了。 这个年头,吃嫩苞米的人还是少,这是粮食,家家户户都等着收老苞米打成苞米碴子,像许文岚建议的拿着嫩苞米到集市上卖的还是少数。 但苞米这东西,嫩着时真的是好吃,或煮或烤,各有不同的风味,县城里的人还真是爱吃,比收老苞米打碴子要赚得多。 朱氏笑得合不拢嘴,却也说明年就不是他们家独一份了。不管是卖什么,只要赚钱,很快就会有人效仿的。 过了八月十五,这天就一天比一天冷。 等进了九月,这天就冷得像入冬了似的。 许文岚从不知道东北的天会冷成这个样子,要按农历算,这也不过是十一刚过,国庆大假时,她记得还有好多人都穿着短袖的,最多不过是早晚穿个长袖或是小外套。 可在东北,这个时候就得穿夹袄了,看着笨重又不舒服,这个时候许文岚就格外怀念毛衣,多轻便。 九月中上旬,霜降。 最后一批收获的农作物终于起土,这一批晚收的作物大多都是土里长的根茎,像是土豆、萝卜这些东西,白菜早些日子早就收了,家家户户都在蓄秋菜,农户除了自家留些外,大部分还是运到县城里卖。 古代不像现代交通便利,又没有扣大棚种菜的,冬天的东北除了大白菜、土豆,就是酸菜粉条这些东西,甚至连现代八十年代盛行的速冻蔬菜都没有得卖。 也因为这个,家家户户一到秋天都会蓄秋菜,哪怕是豪门大户也不例外。 每次一想到连承昱冬天也是吃这些东西,顶多比他们这些农户多点肉菜,许文岚就忍不住想笑。 再是勋贵又如何,在吃的上也没比她吃得多好。说真的,在冬天,山珍海味也比不上新鲜蔬果。 同是霜降后,许文岚种的甜菜也一起收获。 还别说,虽是新开垦的荒地,可是今年他们的收成竟还都不错。 白应魁说这是因为多少年的荒地,只供了那些野草,没人种过庄稼,没耗过地力,所以这地才会更肥。 按许文岚自己的理解,所谓地力,大概就是地里的营养,营养多,所以地肥。 这么一想,都说东北黑土地肥沃,那大概就是因为它一年只产一茬庄稼,到了秋后冬天,有小半年的时间能够休养生息,所以孕育出的庄稼远比南方的更好吧? 甜菜是起出来了,可是现在却不能做糖,这天太冷了,起出的甜菜、土豆,都还没处置,天竟下起了小雪。 虽说是雨夹雪,可许文岚还是被吓到了。 额的天啊!原来东北阳历十月天就下雪啊!这在南方,可是艳阳高照的季节,可这里却已经开始飘雪花。 别的人早就见怪不怪,该干嘛干嘛,嘴里还在抱怨:“又带着雨,地都成泥塘了……” 许文岚却觉得真是新鲜,要不是被拉着,八成就要到外头美去了。 天冷,想要制糖就得有房间摆得下那些瓦缸,可现在这条件,哪有地儿给她摆瓦缸啊? 所以起出来的这上千斤甜菜只能先堆在一旁半废的破屋里,好在这东西不怕冻,照许文岚的理解,这冻过的甜菜,应该和《天工开物》里写的冻甘蔗一样,出糖反倒还高些。 甜菜先那么堆着,土豆却是得卖掉。 可今年靠山屯的土豆销路有些问题,往年大多是鲁民屯的人来收土豆,那个张大个子就是其中之一。 土豆收回去,就好出新粉条了,正好赶在年前,家家买年货,这新粉条也是一项。 到了年里,猪肉炖粉条香得很——东北名菜,就这么来的。 可今年因为张大个子的事儿,大家都商量好了,不把土豆卖给鲁民屯的人。 鲁民屯的人来了几回,都没收着土豆。 一开始,靠山屯的人还挺得意。 让你们坏,让你们屯子里出败类,就不卖你土豆,看你们怎么着。 可没两天,就没那么乐呵了。 鲁民屯的人是没收着土豆,可靠山屯的人这土豆也不大好卖了。 拉到县城里去卖秋菜是一条路,可那个到底卖得慢些,而且还得走家串户去送,量也小些。 这年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马车的,更多的还是靠着手推车,拉又拉不了多少,又累个半死不活。 到底还是有人抗不住了,偷偷地想去找鲁民屯的人卖土豆,可这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只要做了自然就会有人知道。 “王八蛋!你们这是反贼啊!居然敢背着大家伙把土豆卖给鲁民屯,把大家伙都当成什么了?里长,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当初大家伙不是说好了的,老陈家这么做实在是不地道,你说是不是得收拾他们……” 犯了众怒,靠山屯的老少爷们群情激愤,堵在里长王知礼家门口,公讨卖土豆的陈家人。 许文岚穿着夹袄,学着朱氏把两手叉在袖子口里,就站在人堆里看热闹。 这种热闹,没小孩来旁观,也就她一个,跟着朱氏跑来凑热闹,偏还就没有人撵她。 也有人嘀咕“小孩家家的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痛快一边玩去得了” 朱氏却是直翻眼皮“你们家那都是不中用的孩子,我们家文岚那是能赚钱的小大人,有本事,让你家孩子也去卖茶叶蛋啊?” 别的就不往外说了,可光是卖茶叶蛋赚钱这一项,许文岚在靠山屯里的确是个小名人。 朱氏站的那些土豆,除了自家留着的基本上都已经卖完了,今个儿来只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来,要是她不礼貌不来倒显得突兀了。 可白家那头却是还有上千斤的土豆没卖完。 往年鲁民屯来收土豆,第一份收的肯定是白家,虽说亲戚也是比较远的姻亲,但到底粘亲带故,收也肯定得先收亲戚家的。 但今年,白老爷子愣是没敢卖给鲁民屯的人土豆。 李氏这两天上火牙都疼了,这上千斤土豆可也得是六七两银子呢!家里过年的开销都得从这里出,这要卖不出去可咋办? 因为这,平时不大出面的李氏也跟着一起来讨伐陈家人“知礼啊,不是大娘说怪话,这陈家卖都卖了,还能把他们家怎么着啊?要不,大家伙都卖了得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出主意 这是来讨伐吗?分明就是打着也想卖土豆给鲁民屯的主意,只不过不想像陈家那样偷偷摸摸地卖而已。 许文岚抄着袖看热闹,越看就越有趣。 这些人也都是打着那样的主意,可是偏偏没人说,围着王知礼,那是想让这个做里长的松口,让大家把土豆卖给鲁民屯的。 可王知礼也不想开这个口,倒是李氏,一来就冒冒失失地开了这个口。 李氏一说这话,白老爷子就像是火了似的:“老娘们家家的,胡说个啥?大家伙一早就商量好的事儿,就你一家瞎嚷嚷啥?不懂事的,快回家呆着去……” 看似在责骂,可其实却是在掩饰: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都是家里女人不懂事。 真是,越是处得久,就越觉得她这个爷可真是够有意思的。 “我咋是瞎嚷嚷呢?大家伙不都有这个意思?”李氏眉毛一掀,顺势就道:“要不是有这个意思,老陈家会偷偷摸摸把土豆卖给鲁民屯?你们又会来缠着知礼说三道四的?要我说啊,这卖土豆和那事儿没关系,咱又不是卖给张家,那张大个子一个造了孽,还人家一个屯子的人都是坏人了?” 李氏这么一说,就有人应和:“白家大娘说得有理,那鲁民屯也不全是坏人。” 王知礼苦笑:“大家伙之前说一套,这会儿又说一套,到底是想让我咋办?话说回来,当初大家伙这么说定时,可不是我强迫大家的,是大家伙自己要那么办的,这会儿你们想咋办就咋办,又来问我干啥呢?” 被王知礼这么一噎,人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可不是这个理,那会是他们自说自画,这会又来找王知礼,倒好像是他不让他们卖似的。 “那、那就是能卖给鲁民屯了?”有人小声问了句,虽然声音低,可是众人却好像是忽然轻松了起来。 这下,不愁家里土豆没处销了。 许文岚眼珠一转,忽然插嘴道:“大家伙这是要一起把土豆卖给鲁民屯啊?这么一起跑去卖,这价可还不得被人压低了?” “压啥低啊!他往年什么价,现在就什么价呗?”李氏不快地瞪了眼许文岚,嗔她这个时候说怪话了。 许文岚也不理李氏,只是淡淡道:“往年可是人家来屯子里收的,现在可是你们要去人家屯子里卖,这收和卖可不是一回事。我年纪虽小,可也知道,谁急着卖东西,那就得贱卖,要是价高,我还就不买了呢!” 李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人群里也有人小声嘀咕上了。 还真是这个理,谁不想买便宜?你急那就便宜卖呗! “那咋办啊?要是让鲁民屯的把价压低了,那可是不得亏钱了?” 王知礼呵呵笑,当没听见,不知道是在问他的。 许文岚却是扬起眉,笑道:“这个我倒有主意,大家伙别急,听我说啊!现在不是有陈大叔家偷着卖土豆了嘛,那大家也就偷着卖呗……” “啥意思啊?” 许文岚眯眼一笑:“我是说咱们先喊出一个高价去,鲁民屯的人也不傻,自然不肯花高价来收土豆。这之后,大家伙再一家接一家的偷着去卖土豆,卖得比那高价低些。鲁民屯的人一看便宜,肯定会痛快地收土豆,这么一来可不是就把土豆都卖了。” “这样也行?”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倒没人理会出主意的许文岚。 许文岚也不急,闲闲地陪着朱氏唠嗑。 王知礼却是笑眯眯地凑近:“嫂子,你家可真是有福气,有个能读书的胜文,还有个这么机灵的闺女……” 朱氏大乐,摸着许文岚的脑袋,还要谦虚:“这孩子也就是爱耍些小聪明。” 许文岚呶了下嘴,心道想夸就夸吧?干嘛心里乐得欢,嘴上还故意谦虚。 那头众人议论了半天,终于有人毛了:“凭啥我家得后卖啊?等你们都卖完了,人家再不收土豆了咋办?” “唉哟,这不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吗?我看,还是先可着在靠山屯有亲戚的去卖,这样人家才能信是吧?”这是李氏在说话。 可她精,谁笨啊? “白家大娘这话说的,这意思是得你们家先卖是吧?我说白家丫头,你不是想偏帮你爷你奶才出这么个主意吧?” 这可真是冤枉!天大的冤枉! 许文岚嘴角一扯,淡淡道:“谁先谁后,抓阄不就得了?这么吵吵到天黑也吵不出个结果。” 这倒是,抓阄的确是个好法子。 眨巴眨巴眼,众人也不吵了,自然有人出头招呼大家去抓阄。 许文岚和朱氏也不去抓阉,回了家,朱氏直接就打发白胜武跑一趟鲁民屯。 “去了三爷爷家,就说这几天就会有人卖土豆去,让他别心急。” 白老爷子顾忌着村里人,连自家亲戚都不敢卖,可白应魁却是抹不开那个脸。 他家的土豆倒有大半是卖给了鲁民屯的姻亲,只不过这自然是背着人的,都是先拉去县里,再由鲁民屯的人拉回去,这样子,就算以后有人问,只说不知道那人是鲁民屯的就是了。 眼看白胜武答应一声,就要跑出门,许文岚忙叫:“娘,我也想去,我还没去过呢!” 盯了许文岚一眼,朱氏嗔道:“咋这么爱看热闹呢?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着点,别让人瞧见了。” 答应一声,许文岚快跑几步,追上了白胜武。 白胜武扭头看到许文岚追上来,不仅没有停下,反倒跑得更快:“你追啊!看咱们两谁跑得快……” “你当你是冠军啊!”许文岚呸了一声,拨脚就追,可到底还是没有白胜武跑得快。 出了靠山屯没多久,许文岚就跑不动了,索性赖在地上不动。 回头看到许文岚坐在地上,白胜武只能又折回来:“坐地上干啥?怪冷的……” “我就坐这……”许文岚嚷嚷着,看着白胜武伸手来扯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顺势把他拉倒在地,翻身压上:“让我抓着没?看你还能往哪儿跑?跑啊!你有本事就再跑啊!” 又气又恨,白胜武伸手就推,只是才推上许文岚的胸,就有些发怔,慌忙手一缩,缩得太快,差点自己都闪一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鲁民屯 许文岚倒没什么感觉,不就是碰着胸了吗?现在才刚开始发育,可能连荷包蛋都算不上,碰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胜武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缩手缩得快,脸上也有些红晕,讪讪地爬起身,也不说话,直接就往前窜,倒像是逃命似的。 真是的,才多大啊,还知道男女之分了。 许文岚晒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一跳,直接就蹦上了白胜武的背:“背我、背我……” 她这么一窜,白胜武差点就摔倒在地,脚步跄踉,连身子都歪了,要不是及时稳住,两人得一起摔在地上。 “谁说要背你了?快点下来,死都赖沉的,压死人了……”白胜武跺着脚直嚷嚷。 许文岚却根本没下来的意思,只是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用双腿夹住白胜武的腰,就是不下来。 白胜武又气又恼,却不能真个把许文岚甩下来,没办法,只能认命背着她半猫着腰向前走。 “脸大不害臊劲吧,凭啥让我背你啊!?” “凭你是我哥啊!”许文岚乐呵呵的,一点都不恼,无赖耍得得心应手。 翻了翻白眼,白胜武哼哼两声,也不吭声了。 其实被人背着,也不是那么舒服的,虽说是故意欺负白胜武,许文岚硬赖着让人背,可时间长了,她也累。 “咳,那个,你累了吧?要不放我下来,让你也直直腰,歇会儿……” 白胜武扭头,盯了许文岚一眼:“我不累!” “怎么不累呢?我也不能这么欺负你啊……”许文岚假笑着,挣着身想跳下去。 白胜武却突然跑了起来,背着许文岚一颠一颠的:“不累、不累,我真不累……” 不知道白胜武到底累不累,可她这胃被颠得直想吐。 攀着白胜武的肩头,许文岚死命往下挣:“放我下来!” “不放!你不是想让我背吗?那我就好好背着你……” 话没说完,许文岚已经挣扎着跳了下去,白胜武身子一晃,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许文岚气得不轻,用力拍着白胜武的背:“死倔死倔的,让你放我下来没听见啊?摔死我啦!” 白胜武哈哈直乐:“怎么?让我背着不是舒服吗?下来干啥呀?” 许文岚气极,手一伸就要拧他耳朵,白胜武忙闪身跳开:“可不行学姐那样的……” “呸……”啐了声,许文岚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招手叫白胜武过来。 白胜武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还没等喊“轻点”,许文岚已经使大力气重重拍了两下:“嚷什么?就是拍拍灰,有什么疼的……” “你这是谋杀亲夫……”白胜武气得直嚷嚷。 许文岚一怔,直接就乐了:“熊孩子一个,你知道什么是亲夫啊?还谋杀亲夫,有种你别逃,让我狠抽你一顿。” “当我傻呀?”白胜武撇撇嘴,逃得飞快。 打打闹闹,跑跑颠颠,也不觉得路远,到了鲁民屯时,还觉得跑得挺快的。 和靠山屯不一样,这鲁民屯到处都是粉坊。 现在正是做新粉的时候,粉坊的烟筒白烟滚滚,显是都要烧着大锅。 前面的场子也没用栅栏围上,就是一片用三合土垒的场子,木头架子架着长长的杆子,上面挂晒着新做好的粉条,晶莹剔透,有粗有细,猛一看倒像是新挂着的蚕丝,在阳光下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一路看遍,许文岚到了张家时倒不觉得他家场院里挂着的粉条新奇了。 这张家是白老爷子妹妹夫家的亲戚,没出五服,但对白爷来说就是远点的姻亲。 之前两个屯子闹矛盾,张家的人去收土豆,白老爷子为了避嫌半斤都没敢卖,还是白应魁私下卖了土豆过来,张家的粉坊才能开工。 可那点量,还是太少,粉坊就年底这几个月才忙,一年的出息都要靠这几个月,对制粉的原料土豆的需求量大得很。 白胜武现在过来把朱氏说的话一学,张家人才是松了口气。 张家的媳妇温氏乐呵呵地给两人端了糖水荷包蛋,又哄两人:“坐会儿,跑这么远肯定饿了,婶给你们下粉吃。新出的粉,还没晒,好吃着呢!” 也不等两人客气,就先转去灶房了。 许文岚胆子大,直接凑到作坊门口去看,好大的锅并排几口,正有十几个工人在淘洗土豆,先出淀粉,再和粉面,然后才是用像筛漏一样的东西出粉。 这样出的粉是鲜粉,也能吃,但一般老百姓买到的都是干粉,也就是外头晒的。 这粉大热天的不好做,一是新土豆得霜降后才起,二是这粉还得天冷时在外头晒干了,晚上也不收,就那么冻着,地上结层薄冰,粉也上了冻,如此几天完全晒透成了干粉,才真的好吃。 刚看时觉得挺新鲜,但看多了,许文岚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些工作都是重复性的,也真得耐下性子才干得下去。 转到灶房那边,温氏正用筛漏筛新粉,灶台边上放着一盆新榨的辣椒油,喷香的,闻着就觉得好吃。 看到许文岚转进来,温氏笑着冲她招手,灶里水煮着新粉,她却是随手扯了块粉面,捏吧捏吧,就用一旁的铲子装着送进了灶炕。 火烧着粉面,啪啪作响,一股面香味让一屋子都香起来。 不过片刻,就烧好了,温氏也不让许文岚伸手拿:“烫着呢!凉凉再吃。” 许文岚看着这新鲜玩意,眨巴眨巴眼:“我和哥分着吃。” 温氏一乐:“这个你吃,再给他烧。” 许文岚点点头,忙出去喊人。 白胜武一进来,看到灶台上放着的粉团,立刻就乐了:“粉耗子啊!这个好吃。” 许文岚头一歪,看看,还真是像个小耗子。 不过这个耗子可是好吃,带着点焦香味,甜丝丝的。 吃完粉耗子,又有新煮好的粉条吃。 也不用配别的东西,就是盐、酱油、醋,再加上新榨的辣椒油,吃得满嘴留香,竟是许文岚吃过最好吃的粉丝。 现代那些什么土豆粉、肥肠粉根本就不能和这个比。 吃着粉,哈出的都是白气,许文岚忍不住就说:“婶,你开粉店呗?这新做的粉多好吃啊!肯定生意好。” 温氏一愣:“这家家户户都能买粉条自己家炖去,谁还上馆子吃粉条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 祸及家人 “那又怎么了?那买的不是干粉条吗?哪有鲜粉好吃?你啊,就**鲜粉,再熬点高汤,夏天放点时令青菜,冬天添两片白菜叶,贵点的再添点肥肠啊肉片啊啥的,又香又热乎,一准卖得好。” 温氏垂下眼帘,还真是认真想了。 考虑再三,才小声道:“我回头和你叔商量商量,这要是真成了,也是个来钱的道儿。小丫头,到时候可怎么谢你?” “谢啥呀,我就是一说……”许文岚笑眯眯地凑近乎:“要是婶真开粉店,我去了给我打个折扣啥的就中。” “啥折扣?啊,便宜点是吧?看你这丫头,别说你出主意了,就是咱们亲戚里道的,去吃粉还能要你钱啊?”温氏笑着拍了拍许文岚的头,转身收拾碗筷。 吃了粉,白胜武就打算走,两人才说告辞,还没出屋,就听到外头有人在哭。 许文岚还说看看谁在哭,温氏却一把把两人拉住,往门里推:“老实呆屋里头,不让你们出去不兴出屋啊!” 自己却是转身出了屋。 许文岚哪能耐得住好奇心,不让出屋就趴门逢上看。 却见着一个老妇正扯着张家大叔哭诉,张家大叔看起来也是个老实人,被老太太哭得一脸苦色,却不好甩手就走,一看温氏出去了,立刻像松了口气。 温氏抬了抬下巴:“你该干嘛干嘛去,家里忙着呢,哪有闲心唠嗑啊?” 张家大叔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他一跑,那老太太就转向了温氏:“大侄媳妇,我们老两口苦啊!” “得了吧!啊,张大娘,虽说都姓张,可是咱们可是没沾亲戚边,你这么着我可是受不起。” 温氏一改在两小面前的温和慈善,扬声道:“你这见天的跑我们家诉苦有啥用啊?你儿子那是犯了法,被流放那也是他自找的!再说了,你有本事上衙门里讨银子去,再不然去找那买你粉坊的要粉坊,要是胆气再壮些靠山屯去闹啊?跑我这整天诉苦,好像我能帮你啥似的……” 老太太一抹眼泪,嘶声道:“要不是你家亲戚,我儿子会出事?我们家能落到现在这地步?” “呸,”温氏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快别说你儿子了!你怎么不拍拍自己的良心,就你儿子做的那损都够他下十八层地狱了,现在才是流放,简直是便宜了他。” 冷着一张脸,温氏冷哼道:“你们家卖了粉坊亏了钱,挺可怜是吧?咱们一个屯子的人哪个不可怜?要不是你们家出的那破事,我们至于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吗?至于今年连土豆都难收吗?这些事我们还没去和你们算帐呢!你倒好意思跑我们家来闹!我告诉你,那白家虽然和我们是亲戚,可因为你,我们这大概连亲戚都难做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痛快滚远点,少跑我们家来嚎丧,要是再来闹,小心我大扫帚撵你出去啊!” “你、你这个泼妇……”老太太指着温氏骂,惹得温氏眉毛一掀,直接抄起一旁的大扫帚,就往外头赶人。 人才赶到门口,就有人奇问:“嫂子,这是咋了?三叔在屋里呢?” 温氏一抬头,也是愣住:“啊,那个在……” 怎么会这么巧呢? 躲在屋里的许文岚也是在心里暗叫了声巧。 还真是想不到,怎么偏是这个时候白家三叔白应福居然上门了呢? 白应福可不知道温氏这在撵的是谁,笑着道:“这不,前些天你们去我爹也没敢卖土豆给你们,心里老过意不去了,特意让我带点好烟草给三叔,我这可是一气从靠山屯赶过来,路上连歇都没歇呢!” 他这一说,那张家的老太太也听明白了,瞪着白应福,眼睛都红了:“你就是靠山屯老白家的?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狠狠地扑向白应福,老太太悍勇得像是打虎英雄。 白应福这头大老虎却是有点蔫,帽子都被打掉了,才想来反抗:“老太太、老太太,你这是干咋?嫂子、嫂子……” 嘴里叫着,手却不敢太还手。 这哪来一疯老太太,要是手狠了立刻倒地上赖上他咋办? 门里的白胜武眼睛瞪得溜圆,一推门就想跳出去,却被许文岚一把扯住。 “你干啥?” “救三叔啊?看他被老太太打?” “你救他,谁来救你啊?”许文岚直瞪人。 脑子怎么想的?要说冤家,你才是真冤家好吧!只要白胜武一现身,那老太太八成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要不,刚才温氏怎么不让两人出现呢? “三叔那么大的人了,吃不了亏,挨几下打能怎么着啊?”扯住了白胜武,许文岚说什么都不撒手。 外头白应福惨叫连连,也不知是被老太太咬着耳朵了还是抓伤脖子了。 也顾不得再去见张家老太爷,直接把手里的包一丢:“嫂子,回头我再来看三叔啊……你下来、下来啊……”好不容易甩开扑到他身上的老太太,白应福扭身跑路,一个趔趄,脚一绊摔在地上,也顾不得拍打,爬起身就跑。 张家老太太还不解恨,追着喊着要打人,两人一前一后跑远了,温氏才算是缓过神来。 “还真是……怎么就自己撞上来了呢?”摇了摇头,温氏捡起包拍了拍土,才想起来屋里还关着两个小家伙。 放出人还紧着叮嘱:“千万别说自己是靠山屯姓白的啊!路上也小心着……” 白胜武答应一声,可脸上却是闷闷的。 路上忍不住问许文岚:“是不是咱们做错了?那老太太好像也挺可怜的。” “呸,她可怜,英子娘谁可怜?英子谁可怜?”许文岚冷哼一声:“做了恶,祸及家人,那造孽的也是张大个子自己,咱们做好事,怎么就成做错了呢?哥,你快别瞎寻思了,要我说啊,他家现在也是自找的,谁让他们想救张大个子呢?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是做了什么孽……” 可怜,却到底不值得同情,要是坏人都人人同情,那谁又来同情无辜的好人呢? 看着许文岚的脸,白胜武闷头想了想,忽然认真地道:“我以后绝不做坏事,一定做好人,不能让你们也像那个老太太似的……” “啊?”许文岚一怔,看着白胜武,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生孩子 靠山屯的土豆到底没有卖上价,比往年要便宜两分。 许文岚倒是出了个好主意,可是到最后却没执行好。 是抓阄决定先后了,可人性都是自私的,那些排在后头的生怕卖不上好价了,一窝蜂似地去找认识的商量收土豆,像白老爷子还算好的,张家念着是亲戚,没太压价,别人就有被压得价很低的了。 卖完土豆,基本上地里就没有什么农活要做了,古代也没扣大棚这营生,一进农历十月,关外基本上就是猫冬了。 这时候已经下了两场雪,早就进了零下,夜里连灶房里的水缸都冻着薄薄一层冰渣,更不用别外头了。 地里没活做,但别的活儿还是要干的,男的多半都是打干草,劈木绊,准备冬天取暖的柴火,有些讲究的人家,还重压下房顶,多加些干草,也好让屋里更暖和。 女的呢,除了照常养鸡喂猪这些活,还要把咸菜、酸菜腌起来,又有些过年要用的东西也得准备起来了。 年货要陆陆续续地买,苞米面也要磨,豆子要烀,等时候到了,粘豆包也得蒸出来了。 得忙过这一阵子,才算是真的能猫冬,在家里除了平常需要料理的家务,也就磕磕瓜子喝喝粗茶,东家窜个门,西家唠个嗑的,也是这种时候最容易出八卦新闻,闲着也是闲着东家长西家短地扯呗。 刚进冬月,县城里就传来消息,说是大朱氏要生了。 一听这消息,朱氏的腿都软了。 五月时,大朱氏才说有孕,算着日子,这个时候也才七个月,这可是早产中的早产了。 送消息的人还没走,朱氏就开始收拾东西,眼泪就没停过。 她这个姐姐在生育上就没顺当过,前几个都是小产,这回好不容易站住了,居然又是小产。 许文岚也急:“娘,不用带那么多东西,咱们还是人先去是正经的,干娘得看见自家人才觉得安心啊!” 已经慌了手脚的朱氏丢了东西,抹着眼泪直点头。 那头白慧儿又道:“娘,这个事儿是不是得去告诉我姥、我姥爷他们啊?虽说刚送信的人说我大姨怕老人担心,只让告诉你,可这么大事,不告诉好吗?” 朱氏擤了下鼻子,抹干净眼泪,终于回复镇定了:“二宝,你跑一趟老林屯,先别告诉你姥他们,直接找你舅妈,把这事和你舅妈说,她知道该怎么办的。” “你、你大姨这关……不好过……”说着话,眼泪就又下来了。 这时候生产就是闯鬼门关,别说是早产,就是正常生产都有危险。 现在大朱氏七月就要早产,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是一个不好,很可能有生命危险,有娘家人在场,要有个什么事儿也好处置。 也顾不得其他,朱氏带着两个闺女,雇了马车直奔县城。 等到了县城,大朱氏已经在产房里折腾了五六个时辰,孩子却还是没有生下来。 “哎哟,亲家姑娘怎么还带着两闺女来了,这生孩子,哪儿是小孩家家的看的啊!”赵家老太太一见朱氏就抱怨。 朱氏哪有心情和她吵这个,直接就奔产房,还没进屋就先喊:“姐,我来了,你别怕啊!一会哥嫂他们也来……” 赵家老太太立刻拉下了脸:“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用得着这么大阵势吗?你姐这是生孩子,不是被谋害……” 朱氏眼一瞥,压下怒意,直接推门进了产房。 许文岚也想跟进去,却被白慧儿扯住手。 这年头讲究太多,未婚的姑娘家是绝不能进产房的。 许文岚只能站在门口喊:“干娘,我们都在这儿呢!你、你加油啊……” 好像这事儿不是加油就能解决的事儿,好在这时候都急,没谁来问啥是“加油”。 赵老太太哼哼两声,手拢在抄手里,这和老百姓直接抄袖子差不多,只不过人家那是用兔毛做的抄手,暖和着呢! 可就是这样,赵老太太还是嫌冷,盯了两个手拉手紧盯着产房的两个姑娘几眼,才假意客气道:“大冷天的,都进屋等吧!” 许文岚根本就没搭腔,还是白慧儿礼貌地道:“赵奶奶不必客气,您去歇着吧,我们在这儿等着……” 听着屋里头大朱氏的惨叫声,她们要还能进屋去歇着,那就真不是亲姨了。 赵老太太撇了撇嘴,手一伸,立刻有两个丫头殷勤地过来扶着她进花厅歇着去了。 隐约的还听到她吩咐:“把火盆升得旺些,这天太冷了——就是生孩子也不会选日子……” 许文岚脸一扭,差点就冲出去和赵老太太掐架。 刚才就一直说怪话,现在还抱怨这个,还是不是人了?见过恶婆婆,没见过这么坏心肝的恶婆婆。 白慧儿也气得直咬牙,却一直拉着许文岚:“这时候不是吵的时候,等大姨生完孩子再说。”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天也渐渐黑了下来,两个女孩又是跺脚,又是哈气,还是觉得快被冻僵了,可又放心不下,不敢回屋暖和着去。 大朱氏在产房里一直惨叫,朱氏也没有露过脸,虽然没有经验,可是两人都知道大朱氏这不只是早产还难产了,心里头又急又怕,哪怕是许文岚都有些慌了神。 “姐,干娘要是……” “没事、没事……”嘴上安抚,可白慧儿除了这两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在慌神的时候,赵家宝打外头进了跨院,一进来就“咦”了声:“呀,怎么都在这儿啊?” 许文岚上下一打量,赵家宝脸上红扑扑的,眼神有些朦胧,嘴里还喷着酒气,看这样子分明就是在外头刚喝完酒回来。 抿了抿唇,就算是白慧儿拉着,许文岚也火了:“干爹,你知不知道干娘在生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 赵家宝先是一怔,随即笑起来:“小丫头不明白这些,女人生孩子,关男人什么事呢?我在家、不在家,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干娘这也生得早点,产房都还没准备好呢!真是的,早知道要这么早生,就先让她搬厢房了,现在把正房弄得血气冲天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渣母子 说着话,打了个酒嗝,自己也觉得熏得慌,抬手扇了扇,才道:“外头冷,进屋歇着吧,不是说生孩子慢着呢嘛!” 抬脚进花厅,嘴里只叫:“娘,晚上我歇的地儿准备了没?要没准备,我就还外头歇着了……” 这他妈也太不是东西了!老婆生孩子,他居然只关心自己晚上睡哪儿,这样的男人还真是极品渣男,和他那老娘一个死德性,真是活该被雷劈。 咬着牙,许文岚恨恨地瞪着花厅里,恨不能去大战三百回合,偏白慧儿拉她拉得紧:“听……” 听什么?啊,好像惨叫声停下了。 不叫,是不是就是生了? 许文岚猛地甩开白慧儿的手,扑到门前。 手还没碰到门,一直紧闭的门就开了,一个女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正好打了个照面,许文岚一眼就认出是那个什么薛奶娘。 真是怪了,什么时候奶娘也能接生了?赵家老太太还真是古怪,媳妇生孩子连个正经的接生婆都不找,偏要找个奶娘来。 不过这时候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许文岚手一伸,就想去掀开襁褓:“是男孩女孩啊?” 薛奶娘却是手一闪,避了过去,也不让许文岚看,直接就往花厅去。 撇了撇嘴,许文岚也没追过去,直接就进了产房。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许文岚被呛得直捂鼻子。 “干娘,你怎么样?” 没听到大朱氏的回应,许文岚有点气,等撩开厚门帘进了里屋,看清里头的情形,更是有些发怵。 地上的木盆里全是血水,连地上都淋淋漓漓地滴着血水。 朱氏呆坐在床沿上,神情木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大朱氏头朝着墙,正在低声哭泣。 有些蒙,许文岚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连声都透出怯意。 “娘,我、我干娘怎么样?” 她连叫了两声,朱氏才像是猛然回神,一抹眼睛,低声道:“你进来干什么?快点出去,这不是你小姑娘家进来的地方。” “我惦记干娘。”探头看大朱氏,许文岚又小声抱怨:“那个薛奶娘不让我看孩子,我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话都没说完,朱氏已经一把扯住她,小声“嘘”了声。 大朱氏的抽泣声更大了,就算是许文岚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朱氏也没说话,回身抚着大朱氏的背脊,低声劝道:“姐,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等、等以后……”话没说完,朱氏自己也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咽了咽口水,许文岚不敢问,可是心里却知道那个孩子多半是没活成。 想安抚几句,可她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哪怕过几年、几十年,那种痛都不会消失。 低垂着头,许文岚吸着鼻子无声地退了出去。 对上白慧儿的眼睛,她“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白慧儿也就明白了,脸色煞白,搂着许文岚,眼泪也落了下来。 两姐妹抱在一处哭,花厅里赵家老太太却是在恶声恶气地骂:“真是晦气!还抱过来干什么?快丢出去——丢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 许文岚忽地一下推开白慧儿,就冲了进去。 进屋的时候,隐约听到白慧儿在外头叫了句什么,她却没心思去听,只是冲着赵家老太太吼:“什么叫晦气?让人听到你说那话才真是晦气!” 血气上涌,她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长幼尊卑之话。 赵家老太太气得不轻,指着许文岚,却又不屑和她吵,只是叫:“你看看、你看看,你那好媳妇认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我还想问问你是个什么东西呢!”许文岚嘶声叫着,冲过去从薛奶娘手里夺过襁褓,大声道:“老太太,你做人做事得讲良心!这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你的亲孙子!就算他一出生就没了,你也不能把他当个垃圾似地丢掉啊!人在做,天在看呢!你这么坏,老天爷……” 许文岚的话还没说完,赵家宝已经吼起来:“死丫头跑这胡说八道什么?还敢诅咒人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把扯住许文岚的手臂,抡起胳膊就要打下。 许文岚一闭眼睛,只来得及缩起脖子护住怀里的襁褓。虽然知道这个她其实都不知男女的孩子死了,可潜意识里,她就是想保护他不受伤害。 可想象中的暴力并没有落下。 许文岚张开眼,就看到赵家宝举高的手被人紧紧抓住。 头一侧,许文岚眼睛就涌出来了:“大舅……” 朱大成猛地甩开赵家宝的手,沉声喝道:“我在这儿呢!看谁敢动我外女一根毫毛!?” 讪讪地揉了揉手腕,赵家宝埋怨道:“大弟,小妹也太惯着孩子了,你也不听听那丫头都说的是什么话,还在那骂她奶呢!” 赵家老太太插嘴:“可不敢当,我这一把年纪,可受不了那个罪,她愿意让谁当奶就谁当吧!我说亲家大舅,你这气势汹汹的是想干个啥?进门就先要打姐夫,可不兴这样做客的……” 朱大成板着脸,闷声道:“大娘,我是来看我妹妹的,不是来打架的。可我觉着我外女说得对,这孩子可是你们赵家的孙子,虽然不幸夭折,但也不兴就那么丢了的……” 眼皮一翻,赵老太太哼道:“就没见哪个死孩子还给配个棺材的,不都是丢在野甸子里喂狼?亲家大舅,你也别觉得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厚道。你姐嫁进我们赵家也十几年了,别说孩子,连个蛋都没下啊!现在生个孩子,居然还是活不成的……我们赵家这才真是几辈子做了孽竟要闹个没后的下场啦!啥也别说了,等几天我就给儿子纳妾!赵家不能在他这一辈绝了后……” 咬了咬牙,朱大成却没有反驳。 许文岚气得不行,想跳出去说话,却被朱大成拉住。 古代这无后的确是七出之条,因为这个,朱大成只能低声下气。 “我姐现在才生完孩子,有什么事都等她出月子再说。大娘,这个你能做到吧?” 赵老太太哼了声,没说话。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正房里大朱氏的哭声:“我、我就不该这时候和他吵,要不是动了胎气,或许也不会……” 第二百四十章 谁的过错 大朱氏又是自责又是后悔,朱大成一听却是立刻沉下了脸色。 许文岚更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不敢请接生婆,原来是你们害我干娘动了胎气,才害她早产!” 朱大成一听这话,眉毛都竖了起来,手一伸,直接就擒着赵家宝的衣领把人扯到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说!你为什么和我妹吵架?怎么就害她动了胎气的?” 一被扯住衣领,赵家宝脸色都变了,嗫嚅个半天都没说出句整话。 朱大成也不追问,直接就握紧了拳头,赵家宝吓得直喊“救命”,赵家老太太扑过来又撕又扯:“放开!放开——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你是野人吗?凭什么跑到我们家动手打人啊?” 老太太捏着拳头打朱大成,还要说人在他家打人,朱大成皱起眉,根本都不把老太太那花拳绣腿的放在眼里,只是捏紧拳头,瞪着赵家宝:“你老实说清楚了,要不然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我、我……”赵家宝结巴。 老太太可不结巴:“来人啊!阿四、长福,都死哪儿去了?快叫人进来啊……” 又嚷:“你怎么不说你姐那就是个妒妇呢?自己怀着身子还想霸着男人!我独子就是要纳个妾又怎么了?家里多个女子不也是侍候他吗?” “你和我姐说纳妾?”朱大成气极:“当初你当着我爹的面是怎么说的,不是说了先不说那事儿吗?要不是你提这个,我姐能早产?王八蛋……” 一拳砸在赵家宝脸上,朱大成直接把人按在地上就要打。 只是才打了两下,赵家的下人就闯了进来,连拉带扯硬是扯开了朱大成。 “怎么着?这是要人多欺负人少是吧?老太太,你是看我没带弓来是吧?”被下人架住胳膊,朱大成也没挣扎,只是阴着脸问了句。 赵家老太太的脸骇得发青,赵家宝也是怕得发抖,勉强强撑着叫道:“也、也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提了一下,我娘、我娘说要做主的?” 白了儿子一眼,赵家老太太头一仰,很硬气地叫道:“你别在这撒野,这是县城,不是你们老林屯,这里讲王法的!咋的,你姐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理了?我告诉你,这又不生又嫉妒的,都是妇人七出里的大罪——就凭这个,我就能休了她!” “呸……”许文岚气极,直接一口唾沫吐了过去,正中老太太脸上。 赵老太太脸一白,怔了半晌才抬手用帕子去抹,眼泪都掉下来了:“我不活了,你个死丫头居然敢吐我……” “吐你怎么了?你个老妖婆!大坏人!狗屁的七出!我干娘哪不生育了?要不是你们害她,这孩子现在不就是好好的?都是你们害的我干娘——啊,之前我干娘一直小产,也一定是你们害的!还有你,臭不要脸的,我那回就在街上看你和个贱女子在一起,还不知道在外头做了什么勾当呢!渣男一个……说不定你的基因不好,才让我干娘保不住孩子……” 种子论,朱大成也曾听过转述,这会儿也机灵起来:“就是!你们老赵家的种不行,还想抱怨地?可没这么埋汰人的——赵家宝,你啊,就根本不是个男人,这才留不住孩子……” 脸涨得通红,赵家宝又气又恨,还觉得臊得慌。 被说成不是男人,种不好,是个男人就不能忍了。 “谁说我的种不好?我赵家宝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种不好?” 气乎乎地舔着嘴唇,赵家宝眼一扫,突然就冲着许文岚扑了过去。 许文岚一个没提防,就被她抢了怀里的孩子过去。 借着酒劲,赵家宝气哼哼地嚷道:“我让你看看我的种好不好……” 说着话,竟是一把抄起八仙桌上的水果刀…… 眼看赵家宝扯开襁褓,手里的刀直直地捅下去,许文岚吓得大叫起来。 现代常听说验尸什么的,可这种事到底太过恐怖,现实生活中的验尸比恐怖片还要可怕。 许文岚又怎么可能看过这个,眼见鲜血飞溅,她尖声叫着,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赵家宝也是喝多了,要不然断不敢做这样的事,这会儿借着酒劲一刀剖下,血溅在脸上,倒是醒了酒,定睛看清手上的东西,“哇”的一声大叫,手中的襁褓立刻掉在地上。 “你、你这个畜牲……” 朱大成大吼一声,挣开抓着他的两个下人,直接一脚把赵家宝踹倒在地,压着他拳打脚踢。 赵老太太也吓得不清,可到底不能眼看着儿子被打,抚着心口,嘴里只叫“拉开、拉开……” 那头人还没拉开,这头薛奶娘也突然一声尖叫。 “又怎么了?”赵老太太气得想骂人,薛奶娘却是指着地上死婴嘶声叫:“烂、烂的……” 赵老太太愣了神,颤微微地凑过去看,这一看,直接就跌倒在地。 喘了半天粗气才扑向朱大成:“你们这家子是做了什么孽啊?一定是你爹杀孽太重,才遭了报应,老天爷啊!你要报就报在朱家身上,为什么报在我们赵家身上啊?好好的孩子,在肚子里居然烂了——要不是这样,怎么会早产又死了呢?” 被赵老太太骂得傻了,朱大成满腹狐疑地绕过去看,只看了一眼,就怔住:“怎么可能?” 许文岚不敢过去看,可光听话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朱大成一脸惊恐,满是彷徨的样子,立刻大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让验尸官,不、仵作看了才知道!还有大夫!到底这孩子是怎么了,得让人看了才知道……” “还好意思让人看?”赵老太太阴着脸冷笑道:“你们朱家出了这样的丑事,还好意思狡辩?你们听好了,不管以前我家老爷曾说过什么,现在我一定要休了朱氏——你们,都给我一起滚……” 花厅里闹的动静太大,这边正说着话,那头正房里就已经听到信了。 大朱氏挣扎着想要过来看个究竟,却被朱氏和柳氏拦在门里,却仍扯着门尖声叫:“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我又没做坏事,老天爷不会这么对我……” 第二百四十一章 撕裂 “你是没做什么坏事……”赵老太太嘴角一撇,十足的讥诮:“可你老子做了恶啊!当年当兵时可是杀了不少人呢!这些年你爹你弟打猎又杀了多少生灵……阿弥陀佛——这世上果然是有报应的!嗯,白让你们朱家的孽祸害了我们赵家这么多年,要不是现在发现,还不知道要被祸害多长时候呢!” 抓着门,大朱氏颓然倒地,似乎是在低声呢喃什么,但又听不清,只能听到哭声。 “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儿……”朱氏拉着大朱氏起身,又使眼色给柳氏。 柳氏咬着唇,恨声骂道:“老妖婆……” 朱大成也是气得脸色铁青,一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青筋暴露。 可就是这样,却没有反驳一句。 对古代人来说,神佛之说太过玄妙,杀生即是造孽,从这点上来说朱氏父子倒的确是造了不少杀孽。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看了才行……”还是不信鬼神的许文岚挺身而出,仰着头:“老妖婆,你要那么有自信不是你们赵家的事儿,敢不敢让我去请大夫啊!?” 赵老太太一声冷哼:“你们朱家丢得起那个人,我们赵家可丢不起……” 眉毛一掀,许文岚刚要说话,外头白慧儿的声音已经传来:“胜文……” 却是白应魁和白胜文急匆匆地赶了来,虽是不知前因,可是白慧儿一迎上人就赶忙说了个大概,进屋时白应魁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事儿,怎么这样儿……大哥,这事儿,要不还是我回趟老林屯。” 白应魁这会儿也没什么主意,只觉得该由长辈出面,不管是怎么个处理,他们都不好作主。 白胜文却是凑到许文岚身边:“姐说你要请大夫?” 许文岚点头,小声道:“什么孽不孽的都是瞎话,要不是有病,怎么可能会……”把后面的“烂”字咽了回去,许文岚扁扁嘴,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白胜文轻轻握了下许文岚的手,松手后立刻转身走到白应魁身边。 “大舅,我去请大夫,你和我爹先在这坐坐——看在我回来之前,谁敢把那孩子丢了!” “大宝啊……”朱大成叫了声,有些犹豫。 白胜文却是冲着他点了点头,沉声道:“等我回来——” 也不问赵家母子,转身就往外走。 “这是怎么个话啊?哪有这样的?”赵老太太气呼呼的:“还真是一群恶客……” 许文岚晒笑:“老太太,恶客也是客,麻烦你让人上点吃的吧!这眼看都晚了,不吃晚饭也来点点心……” 啐了声,赵老太太身子一扭,哪儿会上什么点心。 许文岚也不在意,只是示意朱大舅和她爹先坐着。 又扭头看那死婴…… 咬着唇,她有点不敢靠近…… 看她的眼色,朱大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一声低叹,过去把孩子捡起来放在了八仙桌上,还细心地包上。 赵老太太捂着鼻子,立刻退开,坐到了稍远的绣墩上。 白了她一眼,许文岚抹身出了花厅。 正房门口,大朱氏说什么都不肯回里屋床上歇着,她们不让她出门,她就蹲在门边,远远地看着花厅的门。 朱氏无奈,只能抱了被子把她团团裹住:“这要是着了凉,受了风,落了毛病可咋办啊?” 柳氏一声低叹,用手拢了拢大朱氏的头发,把毡帽细细戴好了,又把大朱氏的手夹在了腋下暖着。 “干娘……”低唤了声,许文岚蹲在门边,小声道:“不是你的错!真的,干娘,你什么坏事都没做……” 呆滞的目光多了几分灵动,大朱氏的眼珠转了转,看着面前的许文岚,一下哭了出来。 “快别哭了,这风口上……” 柳氏低声抱怨,赶忙给她擦眼泪。 两间屋,三家人,各怀各的心思,在这沉默中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慢。 天都黑透了,白胜文才赶回来,不只是带了大夫,还带了一人仵作。 大夫是之前就借过力的张老大夫。 薛奶娘一看到张老大夫,嘴就张大了,陪着笑脸问安,又笑“怎么张老大夫居然来了呢”。 张老大夫似乎记不大清薛奶娘是谁了,等她报了姓名,才笑:“还不是你家大爷嘛,要不是那小子,我怎么会这个点跑这一趟——白家小子,回头你不陪我下两盘棋,下回我可就不帮你们了……” 听得合不拢嘴,薛奶娘愣愣地看着白胜文,想不明白这个小子怎么就和郭布罗家扯上关系了。 正说话间,那仵作已经验完了,只是没立刻说话,而是避让到一边让张老大夫瞧瞧。 张老大夫看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这才皱眉,劈脸就问:“莫不是你得到花柳病?” 被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赵家宝一下就涨红脸了。 吞吞吐吐半天,才在众人的逼视下小声道:“治好了……” “怕是没治彻底吧?”张老大夫一声冷笑,又看那仵作:“这个,你是行家,你说。” 那仵作谦让了几句,才下结论:“张老大夫是慧眼,问到点子上了,这个死婴分明就是染了花柳病才会由内而外霉烂,想来是你之前的花柳病没治彻底,还感染了尊夫人,这孩子才会……” 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息,没有再说下去。 赵家宝如遭了雷劈,一跤摔倒在地,半晌都起不来身。 赵老太太也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过了半晌才想起来问:“那、那儿子以后还能不能生儿子啊?换个女人生,就不会了吧?” 张老大夫摇了摇头:“根子是在你儿子身子,换一百个女人不也是一样?这样的脏病不好治,说不得这辈子就不能再要孩子了,要了,多半会是流产,就是生下来,那孩子也是活不长的……” 听得目瞪口呆,赵老太太一拍大腿,嚎啕大哭。 那头柳氏摇着大朱氏:“你听到了吗?大妹,不是你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咬着唇,大朱氏却没有哭,只是低声呢喃:“会流产、流产?” 那就是之前她流产的几个孩子,都是因为赵家宝得的脏病了。 这一瞬间,她的心都像被人撕裂了一样疼…… 第二百四十二章 休 朱氏和柳氏都紧张地看着抓着心口的大朱氏,生怕她一时悲愤就这么劂过去。 却没想到大朱氏扶着门边慢慢站起了身,竟是猛然挣开身,冲了出去。 “大妹……” “大姐……” 两个人急得大叫,慌忙抓起滑落在地的被子追了过去。 大朱氏冲进花厅,直奔赵家宝,赵家宝只来得及站起身,刚刚伸出手想扶大朱氏一把,大朱氏已经一个耳光扇在赵家宝脸上。 “你个混蛋!还我孩子!还我孩子……”嘶声叫着,大朱氏又撕又打,虽然力气不够大,却把赵家宝打蒙了。 赵家老太太却是急了:“拉开她!拉开她——疯了!真是疯了……” 两个仆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上前拉扯大朱氏,赵老太太大声呵斥:“朱氏,你疯了不成?居然还敢打相公,是不是接着就要谋杀亲夫了?!你这样不逊,小心我让家宝休了你。” 大朱氏一扭头,双眼通红,眼底都是血丝:“好啊!你让他休我!这日子我早就不想过啦!” “你就是求饶……”赵老太太张嘴还想训人来着,可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头。 刚才朱氏可不是在求饶啊!瞧瞧这狰狞的面容,这冷硬的语气,这声儿都比她还高了,哪里还像是她那个乘顺听话的儿媳妇。 莫不是让哪儿来的野鬼附了身吧? 心里那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赵老太太忽然踌躇起来。 看看儿子,再看看大朱氏,以往挂上嘴边常拿来吓大朱氏的“休了你”,就没说出口来。 以往她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大朱氏身上,可是现在大夫说是他儿子的错,那可怎么办?换个儿媳妇,也生不了孩子啊?再说了,要是他儿子身上有花柳病还没全治好的消息传出去,哪个好人家敢把闺女嫁到他们赵家呢? 抿抿唇,赵老太太突然就失去了以往的硬气,只是勉强沉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得谦卑忍让,像你这样还打自己相公怎么使得?”却不提什么休不休的话了。 大朱氏却是冷笑:“婆婆您也不必再训我,今天,你就是不休我,我也是要走的——和赵家宝这个不知廉耻的,我是半天都过不下去了……” “谁不知廉耻,你说谁?”赵老太太火气又上来了:“你是觉得我不敢让家宝休你是吧!现在我就休你、休了你……” 她大声嚷嚷,大朱氏连眉毛都没颤一下。 许文岚却是看不过眼,插嘴道:“我干娘做错啥事了?你凭什么休她?现在都知道是因为你儿子,这孩子才这样的!你怎么好意思还那么硬气!要我说,你也别提休不休的话,和离——直接和离!” 她一嚷嚷,朱氏忙一把扯过她,小声训道:“小孩家家的瞎说啥啊?姐……” 大朱氏摆摆手,身子晃了下,刚才冲过来全凭一股气,这会却是手脚都发软,柳氏忙过去扶住她,又小声劝:“大妹,这可不是小事,你先消消气,等气平了再做决定。” 大朱氏却是直摇头:“这里太闷气,我连一刻钟都呆不下去——嫂子,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最后一句已经带了哭腔。 柳氏拿不定主意,抬头去看朱大成,朱大成一抹脸,沉声道:“好!哥带你回家——咱们这就回家去!” 赵老太太一看真要走,立刻毛了:“想走可以,我可告诉你,这宅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赵家的,你走,什么东西都别想带走!” 大朱氏面色未变,转过头,目光冷淡地扫过赵老太太,然后抬手把耳坠撸了下来,直接就丢在赵老太太脚边。 “娘要是不怕丢脸,媳妇就在这把身上的衣服也都脱了……”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赵老太太是真没那个脸让大朱氏脱光了,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她。 大朱氏也不理她,甚至没看赵家宝一眼,整个人都倚在柳氏怀里:“嫂子,我们走……” 她说走就要走,可柳氏和朱氏又怎么敢让她这么就走? 刚生产完,这骨头缝都是开着的,要是受了风着了凉可怎么办? 朱氏拿棉被把人裹住了,哄着她回屋:“咱先穿了衣服,得等叫马车啊!” 大朱氏不应声,被簇拥着走了两步,却忽然回头:“孩子……” 许文岚见机快,忙过去把孩子抱起。 虽然襁褓被盖上了,可那襁褓上还粘着干血,许文岚一碰都觉得发毛,哪里敢真的让大朱氏看:“干娘,我抱着。” 大朱氏点点头,神情却有些恍惚。 白应魁赶忙去雇车,朱家的牛车是不行了,非得雇那种带篷的马车才行,就这样还得和人商量着再多蒙一层油布,省得漏风。 白应魁是真的觉得忐忑:“这样好吗?都说宁拆十座庙莫怕一门婚,咱们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啊?” 许文岚却是高兴:谁说女人就得一直隐忍,俗语说得好,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暴发。现在大朱氏暴发了,那是好事啊! 白胜文却是想得周全多了,送张老大夫出门,一直低声请教,先就定下了过两日接张老大夫到老林屯去给大朱氏诊病的事儿。 刚才他听得明白,大朱氏现在也是被染上病的,不管日后到底是不是和离,这病总是得先治:“张老先生,您看我大姨这病……” 摸着胡子,张老大夫抿抿唇:“等把了脉再说吧!不过估计年头有点多,怕是不大好治。” 垂下眼帘,白胜文一声低叹,先就弯腰行了个大礼:“我大姨是个苦命人,还求老先生垂怜。” 虽是这样,可见了大朱氏却半点都没说这话,只说过两日张老大夫就来诊脉:“大姨这次也伤了身子,总要调养好了。” 赵家人就不像白胜文那么机敏了,都等到所有人都走了,赵老太太才想起来:“糟了,怎么忘了请张大老夫开方子呢!大妹子,你也是的,怎么不提醒我呢?还得麻烦你去请下张大夫……” “是是是,明个儿我就亲自去登门。”薛奶娘答应得痛快,可嘴角却是忍不住直撇。 当你们家是什么人家啊?张老大夫还能来,再者说了,为了你们家的事儿我去求大爷,犯不犯得上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下了决心不回头 赵老太太哪儿知道自己那个干妹妹正在打什么算盘,一听到她答应了,就放下心来,转头看到呆呆坐在椅子上的赵家宝,立刻骂道:“你个没用的!就那么让朱氏回娘家了?要是她跑外面乱说,咱们赵家可不是要丢脸丢大了!” 赵家宝抬头,眼神有点茫然。 赵老太太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拍了他脑袋一下:“你个混帐东西,玩就玩了,在哪儿染了个那么样的脏病,居然都不说一声,要是说了早点治好了,哪儿会有这样的事儿?” 似乎是觉得冤,赵家宝涩声道:“我之前也看了的,还给了个那个游方郎中不少钱,哪儿知道没治好啊!” 说完低下头,闷声道:“那么多家,那么多女人,我哪儿知道到底是谁染给我的……” 这话说的……真是叫人听着都臊得慌。 薛奶娘暗自撇嘴,嘴上却是笑道:“姐姐快别生气了,这男人嘛,哪个不风流?也是你那儿媳妇不好,若是她好,家宝再不会出外头去玩的……” 她这么一说,赵老太太果真不气儿子了,却是恨死了大朱氏:“要不是那个贱人,家室哪染上这样的病?那贱人这回想回来,没那么容易,不让她跪在门口扇自己耳光,休想再进家门。” “就是,那样的恶妇,就该这么治……”薛奶娘低声应和。 赵家宝却是抬起头,眼神尽是迷茫:“淑芬还会回来吗?” “有啥不回来的?她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啊?”赵老太太冷哼一声,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赵家宝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成亲也十几年了,自家娘子是个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还真从没有看过她那样——看到那样的朱氏,他竟是有些怕了——或许,她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吧? 赵家宝的确是没有料错,大朱氏是真的下定决心不会再回赵家了。 她的性子虽然温驯,可骨子里却自有倔强的一面,像之前说认干女儿,赵家人反对,她还是一样想方设法说服了赵家宝。 一路上,大朱氏都是沉默的,同车而坐的朱氏和柳氏就是想劝她不要太伤心,都没有机会。 等回了老林屯,一见到大朱氏,许老太太就哭了。 哪怕是谁还都没说什么,可一看大朱氏这个时候回娘家,又是没了肚子,许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本还以为是赵家把女儿赶回来,可听完事情前因后果,许老太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一能抹眼泪,低声呢喃:“我苦命的孩子啊……” 朱老爷子一直闷着头不吭声,可看他的表情,许文岚总觉得这老爷子下一刻可能就会哭出来了。 但没有,朱老爷子抬手搓了搓脸,沉声道:“是我这个做爹的当初没看好人,只以为是赵家有意,又想还那个人情,却没想到赵家的老爷子死了之后,他们竟能混蛋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害苦了淑芬。” 舔了舔唇,他又问:“淑芬呢?现在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干娘要和离呢?”被朱氏一瞪,许文岚闭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我干娘真这么说的……” 朱氏没理她,只是小声道:“我姐现在睡着呢!刚才哭了一通,只是求我哥把孩子葬了……” 朱老爷子点点头:“让你哥用院后边的木头拼个小棺材吧!好歹托生他娘肚子一回,也算是缘份……” 点点头,朱氏推了下许文岚,示意她去后院。 许文岚只能起身出去,心里知道朱氏是不愿意让她参与大人的事儿。 等许文岚一出去,朱氏就道:“爹,文岚还小,说话也不多考虑,您别生她的气。她也是心疼我姐……” 朱老爷子一下就笑了:“这孩子,这是当你爹老糊涂了?要我说啊,文岚这孩子虽然有时候说话出乎人意料之外,也不大和乎情理,但要说看事却是通透,也拿得起事儿。比你当姑娘时可强多了……” “看爹,稀罕外孙女也不能把自己闺女贬扯成那样啊?”虽是在嗔怪,可朱氏脸上却一直带着笑。 朱老爷子叹了口气:“赵家那边,先那么搁着吧,要是你姐真不想和赵家宝过了,那就和离!我去亲自和赵家说。” “真和离啊?”许老太太抬起头,迟疑着道:“他爹,这年头女人被休回家可是不容易,就不说外头那些人怎么说,你也得顾虑下老大两口子啊?” “有啥顾虑的?”朱老爷子手一挥:“你想多了,儿媳妇虽是个好强的,但也是个心肠好的,大妹这样,她也心疼。再说了,大妹回家也不是让她养着,我这老子还没死呢!” 许老太太抿抿唇,看朱老爷子似乎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回头再看看淑芬的意思。这女人想再嫁也难,那些个闲言碎语就够让人受的了……” 朱氏咬了咬唇,看许老太太又在抹眼泪,就把那病的事咽了回去,这要是知道大姐还染上了那毛病,可不知道得哭成啥样呢! 过了两日,张老大夫上门,开了方子,白胜文亲自去抓药。 许文岚也留在老林屯照顾大朱氏,熬药喂饭,样样都亲力亲为,到了晚上,就搂着大朱氏一起睡。 大朱氏的精神渐好,只是夜里,偶尔许文岚还是能被她的哭声惊醒,再多的安慰都是假的,许文岚也不问什么,只是从后面紧紧地搂住大朱氏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背上,无数的夜里,用体温安抚着大朱氏受伤的心灵。 渐渐的,大朱氏也露出些笑脸,到了这个时候许老太太才好问大朱氏的意思。 “到底没白认这个干闺女,娘都看得羡慕了……你嫂子昨个儿还说可惜她没生个闺女呢!”先是逗了大朱氏两句,许老太太才问:“淑芬啊,娘看你这两天是好了些,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和娘好好说说。是想回去赵家继续过?” “我不回去!”大朱氏立刻摇头:“娘,这些年我少和你们诉苦,但我过的是啥日子,你们也都知道一些……就这样,你还要我回去继续那样的日子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狗皮帽子 一番话,说得许老太太眼泪都掉了下来,背过身去抹眼泪再也不提。 自家姑娘过得是什么日子,当娘的怎么会不知道? 外头人都说朱家大姑娘嫁了户好人家,吃香喝辣的不说,还能穿金戴银,只有他们自家才知道,赵家自从老太爷走了后,是一天不如一天。 不擅经营的赵家宝那是个混日子的,金铺也就是勉强维持。赵家老太太又是个拿权的,大朱氏嫁到赵家是没当过一天家,就是头上戴的那些也有好些是出门才能从赵家老太太那领着带,等回家了还要交到赵老太太手上的。 就这样,赵家老太太还要疑心这个儿媳妇是不是整天贴补娘家,三不五时地敲打敲打。 这些也都算了,偏那赵家宝是个贪酒好色的,和一帮子狐朋狗友鬼混,见天的去窑子喝花酒,夜不归宿那是常事,许家老太太都听着过风声,只是不敢和大闺女说这个事。 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实在过不下去也真是不怨自己闺女。 晚上拉着老头子痛哭了一场,许老太太竟是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大朱氏要离开赵家的请求,这在别家是得打翻天的事儿,可在朱家就这么全家认同了。 大朱氏能解脱,许文岚是最高兴的。 她也不是多有野心,想在古代宣传女人独立自强的思想,但万万没想到,她都没怎么游说大朱氏呢,大朱氏居然有和离的念头了,要知道在古代这和离可是很多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哪怕被打死也还是要做夫家的鬼这种思想才是主流。 背着大朱氏,许老太太偷偷和朱大舅说:“回头你姐去了,一定把她葬在我和你爹的坟跟前,可不能让她做孤魂野鬼被人欺负了……” 朱大舅闷着头不吭声,只是重重点头。 许文岚一开始不明白,等后来才算是明白过来:被休出门就不是夫家的人了,可出了嫁也不能算是娘家的人,两家的祖坟都是不能葬的,这样一来只能葬在外头就成了孤魂野鬼,这年头人人信佛信神更信轮回之说,这做孤魂野鬼是件何等可怕的事儿?也难怪古代女子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死磕在夫家了。 “等干娘老了,我奉养干娘,姥姥姥爷别惦记我干娘了,她以后只会比现在过得好,说不定哪天就有第二春了呢!” 许老太太听前半截直乐,听到后半截差点被呛着:“这孩子,怪不得你娘说你尽说怪话呢!”摇摇头,却是一声叹息。 被休或是和离在他们心里其实是一个样儿,二嫁哪儿是那么好嫁的呢? 大朱氏也没存二嫁的心,朱大舅去赵家之前,她还特意和朱大舅说了这话,若是赵家为难,就说她以后在娘家终老绝不再嫁,许是这样赵家就会痛快些。 柳氏背着大朱氏扯住朱大舅:“这话可万万不能说,赵家宝那德性,还想让大妹给他守着,凭啥?!不中,我跟你一块堆去,不能让赵家欺负着咱们家。” 许文岚也想跟着去来着,可这种事,怎么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去? 送走了朱大舅和舅妈,过来看大朱氏的朱氏扯着许文岚做女红:“反正也没什么活儿做,就自己绣个帕子也是好的……” 说是教做女红,其实是怕许文岚闲着又瞎寻思些怪事出来。 许文岚呶呶嘴,老老实实地窝在热炕头上绣手帕,绣着绣着,新花样儿又出来了。 “干娘,我给你做帽子吧!就是出了月子,咱出门也不能让风吹了……” 大朱氏听得直乐,抿着嘴不说话,倒是朱氏哈哈笑,啥都不用说了,伤人自尊。 闷着头不吭声,许文岚还真就是做了顶帽子。虽然剪裁得不是太整齐,针脚也大得让人发笑,可形状却是出来了。 做的自然是雷锋帽,也就是后世的冬军帽。不过这个雷锋帽的原形也是东北的狗皮帽子,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就是了。 虽然没有过这样的帽子,可这狗皮帽子御寒效果那是杠杠的,朱老爷子一看就乐了:“这帽子好啊!出去打猎戴上都不怕冷,可比毡帽强多了,我瞧着这护耳的法子最妙,也不用戴耳包了,倒有点达虎里人那帽子的意思。” “那是,这就是塞了点棉花——我娘不乐意给我找,就那么薄薄一层……”被朱氏一瞪,许文岚吐了下舌头,继续侃:“要是用狗皮做,那更暖和。” “这个有道理,”朱老爷子呵呵地乐:“回头我去淘两张狗皮来,再把去冬打的狍子皮也拿出来——不过,这个帽子可不能让文岚做,要不然我那皮子可让你糟蹋了……” “姥爷……”大声嚷着,许文岚撇撇嘴角:“给我干娘先做。” “知道了,偏心眼。”朱氏故意嗔她,又笑道:“咱们文岚就是脑瓜子好使,怎么就能寻思出这么多东西呢?要我说啊,这帽子一戴出去,别人肯定得问在哪儿买的?咋做的?” 被朱氏夸得晕乎乎的许文岚一下来劲了:“娘,要不咱们卖帽子呗?这样的帽子就没哪家能做的,咱们做了帽子卖,肯定好卖。” “这丫头,刚夸你两句就不知道北了?做生意哪儿那么好做啊?”拍拍许文岚的脑袋,朱氏笑眯眯地转身又看帽子,还一个劲地比划:“啊,这里是这么裁的……” 有些泄气,许文岚嘟起嘴生闷气,大朱氏逗她:“瞧这嘴巴,都能挂油瓶子了。” “哪儿有啊?”许文岚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我就是想让家里多赚点……其实也不必开铺子,做好了到集市上卖不一样?虽然卖不了多久肯定也有人学着做,但能赚点是点儿呗。” 大朱氏听得直笑,可听着听着,表情就认真起来:“文岚,你和干娘好好说说,还有些啥东些?你刚说的那个抱枕啥的是啥个东西?” 许文岚比比划划说着,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要是真能开起个手工布艺店应该还是能赚钱的,毕竟这年头绣坊成衣坊的多见,可做这些家居布艺的却真没有。 垂目细想,大朱氏忽然就问:“文岚,你看干娘做这个中不?”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未来 许文岚一怔,半晌才道:“有什么不行的?干娘要做,我帮您画样子,你做好了我帮你去卖……” “嗯,等干娘攒点钱,就开个小铺子……” “姐,”朱氏凑近,小声道:“你不想在家里住啊?” 大朱氏笑笑,也小声道:“到底是被休回家的妇人,哪儿好在家里常住呢?爹娘自然是心疼我,大哥嫂子也是不会说啥,可是那也不是回事啊!外头人要说嘴,就是我自己心里头也觉得被人养着不舒坦,还不如寻个营生——我又不是那养在深闺里的贵妇,就是抛头露面也没什么……” 朱氏回头抹了抹眼角,再转过头来就点头:“那到时我也从姐那里拿活儿回来做,也算是姐补贴我家用了。” “那是……”大朱氏就笑:“你家二弟妹是个手巧的,到时候让她也帮我做活……” 姐俩个有说有笑的,再加上许文岚时不时地插个话,娘三个畅想着未来,竟是这些日子难得的开心时候。 隔壁屋里许老太太侧耳听着,嘴角就翘了起来。 “要是大妞儿总是这么笑,我也放心了……” 正低头揉皮子的朱老爷子抬头一乐:“放心吧!不还有个丫头说要养她干娘嘛!要我说,大妞儿这干闺女没白认,是真心疼她干娘……” 许老太太点点头,又往外头看了眼:“怎么还没回来?平安啊,去瞧瞧,你爹娘怎么还没回来?” 朱大成和柳氏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早起时走的,直等到天擦黑才回来。 “那死太太……”进屋就先骂了句,骂完柳氏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大朱氏,见大朱氏没什么反应才讪讪道:“今个儿我和赵家提和离的事儿,赵老太太还不乐意,说他家就没有和离这一说,只有休出去的妇人,没有和离走的媳妇。当时我就和她吵起来了,也不看看她家儿子做出的那事儿……” “咳……”朱大成一声咳嗽,柳氏及时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大朱氏染病的事儿老头老太太可不知道,要知道这病还没治完呢,可是…… 舔了舔嘴唇,柳氏尴尬地笑道:“反正吧,咱家是没对不起人过,只有他们赵家对不住咱们大妹的……” “说重点!”朱老爷子一敲桌子:“最后是怎么办的?” “还能咋办?当然是让赵家宝写和离书了!这见证人就是我和锁头他爹。”说着话,柳氏从怀里取出一张文书,脸上还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要不是顾忌着大妹,早几年就和赵家老太太撕了,还用忍这么多年? 取过文书,大朱氏不瞬眼地看,鼻子一酸,一滴泪水就滴在和离书上。 她忙扭过头去抹了抹眼睛:“都打湿了……” 大家都知道她这会儿心里大概也不是滋味,就都故意转开话题,不提这茬。 柳氏仍是消不了气:“赵老太太那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老东西,还说大妹既是和离了,就不是她家的人,家里一根线一只针都不许带走。我就说了,我家大妹也不是光着身子进的赵家,总得让我们把嫁妆拉走吧?她居然说大妹在她家吃住这么多年,不都是花钱的,哪儿还有什么嫁妆?我呸,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他家养儿媳妇不是应当应份的事儿嘛,到他这倒还要咱们倒贴钱了……” “得了……”朱大成轻嗔了句,自己说道:“家宝说了,他在家理理,过两日他叫人把大妹的嫁妆送过来……” 说完话又去看大朱氏:“我瞧着家宝这些日子大概也不好过,总之……唉……” 低叹一声,朱大成低声道:“虽说以后不是亲家,咱们也不打算和他再打交道,但也不用真成冤家——爹,你说是不是?” 点点头,朱老爷子淡淡道:“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理他家如何……大妞儿,你心里是咋个想的,不如就说出来大家伙听听。” 大朱氏抿着唇,想笑,却到底还是没笑出来,低了低头,声音很是沙哑:“爹和大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到底也曾是夫妻,就算现在恩断情绝,可也不必就成了仇家。爹,要是赵家返还我的嫁妆,咱就收着,要是不返还也就罢了,我总是有手有脚,不会饿死……” “看这话说的,你爹我还能让你饿着?”朱老爷子哼了声,挥挥手道:“就这样吧,就算赵家不还嫁妆,咱也不去闹事,事闹大了都不好看……” 这句话敲定了事儿,柳氏却暗在心中不满,背后抱怨:“这事儿闹的,合着就我一个是坏人是吧?你们一家子都当好人了,这让人欺负白占咱便宜,还真就不要了?平常那胆气呢?还敢打野猪的主儿,怎么就不能伸手揍那小子?” 朱大成一乐,搂着媳妇哄道:“赵家宝那也不是野猪啊?他要是野猪,看我不一箭射死他?!他娘,这事儿得看咋说,要是大妹还想回赵家,我一准得好好揍一顿赵家宝,一是出气,二是唬住他不敢再欺负大妹,可现在大妹不和他过了,那就是两姓旁人,咱揍他揍狠了他还不报官抓我啊?你是想大过年的上牢里看我?” “就你理多?!”柳氏啐了一声,也不再纠结这个不提。 又过了两天,赵家宝却是打发人送了一车的箱笼到老林屯。 大朱氏还没等开箱验货,就说东西多了。 等开了箱看,果然不全是她的嫁妆。 除了她带去赵家的嫁妆外,还又多了好几箱东西,有她这些年穿的衣裳,用过的物件,还有三箱子明显是这几日才准备的东西。 一个大箱子是布料,各色花色、材质都有,满满的一箱子,看着应该是新采买的;另两箱小些的有一箱是金银首饰,有大朱氏戴过的,更多的却是新打的;最后一箱则是一箱子雪花银子,看成色都是上好的。 以赵老太太那抠门劲,绝对舍不了财,想来这些东西都是赵家宝亲手准备的。 虽然是个渣男,但在和离的时候还是表现得爷们了一把。 看大朱氏坐在箱笼旁发呆,许文岚也没敢多话,是又念着赵家宝的好了?这男女感情的事儿还真说不准,要是大朱氏又后悔了怎么办? 第二百四十六章 搬家 许文岚心里有点忐忑,大朱氏和离她是大力支持的,要是现在大朱氏又不想和离了,她之前的怂恿是不是做错了? “咳……”轻咳一声,许文岚小声叫了声“干娘”,大朱氏如梦初醒,回过头看了看许文岚,就笑了。 也不说话,只是从箱笼里捡出一支金簪子,插在许文岚头上,左右端详,笑着赞道:“好看!等以后再大些就簪了这个戴出去……再给慧儿挑一枝……” 低头选发簪,却是把箱笼的事儿略过不提。 许文岚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却都被大朱氏避过去了,选好发簪又收好箱笼,只笑着说许文岚的嫁妆都有了。 看大朱氏一直笑,许文岚有点松口气的感觉,却又有些疑惑,也不知道大朱氏是真的放下了想开了?还是把事情压在心里了。 又过了几天,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大朱氏就说过阵子搬出去,想在县里租个小铺子开间衣帽店的事。 一听这话,朱老爷子还没什么反应,柳氏却是一下就急了:“怎么着?在嫂子这住着不舒心?大妹,你可不能这么埋汰嫂子啊!打你回来,虽不说大鱼大肉供着,可嫂子凡是有口好吃的都先可着你,那热炕头我是整天盯着烧,就怕把你冻着了……怎么这才住了小半月就说什么走不走的话呢?” 大朱氏忙扯住柳氏的手:“嫂子快别多心,我哪儿是因为住着不舒心才要走的呢?正是因为太舒心了,我这才说要走的话啊!” “这话咋说的?”柳氏脸色缓了缓,又问:“是谁说啥闲话传到你耳朵里了?那头那些个长舌妇你别理她,咱自己个过好日子比啥都强,实在听不下去,嫂子替你骂她们去……” “也不是因为那个……”大朱氏拍拍柳氏的手,又看朱老爷子:“爹、娘,还有大哥,你们都别多心。说搬出去住,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想了好些日子了。我知道,我就是一辈子住在家里白吃白喝的,你们也不会恼我。可是,这人咋能那样过日子呢?” 笑了笑,大朱氏一伸手,握住许老太太的手,老太太从大朱氏一说要搬出去就开始抹眼泪。 “嫂子,你也得为锁头和平安好好考虑考虑,这俗话都说,多个大姑子就多个妈,难道新媳妇进门,我这大姑可不就得成了新媳妇眼里的两个妈啊?就是议亲时,那姑娘家还不得多想,奉养你们那是孝道,养我这个大姑啥啊?” “她敢?要那样小气的姑娘我们也不要啊!”柳氏皱眉嗔了句,可是却到底不再提留大朱氏的话。 大朱氏就笑道:“我都想妥了,之前文岚做的那个帽子,你们也都是看到了的,这不,娘还在给爹做狗皮帽子呢!我想着,这帽子一定会有人买,再说了,我家文岚可说她有一肚子的好主意呢!我就想啊,开个小店,也不想着能赚大钱,就是能衣食不愁就中……到时候,爹娘哥嫂子你们去县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抬头看了大朱氏半晌,朱老爷子才沉声问:“你是打定了主意?” 点点头,大朱氏只道:“还要求爹帮衬着我找铺面,收拾屋子呢!” “嗯……”朱老爷子应了声,就算是答应了。 许老太太一看都说定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却是抓着大朱氏的手,低声道:“就是你想搬出去,可也不能现在就搬。这月子都还没出呢!往哪儿搬啊?” 大朱氏就笑:“瞧您说的,我啥时说这时候搬出去了?好不容易能在家长住,我可得多磨你们几天呢!” 虽说人不这时候搬出去,可是铺面却得找起来了。 这眼看着就进腊月了,铺面不是那么好租的,朱老爷子和朱大舅连着进县里找铺面找了好几天,才总算是租着间铺子。 说来也巧,这铺面就挨着年画铺,原本是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铺面不大,后面却有一个小院。 这小院自然也不大,不过是一间半的正房,没有厢房,只有和前面铺子连着的地儿有半间倒座房,算是灶房加水房。 不过正房后面倒是有一小块空地,种了两棵老柳树,柳树下就是一口水井,倒省了去外头打水的麻烦。 朱老爷子相中了铺子,回来一说,大朱氏立刻就要去看,拗不过她,只能雇了马车,又让大朱氏裹得严严的,这才去看了铺子。 在小院里前后一转,大朱氏就决定下定了。 这铺子只租不卖,六两银子一年,要是签时间长了就几年一个价,若是签短约,论年交,那房租就要随市价。 朱老爷子的意思是只签一年,让大朱氏手里留些钱,大朱氏却是一气签了十年,直接交了六十两银子的房租。 许文岚直啧舌,心道他家老爹那铁匠铺果然是买赚了。虽说位置没这间铺子好,偏了些,可那院子可是比这间要大很多。 而且,还是买的,刘梅基本上就是半卖半送,便宜了他们家。 许老太太却是想的又是另一样事,一看大朱氏交了十年的租,回了家就偷着抹眼泪:“你看大妞儿,这是想就那么住在那房子里,就这么不挪窝了啊?这是打着再不嫁的主意了?” 朱老爷子也是叹气:“你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想那么多,我多上几趟山,多打些猎物,你手里多攒几个钱,给大妞儿多留点过河钱儿,不能让孩子手上断了钱……” 老两口商量着,要照顾好大朱氏的后半生,大朱氏却是意气风发,一心想着她那铺面要怎么收拾,又想着铺子还没开之前,就得先做出些个样品来。 许文岚也是乐欢脱了,趴在炕桌上,拿着炭条画了一张又一张图,虽说这“花样子”让人看着笑话,但总还是能看懂。 “干娘,这个抱枕要是能让人绣上漂亮的花花草草,肯定更好看。我看着人家富贵人家还有那个炕屏啥的呢,咱这桌布啥的差啥了,咱们也不做那些富贵的东西,又好看又实用的布艺咱多做些,也不愁卖……” 第二百四十七章 做活 许文岚这头想破了脑汁,可着劲地把现代那些她见过的布艺产品画出效果图来,虽然未必都一下子就用上,可总会用得着的。 那头大朱氏却在和柳氏商量着收拾院子:“那炕得重盘下,现在的炕有点小,又不热乎……” 扭了头,忽然就问许文岚:“文岚,搬县里和干娘一起住好不好?”不自觉的,声音里就带了点恳求的味道。 许文岚一愣,眨眨眼,就笑了:“我常去县里住,陪着干娘睡,不过也回家睡。” 虽说大朱氏对她好,她也喜欢大朱氏还有更多的心疼,但她也离不了朱氏。 大朱氏有点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嫂子,和把家具的说声,把炕琴做大些,还有,要多做两个衣服箱子,文岚的衣服也得有地儿放……” 柳氏笑着点头,又看看许文岚:“知道你们娘俩好,你放心吧,这事儿都包在嫂子身上。” 这时候正是猫冬的时候,屯子里闲着的人多,打家具、盘炕啥的活儿,多得是人做。 白家二叔白应禄就是个木匠,可大朱氏和柳氏谁都没想过要找白应禄来打家具。 说是找亲戚怕不收钱,不好意思,可其实说穿了是怕白应禄来干活喝多了酒回去路上再闹出什么岔子来。 做女工这事儿,大朱氏倒是一早就先让朱氏和王氏打了招呼,这铺子才定下,柳氏就带着许文岚去跑腿,先去布行买了布,又买了棉花,准备先做一批帽子。 这个活计,对王氏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手拿把捏的活儿,没半点难度。 做一顶帽子五文钱,虽说钱不太多,可王氏那手把,一天能做个七顶八顶的,这钱就赚得不少了。 再加上草儿也都能半出师了,这缝帽子的活儿她都能做。 朱氏也拿了布和棉花回去做,再加上大朱氏和柳氏,铺面收拾好前,这百八十顶的帽子,肯定是能做好,除了这,还有许文岚说的围巾。 这个时候,许文岚就觉得这要是有毛线多好,织出来的围巾多好看?现在只能裁花布做头巾,现在也只能做棉围巾,那些个真丝的头巾暂时还做不起,造价太高。 就是现在,那富贵人家倒有用丝帕子的,可也没见谁做大了戴头上的。 所以这头一批货,多是以保暖为主的中低端货式,像帽子、围巾、棉手套什么的,狗皮帽子也有,但数量少些,这狗皮帽子的做工就比棉帽子复杂多了,做得慢。 除此之外,又有椅垫、桌布、抱枕、门帘这些,这些个有好多东西有刺绣,造价又比帽子什么的高。 而且这些东西,普通百姓家早有用的,准备得也就少些,量少但做工却绝对精细,只有王氏大朱氏才放心能做好。 许文岚知道自己这水平,别说这些东西,就是帽子都不敢上手,顶多也就是缝缝围巾这些。 可有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手艺不大好,还懒,却敢腆着脸来说取活儿做。 朱氏有些不好意思,趁着方氏给朱家老两口请安的时候,和大朱氏说:“我都回了她的,可没想到她居然还跟过来了——你也知道,一个院住着,三弟妹看着二弟妹做活赚钱,眼热……” 大朱氏点点头,看方氏进屋也不多说别的。都是亲戚,抹不开脸面,方氏要做活不是不行,可这得分做什么活儿。 “兰草,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我这做姐姐的也就托大了,你别见笑……” “哪能啊!大姐你有啥尽管说……”方氏陪着笑,手却是没闲着,没人让呢,就先抓了把瓜子。 就脸皮厚这个本事,许文岚目前还没看到谁比方氏更厉害的。 大朱氏也真是没客气,直接就道:“你要做活也不是不行,不过那些个门帘什么的有刺绣活,这个不是大姐说你,你那手女红还真做不了,要做呢,也就做帽子、围巾、手套这些,你要是愿意呢?就拿批货回去做,要不愿意……” “愿意愿意,哪儿能不愿意呢!”方氏腆着脸笑,又道:“大姐,我看你这也挺需要人手干活的,不如这样,我替我兄弟媳妇也拿些货回去做吧!她那手艺比我的强……” 方氏话都没说完,朱氏就直接咳嗽了声:“这刚来,风有点大啊!” 大朱氏一听就知道朱氏这是不让了,她自己也是恍惚听到过方氏兄弟媳妇爱占便宜的话,略一沉吟就笑道:“兰草,这事儿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到底是拿布料棉花回去做工,若是不经心收好了,怕会弄丢,不如这样,你给你兄弟媳妇拿货,就先交点押金,也不多,就料子五成的钱就行,等拿回做好的货来,我再把钱找给你们。” “这话咋说的……哪儿还能弄丢呢?大姐这也太信不着我了……” 大朱氏一笑:“怎么信不着?要信不着,我就也让你交押金了不是?” 嘴角扯了下,方氏不以为然地看向朱氏,大概是想让朱氏帮着说说话,朱氏却像是没看着似的,扭头和许文岚说话。 正在炕上做活儿的柳氏抬起头,笑道:“兰草,这押金就是意思意思,那料子都比那值钱呢,更何况过后还是要还的,又不是扣着不给了,要是这儿,你兄弟媳妇也不愿意,那趁早告诉她,别拿活儿做了。” 方氏面上一热:“那我先帮她垫上,回头让她还我……”这么说着,倒是拿了二十顶帽子的料子,说是打算先一家做十顶再说。 这头备着货,那头铺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收拾铺子,许文岚倒真没出多少主意,还没等她出呢,许老太太已经出马了。 “我年轻那会儿,还和娘去铺子里和掌柜的对帐来着,娘在帐房里对帐,我就在铺子里转悠,这铺子怎么样收拾才显得不俗,我明白着呢!你们是不知道啊,我那会儿学的东西才叫多,当家主母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家里的事要管,外头铺子上的事儿也要管,可惜……”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清第一家居布艺店 话说到一半,许老太太就咽了回去,倒是朱老爷子笑道:“真是对不住大小姐了,没赚下大家业让你做当家主母,白瞎了这一身本事。” 许老太太眼一白,嗔道:“哪个怨你这个了?不是你不能干,是时势不由人……” 许家家败,一家子都是罪人,她能得朱老爷子救护,已经是幸运,哪里还会再留恋少年时的荣华? 再说朱老爷子要不是因为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将军了…… “总是我连累了你……” “唉,这是说啥话呢?该说我幸运才是……”朱老爷子乐呵呵地一挥老太太的肩膀,也不在乎老太太轻打他的手,就是不撤手:“闺女,你自己去看,一准喜欢,你娘年少那会儿可也是才女来着……” “啥才女?尽瞎说,也就是识得两个字罢了,要说才女,我看我们文岚倒像……” 这是夸她吗?! 许文岚只觉得脸上发烫,她肚子里也就半瓶墨水,唬唬不明真相的群众还好,要真是对上古代真正的才女,肯定败下阵来。 也不过是仗着是个现代人,卖弄下几百年后人人都知道的东西罢了。 等着大朱氏出了小月子,将进腊月时,一切就绪,就定在腊月初一,铺子开了张。 放鞭炮,挂吉字,大红绸子一挑,现出黑底金字的匾额:秀居家居布艺店。 许文岚捂着耳朵,躲着鞭炮的碎红纸屑,却压不下嘴角的笑。 她怎么能不得意?这个店名就是她起的,家居布艺,这可是大清头一份。 名字一起出来,许老太太还旁白解说:家——家庭、房子,居——居住、居家,布——布料,这个艺——难道是指手艺? 听得差点淌汗,许文岚含糊应付过去,都不敢再提叫这名了,可到最后大朱氏不审用了这个名字。 不单只是用了这个名字,还正儿八经地写了一张契纸,给了许文岚两成的干股。 许文岚一开始不要,虽然也想用这些赚钱,但和自己干娘提钱,她还没钻钱眼里出不来。 可大朱氏却坚持,到最后朱氏也出声帮腔,两姐妹连哄带吓,又说许文岚不要干股,以后就不要她帮着画图了,许文岚这才收到布艺店的两成干股。 虽然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赚钱,但至少她也算五分之一的老板了,自然更加尽心尽力。 还别说,这头鞭炮一响完,还真就做成了生意。 这生意来得也是巧桩,自家闺女开店,朱老爷子怎么可能不捧场,吆喝一声喊了不少乡亲过来助阵,这人一多,自然而然就吸引人的目光,就有人进店来看了。 “哟,这布艺店是个什么店啊?卖布的?”胖大娘嗓门挺大,进店一看,还真就相中了帽子。 “这帽子好啊!戴上一准不冷了。我家男人赶大车,年年冬天耳朵都要冻……” 主顾话都说到这上了,要再卖不出东西,那就是卖货的有问题了。这个时候大朱氏才真是显出来了。 之前许文岚还以为自己这个干娘不是爱说话的,可今个儿一看,从前在赵家那不是大朱氏不会说,而是不想说。 也不刻意讨好,可说话说得却是让人打心里开心,几句话,那胖大娘就买了顶帽子,虽说是衡量再三选了棉帽子,没买那狗皮的,可到底是开了张。 有了这一桩,朱家全家人就都心里落了地,连着几天,还真都有生意,最好的还要数帽子。棉帽子卖了不少,还有那狗皮帽子,也卖了七八顶,甚至还有下了定钱预定的。 这狗皮帽子做工麻烦,店里备得也少,好在主顾倒也不在乎多等几天。 “还是这狗皮的暖和,一戴上那耳朵热乎乎的,别说不冻,我这戴着还有点捂汗呢!” 一来二去,这秀居家居布艺还真就有了点名气,就连那看着华而不实的门帘、抱枕啥的都卖了些。 许文岚自然不会忘了明兰,那帽子什么的怕明兰嫌不好看,她特意选了抱枕和桌布送过去,除了这个,她还自制了几个小玩偶,也不敢那么前卫把卡通人物做出来,就是普通的小狗小猫。这年头虎头鞋虎头帽什么的流行,那样的布偶倒不显眼。 明兰一看就喜欢,特意央求承昱带着她来逛了一次布艺店,又选了不少东西,就连狗皮帽子都买了两顶,一顶送承昱,一顶要回去送老爹。 明兰一番美意,承昱自然笑纳,可转过身,却偷着问许文岚:“就只有狗皮的?” 得,大少爷嫌狗皮的不上档次。 许文岚笑得献媚:“现在只有狗皮帽子出售,不过要是承昱大哥拿貂皮来我们可以代做貂皮帽。” 承昱点点头,算是定了,想想又道:“你这个帽子也不是多难做,要不了多久,就得有人仿做了。” 这个,许文岚早就想到了,后世山寨货多了,这种事是禁不绝的。 布艺店卖出的每一件商品,许文岚都让人绣了个商标上去,一朵小小兰花,一座简笔的房子,两个小字:秀居。 虽然这年头还没商标法,也可能会有人连这个商标也仿了,但至少许文岚得把能做到的事儿做好了。 也正是因为仿品很快就会出,才更要把好质量关。 现在除了自家亲戚外,也有几个乡里妇女在帮忙做活,每一件送上来的商品都要经大朱氏和许文岚两道关口,若是检查做得不好,一率发回重做,若再做不好,那就别想再从秀居领活计做。 这样一来,在质量上暂时倒还能把住关,只是凡事总有例外,也总有人就想混水摸鱼。 看到那一堆帽子,许文岚想拍桌子的心都有了,可抬头看看方氏,她只能笑了笑:“三婶,这帽子做得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你看这针脚又细又密的,我这活儿可是真的做得好着呢!文岚,你的活计不好,让你干娘来看吧!” “三婶,这不是谁看的问题,我这你通不过,换我干娘来你一样通不过。”许文岚笑笑,扒拉下帽子:“你这个,不是针脚的问题,是这大小就不对……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亲戚生意两回事 看一眼不吭声的方氏,许文岚淡淡道:“三婶,我们让你做的是大人戴的帽子,不是小孩戴的童帽,你自己看看,和别人做的,你这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布料和棉花你可是拿得足够量,可怎么做出来的居然差别这么大呢? “这话咋说的?那布又不是吃的,我和我弟媳妇还能把布和棉花给吃了啊?”方氏声一下就大了,嚷嚷着要见大朱氏:“和你小孩家家的说不清,你叫你干娘出来。咱们是正经亲戚,你可不能坑我。” “三婶,你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什么叫坑你呢?谁坑你了?!咱们就事论事,可拿那样的大帽子来压人——我可受不起……” 终于耐不住性子,许文岚的声音利了起来。 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她都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居然还好意思和她在这耍无赖。 “三婶,这布和棉花是不能吃,可是你偷工减料却是不争的事实……” 许文岚随手从后面柜子上拿下一顶帽子,都不用说别的,往方氏送来的帽子旁边一搁,只要是长着眼的就能分辨出这帽子大小不一样了。 “三婶,你的手也巧,这省下来的布足做了两顶帽子吧?” “哪有的事,也就……”及时收声,方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文岚,你把三婶当成什么人了?这还来套我的话。我告诉你,我方兰草那也是有名有姓的,不是能让你白污赖的!就算这帽子做得不大好,那也是裁时出了差错,我可没贪你们东西……” 许文岚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后头大朱氏已经转出来,方氏一看到大朱氏立刻就迎了上去:“大姐啊,你看看文岚,这还没发财呢,就六亲不认,还污赖我这个婶婶了……” 许文岚哪怕方氏告黑罪,别的话也不说,直接就让大朱氏看那帽子:“干娘,我看三婶和她兄弟媳妇做的东西都是货不对版,不能收。” 目光温和,大朱氏看着方氏,脸上还带着笑:“三弟妹,咱们都是亲戚……” “可不是……”方氏扬了扬下巴,瞥了眼许文岚,带着点得意的意思。 大朱氏的笑,还有温和的语气,都让方氏有种错觉,以为大朱氏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但下一句,大朱氏就把她从云端打落了:“可生意归生意,之前我也和三弟妹你说得清清楚楚了,做我们这活计,一要活好,二要诚信。你看,你这活做得,真是不地道……” 抿唇微笑,大朱氏半点不提方氏贪料子的事儿,只道:“咱们是亲戚,这批货损的料子,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只是以后我们布艺店的活,三弟妹还是别接了。” 脸色一沉,方氏咬着牙,运着气,似乎是想吵,但到底还是压了下去,只问:“那我的工钱呢?” “三婶,你把料子毁了,还好意思要工钱?”许文岚冷笑一声,忍不住就插了嘴。 方氏盯了她一眼,直接就哭上了:“我辛辛苦苦做了好几日的活计,你们一句货不行就不给工钱了,合着是让人白给你们做工啊!今个我还不信了,就没评理的地儿?我现在就去外面,倒让大家伙给评评理……” 说着话就要往外头冲,大朱氏皱眉,伸手拉方氏,却被方氏一推,差点就闪在地上。 “我倒要看看,我闹起来是谁脸上难看,你们这生意还怎么做。” 方氏这么一嚷,大朱氏脸色就更难看了。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方氏这么闹对生意肯定是有影响的。虽然心里气,却还是示意扶着她的许文岚去拉住方氏。 许文岚却没上前拉方氏,不仅没拉,反倒冷笑一声:“三婶,你快去外头嚷吧,招来的人越多越好,我也正好要让大家做个证人,看看你是怎么贪了我们的料子,等到时候上了堂,我也好有人证。” 方氏打了个突,不敢相信许文岚在说什么:“上、上堂?上什么堂?” “当然是上衙门了!三婶你不是要找地方评理吗?咱们就去衙门评理,看看县太老爷是会怎么评,我就不信这世上贼还能有理了!” 到底心虚,方氏讪讪地顿住脚步:“这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做活做差了吗?我是真没贪……都亲戚里道的,还闹到衙门里去,文岚,你咋那么狠呢?” “不是我狠,是三婶你想要公理嘛!正好,我也想要公理呢,咱们一起啊……” 许文岚往前迈步,伸手来拉方氏:“一起出去……” 她近一步,方氏就闪一步,被许文岚几句话说得慌了神:“这孩子,疯了吧?生不进官门死不进地狱的,我好好的和你进什么衙门啊?” 避开许文岚,方氏也不提工钱了:“那个,大姐,你把我弟妹押你这的钱给我,我就走了。” 大朱氏还没开口,许文岚就直接道:“那不中!三婶,你是亲戚,损了料子我们就认了,凭啥你弟妹的我们还得担着啊?要想拿回押金可以,让她把料子原样拿回来,这些她做损的帽子,她大可自己拿回去——就那些押金,哪能赔得了我们的布料啊?” 许文岚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大朱氏就只能认同,点点头,她温言道:“三弟妹,文岚的话才是正理,你想想,我们也不能白白折损了那么多布料是吧?这个押金不能退……” “哪有那样的?连押金都不退……” “三婶要觉得不公,就找地方讲理啊!”许文岚笑笑,又来拉扯方氏。 方氏吓得忙后退,嘴上却仍是恨声道:“那钱是我弟媳妇的,我可和你们说了,我弟媳妇可不像我一样讲理,你们这样扣着她的押金,她绝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那你让亲自来讲理啊?我正想问问,她损的布料做了几顶帽子,比你的还小上一圈呢!”许文岚根本就不怕这个,占人便宜耍无赖,她就不惯着那毛病。 “好好,你们等着……”方氏手一指,搁下狠话,直接就扭身出了门。 大朱氏皱着眉,忍不住道:“怕是还要来找后帐……” 第二百五十章 训话 许文岚一听大朱氏说方氏还会来找后帐,撇了撇嘴角,半点都不怕:“这事儿是她们做得不对,就是真闹上门来我也不怕。总不能就让她们白祸害了咱们的布料,还没个说法吧!像我三婶那样爱贪小便宜的人,就该让她受受教训,看她还敢不敢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咱们现在开了门做生意,到底还是和气生财的好,要是真闹起来,门口围了一大堆人看热闹,就不好了。” 大朱氏考虑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许文岚的想法却又和大朱氏不一样。 “真要那样,也未必就是坏事。这做生意不就是讲究人多嘛!要是我那三婶真能招来一大堆人看热闹,也是好的,咱们布艺店可就在黑水算是出了名了。” 皱起眉,大朱氏嗔道:“这孩子,脑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那又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会不是好事呢?没看到那么多明星绞尽脑汁就想上个头条,管他是好还是坏新闻,只要上了头条就是胜利。 张嘴想这么说来着,可许文岚一想,到底古代人的想法和现代人不一样,就是在现代,上了年纪的还觉得靠丑闻上新闻的明星真是要不得呢,到底不像年轻人那么功利。 抿着嘴笑了笑,许文岚没再往下说,可是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要是方氏真来闹,她是不会惯着她的,凭什么他们苦主还得让着坏人呢?没那样的道理。 不过还没等到方氏来闹,许文岚晚上回到家,就先是觉得被闹得心里不舒服了。 这个方氏,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上午在县里铺子上闹了一通还不够,这回了靠山屯又跑到家里来闹。 朱氏被方氏吵得头都大了,看到许文岚时,强撑着才笑了出来。 白慧儿更是气得不轻:“文岚,三婶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都在家闹了一天了,刚草儿还来说,奶让你一回来就过去呢,我估摸着她在咱家闹完了,又和奶他们说啥了。” 这是背后告了她的黑状啊,虽说现在是分家了,可是名分摆在那儿呢,李氏要是真为方氏出头叫许文岚过去教训,她还真不好不过去。 “没事,娘陪你过去。”朱氏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娘信你,这事儿准是你三婶做得不对。” 许文岚点点头,也没有怕的意思,笑着搂了朱氏道:“娘,您不用陪我过去,我自己个和我奶说去。这事好说,我三婶偷省下来的布料肯定是做成帽子了,说不定这回去,就能在这瞧见呢!” 可不是真让许文岚说对了,在院门口吸着鼻子玩雪的狗剩头上戴的可不就是那帽子。 这帽子用的是青蓝布,大人戴显得稳重,小孩戴就有点老气了,许文岚和大朱氏还想着推出小孩戴的帽子,不仅颜色,连同造型也换一下,做成虎头帽之类的感觉会卖得更好。 “狗剩,还不回屋呆着去,想冻死啊……”方氏从屋里出来,才嚷了一句,就看到了许文岚。 脸一沉,她冷哼道:“还知道过来啊!?我还当真是攀了高枝成了大老板,不把我这个三婶放在眼里,连你奶也都不放在心上了呢!” 许文岚一笑,也不接方氏的话茬,只笑道:“哟,三婶,你这给狗剩做的活计可比交上去的好多了……” 方氏脸一变,立刻呛道:“只行你们有这样的布了?我告诉你,这布是我自己买的——啊,你没瞧见你二叔也是戴的这样的帽子?那也是你二婶偷的布料?啊,也是有可能,都是婶子,可也有远近亲疏是吧?” 嘴角一翘,许文岚也不多说,直接推门进屋,先冲着听到动静张望的李氏叫了声“奶”,才和盘腿坐在炕桌边上抽旱烟的白老爷子打招呼,又叫“老姑”,虽然白莲花根本不理她,可许文岚却是礼数周全了。 李氏也不爱拐弯抹角的,指了指炕沿让许文岚坐,又叫跟进来的方氏:“老三媳妇,这人都到了,你想说啥就直接说吧!我和你爹都在这坐着听呢,咱们老白家可不是不讲理儿的地儿。”说这话时还拿眼白了下许文岚。 这就是说她们布艺坊不讲理喽? 许文岚笑眯眯的,听方氏添油加醋把事儿学了一遍,竟是半个字都没有插话。 李氏一直盯着许文岚,看她笑盈盈的不吭声,脸色就更阴了几分:“文岚啊,虽说是分了家,可到底我和你爷是你们的长辈,有很多事情还是要给你们把把关的。像你三婶这件事,你就做得太过了……虽说你们年是越过越好,你爹还顶了铺子做铁匠,可这人啊,不能忘本,不能因为发了财就不认识穷亲戚了是吧?” 许文岚一听这话都要笑了。 还好李氏他们不知道铁匠铺的铺面和院子是他们买的,只当是刘梅搬走,把房子租给他们用的,要是知道是买的,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奶,您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别说我们家还没发财呢,就是发财了也不可能不认亲戚啊!我爹我娘的性子您二老还不清楚吗?那怎么可能呢?” 李氏撇撇嘴角,淡淡道:“没说你爹娘,文岚,你干娘虽说和你亲,但那也不是咱白家人,你这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看许文岚故作不解,李氏到底还是点出来了:“你三婶把话都说明白了,你也别装糊涂。那做工的钱你干娘就不想给,你也得帮着要啊?哪我秀胳膊肘往外拐还倒说风凉话的?你三婶那不也是想多赚点钱补贴公里吗?就是活做得不大好,你也该体谅,更何况,还扣着他兄弟媳妇的押金,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了……” 又扭头看白老爷子:“老头子,你也说说文岚……” 白老爷子那是遇事儿从不打头阵的人,永远都是别人在前冲锋陷阵,他就在一旁哼哼哈哈,现在李氏直接把他扯出来,白老爷子也不得不开口了:“文岚,你干娘没做过生意,这事做得偏差也是有的,你是个聪明孩子,还得劝劝你干娘,这赚钱也不急于一时……” 第二百五十一章 闹上门来 “爷说得对。”许文岚笑着点头:“这赚钱是不能操之过急,我看我三婶就是想赚钱想疯了……” “嗯……”白老爷子点点头,刚哼了一声,就觉得不对头:“你、你刚刚说谁?” “我三婶啊!”许文岚拨高了声音:“怎么了?爷,我说错了?这回我三婶也是太心急了,才头一批货就敢偷布料,还把事儿做得那么明显,这也就是咱们是真亲戚,我干娘才没报官,要是换一家,还不早就报官抓我三婶了?” “什么偷布料?”白老爷子脸色就变了。 老人家最爱惜羽毛,最重的就是名声,这“偷”的名声可是要不得。 方氏也急了:“文岚,你可别胡说八道!我都说狗剩的帽子我自己买布做的了,和你们店里的布可没半文钱关系。” “哦,那我三叔戴的肯定也是三婶自己买布做的了?”虽然没见着白应福,但许文岚光靠猜也知道这帽子肯定不会只给狗剩一个孩子做了。 果然,她一说完这话,白老爷子和李氏都看向方氏了。 不用说,肯定是看到过白应福戴帽子。 方氏忙嚷:“就是,买了布当然得给你三叔也做了,怎么着?黑水县卖出的青蓝布多了,都是你们布艺店包圆了咋的?啊,你二叔也戴着那样的帽子呢……”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方氏立刻转出去,不过数息白应禄跟进屋来了,脸上还带着懵懂之色:“爹找我啥事啊?” 白老爷子还没说话,方氏已经指着白应禄头上的帽子叫道:“文岚,你看清楚你二叔头上这顶帽子了吧?怎么着,这也是你二婶偷的是吧?要不要我喊你二婶来好好让她和你掰扯掰扯?” 白应禄脸色就沉了下去:“说啥呢?谁偷了?!老三媳妇,你可别乱说话!还有文岚,你刚说你二婶偷了?” 许文岚眉毛一扬,闲闲地道:“我可没说啊!三婶,你怎么能那么说呢?” 转向白老爷子,许文岚沉声道:“爷,这顶帽子是二婶拿我们布艺店的料子做的,不过呢,这帽子的钱她是给了的,也就是说这帽子是我二婶从我们布艺店买的——三婶,这话你满意吗?” 方氏一怔,张嘴还要说,许文岚却直接堵住了她的话头:“还有啊,三婶,你还真没说错,这样的青蓝布还真是让我们包圆了。你也知道冬天路难行,黑水县再想有这样的青蓝布,怕是得年后了。所以,我还得问三婶,你这布到底是在哪儿买的呢?难不能黑水买不着,你还跑到临县去买了?” 脸色一变,方氏张口结舌,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白老爷子的脸色阴得快滴出水来了,把烟袋锅往桌上一磕,扭头就不吭声了。 李氏忙骂:“老三媳妇,你怎么回事?刚说是被人冤枉,那这会儿呢?你胆肥了是吧?偷东西还不说,居然还敢到你爹面前说瞎话了?这闹得是什么事儿啊?别的不说,就这偷东西,我就能叫老三把你休了……” 方氏扁扁嘴,突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当我想啊!要不是她们扣着押金不还,我就打算吃哑巴亏不说这事儿了,那钱可是我弟媳妇的,我可怎么和她交待啊?足有一百文钱呢!” 李氏皱起眉,厉声喝道:“你在哪儿撒泼呢?还不快点站起来!” “娘,”白莲花插嘴道:“你也别狠唠我嫂子了,她这也是无奈嘛!再怎么说,这扣着人押金不给总不好。” 许文岚看一眼正盯着她的白莲花,根本就没和她说话的意思:“三婶,你弟妹可比你偷的布还多呢,那一百文钱,捞着两三顶帽子,可不算太亏啊!我看啊,你去和你弟媳妇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怎么回事,她要是个明白事理的,被人揭穿了,还不消停地躲起来?” 方氏张开嘴,差点就想骂人。 她弟媳妇要是盏省油的灯,她还会来这一出? 当初她替弟媳妇垫了钱,去要时可只拿了一半,也就间五十文钱,等于这押金里还有她一半的钱呢,她不甘心亏这五十文钱啊! 不理方氏脸色多难看,许文岚只是笑道:“要是我,怕是没那个脸找茬,只会觉得丢脸,连往外说都不敢说了,这说出去,可是连一家子的名声都坏了……” 许文岚一提到名声,白老爷子就皱眉了:“老三媳妇,没听见狗剩在外头哭吗?还不快去看孩子!” 众人一静,细听,外头只有风声,哪儿有孩子的哭声? 可老爷子说这话,那就是在撵人了,换句话说不会再给方氏出头,方氏再想嚷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抹身出去。 白老爷子抿了抿唇,才对许文岚道:“这个事就到此为止,我不会让你三婶再闹,你也别到处去讲……” “爷你放心,我不会乱讲的,再说那是我三婶的事儿,本就不关白家的事,到底她不姓白不是……” 虽不姓白,却也是白家的媳妇。 白老爷子闷头不吭声,心里憋着口气。 许文岚寻思着方氏大概不会来闹了,心想大朱氏应该会松口气,可第二天没等她和大朱氏说这事儿呢,就有人闹上门来。 那妇人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又是撒泼又是骂人的,听了半天的污言秽语,许文岚才算听明白,这个就是方氏的弟媳妇,竟是闹上门来讨押金来了。 大朱氏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屑和那妇人对着骂。 许文岚直接就喊住在门口玩的小娃娃,塞了两文钱让他去衙门里帮忙请一下陆七。 “就说是布艺店的许文岚请陆大哥过来一趟。” 打发那孩子找人去了,许文岚直接抢在大朱氏前面,大声道:“头回见着做了贼还敢闹上门的!我说,你说咱们店里欠了你钱,你怎么不说说是怎么欠了的你钱啊?你脸怎么那么大呢!借着做活的机会偷我们的布料,还好意思跑到我门上来闹——大家伙评评理!这样偷人东西的贼是不是得抓到衙门里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当街打妻 看热闹哪有怕事大的?越乱越热闹越好,许文岚一问,人群里就立刻有人应声:“就是得抓到衙门里去!这还得了了,居然在做活时偷料子,这以后还有谁敢再把活计派出去给人做呢!” 那个叫:“贼喊说贼最要不得,快点叫差人来……” 也有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两个各说各的道理,谁知道到底是哪个有理呢!” 说什么的都有,门口乱成一团,可这却不是那妇人想要的效果。 听着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她也有些急了,踮了脚往人群里看:“大姐、大姐……” 哟,这是和方氏一起来的啊! 许文岚眼一转,也往人群里张望。 人头簇拥,一时看不清谁是谁,可巧,这么一眼看过去,却有人往外挤呢! “三婶——”许文岚立刻大叫。 那道熟悉的背影一顿,立刻又往外挤去,那妇人哪里肯这么放过,忙挤过去一把扯住方氏:“大姐,你走啥呀?那钱不要了啊?!” 被妇人扯到近处,方氏有些难堪。 看看微笑的许文岚,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话来,只是转向大朱氏,尴尬地笑道:“大姐,我这弟媳妇是个认死理的人,我实在是劝不动……张菊花,你瞧瞧你办的这什么事啊?大姐她们刚开店,也不容易……” “三婶,”直接截断方氏的话,许文岚沉声道:“你话可得说明白啦!我们新开店难不难的,和你们那事儿没关系!” 许文岚扭头道:“干娘,你把我三婶和她弟媳妇做的帽子拿出来,再把咱们自己的帽子拿出一顶来。 大朱氏早就觉得不自在了,一听许文岚这么说,立刻转身回店里拿了帽子出来。 许文岚打开箱子,一顶一顶地把帽子拿出来:“大家伙都是明眼人,你们看看她们做的这帽子!再看看我们的帽子——这可是差着一大圈呢!” 就不说许文岚还奉承了两句,就是没奉承,看热闹的人也都长着眼睛呢!这帽子要是不比还没啥,一比可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人群里就有人帮腔:“可不是咋的,这也太能偷工减料了——要说没偷料子,可真是没人信。” 许文岚一笑,沉声道:“今天大家都是我们秀居家居布艺店的见证人!我们布艺店虽然刚刚开业没多久,可只要买过我们布艺的人都知道,我们店里的每一样商品都是真材实料,绝对做工精致,像这样的残次品,我们绝对不会卖!” 话音才落,许文岚竟是直接点火,一把火把那一箱小**的帽子烧了个精光。 帽子都是布和棉做的,火一粘就着,只不过是一息间,就已经全烧着了,就是有人觉得可惜,想要抢出几顶,都来不及下手。 熊熊火光,映亮了许文岚的脸,她昂着头,就在火堆旁朗声道:“还请各位街坊邻居,能帮我们把话传一传,就说我们秀居家居布艺店,只卖真正的好东西,绝不会用次货唬弄街坊们——多谢、多谢了……” 看热闹的人,哪里看过这样的事儿,许文岚放火时,一群人都被震住了,等回过神来,就有人在人群里小声骂:“败家东西!好好的帽子,就这么给烧了——谁家的闺女这么败家……这样的,可不能娶回家做媳妇……” 人群里的骂声,许文岚不是没听到,眨眨眼,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的宣传可是现代商家常用的手段,几十万的车都是说招回就招回,说毁了毁了的,可在古代,却是被骂成是败家。 还好,还是有人理解她的苦心,顺着她的心意小声道:“这家店可真是大气,以后要买帽子啥的就来她家……” 那头看得眼都发了直的方氏和张菊花也终于回过味儿来。 “啥意思?把东西都烧了,就是不给钱了是吧?” 听着张菊花问,许文岚一笑:“捕快马上就到,只要他们说给钱,我立马就把钱给你。” 又看方氏,笑着问:“三婶,你来县里,我爷我奶知道吗?” 被许文岚一问,方氏立刻心虚了:“那个啥,我、我这不就想回去的嘛!” 都怪张氏硬把她拉出来,她都说了自己不能露脸,得呆在人群里头的…… 说着话,方氏就想钻进人群里,可是一转身,还没等走,就被人一把扯住了胳膊。 抬眼一看,竟是白应福。 也不知是刚到,还是看了一会儿,白应福一张脸都绿了。 “狗剩他爹……”乍一看到人,方氏还挺高兴。 “我也说不过文岚……”你快帮我说几句啊! 后半截话还没说出来呢,白应福一扬手,竟是一记耳光扇在了方氏脸上。 方氏被打得一愣,随即嚎哭起来,身体也直接扑向了白应福:“好你个白老三,现在还敢打我啦!” 方氏嚎哭着又撕又打,白应福却没像往常一样服软,大手一甩,把人甩到一边去,沉声喝道:“方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我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女人……” 嘴上骂着,他扭身就走。 方氏如何肯放过他,拨脚就追了过去。 看热闹的人唉哟哟地叫着,倒还分出一部分人去看方氏追打白应福了。 张菊花有点发蒙,想了想,才横声道:“我那押金你不还我我就追到你们家去……” “去呗,都亲戚里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家在哪儿?”许文岚笑笑:“说不定正好一道接我三婶回娘家住呢!” “你说啥?”张菊花一时没明白,还在奇怪。 许文岚也不说话,目光一转,突然招呼:“陆大哥……” 张菊花忙转身看去,一看清陆七穿着的那身皂服,立刻变了脸色,也顾不得再吵,一头钻进人群,竟是灰溜溜地逃了。 许文岚啐了声,也不喊,等陆七穿过人群走过来时才笑着招呼:“陆大哥辛苦了!还是您威风,才一到,那闹事的就吓跑了。” 陆七笑笑,哪里会真把这事儿当真。 他跑这一趟可不是白跑的,等进屋喝了盏茶,他把许文岚塞到他手里的荷包掖进袖袋,笑着站起身:“那我就走了,有什么事,就让我喊我一声……” 说着话,眼却往后头溜:“你干娘忙着啊?那……朱娘子,有事喊我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里屋的大朱氏没有回应,像是没听到一样,许文岚上前笑道:“我送陆大哥出去,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 等送陆七出去转回屋来,才见到大朱氏从里屋出来,许文岚一笑,也没有说陆七的事儿。 大朱氏她们当她还小,大概是看不出陆七那点小心思的,可是她的芯子可不是才十二,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也是,大朱氏虽然也三十多了,但看起来并不比朱氏老,相反的,因为没下过地,大朱氏的皮肤很白,看起来比朱氏还显年轻些。 对外,都没提过大朱氏是和离的,不认识的还当大朱氏是个寡妇,一个寡妇,租着小院,开着铺子,手里显见是有些资产的,有男人想打她的主意一点都不稀奇。 陆七年纪是比大朱氏小得多,可是衙役是贱籍,老大年纪还没娶上媳妇,难免见着个女人就动那些花花肠子。 大朱氏人机警得很,一察觉出来就没再和陆七单独相处过,几乎就是不给陆七和她说话的机会。 不想得罪人,就这么淡着,要是有脸的,自然而然就会抛开这事儿了。 不过许文岚瞧着,那陆七可未必是那么容易就打发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陆七总惦记着这回事儿,到底以后还是个事儿。 也因为这儿,许文岚但凡找陆七办事,红包总是封得厚一些,省得陆七把那当成人情来讨,现在看,陆七是钱也收得痛快,可那心思却还没改了。 “干娘,刚才没和你商量,我就把帽子烧了,你是不是恼我了?” 看大朱氏不吭声,许文岚就凑过去搂着她的胳膊。 如梦初醒,大朱氏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许文岚在说什么。 “没,恼你什么?干娘虽然没做过生意,可也知道你刚才烧了那些帽子大概是个噱头……算了,反正那些帽子也是做坏了。” 虽说是做坏了,但要是便宜些也能当小孩帽子卖出去,可大朱氏半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许文岚笑着摇了摇大朱氏的手臂,忽然小声问:“干娘,那个陆七……你就没想过再找?我不是说陆七啊!我是说要是有别的合心意的人……” “说这些干啥?我就没想过……”有些心烦意乱,大朱氏扭过身不吭声。 许文岚心道要不是你有点心神恍惚似的,我也不问了:“干娘,我看你好像有点心烦似的……” 抿着唇,大朱氏半晌才小声道:“刚才我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他了……” 他?谁?许文岚瞪大了眼,几乎秒懂。 是赵家宝?! 既然搬到城里,早晚都得碰见,大朱氏也知道这个,但突然就看见,可能心里还不是自在吧? “干娘,”低唤了声,许文岚还想安慰几句呢,就听到有人在门口轻咳一声。 目光一转,许文岚差点就叫出声来: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这刚说到赵家宝,他居然就这么上门了。 大朱氏显然也是没想到,站在当场,脸上忽红忽白,半晌才开口:“你、你来了……” 前夫前妻突然这么面对面,还真是说不清的尴尬。 和离时,大朱氏根本就没有亲自出头,全是朱大成夫妻两去做的,这还是大朱氏打了赵家宝那一巴掌离开赵家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许文岚只觉得自己站在中间实在是碍事,默默退开,她也不出声,直接去了后屋。 隐约听到赵家宝低声道:“要不是刚看到,还不知道你在县城里开了铺子——看着,也挺好的……” 大朱氏低应了声,半晌不曾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顶狗皮帽暖和,你拿去戴吧!之前那些东西,谢谢你……” “说什么谢,好歹也是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总不能让你那么走……” “十六年零三个月……”大朱氏低声说着,赵家宝“啊”了一声,大朱氏就又道:“我是说我们成亲有十六年零三个月了……这十六年里,我小产了五次,还不算之前的那个孩子……” 虽然没有哭,可是大朱氏低哑的声音,比哭还让人难受。 赵家宝几乎是狼狈地转身退出:“我、我先走了……啊,这是帽子钱。” 在后头听着前面半天没有动静,许文岚才走出去。 一到店堂,就看到大朱氏呆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案几上丢着一只荷包,都不用看,那鼓鼓的肯定是装了不少碎银子。 “干娘……” 听到叫声,大朱氏抬起头,眼神似乎仍有些迷茫,半晌才道:“把那顶狗皮帽送到赵家,收了钱总得把货送去——扣了帽子钱,剩下的钱也一并送去。” 一叮嘱完,大朱氏就回了后面,竟是没再出来。 撑着腮帮子看了半天那只荷包,许文岚到底还是叹了声气,把帽子钱拿出来,又把剩下的钱封好,自己包了帽子,又去告诉了大朱氏一声,才出门往赵家去了。 门一拍开,看门的老头儿瞪大了眼,过了好半晌才扭身往院里跑,居然都把许文岚忘上门上了。 许文岚撇撇嘴,自然不会规矩地站在门口等,直接就跟在老苍头屁股后头进了赵家。 赵家是前后两进的四合院,前院现在基本就没住人,当初老太爷在时大概也曾宾客满堂,可现在只有后院才有人气。 后院又分着东西两院,东院是老太太住,西院原是大朱氏两口子住。 跟着老苍头身后进了东院,许文岚都还没进门,赵老太太已经在屋里嚷起来:“她来干什么?是那贱人又有什么新花样?想要坏我儿子的好事?” 哟,她这是赶上什么了?还坏好事? 许文岚扬声叫道:“赵奶奶,我就是来送下东西,东西放下就走,您不用多心。” 说着话,人不请自入。 一进屋,许文岚最先看到的不是赵老太太,而是花枝招展的薛奶娘,还有她身边那个和她一样一身大花衣裳,鬓上一朵大红花的老妇。 哟,这装扮瞧着眼熟啊!只差一颗大痣,可不就是媒婆的标配吗? 难道,这是在给赵家宝说亲事?怪不得说什么坏好事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娶个好女人啊 心里有了分数,许文岚表现得越发自然,进屋先问了好,就把手里包好的帽子放下,才要开口,却不想赵老太太直接就吼人了:“你干娘让你来干什么?又想要钱是吧?我告诉你,我就是有钱,也不会给她那个丧门星!赶紧出去——” 这算是什么话?这还都丧门星了!这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干娘身上了?不会连赵家宝得了那样的脏病都是因为大朱氏没留住丈夫吧? 许文岚气得不轻,脸上却仍是带着笑:“赵奶奶,您放心,这帽子,赵叔已经给过钱了,不会冲您要二遍的。” “啥帽子?”赵老太太狐疑。 许文岚笑得就更明媚:“就我赵叔刚在我们店买的帽子啊!您不知道吧,我干娘在县里开了个布艺店,承蒙赵叔惠顾,买了帽子却忘了拿,这不,我特意把帽子送过来,还有找的零钱……” 她刚说到布艺店,那媒婆模样的人就“呀”的一声:“那布艺店你家开的啊,最近可有点火啊!我家老头子也说你家的帽子暖和……” 赵老太太听着这话,再看到丢过来的荷包,脸都青了。 这大朱氏怎么会开店?还不是拿了他们赵家的钱?还有这死小子,这是不忘旧情还是怎么着?居然又跑去送银子,这是要气死她这个当娘的啊,也不想想这会正议亲呢,要是传出去让人女家误会了可怎么怕? “你干娘还真是有手段……啥时候我去看看她那铺子开得多好……” 这是想威胁?还是要去闹事? 许文岚一笑,直接就道:“几位一起去啊!正好我干娘缺个人唠嗑呢!可是一肚子话想和人说呢!” 赵老太太张嘴想讽刺,可一抬头看到许文岚脸上的笑,立刻觉得有古怪。 说啥?不会是要把家宝得病的事儿往外说吧!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老太太就怂了:“我也就是说说,我这阵子忙得很,哪儿有时间去看你们铺子啊!” 得,咱们两不攀扯,我不去闹你们,你也痛快消停吧! 许文岚一笑,也不接话茬,只看着那媒婆道:“这位奶奶是给赵叔来说亲的?可要仔细些……” “是得仔细了……”赵老太太忙插上一嘴,一旁的薛奶娘也是忙道:“可得好好相看女方家,我这外甥人好着呢,要是找个不般配的,我可饶不了你这老货。” 这是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啊! 许文岚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地道:“赵叔重情重义,最爱广交朋友,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奶奶是要帮他找个‘好’女人。” 听着没毛病,可那咬重的两个“好”字,却让赵老太太脸色难看起来。 也不多留,一说完话,许文岚转身就走。 赵老太太咬着牙,冲着薛奶娘使了个眼色,薛奶娘会意,忙追着许文岚出去。 赶在许文岚出门之前撵上人:“我说丫头,这走得我都要喘不匀气了——我说吧,你干娘这可是做得不地道啊!都已经被休出门了,她咋还好意思上门纠缠呢?我们家宝可是马上就要娶妻了,你干娘也自重点,别再上门来缠他,要是再来,可别怪我们不给好脸色了。” “好像你们现在脸色好看似的。”许文岚一声冷笑:“你们放心,我干娘没那么傻,再往火炕里掉,像赵家这样的,外人当是富贵之家,可你们自己还不知道这船上还剩几斤破钉吗?再说了,老太太当他儿子是宝,不嫌他生了一身脏病,我干娘可是嫌厌得很……” 脸色发青,薛奶娘慌忙回头看,生怕被人听到:“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就乱嚷嚷……” “我知道得多了……”许文岚微微一笑,睨着薛奶娘:“不是说你奶过郭布罗家的大爷吗?怎么不往郭布罗家多走动,攀着他家捞好处,反倒缠上这么个快被败光的赵家呢?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承昱大哥根本就不吃你这一套,哪怕是吃过你的奶,也不惯着你那毛病吧?” 脸色阴得吓人,薛奶娘惊疑不定地盯着许文岚:“你、你知道啥——你咋知道我们家大爷的名字?” “我不只是知道你家大爷的名字,还在郭布罗家住过呢!”许文岚狐假虎威,头昂得高高的:“要我说,薛奶娘,你还是别总是打着郭布罗家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了,要不然小心哪天被你家大爷直接收拾了——我看,他可不像是惯着薛奶娘你胡来的人……” 看着薛奶娘骇得铁青的脸色,许文岚笑盈盈地转身,心情大好。 这狐假虎威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可这回家要怎么和干娘说呢? 再三思量,许文岚还是把赵家正在说亲的事儿告诉了大朱氏。 大朱氏听完,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淡淡道:“知道了……想来也会是这样的。” “干娘,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大声骂几句吧!”看着大朱氏貌似平静的表情,许文岚有些担心:“要不,你哭两声?” 大朱氏一下就笑了,轻拍了下许文岚,笑嗔道:“这孩子,又说胡话。好好的,哭什么?” 低了低头,她小声道:“当初下决心离开时,就想到了他一定会很快又娶亲的……”只是到底意难平。 许文岚咬了咬嘴唇,到底不好再多说,这晚却是留在县城里陪着大朱氏。 她不过才留了一晚上,第二天晚上回家时,白家就已经闹翻天了。 却是白应福夫妇一直打回靠山屯来,白应福这回是真发狠了,居然当着白家老两口的面说要休妻。 这年头休妻可不是小事,不像现代小两口一打架就嚷离婚,白应福一说休妻,方氏当时就哭劂过去了。 还是白老爷子上手打了白应福,这才消停下来。 可是到底还是闹得一屯子人都知道了,等到第二天,方氏娘家更是来了人,方氏的兄弟方大柱直接就把炕桌掀了,揪着白应福就打,方氏也不拦着,就在旁边气哼哼地骂:“你当我没娘家人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来一碗心灵鸡汤 听说白老爷子都被气得倒在炕上起不来了,不过许文岚寻思着大概不是因为三儿子白应福被打气的,而是觉得这事儿太丢人才被气得起不来。 白应福被打了一通,当时一挣脱就跑到县里去了,方大柱本事再大也不敢跑到县里去闹事,就这么着被白家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就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方大柱人一走,白老爷子就躺在炕上了,白家一大家子人,悄无声息的,那叫一个安静。 方氏一开始还挺高兴,觉得她总算在白家吐气扬眉了,可是高兴不到半天,那股气就泄了。 没人和她说话,从上到下,哪怕是草儿,都躲着她,别说说话,那就是恨不得一瞄到她的影儿就闪得老远。 吃饭的时候没人叫,她上桌了,原本还在说话的一家子立刻就都没了声儿,李氏冷着一张脸,白莲花倒是笑了,可那是冷笑,冷眼瞧着方氏,嘴角翘翘着,似笑非笑的,透着那股子嘲讽的味道。 这么一来,方氏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再加上白应福一直就没回靠山屯,不过三四天,方氏就受不了了,又拉不下脸去县里找人,只能回娘家去找兄弟闹了一通,嚷着让自己兄弟去把白应福找回来。 方大柱那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惯着自己姐的毛病,大手一甩,直接就把扯着他的方氏攘摔在地上:“要不是你,我犯得着去白家闹那一出?现在倒好,你还让我去给白老三赔礼道歉?呸,敢情你的脸是脸,我的脸就不是脸了?!” 方氏又气又恨:“要不是为了你们家的事,我能和狗剩他爹闹起来?都是你们……” 没等她说完,张氏就啐了她一脸唾沫:“你也好意思说这事儿,我和你说,那五十文钱,你要是不赔我,这事儿没完!” 方大柱在旁边也嚷:“就是,你还欠着我们钱呢,要是还不了钱,今年过年也别回来了……” 方氏气得大哭,她娘却窝在炕上连屁股都没抬下,方氏几乎是一路哭着回了靠山屯。 这些自然是后话,虽有人学舌把事儿学得活灵活现的,但这会儿靠山屯的人都在说嘴方大柱打上门的事儿,哪儿会想到方氏过后还会在娘家碰一鼻子灰。 许文岚听说方家打上门来,直叹气:“真是的,早知道我昨个儿就回家来了,竟错过了这么一场好戏。” “咳……”白应魁咳了声,脸沉了下来。 许文岚吐了吐舌头,别过脸去偷笑不说。 朱氏却是直乐:“瞧见没?这就是有兄弟的好处了,这女人出嫁了,也要有娘家人做靠山……” 似笑非笑地睨一眼白应魁,朱氏笑道:“他爹,还是我家大哥讲理吧?” 这下,白应魁连咳都咳不出来了。 白慧儿偷笑:“我也有兄弟……文岚,你放心啊,虽然你没兄弟,可咱家人不会欺负你的……” “我不有两哥吗?”许文岚顺嘴说了句,随即明白白慧儿在说什么,啐了声:“不是好人……” 说说笑笑就这么揭过去了,虽然白家老宅闹得凶,可其实不关他们的事,等过几天听到方氏在娘家哭着回来,又去县里求白应福回家,他们也全都是当笑话听。 虽说当笑话听,可无巧不巧地撞着点什么,许文岚就不能只当笑话来听了。 话说那回在街上被方氏说和白应福眉来眼去的那个妇人还真的在县里开了间小馆子。 虽不是大酒楼,可是中午时也卖酒菜,又有包子、馄饨什么的小食,因着是个寡妇,大朱氏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这些日子,但凡要给许文岚买点好吃的,都是去的那间铺子。 可巧张家婶子温氏,就是许文岚怂恿卖土豆粉的那个,这些日子到县里来寻摸路子。 “家里粉都出完了,我寻思着你之前说的那个事儿,倒是可做的,这不,上县里来看看哪儿有又便宜位置又好的小铺子。我就想啊,哪怕是没铺子,我在哪间小馆子外头接个棚子,有个位置能卖粉,也中啊!” 大朱氏一下子就想起来:“我昨个儿倒是听说飘香居想把门口的地儿租出去,他家老板娘嫌做早点太累了,家里有孩子到底不方便。” 两下需求,大朱氏倒乐得做个中间人,也不多说,直接就叫许文岚领着温氏过去瞧瞧。 可没想到这一去飘香居,倒是看了场热闹。 那天在街上方氏又吵又闹,没人相信白应福和那妇人有什么,许文岚虽在心里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怀疑,却也没放在心上。 可这会儿去,却居然撞见白应福在飘香居喝酒。 温氏来的这个点儿,已经不是饭点,按说这时候小馆子应该是半关了门休息的。 也的确是半关了门,可是却不是在休息,馆子里还有着个白应福在喝酒。 亏得许文岚没一推门就嚷嚷,在听到门里有说话声时,她顿住脚步,回身和温氏目光一对,谁都没再推门。 隐约听着,这个声儿是真熟悉啊!不只声音熟悉,就连这说话的调调也太熟悉了: “虽说我不是读书人,可好歹也是认字,做不了诗写不了文章,却也能写个契书……怎么可能不想找个能说到一起去的媳妇呢?可我爹问都没问过我,直接就下了聘——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就是个泼妇……” 哇,三叔啊!是你无师自通?还是古今想出轨的渣男都一样,先要诉诉苦,卖卖老婆才能勾到妞儿啊? 温氏脸都有些发青了,转身就想走,可许文岚却偏偏不动地儿,还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得来劲儿。 “白大哥,也是委屈你了,这女人,还是要温柔才好,你家嫂子是有点太凶了,要不,你再好好劝劝她……” “那个母老虎,哪儿是能劝得动的?你看看,我这张脸……她偷人东西不说,还好意思跑到人家店里去闹。也是实在亲戚啊!被她这么一闹,我还怎么做人,我不过是气不过扯她回家,她居然找兄弟来把我打成这样……” 悲愤交加,白应福那声儿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都是干柴等烈火 许文岚暗叫:不是你先当街打女人的嘛?! 还没等她吐槽完,就听到里头妇人低声细语的:“这可真是,动什么手呢?有什么话还不能好好说啊?连我看着都觉得疼……” 啧啧,这是啥意思?是觉得白应福疼还是你心疼啊? 只听得里头白应福有些激动地道:“要是我娶到你这样的女人多好……” 一句话说完,里面就安静下来。 许文岚瞪大了眼,静听下文,后头的温氏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把扯了许文岚扭身就走。 “唉,婶子、婶子……这还没完事呢!” “呸,那些丑死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那个,是老三吧?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真是……”大概是觉得和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不妥,温氏骂到一半就收了声。 也不去说租地儿的事了,拉了许文岚转回布艺店。 大朱氏还问情况,温氏含糊其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匆匆告辞了。 许文岚可不管那些事,温氏不好意思说,她是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就把偷听到的事儿告诉了大朱氏。 大朱氏被吓了一跳,拉着许文岚忙叮嘱:“这事儿可不能往外说啊,要是闹起来可糟了。” 撇了撇嘴角,许文岚不以为意:“纸包住火,就是我不往外头说,他们还真就闹不起来了?我看啊,我那三叔可不是柳下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勾搭上了……” “呸呸,快别说了……”大朱氏啐了声,嗔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不脏了自己的嘴……文岚啊,干娘知道你比一般姑娘家早熟,可这些事你只当没听到没看到就是,可不能往外头说,他们要闹那是他们的事儿,你要是说出去,那可就是你惹出的事儿了。” 又皱眉低叹:“那白娘子看着也是个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看许文岚只是笑,大朱氏就轻拍了她下:“他们的事和咱们没关系,咱们自己个过好自己的日子,谁管他们做什么呢?”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许文岚倒有几次差点就说漏嘴,把这事儿说给白慧儿听,但最后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 过了两日,方氏亲自到县城里,低声下气地求了白应福回去。 原还以为白应福会拿乔,没想到白应福这回居然很好说话,直接就和方氏回靠山屯了。那几日方氏脸上俱是喜色,想来日子过得舒坦,可瞧着她那神色,许文岚总忍不住在心里暗想白应福是不是已经和那个白娘子好上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好声好气的? 这男人啊,有时候越是温善,越是做了对不起女人的事儿。 温氏到底没在县里租上铺子,却是在集市上架了个火炉子,摆了两张桌子。虽说也要交租,但到底是比租铺子要花费小些,只是大冬天的遭些罪。 “遭啥罪?这不有火炉子吗?再说了,赚钱还怕遭罪?”温氏舞着勺子,虽说戴着帽子,可脸上还是冻得红通通的。 “还没谢谢你送婶的帽子呢?要没这帽子,耳朵还不得冻掉啊……对了,”左右看看,温氏才小声道:“那个事儿,你没往外说吧?” “啥事?”许文岚故意惊问,好像真的忘了是啥事似的。 温氏一笑,也没再问,给许文岚上了一大碗土豆粉。 等许文岚吃完要给钱时,她说啥都不要:“咋的,你吃碗粉要给钱,那婶是不是得给你帽子钱啊?” 这么一说,许文岚只能把钱收起来了。 往布艺店走时,听到喜乐声,踮着脚从人缝里看,才知道是送聘礼的,这个就是说的大定了。十来箱的东西很是惹眼,还有那凑热闹的孩子跟着队伍跑…… “听说嘛,好像是赵记金铺的东家又要娶媳妇了……” “咦,那个赵大爷?不是有媳妇吗?” “你知道个啥?听说前头那个生不出孩子早休了……” “啊呸,谁说是休了,是和离的好不!”许文岚啐了一声,看着过去的队伍,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这还真是急,只听说好些乡下地方说“娶个媳妇好过年”,没想到赵家也玩这一套。 不过大概不是像乡下那样的意思,而是怕夜长梦多,拖得时间长了,万一有个什么话传到女方家里,人家再退亲可是糟了。 看到的这事儿许文岚没敢和大朱氏说,但过不了多久,大朱氏还是知道了。 腊月二十时,赵家宝迎娶了新妇,大朱氏坐在柜台里发了半天呆,过后就又像没事人似的了。 许文岚很想问大朱氏是不是伤心,但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既然大朱氏自己放下了,那她又何必总是去提醒她呢? 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 虽说今年刚搬出老宅,手头又是各种紧,但朱氏还是留了小半片猪过年吃。 白慧儿今年养的猪又肥又壮,足有三百来斤重,杀猪那天朱大舅和朱锁头也来帮忙,一杀完就运到集上来卖,不到两刻钟,两百来斤的肉就都卖完了。 朱氏把自家留的小半片送到朱家一半,又割了十几斤的好肉送到白家,余下的就切块冻在瓦罐里,留着过年。 当天吃的杀猪菜又是大白肉片,又是血肠,大骨头任啃,倒是比在老宅时吃得痛快多了。 蝴蝶今年还去送财神,原还找许文岚搭伙,许文岚没应承,只是劝蝴蝶少进,今年送财神的多了,不像去年就他们独一份,这生意今年是不好做的。 蝴蝶倒是听了许文岚的话,进货进得少些,又抱怨沐掌柜给的价高了,又抱怨有的家被别人抢先了,就是肯再留财神像给的钱也少。 末了才神秘兮兮地和许文岚说:“你猜今年还有谁也在送财神?就咱们屯子的……” 就他们屯子的,那还真是太好猜了。 “难不成是白家的人?” “哟,你可真行,一猜一个准。”蝴蝶乐得拍手。 许文岚直翻眼皮:“要不是白家的,你犯得着和我说这个?” 她还真是没想到,也不知道白莲花从哪儿知道她们去年送财神赚了钱,今年白莲花居然掏了自己的私房钱,跑去进了一批财神像。 只是白莲花是个半小脚,走路不便,再加上她总觉得自己有身份,自然不肯丢开面子,所以这本钱她出,送财神的却是白草儿。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夜惊 “你猜怎么着……” 一听蝴蝶问这话,许文岚就知道白莲花大概是砸手里了,也不追问,只漫不经心地道:“你要说就说,不说我也不稀罕听。” “哪有你这样的?没劲儿?”嗔怪地推了下许文岚,蝴蝶到底没忍住,连笑带比划地道:“我和你说啊,你老姑可是直接就定了一千张,现在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还剩着五六百张着,我昨个去沐掌柜那里结帐的时候,看到你三叔陪着你老姑和沐老板的磨,说是想退一部分……你说沐掌柜肯给她退吗?” 沐老板那就是小抠,要肯退钱那就是奇迹了。许文岚抿着嘴笑,也没接话茬。 去老宅送新包的豆包时,就听到白莲花大骂白草儿。 这是把亏钱的错都赖在白草儿一人身上了,也不想想你进那么多货,白草儿一个人能全送得完吗? 本来说不管白家这些糟心事的,可看着白草儿紧抿着唇不吭声的样儿,许文岚又忍不住:“她骂你,你不会还嘴啊?谁也没把你嘴封上,有啥说啥呗?凭啥把错都推你身上呢?” 白草儿眨眨眼,看了眼许文岚,就把头扭了过去:“我和你怎么一样……”声音里透着几分阴郁的味道。 许文岚一听,暗啐了声自己“没脸”,管人家闲事儿干啥?又未必领情。 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扭身就走。 有那空闲,她帮着多备些年货好不好? 到了年前,就是再穷的人家也要备些年货,有那富贵人家,猪肉都成片成片的冻起,浇上水,冻上厚厚的一层冰,连耗子都不怕。 天冷得很,打一擦黑,北风就呼呼地吹。 白应魁紧着多填了几块木头,又催孩子们都睡:“快睡吧,我去看看院门锁好了没……这眼看着快过年了,别有那爱偷偷摸摸的摸进来。” 每到年关,窃贼也多起来,听说还有那土匪也常下山抢东西。 她们背靠的这座山里倒没见着过土匪,但远些的山脉上听说就有土匪。这些天,县城里的捕快还有那大概连千人都不到的驻军也都忙得很,许文岚去布艺店时就常看到街上有巡查的捕快。 虽说怕有贼进来,可因为家里养着两只狗,到底安些心。 养了半年多,两只狗也成了大狗,虽说吃不着什么油水,但有白胜武照看,毛梳得通透,看着就显得精神。 两只狗也不睡在屋里,在屋门口,白胜武建了狗屋,白慧儿用稻草把狗屋铺得厚厚的,两只狗睡得也暖和。 睡到半夜,突然间,许文岚就惊醒了。 瞪大了眼睛,听着屋外的狗叫声,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怎么会这么叫呢?难道是来贼了? 正想叫醒人,白应魁已经忽的一下坐起身来。 “这怎么了?狗怎么叫得这么凶?不是进贼了吧?”朱氏披上衣服,拉着要下炕的白应魁:“穿上衣服……” 都不用朱氏叫,白胜武一出溜就跳下炕了,衣服倒是穿了,可鞋却是汲拉着就往外跑。 白应魁忙跟上,后头白胜文也忙跳下炕。 许文岚紧忙穿衣服,想要跟出去,却被白胜文回手挡在屋里:“屋里呆着!” 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白胜文直接出了屋。 许文岚只听得白应魁一声吆喝:“叫啥叫?大半夜的……” 虽然没出门,却赶忙探头出去。 风呼呼的刮个不停,才一探头,许文岚就打了个冷颤。 半弯残月斜挂枝头,远处一片白,屋檐下垂着的冰溜子椎子一样,反射着光,冷冷清清的院子里除了白家三父子外,再没别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有贼吗?”后头有人抢过来,倒把许文岚吓了一跳。 白慧儿紧挨着她,身上还裹着棉被,直接就把许文岚也搂进被里:“是瞎叫的吧?” “不会,胖圆可能乱叫,我的大将军绝不会乱叫。” 听外头白胜武斩钉截铁似的嚷,许文岚直撇嘴:整天追着鸡跑时不乱叫啊? “我觉得狗也不会乱叫……”白胜文抓了抓头,慢慢走到门前,不知为什么声音忽然沉了几分:“会不会是屯子里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也是在靠山屯,但白家现在住的这个地儿离屯子别人家都远,屯子里是不是真发生什么事了,还真不好说。 白应魁皱起眉,盯着那边瞧了半晌,才低声道:“没有狗叫……” 好好的半夜不睡觉,叫啥啊? 许文岚刚想笑,就突然觉得不对头。 按说狗这种东西,那是一只叫,百只应的,有时候屯子里有狗叫,离那么远,白家这两只也会跟着一起叫,怎么可能这会儿白家两只狗叫了,屯子里居然没一只应的呢? 和白慧儿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事情的确不对头了。 后头探头的朱氏更是声儿都有些颤了:“他爹,会不会是、是胡子下山了?” 胡子就是土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可一听有土匪,许文岚也有点慌神。 虽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但要真是土匪,可是麻烦大了。 “大宝他娘,你先收拾收拾东西——肉啥的都不管了,家里还有啥值钱的先都藏起来。东西藏好了,你先带孩子躲躲,我去屯子里看看……” 大朱氏还想拦,却到底没拦住,看着白应魁走了,忙扭身回了屋:“文岚,你的东西都放哪了,快,先、先藏茅厕去……” 许文岚差点掩鼻子。 不过那边可能是最好的地方了,再是冬天,猪也出圈了,可到底是茅厕,谁会去搜呢? 好一通忙乱,朱氏要带着孩子们往山上躲了,才发现白胜武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糟了,一定是追你爹去了!这可咋办?”朱氏急得脸都白了,推了把白胜文,她急着道:“你带姐妹两上山躲躲,娘去看看。” “那哪儿成?”三小谁也不肯放朱氏进屯子,白胜文直接要自己去。 正在纠缠中,白胜武忽哧带喘地跑了回来:“糟了,我爹被发现了,被那些胡子抓走了……娘,快着点,我看那些胡子肯定得押我爹来咱家搜东西……” “快啊!要不是惦记着你们,我就去救我爹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定计 听到白应魁被抓了,朱氏眼泪差点就下来,可身边还有四个孩子呢,尤其是两闺女,花骨朵一样,可不能落在胡子手里,顾不得哭,她一手扯了一个就往山上跑。 白胜武看朱氏走了,扭身就想走,却被白胜文一把扯住:“你想救爹,也得有计划,先上山,等想出法子了再去。” 一掀眉毛,白胜武还想说话,朱氏已经转头看过来。 抿了抿唇,白胜武只能跟上,嘴里却小声抱怨:“要是太晚了咋办……” 白胜文没有说话,一张脸却是绷得紧紧的。 扭头看着两兄弟的表情,许文岚只觉得自己的脸皮也是发紧的。 大半夜的,也不敢提着灯笼,一家人就摸着黑上山,还好身边还有两条狗,也算是有点安慰,要不然还真的有点怕会不会碰上点什么。 按着大将军的头,不让它出声,白胜武掩在灌木丛后,看着渐近的火光,嘴抿得死紧。 他们才上山没多久,那些胡子就来了。 虽然有火把,但离得远,看得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是押着白应魁,可能身边还跟着里长王知礼。 这些胡子也是聪明的,知道里长对家家户户都很清楚,带他在身边,行事更方便。 胡子长什么样没看清,可光看个儿,就挺高的,体格也壮,用东北话说就是长得挺榜。 四五个胡子押着白应魁和王知礼两人进了院,虽然看起来比较散漫,不像是久经训练的感觉,但光那体格,白胜武是绝没有胜算的。 大概白胜武也知道他的力量还是太弱,蹲在灌木后默不作声,虽然没看到他的表情,,但他握着弓的手都暴出青筋了。 听不清下面都说了什么,但两个胡子进屋出来后可能不大满意,一出来就一个耳光扇在白应魁脸上,又一脚把人踹在地上。 白胜武忽地一下跳起身,要不是白胜文手快,他大概就要冲出去了。 连大将军也要叫,却被白慧儿低声呵斥了声。 “别冲动,我们想想法子……” “有啥法子?难道看着爹被他们打啊?”白胜武急得发火,等看到白胜文通红的眼时,才消了声。 都一样是亲儿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急的。 朱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是哑着嗓子道:“听你哥的,不能这么冲动。就是你爹,也肯定不想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冲出去。” 白应魁自然是不想,被胡子一脚踹在肚子上,钻筋似地疼,可他心里却是放下心了。 没抓到人,那肯定是大宝他娘带着孩子们跑山上去了,这就好、就好…… “我刚才去看屯子里发生什么事,真不知道婆娘带孩子跑哪儿去了……没搜着钱?”苦笑了声,白应魁低声道:“几位大爷,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这家子真是穷。半年前才被自己亲爹赶出来,带着一家老少,连个安身的地儿都没有,这才住在这没人要的凶宅——真的,这要不是真没钱,我会住离屯子这么远的破草房吗?这里原来那家人家可都是被狼吃了的……不信,不信你们问问里长啊!我家啥情况,他最清楚。” 被胡子一瞪,王知礼忙道:“是是是,白大哥家真是刚分家,这连自己的窝都没有呢,还能攒下啥钱?” 白应魁顺势就道:“这半年的收成也就够过年办了点年货,那缸里冻着肉呢!” 狠狠盯了白应魁几眼,那胡子仍是不相信:“是你婆娘拿着钱藏起来了吧?” 阴沉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崇山峻岭:“大半夜的,逃不了多远……” “啥意思啊?你不是想让咱们兄弟这时候进山去搜人吧?”另一个胡子不满地哼了两声:“大半夜的,瞎折腾啥?一个女人和几个孩子,还能翻出天啊?得得得,快点回去,还得和大当家的交差呢!” 那胡子皱起眉,虽然不甘,却到底架不住同伴催,推攘着白应魁和王知礼转出去,留下的几个胡子,拿麻袋装了猪肉,又把鸡笼里的鸡都掏空了,这才往屯子里去了。 雁过拔毛,扫荡一空,可就这儿,靠山屯里大概还数她家损失最小了。 眼看着几个胡子去远了,白胜武有些不耐:“你到底想出办法来没啊?” 白胜文捏着拳头,哑声道:“县里最近也在缴菲,要是能逃出去送信……” “还能等到那时候啊?一来一回得多长时间啊?”白胜武一犯倔,直接就道:“我去救爹。” 许文岚忙伸手扯住白胜武:“话还说完呢,跑啥?这要是有锋火台就好了……” 她随口一说,白胜文却是突然眼睛一亮:“有了!虽说没锋火台,可咱们有柴禾垛啊!” 白胜文这么一提,众人都想起了屯子里晒谷场上的柴禾垛。 晒谷场,是全屯子人都用的公地,秋时晒谷子,冬天时就有不少人把柴禾堆在那儿。不说别家,光是里长家的柴禾垛就能有两个成人那么高。 柴禾都干草,一半还是稻草,这大冬天的又刮着大风,还不沾火就着? 朱氏有些担心:“这火要是烧大了,把别人家房子都烧着了可咋办啊?” “不能,娘,离房子没那么近,再说了,这时候哪儿还想得了这么多?”白胜文沉声道:“只要县里那些兵看到火光,就一定知道咱们屯子出了事。” “那……要是他们不来呢?”许文岚小声问了句,心道这事儿真说不好。 合了下眼,白胜文只能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赌这一把了。希望那些胡子看到着火也吓了一跳,就这么撤了……” 白胜武“哈”了一声,显然觉得他哥想得太美了。 可是却没有反对这个计划,反倒跃跃欲试:“我去!” 一把扯住他,白胜文沉声道:“一起去。” 许文岚自然不会错过:“我也去……娘,人多好办事,我们三个点火总比两人点火快吧?” 安抚住朱氏,许文岚从袋里摸出手帕,直接往脸上一蒙,等看到几个人都看她时,她才扬起眉:“咋了?放火还不蒙上脸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火烧靠山屯 到底还是没蒙脸,照许文岚的意思,虽说这放火是为了救人,可再怎么说那也是放火啊!哪儿能那么光明正大地就去了。 不过没人理她,许文岚也只能作罢。说到底,这么大大方方地就跑去放火,大概这辈子也就这一回了。 既紧张又兴奋,却不得不谨慎小心。 刚看到来他这有搜罗东西的是五个土匪,可来抢靠山屯的却不只是这五个。 一开始许文岚想大概少说也有个二、三十吧? 等到真进了屯子,才知道这票土匪少说也得百八十人。 这个时候,屯子里的老少都被押到里长家门口了,有那起得匆忙的,身上就只披着衣服,还有连脚都没来得及穿上的,就那么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这年头可不像现代城市,下点雪立刻就有清洁工扫干净了,屯子里除了家家户户门口是扫干净的外,积雪厚的地儿多了去了。 一冬天里,草甸子积的雪深了,都能把人陷进去。也因为这个,家家大人都盯着孩子,生怕跑到那水洼地里,被雪没了顶。 许文岚在靠山屯也呆了一年,对这些地儿已经很熟悉了,这会儿绕过草甸子,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白家兄弟身后进了屯,藏在高高的雪坷儿后头,眼见着火光下明晃晃的刀剑,心里也是发怵。 胆小的不只是她,一屯子人也有五六百号了,可不一样都吓得缩着脑袋,生怕被胡子看到揪出来。 可越是怕啥就越来啥,胡子的眼睛可是奸得很,眼一叨,就知道谁身上有钱。 里长王知礼媳妇别说腕上的银镯子,连耳朵上那对金丁香都被撸了去。还有那色胆包天的胡子,趁着收罗的空,摸摸东家的小媳妇,捏捏西家姑娘的小脸蛋,惹起一阵惊叫,他们反倒笑得更大声。 捏着拳头,许文岚心道还好朱氏和白慧儿没在这,要不然也得遭这样的罪。 “爷他们……”白胜武低呼了声。 许文岚探头一看:可不是!白家一家人都被押在一处,李氏紧紧搂着白莲花,王氏扯着白草儿,一旁的白老爷子捏着旱烟袋也不抽了,神情木纳,脸都是麻的。 白应禄还好些,是站着的,白应福却似乎是脚都软了,一旁回来准备过年的白应天也好不到哪去,要不是李氏挡在他前面,八成都要跌坐在地上了。 “哟,这还藏着个小美人呢!”一个胡子过来跟前,一眼看到白莲花,立刻就笑了,伸手就来扯人。 李氏尖叫:“你要干啥?”却被一把推倒在地。 胡子扯了一声声叫“娘”的白莲花出来,又是捏脸,又是摸手:“又香又嫩的,要不就跟老子去山上做个押寨夫人吧!” “哟,三当家的动心了……”一群胡子大笑。 李氏慌了神:“我这还有钱呢,都给你、给你,你快放开我闺女……” 说着话,从裤腰上扯下一个荷包。 一旁的一个胡子“呸”的一声,抬脚就踹:“你个老货,居然敢私藏!” “唉,干啥呢?说不定还是我丈母娘呢!” 那胡子脚仍是踹下了,虽说轻了点劲道,可李氏还是“唉哟”一声跌在地上。 “三当家的,你这些年丈母娘可够多的了……可惜这个太老了,要不母女花同床大被多好啊?” 李氏又羞又气,扯着脖子嚷:“你们死了不成?就这么看着你妹子被人羞辱……” 白应禄身子一动,还没站出来,王氏已经扯住他的袖子。 白应福动都没动,白应天抬了下头,只是目光和胡子一对,就又低了下去。白老爷子颤微微的:“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抢东西就算了,咋还能这样——这、这真是没王法了……” 话说得正义凛然,可却没半分威慑力:“还王法?这黑天半夜的,你看得着王法啊?” 三当家的大笑,手就滑到了白莲花衣襟前,白莲花吓得眼泪直流,却又不敢反抗,只是合上了眼别过了脸去。 就在三当家的手要扯开白莲花扣子的一瞬间,突然一人窜了过来,一脚踹在他的后背。 身子一个趔趄,三当家的一个跟头跌在地上:“娘的,谁他妈地踹老子?” 大声骂着,他爬起身来,后头的胡子这个时候已经按住踹他的汉子,他扑上前去就是一脚。 “大哥……”白莲花颤着声儿叫了声,看着白应魁被按倒在地,被胡子死命地踢踹,只是发抖。 李氏趁机上前,一把把白莲花扯进了人群,就好像刚才被白应魁救的根本就不是她闺女一样,没半点心疼白应魁的意思。 白胜武眼都红了,想要窜出去,却被白胜文一把扯住:“去放火!火烧起来,他们就顾不到爹了。” 白胜武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埋了头从雪坷儿溜了过去。 冻手冻脚的,火折子也没那么好打着,好半晌,许文岚才点着火折子,用手捂着凑近了柴禾,火星一沾着柴禾,立刻就着了。 不过片刻,火苗就窜得老高,那头白家兄弟也退了回来,三小目光一对,却都没退,而是又窜到别的柴禾垛边点火。 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场子上的柴禾垛就都着了起来,隐约的,听到屯子那边传来喧闹声,想是都看到火焰了,隐约的,还能听到马嘶声,这会可能连胡子都有些慌了神。 “撤……”白胜文还没说完,白胜武已经截住他的话:“去救爹……” 四目相对,白胜文终究还是点了头:“别和他们硬斗……” “我知道!”白胜武一点头,沉声道:“哥,你还记得草甸子那边不?咱们刚从那边过来的……” 他一说,白胜文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把胡子引到那边,让雪埋了他们?” 白胜武点头,眼睛亮得好似倒映了星光。 正在商量,已经有脚步声传来:“娘的,肯定是那家小兔崽子搞的鬼!我都说得去抓人了……” 来了—— 三小互相一看,也没说话,只是很有默契地转身跑开。 火光正盛,他们一跑,就被过来探动静的胡子看个正着:“就是他们几个,快追……” 第二百六十章 不能坐以待毙 听着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文岚哪儿敢往后看,只是拼了命地往前跑,冷空气倒灌进嘴里,肺子都像是冻透了似的。 总觉得后头的脚步声就是响在她耳边似的,甚至她还能听到大声喘气声:“呼呼呼……” 心吓得通通跳,才发觉那喘粗气的是她自己。 后头传来喝骂声,听起来离得不远,许文岚却不敢回头看,只是咬牙拼命向前跑。 可恶,追得这么急…… 不知道几个人在追她,大哥他们是不是也被追赶?不管了,只能往草甸子那边跑了。 草甸子上有水洼,现在这个时候积雪比别的地方都厚,要是掉进去,就是大人也很难爬上来。 按说,黑水县是湿地地质,这种水洼多了,可偏靠山屯和城南那边不一样,城南那边都是水洼,人人都知道小心,可靠山屯这边就那么几个,不常在这住的都不知道这边也有水洼子。 眼看前面就是水洼,许文岚脚下一转,从边上绕了过去,绕到水洼对面才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大汉紧追不放。 咬了咬唇,许文岚还故意往前走了两步,就在水洼边上用脚尖踩了两脚,好像她刚从那跑过来似的,又哭叫:“你别过来……” 她越是叫越显得怕,那胡子越是兴奋,也顾不得看脚底下,只是大喊:“小兔崽子,我看你往哪儿跑?” 许文岚立刻转身就跑,大汉忙追,不过几步,却好似一脚踩在棉花上,软棉棉的,还没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许文岚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不到胡子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往回走了几步,弯腰看去,只见那个胡子半蜷在雪洞里,差点就叫雪给埋了。 “喂……”喊了一嗓子,许文岚顺脚踢了篷雪下去,见那汉子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摔晕了还是怎么的。 呶呶嘴,她也不敢在空无一人的野甸子里多留,忙快步跑向另一头。 如果是被人追,白家兄弟也该是往草甸子上跑的,应该离得不是太远。 还真是让她猜中了,不过片刻,她就找到了人。 远远的看到两个少年蹲在水洼旁,许文岚立刻大叫。 白胜文立刻站起身,也不回话,直接就冲了过来。 等近了身,一把扯住她:“没事吧?没想到他们没全追过来。” 许文岚一笑,特得意地仰头:“我也活抓一个,就在那边的水洼里。” 白胜文何等聪明,一听许文岚这么说,立刻就赞不绝口,把许文岚夸得脸上的笑就没收敛过。 等到了水洼旁,才知道白胜武正在审水洼雪洞里的那个胡子:“你们到底来了多少胡子?不说?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坑里的胡子也是硬气,牛眼一翻,哼道:“我不说你个小兔崽子又能怎么样?要逼供?也不看看你才多高呷,还逼供我?你有本事下来打我啊?老子不把你压死……” “呸,下去干啥?我去搬石头来砸他……” 许文岚气得直骂,白胜武却是呵呵直笑,也不听许文岚的去找石头,而是站在坑前头解腰带:“啊,你转过头去,不许看……” 许文岚还没明白呢,坑底下的胡子已经急了:“你要干啥?” “没听过说书的?水淹七军不知道?虽然你就一个光棍,可我这水可是足的,看我一泡尿淹死你……” “你敢……”胡子尖叫出声。 这大冬天的,尿身上立刻就得结冰,不是,重点不是结冰冻得慌,而是太丢人了,被小兔崽子尿一头,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放心,老子这童子尿还能治病呢?”白胜武说着话,真的就往下拉腰带。 许文岚忙扭身,只听得那胡子大叫:“我说、我说……” 竟是一泡尿就给吓得招供了。 白胜武啐了一声,扭身去尿尿,白胜文却是蹲下身问话,不过片刻,那胡子就把事儿都交待了。 他们这才知道这批胡子是从二狼山来的,这二狼山离黑水县二十来里地,虽说也算是黑水县管辖范围,但可不像他们靠山屯一样离县城近,倒有点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感觉,都说那边的人悍。 这次二狼山的胡子一共来了八十三个,除了大当家、三当家外,就都是小喽罗,也是眼看就要过年了,山上没多少余粮,这才冒险到黑水县城附近的几个屯子里来抢些年货。 不只是靠山屯他们一个屯子遭难,在来靠山屯之前,他们已经抢了西里屯,就是方氏娘家在的那个屯子。 这年头胡子抢东西也好抢,也没谁敢反抗的,他们抢了西里屯还不满意,这才又来了靠山屯,哪儿想到居然会被几个毛孩子陷坑里呢。 蹲在坑里的胡子苦闷,站在上面的三小也苦闷。 知道来的人不少,可真听到数字还是有些慌。 “这里一个,那边一个,那还有八十一个胡子呢!” 许文岚话音才落,白胜武就皱起眉:“咱屯里老少加起来可有四五百个呢!” 是啊,就是壮男也得有快二百了,可偏偏居然没人敢反抗。 许文岚扬起眉,撇了撇嘴角,突然觉得这怎么那么像电视里演的,两个日本鬼子就能抓上百个老百姓的情形呢!是屯子里人都太怂了?除了爹,竟没一个反抗的。 白胜文皱着眉,淡淡道:“也是怕胡子来报复……” “报不报复还不是一回事,被他们抢光了就好?”白胜武冷哼一声:“我去救爹,反正我手上带着箭,能杀一个胡子就杀一个胡子……” 话说得硬气,可白胜武握着弓的手却在这一瞬间有些微颤。 到底只是个孩子,虽曾射过兔子,也见过打猎的血腥场面,可说到杀人,还是发怵的。 白胜文抿了唇,沉声道:“若你真要杀胡子,就不能心软,若是心软只会害了自己……”垂下眼帘片刻,他又道:“城里的兵大概还要些时候才能赶到。只能先吓他们一下了……文岚,我记得玛玛嬷嬷家有牛角号来着……” 许文岚点头,发了会呆儿才想明白白胜文要做什么:“你是要假装官兵?”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战前总动员 白胜文点头:“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去拿牛角号,再点了树枝当火把,胜武,你埋伏好了,只要我一吹牛角号,你就射箭,我再大喊官兵来了,就算不能吓退胡子,也能拖一拖时间。” “那我干啥?”听到白胜武答应了,许文岚有些急了。 白胜文直接就道:“回去陪娘……” 他话都没说完,许文岚直接就竖起眉毛:“我不干!凭啥你俩去冒险,我就只能看着你俩冒险呢?” “我这不是……”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不担心你们吗?”许文岚直接就打断了白胜文的话:“哥,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道你们两个冒险,我就只在旁边提心吊胆?别和我说什么我是女的话——就算你读了书,也别拿那些东西来唬弄我,在我看,男女都一样……” 白胜文只能苦笑了,一时不知道该和许文岚说什么。 他是真没什么瞧不起女人的意思,只是他又怎么能放心许文岚一个女孩儿…… “要不,你跟我去拿牛角号吧,正好你对玛玛嬷嬷家熟……” 还没等白胜文说完,许文岚已经沉声道:“我知道我能做什么了!你们去办自己的事,我混进去,告诉大家伙官兵马上就能来了,咱们屯子里那么多人,要真打起来,还打不过那些胡子吗?” 白胜武一撇嘴:“别说那些窝囊废了……” “你别看他们这会儿挺窝囊,可说不定一会就勇敢了呢!?” 人就是这样,必须有人带头,血才会热血起来。 许文岚昂着头,觉得自己可以去做个总动员,这指导员她还真当定了。 心里这么一想,她只觉得激动起来,也不管白家兄弟说什么,自顾自就先跑了。 白胜武伸手要扯许文岚,却被白胜文拉了一把:“算了,让她去吧!” 从一认识,他就明白了,这个女孩想要做的事儿就没人能拦得住。 跑得飞快,许文岚一路上都在想她要怎么做。等靠近里长家门口,看到那一群被看押的人之后,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看押大家的大概有二十个胡子左右,其余的胡子大概都去各家各户搜罗财物了。 几百村民,或挤在一处,或蹲坐在一堆,基本上都是人挨人,可偏偏就是玛玛嬷嬷母女两个单独坐在一处。 不只村民没和她们挤,就连那些胡子看起来也似乎是远着她们。 玛玛嬷嬷淡然而立,脸上平静,没有半分畏惧,就连蝴蝶也很是坦然,细看,两人衣裳整洁,就连带着的银耳钉都没被撸下去。 可见那些胡子虽然是来抢劫,却没有动过玛玛嬷嬷两母女,甚至许文岚怀疑大概她家那些胡子也不敢去抢。 在关外这片土地上,信萨满教的还是挺多,而且这时候的人迷信得多,对于鬼神有敬畏心,玛玛嬷嬷自然而然就成了一种特殊的存在,哪怕是胡子,也不敢有冒犯之心。 心里打定了主意,许文岚也不隐藏身形了,一露头就被胡子看到了,连推带攘地揪到人群里。 被打得倒在地上的白应魁一看到许文岚就急了,挣扎着爬起身,还没等开口,就被一个胡子踹倒在地上。 许文岚咬着唇,用眼神示意白应魁不要逞强,自己却是走向了玛玛嬷嬷。 蝴蝶一把拉过许文岚,小声抱怨:“不是说你们藏到山上去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许文岚捏着蝴蝶的手,却是凑到玛玛嬷嬷跟前,她还没说话,玛玛嬷嬷就问了:“刚才的火是你们放的?” 点点头,许文岚小声道:“嬷嬷,官兵很快就会赶来了!咱们得拖一拖这些胡子。要是就这么让他们带着东西跑了,咱们大家伙这些年可就都白干了。” 目光忽闪,玛玛嬷嬷低声道:“要是不伤人,能这么走了也好……” “那之后呢?得多久就挨一回抢?到时候胡子肆虐,咱们靠山屯越来越穷,不说小伙子们娶不得媳妇,就是姑娘也不好嫁啊!” 一说到嫁,玛玛嬷嬷不禁看了眼蝴蝶。 “你想我怎么做?” 许文岚笑笑,低声道:“我哥他们去你家拿牛角号,一会会先装着官兵来了。要是胡子吓到了,丢下东西跑了也就罢了,要是他们不跑——” 目光忽闪,许文岚淡淡道:“咱们屯子可有快两百号壮丁呢!他们可都是很信嬷嬷你的……” 玛玛嬷嬷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许文岚的意思了。垂下眼帘,静默半晌,她终于点了点头。 许文岚松了口气,离开玛玛嬷嬷,转到白家人呆的地方,扶着白应魁,看他鼻青脸肿的样子,鼻子发酸。 看白应魁这样儿,他刚才被打的时候肯定没人帮手了。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能谴责谁,她握了握白应魁的手,转过脸小声道:“二叔、三叔,你们不要怕,官兵马上就到了。” “真的?”白应福大喜:“那火……” 哪儿容得白应福问,李氏已经一把扯开他,急着问:“啥时候到啊?别等他们来了,胡子都跑了。” “官兵肯定来,但咱们的东西是不是会全被胡子抢去,可得看大家伙的了……”许文岚小声说着,又低声道:“爷,得和大家伙说说,官兵马上就来了。要是这个时候让胡子带着东西跑了,以后可就别想拿回来了,就算官兵去剿匪,您觉得他们缴获的财物会退给咱们老百姓吗?” 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了。官兵剿匪,缴获的东西都未必交到上峰手上,可能当场就分掉了,就更不用提退回给百姓了。 白老爷子捏着手里的旱烟袋不吭声。 许文岚也不急,只是看着他捏在手里的旱烟袋,早就没烟了,可白老爷子还是把烟袋捏在手上。 很多时候,这烟袋不只是抽烟用的,还是白老爷子自以为的身份象征。 抿了唇,白老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一个传一个,告诉大家伙,官兵就要来了,不能这个时候让这些胡子带着东西跑掉——多少年的积蓄,可不能这么被抢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混乱 如果是刚才,大家伙都只想着活命就算了,哪儿还能想到把东西拿回来呢?但现在一听到官兵要来了,就立刻来了精神。 许文岚默默地猫在角落里,看着消息隐密地一个传一个,也看到那些人突然亮起的眼睛,上翘的嘴角,她自己的嘴角也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虽然都是农民,没受过什么训练,可到底人多,她不相信,这么多人还打不过这二十几个胡子。 正想着,就听到嗷唠一声,一个胡子揪起一人,大声喝问:“你们干啥呢?想干啥?!” 那被揪起的男人脸色一下就白了,刚才壮起来的胆色就这么被吓没了。 眼看他就要把刚听到的消息说出去,玛玛嬷嬷却忽然站了起来:“别再造孽了!” 被玛玛嬷嬷突然一喝,那胡子倒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吼道:“你才管闲事!要不是我们大当家的给你几分面子,老子早就……” “早就什么?就凭你,也配?”玛玛嬷嬷一声冷笑,手腕一翻,手指连动,也不知是干啥,大概算是结了个什么法印之类的意思,她的手上就冒出一簇火苗。 她突然这么凭空变出一簇火苗,所有人都看得发怔。 许文岚还在想玛玛嬷嬷很适合演魔术啊,其他人却都立刻大叫“三味真火”。 玛玛嬷嬷一声冷笑:“刚才我用三味真火烧了柴禾垛,就是想要警告你们,让你们知难而退,没想到你们居然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现在我已令五鬼召开官兵拿你们!看你们这些恶贼还能往哪里逃……” 先是被玛玛嬷嬷的“三味真火”震住,那些胡子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有心慌的直接就说进屋请大当家的出来,也有大声呵斥:“就一个娘们浑说,看把你吓的……” 更有直接就上手想要揪住玛玛嬷嬷打的,只是他还没碰着玛玛嬷嬷就被人抱住了:“可别乱来,那是萨满,你要是乱来,咱们大家伙可不都得被……” 那头拦人,这头蝴蝶已经尖声叫道:“我娘身边有黄大仙护体,怎么会怕你们这些恶贼?!大叔们,你们别怕,我娘请了黄大仙护佑大家伙呢!不能让他们把咱们的东西就这么抢走——大过年的,总不能大家都这么苦熬着吧?” 蝴蝶喊得大声,可让大家伙精神一振的还是“黄大仙”。 虽说黄大仙的说法那是传说,可别说,北方农村还真就信这个。 白应魁打先,挺直了身喝道:“你们这些兔崽子,把东西都给老子放下!老子受了那么多苦,赚的是给儿子娶媳妇的,可不是让你们祸害的……” 一个胡子“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冲过来就要打白应魁,手还没碰着白应魁,却是身子一晃,差点跌倒在地。 却是许文岚暗中使脚绊了他一下,见人站不稳,顺势抬脚就踢:“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们这么点儿人啊!就是吐口唾沫也淹死你了……” 可不真是!似乎直到这个时候,靠山屯的百姓才发现自己这边人多似的。 眼看那胡子爬起身反手要打,一旁的白应福一个箭步,当胸一脚踹了过去。 “反了你们的……”远近的胡子都往这边赶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隐约的有人嚷:“官兵杀来了……” 脚步一顿,原来想教训白氏兄弟的胡子们扭头看去,还没等看清什么,就听得破空之声。 一只得箭飞来,正中一个胡子的手,那胡子一声惨叫,也乱了阵脚:“官兵杀来了……” 他一嚷,别的胡子也慌了手脚,一时不辩真假。 正在混乱中,有人从里长家里跑出来,那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胡子,衣服还没套齐,连走边嚷:“发生啥事了?!” 话还没说完,旁边已经扑出一声,拎着扁担一扁担砸了下去。 那胡子“唉哟”一声,捂着脑袋退开些许,抡起了刀。 他一亮刀,众人有些惧了,刚砸完他的男人退后一步,颤着声大喊:“大家伙上啊!咱们人、人多呢……” 没想到刚才的绵羊突然就都长了角,虽说这反抗在胡子看来还轻,但这时候他们人心都慌了,又能多厉害? 有胡子已经喊起来:“大当家的,风紧扯呼吧!一会官兵真来了怎么办?” 一群胡子乱哄哄的,又叫又跑,村民们却是纷纷操起锹啊铲子啊叉子挠子的扑上前。 许文岚大声喊叫着“官兵杀来了”,虽然没上前近身战,却是下黑手使绊子,现在乱成一团糟,有几个人揪着一个胡子打的,也有被胡子追得满场跑的,一地的东西乱丢,还有趁乱偷藏东西的,管他是谁家的,现在谁摸着就谁的。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有人大声喊:“大哥,官兵来了?!” 去搜罗东西的胡子也都慌里慌张往这边赶过来,场面就更乱了。 许文岚咬了咬唇,扶住白应魁,叫上蝴蝶,扭身就跑。 路过玛玛嬷嬷家,许文岚灵机一动,喊了蝴蝶去嬷嬷家翻了绳子,两人在巷子两边左右一蹲,绳子一拴,正好绊倒两个追过来的胡子。 一旁的白应魁虽是受了伤,这时候却是顾不得疼,拿着锹劈头盖脸的一顿揍,这个时候哪儿还管会不会打死人这事儿……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突然听到马蹄声。 许文岚一怔,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大叫:“官兵杀来了……” 这回,可真是官兵杀来了。 胡子落荒而逃,抢的东西掉了一地,就连赶来的几辆车都没来得及赶走。 这个时候能自己逃掉都算好运了,谁还顾得上东西?更何况官兵来了一波又来一波,哪里抗得住? 一场混战,等到天边微白,这场战才算是打完了。 等乱局定下来,许文岚才知道一开始来的头一波官兵竟不是县城里的官兵,而是马场的兵。 这些兵,虽然平时是养马的,但也还是官兵,又都是骑兵,战力甚至超过县城里的官兵,胡子或死或伤,除了逃了二十几个之外,竟是活捉了三十几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 少年英雄 起霜下雾,虽然鸡叫了,天亮了,可是靠山屯还是雾糟糟的,看人都显朦胧。 王知礼家门口的火把一直亮着,烟气滚滚。 被活捉的胡子被绳子绑成了串,就蹲在地当间儿。 有那还没转回家的乡亲站在官兵外围破口大骂,还有用石头砸胡子的,可这都是轻的了,许文岚还没近前,就看到一个男人推攘开一个官兵,扑上去一镐砸下去,要不是那胡子闪得快,这一下子脑袋就得开花。 男人举手还要再来一下子,却被扑上来的官兵一把抱住。 那胡子跃起身,虽然活动不便,却仍是一脚踹过来,要不是两边都拴着人,怕是直接就把男人踹翻在地了。 一个看似校尉还是什么将领的官兵大声呵斥着,把胡子踹在地上,又大声骂要杀胡子的男人:“混帐东西!刚才跑哪儿去了?现在来耍威风!老子们抓的胡子,是让杀的吗?” 老百姓心里头恨,骂两句砸两块石头,官兵们都不在意,可真让人把抓到手的胡子杀了,可是损军功的。 那男人挣着身,只是要杀胡子,嘴上大骂:“你个王八蛋!老子杀了你……” 那胡子眼一翻,却是大笑:“咱们两个是有个王八,可不是我……” 男人骂声一窒,脸色铁青,竟是半个字都骂不出来了,也不挣了,甩开拦他的官兵,扭身出了人群。等出了人群,一抬头,脸色更是沉得吓人,竟是大步冲过去,从墙根处揪起一个女人,大耳刮子重重地抽了上去。 那女人原本半蹲半靠在墙根,双眼发直,好似失了神般,被男人一抽耳光,反倒醒了过来。 先还只是用手护着头脸,等男人一连抽了十好几个耳光后,女人也受不了了,反手推攘,嘴里大声骂道:“王三,你他娘的不是男人!刚才缩着头当王八,不知道护着我,现在倒他娘的来打我——活该你他娘的当乌龟……” 女人一骂,男人打得更凶,不过片刻就把女人打倒在地,尤不满足,仍要拳打脚踢,眼看竟是把女人往死里打,旁边的乡亲忙上前拦着。 许文岚一时还没明白,蝴蝶却是狠狠地啐了一声:“混蛋王三,自己老婆都护不住,还他娘的好意思打人!” 眨巴眨巴眼睛,许文岚再扭头看那头冷笑的胡子,啊,可不是那个什么大当家,那时候好像是从王知礼家出来的,难道做了那种事? 真是混蛋!抢东西不说,还祸害小媳妇,就活该被杀了!那个男人也不是东西,媳妇被拉进院里时不救,这会儿倒成了爷们,把媳妇往死里打了…… “他娘的不是男人……”啐了声,许文岚往前走了两步,还想找找白家兄弟都在哪儿呢,猛一抬头,就看到那校尉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许文岚还纳闷呢,但猛然间,她就想了起来。 这人,她见过啊!这分明就是她被白应魁救下送到马场时看到的那个校尉…… 吓了一跳,许文岚猛地扭头,装着不认识。 可眼角余光却是不受控制地瞄去:“那、那人还看我吗?” 被她问得“啊”了声,蝴蝶点头:“嗯,好像往这边走过来了……” 许文岚一惊,抬脚就想走,还好蝴蝶道:“被人叫住了。” 松了口气,许文岚回头,只见那校尉正和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拱手说话。 那好像是县城里赶过来的官兵统领,大概是在说这军功该怎么分什么的吧? 抚了抚心口,许文岚心道还是快点找到白家兄弟回家的好。 屯子里也有大半的人没在这凑热闹,赶回家里盘点财物了,虽然胡子是抓到了,可是这损失却还是不小。 四下张望,好不容易看到白胜文和白胜武的身影,许文岚刚要叫人,就听到那头王知礼喊他们兄弟两个。 竟是把两兄弟引到那两个统领身边:“二位将军,今天多亏了白家兄弟,你们说的锋火,就是他们放的。” 糟了! 许文岚心里暗叫一声,真想立刻转身就走,可偏偏才转身,就有人扑上来抱住她,却是寻过来的朱氏和白慧儿。 “吓死我们了……你们可真是——说你们什么好呢?伤到哪儿没?”朱氏扯着她前后左右地看,又是哭又是笑的。 许文岚只怕惊动了那校尉,不自觉地扭头看过去。 这一看,正好对上那校尉的眼神,她立刻慌了神,一把扯住朱氏的手:“娘,马、马场的那个校尉……” “谁?”朱氏先没明白过来,等反应过来脸立刻就白了。顾不得再说别的,直接搂着许文岚转身。 可才走不到两步,后头就传来喊声。 没奈何,娘三个只得转身回去。 白胜武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兴奋地叫:“这是我妹子,她也帮忙点火了!将军,我今天还射伤了好几个胡子呢!” 许文岚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嘴,喊她干什么?当别人都和他似的一样爱领功劳啊? 心里暗骂,却不得不一一施礼,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垂着头。 白胜文盯了许文岚一眼,虽看出不妥,却不知道许文岚到底是怎么了。 刚想问一声,却目光一转,看着刚刚转过目光的校尉,微微皱了下眉。 那校尉打量了许文岚两眼,就转过头去,和县里的统领拱手一笑,道:“白统领,这白氏兄弟,果然是少年英雄啊!你说是不是?” 白统领撇了撇嘴角,勉强笑道:“是啊,少年英雄。” “照我说,当记一大功!要不是他们机敏,烧了柴禾垛,这些胡子可就要逍遥法外了。” 白统领点点头,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道:“我会向县丞和县令大人禀告此事,还要为他们请功。” 白胜武听得双眼放光,只差问“真的”这话了,白胜文却是扯了下兄弟,没有说话。 这种事说不好,哪怕是说请功,可到最后这功劳会不会下来,谁都没把握,口头上的承诺什么都算不上。 许文岚却是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那不知名的校尉。 这人,分明就是在帮着白家兄弟说话嘛!要是没有他这些话,那个白统领肯定不会说什么请功的话——难道,他是故意偏帮他们?!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送与借 想到这里,许文岚不禁偷看那校尉,心里的惧怕倒是少了几分。 仔细想想,那天他也是帮了她的。 虽然她一再否认,但回心细想,说不定她这个身体还真是个满人,还是个罪臣之后——但,哪怕真是,她也不想认。和这个校尉,还是彼此都装糊涂得好。 垂下眼帘,许文岚一声不吭,装聋作哑,只等着话叙完了,就恭身告退。 那个校尉虽然看了许文岚好几眼,但到底还是没有叫住她。 朱氏拍了拍胸口,等看不到人了才喘出一口粗气:“还好……” 白胜武根本就没留意朱氏和许文岚,一径沉溺在刚才那校尉和统领的夸奖中,脸上的笑就没敛过。 白胜文凑近了小声问:“娘,是不是……” “没事、没事,啥事都没有……”朱氏一句话把事儿揭了过去,就没想和白胜文提那校尉的事儿。 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真要有天嚷开了,可是个罪过。 看朱氏不说,白胜文转过头看向许文岚。 许文岚头一偏,冲着白胜文露出大大的笑脸。 一看到许文岚的笑,白胜文立刻就心安了,也不再追问。 一家人紧赶慢赶回了家,也顾不得上盘点东西。 白应魁被那些胡子打得不轻,虽说都是皮外伤,却也是要好生将养的。 等快到中午时,听到风声的朱家老爷子和朱大舅赶了过来,带来了上好的金创药。 “爹,大宝他娘请大夫来看过我了,还累得您老跑一趟……” “这说的是啥话?一听到你们屯子来了胡子,你丈母娘差点晕过去,还好人都没出啥事,钱啥的,没了就没了,万事都比不上命重要。” 这理是对,不过他家钱还真没啥损失。 朱氏笑笑,小声道:“爹放心,我们离屯子里远,胡子赶过来之前贵重钱都藏起来了,就是那些冻的肉还有慧儿养的鸡白瞎了。” “肉没了算啥事?回头打了野味我让锁头送过来。”朱大舅一扬眉毛,手一挥,好像已经打了头大家伙似的。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来叫门,却是怯生生的白草儿。 进了门嗫嚅了半晌才道:“大娘,我奶说我爷吓着了,得请大夫看病吃药。家里钱都被胡子抢光了,让我上你这儿先拿点钱请大夫。” 一听到白老爷子吓着了,白应魁一下就坐起身了。 朱氏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白慧儿已经冷笑一声:“爷咋个吓着了?我听说我爹被揍的时候爷他们都没上手啊!胡子的拳脚又没打在他们身上,怎么就能被吓着了呢?” 被问得脸上发烧,白草儿咬了咬唇,有点委屈:“我就是跑个腿,慧儿姐有啥不明白的自己个去问奶呗!” “哦,你就是个跑腿的,那就帮着回去告诉奶,我家也被胡子抢了,没那个钱——奶要是问别的,你也让奶自己个过来问呗。” 被白慧儿噎得脸涨得通红,白草儿一跺脚,转身就走,却被朱氏扯住:“这孩子,别听你慧儿姐的,是,我们家是被胡子抢得一干二净,可再怎么着,要是你爷真病了,可不是得请大夫?就是我们自己个不吃不喝,这大夫还是得给你爷请啊!” 朱氏叹一声,转脸看朱大成:“哥,还麻烦你借我二三十文钱,总得先给我公爹请个大夫。” 朱大成半句多余的话没有,直接就摘了腰上的荷包。 朱氏接了荷包,数了二十文钱给白草儿:“草儿,你和奶说,不是大娘不帮忙,实在是家里也被抢得精光了。” 等白草儿走了,朱氏才看了看白应魁,却没解释。 白应魁躺在炕上也没说什么,但白慧儿却是忍不住道:“我才不信奶那里真的没留后手。” 抿了抿嘴,白应魁没吭声。 李氏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担心白老爷子,却并没有怪朱氏的意思。 朱氏轻拍了下白慧儿,笑道:“娘还用你帮着说话了?快去,把你姥爷带来的面窑两碗,咱中午吃手擀面。” 朱老爷子打从白草儿进屋,就没说过半句话,这会儿更是摸着胡子直乐。 女婿虽然不能说是世上最好的,但对自己闺女是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 要是这么点事就生出误会,也白过十好几年了。 这头正在和面,外头就传来方氏的叫声。 许文岚脚快,几步就窜了出去:“哟,三婶啊,有事儿?小点声,我爹养伤呢,我哥他们也是累了半晚上,这会儿正补睡呢!” 要不是她睡不着,这会儿也窝炕上睡了。 方氏眼皮一翻,哼哼道:“哟,都歇着了啊?狗剩他爷还说你们不得过去看他,这会儿还不肯歇着呢!” “可不是要看他去咋的,草儿刚来说我爷吓着了,我爹挣着身爬起来就想去看我爷来着,可你也知道,我爹昨个儿为了救我姑,被好几个胡子打,身上尽是伤,哪里儿还能走得动呢?倒想抬着他去了,可我哥他们也累,又没劲儿,我还说要不要喊三叔和二叔过来帮着抬抬呢!不是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吗?这昨个晚上,可是多亏了我二叔三叔他们,我爹才没被打死……” 绵里藏针,扎得方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要不是她脸皮厚,这会儿真得被许文岚几句话说得退出去了。 “咳……”轻咳一声,方氏沉声道:“我是过来借点粮,家里被翻得乱糟糟的,粮食啥的也都找不见了,先借上半个月的粮,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 许文岚眼一眨,差点就笑了:“三婶,谁让你来的啊?我怎么觉着,你是被人当枪使了呢?” “咋说话呢?谁枪啊?我看你才枪呢!”方氏恼了:“我是不想跑这一趟,可家里乱成那样,我能不出面?二婶是个不顶用的,自然就得我来当家了!咋的,连半个月粮都不想借?咋好意思呢?当初你们分家时你爷可是给你们口粮了!得,去叫你娘出来说话,和你没话说。” “别呀,我觉得我和三婶挺有话说的。”许文岚嘻嘻一笑:“真是怪了,以前我三叔不是说少出头吗?怎么这会儿居然让三婶你出头来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作妖 方氏眼睛卡吧两下,还是没反应过来,反倒挺硬气地道:“家里总得有个拿主意的,你快别说这些了,快点让你娘出来。你爷你奶还等着吃饭呢,就算我们饿得起,老头老太太也饿不起啊!” 笑盈盈地看着方氏,许文岚没抹身回去叫朱氏,只是看着方氏笑问:“三婶,我猜猜,这回是不是三叔让你来的啊?” 从前白应福可不是这样,万事不沾身,只往后头猫,连着方氏也是被他扯到后头,有事儿直接往李氏或者朱氏身上推就是。 这世上,少做事错的就少。像方氏这样的人更是如此。 可现在,白应福却不再像从前一样护着方氏了,要说他不是外面有人了,许文岚都不相信。 低叹一声,许文岚觉得方氏真是蠢,这种事她真当是美差啊? “三婶,不是我们不孝顺,而是我们家也一样遭了胡子抢,你觉得家里还会有余粮吗?要不,你去别家问问,看有有余粮的没吧!” “呸,你说话就算数啊?”才嚷了一句,方氏耸了耸鼻子:“这是啥味儿?这不是在做饭着吗?” 指了指许文岚,方氏恨声道:“自己有吃的还不孝顺爹娘,好啊!你们家可真是好,等着我去告诉老爷子……” 看方氏急匆匆转身,许文岚撇了撇嘴,假情假意地叫道:“三婶慢走啊……”再过来玩这种话就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走了?”白慧儿探出头,啐了声,怨道:“可真亏得他们好意思开口。他们家里存的粮不比咱们家多?今年本来就没种麦子,就只存了些大楂子和豆子啥的,哪儿有粮食给他们啊!” 许文岚呶了呶嘴:“可不是嘛,就那,还没剩多少呢!啊,姐,我记得刚才看着上洒了不少粮食,要不一会儿咱拿了袋子去捡些吧?怎么着也能捡回半袋子……” 白慧儿点点头,招呼道:“先进屋,一会面煮好了就喊爹他们起来,先吃了饭咱们去捡粮食。” 因为急着去捡粮食,白慧儿和许文岚两个急忙忙地吃了饭,也顾不上朱氏叫她们,白慧儿洗碗,许文岚拿袋子,嘴上回着话,就要出门,还没等她们出门,李氏就闹上门了。 想来是有备而来的,李氏不只是带了方氏、王氏、草儿、白莲花四个,还叫着几个没事闲着的妇人,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嚷“不能活”了! 那头朱老爷子还没放下碗呢,听到李氏坐在院子里大哭大嚷,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把碗一搁,出了门,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亲家母,大冷的天你往地上坐啥?仔细着了凉,还是快点起来吧!淑贞,还不快扶起你婆婆——知道的,明白是你婆婆被胡子抢了心里头委屈,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们家把人家抢了呢!” 朱氏答应一声,上前扶李氏,李氏却咬着牙不起身,只是扯着李氏哭:“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恨着我这个后婆婆呢!我也不想上门来求你,要不是真的过不上去,我哪儿会来求上门呢?就是我不吃,可你爹总要吃吧?他年纪一大把了,被吓着了一时半会都好不了,家里是一点粮都没有了啊,不像你们——这是刚吃的白面面条吧?我们不求白面,来点糙米面吃个半饱就中啊……” 脸上火烫烫的,朱氏只觉得像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似的。 外头那些人指指点点的,就好像她真的做了大不孝的事儿一样,可她真的不孝吗? 深吸了一口气,朱氏手上加了些力气,硬是扯起了李氏:“娘,你先起来说话!当着大家伙的面,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我这个媳妇可不敢应……” 抬眼看看外头指指点点的那几个村妇,朱氏淡淡笑道:“几位嫂子看来家里是没被抢走啥,要不,怎么这会儿还有心思来看热闹呢?我就真是不行了,家里被抢个精光,要不是我爹和我大哥送了点吃的,怕是现在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家里头男人又浑身的伤,躺在床上连动都动不了,可是没心思出去窜门了……” 几句话先把吃的粮食哪儿来的说了,朱氏又道:“娘,我们家也没仓房,有啥东西都放在灶下呢!你大可去看看,除了我爹背过来的面,真就是没啥能吃的,就那面,刚吃了一半,也不过剩下两碗面,那么点东西,你要,就拿去。虽说不够一家人吃的,但你和我爹总还能吃饱一顿饭,过了这一顿,我们也真就没法子了,这不,孩子们说去路上捡捡,那掉的豆子大楂子啥的,好好吹吹灰,洗吧先吧还能吃。” 朱氏话都没说完,看热闹的几个却是反应过来了:“可不是咋的,那道上的粮食捡捡不也能吃嘛!快着点,我也回家找个袋子去……” 说话间,溜个一干二净,哪儿还顾得上看白家的热闹。 李氏想喊,却又不好意思。 本来是要这些人来做见证的,这回都跑了可怎么办啊。 朱氏却是脸色都没变,只是淡淡道:“娘,要不你让莲花她们也跟着去?要是动作慢些,怕都被人捡去了……” 李氏口齿微动,却没说出要让白莲花捡粮食的话,反倒是王氏扯了白草儿,小声道:“娘,我们回家去拿袋子,这就去捡粮……” 白草儿心里还不痛快,可王氏扯得紧,只得跟着走了。 李氏抿了抿唇,咳了声:“你先把那面给我拿着吧,回头家里缓过劲就还你……” 朱氏笑笑,也不说话,转身要进社房,才转身就看到白胜武扶着白应魁出了屋。 当门一立,白应魁捂着胸口忍不住一阵咳嗽:“他娘,先把面给娘拿着……娘,这些面是我们家最后的一点粮食,现在给了你们,就真的啥都没剩了。” 李氏撇嘴,不和白应魁说话,只看朱老爷子:“亲家公,你说这世上吧,父母能养七八个孩子,可七八个孩子却养不得一对父母呢!这老天爷不开眼的,上哪儿去说理儿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表彰 白应魁眉毛一掀,沉声道:“娘,您犯不着和我丈人说那些……你看看我这张脸,要是没啥感觉,我再脱了衣裳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我觉得吧,我白应魁对得起白家的每个人!可是你们对得起我吗?” 想起昨天晚上,他为了白莲花强出头,被好几个胡子打倒在地,却没有人过来帮他一帮,白应魁就觉得打从心里往外凉。 “别的话我都不想说了,您也别再说那些不中听的怪话……这世上人心都是肉长的,情份也是得靠人处——当初分家时,给您和我爹的养老钱就已经全扣下了。现在我给你们的孝敬那是我仁义,就是不给那也是道理!” 李氏脸一沉,就要嚷嚷,白应魁却早就想到了,及时截住她:“您也别嚷嚷,我白应魁是什么样人,大家伙都知道,虽说分家了,可该孝顺的我还是会孝顺。但是你们也别老把我们家当软柿子捏,就说这粮食吧!家里真没粮了?要不要我让大宝二宝帮着您去窖里看看?还有那钱,娘,您藏钱那本事我可就再没见过比你还高的了,就真的被胡子抢光了?!” 被白应魁连问两问,李氏的脸色更难看了,也不往下说了,她手一甩,只是哼道:“这世道真是变了,活着活着,这良心就都变坏了……” 竟是走得痛快,连要的面都忘了拿。 “娘……”方氏叫了声,看李氏没回头,自己忙上前两步要从朱氏手里拿过面袋子去,却被许文岚抢了个先,直接把袋子拿在手上:“哟,三婶,你还不快点去追我奶啊?” 一看许文岚把面袋子抱在怀里,方氏就知道是不能再得手了。只能撇了撇嘴狠狠瞪了眼许文岚,歪了两句:“大哥、大嫂,你们还真是孝顺……” 方氏自说自的,谁理会她,歪了两句见没人理会,方氏也只能走了。 家里一消停下来,许文岚就和白慧儿去捡粮食。 胡子逃得狼狈,之前抢的东西倒有一大半都是丢下的,不只是靠山屯,一路走过去,道上尽是洒在雪地里的粮食。 许文岚还听说有人在雪坷子里捡着了金镯子,因为这个信儿,靠山屯里外竟是人山人海,比过年还热闹,都埋着头盯紧了地皮,似乎是这样一准能捡到金子似的。 许文岚和白慧儿可没那心思,只心疼被人踩脏的粮食。 “这边啥也没有,你们那边瞧瞧去……”她们越是不让人过来,别人就越是要过来。 回家半路上听到人捡着金锣子的方氏梗着脖子:“这金镯子可不是你们的,凭啥不让我们捡啊?” 瞧这话说的,倒好像她们脚边就有金镯子了似的。 许文岚冷哼一声:“你要捡金镯子,就快捡吧!好像这金镯子是地里长出来似的,遍地都是是吧?笑不笑人啊?” 说是这么说,可是一大群人往这边挤,到底是阻止不了,只得让了让地儿,又往旁边去捡掉雪坷里的大楂子。 掉在雪地里的粮食不比掉在地上,掉在地上,扫起来一吹灰就是,这掉在雪里的扫起来怎么吹?一吹就化了,只能光着手一粒粒地捡,就这样,手一粘雪就化,大楂子上还是粘着水珠了。 捡不到一会儿,手指头就僵了,揣在棉手闷子里捂上一会儿再捡,虽然慢些,可是一个时辰也捡了差不多半袋子大楂子。 再看那些原本也是来捡粮的,全一门心思找金镯子的,拎着的米袋子空空的随风直飘。 “文岚,你先回家暖和会儿,一会儿再来换我,咱俩不能都在这冻着……”白慧儿起身,推许文岚回家。 许文岚点头,却是要让白慧儿先回去:“姐,再拿个袋子来……” 白慧儿皱眉,也不挪脚,就瞪着许文岚。 两人正僵着,就有人喊。扭头看,却是白家兄弟两跑了来:“快别推了,都回去暖和——这有我和二宝呢!” 接了米袋子,白胜文把带来的袋子往腰上一掖:“我都带袋子了,不用再送来,你们两也好好睡一会儿,也都吓坏了……” 话没说完,看到许文岚扬起的眉,白胜文就笑:“知道你没吓着,可到底是累了,先歇歇……” 可不是,她一点都没害怕。 心里这么想着,许文岚到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回了家,窝在暖被窝里,一会竟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天都黑了,只听得细碎的说话声,她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是大朱氏的声音,想是听说了胡子的事从县里赶过来的。 “刚我在村头,看到方氏和人打起来,那可真是……可亏得你们搬出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看来还真发现金子了! 许文岚勾起嘴角,却没起身,只是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明明昨晚上才见了血,可居然睡得很是安心。 闹胡子是个大事儿,赶在年前,县丞亲自带队,县里的官兵连同马场的驻兵一起,端了土匪窝。 听说死了不少胡子,连山寨都被烧了个精光。 这事儿,算是政绩,县令大人很是重视,亲自办了庆功宴,又把立功的名单报到了省府。 虽说那天都说白家兄弟立了大功,可谁都没觉得他们真能在县太爷面前露脸,没想到庆功宴当天,县里竟来了差役,叫了白家两兄弟进城。 等夜了回来,白胜武竟是醉了,小脸红扑扑的,连走路都脚发飘。 白胜文也喝了酒,不过还好有节制,没显醉态,只说在庆功宴上落了个末座,因为被劝酒才喝了些。 廖廖几句,也没详说,倒是白胜武第二天醒了后,眉飞色舞的,一家人才知道竟是县太爷亲自劝他们两个酒来着:“县太爷举着酒杯,说我们两个是少年英雄!这英雄怎么能不喝酒呢?” “呸……能喝酒的未必是英雄,还可能是酒包!”朱氏嗔怪地用手指头戳了白胜武的额头一下,又道:“看你哥多稳重?和他学着点,别一点事儿就得意得忘了自己姓啥了,喝能那样,你才多大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穷年 这个年,靠山屯过得并不平静。 和往年相比,这是个穷年,先是土豆收入差了两成,又被胡子抢了回。虽说大半东西还是没丢,可到底还是有损失,也不全对,这是有人损失得连个年都过不好,可也有人得了便宜,只不过有心眼儿的闷声发大财,才不会钱财露白让人惦记着。 那回捡了金镯子的王家媳妇不就是,显白得太过,被西里屯的人找上门来。 王家媳妇自然不会认,直接脸一板否认自己捡到了金镯子:“别说我没捡着金镯子,就是捡着了,那就是你的了?我呸,我自己个的金镯子都被胡子撸去了呢!” 这才是睁眼说瞎话,靠山屯里姓王的多,可不是每户姓王的都和里长王知礼家一样是小康之家。 这户姓王的,家里不过五亩田,比起老白家还差远了,方氏一听王家媳妇说自己丢了金镯子,当时就嘲笑出声。 “她要是丢金镯子,那我还就能丢个金凤冠了!” 被乡亲嘲笑,王家媳妇只当没听到,一口咬定了没捡到什么金镯子,那西里屯的连着堵了几天门,都没捞到好处,急得闯门,却被王家媳妇带着男人一根扁担追着打出了靠山屯。 可这事没完,西里屯的媳妇下晌就带了人赶到靠山屯,不只是揪着王家一户,还有靠山屯别家的,都说是胡子抢西里屯的东西都丢在靠山屯了,他们辛辛苦苦赚的家当就被靠山屯的人抢了。 站在村口,大骂靠山屯的人都是不知廉耻的混帐东西。 这一来,就不是一家一户的矛盾了,而是两个屯子闹翻了天。 那几天才叫一个热闹,里长甚至召集了屯里的青壮,守在村口,只要西里屯的人来闹,就立刻用扁担广锹赶走。 看得许文岚这叫一个乐,当初一群男人对着胡子时浑身发抖,这会儿倒显出爷们儿样了。 白胜武还想去村口当英雄,却被朱氏一扯扯住,啐了个满脸唾沫,家里没人同情他,就连白慧儿也笑他:“你去和他们掺和啥?这会又不是对付胡子,离得都不远,十里八村还不都算是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也好意思?” 被这么一说,白胜武还真就不再往村头去了。 就这么着,吵吵闹闹的,就到了除夕。 往年屯子里还热闹得很,又是放鞭炮,又是放烟花的,可今年人有廖廖数声炮竹声,激得一片狗吠声,转瞬又静寂下去。 老宅那边没喊白家人过去吃年夜饭,可擦黑时,白胜武还是端了碗鸡肉送过去,回来后闷着头不吭声,虽然没抱怨,可瞧他闷头不吭声的样儿,也知道在老宅里八成是被气着了。 从前白胜武在白老爷子跟前,可是个小红人,甚至比长孙白胜文还要吃香些,现在连他都没捞着好,显然白老爷子这次是真的生了他家的气,就不知道李氏是怎么在老爷子跟前挑唆的。 初一一大早上,白应魁拖着病体,带着全家老少去老宅拜年。 老爷子屋里的饭桌还没撤着,一看到他们进屋,李氏就先冷笑了声:“哟,真是稀客啊!” 白老爷子脸一沉,手里的筷子就丢在桌上了。 许文岚眼一扫,今个大年初一的饺子也不是纯白面的,而是两掺面,按说过年时候,家里总是能吃上两顿白面饺子,可今年却是两掺面,看来李氏就是掖着钱也打算说是被抢了,是不会再把钱拿出来的。 被这么下面子,白应魁也觉得舌尖发苦,可该讲的孝道还是要讲,也不多说别个,先自己给老爷子拜了年,又让孩子里跪下给爷磕头。 白老爷子坐在炕上,还没说话,李氏已经笑着道:“哟,快起来吧,今年你爷手头紧,可是没有压岁钱给你们。” 白莲花顺嘴插了一句:“可不是,今年我都没得着夺岁钱呢!” 朱氏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难看,却没说话。倒是白胜文笑道:“看老姑说的,难道咱们来拜年是为着夺岁钱吗?爷,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爹,你也坐着吧,要不,一会身上又疼了……” 被白胜文一扶着,白应魁才点头坐下。 转目看看白应魁,似乎是刚想起白应魁那天被胡子打的事儿,白老爷子的脸色好看了点,也不再拉着脸,只是淡淡道:“都坐吧!今年家里遭了难,也没什么吃的,就喝碗糖水甜甜嘴吧!他娘……” 李氏撇了撇嘴角,没自己动,只是叫王氏。 许文岚也不客气,糖水一端来,先就喝了一大口。 温温的,虽然糖放得不太多,可到底还是甜的,扬起笑脸,她笑道:“爷,这糖水真甜……娘,你也喝……” 就着她的手喝了口糖水,朱氏的脸色好看了些,却没留意到白老爷子的脸色也比刚才和善了些。 看孩子喝个糖水都像是得了稀罕物儿,想来他们家里到底还是不富裕,也是,才分家出去,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住别个废宅,只开了些荒地,虽说老大在县里开了铁匠铺,可不是说那是顶着人家的铺子来做,月月还得给刘家钱吗? 就这样,老大家能有什么钱?之前说老大家过得好忘了他这个爹,有钱却不肯拿出来给他请大夫,可能是老太婆听人瞎说的吧? 朱氏没瞧见老爷子那脸色,许文岚可是瞧见了,嘴角微翘,她接着就道:“啊,姐,咱那山鸡呢?爷,我姥爷他们送来的山鸡,我爹娘不舍得吃,特意带来给您呢!” 被许文岚一提醒,白慧儿忙要转身出屋,还是白胜武快了一步,直接去屋外头拎进来两只山鸡。 红棕花羽,尾根发白,说是鸡,其实是像鸽子一样,一只也不过六七两左右,不过许文岚只知道这个就是山鸡。 倒是白老爷子,一看白胜武手里拎着的山鸡,就乐了。 “哟,两只上好的飞龙呢!还是你姥爷他们本事,咱们屯子里就少有猎手……都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个龙肉啊,说的就是咱们这的飞龙鸟,这个肉鲜,吊汤最好……” 看许文岚伸着脖子看,白老爷子也来了兴致,还指着那山鸡的爪子:“看这儿,腿短有羽,爪面有鳞,就和龙爪一样,所以这鸟就叫飞龙……” 第二百六十八章 命苦 等到了老林屯,朱老爷子和白老爷子又说的不一样:“这飞龙鸟啊,原是王母娘娘的手下,长了六个脑袋,后来王母娘娘想吃飞龙,飞龙就逃了出来,飞到咱们关外这疙瘩,一头扑进雪里,就只露了尾巴在雪坷外头,追它的夏后看它可怜,就只砍了它五个脑袋回去交差,飞龙只剩了一个脑袋,就变成了凡鸟,再也成不了仙,就是现在,它晚上睡觉也不上树枝,而是一头钻进雪坷里头,只露着尾巴……” 这个倒是真的,许文岚自己也见着过。 一对飞龙讨了白家老爷子的好,虽说还是没留他们在家吃饭,但到底脸色好看多了,一到初二,白家一家人就到了老林屯,飞龙汤那是敞开了肚儿喝,味儿确实鲜美。 想想老白家那两只飞龙大概都不够一家子吃,像白草儿娘俩汤喝不喝得上都不知道,许文岚就觉得来朱老爷子家过年真是太对了。 飞龙可劲吃,孢子肉、鹿肉啥的应有尽有,顿顿不差肉,兜里零食那更是没断过,糖啊,榛子、松子、瓜子、花生,还外带冻山楂啥的,许文岚在朱家的日子,那就是吃吃吃…… 谁见着她都扯过去塞把好吃的,才来了两天,许文岚就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胖了一圈。 原本还想多留几天的,可朱氏他们到底惦记着家里的事儿,初五时就还是回了靠山屯。 才进屯子,就听到哭声。 风忽忽地刮,黄色的纸钱随风刮过,落在地上,不过片刻,就被人一脚踩进雪里,连同雪一起印上了黑脚印。 看着远处的白幌,许文岚有点怕。 等听着是谁死了,更是打从心底里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是那个被胡子糟蹋了的女人,听说回了家男人又打又骂的,婆婆也是,甚至还当着孩子的面骂她臭不要脸的骚货,想着让娘家来人帮帮她,娘家却没一个出头的,反倒还让她不要再上门了,连初二回娘家都把她拒之门外。 回了家又是一通打,女人到底熬不过,初四的时候自己在家大梁上拴了根绳子吊死了。 也不知是外头风太大把窗纸吹破了,还是心里作用,许文岚听完以后只觉得衣服后领忽忽灌风,就好像有人一直在她脖子后吹气似的。 讲多鬼故事,明明胆子大得很,可是这个时候却真的是有些惧了。 “要是我,半夜回来吓死那混帐男人,就是死也拖着他一起死。”白慧儿咬着牙骂。 朱氏轻拍了她一下,只是叹:“到底还是孩子可怜,你们刚才看到没?那个小的,抱着白幌,连脚都跑掉了,也没人给他穿上……” 可另一个大的,却连眼泪都没有。可能因为奶奶和爹整天打骂,他也被洗了脑,觉得自己个娘是个坏女人,给他丢人了吧? 许文岚想想,刚才看到的那幕,忽然就火了:“凭啥死呢?别说不是她偷人,就是偷人了又咋的?偷人就得死?!” 也不管朱氏瞪她,白慧儿竖大拇指,许文岚只是气得低吼了声:“真是气死了!自己保护不了媳妇,还要打,他算什么男人?应该去报官,告男人逼死自己老婆……” “谁会受理呢?”白慧儿低声一叹:“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啊出嫁那就是重新投胎啊,要是投个不好的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嫁人太危险啊!” “瞧瞧你们俩,这都说啥呢?小人不大,竟胡诌。”朱氏忙低喝了声,又哄着她们:“别想那些了,我们的两个女儿,绝不会像那王家的小媳妇命那么不好呢!” 命不好?哪是命不好,分明就是人不好。 许文岚咬着嘴唇,却没有再和朱氏分说这个。 可到底晚上睡不安稳,梦到披头散发的白衣服女人,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她一喊,女人回过头,血红的长舌头坠到胸前。 许文岚一下子就吓醒过来,一摸一头的汗,还没缓过神,就听到外头传来狗叫声。 低沉的,警惕的,似乎很恐惧的叫声,只叫了一声,就安静下去,可那种安静就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许文岚清醒过来,小声叫了声“爹”,又去推隔着白慧儿的白胜武。 被她推醒,白胜武还有些迷糊,等听许文岚说好像进坏人了,立刻就坐起了身。 也不喊白应魁,白胜武自己穿了衣服顺手提起放在炕边立着的弓:“要真进坏人,我一箭就把他射倒在那儿。” 许文岚还是不安,披了身服去推白胜文,大概是已经有了三分醒意,许文岚才推了一下,白胜文就醒了。 三人悄无声息地到了外屋,还没等开门,外头狗吠大作,那种疯狂而又凄厉的叫法,竟是他们从没有听到过的。 白胜武伸手就要拉门,却被白胜文脚一抵,只拉开了一道门缝。 透过那道门缝,三人看清了外头的情形。 虽然月光并不是太亮,可是雪地反光,许文岚很清楚地看到雪地上那道黑影。 瘦削,却不显瘦弱,反倒带着一股怵人的力量。 那头立在院中的黑影像狗,可是并不是狗。一双幽绿的眸带着阴狠狡猾的光,只是看了正好,许文岚就险些叫出声来。 是狼!一头黑色的独狼。 狂叫的大将军半低着头,似乎是想要往前窜,另一边的胖圆却是夹着尾巴,浑身发抖,似乎随时都会夹着尾巴逃走似的。 白胜武抓紧手中的弓,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我、我出去射死它……” “你傻啊?”白胜文立刻就把门推上了,甚至还顺手操起一根门栓,把门抵死:“就是姥爷和舅,见到狼也未必敢一个人射杀,你真当自己是神射手啊?” 白胜文说的话有道理,可是白胜武却是急了:“那咋办?让狼把大将军吃了?等它吃完狗,是不是要进屋来吃人了?” 许文岚一听到狼进屋,吓得吞了下口水,立刻就想起之前说过他们住的房子原来的主人全家都被狼吃了的事儿。 现在看,很可能是真的啊!就是不进屋…… “我、我后院的鸡……”后头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是白慧儿。 一家人都起来了,聚在门口,都带着惧意。 第二百六十九章 惊狼 白应魁现在心里后悔莫及,当初搬到这个废屋子时,就有人说了危险,可那会儿实在是无处可去,又想着大夏天的狼也不会跑下山来,等到了冬天,手头紧,又住习惯了,他也没想过要搬家,哪想得到狼居然还真的来了。 咬着牙,白应魁抓起灶下的柴禾,沉声道:“你们娘三别出去,我和大宝二宝出去,看能不能吓走狼——大宝,点火!” 火把燃起,一手拿火把,一把拿锄头或斧子,白家父子三人鼓着劲儿,就要冲出去,许文岚又慌又怕,猛地想起来:“啊,听说狼怕铁器响——娘,快把锅拿出来,甭管啥了,只要是铁器都拿出来。” 许文岚这么一说,白胜文也反应过来:“胜武,你从姥爷家拿回来的炮竹呢?” 白胜武“啊”了一声,忙把火把塞到白慧儿手里,自己转身进屋拿了几个二踢脚,又拿了香出来。 拉开了门,就见到大将军扑上前去,只是大将军到底是个从没上过山的狗,虽然勇猛,却哪儿能和狼比? 才扑上去,没两下,就被狼扑倒在地,白胜武一急,都不用等白胜文再说话,直接就丢出去一个二踢脚。 火线燃得飞快,这头才丢出去,那头空中就爆出一声震响,那狼被吓了一跳,立刻往后跳开。 大将军得了空,又扑上去,那头黑狼虽然正在惊惧之中,却半点不惧,头一偏,竟是撞在大将军身上,在大将军落下时一口重重咬出,竟是咬在了大将军的喉咙上。 白胜武大惊,直接就跳了出来,大喊:“大将军……” 一旁的胖圆“嗷呜”一声,竟是夹着尾巴钻出了栅栏,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身影。 那头黑狼往后退了一步,呲起了牙,在火光下,森白的牙上满是鲜血,满满的警惕,一双幽碧的眼却没半点惧怕的意思。 白胜武没敢直接跑过去,眼看着大将军身下的雪都被染红了,大将军四脚抽搐,连叫都叫不出来,怕是已经死了,又恨又气,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该死的家伙,我杀了你……”嘴上叫着,他把手上的火把一甩,拿起弓就要射。 那黑狼一看到白胜武丢了火把,直接就窜了上来。 只是它才窜到半空,就听得“砰”的一声,接着就是一阵“铛铛铛”的敲击声。 被这些响动惊到,黑狼身子在半空中一扭,竟是生生收了住了脚。 白胜文和白应魁父子两个从屋里走出来,白应魁举着火把,挥着镰刀,嘴上更是“呵呵”怪叫不停。 白胜文则是低头点炮竹,一个接一个的丢出去,许文岚和白慧儿站在门口,手中的锅都快被敲破了。 那黑狼也是被吓到了,似乎是有些犹豫,一步步后退,终于一个转身,窜出了栅栏,就在它窜到半空中时,白胜武的箭也射了出去,只听得黑狼“嗷”的一声,落在栅栏外,一瘸一拐地跑了。 白胜武追到后头,只见得雪地上一串血滴,却没追上那头黑狼。 他还要再追,朱氏已经追出来大声叫他。 “你傻啊?狼跑了还追?那又不是兔子!”气得直拍打白胜武,朱氏扯着儿子回了院,才进院,就觉得脚软了。 门口的许文岚也觉得脚软,要不是和白慧儿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怕这会儿两人都跌坐在地了。 知道狼可怕,但听再多的故事都比不上看到活的狼,刚才那一瞬,她是真的吓坏了。 白家两父子也是后怕,这亏得是把狼吓跑了,要真是他们都睡实了,这狼窜进屋里,可不真得全家都交待了? 白胜武扑到大将军身边,直接就抱起了大将军,身上沾得全是血,他却只是痛哭失声。 白胜文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上,低声道:“别哭了,一会把大将军葬了吧!也算是它救了咱们全家,要不是它叫起来,怕是……” 看白胜武也不抬头,只是大哭,白胜文也说不下去了。 许文岚抹了抹眼睛,小声问:“那胖圆呢?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白慧儿不以为意地道:“狗认家,自己会回来的,不过我看胖圆被吓被了胆,也不知还敢不敢回来了……” 摇摇头,许文岚也不知道。 不只是狗被吓破了胆,她们一家子也被吓坏了,谁也不敢睡,总怕那头黑狼会去而复返。 天边刚亮了道边,白胜武就一个人到山脚下挖坟,白胜文要帮他,他说什么都不肯,竟一个人把大将军葬了,还拿了香在大将军坟前上了三柱香。 “大将军到底是大将军,没白瞎它的名字……”白应魁低叹,转过头和朱氏商量:“大宝他娘,我看这房子咱们不能再住了,要不,先搬到县里?” “那地怎么办?”朱氏皱眉,又道:“你那铁匠铺又不是下金蛋的鸡,咱们都是庄户人家,说起来还是得靠地,县里再好,那也离地远啊!” 白应魁咬了咬牙:“盖房子!等天亮我不去问问里长,看看咱们能不能买块宅基地,要是买着了,咱就盖个房子。” 一听到盖房子,许文岚直接就凑过来了:“爹,要盖房子?要盖咱就盖好房子!我和我姐也要间房,还有你和我娘也该过过二人世界。” 要说许文岚最不满的是什么?不是饭菜不好,也不是那些个好的坏的规矩,而是这一铺大炕睡一家子。 关外这地方冷,一般农民家都是这样,一铺大炕睡一家,像他们这样的已经算好的了,还有那种祖孙三代都睡一个炕上的呢! 没有半点隐私,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混睡在一个炕上,到了晚上,衣服都不好意思脱。 虽然白家人打小就这样,早就习惯了,可她到底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睡法。 听到许文岚说要盖好的,白应魁就有些为难:“那个,家里钱还是不凑手,要是买了宅基地,都没钱还你姥爷他们了,怕是就能盖一间房……” “别啊!钱不够,我这里还有……”搂着朱氏的胳膊,许文岚撒娇道:“娘,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用我的钱,可我的钱不也是家里的钱吗?咱们好不容易盖回房,就盖好点呗?” 说着,只管用一双眼盯牢了朱氏。 第二百七十章 买宅基地 现在这年代,一般家庭里当家作主的都是男人,像白老爷子,那在家里是当仁不让的一家之主。 虽然一般钱还是女的在管,但那就是个装钱的篓子,真正拿大主意,能决定钱如何用的还是男人。 但他们家不是这样,在他家,白应魁虽是一家之主,愿意挑起家庭重任,却从没有把自己摆在朱氏的头上,相比之下,已经算很尊重媳妇的男人了。 许文岚很清楚,家里这些事,基本上最后作主的还是朱氏,当然朱氏一般也很尊重白应魁的意思,不会和白应魁反着来。 这会儿被许文岚摇晃着胳膊,朱氏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好,盖就盖好的。他爹,我是这么寻思的,孩子们也渐渐要大了,你说大宝、二宝总要娶媳妇,新媳妇进门,总要有个自己的窝吧?到时候再生孩子,那更不够用了——再说……” 摸了摸许文岚的头,又看看白慧儿,朱氏柔声道:“我还想着以后得给她们姐俩留间屋,以后要是嫁了,回娘家来不能没个地方住——啊,真得多盖两间,要是带着姑爷、娃儿回家了呢?” 白慧儿听得脸上发红,看看一直偷笑看她的许文岚,忍不住道:“娘,你只盖一间就是,到时候文岚用不上……” “我怎么……”突然间明白过来白慧儿是什么意思,许文岚又气又恼,上手就打,姐妹俩闹成一团,倒忘了说房子的事儿。 那头白应魁很容易就被朱氏说服了,天大亮了,白应魁直接就去了里长家,朱氏也收拾东西,打算没盖好房子之前都先住进县里,现在是农闲时,搬进城里住一段倒没什么影响。 这头收拾东西,那头白胜武却是坐在院里削箭头,等朱氏让他喊车时,他忽地一下站起身:“娘,我不去城里。我要去老林屯我姥爷那,还有,我想去达虎里一趟。” 朱氏反应也快,一下就明白过来白胜武想干啥:“不中!白胜武,你是想把我气死怎么着?就为了条狗,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是不是?” 白胜武咬着牙,梗着脖子:“我就去!娘,大将军是我的狗,它也是为了保护咱们家才被狼咬死的。不管咋的,我一定得替它报仇,把那头黑狼杀了!再说了,那头黑狼要是再下山咋办?真咬死人呢?” 被他噎得说不话来,朱氏又是生气,又是欣慰,到最后只能气呼呼地扭头:“我不管,反正你就得跟我们进城。” 白胜武也不吭声,扭身就跑,除了一直背身上的弓竟是啥都没带。 朱氏急得追在后头喊,却到底没追上。 白胜文追出来扶住朱氏,小声劝道:“娘,二宝肯定是上我姥爷家去了,您别急,回头我再去姥爷家找他……” “这孩子,不省心。”朱氏恼得跺了下脚,只能转身回家:“都收拾好了吗?大宝去叫车,商量下,多给点钱,咱们一家子一次就都搬过去了。” 家里没什么家具,就那些平常用的家伙什,可后院一笼子鸡白慧儿却是一定要带走的。 车还没来,白应魁就回来了。 屯子里哪儿还有宅基地这些事,问里长一问一个准。 现在靠山屯能用的宅基地倒还有几处,王知礼说了两处让他们选,一处是在屯子中间的位置,左右都有人家,能盖三间大瓦房,还前后都能有三丈的院子。 一处却是在村头,离河边近些,但离屯子那些房子就远点,不过地方大,盖三间大瓦房,还有余地能盖厢房,除此之外,前后还能有五六丈的院子。 白应魁问明白这两处,回来和朱氏商量:“我寻思着倒是中间那个地方倒便宜些,十两银子,倒是拿得出。” 朱氏皱眉,半晌没说话,许文岚却急得插嘴道:“爹,我倒觉得村头的好,地方大不说,也算是把道边……” 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许文岚差点说漏嘴。 在道边,那可是商铺,一般占地盖楼时这种房子都是给底铺的。不过这里可没什么老区拆迁之类的事儿。 朱氏倒没有许文岚想得那么多,但:“还是村头的那块地吧,地方大些,也能多盖两间房。我总觉得吧,咱家以后人会越来越多的……”说这话时,朱氏笑眯眯地看了眼许文岚。 虽说不强求许文岚一定嫁进她家,但心里到底盼着有一天文岚这个女儿变成媳妇的。 白慧儿也笑,还故意搂着许文岚。 许文岚一开始还没觉得,但后来就觉出白慧儿又在笑她了。 不过这时候没心思和她计较:“爹,你看我娘也喜欢村头那块地。” 媳妇相中了,白应魁也就不说啥了:“那,就先搬家,等搬完家了,出了十五,我再请里长一起去县里衙门买了那块宅基地。” 事一说定,全家人都开心了。 白胜文一叫了车过来,一家人忙着搬家,赶车的是邻居王家大爷的儿子,一见着白应魁就叫:“大哥,可吓死人啦,听大宝说昨个夜里来了狼,我爹都吓着了,还说呢,要不你们就先上我家住几天……” 白应魁忙摆手:“不用不用,先搬县里我铺子上去……” 虽是感谢,可脸色却并不好看。 这是都知道他们家和老宅那头不亲了,真是,一家父子,搞得外头人都认定他们不亲了,这事儿啊,真是丢人。 白老爷子也是觉得丢人,大儿子家来了狼,要搬到县里去住,他是从王老头那儿听到的,当时他只是关心:“可是万幸,没伤着人,真是的,这大宝他爹,咋不过来说一声,还搬到县里去干啥,直接就回家来住多好?我之前就和他说让他搬回来了,可他那脾气死倔,就是不搬回来……” 说是心疼儿子,却话里话外是在抱怨,等人一走,更是直接就砸了个茶碗。 真是不孝子!败坏老子的名声就那么开心? 大过年的也让他不痛快。 等过了十五,听说老大家买了块宅基地,白老爷子的脸色就更黑了:“说啥?老大家买了宅基地?不能吧?他哪儿来的钱?”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孝子 半信半疑的,白老爷子有些信不过自家那个大儿子居然被赶出家才不过半年,就有钱买地盖房了。 就是他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攒下这二十亩地,和这个有正房、厢房的大院子。 当年从山东闯关东过来关外,像他这样扎下根立稳脚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些家产,对白老爷子来说是他的骄傲,可现在老大一家居然用半年就要达成了。 抽着旱烟,想着这事可能是真的,白老爷子的眉毛都拧在一处了。 坐在炕头搓苞米的李氏没白老爷子想得那么多,头一抬就道:“我不早就说老大两口子手里有钱嘛!你还不信,现在看看,是我冤枉他们吗?也不知道当初在家里时捞了多少钱密下了,这些可都是咱们的钱……” 话说得理直气壮,倒好像白家当初有多少钱经过大房手,他们有密钱的机会似的。 “之前我让他们拿钱出来给你看病,老大两口子还说什么钱都被胡子抢了,现在可倒好,有钱买地盖房子了——呸,这群坏了良心的东西,也不怕天打雷劈……” 李氏几句话,说得白老爷子更加心烦意乱。 坐了半晌,他把旱烟袋在桌上敲了敲,沉声道:“你去看看老三在家没?” 李氏眉毛一扬:“老三这些日子不爱在家,也不知道大过年的还有啥忙的,就连老四,平常那么用功的人,过年也会留家里呢……” 她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可看白老爷子皱起眉了,就下炕去找人了,没多大一会,白应福掀帘子进了门。 头上的棉帽子还粘着雪珠子,看那样子,是刚从外头回头进屋连大棉衣服都没脱下来。 目光在白应福头上的棉帽子上一扫而过,白老爷子恍惚记起来卖这帽子的铺子好像就是大儿媳妇家姐姐开的,不对,说是她姐姐开的,可文岚好像常去,难不成这铺子是大儿子家开的? 抿了抿嘴唇,他心里暗生火气:赚了钱还藏着掖着的,这是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还是怕他也跟着沾光啊? 白应福一进屋,被白老爷子盯着看,心里就有些烦躁起来,目光转开,避过了白老爷子的目光,白应福一声低咳,小声道:“爹,这几天我在县里是有些应酬……您也知道,做中人的就得人面广,这多认识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嘛……” 白应福想解释一下他这些天为什么总是进城,心里很是怀疑是不是方氏在他爹面前说了什么,却不想白老爷子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直接就道:“我听说你哥要在屯子里买宅基地盖房子啊!” 白应福一愣,随即道:“可不是,我也听说这事了,好像这会儿就在里长那里说这个事儿……我哥也是的,这买宅基地怎么不找我去做见证人呢!再怎么着,我也是中人,那个钱给里长赚还不如给我赚呢!” 白老爷子的脸色更显阴沉,也觉得白应魁是越来越和家里离心离德了。 不就是那么点儿事吗?虽说他当时是赶人赶得急点儿了,可老大也应该明白他是为了这整个家好啊! 他知道疼自己闺女,难道他这个当爹的还不疼儿子吗?那会不是害怕慧儿真得了麻风,让大家伙都染上病吗? 他那也是逼不得已才想出的法子,又只是说让慧儿出去治病又不是要把人赶到深山里自生自灭,可这样,大儿子就怪上他了,他那是没看到真狠心的呀!早些年,他还见过把麻风病人赶到大坑里一块堆就活埋的呢!他这让出去治病算个啥事儿? 再说了,过后他不是又让他们一家子回来住吗?可是老大自己说不回来的,那会儿,大概就记恨上他这个爹了吧?现在更是,一点事儿藏在心里,把他们这个家里头的人都恨上了啊…… 深深叹了口气,白老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伤透了:“老三,你去老王家看看,看你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买宅基地?还是就是打听打听?又或者是别人传差了?” 老大不一定真的这么没良心,说不定是传错了呢!他的儿子一定还是心里有他这个爹的。 心里这么想着,白老爷子的心就更热切了几分:“快点去,老三,好好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白应福去得痛快,回来得也快,不过半刻钟,就赶回来了,一进屋就道:“爹,我哥是真买宅基地了,听说这钱都交了,连红契都办妥了,这会儿正在里长家喝酒呢!我哥这可真是出息了,连拍马屁送礼这些都学会了……” 白老爷子听出来三儿子话里话外的嘲讽意思了,可他心里想的却是“老大家真是发财了啊”。 一句话在脑海中回荡了好几遍,一声响过一声。 忽地一下站起身来,白老爷子颤着声儿低喝了声“不孝子”。 白应福眨巴眨巴眼睛,倒是反应过来这骂的不是他,可是骂大哥?为啥?因为他买地要盖房?啊,是因为他告状他大哥没找他做中人?那是该骂骂…… 嘴唇哆嗦着,白老爷子又坐在炕上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下了炕,白应福忙上前扶。 白老爷子顺势扯住他的手:“去看看,也好知道你大哥买了哪块地,别被人骗了。” 白应福也这么想,可心里却又想要是大哥被人骗了也活该,让他信外人不信他,就该让他知道知道不管到啥时候还得是亲兄弟才靠得住。 父子俩走得飞快,不大会功夫就到了里长王知礼家。 王知礼家大业大,在本屯就有五十亩地,虽不能和县里那些大地主比,可这在靠山屯就算是大户了。 王家的宅子也大,足有白老爷子家两个大,这会还是在大正月里,这座宽敞的农家院到处都挂着红布。 白老爷子迈进门,一眼瞧见的却是门上粘着的鸡毛,不是用浆糊,而是用鸡血粘上的,他的嘴角就撇了下,低哼了声。 这是怕鬼上门啊!又是辟邪的红布又是鸡毛、鸡血的。 怎么能不怕,那个自己吊死的媳妇可是在王知礼家被糟蹋的,那家男人也没少来找事儿,还是王知礼封了一两银子的丧金才算了事。 听说那间被胡子用过的屋,现在王家都没人去住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爹能帮你就帮 看着那鸡毛,把那旧事在心里一过,白老爷子就冷笑了声。 这个王知礼,平时就爱装老好人,和他那过世的爹一样,可其实最不是东西,心里头一肚子坏水,指不定他儿子和他生分了,就是这个王知礼搞的鬼呢! 心里头先就这么想了,自然怎么看王知礼都觉得一脸奸相,就连脸上的笑也是假笑。 王知礼倒没看出白老爷子对他有什么不满,虽然老爷子进屋时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可就是有气那也是冲着自家儿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要是闹到他家来,这就让人觉得尴尬了。 “老爷子来了,快过来,您老得做上首,白大哥,让大叔挨着你……” 看到自家爹来了,白应魁一开始是有些不自在的,刚才老三过来时他没想到爹也会过来。有啥话家里说方便些,这上里长家,总好像是有点不大对头似的。 昨个刚把红契,也就是官契办完了,王知礼跟着跑了一天,今天白应魁封了个两百文的红包,又在县里买了一包素油点心,一坛子酒,一包茶叶,一包松子糖,凑了四样礼过来道谢,顺道说一下等开春地化了冻盖房子的事儿。 这两块没人盖过房子的宅基地,是挂在县衙门名下的,举凡这样没人用过的地,都是属朝廷所有,一旦卖出就是归属个人,可以在市面上流通。 不过大概也就是在关外还有这样从没被人买过的地,听说关内就连荒地都少有。 这种没卖出去的地价格上就便宜很多,快有一亩地大的宅基地也才卖了十两银子,当然,这也是王知礼跟着上下打点的结果,但地买到手算下来也不过十二两银子,算是很便宜了。 自然,是比田价高,但盖房子的地又不能像田地那么算了。 虽说王知礼不是官,但在靠山屯里,他这个里长还是说话很管用的,要盖房还真得和他打招呼,有他出面,找人做工都方便些。 也是为的这个缘故,白应魁这才带了白胜文,又郑重带了四样礼登门的。 没想到这头才上了酒桌,白应福就过来了,等他走了不过片刻,连老爷子都来了。 虽然王知礼没说什么,立刻就让白老爷子上坐,但白应魁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白老爷子打着哈哈,把心里那点不痛快掩了,只是笑道:“知礼啊,可是麻烦你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能帮着儿子跑前跑后的张罗,全指着你帮他,他才能这么快熬出头来……” 王知礼目光一闪,却是哈哈一笑:“大叔说啥话呢?一个屯子住着,我们哥俩小时候也是一块堆玩大的,那不就和亲哥们一样啊!” “王哥可是往我们哥俩脸上贴金了。”白应福在旁一笑,插嘴道:“您可是童生,我们哥俩打小都是在泥里打滚长大的,就是现在也是一脚杆子泥,哪儿能和您比啊!就是小时候,您可不也是干干净净坐在田坎上读书嘛!” 王知礼一笑,没接那个话茬。 靠山屯读书的风气不重,几十年了也不过就出过他这么一个童生,也是因为他是童生,这才做了里长。 别人敬他三分,可王知礼自己知道他这个童生也就那么回事,再进一步做秀才没那个学问,年轻时不行,现在岁数大了就更不行了,一辈子也不过就混个里长罢了。 而且他家儿子也不好读书,脑子也笨,他们王家读书这事也就是到他这一袋就断了。 不像白应魁,虽是个泥腿子出身,可偏偏有两个好儿子。 “白大叔,喝酒、喝酒……” 白老爷子端起酒盅,也没客气,喝了一盅酒,才看向白应魁:“老大,这回你买地盖房,那就是自立门户,有创家业了,爹替你开心啊!要不是这回遭了胡子抢,爹肯定是要帮你一把的,可惜啊……” 摇了摇头,白老爷子又道:“你这地买得也不是时候,家里刚遭了劫,到底钱还是不趁手……” 白应魁都张嘴想说话了,却突然又咽了下去。 他爹说话他从来都是听的,不多想,可是这会脑子一转,却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爹这是啥意思?说地买得不是时候,钱不趁手,是不是觉得他们之前没给娘拿钱,怪他们呢? 白应魁从来都不是个多心的人,但经的事多了,也不由得多想。 白胜文却是精明,抢在白应魁之前笑道:“爷说的可不是嘛!要不是因为前阵子家里闯进狼去了,我爹也不会这么急着想要买地盖房。那天晚上,可真是把我吓坏了,那狼啊,那么大个,狗一窜上去就直接让它咬死了……” 拍着胸口,他看着面色稍缓的白老爷子,后怕地道:“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爷听到时也吓了一跳,不是让你三叔他们去告诉你们搬家住嘛,哪就用得着搬县里呢,照我说,这钱不凑手,就先别买地盖房,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 是让他们回家住了,可却是都搬了家之后让三叔去顺口说了句,真就是半点诚意都没有的随口一说,他们家哪就那么厚脸皮呢? 白胜文面色不变,笑道:“钱是不凑手,好在我大姨和我姥爷他们还能帮衬着些,也亏得他们那没去胡子,这才有钱借我们……爹,写给我大姨借条的单据你不还收在身上嘛,让我爷看看……” 白应魁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看被白老爷子盯住,他也只能从兜里掏出纸条。 白老爷子居然真的拿过去看了,见果然是张借条,写明借了二十两银子,五年内还清,双方按了手印,又有见证人,可见是真的。 这才点了点头,把借条还给白应魁,也就不说别的了:“这二十两银子怕也盖不起房子,既然买了地,也就算了,先盖一间房住着,以后的再说吧!有啥事吱声,爹能帮得上的总会伸把手帮你……” 白应魁讷讷应了,心里却闷得慌。 他出门时都不知为啥要带上这张借条,要不是许文岚硬塞在他兜里,他是不会带的。 的确是从大姨姐那里借钱了,可大姨姐从没让他写过啥借条,他都不知道这借条是咋回事,现在看,竟是写给他爹看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地里有银子 白应魁一想明白这事,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闷闷的,说不清到底是难过多些还是难堪多些。 他觉得不得劲,白老爷子更觉得不得劲,等出了王家,回了家,坐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你说,你大哥要盖正房带厢房的房子?就那二十两银子,光买地就得花个十几两了,能盖得起来?” 白应福连想都不用多想:“肯定盖不了,不过我大哥他们也没说就那二十两银子啊!” 扬起眉毛,白应福笑道:“爹,可不是我给我哥上眼药哦,我就不信手里没钱,朝大姨子借二十两银子,我大哥他就肯说盖房子。他那脾气您还不知道?啥时见他做过那样的事儿啊?家里要是只有一碗米,他就得省下半碗等下顿吃,就这样的人还能没钱还盖房子?” 不得不说是兄弟,白应福很了解白应魁,白老爷子一听他说这话,也连连点头,他家大儿子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老大不是会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除了那二十两,他那儿还有钱啊,可有钱却不说,反倒还装着没钱的样子来哄他这个爹,老大,真是变了…… “要不,”皱起眉,白老爷子有些迟疑地问:“你大哥那钱不会是来路不正吧?” “咋个来路不正?难不成我大哥还能从他开的那荒地里挖着银子了?”白应福开玩笑似地说。 他爹想得多了,他却从没想过那些,他大哥把钱捏起来瞒着他们是让人生气,可就他大哥那人品,不会拿来路不正的钱。 白老爷子抿着嘴,没说话。 可转天,就不知是谁居然就把父子两之间半开玩笑似的话传了出去。 都说白老大家开荒从地里挖着银子了,要不然能这么短时间就买地要盖大房子吗? 许文岚听到这消息时怔了半晌,忍不住大笑出声。 “笑啥呀?”白应福掀了掀眉毛,盯着许文岚道:“三叔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现在好些人在你家地里翻呢,这大冬天的,地还没开化呢,就都急着去挖东西了,地冻三尺,那么难挖,也不知道能挖出来点啥……” “不急啊,离种地还有段时间,他们慢慢挖啊!”许文岚笑眯眯的:“最好是能把地都翻一遍,那我们就省得耕地了。” “这丫头鬼主意就是多。”白应福笑笑,才又转过身和白应魁说话:“大哥,那些玩笑话当不得真,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开荒地也有十来亩吧?我看着你在县里开铁匠铺,大嫂一个人也干不过来,不如均给我两亩,我也种点菜啥的,你看怎么样?” 白应魁抬了抬眼,没吭声,只是转头看向朱氏。 白应福就有些不乐意:“不就是没主的荒地吗?虽说是你们开出来的,可这地还不是谁种就谁的了?你不均给我,开春时也说不定就被谁占了……” 这话说的,不答应匀给你种你就要自己强占是吧? 朱氏一挑眉毛,直接就冷笑一声:“我倒要看谁敢强占我的地!” 白应福落了个没脸,脸上的笑也就没了:“大嫂,我可是给你提醒儿了,要真出什么事儿,可别怪我这做兄弟的没提醒你们。” 等白应福一走,朱氏就扯了白应魁一把:“你看看,那就是你亲弟……” 两兄弟像是有仇似的,总恨不得能从大哥身上叨块肉。 白应魁嘴唇紧抿,也不吭声,就是闷着头。 还是白慧儿插嘴,把这话茬拉过去了。 许文岚却是要回屯里去看看。 到了田边地头一看,还真是像白应福说的,有不少人在翻她家地呢! 虽说春节后,天一天比一天暖和,但这地还是挖不动的,那些人就拿着镐刨,一个小坑一个小坑的。 许文岚在地头一站,远处正刨地的手头一顿,还在迟疑,旁边的人已经哼道:“怕个啥?地虽是他家开的荒,可也不是他家的地儿,咱该干啥干啥……” 听得清楚,许文岚却没说话,只是一笑走开。 最好开春时,这些人把地都翻一遍才好呢! 慢慢悠悠地晃到家,离得还远,许文岚就看到院门是打开的。 搬走时可是用锁头把门锁着的。 皱起眉,许文岚快走了几步,还没进门,就听到门里有人说话。 “都看着啥了?要不把锁头撬开。” 咬了咬唇,许文岚快走了几步,扬声叫道:“哟,怎么着,这是商量着也当把胡子啊?” 她这一嗓子,倒把正扒着门缝往里看的几个女人吓了一跳。 回过身,许文岚才发现这五个女人里头居然还有李氏和方氏。 还真是够聪明的,别人都在地里刨“银子”呢,她们却知道到院里看看有没有“银子”捡了。 被这么堵在院里,几个女人都有些不自在了,有人轻轻捅了下李氏:“婶……” 李氏脸一沉,瞪着许文岚道:“你嚷嚷啥嚷嚷,谁是胡子啊?没大没小的……这不,你家都搬走了,这院子就又成废宅了,我们大家伙寻思着收拾收拾,以后屯子里下地干农活的也可以过来坐坐——文岚啊,这院子本来也不是你们的啊!自己家都要盖房子了,还想霸着别人的院子?” “奶,看您说的,我们家可不是那样的人。”许文岚笑了笑,心道这好听的话还真是谁都会说,还帮大家伙收拾,谁信啊? “我们是搬走了,这院子之前我们借住,也是因为屯子里没啥用处,要是大家伙想用,那随意啊!只是吧,我们家到底还没搬完,这院子里还有些东西,所以才锁着门的——啊,奶,你们没看着我门上的锁吗?真是的,可不是进贼了吧?” 几个女人脸色就都有点不好看了,门锁自然是看到的,不过进门时撬开了,这会谁又会承认这个事呢。 许文岚也不问,只是撇嘴念叨:“还好之前胡子来扫过一回,也没啥贵重东西,要不真是得吓坏了。”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人脸色更难看,到底还是方氏没忍住:“文岚,既然搬家,东西就得拿好了啊!那啥,你这屋子里放的啥啊?可别留啥贵重东西,我看你这还锁着门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黑狼皮 这是觉得她把银子藏在那里了吧? 许文岚笑笑,走过去:“这不就是个仓房吗?之前墙也破了,房顶也漏水的,炕也塌了,就做了仓库放点破东烂西的……” 说着话,她顺手开了锁,把门一推:“你们看看,这里就堆了我去年种的菜头,也卖不出去,就先放这堆着,都冻了,连胡子都看不上眼,动都懒得动……” 门一开,几个女人都抢着往里探头看,等看清了,不是撇嘴就是歪眼。 可不就是破菜头,这没种过地的就是不懂事,开出的荒地居然种这些个没用的破菜头,现在冻得梆硬的,过一阵子就是得扔的货了。 李氏还端着架子训许文岚:“文岚啊,你和你娘下地的时候少,这地里该种什么不该种什么,心里太没数了。你看看,要是之前都种苞米,现在家里也有粮食吃,种这些玩艺,白瞎那地了……” 许文岚笑笑,也不恼:“可不是,都没用的东西,倒有一点好处,胡子都不抢,要是都是苞米,早就没了,唉,也没粮食,说不定过些日子就靠这些菜头过日子了……” 一听这话,李氏嘴角微翘,虽然没笑出声来,可脸色却明显好看多了。 方氏却是凑到许文岚跟前:“你三叔找你爹说了吗?你看看,你们也种不好地,不如把地匀给我们两亩,我娘家兄弟是把种地的好手……” “三婶,我们这地是好不容易开出来的,没想卖。”许文岚直接拒了。 方氏却好顿惊讶:“卖啥呀?就开出来的荒地,还卖呢?你当你三婶傻呀?” 嘴角一撇,许文岚懒得和她说话。 “奶,我要回屋拿点东西,你要不要也进去看看?” 不是想看有没有藏银子吗?倒要看看你好不好意思。 许文岚还真低估了李氏的脸皮,她一问,李氏还真就敢应。 居然真就是跟着她进了屋。 许文岚压着气,把灶间没带走的镰刀、锹拢了拢,那头李氏直接就进了里屋。 人没在家,炕也没烧,屋里冷得像冰窖,灶间的水炕都冻裂了,一开春水化了准湿一地。 许文岚也没跟着李氏进屋,屋里头的东西都带走了,她就真看也看不出个啥。 果然,不一会李氏就转出来了,讪讪地道:“收拾得倒干净……” 可不干净吗?用家徒四壁这个成语形容最贴切不过。 许文岚哼哼两声,就要抱东西走人,还没出去呢,就听到外头院子里一阵惊呼声。 不会大白天也来狼了吧? 许文岚吓了一跳,才握紧镰刀,就听到外头白胜武喊她。 松了口气,快步出了屋,许文岚没看人直接就抱怨:“你还知道回来啊?大哥去找你你都不回家,你想咋的?” 话都说完了,才看着白胜武后头还跟着个阿萨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白胜武脸上也发红,阿萨却是摸摸头,冲着许文岚直乐。 阿萨笑得有点蛮儿,嗯,该怎么说,比憨还多了点傻的味道。 不过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愣头愣脑的样儿,许文岚尴尬一下,就立刻缓过神来了。 “阿萨哥来了啊!真是的,我这回来取点东西,炕也没烧,也没个热水给你喝的……” “咳……”白胜武咳了一声,截断许文岚的话,手一甩,把一堆东西丢在她脚边。 忽拉一下,一堆东西甩过来,许文岚吓了一跳,定晴看,一只狼头冲着她呲牙,吓得她“啊”了一声,等定了神,才发觉那是狼皮,连着狼头的狼皮。 黑色的皮毛,好像有点眼熟…… 眨了眨眼,许文岚有些惊讶地问:“是那头狼?” 白胜武猛点头,眼睛发亮,脸上都是得意的笑:“我给大将军报仇了!你看这……” 他蹲下身扯过狼腿让许文岚看,许文岚一看,狼后屁股的位置上有洞,是箭伤,应该是那天晚上被白胜武射过的地方。 “看着没,就是那头狼!我和阿萨追了它两天两夜,才打着的……” 虽然有点见瘦,可是白胜武人却很精神,说话时眉飞色舞的。 刚才被狼皮吓坏的女人们也都围过来看。 方氏摸着狼皮:“哟,这皮子真好,油光锃亮的,做狼皮褥子一定好……” 李氏嘴角一翘,看似漫不经心的:“你爷肯定高兴。” 接着方氏的话,这意思这狼皮褥子,白老爷子已经笑纳了。 许文岚气结,刚想顶两句,白胜武已经道:“阿萨要把狼皮拿到县里去呢,这回全靠阿萨帮我,要不还报不了仇呢!” 这意思是皮子归阿萨。 许文岚眨眨眼,一下就乐了。 李氏却是拉下脸了,也不说话,转身就走,只是走了几步,却又回头:“二宝,带你的小兄弟家里去坐会儿,总得喝口热乎水。你爹他们搬家了,先来奶家。” 白胜武应了声,和许文岚目光一对,两人都笑了。 李氏不会那么好心真心替他们款待客人,这会儿这么热情为的啥他们心里都有数。 果然,在老白家热乎水还没喝到嘴里呢,李氏就说这狼皮既然要卖就不如卖给家里吧,正好缺个狼皮褥子。 说买就说买,还要损货拉价:“看这后屁股上还有洞呢,就没那么值钱了。” 阿萨笑笑,不说话。 他是能说汉语的,不过不是那么流利,碰着不想说话的人要不就瞪眼,要不就笑,只当没听懂。 许文岚就替他说话:“奶,阿萨说了,这张狼皮在县里能卖十两银子,值两亩地钱呢,您要买?” “哪值十两银子啊?这都破洞了,我看说破天去也就一两银子。” 这还真是落地还钱了。 许文岚也不说话,暗中捅了下阿萨,阿萨吃痛,立刻皱起眉。 看着许文岚,想问却又及时收声,只是瞪起眼。 李氏嘴唇一哆嗦,后头的话就没再说出来。 可巧白老爷子捡粪回来,李氏就和白老爷子说要给他买狼皮做褥子。 白老爷子皱起眉:“家里钱正不凑手,买啥狼皮呀!不用那么抛费。” “这算啥抛费?你那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疼,有这个不省得遭罪。再说了,你用几年,等莲花出嫁,还能当个陪嫁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卖皮子 原来这黑狼皮根本就不是为着白老爷子,而是为了白莲花。 还真是个好娘亲,闲事还没定下来,先准备嫁妆了。 许文岚这就是不懂行了,在古代有好些富贵人家,女儿一生下来,就开始准备嫁妆了,像打家具的好木材那就不是一下子就能淘到的,准备个十几年还有在女儿出嫁时觉得样样没准备好的。 大富人家,讲究陪嫁女儿一辈子吃用的东西,意思是我女儿哪怕嫁过去了,穿的用的还是娘家的,你们休想欺负我女儿。 可像他们这样的农户,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老百姓讲的那话就是正相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嫁过婆家,就是婆家的人,做丈夫的就得供养媳妇儿女。 像李氏这样提前准备嫁妆的,在农村还是少见。 不过白老爷子也是心疼女儿,一听到说这狼皮褥子要给白莲花做嫁妆,就不吭声了,只是顿了顿,却又忍不住小声道:“太贵了……” 一块黑狼皮就十两银子,两亩地的钱都出来了,要是买这个做嫁妆,真不如陪送两亩地实惠。 再说了,一个闺女出嫁,哪用得上这么多陪嫁,家里头娶的这几个媳妇,除了朱氏陪嫁还算多点之外,另两个可是没什么陪嫁的。 一听白老爷子说贵,李氏就回头看了他一眼,顺嘴跟着道:“是太贵了……你们先坐着喝点水,我去灶房看看,让你二婶做点好吃的。” 扭身出去,却是给白老爷子使了个眼色。 看着老两口出去了,许文岚立刻凑到窗前偷听。 隐约听到李氏说:“当初我家小姐出嫁时,光皮子就好几箱子,那可都是脸面……” 得,又在说当年事了,也不想想,那大富人家再富贵,你也不过是做了丫环,人家的富贵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你总拿现在农户家生活去和富贵人家比,怎么比得过来呢? 摇了摇头,许文岚转过身就问阿萨:“阿萨哥,这张皮子最低能卖多少?” 阿萨扳着手指算了算,最后比了个六,那就是六两银子了。 抿了抿嘴唇,许文岚小声道:“一会看我的眼色行事,我要说不行,你就瞪眼睛,我摆手,你就起身拿着皮子要走,等我说行了,你才笑……” 阿萨憨憨地笑,也不问许文岚为什么让他这样,白胜武却是一听就明白许文岚这是要诈李氏一笔,不过他可没觉得许文岚这是欺负自家人,只是呵呵笑。 不过片刻,李氏和白老爷子就转了回来,显然李氏已经说服白老爷子了,白老爷子一进来,先没说买皮子的事儿,而是问白胜武怎么猎到的黑狼,又夸白胜武和他姥爷学了一身好本事。 白胜武也精,一听就听出来他爷这是在套他呢!这黑狼是他打的还是阿萨打的,可是两回事。 要是他打的黑狼,那这皮子他就是孝顺爷也是应该的事儿,还想提钱? 有了这个心眼儿,平常最爱听人夸他的白胜武也谦虚了,只说他是跟着阿萨打了个下手,还说打这匹黑狼,还有达虎里的猎手,只不过人家让着阿萨,只拿了狼肉,没要皮子。 要说这狼肉,太硬,还有一股味儿,不大好吃…… 眼看白胜武越说越偏,白老爷子忍不住咳了声,这才终于道:“这么着,你奶心疼我老寒腿,想给我做条狼皮褥子,虽然你们这皮子有破损,看着也不大好,可也勉强能用,就对付着吧……” 先损了一番后,白老爷直接就开了价:四两银子! 直接就给砍了一半还多,这刀还真是大。 许文岚也不恼,笑眯眯的:“这价怕是阿萨不肯,还得问问他……阿萨哥!” 阿萨配合地瞪大眼,不吭声。 许文岚再问,他叽噜咕噜说了一通,别说白老爷子听不懂,就连许文岚也听不懂。 倒是白胜武,好像很内行地道:“阿萨说不行呢!这个价太便宜了,他还是要往县城里走一趟。” 说完又小声道:“爷,他们达虎里都是猎手,常年卖皮子啥的,都懂行。” 那意思你想忽悠人家压低价不容易。 白老爷子皱着眉头:“那五两!?你看看,他要多少钱?十两是不行,太贵了……” 许文岚摇了摇头,还是问道:“阿萨哥,这皮子你便宜点吧!” 阿萨立刻抓起皮子,转身就走,还是白胜武一把扯住了阿萨。 许文岚就道:“爷,我看还是算了吧,人阿萨不舍得贱卖。再说了,咱家不刚被胡子抢了吗?哪儿有钱啊?” 李氏有点急了:“六两、六两!” “奶,您非得买啊?你也知道,达虎里的人都彪,你要是惹急了他他可不比胡子好说话。” 许文岚好心好意地劝,却把白老爷子给吓着了,半晌没说话,只是转头看李氏,小声道:“要不……” “不中,这皮子说啥也得买!”李氏一咬牙,伸出手:“八两!我就剩这八两银子,你看他卖不。” 还说被抢光了,这不还有钱?说不定还不只八两呢! 许文岚呶了下嘴,好像不情不愿地和阿萨商量,阿萨盯着许文岚,看她头微微点了点,才终于撒了手,答应卖皮子。 一听到阿萨肯卖,李氏松了口气,却又来了新花招:“那个,文岚,你和他说咱们家现在钱不凑手,这个钱分三次给他中不?” 这回不用许文岚示意,阿萨直接就站起身去扯皮子了。 李氏身子一扑,一下抓住皮子:“我现在就给钱、给钱……” 没让几个人在屋里呆着,李氏在屋里摸摸索索半天,才喊了人进屋,也不知是从哪儿拿的银子,一把碎银子,还是许文岚要求拿秤称,才又补了一百文铜钱,算是把皮子钱给了。 买完皮子,李氏也不提留吃饭的事儿了,许文岚也不差那顿饭,三小一起出了白家,等回了空宅子,许文岚立刻就分银子。 能猎到黑狼阿萨占大功,她直接就把银子分了五两给阿萨,阿萨不肯收,许文岚却认真地道:“阿萨哥,我二哥虽说现在箭射得挺准的,但打到这头狼还得是你的功劳占了大半,你要是不要这钱,我二哥以后可不敢和你一起打猎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县试 白胜武忙点头,一个劲地让阿萨收下钱,阿萨这才收了钱,却道:“我家里母狗有了崽子,等过后给你抱两只过来。” 一听要抱狗过来,白胜武立刻就乐了,虽然想到大将军还是有点难过,可到底还是开心多些。 达虎里养的狗要比朱老爷子家的狗更好,专是打猎的猎犬,就是见到狼也敢上,这回家里要是养上两只,倒不怕狗来了。 大将军死后,他们搬了家,也不知道胖圆有没有回来过,想想倒有些难过。 阿萨也不和他们回县城,就这么在靠山屯分开了,许文岚和白胜武坐了拉脚的车回县里,刚出靠山屯时远远的看到一条狗,浑身脏得看不出本色,夹着尾巴在原野里跑,虽然离得远,可好像就是胖圆。 白胜武大声喊,那狗扭头来看,却是嗷呜嗷呜疯狂地叫,也不靠近。 赶车的王大叔瞥了眼:“也不知哪跑来的疯狗,天天这么叫,烦死人了,可别啥时候再咬人就糟了……” 许文岚抿着唇,心想这是被黑狼吓疯了吧? 过了没两天,就听说胖圆追着小孩咬,被屯子里的大人围着拿砖头打死了,白胜武听到消息,特意回了屯子一趟,把因为是疯狗,没人敢吃的胖圆也葬在大将军旁边了。 转眼就过了二月二,白胜文和家里说他想参加今年的县试。 这县试,就是考童生试的第一关,这关过了再去考府试,如果两关都过,那就是童生了。 这童生试,基本年年都有,不像考秀才的院试,一般是三年两次,有那运气好的,有可能一年就把三关都过了成了秀才,做了秀才,就有了功名,不仅能上县学上学,就连家里田地也可以免税,自然也是有限额的。 白胜文读书,白家人都高兴,可却没以白胜文不过读了不到一年的书就想考县试,朱氏一听就有些惊讶:“这个时候考?你觉得能行?” 许文岚也不懂县试这种事到底有多难,不过看靠山屯好几十年就出了王知礼那么一个童生,大概不容易,说不定难度比高考还高很多。 不过,她对白胜文有信心:“娘,我哥聪明呗!” 白胜文忍不住笑着看了许文岚一眼,却仍然坦白道:“先生说我觉得还可以,不过要说考秀才,还差得远。不过,因为年前胡子那事,也算是在县令那里挂了个名,趁热打铁,要是这次能参加县试,大概是稳过的,至于府试那里,就要看这几个月的努力,机会一半一半。” 这话说得中肯,学问未必能过,但因为机缘,也算是个机会,白应魁点点头,直接就道:“既然如此,那这次县试你就试试,也别心思太重了,就是不中,也没啥。这秀才童生的都不好考,要是好考,咱屯里哪能就你王大叔一个童生呢?” 这是怕白胜文压力太大,往把自己逼出病了。 白胜文笑着点头,也不说别的,只是打这之后,天天看书都看到很晚,也不在屋里看书,就在前面铺面,一盏油灯亮到很晚,有时候觉得太晚了,索性不回后屋,就在前面用长条凳搭个临时床睡。 朱氏心疼得不行,虽说进了二月,可是天还是冷,睡在长条凳上哪儿行。 她说了几次,白应魁也不说话,可是原本夜里就熄的老君炉就没再熄过火,白胜文晚上看书也不再直往手上哈气了,就是睡在前面铺面上也不会被冻到。 一家人都怕惊着白胜文看书,晚上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就连最闹的白胜武都消停了,连走路都蹑手蹑脚的。 白慧儿负责照顾白胜文,家里的好东西可着白胜文吃,朱氏还特意买了肉回来给白胜文炖上,不过这肉太肥,吃着腻人。 许文岚劝了两回,这考生饭得荤素搭配,吃得营养才行。 不过可惜这年头大冬天素菜也就是白菜豆腐土豆萝卜,许文岚倒是特意去买了些核桃,天天用门缝挤碎一个核桃给白胜文补脑。 转眼就到了县试的日子,家里头人都没有经验,还是承昱过来,他们才知道该要准备些什么。 文房四宝这些自然是必备的,考篮一只,里头装的吃的那就有讲究的,虽说县试没有乡试管得严,可是进门时还是搜身,吃的东西也就是馒头啥的干粮,不让自己做吃的,也就只能吃口干粮对付。 其他又有蜡烛、装水的葫芦、火石等物,听说进门时还要搜身,大冬天的也得脱了棉袄检查,这还比不上乡试,听说到乡试时只能穿单衣呢。 听到要脱棉袄在寒风里搜身,朱氏脸都快黑了,这死冷寒天的,不得冻出毛病? 还是白胜文劝了朱氏,又说他身体好不会有事,朱氏这才算是安了几分心,当着白胜文的面不再说什么,在灶房里蒸馒头时却是掉了回眼泪,直说这读书也不容易。 要考县试,还得报名,又要有禀生作保,这禀生就是秀才里的优等生,得县考成绩列入一等的秀才才是禀生。 不过这些事,就不是白家人操心的了,白胜文的先生,那位在郭布罗家教书的张子平张先生都帮忙操办妥当,只是白家出了二两银子送给那位禀生做见面礼。 听说县水县有三名禀生,这一个禀生给人作保,一年也能赚个三四十两,这还是黑水县考童生的并不太多,像关内学风盛的地方,得的银钱更多。 像白胜文他们,要考童生得五个一起报名,这就已经是十两银子了。许文岚乍一听,不禁啧舌,直说白胜文一定得好好学,等中了秀才一定要列第一等,到时候家里也能赚这个钱了。 白胜文听得直乐,虽没说好,可看着许文岚的目光却很是温和。 读书人清高,耻于说钱,但白胜文却没那个毛病。 今年除了白胜文要下场之外,白应天也要下场,这都是他第四回考童生了,只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中。 县试要考四天,一天一场,就在本县的礼房,许文岚那天起了个大早,跟着白应魁和白胜武一起送的白胜文入场。 等到了县衙门口,倒看到了白应天。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读书读傻了 不像白胜文是家人送,白应天是和一批同学入场的,远远的目光一对,却没过来打招呼,白应魁还想过去说话,可因为白应天立刻转过头去和同学说话,倒不好过去了。 就是白应魁想过去,许文岚也会拉住。 一看到他们就扭过头去,分明就是装不认识,何必上前去讨人嫌呢?说不定没让家里人来就是怕人知道家里是农村人。 对这个志高才疏,假清高又自命风流的四叔,许文岚是说什么都看不上眼的,也懒得去拉近乎。 “哥,叫你名字呢!”推了白胜文一把,许文岚把声音提高了几分。 白应魁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白胜文身上,也不去看那头的白应天了。 白胜文回头看着许文岚笑了笑,慢步上前,走到门前的时候,可不是正好就轮到他。 许文岚和白应魁不好走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看着白胜文把文书递过去,又脱了棉袄让官兵检查。 “这不得冻坏了?怎么查得那么慢啊?”看到白胜文抱着肩又轻轻跺脚,白应魁有些发急。 可再着急也只能看着,等白胜文接回棉袄穿上,又拎回了考篮,回头向他们挥挥手进了衙门,白应魁还是一直盯着门。 似乎是下一刻,白胜文就会出来了似的。 许文岚瞧得有趣,笑着扯了扯白应魁:“爹,咱回家吧!我哥不定什么时候出来了呢,你看这么半天,考生都没进完,再考试,这一小天就过去了。” 白应魁叹了声,也只好回去,铺子还要做生意,总不能真的在这站一晚上。 许文岚回家也没闲着,茶叶蛋煮上,等差不多时候了,就推着鸡公车,就是独轮车去了衙门门口。 他们没在门口等着,可是还是有考生家人在门口等着的。 从乡下来的,又舍不得钱去茶楼、酒馆坐,那就只能在门口熬了。 又冷又饿,热乎乎的茶叶蛋可不来得正是时候? “大叔,还得再等一阵子呢!您别急啊,我哥也在里头考试呢!他说了,这考试得一小天呢!” 随口劝人,许文岚自己却忍不住往门口张望了下。 也不知道白胜文考得怎么样,这童生试可不好考,要是好考,白应天不早就成童生了? 北方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多时,天就开始黑下来,到这个时候,衙门门才终于开了。 许文岚忽地一下跳起身,也不管放路边的摊子了,直接就往里挤。 “哥、哥……”跳着脚,许文岚伸着手,看到白胜文越过众人往她这边走了,才算是松了口气。 拉着白胜文到路边,先拿茶叶蛋给他吃:“先吃个茶叶蛋,好好暖和暖和……” 白胜文接过蛋,还没扒,就听到后头有人问价,头也没回,他直接就道:“三文一个……” 一回头,却是目光忽闪。 问价的倒不认识,可是站在不远处,明显和问价的人是一起的人可不正是白应天,身子半侧,似乎是根本就没往这边看似的,白应天那模样怎么看都别扭。 扬起眉,白胜文索性装没看到,也不急着回家,笑着帮许文岚招呼客人,没多大一会就卖了十几枚茶叶蛋。 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缩缩着脖子的中年男人过来买茶叶蛋,拧着眉头看白胜文:“看你也是应试的考生,既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等微贱之事,操持商贾之事染了一身的铜臭,岂不有辱斯文。” 白胜文一笑,也不恼:“多谢仁兄告诫,不过……” 他还没说完话,一旁的许文岚已经挺身道:“商贾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哥卖我卖茶叶蛋就是微贱了?呸,我看你这一身打扮,也不是家财万贯的主儿!敢问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种地?啊,看你这样,大概不会下田——年纪那么大了,可手上也没什么茧,看来你八成这一辈子除了读书就没做过别的事吧?” 瞪住那被她问得发怔的中年男人,许文岚冷哼道:“像你这样读书的,不是靠家中老父老母养,就是靠妻子养吧?不事生产,只知消耗,就凭你也配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是,都说世间唯有读书高,可像你这样只知道读书,全靠别人养的,我看就是高也高不到哪儿去!” “你、你怎敢欺辱读书人……”那男人气得不轻,手一点一点地指着许文岚,似乎是想要理论。 许文岚哪儿会让他占到便宜,直接就冷笑道:“我可没欺辱读书人,我只是欺辱你了,大叔,你能代表天下读书人?看你都有我爹大了,却连个童生都没考过,可见这书大概也都是当草吃进肚里了!书都没读明白,还充什么读书人啊!我啊,还就瞧不起你这样的,啥活都不干,一天就等着现拿的,是不是吃个饭还得你媳妇喂你啊?这样和猪有什么区别?你又凭啥瞧不起我们这些靠自己双手吃饭的老百姓呢?要都是你这样,那中了举当了官的还不都把天下百姓当得微贱之人了?半点仁爱之心都没有,那还做什么父母官啊!” “你、你……”那男人想要说点什么,可周围一片叫好声,他一时之间倒想不出别的话来了。 说不话,他只能手一背,冷哼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嘴上哼哼着转身走了。 “呸……”许文岚啐了声,又拱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拱了拱手:“让大家伙见笑了,我就说几句大实话!咱们老百姓可不盼着当官的是知道咱们疾苦的好官嘛!那读书读傻的,可别做官。” 一旁看热闹的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倒有不少挤过来买茶叶蛋的,还有打量着白胜文的:“哟,你家哥哥可不是靠人供养的?” “那当然了!我哥读书归读书,可有时间还帮忙下地干活呢?四肢不勤那哪儿成啊?” 就有人夸白胜文,许文岚笑得更欢,腰板挺得更直,夸白胜文可比夸她还让她高兴。 站在一旁的白胜文默默看着许文岚,嘴角微翘,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第二百七十八章 放榜 县试连考五场,白胜文一考完,就闭关了,除了去郭布罗府上求教老师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家里温书。 白家人没问过白胜文到底有几成机率通过县试,白应魁夫妇是不敢问,就连白慧儿也是小心翼翼的,白胜武虽然大大咧咧的,却是对白胜文最有信心的一个。 “我哥既然考那肯定能过啊!哪儿能和四叔一样呢!” “呸呸,快吐口口水重说。”白慧儿拍了下白胜武的脑袋,大觉不吉利。 许文岚也挺有信心:“没看都开始复习了吗?我觉得应该机会很大吧?” 不过她说是说,还真不好意思去问白胜文。 如果真的机会很大,白胜文自己就会说了?那些个八股文,她是真的看不懂,哪怕白胜文拿给她看了,她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能不能中。 家里人的异样,白胜文不是没有察觉,被小心翼翼对待了几天,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不用这样的,想问就问好了——不用你们问,我直接告诉你们……” “我的文章已经默给先生看了,先生说单看文章,没有大毛病,但也没有太出彩的地方,若只是文,可中可不中。”摊开手,笑了笑,白胜文很是平静,好像现在论及前程的不是他一样。 朱氏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振奋起来:“那不就还是有希望吗?你也别太上火了!看看你四叔,这都考几年了,还不是没中!没事没事,娘看好你,一次不中还有下次呢?就是多几次,也没啥大不了的……” 这是在鼓励他吗? 白胜文有些哭笑不得,尤其是看到家人看似若无其事,生怕给他加重压力的样子,更是觉得胸口有些发沉。 晚上白胜文看书时,许文岚送热乎的糖水荷包蛋过来,就静静地在一旁看他,直到白胜文抬头看她时,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微微一笑,白胜文柔声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就想这么一直看着我——我也知道,我家文岚最喜欢我……” 轻啐了声,许文岚反倒放开了:“还能说笑,那就是没事了。娘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才不会像四叔一样呢!” 好像,她这劝人也劝得不太对头哦…… 看许文岚挠头,白胜文只是笑。 “我想走科举之路,是因为觉得若是能中举,哪怕只是做个县丞,都能让咱们家人过上好日子……”低声说着,白胜文的双眸闪着光彩,仿佛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但不过片刻,他就又回到现实。 “如果我考了几次都不能中,那可能就是我不是读书的材料,若是如此,我绝不会一门心思走这独木桥。有那么多条大道,肯定能有一条路是适合我的——文岚,你信不信,不论如何,我都会让你过得好?” 连连点头,许文岚用力一拍白胜文的肩膀:“哥,我们都指望着你了!” 闻言失笑,白胜文却还是点头。 等许文岚走了,他抬起手轻轻抚过许文岚拍过的肩头,心里泛上一丝甜蜜。 又过了三天,县试放榜,一大早,白家人就起了,可到了衙门还是迟了。 里三层、外三层,榜前围得到处都是人。 不只是考生,考生家人,还有不少闲汉,这年头有个不成文的讲究,若是中了,头一个报喜的一定要给赏钱,不只限于去报喜的差人,这些闲汉挤在前头,就是想当第一个报喜的人好讨些赏钱。 白胜文并不急着往里挤,而是拉着许文岚的手,生怕她被人挤跌了。 “哥,这人也太挤了,不行,你们等着,我挤进去。”白胜武一弓腰,直接就往里挤去。 有他在前头,白胜文就更不慌了。 “呼……”吐了口浊气,许文岚仰头看着护住她的白胜文,刚想说别管她,先挤进去再说。 就听到前头有人大哭起来。 一个男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帽子也掉了,鞋也掉了,他却是失魂落魄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似的,只是号啕大哭。 许文岚探头一看,咦,这不是之前那个说白胜文卖茶叶蛋是有辱斯文的大叔。 这是没中? 正在好奇,冷不防一个妇人扑上去一把揪住了男人:“还是没中?!是不是还是没中啊?” 身形瘦削,妇人脸色腊黄,面容憔悴,见男人不答她的话,她摇得更大力,连眼睛都充血了,红红的:“你个没用的东西!还说这回一定中!中、中、中个屁!念了三十来年书,连个县试都不过,你还念个狗屁书啊?成天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和老娘说什么之乎者也的狗屁话,连拎桶水都是有辱斯文,你怎么不说你这废材才真是有辱斯文呢?” 她骂得凶,男人却只管哭,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妇人骂他似的,旁边却有人看不过去了:“我这女人怎么像泼妇似的?还是在榜前胡闹,真是太有辱斯文了……” “呸,你们这些穷酸,整天斯文来斯文去的,也没见你们真中了举……大家伙评评理,我这二十几年苦熬干修的养这么个窝囊废为的是什么?要是他中了我啥也不说,可明明不是那块料他还要一考再考,现在家里就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再考,你是不是就要卖儿卖女啦?!” 揪着男人,她大声喝问:“你说,你是不是还要考下去?” 男人抬起头,神情恍惚,却仍然道:“考,我、我当然要考了,我要做官的……” “呸!就凭你这废材,还要做官?!好、好,你考,老娘不侍候你了,我现在就带儿子回娘家,你自个儿回家喝西北风吧!” 手一甩,妇人扭身就走,男人一个趔趄,差点就跌倒在地,等爬起身,用手掩着脸,似乎是怕人笑似地往外走,才走几步,迎面正撞上白胜文,脸色立刻就变了,尤其是看到许文岚,更像是受了刺激似的,尖声叫道:“笑什么笑?!我都没中,你当你个毛头小子还能中啊?!” 话音方落,人群里白胜武的声音就传出来:“哥,你中啦!” 第二百七十九章 翻地 白胜文一怔,还没有反应,许文岚已经笑开了,扯着白胜文的胳膊大叫:“太好啦!中了中了……” 中年男人脸色发青,瞪着白胜文的眼眼珠都快凸出来了。 白胜文也没趁机怼男人几句,只是拱手道:“兄台……”那意思是麻烦你让一让路。 男人却好像被白胜文这一声惊醒,涨红了脸嘶声叫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别看你过了县试,可未必就能过府试,一个毛头小子,还敢这么张狂,我等着看你府试时哭……” 白胜文只是扬了扬眉,好脾气地笑了下,许文岚却是气得竖眉冷喝:“啊呸,看你年纪大,给你三分尊重,你却非要让人打你脸才开心是吧?你连县试都没过,哪儿来的脸来说我哥啊?还看他哭,我看还是你自己先哭吧!连老婆都要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你老哥儿一个单着过下半辈子吧!” 许文岚骂完还觉得不解气,又故意吐了口唾沫,才扯着白胜文绕过中年男人挤进了人群。 回头看了眼,白胜文苦笑道:“你这张刀子嘴啊,看把人说得跳了河你可怎么办?” 一掀眉毛,许文岚冷哼道:“他要有那血性还倒好了,也不至于让老婆养了二十几年,都不知道脸皮是不是比城墙还厚了,哪能被我说几句就跳河呢?” 挤进人群,还没看到榜单,倒先看到了白应天。 看他一脸喜气,正和身边几个书生有说有笑,想来也是过了县试的。 不过许文岚和白胜文都没去攀关系,没事给自己找那个不自在干什么,凑到榜下,在白胜武的指点下,两人一下就找到了白胜文的名字。 不前不后,正处在中间位置,倒是取了个中庸的意思。 许文岚还觉得要再前些更好,白胜文却是直道:“这样好,不高调不会引人注目。” 怎么会不高调? 黑水县考生有两百多个,可取中的连二十都没有,其中还就属白胜文的年纪最小,这会两人一凑前,就有不少人盯着他看,甚至还有人上前来攀关系,大赞白胜文是少年才俊。 “不过是县试,要说爬山,连个山脚都算不上呢!有什么好得意的……”听得正乐的许文岚扬起眉,扭头看去,等看到是白应天就更生气了。 “这话不能这么说,我哥可才读了一年书,就能过县试,照我说就算不是天才,也离天才不远了,不像有些人,读了七八年书,连县试都考了三四回,这才头回过——要说爬山啊,我看这人大概真是十年八年还得在山脚下晃悠呢!” “你……”白应天大怒,想要骂人,却被身边的人扯住:“唉,白兄,和一个小女子计较什么?显得多没风度……咱们去喝酒,喝酒——上次在绮香苑,你不是说想听春梅姑娘唱曲儿吗?” 白应天被人扯走,走得远了他们说的话就只能听个模模糊糊,可就这,已经让许文岚想吐口水了。 白应天这家伙,比刚才那个男人还让人恶心,家里人供他念书,不好好念反倒拿着那钱去鬼混。 他才多大?现在也不过才十六,去年就已经留连那种地方了,一身的力气都花在那脏地方,满脑子**,哪儿还有心思去读书呢? 脑子一转,她就扭头去看白胜文,白胜文抬头看她,一脸懵懂。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扭过头去,有些好笑。 她在乱想些什么啊?白胜文可不是白应天,才不会那个样子呢! 虽然才十三,可是白胜文却很有自制力,小小年纪过了县试,却没半点张狂的意思,除了去郭布罗府上谢师外,照旧还是每天读书写文,准备四月份的府试。 用他自己的话说,县试能过有一半是运气,府试就只能看文章了,他到底读书时间不长,有些经义都还半通半不通的,也只能现在临阵磨枪了。 白胜文肯上进,白家人自然都是高兴,也不扰他,就连开春开始划线计划打地基都没有让白胜文跟着回靠山屯。 打进了二月,天气就越来越暖,三月中旬时,雪融冰化,草萌柳生,连婆婆丁也露了尖尖。 这个时候,有些人家已经开始翻地,准备种春麦了。 白应魁惦记着种春小麦的事儿,想要撇下铁铺两天回来专门翻地,许文岚却是一个劲摇头:“不急不急,还有好些天呢!爹,地不用你翻,不会误了春小麦的……” 听得直眨巴眼,白应魁有点不明白,白慧儿却是直乐,扒着朱氏的耳朵小声嘀咕,朱氏微张了嘴,忍不住道:“那哪儿行啊?不好吧?” 许文岚直乐:“有啥不好的?咱们又没求着谁来帮咱们,可要是有人好心帮咱们干活,那还不好吗?” 白应魁听得糊涂,碰了碰朱氏,朱氏呶了呶嘴,只是小声道:“过两天再翻地……” 可是没等两天,就真的有人来帮着白家翻地了。 白应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找白应魁,白应魁听得都怔住了,白应福急得直扯他:“大哥啊,你还不快回去看看!你看看,我早让你把地让两亩出来给我种,你又不肯。现在可好,人家直接就占了,看你这回咋办。” “咋办?谁、谁占地啊?”白应魁听得莫名其妙,等到了地头,才知道还真有人想占他的地。 老林家的,老王家的哥俩,还有张嫂子家,几户人家用了两头牛,正在耕地。 白应禄站在地头上,阴着脸:“我说你们这是干咋?这地是我哥他们开出来的!你们咋个好意思就跑来占呢?” 张嫂子一镐砸碎土块,直起腰来大声回道:“啥占不占的?这地本来就是没主儿的,去年你哥抢了先耕了一年,已经占了便宜,我们大家伙也没谁说啥呀?咋的,他占了一年便宜还没够了?别人先种,他还不乐意呀!?” 气得脸都青了,白应禄一张嘴,正要骂人,冷不防后头白应福已经到了身边,一把扯住他:“大哥来了,让大哥和他们说……大哥,这地不能让他们白种,就算是让给他们也得要点钱才划算……” 看看算盘打得精的白应福,再看看地里停下手里活,一脸警惕神情看他的乡亲,白应魁还真不知道说啥了。 第二百八十章 我让你们来了 白应魁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乡亲可是太知道说什么了。 目光一对,再看白应魁时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这么多年了,白家老大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都清楚得很。可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现在让点利给大家伙又有什么呢? 还是张嫂子笑着招呼了白应魁一声,才道:“他白大叔,你看是这么回事,去年你在这荒地上种了一年庄稼,还在那废宅子里住了一年,咱们大家伙可谁都没说啥,都是乡亲,咱们也体谅你刚分家出来单过不容易,所以你占地种田,咱们大家伙也没啥怨言……” 看白应魁没吭声,张嫂子又道:“这不是,因为大家伙的帮衬,你家现在也缓过气了,你还在县里开着铁匠铺,虽说是帮人顶起铺子,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开铺子,要耗费精力不是。这地啊,我看你今年真是没时间、没精力种了,所以咱们大家伙一商量,帮帮你,把这地我们就种着了,要不,这地荒着不也就荒着了?你来年再种可是不好种了……” 目光忽闪,白应魁有些哭笑不得。 这世上人嘴两片皮,还真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当初开荒时,就想过肯定会有人看着眼红生事,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毫不掩饰地来抢,偏偏还好像是好心为他们着想似的。 叹了一声,白应魁刚要说话,后头就有人扬声问道:“哟,张嫂子这意思,是这地来年再轮到我家种是吧?” 回过头看着脸上带笑的许文岚,白应魁张张嘴,到底没说话。 他不大想让许文岚得罪这些乡亲,但事到临头,想不得罪都不成了。只是,让许文岚得罪,还不如让他来得罪。 白应魁正想着,那头张嫂子已经笑道:“这荒地嘛,谁先耕了就是谁种呗!” “说得也对,荒地可不是那样嘛!”许文岚笑嘻嘻的,眉毛扬了起来。 白应魁忙抢在许文岚之前叫道:“张嫂子,几位大兄弟,我知道大家伙都想多种两亩地,多出点粮食,这心思我都懂,可是真是对不住,这片地你们种不得……” 白应魁话音才落,张嫂子就急了,连王家兄弟也嚷嚷起来:“我们咋个不能种?咋的,就行你抢荒地种,就不行我们大家伙种啦?” 皱起眉,白应魁都还没说话,白应福已经扬声叫起来:“我大哥说得没错,这地你们还真就不能种?凭啥?就凭这地是我哥他们开垦出来的!这片地方荒了好几十年了,野草遍地,怎么没见着你们有谁费那事儿来开垦荒地啊?现在倒好,地开垦出来了,你们倒要捡现成的便宜,这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啊?!” 几句话把人噎住,白应福冷哼道:“你们就算是来翻地又怎么样?我哥不让你们种你们就休想在这种庄稼,看我们老白家好欺负是不是?二哥……” 白应福一喊,白应禄就挺了挺身:“这地是我大哥家开垦的,就应该是他们的……” “呸,哪有那样的道理?还他们家的?他是花钱买了还是咋的?荒地就是屯子里的,大家伙谁不能用啊?” “就是就是,这是大家伙的……” 你一言我一语,几个人嚷嚷得欢,张嫂子还叉着腰,一副谁敢拦她就和谁死掐的样子,白应魁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这地——是我们家买的!” 一句话震住了几人,白应魁缓了缓,等四周安静下来,才又道:“不瞒大家伙,这地在开垦之前,就已经买下了,要是你们不信,可是到我家看红契,或者是去官府查验,啊,里长也是该知道这事儿的……” “里长知道?”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道要是白应魁敢说里长知道,那这买地的事儿还可能是真的了。 咬着牙,张嫂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突然就吼了起来:“既然这地是你们买的,那你咋不早说?是想让我们白给你干活吧?白老大,你这也太损了……” 突然被骂,白应魁又气又恼,却又不愿意和一个女人对骂,许文岚可不管那事儿,直接就叫道:“我让你们来翻地了?不是你们自己跑来想强占我们家地才来翻的吗?现在还好意思反打一耙,脸在哪儿呢?” “文岚……”小声唤了一声,白应魁不愿意让许文岚和人吵。 屯子里本来就都说许文岚是个小辣椒了,再和人吵,名声更不好听了。 许文岚回头看了眼白应魁,抿了抿嘴,到底还是哼道:“没人让你们来翻地,你们觉得翻错了,那就再压平了呗!只要你们愿意费那工……” 谁愿意啊? 张嫂子啐了声,拎着锄头就走,又扬声喊人:“娃他爹,快把牛赶回来,不翻地了——娘的,都白干了……” 众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白应福却是又惊又喜地看着白应魁:“大哥,你行啊!才分家就买了地!” 白应魁笑笑,挠了下头:“也不算是我买的……” 他说得含糊,白应福只当是朱氏拿钱出来买的:“大嫂看来还是攒下钱了啊!” 说这话时,眼神很是暧昧,大概是当老大家背着李氏昧钱了。 白应魁还没反应过来,许文岚却是忍不住盯了白应福一眼。 亏他也想得出来,在白家李氏把钱把得多紧,还能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昧着钱? 这种事,连她这个才到白家一年多的人都想得明白,可是偏偏白家的人却是想不明白。 一听说那片荒地是白老大自己买下的,李氏当时就炸了:“老大买了那片荒地?怎么可能?那得有十来亩地呢吧!?真是让他买了?” 说着话,她就扭头去看白老爷子,白老爷子沉着脸,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袋。 看他不说话,李氏到底没忍住:“应天他爹,你不是私底下给老大钱了吧?” 白老爷子眉一掀,沉声道:“你咋个这么想呢?家里的钱不都是让你管着的吗?我说他娘,打你进门我啥时候和你藏过心眼儿呢?当时不就是说好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心思 “我也没说啥呀!不就是问问吗?”李氏忙把话拉回来。 当年李氏一个大闺女嫁给有三个儿子的鳏夫,不是没有顾忌的,为了以后不被人欺负,她直接就提出过门以后要管钱,家里内务全由她说了算,不能因为儿子就欺负她。 也就是因为这个承诺,这些年,她偏心自己生的子女,对几个前头老婆的儿子不那么和善,老头子也没说过什么。 只是,别人没说什么,可李氏自己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 “这个老大……”捶了下大腿,李氏越想越生气:“怪不得当初张罗分家时那么痛快,原来手里头藏了钱,心里有底气了。应天他爹,你说说,这都是一家人,咋能这么藏着心眼儿呢?” 白老爷子抿了唇,没吭声,李氏又道:“那么多地,得多少钱啊?少说不得三十来两银子?你说这老大是咋攒下来的?是不是打从他拉脚,就一直往自己兜里昧钱了?我就说怎么钱对不上数呢?一家人,个个想着往自己兜里划拉钱,这日子还能过好吗?” 看白老爷子不说话,李氏咬了咬牙,直接就掉了眼泪:“我也就罢了,到底是后妈,他防着我、远着我,我无话可说,只能说白费了一番心意,只当那片好心都是给了白眼狼。可是老头子你不一样啊,你是他亲爹,他怎么能连着你都一起瞒了?现在想,说不定连慧儿生病都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鬼……麻风啊!哪儿能一会说是一会又不是的?还有,他既然有钱,分家时咋不搬个好点的地方住,非要住到那破屋去,分明就是打咱们家的脸,让别人都骂老头子你不仁不义要逼死儿子……” “别说了!”白老爷子终于怒了:“老大他们不仁义,咱们做爹娘的不能不仁义,就算是他和我藏心眼儿,那不也是我儿子?该帮的还不是得帮……” 这话说得我亮堂,可是李氏眼珠一转,却是笑道:“可不是,老大多忙啊!又是开着铁匠铺,又是在盖房子,哪儿还顾得上地呢?咱们可不得帮帮他……” 听到让他喊大哥,商量一下家里怎么帮他种地的事,白应福差点就乐出声来。 还帮呢?真当谁是傻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心里这么想,白应福去得去是痛快。 这件事,他是乐见其成的,甚至还有点小窃喜的感觉。 不是买地了吗?不是有钱要盖房子吗?不是分家单过过得开心快活吗?我看你这回还怎么乐和!? 都是一家子亲兄弟,凭啥你就过得这么好,我就得心里外头的受气,看不着半点希望呢? 和白应魁说爹喊他过去时,白应福脸上一直带着笑,盯着白应魁的眼神隐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尤其是看到白应魁好像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妥时,更是恶意地道:“大哥,爹这回可是下了心要帮你的,你也知道他老人家,一旦定下的事要是有人忤逆……呵……” “爹那么大岁数了,我咋能让他帮着干啥活儿……”白应魁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是说地的事,只当是说他家盖房子的事。 “呀,大哥,这砖别放在这边,往里去,还要那木头,也往里边去,用时拿着方便……” 还没开春时,就已经琢磨着买料的事,等江一开化,大兴安岭那边开始伐木头,白胜文就赶紧地托了郭布罗家的少爷帮着买了上好的松木,这不半个月前才运到,又晾了些日子这才能用。 原本要他说,这盖房简单,土坯加茅草一样能住人。 可娃他娘觉得文岚说得对,要盖就盖好的,所以这次盖房的材料那都是上好的,从大兴安岭来的松木,上好的大青砖,还有那瓦,一车一车地往靠山屯送。 钱花得像流水,看得他这个心疼。 又担心有人偷这些好材料,这些日子他都在地基旁边搭的草棚子,一步不敢离开,就怕被人偷了。 活了半辈子,哪儿能想到有一天还能住上青砖瓦房呢?就是做梦也不敢这么做啊! “慧儿啊,我去你爷那儿一趟,等一会儿你老妹跟着拉砖的车过来,你俩就先整点吃的,别饿着……” 心里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脸上自然而然就带着笑。 只是这笑落在有心人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李氏撇了撇嘴角,身子一扭,脸朝了炕里,扬手把手里的锥子在头上抹了抹油,狠狠地扎进鞋垫里。 “这人啊,别有钱,一有钱,就装得人五人六似的,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她的声不高,白应魁刚进屋正打扫身上的灰,还真没听清楚,可白老爷子听清了,因为李氏的话,他抬眼看看白应魁,见他身上虽然是有点粘灰,可那青布衫却是挺刮,人也显得精神,一脸的喜气,再不是早前在家里穿着黑夹袄,灰头土脸见谁都先陪笑的微贱模样,一时间心里和打翻了酱缸似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回来了,坐吧!”指了指炕沿,白老爷子吧唧吧唧地抽着烟袋,没先开口。 白应魁也是实在,坐下了问完二老好,也不知道说啥了:“还是咱家这炕烧着暖和,外头到底还是有点凉嗖。” 都三月天了,一般人家也不再烧炕,白家却是因为白老爷子腿不好,还是烧着炕,虽没有冬天烧得勤,却到底还是暖和得多。 白老爷子一翻眼皮,盯了眼白应魁,才道:“我听说你家盖房买的都是青砖?” 看白应魁点头,他就把烟袋锅在桌上敲了敲:“老大,人要惜福,就算是有了点钱,也不是这么祸害的!还盖青砖房,你当自己是大买卖人?还是做了官啊?” 被白老爷子一骂,白应魁脸上的笑淡了几分:“那个,爹说得对,是太抛费了。只是吧,我寻思着,孩子们都大了,说不定啥时候,就该娶媳妇了,一次盖好了,也省得过几年还得翻修了不是……” “就你家媳妇矜贵?!”李氏忍不住冷哼了声:“不就是个童养媳吗?” 白应魁脸一沉,虽说没翻脸,但语气却重了几分:“这不,大宝也考过县试了嘛!”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争产 提到白胜文,白老爷子的面色稍有缓和,到底是长孙,白老爷子还是喜欢得很。 李氏却一下子就拨高了声音:“过了县试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四弟还不是一样过了县试,怎不见我们盖砖瓦房?土坯房又怎么了?还不是一样过了几十年?现在你是离了家,就看不起住了二十来年的家了是吧?”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白应魁皱眉辩解,白老爷子却是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可眼神里带出的却是厌恶之意。 李氏一见,更来劲了:“知道你现在发了,要盖好房子了,也不知道你住着那砖瓦房,看着你爹住土坯房,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落忍……” 一句话说得白老爷子面沉如水,白应魁脸色也变了,抿了抿嘴唇,他低声道:“爹,等以后……” “说什么以后啊,谁也没那本事,能看着以后是个什么样儿……” 这是摆明了就要和他作对是吧? 白应魁再好脾气也恼了,只是到底习惯了,也没想过要顶撞,只是哑声道:“材料都买了,房子总是要盖的。爹,这事儿可能是我思虑得不周,惹您生气了……” 一张嘴,先把所有的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白应魁好声好气的解释,只希望能让白老爷子消了气。 白老爷子却是冷哼了一声:“我不生气,只是伤心……老大啊,我从前就教过你,勤俭持家,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哪儿有个勤俭的意思?还有啊,就不说这房子的事,你那些地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有钱,就好好买几亩良田,何苦买那些荒地?到底比不得良田出的粮食多,还浪费了那么大片地种什么甜菜,这不是在糟贱地吗?” 越说越有气,白老爷子拍着桌子怒道:“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庄户人家,家里有地,不好好侍弄,反倒乱种些不该种的东西,这是要折福的啊!” 白应魁张嘴想解释:那甜菜不是乱种的,虽然现在看着是没用,上千斤的甜菜就那么堆在那儿,可是等到做出糖来可不就是赚钱了? 只是话到嘴边,白应魁又咽了回去。 他是信文岚,更何况文岚之前还在家试做过一回,只是他信有什么用?空口无凭,爹根本就不会信他。 “你们啊,也太惯着文岚了,虽说她的确是不错,可是到以后大宝中了举,这个文岚到底就低气了,也就配二宝还中!” 没有留意白应魁脸色越来越难看,白老爷子仍是不停嘴地说,说多了口渴,端起茶盅喝了口粗茶,才一敲桌沿,沉声道:“你们家里也没个人能侍弄地,这样吧,今年这地我就接过来帮你种,也不用你给工钱,到时三七分帐也就是了……” 猛地抬头看向白老爷子,白应魁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爹说的话。 他爹一向是个老好人,这么多年,也没占过别人家一丁点便宜,和谁都是笑脸相迎,处得和气,怎么可能这会居然想抢他的地? 不、不是想抢,他爹应该是真想帮他!可,就是帮,这事好像也不大对啊! 白家虽然没佃过地,可也知道佃地要给地租,一般都是年头就给地租,给完了租钱,这地产出多少那就不关地主的事儿了,哪怕你是亏了也和地主没关系。 一般来说,地租折算粮食下来的话大概总也是五五分帐的样子。 可现在他爹一张嘴就说三七分帐,这个三…… 目光忽闪,白应魁想问,却到底没好意思张嘴,白老爷子倒是看出来了,可却只是哼了一声。 倒是一边的李氏笑道:“你们也不用出一点气力,到时拿个三成也算是不错了。” 白应魁转头看着白老爷子,看他没说话,就知道爹也是这个意思了。 白应福抿着嘴偷笑,却又故意道:“大哥,你看爹为你打算得多周道。” 咽了口唾沫,白应魁合了合眼,再睁开眼时,眼底那抹涩意已经隐去。 “爹,知道您是想帮儿子,但这地还真不是儿子买的。” “不是你买的?”白老爷子一怔,倒不觉得大儿子会骗自己。 白应福也这么觉得,立刻就炸了:“那你之前就是唬弄大家伙了?” “自然不是。”白应魁淡淡道:“也不瞒爹,这地是文岚买的。” “文岚?”白老爷子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李氏精明:“你们是当了她当初身上带着的东西?不对啊!不是说就一副耳坠子,也没别的吗?那就是那副耳坠子值钱了?” 白应魁皱起眉:“没当耳坠子,这钱,就是文岚赚的……” 李氏声一下就尖了:“说啥呢?老大,你说话也得看看是和谁说啊!在你爹面前说这些鬼话给谁听呢?还她赚的?她光身一个进的白家,一个小丫头片子,有啥本事?还能赚钱?老大,你怕露了家底,也不用拿小丫头片子出来顶事啊。” “娘,我是什么样人,这些年您也该清楚,我这人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带半点假话的,我说的话,你要信就听,不信那就算了。” 语气没之前那么和顺,白应魁低哼道:“文岚是个小丫头,可小丫头还能赢了四弟呢!” 李氏脸一下就拉下来了:“你说啥?老大,你是猪油蒙了心是吧?拿个丫头片子和你四弟比!你四弟那是要中举做官的,一个丫头片子也配和他比?” 她嚷的声大,白老爷子却是皱起眉来:“行了行了,别嚷嚷了。有啥话都好好说……老大,你说那地是文岚买的?她哪儿来的钱?” “爹也知道文岚一直是要卖茶叶蛋的……” “茶叶蛋几文一个?”李氏尖着声冷笑。 白应魁只当没听到,仍继续道:“早些他们姐几个送财神也攒了几百文钱……” 只当没听到李氏大骂“果然昧了钱”,白应魁只是道:“这回这钱,文岚也是赚得巧,这不搬到那旧房,房子漏雨嘛,我上去修房顶,就摘了些那个石莲花,也不知道文岚是怎么着,竟把那石莲花卖了,赚了这买地的钱……”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连人都是咱家的 “石莲花?!”白老爷子惊问。 李氏更是直接笑起来:“老大,说瞎话也说点有谱的,就那破草还能卖出买地的钱?难不成经过那丫头的手,房顶长的草都成了嵌金的?” 这话说得真妙,白应福勾起嘴角,也跟着笑,不过笑了两声在看到白应魁仍是一本正经时又息了。 这个大哥,他还是知道的,他要这么说,那还可能是真事了。 白应魁也没管李氏笑不笑话,只是淡淡道:“倒是没嵌金,反正就是卖给郭布罗家的夫人了,听说就那么两盆石莲花,就卖了二十两银子,买了那片荒地。” 听得瞪大了眼,白应福忍不住惊问:“就两盆草卖了二十两?没被人拖到衙门告她讹诈?” 自然是没有,要不也不会买下地了。 问完这话,白应福都想扇自己了,又气又羡,他小声嘀咕:“还真有大头的。” 白老爷子听得直磕巴眼睛,半晌才道:“那个,是不是那位夫人不认识那石莲花啊?” “怎么可能?”李氏收了收笑:“大户人家的,没见过杂草倒也有可能……” 怎么就让那个丫头片子赶上这样的巧事了呢? 去年整个啥送财神,赚了不少钱,现在还又卖啥石莲花,她家闺女怎么就赶不上这好事儿呢?之前送个财神还赔个底朝天。 越想心里越觉得窝火,李氏低哼了声,问:“咋的,就这么着你们就把那地主的名落在那丫头头上了?” 白应魁眨了眨眼:“这买地的钱就是文岚赚的啊!”他闺女自己个买的地,肯定是落在闺女名下啊! 李氏气得拿手指点他:“你听听、你听听,老爷子,就没见过这么不会管家的老爷们是吧?老大,不是我要说你啊!那丫头赚的钱也是公里的啊!这样的巧事儿又不是天天遇,那钱她肯定得交到公里才对啊!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光身子进的白家,吃咱家住咱家穿也是穿咱家,凭啥咱要白供她?她赚的钱要不交到公里,你就该把她赶出去才对!” 啥咱家咱家的?都分家了好不好? 白应魁动了动嘴,却没吭声。 白老爷子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这个大儿子并没有把李氏的话听进去,轻咳一声,他沉声道:“老大,你娘说的话是正理。要是人人都这样,自私地把赚的钱揣起来,不交到公里,那这个家要怎么当呢?一个家,就得大家伙一起使劲往好处过,要是都藏着心眼儿只想着自己好,那这个家早晚要败的……这是好话,你爱听不爱听都得听。” “是,爹。”白应魁低应了一声,垂下头去。 看似受训,可心里忍不住想他家现在这不过得挺好的吗?也的确是一家人使劲,一家人一条心啊!怎么到了他爹这,就成了都藏着私心了呢? 看白应魁受教,白老爷子点了点头,倒舒心了几分:“我看这样吧,你带着文岚去衙门,把那地落在你的名下……” “爹,那哪儿成啊?”这次,白应魁没像从前一样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而是摇头道:“爹,这地是文岚买的,那就是文岚的,她以后出嫁,这地就是她的嫁妆。就算是现在我们种了,那到时候也得给她地租……” “糊涂!”白老爷子扬眉低喝:“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家的,有这么多地,那不是在给她自己个招祸吗?要是外头有谁知道了那些地是她的,哄着她连人带地弄了去,可怎么办?到那个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不会的,文岚不会被人骗。”白应魁笑起来,说得笃定。 白老爷子却是直拿手点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李氏却是笑起来:“老大啊,我怎么听你越说越糊涂呢?还什么嫁妆!你忘了,文岚可是咱们家的童养媳啊!连她人都是咱们家的,何况她的地呢?嫁妆,早晚不也是咱们家的?现在落个名还是以后落个名,那有啥区别啊?” 皱起眉,白应魁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是道:“那肯定不一样,就算是文岚以后嫁了大宝或是二宝,那嫁妆也还是嫁妆,我再怎么窝囊,也不能打儿媳妇嫁妆田的主意啊!该谁的就谁的,不能乱来……” 差点被气个倒撅,白老爷子气得指着白应魁:“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你就不想想,文岚要长成还得几年时间,这些年她不吃不喝不穿衣?你养着她都不用钱?” 眨眨眼,白应魁闷声道:“养闺女那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文岚自己赚钱呢!” “死榆木疙瘩似的脑袋,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呢?”看白应魁执拗,白老爷子也不和他讲道理了,直接手一挥,沉声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明个就带她去衙门,把名改了。” 定定地看着白老爷子,白应魁半天没有出声。 他爹这样说话,他熟悉得很,这样子就是事儿已经定了,别人都不用再说再劝,老爷子作主的事没有更改的。 这就好像当年让慧儿认老三做爹时一样,不管他们两口子愿不愿意,爹一作主他们就能听从。 扭头看了眼白应福,白应魁只觉得心里像翻了个个似的难受。 他不想怨亲弟弟,可是这些年他的慧儿是过得不好,到最后他们还嫌弃慧儿,想把她送到城里疯人塔去。 就因为爹的决定,他让自己个的闺女受了那么多苦,现在,他们家好不容易一家团聚,过得好一点了,爹又要替他们作主了。 现在去改了名,然后就要再让他把地让出来给爹他们种了是吧?! 张了嘴,白应魁想问一句,可是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喉咙发出“咯咯”的两声。 闭了嘴,白应魁扭过头去,沉默了片刻,才又道:“爹,这个事,不中。” “你说啥?”白老爷子一开始没听清,又问了句。 白应魁抬起头,望定了白老爷子,没有半点回避,直接正色道:“您说的这个事,不中。地是文岚的,我不能去让她改名,也不能把地拿给爹你们种……爹,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这份好意,儿子只能心领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不孝子 白应魁的话说完,屋里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是盯着他看,表情各异。 过了好一会儿,李氏才像是如梦初醒,动了起来,手里的锥子往桌上一丢,冷哼了声,脸上流出讥诮的笑。 还真是孝子,都说老大多么孝顺,从不敢忤逆父亲的话,可瞧瞧现在,才搬出去几天啊!就这么顶撞老头子了。 白应福舔了舔嘴唇,是真羡慕这个大哥了。 还是分家好,分了家才有底气,从前大哥哪敢这么和爹说话啊?就是当年他要过继带弟,大哥也只是闷头不作声,再难过都没敢顶撞爹一句啊! 白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儿子,只觉得气血上涌,头都有点晕了:“你、你到底是恨爹是吧?” 白应魁皱了皱眉:“爹,不是那回事,我咋会恨您呢?”是有怨,但再怨也是亲爹,白应魁是真没有恨过。 可白老爷子却像是没听到白应魁说的话一样,只是喃喃自语:“我是造了什么孽呀,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不孝子?我这辈子都是为这个家,为你们兄弟几个着想,可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张了张嘴,白应魁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为什么就认定了他恨,他不孝?怎么就不想想,爹您提的这个要求真的是不对呢? “爹,这地是文岚的,不是儿子的,儿子不能去更名。爹,您让儿子做别的事,儿子会做,但这件事真不成……” “让你做别的你答应?”李氏截住白应魁的话,冷笑道:“现在你爹让你别盖房子了,把那块地皮还有木石料青砖瓦都给你爹盖个养老房,你干不干?答应不答应啊?!” 白应魁一怔,迟疑了半晌,低声问:“那爹是想让儿子一家住在哪儿?” 白老爷子没吭声,只是看着白应魁,似乎是要看他怎么回答。 李氏却是尖声道:“住哪儿?你们一家子现在难道是住在露天地里了?不是城里有地方住吗?你也别问那么多没用的,只说你答不答应就是了……” 合了下眼,白应魁哑着嗓子道:“爹,城里的铺子只能暂住,说到底,我们还是得回屯子里来住,娘说的这事,恕儿子不能从命。” 拒绝!又是拒绝!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儿子居然已经和他离心离德成这样了? 忽地一下站起身,白老爷子顺手把手里的烟袋砸了出来:“你个不孝子,我白养你了……” 白老爷子手太快,也没人想拦着,就是白应魁自己都没有躲闪,旱烟袋砸出去,正正好好就砸在白应魁的头上。 当时血就流了出来,白应魁却没有喊疼,只是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旱烟袋,黄铜做的旱烟袋常年握在手上摩挲得锃亮,连沾在上头的血都似乎泛着亮光。 嘴角弯了弯,白应魁似乎是想笑,但到底没有笑出来。 伸手捡起旱烟袋,他用衣袖擦干净上面的血,这才把旱烟袋捧回白老爷子面前。 “爹,就算儿子不孝吧!今个您和娘说的事儿,真的都不中。不过你们放心,虽说分了家,可以后你们养老,该我拿多少,我绝不会含糊一句。还有……” 声音顿了顿,他又道:“今儿这事儿,别往外头说,我怕文岚知道咱们家打这样的主意,伤了孩子的心。” “伤了孩子的心?”白老爷子看着白应魁,低声问:“你怕伤了孩子的心,就不怕伤了你爹的心?一个童养媳,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白应魁默然,只是看白老爷子。 老爷子的眼眸黯然,带着愤怒带着怨气,却没有心疼。 抬手摸了下额头,还是一手的血呢,他的心就和这一滴滴滴在地上的血一样一点点冷却。 “爹,文岚不是童养媳,她就和慧儿一样,都是我的女儿。或许以后会是儿媳,但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反正,她就是我们家的孩子……” 站起身,白应魁沉声道:“爹,话我都说清楚了,您高兴也好,生气也好,骂我不孝也好,就这样吧!您老好好歇着,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了……” 没等白老爷子说话,他转身就走。 走出门去,只听得屋里哗啦一声,像是掀了桌子,白老爷子大声骂着:“不孝子!不孝子……” 合了下眼,白应魁没有回头,出院时正好撞上回来的白应禄。 一看白应魁的样子,白应禄就有点蒙了:“哥,你这是咋的了?这脑袋咋还让人打破了呢?谁打的?是不是那群臭不要脸的?我帮你找他们算帐去……” 扯住想要转身的白应禄,白应魁勉强笑了笑:“二弟,没谁打我……以后这个家还得你多撑着了……” 白应禄怔住,好半晌才试探着问:“哥,这是咋的了?” 白应魁摇摇头,没有回应,只是拍了拍白应禄的肩膀,就越过他走了。 白应禄又是糊涂又是奇怪,才想进正房问问,白应福已经转了出来:“老三,大哥是怎么回事?我看他的脑袋都被打破了,谁干的?你咋也不帮着大哥点?” 白应福晒笑道:“咋帮?二哥,大哥那头是爹砸的,你让我去打爹啊?” 被他说得一愣,白应禄奇问:“爹干啥打大哥呀?” “还能为啥?”白应福一声冷哼:“还不是那地的事儿,你说大哥,家里买地居然挂在童养媳的名下,这是怕咱们惦记着要啊!爹不过是让他去改名,他就生气,爹能不生气吗?这么不孝顺……” 眨巴眨巴眼,白应禄后知后觉地问:“爹想要大哥的地?那地不是大哥分家后买的吗?” “啥分家后?分家前他没钱分家出去能买地?”白应福啐了声:“那都该分咱们的——就是咱们的钱买的……” 张了张嘴,白应禄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挠了挠头,他小声嘀咕:“这话说得怎么让我糊涂呢?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白应福哼哼两声,一挥手:“别想这些了,大哥不干呢!二哥,快点让二嫂做饭,我这下晌还有事儿干呢!” “哦……”白应禄应了一声,转身喊王氏。 白草儿探出头,怯生生的:“我娘绣花呢,今个儿不是三婶做饭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就这么算了 白应禄皱了下眉,回头看,白应福正盯着他看,他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觉得被闺女扫了面子,在兄弟面前丢了脸,扬声就骂:“让你们干啥就干啥,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整天干在家白吃还成了?痛快干活去……” 白草儿捏着拳头,眼泪都在打转了:“我和娘没白吃……” “还敢顶嘴!”白应禄大吼一声,顺手操起墙边的扫帚。 王氏已经从屋里转出来,挡住白草儿:“好好好,我这就做饭去,草儿,快来帮我烧火。” 扯着女儿,王氏慌里慌张地进了灶房,没听到外头白应禄又吼,才算了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干啥要顶嘴,你爹最好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当着你三叔的面顶嘴,他能不生气?” 白草儿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前,虽然捏着双手极力隐忍,却到底还是掉下泪来:“为啥我爹这样?大爷都那么疼慧儿姐还有文岚,就连爷都知道疼老闺女,可我爹怎么就一点都不疼我呢?” 蹲下身,抹着女儿的眼泪,王氏自己却都有了泪意:“不怪你、不怪草儿,是娘没用,娘没生出个儿子,你爹心里苦……” “他心里苦?苦得过咱们?”白草儿咬着牙,涩声道:“文岚都说了,生儿生女是他们男人的事儿,我爹自己生不出,怨谁呢?” 一把捂住白草儿的嘴,王氏小声道:“可不敢乱说……” 看白草儿点头,王氏才放了手。 白草儿却是抿着嘴唇,低声道:“我不服,凭啥咱们娘俩就要过这样的日子?凭啥我不能有个疼我的爹,就算是没有兄弟,可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娘也是他老婆,他怎么不能像大爷对大娘一样对娘呢?” 偏过头去,王氏半晌才低应:“这都是命……” “不是命,是我爹不好……” 白草儿扯住王氏的衣角:“娘,咱们也分出去过吧!就只咱们娘俩,咱们都会绣活,能养活自己。” “那怎么行?”王氏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否了,又一脸惊怕地盯着白草儿:“你都从哪儿听来这些话的?是不是文岚说的?可别再听她说这些荒唐话了——咱们咋可能分出去单过呢?” 白草儿盯着王氏,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慧儿姐的大姨和离了……” 她说的声音很小很小,似乎是怕惊到了王氏,也或许是怕惊到了自己。 可就是这样,王氏还是吓到了,一把扯住白草儿,她的声音都尖利起来:“快别说混话啦!什么和离?你、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白草儿的眼泪流下来,可是却没有哭出声,只是反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哑声问:“娘,你甘心吗?就这样了?就这样过一辈子?” 王氏的脸涨得通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你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这几百年来女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怎么到了你这,就说什么和离的话了呢?草儿啊,做人不能这样,得安守本份才行。” 双眼红通通的,白草儿涩声问:“那要是本份只会让人过得不好呢?凭啥咱们娘俩就得过苦日子?娘,就真的这么算了吗?” 王氏猛地甩开白草儿的手,沉声道:“那你还要怎么样?草儿,你要是再这么胡言乱语,就别认我这个娘了。” 张了张嘴,白草儿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扭过身,扯了把柴禾塞进了灶坑。 王氏伸出手,摸了摸白草儿的头,低叹了一声。 于此同时,在空旷的房基地草棚里,也有人在问:“难道就这么算了?” 许文岚气得身子都发抖了:“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凭啥就这么把爹的头打破了!我得去找爷好好说道说道……” 扯着许文岚不放手,白慧儿虽然也是眼泪汪汪的,却仍是硬气:“不能去!你要是去了,爹成什么人了?” “啥成什么人?咋的,就因为那是爷,爹就白挨打了?!又不是小孩子打两下屁股,这可是打破头了……” “不能去、不能去——”白慧儿急得直叫:“我说不过你,可你就是不能去!文岚啊,你听姐的,这事儿就只能这么算了。” “凭啥呀?”许文岚气得直跺脚,想挣开,白慧儿却怎么都不放手。 “文岚……”随着叫声,白应魁从草棚里钻出来,后头跟着两眼通红的朱氏。 头上包的布条还染了点血,白应魁这次被砸得不轻,可脸上却反倒是带着轻松的笑。 “你爷生我养我一回,就是动手打我,那也不算啥大事,不能去闹……而且,大概这也就是最后一回了。” 他拒绝了爹的要求,爹那么生气,大概再也不会愿意见他这个儿子了。 听到白应魁叹气,许文岚忍不住掀了掀眉毛。 被打成这样,还觉得是应该的吗? 真是让人又气又恼啊!可,被打的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样? 朱氏扶着白应魁,小声道:“我就怕这事儿还没完,你也说了,爹是真气得不行,还骂你不孝,要是回头娘把这话传出去,那可咋办?” “她也好意思?”白慧儿也是生气,虽然不让许文岚去闹,可听到这个却忍不住叫出来。 “她有啥不好意思的?”许文岚冷笑一声,扬起眉来:“不是说我爹不孝吗?那我倒要让大家听听我爷有多慈爱了……” 也不听朱氏喊,许文岚转身就跑了出去。 听着许文岚号啕大哭的声音,朱氏怔了半晌,才问:“文岚哭了?” 白慧儿失笑,捂着脸哼哼两声,意思许文岚那是假哭。 甭管真哭假哭,许文岚是一路哭着跑到王知礼家的,酝酿久了,眼泪还真是掉下来了:“王大叔,用下你家车呗!我、我爹让我爷打破了头,流了好多血,一直说头疼,可能、可能……” 话说一半,又哭开了。 王知礼被吓了一跳,忙喊人套车:“这是咋了?好模样的怎么就把你爹打了?” 还打破头了?这又不是深仇大恨的仇家,是亲父子啊!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名声 许文岚咬着唇,似乎是想说又不想说似的:“王大叔,你就别问了,这个,我真不好意思说……我爷怎么能那么狠呢?!” 号了一嗓子,许文岚痛哭失声:“那地可真是我花钱买的,不是我爹哄他,不就是我爹不让他们抢我的地吗?不就是我爹没答应把我家要盖的房子给他们吗?都分家了,还要让我们把全部家当都给他们,这是还想让我们全家住露天地儿,让我们家苦一辈子咋的?” 抹着眼泪,许文岚抽着鼻子,哭道:“王大叔,我爹是啥样人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当初分家时是个啥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可就差不多是被光身赶出来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寄住在废院子里,还差点被狼给吃了。现在好不容易借钱要盖个自己的房子了,我爷我奶怎么就能这么狠,连个家都不让我们有呢?” 许文岚哭得那么惨,王知礼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再怎么说,都是白家的家务事,他虽是里长,可人家都没请他过去论理,他可不好去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好在许文岚没揪着他论理,只是求车,但就是求车,一路上赶到村头宅基地的这会功夫,许文岚已经哭着把这事儿说给好些人听了。 等白应魁被车送进城去看大夫,靠山屯里的人就都知道白家老大被白老爷子打破了脑袋的事。 “知道为啥不?听说啊,是白老爷子要抢他们家的地,你说说,那地还都不是他儿子的呢,是人家那个童养媳自己的地,哪儿有爷爷抢孙媳妇地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这话也不能那么说,那童养媳哪儿来的钱?说不定就是白老大的钱……” “那可不是,我听说这个童养媳可能干了,还卖了什么石莲花给郭布罗家的夫人,卖了二十两银子呢!” “说啥呢?就草房上的花?花啥玩笑啊!要真能卖,我也去卖……” “就你这张嘴,笨得要死,哪儿能和那个小丫头比啊?我看啊,这草她都能说成是香花,这卖个石莲花还不得说成是观音菩萨的莲花座啊!” 这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却不知道离真相也差不了多少了。 话是越传越走形,等到了下午,满屯子飞的谣言就已经升级了。 “这到底不是亲生的嘛!你们想啊,那李氏平常对白家那几个是啥样?这事啊,不用说,都是她鼓捣的,几句话的事儿,白老爷子这是被女人蒙了心啊,连儿子都要打死!这不就是戏文上说的,那个啥奸妃吗?” 听到这些话时,李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也不去串门了,扭身回了家一头栽在炕上就起不来了,吓得白莲花一个劲哭,她却不吭声,等到白老爷子过来,才捂着心口说犯了心疾,又是哭又是说“快活不成了”。 白老爷子也闹心,那个不孝子,不过是打了他下,居然就把事情闹这么大。 他是他爹,就是动手打他又算个什么事呢?更何况,今个这事是他不孝,为什么传出去反倒像是他做了多大错事似的呢? 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白老爷子在家闷头想了半天,还是去了王知礼家,他得和王知礼唠唠这事儿,虽说这是家事,但还是得说给里长听让他评评理。 一路上只装着没看到那些异样的眼光,白老爷子一路半掩着脸进了王家。 王知礼倒是客气,立刻让媳妇泡茶,又请白老爷子炕上坐。 白老爷子抽着旱烟袋,又是委屈又是难过,说到动情处还眼泪花直闪,王知礼也听着,还时不时地应一两声“可不是嘛”“哦”的 可到最后,也没说这事儿到底是谁错谁对。 白老爷子更觉得憋屈了,明明就是大儿子错了,为啥他连个安慰都得不着呢? 回了家,一晚上都没睡好,到了第二天,出了门,没人看,白老爷子才觉得好了些。 可人才转身,就听到后头有人笑: “还说不孝顺,那孝顺可得咋孝顺?凭啥人就得把地给他们啊?还想让人家住露天地,哪儿有那样的啊?要我说,这人啊,不能逼人太甚了……” 听得手都哆嗦了,白老爷子强忍着委屈,转头走开。 可一次他能转头走开,接着几次就是转头走开那刺耳的笑声也还是传进耳里。 到底还是忍不下去,在隔壁王老爷子别了几个说闲话的老汉时,白老爷子抹着眼睛叹道:“还是没娶个好媳妇啊!我都说了,不能那么逼着孩子,可……唉,这女人啊!就不能惯着……” “可不是咋的,老哥,不是我说啊,你家弟媳妇的确是有点那个……” 不过一会功夫,这话就传开了,屯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事就是李氏闹出来的了,正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老婆子小媳妇的一家串一家,话传得飞快。 李氏听到时,啥都晚了。 指着白老爷子,李氏气得手指头都颤:“你说啥?都是我杵的坏?!白宝柱,我、我和你拼了……” 扑上前,十指狠狠地挠上白老爷子的脸,一时没防备,白老爷子脸上立刻就被挠出几道血棱子。 脸上吃痛,白老爷子惊喊一声,甩开李氏:“你疯了!居然往我脸上挠!”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白宝柱,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做的事不担,还往我身上推,你说、你自己说,这事是我杵的坏吗?!” “小点声……”低喝一声,白老爷子往窗外看了看:“都睡着了,你是不想让孩子们好好睡啊!” “睡啥睡?我就要把人都吼起来,让他们来评评这理……”李氏跳着脚喊,还真不怕把人喊醒了,就是邻居也醒了才好。 脸一拉,白老爷子一把捂住李氏的嘴:“你别嚷嚷了,这事儿就算我不对还不行?你想想,你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大出去走动,脸面能比我重要?” “好啊,你这就是想保住你自己的脸面,就黑了我是吧?”李氏呸了一声,骂道:“你的脸面是脸面,我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我的脸面坏了,你白家名声就好听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盖房 “你一个女人家……”白老爷子话说了半截,看李氏仍是惯惯不平,就皱起眉:“你想咋的?话我都说出去了,也不过就是被人说两天,过了这些日子,也就那回事了,你还有啥好闹的?” “那你咋不被人说两天呢?”李氏眼珠一转,忽然笑道:“你就是说出去了,又有啥?大不了我现在就再去外头说啊,到时候看谁丢人——担不起事儿,还要老婆担……” “你敢?!”大吼一声,白老爷子的脸色铁青,可看李氏梗着脖子一点不让,就又软了:“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不过你想啊,你一个女人家,又不太出门,就是被人传几句闲话也没啥大不了的嘛!要不这样,我回头给莲花买匹细布做嫁妆。” 目光忽闪,李氏低哼道:“不过一匹细布,有什么了不得的?” 知道李氏最在意什么,白老爷子一语中的,虽然李氏没答应,可这意思分明就是还是肯的,只是嫌细布便宜罢了。 一咬牙,他沉声道:“那就买缎子,也让未来亲家看看咱家多疼闺女。” 李氏一下就乐了:“真买缎子?我闺女出嫁时做嫁衣也能用缎子?” 点点头,白老爷子沉声道:“连狼皮都买了,还差缎子了?你啊,也别总和我闹,难道我平常迁就你还迁就得不够吗?这才多大事啊,就来挠我的脸……” 抬手摸了摸被挠花的脸,白老爷子有点生气:“这得好几天都出不了门了。” 撇了撇嘴,李氏还是低声下气地认了错,又追问啥时买缎子。 “这不还没议定亲事吗?等你相看得差不多了再说呗。”白老爷子先是把话头岔开了,又道:“最近屯子里说啥的都有,要不,就让老大他们回来吃顿饭吧!让大家伙看看,我们爷俩还是好好的,没生份,那些说闲话的也就不会再说了。” 李氏脸一拉:“你是做爹的,还得讨好儿子啊?我咋就没听过这样事儿的呢?” “你懂啥?”轻斥了声,白老爷子叹了声:“就这样吧!请他们回来吃顿饭,明个就叫老三在县城里割上两斤肉,再杀两只鸡。” 嘴角一扯,李氏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道:“那让他顺便把应天也叫回来,我也好些日子没见着儿子了,他最爱吃我做小鸡炖粉条了。” 白老爷子哼了声,没再说话。 第二天,白应福果然就从李氏那拿了钱割了两斤肉,又被指使着亲自去请大哥一家。 “这事儿让草儿跑一趟不就得了,还得我亲自去?”白应福原是不愿的,可被白老爷子一瞪眼,只能跑这一趟。 “还是分家出来过好啊,不受气。是吧,大哥。” “三叔要分家就去和我爷说啊!”许文岚在旁边接话:“不过小心着,别像我爹似的,分家出来了还得挨打。” 白应福被噎了下,脸就阴了下来,白应魁忙打圆场:“这孩子,咋说话呢?成,等下晌饭时我们就过去。这不,这会正垒墙呢,乱着呢!” 白应福应了一声,转身走时还一个劲地看那已经垒了小人半高的青砖墙。 这几天房子已经开始动工了。 原本这个时候屯子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春耕,等着过些日子种春小麦了。 可架不住白应魁出的工钱高,倒还真有十好几个壮劳力过来做工,再有从县里请来的两个泥瓦匠,这青砖大瓦房,眼看着就要起来了。 虽然早就知道大哥家盖的是青砖瓦房,可是白应福这会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打从心底里往外冒火。 凭啥大哥越过越好,他就得在家受着闲气,守着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过一辈子?要是…… 舔了舔嘴唇,想着温酒热菜暖心话,白应福只觉得胸口发烫,也顾不得再去嫉妒自家大哥,只盼着能一步就到了县城,再见到那个知疼知热的人儿。 看着白应福走远了,许文岚才“嗤”的一声笑了:“还真是搞笑,你们说说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打完爹了,还又要请咱们全家吃饭,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哄着人玩?” “这孩子,做人哪儿能那么斤斤计较呢?”朱氏嗔了句,手里的大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舀了半勺汤送到许文岚嘴边:“尝尝味儿。” 许文岚吁了半天,才抿了口骨头汤:“嗯,好喝……” 朱氏一听就乐了,回头去切酸菜:“慧儿,看着点时间,一会馒头就能起锅了。” 白慧儿应了一声,手指却动得飞快,新挖的婆婆丁不一会就摘了小半萝。 许文岚也在摘菜,不过却没白慧儿那么速度,满脑子都是在想晚上的事儿。 “娘,你说我爷是又想干啥?是不是还想逼我爹?” “别瞎寻思了,你爹都拒绝了,你爷不会再说那事儿了。”朱氏安抚许文岚:“就是你爷再说,你爹也不会同意啊!再说了,你爷不也说了,都是你奶杵的坏……” 许文岚“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话,娘你也信?说起来也真是有意思,没想到我爷还会来这招儿,有啥事往女人身上一推就得,他老人家可是半点错处都没有……” 虽然被朱氏瞪,可许文岚越想越觉得这事真是好笑。 李氏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也可能会说酸话给他们添堵,甚至也真有可能这事儿是李氏鼓弄出来的。 可白老爷子自己当着外人亲自这么说,事情就不是一个性质了。 一开始到白家,许文岚还觉得白老爷子是个能担得起事,还挺公正的老人家,还能听得进去人的意见,是个好家人。 可是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白老爷子不像他外表那样,自私自利怕被他们拖累这些也就都不说了,现在才知道,还这么担不起事,啥事不说自己,先就往别人身上赖了。 要说,李氏也是可怜,是不是她鼓弄的是一回事,可这么被推出来背黑锅可真是委屈,这还是两口子呢! “要我是奶……”许文岚话还没说完,白慧儿就轻轻嘘了声:“过来帮忙起锅,还得蒸下锅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合好酒 那头李氏也把酸菜兑在大骨头汤里了:“对,都快着点,别误了饭点,干活都干得挺累的了……” 现在做工不像现代,给了工钱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都是乡亲,就算给工钱也还得供着饭。 农户家倒不用大鱼大肉,可一定得吃饱了。 像白家供的饭,就是大骨头酸菜汤,再加上炒白菜土豆片、白肉炖粉条、蘸酱菜,足有四个菜,馒头是三合面的,虽说粗粮,但量却是供得足。 又都是干活的男人,一个就能吃三四个大馒头,单是蒸馒头就得蒸个四五锅。 这样的伙食在青黄不接的春天已经算是很好了,又肉又菜的,一般人家供的做工饭都没这个丰盛。 不过吃得好,干活的人也更肯出力气,不过两天,正房就已经起了四面半人高的墙。照这个进度,种春小麦前,这房就能盖个差不多,虽说还有好些个细活要做,但夏天时一准能住人。 将近黄昏时,白胜文搭了车从县里过来,跟在瓦匠屁股后跑的白胜武立刻呼啸一声跑过去接人。 “哥,不是说要学习的吗?” 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去府城参加府试,白应魁和朱氏连白胜文要来帮忙都没让,只让他留在家里好好温习功课。 微微一笑,白胜文淡淡道:“三叔去喊的我……” 许文岚一听就明白了,怕是白老爷子要拉着这个大孙子过来当润滑剂吧? 撇了撇嘴角,她笑嘻嘻地道:“听说爷家今天做好吃的,小鸡炖蘑菇呢,哥可记得多吃点。” 白胜文一笑,也不说别的:“咱们都多吃点……” 一开始许文岚还以为白胜文只是单纯地让她多吃点好吃的,等上了桌伸筷子奔着鸡大腿去时,才明白白胜文那是什么意思。 她筷子一伸,白莲花的眼都瞪圆了,手一伸就想抢个先,李氏却是轻轻碰了下白莲花,白莲花手一顿,慢了半拍,那只鸡腿稳稳地落在许文岚筷子上。 哟,这还真是不让白莲花和她抢菜了?!还真是和好酒! 不过白莲花到底不是李氏,沉不住气,装不出和善的样子,现在看着她的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 许文岚抿着唇笑,把鸡腿夹到朱氏碗里:“娘,吃鸡腿。” 朱氏正侧耳听旁桌上白老爷子说话,没留意到自己桌上的眉眼官司:“娘吃啥鸡腿啊?你和你姐分着吃。” 看许文岚不肯,朱氏自己把鸡腿上的肉剥开,一半夹到许文岚碗里,一半夹到白慧儿碗里,自己却是拿着没有肉的鸡腿啃,还细细地把脆骨都啃干净了。 那头白老爷子正在笑道:“这回大宝和他四叔一起去参加府试,也是咱们老白家的大喜事。该喝一杯……” “是该喝一杯……这也是爹的功劳,咱家也要出秀才了。咱哥四个敬爹一杯……”白应福最会溜虚,立刻举杯,只是他这敬酒词还没说完,白应禄已经举杯自己连喝了两杯。 “二弟……”拉了下白应禄的手臂,白应魁怕他又喝多了。 白应禄抬起眼,呵呵笑了两声:“你们喝,我一个没儿子的和你们凑啥热闹……” 都一个炕上坐着,白应禄说这话时,白草儿的背立刻绷紧了,王氏也是头埋得低低的,好像犯了天大的错似的。 白家人早就习惯了白应禄这样的自艾自怜。 白应福也不在意,只是笑着举杯:“老四,这回去府城,你可得好好照顾着大宝,你是做叔的,他可全指望你了。”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白应天闻言扬眉,瞥了眼白胜文,不冷不热地道:“不用我照顾吧!不都有联考的同学一起去吗?再说了,胜文可是张先生的学生,哪儿用得着我啊!?”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白胜文只当没听懂,笑道:“爷,您不用担心,我爹和文岚和我一起去府城。” 白老爷子立刻就皱了眉:“那哪儿成啊?家里又盖房子又种地的,这不是在耽误事儿嘛!再说了,去府城,还得住店啥的,开销多大呢!好几天,三个人一起去还不得个七八两银子啊?要不这样,就让应天带着大宝,他们两人一起走一起住一起吃,费用也能小些。应天是长辈,大头他出,你们出小头就行……” 白老爷子话还没说完,白应天已经沉下脸了。 白应魁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李氏却已经反应过来:“还是老头子想得周全,大宝到底是个孩子,有他四叔看着,也放心些……我之前就算过了,这次去府城,应天怎么着也得花个四两银子,大宝也不用照他四叔那么花,就出个三两银子吧!到时候把钱给应天,让他照看大宝。” 听到说把钱交到他手上,白应天张开的嘴就闭上了。 谁都不傻,手里捏着钱才最要紧,哪怕是自命清高的白应天,这会也不反对带着白胜文了。 他不反对,许文岚却是反对:“爷、奶,你们说的倒对,只是这次去府城,还有些别的事儿,我们都和郭布罗府上说好了,搭他们的马车去,开销就小了些,再说我和我爹也不定和大哥住好客栈,就住大通铺也没什么。” 一听他们不愿意,李氏嘴角就撇了下:“这是去应试,又不是别的,住大通铺哪儿成?那都是啥样人住的,大宝还能温书吗?” “没说让我哥去住啊!反正现在还没到府城呢!到时候再说呗。”许文岚笑嘻嘻地回了句,又道:“可惜郭布罗家的马车没空地方,要不然四叔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我可没那个福气。”白应天脸拉得多长,看着白胜文沉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胜文,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君子不朋不党的道理,像这种权贵,还是少攀附得好,以后会让人不耻你这样献媚的小人行径。” “四叔,你说啥呢?啥献媚?啥小人啊?”看着白胜文只是笑,并没有生气,许文岚反倒恼了起来。 郭布罗家有钱有势,就不能交往了是吧?白应天到底是清高啊?还是因为羡慕嫉妒恨故作清高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通人情 许是感觉出许文岚笑容背后藏着的鄙夷,白应天的脸就有些发红。 “说的就是你们!别以为人都是眼睛瞎的,看不出你们在做什么?不就是攀上了郭布罗家吗?又是买地又是盖房,胜文为啥能过县试?真是你学问好?哼,不过才启蒙一年,学问能好到哪儿去?连字都认全没都不知道,还不就是因为你们攀上郭布罗家,县令才给你们几分面子!不过到了府城可就不是这样了,郭布罗家再能,也不过是黑水县能,在府城,像郭布罗家这样的多得是……” 什么叫是因为郭布罗家,白胜文才能过县试的?虽说这次过县试,是有运气在里头,也是因为年前闹土匪的事儿让白胜文入了县令的眼,可这真的不关郭布罗家的事儿。 气得不轻,眼睛都瞪大了,可许文岚脸上却仍是笑嘻嘻的:“哟,四叔你可真是太委屈了,你要是早攀上郭布罗家,那不早就成了童生,哪儿用得着现在才过县试啊?啊,说不定你这个县试能过关,也是借了我们攀上郭布罗家的光呢……” “你胡说!”白应天忽地一下跳起向在,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怎么能和你们一样?我是全凭学问!凭学问……” “就你那学问啊……”许文岚晒笑两声,也不往下说,可她这样反倒更气人。 白应天指着她,想大声呵斥却又有些心虚,只能一甩袖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你们这样的小人我没什么好说的,耻与你们为伍……” 话一说完,竟是连饭都不吃了,直接拂袖而去,连和爹娘打招呼都没有。 “这孩子……”白老爷子脸上讪讪的,却还是道:“胜文,你四叔也是好意,像你们这些想考科举的读书人,最要紧的还是学问要好,光靠攀人情是不行的。郭布罗家再厉害,到底只是在黑水,这次去参加府试,过不过的你心里别有太大压力,反正你还年轻,多考几次也就当是试练了。” 这是说白胜文这回考不中了! 许文岚扭头又要说话,却被白胜文一把握住了手。 虽然两人是背靠着背坐的,但白胜文拉她的手却拉得很自然。 “爷,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温书的。四叔也是为我好,我都知道……” 声音稍顿,白胜文似乎是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小声道:“不过,爷,四叔那您还是劝劝吧!以后他中了举是要做官的,总要和人交际往来,若是一言不和就立刻翻脸拂袖而去,只怕会得罪不少人吧?” 白老爷子皱起眉,看来是在想白胜文说的话。 李氏插嘴道:“你没听你四叔说吗?啥子道啥不谋的……反正尿不到一个尿壶里的人,他再咋的就不能处到一块堆去。” 白胜文笑笑,没接话。 白老爷子却是摇了摇手:“你一个女人知道什么?这在外头,尤其是官场上处事,那能和家里一样吗?哪能想咋的就咋的?像他这样总给人脸色看,谁还愿意和他交往?谁又不是活该看他甩脸子的……” 李氏脸就拉了下来,看看白胜文,似乎是觉得他故意给白应天使绊子。 白胜文只是笑,从容得很。 就算他是真使绊子又怎么样?至少表面上他说的那些话可是金玉良言。 一顿饭吃得不香不臭,到底还是心里都有疙瘩。 白应魁还特意安抚白胜文:“你四叔那臭脾气,大宝,你也别听他说那些,爹觉得你学得够好了……” 白胜文一笑,坦然道:“爹,我的学问学得如何,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这次府试过了是最好,要是不过我也不会太难过。而且就算是府试过了,我也没打算立刻就去考院试,总还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才行。” 他这么一说,白应魁就放心了:“你能这么想就好,总之不管到啥时候,用功总是对的。” 许文岚听得直乐,回头看看渐行渐远的白家老宅,忽然就道:“看来晚上可是有人睡不好了。” 许文岚说得没错,大晚上的还真是有人睡不着,白老爷子翻来覆去了好久,到底还是坐起身来。 推了推李氏,他打了火折了点亮油灯,又装了烟吧唧吧唧地抽起来。 李氏打了个哈欠,也没起身,只是低声抱怨:“又有啥事?啥事不能等明天早上再说啊!” 白老爷子抽了口烟,小声道:“我是想大宝说的那些话。” 李氏一下就坐起来,人也精神了,看着白老爷子的眼神又是嗔怒又是警惕:“啥话?你也信大宝说的那些混话?应天终于过了县试,那是他平日用功,你也不想想,儿子在县城里多用功啊?平常半月一月的都不回家,就一个人枯守在县里读书,要是他这么学还考不中,那可是老天不长眼了。” “我知道他用功……”白老爷子忙安抚人,又道:“可这读书也不能死读书啊,你听听他今天说的那话,还说啥不能攀附权贵,读书人要清高……” “读书人最清贵,啥能不清高?”李氏张嘴就驳:“等应天中了状元,郭布罗家算个啥?”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白老爷子皱起眉:“应天想不明白,你这个作娘的可不能糊涂。就是应天中了举,那他也是汉人,人家郭布罗家那可是满人,还是贵族呢!你想啊,老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自古以来,都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就没见哪个人他没个朋友的,就做官不更是得如此?要是身边连个知心的能用的人那咋能做好官呢?” 看李氏抿抿唇不说话了,白老爷子才又道:“读书时清高点也就算了,可做官不能清高啊!人家不是说了,千里做官只为财。这做官的就没有不伸手的,下面孝敬,他也得孝敬上面的大官,这才能把官越做越大,你看看应天刚才那脾气,他要是做了官也这样,那不得得罪上级还有同僚?不行,明个一早我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他,得让他明白该怎么做人,可不能对谁都使这样的性子,这人啊,还得通人情,这才能走得远……” 第二百九十章 临行 “我看应天心里还是有数的……”一想到老头子要教训儿子,李氏心里头就不得劲。 可一转念,想到了老大家里。 老大家里为什么会过得这么好?当初分家被赶出去时身上也就五两银子,又是看病又是抓药,钱还不得像流水样花了出去? 可看看现在,又是买地,又是盖房子的,老大还在县城里有个铺子,虽然都说那铺子不过是他替别人管,算是个掌柜的而已。 可又没老板,掌柜的还不就等于是老板了?赚了多少钱,也不往上报,直接就昧下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老大家为啥为得这么好?! 再想深点,为啥大宝能过县试?为啥就能进了郭布罗家的私塾,还拜那个什么张先生为师? 还不都是因为他们攀上了郭布罗家? 她的应天哪儿哪儿都好,可就是太清高了,不屑做那种溜虚拍马的事儿。 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你不会溜虚拍马,就攀不上有权有势的人。 真像老头子说的那样,要是应天一直都这么清高,那以后做官也难做。 想定了,李氏也不拦着白老爷子了,第二天吃了早饭,就拉着白莲花回她的屋里做针线活,又特意打发了白草儿娘俩去挖野菜,就连方氏,也让她带着狗剩出去串门闲逛了。 方氏乐得清闲,扯着孩子跑得快。王氏还有些不安:“娘,那活儿……” “有我呢,不用你们做,到晌午再回来就是了……” 老二下地,老三上牙行,家里就他们一家几口,等会老头子劝应天时也没人听见,不会让儿子太难堪。 李氏想得周全,可是到底还是低估了白应天的自尊心。 她带着白莲花做针线才不到一刻,就听到那屋里白老爷子气得摔了茶碗。 匆匆赶过去,就见到白应天冲出门来:“我回县里了……” “唉,吃了晌午饭的呀……”追了几步没追上,李氏忙回屋,又怨老头子:“你发那么大火干啥呀?劝人还劝得吵起来了……” 气得直喘粗气,白老爷子骂道:“都是你惯出来的!和自己亲爹还拽那些酸文,讲什么大道理,你说他和别人还能有个好?” 李氏不乐意了:“什么酸文啊?能那么说话不正证明应天学得好吗?” 白老爷子拧着眉,想想,只是哼了一声。 白莲花在门口探头,等李氏出去小声说,她忍不住撇嘴:“我哥傻啊?能攀上郭布罗家还不好?你瞧瞧他家那小姐来家时的穿戴,再看看人家大爷……” 想到那个英俊的少年,白莲花的脸都有些红了。 忍不住低头小声嘀咕:“要是能嫁到那样的人家,这辈子少活十年都愿意……” “这孩子,瞎说啥呢?”李氏嗔了句,想想,也忍不住小声道:“那是得舒舒服服地多活十年才对……” 摇了摇头,她又叹:“可惜了,那样的人家咱们咋的也嫁不进去的。” 虽然看着眼红,可是李氏脑子还是清楚。 郭布罗家那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娶他们这种小家小户的闺女?就算是老大家攀上关系了,可也甭想动那样的心思,要是送上门做个小妾还差不多…… 心念一动,李氏扭头看了看眼神仍是迷蒙的白莲花,又立刻摇了摇头。 她早些年在大户人家做丫头时,可也看过那些个妻妾相争的事儿,虽说她只是个粗使丫头,没真个看到什么,但听的就多了。 她闺女好好的,何必去淌那样的混水? 白莲花可不知道自己娘在想什么,撑着脸想着那少年,她忽然就低笑一声,顺势伏在桌上,她偷笑了半天,忽然坐起来:“对了,娘,许文岚也要跟着去府城?凭啥啊?我都没去过府城玩呢?” “比啥啊?不过是一个府城……”话虽这么说,李氏到底还是忍不住怨道:“老大家太惯着那死丫头了。” 对现在的农户人来说,进府城那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交通不便,路途远,在古代可没有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 出个门,提前个四五天就得收拾东西,哪怕是临出门前朱氏还在往包袱里塞东西。 还真和电视剧里有点像,四方形的一个布皮,对角系上,就是一个小包袱了,衣服啥的都往这里寒,再往肩上一背。 许文岚真的想念后世的背包,哦,还有三角兜子。 那用兜子还是在她那个东北同事那儿看过的,城里没人用,可东北却是常见的,有好些做小生意的来回上货都背这样的兜子,布做的,没装东西时折好了放包里也不占地方,装东西时才知道看着不起眼居然能装那么多东西。 许文岚已经把图样画出来了,布艺行应该很快就能做出来。 到那时候,这包袱皮大概就可以丢掉了。 白应魁这次跟着到府城,就是为了白胜文应试的事儿,临走时还再三叮嘱朱氏房子还有哪些该注意的事儿。 半个月过去,白家的房子所有的墙体都已经完工,就还差上大梁、铺瓦片,是想等着白应魁从府城里回来时再上。 上大梁是个大事儿,一切都准备好,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到时同一天上完大梁,听说那天还得放鞭炮,就得过年一样。 白应魁惦记着家里,朱氏惦记着要出门的三个人。一再交代要看好孩子们,尤其是许文岚:“文岚要去卖她那个什么糖,你可得跟紧了,府城不比黑水,地方大,人又多,可别跑丢了。再一个,要是卖不出去,也就算了,到底人生地不熟的,咱就在黑水赚点小钱得了。” 许文岚可不像朱氏这样想。 要赚钱那当然还得赚大钱了。她现在做出的糖是不多,可以后大量生产时小小一个黑水能卖多少? 趁着这个机会去府城去看看,找一条财路才是正事。 把制出的糖放在瓦罐里,许文岚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坐车时也没放下,生怕路上颠簸,把罐子碰坏了。 同车的几人都看得发笑,许文岚自己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还是白胜文笑道:“还得走半天的路呢,就这么一直抱着?要不,我帮你抱吧!” “不用……”许文岚抱下瓦罐,却还是拢在脚边,生怕倒了滚出去。 撩开车帘,她看向外头渐远的城门,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 第二百九十一章 府城 “快看快看,好高的城墙啊……” 听到声音,许文岚也探出头去看。 果然是很高的城墙,大概总也有个十米多高吧? 府城将近,城墙都看得清楚,但其实还离得远,真正到了城门前,就只会被城墙的阴影遮住。 在现代看多了高楼大厦,许文岚倒不觉得府城的城墙有什么稀奇,倒是在进城门时抬头看了好几眼城楼。 还真的有兵值守,闪亮的刀枪,垛口也摆着红衣大袍,和黑水县城如同虚设的防守完全不同。 相同的是城门都有守门卒盘查,进黑水时倒不用验看路引,到了府城,就有专门验看路引这一项了。 现在的路引简单,据说户籍管理比前明松了很多,但再松,也还是要验一验的。 不过像他们这样办事,不是商贩的验路引就快很多,不过半刻,就已经进了城。 到了车行,从黑水县一起搭车过来的人就都下了车。 之前和白老爷子说要搭郭布罗家的便车,不过是顺嘴说的,许文岚三人还是坐的车行的马车。 一人一钱银子,要买鸡蛋,能买五十个鸡蛋了,和靠山屯到黑水的五文钱更是不能比。不过这个钱花得也值,府城距黑水县近三百里,上午从黑水县出发,到了府城已经是将近黄昏,足足走了一小天,要是靠11路,还不得好几天? 等下了车,许文岚又是扭腰又是伸胳膊,活动了半天才觉得终于活了过来。 途中也有下车活动筋骨,但到底长时间窝在车上,坐车会得她以为身上的关节锈住了。 真是无比怀念现代的汽车、火车、轮船,要是这时候来个飞机,她可要乐晕过去了。 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府城什么样儿,就得先去找客栈了。 许文岚倒真想去住大通铺来着,她还真没有见识过,大概是和现代的青年旅店差不多,很多人住在一大间里吧? 不过这话她也就是说说,才说出来就被白应魁父子给否了。 就算是再穷,也不会让女儿住大通铺去啊!到底还是找了间客栈,离府学近的地方空房间不多,就是有,也贵,这个时候来住店的大多都是来参加府试的学子,一走一过,看到的都是穿着长衫的,有青少年也有年纪一大把的,许文岚甚至还看到一个头发都花白的,也不知道那么一大把年纪的怎么还没息了科举的心。 看到这么多读书人,白应魁明显有些胆怯,就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冲撞到哪个读书人。 接连问了几间客栈,不是贵就是满员,这时候生意好,掌柜的也不多留,只要白应魁一露出点想讲价的意思,直接就晒笑两声请他们另寻住处了。 越走越偏,白应魁咬咬牙,就想住间好一点的客栈,还是白胜文拦下了他。 “爹,我又不是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弱书生,乡下长大的,田都下得,多走几步路又有什么呢?” 说服了白应魁,三人到底还是找了间相对便宜的客栈,但离府学少说也得有二里地了。 三人,只租了一间房,还是要的下房,一张床,一张桌,余下的地方也就够站两个人,连活动的多余地方都没有,就这,还要四百文钱,而且还不包饭。 一听只定一间房,客栈掌柜也知道这是打算几个人挤着睡了,不过这年头的客栈不像现代的宾馆,就算你想挤着睡,也没人说啥,反正许文岚年纪还小,就更没人说怪话了。 进了房,白应魁就要打地铺,还是白胜文拦着,把桌子上的茶盘收拾了,又拿了长条凳拼在一起。 “爹,你睡桌子上,我就睡凳子上,虽说天暖了,可地上还是凉,可不能打地铺。” 许文岚也争:“我睡凳子上,爹,你和我哥挤挤睡床上,总好过两个人都睡在……” “那不成……”还没等许文岚说完,白应魁和白胜文一起嚷了起来。 目光一对,还是白胜文开口道:“这个事不用争了,你是女孩子,自然得睡床上。” 父子两个谁都没理会许文岚,自顾自的收拾东西,虽说带了铺盖,可两个人都这么睡却是不够,还是许文岚把床上的被褥分开,就算是不铺褥子,总也得盖被。 收拾妥当,许文岚还想着出去逛逛,看看府城的夜景,可下了楼就听到更声。 一更三点,夜禁了,想出门都出不去了,也是他们找客栈花的时间太久了,竟折腾到这个时候,只能在客栈随便吃了碗面。 回了房,许文岚趴在窗口眼巴眼望地看着外头。 还真是遗憾,好不容易来了回府城,头一天就只能对着四面墙。 这也不过才晚上八点过,居然就来个夜禁,古代人还真是苦,没有夜生活啊! 她正感叹着,就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丝竹声,她在现代很少听民乐,只知道这是琵琶,至少弹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穿越也有一年多,但呆的是穷乡僻壤,最大的娱乐就是听个二人转,哪能听到琵琶啊?听了半天,许文岚才眨巴眨巴眼睛,后知后觉地问:“不是夜禁吗?怎么有人弹琵琶?听着可不是太远……” 大概就是在府学附近:“哥,是不是夜禁就是口头说说,咱也去看热闹呗!” “也没啥好看的,那种地方……”白胜文立刻摇头,不只摇头,不知怎么的,脸还红了红。 许文岚“哦”了一声,忽然就明白过来是哪儿在弹琵琶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了,都不知道为什么烟花柳巷总爱挨着府学这种地方,像从前在南京旅行,秦准河对面就是国子监。 难道是在磨练学子的心智? 许文岚在心里想着,忍不住盯了眼白胜文,看他仍是红着脸,不禁偷笑。 一夜无话,第二天许文岚特意起了个大早。 三人一起出门,要先陪着白胜文去府学看看环境,再去看看府城的杂货铺子,许文岚想找个大点的杂货铺子,最好还是那种通卖南北货的,这样也能铺开路,把她的甜菜糖卖出省外去。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得先解决早饭,府城里,好吃的一定比黑水多。 第二百九十二章 油炸糕豆腐脑 闻着香味的时候,许文岚口水都要下来了。 真香,油炸的。 在黑水县基本就没下过馆子,最多也就是吃两个肉包子解解馋,哪儿有机会吃油炸的东西啊! 在现代随处可见的油炸食品,她真是好长时间没吃过了。 炸薯条、炸鸡柳、炸鸡排…… 要是念一串名,她的口水得流成河。 深吸了口气,许文岚身不由己地跟着香气过去了,脚发飘,一定是随着香味就飘过来了。 掂着脚往油锅里一瞄,滚油上浮着油饼,滋滋作响,那种油炸食物特有的香味勾得她直眨眼。 “油炸糕,又香又甜的油炸糕,小姑娘,来几个?” 手一伸,许文岚直接道:“两个,不、三个,我三个,我哥、我爹一人五个,要十三个!” 后来跟过来的白应魁直乐:“哪儿吃得了那么多啊!就……” “爹……”许文岚回头娇嗔了一声,白应魁也就不拦着了。 三文一个的油炸糕来了十三个,又要了三碗热乎乎的豆腐脑。 “甜的咸的?”许文岚一问,老板娘直接愣了:“豆腐脑还有甜的?” “有啊!”许文岚答得理直气壮,等看周围人都瞧她,忙咳了两声:“我听说人家南方的豆腐脑就是甜的。” 老板娘呵呵一乐,也没再问,转身盛了豆腐脑过来。 自然不可能是甜的,咸香味,白嫩嫩的豆腐脑,上面浇着汤汁,棕红色的汤汁,又有黄的蛋皮、切碎的黑木耳、黄花菜,再撒上绿的葱花、香菜,美得像是艺术品,而不只是一碗简单的豆腐脑。 咬一口糯米面做的油炸糕,品着里头的红豆馅,一嘴的油,再喝一口咸香可口的豆腐脑,吃一口咸中带微的老咸菜,那个味道,让人觉得起得再早也值了。 吃完早饭,许文岚摸着小肚子,只觉得心满意足,哪怕是在府学外被士兵呵斥也照旧是乐呵呵的,没有影响心情。 离开府学,倒是路过了那条巷子。 大概就是所谓的烟花巷吧?大白天的倒没见着什么人出入,幽深的巷子,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是隐约看到那高悬的红灯笼,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 白应魁扯着白胜文快走,又招呼许文岚,许文岚有心想再多看两眼,到底还是忍住好奇心,转了身:“爹,等我一下……” 才转身,就听到巷子里有笑声传出。 低哑的,带着些猥琐感的笑声怎么听着都有那么点熟悉。 脚步一顿,许文岚回过头去,就看到有人从临近巷口的一家院子走出,似乎还在和门里的人说话,男人脸上带着春意盎然,哪怕只是一个侧脸,也能让人感觉出他的愉悦。 只看了一眼,许文岚就瞪大了眼。 哗,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就这么路过一下下,居然还能看到这样辣眼睛的事儿。 “文岚……” “唉……”许文岚应了声,眼角瞥见巷子里的白应天扭头看过来,也没有急着闪人,只是若无其事地转身追上去。 她跑得痛快,白应天却是立刻变了脸色,下意识地追上几步,在巷口看到许文岚追上白应魁父子,却又有些慌张地避到了巷子里。 真是倒霉,怎么会遇到那死丫头?! 白应天在叫倒霉,许文岚也在叫倒霉,还用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 “怎么了?”白胜文凑近,低了头来看她。 许文岚忽闪了下眼,看看前头的白应魁,小声道:“四叔。” 听得一愣,白胜文下意识地回头,虽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却是完全相信许文岚不会看错人的。 “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摇摇头,叹了声气:“要是爷和奶知道……” “你会去告诉?”许文岚笑嘻嘻地冲着白胜文眨了眨眼,又笑:“看来这次四叔又要白来一趟了。” 才到府城就去逛青楼,要是能考中童生,那真是出奇迹了。 这个白应天,平时装得那么清高,总是读书人如何如何的,谁能想到居然是个色中恶鬼,烟花常客? 啊,说不定他还不以此为耻,反倒觉得这是风流才子的标志呢! 抿了抿唇,白胜文也去看前面的白应魁,到底还是没有把许文岚说的话告诉白应魁。 以白应魁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去找白应天,教训倒未必,但肯定会以长兄的身份劝白应天改过,不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这种时候,去和白应天说这个,白应天如何肯服气,两兄弟吵起来是必然,说不定过后白应天还要把自己没考好怪到白应魁和他争吵这件事上,绝不会自我反省是他耽于美色才误了考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不重要的人惹一肚子气,误了自己的事…… 目光忽闪,白胜文垂下头,捏了下手。 什么时候起,连一起生活多年的叔叔都成了不重要的人?虽说之前一起生活总有很多不愉快,可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总是一家人,可现在,他是真的不觉得白家的人和他是一家人了。 家人,就该是能说说笑笑、和和美美在一起生活的人;就该是在你伤心时安慰你,在你开心时和你一起笑的人;哪怕是不住在一起,可是在你需要帮助时会是第一个站出来,而不是在你困难时一心想着怎么把你赶走…… 他的家人啊…… 转过头,看着正扭头四下张望的许文岚,白胜文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文岚,你看那边,有耍杂技的……” 听到白胜文叫,许文岚忙扭头去看:“真的是——这儿可比黑水热闹多了。” 跳着脚想往人群里挤,许文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白胜文。 “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她这样,要用现代东北小品里常说的不就是“山炮进城”吗?是不是有点太丢脸了?白胜文可是还穿着长衫呢! 看着许文岚的笑,白胜文只是笑,也不说话,上前一步拉住许文岚的手,带着她往人群里挤,丝毫没有觉得丢人的意思。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识货 想卖糖,许文岚却没有像之前卖蜂窝煤一样直接立刻就跑上门去兜售。 现在连府城都到处在用蜂窝煤,可是她这个首创者却没赚到多少钱。这回许文岚是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了。 一连几天,把府城看起来大些的杂货铺逛了个遍,还特意让白应魁冒充想要进货的买家,先把糖霜市场的价格摸了个透,这才两下对比。 虽然仍不知道城里最大售糖户的南北行从南边直接进蔗糖的真实价格,但许文岚根据它往外批发的价格也算了个差不多。 她现在的产量还是不大,价格上只能比南边来的蔗糖低上一成,若是以后产量大了还能竞争力大些,现在这个价格竞争力真的没有什么优势。 虽说做生意是能多赚一成是一成,都希望货源能便宜,但像她这样新做出来的糖,和百姓都认可的蔗糖相比较,虽然便宜一成,商家也可能会选择更熟悉也更放心的蔗糖。 这些事,许文岚都想得清楚明白了,只是没有和白应魁父子说。 眼看着白胜文就要入场了,总不能拿她的事烦他。 一直等到白胜文入了考试后,许文岚才抱着她的糖罐进了府城最大的南北行。 这间顺德南北行卖的是南北各地的干货、特产,虽说在黑省,商行里却还在卖巴蜀一地的腊肉、腊肠,又有辣椒粉、花椒等等。 以现在这样的交通条件,能这样卖南边特产的南北行很不容易了,而且听说这间南北行不独在黑省开店,在别的地方也有顺德南北行,黑省这边的不过是分行。 之前让白应魁来询价,就是这间顺德,所以许文岚进门时,心里有几分成算。 一进门也没有再四下看,只说想见掌柜的。 柜台上的伙计懒得理会:“小姑娘要买什么尽管说,咱们掌柜的忙着呢,可是不卖货的。” 许文岚也不恼:“我找掌柜的是有大生意要谈,要是误了事你是不是担全责?” 板着脸说完这通话,许文岚又道:“你要是不通传也无所谓,我去全福行就是。” “小小人脾气还不小……”咕喃了句,看许文岚真的转身就走,伙计忙出声叫人:“小姑娘等等,我去问下掌柜,是不是要见你。” 许文岚点点头,看正在招呼客人的另两个伙计直打量她,也没露怯,自己就转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又把手中的罐子放在桌上,稳稳的,看着倒真是来谈生意的样儿。 从帘后看清许文岚,顺德南北行的掌柜林清捋了捋胡子:“就那个小姑娘要见我?” “是啊,掌柜的,说是要谈生意呢!说是您要不见她,她就去全福行了。” 在黑省,全福行可算是他们顺德的老对手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听到全福行,就赶紧去请掌柜的。 别的也就罢了,要是因为他的疏忽而被全福行抢了生意,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林清点点头,笑了起来:“既然小姑娘说话这么大,那就去看看她到底是能和我谈什么生意。” 一个小姑娘,穿戴也朴素,要不是瞧着举止看起来有那么点样儿,他还真是不会见的。 林清眼底的怀疑,许文岚自然是看得清的。 既然是来谈生意,也就不多做寒喧,说再多,也不过是让林清更加怀疑。 许文岚把糖罐打开,直接就道:“我有笔货想卖给贵宝号,这是样品,林掌柜的可以看看。” 林清眉一扬,直接就笑场了:“许姑娘大概不知道我们顺德是黑省最大的糖商吧?或许全福行还真更需要这批货。” 许文岚也不恼,只是笑道:“林掌柜的不再细看看,品品?” “不过是糖,有什么好品的?”林清晒笑,把许文岚推到手边的糖罐推过去:“姑娘还是去全福行吧!” 许文岚暗暗咬牙,面上却仍是带着笑:“林掌柜的,我知道贵宝号是最大的糖商,进的是南边的蔗糖,但我这糖,并不是蔗糖。” 林清一怔:“麦芽糖?不可能,麦芽糖怎么能做糖霜。” “所以说请林掌柜的细看看,再品品啊!” 皱起眉,林清这才把糖罐挪到面前,看了看,又用手指捻起,只是轻轻一捻,他就扬起眉来,抬头看一眼许文岚,他才低头去嗅,嗅过味道,又送到嘴边一舔。 “果然是糖。”抬起头,林清看着许文岚,沉声问:“姑娘这真不是蔗糖做的糖霜?” 味甜,而且比起他家卖的糖霜更为绵软,颗粒更为细腻,的确不是蔗糖。 许文岚笑笑,平声问:“这糖林掌柜觉得可还能吃得?” “吃是能吃,只不过不知道姑娘你这糖是用什么做的,只怕会吃出毛病来。”看了眼许文岚,林掌柜淡淡笑道:“只怕不只我一个人会这么问,想买糖的也会这么问——这糖,真的没问题?” “自然没问题,”许文岚早料到会有这一问:“这是甜菜糖,就是咱们北边自己产的糖,现在只有我一家有货,林掌柜,这糖比你们那蔗糖便宜一成。” 眨了眨眼,林掌柜的一下就笑了:“许姑娘这话说的,你知道我们进的蔗糖多少钱啊?就妄言比我们的糖便宜一成。再说了,你这连听都没听过的糖,谁认啊?要是我进了,根本没人买岂不是要蚀本?” 看看桌上的糖罐,林掌柜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许姑娘,虽然你这糖是有点意思,但咱们顺德行没这个本事做这笔生意,姑娘还是去全福行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 许文岚合了下眼,也没露出生气的意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林掌柜了,如果林掌柜后悔了,我家住在黑水。” 林清失笑,也没给许文岚太大难堪,只是笑着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伙计送客。 送走许文岚,那小伙计就立刻转回来:“掌柜的,那个小姑娘好像真去……掌柜的,你这样……” 正在桌上用纸把刚才他掉在桌上的糖聚在一起,林清回头瞪了眼那个小伙计,沉声道:“去叫吴管事过来,让他来认认,这糖到底是哪儿出的,我就不信只此一家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故人 不知道刚刚拜访过的林掌柜动了什么心思,许文岚离开顺德行就去了全福行。 可事情从来都不会尽如人愿,东西再好,可架不住没人识货。 “唉……”许文岚叹了口气,小声道:“不怕货比货,只怕不识货……” 真想蹲在南北货行门口摆个摊卖她的糖,她就不信,这么好的绵白糖就没人买。 “咳……” 听到咳嗽声,蹲在全福行门口的许文岚回过头去,瞥了眼盯着她看的小伙计:“这就走了,放心,不会在你家门口摆地摊卖货的!” 真是,把她当什么人了?! 搭拉着脑袋,许文岚心生挫败感。 穿过人群,走过大街,她连脚都懒得抬,就那么汲拉着鞋慢慢蹭。 来的时候大话都说下了,可怎么好意思回去呢?就算知道没人会笑话她,可她这脸上真的挂不住。 “唉……”又是一声长叹,许文岚抬起头,目光扫过。 府城的确是比黑水繁华很多,街上走的人也个个透着种和黑水不一样的精气神。 这要是搁现代,那就是大城市和小乡镇的区别,像她这样的,大概是被这些人看成是土老冒了吧? 皱起眉,许文岚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衣服干净,但这身细绵布做的衣服大概就是贫穷的象征,在这年头,只有绫罗绸缎才是有钱人穿的衣服呢! 也是,人靠衣装,她这样,谁会信她能谈大生意呢?更不用提她的岁数在那摆着。 或许,该带爹一起来的,只是爹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大生意人。 晃了晃脑袋,许文岚的目光无意识掠过街对面的一家茶园,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然后目光就突然定住了。 “二人转?”这年头的戏园子和茶园基本上是一个概念,喝茶吃点心听戏,绝配。 黑水是没有这样的娱乐场所,可府城就不一样了。 那家写着宏声的茶园也就是戏园子,看起来很是气派,门口又摆着花牌,上头贴着红纸,工整地写着“二人转”刘家班几个字。 难道这个是…… 几步横穿过街,站在茶园门口,许文岚的眼睛亮亮的。 是刘春儿他们吗?走时说过是来府城,还说下次见到一定会请她来戏园子看戏,看来这是真成了,居然已经能进戏园子唱戏了。 她和刘家班交情不算深,但能看到有人实现梦想总是觉得开心。 许文岚有些兴奋,快步上前,可还没进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小姑娘,要看戏得等等,这还没到开场的时间呢!先那边买票去,再过一个时辰戏才开场呢!” 扭头看了眼,那边果然有个小窗口,想来就是卖票的地方吧? 许文岚一笑,没去买票,而是和守门的老爷子商量:“大爷,我认识刘家班的人,麻烦你帮我叫刘春儿出来行吗?我也不是要听戏,就是想看看他们……” “这年头,想和角儿认识的多了,人人都和我这么说,那我这门还怎么看啊?之前柳玉楼柳大家来我们戏园子唱时,二、三十号人想闯后门都被拦下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能骗得了我?” 柳玉楼?! 许文岚禁不住眨了下眼:还真对上了,当初刘家班走时,可不是和柳玉楼一道?那个唱京戏的角儿。 “大爷,那我不进去,你就帮我喊下刘春儿吧!” 一翻眼皮,守门的老爷子手一挥:“快走快走,我们这里没什么叫刘春儿的。” “怎么可能没有?这不写着二人转刘家班吗?”许文岚皱眉:“班主不是叫刘秋生吗?” 老爷子奇怪地盯她一眼:“谁还不知道角儿的名儿啊?” 咦,她还就被设定疯狂粉丝了是吧? 呶了下嘴,许文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退开,想想,又觉得没意思,转身走开。 才走两步,她忽然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刚刚擦身而过的男子。 穿着缎面的长袍,脸上胡子修得整齐,脸也白白净净的,乍一看有些陌生,但那个——是刘秋生吧? 真是大变样了,和黑水县见到的那个看起来脸色有些发黑,穷困潦倒的戏班班主就像两个人,以至于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刘老板。”喊了一声,许文岚看着回过头的刘秋生露出笑容:“我是许文岚啊!你记不记得了?黑水县的……” 没有出声,刘秋生目光忽闪了下,竟是没有回应许文岚,而是转身快步走进了戏园子。 许文岚有些傻住。 这算是什么事儿?故意装着不认识? 是装的,看他的眼色,分明就是认出她了,却不想相识。 搞什么鬼?这是觉得自己富贵了,怕她来打秋风?所以才故作不识直接就躲起来? “哈……” 冷笑了声,许文岚觉得自己有点傻,怎么就能让人把她想成打秋风的人了呢?再说了,不过是个唱出点名堂的戏曲演员——她叫演员,可现在人都是叫他们戏子,身份低微,下九流的,怎么这才唱出点名,有了点钱就能好像成了了不起的人物呢? 吐了口气,许文岚甩了甩头,懒得再为这些事生气,快步走回街上,只当自己根本就没有看到那家戏园子。 就算是觉得不好意思,也还是得回客栈。 与其在外头和不相干的人呕气,还不如快点回去见爹他们呢。 抱着糖罐,许文岚抬起了头,一扫刚才的沮丧,昂首阔步的。 “咦?文岚、文岚——许文岚……” 越过一个矮胖的妇人,许文岚慢下脚步,回过头去看。 好像有人喊她…… 目光扫过街上,她扬起眉来。 没看到有熟悉的身影…… “喂……” 回过身,许文岚有些吓坏地看着不远处停下来的一顶轿子。 北方马车多些,像这种轿子比较少,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坐——她可不认识坐轿子的…… 心念才动,那轿帘就掀开了,一个娇俏的少女招手叫她:“许文岚!” 许文岚一惊,慢了半拍才认出来那是刘春儿。 和刘秋生一样,刘春儿变白了许多,脸上又是粉又是胭脂的,唇上一点艳红,头上插着金簪,身上穿的是件娥黄的绸衫,看起来就和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若不是认识,怎么会想得到她曾跟着爹娘走街窜巷卖艺? 第二百九十五章 金屋藏娇 “刘春儿?”许文岚唤了声,脸上却没有笑,也没往跟前走。 虽是故人,但她可不想做那个惹人厌的。既然不愿相识,那就只当不认识好了。 许文岚没上前相识,可刘春儿却反到跳下轿来,提着长长的裙摆,跑了过来:“你这人,又不是不认识了,干嘛不过去?” 一脸的笑容,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惊喜,这哪儿是不愿相识,分明就是很高兴看到许文岚的样子。 两父女,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 许文岚眨了眨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看看被刘春儿握住的手,再看少女明媚的笑脸,她到底还是把刚才的不快抛开:“我刚才看到戏园子门口放的花牌了,还没恭喜你们呢!真的像你说的,已经能进戏园子唱戏了。” 面色一沉,刘春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过了会儿才又笑了:“是啊,我爹能进戏园子唱戏了……那个,还没问你怎么来府城了?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问完这话,刘春儿就又笑了:“看我,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才不带为了我跑到府城来呢!” 许文岚笑笑,没接这个话题,只是解释道:“我哥来考童生。” “呀,白大哥都考童生了啊?真是厉害……” 许文岚脸上的笑就更灿烂几分:“是啊,都一年了嘛,我哥自然得看看自己学得怎么样了。” 刘春儿点点头,也不问白胜文考试的事儿,只笑道:“既然来了,就到我家去坐坐。” 许文岚本还想拒绝,可看到刘春儿脸上的笑,到底点头。 刘春儿拉着许文岚进了轿子,外头看,这小轿又小又窄,可进了轿,两人挤着坐也不觉得太窄。 晃晃悠悠的,有点像坐船,虽然在许文岚看来还是不大舒服,但在现在,能坐这样的轿子就是体面的事儿。 轿子拐进一条胡同,停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许文岚下了轿,四下一看,倒有几分惊讶。 这胡同看起来挺宽,能进一辆马车还有余,左右门户都离得挺远,可见这宅子面积还不小。 看来刘家班是真赚到钱了,要不怎么会租这么大的宅子住。 “刘春儿,这房子租金多少啊?看来刘老板经营戏班子经营得不错啊!” 正在拍门的刘春儿回过头,看着许文岚,脸上也没了笑,眼神闪烁,带有几分晦暗之色。 “那个……”刘春儿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小声道:“我爹不在这儿住,进去了别提我爹的事儿,只说我们在街上撞见,我请你回来坐坐。” 许文岚微怔,旋即明白。 刘春儿话虽然说得含糊,十分不好意思,但许文岚却没有丝毫异色。 离婚啊分居啊,这在现代稀松平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刘春儿的话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刘秋生为什么一见她就闪了。 也是,要是被老婆甩了,就不大想见过去认识的人,对刘秋生来说,越少人知道从前的事就越好吧? “……”张了张嘴,差点就问了,还好许文岚及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去年破日时看到小金兰和柳玉楼时,就觉得这两人可能会有事儿,但这个时候说,是显她有预见能力?还是咋的? 只能装作懵懂,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片刻,门里就有人来应门,一个中年妇人开了门,一看到刘春儿就皱眉:“我说小姐,你怎么又跑出去了?老爷不说你,你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啊,妇道人家,不严守门户,反倒总往外跑,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刘春儿脸涨得通红,嗫嚅着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那妇人眼一扫,看到许文岚,眉就皱得更紧:“是刘家班的?小姐若是要见,就在外头见,带回来做什么?” “不是不是……”刘春儿忙摆手:“这是许姑娘,她不是刘家班的人,是我在黑水县认识的朋友。这不,在外面看到了,我请她回来坐坐。”又忙回头道:“文岚,这是王大娘。” 许文岚笑笑,淡淡问好:“王大娘好。” 妇人上下把许文岚打量了两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让开了路。 刘春儿忙带着许文岚进去,又小声道:“你别在意,这个王大娘就是这样儿,说话不中听。” 不只是说话不中听,还处处都透着瞧不起人的意思,虽说是叫刘春儿小姐,可哪里像是自比仆妇的样儿?分明就是看不起刘春儿,甚至有可能看不起小金兰。 柳玉楼看着像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可真在一起了,也没把人照顾好啊! 心里还在感叹,许文岚跟在刘春儿进了后院,就听到小金兰问:“是老爷来了吗?” 王大娘扬声道:“不是,是小姐回来了。” 小金兰低应了一声,就不回声了。 许文岚抿抿唇,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院子是不小了,两进的四合院,前面两间正房,三间厢房,后头院里是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 虽然没有花园,可是天井却是竖了块太湖石叠的小假山,靠二门处又有花坛,此时开虽没开,叶却茂盛。正房窗下两口水缸,养着锦鲤。 这两进的宅子,若是平常人家已经算是很好了,但不知怎么的,许文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隐约听到里头有唱曲儿的声儿,又有年轻女子笑道:“太太,你已经练好几回了,等老爷来一定会夸你唱得好,还是歇歇吧!” 刘春儿扭头看了看许文岚,见她面色如常,神情才松了几分。 “娘,我带文岚来家坐坐,你还记不记得文岚啊!”抬脚迈步,刘春儿带着笑唤了声。 站在窗前练嗓的女子回过头来,眼神有些恍惚,似乎不知道刘春儿在说谁。 许文岚也有些恍惚。 比起刘家父女的变化,小金兰的变化才是真大。 在黑水时,许文岚就觉得小金兰长得漂亮,现在看,更是漂亮,浑身的绫罗,满头的珠翠,娇嫩得像刘春儿的姐妹,可那双眼睛,却不及在黑水时亮,仿佛笼了一重雾,蓄着水汽。如果说小金兰从前是朵带刺的玫瑰,那现在,她的刺儿就全被拔掉了,虽然一样美,却没那么鲜活失了生机。 这是只被囚进了金笼,失了自由的金丝雀,虽然美丽,却忧伤。 许文岚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屋子,心道:原来这是一座金屋啊! 第二百九十六章 浪荡子 小金兰似乎已经记不清许文岚是谁了,虽然目光落在她身上,却似乎在望很远的地方,焦点并不在许文岚身上,不过是淡淡说了几句,就让刘春儿带着许文岚去玩了。 刘春儿很开心,带着许文岚去了厢房。 一侧的东厢,三间房,打成了宽敞的一间房,又大又富贵,从家具到摆设,无一不美。 许文岚是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又什么东西是贵重的,可好歹在现代也看过鉴宝节目,那珐琅的花瓶、明清的清花瓷还是认得出来的,目光一扫,这间房里的东西竟不比郭布罗家的摆设差到哪儿去。 原来在清朝,唱戏的也是赚得很多的,光看这座金屋,那个柳玉楼也是个有钱的明星了。 看许文岚打量屋子里的摆设,刘春儿的笑容更加灿烂,笑嘻嘻地从梨花木的妆台里取了只匣子。 满匣的珠光宝气,又是金银又是珠玉的,从簪子耳坠到金镏子戒指无一不全。 把匣子往许文岚跟前一推,刘春儿笑道:“你挑几件戴吧!这些东西我有得是……” 原本还笑盈盈看稀罕的许文岚嘴角的笑微凝,抬眼看了眼刘春儿,又笑了起来。 原来不是真心待客,而是刻意眩耀。 也是,穷人乍富,要是不能和个故人眩耀,那不等于锦衣夜行?有什么意思? 许文岚能理解刘春儿的心思,但这个要看人眩耀的人是她,就真的很是惹人厌了。 有那么一瞬间,许文岚想掀了首饰匣,一口啐在刘春儿脸上:你妈被人包养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笑贫不笑娼到这种地步,真是不知羞耻。 又有一刹那,她想笑嘻嘻地捡了最贵的那枝珠钗,就这么说声谢,戴在头上。 刘春儿一定会很生气吧?可就是再生气,也还是装着无所谓地送她,说不定北后会委屈得哭一场…… 想到这里,许文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被刘春儿看,她轻咳一声,掩饰了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淡淡地笑道:“这些首饰真漂亮,不过不适合我戴,还是你自己留着戴吧!啊,对了,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爹在客栈该着急了,今个儿我就先回去了……” 刘春儿忙拉她:“走什么啊?我还有好多漂亮衣服呢!你看看有哪件是想穿的。还有啊,王大娘说话虽然讨人厌,可做的饭可好吃了,还有点心,吃了饭我就让她上点心。文岚,我是说真的,你吃完再走吧!” 有完没完?不眩耀会死? 许文岚压下怒意,只是笑道:“不了,还有很多事没做呢!也不好打扰你太久。” 当初以为是朋友,才会跟着她一起回来做客,但现在看,她们根本就不是朋友,既然不是朋友,实在没有必要和这种人纠缠。 刘春儿又是遗憾又是婉惜,却也只能送许文岚出去。 “真是的,怎么才坐了一会就走呢?要不然我明个去找你,你一定得来我家吃个饭……” 正说着话,突然听得“砰”的一声。 “啊……”刘春儿吓得一声尖叫,抱着头就往后院跑:“又打来了……” 也被这一声惊到的许文岚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有人在砸门。 砸门!又打来了?难不成这是老婆带人上门打小三? 是她想多了吗? 转过头,许文岚刚想喊人,就听到又一声震响,大门到底还是被人撞开了。 许文岚猛然回头,正和站在门口洋洋得意的男人看了个对眼。 身后带着几个下人,一身锦袍的男人一脸嚣张,怎么看都是纨绔子弟的模样,倒和许文岚之前想的不大一样。 不是打小三的?!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男人已经皱眉:“这谁啊?怎么着,带着自己家的闺女还不够,又招了一个上门!这小模样长得还不错,可这岁数小点,得养多少年啊?” 许文岚眨了下眼,心道:这是误会了吧?她可不是拖油瓶。 只是还没轮到她解释呢,里院王大娘已经迎出来了。 看清来人,王大娘绷紧的神情有了几分松动:“大少爷,您来了啊!” 大少爷?!柳玉楼才多大?哪儿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啊? 许文岚愣了下,忽然就悟了:难道这宅子根本就不是柳玉楼和小金兰的爱巢,这宅子的男主人另有其人?! 也对,之前在戏园子里那守门的大爷只说之前柳老板唱戏,可没说现在柳老板还留在府城。 下意识地回头看后院,她扁了扁嘴,心道这小金兰是又换了金主?这还真是——哪怕是在现代,像小金兰这样的也少见了。 想明白了这些事,许文岚更不想留在这里了,摇了摇头,她也不说话,直接就想绕路走人。 可没想到那打上门的年轻男人手一伸,竟是直接扯住了许文岚的胳膊,也不看她,只是哼了声道:“大爷今天心情好,想听听曲儿,去叫那女人扮上,也给大爷来一段,连同她这两个丫头,也来侍候大爷。” 侍候个屁! 许文岚大怒,没被抓住的手狠狠打上男人的爪子:“放手!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你脑子进水了胡乱抓人……” 被许文岚打掉手,男人的脸一阴,但随即却是笑了:“哟,还怪有脾气的,好一朵带刺的玫瑰,就瞧这小脾气,长大了倒是个有趣的……那女人眼光倒不错,知道自己家那个勾住人,又招来你这么个有趣的丫头,也是,想留住我爹是得有点新花招,也等不了几年……” 他说得又乱又杂,许文岚却听得差点想吐。 这男人说的是真的?还是他自己乱想的? 小金兰带着刘春儿住在这宅子里,是想让女儿也过点好日子?还是真的另有想法。 那个包养小金兰的臭男人这是打算玩母女花的把戏?养成?!妈的,这些有钱人真是变态…… 明明听懂了,还被恶心了,可许文岚这会却仍是尖声叫:“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听不明白,我就是来做客的,这就走啦!刘春儿,你们家都什么怪人啊,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说着话,她抬脚就走。 刘春儿家怎么着,和她没关系,她以后再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可她想走,年轻男人却没想放过她,竟是一声招呼,让下人们拦了她的去路:“这是和我耍啊!进了这院的还能是什么清白身家的……春儿,你说是不是?!” 第二百九十七章 玩物 许文岚回过头,就看到刘春儿。 刘春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看起来怯生生的。 从前的刘春儿也像是见过世面的,走过的地方多,厮混在市井之中长大,办事说话比平常小姑娘家野。 可现在,刘春儿居然带着惧意。 目光忽闪,许文岚立刻就知道这男人大概比她现在看到的更难缠也更可怕了。 缓了下心神,她沉声道:“刘春儿,这是你哥还是什么人,你好好告诉她,我就是来你家玩玩,现在我要走了,让他的人让开……”好狗不挡道! 张了张嘴,刘春儿小声道:“大少爷,文岚就是来找我玩的,你、你放她走吧!” 盯了许文岚一眼,年轻男人笑了:“原来真只是来玩的,我还当是你娘怕你寂寞,又找来个给你作伴的呢!既然这样,那就放她走,咱们进去好好玩,你不是也学唱二人转了嘛,也和你娘一起给我唱个曲儿,就和侍候我爹一样,来段十八摸……” 说着话,他就笑起来,话里话外透着的那股子淫邪,让许文岚直想吐。 可这些事不关她的事,她和刘春儿又不是朋友,这么变态恶心的家伙,她只想快点离开。 扭身就走,许文岚半点都不想在这宅子里逗留。 她向外走,年轻男人向里走,笑盈盈地抓住刘春儿的手臂。 许文岚已经走到门口,就在这个时候,刘春儿突然嘶声叫起来:“救我!文岚——救命……” 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她和刘春儿不是朋友了!她没有这样想拉着她和她眩耀的朋友——不是朋友!不是朋友…… 但脚却没办法再向前迈出。 不是朋友,但她也不能这么看着一个小姑娘被畜生糟蹋。如果她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就和那些眼看恶人做恶的人有什么区别? 还记得那时候看新闻,也曾骂过世人冷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恶人做恶却袖手旁观,甚至更甚的是惊慌跑掉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哪怕最后作证都不敢呢? 现在,她难道也要做那样一个懦弱的人?! 猛然转身,许文岚看着刘春儿,笑着问:“刘春儿,不是说想去我那玩吗?走吧!现在就去。” 刘春儿应了声“好”,挣开手,就想往许文岚身边走。 只是她身后的年轻男人手一伸,就扯住了刘春儿。 刘春儿脸色铁青,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年轻男人却笑起来,盯着刘春儿,他笑嘻嘻地问:“你要哭吗?那就哭大声点啊!我最喜欢看女人哭了……啊,去把她娘也喊出来,两个一起哭才有趣……” 王大娘应了声,竟果然跑进后院请了小金兰出来。 小金兰噙着泪,低声道:“大少爷,你放了我女儿吧!都是我不好,您冲着我……” “呸,你还知道自己不好?既然知道不好,你怎么不痛快死了算了?” 掩着面,小金兰低泣,却没有反驳。 刘春儿咬着嘴唇,终于喊道:“不要再欺负我娘了!上次你娘过来打了她一次还不够吗?” 话音方落,年轻男人已经一巴掌扇在刘春儿的脸上。 刘春儿被打得身子一歪,跌倒在地,小金兰忙过去揽住刘春儿,拦着年轻男人逼近,哑声道:“大少爷,你这样闹,老爷知道了……” “我爹知道又如何?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为了两个玩物,他难道还会打杀亲生儿子不成?” 半蹲下身,他俯视着小金兰母女,冷笑道:“上次你吹枕头风,让我爹呵斥我娘是吧?这回我倒要看看,你的枕边风还有没有用了!” “不要……”小金兰尖叫着,挥手乱打,却到底没有挣开男人的挟制。 年轻男人冷漠地扯着小金兰进了后院,刘春儿挣扎起身,往里扑,却被那几个下人拦下。 “王大娘、王大娘,你快拦拦啊!”刘春儿急得去扯王大娘。 王大娘却是皱眉:“我能怎么拦?那是大少爷,老爷的独生子,老身就是把这条命搭上,也拦不下他啊!” 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刘春儿急急扯下手碗上戴着的金镯子塞进王大娘手里:“大娘,这镯子你拿着,求求你、求求你……” 眉毛一掀,王大娘把那只金镯子揣起来,转身进了后院。 “大少爷,您消消气吧,打两下骂几下就算了,还是放了那娘子,让她给您唱段曲儿吧!到底是老爷的人,这样不大好啊……”站在窗外,王大娘笑着唤了声。 只听得里头有女子的惊呼声,男人闷声骂道:“滚——老爷养在外头的小星又怎么了?不过是养在外头的,想进府当妾,也得看她够不够格,一个唱戏的……” 撇了撇嘴角,王大娘也不劝了,转出来只道:“大姑娘,你可听到了,我也劝了,可大少爷哪儿听我的啊!你也别急,总之你们娘俩不会被赶出去,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漂亮衣裳穿着,金银首饰戴着,这侍候一个还是侍候两个,有什么区别呢?” 刘春儿捂着嘴,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大声,只是一径小声哀求。 王大娘恼了:“你们都起来,让这小姑娘进去,我看她能不能劝得了大少爷……” 那几个下人嘻嘻哈哈一笑,果真让开,放了刘春儿进去。 刘春儿声颤颤,一直在哭,又回头看许文岚。 许文岚抿紧了唇,也是又气又怒。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真把小金兰当个玩物,也不知那个金主多荒唐,这王大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说哪怕是父子两个都和小金兰那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咬了咬唇,她大步跟进后院。 听着里头噼哩啪啦的声儿,许文岚扬起眉,走过去扯住站在门口哭的刘春儿:“哭什么?哭能有用?” “文岚啊……”刘春儿哀声叫了声,反手去抹眼泪。 许文岚目光转开,忽然扯了她下:“跟我来……” 一时之间不知她要做什么,刘春儿只能跟着她。 进了倒座房的柴房,看许文岚弯腰抱起一捆柴,她仍是懵懂地眨眼睛,不知道许文岚要做什么。 “抱柴火啊,还等啥!” 催了刘春儿一声,许文岚抱着柴先走了出去,把柴堆在门口,她从袖袋里摸出火折子:“烤乳猪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是命运还是选择 就在刘春儿还迷茫的时候,许文岚已经吹亮了火折子,信手一丢,堆在门口的一堆柴火就燃了起来。 木绊上堆着的是干草,还不见火就着。 刘春儿抱着柴火转出来,看到许文岚居然放了火,不禁怔住。 许文岚回过头,扬起眉:“你还愣在那作什么?” 刘春儿“啊”了一声,才抱着柴火上前,还是许文岚帮忙,才把柴火堆在门口。 柴一添上,火势就更大起来,黑烟窜起,随着风飘进屋去,只听得里头传出几声咳嗽,男人惊叫:“着火了……” 不过片刻,那男人就抱着衣衫从屋里窜了出来,跳过火堆,又叫又骂。 许文岚一眼扫去,看他下裤还是穿着的,嘴角不禁弯了弯,扬声叫道:“救火啊!救命啊!着火了……” 男人开始骂时,前院的下人已经奔进来,一看这样的情形,立刻涌了过来。 许文岚也不理会,仍是大叫:“来人啊……哟,你们不帮忙救火啊?救不了?还是等邻居过来救火吧!大少爷,你这样衣衫不整的,要不要回避下?” 那男人半眯了眼,冷眼盯着许文岚,哼了声,正待说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叫:“哪里着火了?” 面色一沉,他顾不得再和许文岚计较,匆匆披衣,只是松松系了腰带,就带着人冲了出去。 “早走不就好了,让人看着白嫩胸口很好看吗?”许文岚撇了撇嘴,瞪刘春儿:“还不快打水?再不救真烧起来了。” 刘春儿这才反应过来,忙喊人打水,都到了这个时候,王大娘才施施然从前院现身,那个侍候小金兰的丫头跟在王大娘身后,她怎么做,她就跟着怎么做。 许文岚懒得理会那两人,等火熄了,和刘春儿直接进了屋。 小金兰衣衫不整,半边衣襟都被拉开了,露出里面粉色肚兜上翠色荷叶一角。 听到喊她,也不抬头,只是抱着肩缩在床角。 “娘……”刘春儿哭着唤了一声,扑到床前,想抱小金兰又似乎不敢似的。 许文岚皱眉,近前道:“兰姨,你怎么样?” 小金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许文岚,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欢喜的笑容。 “啊,还有客人呢!王大娘做饭了吗?” 这时候是说吃饭的时候吗? 许文岚直皱眉,却只是道:“那人还会再来的。” 一听到那男人还会再来,刘春儿立刻吓得发抖。 许文岚沉声道:“要是害怕,就离开这儿吧!” 刘春儿也立刻拉着小金兰道:“娘,咱们走吧!回戏园子去……” 看着两人,小金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却只是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一看她这表情,许文岚是真不想再劝什么了。 刚才刘春儿也和她眩耀那些金银首饰来着,母女相似,想来小金兰也被眼前的荣华富贵迷花了眼,回戏园子,她未必舍得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 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如何?被养熟了说不定笼门开了都不知道飞走。 转向刘春儿,许文岚沉声道:“那我先走了,刘春儿。” “别……”刘春儿一把扯住许文岚,又吼小金兰:“娘,你现在就和我一起走!那混帐一定会再回来!他要是回来了怎么办?难道你真要服侍他们父子两个吗?” 小金兰嘴唇哆嗦,却不说话。 恰在这时,王大娘走进来,一声冷笑:“大姑娘糊涂了吧?当这是什么地方?戏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也不看看我们家老爷是什么人,堂堂通判老爷,也是你们欺辱得了的?” 刘春儿脸都白了,转头看许文岚,见许文岚一脸懵懂,只得咬牙道:“我哪里欺辱你们老爷了,分明是你们家欺负我们……” 欺负? 许文岚忍不住盯了刘春儿一眼。 这个通判是管什么的,许文岚还不大明白,但她知道这是个官,大概比县太爷还要大的官。刘春儿又说欺负,难道真是那个通判仗势欺人,强抢民妇? “欺负?!呸……”王大娘啐了一声:“你们是什么良家妇女不成?还装什么假清高!要不是爱着我们老爷有权有势又有钱,你娘会攀过来?” “不是的!我娘是被骗的!”刘春儿急着叫了起来,似乎是怕许文岚不相信,她大声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许文岚,当初我娘只是跟着柳老板去唱堂会,都是通判老爷看中了我娘……” 听到刘春儿说到这里,许文岚不禁眨眼。 难道是柳玉楼出卖了小金兰?把她送给了这个什么通判? 她正想着,王大娘就冷笑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不是你娘一直给我们老爷抛媚眼,才勾搭上他的?说什么唱堂会,你们这些戏子是什么东西,当别人不知道?**无情,戏子无义,看到荣华富贵,哪还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字的?连你那个爹都是一般模样,一听到能拿老婆女儿换来通判老爷的看顾,立刻上赶子把人送过来……哼,都这样儿了,还装什么装啊!” 拿眼一撩小金兰,王大娘冷笑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知道。要说我们老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也不过是贪图个新鲜才收下你们母女。现在新鲜劲儿也快过去了,你们不寻思着怎么拢回我们老爷的心,还搁这儿闹。要我说,你想走也没什么,我们老爷厌了还乐不得你们走呢!不过,要走,也得我们老爷让你们走,想自己走——休想!” 刘春儿气得浑身发抖,也不和王大娘说话,只拉着小金兰:“娘,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抬眼看了眼,小金兰目光忽闪,到底还是甩开了刘春儿的手:“我不走!” “娘……” 反手又握住刘春儿的手,小金兰涩声道:“春儿啊,你陪着娘留在这儿吧!你想回戏园子,可那里哪儿还有咱们娘俩的位置?你爹已经不要咱们了,怎么还会让咱们回去呢?” “不是,我爹怎么可能不要咱们?娘,咱们回去吧,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刘春儿急叫着,看小金兰想放手,忙扯住她的手。 第二百九十九章 被跟踪 看着被女儿握住的手,小金兰合了下眼,到底还是慢慢掰开了她的手。 “春儿,娘说的话都是真的,你爹不要我——娘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跟在柳老板身边,咱们戏班才能进富贵人家唱了堂会……那时候,只是想要点名,能赚点钱,可之后却碰到了通判老爷,这回就不只是名了更要利——柳老板走的时候,娘真的觉得……” 揪着衣襟,小金兰没有再说下去,眼泪却无声地滚落而下。 珠泪点点,湿了衣襟,小金兰却没有去拭泪,只是哑着声音道:“现在回去,你爹只会怪我给他惹了祸事,又怎么会想要咱们娘们呢?倒不如留下……” 回过头,环视着精致的房舍,小金兰的嘴角弯出一道弧,真心地笑道:“至少,我是真的享受过了……活了半辈子,哪里住过这么好的房子?穿这么贵的衣裳,戴这么美的首饰——我该感谢老爷,如果不是他,这样的好日子我连做梦都梦不到……” 嘴唇颤抖着,刘春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小金兰,到底还是低声问:“娘,你只是生爹的气了,才会这么说的。我爹、爹他还是念着我们的——是,爹他一定念着我们……再说了,你留下来,那个孟海龙再来怎么办?” 小金兰垂下头去,半晌都没有说话。 看着沉默如一尊玉雕像的小金兰,刘春儿渐渐失望,转过身去,她看着许文岚,哑声道:“文岚,我们走吧!” 许文岚点点头,转身就走,刘春儿跟上,两人正要越过王大娘,她已沉声道:“要走容易,你屋里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带走!还有,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袋里揣的,一应都是我们老爷给的,你要走,就全都留下!只要你把东西交割清楚了,我不拦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刘春儿脸色一变:“明明都已经给我了的……” “给你怎么了?能给你就能要回来!刘春儿,你要清高,就别舍不得那些好东西啊!要走,就立刻给我脱!啊,对了,你进门时穿的那身烂衣服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可能还得麻烦你那朋友给你去找身衣服穿吧!” 刘春儿气得脸色铁青,许文岚也忍不住小声嘀咕:“狗仗人势……刘春儿,我去……” “文岚……”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刘春儿已经同时开口。 声音顿了下,刘春儿看着许文岚,小声道:“你先走吧!我……” “不就一套衣裳吗?我去买就是。”不是没听出刘春儿的犹豫,但许文岚还是装着没听出来。 有时候,人想走出沼泽还需要人拉一把,如果她这个时候拉刘春儿一把,或许她就脱离这个泥沼地了。 “不是,我、我还得……我来时也还带了点东西,我还得收拾收拾……” 有什么是丢不下的?不,丢不下的不是她带来的东西,而是来这里之后所拥有的…… 许文岚低了下头,忽然就笑了。 她伸出了手,但对方并不想接受她的帮助,那她又何必再一直伸着手呢? 人生,并不是命运,而是选择。 笑看着刘春儿,许文岚淡淡道:“那我先走了……保重!” 说完这句,她没再等刘春儿,而是转身离开。 “文岚啊……”刘春儿叫了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许文岚却没有回头,就那样慢慢走出了宅院。 或许,有一天刘春儿会后悔,但现在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许文岚不会再对她伸手,选择是她,日后后悔也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但,哪怕是知道这不关她的事,可许文岚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走在路上,她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憋屈,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啊……” 她突然这么一声大喊,倒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许文岚半低了头,左右看了看,又往身后看去,真是丢人,都在看她…… 目光一凝,许文岚转过身,却又猛地回头,离她十几米外的一个男人立刻转过身去又面对着墙 刚才她突然大喊,差不多半条街的人都在看她,可这个男人却没有看她,甚至是故意避着她的目光。 这人,分明就是在跟踪她。 居然跟踪她…… 心口乱跳,许文岚吐了口气,缓了缓才回过头去。 在府城,她认识的人不多,也就这几天见过的南北行掌柜,还有刚才的那个什么孟少爷,要说会跟踪她的则不作他想,除了孟少爷就没别的人。 这是恨她刚才多事,想要报复她? 捏着拳头,许文岚强压下心头的惊惧,快步疾行。 就算他爹是通判,也不可能当街就抓人,她又没犯什么事…… 纨绔子弟还在乎那些?要是真让一群人当街打她一顿,她又找谁去讲理呢? 不不、应该不会那么做…… 心里忽上忽下的,许文岚一会觉得会被人害,一会又觉得应该不会,忐忑难安,却想现在不能回客栈,要是让那个孟少爷知道爹和哥,可能就会连他们一起伤害了。 现在,哥是不是从考场出来? 咬了咬唇,许文岚忽然转身,又往来时路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没想到她突然回身,忙背过身去,就站在一个小摊前看摊上的小饰物。 许文岚走到他身边,突然就停下身来:“呀,哥……” 那人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许文岚,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文岚趁着他愣住的瞬间,已经一把抓起摊上的一块玉佩直接就砸在地上。 玉佩落在地上,当场碎裂,摊主“啊”的一声,男人也愣在当场,许文岚却已经趁着两人发呆的时候转身跑了。那男人刚想追上,摊主已经一把扯住他:“赔钱!赔钱……” “赔啥?和我有啥关系?”男人挣身,摊主却抓得紧紧的:“怎么不关你事,不是你老妹吗?” “谁说是我老妹,我都不认识……” “呸,不认识叫你哥你不骂她?骗谁呢?快赔钱……”摊主大声吼着,抓牢男人,就是不撒手。 男人没奈何,只能掏荷包赔钱,等赔完了钱一抬头,已经看不到许文岚的身影了。 第三百章 救驾啊四叔 跑得气喘吁吁,许文岚喘着粗气,靠在墙边,直捂心口。 应该是甩掉了吧?可别跟着来了…… 左右打量,看谁怀疑谁,许文岚又绕了两圈,确定的确没人跟在自己身后,这才转回客栈。 才进客栈门,就看到白应魁:“回来了,文岚……怎么跑得一头汗啊?” “啊,这不急着回家嘛……”许文岚摸摸头,抹了把汗,这才发现居然把糖罐子落在刘春儿那了。 犹豫再三,许文岚还是没有折回去。万一再遇上姓孟的…… 想到刚才的所见所闻,许文岚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终于知道真正的纨绔子弟是个什么样子了,她该庆幸之前遇到的是郭布罗承昱,要是遇到了姓孟的,哪怕她救了他妹妹,现在大概也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这事许文岚不敢和白应魁说,就连第二天白胜文从考场出来,她也不敢说。 在现代高考就已经很折磨了,可在科举考试面前,高考就是个小儿科。 白胜文从来都不是四肢不勤的文弱书生,除了备考期间,之前一直都有帮着家里下地做农活,不能说健壮,但最起码绝对健康,可就是他这样的,从考场出来,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看着他那有些青白的眼眶,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色,连白应魁都眼圈发红了:“听说还有考生是被抬出考场的呢!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不是在拿命考呢嘛!” 可不就是在拼命! 现代考个公务员出来也不过是做公职,可科举考出来的可直接就是官员,哪怕是个举人,都能做七品知县,可以说是一越龙门身价百倍,不只自己的命运改变了,连子孙后代都可以升作官宦子弟,这样能改变全家命运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拼尽全力呢? 哪怕历朝历代有不少考死的书生,可考科举这条路上就从来没见有人后退过,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蹲在床边,摸摸白胜文的脸,许文岚也是低叹一声:“爹,我哥没事,也没发烧,歇歇大概就好了,我去叫店家帮忙煨罐粥,等哥醒了就能喝。” 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准备得不充分,刚才接白胜文回来时就该先让他喝点粥再睡的。 白胜文这一觉直睡到深夜,一觉察到动静,趴在桌上睡的许文岚第一个跳起身。 瞪着眼,白胜文还有几分迷糊,等反应过来是在客栈,就要下床让位子。 许文岚直推他:“让什么让?你就在床上睡。要上茅房不?还是先喝粥?” 被许文岚盯着喝了两碗粥,白胜文才有了点精神,开口就问她和爹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许文岚张嘴想说刘春儿的事儿,但到底还是咽回了肚里,只是笑道:“你睡吧,我和爹都好好的,等你歇过乏再说其他。” 这一歇,就足歇了两天,白胜文才算是回复了精神。 原本白应魁还说是不是要等在府城,确认了过没过府试再回去,可白胜文直接就说回家。 过不过府试,对白胜文来说都一样,没过再努力,过了他也没打算参加院试,与其在府城等成绩浪费时间精力和钱,还不如现在就回家。 白应魁觉得有道理,就立刻去车行定返回黑水的车,许文岚却是在纠结了半天之后,还是想回去刘春儿那取回她的糖罐。 现在甜菜糖的产量少,这么丢一罐子,她也有点心疼。 想着也过了好几天,大概那个姓孟的早就忘了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还隔着两条街,许文岚就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她也不过就是多管闲事了一次,要不要隔了好几天还这么围追堵截的? 抿着嘴唇,许文岚装着没发觉有人盯梢,窜进人群,仗着个子还小左冲右突,跑出两条街才喘了口气慢下脚步。 应该已经甩下了吧? 扭头看却是一愣。 后头叉着腰喘粗气的是什么人? 倒吸了口气,许文岚眼一转,忽然就扑向街对面:“四叔……” 被许文岚突然抱住胳膊,白应天真是吓了一跳。 这个大哥家收养的女儿又奸又叨,什么时候和他亲近过呢? “你、你干什么?” 听出白应天的不耐烦,许文岚却仍是紧紧抱着白应天的胳膊:“四叔,你给我买那个山楂糕吃吧!” 白应天直掀眉毛:虽然顶了个叔名,可我有那么亲切吗? 对了对眼,许文岚小声道:“我要不要告诉爷他们四叔你在府城……” 她话都没说完,白应天已经从善如流:“老板,山楂糕……” 许文岚满意地笑笑,偏过脸看身后:还没走! 不管了,现在她可不敢一个人走,虽说白应天也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好歹也能顶千分之一救驾的赵子龙。 手里拎着山楂糕,许文岚是不抓着白应天胳膊了,却还是用手扯着他的衣摆。 白应天脸都快气白了:“有完没完?” “四叔,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玩玩。”许文岚笑眯眯的,说什么都不撤手。 白应天没法子,只能带着许文岚一起走。 许文岚一路上也不吃糕,只是紧张地回头去看,见那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总算那人虽然盯着她,却没有过来抓人,许文岚一跳跟着白应天回了客栈,又威胁白应天请她吃饭,叫了几样小菜慢悠悠地吃着,看似吃得香甜,可心思全在街对面的那青衣下人身上。 站在街对面,那人等了半天,见不到许文岚出去,大概是确定了许文岚应该是住在这客栈里,终于转身走了。 那人身影才消失,许文岚就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好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喂……” 听到后头白应天叫她,许文岚也不回头。 还是白应天追出来:“我已经请你吃饭了,你要是还敢乱说……” “唉哟,四叔啊,谁有闲功夫管你那些闲事啊!快点让道……”见白应天不让开,许文岚一猫腰,从他腋下钻出,一溜烟就钻进了人群。 第三百零一章 意想不到 被吓破了胆,许文岚一心想着快点回黑水。 等白应魁一定好回黑水的车,收拾收拾东西就走:“早走好,早走一天省一天店钱。”小包袱一挽,许文岚第一个就出了客栈。 “这孩子,爹帮你背……”白应魁跟上,想帮忙背东西,白胜文却是皱眉问:“爹,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 “啥事?啥事也没有啊!” “没发生什么事,那文岚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么高兴到府城,现在却像是逃似地要回黑水了。 被白胜文一问,白应魁眨巴眨巴眼,后反应过来:“啊,是不是因为没人买她那糖啊……” 半眯了眼,白胜文虽然没说话,追随着许文岚的目光里却有压不下的疑惑。 文岚可不会因为受到小小挫折就失去了斗志,更不会这样一心逃跑,不知道到底碰到了什么事,竟然让她变成这样。 想要问问,可在路上没法问,到了车行,人又多又杂,更不好问出口。 有好几次,白胜文都想开口,却还是被打断了,好不容易得到机会,才张嘴,就有人在叫:“大哥……” 虽然有几分不大情愿的意思,可白应天还是走过来打招呼。 白应魁倒是挺高兴:“老四,也要回黑水?怎么样,考得好吗?” 白应天脸色暗了暗,没有回答白应魁的话。 这看他那脸色,就知道一定考得不太好了。 许文岚呶了呶嘴,随便叫了声“四叔”,却早没了昨天的亲热。 “四叔,也坐这趟车走?”白胜文倒是热情:“正好一家人一处,我也好向四叔请教经文。” 一听这话,白应天的脸就拉了下来。 等白应魁再说坐一趟车时,就说什么都不肯了,只是摇头,又说在府城认识的好友会来相送什么的。 许文岚听得直撇嘴:之前来府城时还有几个同窗相伴,可现在却孑然一身,不是自觉没考好不想和人混在一起,就是身上没什么钱了拢不住人了,她才不信白应天会想像他们这么快回黑水呢! 这边两兄弟正在说话,就听到有人叫白应天,咦,还真有人来送…… 许文岚扭头看去,只一眼,脸色就僵了。 正看过来的年轻男子却是抿唇笑了,不仅是笑,更是上上下下打量着许文岚,带着十足的恶意。 收回目光,许文岚想装着没看到,一错眼的功夫,身前已经挡上一道背影,是白胜文敏锐地察觉到所谓四叔朋友的年轻男人的不善。 “孟少爷,你、你怎么来了……”白应天也是又惊又喜,虽然刚才还说什么他的朋友,可那不过是顺嘴胡说的,他哪儿想得到这位昨天才认识的官宦子弟居然真的来送他呢! 孟海龙一笑,居然表现得很是友善:“白兄,你我相交一场,你要回黑水我怎么能不来送一送呢?啊,这几位是……” 白应天目光忽闪,有点难堪不安又有点骄傲。 难堪不安的是大哥乡下农夫,怕会给他丢脸,骄傲的是你们不是认识郭布罗家的少爷就得意吗?哼,我现在也认识了一个大少爷,还是通判大人家的公子,看你们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激动又有些矛盾地看了眼孟海龙,白应天有些担心介绍过亲大哥之后就会被孟海龙看不起了,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孟少爷,这是、是、是我家大哥,还有侄儿、侄女。” 他盯着孟海龙看,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想说这些人不是太紧要,不用管的。 却没想到孟海龙“啊”了一声,竟是笑道:“白兄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侄子侄女了,那我这个朋友岂不是也借了光——叫声叔叔听,叔叔有赏……” 许文岚眼皮一掀,直想骂人,白应天却已经讨好地呵斥:“还不快叫孟叔叔!大哥,让胜文他们叫叔叔,可是便宜他们了,要知道孟少爷可是通判家的公子。” 白应魁眨眼,不知道通判是多大的官,但礼貌上还是得叫人:“这位少爷是四弟刚才说的朋友啊!” 因为是兄弟的朋友,他脸上全是笑,可孟海龙根本看都不看白应魁,只是盯着白胜文,或许该说在盯着他背后的许文岚。 白胜文目光忽闪,心知有异,却还是施了一礼,淡淡地唤了声“孟叔叔。” “乖啊!”孟海龙一笑,逼近两步:“怎么小侄女不叫人?是害羞了?让叔叔看看……”说着话伸手就想拉许文岚。 白胜文手一拦,虽然对上孟海龙不快的眼神却没有退让的意思:“舍妹羞怯,让孟叔叔见笑了。” 扬了扬眉,孟海龙终于正眼看了眼白胜文:“白兄,你这个侄子……”倒比叔叔强些。 白应天没听出话外音,只是生气地呵斥:“胜文怎么能这么无礼,文岚……” 不能再让白应天骂下去了,许文岚从白胜文身后转出,笑着唤了声:“孟叔叔。” “乖啊……叔叔有赏。”孟海龙哈哈一笑,顺手解下腰畔的玉佩要塞进许文岚手里。 许文岚往后一闪,笑道:“孟叔叔太客气了,您身上带着的东西一定是贵重东西,我哪儿敢要呢!” 最重要的是,这个孟海龙一定没安好心,现在给这东西谁知道是想干什么? 白胜文也皱眉:之前他不懂,屯子里没那么多讲究,但入了学堂听人说了些城里的事,他也知道女孩不能随便接受男人礼物的事,尤其是这种贴身的东西,到时候说是定情信物都有人信。 这个孟海龙,说是通判家的公子,那就该知道这些事才对,怎么还能把贴身戴的玉佩当成是见面礼呢? 白应天没想那么多,却也拦着:“孟少爷,这么贵重的东西哪儿随便给小丫头呢!您的情意我们心领了……” “白兄何必客气,之前不是说了,别叫我孟少爷嘛!” “孟兄、孟兄……”白应天忙改了招呼。 其实按年纪,孟海龙比白应天大个五六岁,应该已经过了二十,但读书人,都客气,年纪轻不熟时也一样是称兄。 孟海龙一笑,沉声道:“难得又见到白兄的家人,不如这样,我请几位到寒宅作客吧!” “到、到通判府作客?”白应天都结巴了。 第三百零二章 不怀好意 对白应天来说,就是知县,那也只是在县试时才见过的大官,更不用提比知县还要大那么一丢丢的通判了。 这还不是寻常的拜见,而是请他去家里作客,这不是说通判、不,通判公子很看好他嘛! 一想到这,白应天就兴奋起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道:“那、那就叨扰孟兄了。” 孟海龙淡淡一笑,眉眼间带出几分得意:发出邀请,他就没想过能有人拒绝。 但白应天到底不是他所关注的,转目看向许文岚,他毫不掩饰觊觎之意。 进了他的门,还想全然无恙的走出来? 许文岚敏感地觉察到孟海龙的恶意,下意识地扯住了白胜文的衣袖。 白胜文目光微闪,拱了拱手,抢在父亲之前沉声道:“我们已经定好了车,不方便退,就不叨扰孟叔叔了。” 孟海龙目光冷然,缓缓道:“我说一声,让你们改搭其他车就是。” “不用不用,哪儿能让孟叔叔管这样的小事儿呢!”许文岚扯出笑,急着拒绝。 不管孟海龙是怎么认识白应天的,但她可以肯定,他绝对是不怀好意。 那头白应魁也惦记着家里,再说两个孩子都拒绝了,更何况对他来说,大官家,可不是他能高攀得起的。 拱拱手,白应魁老实地道:“谢谢孟公子,家里还有事,咱们就告辞了。” 站在孟海龙身后的下人眉毛一挑,冷哼道:“给脸不要脸是吧?我们公子好心请你们作客,居然还敢这么推三阻四的,是看不起我们公子怎么着?” 白应魁脸上的笑一僵,好似被人强迫吞了个蛇蛋一样,显出尴尬之色。 白应天也急着道:“大哥你也是的,孟兄是好意,你们这样不是不识抬举吗?孟兄,我大哥他们一家子就是老农民,您可千万别见怪……”最重要的是别迁怒于他。 肚里火气往上涌,许文岚强压下火气,笑道:“四叔你和孟叔叔是朋友,朋友小聚自然是有一肚子的话说,我们跟去岂不是成了碍眼的电——蜡烛嘛!” 孟海龙眼珠一转,看看许文岚,突然就笑了:“白兄,你这侄女说话真是有趣,蜡烛碍眼?倒也是,的确碍眼……”意味不明地把目光一转,扫过在场几人,孟海龙淡淡道:“既然不愿那也就算了,反正,还有机会的……” 说完这话,他深深地看了眼许文岚,转身离去,白应天心里发急,也顾不得再和白应魁说话,忙追上前去:“孟兄、孟兄……” 看孟海龙带着下人走远了,白应魁才算是松了口气:“老四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大少爷,真是……” 摇了摇头,他低声叹了声。 活在世上不容易,尤其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在家里时还不太觉得,一出门才知道处处都低人一等,就是被欺负也只能咬牙咽进肚里。 这样一个官家的少爷,老四攀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白应魁越想越觉得不妥,倒没看到许文岚难看的脸色,白胜文却是一直在看着许文岚。 也不问什么,只是轻轻掰开她紧捏在一起的手指,握着她的手。 眨了眨眼,许文岚忽然有些鼻酸,轻轻扯了下白胜文,引他到一边,小声道:“那个孟少爷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刚才就猜出了点,但听到许文岚直接说出来,白胜文还是觉得震惊。 皱着眉,他一直之间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听到不远处喊上车的声音,只能匆匆道:“先不说这些,咱们离开府城,他也不能把咱们怎么着了……” 许文岚点点头,觉得安心了点。 就算是孟海龙把白应天抓在手上又能怎么样?白应天的安危可不能威胁到她,想来孟海龙不过几天,就会知道白应天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忙,自然会赶他走了。 心里这么一想,许文岚也不担心孟海龙的事了,要是真被胁迫进了孟家,他们可能就遭罪了,回了黑水,离府城也不是太近,那可就是天高皇帝远了,再说还有郭布罗家,孟海龙再是通判之子,也不敢闹得太凶吧? 心里一安,连脸色都好看起来,许文岚直接就把孟海龙的事儿抛在了脑后,一路上连提都没提。 可白胜文却没法放下心来,进郭布罗府学的不只是纸上的学问,还从先生那里听了很多做人、做官的道理,甚至有些案子先生都当成故事说给他听过。 在白家,最了解权势是什么样可怕怪物的就是他了。 别看孟海龙只是通判之子,通判又不算高官,可对于百姓来说,通判那就是要命的阎罗。不是有“破家县令、灭门令尹”的说法吗?哪怕是一个小小县令,都能让他们家破人亡,何况是府衙里的通判? 那个孟海龙为什么突然交好四叔,分明就是想借由四叔对文岚做些什么。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孟海龙那样的人,就是真小人。什么宽宏大量,根本就是个笑话。文岚得罪了他,他绝不会就这么放过,只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双手紧握成拳,白胜文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 明明知道危险正在逼近,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更渴望权力。之前他想中科举,做个小小官吏,让家人幸福,而现在,他想做大官,想手握更大的权力,只有那样,他才能保护家人,而那,是一条很漫长的路,现在,他仍然是没有保护文岚的力量。 抬眼偷看正在和爹说话的许文岚,白胜文抿了抿唇,忽然道:“文岚,你那个糖霜的生意,要不要和郭布罗家做?” 许文岚一愣,扭头去看白胜文。 自己这个哥哥,不是信口胡说的性子,她之前已经和她说过不太想和郭布罗家牵扯太深。 说是做生意,可是现在他们家这样的平头百姓,和郭布罗家扯在一起,不管是谁看,都是被郭布罗家照顾,别人看还好,就怕郭布罗家也是这样想,这样一来,大哥就会被对方看不起,她不希望因为她的事让白胜文被郭布罗家的人看不起。 第三百零三章 到底还是来了 和许文岚目光相对,白胜文就笑了,虽然心里还是满满的担心,可许文岚的心意却让他禁住微笑。 当着爹的面,他没有多说其他,只是淡淡道:“总是要来的……” 只是一句话,许文岚就明白过来。 他们人可以回黑水,但孟海龙却未必会这样放过他们。那是个心胸不宽广的小人,尤其是现在找上白应天,显然就是不可算轻松把许文岚得罪他的事放过去。 叹了口气,许文岚也不说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孟海龙把不把郭布罗家放在眼里,但再怎么说,郭布罗家总比他们这样小农户要强些,缩在承昱这棵大树下安全点。 不过,她可不想就这样去找承昱谈合作的事儿。求人,不如让人来求她。 一路无话,回了黑水,一家团聚的那个高兴劲就不用提了。 朱氏拉着白胜文让他转来转去,看了又看,直说“瘦了”,一屋子人听得直乐,白胜文考试是辛苦,可到底不过七八天,能瘦到哪儿去? 在铁匠铺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了靠山屯。 屯子里的新房子已经基本完工,几个屋里的炕都盘完了,就差屋里的家具还没打完,这回帮着他们家打家具的是白二叔。 虽说已经到了农忙的时候,但自己个弟弟就是个木匠,要是再去找别人打家具,到时候会被人说嘴。 而白应禄也没拒绝帮着大哥家打家具,甚至还直说不要手工钱,朱氏也不和他争辩,心里却早就打定了主意不会不给手工钱。 白天里下地,家具就只能留在晚上打,也因为要打家具,白应禄这些日子都没有喝酒。 许文岚看到他时,虽然觉得这个二叔和平常一样沉默寡言,但好像看着倒没之前那样讨厌了。 农户家,用的家具不比富贵人家讲究,什么雕花什么镂空就都免了,只要结实用得住就成,这样一来打家具的时间就缩短了很多。 眼看着最多再有十天半月,家具就能打完,他们一家也就能搬进新家了,许文岚心情大好,屋前屋后地跑了好几圈,越看越觉得比白家老宅好得多。 可不是好得多,青砖大瓦房,又新又漂亮,唯一让许文岚觉得遗憾的,是这窗户仍然是纸窗户。 这年头玻璃那是个稀罕物,别说小小的靠山屯,就是在府城,她都没见着哪家是玻璃窗户。 蹲在前院,许文岚叹了口气,心想:等以后赚了钱,再盖房子一定要清一水的玻璃窗户,那多亮堂! 不过这回的新房还是有让许文岚得意的地儿,后面的厕所可完全是按照她设计的搭建出来的,她没那个本事做出什么抽水马桶来,可改良一下之前又脏又臭的厕所还是可以的。 这回新家的厕所没和猪圈紧挨着,虽然下面的粪池还是相连的,但因为上面铺着青石板,气味不会有那么重。 粪池也是用青石板拼的,不像别人家直接就是敞开着,臭味四散,新家的粪池加了活动的盖子,要装粪肥时打开盖子就行,不用了盖子一盖,大半的气味就都压了下去。 厕所那边就更是用青石板接出来的粪道,斜坡的,上面搭着稳稳的石条,而且还是用一道隔板隔出了男女厕,两个蹲坑,上完了用水一冲,秽物就都顺着斜坡冲到了下一层的粪池里。 虽说这还是个旱厕,一样会有味道,可比起从前晕鼻子的臭味,实在是强太多了。 帮忙盖房子的都说太浪费了,朱氏却只是抿着嘴笑。 是要比普通人家做的粪池费工费料,可是在朱氏看,许文岚爱干净那是太正常不过了,虽说浪费,可只要自家孩子住得舒心比什么都好。 他们从府城回来时,家里的地已经种上小麦苗了,这回朱氏没有等娘家哥哥来帮忙,而是花钱雇了两个壮丁帮忙播种。 虽说靠山屯里的老少说怪话的不少,可朱氏却想明白了。花钱就花钱吧,误了农时就不只是多花几个钱的事了。 李氏带着方氏往田里送饭时站在田埂上阴阳怪气的:“真是发家了,还雇得起人干农活了!祖祖辈辈,就没见哪家农户还得雇人来帮忙种田的……” 正在田里忙活的朱氏直起腰,看着气哼哼走开的李氏,只是笑了笑,倒是方氏既羡慕又嫉妒,还带着几分挑唆地道:“大嫂,你们现在也过得好了,咋就不记着自家兄弟呢!你看看,你们田多得都种不过来,还不如让咱们自家人帮帮手呢!好好的把钱给外姓旁人干啥?” 朱氏一笑,还没等说话,提着篮子的的白慧儿笑着道:“三婶是想帮我们家的忙?那可好,省得我们再花钱请人了,还是三婶好心疼我娘,白干活都肯。” 方氏脸一沉,忿忿地瞪了眼白慧儿:“现在可不是叫我娘的时候了是吧?” 白慧儿抿嘴一笑,不用朱氏说话,自己就俏声道:“三婶养我也好几年了,我自然是记着三婶的好,不过这娘以后我可只认一个……” 方氏嘴一撇,扭身就走。 白慧儿也不再喊,只是看着担忧看她的朱氏一笑:“娘,吃饭了。” 谁都不傻,分得清到底哪个好哪个坏。 许文岚他们回来时,地里的麦苗虽没发,可看着那地,知道麦种已经播下了,心里就是觉得豁亮,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满眼的绿意。 一连几天,忙着收拾房前屋后,白慧儿甚至已经整理好鸡圈,准备抱一窝小鸡,还有猪圈里,今年一定要养上三四头肥猪。 忙得欢脱,许文岚都有点忘了府城的事儿了,可哪怕她忘了,该来的事儿到底还是来了。 这天下晌地里没活,白应禄早早过来打家具,许文岚和白慧儿就坐在房前编鸡篓子,打老远就听到白草儿的哭声。 还没等站起身,白草儿已经一头撞进门来,只叫了一声:“我爹呢?”就已经泣不成声。 许文岚怔怔地回手一指,还没说话,白草儿已经冲进去,嚷了声:“爹,我不活了……”一口气没上来,就栽在地上。 第三百零四章 祸事 白草儿突然倒在地上,把许文岚吓了一跳,身边传来白慧儿的尖叫声,倒把她惊醒了。 “草儿……”许文岚冲进屋里,却还是慢了半拍,白应禄已经把白草儿抱了起来。 脾气暴,打老婆的白应禄平常和唯一的女儿连话都少说,一直都是板着一张冷脸,可是这会儿在白草儿看不到的时候,却是现出难得的温情。 “草儿、草儿……”连着叫了几声,见怀里的草儿连睫毛都没颤一下,白应禄也有些急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今早上还好好的呢!” “二叔,草儿是不是病了?”白慧儿小声说着,还想说该去请大夫,却被许文岚扯了下。 许文岚一声咳嗽,对着白慧儿掀了掀眉毛,直接就道:“二叔,草儿是不是被谁打了?”看看白草儿没什么明显外伤的脸,她又道:“要不……被欺负了?挨骂了?” 看着不像有病,就冲白草儿一进屋说“不活了”的话,那肯定是白家出什么事儿了。 虽说白草儿看起来和二婶一样,是个性子软的,可许文岚心里很清楚,这个外表软绵绵好欺负的姐妹,内心可是朵黑莲花。 皱着眉,白应禄看看怀里的白草儿,没吭声。 许文岚和白慧儿目光一对,撇了撇嘴角。 怎么着?要是自己闺女是在家里被老太太或是别的什么人欺负了,白应禄就不打算管这个事了是吧? 还真是不偏心——可这份不偏心,得多让妻女寒心啊! “二弟,这是怎么了?”朱氏从后院赶过来,带着几分怜惜:“草儿这是……你先把孩子放下吧,这么抱着她也不舒服……” 白应禄“嗯”了声,却没放下白草儿,只是道:“那啥,大嫂,我先带草儿回去了……活儿我过后再来做。” 朱氏忙答应,却不想白应禄抱着白草儿才要出门,白草儿就突然醒了过来,一手抓住门框,她尖着嗓子叫:“我不回去!” 这还真是醒得巧,或者,刚才根本就没晕过去? 许文岚半是好奇,半是担忧:“草儿,这是咋的了?”草儿不是没被欺负过,要和平常一样只是被小欺负了,绝不会这么跑出来,还说什么不活了的话。 抬眼看了眼许文岚,白草儿脸色仍是一片煞白,只是低声呢喃:“我不回去、不回去……” 她这样含糊其词,让白应禄一下子火了,手一撤把人丢在地上,白应禄大声吼起来:“有完没完?!不就是多干点活小干点活儿的事儿吗?干点活能死咋的,屁大点事也要死要活的,就他娘的说了丫头片子屁事都不当……” 都不用白草儿说话,白应禄直接就把事断了。 家里头那些事他不是心里头没数的,左右不过是那些事,又死不了人,只有老娘们家家的才因为那些成天阴个脸,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 “二弟,你这是干啥啊?”朱氏嗔了句,蹲下身去扶白草儿:“草儿,摔着哪儿没?你爹就是脾气大……” 朱氏话还没说完,白草儿就手一攘挣开了朱氏,她用劲太大,朱氏都被攘得身子一歪,差点就跌坐在地。 “娘……”许文岚和白慧儿忙过去扶人,白草儿伸了伸手,却到底还是没有去扶朱氏,只是梗着脖子看白应禄:“是,我是丫头片子,丫头片子又咋的?这些年我挨苦受累,干的活不比家里兄弟哪个都多?凭啥,就因为我是个丫头,就得受气吃苦还要挨打挨骂?!人家爹娘都知道护着自己的闺女,可爹你倒好……啥时候,你也能护着我一回啊?!” “你、你还敢和我喊了?”白应禄眼一瞪,怒了,伸手要扯白草儿打,白草儿却是闪身就跑。 “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去的,有本事,你们送慧儿去啊!要不就送我老姑去,我倒要看看,我大娘我奶他们答应不答应!好去处?!好去处还能轮到我了?!” 再糊涂也听出这是有别的事了,白应禄拧着眉:“你又胡咧咧啥?” 许文岚也皱眉道:“草儿,有啥事你说啥事,扯上我姐干啥?” “这就护着了是吧?”白草儿睁圆了眼,又是悲愤又是怨愤,带着股阴郁之气:“啊,说不定你也想去呢!是吧?” “谁知道你说啥玩艺儿啊!二叔,你痛快带着草儿回去吧,我看她是让黄皮子附身了,逮谁咬谁……” 许文岚这么一说,白应禄脸上更挂不住了,直接过来扯白草儿:“回家去……” 白草儿却是死命地挣扎,抱完椅子抱桌子,拖得椅子倒了,桌子腿擦在地上吱吱响,眼看人要被扯出屋,她尖声叫起来:“我不回去!四叔闯的祸凭啥我去背啊!爹、爹,你是我亲爹啊!你不能和我奶似的只管四叔不管我,你要是真逼我去,我就一头撞死在门口……” 听出了意思,许文岚忍不住插嘴:“四叔闯的祸?草儿,四叔咋的了?他从府城回来了?” 他们回来后,李氏追着问了好几回了,许文岚他们自然不会说府城的那些事,只说白应天好像是和朋友留在府城有事儿可能晚回来。 没想到白应天竟是这么悄无声息地回了家,还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眼皮直跳,许文岚一想到白草儿说的那些话就觉得发冷。 什么好去处什么逼着送去——难不成白应天被那个孟海龙请着吃了几回酒,竟然把白草儿卖了? 不、不对,孟海龙恨的是她,要真是想坑,也该是她…… 有些摸不清头脑,许文岚抿了抿唇,沉声道:“二叔、草儿,你们都消消气,到底什么事儿总得回家看看,说清楚了才知道该怎么解决啊!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回家看看……” 朱氏一把扯住许文岚,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 现在的朱氏是想得清楚,白家什么事都和他们没关系,她是再不想沾边的。 对着朱氏一笑,许文岚小声道:“娘,我去看看,要没什么事就回来。” 怎么可能没事呢?看草儿叫得这么惨。 朱氏皱眉,到底还是道:“二弟,你也别扯草儿了,我和你回家看看……草儿,你不想回去,就在这和你慧儿姐呆着,大娘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去。” 第三百零五章 做奴婢还好了 朱氏完全是好心,既然白草儿不想回去那就别回去了。 可白草儿眼珠一转,却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抿了抿嘴唇,她忽然咬牙加了句:“谁也别想背着我把我卖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白应禄立刻瞪圆了眼,手一伸就要打人,白草儿却闪得快,直接躲到朱氏身后,小声道:“大娘,你会帮我的是吧?” 朱氏笑笑,摸了下白草儿的头:“这话说的,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咋会卖孩子呢?别说这时候,就是闹饥荒时也不会这么着啊……” 白草儿牵了牵嘴角,没说话,可是那眼神却分明是不信的。 在旁边的许文岚忍不住扬了扬眉。 要说,她还真理解白草儿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她这是信不过白家人了啊! 白家人总说自己是积善之家,一家子厚道人,可真掰扯开了,那一家子里有几个是真厚道的? 白草儿担心自己就这么被出卖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之前白慧儿“病”了,要不是他们一家人坚持,还不就被送进县里的疯人塔自生自灭了? 刚才白草儿跑过来拉着白应禄说不活了,那就是先把话放出来——谁逼我我就死给谁看! 虽说听着有点让人生厌,可是这样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别人,又得是到了多绝望的境地才会如此呢? 这么一想,许文岚倒不生白草儿的气了,只有深深的同情。 白应禄却仍是气鼓鼓的,一路上看白草儿的眼神都带着愤怒:“臭丫头,回去赶紧地和你爷赔不是,要是再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草儿抿着嘴,只不吭声,等进了白家院也不说话,甚至还示意几人都别出声。 这是要偷听了?这院里可就有人在偷听呢! 方氏偷在正房的窗前,听得全神贯注,连众人进了院都不知道。 等觉察出来一扭头看到众人,却是没声张,而是露出个有点古怪的笑容。 说是幸灾乐祸,好像有点,可是更多的还是婉惜,似乎是有什么好事没落在自己头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占了似的。 眼一转,竟是问:“怎么没看到带弟——我是说慧儿呢?我还真是想她,怎么着她也喊过我娘呢!” 朱氏有些奇怪地瞥了眼方氏,没说话。 见过脸大的,可像方氏这样脸皮厚成这样的还真少见,之前慧儿还当着面给她难看呢,怎么没几天就能这么亲热地叫人呢! 方氏看看白草儿,拉了下朱氏:“嫂子,这好事总不能就这么落在二房上,我也是为了慧儿好……” 朱氏还在糊涂,许文岚已经不快地开口:“三婶,你还是别为我姐好了,咋的,别人当是祸事,你还当成好事要把我姐扯进去?”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方氏脸一沉,低声呵斥,虽然生气,却还是压低声音似乎是生怕被谁听到似的。 许文岚也不理她,他们在外头说话,屋里的人自然听到了,声音早就停了,白老汉更是沉声喝道:“都进来。” 瞥了眼方氏,许文岚挽着朱氏的手臂就进了屋,一进屋就先看到跪在地上的白应天和王氏。 王氏倒没什么,在这个家里常年低声下气,就是跪在那许文岚也不惊讶,可是白应天? 打她到白家,听的都是白应天如何如何受宠,看的也是白应天如何如何背有靠山活得那叫一个傲娇。 可现在白应天居然是跪在地上的,看来在府城闯的祸不小啊! 虽然听到众人进屋了,可是王氏没有回头,仍是头抵着地,苦苦求着:“爹、娘,草儿还小,求你们别送她去啊……” 李氏的脸阴着,恶狠狠地瞪着王氏,一旁的白老汉吧嗒嗒地抽着烟,一声不吭。 倒是方氏,一进屋就道:“二嫂,你这是干啥呀?怎么闹得好像爹娘要推草儿进火坑似的呢?这不是好事嘛!那样的大户人家……” 王氏还没说话,白草儿已经急了:“三婶你觉得是好事,咋不让你闺女去呢?” 方氏一撇嘴角:“我要有闺女还真就送去享福了,可我这不是没闺女吗?”说着话的时候却是往朱氏那看,又道:“你爷你奶是你亲爷亲奶,还能害你啊?要我说,这样的好事只要是亲心心疼闺女的,还不抢着去?” 这是在暗示谁呢? 朱氏抬头看了眼方氏,没理她,只是沉声道:“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草儿跑出去又怕又慌,说不想活了,我心里头担心,就跟着回头看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担心?还是回来看热闹啊?”李氏冷哼一声,毫不掩饰她的尖锐。 皱了皱眉头,朱氏没顶嘴,只是去拉王氏:“弟妹,你先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说了大家伙才知道该怎么办啊!” 王氏抽泣着,抓住朱氏的手好似抓着了救命稻草,急着叫道:“大嫂,你救救草儿吧!爹娘要把她卖去做丫环呢!” 做丫环?! 朱氏愣了下,扭头去看白老汉,迟疑了下才问:“爹,是钱不凑手了?” 虽说一直说被抢了损失惨重,但朱氏总觉得可能不像李氏说得那么惨,怎么就能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了呢? 白老汉抬头看了眼朱氏,又去看皱眉的白应禄,咳嗽一声,沉声道:“老四认识的一个学友,亲爹是在府城里做通判的,这可是大大的富贵人家,现在家里缺了丫头……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你们想想,这大户人家的丫环可不是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女儿更娇贵,草儿去做几年丫环,到时候嫁人都好嫁些……” 白老汉这么一说,李氏立刻接道:“可不就是这样,当初我从府里出来时,多少人抢着娶我……” “奶,”许文岚到底没忍住打断了李氏:“爷、奶,这自古以来丫环那不就是奴嘛!不是说奴籍是贱籍吗?要不削了奴籍,生的孩子也都是贱籍了!你们让草儿去做丫环,就不怕影响了我四叔的科举?” 第三百零六章 好事 许文岚一问,李氏就炸了:“你说啥?说谁贱……” 就算是被白老爷子拉住,李氏也还是瞪着眼睛。 她是丫环出身,可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丫环怎么了?打她出府,谁不是一听到她在富贵人家做工都高看她两眼,觉得她这样的一定有见识。 人都架不住人说,别人一说,她也真的觉得自己见识多,处事和一般乡下女人不同,却忘了她当年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别说那些能替小姐当半个家的大丫头,她就连主子院里的火炉都没挨上边呢! 不过就是个洒扫上的丫头,不是家生子,年纪大了就打发了出来,主人家不差钱,连她们那一批人的赎身银子都没要。 回了家却到底是错过了标梅之期,娘家人嫌,托了媒人找合适的想把她嫁出去,可巧就有一个提了隔了几个县的白老汉,虽说是刚死了老婆,又带着三个男孩,可因着家里急,也由不得她多挑,就这么嫁了过来,离着娘家远,几年都回不去一回,等爹娘去了,就更不回去了。 按说黑水这边是没多少人知道她曾卖身做过丫头的,可李氏自己爱拿这个说事啊,经常说起大户人家这样那样的规矩,恨不得全家人都按着她说的规矩来做事。 可以说,做丫环的经历,是李氏颇得意的一段人生历程,可现在让许文岚一说,就成了黑历史,李氏怎么可能不急呢? 李氏急,白老汉却是若有所思,之前他是没想过这些事,可现在一听,还真好像不大好,得和他娘说下,以后可莫再往外头说自己当过丫环这事儿。 跪在地上,看白老汉皱眉的白应天也有些慌了心神:“爹……” 被白应天一叫,白老汉回了神,低咳一声,沉声道:“你们也都别想多了,今天说让草儿去当丫环,那是个好事。再怎么说也不是普通的丫环……” “什么是不普通的丫环?”许文岚一下就乐了,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朱氏拉了一把。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看,二弟妹还有草儿都哭成这样了,不管怎么样,事儿都得说清楚,不清不楚的可不就是吓到她们娘俩了。” 白老汉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话,倒是方氏,乐呵呵地道:“我的二嫂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们娘俩哭啥呢?小叔子不是说了,那是个做官的人家,草儿一进府就是去侍候少爷,到时候就是少爷房里的人,过个几年有个一男半女就是正式做姨娘了,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方氏说得乐呵,王氏的眼泪就没断过,白草儿更是脸色煞白,等听到方氏说“到时候咱们亲戚都好借得上光”时,更是“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在方氏脸上:“可亏得你没生闺女,要真生了闺女还不得被你卖了几百回!” 方氏怔怔地抬手抹脸,等回过抹来立刻破口大骂:“没大没小的东西!你居然敢吐我口水!非得教训你……” 嘴上骂着,方氏的手就伸了出去,只是还没碰到白草儿,就被王氏推开了,眼里还含着泪,王氏却直愣愣地瞪着方氏,虽然没有言语,可看那个样子,却和平常的柔弱判若两人。 “爹,这样的好事我们草儿不要!”吸了下鼻子,王氏尖着嗓子道:“草儿没那么大造化,嫁不进大富大贵的人家,我只要她嫁个忠厚可靠的老实人,过塌塌实实的日子就行……爹,求您,让草儿留在家吧!她、我、我们娘俩也不白吃饭……” 不知道王氏是怎么想的,白应禄就在旁边,可是从头到尾,王氏都没有求过白应禄一个字。 可能是她心里早就清楚明白,这个家里说话算话的只有白老汉一个,又或者,她根本就不相信白应禄会护住自己的老婆女儿。 白应禄显然也是意识到王氏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脸色阴沉,看看王氏,再看看白老汉,忽然就沉声道:“爹,我是草儿的爹……” 意思很明白了,不管是草儿去做丫环,做小妾,还是留家里,他是做爹的,总得该和他商量,这样子事儿都快定了,他还都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白老汉皱了下眉,沉声道:“应禄,你弟弟是好心,为了草儿,他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考虑了,你可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啊!” 白老汉话音未落,草儿已经嚷了出来:“谁说是为了我好?爷,你和奶拍拍良心,四叔那是为了我吗?你们真当我什么都没听着没?明明是四叔闯了祸,这才把我送去赔给人家的……” 白草儿这话一说出口,白老汉和李氏的脸色都变了,李氏还能勉强撑着骂:“死丫头,瞎说啥呢?” 脖子一梗,白草儿半点都没让步的意思,直接就嚷道:“我没瞎说!你们要觉得这是好事儿,干啥不让我老姑也过来听听这好事?我老姑她可是愿意嫁到有钱人家的!等着,我这就喊老姑过来——能在大富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小妾她也肯定乐意……” 嘴里嚷着,白草儿转身就往外走,李氏忙扑下地,虽然一把没抓住白草儿,却忙嚷:“快拦下她……” 可是谁会真个去拦白草儿,白草儿一步窜出门去,大嚷:“老姑快来啊,有一门好亲事,有钱的大官家儿快来听听……” 家里闹成一团,白莲花早就好奇到底是发生了啥事,只不过李氏让她呆屋里别过来,她就只能趴着窗户听,但到底听不真切,这会突然听到白草儿喊什么好亲事,她一下就跳了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白莲花急忙忙就往正房赶。 她娘老糊涂了?明明是她比草儿还大着呢,有什么好亲事不先可着她挑? 要说白莲花就是脑子不清楚,李氏是她亲娘,真有好事儿还能落了她? 眼看着自己闺女迈进门来,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怨意,李氏真是吐血的心都有了。 第三百零七章 掉进陷井 白莲花可不管自己亲娘在想什么,一进屋就抱怨:“娘,你们锁起门来商量,不让我听到,敢情就是为了这事儿……今儿屋里都是咱们自家人,我也就厚着脸皮说句不中听的——这个家,哪个女孩的年纪最大啊?!” 言下之意,自然是在埋怨怎么能把亲事先可着白草儿呢? 李氏真想狠狠拧自己闺女一把啊,这段时间她托媒人相看的不多吗?到现在婚事还没定,怨谁?还不怨白莲花自己,一是她在外头的名声坏了,都说老白家的姑娘是个心狠手辣又不容人的,二就是白莲花想嫁个有钱的姑爷,自家只是个农户,再想高嫁,还真能嫁到豪门大户不成? 那郭布罗家的少爷,她瞧着也爱,也想有个这样的姑爷,可再想也不过就是想,就是下辈子这事儿也是不可能的。 可她家姑娘就是不听劝,说多了梗着脖子道:“就不能嫁进郭布罗家,那也得是个差不离的,一般的样貌,就是家世差也不能差太多,再怎么着我也是未来状元郎的亲妹子……” 得,这还怨她了!就不该总是和闺女说她哥要中状元,以后她就指着这个亲哥照应,就是白家所有人也都得指着白应天了。 这样的话说得多了,自己闺女就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以致于现在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就一门心思地想要高嫁。 可现在说给白草儿的这个事儿哪儿能送自己闺女去呢? 李氏再如何,也知道这个事儿绝不是个好事,虽说疼儿子,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得指着这个儿子了,可也不愿意因为这个把闺女给坑了。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李氏就只能敲打自己姑娘了:“又胡说八道个啥,你快回屋去!也老大不小的了,还不知道点规矩,哪儿有大姑娘自己跑来说什么亲不亲事的?快回去……” 李氏这么一吼,白莲花更觉得委屈了:“娘,到底谁才是你亲闺女啊?爹,你看娘……” 白老汉也觉得头疼了,他自然是知道李氏是怎么想的,就他本心来讲,亲闺女到底还是比亲孙女更近一层。 “好了,都别嚷了。莲花,你回屋去,有啥事,你娘会和你讲。你们,也都散了吧!就老二留下……” 这是想和白应禄说实情了,再怎么着,以后家里还得指着能中举的老四,就是二儿子木衲,也该知道怎么取舍。 白老汉想得好,可是白草儿又如何能答应:“爷,你有啥话想单独和我爹说的,那不如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清楚了。这事是和我有关系的,我不听得清楚明白了,那哪儿能行?” 看白老汉只是皱眉,白草儿又拉住朱氏:“大娘,这屋里我别人信不过,只信得过大娘你。你也留下,到时说句公道话。” 白草儿也是精着呢,不拉王氏反拉朱氏。 她娘是疼她,也不会害她,可是要是她爹上手,那娘就只能干吃亏了,倒不如把大娘留下还能挡挡。 盯了眼白草儿,许文岚自然看得出白草儿想着什么呢,也不说破,只笑着挽了朱氏的手臂:“爷,再怎么着,我也能帮着出出主意,我也留下吧!” 那头白莲花也扯着李氏说什么都不肯回屋。 白老汉又气又怒,“砰”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老三媳妇还不出去!” 方氏撇撇嘴,只觉得颜面大失:“怎么着,就光撵我一个人啊?” 白老汉可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只是沉声喝道:“要是让我知道你趴墙根偷听,老三回来我就让他休了你。” 脸一沉,方氏甩手转了出去。 自从白应福闹了那么一回,她在白家的地位就越来越低了,现在动不动就要休她——呸,真当我那么好欺负啊?! 不提方氏又气又恼地出了门,只说白老汉阴着脸在屋里众人面上一扫而过,沉声道:“今个儿说的事关乎全家生死,谁要是把我说的话漏出去,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哟,一开口就说生死,可真是吓死人。 许文岚撇嘴,可看连朱氏都神情郑重起来,也只能装个样。 白老汉看众人都没出声,才缓了缓脸色,沉声道:“老四,你把事儿说一遍,让你二哥也知道,咱们这是不得已……” 白应天抿了抿唇,爬起身,还没说话,眼泪就先下来了:“二哥,我真的是心里苦啊!这事儿我也是冤死了,要不是实在是没办法,我和爹娘也不会……” 抹了抹眼泪,他哑声道:“那日在府城认识了孟少爷,我只当是交了大运,一个通判公子,居然能看得起我与我称兄道弟,这可不是天大的幸事,这我以后中举作官,需要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助力吗?” 看白应天扬起眉,脸上又带出几分得色,许文岚不禁扯了下嘴角:什么幸事,明明是坑,是陷井,就不知道白应天是掉进多深的坑。 白应天没觉察许文岚在笑他,只继续道:“我与孟少爷交好,夜宿他府上,与他把酒言欢,抵足而眠,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醒来,竟然、竟然……” 手有些哆嗦,白应天颤了半天才说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在孟海龙家好吃好喝,玩得不亦乐乎,等酒醒了却发现床上躺了个丫头的尸体,他吓了个半死,心里还存着丝希望,可拭了鼻息,才知那丫头竟是真的死了个透,更可怕的,是那丫头身上带伤,分明是死前被人虐打过,而且…… 虽然白应天含糊其言,可许文岚还是听出来,那丫头是浑身赤果的,不只是赤果,还被人那个那个了。 就在白应天吓得魂不附体之时,送热水的丫头进了门,一声尖叫,惊了无数人,等孟海龙过来时,白应天已经被人绑成一团丢在地上。 被众人喊打喊杀的吓个半死,白应天见着孟海龙哭得连鼻涕都下来了。 可尸体就是证据,白应天再说他是冤枉的,别人又怎么会信? 孟夫人还让下人传话过来,让孟海龙立刻送白应天去见官。 一听见官,白应天当时就软成了一滩泥:要是见了官,他可真是什么前途都毁了。 第三百零八章 白家的生死 说到要被送去见官时,白应天声泪俱下,却不说自己成杀人犯前途尽毁还可以被斩首这茬,只说他要被送去见官,那这些年书白读了,白家人付出的心血都白付出了,他原想中了举做了官,要让白家人过上衣食无忧、幸福快乐、高人一等的好日子,可是他一被送进牢房,那白家还有什么希望?! 爹年事已高,受此惊吓身体又怎么能好?兄弟们白为他付出,以后没有他照应家里,还不会被外人欺负?他的这些侄儿、侄女,没他这个做大官的叔叔做后台,日子又怎么会好过? 白应天说得言词恳切,倒真好像白家全都指着他活了,他一倒下,白家就注定要毁了——这么一说,倒真是白家生死大事了! 白老汉阴着脸,李氏抹着泪,白莲花颤声哭道:“哥,你可不能有事啊!我们全指望着你了……” 就连白应禄也皱着眉,满脸的紧张。 许文岚看得直想发笑:原来她这个四叔有这么本事,白家全家都指着他活了!怎么她之前竟能觉得白应天是白家养活着,没有白家他就啥都不是了呢?真是大罪过,怎么能这么想呢?这位以后可是要做高官的…… 不过话说回来,从前还真没觉得四叔居然也有三叔的本事,这么一看,果然是亲兄弟,说起话来都这么打动人心。 白应天几乎是抱着孟海龙的大腿哭求了,才终于求动孟海龙左右为难(在许文岚听来,那是蜘蛛看着蛾子在网上挣扎的得意)地答应了不送白应天去官府。 可事情到底是发生了,虽然白应天一再说绝不是他做的,但就算不见官,白应天也总得给孟家一个交待。 孟海龙寻思了许久,才帮着白应天想了个法子:“白兄,不如这样,既然你害了我家一个丫头,那就还我家一个丫头吧!我也不为难你,你只把你的侄女送来做丫头就是……我也不是个狠心无情的,就冲着咱们兄弟交好的情份,我也会善待你侄女,日后收进房中做个小妾那是一定的,怎么也会给她一个名份……” 白应天说时一脸感慨,一再说孟兄这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许下的承诺,送进去的侄女日后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所以说虽然送草儿去孟家是赔礼,可草儿绝不会在孟家吃亏,只会享福,他这个四叔真不是出卖侄女,而是一片好意诚心为侄女找了户好人家啊! 越说越动情,白应天大概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做了件好事。 许文岚却听得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白应天这是真的掉进坑里都不自知啊! 别人不觉得,可许文岚却是想得明白,这就是个陷井!孟海龙怎么会那么好心和白应天这样一个一事无成的乡下书生交友? 打从一开始他就报着恶意,先是灌醉了白应天,再丢个很可能是被孟海龙自己虐杀的丫头的尸体陷害他,然后借此机会要挟吓晕头的白应天。 那个要送进去的侄女,哪里是草儿?分明就是要她许文岚啊! 只是孟海龙到底不了解白家的情况,不知道他们家已经分家了,许文岚根本就没和白应天一起住。 白应天也不清楚孟海龙的心思,一听说要赔个侄女,自然而然的就动了白草儿的主意,没有多心去想已经分家出去的许文岚和白慧儿。 再有一层,许文岚到底不是亲生的,身上还披着个侄儿童养媳的名份,白应天就真动白老大家的主意,也会先想到白慧儿,而不是许文岚。 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许文岚真的是一阵后怕。 虽说被陷害的是白应天,可最终目标却是她,这个孟海龙的心思果然歹毒。 不过话说回来,也怪白应天利欲熏心,色胆包天,才会中了孟海龙的圈套,若是换个本份人,未必就中招。 盯着白应天看了两眼,许文岚心道: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应天推说不知道她怎么会在他床上,可许文岚却觉得八成那个丫头是真和白应天有了什么,要不然孟海龙怎么会一口咬定白应天侵犯了那丫头? 本来就是个色坯,喝多了送个小丫头侍候着,白应天能忍住就出奇了。 正因为沾了那丫头的身子,白应天才会在心里犯糊涂,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真对那丫头动了手,以至于害了人命。 就因为心虚,他才会那么怕见官,直接就先出卖了自家的侄女以求脱身。 当时可能还有几分惧意,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可是这会却只觉得自己是要做一件大好事了。 救了他自己就是救了白家全家,更何况这是在给侄女找个好人家,何错之有?! 如此的理直气壮,还真是欠揍——许文岚手都有些痒痒了! 那头白草儿脸涨得通红,在白应天又一次说到全是为了她时,终于忍不住叫出来:“四叔,你口口声声是为我好,既然那是那么个好去处,那你怎么不让我老姑去啊?” “说啥呢?”白莲花立刻就炸毛了:“啥是我去?我去啥去?你没听到人说送侄女去吗?” 白草儿咬牙,头一转,眼微微眯了下,忽然道:“这屋里叫四叔的可不只我一个……” 深深的恶意啊! 许文岚瞥了眼白草儿,忽然庆幸白慧儿没来。 这事儿到底和她沾了点干系,她听到白草儿这么说倒不大伤心,要是白慧儿听到堂妹居然这么出卖自己不得多伤心。 她不生气,朱氏却有些生气了:“草儿,你也别太急了。” 没揪着草儿痛脚不放,朱氏只是沉声道:“爹,这事儿大家伙也都听明白了,只是吧,我觉得四弟这事儿办得不妥。这到底是人命官司,既然四弟没杀人,那很应该见官说清楚的,现在这么着,不明不白的,不是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吗?” 朱氏话才说完,李氏已经大骂:“你个毒妇!你想害死我儿子?不,你是想害咱们老白家啊!你四弟坐牢你能得着什么好?!那个、那个身家清白——对,就是身家清白这话,要是老四获罪,你们家大宝也考不了科举了……” 第三百零九章 反抗 朱氏脸一沉,没有说话。 许文岚却是禁住去看李氏。 不得不佩服,别看李氏没文化,可这抓人痛脚的本事却真是抓得顶呱呱。 可能她不知道什么叫投鼠忌器,却一下子就抓到重点了:我儿子不好,那你儿子也休想好过喽! 朱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的确,如果白应天出事,白胜文也可能没办法考科举了。 许文岚在白胜文报考时曾和她说过报考的规则:凡科举者,必良籍,身家清白。 良籍就不用说了,所谓身家清白,那就得三代内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这才叫身家清白。 按说朱氏的亲娘那就是罪官之后,亲爹那也是逃兵一个。可这个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更不会逮着谁和谁讲。 再一个,朱氏娘家是外家了,与白家还不是一个事儿。 现在,要是白应天成了犯人,白胜文还真得受影响。 朱氏刚才提议,那是纯属一片好心,既然小叔子说不是自己杀的人,那官府自己能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了不是? 可现在看李氏要活吃了她似的表情,朱氏对小叔子是不是真的清白可有点怀疑了。 白老汉又是另一套说法了:“虽然小四是清白的,可官字两张口,咱们老百姓怎么说得过呢?孟家是官,官府也是官,他们有心坑害小四,小四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破天去。老大媳妇,这世上有些事,不能那么实心眼儿,不能眼瞅着前面是火坑,也要让兄弟往下跳啊!” 朱氏牵了牵嘴角,没好意思说别的。 要说自己的公公可一直都当着他们还有外头那些人的面,说做人就得实在,有一就一、有二就二,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儿。 但经过这么多年,还有那些事,她还真不好夸自己公公是老实人了。 外头人说白老爷子是个厚道人,但那得分什么事儿,搁在自己儿子身上,他还真就不厚道了。 但做人有私心,朱氏也怕自己多嘴误了儿子的事,可…… 犹豫着,朱氏还是沉声道:“爹,这事儿吧,你看能不能这样,让四弟再和孟家商量商量,哪怕咱们家赔些钱呢!虽说人命不能用钱抵,但好歹也得想想法子,草儿……” 朱氏还没说完,白老爷子已经一摆手:“别说那些了,我年纪大,经的事比你们多,考虑得也周全些,要我说,现在这样的解决方案就是最好的了。应禄,你是最孝顺的,爹现在说把草儿送去孟家,你怎么说?!” 闷着头,白应禄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屋子的人都在瞅他,白草儿又是紧张又是期盼,但等了好一会儿,见白应禄也没说出个“不”字,就急了:“爹,你要答应,我今个儿就撞死在这屋里头!我看到时候你们让谁去做赔礼——啊,也对,还有慧儿姐和文岚呢!反正,这事儿是轮不到我老姑去受罪了——是吧?!” 白应禄本就是在犹豫,一看白草儿当众驳他面子却有些恼了:“没大没小的东西,大人在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说着话,手就扬了起来。 王氏身子一挺,直接把白草儿护在了身后:“当家的,你别打草儿,要打就打我。” “娘……”拉着王氏的手臂,白草儿越想越寒心:“娘,你让他打!他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孟家!” 咬着牙,她愤愤地瞪着白应禄,尖声道:“别人家的爹都知道护着自己的闺女,可我爹倒好,竟是把我这个亲闺女当成仇人似的……爹,我大爷知道护着慧儿姐,为了闺女宁愿分家光身出去单过!我爷也知道护着自己闺女,不让我老姑下田干活,更不会把闺女赔出去——你呢?你咋就不知道护着我呢?” 白应禄的手顿在空中,到底还是没有落下去,虽然脸气得通红,却到底还是涩声道:“爹,这个事还是多想想吧……” “不能想……”被众人一看,白应天讪讪地收声:“爹,孟家是给我下了期限的,十天之内我就得把人送过去……” 眉毛一扬,白老爷子沉声道:“都别说了,保住老四,才能保住咱们白家,草儿,你这些年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也该知道感恩,要知道家人一体,没有了家,哪儿还有你这个人呢?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委屈委屈,爷不会忘了你的。等你四叔中了举做了官,你在孟家也就有了可撑腰的人,到那时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虽说是妾,可日子也一定过得风光……” 这话说的,好像白应天就是做官的命,动动嘴皮子说说就能中举了? 要真这样,咋考这些年,还连童生都不是呢? 许文岚张嘴想说话,却让白草儿抢了先。 白草儿瞪大了双眼,尖声叫道:“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我是绝不会去孟家的!爷,我今个丑话放在这,谁要硬拖我去孟家,那就拖走一具尸体!” 白老爷子拧着眉,只去看白应禄:“应禄,你回去好好劝劝草儿,让她别那么拧着……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你还年轻……” 白应禄口齿微动,却到底没有说出别的话来,只是不声不响地过来扯白草儿。 白草儿挣扎尖叫,怎么也不肯和白应禄走,王氏在一旁呆了半晌,忽然扑上前来揪着白应禄:“你咋这么狠心呢?!白应禄,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糟贱我闺女!放手、放手!爹啊,你放过草儿吧,我和草儿这就走、这就走……” 捶打着白应禄,王氏尖叫:“姓白的!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和离、和离!” 白应禄这些年没少打过王氏,可王氏从没有反抗过,今天这是头一遭反抗。 白应禄眉毛一掀,啪的一巴掌打在王氏脸上,在王氏怔忡时,又去扯白草儿。 王氏摸了下脸,忽然动了起来,竟是扑上去扯着白应禄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 白应禄吃痛,手一挥,王氏就倒在地上,可王氏却像不知道疼似的,又扑上去对着白应禄踢打抓挠…… 第三百一十章 休书拿来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人? 从生下来就没被人宠过爱过,不管是在娘家,还是被送到白家做童养媳,王氏就一直被欺负,从小就被压制成了自卑懦弱,不知反抗的性子。 她这一辈子,总是心虚。 打小听娘骂是个赔钱货,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多余的。到了白家,因为是童养媳总觉得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拼命干活,才好让人不嫌弃自己。等到嫁给了白应禄,一开始也还好,毕竟算是一起长大的,也有过一段温存的日子,等到她生下女儿,之后再无所出时,日子就彻底地陷入了绝望。 白应禄在外头被人笑没儿子,回来就把气撒在王氏身上,偏偏王氏自己站不起来,就觉得自己亏欠了白应禄,心里头一直都是虚的。 哪怕她从外婆那学会了一手针线活,在靠山屯就找不出一个比她的绣活更好的女人来,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得意的。 吃苦耐劳、任打任骂,赔尽了小意,心虚地过着不幸福的日子,可哪怕再苦,挨了再多的打,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反抗。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可以挨打,但不能看着白应禄打女儿,也不能让他们这些人把她的女儿推进火坑。 方氏那个臭不要脸的,还说什么那是享福去了,说那样的话不过就是因为她没闺女,只需看着别人的闺女入火坑,自然乐得看个热闹,还要在旁边想着能为这捞到多少好处。 还有大嫂,分家出去单过了,这事儿也不碍着他们啥事,反倒是小叔子要真出事了,还要耽误了她家大宝的前程。再一个,当初慧儿的事儿,她可是没帮着说话,这会大嫂说不定还记着那仇,又怎么救她的草儿。 现在能救她的草儿的,也只有她一个,她又怎么能像从前一样? 狠狠地咬着、挠着,哪怕自己已经被拖倒在地,王氏仍然不肯撤手。 反倒是打人的白应禄自己实在是服了,往常只要几下就会老老实实的女人现在却像是疯了一样,竟有点不死不休的感觉。 明明他挨的那几下也没多疼,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突然生出点怯意,揪着王氏的头发,白应禄到底打不下手了,只是狠狠一推,把王氏推倒在地,恨恨地骂:“回去再和你算帐!” 王氏喘息着,耳边听到白草儿的哭声,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突然就跳起身来,一把抱住扑向她的白草儿,却没安抚惊吓的女儿,而是瞪着白应禄大声道:“我们和离!女儿我要带走!” 白应禄一愣,好一会儿才骂道:“呸,你个臭娘们跟着人做了几天活就真当自己也不得了了是吧?还和离!你当咱们白家是什么人家,还想和离?呸,惹毛了老子,一纸休书把你休了……” 他就是顺嘴骂几句,心里根本没当回事。什么和离什么休妻?离了他王氏还能活?这年头哪有被休的女人还能好好过得下去的? 可是出乎白应禄的意料之外,他的话居然没有震住王氏,王氏竟是瞪着他,大声道:“好!休书拿来!我什么都不要,但草儿我必须带走!” 这样的决绝,白应禄完全傻掉,怔怔地看着王氏,别说回答,还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了。 倒是白老爷子,皱着眉冷哼道:“像你这样忤逆不孝,就是休了别人又能说出什么话来?还敢拿这个将我们白家,是真当我们白家不敢休你?应天,去取纸笔,替你哥写休书!” 白应天应声而去,白应禄却是猛地回头看着白老爷子:“爹,你这是干啥?那个啥……媳妇不听话,我好好教训就是了,也、也不到那一步……” 说着话,就上前扯王氏,王氏却是手一甩,根本就不理他,只是沉声道:“休书上怎么写随你们,但草儿我一定要带走!” 这年头休书上也要写为的啥,也就是所谓的七出之条,一般来说女人都很在乎休书上写的是什么,毕竟七出之条基本上哪一条都是坏了女人名声的。 可王氏这会却根本不在乎他们写什么,哪怕是坏了名声又怎么样?只要救了她的草儿,她什么都不在乎。 白老爷子却是一声冷笑:“写了休书,你就不是白家人,想在白家呆着都不行!可草儿,她姓白,你就是她娘,也休想把我老白家的人带走……” “你……”王氏一口气喘不过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白应禄忙上前两步,扶住王氏,又抬头看了眼另一边扶着王氏哭叫的白草儿。 拧着眉,他低声道:“爹不过是一时气话,你服个软不会真休了你的……” 王氏猛地一攘,直接就把白应禄推开了,抹着嘴角的血,狠狠瞪着白老爷子。 白老爷子也瞪她,还不屑地一声冷哼。 白应禄有些发蒙。 不过就都是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怎么老爹和媳妇都是这么认真了呢? “小花……”唤了声王氏,他低气了几分:“咱先回屋吧!” 要说这家暴的男人都这德性,打完人后会服低认小,求得原谅:“我错了,我就是一时冲动,咱们夫妻俩你别和我生气了”,说尽了好话,又赌誓发咒,可这誓言就是个屁,啥事都不当,下回动手时还是该多狠就多狠,打惯瘾了更是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了。 王氏偏了头,看着低下头的白应禄,倒想起从前来,他以前也是这样,打完了道个歉她就心软了,可一次又一次他就从来没有因为她的心软而手软过…… 合了下眼,王氏“哈”了一声,别过脸去再不肯说半个字。 白应禄一股火气上冲,手一扬,却到底没有落下,只是转过头去赔着笑道:“爹,这事就算了吧,再想别的法子,我也心疼草儿,不想自己闺女去做什么丫头——那个什么妾也不是好做的,不是戏文上都说了会被大房欺负吗?” 白老爷子冷着脸,看着儿子,只是沉声道:“咋的,舍不得你媳妇?!”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为母则强 白应禄脸上讪讪的,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是被白老爷子说中了心思。 要说白应禄两口子那也是少年夫妻,还没成亲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白应禄是打老婆,也觉得都是老婆生不出儿子才害他在外头没面子,被人笑。 可要真说休老婆,他还是舍不得王氏的。 白老爷子白他一眼,冷笑道:“没出息!一个女人而已,等你兄弟做了官,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又看王氏:“王氏,你可是想清楚了,放着眼前的荣华富贵你都不要,出了我白家的门,以后再想回来就难了!你一个被休出门的妇人,谁还会要?哼,应禄就不一样了,等老四做了官,就是给他二官讨个黄花大闺女也没问题……” 这话说的…… 许文岚瞪大了眼,还真是对白老爷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知道白老爷子也是古代版直男癌一枚,什么打老婆什么女人就该只在家里相夫教子,打从骨子里就对女人有那么点轻视的感觉。 可就是早知道,现在白老爷子说的这一番话还真是震撼人心。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到了现代,离婚都已经是社会常态了,还是有不少人会对女人说相似的话:什么你离了以后再找可难找了,还带着个孩子谁还愿意帮你养孩子啊?你个女人和男人又不一样…… 过了几百年,连火箭都上天了,可话还是那些话,更可怕的,是说这些话的,还大多都是女人对女人,很多还是亲妈和亲闺女说的。 这么一想,许文岚倒真不惊讶白老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了,不过就是如此,但白老爷子对自己小儿子能当官这事还真是蜜汁自信啊! 摇了摇头,许文岚看着王氏,张嘴想说话,却被朱氏一扯。 朱氏太了解自己闺女了,这样的事她会说什么样的话早就一清二楚。 这样的时候,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了,她再插一脚,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呢? 许文岚撇撇嘴,只能扭头去看拿着文房四宝进屋的白应天。 白应天一脸肃穆,好像捧的是玉玺:“爹,文房四宝我拿来了,那我就替二哥写休书了!” “老四……”白应禄低喝了一声,又叫:“爹……” 看白老爷子不吭声,他又喊:“小花,快和爹认错!” 王氏一只手挽着白草儿,一只手却一直揪着衣角,听到白应禄的话,她的身体一阵轻颤,却终于慢慢抬起头,沉声问:“我有什么错?!” 白应禄拧着眉:“你咋还这么倔呢?真想被休啊?你也不想想,离了咱们家你能去哪儿?你当你娘家会收容你?就你那弟弟,哼,缺钱时把你卖了都有可能……” 王氏抿着唇,没说话。 她娘家穷,要不是穷觉得养她浪费粮食也不会把她直接丢到白家做童养媳。 弟弟又是个懒汉,家里全靠弟媳妇撑着,可就是这样,还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来打她秋风让她帮衬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不用提收容她们母女了。 白应禄说得没错,要是缺钱,说不定还会把她和草儿卖了,所以娘家是不能回的——离了白家,她们就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咬着唇,王氏哽咽了一声,听到身边白草儿怯生生地唤了声“娘”,她就转过头去轻轻抚了抚白草儿的头。 就算是无家可归,就算是会被人瞧不起,被人说三道四,可为了女儿,她也不能就这么服软。 扬起头,王氏沉声道:“草儿他爹,咱们也是半世夫妻了,我别的不求,只要你待草儿好,就什么都好说——你只要回我一句,草儿,你护不护?!能不能不把草儿送去那个什么孟家?!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草儿是咱的亲闺女,你就不怕送过去她也像那个丫头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了?!” 白应禄身子一震,猛地转头叫道:“爹,草儿……” 没等白应禄说完,白老爷子就喝道:“老四,写休书!写王氏忤逆不孝,休她出门!” 目光一扫,他沉声喝道:“进了我白家门,就得听我的管!要是不想听,就滚出去!” 王氏脸色发白,却仍紧紧握着白草儿的手:“草儿我带走……” “呸,做梦……”白老爷子啐了声,直接喝道:“应禄,把你闺女领过来……” 白应禄没应声,呆呆地看着白应天写休书,李氏却急了,一声招呼,带着白莲花就过来抢草儿。 白草儿尖叫着挣扎,王氏也急得和婆婆小姑子撕成一团,朱氏伸手拦着:“好好说,娘,您别打二弟妹啊!” 许文岚看得眼睛都要气红了,忍不住就大声叫道:“奶啊,您别这样!您看看您,惹急了我二婶,她要在外头胡说八道可咋办?!” 她故意喊得大声,王氏还没反应过来,白草儿却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奶,你放开我、放开我娘!你们要再逼我,我娘就去外头告诉所有人,我四叔杀人啦——” 白草儿的声儿不低,一声喊出,就好似施了定身术,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王氏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对,爹,这休书上你得让小叔子写上草儿我带走!你要不写,我就去外面说小叔子杀人的事儿!” 脸色铁青,白老爷子指着王氏:“你、你敢威胁我?!” 王氏有些涩缩,可到底还是挺身昂首道:“不是威胁!我就是告诉爹一声我会做啥!爹,我啥都不求,就是草儿以后出嫁也不会来家里要嫁妆,你就当我们娘俩今个儿已经死了吧!放过我们……” 白老爷子阴着脸沉声道:“我要是不依你呢?” 咬了咬嘴唇,王氏却没有退让半分:“你们要不让我带走草儿,那我就去衙门里告小叔子!” “你敢?!” “有啥不敢的?你都不给我们娘们活路了!爹,除非我今个死在这屋里头,要不然你们休想祸害我闺女!”王氏的话说得恶狠狠的,连表情都满是杀气。 因为激动,她的面容有些扭曲,可是不知怎么的,许文岚看着这样的王氏,就是觉得二婶今个真好看——正是,为母则强,世间女子皆如此。 第三百一十二章 坏心眼 不过现在屋里像许文岚一样觉得王氏好看的大概真没谁了,白老爷子恨恨地瞪着王氏,似乎是要看她是不是真心要那么做。 李氏更是直接就一个巴掌扇在王氏脸上:“你敢!王小花,你敢害我儿子,我要了你的命!” 王氏没有还手,甚至还抬手理了理衣领,抚了抚身上的灰,竟颇有几分从容的意思:“娘,咱们都是做娘的,您有多疼四弟和莲花,我就多疼草儿。您能为四弟杀人,我也能为草儿杀人!” 盯着李氏,王氏不急不缓地说着话,可那坚定的目光却似将军手中的剑紧紧地逼迫着李氏:“今个儿,我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话说清楚了,草儿我要带走!你们白家的事我不掺和,可要是你们不让我带走草儿,我自己都管不住我这张嘴。” 李氏脸色发白,手一扬,又要一巴掌打过去,可是这一次王氏却抬手抓住了李氏的手。 虽说李氏比白老爷子年轻不少,可是和王氏一比到底大了十几岁,王氏往常是不反抗,如今一反抗直接轻而易举地就把李氏的手甩开了。 把李氏的手甩开,王氏也不去看她,只是抬头看着仍坐在炕上的白老爷子:“爹,如果您没别的话,那我就带草儿走了。” 白老爷子气得直发抖,一旁的白应天也急得一个劲喊“爹”,白老爷子却没扭头看他,只是从牙缝里迸出话来:“你走!你有本事就死在外头别回来——莲花,你看着她去!不是本事了嘛!她别想从我们白家带走一针一线……” “爹……”白应禄忙叫了一声,顿了顿又道:“草儿不用去孟家了,那小花也不用休了,她们娘俩就还留在家里不就得了,还走啥走啊?!” 冷冷盯他一眼,白老爷子恨声道:“让她走!我们白家容不下这样忤逆的人。” “爹!”白应禄急得吼了出来:“爹,你只考虑老四,就不考虑我吗?我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你这是让我老婆孩子都没有孤老一生吗?” “嚷嚷啥嚷嚷?不是说了老四给你讨个黄花大闺女做媳妇吗?” 白老爷子一声大喝,指着白应禄对白应天说:“你记着,你欠你二哥一个媳妇,不管咋的,得帮他把媳妇娶回来!不单要娶媳妇,我还要看着新二媳妇给我生个孙子。” 白应禄又是急又是慌,心里头还难过得很,可偏偏却没和白老爷子吼,只是急着叫了声“小花”。 王氏看看他,却没有回应,抿了抿头发,又抚开白草儿额前的乱发,一拉白草儿的手,竟是真的转身出屋。 白莲花忙跟上:“爹说了不许你们带东西……” 她的话只喊了一半就哽在喉间,眼看着王氏真的连自己屋都不回,就那么拉着白草儿直接出了白家的大门,只能撇撇嘴,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王氏走得决绝,连头都没有回过一下,白应禄倒是一直追到门口,又是喊又是叫,却没有唤回王氏回头看他,倒是草儿回头看了眼她爹,却没有回应他。 白应禄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老婆孩子的背影,一时竟似痴了。 “爹,那没良心的东西走了!”白莲花转进屋来气哼哼地说了句,又皱眉:“那我哥可咋办?孟家那头……” 白老爷子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时没有回话,李氏却是猛地抬头看向朱氏。 朱氏心头一凛,拉着许文岚转身就走:“爹、娘,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许文岚也反应过来,草儿脱身走了,那就剩她和白慧儿了,这李氏是要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了。 “老大媳妇!”李氏尖声叫了声,朱氏却反倒更快了。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身后白老爷子却突然出声:“你也要看着白家家败人亡吗?大宝呢?你不想他中举做官了?” 朱氏脚步一顿,屋里头李氏立刻松了口气,就连白莲花也有眼色地过来拉朱氏:“大嫂,进屋说话……” 朱氏拂开白莲花的手,回了身,却没有进屋。 “爹,我知道您和娘的难处,你们也是疼小叔子,但我今个儿把话搁这儿——我家胜文,要是得靠着出卖自己姐妹才能换来前程,那这个科举,不考也罢,官,不当更是对——坏了良心坑害姐妹的官,那不得一样坑老百姓啊?做个坏官被老百姓骂,还不如不当呢!当了真是给祖宗丢脸……” 这话说的,简直就像是耳光打在脸上“啪啪啪”的啊。 白老爷子都哆嗦了:“老大媳妇,你……” 没等白老爷子说完,许文岚就接话了:“四叔,您也别那么抱屈了!要我说,您不是一心想着攀高枝,也不会出这事儿,还有啊,你要是没那色心,干啥留人那丫头过夜啊?再怎么说,孟家又不是您常去的青楼,那丫头也不是清倌人,你当是随便能享受的啊?” 许文岚话没说完,白应天已经脸色煞白,白老爷子更是又惊又怒:“老四,文岚那丫头说的啥?什么青楼什么清倌人?你平常都干啥了?” “我、我啥也没干啊……”白应天勉强撑住,可神情却显出慌张,白老爷子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头李氏却是护着白应天:“你听死丫头胡咧咧,那他们读书人会友办个诗会啥的可不就爱在那种地方,这哪儿能怪应天啊?” 白老爷子一听,火更大了:“好啊,你是知道是不是?怪不得都说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惯着他,他敢?!白应天,今个我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你老子……” 忽地一下跳起身,白老爷子手一挥,手里的铜烟袋杆就奔着白应天的脑袋去了。 白应天一声惊叫,奔走躲避,白老爷子却是铁了心要打他,跳下炕追上。 李氏忙上前拦,白应天顺势躲到她后头:“爹、爹,我冤枉、冤枉啊……” “冤枉?冤大头吧?去县里问问,谁不知道有个姓白的冤大头还帮着同学会钞呢?” 许文岚大声嚷了一声,一旁的朱氏忙扯她,也不和白老爷子打招呼,拉着人就往外走。 第三百一十三章 要不咱们也和离 “你这孩子,怎么总爱给人火上浇油呢?这不好……”出了院,朱氏就说许文岚。 许文岚呵呵一乐,也不恼,只是看着朱氏笑眯眯的。 她娘倒是没给人火上浇油,可是也没惯着他们。 挽着朱氏的胳膊,她摇晃着撒娇:“娘,你对我和我娘真好……” 朱氏一下就乐了,反手拿指头戳了下她的额头:“我是你们娘,不对你们好,对谁好啊?” 这话也是,只不过不管到什么时候,也都有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子女的母亲。 许文岚嘻嘻笑,不说话。 朱氏脸上却浮上忧色:“这事儿没完……” 不用朱氏说,许文岚也知道这事儿还没完,朱氏这头拒了白老爷子,她又给点了把火,可是哪怕是这样,白老爷子还是不会放弃,她们这边说不通,他一定会去找白老大。 目光忽闪,许文岚抿着唇,忽然小声道:“我信得过我爹……” 扭头看她一眼,朱氏也笑了。 自己丈夫自己还是清楚的,虽说孝顺,可再如何也不会像白应禄那样。 母女俩相视一笑,心都定了下来,虽说这事是大事,可这会手挽着手一路走去,却都显得从容。 远远的,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许文岚嘴角一翘,笑嘻嘻地道:“草儿是个精的……” 朱氏捅她一下,却没训她。 看到白草儿和王氏在往村头他们新家的路上等着,朱氏也猜到一定是白草儿提议的。 王氏那个人,就是暴发了,可骨子里还是腼腆的,这会见着他们可能都会觉得尴尬,又怎么会特意等在路上等着他们寻求帮助呢? 果然,见她们走近,王氏垂下头去,又是难堪又是心酸地唤了声“大嫂”,就说不出别的话了。 还是白草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娘,求求你救救我和我娘吧!” 王氏眼泪立刻就要下来了,朱氏也忙叫:“快起来,这是干啥呢?” 许文岚上前一把扶起白草儿,沉声道:“跪啥跪?有话好好说不行?不是我说你啊,草儿姐,你明知道你就是不跪,我娘也不会那么狠心不帮你的,你还跪啥跪呀?这不是让大家都难堪吗?” 白草儿讪讪的,没出声。 朱氏自然好心,可这跪不跪的,可是两样的效果。 看看王氏,又看看草儿,朱氏一声低叹:“弟妹,要不这样,你一会先和我们回县里,我也不留你在我家住,只把你送去我姐那里,她的布艺店是缺人手的,就是你不想在她布艺店里做事,也可以绣了绣活挂在她店里卖——我想,就凭你那手绣活,就绝不会没有生路。” 王氏抬了眼,嗫嚅半天才道了谢,一双眼底都已满是湿意。 草儿爽快:“大娘,别的话我不说了,您和大姨就是我们娘俩的恩人……” “不过就是帮把手……”朱氏笑着安抚王氏,又道:“弟妹,你也好好想想,要是……” 看着王氏,朱氏欲言又止,俗话也说宁毁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更何况是妯娌,她自然是要劝和不劝分的,可想到许文岚说的那些话,还有刚才在白家的事,朱氏却又有些不知道自己劝和是错是对了。 王氏也不是愚的,听到朱氏的话头就知道话尾。 抬起头,她看着朱氏,迟疑片刻还是小声道:“大嫂,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 苦下了下,王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声道:“我和草儿会尽快找到住的地方,不会麻烦大姐太久……” 只是一句话,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朱氏却已经知道王氏是想清楚了。 心里一叹,朱氏也没有再说别的。 这年头被休弃的妇人是不好过活,可王氏之前的日子也不是多好过,说不定离了白家反倒会过得更好,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下,也不多说别的,朱氏拉着王氏走在前头,只是细细说些看似没什么用的琐事,也好让很少出靠山屯的王氏知道知道县城里的事。 许文岚原想快步跟上,可白草儿却扯了下她的衣袖,许文岚一回头,对上白草儿的目光,会意地慢了脚步和白草儿走在一处。 白草儿也不拐弯抹角的,直接就道:“文岚,我知道你现在不大喜欢我,可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还能求谁——后院里我埋了一个小罐子,能不能求你去帮我挖出来。” 虽说没说罐子里藏的是什么,可是许文岚心念一转,就知道白草儿是藏了私房钱。 前年送财神分的钱,她就没见草儿花过,还有去年白莲花让白草儿去送财神,都说是蚀了本,可许文岚总觉得未必真的像白莲花他们说的那样。 不过这事儿她也不追问,只是笑着点头:“好,你告诉我在什么位置,我去挖。” 白草儿松了口气,附在许文岚耳边小声说了,又道:“这是我和我娘的救命钱,你可千万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许文岚一笑,点头应了,心里却难免要想白草儿是不是怕她偷才说了这句。 不过这都是小事,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回去把事简单和白慧儿说了,白慧儿也是又气又怨,进了城,娘三个亲自把王氏母女送到了布艺店,等回了铁匠铺,才知道白应魁被白老三叫走了。 “说是咱爷病了。” 朱氏“哦”了一声,也不问别的,挽了袖子去做饭。 两个小姑娘目光相对,都有些恼了。 白应魁这一走,直等到点灯了才回来,虽然知道白家喊了他回去就是在打小姐俩的主意,可到底对爹狠不下心,看着人进屋了,忙问吃饭没,又要去端饭。 朱氏却不让,只是淡淡道:“你爹才从靠山屯回来,你爷哪能不让儿子吃饭呢?” 也不等白应魁回答,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就那么直接问了出来:“要不,咱们也和离吧!?” 白应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说啥话呢?你当那是啥好话啊?直接就这么说出来了?” 朱氏也不恼,只是一笑:“看来你是不想和离的啊,那,是白家想再休一个儿媳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别说 朱氏存心的,说的话噎人噎得人憋个半死,白应魁的脸一会白一会红的,就连几个孩子在旁边也消停了不肯出声。 白胜武还没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地扯许文岚的衣服,许文岚这会儿哪儿敢说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了眼白胜武。 白胜武还不知道收敛,又去扯白慧儿,白慧儿更是不会惯着他,手一攘,直接把没防备的白胜武推了出去。 白胜武“唉哟”一声跌出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就跌在朱氏和白应魁两人中间。 “你推我……”一抬头看到朱氏和白应魁同时伸手要来扶他,白胜武也是机灵,立刻“唉哟唉哟”地叫起来,倒好像跌得多惨,连站都站不起来似的。 他这么一怪叫,反倒显出假来,朱氏“呸”了一声,收了手,不只不看白胜武,连带着白应魁也不看了。 白应魁叹了声,扶起白胜武,沉声道:“大宝他娘,咱们这么多年夫妻,你还不知道我吗?” 听到白应魁叹气,朱氏总算是看向他了:“咱们夫妻多年是不假,可是爹和你父子的年头更多呢!你有多孝顺,我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才不能不担心……” 苦笑了下,朱氏沉声道:“当年你为了一个‘孝’字把慧儿送给了老三做闺女,落了我十几年的埋怨。今个儿,你要是再敢把慧儿或是文岚送出去给你四弟顶锅——” 声音一顿,朱氏突然一把操起墙上挂的一把菜刀,用力剁在桌上,狠狠地喝道:“咱们就一拍两散!” 白应魁皱着眉,看看朱氏,又低头看被那把刀剁出条沟的桌子,半晌只是道:“你把桌子都剁坏了,还得重买……” 朱氏气得都笑了:“桌子?何止桌子能剁坏啊!人脑袋更能剁坏……白应魁,我和说,别看我平常好说话,可我要是横起来——哼,你看我爹还有大哥就知道了……” 一声长叹,白应魁小声道:“我可怕着呢!好了,大宝他娘,你也别吓我了……在爹那头受够了气,连口热乎水都没喝上,这不还饿着肚子嘛,先来点啥吃的垫垫肚皮……” 仿佛是为了应景,白应魁的肚子“咕噜”一响,可见是真的没吃饭。 没在家里吃上饭,那就肯定是谈崩了才没留着吃饭啊! 许文岚眼珠子一转,立刻就反应过来,也不和朱氏说话,直接就往灶房钻:“我去给爹拿吃的。” 白慧儿也乐了,转身倒水捧到白应魁面前:“爹喝水……呼呼……”还贴心地吹了两口,生怕白应魁喝得急烫着似的。 朱氏故意白了眼白慧儿,白慧儿也不说话,只是冲着朱氏乐。 朱氏就哼了声,道:“白应魁,你可看到两闺女对你这个爹有多好了,你要是没良心害了两孩子,我可和你没完……” 白应魁一口喝干了水,这才抹了把嘴:“我又没糊涂成那地位,咋能为了尽孝就坑了闺女一辈子呢?” 叹了一声,白应魁沉声道:“这个事,也是我这个当哥的没尽心,要是当初就拉着老四一起回来,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正好许文岚端着托盘进来,直接就插嘴道:“瞧爹你说的,当时咱就是拉着四叔一起回,四叔也不太乐意的啊!那咱还能绑着他回来啊?” 要说许文岚后不后悔,是有那么一点后悔,可事情也得两遍。 当初她情急之下是借了白应天做挡箭牌,可要不是白应天自己个想攀附权贵,也不可能中了孟海龙的圈套。 如今闯了大祸,也只能怪白应天自己作,她要是因为这个纠结就太不值当了。 因为这样想,她自然而然地就阻止了白应魁继续自责。 许文岚说的话也是在理,白应魁细一琢磨,也只能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已经和爹说了,这事不中……” 朱氏点点头,还等着白应魁说下去,许文岚已经笑着劝:“爹,先吃饭。” 一想这事大体已经定下来了,朱氏也就不再紧着说话:“先吃饭吧!看你闺女疼你疼的……” 白慧儿吐吐舌头,许文岚却是直接搂住朱氏的胳膊:“我们也疼娘啊……” 朱氏失笑,手指一戳许文岚的脑门,也不说话了。 白应魁扒了几口饭,却还是把事交待了清楚:“那闺女死得也是惨,老四说他自己是冤枉的,照我看,这里头要不是有什么误会,那就……”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这也不能啊,人好好的一个大少爷,陷害老四干啥呢?” 许文岚张了张嘴,还没等说恩仇,外头就听到敲门的动静:“啊,我哥回来了……” 许文岚忙跳起身去迎白胜文,借着开门的功夫,就把话说了:“糟了,那个姓孟的……” 白胜文听许文岚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立刻皱起眉。 握住许文岚的手,他直接就先定下了大方向:“别说!那件事谁都别说……” 自家人了解自家事,这是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要是知道了,白老爷子和李氏就是用绳子绑也得把许文岚绑去府城。 点点头,许文岚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见了白胜文却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这样信服一个从心理年龄上比她小上一轮多的少年了。 迈步进屋,白胜文直接就道:“爹、娘,事情我已经听文岚说了,只怕我爷我奶他们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咱们还得想出对策来……” 朱氏皱着眉:“他们还能上门来抢人不成?还真说不好,就你奶那性子——要不这样,慧儿和文岚都去你姥爷家,我看你姥爷在,谁敢动你们一下!” 白应魁也点头,对自己老丈人的本事信得过。 只是目光扫过两个闺女,最后定在白慧儿身上,他忽然就扬起眉来,也不知想到什么了。 那头白胜文仍在道:“躲是只能躺一时,要是我爷我奶暗中使什么手段就不好了,再说还有那个孟家,毕竟是官,捏着我四叔的把柄,就能控制住他们,照我说,还得从头就把这事掐死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孝与不孝 白胜文说的话大家伙都听得明白,可是这事要怎么从源头掐死呢? 朱氏皱着眉,想了好半天才小声道:“要是你四叔被送官,不也得连累你……” 话说了一半,朱氏都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要说这事儿还真是左右为难,虽说她在白家当着老爷子的面说得斩钉截铁,可其实她打心里不想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女儿舍不得,可儿子也一样是她的心头肉,二者只能选一时真的是让她这个做娘的没了主意。 白应魁想得更多些:“大宝,你这么说,那就是已经想明白了?” 白胜文点点头,没有说别的,可许文岚看他的神情分明还有别的话没有说出来。 但没当着父母的面说,就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就像他刚才让她别说出真相一样。 看白胜文点头,白应魁抿了抿唇,忽然沉声道:“爹知道你的意思了,明个儿我就回靠山屯。” 看白应魁站起身往里院走,许文岚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白胜文反应快,站起身叫道:“爹,你别太为难了。” 回过头,白应魁笑了笑:“不为难!爹——不为难……” 话没说完,身影已经消失在帘后。 朱氏可能也明白过来,低叹一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你爹,你们也早点睡吧!” 许文岚应了声,等朱氏走开才去戳白胜文:“爹说啥呢?” 白胜文垂下眼帘,没说话。 还是白慧儿小声道:“我看爹大概是要和爷他们断绝关系吧!” “断绝关系?”许文岚眨眨眼,心道这算个啥事?这年头有登报断绝父子关系这一说吗? 啊,不对呀!这可不是现代,这时候的人可重视家族关系了,你看考个科举也得看三代亲族,不只是爹娘,连族人都得放在一块算。 就是戏文里唱谋逆大罪的戏,那也得是抄九族的,光是想,也知道古代一个人要是脱离亲族,尤其是那种被族人开祠堂除族名的人,那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虽说关外这地儿,从前汉人就少,压根就没哪个地儿建了祠堂的,白老爷子之前就说过在山东老家家里要供祖先的,可关外这头却没有哪家供过祖先。 没有祠堂,不供祖先,也很少像关内中原有数百年的大族,可断绝父子关系一样是件天大的事,白应魁一旦敢那样做,就会被所有人说成是不孝——这一点,白应魁肯定是很清楚的。 可是,明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陷入不仁不义之地,白应魁还是做出了选择。 心痛,也犹豫,却决绝。 知道了白应魁要做什么,许文岚忽然间就没了说话的心情,四个小伙伴个个都搭拉着脑袋,谁都没有说话。 此时的白应魁比孩子们的心情更沉重,背着人,抬手抹了抹眼睛,却在听到门开时立刻露出笑来。 只是他那笑太牵强,做了十几年夫妻,朱氏一眼就看出来了。 也不说话,朱氏走过去环住白应魁的腰,轻轻靠在了他的怀里。 在孩子们面前,朱氏是个温柔的母亲,也是个彪悍的母亲,可在白应魁面前,却也可以是个小意的女人。 没有安慰,她只是用头在白应魁怀里蹭了蹭。 只是几下,白应魁就笑了下,虽然和刚才的笑起来,这个笑就更像哭了,可到底还是不再强撑着。 “我这是不孝啊!可为了孩子们,这个不孝的名声我担了——大宝他娘,你放心,我没事,只要忍一下,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不担心你,”朱氏柔声道,抬头望着白应魁的目光温柔而又带着仰慕的意味:“我的丈夫,或许不够细心不够体贴不会讨好人,可是,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微笑着,她轻柔却又坚定地道:“真正的男子汉,怎么可能撑不过去难关?” 白应魁想笑,却只是牵了牵嘴角,半晌才低声道:“也只有你,会迁就我……啊,对了,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下。” 想起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白应魁立刻就沉声道:“慧儿的亲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慧儿亲事?”朱氏目光微闪,略一思量才道:“现在家里才起步,我看还是等过阵子再说吧!至少家里富裕些了,就是找个婆家,也没人敢欺负闺女。” 白应魁一笑,温言道:“咱两口子你还哄我干啥?那啥,锁头不就稀罕咱们慧儿吗?这都好几年了,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被白应魁说破,朱氏也不禁笑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嫂子可没说过这事儿,要说啊,锁头是个好孩子,可我闺女也是宝,这女孩就得矜贵,总不能还得咱们主动提亲事不成?要是嫂子不主动,我才不搭那话呢,哪怕是我亲嫂子,我也不能让闺女去受那气啊!” 白应魁点头,却还是道:“我看,要不你还是掉掉身价,去和咱爹娘提一提这事儿吧!现在这时候,我总觉得慧儿定了亲才安心些。” 朱氏皱眉,想了半晌这才点头,却还是迟疑道:“要不,我和慧儿说一下这个事?这是她自己个的事,总不好咱们做爹娘的就这么给做主吧?” 白应魁点点头,却笑:“你的闺女你不了解?” “瞧你说的,这小姑娘的心思一时一个样儿,哪那么好了解啊?”话是这么说,可是朱氏自己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还没问,可她知道慧儿八成是肯的。 女人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有个知疼知热的男人吗?锁头是她看着长大的,朱家又是自己的娘家,慧儿嫁过去那是受不了屈。 想着女儿的亲事,朱氏倒有些心热起来,把那愁事抛开:“我去和慧儿说说,要是她不说别的,那我就去我娘提一下,给嫂子透个信儿,要是嫂子也愿意,自然会过来提亲了。” 朱氏话一说定,人就站起身来。 这样的好事,她还真有些急了。 前面屋里,几个孩子正在唉声叹气,朱氏还没进屋,就先听到了。 忍不住笑了下,她撩了帘子进屋:“哟,看这几个小娃可真是都长成大人了,还都知道发愁了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算是大人了 因为朱氏的笑语,屋里几个孩子也松了口气。既然娘还在笑,那爹就应该是没事了。 朱氏笑眯眯地摸了下凑到跟前的白胜武:“都去睡吧!慧儿,帮娘收拾下东西。” 许文岚想本想要跟上去,可朱氏使了个眼色,她就会意过来朱氏是有话和白慧儿说,脚步自然就慢了下来。 正好她也有话要和白胜文说。 白胜武没那么多心思,自己跑去找爹了,两个人倒可以说些秘密。 也不是第一次背着爹娘做事了,许文岚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哥,你想怎么做?真要瞒着爹娘?” 白胜文一笑,也不多说别的,只是淡淡道:“我们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吗?” 那就是真的要一直瞒着了? 许文岚点头,却又有些好笑:“怎么就成大人了?啊,你开始变声了,所以就成大人了。” 面上一热,白胜文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白胜文开始变声了,一开始听他说话开始粗嘎,许文岚还吓了一跳,当他是上火了声音都哑了,还是朱氏乐呵呵地说白胜文是开始长大了。 白胜文自己却有些尴尬,因为声音粗哑,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会被许文岚一笑,难得地闹起别扭。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知道哥你是大人了。”许文岚笑笑,心里却暗暗想这人一开始有秘密瞒着父母就是开始长大了,不知道爹娘要是知道他们瞒着他们,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白胜文也不是真的生气,虽是闹了下小别扭,却还是立刻就回复了笑模样。 沉吟片刻,他正色道:“这个事不能这么了结,虽然咱们能和四叔断绝关系,可是这件事到底是不妥,只怕以后会有人拿这个来害咱们。虽说我能不能中举都是未知数,更不用提什么做不做官的话,可留给人把柄总是危险。” 这话说得对,许文岚听得一直点头,脸上也现出忧色,白胜文却是半点忧色都没有,很直接地就道:“与其以后受制于人,还不如现在就直接把孟海龙拉下马。” 瞪大了眼,许文岚看着白胜文,又是震惊又是佩服:居然直接就说要收拾孟海龙,到底在郭布罗家,这个哥哥都学到了什么啊? 原本还是个普通的乡间少年,可是现在却开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那些——啊,就是电视里演的那些谋士什么的,翻云覆雨只在支掌之间。 要是一年多前,说到孟海龙可能他还会惧怕呢吧? 突然间,许文岚就对那位张先生好奇起来,这个,算是名师出高徒的代表了吧? “四叔的性子咱们都清楚,他或许贪恋美色,好高骛远,不学无术,但说杀人,还是虐杀,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么狠硬的心肠。别说人,就是杀个鸡,他都没那本事。所以那个死去的丫环绝不是四叔下的手,不是四叔,那……” 声音一顿,白胜文看向许文岚,带着些后怕的感觉:“以你形容的孟海龙,极有可能会做出虐杀这种事,杀了丫环陷害四叔好达到他自己的目的,这种事对他来说可能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文岚,说什么,都得除了这人,要不然……” 虽然白胜文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许文岚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孟海龙这种人,就像是鳄鱼一样残忍,而且太过记仇,瞄准了目标绝不会放弃,只要孟海龙还活着,她就有危险。 “要怎么做?”咬了咬牙和,许文岚觉得自己的心肠也硬了起来。 在现代,她就是太没有危险意识,明明发现了坏人的把柄却仍然狠不下心肠,才会在最后关头被人推下楼死与非命。 好不容易重新获得的生命,她可不想再无辜枉死一回。 因为这样的心态,许文岚连思想斗争都没有,立刻就赞同了白胜文的计划。 在孟海龙真正对付她之前先收拾了他,只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能做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她和白胜文两个只是普通老百姓,可孟海龙却是官家子弟,这就好比石头和瓷器,就算是石头有心砸破瓷器,那也得有机会能和瓷器摆在一个层面上才行啊! 许文岚是没啥信心,可白胜文却好像很轻松。 “虽然奴婢是财,可是也没有哪家真个打死了奴婢就一点事都没有的。更何况,孟海龙既然能虐杀一个婢女,那他肯定还做过其他坏事——你还记得那个奸杀了小英的坏蛋吗?” 许文岚一听眼睛就亮了:“你是说像之前那样,让那个死了的丫头的家人去告状?” 白胜文一笑:“不是告状——女儿总不能平白就这么死了,他们去找孟海龙让他赔偿一下也是应该的吧?我想,都不用他们说,孟海龙一定会拿钱封他们的嘴。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那个丫头的死一定和孟海龙有关……” “然后呢?”许文岚皱眉,不觉得这样会扳倒孟海龙。 “然后,可能我们就不用做什么了……”白胜文笑了笑,眉眼间带出一丝狡猾的味道:“我这些天从先生那里打听清楚了,孟通判虽说在府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到底不能一手遮天,而且府城就有他的死对头。孟通判眷养外室,不算是大丑闻,可是父子同侍,就真是见不得人了,而且这个外室还是母女……” 声音一顿,白胜文看看许文岚,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现出尴尬之色。 许文岚却没觉得有什么,这种话连个荤笑话都算不上,有什么好脸红的? “所以,咱们只要买通了人说动那丫头家的人,然后再透消息给孟通判的对头……就这么完了?!” 看白胜文点头,许文岚还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白胜文眨了眨眼:“大概就这样吧!他们神仙打架,个个都狠着呢!要是按先生讲的那些个故事来看,孟通判这次是栽定了,那位同知抓着这个把柄,怎么可能不下狠手,我看孟通判连官位都保不住……”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一跪 张了张嘴,许文岚还是不敢相信就这么容易就能扳倒一个六品的官员,但既然白胜文敢出这样的主意,她说什么都得支持,毕竟这是为了她。 当下也不再多问,只问:“要用多少钱?我这里还有大概一百两银子,不够我先和干娘支一点。” 白胜文也不矫情,半点不客气地直接就道:“都给我好了,不够用我会说。” 许文岚点点头,心道要真是一百两银子就能搞掉一个六品官,那也太便宜了。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去府城的人……” 不管是要挑拔孟家丫头的家人,还是假装不经意间把孟通判的私密透给他的对手,都需要人手,而且还不能是随便什么人,没有经验的,只会坏事。 许文岚一问,白胜文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笑,也不多说,只是淡淡道:“放心,会有人的——先生介绍我认识了几个人……” 他不多说,许文岚也不好多问,但想来张先生介绍给白胜文认识的人大概也都不是普通人,这才让白胜文这么自信。 定了计,不管成败,都不能后悔了,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 看着一脸从容的白胜文,许文岚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眼前这个少年,和她印象里的已经完全不同。 “那个……”她讪讪地开口,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白胜文笑着拉起她的手,看似随意地道:“去偷听娘和姐在说什么啊?”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语气也很随意,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许文岚的心一下就舒坦起来,笑着点头,倒是一时间忘了从前拉着她偷听壁角的多半是白胜武。 两人手拉着手,还没猫在墙根下,就听到里头白慧儿叫道:“唉呀,不说了……” 话音未落,白慧儿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还用手捂着脸,一副娇羞的样子。 不过眼一扫,看到两个想听壁角的家伙,白慧儿就立刻丢开了手,也没了刚才那副娇羞的样子,扬眉怒喝:“你们两个想干啥?又偷听?快说,听到什么了?看我不收拾……” “收拾啥呀?”许文岚皮皮地回一句,眉毛一掀笑着捂脸:“唉呀,不说了……” 虽只是听到一句,可是她可以脑补啊! 光是看白慧儿这个样子,就猜到说的必是少女情事了,也只有婚嫁这种事,才会让白慧儿露出这样的表情。 果然,许文岚这么一学,白慧儿脸一下就红了,强装的镇定也没了,但却没像一般小姑娘羞得躲开,而是一跺脚扑了过来:“让你说、让你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许文岚尖叫一声,转身就逃,白慧儿立刻扑上,两人满院子的你追我逃,不一会功夫就缠作一乱,笑得直喘。 原本沉闷的小院忽然就有了些生机,白胜文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看着,听到动静,回头看看站在门口笑盈盈注视的朱氏,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走过去,挨着朱氏一站。 朱氏侧过脸看看儿子,这清秀的少年,面容间还有稚气的影子,可眉眼却已经显出成熟,哪怕是遇到可能关乎一生前程的大事,也这样镇定淡然。 忽然之间,朱氏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的子女啊,这样让她骄傲的子女,怎么能因为旁人不学好,就坏了他们的人生呢? 打定了主意,朱氏和白应魁一大早就回了靠山屯,想在白家又做出别的事之前先找王保长写了绝情书。 许文岚自然不肯留在黑水,哪怕朱氏一再反对却还是跟着回了靠山屯。 一同回去的还有白胜武,白慧儿却是被朱氏强行留在镇上了。 知道白老爷子不会那么善罢干休,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来得这么快,还没进院呢,就见着白老爷子站在门口了。 一起的还有李氏和三房两口子外带一个白莲花,白应天却没有出现,也不知是不是怕了,还是白老爷子让他先躲在家里。 “爹,你这是……” 一看到人,白应魁忙上前几步,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老爷子就突然跪了下去。 白家新建的房子靠近村口,这个时候来来往往的也有不少人。 白老爷子突然一跪,那些要往县城赶集的乡亲就立刻有热闹看了,也顾不上赶路了,纷纷往白家门口围了过来。 白应魁没有防着白老爷子居然就这么跪下了,老爹这么一跪,他的脚步就立刻顿住,只觉得当时血就往头上冲去。 这可是他亲爹啊!居然就这么给他跪下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白应魁扑通一声也跪在了白老爷子对面。 父子俩个就这么面对面地跪在了一处,目光相对,白老爷子眼里泛着泪花,颤着声唤了声:“老大啊,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白应魁眼眶里也有泪花闪动,看着亲爹跪自己,他心里难受的滋味就不用提了。 可是更让他难过的是,爹这一跪是为了胁迫他,想要逼他为了爹的儿子,他那个惹出祸事的弟弟去坑害自己的女儿。 “爹啊,同是做爹的,您怎么能这么逼我呢?难道就只老四是你的儿子,我不是吗?你、你就非得看到我家破人亡才甘心吗?” 白老爷子眉毛一掀,眼看着就要发火了,却强行压了下去,仍是颤着声音道:“什么家破人亡?不过是让闺女提前出门,怎么能算得上家破人亡?做闺女的,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难道你还能留一辈子?” “是啊,嫁——爹你也说是嫁了?我哪儿能看着闺女被送去当丫环当妾呢?” 白应魁涩声道:“爹啊,儿子这回真的不能答应您啊!” “不答应?”白老爷子低问,脸上的肉皮颤动着,忽然就大声哭道:“老大啊,爹养你一回,虽说家里穷,可到底没让你挨过饿受过冻,现在不过是要你做出这么一点小小的牺牲,你就不肯?难道爹就白养你了?白给你娶媳妇了?你、你就这怕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孝’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还骨肉 可不真是要被人指着骂,这一会功夫,已经有人开始指指点点的了。 虽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可是爹跪儿子,这可是百年难见的丑事,回头可得好好和人学学这事儿。 听到白老爷子故意提高了声儿,白应魁只觉得心凉了半截。 不再看白老爷子,他慢慢站起身,伸出手:“爹,你起来吧!” 白老爷子却没有握他的手,仍是稳稳地跪在地上,看着白应魁沉声问:“你答不答应?” 看白应魁不吭声,他恨恨地加了句:“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跪在这不起来!看你还有什么脸留在靠山屯里。” 白应魁的唇嗡动了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旁的李氏直接扑过来,哭嚎着:“老头子啊!咱们怎么这么可怜啊,一辈子苦挨干熬的,就是为了这些孩子,可哪能想,儿子长大了居然只认媳妇不认爹娘啊……” 抹着眼泪,李氏只差抱着白老爷子两个抱头痛哭了,又哭着叫:“大姐啊,大姐啊,你可是走得早了,没看到,要是然得多伤心啊……” 白应魁的额角抽跳,眼都红了。 李氏叫的大娘,不是别人,正是白应魁的亲娘。 李氏是继室,嫁过来时白应魁娘坟上的土都干了,自然是没见过人的。 可古代婚嫁这种事有先来后到,前面去的正室那就是排大,要是在大户人家,继室还得每年给前面妻室的排位敬茶烟纸钱呢,虽说农户家不讲究这些,可是李氏天然就低了白应魁的娘一头,说得怵人点,李氏不是到了地底下,也得在白应魁娘面前低头伏低认小。 这个理是老百姓纯朴的认知,李氏自己个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本能的她从来都不提白老爷子前头的那个老婆,不只不提,甚至还是能避则避,虽不能禁住年年过年三个儿子去给亲娘烧香磕头,可她自己是从来都不往前凑的。 可是这会,她居然哭着喊着叫大姐,只为用这软刀子戳白应魁的心。 果然,李氏这么一喊,白应魁整个人都像是不好了。 朱氏气得不轻,刚想开口说话,却有人抢在她前头上前了:“大哥啊,你可不能这么伤咱爹的心,你想啊,咱爹这些年可不容易,家里大大小小可不都指着他老人家,要不是有爹,哪儿有咱们呢?” 白应福大大方方地劝着大哥:“大哥,做人要有良心,你身上可是留着爹的血呢!” 白应魁点点头,忽然沉声道:“是,我身上流着咱爹的血……” 白应魁嘴角一翘,有几分得意:“要我说……” 他话还没说完,白应魁突然就从他身上绕了过去,竟是直接进了院。 白应福还没反应过来呢,白应魁已经抓起靠在墙边的一把镰刀转身又走了出来。 被吓了一跳,白应福的声儿都尖利起来:“你要干啥?要、要干啥?!” 白老爷子也惧,却到底稳住了:“好!你有本事冲着你爹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不孝!” 白应魁自然不是冲着白老爷子去,手中镰刀一举,他沉声道:“我身上流着爹你的血……” 他一句话都没说完,朱氏和许文岚已经觉得不对头,同时叫了起来:“他爹……” “爹啊……” 可是到底慢了半拍,没有阻止激动的白应魁。 手中镰刀一动,白应魁竟是在腿上直接划了一刀:“我把血还你!爹,人哪吒割肉还父,儿子也还你——把这一身骨肉都还给你……” 他还要再割,朱氏和许文岚已经扑了上来架住了他的手臂。 白胜武虽然反应慢些,却力气最大,一扑上来就抱住了白应魁的腰,扯得白应魁差点站不稳。 “爹,你还不把镰刀放下,一会儿摔了割着我二哥呢!” 许文岚尖叫着,哭着伸手去抢白应魁手中的镰刀,白应魁许是也怕伤到孩子,恍惚了下,没有太挣扎,任由许文岚抢走了镰刀。 他突然自残,吓坏了看热闹的众人,也吓坏了白老爷子,呆呆看着这一家子又抱又哭,竟是没反应。 白应魁抹了把脸,沉声道:“爹,你哪怕是让我死,我做儿子的都没二话!可是,只要我活着,不管是谁,都休想害我的孩子!谁都不成……” 声音一顿,白应魁又抬起头看分配权处看热闹的人群:“今个儿乡亲们也都在这呢,我白应魁就直接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了:我白应魁不孝,今天要与父亲断绝父子之情!还有,和诸兄弟的兄弟之义!从今以后,白家是白家,我白应魁是白应魁,恩断义绝……” “你、你……”白老爷子伸手指着白应魁,竟一时之间说不说别的。 他真是没想到,老大居然会为了一个闺女和他这个爹闹翻,居然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恩断义绝的话。 手颤颤,他有些后悔,又有些心虚:“何必呢,你要是舍不得慧儿,那就……” “都是我闺女,都一样!”白应魁毫不犹豫地吼了声,又道:“二宝,去请你王叔过来,今个咱们就立了字据,从此两不相干!” 白老爷子一时犹豫,没说话,李氏却气得大骂:“不相干就不相干!像你这种不孝子,留着有啥用?!就该让大家伙戳着你的脊梁骨,挨骂挨个一百年!老头子,不能让这样的王八犊子以后占老四的便宜!像这样的,就该撵出门去……” 李氏忘了,老大一家早就被撵出去了,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名义上的事。 抿了抿唇,白老爷子也不甘心:“我养你成人,给你娶媳妇,你就这么说不认就不认了?哪那么容易啊!要断绝父子关系,好,把你那二十亩地赔过来!” 白应魁一愣,没有想到白老爷子这会儿居然还惦记着那地。 他犹豫,许文岚却没犹豫,直接就道:“好!你去立字据,说要我们的地,以后就和我爹没关系,什么事都不会再找我爹了。” 地没了可以再买,可这种和白家恩断义绝的机会却是难得,不能错过。 “文岚,那哪儿成啊?”白应魁皱眉,看看朱氏,忽然咬牙道:“那地不给给你,我这新盖的房子,都没住一天,你要是看得中,就要这房子。” 白老爷子皱眉,都没说话,李氏已经乐了:“好!就要房子!说好了,不能反悔。”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决绝书 李氏答应得快,白老爷子却是直皱眉。 张嘴就要田,有一半是为了吓唬老大。虽说他的确也一直是想着老大家的地他们一家人根本就不够种,想要帮帮他家的忙,可是这会他说要地,那是想着老大会舍不得地,也就不会说什么立字据断绝父子关系了。 对农户家来说,田地就是命,哪儿能那么容易割舍? 老大也一定会舍不得的,断不了关系,就要怕被连累,就会老老实实让出个闺女,亲闺女舍不得,不还有个不是亲生的吗? 看看李氏,白老爷子心想“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就一个新宅子就忘了儿子最需要的是什么了吧?” 看着白应魁,白老爷子沉声问:“你想清楚了,这房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不是为了盖房子还欠着外债吗?” “没啥舍不得的。”白应魁半点没犹豫:“现在就签字据……知礼,来得正好,还要麻烦你帮着我和我爹写个字据。” 王知礼一脸婉惜,来了就先劝:“这是怎么说的呢?白叔,白大哥,这父子哪儿有隔夜仇啊?有什么事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呢?哟,白大哥,你这腿上怎么了?” 白应魁低头看看,虽然朱氏已经立刻用手帕包扎了伤口,可是他刚才那一刀也没留力,割得不浅,这会儿手帕都几乎渗透了,脚边的地上也是一滩子血。 “他爹,还是先看大夫吧!”朱氏也有些慌,拉着白应魁不敢松手。 白应魁却是一摆手:“没事,就是割了刀!先写字据!文岚,二宝,去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字据立完了,咱就得把房子给你爷腾出来——别让我的血脏了爹他们的新房子。” 王知礼一声低叹,扭头看白老爷子不吭声,也就不再问别的,果真坐下来磨墨立字据。 写完了一纸决绝书,他才抬头看人,抖了抖手里的纸,他又问了句:“白叔,这断绝父子关系可是大事儿,您想清楚了?!” 白老爷子一声低哼:“我没想不认他这个儿子,是他不想认我这个爹。” 王知礼就转头去看白应魁:“白大哥,咱们哥俩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你是个什么脾性我知道,可能真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要不,你说出来,兄弟帮你和大叔两人说合下。” 白应魁苦笑了下,看看白老爷子:“爹,您说这事儿能说吗?” 白老爷子阴着脸,看了眼白应魁:“你要不怕,就说啊!” 说了你儿子也要受连累,有本事你说啊! 白应魁一看白老爷子那神情,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苦笑了下,也不说别的话,只是沉声道:“知礼,我想好了,拿来,我这就签字画押。” 王知礼舔了舔唇,看着白应魁,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是本着劝和不劝离的想法才劝一劝的,可既然双方都已经说定了,他也就不必再费那口舌了。 而且白应魁的性子他是清楚的,要不是真逼到份上了,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虽说老子跪儿子,都说这儿子不孝,可照他看,这老子把儿子逼得割大腿要还骨肉与父母也实在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既然没什么好劝的了,那就双方过来签字画押,王知礼自己,又请了白老爷子家邻居的王老爷子一起做了见证人。 之前白家分家也是他二位做的见证,也不劳烦旁人了,还就是他们来做见证吧! 王老爷子按了手印还一个劲地咕喃:“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就这样了呢?我说老哥,你家这是咋的了?我家儿媳妇瞅着,说昨个你家二儿媳不知咋的就带着草儿走了?我恍惚还听着谁说了一嘴,说你家二小子把媳妇休了?这可不是瞎说嘛!?” 王知礼还是头回听到这事,虽说他是地保,可也不能见天的盯着屯子里每家每户吧? “可不是瞎说?白叔是啥样人,咋能让儿子休媳妇呢?” 嘴上说着,可是看看白老爷子那脸色,王知礼就觉得这事儿可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当下嘴一闭,也不再说下去了。 王老爷子却没那个眼力价,还在拉着白老爷子说:“虽说老二媳妇没生下了个儿子,可那孩子可是勤快,见天着就不停手地干活,绣活也好看,之前帮着我老闺女家娃绣的那个百子被真是好看,她娘家可劲地夸个没完,因为那都高看我家闺女一眼。我说老哥,你得劝劝二小子,就是两口子吵架生气了也不能就这么把媳妇气走了啊?还得接回来,女人嘛,打两下就打两下了,可撵走那可不行,让她们娘俩咋活啊?” 他越说,白老爷子脸色就越难看,还是王知礼轻咳一声帮着解了围:“那个,白叔,要是没啥事,我就先走了——白大哥,你这伤得看大夫,你看看,你那脸色都白了,不中,先到我家,我那还有药,先用上,再让我家大小子赶车送你去看大夫……” 白应魁捏着那纸决绝书,看看冷着脸的白老爷子,口齿微动,却到底没有说出别的话来,只是无声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爹,儿子就走了……” 白老爷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白应魁也不求他说什么,只是喊了白胜武过来给白老爷子磕了头,就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他们刚走出门,李氏就拿着水瓢一下子泼在地上:“看把这地弄得血啦呼次的……” 脚步一顿,白应魁到底还是没有回头,只是顿了一顿就又慢慢向前走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个不停,有说白应魁不孝的,也有说白老爷子过份的,白胜武扶着爹,脸上火烧火燎的,忍不住回头吼了声:“有胆到跟前来说啊!” 声音一静,又好像虫鸣一样响起,悉悉索索,却没人到跟前来说。 白应魁一笑,摸了摸儿子的头:“回家吧!” 白胜武扁了扁嘴,点头,小心地扶着爹。 朱氏和许文岚提着包袱跟在后面,都强忍着没有回头。 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但,他们还是有家可回的。这么一想,脚步也就不沉重,反倒轻快起来。 还没走到村头,就隐约听到前头有锣声轰响,有几个孩子飞快地跑了过来,大声喊着:“白胜文家就在那边……” 第三百二十章 悔了 一家人谁都没反应过来,呆站在原地,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些孩子跑近。 跑在最前头的白胜武和许文岚都熟,正是王知礼家的儿子虎子,一看到白胜武就立刻喊道:“白胜武,差人来找你们家呢!” 白胜武“哦”了声,眨眨眼,还傻傻地问了句:“找我家干啥?” 打从年前箭射土匪之后,白胜武自觉已经不是从前那些打混过日子的小毛孩,平日里要不是帮着家里下下田,要不就是跑到老林屯去和姥爷舅舅学射箭,间或还有机会和阿萨一起进山打猎,已经很少和屯子里的孩子混在一起玩。 可他越是这样,屯子里的孩子就越是推崇他,白家两兄弟,已经不是小伙伴,而是屯子里的大哥大。 这会儿虎子两眼放光,尖着嗓子嚷:“白大哥中了!中了!” 朱氏打了个激灵:“虎子,你说啥?啥中了?是、是说大、不,胜文他中举了?” 又是高兴又是兴奋,朱氏看着渐渐走近的差人,身子都有些发颤了。 算时间,府试的结果也该出来了,那这真是来报喜的? 虽说中的不过是童生,科举路上万里长征刚起步,对上头的人来说根本就不算回事,可是在本乡本土来说却是大大的喜事。 这种报喜的活儿,差人也愿意做,再穷的人家碰着这样的喜事也得赏几个钱不是? 报喜的自然得有个报喜的样子,隔老远就已经端起了笑脸,自有人指点,虽没见过,报喜的差人却还是一见着人就拱手道喜:“给白老爷道喜了!恭喜令公子考中了童生……” 白应魁这半辈子还是头回被人称作“老爷”,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别人的恭维之词——不过是一个童生,叫什么老爷?要是中了秀才还差不多——可还是被激得身子一振,腰杆不自觉地就挺了起来。 “这、这是真的?”激动得有些结巴,白应魁还有点不敢相信,还是朱氏见机快,直接就从袖袋里取了荷包,也没掂量,直接就挑了最大的一块碎银子递过去,少说也得有二钱。 这要是平常,朱氏得心疼够呛,可是这会,却是半点心疼的意思都没有,脸上全是笑。 那报喜的差人报了赏钱,恭维话更像不要钱似地抛出来,又问童生老爷何在。 许文岚还在着急,暗想该拉着白胜文一起来的,就听到白胜武叫了声:“那不是我哥吗?” 可真是来得及时,众人忙簇拥着白胜文过来接喜报,有那惯会说话的围着白胜文说了一车恭喜的话。 白胜文却像是已经知道了消息,没有半点喜出望外的感觉,接了喜报,又一一回话,显得从容淡定,倒让那报喜的差人也高看了两眼,心道这是有才人心里就有了底,早就知道自己一准能考上了! 许文岚却是想到可能郭布罗家的那位张先生早就探知了消息,事先告诉了白胜文。 送了喜报,那报喜的差人就要告辞,正好王知礼也赶了过来。 “恭喜恭喜,早就说胜文一定能中的……”先说两句恭喜的话,王知礼又抱怨:“都说坐我家车去看大夫了,白大哥怎么就先走了?” 又喊那头赶车过来的大儿子:“还不快点,让你白大爷坐上去。” 白应魁却不过,只得上了车。 王知礼又招呼那报喜的,要一路送回去。 这头正在说话,远处就传来喊声:“报喜的呢?报喜的呢?” 众人回头一看,声音就突然一静,显出几分诡异的感觉。 许文岚转过头去,就见李氏扯着白应天急匆匆地赶过来,后头是白老爷子,到底年岁有点大,这会被白应福扶着,跑得都有点喘了。 还没走近,李氏已经先看到报喜的差人了,急得大叫:“别走啊!白应天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报喜的差人一愣,看看左右:“谁?干啥的?” 一听这话,王知礼就明白白应天怕是根本没中,但还是笑道:“差大哥,是只领了一件差事来的?不知本屯还有没有另外中了童生的?” 差大哥撇撇嘴:“一个屯的差事还能派两人啊?”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王知礼也不问了,看着差大哥上了车,就要示意儿子赶车。 李氏急得不行,松开白应天的手,直接就闯了过来,直直地拦在车前。 要不是车还没起步,险些就要撞上了。 王知礼也吓了一跳:“白大娘啊,你这是干啥啊?撞上咋办?” “啥咋办?王知礼,你是向着他们是吧?这还没报完喜呢,咋就能听老大家的,让差大哥回去呢?” 王知礼皱眉,哼了声,也不说话了。 李氏凑到车前,赔着笑:“差大哥,我儿子白应天的喜报呢?” 差大哥皱眉,板起了脸:“你们屯子就一人中了,哪儿还再有第二个?” “一人?谁啊?”话刚问完,李氏就炸了:“就中一人,那肯定是我儿子啊?还能有谁?我们屯就两人去考了,我儿子不中,还能是就上了一年学的中了?!” 说着话,恶狠狠地瞪向白胜文:“大宝,你快点把你四叔的喜报拿来!乱拿喜报哪成啊?” 白胜文一笑,也不恼:“奶,这上头有写名字的,要不你看看……啊,您不认字,让我四叔看也成。” 一听到是白胜文中了,白应天就蒙了,还是李氏扯着他上前,他才呆呆地接过白胜文递过来的喜报。 打开一看,他的脸色就白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文岚眼一瞥,一眼看着白应天下巴那有块青,也不知是不是白老爷子打的。 撇了撇嘴角,她冷哼一声:“我哥只上一年学咋了?架不住他用功啊!哪像有些人,不认真读书,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要是那种人也能中,才是真出奇呢!” 说着话,她上前一把抢过喜报:“喜报哪儿能乱抢啊?写谁的名字就是谁的!” “是、是大宝中了?”白老爷子也走过来了。 颤着声儿问了句,白老爷子呆呆地看着白胜文,眼神复杂极了。 虽然他没说话,可许文岚却是很得意地看出白老爷子那是后悔了。 可不是,刚决绝了,这头大孙子中了童生,反倒是他报以重望的儿子屁都没中,白老爷子不后悔就奇怪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是你爹 什么叫打脸?这就叫打脸! 白老爷子心心念念拱着、护着,想要倚靠的白应天没有考中,反倒是在白老爷子心里根本不看中的白胜文却一举考中了童生。 而且一个是读了四年书,另一个却是只读了一年,差距之大就连不大识字的白老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要是只读一年书就能中童生,那他那老儿子这四年都干啥了? 一想到这问题,他就想起了昨个儿许文岚说的那话。 好嘛!他带着一大家子省吃俭用供老儿子读书,他倒好,居然拿着家里的血汗钱去逛青楼,嫖女人!白家几辈子也没有这样的人啊!要是祖宗在地下知道竟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还不得从坟里气得跳出来? 心里恨得不行,白老爷子看白应天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李氏一眼扫到忙把仍在发呆的白应天拉到身边,嚷起来:“这一定有鬼!这里头有鬼!要不是弄错了,那就是有人作弊了!” 她这么一喊,朱氏气得脸都青了:“娘,你可不能瞎说话呀!这种事怎么能乱讲呢?” 王知礼也跟着皱眉道:“白大娘,要是作弊是那么容易的事,那你家应天咋就没中上呢?那么多官兵看着,又有考官盯着,进门都得搜身的,哪儿会有那个机会呢?胜文,你别往心里去,你奶他不明白……” 这是当众削了李氏的面子,李氏脸一沉,还想仗着岁数大顶两句,没想到白老爷子直接就道:“可不是不懂,他娘,你一个妇道人家,连字都不识,搁这儿瞎说个啥?” “我咋是瞎说呢?我……”李氏话都没说完,就被白老爷子一把扯开了。 赔着笑脸,白老爷子冲着那差大哥笑道:“这位小兄弟,我家老婆子是嘛事都不懂,就在那瞎胡咧咧。您海涵,就当她那话都是过耳风,可千万别当真……” 说着话,已经从口袋里摸出十来文钱递过去:“还要多谢您来报喜!” 刚收了足有两钱银子,差大哥哪儿还看得上这十几文钱,不过钱总是钱,还是要收的。 把钱往手心一抄,差大哥露了点笑脸:“我就是一报喜的,你们说啥那都不关我的事儿……” 那意思就是你放心,我不会回去乱讲的。 白老爷子这才松了口气,又招呼白应魁:“老大,这样的大喜事,咱们得贺贺!走!回家,让老三去买酒买肉,咱们爷三儿得喝个痛快……” 啥意思?老爷子你失忆了?忘了刚才签了个决绝书的事? 许文岚口齿微动,到底还是没有把嘲讽的话说出口。 虽说写了决绝书,可是对白应魁来说这还是自己的亲爹,也是白胜文的亲爷爷,她要是把话说得太狠,只会让白氏父子难过。 朱氏却是没好声气:“我家男人这会儿可喝不了酒,二宝,扶你爹在车上坐好,咱们还得去看大夫呢!” 抢了他们的新房子,朱氏反倒没有这会恼——还是亲爹吗?没看到那腿上还带着伤呢吗? 这会儿想拉关系了?刚才干什么去了?再说了,就是拉关系也没拉在正地方,连伤都不知道问一声,还喝什么酒啊!? 推了白胜文一把,朱氏又招呼许文岚,也不和白家人多说,只向王知礼招呼一声,扭头就背对着白老爷子了。 白老爷子还想说什么,车却已经动了,只能往旁边闪了下,急着叫道:“大宝,你明个儿和你爹回来啊!” 白胜文笑着挥手,却没有应声。 朱氏低哼一声:“连家都没了,还有啥好回的!既然决绝了,就别想着又贴上来……” 说着话,她定睛去看白应魁,见白应魁只是低着头不吭声,忍不住问:“是不是疼得厉害了?头晕吗?” 白应魁忙摇头,苦笑了下却不作声。 等到了地头,在医馆看了大夫,朱氏跟着大夫往前堂抓药时,许文岚隔着帘子听到白应魁在小声和白胜文道:“以后要是你爷有啥让你帮的,要是不太为难,就帮把手吧!我、我——到底是我不孝……” 说到最后,都带了哭腔。 许文岚呶了下嘴,想吱声了,但转念一想却又把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 她可以觉得白应魁拖泥带水,没有魄力,明明知道白家人是想利用他还要舍不下那份亲情,但如果换位思考,白应魁要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对她这个捡来的孩子那么好?! 白家虚假的亲情,与她是毒,可是在白应魁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情意。 这话许文岚瞒了,没和朱氏说,可是朱氏其实心底里也是清楚的,自己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和他做了十几年夫妻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不过不说罢了。 儿子中了童生,怎么能让那些扫兴的事坏了这份欢喜? 让两个儿子先坐车陪着丈夫回家,又留王家大小子王长青在家吃饭,朱氏带着许文岚去菜市买了足有五斤肉,又买了精白面,难得奢侈的包了猪肉大葱的饺子。 “咱今个啊,吃纯肉馅饺子!管够!” 喜得白胜武直拍手,想想又问:“娘,要是我哥中了秀才,那咱们吃羊肉馅饺子吧?也纯肉的!” 真是容易满足! 许文岚听得直乐:“那要是二哥你也考个武举,当个大将军呢?咱们还不得吃龙肉馅饺子啦?” 白胜武一扬眉,直接道:“请你吃驴肉馅的!” “啊?” “不是说了,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吗?抓不着龙还抓不着驴给你吃嘛!”白胜武嘻嘻一笑,半点没有因为许文岚的调侃生气。 只是转头看看白胜文,他又嘟嘴:“不行!大哥都中童生了,我也得加把劲,怎么着大哥做官时我也得当上将军啊!明个儿就去姥爷家住去……” “别两天半又回来了……”灶房里的白慧儿吐糟,听到外头有敲门声忙去开门:“是不是我大姨过来了!” 听到外头白慧儿说话声,许文岚也站起身要迎出去,还没走出去,就听到白慧儿叫“爷”。 躺在炕上的白应魁忙起身:“爹,你咋来了?” 白老爷子扬声叫道:“我是你爹,这么大喜事,我咋能不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反复 屋里的人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跟在白老爷子后头的白应福就挤了进来,甚至连前面的白老爷子都被他挤在了一边:“哎哟,大哥。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看看,我特意买了两坛好酒,还有这卤的猪头肉,烧鸡,可是高升楼的!你瞧瞧,这意头多好——高升、高升,可不就是说咱们大宝、不,胜文是要高升嘛!” 说得欢快,白应福看都没看白老爷子,等到白老爷子一声咳嗽,他才笑嘻嘻地加了句:“当然,东西我买,钱是爹付的!我说胜文,你爷对你可是没话说,刚还在布庄定了半匹绸,那可是苏州货,连贾三合绸缎庄都是进的那边的货……” 这年头后世的老字号瑞蚨祥什么的还都没开业,什么贾三合绸缎庄许文岚也没听过,但白应福说出来应该就是有些名气的。 而且绸啊!许文岚从穿过来就只见过别人穿,自己连摸都没摸过,白老爷子肯定半匹绸给白胜文做衣裳,也算是下了本钱。 短短时间,又是买酒买肉又是定了绸料,看来他们才从靠山屯走,白家父子就追来黑水了,要说白老爷子的机变,还真是让人佩服。 要说白老爷子真是个人才,对外总是一副厚道人的样子,可做的那些事是真厚道假厚道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从前许文岚只觉得李氏太黑,对儿媳妇还有这几个不是亲生的儿子那可真是后妈中的后妈,虽说对几个儿子还算是客气,但那也是因为他们都是成人,她就是想虐待想欺负也没那个能力了,所以这些坏,也就只使在儿媳妇们身上,再有几个女孩,也是一样受气的货。 虽说没打,却是见天的骂人,指这个懒,骂那个馋,又说这个坏心眼子,却灯下黑的看不到自己个闺女又懒又馋又坏心眼儿。 就是这样,外人看,也不过是重男轻女,全没有往苛待这上头想过,更不会想这里头还有白老爷子什么事,怕就是被骂被指使不被当人看的几个儿媳妇也都没想过老公公有什么错。 许文岚却不像她们那么良善,想得也多:要不是白老爷子默许了,李氏怎么可能会那么嚣张? 要知道这个家说到底还是白老爷子当的,气起来白老爷子打李氏那也是真打啊! 要认真说,白家那就是白老爷子是皇帝,李氏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奸臣的命,要说白家的这个皇帝昏庸,那可是不对,白老爷子这个人其实精得很呢! 看当初误以后白慧儿生病,立刻就能把人送出去自生自灭,等到知道没病,就立刻收回那些话,像个没事人似地让老大一家回去。 既显了仁义又能把劳工找回去出苦大力,何乐而不为? 而这回的事更是完全暴露了白老爷子厚道面具下的自私自利。 之前是觉得要倚仗老来子,自然而然地就偏向着白应天,哪怕知道那个老儿子根本是个不成材的东西,却还是抱着希望,压迫二儿子一家不成,就又转来压迫已经分家出去的大儿子。 瞧瞧之前写决绝书时他那个狠劲,张嘴就要是新盖的房子,完全没有顾及半点亲情。 可这会白胜文考中了童生,他又立刻反复了,甚至还能这么厚着脸皮当成什么事都没有似地上了门,要说还应是应了那句话——“人老精鬼老灵”——这人岁数大了,是想得精明,哪家儿子能让他借上利可是看得真真的。 四个儿子,要说从骨子里最像白老爷子的还是白应福。 之前看着自己大哥签了决绝书时,他还是挺高兴的呢!八成觉得这房子以后分家时还会有他一份。 可瞧瞧这会,嘴上就和抹了蜜似的,多亲近。 之前闹得不可开交,可是这会却又是亲得比一家人还亲,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可白老爷子和白应福却半点难堪的意思都没有。 也不用人让,白老爷子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炕桌旁,直接就招呼白慧儿:“慧儿啊,把烧鸡斩开了,那猪头肉切得薄些,长青啊,家里也没准备啥太好的东西,就随便说说,要说胜文中了童生,那也是咱们屯子里的大喜事。你看看,这些年,咱们屯子就你爹一个童生,挨欺负啊!等以后胜文中了秀才,咱们全屯子都跟着光采,等他做了官,咱们屯子也就跟着借光了……” 说得美美的,白老爷子脸上都放着光。 白胜文这会儿却是忽然笑了:“爷,我就是刚中了童生,这就好比爬山才刚爬到了山脚下,离中举做官还远着呢!” “远啥?不是说秋时就能考秀才吗?明年就能考举人,那以后考那啥进啥的那不就快了……” “哪儿啊?爷,我今年不下场考秀才。”白胜文笑了笑,半点没因为刚中了童生而有得意的意思:“旁的人不知道,爷还不知道吗?我刚读了一年书,学问浅薄,能中童生,那有大半都是运气,再接着考秀才,别说旁的人,就是我自己都觉得是绝过不了的。所以我想着,还要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过个两三年再下场……” 白老爷子皱了眉,想了半晌才一拍大腿:“这样也好,这学问都是越学越精的。胜文啊,你可得用功,不能和你四叔一样,只知道玩——咱们老白家全指望着你了!” 白胜文一笑,没接这个话茬,白老爷子也没再说别的,只是举杯:“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他才沉声道:“长青也在这呢,不是外人儿!我也就直接说了,其实这个事还该喊上知礼一起来的,只是我想着他家地多,这会应该忙着,就先自己个来了……” 说着话,白老爷子把一张纸从袖袋中取出,往白应魁面前推了推。 看白应魁没伸手,他就直接道:“这个你收回去!刚才说什么要房子的那话,也是爹生气,想激你一下,可没想到你这个孩子这么倔,居然没激住你——唉,这事闹的,爹哪儿能要你房子啊!再说了,父子就是父子,骨肉亲情,血脉相连,还能说断就断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父子还有隔夜仇 这是后悔了?想要补救了?以为只要把决绝书还有房契还回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他这个做爹的已经低头了,所以做儿子的不管之前觉得多委屈,都得把苦水咽下去,就和他一样,把之前的不愉快抛开,重新和和美美的做一家人? 许文岚眨了眨眼,看看白老爷子再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白应魁,都想笑了。 该不该说,白老爷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只是把事想得简单,他还把人想得简单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城府,能不计前嫌,痛痛快快地合好,心里甚至没有半点疙瘩的。 哪怕是亲父子,既然有了矛盾,争执过了,发了狠,忍了痛,断绝了关系,那就没那么容易又和好如初的。 至少,许文岚不觉得她爹这会能笑盈盈地和白老爷子手拉手叙家常,虽说刚还让儿子照顾家里,可放不下归放不下,心里有疙瘩还是一样有疙瘩。 果然,白应魁默然片刻,并没有接过那决绝书和房契,而是低声道:“爹,慧儿……”事情还没定,到底白应魁不好直接说出来,但顿了顿,他还是沉声道:“我还是那个话,我不会把闺女送去孟家。” 说一千道一万,我家闺女不能因为弟弟而葬送在那样的人家里,之前您跪下了我都不答应,现在更不能答应了。 白应魁把话说明白了,心里反倒觉得放松了,手就推了推,把那叠纸又往白老爷子面前推了下:“爹,这个您收下吧!事情都已经定了,就不能改了。” “有啥不能改的?”白老爷子拧着眉毛,似乎是生气了,却又强压着怒火,闷声道:“我又没逼着你把闺女送去!老大啊,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子,咋的,就因为爹一时糊涂说错话了,你就要恨爹一辈子?” 白应魁没说话,只是垂着头。 白老爷子就作势起身:“要不,爹给你跪下磕头认错?!” 这,白应魁哪儿敢当呢? 看白老爷子要弯腰,白应魁忙急着挣起身来拉,腿上伤口牵扯到,血又渗了出来,白应魁却顾不上伤口,只是紧紧拉着白老爷子:“爹,你这是干啥?谁说让你跪了?这不是要折儿子的寿吗?” 白老爷子其实大概也没想跪,白应魁一拉他就架就起来了,顺手又把那叠纸往回推:“既然这样,那就把这个收起来——父子哪儿还有隔夜仇啊?” 白应魁口齿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但手却还是没碰那叠纸。 白老爷子一看这样,就立刻扬起眉来:“你还气爹?” 看白应魁不吭声,他直接就拿起上面那张决绝书,也不说话,几下就把那张签了他们父子两名字,又按了手押的决绝书撕了个粉碎,随手一丢,纸片乱飞:“这坑害我父子关系的鬼画符就该撕了!老大,那东西我撕了,咱们父子就当没有这回事,还照样是两父子——你也要想想,这做人还不得有家里头人帮衬?俗话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 白应魁勉强笑了笑,低声道:“爹,你这是何苦呢?” “啥话?总之,这事就当没发生,之前我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今个高兴,咱爷三只喝酒、喝酒……” 在旁边看了半天,许文岚终于还是没忍住,把白应福递向白应魁的酒杯一截,笑盈盈地道:“三叔啊,我爹身上还带着伤呢,是真不能喝酒——爹,你这伤口又裂开了,都出血了!先进屋去重包下伤口吧!” 眼一转,她睨着白老爷子,笑道:“爷,你心事太多了,竟都忘了问我爹伤得如何了呢!” 被她一损,白老爷子才想起来,虽然有点尴尬,却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可不是,我这闹心事太多了——老大,伤得怎么样?不要紧吧?快快快,先包扎伤口!这老三也真是的,没眼力价,咋还让你哥喝酒呢!?” 白应福呶了下嘴,没有说话,再能说会道,面对老爹的污水,他也只能忍了,甚至还自己轻抽了下嘴巴:“看我这嘴欠的……” 他们父子两唱戏,许文岚才不理会,只是笑道:“还是爷心疼我爹,可不是嘛!我就是跌倒了,我爹还得赶紧拉我起来看看哪摔坏了,跌疼了没呢……” “咳……”白应魁赶忙咳了声,那意思是闺女你别再刺人了。 许文岚撇了撇嘴,还是收了声,扶了白应魁去包扎伤口,等他们转回来,朱氏也喊:“饺子出锅了!吃饺子啦!” 大朱氏也过来了,不过家里有客,女人就都没上桌,这样反倒自在,两大两小四个女人在灶房里摆了桌。 一样的猪肉大葱馅饺子,朱氏炒的两个小菜,还有白氏父子带过来的猪头肉,白慧儿还特意扣下一条大鸡腿,四个人分着吃。 大朱氏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碍着白老爷子还在,也不说别的,只是小声靠着朱氏说话,许文岚只隐约听到什么“成了”,看朱氏眉飞色舞的样儿,那肯定是好事。 眼珠一转,她看向白慧儿,小声道:“看来要恭喜姐了……” 白慧儿脸上一红,把还有大半肉的鸡大腿直接塞进许文岚嘴里:“吃肉吧!就你话多……” 许文岚也不以为意,只是冲着她乐。 饭吃得快,酒却喝得慢,王家的王长青也不是个傻的,白家这些事,他一个半大小子才懒得掺和,一吃完饭,就客气地说捎带着白家父子回去,等白老爷子假模假样地说再喝一会就顺坡下驴自己个先走了。 等王长青走了,白老爷子才进入正题:“如今胜文中了童生,那就好办多了!再怎么着,也算是个小功名,我看过两天,让他陪着他四叔去趟府城,有童生跟着,也好说话……” 这意思,是让白胜文去给白应天撑腰了。这话,还真是让人无语了。 白应魁没说话,脸却是立刻沉了下来,看白老爷子的眼神很是阴郁。 白胜文握住爹的手,没让他说话,自己只是笑道:“爷,你可能误会了,童生不是什么功名,只有中了秀才才算是有功名的人,这童生,就和普通老百姓一样,没啥特殊的待遇……”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两个只有好一个 白老爷子皱眉:“那也是童生啊!” 白胜文好脾气地笑笑:“是童生啊!但,也只是童生……” 看着白老爷子,白胜文就好像没半点脾气似的,话说得从容而淡定:“爷,你想想啊,哪怕是秀才,那些做官的都说撸就撸,更何况是个童生呢?我要是陪着四叔去孟家说理,惹怒了孟家,那位孟通判只要一状告到学监那里,我这个小小童生立刻就会被削去,更糟糕的是,这样一来,我的名字就在那些大人物心里挂了号,以后再考,是个人还不得想想,要不要为了我得罪孟通判呢?这样一来,童生考不上,秀才更不用提了,什么中举什么做官什么光耀门楣不过都是虚话了……” 他心平气和地说着话,说的话却是足以吓得白老爷子脸色发白。 等说到最后,白胜文的声音顿了顿,才沉声道:“爷,有句话,不得不讲,若是爷恼了……” “你说你说,”白胜文还没说完,白老爷子已经直接就赔了笑脸:“你是读书人,见多识广,自然比我们这些识不了几个字的强得多了。” 白胜文一笑,还真的就不客气了,就那么直接道:“爷,我也知道你为难,但现在咱们家的事就这么摆在你面前呢!说句不好听的,我和四叔,两个人里头你只能选一个,是保我还是保他,都看爷你的决定了。” 说完这一句,白胜文也不说话了,只是笑眯眯地捧起茶杯喝茶。 可他这样淡然的模样,反倒让白老爷子又多看了好几眼。 运着气,白老爷子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憋了半天才苦笑道:“爷知道了,今个天色也不早了,我和你三叔就先回了……啊,明天咱们白家请客,胜文中了童生,那肯定得好好庆贺一下,屯子里有头有脸的都得请,老大,你腿上有伤,要是不方便,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可胜文一定得回去——胜文啊,爷全指望着你给咱老白家争光了。” “爷,我知道了。”白胜文笑着应了声,起身送白老爷子和白应福出去。 虽然白老爷子没说别的话,可是这最后一句分明就是摆明了态度。 以前他护着白应天,因为他是家里唯一一个读书,可能中举做官光耀白家的人,但现在白胜文中了童生,处处都比白应天强了一头,容不得他还不清醒了。 这个家,还得靠着胜文呢!至于应天…… 捏了捏指尖,白老爷子不禁一声低叹,抬了头,对着白胜文却还是一副慈爱的笑模样。 送了白老爷子回来,白胜文一进屋就瞅见许文岚冲他眨眼睛。 再看,白应魁和朱氏都在看桌上的那张房契。 白老爷子算是强行把房契留了下来,虽说这上面的名字还没换成白老爷子的,但上午可是实打实地给了出去,不是不心疼的,但为了避免纠葛,白应魁和朱氏就这么把这熬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有的房子舍了出去,本来以为就这样了,可是现在却又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送回到面前了。 “这房子……”白应魁只说了三个字,就收了声,没再往下说。 朱氏也是:“这房子吧……” 白胜文目光忽闪,还是笑道:“这本来就是咱们新盖的房子,既然爷送回来了,那就拿着吧!” “不行——”一句三声,除了白应魁和朱氏,还外加一个许文岚。 一旁的白慧儿听得直乐:“这是咋的?爹娘,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文岚才是你们亲生的了,瞧这话说的,还那啥异口同声了……” 朱氏勾了勾嘴唇,却没笑出来,看看丈夫,再看看许文岚,她小声道:“娘也说不好,可总觉得这事儿不好,文岚,你说。” 许文岚“嗯”了声,看看白胜文:“哥,你是觉得这房子是咱们家盖的,连一天都没住过,不忍心爹娘难过,才说让咱们收下这房子的是吧?” 白胜文一笑,没说话,可那意思也是默认了许文岚的说法。 许文岚就沉声道:“我看这个房子能不能收,得看爹娘你们的想法,照我说呢,一是收下,咱们家和我爷家就和从前一样,我爹和爷还是父子,大家伙还是亲人,祸福相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说到这,她偷看了眼白应魁,接着又道:“再一个是不收,虽说爷把决绝书撕了,可咱们自己还有一张呢,这房契不收下,那决绝书就是作数的,日后真有个什么,就冲着那决绝书,还有这送出去的房子,旁人也别想把咱们一起拉起火坑里头……” 声音一顿,许文岚眨了眨眼,又小声道:“这个,都是我自己想的,要是不对,那就当我没说过。” 到底是父子,亲骨肉,爹真想完全断了关系吗? 许文岚是拿不准白应魁的态度,之前是被逼急了,但现在白老爷子改变了态度,事态得到缓解,爹还愿不愿意断绝关系呢? 不只是许文岚在看白应魁,一屋子大大小小都在看他。 白应魁垂着头,静了半晌才抬起头:“大宝,你明个儿回屯子里喝酒……” 他一说到这儿,许文岚立刻失望地垮了肩膀,还是不想彻底断绝关系啊! 才要叹气,就听白应魁又道:“这房契,就一起给你爷带过去。” 眉毛一掀,许文岚惊喜地抬头,想都不想就叫起来:“爹,你太英明了!” “啥?”白应魁瞪大眼:“说啥呢?” 许文岚吐吐舌头,没好意思重复。 白应魁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声:“总之,苦了你们娘几个挤在这里了。” “有啥挤的?以前不是大家伙就住一个屋?”朱氏白了白应魁一眼:“这是住得宽敞几天就忘了从前的辛苦啊?这还叫委屈?还叫苦?” 这话说得倒也是,铁匠铺后头就是院子小些,房子也小,可一家子却是分开住了,不像之前在白家一大家子挤在一个炕上睡。 白应魁苦笑:“那盖好的大瓦房,本来说也像大户人家似的给两闺女置办闺房呢!文岚不是还说也要弄书桌啥的,还要画花样子呢!” “爹,”截住白应魁的话,许文岚笑嘻嘻地道:“不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要我说,那房子一盖好我就觉得没我想象中的好了,要不咱们再重盖吧……”话说了一半,她突然语塞。 糟了,忘了钱都拿给白胜文去办正事了。这要盖房子可没啥钱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房子照盖 话说得太快,说完了才想起没钱,许文岚的脸都要肿了,这个难堪。 还是一直在一边没怎么说话的大朱氏笑了:“文岚说得对,这房子是得再盖的。再怎么说靠山屯里还有地呢!要是你们不想再种那地了,就这么搬到县里来也还好,可现在不是还想着种地嘛,文岚那个甜菜……” 笑盈盈地瞥了眼许文岚,大朱氏淡淡道:“房子咱们重盖,这个钱,我先垫着,等你们过后赚了钱再还。” 白应魁立刻反对:“那哪成啊?之前就已经借了钱,这还没还清呢,哪还能再借钱呢?最多,我多跑两趟——反正,铁匠铺还有个学徒……” 他话还没说完,朱氏已经拿眼瞪他:“你多跑两趟?那是能跑得起的?农忙时,地里一天都离不了人,你是要在屯子里呆一天?那铺子就丢给学徒?咋想的啊?你看哪个铺子光靠学徒工就能赚着钱的了?” 朱氏一发火,白应魁就怂了:“那个,也不能……” “有啥不能的?”驳了白应魁,朱氏看着自家姐姐,温言道:“姐,我也不和你客气,这房子吧,我也想着要盖,你就是不提,我也得开口和你借钱——大宝考上童生了,还有那个事儿,我们家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不能因为出了点状况,就这么让人看了笑话……” “谁看笑话啊?”白应魁还想说话,但朱氏一回头,他就立刻收了声,只是小声嘀咕:“别人说啥咱不管不就是了……” “说啥?我就不能让人说出啥难听的话来!”朱氏也是个要强的性子,直接头一扬:“我家儿子不只现在中童生,以后还得中秀才中举人呢!还有,我家闺女,我得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总不能出嫁前连个像样的闺房都没有……” 听到后一句,白应魁沉默了,静默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好!盖房子,咋的也不能比那栋差——就是,这都农忙时候了,请人花的钱就多了……不,我是说那个啥啊,咱屯子没啥闲人,要不看看码头上的人,个个都有把子力气……” 看着白应魁把话往回拉,许文岚差点就乐出来。 身子一扑,她搂着白慧儿,闷声道:“那可不是!得让我姐从新房子里头出嫁!到时我舅妈要是不送十几箱的彩礼,我都不让锁头哥把我姐接走!” “啥?”懵懂的白胜武瞪大了眼睛,白胜文却是笑了起来。 白慧儿闹了个大红脸,反手扯住许文岚就挠:“让你说让你说……” 两姐妹闹成一团,朱氏和大朱氏这姐两也不拦着,反倒手挽着手,笑盈盈地看着,目光一对,笑容更多了几分回味,显然都想起少年时的情形了。 也曾这样玩闹不忌,如今却是再也不能那样肆意——年轻真好啊! 许文岚觉得重新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赖皮。 我才十一二,还一小孩呢,你和我计较什么啊? “娘,我哥一个人去不也寂寞吗?再说我去也可以帮我哥拦酒啊!谁敢逼我哥喝酒,我就啐他一脸……呵,我就是说笑话呢!” “不是,就是吧,我想帮草儿点忙,她落家里点东西,我这不就是帮个忙嘛!” 许文岚没说要帮忙拿什么,但朱氏一想,也有些明白,虽说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许文岚不要闹事不要乱说话,但还是放了许文岚跟着白胜文一起回靠山屯。 许文岚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这不这回白胜文是风光回屯吗? 家里又会来不少客,那就让白胜文当饵,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后院去挖钱罐子。 说好了白胜文打掩护的,许文岚觉得这活儿干得。 到了白家,天还早,不到饭时,请的客人还都没来,就只有几个过来帮忙做饭的大婶,又有一个看起来是厨子模样的***在院子里临时搭的大灶前,把那些帮忙的大婶呼来喝去的。 农村请客就是这样,要是自家有上灶的好办,没上灶的就请这种专帮人家办宴席的厨子。 且不说做的好不好吃,这样的厨子一人能管好几口灶的本事就已经很厉害了。 至于那些大婶,有的来帮一天忙会领个二三十文钱,有的,就干脆是来混个吃喝,像是方氏的兄弟媳妇氏,那就纯粹是来混吃混喝的,手里叨着半块猪耳朵正吃得欢,还装着主人腔指使别人干活。 许文岚一眼扫去,忍不住就撇嘴角,心里还有些奇怪。 这会怎么没见李氏? 这样的大日子,按说该是李氏统领全场的,像氏这样的,还不是在找骂? 可偏偏一眼看去却没见着李氏,反倒是方氏穿着过年时做的新衣裳,挺着胸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像是只小母鸡戴了鸡冠子假冒成公鸡在巡视地盘。 “哟,胜文啊,你可回来了,三婶可想坏你了!”一看到两人进院,方氏就迎上来了,扯得狗剩差点就跌在地上:“快,让你哥抱抱你,你也粘点文曲星的仙气……” 不得不接住被丢过来的狗剩,白胜文难得地现出窘迫之色:“三婶,这是干啥?就是中了个童生,哪是啥文曲星?这话可别说出去,让人笑话。” 白胜文很想说自己真是说的大实话。 他这个童生,中是中了,可是成绩却是靠后的,白家人说的这些话传出去,真的是让他觉得难堪。 “童生可不就是文曲星?那不是普通人啊!要不然咱屯子这么多年怎么就你一个人中了呢?”方氏是半点都不含糊,夸人夸得来就没边。 一旁的氏瞧着眼热,忍不住嘀咕:“那是都不读书……” 方氏一回头,拿眼剜了她一眼:“瞎咧咧啥,快干活去,我好不容易求着他爷让你来帮手,可别给我丢脸下面子……” “你们快进屋吧,你爷和你三叔陪着王保长说话呢!这一早上吧,都来几家送贺礼的了……” 白胜文点点头,却没急着进屋,反倒问出了许文岚也一直想问的话:“三婶,怎么没见我奶?还有四叔呢?” 许文岚在一旁加一句:“老姑也没见着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变故 方氏一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捂了下嘴:“这个事啊,还真不好说……” 幸灾乐祸得太明显,不过这对方氏来说是常事,许文岚并不放在心上,反倒为了不让方氏拿乔,凑趣地瞪大了眼:“咋了?有啥难说的啊?三婶,你快说来我听听——到底发生啥事了?” 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要不然李氏还能把管家的权力下放给方氏? 都不用多想,许文岚也知道一定有事。 方氏抿着嘴角,明显的是想乐,只是转头看看那头正说说笑笑摘菜的妇人们,还是小心地往旁边走了走,等许文岚凑近,她才小声道:“我和你们说啊,这回你爷终于清醒了!” 啥清醒了?! “这不老四闯了祸吗?你爷啊,这回是下狠心要管管他了,昨个晚上,把老四抽得那叫一个惨啊!也是你三叔帮手,要不然老四早就跑了……” 偷着乐了两下,方氏才又道:“这会儿,还让你爷绑着塞在炕上呢!你爷说了,今个是你的大喜日子,可不能让那不开眼的东西坏了你们的心情……你奶啊……” 笑了两声,方氏没再往下说,看那样儿还等许文岚问呢,可许文岚眼一转,已经想出来李氏是怎么回事了。 这还用问吗?心爱的儿子被打了一顿,现在还绑起来关在屋里,李氏哪儿有那么大度,这会还能打起精神来帮操办给白胜文庆功的酒宴? 别说李氏本来就没那胸襟,就是真有,大概这会也是气得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不过这会家里来来往往的人,李氏就是想装病窝在炕上也不成,所以这会大概是躲在白莲花屋里呢! 在这个家里,白莲花作为老闺女,一直享有最好的待遇,也是家里唯二享有单独房间的人,李氏想避人不见也就只有在老闺女房里了。 不过这样更好,倒省得耽误她的事儿了。 许文岚心头大乐,冲着白胜文一使眼色,就谎称要去上厕所,自己一个人转到后头院里,轻轻松松地就挖出了白草儿的小钱罐。 也没打开看,估摸着大概也就几百文钱的样子吧,许文岚也没拿罐子,把那只灰扑扑的旧荷包揣在怀里就又回了前院。 转过来时正好贴着白莲花的屋子,原本还没想偷听的,可是无意中听到里头有哭声,她倒立住了脚步。 细细听了,好像是白莲花在哭,李氏反反复复地在说“那有啥办法?还能有啥办法?” 除了这,也没啥别的话,只是白莲花叫:“凭啥?他是你儿子,我还不是你闺女了?!” 晃了晃脑袋,许文岚也懒得再听,转回正房,装着一幅乖巧的模样,和白老爷子打了招呼,就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呆着,来了人就打招呼,甜滋滋的笑。 白老爷子看着许文岚,原本还有些不快,可看着她这么上道,火气倒小些了。 别的不说,老大家的运气是真好,白捡也捡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嗯,或许当初就该把这丫头定给应天,可能他就不会…… 这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白老爷子立刻就摇头了。 现在老四不能指望了,还是把希望放在老大家才是——不管咋的,都得和老大家搞好关系。 一小天,老老少少都在演戏,不知道的外人看了,还只当这家里长辈慈爱,小辈恭顺,可那知道的,还不是在背后偷笑。 哪儿来的一家子和美啊?没看着老太太连吃饭时都没露脸吗?老二家里的也都没在家,听说是被休了,瞧瞧老二那阴沉沉的脸色,都快打雷下雨了。倒是老三媳妇,那可是个小人得志的意思,那嗓门,从二里外就能听到了。 要说也怪,这老白家这两年是事不断啊,就只有白老大家,虽说是被撵出去了,还什么决绝,可偏偏日子却是越过越好。 你说怪不怪,这些还都是在捡了那个外来的丫头之后发生的,难不成,那来历不明的丫头是个狐仙?专报恩呢! 许文岚可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着成了狐仙,王知礼家的王春妞,含情脉脉地看着白胜文呢,她又是觉得好笑,又是借着由子就问事:“春妞姐,那啥,你一会帮着问问王叔,咱屯子还有没有宅基地,或是哪家要卖房子呗?” 王春妞还在偷瞄着白胜文呢,没想突然这冒出一茬,迟疑了半天,才皱眉:“问这个干啥?” 要说,王春妞和许文岚可是一直不对付的,一个童养媳,就算没说指定会嫁给白胜文,那也是她的情敌。 屯子里没几个让人看得中的,就只一个白胜文瞧着有出息,她也眼看着就要说亲的人了,能不在意吗? 本来是想沾着白莲花的边和白胜文多亲近亲近的,可现在眼看着白胜文一家和他爷家越来越不亲近,王春妞也想着重找个好姐妹了,她倒是想和白慧儿拉好关系,可白慧儿好像不怎么乐意和她说话,这么一来,王春妞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和许文岚拉关系了。 王春妞那么多思想斗争,许文岚可不知道,对她来说,王春妞喜不喜欢她不重要,只要能回答她的问题就行。 “我家想盖房啊!你不是知道嘛,我家那房子赔给我爷我奶当养老费了,这不我哥中了童生,以后要娶嫂子可不得有新房嘛!” 看着王春妞眼睛都亮了,许文岚笑得更欢了:“总还是本乡本土的好些……” 她是说离种的地近好些,可王春妞却自动自觉地想:这娶媳妇自然是本乡本土的好相处了。 当下连问都不问,直接就回道:“这事儿,不用问我爹,我也知道。就上回你们看的房宅地,还有村中间那块没人用呢,而且我还知道,那家隔壁现在也没人住——我为啥知道?那是我三爷爷家的六叔家啊!上个月我六叔家就搬到榆林县去了,这的房子正托我爹卖呢!要是你家能把那房基地买了,再买下我六叔家,那可比你们之前那个院子还大呢!不是我说啊,我六叔家的那块风水好啊!要不我六叔家咋能做生意赚了钱搬家呢?” 风水不风水的,还真没研究,但要是地方真大,还是挺好的。 许文岚把这事记在心里了,想着一会回家告诉爹娘一声。 正事问完,她哼哼哈哈地应对几句,实在懒得回应王春妞的少女心事,索性转过去听那些妇人闲唠嗑。 听人说说闲话,时间倒过得快,等到客人散了,才是正事——那房契,还得拿给白老爷子呢! 只是,这任务怕没那么容易。 第三百二十七章 哭也晚了 就和许文岚想的一样,想把房契重新交到白老爷子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白老爷子想得才叫清楚呢!现在大孙子中了童生,那以后就是秀才、举人,甚至可能是进士,要做大官的,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决绝,不是傻吗? 再说了,本来他也没有想和儿子反目成仇啊!之前他那不是因为太疼小儿子一时情急才说出那些话的吗? 真狠心的是他那大儿子,不过因为自己爹说了几句气话,就要闹着决绝。 不过他这个老子不能和儿子一般见识,一家子亲骨肉,哪儿那么容易说决绝就决绝呢? 再如何,他也不能让儿子背上不孝的名声。 “胜文啊,这房契爷不能收!你爹也是,咋能让你来做这么为难的事呢?唉,你爹啊,就是脾气太倔,昨个不都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又把这房契送回来呢?这样,他还不如直接打我这个当爹的几个大嘴巴,也好让他解解气呢!” 白胜文温善的笑着,看起来仍和从前那个温和的少年一样,可不知怎么的,白老爷子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大孙子变了,嗯,好像变得——总之,和他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 要说从前他也觉得老儿子是个读书人,和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感觉不一样,可现在这个大孙子可比他四叔看起来要更不一样,嗯,就有点像郭布罗家少爷似的——果然,人还是要读书才好啊! 越看白胜文,白老爷子就越得意,一时真是把白胜文看成眼珠子一样爱了。 白胜文一直都在笑,可是话却说得坚决:“爷,您也别想多了,这房子之前我爹都说孝顺您的了,现在再拿回去成什么事了?岂不是要被人说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吗?” 白老爷子脸上的笑一僵,想多心吧,可看白胜文那温和的笑又觉得大孙子一定不是有意讽刺他的。 “爷,现在十里八村的都知道我爹已经把这房子送给您了,我们再搬进去住,只会被人笑。所以啊,您就当是为我爹考虑,就把这房子收下吧!您说,过几年我四叔结婚,可不是也想住个新房?” 白胜文这么一说,白老爷子就有些犹豫,一旁的白应福早就急了:“可不是嘛!狗剩那也得在新房子里娶媳妇啊!爹,您看家里现在也挤,要不我们先搬过去住……” “混说个啥?你家狗剩多大?要娶媳妇还得十来年呢,现在就惦记上了,也不爱臊……”白老爷子低喝一声,却到底没像刚才一样说不收房子的话。 白胜文看在眼里,自然明白白老爷子还是心动的,那一个大院子,新盖的大瓦房,若是现在卖,开价一百两都会有人考虑,少了八十两都不能卖的,这就是四五年的收成,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心里明白,白胜文少不得又说几句好听的,正在说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吵闹声:“我不干!我就要问问我哥!他咋能坑我?!” 是白莲花闹上了,白老爷子皱起眉:“去告诉你娘他们,消停点……” 白应福答应一声,却没那么快出去:“爹,刚才说那事……”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哐铛”一声,好像铜盆啥的摔在地上了,方氏尖着嗓子叫:“他四叔,你干啥呀?!” 白老爷子一怔,忽地一下起身:“快,抓住那臭小子!不能让他跑出去,再跑,直接把腿给我打断了!” 这是说要打断白应天的腿?! 许文岚一下就来了劲,抢在前头就先跑出去了。 只见院子里方氏水涝涝的,方氏一大盆水都扣在地上了,白应天一瘸一拐地往外跑,想是挨了打,又被绑了一天腿脚都不大利索了。 白应福几步就追上去把人按在那儿了,白老爷子大步走上前:“臭小子!还想出去闯祸,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了!” 李氏尖叫一声,合身扑在白应天身上:“你要打就打死我!” 眉毛一竖,白老爷子恨声骂道:“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惯着他,他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闯下这么大的祸吗?” 眼泪都流下来了,李氏哭道:“他爹啊,这可是咱亲儿子!我后半辈子可就指着他养老呢!” 这就好像是给白应天提词了一样,白应天立刻就嚷起来:“爹啊!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我不是想闯祸,我就是想去找找我那些同窗,看看能不能帮我……” 偷眼看看白老爷子,他哭道:“我只想好好念书,考上功名,好好养您和我娘的老!这辈子我都会好好供养您和我娘的……兄长和妹妹还有侄儿侄女,我也都会好好待他们——我说真的,爹,我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的……” 拧起眉,白老爷子半天不吭声,李氏就劝:“他爹,你信应天啊!他打小你就最疼他,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吗?他胆子那么小,你打一回他哪儿还敢再犯二回啊!真的不敢了……” 一旁看热闹的许文岚“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回就要全家的命了,还要再来第二回?” 狠狠瞪了眼许文岚,李氏咬咬牙,狠了心肠道:“我和莲花说好了!她去孟家!她去孟家……” 院子里忽地一静,过了半晌白莲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着是方氏的笑声:“这好啊!咱妹子那么漂亮,还不把那个孟少爷迷得死去活来的!只要这男人宠她,那还不要金山银山都搬到她面前啊!咱家可是要跟着沾光享富贵了……” 李氏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方氏脸上,可是这时候还要哄着闺女,自然不能说这不好事,只是柔声道:“莲花,娘也是想过了,再怎么说孟家也是当官的,那家里有钱,你不也是想过点好日子嘛!那样的家还不成天吃肉,顿顿的白面馒头啊!穿金戴银的,成天绫罗绸缎穿着……” 到底说不下去,李氏有些哽咽:“我和你爹,还有你,都要指着你哥呢!你只当是尽孝吧……” 白莲花眨眨眼,一抹眼泪,突然伸手一指白应天,尖叫道:“让他死!让他死……” 第三百二十八章 没处坑了 以白莲花的性子,能喊出这样的话,许文岚一点都不惊讶。 李氏却是大受震惊,跳起身一巴掌打在白莲花脸上,李氏大吼:“你个死丫头!那是你哥!你居然想让你哥死?!” 被李氏打得一怔,白莲花捂着脸,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娘。 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亲娘居然会打自己,还叫自己死丫头?就为了儿子,就不要她这个闺女了是吗? 眼微微眯了起来,白莲花抹着眼泪,眼里已经有了毫不掩饰的怨毒。 你们只想着儿子,就不考虑我的将来了?好啊!你们这样对我,就别怪我这个当闺女的不孝。 阴着脸,白莲花尖声道:“我不去!爱谁去谁去!你们指使不动那几个臭丫头了,没处坑了,就想坑我?呸!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我就从井口跳下去让你们啥也捞不着……” “你、你个死丫头,要气死我啊!”李氏气得嚷起来,又喊方氏:“把你妹子给我拉进屋去!要真有那本事,现在就跳井去啊!” 白莲花自然是不会跳井的,可看李氏的那眼神已经和仇人一样了。 原本还看得津津有味的许文岚这会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她是真的以为李氏爱自己这个老闺女爱得比自己还多啊,哪想得到有一天居然会出卖白莲花呢?果然是世事难料,这人和事都是说不准的。 拉了拉白胜文的衣角,她只想快点离开白家。 这样的人家,她一分钟也不想多呆,可亏得已经离了这个狼窝。 被许文岚一拉衣角,白胜文就会意过来,当下直接就告辞,白老爷子还要留,两小又怎么会多留呢? 回去的路上,许文岚就问白胜文:“你说,爷会把老姑送到孟家去吗?” 白胜文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许文岚跟着叹了声气,也不想再多说了。 随白家怎么闹去好了,和他们没关系,真要闹大了,还有一封决绝书挡在前头。 许文岚想得倒好,没想到第二天白莲花居然跑来找她。 那会儿,她正在布艺店帮忙。 刚收了私房钱的白草儿正在旁边算计着看这钱能不能在县里租个小屋,大朱氏却是爽快:“就在这里住着吧,也算是给我做个伴,又没催着你们搬。” 王氏停下手中的针线,腼腆地笑道:“大姐,你的好意我们娘俩心领了,可总不能一直住在这。我寻思着,手头这副屏风绣完了,大概能租个小房……我们娘俩虽然搬出去,可不还得指着您给我们活计做嘛!” “什么指不指着的,要是你的活儿不好,再不敢分给你做。”大朱氏笑笑,看到怯生生在门口晃的小乞儿,也不撵:“文岚,去把刚剩的点心拿给他吃。” 许文岚答应一声,拿了点心出门,小乞儿接了点心没道谢,只是立刻道:“有人找你,让你去后面巷子呢!让你别喊别人……” 听得一愣,许文岚看着小乞儿跑掉,心道难道是大哥有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等到了后头巷子才知道竟然是白莲花找她,也是白莲花学精了,还知道让个小乞儿去找她,要不就她现在这样子,大朱氏还不得立刻让人去靠山屯传信? 大概是偷跑出来的,白莲花看起来很是狼狈。 脸也脏了,头发也乱了,一双绣花鞋露出来的地方满是灰,连裙摆都沾了几处泥点子,可就是这样,气势却十足,一看到许文岚就昂着头道:“你去请郭布罗家的承昱少爷来见见我。” 许文岚差点没笑喷了。 唉哟,我的姑唉,你是谁呀?又把你这个便宜侄女当成谁了?还让我去请承昱?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 “老姑,你是走来的?”左右看看,许文岚笑盈盈地道:“我爷我奶都不知道你来吧?” 白莲花立刻变了脸色:“你问这干啥?啊,你想去告密让他们抓我回去……”气得脸都变色了,白莲花恨恨地瞪着许文岚,尖声道:“你咋这坏呢?就想看着他们拖着我像卖死狗一样送去孟家你才开心是吧?” “哟,我咋就坏了?老姑,当初我爷我奶说把草儿送去孟家时,你可还乐呢?咋轮到你就怂了呢?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感觉了吧?再有啊,就算你被送去孟家,那也不是我送的,要说坏你去说我爷我奶啊!指着我说坏,那有啥用啊!” “我、我……”咬着唇,白莲花嗫嚅了半天,到底还是小声道:“求你帮帮我吧,文岚,我知道你和明兰小姐好,你就去帮我说声,让承昱少爷救救我吧?现在也只有他能救我了!” 许文岚眨眨眼,笑道:“老姑,你想让承昱少爷怎么救你啊?” 白莲花面上微红,半垂了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静默片刻,到底还是小声道:“只要承昱少爷娶我,家里就不敢再逼我……我、我也不是说让承昱少爷娶我做正妻,我知道,他就是再喜欢我,也不会让我做郭布罗家的少夫人,我只是……只要能跟着他,就是让我做妾我也是肯的。” 许文岚听得眼都快直了,这辈子都没想过还会有人跑到她跟前对另一个男人表白。 不是说古代的少女都很腼腆的吗?这白莲花可是够大胆的了!不过,大胆得不是地方。 “老姑,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啊!你要是有那心,自己去找郭布罗承昱吧!我啊,真没那本事,对不住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挥挥手,许文岚转身就走,身后白莲花厉声喝问:“许文岚,你不帮我就是害我!我要是死了,你过意得去?!” 许文岚脚步一顿,回过头笑盈盈地看着白莲花,过了半晌,才温和地道:“真是不好意思,姑啊,我过不过意得去还真没考虑过,要不,你先死一下,我感受感受?” 被许文岚一句话噎得上不来气,白莲花气得拿手直指她,许文岚却撇撇嘴,转身就走。 第三百二十九章 商量 许文岚根本就没把白莲花的事放在心上。 这世上就有那种人,总觉得自己是太阳,别人都该围着她转,等到碰了壁总会知道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要是认真说,许文岚还真是不耻李氏这个做娘的,既然疼爱就一直疼爱到底多好?现在为了儿子把一直疼着的老闺女出卖了,看她以后还好不好意思说多疼这个闺女。 现在白莲花难过痛苦,要是孟家真能像白胜文说的那样倒台,那到时候该难过的就是李氏了。 以白莲花的性格,怎么可能不记仇,不把折腾出花样,让李氏想哭那都不是白莲花了。 这么一想,许文岚反倒觉得这事儿有点可乐了。 等到她回了布艺店,被白草儿偷偷打量时,就没那么开心了。 “草儿,你总是看着我干啥?有话说?” 被许文岚说破,白草儿忙转过头去,只是不过数吸,就又转过头来:“刚才谁找你?” 瞧这话问的,谁找我和你有关系? “你不认识的。”顺嘴答了,许文岚看着用怀疑眼神看着她的白草儿,笑眯眯地道:“觉得我撒谎?那我就是撒谎了!怎么?我撒谎你生气?要不,就是觉得我是瞒着你做了对你不利的坏事?啊,你不会是觉得可能是二叔或是家里的谁来找我,想法子把你们娘俩弄回去吧?” 白草儿抿紧了唇,没吭声,可那意思却很明显了。 扬眉冷笑,许文岚淡淡道:“别傻了,就算是二叔有意,也不会来找我,你有那盯着我的闲功夫,还不如多做几件活计,多赚点工钱呢!” 不理会又气又怒的白草儿,许文岚目光一转,立刻迎了出去:“舅妈,你咋来了?呀,是我大舅亲自赶车啊!咋不见锁头哥?” 朱大舅一乐:“你锁头哥这会可不能来……” 许文岚还在眨眼,柳氏已经轻拍了下他:“就你话多——文岚,你干娘在店里?” 忙着点头,许文岚还在琢磨:“我锁头哥病了?” “啥病了?这孩子,静瞎说……”柳氏嗔了句,越过许文岚进了屋,朱大舅却是嘻嘻笑道:“等过了这阵子,你锁头哥又能往你家跑了,不过我看,这小子八成呆不住,说不定还没定下来就要往你家跑了……” 朱大舅这么一说,许文岚忽地就明白过来。 哦,原来是因为在议亲,朱锁头就得先避着点——要说古代就是有意思,表兄妹,平常常见常往的,可这一议亲,就得先变得像陌生一样不能见面了,真是穷讲究。 吐槽归吐槽,许文岚脚步比朱大舅还快,一进屋就先往里凑,一门心思想听热闹。 还是白草儿给朱大舅倒的茶。 朱大舅人逢喜事精神爽,却没往跟前凑合,这种事还是妇道人家去说的好,他这个男人只管听吆喝办事就是。 许文岚凑近,还没听到重点,大朱氏已经开始撵人:“去去去,外头看店去,这说正事呢!小孩不能听……” “哟,干娘,这会儿我又小孩了,出主意时你怎么不当我小孩呢?” 大朱氏气乐了,柳氏就笑:“听就听,怕她听啊?只是别一会臊得慌自己跑了。” “才不会!”许文岚扬扬头:“谁去和我娘提亲啊?” 大舅妈不亲自去自己家,反倒跑到布艺店来,那肯定就是想让干娘去提亲呗? 许文岚这么想,却没想到根本不是那回事。 “大姐,我琢磨着还是请刘媒婆去一趟的好,虽说咱们自家定好的事,但还是请媒人是正礼,不能因为是亲戚就怠慢了不是。” 请媒婆啊?啊,对了,这年头媒婆可是个重要角色。 原来还觉得大舅妈对慧儿姐不是很满意,但现在看,到底还是亲舅妈,还是中意慧儿姐的。 “刘媒婆要价虽说比另外几个贵些,但她是官媒,这才衬得上胜文的身份……” 等等,不是在说白慧儿的亲事吗?怎么窜场说到白胜文身上了? 许文岚眨眨眼,突然就觉得有点不是味了。 看看柳氏,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走到外屋时还听到柳氏在笑:“我就说一会儿就害臊跑了嘛……” 没有回应,许文岚走到柜台后枕在柜台上不吭声。 有点郁闷啊! 刚提亲事这事时,白胜文还没中童生,她相信朱家答应这门亲事和白胜文没关系,可是就算是这样,看到柳氏处处在考虑白胜文,她真的觉得心里发堵。 是不是,以后朱家或者说柳氏,重视白慧儿,这里头还有白胜文的一半功劳?是不是,锁头哥也会看在白胜文的面子上对姐更好? 许文岚忍不住要想这些,越想就越觉得发闷。 这个,就是娘以前说过的出嫁女儿要有个兄弟做靠山的意思吧?那时候,大概只是说家里有兄弟,两口子打起来还有兄弟做靠山,做丈夫的绝不敢太过份的意思。 可现在,却又成了另一个意思,但不管什么意思,总是在婚姻里掺杂了别的东西,许文岚真的不喜欢。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啊…… 叹息一声,许文岚歪了歪脑袋,抬起头看着正捧着茶的朱大舅,忍不住问:“大舅,我姐要当你的儿媳妇了,你开心不?” 朱大舅乐了:“这丫头可真是没羞没臊,问得这么直接——那能不高兴吗?你姐是我外甥女,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亲上加亲,自然是高兴了。不关我高兴,你姥爷、你姥也高兴,不过最高兴的还是你锁头哥——那小子一知道,一晚上都没睡觉,就在院子里头瞎哼哼……” 看着朱大舅的笑脸,许文岚眨了眨眼,忽然就释怀了:都高兴呢!就算是可能会考虑到其他,但他们喜欢白慧儿也是真的喜欢,不掺半点假的喜欢,尤其是要娶白慧儿的朱锁头。 这要是在现代,这可是近亲结婚了,根本不许的,不过放在现在,却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啊,这就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结婚了啊! 这么一想,许文岚一下就乐了。 朱大舅也不知她乐啥,只是一起跟着乐。 等到下晌的时候,朱大舅和大舅妈才走,他们一走,大朱氏就去铁匠铺了,这事儿自然还得和朱氏说明白了,该是怎么个程序都得说清了。 第三百三十章 失踪的白莲花 许文岚看店,和白草儿也没什么好说了,索性抱了茶壶灌水,喝得多自然就要解决生理问题,她不过才回后院一小会,再转回来就听到争吵声。 这是白草儿和哪个顾客吵起来了? 许文岚忙掀帘子,还没等见着人,就先觉得声音熟悉了,等定睛一看,可不是熟嘛! 居然是白应天和白应福两兄弟。 开始还以为是来接王氏母女的,许文岚还立刻把门关上,省得吵到后院里正在做绣活的王氏。 但听了两句,许文岚就听出不对了。 这不是接王氏母女,而是来找白莲花的。也是,白家人要是真想接回王氏母女,那来的也不是小叔子,而是身为丈夫和父亲的白应禄了。 “三叔、四叔,你们咋来了?”装着没听到他们说的话,许文岚一过来就打马虎眼。 这事,白应天比白应福还急,直接就吼人:“你把莲花藏哪去了?” 许文岚脸一沉:“四叔,我刚可是和你们好好打招呼的,没得罪你啊!咋的,一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是专门来打架的还是咋的?” 白应福忙笑着打圆场:“文岚啊,你四叔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吧!”呵呵笑了两声,白应福还是一幅笑模样,还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 现在胜文是童生了,那以后要是当了大官,这个丫头说不定就是夫人了,他这时候可不能得罪了:“你老姑来县里了,我们哥俩一路问过来,都说看着来你们店里了!怎么,没见你老姑呢?是在后头吃饭呢?” 说着话,白应福就想往后院去。 许文岚身子一横,直接就把人拦下了:“四叔,这不是我们家,是我干娘家,虽说是亲戚吧,可也没这样就往人家后院闯的道理,要传出去,还当三叔您不知道礼数呢!” 这丫头,从来都是这么能说会道的。 白应福咽下一口气,还是说软话:“文岚,三叔这是急了,你别见怪。那个,你老姑呢?刚不是你见着了吗?” 当没看白草儿盯她的眼神,许文岚坦白承认:“是见着了,我老姑说啥子要见郭布罗家少爷……三叔,你说这不是胡闹吗?别说我没那本事让她见着,就是见着了还能咋的?不过就是让人笑话……我老姑当时就生气了,还骂我来着,我看她那样,也就没留她……咋的,我老姑还没回家?” 问得漫不经心,许文岚心里却是暗想:你们要把人家送去当丫头当妾的,人家还能乐意回家吗?不回家不出急,这回着急了?那就自己个找去呗,关我啥事? 听出来白应福话里话外都透着让她帮忙的意思了,可许文岚根本就懒得搭理,白应天气急,一甩袖子转身走,倒把读书人的那点骨气学得真是像,要不是走路还瘸着就更像了。 “四叔是挨打了?”白草儿扬起眉,忽然就问:“这是要把老姑送去孟家?” 许文岚应了声,才想起来根本就没人和白草儿说过白家的事,还想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听到白草儿大笑出声。 笑得太开心了,白草儿最后都得捂着肚子,人都快笑瘫了:“我、我就是觉得太好笑了……老姑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家伙,幸灾乐祸也不掩饰掩饰,果然还是孩子呢! 对白草儿会这样,许文岚倒不惊讶,摇摇头,也不再说白家那些事,管他呢,等会关了店,她还得回去逗她姐呢! 可没等到关店,白家两兄弟又找回来了。 “文岚啊,三叔实在是没法子才找你来的,你帮忙去郭布罗府问问呗,你说说,咋你老姑就是不见了呢?” “三叔,老姑不见了去人郭布罗府问啥呀?再说了,你们都在外头呢,是不是我老姑回家了你们都不知道啊!” “不能,你老姑那脾气,哪儿能回家啊!”看出来白应福是真急了,汗都下来了,白应天也一直青着张脸。 “我们问来着,说你老姑是往郭布罗府上去了,但到了门口,人根本就不理咱们,问不出来啊!” 当然不理了,郭布罗家在黑水是什么身份啊!平白无故一个人去问我家闺女在你家没,人不打你们出来都是客气了啦! 许文岚想想,到底还是跟着跑了一趟。 到了郭布罗府上,却没到大门,而是去了角门,敲开门,不提郭布罗府上人,只说是私塾里寄读的白胜文家人,有事想见一见。 那门子听到是私塾里寄读的,就客气三分,只是私塾的门是另开在旁边的,虽说是连成片的,但和正宅还有门锁着呢,要见就转过街角去私塾那头。 去那边就更问不出什么了,没办法,许文岚只好求着说想见见明兰小姐身边的丫头。 门子收了铜钱,还是盯着许文岚看了半晌,这才转身去叫了那丫头出来。 明兰身边的丫头柳芽,许文岚是熟的,虽说和明兰见的少,可这丫头却常给她送信去,柳芽是个有点傻大姐性子的人,一看是许文岚就嚷起来:“许姑娘怎么不说见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之前还说想你了呢!快进来,我去告诉我家小姐……” 忙一把拉住柳芽,许文岚小声道:“我两叔叔都跟着呢,今个是有事想打听,不是为了见你家小姐的……” 把事情一说,柳芽倒应得痛快,可转身去了两刻多钟,转回来却是直摇头:“要不,你还是去见我家小姐吧!这个事,怕是得请夫人去问,要不真是问不出来。” 怎么会问不出来呢?以白莲花的性子,肯定一来就直接往正门去,哪儿知道这种人家的正门轻易都不开的?刚才许文岚就是让柳芽去正门上问看到这么个人没,按理说只要一问就知道的事,可偏偏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白应福都说白莲花确实是往郭布罗家来了,那边的门子不说,那岂不是真有古怪了? 这么一想,许文岚都有点毛了,想了想,也只能和白应福商量了下,跟着柳芽进了府。 这个老姑,可是坑人不浅,连失踪了都要害她一把。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各家有各家愁 虽说自认和明兰也算是朋友,共过患难,而且大哥也在郭布罗府上寄读,但许文岚还真没来过郭布罗家几回,细想想,就那回救明兰时在这客房里住过一回吧? 郭布罗府地方大,那会晚上了自然不敢乱闯,等到第二天被带出去时就觉得这地儿是真大,除了这别的还真没啥想法。 这回被柳芽带着往里走,才惊觉郭布罗家果然不愧是黑水第一豪富,不,不仅是豪富,郭布罗家可是有爵位在身的,这怎么着也是个贵族了。 这大宅也当得起贵族这两字,在这关外,还造得和江南园林似的,雕楼画栋,小湖水榭,奇石假山,应季花卉,虽说因为关外到了冬天就天寒地冻,园子里除了松树、柏树还是松树柏树,可是那盆栽的花就多了去了,娇花嫩柳的,怎么看怎么美。 十几口大缸似的花盆,种着老梅,苍劲虬枝,浓翠一片,这要是冬天搬进屋里,赏个梅花什么的一定很是享受。 一路走过,许文岚禁不住在心里暗赞“奢侈”,太“奢侈”!这古代的有钱户有奢侈起来可是比现代还更赶劲呢! 一见面,明兰是高兴坏了,可听完许文岚说的什么事,就皱起眉来:“你那个老姑是咋回事?咋还来找我哥呢?我哥都不认识她。” 许文岚被明兰问得脸都红了,可不是嘛,人承昱就没见过白莲花几回,也就是他们没搬出白家时大概见着过两三回的样子,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可架不住承昱人帅钱多啊,她家老姑一眼钟情,再见倾心,竟是脑洞大开,想出了她和承昱两情相悦的故事,这会出了事竟还以为承昱能帮着她摆脱孟家,甚至还都想到入府做妾来了。 这话她都不好意思和明兰说,要说了明兰还不连她一起骂了? 心里也怨白莲花,可是现在人丢了,怎么着还是得帮忙找啊! 许文岚强压下心里的怨气,求道:“明兰,我知道这个事让你生气,但再生气也还请你帮我这个忙。现在人不见了,总还得找——我也不是说她不见了和你们府上有什么关系,但既然她来过,门子总是会知道的,你就帮我问下门子吧!” 虽然没明说,可是许文岚那意思却是很明显了,人是在你家门口丢的,要传出去总是不好,说不定别人会把白莲花失踪算在你哥身上呢! 明兰虽不理事,可是道理却是一点就透。 当下就皱眉吩咐柳芽:“去把正门的门子叫过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柳芽应声去叫人,回来却是搭拉着脑袋,不仅没喊门子来见,屁股后面还跟了个尾巴。 许文岚一看就乐了:熟人啊!这不就是郭布罗夫人身边跟着的那圆脸丫头吗?可是打了不只一次交道了。 这绿萍一看见许文岚,“呀”的一声,指着人就喝问:“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到府里来了!你是瞧着我家夫人心善就好骗了是吧?不打你不行啊……” 一扭脖子就要喊人,明兰气得脸色煞白,看着应声进屋的仆妇,手一指:“给我打这个不分尊卑的小贱人……” 绿萍挨了个耳光,还没反应过来:“小姐,你、你打错人啦!” “打的就是你。”明兰恨声道:“我看你才真是觉得我好欺负了,居然敢在我这大呼小叫的……” 绿萍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委委屈屈地跪了:“小姐啊,奴婢是怕你被这骗子骗了,才一时情急……夫、夫人也是不知道您是不是被哪个下人怂恿了,这才让奴婢过来瞧瞧的。” 微微眯眼,明兰冷眼看着绿萍,淡淡问道:“你这是拿夫人压我?” 身子一颤,绿萍忙道:“不是不是,奴婢怎么敢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啊!”明兰笑了笑,虽然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可看那暗藏冰霜的眼神,分明就是怒极了。 “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省得在夫人跟前当差误了夫人的事……” 明兰发话,那些仆妇哪还会和绿萍客气,两个妇人压着绿萍,直接鞋底子就抽上了,绿萍哭爹喊娘的叫个不停,一旁的柳芽团了手帕直接把绿萍的嘴塞上了,还一脸的兴奋模样。 没想到还会看这样一出戏,许文岚看得直愣神。 和明兰交好,她只当明兰是个可爱姑娘,哪想得到明兰还有这样霸道凶悍的一面呢? 就算是穿过来几年了,也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讲究身份地位,可这会许文岚还是有些不自在了。 “咳……”轻咳一声,许文岚小声道:“明兰,办正事要紧……” 转过头去,明兰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让人放开了绿萍:“你回去告诉夫人,说我要事要问门子,她要不准门子进二门,我直接去大门上问也不是不可以的……” 绿萍这会儿哪儿还敢倔嘴,一个劲地点头,生怕明兰又让人打她,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去,就一溜小跑,等出了院才听到哭声。 摇了摇头,许文岚都还没说话,就见着明兰眼泪就下来了。 哟,这打人的怎么还哭上了。 许文岚忙凑近,她只叫了一声,明兰一下就扑进了她的怀里:“文岚,我苦啊……” 这一声哭得许文岚有些慌了手脚。 在现代,像她们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根本没啥愁事,顶多就是学习不好被批了,或是哪个小男生塞了张纸条过来,反倒不像古代的姑娘各种心事了。 对郭布罗家也了解一二,许文岚也知道明兰两兄妹和继母不算亲近,这会也不好说别的,只能拍着明兰的背,小声道:“许是她关心你呢!要不是在意的人,哪儿会管呢!” “关心,她那就是在监视我!”明兰愤愤不平:“我哥是男孩,她管不着,就一门心思盯着我——可夸得她没生个一男半女,要是生了,还不得整死我们兄妹给她亲生的腾地儿啊!” 许文岚听得直眨眼,还没等想出该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一声惊叫:“夫人……” 吓死人啦!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郭府隐私 明兰显然也没想到背后说人坏话会被人听到,一瞬间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凶神恶煞,真的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了。 许文岚看着她这模样,心生怜惜,反倒不像刚才那么心堵得慌了。 还是柳芽反应快了些,在两人发怔的时候已经溜到门边,探头看出去,才一探头就“唉呀妈呀”一声:“可不得了了,夫人晕倒在门口了……” 这会许文岚和明兰也反应过来。 不管夫人为什么晕的,哪怕不是因为听到明兰的话气的,那也是倒在她门口,到时候事情都得算在她头上。 绷着脸,明兰大概还一时抹不开脸面,许文岚却立刻就道:“快扶夫人进来——不,你们去把夫人抬进来……” 那两个仆妇忙赶出去,不大一会,果然把郭布罗夫人抬了进来。 身边跟着两个上了年纪的仆妇,又有好几个丫头,绿萍也跟在身边,本就红肿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一口一个“夫人啊”地喊着。 另一个生了对细长眉的丫头一把推开绿萍:“夫人还晕着呢,你还嚷什么嚷?这是小姐的房间,再乱叫小心夫人家法侍候。” 绿萍显然是怕了那婢女,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只是缩着脖子退到一旁。 那丫头就笑盈盈地给明兰请了安:“小姐,咱们夫人知道小姐这儿来了朋友,特意过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的……”说着话,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许文岚,笑道:“奴婢已经吩咐大厨房备一桌酒席,好让小姐待客了。” 明兰不置可否,只是转目看向倚在椅子上仍然紧闭双目的郭布罗夫人。 柳芽倒是笑嘻嘻地夸道:“还是海棠姐姐好……” 海棠笑笑,没有应声,而是柔声问:“小姐,您看要不要叫大夫?” 她是郭布罗夫人身边的丫环,可是这个时候,却没有直接就喊大夫,而是把这个选择题丢给了明兰。 虽然对古代后宅这些事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许文岚还是下意识地瞅了眼这个丫头。 可亏得她没穿到宫里或是哪个大户人家,光是个丫头她都怕玩不过了。 许文岚胡思乱想,那头明兰也是千思万绪一团麻,手乍着,她呶了呶嘴,小声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能请大夫。”郭布罗夫人身边的一个仆妇直起身来,手里还捏着只鼻烟壶:“夫人很快就会醒的,不必叫大夫……” 海棠看了看那仆妇,口齿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这个仆妇才真是郭布罗夫人的心腹了。 那仆妇说完这句话,瞥一眼明兰,就打开那只鼻烟壶凑到夫人鼻前,也不知那里装的是什么,许文岚也没闻到是什么味,只见郭布罗夫人“啊嘁”一声打了喷嚏,竟幽幽醒转。 目光扫过身边人,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明兰身上,仍是那样带着幽幽的忧郁之意。 也不说话,她向明兰伸出了手。 明兰没动,海棠立刻急道:“小姐,夫人喊你呢!” 明兰厌恶地瞪了海棠一眼,仍是没动。 唤醒夫人的仆妇抿了抿嘴,没说话,另一个却是突然就哭道:“小姐,你怎么能这么对夫人呢?夫人要不是为了你们兄妹又怎么会嫁过来做继室呢?” 明兰阴着脸,被激怒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反正之前说坏话已经被听到了,那也不怕再说了:“她哪是为了我们?分明就是享受荣华富贵!好好的亲姨不当,非要当后妈——这就是她对咱们兄妹的好?!” “明兰啊……”夫人一声低唤,眼泪就滚了下来。 “小姐,您不能这么伤夫人的心,以后会后悔的。”一直沉着脸的仆妇沉声规劝。 明兰却是一下就乐了:“有什么后悔的?再怎么着,我也是郭布罗家的小姐,她就是使坏害我又如何?还能把我嫁给乞丐不成?” 这个时代对女孩子最坏的大概就是在婚事上使坏了,可明兰却不在乎这个。 就是继母又如何?她还有爹,还有亲哥,而且还是将要掌管郭布罗家的亲哥。 那仆妇皱起眉,只是皱眉看着明兰。 另一个却是泪流满面:“小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夫人呢!夫人是真心想要照顾你们兄妹才会嫁进府的,要不是为了照顾小姐你,夫人又怎么会连怀了四个月的胎都滑了呢?” “翠叶……”夫人和那仆妇一起喝止,却已经晚了。 明兰听得分明,皱着眉,疑惑不解地问:“什么为了我?我可没害过她——怎么会是因为我?” 夫人忙道:“不是因为你,没影子的事儿,你别听她胡说。” 另一个仆妇却是涩声道:“夫人,小姐都听到了,不如就告诉她吧!” “翠屏……”夫人伸手抓她的手,可是翠屏却已经沉声问:“小姐难道忘了那年你出疹子的事吗?” “我出痘疹的事?”明兰拧着眉:“奶娘照顾我的……” 翠屏一声冷笑:“小姐的奶娘家里还有个女儿,生怕被小姐染上病,躲得老远,夫人了为了怕小姐伤心,才说你奶娘因为照顾你生了病离府回乡下了——那些天,照顾小姐的一直都是夫人!” 明兰脸色一白:“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小姐细想想就知道了。”翠屏沉声道:“夫人为了照顾小姐,衣不解带,几天都没休息好,等小姐好了,夫人也……”说到最后,翠屏也说不下去了,反手直抹眼泪。 夫人垂了头,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想什么。 明兰盯着这主仆,呼吸就渐渐有些急促了。 她想起来了,的确是她病好之后就听说了夫人小产,那时候,她就没见过夫人来探病,因为这个,还在想果然像奶娘说的一样就是亲姨成了后妈也就不亲了,说不定还在盼着她死呢! 小小人儿,已经知道什么是怨恨,哪里会想后妈小产是件大事,比之大病一场还要严重。 看明兰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翠屏索性道:“夫人怕小姐知道内疚,一直不让我们告诉小姐,可今日我得告诉小姐,小姐,你得知道夫人就是因为那次小产才不能生育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被拐跑了 明兰僵在当场,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 多少次,她笑话姨母兼继母,说幸好她生不出孩子,要不然他们兄妹早就不知道被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可是现在突然告诉她,姨母不能生出孩子都是为了她…… 瞪大了眼,明兰呆呆看着郭布罗夫人,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整个人都是傻的。 就在这个时候,郭布罗夫人忽然伸出手:“明兰……” 明兰没有动,在她身后的许文岚却是猛地推了她一把,明兰一个趔趄,郭布罗夫人及时起身,正好把明兰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怀抱,陌生而又熟悉,带着记忆中的馨香…… 明兰口齿微动,还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已经先下来了,痛哭失声,她只叫了一声“小姨”就泣不成声。 郭布罗夫人也哭,这些年来,明兰当着老爷的面叫过她无数次“母亲”,但她从没有一刻觉得她们是亲近的,直到现在,明兰叫了一声“姨母”她才觉得两个人又回复了当初的亲近。 许文岚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睛。 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家庭伦理剧,要说吧,这事真的挺狗血,可是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她又觉得让人感伤。 这个时候,白莲花那事自然是不好问的了。 拉了拉在一旁抹眼泪的翠屏,许文岚指了指外头,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翠屏也会意过来,这个时候屋里不需要人侍候,反倒最好就是让夫人和小姐两个人相处。 不过片刻,一屋子人都退出了屋,许文岚也没走太远,也不讲究什么形象,就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呆呆地看天。 屋里明兰的哭声渐低,两母女低声细语,听得不是太清楚,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但想来,总有很多话要说。 许文岚抬了头,对面绿萍正狠狠地盯着她,那眼神就像是在盯着一个闯进她地盘的小偷一样,带着警告的意味,似乎在说:现在小姐不会再护着你了,看你还能怎么得瑟。 眨了眨眼,许文岚有些好笑。 这丫头到底是忠心还是蠢?难道明兰和继母和好,她就会被打?有那样的道理吗? 不过,不知道她们母女会聊到什么时候才是真。 撑着下巴,许文岚心里有些急,却没有去催,也装着没有看到绿萍的恶意,和周围仆妇丫头的好奇目光。 明兰在黑水可算是真正的白富美了,可偏偏却突然有了她这么一个看起来就是乡下姑娘的朋友,也难怪她们好奇。 可不就是好奇,除了好奇还有更多的迷惑,海棠凑到翠屏身边,小声道:“干娘,我怎么觉得那位姑娘有些奇怪……” 翠屏瞄一眼许文岚,也小小声的:“怎么个奇怪?” 海棠拧了眉:“都说那位姑娘是乡下姑娘,我看举止也是有些粗俗,但偏偏吧,看多两眼,却又觉得她、她——啊,太自在了……” 可不是,明明就是乡下人的作派,那么随便的就坐在台阶上,可偏偏这姑娘做出来就是透着股子洒脱劲,就好像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天经地意的一样,你们觉得奇怪,那是你们少见多怪。 听海棠这么一说,翠屏也就笑了:“没白跟夫人几年。” 别的事上可能还是不行,但看人总还是有了几分眼力。 她也觉得这位许姑娘不大简单。 若说之前在金光寺里见着,也不过就是觉得是个聪明而又狡黠的姑娘,虽说卖夫人那盆什么花显得有点小奸诈,却并不让人讨厌。那钱夫人也不在乎,就看在她在佛前那么虔诚的份上,也值得了。 等到知道小姐和一个乡下姑娘一直有往来书信时,夫人也是打听过的,才知道救了小姐的恩人就是那个卖花的小姑娘。 一个乡下出身的姑娘,却偏偏得了小姐的青眼,听说少爷也对这个姑娘很不一般。 那会儿,夫人还担心过,只怕这姑娘缠上了少爷,但时间一长,才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 夫人曾私底下说,这姑娘看起来确有些不凡,要不然也不至于连少爷也待她不同。 这回听说这姑娘上门,夫人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才会让绿萍过来打听,没想到这个绿萍办事不利,竟让小姐误会了…… 想到这,翠屏狠狠瞪了眼绿萍,心道这丫头不管不行了,真以为跟在夫人身边就是得了道,竟捅篓子,夫人心善不计较,她可不能纵容。 绿萍哪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一门心思瞪着许文岚,看许文岚的目光扫过来,她哼了声,不经不重地道:“活该,让你怂恿小姐打我,这回让你知道厉害。” 许文岚扬起眉,真是听乐了。 没等她说话,忽听里头传出一声低呼:“呀,我都忘了。” 许文岚差点就要落泪了:大妹子,你终于把我那事想起来了。 看到许文岚,两眼通红的明兰还有些不好意思,许文岚却很自然地唤柳芽:“快打盆水来,让夫人和你家小姐洗把脸。” 明兰脸更红了,当着夫人的面不好说什么,却是暗暗捏了许文岚一把。 夫人冷眼旁观,看到一向一本正经的明兰在许文岚面前竟这么自在,不禁暗暗称奇。 明兰以前也参加过别府的宴会,和同龄的小姐相处过,却没一个和她这么知心的。 最妙的是这许姑娘在明兰跟前半点不拘谨,就好像真是两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妹交好一样,不像别个,总要顾忌着身份什么的,纯粹而自然。 正因为这样,郭布罗夫人有意抬高许文岚几分,对白莲花的事也就上了心。 不过门子到底没被叫到明兰的院子,而是叫到了正院,夫人让翠屏在院里亲自问。 隔着道门,听完门子的话,许文岚都傻眼了:啥叫跟着个男人走了?这还被拐跑了?! 心里发急,也顾不得礼貌,许文岚直接就出声问:“什么男人?你家大爷这会不在家吧?” 白莲花是来找承昱的,怎么会跟别的男人跑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找不着 她这么一问,夫人就有些尴尬了。 知道许文岚那个什么姑姑是来找承昱的,但夫人也知道自己那个继子是绝不会把那姑娘看在眼里的。 别说带走,就是见都不会见,可许文岚这么问,她还真不好不过问了。 那小姑娘在她门口不见的,要是传出去被人误会就坏了承昱的名声了。 “吞吞吐吐的作什么?到底那姑娘是和谁走的?”沉声喝问,夫人皱眉道:“这府里进进出出的,还有你们不认得的?” 这事只要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姑娘既然是来他府上的,那必定不会和一个随便从府前经过的人走,必定是和从这府里出去的人走的。 这一点,她想得到,许姑娘自然也想得到,要不然也不会一句话就把承昱扯了出来。 这样一来,就更得妥善处置,以免给人落了口实。 夫人一向宽厚,突然这么一动怒,那门子也是嘘了一跳,虽然隔着门看不到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却也知道主子动怒了。 可就是这样,说话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也没说清那人是谁。 夫人大怒,直接就让翠屏喊管家:“我这个主子不动家法,是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那门子大急,扑跪在地,喊道:“夫人饶命!那、那姑娘是和小六爷走的。” 郭布罗夫人皱眉:“哪个小六爷?” 外头的翠屏眉毛一竖,又气又怒:“呸,管家的儿子,奴才一个,也配称‘爷’?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小六子嫌命长了?” 门子眼泪都下来了,只是委委诺诺地求告,只说自己知错了。 里头夫人也是恼了:“我倒不知道管家都这么气派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才有的,以郭布罗家在黑水的声势,哪怕只是他家的管家,走出去那也是众人簇拥,人人喊“爷”的,不知道的哪儿知道那只是一个管家,还当是哪个大户呢? 只是这样奴才在外头得意张狂的事,自然不敢显到主子面前,所以郭布罗夫人还真不知道连管家的儿子都被人叫“小爷”这个事。 不过片刻,管家就被叫来了,一进门,先就跪在地上,口称“奴才该死”。 在外头如何嚣张是一回事,回了府,当着主子他们这些奴才就是孙子,管家把态度放得很端正,郭布罗夫人虽是恼了他,可看他这样的态度,再一想他也是跟着老爷多年的老人,倒不好好作。 只得省去那些有的没的,先问白莲花的事。 管家低垂着头,低声下气的:“我那儿子是不中用,但也不至于拐带良家妇女,只怕这里头是有些什么误会。老奴这就回家去揪着那小子来给许姑娘请罪……” 话说得光棍,也没推三阻四说什么不知道,许文岚却仍是不放心:“夫人,我能跟着管家去瞧瞧吗?我那姑姑性子有些左,只怕给管家家添麻烦。” 她话说得豁亮,管家倒没太推拒,就是碍着夫人的面子,也让许文岚和白家兄弟跟着去了。 白家兄弟在后门坐得早就不耐烦了,等一听是和别的男人走了,立刻脸都白了。 白应天就要和那管家理论,却被白应福一把推开,陪着笑道:“福爷,我那妹子给您家添麻烦了。” 管家扬扬眉,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竟没理会白应福的讨好。 在郭布罗夫人面前低声下气,一副奴才相,可出了门,他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 许文岚摸摸鼻子,也不多话,跟着一路就往管家家去。 管家家也是在郭布罗家后面的巷子,这附近两条街,都是依附着郭布罗家生活的人,有些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也有好些是府里的家生子,一代一代的奴才,虽说不能全进府做活,却还是依着主子家生活。 许文岚都没想到管家家居然是个挺气派的两进院子,虽说没有富丽堂皇的款儿,可怎么看也是个富户了。 甚至家里还养着门子并两个丫头,还有烧饭的仆妇,怎么看都得是个小商贾的家居。 管家一进门,客气叫人招呼,自己却是转进了后院,等过了半晌出来,脸色却是阴沉沉的。 许文岚一看他这脸色,就知道不妙了。 果然,管家竟说儿子不在家,白莲花自然就更没有来了。 白氏兄弟大惊,白应天脚一软,差点就跌在地上,连连低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管家连连致歉,又说这就出去找儿子,要是有了消息,就立刻告诉白家。 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如此。 等出了门,白应福就是一声低叹:“莲花这事儿做得大错特错了,这以后还怎么做人?” 许文岚眨眨眼,也闭上嘴不吭声了。 这年头,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跟着男人走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名声都坏了,而且看这样子,今晚上还能不能找回来都不一定,这就不只是名声坏了,简直就是清白尽毁,要是别人说话难听点,什么破鞋什么**都该喊出来了。 不过这话可不能当着白家人说,许文岚别了白家两兄弟,回去和朱氏一说,朱氏也是听得直叹气。 白慧儿却是挑眉:“连老姑都跑了,看他们还能把谁送去孟家……哼,要不我看四叔也是生得白白嫩嫩,扮一扮就这么送去得了……” “这孩子,瞎说啥呢?”朱氏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她一下:“都快嫁人了,咋还这么没个正形?” 一说到这儿,白慧儿脸就红了,也不再逗趣了,扭身去了灶房。 这一晚上,许文岚睡得都不太踏实,总想着会不会半夜找到白莲花送到家里来。 可是并没有,这一夜都没有个消息,等到第二天,管家才来了一趟,说是还没找到人,等再有消息一定来知会。 一个大姑娘,就这么跟着人没了消息,白家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却没一点办法。 白应魁回过一回家里,回来说白老爷子敲断了旱烟袋,说就是白莲花回来也不认这个闺女了,李氏在一旁只是哭,却不吭声。 第三百三十五章 献宝 白莲花回来,白老爷子是不是真的不认这个闺女,没有人知道,可白莲花却是真的就这么失踪了是真。 一连四五天,都没人见过白莲花。 屯子里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流言,虽说没有真个看到什么,可是不管哪一段流言都说得有鼻子眼眼,就好像这些人是亲眼看到,真真的。 就连蝴蝶也扯住许文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莲花是不是真的跟男人私奔了? 这话许文岚怎么答,只能含含糊糊蒙混过去,就算是不喜欢白莲花,但这种事到底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像朱氏说的,家里出了这样事,家里几个女孩都会受影响。 许文岚自己不在乎,却不能误了已经定亲的白慧儿。 朱家请的官媒前几日终于上了门,两家本就说好的事儿,官媒上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问名、纳吉什么的,都只是按着程序走就是,顺利异常,不过两三日,这亲就算定下了。 定了亲,朱锁头就立刻急着跑上门来,白慧儿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了,一听到朱锁头上门,自己一头钻进屋里不出来,还是朱锁头在门外头说尽了好话,又哄又骗,白慧儿才算是出了屋,那脸早就红过蕃茄。 白莲花还没回来,就到了五月五端午。 许文岚一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早就做好安排,就要在这一天见分晓。 端午节赛龙舟为戏,古早就有,只不过黑水地处关外,汉民少,还是大清立国后,大批关内汉民迁移到关外,才有了这样的娱乐节目。 黑水县令是汉人,举人出身,虽说没中过进士,可最爱的却是个风雅,从他到任上,已经连着三年举办龙舟赛了。 百姓们也会凑趣,县令大人既是个爱风雅的,那大家伙自然也得捧场,龙舟赛的彩头就不说了,是县里几家大户凑的,为的是让县令大人高兴。 除了这,每年还有个向县令大人献礼的节目,这礼,倒不拘贵贱,有老农种出来足有二三十斤重的大南瓜,也有绣坊绣出来的精美画屏,甚至还有乡间酸儒写的几首赞词,总之,不管是献什么礼,就是要让县令大人觉得此间百姓对他这个父母官爱戴有加就是。 今年的献礼,许文岚早早就报了名,为了能排上号,还特意使了点小钱打点那管事,排了个好位置。 等到了端午那一天,她早早就到了河边。 她早,还有比她更早的,就不说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赶着早来卖各式小吃的小贩,挑着担的货郎,单只说河边停泊的那几艘船龙竖起金色龙头,插着五颜六色彩旗的龙舟,就已经够吸引人了。 每年夺魁的龙舟都有十两银子的彩头,也难怪有些不是黑水的都跑来参赛了。 对黑水百姓来说,除了过年,就除这时节热闹的了,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聚集在河两岸了,又说又笑,还舍得掏钱吃吃喝喝,再买些小玩艺。 他们舍得钱,那些小贩自然是高兴非常,连叫卖声都大着几分。 许文岚倒有些后悔,该挑上茶叶蛋的小担的,思虑不周,也只能看着人家发财了。 白慧儿倒是兴奋,扯着朱锁头看这看那,连羞都忘了羞。 白胜武和朱平安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时就发出一阵笑声,朱氏又气又恼,不时喊一嗓子,以免两个小的跑丢了。 白胜文却是一直护在许文岚身边:“那边有炸小虾米的,我去买,你别乱跑,就在这等着我……” 许文岚答应一声,果然抱着小坛子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到粮行的管事吆喝着伙计抬了两大筐东西穿过人群,也不知今个他们是要献什么,瞧着倒有些意思。 转头功夫,白胜文就回来了,一小包油纸,小拇指头稍大小的小河虾用油炸了,撒了椒盐辣椒面,吃的过瘾。 “对了,我听说爷要让四叔去府城呢?” 白胜文点点头:“听说是,好像三婶有了个闺女……” 呛得咳了起来:“三婶有闺女?”这现生可是不赶趟了,不是在说白慧儿吧?不能—— “买的?” “不是,听说是她娘家兄弟的闺女,她兄弟媳妇听说是要送到官家做妾,很是心动,就这么把闺女送过来了,送来时还当着爷奶的面给三叔三婶磕了头……” “咋有这样的娘呢……”许文岚小声嘀咕一声,撇撇嘴,也不再说别的。 白胜文笑笑,抓住许文岚的手用帕子擦她指尖的油。 “那件事已经差不多了,三婶他们的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许文岚摇摇头,忽然瞪大眼:“那边那个……”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白胜文也不禁扬起眉:“孟海龙?怎么会来黑水了?!” 目光相对,两人都有了些危机感,只是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听得喧哗之声,一阵激扬的鼓声响起,龙舟赛开始了。 事情太急,来不及多想别的,借着众人争抢看龙舟的空档,许文岚和白胜文手挽着手悄无声息地躲远了些。 离得虽远,却还是能清楚地看到看台上正和人谈笑风生的孟海龙。 虽说并不是坐在县令的旁边,可是能坐上看台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看来孟通判的名头在黑水也还是好使,要不然孟海龙一个白身也不能就这么高坐其上,不过看台上头还有个郭布罗承昱呢,倒让许文岚有几分安心。 只顾着看台上那些人,倒没留神河面上,直到听到欢呼声,才知道那艘插着蓝色旗的龙舟搏了个头彩。 船老大带着一干伙计登上看台,激动得满面放光,县令好一番赞赏,又亲自颁了彩头,甚至还拍了拍船老大的肩头以示鼓励。 等下台时,船老大的脚都是轻飘飘的,走路都带是浮的,那眼色,大概会把这份荣耀说给几世子孙说了。 看着他那模样,许文岚倒觉得自己做的安排没错了,这年头,再大的宣传又怎么比得上官方的认定呢? 只要县太爷都说她的糖好,那她的糖不好也好了!到那个时候,都会知道黑水出了北糖,她也能享受一把“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待遇,那些个代理商还不可着她挑啊! “许姑娘……” “唉……”听到管事的喊声,许文岚忙收敛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坛子转身,又回过头小声叫了声凑过来的白胜武:“准备好筐……” 第三百三十六章 北方的糖 许文岚一登上看台,就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漫不经心一扫而过的,也有熟悉善意的,更有那恶意狠辣的。 虽然感觉到了,许文岚却只当什么都没有觉察出来。缓步上前,深施一礼,她沉声道:“民女许文岚为大人献礼。” 正在和身边师爷低语,说什么“江碧如蓝舟似箭”的县令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就笑了:“哟,居然是这样的孩子……” 因见许文岚年幼,倒一时把做诗的心思收了收。那师爷也松了口气,侍候的这主子明明诗才稀松平常,却最好做四六不着的诗,他是真听得够够的了。 倒觉得许文岚解了自己的围,师爷也就笑道:“可不是,真是年少,不过也是大人治下有方,要不然这么点的孩子晓得什么,居然会主动来为大人献礼。” 师爷这话恰到好处,正搔到县令的痒处,在身边众人的应和声里,他哈哈一笑,态度更显和蔼:“小姑娘,你莫要怕……” 许文岚抬起头,盈盈一笑,坦然道:“民女不怕!虽仰慕大人威仪,但我常听父母讲大人就是咱们的父母官,最是爱护百姓,所以民女不怕,只是敬爱大人……” “嗄,好一个会说话的小姑娘!”县令失笑,看看许文岚,忍不住又道:“胆子也大……” 这小姑娘是真没怕他,瞧那明净如水的眼神,分明就没有半分畏惧,看模样,也生得貌美,虽说年纪尚小,却已显出俏丽清雅之姿,想来长成后必是个美人。 这样的女子,又这样的谈吐举行,哪里像是个乡下姑娘? 看看许文岚一身布衣,县令不禁皱眉,疑心是不是治下哪家的富户故意让家中女儿扮成乡野女儿来讨巧。 师爷在旁看得分明,知道自家太爷动了疑心,不说太爷,就连他也不大信这样一个女孩子是乡下姑娘。 瞧瞧,当着这么多人面,又是见县太爷,可没半点拘谨的意思,反倒有点旗人姑娘的大主。 皱皱眉,他心道要真是装的还不好揭穿了,就在这时,礼房的何吏笑着凑近:“大人是不知道这许姑娘,但她的兄长大人却是见过的。” 县令扬起眉,下意识地往临近的郭布罗家大少爷看去。 何吏未觉,仍是笑道:“就是那前几日中了童生的白胜文——那对年前抗击胡子的白家两兄弟啊!” 何吏这么一说,县令一下就想起来了。 当初那两兄弟他亲自接见过,还赞过是一对为国为民的小英雄,贤仲昆,治下出了这样的两个小英雄,也是他的政绩,当时因为这,他还得了知府大人的嘉奖,也是因为这个,县试时一看到白胜文的名字,他就立刻点了。 “原来是那两兄弟的妹子,怪不得这般洒脱大气了……” 县令笑,师爷却是眨了眨眼:白家的?许姑娘? 想来另有些什么故事,只是此时此刻,不好多问。 想起在知府面前得到的赞许,县令又高兴几分,笑着招手:“让本官看看你献的是什么礼。” 许文岚应声上前,双手捧了瓦罐递到上前的衙役手中:“大人,民女献的是糖。” 本要掀盖的县令手一顿,皱皱眉又笑了:“果然是孩子……” 糖有什么好献的,杂货铺里就能买到,罢了,也不过是孩子想露露脸,不值得动怒。 这样想着,县令就要挥手让这小姑娘退下,却听到她道:“大人,这不是南方的糖,而是北方自己做的糖。” 县令扬眉,忍不住发笑:“是运来的蔗在北方制糖?甘蔗运送比糖还要麻烦,还不如直接运糖过来,非要运甘蔗过来制糖,岂不是本末倒置?!胡闹……” “大人,”许文岚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大人,这不是甘蔗制的糖,更不是从南方运来的原料。” 非乎意料,县令看看许文岚,倒真有些信这小姑娘说的话了,招了招手喊过捧着糖罐正在退下的衙役,他掀开盖子,只见里面莹白似雪,果然是糖,而且还是极细的糖霜。 轻拈一点,用舌尖一舔,比蔗糖还要甜上一分:“这果真不是用甘蔗制的糖?” “回大人,这的确不是用甘蔗制的糖,民女不敢欺瞒大人。”许文岚抿了抿嘴角,沉声道:“大人,这糖是用甜菜做的——我二哥就在看台下,大人可要看一看甜菜?” “就在下面?快传上来……”县令急声喊道,声音里透出几分兴奋之意。 师爷跟他几年,这会和县令心意相通,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这甜菜之前可是没有听说过,要是真能制糖……” 挥手止住师爷继续说下去,县令目不转睛地看着担了篓筐上台的少年,甚至在他近前时站起身来。 旁人还觉得县令有些小题大做,承昱却已经明白过来。 自古以来,北方吃糖,如果不是用麦芽制成的糖饴,就是南方运来的甘蔗制的糖霜,因为路途遥远,北方的糖价比之盐还要贵上三分。 如果真的北方种出了一种能够制糖的甜菜,从此后不用再从南方运糖过来,从小了说,北方产糖,糖价势必会降下来,有助民生。从大了说,就是改变了南糖北运的格局,北方人也能吃上自己产的糖了。再者说,在治下出了新的农作物,使百姓得以致富,才真是大政绩。 如此惊喜,难怪县令会喜形于色了,不只是看,还要细看,站在筐前,县太爷拿起一根甜菜,既疑且喜:“就是这个甜菜制出的糖?” “是,大人。”许文岚恭声回道:“大人,如今民女一家种甜菜,产量有限。要是大家都能种这甜菜,那咱们北方人就能吃上咱们北方自己产的糖了。” “北方的糖……”目光忽闪,县令忽然拍手大笑:“说得好!咱们北方人自己也能产糖了!这个礼献得好!本官今日就赐此糖为北糖——只愿我们北方人能早日吃上自己产的糖……” 后面的师爷赔笑道:“不只是咱们自己吃,还要运到南面去让南方人也尝一尝……” 一句话没说完,县令已大笑起来。 花花轿子人人抬,看台上就算是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的人也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承昱扬起眉,目光落在场中默然而立,面带微笑的少女,忽然就笑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对上 没有留意到承昱一直在看她,许文岚虽在极力掩饰,可心头却是雀跃的,振奋的,只是勉强压下心头激动,拱手作揖沉声道:“大人,民女愿献上甜菜种,不为钱财,只为我黑水为大人尽一分心力,才不枉大人爱民如子一场。” “好!你这小姑娘有心了……”县令大人手虚抬了下,被捧的开怀大笑。 不是没有人拍他马屁,但那些都是身边人,他心里多少也是清楚那些人是在拍马屁,可是现在连一个乡下小姑娘都知道他爱民如子,那还能作假?! 捋了捋胡子,县令微笑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意,不过本官身为黑水父母官,爱民如子是应当的,倒是不能占你这么个小姑娘的便宜。这样,师爷,取五两银子来——小姑娘,这些银子只当是本官向你买的。” “民女不敢收这钱,大人,民女是诚心诚意的……” 许文岚还想再说,县令已经挥手:“不必再说,本官感念你这分心,先替黑水百姓谢过你,但本官身为父母官,也知民生艰难,哪里能让你这样的小姑娘蚀本呢?” 红了红脸,许文岚没有再推拒,接过师爷递过来的银锭子,抿了抿唇,似乎是很不好意地道:“大人,民女家对这甜菜种植还是有些心得的,毕竟民女家是黑水第一家种这个的,要是哪家不知道怎么种,尽管来靠山屯找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手把手地教都中。还有,大家伙之前没种过这甜菜,只怕会心有顾忌,担心蚀本。在这儿,我借大人之威表个态,咱们县里,只要是种甜菜的,入冬之前,我必定高价回收,不会让乡里乡亲蚀半分钱,只会让大家都赚得荷包鼓鼓的……” 后头的话,她是大声说出来的,不单只是看台上的人听得清,就是台下站得近的也都听得清。 “这孩子,真是心善……”县令大人笑着夸了一句,可看许文岚的眼神却透出几分兴味。 别小看县令大人只是个举人,在古代能中举人的都已经很不简单了,虽说是七品知县,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哪个不是老油条。 许文岚话说得豁亮,可是听在心计深沉的各位耳中,那就是太白了。 这丫头,真是个机灵鬼。 乖也卖了,巧也讨了,连日后的收益都算在里头了。 既要做北糖的生意,怎么能少得了甜菜?现在她这是借本官的手,推动甜菜种植,好方便她做甜菜生意啊! 小丫头居然也来利用他这个父母官——不过算了,这事到底是对他有利,且让这丫头得点好处。 笑眯眯地又赞了许文岚两句,县令令人收起白胜武担上来的篓筐,就叫许文岚兄妹退下,自有户房小吏跟着许文岚取那种子。 一直在台下看着呢,朱氏都捏了把汗,等许文岚和白胜武挤过来,她才算是松了口气,见许文岚笑嘻嘻地摊开手,她忙一把捂住,小声训道:“财不露白,你这孩子傻啊?” 许文岚一乐:“县太爷赏的,要是被偷了,我就去告诉大老爷,说连他老人家赏的都有人偷,这黑水街面上可得整治整治了。” “就你话多……”朱氏嗔了句,看着跟过来的中年男子,虽然不认识,可这一身青色的儒袍却有些眼熟,好像在衙门里头见着过。 衙门里的这些小吏,是没品级的,算不得官,自然不穿官服,但一身青衫却也不是谁都能穿的。 唬了一跳,朱氏忙施了一礼。 户房的张吏笑着摆摆手,只是淡淡问:“许姑娘,那种子……” “大人是随我回乡里取?还是我回头送到衙门?”许文岚问得客气,那张吏连连摇手:“可不敢乱叫,叫声张先生就使得……不知方不方便,若是可以,明个儿送到衙门也可,我到时再写个收条给许姑娘。” 这样自然更好,也省得两下都急了,许文岚忙不迭地答应,恭送了张吏转身。 没了外人,她就挽着朱氏的手臂,笑盈盈地道:“娘,你看着吧,回头自然有人来咱家买糖了……” 今天这一着,她这北糖算是在黑水有了名气,别的地儿还不好说,但黑水一定有人会动头脑——做生意的精着呢,哪儿会放过发财的机会? 正在欢笑,忽觉后背发凉,许文岚转过头去,对上几步远的孟海龙看过来的目光。 目光一对,孟海龙笑了起来,大概是自命风流,许文岚只觉得阴恻恻的,让她心头发寒,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真是……”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正好挡住孟海龙的视线。 抬头看看白胜文,许文岚心里轻松了几分。 两人一动,朱氏和白胜武也觉察出不对了。 白胜武扭头看看,眉毛就掀了起来:“那家伙谁啊?这么看文岚,真是的,那是啥眼神啊?我去教训他……” 他身形方动,就被白胜文一把扯住。 “不要乱来!”白胜文皱着眉瞪了眼白胜武:“不是什么时候都用拳头的!” 自从年前闹胡子那回之后,白胜武是能动手的时候绝不讲道理,为这个,白胜文说过他不只一回了。 呶了呶嘴,白胜武辩道:“我不是看文岚都被吓着了嘛!” “谁说我被吓到了?”瞪了白胜武一眼,许文岚恼道:“你也有侄女赔人家?” “啥侄女?”白胜武还乐,朱氏却反应过来:“不会就是那个、那个府城的吧?” 点点头,许文岚小声道:“就是那个姓孟的。” “糟了,这是来找你四叔要人了?”朱氏有些急了,扯着许文岚要走,孟海龙却已经走近了。 摇着扇子手一伸,孟海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身后自然有下人挤过来充人墙。 白胜武拧着眉头,暗恼:“今个儿没带弓。” 横了白胜武一眼,但这会已经没时间训他了,白胜文笑着拱手道:“孟公子,何帮挡住去路?” 多斯文?要说就该骂“好狗不挡道”。 许文岚气呼呼地横了孟海龙一眼,孟海龙却全当是情趣,睨着许文岚,也不回答白胜文的话,只问:“看你好像还没收拾妥当啊!要不要我让人帮你收拾收拾?” 第三百三十八章 府城消息 收拾啥?!朱氏当时脸都青了,扯住许文岚手一拉,就把人拉到自己身后了,警惕地看着孟海龙,沉声道:“这位……嗯,孟公子,你认错人了吧!” 就算是你要找人要人,也去找白应天那混帐,当街和我闺女说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太荒唐了。 孟海龙只是扫过朱氏一眼,就乐了:“你明白的……别逼我发火!” 还真是,不知道谁要发火啦! 许文岚探出头,瞪着孟海龙,沉声道:“孟公子,你和我四叔那点事,你自己去找他!这事儿可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孟海龙笑得越发阴沉:“你这么聪明,难道会不知道我为的什么……” 这是要说破还是咋的? 白胜文赶忙走上前,拱手笑道:“孟公子,想来我四叔没有和你说清楚我家事,我虽叫文岚作妹妹,可实际上,她是学生未过门的妻子。” 许文岚瞪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都快忘了童养媳这码事了,不过拿这个出来堵人嘴,倒也是不错的法子。 孟海龙摇了摇折扇,终于正眼看向了白胜文:“我知道你中了童生,还是张先生的学生,但,白胜文,你真的要和本公子作对?!” 明摆着是威胁了,可白胜文却连脸色都没变,仍然只是温和地道:“孟公子言重了,咱们不是好好地聊着天吗?” 声音语气无一不是和善,倒好像他真的只是和孟海龙在闲聊叙旧一样。 孟海龙睨着白胜文,忽然大笑出声:“好,我去找你四叔,倒要看他要给我什么样的交代……” 话未说完,突听远处有人尖声叫“公子、公子”,一个五大三粗的下人挤进人群,还没跑近,就大声嚷嚷:“公子,不好啦!” 孟海龙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冷眼看去,他都还没说话,身边跟着的小厮就抬手一个耳光扇过去:“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别说!” 那跑过来的下人被打得一愣,捂着脸,又是委屈又是惊惧,直到孟海龙沉声问“到底什么事”时他才小声道:“府城来信了,老爷让李师爷亲自来的……” 孟海龙眉毛一掀,惊问:“李师爷?” “是是是……你看那不是……” 孟海龙扭头,果然看到一个穿着襦衫的中年男子正穿过人群奔他而来,虽然脚步不乱,可面上却带着几分慌色。 再顾不得白家人,孟海龙快步迎上去,竟是屈尊扶了把李师爷。 离得远了,人又多声音又杂,许文岚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只见那李师爷附在孟海龙耳边低语片刻,孟海龙就变了脸色,她也知道大概府城那头,白胜文的布置大概真的见效了。 “大哥……”她低唤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拉白胜文。 白胜文反手握住她的手,神情不变,但嘴角却是翘了起来,眉眼飞扬。 之前算计那个强奸犯,是小试牛刀,今天做的这事才真是桩大事。 在今日之前,心里还是没有半分把握,不过是计算人心,赌上一把罢了。 没想到,居然真的成了! 压下满心欢喜,白胜文低喃道:“张先生果然……” 后半截话没有说出来,但许文岚却猜到一二,当下笑嘻嘻地道:“是啊,张先生是名师,你自然是高徒了!” 闻言失笑,白胜文捏了下许文岚的指尖,却没说话。 他俩轻松,朱氏却仍是紧张:“这可怎么办?要不胜武去告诉你爷一声,就说姓孟的来了黑水。” “娘,那个……”只说了两个字,许文岚就又收了声。 她是不想让朱氏担心,但白应天那家伙,就该吓吓。 没有说下去,她看了眼白胜文,看白胜文也没反应,就接道:“说得对,四叔是要怎么办,还是得痛快点,要不然姓孟的可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朱氏听了越发急切,忙拉过白胜武让他跑一趟靠山屯。 等白胜武回来,许文岚才知道白应天一听到孟海龙来了黑水,吓得脚都软了,还是方氏乐呵了,扯着她那新认的闺女兼外女,直叫白应天快去送人。 白应天胆战心寒,好不容易壮了胆到了黑水,到了客栈才知道孟海龙竟然匆匆离开了黑水。 没见到人,白应天先还松了口气,等听留在黑水的孟家下人说他家公子在府城等着,立刻就吓得站不稳了。 不管怎样,这事都逃不过去了。 第二天,白应天就带着那叫方梨儿的姑娘去了府城。 他走了,方氏还特意到他们跟前显白来着,说她那外女今年也有十三了,正是水葱一样的年纪,嫩得能掐出水来,模样也生得好,到时候还不得讨了孟公子的喜欢,成了孟家的宠妾。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这个娘兼姑姑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过呢,她也不是那么吃独食的人,还是会照顾亲戚的…… 说完这番话,她就抽了布艺店新出的棉枕一对,声都不出就想带走。 许文岚哪里肯答应,拦下方氏要钱,方氏便恼羞成怒,气乎乎地说就是关照谁也不关照大房这边,还说许文岚这么做人,要是朱氏知道了还不羞死。 “哟,三婶您还没羞呢,我娘羞什么羞啊?” 许文岚嘻嘻笑,送走了方氏回家打听府城的事儿。 白胜文的消息倒是灵通,但到底也只能说是听说,听说府城的同知本就和孟通判关系不好,这些年奉承着知府没少和孟通判作对。 这回就是这位同知把孟通判夺**为外室,又母女共侍父子的事捅了出去。 这种花花事儿,要是普通百姓也就是道德败坏,被人耻笑罢了,可放到官场上,再有心人一操作,就变成大事了。 父不父子不子,一窝烂狗屎,这种人眼里哪还会有君父? 知府也是觉得孟通判做事太不妥当,但也并没有想把事情闹大,只说查查,实际上是想把事儿压下,可没想到,这一查竟查出了孟通判的一本帐,这些年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收的昧心的黑钱,都在帐上。 这一来,孟通判就倒了霉,知府震怒,当下就先令人把孟通判押入了牢里,彻查到底。 第三百三十九章 乱成一团麻的白家 孟海龙回府城的时候,事情还没闹到这一步,但孟海龙回去府城没到一天,孟通判就下了大牢,连带着孟海龙也一起被投进了大牢。 据说这位孟公子这些年欺男霸女的事儿可是没少做,如今孟通判倒了台,苦主就纷纷露头,一时间知府衙门收到的诉状倒有一大半都是告孟海龙的。 到底孟海龙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儿,不好说,但不管怎么说,孟家父子这回就算是保了性命,想要再重新起来也难。 “咋就这么突然呢?是你四叔命好?!要不咋孟家就这么突然倒了?” 府城的事儿黑水人原本是不关心的,但这回因为白应天的事儿,白应福特意跑去车马行打听府城的事儿。 照许文岚的想法,白应福说不定最初的想法是想着能听到新认的女儿进了孟家成了姨娘啥的,哪儿想到突然听到孟家倒台的消息。 白应福从来都不是嘴严的人,不过小半天,和白家相关的人就都知道这个事儿了。 “那方家的姑娘倒是有福气,这回没进那个狼窝,可算是保了清白了……” 朱氏还替那方家姑娘庆幸呢,许文岚却是撇撇嘴角没吭声。 要是方家姑娘不愿意,那也可以像白莲花一样来个离家出走嘛,乖乖跟着白应天去了府城,那不还是愿意嘛。 说不定这回没进成孟家,还不高兴呢! 不知道白应天是庆幸摆脱孟海龙?还是懊恼没攀上高枝,在白应天赶回黑水之前,倒是白莲花先有了消息。 一听说白莲花回来了,许文岚立刻就跑去白家了。 这几天,白应魁正在和王知礼商量地皮的事儿,他们来屯子里种甜菜倒还是在之前那快塌的房子里歇脚。 说到种甜菜,这会许文岚除了献出去的甜菜种,倒还舍了靠山屯不少人家种子。 北糖的名声,有县令传开,那甜菜虽是个新物种,可有许文岚承诺的全收购,倒有不少人想尝试着种种。 还是王知礼出面,和许文岚说不能好事先可着外人,既是靠山屯的,那这样的好事自然得可着自家屯子里的父老乡亲。 许文岚倒是巴不得的,却没立刻就应承下来,先是装矜持,还是等到那些曾经背后骂过她泼货,想赶他们一家六口出靠山屯的乡亲们亲自求上门,送这送那的,才在朱氏的劝说下“勉为其难”地答应送种子。 这几日,靠山屯里倒都忙豁开了,甚至还有那把之前种下的土豆秧翻出来改种这甜菜的。 许文岚倒劝过两回,别那么糟贱地,可都想着种甜菜赚钱,哪儿有人听她的劝呢! 这天许文岚正在地头上看人整地,就听到远处一阵喧闹,先还没留意,等听到有人大嗓门嚷:“老白家私奔那闺女回来了”时,她才反应过来是白莲花回来了。 这样的热闹还能不看? 许文岚一路跑着回了白家,才进院,就听到一声厉喝:“我没你这样的闺女——” 哟,这是要打出去?! 凑到方氏跟前,许文岚手一伸:“三婶,分点……” 正在吐瓜子皮的方氏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拈了几个粒放在她手心里。 “就我老姑一个人?”许文岚磕了两粒,又往前凑了凑。 门没关,隐约看到屋里地上跪着的少女,还有哭得很大声的李氏,哟,那是梳的啥头啊? 许文岚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背对她的白莲花梳的是妇人头,不像她们是小抓抓了。 瞪大了眼,许文岚心道:“还真让他们说准了!” 白莲花既然改梳了妇人头,那就一定是嫁了——不,不能愿嫁,这年头,像她这样的有个说法,叫无媒苟合吧?要是那些大族,就得被浸猪笼呢! 想想白莲花回家,刚进村那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到她,许文岚都要啧舌头了。 方氏也乐:“娘还整天规矩来规矩去的,瞧瞧,还不是她生的闺女最没规矩!好好的大姑娘出去,一回来就梳了个妇人头,脸都丢光了……” “那男人没来?”许文岚倒不太觉得丢人,只是想白莲花若是失身给管家的儿子了,那个男人怎么会没跟回来?不会是不想负责,就这么着了吧? 正说话间,朱氏和白应魁也赶回来了,连在地里的白应禄也扛着锄头回来了,只不过他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屋里,自己去后头井边打水洗脚上的泥,脸一直阴沉沉的。 打从王氏母女走了,白应禄就一直这么阴着脸,白天还好,就是闷着头干活,等晚上喝多了,就破口骂大街,白家除了老爷子就没他没骂过的。 “老头子啊!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可不能打啊……”李氏哭叫着,这会儿又是亲妈一个了。 听到要打,白应魁和朱氏也忙进屋,白应魁合身抱住拿着扫炕扫帚的老爷子,朱氏也劝:“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哪儿是要打啊?真要打,刚才你们没回来时不就下手了。 许文岚撇了撇嘴角,跟进屋,细看白莲花。 白莲花脸上有泪,可是看着精神却是不错,脸上粉白,唇红润润的,一看就是被爱情滋润的女人。 看来,她还挺享受。 李氏抱着白莲花,哭叫道:“他爹啊,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那就只能让莲花嫁过去了,只要她嫁了,那啥事都好办了——别人也不会再说三道四的……” 许文岚扬眉,忍不住往屋外看,虽说没进院看热闹,可白家院外头可是站了不少人,这热闹可是早就闹大了。 “嫁人?!嫁谁呀?你看这小畜生,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要是人家真要娶她,还能让她这么一个人回来?” 白老爷子精明着呢,只看自己闺女一个人回来,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办。 白莲花也精,一听到爹这么骂就知道还是认她的,忙道:“他家里事多,先家去了,爹,他肯定是要娶我的——他对我是真心的……” “呸……”白老爷子啐了声,却不说话了。 白莲花鼓了鼓气,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外头方氏“唉哟”一声:“小叔子,你们回来啦啊?” 第三百四十章 可真是亲兄妹 突然听到方氏说白应天回来了,李氏也有些着急,看看白莲花,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拍了拍白莲花的肩膀,小声道:“我先看看你哥……” 白莲花大怒,想扯住李氏却没拉住,李氏几步小跑出了正房,许文岚跟在后头,还没看清外头,就先听到李氏一声“我的儿啊”。 抖了两下,许文岚只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也太肉麻太狗血了,不知道的还当白应天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经历了九死一生呢! 偏李氏不觉得,几步上前,抚着白应天的脸,又是心疼又是心疼的:“你可吃苦了!那孟家恶事做尽,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终于收拾了他们……” “咳……”白应天轻咳一声,低唤了声“娘”。 这一声甚是沙哑,倒真像是病了,许文岚好奇地探头看去,才见白应天脸色发白,还真有点像生病的样子。 再看一旁正在和方氏小声说话的女孩,许文岚扬起眉来。 方氏的这个侄女方小梅,她之前还真没见过,现在看真了,长得还真算是不错,虽然有点黑,但生得有股俏劲儿,黑里俏,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怎么的,这比许文岚大个两三岁的姑娘双眼亮晶晶的,脸红通通的,显得神采飞扬。 看到李氏出来,方小梅立刻转过来,竟是脆生生地叫了声“大娘”。 李氏先是应了声,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不对了。 这论辈份,方小梅可是得叫她“奶奶”的,就是往府城去之前,她还一口一声“奶奶”地叫着,怎么这会儿竟是叫上“大娘”了,这、这不差辈了吗? “小梅,你咋还瞎叫呢!”方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轻声训了句。 许文岚歪着脑袋,看看方小梅,又看看面色苍白的白应天,忽然一下瞪大了眼,“啊”了一声,但立刻她就捂住了嘴。 李氏还回头瞪许文岚,怪她大惊小怪的,许文岚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别的,凑到李氏跟前小声道:“奶,她、她叫你‘大娘’呢!” “我又不聋!听见了……”李氏还恼着许文岚,但只是一瞬间,她就顿住了声音,有些不难相信地看向白应天。 张了张嘴,她想问却没问出声来,而是又转向方小梅:“你叫我啥?为啥叫我‘大娘’?小梅啊,你可不能瞎喊啊,不说你认了爹娘,就只是这亲戚关系……” 李氏还没有说完,方小梅就叫了声“大娘”,声脆脆的,还带着点羞嗔的意思,说话的时候,她还伸手拧了一把白应天,低声道:“你倒是说话啊?” 她这一伸手,一拧,可是把李氏的魂都拧没了。 辈份在那摆着呢,而且男女有别,要是平常的叔侄,哪会有这么亲昵的动作? “你、你们……”李氏结巴得都不会说话了,这么结巴了两下,她猛地扑前,竟是伸手就挠向方小梅的脸:“我挠死你个狐狸精!竟然这么害我儿子……” 方小梅年纪轻轻,又是打小干农活长大的,怎么可能让李氏挠到,身子一闪,就躲在白应天身后了:“大娘,您别发火啊!可别气个好歹的——那样我可担待不起……你咋不说话?” 白应天被她一推,差点就撞上李氏,李氏又怎么肯挠自己儿子,手一闪错过,还想再挠方小梅,方氏已经冲过来了:“娘,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干啥还动手啊?小梅,你快过来,我看谁敢打你——你爹娘还不把他家锅都砸了啊!” 李氏气得头都发晕,指着方小梅喝道:“你问问这不要脸的都干啥了?” “干啥了?我们小梅可是为了救咱们白家才舍出去的,娘你咋还不知道感恩呢?” 方氏抱怨着,又摸了摸方小梅的头以示安慰。 要说亲侄女就是不一样,方氏待这个新认的闺女,可比对白慧儿好多了。 许文岚撇了撇嘴,回头看看走出来的朱氏,立刻转了过去。 “这是咋了?”朱氏皱眉:“屋里那事还没完呢,这又咋了?” 许文岚抿了抿唇,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娘,我看四叔和方家的闺女好像那个啦!” “哪个了?”朱氏一开始没明白,等看许文岚眨眼睛,一下反应过来。 “不、不能吧?”惊呼出声,朱氏也忘了许文岚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了,急着道:“那哪儿成啊?可还差着辈分呢!” 转头看过去,看看白应天,再看看方小梅,朱氏还真信自己闺女说的话是真的了。 这男女之间,有没有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看白应天和方小梅的互动,还真像是有了什么。 可这是哪儿和哪儿啊?虽说岁数差不了多少,但辈分在那呢,而且方小梅又认了方氏做娘,这不就是**了吗? 捂着嘴,朱氏是一声都不敢吭,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可比里头的事更大了,这是咋的了,怎么小叔小姑子接二连三地犯这样的错呢! 要是一个,那还能说是她自己作的,可这连着两个,只能说是家教有问题——还真是亲兄妹,这事儿闹的! 朱氏看看李氏,突然就皱眉:天啊,这要是连累了慧儿和文岚可怎么办?慧儿还好歹是定了亲,可文岚呢! 想到这儿,朱氏又是气,又是怨,不禁伸手握住了许文岚的手。 那头李氏也气得要发疯,指着方氏和小梅破口大骂,又说:“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呢?带了个小狐狸精害我们家——姓方的,我告诉你,你别想着能害我儿子!方氏,你现在就把这小妖精给我送回家去……” 方氏这会也听出点意思了,脸涨得通红,伸手拧了把侄女,却还是反驳道:“娘,您也别把啥事都往我侄女身上推啊!她还是一个姑娘家,懂得什么?你咋不说小叔子呢!他年纪也大,又是老手,指不成把对付那些女人的手段使在我侄女身上——啊,肯定是他不要脸……” 李氏大怒,一个耳光扇过去,方氏却没受这个,抓住李氏的手一攘,差点把她推在地上。 第三百四十一章 反目 没想到方氏居然没有乖乖让她打,还敢这么还手,李氏一声嚎哭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叫:“我不活了……” 方氏也不扶她,挺着胸叉着腰,“畜牲!不要脸的东西”什么的骂个不停。 两个女人就够一台大戏了,倒让外头越凑越多的乡亲看了个饱。 朱氏虽也在心里暗骂白应天不是个东西,竟惹出这样的事儿来,可到底不好让人这么看笑话。 过去扶起李氏,她小声道:“娘啊,你快起来,这在院里头呢!咱也不能让外头人看热闹啊……” 李氏的哭声一下就止住了,不只是不哭了,还尖着嗓子吼方氏:“进屋去!你个没伦常的贱妇!” 方氏这会捏着把柄,怎么肯服,梗着脖子还要再骂,后头的方小梅却是扯住了她的衣袖。 许文岚拿眼一扫,心道“这是个精的”,可到底还是不大精,要真是精明的人,怎么会被白应天勾搭上手? 这事他们都不是当事人,到底是日久生情?还是酒后乱性,都说不好。 但不管怎么样,白应天也没反驳,可见方小梅的清白还是毁在白应天手里了。 这个事儿可就是真热闹了。 刚才还围着白莲花转呢,这会儿却是都盯着白应天了。 一屋子人谁都没说话,白老爷子吧吧地抽烟,头垂得低低的,可谁都能感觉到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白莲花撇着嘴角,冷眼看着她哥,再没从前那种依赖感,嘲讽里还带着满满的厌恶。 方氏这回趾高气扬的,好像是捏着白家的命门了,恨不得鼻也朝天,当着李氏的面也敢“哼哼”的。 李氏扯着白应天,扁着嘴,要说啥还说不出来,只是一下下轻捶着儿子。 那头朱氏凑在白应魁身边小声和他说这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炕头上,白应禄端着个小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时不时地从小碟里抓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倒真像是看大戏了,许文岚倒有心凑过去,和二叔两人并作一处,齐心看戏,可碍于身份到底还是没敢。 “啪”的一声响,许文岚被吓了一跳,眼看着那碟花生米被白老爷子拂到炕上了,不禁啧了下嘴。 “老二,你是不把这个家当家了啊?”白老爷子红着眼,最先对准开炮的居然不是做错事儿的儿子。 白应禄抬起头,眼睛也有些发红,不知是喝的还是气的:“爹,我喝个酒咋的?不行吃花生米啊?咋的?” 他忽地一下跳起身:“就因为老四,我连老婆闺女都没了,现在我在这个家连喝个酒吃个花生米都不中了是不是?!爹,我也是你儿子!为了老四,你把我祸害成啥样了——你看看我!再看看老四!就你这个贪花好色,连外女都祸害的不要脸的畜牲,他也配姓白?!他也配让我因为他休了老婆丢了闺女?!” 吼到最后,白应禄眼泪都下来了,虽然刚流眼泪就反手抹了去,可他的愤怒却还是让白老爷子有些架不住了。 没有再说话,白老爷子只是转过头去看向了白应天。 白应禄抹了抹眼睛,也不说话,闷着头去捡炕上的花生米。 要说刚才已经被吓到了,那这会白应禄一吼,白应天真是吓破了胆,身子涩涩发抖,他只差躲进李氏的怀里。 李氏刚还在捶他,这会儿却是身子一挺,护住了白应天:“你要干啥?老四之前的伤都还没好,走路还瘸着呢!老头子,你可不能犯糊涂!要是残了可中不了举了。” 要考科举,四肢健全是必须的。 捏着的拳头慢慢放松,白老爷子合了下眼,定了定心神这才沉声道:“老三媳妇,这事儿你们方家想咋办?” 方氏眼一睨:“爹,你这是咋问的啊,那我家小梅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大闺女,清白的身子让小叔子占了,还能咋办?” 白老爷子咽下一口气,没计较方氏的态度,只是沉声道:“就不说小梅敬过茶认你和老三做了爹娘的事儿,只是小梅是你的亲外女,这就差着辈分,乱了伦常,这婚事是不中的。” “咋个不中?”方氏的声音一下拨高了:“爹,话可不能这么讲啊!咋的,你想让老四白占了我家小梅的身子?他要是眼里有那伦常,就别做这不是人做的事儿啊?!” 白老爷子扭头狠狠瞪了眼白应天,真想一烟袋锅打过去。 白应天往炕上缩了缩,小声道:“喝、喝多了……那天晚上知道孟家倒台了,我一高兴就喝多了,爹,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许文岚差点想乐,但左右扫了眼,她还是识相地捂住了嘴,倒是白老爷子好像听到了许文岚的心声,看着白应天,沉痛地道:“你做啥事都不是故意的,之前在孟家做的那事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事儿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桩桩件件都是咱们家承不起的祸啊……” “可不是咋的?”白莲花扬眉冷笑:“你白应天是啥事都能做出来,做完了手一甩‘我不是故意的’,就啥事都不管,自有爹娘替你开腚了是吧?我白莲花咋就有你这样的哥呢?半点好处占不着,尽受你拖累,要不是你,我能落到现在这地步?” 她恨得牙痒,白应天还恨呢:“不要脸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说!一个黄花闺女居然敢跟着男人私奔,你还要不要脸了?要不是你跑了,会找方家的?会有今天这事儿?” “你还恶人先告状咋的?我为啥跑?要不是你想坑我我能跑?!”白莲花不甘示弱,两手叉腰就开骂,两兄妹竟是反目成仇,彻底翻脸,各自揭短,闹得不可开交。 李氏身子晃了晃,猛地一声低喝:“都别吵了!方姑娘……” 勉强露了点笑脸,李氏赔着笑道:“方姑娘,这个事儿你们两个都有不对,但事到如今,我们家也只能吃点亏了!不如这样,你想要多少钱,我们家赔你啊!只要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赔偿 听到这话,许文岚差点就乐了。 李氏这是什么意思?想拿钱买人家大姑娘的清白?要是她,一巴掌就扇过去了。 可惜,方小梅不是许文岚,方氏更不是,一听到李氏说赔钱,方氏的眼睛都亮了,只是嘴上却还硬气:“娘,你说啥呢?我家小梅那可是……” “五十两银子!”不等方氏说完,李氏直接就报了数,一上来就大手笔,纯心要堵住方氏的嘴。 方氏听得心扑通扑通地跳。 五十两耶!嫁进白家这些年,她手里头就没拿到过一两整银子过,更不用说五十两的银子了。 现在的地价,五两就能买一亩地,哪怕是再好的地,也不过六、七两银子,这样一算,可不就是十亩地吗? 要是有了这十亩地,她还窝在白家干啥?还不可以分家像老大家一样搬出去过好日子?! 眼珠子转得飞快,方氏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得“噼啪”响,早就忘了就算是给钱,李氏给的也不是她方氏,而是方家,是方小梅。 方小梅皱着眉,看看自己的亲姑姑,就要伸手扯她。 还没等她扯住方氏,方氏就突然沉声道:“不成!我家小梅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清白身子就这么毁了,你们就想赔五十两就这么算了?当我们方家是什么人啦?” 李氏气得脸都白了:“方氏,你别给脸不要脸……” 话没说完,却被白老爷子扯住了。 李氏脑子发晕没听出来,他却是听出来了。 方氏那几句话,并不是说不肯,而是想要讨价还价。 虽然气个半死,但儿子闯出的祸总要收拾,要真是就这么娶妻,他这个一直看重的儿子的前途可就毁了,虽说现在还有大孙子,但好歹老四也是他亲儿子,更近一层,还是他中举撑起这个家更好。 “老三媳妇,你也不用说那些虚的,直接就说你想要什么。” 方氏眉毛一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我要那套新房子!” 虽说新房子占地面积也不过一亩多点,可那是房子啊!新盖的青砖大瓦房,折成银子少说也得一百两。 她又不傻,当然要那房子不要钱了。 白老爷子皱眉,沉声道:“不中!那房子不是咱们家的,是你大哥的,怎么能拿来给你?” 方氏一撇嘴,哼哼道:“爹,您哄谁呢?那房契现在不是还在你手里呢吗?今个儿,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那房子要赔给我们,还有啊,我们家要分家出去单过——要是爹您不答应,那今个老四强占良家妇女的事儿咱就得好好说道说道,大不了咱们就去衙门……” “姑!”方小梅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了一声,先扯住方氏,这才和声道:“白大爷……” “别,你可别这么叫,当不起……”白老爷子差点撅过去。 造孽啊…… 方小梅不以为意,仍是柔声道:“白大爷,我和应天情投意和,您何不成全了我们呢?” “啥情投意和?还不是你个小妖精勾搭……” “大娘,您误会了。”方小梅仍是在笑,但该打断李氏不让她说话时绝不含糊:“我跟着应天一路同行,彼此照顾,怎么就不是情投意和呢?应天,若不是你这一路上待我甚好,我又怎么会屈身于你?” 说着话,方小梅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白应天看看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开得了口。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了。 要说喝多了乱性那就是编瞎话,真喝多了就人事不省了,哪儿还能闹出这事儿?八成是一路上白应天犯了那怜香惜玉的性子,对方小梅甚是殷勤。等到孟家出了事,方小梅一算计这也进不了孟家了,就把主意打在了白应天身上。 而白应天二两狗尿下了肚,都不用方小梅做什么,就已经骚情难耐,一个本就好色,一个半推就就,就成了一段好事。 等到酒醒了,白应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闯了祸,想要抽身退出,方小梅又怎么可能让他退呢?! 照许文岚看啊,今天这事儿可不是方氏作得了主的,这个方小梅可和方氏打的不是一样的算盘。 果然,方小梅柔情脉脉地看过白应天,又柔声道:“应天,我的身子已经给了你——这是当着咱们家自己人,我厚着脸皮不怕羞才说了这一句,若是被人知道,我只能……” 抽泣两声,她捂着眼睛道:“一头撞死在你们家门前……” 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李氏脸都青了,方氏更是嚎起来:“小梅啊,你可别想不开啊!” 白莲花却是尖声骂道:“要是知廉耻,你现在就该去撞死,一了百了……” 方小梅眼皮一抬,睨了眼白莲花,细声细语地问:“小姑,不,小妹,你怎么梳了妇人头?” 高啊!一句话就把白莲花噎得说不出话了。 方小梅是婚前失身,不贞,可白莲花也一样是这么回事,大哥莫说二哥,说了就小心被雷劈。 狠狠跺了跺脚,白莲花咬着唇,虽说恨得不行,却到底不说话了。 方小梅就去看冷着脸的白老爷子:“老爷子,我生是应天的人,死是白家的鬼!您是长辈,不管是靠山屯还是哪儿,都知道您是忠厚的良善人,今天这事儿,就由您作主给我个交待,也给我们方家一个交待……” 顿了顿,她苦笑道:“我也是为着两家的体面,这才直接跟着应天回了咱们家,还没回家,若是我回了家,我那爹娘——您是知道的……” 虽然没说会怎么样,可是白老爷子一想到方氏的兄弟和兄弟媳妇,头就疼了。那两个可是不讲理的人,没理还能搅三分呢,何况是有理呢!要真是让他们两口子来白家,那这件事肯定是得闹得整个屯子的人都知道了,到那时候白家的名声就得臭大街了。 白老爷子咬着牙,想了又想,越想脸色就越难看。 “爹……”颤着声唤了声,白应天小声道:“爹,我还得考科举呢!我娘不是说了,我中了状元要娶就娶……” 第三百四十三章 嫁娶 “呸,你还想娶公主呢!你多大脸啊?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白老爷子气哼哼地啐了声,狠狠瞪着白应天:“这些年我花钱供着你读书,自己个都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年做不了几件新衣裳,就指着你能出息,可你看看,你是怎么个出息法的?!今天这事儿都不说了,就你平常哪儿有好好用功过?和一些狐朋狗友胡混,见天着花天酒地败我的钱,就你,还是趁早歇了中状元的心吧!” “爹、爹……”白应天颤着声叫了几声,心里知道白老爷子这是彻底放弃他,不想把宝押在他身上了。 白老爷子不理他,看看方小梅,沉声道:“小梅姑娘,这事是应天犯了大罪!照理说,他得娶你,可是到底你和应天还差着辈分……” “辈分怕啥啊?”方小梅笑盈盈的,脆声道:“白大爷,这早就是大清朝了,别说我和应天不过是有亲,早年那皇太后还不曾姑侄同嫁一个皇帝嘛!” 这说的是孝庄了! 许文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小梅,心道这个方小梅虽没念过书,但还真是不笨,还知道扯了孝庄出来说话呢! 也是,满人不在乎这个,东北这疙瘩儿,就是满人发家之地,虽说现在多得是从关里迁来的,可到底不像关里有那么多规矩,像方小梅和白应天这样的关系,在搁在关里,可能就是乱了伦常,可在这边,说不定人家还有说是段佳话的呢! 脸皮抽了两下,白老爷子也没别的话说了,只能道:“那就这样吧,回头我让他娘请媒人……” “不行——” 一语双声,却是李氏和方氏难得的异口同声起来。 两人目光一对,还是李氏先说了话:“我不同意!他爹,明明是这个方小梅不要脸勾搭的应天,你咋能反倒认了是应天的错呢?咱们应天那是要做大官娶千金小姐的人,怎么能让她这贱丫头毁了他的前途呢?” 白老爷子沉着脸:“还想着做大官娶千金小姐,你也得看看你儿子到底是块什么料啊!烂泥扶不上墙……” 他还没说完,李氏已经气得低吼:“我知道你现在得意大宝了,就看不上儿子了,可你……” “娘啊,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吧,我这还等着说话呢!”方氏急得直插嘴:“爹啊,你自己个就定了什么娶不娶的,我这还没同意呢?要我说,我们方家也丢不起这个脸,你把房子过到我名下就得了……” “姑,”方小梅阴恻恻地开了口:“你说啥呢?啥叫把房子过到你名下?还又是你作主?你老早就嫁人了,凭啥替方家作主啊?” 方氏恼得啐了声:“咋的?我是你姑我还做不了主咋的?小梅,我和你说,你不能只想着那么点事,你得多想想将来……” “我就是在想将来呢!”冷淡地回了句,方小梅沉声道:“老姑,我的终身大事不是你一个外姓人做得了主的!再一个,你在这掺和,是为我吗?还不是想着自己捞点好处?你也好意思,为了自己捞点好处,不不管我死活了是吧?我一个清白女儿家,人都是白家的了,你不让我嫁过来是想逼死我咋的?!” “谁逼死你了?傻丫头,咱有房子……” “房不房子的和你有关系啊?”截断方氏的话,方小梅冷淡地道:“我嫁到白家,自然会和应天去那新房子里住,可和老姑你没半点关系。得了,老姑,你也别说别的,今天我是嫁定应天了……” 方氏气得直拍大腿,眼珠子左转一下右转一下,突然就叫起来:“你说嫁就嫁啊?人应天还没说话呢!你想嫁应天还未必肯娶呢!你说是不是应天?” “我、我……”我了半天,白应天才垂下头:“我只是一时糊涂。” 方小梅抹着眼泪,低声道:“应天,你又说这样的话,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怎么还能这样?罢了,我这就走,就是死也不死在你们家门口,我、我直接去衙门外头撞在那石狮子吧!” 白应天吓了一跳,忙扯住作势要走的方小梅:“你别啊,别、别啊……” 她死了也就罢了,可撞死在衙门门口,衙门能不追究?到时候他强占民女的罪名就逃不掉了,还没等考上功名就啥前途都没了。 李氏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了,这方小梅要真是跑到衙门口去瞎说,那可糟了…… 一直没作声的白应魁皱着眉,终于开口:“应天啊,不是大哥说你,你这事实在是不对——事儿都这样了,也别说别的了,你是个男人,就做点老爷们做的事儿!人姑娘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推三阻四的,想咋的?哪个老爷们像你似的半点责任都不想付……” 炕桌边喝酒的白应禄一下就乐了:“老四他啥时负过责任啊?” 横了白应禄一眼,白应魁沉声道:“爹已经作了主,你就别说别的了!再说了,娶了媳妇一样能考举人,不过那之前,你得先考上童生才行啊!” 这刀补得真妙! 白应天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李氏扁着嘴捂着脸哭了,还用帕子擤了老大一声。 白老爷子阴着脸,过了半晌才道:“方姑娘,你先回家吧,过后我请媒人去你家提亲……” “爹,那啥,我送小梅回去!”方氏急着叫:“这事儿我还得和她爹娘好好商量商量,您也先别急着来提亲啊!” 说着话,扯着不情愿的方小梅就往外走,方小梅一个劲地扭着身子,还不时回头叫:“白大爷,我在家等着啊,你们快着点,要是三天不来我可就来了——这要万一我有了,可拖不得的……” 一听这话,李氏的哭声更大了,白老爷子的脸色更是阴得要落雨。 “爹……”白应天才颤着声叫了一声,白老爷子手一甩,一记耳光就打在他脸上:“你、你个小畜牲,是想活活气死我啊!” 被打得一愣,白应天连退两步,捂着脸只是哭。 另一旁的白莲花却是急不得了:“爹,我哥的事完了,还有我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提亲吧 可不是还有一个呢嘛! 白老爷子的脸都绿了,看看白莲花再看看白应天,只觉得丧气。 深深叹了口气,白老爷子也懒得打骂了,只是挥了挥手,淡淡道:“你让他过来提亲吧!只要三书六礼都全,能娶你正式过门,我也啥话都不说了——你们啊,都好自为之吧……” 说着长叹一声,扭身坐在炕沿上,闷着头抽旱烟袋不说话。 老头发愁,白莲花可不在意,一听到他吐口,立刻喜形于色:“爹,那我就先走了……” 李氏忙一把拽住她:“你干啥去?既然回来了不好好在家呆着,还往外跑啥啊?” 白莲花哪儿肯,甩开李氏,笑盈盈地道:“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啊!娘,你别拦我,你就等着多个有钱的亲家公吧!” “啥有钱啊?”李氏也是气得不轻,含着怨气怒道:“不就是个郭布罗家的奴才秧子吗?多稀罕似的?!” 白莲花一愣,看着李氏,愣了半天才问:“娘,你说啥呢?啥奴才?我咋听不懂呢?” 转头看屋里众人,目光扫过,见没人说话,她忙摘下头上的银钗:“娘,你肯定是听谁瞎说的,你看看,这可是实心的银钗,还镶了珠呢!少说也七八两银子的,就这么买了给我戴,怎么能是什么奴才?” 说着话,她又狠狠瞪许文岚:“一定是你乱讲哄我娘!许文岚,你到底和我什么愁什么怨啊!就见不得我好是吧?” 许文岚眨了眨眼,都被气笑了:“和我什么关系啊?你要有本事嫁皇上,我才替你高兴呢!” “呸,尽说那些虚的没用的……”白莲花尤自气不过,扯着李氏急着道:“娘,你别听别人瞎说啊……” “瞎说?”谁都没想到最先跳出来补刀的居然是白应禄。 打从老婆闺女走了,白应禄的嘴好像越来越毒,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怨气,恨不得一句话就把人钉死在那儿。 “你问问你哥,再问问爹,要不就等你三哥回来问问他,全家谁不知道你是跟着郭布罗家管家的儿子跑了呢?看着在外头风光,可说到底还是奴才!老妹儿,你可真行啊!这不嫁那不嫁,专门挑了个奴才种嫁,是想着让你的子孙后代都当奴才秧子,一辈子侍候着贵人是吧?啊,我看说不定你们成亲了,就能把你送进郭布罗家侍候夫人小姐的,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能多拿几文月钱呢!” 白应禄冷嘲热讽一通,哪儿管白莲花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个奴才?怎么可能……” 浑身哆嗦,她一跤跌在地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得意。 朱氏扯了扯白应魁,下巴往外头点了点,那意思“咱们撤吧”。 白应魁皱了皱眉,觉得这时候走不大好,可被朱氏拧了一把,到底还是咳了一声,小声告辞。 白老爷子也不吭声,李氏更是搂着白莲花哭,连理都不理,倒是白应禄跟了出来,也不吭声,一直送到门外。 “二弟,你回去吧,又不是客,送啥?” 白应禄嗯了声,却没回,只是跟在白应魁身后,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张嘴。 白应魁回过头,看了看他,倒反应过来:“弟媳妇娘俩挺好的,你别惦记了。” 这话说的!要不惦记着跟出来干啥? 许文岚直翻眼皮,又看白应禄:“二叔,你要真是心里头惦记着我二婶和草儿,就自己个去找。不过你要是半点诚意都没有,就只是想接她们回来白家,那就还是不要去的好——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和感情……” 她还没说完,朱氏就拧了她一把,许文岚呲了呲牙,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朱氏这才笑道:“二弟,我知道你心里惦记她们母女俩,但草儿心里头还气着你呢!弟媳妇也是——要我说啊,你这次是真的伤了她们娘俩的心,再说你那个酒就不能少喝点?喝了就发酒疯,打弟媳妇骂草儿,这日子哪儿是那么过的啊?再说了,闺女咋了?闺女就不是你亲生的了?也不是大嫂说话难听,你要是还整天抱怨弟妹没生个小子,那啥都别说了,我今个儿把话搁这儿,弟妹肯定不会回来的,草儿更不会回来。” 白应禄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扭过头去,他抹了把脸,又看朱氏:“我知道了,嫂子。那,我不送你们了……你们慢走啊……” 看着白应禄转身进院,猫着腰塌着背,怎么看都有点可怜。 白应魁才一叹气说可怜,许文岚就冷哼了声:“二叔可怜,那被家暴的二嫂不可怜?要我说啊,二婶走了才真是得解脱了……” “这孩子!其实吧,你二叔人也不坏……” 许文岚看着为兄弟辩护的白应魁直翻白眼:“爹,你说二叔不坏,那是因为他是你亲弟吧?要是你女婿打我和我姐,你咋办?” “唉,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这孩子,劲瞎说啥啊?”白应魁气得抱怨一声,却到底不好再为白应禄辩护。 发生这样的事,买房基地的事儿也只能先这么搁着,改天再说了。 回了家,白慧儿听得眼都瞪圆了:“咋还会出这样的事儿呢?我的天啊!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奶这两孩子可是咋生了吧?” “咋生的,就是那么生的呗……”许文岚嘻嘻笑,浑不在意。 白慧儿却是撑着腮,苦想半晌问:“那老姑还嫁那个人不?那人还能来提亲吗?” “谁管那个啊!爱咋的咋的呗。”许文岚是真不在意。 白慧儿没法说下去了,想想才道:“对了,那个府城来的什么什么行的又来了,我说你没在家,他说明个儿还来,你到底见不见啊?这都三趟了,你比孔明先生还多一道了……” 顺德行的吴管事来过三次了,可次次许文岚都避而不见,白慧儿觉得太为难人家了,许文岚却只是乐:“除了他家,郭布罗家就没来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为妾 现在可不是当初想求着顺德行要她糖的时候了,北糖的名气已经传了出去,除了顺德行还有别的商行来谈过,不过现在许文岚想合作的却是郭布罗家。 说到底,她是在黑水,俗话也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和郭布罗家全作好处多多,她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虽说郭布罗家的商行名气没有顺德行大,路子也还没铺到南方去,可是在关外这片地,郭布罗家的势力不是吹的。 第二天去布艺行,许文岚还惦记着郭布罗家的事儿,按理说县令赐名时承昱当时在场,也看到了这几天衙门里风风火火的在操办种甜菜的事,就该知道北糖一定能赚钱啊! 听说,县令还特意把糖和甜菜送到了府城献给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写了封信好好鼓励了下县令,还说要是黑水甜菜大丰收,必为县令请功。 道听途说,未必全中,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县令是真的重视北糖和甜菜。 就看衙门门口张贴的告示,还有那些下乡号召百姓种甜菜的小吏,许文岚就觉得很可能以后黑水真的会成为出名的甜菜产地。 手杵着柜台,许文岚歪着脑袋,都没留意到大朱氏正和来买枕巾的胖妇人在说她:“这些东西都是我闺女想出来的,别家可是没有——文岚、文岚……” “啊?叫我?”许文岚一个机灵,醒过神来。 “有人找。” “是……”一下跳起身,许文岚带着笑迎向门口,却是立刻失望地搭了眉眼。 还以为是郭布罗家的管事,就算承昱不出头,来个管事也好说话啊,难道她还得亲自上门去谈不成? 没了兴致,她很随意地扫了眼白莲花:“老姑,你有事?” 白莲花面带惶惶之色,早没了从前那种趾高气昂的气势,刚才甚至没有直接进店,对着大朱氏也有些忐忑之意。 只是看到许文岚,白莲花立刻瞪了眼,张嘴就喝:“你为什么害我?!” 许文岚听得一愣,好家伙,一张嘴就一顶大帽子扣过来。 “我啥时害你了咋我自己都不知道?”笑盈盈地睨着白莲花,许文岚问道:“不如老姑你好好说说,要是我没做,那我赶紧去做了,也省得白担了恶名。” 这话答的,正和大朱氏站在一处的胖妇人听得一下就乐了:“瞧你这闺女好一张巧嘴,算了算了,我也不和你讲了,给我包两套吧!不只是这枕巾,那个软乎乎的枕头我也要,要说,这是比瓷枕睡得舒服多了。” 大朱氏答应一声,带人过去结帐,又冲着许文岚使了个眼色。 知道大朱氏是担心白莲花闹事,许文岚可不怕那个。 也不让白莲花过来坐,她只是抱着膀子冷眼看人:“我这儿是做生意的,不是让人闲磕牙的,你要是想惹事,就痛快走。” “你……”白莲花恨恨地跺脚,却竟然没有一怒离开,反倒压下了火气低了声气:“我有事和你说,不能在这儿。” 挑起眉,许文岚倒有些好奇:“不在这?难不成老姑你还想着让我请你去茶馆说事?” “不去茶馆……”白莲花立刻急着道:“那个,你们这不是有后院吗?” 看来是真的要说事,还怕人听到呢! 许文岚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带了白莲花绕到后屋。 “草儿她们在这儿?” “不在,二婶她们在大杂院里租了间屋,搬过去住了……”许文岚脚步一停,回头看白莲花:“你是找我还是找二婶她们?” “找你,自然是找你。”白莲花忙应了句,左右看看,确实没人能听到,这才低声道:“这次你一定得帮我!要不是你害了我,我也不会来求你。” 这是求人?! 许文岚失笑:“老姑,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怎么害你了?再说了,你要是求人帮忙,就得有求人帮忙的姿态,瞧瞧你这样,活脱脱是来打架的,哪儿是来求人帮忙的呢?” “我是真的求你帮忙。”白莲花脸涨得通红,到底还是弯不下身板:“还说你没害我!我今天去见他,他一个劲抱怨我,说都不想见我了,还怨说因为我害他被他爹打——你说说,要不是你非得把事情嚷开,让郭布罗家的夫人知道了,他又怎么会被打?又怎么会生我的气?还堵气说不娶我呢?” 白莲花说得绕圈,许文岚却还是听明白了:“这话说得真好笑,他挨打怎么了?我看那还是轻的,无端端拐了人家一个大闺女,还不让说咋的?再说了,老姑你要是想怨谁,就去怨你那好四哥和三哥啊,我可只是陪着他们去的郭布罗家,具体找人的还是他们——要不是我跟着,说不定你被拐了这事儿早就嚷嚷得满黑水都知道了呢!” “呸……”白莲花啐了声:“好像现在就没人议论似的,还不是你说出去的……” “冤枉人可不是这么冤枉的!得得得,你还是走吧,我可没那闲功夫和你玩。” 许文岚撇撇嘴,推白莲花出去。 白莲花怎么肯走,扯住许文岚的手不放:“不行,这事你闹出来的你就得解决了……” “呗,见过赖的没见过你这么赖的!谁惹出来的?你自己跟人跑了还好意思怨别人,脸大不害臊不算咋,你藏起来别让人看啊!” 白莲花又羞又恼,却忽然一下屈膝跪下了:“文岚,算我求你。” 她这一跑,许文岚倒有点吓到了。 这可是白莲花啊,做错啥事都不带认错求饶的人,这会居然还知道跪了,看来是真要求人了。 看许文岚没再推她,白莲花松了口气:“现在他生了气,不肯去家里提亲,只说要是我悄悄过去,他倒愿意纳我为妾……” 说到这,白莲花抬手抹了抹眼泪:“当初我去找郭布罗少爷,没见着人,偏生碰到他,说是认识郭布罗少爷愿意带我去见他,哪成想竟没找到人,我又怕又慌和他说了家里的事,他说会救我,我这才跟着他走的——哪儿成想他竟只是郭布罗家的一个奴才……”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为妻 是有点想不到,可是怎么着,你犯的错和他是什么人有关系吗? 敢情,他是富少爷,你和那人私奔,婚前失身,就是对的;他是个奴才,这才变成错了? 许文岚呶了下嘴角,还真不好意思和白莲花掰扯这个理。 白莲花却是抹着眼角,低声道:“既然失身于他,那我也就只得委曲求全嫁给他了,就算他是奴才,可好歹家里还略有薄产……” 听到这,许文岚真想张嘴吐槽。 这才是重点吧?奴不奴才的不要紧,有钱才是最重要,郭布罗的管家手里的钱可比黑水一般小商人还多。 “你不在乎他是奴才了?” 白莲花眼角一扫,竟然很平静地道:“奴才又如何?这天下谁人不是奴才?这些县令、知府,还不是皇上的奴才?!” 哗,这话有水平啊!不像是白莲花说的。 许文岚盯了白莲花一眼,心道管家的儿子那个什么小六爷也不是盖的啊,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真是,清朝的官也是奴才,可是话说回来了,此奴才不同与彼奴才,人家当官的是皇上的奴才,可那一样是官籍,你小六呢?那可是真正的奴籍,咋好意思把自己和官员拉到一起说呢? 不过不得不说,这样的洗脑看来是很成功的,至少白莲花现在丝毫不以奴才为丑了。 看白莲花那样儿,许文岚很想提醒一句,管家的财那可不是私产,连他自己都是郭布罗家的财产呢!只要是郭布罗家一句话,管家纵有良田千亩也得立刻双手奉给郭布罗家。 不过白莲花现在这心气,她就是说了,估计她也不在乎吧? “老姑,你能想得开是好事,我也祝你幸福。不过你说的那个事,我真的啥都帮不了你。”许文岚笑着说了句大实话。 可不是嘛,她算老几啊?还能管得到郭布罗家管家的头上了?可是别往她脸上贴金了。 白莲花却只当许文岚在说谎:“你怎么帮不了?你不是和大小姐交好吗?连夫人都肯给你面子,让管家找人,怎么现在你又说不能帮呢?文岚,我知道我之前得罪过你,是我不对,你就帮帮我吧!你要是不帮我,我可真的只能死了……” 还真都学会了,一个个的,总是要死要活的。 许文岚扬眉,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低咳声。 一听到咳嗽声,还跪在地上的白莲花忽地一下跳起身来,掩饰地去抚发鬓。 许文岚扬了扬眉,心道谁在乎你跪不跪啊?跪都跪了还怕人知道? 正想着,大朱氏掀了帘子进来,笑着对白莲花点点头,就冲许文岚招手。 许文岚跟出外头,大朱氏拉了她的手,小声道:“文岚,娘知道你是大人有大量,别和你老姑一般见识了,要是能帮着说两句话就帮好了,她——也怪可怜的……” “哪儿可怜了?是有人逼着她和人跑的?”许文岚真是气乐了。 是,白家是要坑她,可白莲花也可以自己躲起来啊?就算是跟人躲起来了,可又是谁逼着她失身于人的呢? 大朱氏低叹一声,垂下眼帘,也不说话,可那郁郁之色却是让许文岚立刻投降。 “干娘,你别这样啊……” 握着许文岚的手,大朱氏小声道:“娘不是怪你,娘只是觉得这女人活着是真不容易……” 只这样一句话,许文岚竟是无言以对了。 大朱氏和离后,对外是坚强女性,可是背着人时也觉得凄苦,虽然她没和许文岚说过什么,可许文岚心里是清楚的。 和身抱住大朱氏,许文岚把头在她怀里蹭了又蹭:“好了,干娘,我帮她。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保证真的能帮得上忙。” 大朱氏忙点头:“自然,这种事哪能说得准呢!” 许文岚“嗯”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看到白莲花一脸喜色,不禁沉下脸:“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面子,说一句让人娶你做妻就能让你娶你做妻。如今这事儿,也无非是把前因经过和郭布罗夫人讲一下,若是夫人心善,可能会帮你。可是你要想清楚了,夫人出面,好的话就是你心愿得偿,做了人家的妻,但就算如此,也免不了那人怀恨在心,觉得咱们逼他娶你,日后待你不好。二呢,我也不能说夫人一定会帮忙,若事情不成,你也别跑这来耍赖撒泼,我可不惯着你那事儿。” 许文岚话说得直接又难听,白莲花听了脸色也不好看,但到底还是点了头:“我知道了,绝不会来闹,也不后悔。” 她这么说了,许文岚才点头,却不留白莲花,直接就让他走了。 等人走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和大朱氏抱怨:“我奶可真是会生,瞧瞧她生的这一对儿女……” 大朱氏也叹气,却是低声道:“不管怎么说,若能好好解决了也算是白家祖上积了德,再怎么着总还是一场亲戚,自然是希望他们好的……” 许文岚眨眨眼,真不好意思说自己真有点看热闹的心理,还真不在乎他们过得好不好。 这样的话再怎样也不好说出口,她干娘和娘可都是良善的女人,就只有她,说善不算太善,可说恶还又差得远——总之,咱也就做个普通人,不坑人害人,可别人也别想害咱。 虽说是答应了白莲花,可是这事儿许文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当然不是她本人不好意思,而是这世道这话就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该说的。 大朱氏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特意请了草儿过来帮看会店,陪着许文岚去了郭布罗家。 要说郭布罗夫人还真是给面子,一听到许文岚求见,还真就见了,不仅见了,还把大朱氏和许文岚当成正经客人,没半分怠慢。 大朱氏因此而放松了几分,但这话还是不好讲,赔着笑,她看看许文岚,许文岚会意,笑着拉了明兰的手:“我有新玩艺给你看……” 扯走了明兰,大朱氏这才有机会说话。 许文岚倒不担心大朱氏办不成这事儿,若论说服人,她干娘还是很有口才的。 明兰被她拉出屋来,也不疑有他,还问:“什么新玩艺?” 许文岚就笑了:“糖啊!我制的糖!要吃不?你哥在吗?他爱不爱吃甜的?!” 第三百四十七章 生意 到了明兰的院子,许文岚也不进屋,只问院里的小丫头她二哥带的东西送来没。 明兰瞪大了眼,看着许文岚把东西一样一样从木箱里拿出来,倒是被逗笑了。 柳芽更是急着问:“许姑娘,你这都什么东西啊?怎么像锅呢?” “你就当它是锅好了。”许文岚笑眯眯的,也不多解释。 亏得自己爹就是个铁匠,由得她怎么说,要不然这台棉花糖机还真是不好做出来。 棉花糖机,要搁在现代那是半点难度都没有,花个几百块钱也就能买到最简单的款式了,可是搁在清朝这东西精密啊!哪怕是白应魁手艺出众,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做得出来了。 锅好办,烧糖的锅啊灶啊连在一起也能做到,可是离心轴就做不出来了,没有电机、没有电,只能用人工代替,要不是许文岚之前做过试验,这会哪敢带出来炫呢! 就上回做试验时可是把白胜武累惨了,哪怕糖再甜,他也不想吃二回:“可别再让我摇了,要累也换个人累啊!” “就不,大哥是书生,你是将军,不找你找谁呢?”许文岚瞪大了眼,一句话哄好了白胜武,让他心甘情愿又跑来充苦工。 不过可惜,郭布罗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东西是送进来了,可白胜武这个半大小子却进不来。 许文岚眼珠溜溜转,看了半天才喊了一个专看管花园的婆子来帮手:“一会我让你转你就转,有多大力使多大力,我不喊停可千万别停哦!” 那婆子哪知道厉害,点头应了,全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难的。 放好了糖,许文岚盯着灶,等到灶烧得差不多了,糖也该化了,就喊那婆子转轴把,自己拿了根竹筷子,一等糖雾喷出立刻绕糖。 这时候可没有这样制糖的,明兰看着那糖丝丝绕成一团,果真像许文岚说的那样,像是棉花,立刻笑起来,等许文岚教她用手撕着吃时,明兰先是不好意思,别扭了一会儿才拈了一小条放进嘴里。 “啊,这个真好吃……”明兰笑着赞了句,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形。 其实这棉花糖就胜个新奇,要说好吃真的未必有明兰之前吃的那些东西好吃。 许文岚笑眯眯,得意地点头,又喊那婆子转起来,多绕了好几个棉花糖,不只明兰吃,柳芽和几个凑近的丫头都得了,这才漫不经心地问:“要不,送去你承昱少爷吃?” 话说完,许文岚偏头看向明兰,明兰脸上仍带着灿烂的笑,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反倒是许文岚自己有了些别扭的感觉。 要说今天弄这个棉花糖,实在是许文岚自己有私心。郭布罗家这么多天都没有管事登门,许文岚担心他家根本不想做糖这门生意,送棉花糖给承昱是想勾起他的心思。 但这样一来,她来和明兰玩,给明兰做棉花糖的目的就不纯了,很有利用明兰的意思。 抿了抿唇,看着明兰的笑容,许文岚忽然道:“还是不给他送了,今个儿就咱们自己吃……” “哦……”明兰答应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 许文岚想了想,忽然问:“你要不要也来弄?” “我也可以?”明兰惊讶,接过竹筷,在许文岚的示意下轻轻绕动,看到糖丝果然缠在竹筷上,不禁惊呼出声:“啊,真的做出来了……” 白色的棉花糖像云朵一样,明兰举着手中的棉花糖,看了又看,舍不得吃。 许文岚就笑她:“不吃一会也不好吃了。” 明兰回头看她,笑笑,却把棉花糖举到她面前:“这回我做给你吃。” 许文岚失笑,拈了一场放进嘴里,故意夸张地道:“特别甜!老好吃了……” 明兰也伸手撕了块,一本正经地点头:“真的特别甜……” 她看着许文岚,笑得连眼睛都是亮的:“我很开心……” “不就做个糖……”许文岚的声音一顿,看着明兰,意识到她说的不是这个事儿。 冲着她一笑,明兰柔声道:“我真的很开心,开心你不给我哥送糖了。” 许文岚目光忽闪,突然就意识到明兰什么都明白。 或许有很多藏在阴暗面的糟心事都闹不到明兰跟前,但明兰到底是郭布罗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些事呢? 她想利用明兰,明兰一早就知道的,只不过并不揭穿罢了。 一意识到这一点,许文岚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小姑娘:“我……” 笑着握住许文岚的手,明兰示意她不用说下去,而是喊柳芽:“柳芽,我再做一个,你去给我哥送去,就说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文岚家的新糖。” 柳芽哪想别的,答应一声,乐呵呵地看着自家姑娘做棉花糖。 许文岚却又是内疚又是庆幸:“明兰,回头我做一只大布偶做你啊!” 明兰回头,笑问:“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有一人高的?” “一人高?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呶了呶嘴,许文岚还是点头答应了。 明兰肯收她东西,就是不生气了,许文岚也抛开别的念头,和明兰两个人胡闹。 等到柳芽回来,说大少爷想见见她时,许文岚都快忘了想找承昱那事儿了。 大少爷好见,生意却是难谈,许文岚常常觉得古代人真的是早熟,承昱也不过十六岁,可是办事沉稳,心机深重,放在现代说是三十也有人信。 一番计量下来,许文岚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 原本她只想把销售交给郭布罗家,生产方面是她自己占全额,可是承昱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这糖很难制吗”。 的确不难制,她这糖也是用的古法制作,既没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也没有把原材料完全掌控到自己手里。 现在她所占的不过是个先机,等甜菜大批量出产时,郭布罗家一样可以收购自己产糖,就和之前的蜂窝煤一样。 好在承昱比黄老板厚道得多,并没有想过抛开许文岚自己做这门生意。 说到最后,两人五五分成,但许文岚并不需要拿本钱出来,就算是现代的技术入股了。 而郭布罗家却要出资建糖厂,到时候大批量生产时收购甜菜也都是由郭布罗家先出款。 而且许文岚还替白应魁揽了生意,那棉花糖机,只能从他的铁匠铺里定制,怎么看,也都不算吃亏,虽说分红比她想的要少得多,但总算这笔生意还是做成了。 出了承昱的书房,许文岚摸摸袖袋里揣好的文书,吐了口气,还是笑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狮子口 许文岚的生意谈得算是顺利,大朱氏和郭布罗夫人谈的也算是顺利。 对于夫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奴才的婚事,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家里的奴才,只要她指就准成鸳鸯配。 大朱氏一提,她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不仅答应了,还一再抱歉,是她家下人做错了事,甚至还想立刻让人喊来管家,说说这门亲事,还是大朱氏劝住了。 告辞回家的路上,大朱氏反倒有些忐忑了:“也不知那人到底对莲花是不是真的有情意,这次到底算是有些逼迫的意思,只怕那人心里记恨,到时候对莲花不好——强扭的瓜,怎么能甜呢?” 许文岚失笑:“记不记恨的,这都是白莲花自己求来的婚姻,到时好与不好,都只能她自己承担,干娘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呢?再说,来之前,我不都和白莲花说了,不管怎样,她都别到咱们跟前来闹。” 大朱氏摇摇头:“我都不知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见她这么说,许文岚只能收了笑,柔声安慰,可其实她自己心里并不怎么看好白莲花的这门亲事,不独是白莲花,白应天的亲事她也是不看好的。 方小梅是个精明人,又有方家夫妇那样的父母,怎么看都不会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人,到时候白家只怕会比现在还要热闹百倍了。 只是许文岚没有想到,这方小梅人还没嫁进来呢,白家就已经热闹得像过年了。 还没到门口呢,就先看到围在外头看热闹的乡亲,再听声儿,哇,这是唱戏呢?还是唱戏呢? 看到许文岚等人过来,门口的乡亲也有些尴尬,你推我攘的让开道儿,有那熟的还仗着交情和朱氏道:“快看看吧,老三媳妇家可是要翻天啦……” 朱氏牵牵嘴角,却实在是笑不出来,这几年,老白家快赶上戏园子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戏,惹人笑话,朱氏都觉得抹不开脸了。 好像是好心好意地劝了一两句,可是热闹还是要看的,围在门口的人放了老大家一行人进去,却谁也没有散开,仍是围了个团团转。 朱氏进了院,就想说别吵了,那么多人看热闹呢!可是张了嘴,这话愣是没机会说出口。 这院里太乱了,乱得朱氏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扯着李氏又哭又叫的,不是别人,可不就是方氏的媳妇张氏,朱氏太知道这个人了,一看是她在闹,就根本没往跟前凑,省得被她扯住还甩不脱了。 “亲家母,这丑话我可说在头里了,你们要是不让我闺女住进那新瓦房里,我说啥都不会让闺女嫁进来的!不只是不嫁进来,我还让闺女立刻就去衙门里告你家儿子诱拐骗婚,我就不信他一个读书人,王法就不管他了?!” 李氏多想说“你家闺女可别嫁进来了”,可这话说不出来啊!她是不想娶方家的姑娘做儿媳妇,可是不娶,方家立刻就会去告应天,到那时候应天的前途就全毁了,她这个做娘的也别想当诰命夫人了。 到这时候了,白老爷子已经不再对白应天抱希望,可是李氏却仍是对儿子信心满满,总觉得儿子一定会中举,会做官,会让她当老太君。 咬着牙,她想甩开张氏,可张氏却像是个粘豆包一样粘在她身上,怎么都甩不掉。 “放手、放手……你们做人也不能那么过份啊!一张嘴就想要一套房子做彩礼,没那样的……” 另一头,白老爷子苦着脸,一看到朱氏带着许文岚、白胜武进院,就立刻招手:“老大媳妇,你快来!你和你方家兄弟说清楚了,那房子是你们家的,怎么可能做彩礼呢?” 朱氏皱眉,看看一脸横样儿的方氏兄弟方大柱:“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老爷子一听到她问,立刻就道:“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听到的闲话,误会了,非要那栋房子做彩礼,还说不给就不嫁啦!这事儿闹的,我说大侄儿啊,我们家是诚心提亲,可你们要这样胡搅蛮缠,那这亲事……” “咋的?你们想改主意?”方大柱冷哼一声:“老爷子,你也别叫我大侄儿,咱们都要做亲家了,你这么叫也不合适,要是你家儿子要脸皮,那我们两口子今个也不到你们家来了是吧?!” 一句话说得白老爷子只觉得臊得慌:虽说是姻亲,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乱了辈分,这事怎么说都是白应天的错,方大柱再怎么损他他也得受着。 心里又气又恨,白老爷子目光一转,没看到白应天,心里更气了几分。 方家的人一来闹事,白应天就立刻躲了起来,倒像不是他闯出祸似的。 这个儿子,真的是不能再用了。 摇了摇头,白老爷子忍着气道:“事情是那样,可你们也不能真的这么狮子大开口啊,那房子真不是我们家的,怎么能拿来做彩礼呢?” “怎么不是你们家的了?不是说那房契上写的是您的名字吗?” 白老爷子脸色更难看了,不用说这事儿自然是老三媳妇透出去的,那个败家老娘们,怪不得不敢跟着回来呢,这是怕他一耳光把她乎出去啊! 朱氏也听明白了,这时候就更不打算出面了,只是低声道:“爹,这个事儿我不好插嘴,您看人啥都知道……那个,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和莲花说一声……” “找我的?!”正房那头白莲花探出头来:“文岚,快进屋来说,别理他们。” 许文岚笑笑,没动地方,好好的热闹的不看,进屋干啥? 她不进屋,白莲花就急了,自己几步窜出来,扯着许文岚直问:“到底怎么样?” 许文岚笑眯眯地看着场中,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她一点头,白莲花心里的石头就立刻落了地。 “成了是吧?太好了,娘、娘,你快别管那娘们了,快准备我的事儿啊!” 李氏倒不想理会张氏了,可张氏如何肯让她走脱:“你今天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我就不信这世上没王法了……” “唉哟我的娘耶,你们这是要逼死人啊!”李氏气得都要哭了,正要骂人,突听外头人群里有人叫:“呀,这不是沈媒婆吗?咋的,来说亲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提亲 一听到媒婆两字,白莲花一下就急了,尖声叫了声:“娘”。 李氏猛地一把推开张氏,就要迎出去,却不想张氏竟是用力一扑,竟是仆倒在地,抱住了李氏的大腿。 “亲家母,你可不能就这么走!咱们的事儿还没说完呢!” 李氏想哭的心都有了:“你缠着我有啥用,这个家做得了主的又不是我。” 也是急了,李氏直接就把事情往外推。 张氏眼一翻,怪叫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不缠着你,还能去缠着白大爷?不、白大哥去?我要去缠着她说这事,你还不得急啊!” 臊得脸上发烫,李氏啐了一声,恨得直骂:“咋说话呢?” 这方家的人可真是都不要脸面的,这样的话哪能就这么直通通地说出来呢? 没法子,李氏只能叫:“他爹啊……” 白老爷子也着急,可着急能咋的?他还不比李氏呢,方大柱年轻力壮的,他要伸手推这倒下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心里气苦,白老爷子却也只能哀求:“方、方兄弟啊!”咬着牙把称呼改了,白老爷子涩声求道:“今个儿家还有事儿,咱们的事儿明个儿再说吧!” “别呀!有啥事咱们一块堆儿说啊?我听着,说是媒婆来了是吧?老大哥,你这是请来去我们家说亲的媒婆?可正得好好说说呢!这说亲嘛,有个媒婆说话才方便。” 白莲花气得“呸”了声:“这是来给我说亲的!你们知道是谁家吗?是郭布罗家!” 方大柱一愣,随即就乐了:“差点让你个丫头片子唬弄了!我说,这回你也得叫我叔了,就客气点吧,别再总端着那架子了,我说大妹子,你三嫂都和我说了,你是和个奴才俩好了,还跟我这说什么郭布罗家呢!你倒想嫁进郭布罗家了,可人家也不要啊,别说妻,就连个妾,人家也不稀得要……” “你、你……”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白莲花怒指了方大柱好几下,才终于狠狠一跺脚:“爹,你管不管?你眼里头就只有我哥,没我吗?你也不想想,我要嫁的那人家是什么人家?哼,我那公公在黑水,说句话可是没人敢不应的……” 这就都叫上公公了,许文岚暗竖大拇指,这姑姑也是够可以的啊!胆子真是挺大,她现在叫,人家敢应吗? 院里正闹腾,外头的沈媒婆终于是进了院。 典型的一张媒婆脸,嘴角一颗痣鲜红鲜红的,不过许文岚看了好几眼,总觉得那痣有点假。 朱氏见她一直盯着那穿得花衣招展的沈媒婆,忙扯了下她的衣摆。 哪有大姑娘一个劲地盯媒婆的?这姑娘家见了媒婆,那就得低着头,含羞带怯的才叫含蓄、矜持,这么盯着看别人还以为多恨嫁呢! 目光一转,朱氏看到喜形于色的白莲花,嘴角抽了两下,好嘛,这位,比她闺女还难看。 沈媒婆一进院,就看愣了。 刚在外头,她就觉得这家大概是有什么事了,可等进了院,还是惊到了。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招惹得一大堆人看热闹,这叫她怎么提亲呢? 嘴角抿了抿,沈媒婆到底还是开口笑道:“哟,白老爷子,你们家这是玩的什么游戏啊?那大妹子,快起来,地上坐着多凉……快都坐坐,老婆子可是要给你们道喜的!” 要别个时候,她才懒得理会呢,可这次不同,请她来保媒的可是郭布罗家的大管家,许的酬金更是足有十两银子,哪怕是天上下刀子,她今个儿也得把这亲事给说妥了。 嘴上说笑着,沈媒婆还伸手去帮着扶张氏。 张氏手一甩,拂开沈媒婆:“用不着你献殷勤,不就是给个奴才来提亲嘛,有什么好得意的!” 沈媒婆被许了好处,又怎么肯听张氏说坏话,更何况,来保媒的自然要把要做保的那位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世间仅此一位俏郎君(美天仙),要是还没开口就任人把主顾贬斥没了,还怎么保媒? 当下沈媒婆脸一沉:“大妹子,你哪个屯子的啊?是离县城住得远了吧?敢情你不知道福管家的名号啊?是,福管家只是郭布罗家的管家,可他可是被赐了姓,也姓郭的。”沈媒婆没说,是姓郭,而不是郭布罗。 “你满黑水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郭布罗家的大总管郭六福啊?全黑水的人都得叫一声‘六爷’,哪怕是到了县衙门,县太爷跟前也有他的座呀!就不说别的,在郭布罗家当了几十年管家,六爷的家当就不说能买下半个靠山屯吧,怎么着也有个几百亩良田——这也就是六爷他忠心,一心侍候着郭布罗家的爷,要不然早就放出来做个地主了——倒是大妹子你,哪家的啊?咋有那么大的脸敢这么说六爷呢?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被沈媒婆臊了个脸通红,张氏哪肯服软:“你个臭娘们,敢骂我!看我撕了你那张嘴!” 沈媒婆半句不让,竟是往前一挺身子,冷哼道:“你撕啊!我看你有没有那胆量!我男人干啥的?谁不知道我男人那是衙门里的何捕头,你今个碰我一根指头,明个儿就让你闺女提着篮子去牢里探你……” 手都挥出去了,张氏硬生生扯了回来。 这年头,老百姓都怕官,尤其是这么皂役,更是带着几分怯意。 沈媒婆大胜,头一仰,也不看张氏了,直接就赔笑迎上李氏:“这位就是白老夫人吧,可真是显年轻——哟,这一定是大姑娘啦!可是要给大姑娘道喜了……” 说着话,沈媒婆就福身施礼,唬得许文岚忙往后闪:“大娘弄错了!” 沈媒婆一愣,扭头看到一头阴了脸的白莲花,忙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老眼晕花的,这位个天仙似的美人居然没瞧见……” 可真是,那位小六爷这眼光不咋样啊,刚才那小姑娘才真是生得水灵,这个差了三分颜色。 心里吐槽,沈媒婆嘴上却说得好听,把白莲花夸了又夸,才道:“老爷子,咱们屋里说话吧!” 白老爷子忙点头,可方大柱哪儿肯让:“咱们那事……” 第三百五十章 半文钱都没费就娶媳妇 没等白老爷子说话,白莲花已经尖声嚷道:“你知不知道我要嫁的是什么人家?我公公一句话就能把你关进大牢!姓方的,你要是再不知好歹,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抓起来……” 这话说得狠,就是方大柱平常就是个赖皮,也被这话吓了一跳。 那头沈媒婆却听得直皱眉头。 这六爷相中的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啊?她打听过听说这家有个中了童生的少年,可再是中了童生,这姑娘彪成这样,还怎么过日子?可别生下个孩子也是傻了巴唧的。 心里头看低了白莲花,可沈媒婆脸上还是带着笑:“姑娘说得可是不错,这位大哥,你可得悠着点……” 被这么威胁,方大柱心里也慌:“干啥干啥,你来提亲你就牛,我还也是老白家的亲家呢?咋的我就说句大实话还要抓去坐牢,什么世道,讲不讲王法?” 越说他越有底气,索性嚷开了:“咋的?白宝柱,你们家是敢做不敢认啊?!” 白老爷子眉毛一掀,脸都快青了。 他也奔六十的人了,多少年没有人喊他的本名了,本乡本土的不是喊大爷就是喊大叔,哪怕是到了外地,人也尊称一声“老丈”啊。 拉着长脸,他狠狠瞪了眼方大柱:“不是我们家做事不妥当,而是你们家存心狮子大开口讹人,做人得凭良心,你这样……”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方大柱一下就拨高了嗓门:“以为自己家攀上高枝了是吧?我就不信了,我把你家做的丑事说出去,还有谁敢娶你们闺女——我告诉你们大家伙啊……” “够了!”白老爷子忙厉喝了一声,还真怕方大柱嚷出来。 一旁的李氏却真是受够了:“让他嚷啊,我就不信他家闺女不丢人……” 眼看自家老爷们发威了,张氏也觉得仗义了:“我家闺女丢人,你家闺女不丢人?!我可告诉你们大家伙……” “有完没完?”李氏也忙接替人。 虽说白莲花这亲事眼看着就要定了,可要是这婚前失身的事儿传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就是嫁了也得让人说三道四的。 看看站在一旁只得微笑不语的沈媒婆,李氏心里还真怕被搅了这门亲事。 自家姑娘都失身了,还能怎么着?再说了,要真像媒婆说的那样,这管家家里有几百亩良田,哪怕就是个奴才,也嫁得了。 身家丰厚不说,还能在县太爷跟前有座,到时成了亲家还不得拉拨应天一把? 越想越觉得不能丢了这门亲事,李氏哪还在乎对方只是下人的身份,一扯白老爷子的袖子,她小声道:“总不能再害了莲花。” 别看白老爷子刚没说话,脑子里也转得快呢,厉害关系想了又想,自然还是得把这门亲事抓在手上。 抬眼看了眼朱氏,老爷子低声一叹:“老大媳妇,爹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朱氏忙道:“爹,那房子本就是过到你名下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伙都知道,你不用和我说……” 朱氏的意思就是当初可是写了断绝关系的文书,这房子就是赔你们的,大家伙都知道其实咱们都没关系了,你家事可和我们没关系。 白老爷子却没想那么多,只当朱氏是说这房子的事不用问她,再者说他现在这为难的样子也不过是做给老大家看的,说到底,这房子也只能忍出去了,老大家也该知道他是被逼无奈的,不该怪到他身上。 “今个儿我当着大家伙的面应下了,那新房子就给老四住……” 方大柱面露喜色,张氏却急道:“那不成!住是住了,可那房子不还是你们的!这么着,就当成彩礼,那房契得落在我女儿名下,算我家小梅的!” 李氏大怒:“你多大脸啊?那房子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呢?给你家小梅?!” “哟,娶媳妇还舍不得花钱啊?娶我们家小梅,一百两还算多吗?再说了,那房子你们是咋来的?当咱们心里没数啊?那可是白来的,你们一文钱都没花,这么算可不就是你们半文钱都没花就娶着我们家小梅了吗?就这,还挑三捡四不乐意,也真是见着扣的了……” 看这话说的,半文钱都没花——可是,这钱都是她们家出的…… 许文岚在旁边听着,又是生气又觉得好笑。 恶人还得有恶人磨,要说白家也算是碰着对手了。之前方家两口子算是晚辈,就是闹也得有分寸,可现在一下就成了亲家,可就是无所顾忌了。 脸青了白,白了红,红了还又青,白老爷子的脸色那才真叫一个精彩,到最后还是咬着牙忍气吞声地道:“好!就照你们说的办!现在你们先回去,等明个就办……” “那不中!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会变挂呢?”李氏大声嚷嚷着,眼珠子一转又道:“对了,得写契书,让我们女婿出来写契书。” 白老爷子抿了抿唇,转头横声道:“叫老四出来写契书。” 李氏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但被白老爷子一瞪,到底还是去叫人了。 白应天被叫出来还是满脸的不情愿,尤其是张氏热乎乎地叫“女婿”时,他那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虽说不识几个字,可方大柱还是紧盯着白应天写契书,那头张氏想了又想又出新花样:“那房契就先交给我们——对了,那契书上得让亲家公按手印。” 横了眼,白老爷子心里头再恨,也只能先咬牙她忍了。 收了契书,张氏临走时还不忘嚷嚷:“明个儿就让媒人上门啊!要不,就这个沈媒婆啊!” 她想得好,来她家求亲,这沈媒婆就得给她低头,沈媒婆经过多少事,哪儿会上她的套啊?笑眯眯的搭话:“对不住啊,我手头上还有好几门亲事等着说,实在抽不出时间……” 张氏眼皮直翻,到底只能冷哼一声走了,等人一走,李氏立刻扯着沈媒婆道:“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妹子你看笑话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姑娘可不就得贤慧 “哪里哪里,谁家还没几门搅牙的亲戚啊!咱们还是说喜事,别让那起子人扰了咱们的兴……”沈媒婆什么人,话一收就把事拉回来了,有她拢着,众人没一会儿就有说有笑地进屋说话去了。 朱氏到底不好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直接走,只能等着屋里的寒喧奉承告了一段落,才打招呼说要走。 李氏立刻起身留她们:“走啥啊?家里来了客,哪儿能不留在家里一起吃饭呢?正好的,你手艺好,先去灶房给沈大妹子做碗糖荷包蛋来,我去给你拿鸡蛋……” 朱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地方,许文岚却是拿眼盯了眼李氏,笑盈盈地道:“奶啊,这沈大姨就是为了我老姑来的,你咋这么糊涂呢?可不得让我老姑下厨显一手?沈大姨回头也好和他家说说我老姑的好手艺啊!这老姑嫁过去,可不得侍候一家老少?” 这话没毛病,就是李氏瞪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也不能当着沈媒婆的面说什么。 这年头谁家姑娘不得会两手厨艺呢?媒婆上门更是显手艺的时候,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白莲花哪儿有什么手艺啊?别说下厨做上一桌子好菜,就是去打个糖荷包蛋,那鸡蛋还得打飞了呢! “老大媳妇……”叫了一声,李氏指着朱氏自己主动领缨,却不想朱氏笑着和声道:“可是该让妹妹好好显显手艺,大嫂托个大,等着吃妹妹的荷包蛋了。” 沈媒婆也笑:“可不是,大姑娘的手艺一定是没话说!” 白莲花咬着唇,心里恨得不行,可是也不能当着沈媒婆的面说自己啥都不会啊! 李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暗扯了下白莲花的袖子,示意她态度好些,又笑着招呼许文岚:“文岚啊,过来帮你老姑烧个火吧!” 这是小忙,许文岚自然不会生硬地拒绝,握了下朱氏的指尖,她笑着答应一声,起身跟着李氏和白莲花出门了。 才一出门,白莲花就凑过来想要拧人:“你存心的是吧?存心的是吧?” 许文岚身子一闪,冷眼睨着白莲花:“你这还没过河呢,就想把桥底板抽了啊?老姑,你这人品可不是咋地,要不你再大声点,看看屋里头能听真了不?” 声音一窒,白莲花还真不敢放大声了,只能恨恨地瞪着许文岚。 李氏皱着眉,沉声道:“这时候说这些干啥?我教你咋做,文岚烧火,都快着点……” 许文岚撇撇嘴,也不说话,真的去后院搬柴禾。 才转到后院,就先看到菜田畔躺着一个人。 吓了一跳,许文岚还当是谁在这躺尸了,再看,才认出是白应禄。 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酒,竟在这儿躺着,说不定昨个儿晚上就是这睡的…… 一股子熏人的酒气,许文岚在鼻前扇了扇,只觉得这人真是没救了。 也不喊人,许文岚抱了柴禾转身回了前院,进了灶房,就听到李氏在教白莲花:“水不能全开,要滚开了,这鸡蛋一准就得飞,你听我说……” “娘,您快来啊……”正房里朱氏大声喊了声。 李氏没办法,只能最后叮嘱几句,就抹身回了正房。 白莲花回头瞪一眼许文岚:“还不快烧火,愣着干啥?” 许文岚答应一声,爽快地把柴禾塞进灶坑,用火折子点了火,笑眯眯地看着灶坑里忽一下燃起的火苗。 火着得快,可是不知是许文岚塞多了柴,还是柴禾有点湿,不一会功夫,灶房里就满是烟气。 “我的天啊,这咋这样了……”许文岚怪叫一声,头一个钻出了灶房,隔着重烟看着屋里踉跄而行,直撞架子的人影,捂着嘴直笑。 “咳咳……”呛得眼泪都下来了,可白莲花还坚持着没往出跑:“文岚,你跑哪儿去了,还不快来……咳咳……烧火啊!” “老姑啊,我人笨手拙,在家我娘也没教我啥,我看这火我八成是烧不好了,要不还是你自己烧吧!那柴禾就放在边了,你自己塞吧!” “你存心的、存心的……”白莲花气得直骂,可也不能跑出来抓许文岚啊,只能自己抓了把柴,胡乱塞进灶坑。 许文岚眯眯笑,扳着手指数数:“1、2、3……” 还没等数到5,就听得“噼哩啪啦”一阵响,白莲花尖叫着从灶房里冲出来,脸上、身上一团一块的黑灰,整个人都快成钻了烟筒的小鬼了。 许文岚看她那怔怔的模样,立刻捧腹大笑。 白莲花大怒,追着她要打,许文岚笑着闪身,到底笑得跑不动:“你那荷包蛋!锅炸坏没啊?” 一声尖叫,白莲花扭身就又跑回了灶房。 锅当然是炸不坏的,也不过是刚才看到后院栅栏角挂着半挂鞭炮,想是过年时谁家孩子放鞭炮没全炸开,时间久了,又在雪水里泡过,就是干了,也大半失效,再怎么着威力也不大,不过就是突然炸了,叫白莲花一跳罢了。 这一碗糖荷包蛋做得时间太长,以至于李氏出来催,一看到白莲花那张脸,她啥话都说不出来了,再看那碗又黑又灰的糖荷包蛋,李氏想哭的心都有了。 “你先去换下衣服,洗把脸,出来再来端荷包蛋。”打发了闺女,李氏亲自动手,也不敢喊许文岚帮手,怕她又出什么妖蛾子。 李氏也是长时间不动手干活的,一嫁进白家就能支使儿媳妇,哪儿用得着她动手呢? 荷包蛋倒是做得了,可那水平也就一般,看着卖相就没朱氏她们做得好,不过这时候也不能再做了,看白莲花磨,李氏又去她屋里催了遍,这才让白莲花捧着碗进了屋。 许文岚跟着进了屋,冲着看过来的朱氏直眨眼。 朱氏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搞鬼了,抿唇笑了笑,并不催问自己闺女。 等糖水荷包蛋端到面前,沈媒婆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立刻就涌了出来:“一看就知道好吃,大姑娘的手艺果然好,要我说,这姑娘家的可不就得得贤慧,一看大姑娘就知道以后过日子是一把好手……” 沈媒婆夸了又夸,李氏面上有光,忙劝着她吃。 笑着应了,沈媒婆端起碗,舀了一口还没咽下去脸色就变了,面色变了几变,到底啥话都没说,把嘴里的荷包蛋咽下去了,却没再吃。 第三百五十二章 要不你成全一下 别的人没有太注意,可李氏却是一直盯着呢,虽说之后沈媒婆也没说什么,商议婚事,求庚贴时也都神情如常,但李氏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等到沈媒婆推托说还有事,不留饭时,她心里更觉得不舒服了,送走了人转回来就小声抱怨:“这个沈媒婆,有什么好牛的?还嫌乎咱们埋汰咋的?不是我吹,咱家在屯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干净人家了……” “说那些干啥?”老爷子直皱眉,又道:“可惜了这一碗鸡蛋……狗剩不在家呢嘛?你还拴着他呢?把蛋给他吃吧!” 李氏一扬眉:“给他吃啥?小娃娃不大点就学得和他娘似的,又懒又馋,都成啥样儿了……” 李氏原来就不喜欢方氏,等现在闹出方小梅的事儿之后,就更不喜欢方氏了,连带着把个小娃娃都恨上了,怎么可能还让他吃鸡蛋。 自己端过碗,李氏也顾不上嫌乎沈媒婆吃过了,自己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才嚼了两下,她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什么味啊?怎么是咸的?” 这糖水荷包蛋就得甜的才好吃,这一咸味道就不对了,怪不得刚才沈媒婆就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眉毛一掀,李氏立刻瞪向了许文岚:“肯定是你搞的鬼!你这死丫头就见不得我们家好是吧?咋这么损呢?” 许文岚也瞪起眼:“谁损了?奶,话你可别乱讲!你做荷包蛋时我可连屋都没进。” “那准是我喊你老姑时你进去的。” “我进去干啥?吃灰啊?”许文岚冷笑:“那放糖的柜子,也就你和我老姑碰了,我可碰都没碰过,要冤枉人你也找个老实的冤枉,想冤枉我可没门!” 现在许文岚可是半点面子都不想给李氏留,说顶就顶。 被许文岚顶得心口生疼,李氏又气又恨,扭身喊白老爷子:“你看她……” 白老爷子皱着眉,看看许文岚,再看看李氏,才打圆场:“也未必是文岚作弄人,是不是莲花把罐子摆错了?” “我、我啥时候……”白莲花张嘴时还理直气壮,可越说越心虚,看她那神情,自然就是她把两个罐子随手乱放,弄错了。 李氏心里生气,却不好骂闺女,只能拿着碗往外走:“狗剩,吃鸡蛋啦!” 许文岚呶呶嘴:“娘,我们也走吧,省得一会人又冤枉我。” 朱氏脸上也不好看:“爹,我们也走了,刚就该走了,水都没喝上一口,还闹出这样的事儿……” 现在朱氏也和从前不一样态度了,白老爷子不是没感觉,可看在考上童生的大孙子面上,什么都忍了,反倒还笑着让朱氏喊白胜文回来玩。 朱氏答应一声,挽着许文岚的手出屋,正好看到他们原来那屋的门开着,狗剩就端在门口,捧着碗吃荷包蛋,时不时还用手扯一下身上拴着的绳子。 那绳子是麻绳,虽是隔着衣服也扎人,想来狗剩是被扎疼了,总是咧个嘴,委委屈屈的。 虽说不想管这家的事儿了,可看到孩子这样,朱氏还是觉得不得劲:“娘,你把狗剩拴着干啥?那样怎么能舒服呢?” “不拴着咋整?”李氏回身眼皮一翻:“老三媳妇倒好,一句话就跑回娘家去了,孩子就丢在家里,家里没个人照应,我一个人又是做饭又是喂猪喂鸡的,哪儿有闲时间看孩子啊?你倒好心,要不把他领家养去吧!” 朱氏气得不轻,又不想和李氏吵,只能哼了声,扯着许文岚走,许文岚却是紧个劲地回头叫:“奶啊,你要是不想养孙子,就别养了呗!哪家哪户把孙子当狗似的拴着,那是人还是畜牲啊!还不如扔到外边还自由些呢!” 许文岚的声音响,连正房那头都听得清,白老爷子应声而出,眉毛皱得紧:“这是干啥呢?还把孩子拴着了,你看不过来,送应天屋里,一个大活人还咋都不干啊!让他教狗剩识字,也算是他温书了……” “那咋成啊?应天还得看书呢?” 走得远了,听不见李氏又说了啥,许文岚却仍是在笑。 朱氏捏了她一把,想想忍不住又叹气:“还好已经分家了!”要不是分了家,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啊?真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和这一大家子相处的。 白家的事朱氏是不想管,可没想到第二天方氏就找上门来了,一见着她就先哭,哭得朱氏脑袋都疼了,才抽抽涕涕地止住了哭声。 朱氏揉着太阳穴,到底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撵人,只得耐着性子问:“你哭什么啊?有啥事就说,光是这么哭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方氏张张嘴,又要哭,朱氏忙道:“快别哭了,你要是不说那就算了,我也还有事儿要忙。” “大嫂啊!”方氏忙扯住人:“我心里苦啊!” 点点头,朱氏坐下身,也不急着问,只等方氏开口,方氏又是抹泪又是骂人,话说得颠三倒四,朱氏听了好半天才算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又是惊讶又是奇怪,过后当成奇闻说与白应魁听。 许文岚这才知道白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儿,方氏那天带着方小梅回娘家,其实还打着侄女不嫁过去,把房子要来做赔偿的念头,可没想到她兄弟两口子想的是人要嫁进白家,房子也要到手的主意。 等两口子把房契拿到手当着方氏的面显白时,方氏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张嘴让他们把房子让出两间给她,以后好让狗剩娶媳妇住。 方家两口子怎么肯答应,又骂又损,甚至连手都动上了把方氏撵出了门,方小梅在旁边看着,连半个字都没帮着她这个姑说话:“枉我白疼她那么多年啦”。 等回了家,方氏就当着公公婆婆还有丈夫的面说自己兄弟两口子不好,又说不该让方小梅嫁过来,到底她是方小梅的姑姑,如今她这侄女嫁兄弟,算什么事儿呢?太不好看,也让人笑话。 她原本以为白家人会应和她,赞同她,也让方家的好事落空,可没想到白应福看着她居然冷幽幽地道:“是不大好听,要不你这做姑的就成全他们一下?” “啊?”方氏听得傻住,白应福居然道:“不过一纸休书,你出了白家门,那小梅进白家门就没人笑话了不是?!” 第三百五十三章 荒唐一大家 一句话把方氏噎住,傻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扑过去就要挠白应福:“你说啥?说啥?你个没良心的,我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居然还敢说休我?凭啥休我?凭啥?!” 白应福哪儿肯让她挠着,闪身抓住方氏,恨声骂道:“你个泼妇,搅事精,就凭你刚才说的那话,我就能休你!” 虽说白应福不怎么下地,可到底是个男人力气也大,下狠心一推,方氏哪儿还能抗得住,整个人都仆倒在地。 方氏索性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我不活啦!你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在外头姘上哪个贱女人、狐狸精,居然敢说出休发妻的话来——爹啊,你也不管管你儿子……” 她以为白老爷子会呵斥白应福,却没想到白老爷子冷幽幽地看了她半晌,竟是厌恶地扭头:“你既然觉得不妥,那还是离了白家的好,也算是为你们方家做好事了——咱们家,也不在乎再休个儿媳妇啦!” 方氏和朱氏学这话时扯着她直哭:“你说说,大嫂,这算是个什么事啊?外人还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呢!可咱爹呢,居然总是让我竾休媳妇,二哥都被他害了,现在又来害我们家!这样的公公、这样的家,可怎么让人活哟……” 被方氏哭得心烦意乱,和白应魁学这些话时,朱氏也是带了三分火气:“你说爹怎么就成这样了?以前也不这样啊?你说说吧,好好的一个家,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了?可亏得咱们早就分家了,要不然可不得跟着烦心烦死了?” 白应魁闷着头不吭声,好一会儿才一声低叹:“别说了,他们家的事儿咱以后别管,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外头听壁角的许文岚和白慧儿听着里头不说话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了。 “真是的,你说这事……”撑着腮帮子,白慧儿嘟着嘴,嘀咕:“多荒唐啊?娶一个儿媳妇休一个儿媳妇,爷这是咋想的?” “还能咋想的?讨厌方家人了呗!”许文岚笑嘻嘻的:“不过我想三叔肯定不是这回事,说不定三叔早就想着休了三婶呢!” 白慧儿立刻盯住她:“你知道啥?三叔怎么会早就想休三婶了?是不是他……啊,真的像三婶说的外头有相好的了?就想着让三婶给腾地方?真是那样?” 这年头娶妾的多着,可是什么出轨这词真没有,男人要是有钱有势,纳个妾啥的很轻松,反倒女人要不答应,那就是犯了七出的嫉妒。 不过这是说的大富之家,搁在寻常百姓家,哪家汉子纳妾啊?可能男人会羡慕,但老人、女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不好好居家过日子,整出那样妖里妖道的女人进家,这是要把这个家祸害完了咋的? 平头老百姓,纳妾这事不兴,更不用说休妻再娶了,要是白应福真干出这事儿来,可是真要被人骂死了。 白慧儿先还带着好奇心,可看许文岚的表情,立刻“哇,不能吧?”。 “我可啥都没说。”许文岚撇嘴,她答应了干娘不往外说的。 “又不是说给外人听,你说给我听听……啊,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听了让人气个半死。要我说啊,三叔那人油嘴滑舌的,就是真在外边有姘头了,也不稀奇。还有四叔,那花花肠子,不说别人谁能瞧出来……” 静默了片刻,白慧儿才小声道:“娘说爷变了,可我想,大概不是爷变了,而是咱们都没看明白过爷。爷,其实从前就这样了……” 是啊,要是爷真是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公正,她怎么会被给了三叔家?这些年,他们真的以为爷都只是为了他们这个大家好,但仔细想,其实爷只是为了他自己好。 从前对四叔好,不过是因为觉得四叔能振兴白家,可现在四叔没了希望,他还不是在变着法的拢络胜文了? 这个家,谁对爷有利,爷才会对谁好,哪怕是亲儿子、新孙子,也一样逃不出个“利”字去。 连根子都是烂的,树又怎么能长得好? 不像白慧儿那么多感慨,许文岚不过是把事在心里一过就算了。 事情虽然荒唐,但已经都这样了,自然只能将错就错。 白家和方家的亲事很快就定下了,又因为方小梅急着嫁,还没进六月,婚事就办了起来。 要说白家其实也急:“算了算了,赶紧娶回来就完了一桩事,还得操办莲花的亲事呢!” 因为定了郭家,李氏就总说郭家家底厚,得多备些嫁妆好给白莲花壮脸撑腰,不能让郭家瞧不起白莲花什么的。 白老爷子一开始不说话,也不点头,许文岚听说了自己品着觉得大概白老爷子也和他们一样,觉得郭家已经瞧不起曾和儿子私奔的白莲花,这种瞧不起刻在骨子里不是多陪送嫁妆就能改变得了的了,反正都这样了,陪送多少嫁妆有什么区别? 李氏见说不动白老爷子,那几天又哭又闹,只说乡里乡亲的都看着呢,到时候嫁妆少还不是白家被人看不起。 到底还是这句话打动了白老爷子,大概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被人瞧不起了,因为这个,到底又许了二十两银子给白莲花办嫁妆,李氏那几天风风火火的,见天地往黑水跑,又是绸子又是缎面的,什么好想买什么。 这种事怎么能瞒得过人,方家一听说就跑到白家闹了一场,到底还是又许了好几套新衣裳和布料子给方家,白老爷子就有些怨李氏。 李氏只能低调下来,但哪怕是这样,方小梅嫁进门那天,方家还是又挑这个又挑那个,只差没在婚宴上就闹起来。 还是方小梅最后自己开了口,来送亲的那些亲戚才捏着红包散了个干净。 白应天结婚,自然得开酒席,李氏原本还喊着朱氏去帮手,但朱氏直接就推了,只说开始盖房子了没那个时间,只肯到时去送贺礼吃酒席。 白老爷子就在白应魁面前说道朱氏,没想到这个一惯听话的大儿子却直接就道:“不是没少了礼吗?爹,咱现在分家了,我们也得忙自家的事啊!还是让娘花几个钱请人来帮手吧!” 白老爷子听得愣了半晌,才终于明白这个儿子也不再是被他一直拿捏的那个老实人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新妇 一直到白应魁走了,白老爷子才舒了口气,吐出一口浊气,胸口郁闷,心里头发堵,他刚才真想打大儿子一耳光,或是扯着他的衣襟质问个清楚:他那样说话算是为人子吗?哪个儿子这样对老子的? 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大儿子沉静的面容,白老爷子硬是把话咽回了肚里。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之前都已经和好了不是?老大家还把新房子都给了他,明明就是服了软啊!怎么会现在连让来家干个活帮个忙都不肯了呢?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啊,是了,那房子根本就不是为了和好,而是为了决裂…… 他想起来了,之前老大家是写了决绝书的,虽然他的那份是撕了,可老大拿的那份好像没撕吧?是没撕吧?当初他就该盯着他们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撕了的,要是撕了哪儿还有这样的事? “瞅瞅老大,那是个当哥的样儿吗?兄弟娶媳妇,就来吃个饭,又不帮手干活又不帮忙招待客人,哪儿像是一家人啊!要我说,他们就没把你这个爹放在心上……” 李氏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手却没停了数礼钱的动作。 农村办喜事,随份子钱都随得少,几十文已经算多的了,甚至还有那小气又爱占便宜的,随上两包点心也敢带着一家大小跑来混吃混喝,今个李氏已经撅了两家这样的了。 “这礼钱我怎么数着不大对呢?是不是老三媳妇趁乱收了去?” 听着李氏念叨个不停,白老爷子扬起眉,没有应和,反倒突然道:“老大家,你以后客气点……” 李氏一愣,倒忘了再说礼金的事,只是冷笑道:“咋的?虽说我不是亲生的,可老大总得叫我一声‘娘’,我这个当娘的还要怎么和儿子客气?” 皱起眉,白老爷子沉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让你客气点你就客气点,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氏一愣,随即哭起来:“你吼我?就因为这,你就吼我是吧?怎么着?他们家不帮手,我还得去给陪着笑脸磕一个呗?” “谁让你磕一个了?”白老爷子也恼了:“你听不懂人话咋的?现在和以前一样吗?胜文那是考中了童生,以后要做官的……” 眉毛一掀,李氏声儿比白老爷子还大:“我明白了!敢情你是看大宝考中了童生,就想巴结着了是吧?你就看扁了我应天下回考不中?我说有你这么看不起自己儿子的吗?你就巴结着老大家吧!再怎么说,大宝那是孙子,就是他中了官求封赏,那也是给他娘求诰命,我可得指着我儿子……” 白老爷子皱眉,倒是把李氏的话听进去了,声音便缓和了些:“胡谄个啥?我又不是那意思,只是,现在咱和老大家是分家了的,而且……” 声音顿了顿,白老爷子终于道:“你忘了那回还写过决绝书的事?现在给方家的房子是怎么来的?你就没听到屯子里人是咋说的?我瞧着老大是真把那个决绝书当真了……唉,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了,到底是两家人了,要是以后应天真有啥事求着他们……” 白老爷子这么一说,李氏声就低了,也没了气势:“那、那,应天再咋的也是他兄弟啊……” “我还是他老子呢!”白老爷子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身一歪倒在炕上背对着李氏。 李氏撇了撇嘴,又去数礼钱,想想却又放下:“你是真为咱应天打算?” “不为那畜牲我为谁?”白老爷子吼了声,李氏动了动唇,到底没还嘴。 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白老爷子虽说是想明白了,可心里这股火还是咽不下啊。 等早上起,看到方小梅扯着白应天来请安,白应天那扭扭捏捏地样儿,心里就更恨了:“瞅瞅你那儿!没骨头吗?不会好好站着?” 白老爷子说白应天,李氏不乐意了,只能冲着方小梅去:“这进门第一天,虽说不住在一块堆,可总得下厨做顿像样的,你去厨房吧!左右有你姑,不,你嫂子帮你呢!” 方氏自从因为那房子和兄弟一家吵起来后,连带着侄女也看不惯,这会儿抱着狗剩哼道:“娘,我还得看孩子呢,再说,这新婚下厨哪儿有别人帮手的道理啊!” “让你干咋你就干咋,哪那么多废话?” 方氏撇撇嘴,到底还是和方小梅去了灶房。 方小梅进了灶房一看,脸就阴了。 倒有些菜,可那是昨个儿酒宴剩下的,除此之外,肉也没有,鱼也没有的,这是咋的,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这是当她是神仙,能凭空变出一桌好饭菜来? 眼珠一转,她陪笑叫道:“姑……” “别……”方氏一拦:“叫嫂子吧!”看你有那脸叫。 方小梅笑笑,还真就叫了:“嫂子,我……唉哟,我这肚子怎么这么疼啊,唉哟、唉哟……” 听方小梅叫得惨,方氏也有些紧张了,到底是亲侄女,虽说恼了但也还是心疼。 “这咋的了?娘、娘……”扯着嗓子喊,扶了方小梅就往正房跑。 看着方小梅捂着肚子叫疼,一屋子人也有些惊讶:“这咋了?” “娘啊,我、我肚子疼……我——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不会是……” 方小梅还没说完,原本并不怎么在意的李氏一下子就跳起来了:“咋的?你月事没来?快、快把老四媳妇抱炕上……” 虽说媳妇不讨人喜欢,可要真有孙子可就是她亲孙子,还不可着劲儿地疼? 李氏一叠声地喊人请大夫,又俯近了身:“小梅啊,你怎么样?除了肚子疼还哪儿疼啊?” 方小梅含着泪,内疚得都快掉眼泪了:“娘,我本该给您和我爹做一桌……” “都啥时候了,还说啥做不做饭的?你躺着,老三媳妇,还愣着干啥?去做饭啊!” 白家的闹剧,许文岚是过后听到的,听完之后足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笑个不停。 这个方小梅也真是绝了:“那到底有没有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求情 “有个啥有啊?也亏得你奶喊那么大声,问大夫‘我儿媳妇是不是有了?’”蝴蝶掀掀眉,绘声绘色地学李氏:“你猜怎么着?那大夫就问‘不是昨个儿才成亲吗?哪儿会有得那么快呢?’笑死个人了,老王家的婶子当着多少人的面说老白家的新媳妇可是仙人,头天结婚第二天就能怀,那可不是个仙胎吗?你说,你那新婶子以后可怎么出门见人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白家那点丑事儿,八成靠山屯的人全知道了。 许文岚呶呶嘴,歪了脑袋:“我瞧,她不怕这个,肯定还照常出门,倒是那个家啊,以后可是得更热闹了……”重量级选手登场,可不是得有得热闹看了。 蝴蝶点点头,目光一转,却是突然“咦”了一声:“那个是不是你二叔啊?” 许文岚探头看过去,街对面有一个人站在阴影里,看身形还真有些像是白应禄。 “那是瞅咱们呢?”许文岚有些奇怪:“是要到布艺店来?那怎么不直接过来啊?” 看白应禄那样子,分明就是在看这边,但既然是要来她们店里,怎么不过来呢? “啊……”几乎是同时叫出声儿的,许文岚和蝴蝶目光一对,同时笑了。 “不过要说你二叔,也真是倒霉催的,好好的,就因为你四叔那点破事,愣是媳妇孩儿都弄没了……” 许文岚失笑:“倒霉是倒霉,可也是必然的……” 看蝴蝶扬眉,她就笑道:“我说的可不是没根据,你想啊,我二叔总是喝酒,一喝酒就打媳妇,骂孩子,这样的日子谁愿意过啊?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没有选择,当时他要是斩钉截铁地说不送草儿,我二婶也不可能就狠下这个心……”说不定就一辈子受打受骂熬日子了,这个年代的女人太多不是在过日子而是在熬日子。 在许文岚看来,王氏被休了,过得还比没被休之前的日子好得多,不见这些日子来店里送绣品时,脸上的笑都多了很多,还有草儿,说话也多了,不像之前总是一脸阴郁。 昨个儿草儿来送绣品时还说等以后攒够了钱,也要租个小铺子开绣庄,这样的话,在从前哪儿敢想啊,更不用提说出来。 “我看白二叔八成是来找你二婶的。”蝴蝶还要八卦,许文岚却推了她一把:“快拿了东西走吧!嬷嬷在家要等急了,啊,对了,我记得好像有谁说玛玛嬷嬷要给你说亲了啊!” 哪怕白慧儿地样爽利的,听说说亲还要脸红,羞避不谈,可蝴蝶什么人啊,不仅没有害羞的意思,反倒来了劲儿,竟是把拿在手的布兜又放下了,似乎要来长谈。 许文岚暗暗叫苦,可听着蝴蝶说东说西,这家男子那家少年的,还真没半点羞意,反倒笑了。 到底是旗人家的姑娘,是和汉家女孩不一样。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外头喧哗骤起,蝴蝶眼一瞥:“呀,是你二叔,撞上你二婶她们啦!” 还真叫他等着了?许文岚忙从柜台里走出来,快步走到门边:“今个也不该来送绣活啊!” 怎么就这么巧呢,竟真叫白应禄等到了王氏。 也不说自己要定亲的事儿了,蝴蝶挤到门口:“不知道他和你二婶说什么呢,你看,动手动脚的呢!” 咋的,青天白日的,还想在她门前动手咋的? 许文岚火气一下就起来了,一拉蝴蝶,自己先挺身而出。 也不过一小会儿,布艺店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 不管什么时候,国人最爱的就是看热闹,有热闹怎么可能不看呢?尤其是这一男一女的热闹。 “让开让开,有什么好看的?”许文岚嚷嚷着挤进去,还没等开口,就先听到里头白应禄在说:“和我回家吧!之前都算我的错——现在就回去!” “放手、放手啊……”王氏挣扎着,竟是没被白应禄一说就跟着回去的意思。 许文岚一听,就吼出来:“放手——大白天的,二叔你这是干咋?” 白应禄回头瞪了眼许文岚:“这是我家的家事,你别管!” “怎么叫你的家事?”许文岚就不是怕事的人,挤过去扯着白应禄的手:“你快放手!这可不是老白家,你要是敢动手打我二、打王姨,立刻喊差人来拉你坐牢!” “你说啥?”白应禄气乐了:“我和我媳妇说话,关你啥事?还坐牢?!” “谁是你媳妇啊!你不是喝多了,忘了你自己在休书上按手印了吧?”许文岚冷笑:“快放手!你没看到我王姨手都被你拽红了吗?” 似乎是吃了一惊,白应禄低头看看王氏的手,口齿微动,到底还是撒了手。 王氏一解脱,立刻就把另一只手拿的三角兜塞到许文岚手上:“你先拿着,回头我再来算帐……” 都不等许文岚说什么,她抹身就走,似乎生怕白应禄再拉她。 白应禄怎么肯就这么放弃,立刻追上拦人:“小花,你别走!咱们好好说说话!我真的后悔了,你回家吧!我、我不想休你的——真的,都是爹逼我的……小花,你就这么狠心?咱们一场夫妻……” 一个大男人追在屁股后,王氏走得再急也甩不掉,被周围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看,王氏的脸上越发臊得慌。 终于,她停下脚步,第一次用愤怒的眼光看白应禄:“你有完没完?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狠心?我怎么就狠心了?你也说一场夫妻,可你喝多了动手打我时怎么不想着一场夫妻手下留情?你爹逼你休我时你怎么不想着一场夫妻?逼你送草儿进火坑时你怎么不想着你和草儿是一场父女?白应禄,你说那么多干啥?我已经算看透透的了,你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啊……” 尖叫的不只是王氏一个人,她话还没说完,白应禄突然就从怀里掏了把刀出来。 原本看热闹的人吓得尖叫,王氏也连退三步:“你、你要干啥?” 后头原本不想再跟的许文岚听到尖叫声也看到这边的情形了:“二叔,你可别做傻事啊!” 第三百五十六章 断指 这是想咋的?家暴还不够还想闹出人命官司咋的?! 许文岚也不敢太靠近,生怕惹毛了白应禄,连她一起捅。 “二叔,你冷静点,啥事都好商量,我去喊我爹,你们兄弟两好好说啊!” 这会许文岚是真的有点怕了。 一张嘴再巧,也抵不过七尺汉子的拳头,更何况白应禄手里还拿着刀,一言不和一刀捅过来,她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可要让她就此躲了,她又实在放不下王氏,虽说王氏也曾有对不住他们一家的地方,可到底是一条人命,更何况要真计较那个,之前就不会帮她们母女了。 王氏到这个时候,却似乎反倒冷静下来了,没有像许文岚想的一样脚发软求饶,而是看着白应禄,竟是低声笑了起来。 “果然你是一点都没变,甚至现在连拳头都不用,直接用刀了!白应禄,你以为你拿刀逼我,我就会跟你回去?” 低下头,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泪光闪动,却最终只是笑着摇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你们白家!这些年,我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睡,爬五更起半夜地干活都不去说,被娘欺负责骂也不去说,可你——” 望着白应禄,王氏低声道:“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女儿的父亲,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像一个老爷们一样站在我身前保护我、保护草儿,反倒……”声音有些哽咽,王氏说不下去了,低了低头,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我不想再回到那个牢房一样的地方,也不想再面对牢头一样的你!白应禄,这辈子你都休想再打我欺负我……” 老娘不受你那个气啦! 许文岚仿佛听到王氏内心的呐喊声,要是搁平时,她一准拍手叫好,可这会真想叫:“二婶啊,女权意识觉醒不该是这时候啊!咱先低个头呗!小心刀啊!” 眼看着白应禄往前逼近一步,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吓煞人,许文岚禁不住叫出声:“二叔,你可别一错再错啊!” 白应禄连头都没有回,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王氏,又再近一步。 心扑通扑通地跳,许文岚低唤:“二婶……” 先说两句好话稳住他也好,要气有恨等捕快来了咱再说成不? “草儿他娘……”白应禄低声道:“你就当为草儿……” “呸,你也好意思提草儿?”王氏像没明白许文岚的意思,没软和半分:“草儿想不想要你这个爹,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好像重锤落在胸口,白应禄的身子晃了一下,脸色煞白。 “她娘……”他抬脚,还没落下,就听到一声尖叫,一个身影合身扑上,猛地撞在他身上。 白应禄身子一晃,被撞得倒退两步,却没有倒下。 稳了稳身子,他看清喘着粗气狠狠瞪着他的少女,眼睛一亮:“草儿啊!” 嘴角一牵,他只笑了一半就收敛了:“你、你好像长高了些……” 也不过两个月多些,白草儿倒似长了不少,她原本偏瘦,这会儿却是丰腻了些,脸上也有肉了,粉扑扑的,双眸明亮,带着少女特有的光彩。 这样的草儿,是白应禄以前从没见过的,乍一见,他只觉得激动,但回心一想,却觉得苦涩。 媳妇闺女离了他,反倒活得更滋润——他从前真的是像媳妇说的一样,没做到夫君、父亲的责任,让自己的媳妇闺女过得那么苦。 猛地抬手,白应禄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剧情突变,许文岚看得一愣,但不管怎么样,打自己比打别人强。 “二婶……”使了个眼色,许文岚示意王氏快带着草儿走。 白应禄却突然抬头,竟是哭着求道:“小花,我这些日子过得真苦,天天都在想你和草儿……之前我答应爹,送草儿去孟家是我不对!总是喝酒,一喝酒不是打你就是骂草儿,也是我不对!还有,看你一个人吃苦做家务还当你是应当应份的,也是我不对——这些日子看弟妹她们为了做点家务使小心眼儿个个躲,我才知道那些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眼泪湿了面颊,白应禄哽咽着:“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和草儿啊!我求求你,你原谅我吧!只要你们原谅我,让我干啥都行。” 王氏看着白应禄,垂下眼帘,没有说话,白草儿却是尖着声音道:“不用你干啥!我们娘俩过得挺好,啥都不用你干!你不是想要儿子吗?那就让我爷再给你娶一个,你们回家自己生去!还追着我和我娘干啥?我不是儿子,不能给你养老送终,我娘也岁数大了,不能再给你生儿子,更不可能回去让你再当她是猫狗一样说打就打——你快走!快走……” “草儿……都是爹不对、是爹不对……”白应禄激动地痛哭失声,竟是一下子跪倒在地:“小花,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喝酒了!真的,我不会再打你骂你,也不会再嫌草儿是闺女——我这辈子,真对我好的就只你一个,草儿是我闺女啊!就是没儿子,没人养老送终,我也认了——真的,我说真的……” 白草儿狠狠地瞪着白应禄,也不想让她娘再听,扭身推王氏。 王氏握住女儿的手,顺从地转身。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白应禄突然大喊:“小花——啊……” 听到大喊声,王氏身休一震,猛然回头,只见白应禄举起手中的刀,竟是狠狠地砍了下去。 这一刀,没有半分犹豫,直直落下,一刀就把白应禄自己左手的小指砍了下去。 吓得尖叫出声,王氏捂着嘴惊喘着后退,但随即就反应过来,几步扑上,抓住白应禄再举起刀的手,吼道:“你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再喝酒,不再打你,会好好对草儿——我、我没啥能证明的,就用我的指头证明!”白应禄额上都冒汗了,可眼睛却是发亮的:“一根小指不够!我再砍一根——直到你相信为止!”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我不回白家 “信信,我信!你不要再砍了……”王氏大喊着,泪水滚滚:“大夫、大夫,快请大夫——草儿啊,快给你爹请大夫!” 白应禄断指,白草儿就傻住了,呆呆地站在那,一声不吭,如果仔细看,就会发觉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哪怕说一千次恨他,不想认他做爹,可是骨子里的父女亲情却是割舍不下的,白应禄当着她的面断指明志,白草儿的心乱成一团,哪里还会去想当初白应禄骂她是个赔钱货时的样子,眼里、心里只有爹砍断的那根手指,还有地上那一摊血。 等到王氏大声喊她,白草儿才猛地回过神来,顾不得别的,她冲过来和王氏一起扶起白应禄:“街角就有医馆……” 王氏应一声,来不及多说什么,扶着白应禄就往前跑,白草儿跟上,跑了几步又跑回来,用手帕包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根断指追上去。 许文岚这个时候才算是反应过来,追上几步,想说你拿断指现在也没用了,古代哪有接肢的技术? 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生在和平时代,这辈子见过最惨烈的也就是车祸现场,还是离得远远的就避开了,不敢细看。 像这样直面断肢的场面还是少见,以至于刚才那一瞬间,她完全呆住,甚至还没有王氏反应得快。 要说白应禄这样的行径,许文岚没有半点感动,反倒是不赞同甚至有些鄙夷。 伤人伤己,虽然性质不同,可一样都是威胁,这样血淋淋的威胁,何其可怕? 不过,这威胁也的确是有效,光看王氏和白草儿的反应,就知道白应禄自残身体的行为的确是打动了她们母女。 真不知道该说白应禄是奸还是傻? 要说奸,自残身体这种方式何其傻?可是要说傻,这样的傻却又的确让他达成了目的。 话有些拗口,但不管怎么样,白应禄砍自己总比砍王氏强点…… 晃了晃脑袋,许文岚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震到了。 不管了,反正她想管也管不了。 低头看看地上那一滩血,许文岚叹了口气,还是和蝴蝶打了声招呼,跑回铁匠铺找了白应魁。 虽说断了关系,可是白应魁心里还是很关心家人,一听说白应禄居然砍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立马丢下生意跑到了医馆。 许文岚腿短,比白应魁慢了一步,等到了医馆时,白应魁已经对着白应禄开训半天了。 听着里头的喝骂声,许文岚扭头看看呆呆坐在一边的白草儿,张嘴想劝慰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就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两人只是默默相对。 过了好一会儿,白草儿才低声说了句什么,许文岚一开始都没听清,等到白草儿又说了一遍时,她才听真了:“原来骨头也是那么容易就会被砍断的……” 许文岚愣了下,盯着白草儿看了两眼,才发觉她正盯着面前的手帕看。 手帕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里头一根粗圆的…… 捂住嘴,许文岚掉过头去强忍住吐的冲动。 那不是白应禄的手指?白草儿刚才一直就盯着那根手指头看啊?! “我爹的手指呢!”白草儿却没觉得害怕:“小时候,我觉得爹的手好大,我用整只手,也只能握住他的一根手指……他带着我走过田埂,他的腿那么长,我根本就跟不上,只能一溜小跑,抓住他的指头——就那么抓着他的小手指轻轻地晃,爹低下头,看看我,就笑了,然后一下子抱起我,让人骑在他的肩膀上……爹也曾疼过我的,但有一天,他突然就骂我了……就因为娘一直没有再生个弟弟,我和娘就突然都成了罪人……” 反手抹了抹眼泪,白草儿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一切都结束了,又要回到从前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无奈与凄伤。 白草儿是喜欢现在的生活的,没有人再骂她,也没有人再打娘亲,每天做活赚的钱都是她和娘自己的钱,虽然辛苦,但辛苦也过得开心。 可是看到爹砍断自己的手指时,她就很清楚这样的生活结束了。 她心疼爹,娘也心疼爹,她们都没办法再看着爹伤害自己——哪怕曾怨过、恨过,可是她们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低低的叹息出声,白草儿收敛起所有的不甘与挣扎,看着许文岚,只是微笑:“还没有和你说过谢谢——谢谢你帮了我和我娘。” 张了张嘴,许文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明知道选择并不对,也会继续,只因为心底还有爱。 王氏还爱着白应禄,白草儿也还爱着自己的爹,也就是因为这样,白应禄的威胁才对她们奏效。 “弟妹啊,你看,老二是真的悔改了,你就原谅她吧!” 听到里头白应魁的低劝,许文岚皱起眉,扭过头去盯了眼垂下的门帘。 现在白应禄断指明志,就真的能改?王氏和白草儿回去,就真的能过上好日子? 爹怎么就不想想,要是二叔故态复萌,他这个劝王氏回家的人岂不就是罪人?! 站起身,许文岚想进去说话的,但只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 她能说什么?让王氏别理白应禄?要是白应禄立刻就又断一指,那她成了什么? 拍了拍脑袋,许文岚也只能苦笑。白应魁劝王氏,是友爱兄弟的私心,她怕惹麻烦上身,又何尝不是私心? 真是的,看来她真的做不成君子呢! 正在迟疑间,就听到里头王氏低声道:“我不回白家……” 屋里一下就安静下来,就连外屋的许文岚和白草儿也静下来。 谁都没有想到,白应禄断指之后,王氏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白草儿忽地一下站起身,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有些不安地定住脚步。 屋里刹那的安静之后,白应禄突然激动起来:“你不信我?!小花,你不信我改了?我真的能改,真的能——我再断一根手指证明啊!我的刀呢?刀呢?” “你干咋?老二,别胡闹了!你这算什么?”白应魁大吼着,声音里带怒意:“小花,你到底什么意思?!” 第三百五十八章 心意 王氏算是童养媳,还没成亲就住在白家,白应魁待这个弟妹更像是妹妹,当然,就算是如此,人的心也还是偏的,当是妹妹,也没有亲弟弟重要。 从前白应禄打王氏,白应魁也说过骂过打过自己的弟弟,可现在王氏居然狠心看着二弟为她断指明志还不回头,白应魁又有些怨这个弟妹了。 “老二都这样了,你还想他怎么样?小花啊,就算是天大的错,你也该想想往日的情份,老二也不是没有对你好过啊!” 王氏抬起头,只瞄了一眼白应魁就又低下头去:“我不回白家。”她只是低声重复了这一句,就不肯再说半个字。 白应魁拧着眉头,又要抓发了疯一样找刀的白应禄,又要劝王氏,一时也闹得满头大汗。 “够了!”一巴掌打在白应禄脸上,白应魁恨道:“她不心疼你,你就是把自己脑袋砍了也白费!” “我、我……我不能没有她们娘俩儿啊……”白应禄软在地上,痛哭失声,哪还看得出从前冲着王氏挥拳头的威风。 在外头听得直皱眉,许文岚看看矗在一旁不吭声的白草儿,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哭咋啊!二叔,你那哭得比夜猫子还糁人……我二婶话说得多清楚明白啊!她不回白家——是不回白家,不是不肯再重新和你过日子!” 许文岚这话一说出口,白应禄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看许文岚,白应禄扭头去看王氏,还有些不敢相信许文岚说的话。 王氏就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不抬头,一动不动的倒像是个木雕泥塑的菩萨。 可白应禄眨了眨眼,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似地小声问:“草儿她娘,你、你真的肯原谅我?” 王氏终于抬起头,仍是那句“我不回白家。” 虽然还是同一句话,但白应禄却听出别的意思了。 的确是像许文岚说的一样,王氏没有不肯和他破镜重圆,但她不会再回白家。 “好好好,你不想回去,咱就不回去、不回去……”一叠声地应下,白应禄又是开心,又是兴奋,也不觉得伤口疼了,伸手紧紧地握住挤王氏的手。 王氏看着白应禄断指处包扎的绷带,目光微瞬,眼底有了几分水汽。 “你说你以后不再喝酒,不会再打骂我和草儿,我信你!但白家我是决计不会再回去了。”王氏的声音并不高,却透着坚定的意味:“这回,四叔的事解决了,不会再送草儿进火坑,可谁知道下回还有哪个出了事,又想坑我的草儿?!白应禄,我这辈子就是为草儿活的,绝不会让哪个害我的草儿——白家人不行,你也不行!这一次,我信你。可你若是辜负了我的信任,再像从前那样……” 声音稍顿,王氏定定地看着白应禄,平静地道:“哪怕我和你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你害我草儿。” “娘……”白草儿冲进屋来,抱住王氏,痛哭失声。 她早就做好再过回从前苦日子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一向懦弱的娘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看着抱在一起的王氏母女,白应禄低着头,哑声道:“我从前不是人,但以后我绝不会再那样……我说真的,小花,以后你若看到我喝一滴酒,我立马就剁了自己,绝无二话。” 睨他一眼,王氏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淡淡道:“你办好了,再来找我,若舍不得爹,那就不要再来找我们娘俩。” 说完这句,王氏不再看白应魁,拉起白草儿转身就走。 “这弟妹,这弟妹……”白应魁又气又叹,还有些难过:“老二,你真的也要离开家?那爹、爹——唉,我也没资格说你啥……” 原本,白应魁还想说爹一定很难过,儿子一个一个地闹着分家,让他老人家情何以堪? 但转念一想自己,实在不能怨老二。 他和老二分家,也并非出于本意,实在是被逼无奈。 拍了拍沉默的白应禄肩头:“我陪你回去一趟,和爹好好说,别闹脾气。” 白应禄点头,半晌才道:“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白应魁抬头看见许文岚,想不带她回靠山屯,可看她那神情,就知道她是想去的,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把那话咽了回去。 要说许文岚跟着,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看热闹。 除了白老大一家的事是真的动她心肠,白家其他人的那些事,在她看来就是一地鸡毛,除了让人看笑话之外,没半点意义。 不过除了这,她还有心要看白应禄到底能不能真的离开白家,她很想知道白应禄是不是真的下了决心,和王氏一家三口去过新生活,还是手指能断却断不了亲情。 到靠山屯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 白老爷子午睡起来,正要去田里转转,还没出院,就看到两个儿子进院,虽然对白应魁这个时候回来有些惊讶,但白老爷子却没问,之前那事他到底有些落不下脸,有意冷一下大儿子,只是看着二儿子沉声道:“又跑哪儿混去了?快拿了锄头,先和我去下地……” 白应魁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沉声道:“爹,二弟受伤了。” 白老爷子扬起眉,这才看到白应禄手上包着呢:“又咋了?在哪儿割伤了?也太不当心了,算了,你去山脚把牛牵回来吧!” “爹!”白应魁加重了语气:“二弟断了一根手指。” 面色一沉,白老爷子到这会儿才重视了:“咋还把手指割断了?这可咋办?以后可咋握锄头拿锯子?你咋这么不小心?咱农户人手就是生计,咋能断了呢?” “爹……” “大哥,别说了。”压住白应魁的肩头,白应禄居然笑了:“爹,你就不问我为啥断了根手指?” 听出两个儿子都有些不满了,白老爷子讪讪的:“我咋能不关心你?这不是太着急了吗?你也是的,太不小心了!这样粗心大意,让我这个做爹的怎么放得下呢?” 白应禄笑了笑,不管白老爷子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他都不在乎了:“爹,我的手指,是自己砍断的。” “啥?”白老爷子觉得自己一定听岔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还敢要钱 白老爷子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在做梦,要不怎么会听到二儿子说砍断了自己的手指?而且,说这话时他还一直在笑,笑得让他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白应禄的确是在笑,就连白应魁都觉得二弟是不是有些头脑不清楚了。 “老二……”推了下白应禄,白应魁皱起眉,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白应禄看看大哥,脸上的笑没有减半分:“我没事,大哥。我就是太开心了。” 看着白老爷子,白应禄沉声道:“爹,你没听错,我是说自己砍断了手指——我戒酒了!” 眨了下眼,白老爷子都没反应过来。 是,二儿子爱喝个酒,一喝酒就爱打老婆,骂闺女,但这也没什么,乡下男人喝个酒打个老婆算什么事啊?也就是最近他喝得太凶了,喝完了还没地儿发泄有时候还对他这个做爹的恶声恶气,除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戒酒总归是个好事,喝酒也费钱啊! “哦,”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白老爷子点点头:“戒酒是好事……” 白应禄就笑:“还有,草儿她娘原谅我了。” 一听这话,白老爷子就皱起眉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居然去找那个女人了?我不是说了,那种自私自利只知道自己的女人就不配做我们白家的儿媳妇?回头爹再给你娶个媳妇,生个白胖小子——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又去找她呢?” 正说话,李氏打从屋里出来,前头的什么话没听到,但却听到了王氏。 扬起眉,李氏怨道:“老二就是没出息,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计较个什么劲儿?既然找就找了,让王氏快点回来,家里还一堆活儿做呢!还有,莲花快出嫁了,让她紧着莲花的嫁妆,赶几天夜先把那百子被做出来。” 眉头拧了起来,白应禄抬头盯了眼李氏,想了想,又笑了。 怪不得小花不肯回来,听听李氏这话,小花从前在他们白家那就像是个买来的丫头,没日没夜的做还得落埋怨。 “草儿她娘不会回来,莲花那嫁妆还是她自己绣吧!再说了,有活儿就做呗,不是有弟妹吗?还有娘你和莲花,咋就还等着她娘回来做活呢?” “你说啥?”李氏眉毛一掀,就火了:“还真是撞邪了!老头子,你听到老二怎么和我说话了?!这个家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咱们这些老的不中用的,就活该被丢进山沟里等死了……” “谁说那个话了?你消停点吧!”白老爷子低喝一声,目光没离开白应禄。 今天这个二儿子有些不对头的地方,说不好,但总让他有种危险的感觉,就好像当初老大要决绝…… 皱着眉,白老爷子歪了头看向白应魁。 老大和他一起回来的,是老大杵坏让老二回家闹的? 不知道老爷子已经在怀疑他了,白应魁只是道:“爹,进屋说吧!” 在院里说分家,不到一刻钟,全屯子的人就都得知道了。 白老爷子一听白应魁说这话,疑心更重,要不是老在杵坏就真出鬼了! 沉了脸,老爷子转身背着手往屋里走,李氏狠狠瞪了眼两兄弟,抹身进了白莲花屋。 许文岚跟在后头,还没等进屋,就听到人喊她。 一回头,却是方氏,抱着狗剩站在门口:“文岚,啥事啊?你二叔咋了的?” 许文岚笑笑:“三婶,我二叔咋的了,你问我二叔去啊,问我干啥?” “切,这丫头……”看着许文岚进了正房,方氏想跟进去听墙角,怀里的狗剩却又哼唧上了。 “哦哦哦……乖啊……死老太婆……”狠狠地瞪了眼莲花屋里,方氏低声骂了句。 要不是死老太婆把她狗剩拴起来,能把孩子吓毛了,总是这么乱哽哽? 正低声骂着,就听有人叫:“狗剩他娘,二哥他们回来了?” 眼看白应福满头大汗的进门,方氏忙迎上去:“可不是,二哥和大哥都……” 方氏还没说完话,白应福就越过她,直奔正房去了。 “耶……”方氏拧了眉头,想了想,快步溜到墙根,正好听到里头白应禄在说:“我要分家出去。” “呀……”吓得一声低呼,方氏忙捂住嘴,眼睛却是亮了。 方氏在外头偷听不说还发出声音,屋里头的人都听到了,可这会儿谁有那个心思管她。 白老爷子瞪着白应禄,又气又怒:“你说啥?分家出去?老二,我是不是听错了?” “您没听错!我是说分家。”白应禄难得这样平静从容。 平常的白应禄,多是带着怨气,甚至喝了酒还带几分戾气,虽然有时候是挺吓人,可也因为这样,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分量。 一个总喝得醉熏熏的人,说的话再狠谁又会当真? “分家?好好好,你也要分家!分家就分家,你当我稀罕留你吗?老二,你要滚就快滚!光着身滚出这个家,老子就不信你在外头能混出个人模人样来……” 白老爷子大吼着,目光却是阴沉沉地扫过白应魁。 老二平常不这样,这一定是老大教他的。 “爹,走我自然是要走的。”白应禄抹了把脸,却道:“不过,爹,这些年我在家挨苦挨累,农活时干农活,农闲时出去干木工活,赚下的钱一分都不少地交到公里,没攒半文私房钱。现在我分家出去,分房分田的话我也不会说,但再怎么着,爹也该分我点钱,也好让我先对付过几个月,这以后才好……” 白应禄话都没说完,白老爷子就吼了起来:“你还想和我要钱?!没良心的东西,这些年我是白养你了是吧?你打小吃的是谁出的粮食?谁给你娶的媳妇?谁给你地方让你住的?现在你倒来和我算帐了?我还没和你要钱呢!” “爹,我知道你生气……”垂下头,白应禄似乎是服了软,白老爷子见状,骂得更大声:“你们一个个的,就是畜牲,把你们养大了,就忘了根本,失了孝道,也不怕遭天谴被雷劈!” 第三百六十章 四分五裂 他骂得大声,白应禄一句都没有反驳,直到他骂完了,他才抬起头,沉声道:“爹,您说得不错,是您养大我,是您给我娶了媳妇,也是你给我吃给我穿给我住——可是您别忘了,这些年,我做牛做马没求半点回报也是一直在尽孝道。” 白应禄合了下眼,声音有些哽咽:“爹,兄弟四个,您对我这个老二怎么样,您心里该有数啊!大哥,是您的长子,平常你对我们说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可和大哥却是有商有量的,您知道我有多羡慕吗?还有老三,他自小会说话,我嘴笨,一说多了就爱急,不讨人喜欢,我也不和他比了;老四那是您的老疙瘩,那是您的命根子,四个兄弟里头您最宠着的就是他了,我们三兄弟做牛做马,挨苦挨累,可不就是帮着您供他读书吗?这都不说了,他闯了祸,您护着,吃亏受苦的就是我们几个做哥哥的——有您这样的吗?” 声音激动,白应禄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可说到最后,那点子悲意却反倒淡了。 他从来都是不会说话的那个,可没人想到,一说起话来竟是不比白应福差,而且这些话说出来没打半点波儿,可见真像他自己说的,心里有数,这些事这些话平常都是放在心里的,好容易今天有机会说出口了,自然就顺畅得不带半点磕巴。 “我那媳妇,是您给娶的,可是也是您给休的!我媳妇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嫂子弟妹年年都有新衣裳穿,可我媳妇没有!也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不是东西,从不知道给她争取什么,也不知道护着她,看她挨苦挨累干活儿还当他是应当应份的,她做的绣活,这些年也没少给家赚钱啊!可她落着什么了?眼睛越来越不好,却没半个人心疼她——大冬天的,还让她用冷水洗衣裳,手生疮她都不敢碰布生怕刮了丝,求着娘买盒脂抹手省得做不了活,也被娘一通骂……” “哟,这都记小黑帐了是吧?”麦杆帘子一掀,李氏进了屋,冷笑着道:“老二,你可真是个爷们啊,小肚鸡肠的记着那些事儿,到今个儿一起算总帐是吧?” 冷眼看了眼李氏,白应禄根本就不理她,仍然道:“还有我草儿,这些年我也一直没护着过她,小不点一个就担那么重的水桶,反倒是莲花,比草儿大着两三岁可在家却啥活儿都不干!爹,你觉得我们在这个家是白吃白住了吗?” 拧着眉头,白老爷子哼哼道:“你娘说得没错,你可真是爷们,哪个爷们像你这么小肚鸡肠的?” “我小肚鸡肠怎么了?”白应禄冷哼一声:“我早就该小肚鸡肠点儿,要是之前就这样,那我们一家子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爹,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或许您心里头,就只有老四才是您儿子,才能给你给白家带来好处!可您别忘了,就算是我娘死了,我们哥三个也是您亲生的!” 白老爷子还没反应,李氏先已经气得脸发白,身子一歪,她无巧不巧地正好倒在炕沿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是在打我的脸啊!这是在骂我做人后娘苛刻前头的孩子是吧?” “你说呢?”白应禄拨高了嗓门:“这些年我们哥三个是怎么被对待的,谁心里都有数!算了,爹,这些也都不说了!我也不和你漫天要价!我也知道,你肯把房子给老四,肯给莲花备下老大一笔嫁妆,可是对我们哥三却是狠得下心不管的……” 深吸一口气,白应禄缓了缓,沉声道:“十两银子!我这些年挨苦挨累,十两银子也不算多了。” “休想!”白老爷子又气又恨,指着白应禄骂道:“你个小畜牲,居然敢这么逼老子……” “爹,”打进了屋一直没说话的白应福突然叫了一声:“您消消气啊!” 看了眼白应福,白老爷子似乎觉得有了能顶一顶的人,便招手让白应福过去:“老三,你也听见了,你二哥说的那是人话吗?” 白应福笑笑,走到白老爷子跟前,又看白应禄:“二哥,我听说你在街上把自己手指头砍下来了!怎么样?听说这事把我吓个半死,这个立刻赶回来了……” 白应禄没应声,只是抿着嘴唇看白老爷子。 白应福也不觉得落个没趣儿,转头也看白老爷子,淡淡道:“爹,我觉得吧,我二哥他——说得有道理!” “他这个畜牲就是太没良心——你说啥?”白老爷子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背了,怎么今个儿尽听到不对头的话? 白应福一笑:“我说,我觉得我二哥说得有道理!” 看着白老爷子,白应福和声道:“我记得文岚以前说过,说做工的要领不到工钱,那就要造反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这话吧我觉得特别有道理!这世上哪有人特意做白工的呢?爹,这些年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做白工太久了……” 脸色铁青,白老爷子看看白应福,再转头去看另两个儿子,突然就气乐了:“好好好,你们三兄弟是一条心了是吧?我从前总说兄弟合力,父子同心,一个家才能兴旺!看来你们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可是我没想到你们三兄弟齐心合力,居然是来对付我这个老东西!好啊,让我听听,你们到底是想怎么着吧!” 白应福一笑,回头看了眼板着脸的白应禄,还有皱眉的白应魁,沉声道:“爹,到现在这地步了,我觉得吧,再拧在一起过日子也没什么意思。你看,老四也成家了,莲花呢,也快出嫁了!要不,咱们就这样吧——分家!大哥之前就已经分出去了,今个儿呢,我和二哥,还有老四,也分出去!娘,您说是不是?与其这么一家子人搅和着过不安生的日子,还不如就分了呢!我觉得吧,您和我爹,那肯定是特意和老四过的,那才叫一家子亲亲爱爱的,就好像粥锅里的老鼠屎都捡没了,瞧着就是一个舒心,没有碍眼的东西了,多好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 分家分家 白应福说话时虽然在笑,可是话说得并不好听,透着讽刺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话里话外都把他们三兄弟和白老爷子、李氏他们分开了,就好像他们本就是两家人似的。 可话虽然说得讨厌,却真是说进了李氏的心里去。 可不是这三个前头留下的小子碍眼嘛!她嫁进来之后,就忙着给这三个娶媳妇,就没过过舒心日子,熬到现在,自己儿子也成人结婚了,偏这三个又像跳马猴子似地跳来跳去,碍眼得很。 说句不好听的,老头子比她大着十好几岁,那肯定是得比她走得早,等老头子撤手走了,这三个能消停了? 少不得要给她使坏,和她的应天争夺家产,要那样,那还不如现在就分了家,把这三个碍眼的东西都赶得远远的呢! 心里头这么一想,李氏倒真是赞同分家这事了,当初老大分家出去只拿了五两银子走,到后头反倒是给了他们一栋大宅子,算来算去,还是他们赚到了。 老二呢,要分家比老大贪心多了,还要十两银子,但和老头子死了他要争的一比,那这十两银子也就不算啥了。 老三呢,也是分他十两银子,一起打发了更好,这两个也不指望着还能和老大一样,也再多赚回点什么,但总是比以后和应天争家产来得好吧? 心里这么一盘算,李氏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该这么办,不有给应天留下后患,现在应把这两个东西撵出去。 心里虽是愿意的,可是李氏脸上还是摆出个怨怒的神情:“你们一个个的,翅膀长硬了,都想飞了,也就嫌我们这些老家伙碍着你们事儿了!我也知道,我们这两个老的干不动了,对你们来说就是累坠……” 叹一声,李氏看着白老爷子,还用帕子抹了抹眼泪:“老头子,你也别太伤心了!这人做事,天在看,他们这么伤你的心,老天爷都看着呢!” 李氏这么一劝,白老爷子的眼眶还真是红了。 是啊,他怎么就生出这么几个畜牲呢?居然这么对他! 轻轻拍了拍白老爷子的肩头,李氏接着就道:“既然他们一门心思地想分家,那咱就成全他们!分家就分家吧!都这么逼到眼前了,再留着不分家可不就成仇家了?与其到后来怨咱们恨咱们,还不如分了家的好,反倒还能留个见面的余地,要不然,见天的在家里闹,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白老爷子听李氏这么说,更觉得自己委屈了,抿着唇,垂了头静默半晌后,到底还是苦笑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这么想,我还能说什么呢?” 长叹一声,竟好似突然老了十岁一样,连背都猫了下去。 一听到白老爷子说分家,白应禄抿了抿嘴,别过脸去,白应福却是喜形于色,白应魁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都已经说决绝了,白家的事儿,他就不应该掺和,今个儿跟老二来说分家的事儿,已经是管闲事了。 在心里叹一声,白应魁转头看着坐在炕桌边上,两手托着下巴,眼睛转来转去的许文岚,嘴角倒露出一抹笑来。 这丫头倒是精着呢,知道他不想让她多嘴,竟是连一句话都不说,只在旁边看着。 许文岚目光一转,和白应魁的目光一对,立刻露出乖巧的笑容,还捂了下嘴。 她就看看,不说话。 李氏强压下笑意,扬声叫:“莲花、莲花,去喊你哥过来!” 白莲花还没应声,方氏已经一撩帘子钻进来了:“不用喊!这眼瞅着就到开饭点了,就得过来。” 李氏一下沉下脸去:“你进来干啥?还知道快到饭点了,不去做饭还在这等着啥?” “哟,娘,分家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听怎么能成呢?再说了,从前家务活那都是按天轮着做的,总不能现在就我一个人做,小梅就算不住这院里,可不还是见天着来吃饭吗?既然来吃饭,那可不得也做饭嘛,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干等着人侍候吧?又不是那有钱人家的少夫人……” 脸一拉长,李氏半点面子都没给方氏:“你们方家出来的,都是好吃懒做的,逮一个算一个,就没见哪个勤快的。” 方氏哼了一声:“这媳妇可是你们求进门的,关我啥事儿啊?” “狗剩娘,”白应福沉声低喝:“别说这些没用的了……”都啥时候了,这乡下女人就是没见识,一点都不会办事。 “爹,”笑着唤了一句,白应福完全没有闹翻脸了的自觉,仍是笑得灿烂:“这样,既然说分家,那咱们就请两个本事人过来做见证,也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省得以后再有啥纷争,伤了和气。” 白老爷子眼皮一抬,麻达了眼白应福,皮笑肉不笑地道:“咱老白家到你这,还真是变种了……” 从来他们家都是土里刨食的老实人,怎么就出了这么只笑面虎呢?早先觉得这儿子整天笑哈哈的,说话嘴甜惯会讨好人,现在才知道还吃人不吐骨头。 白应福哈哈笑,就好像没听出白老爷子在讽刺他。 李氏倒是赞同白应福说的话:“老三说得也对,既然分家那就分个干净,别以后再留罗烂,老头子,里长是要请的,你看,还请谁?” 白老爷子沉着脸,想了半晌才道:“一事不烦二主,之前老大分家时还有王兄弟做见证,这回还请他来吧!我也不想这丑事再多几个人知道……” 李氏点头:“那等应天来了,就叫他去请人。” 白应福一笑:“应天还没来呢,我去请也中。” 一听白应福要去,李氏立刻皱起了眉:“你去干啥呀?想先塞点好处给人家,好让他们偏向着你?” “娘,你这是说啥话呢?”白应福不以为意,好像李氏在冤枉他似的。 白老爷子却是眯了眼:老三还真能干出这事儿来。 “老二、老大,你们去请人,一人请一个过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争就一个字 老二有些木,不会那些个歪歪里道,老大已经分出去了,也不会再出什么妖蛾子,倒都比老三强得多。 白老爷子想得多,两个儿子却没那么多想头。 白应魁应一声,站起身来:“那我去里长那儿,那头远些。” 白应禄“嗯”了一声,也不争。 白应福呶了下嘴,也不说别的,只道:“狗剩娘,你快看看家里有啥好吃的,做桌子吃食,也好待客,啊,娘,咱家那准备送亲家公的好酒拿出一坛来吧!” 李氏撇了撇嘴角,有心说几句,可偏偏这个时候白老爷子也说话了:“去村头看看还有卖肉的没?要没有,就把风干的獐子肉拿出来烧了——别让人笑话咱不知礼数。” 听到这话,李氏就没办法再开口说别的话了,只能下了炕。 只是摸摸袖袋里的荷包,她又有些不想去买肉,让方氏去买她怕方氏落钱,自己去买又怕误了分家的事儿,衡量再三,只能去把那风干的獐子肉拿出来,这獐子肉是她特意买来准备送去郭家的,想着城里人啥都不缺,难得有个野味倒是能拿得出手。 把獐子肉交到方氏手上时,她还有些舍不得:“仔细些,别费了材料……” 方氏答应一声,拉了狗剩进灶房,都还没洗这獐子腿,就先拿了刀片下一小块撕成条塞进自己嘴里一块,又往狗剩嘴里塞。 王老爷子家就在旁边,李氏还没回到正房,他已经跟着白应禄进了院。 李氏忙笑着招呼,让客进屋,王老爷子一进屋,就大着嗓门问:“老哥啊,这是咋的啦?咋又要分家?!” 这一句话问得好像一巴掌扇在脸上,白老爷子心里不自在,觉得丢了面子,却也只能忍着:“这不,孩子们都大了,我们老两口一合计,也觉得怕拖累到孩子们……再一个,我年岁也大了,万一——也省得孩子们纷争……” 把谁先提出分家的话隐去不说,白老爷子只说是自己想要分家,似乎这样就能少被人看笑话似的。 王老爷子“呵呵”直乐:“你是他们老子,还怕啥拖累啊?不管怎么着,他们就得管你——说句不好听的,没你哪儿有他们啊?不过,老哥,你这心真是善,为孩子们打算得真是周全……” 白老爷子跟着乐,好像真觉得自己的做法太对了似的,王老爷子也笑,话里话外都是捧着说的,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里长王知礼家稍远,那头还没来呢,白应天两口子先来了。 白应天冷冷淡淡淡,这近一个多月,腿上的伤是养好了,连带着被白老爷子训斥,被孟海龙惊吓的低落心情也养好了,又一副“才子”模样。 方小梅倒跟个小媳妇似地随在白应天身后,又温柔又乖巧的模样,可许文岚早就听说这位的光荣事迹,哪儿会真当她是无害的小白兔呢? 换句话说,她要真是小白兔,都不会和白应天弄出那档子事了。 李氏一看到儿子,先就把人扯到一边去了,小声把分家的事说了,白应天扬了扬眉,没说话。 什么钱不钱的,家产不家产的,算什么啊?等他中了举还不要什么有什么?哪用得着搁这和一帮泥腿子争呢? “既然要分,那就分呗!我无所谓……” 方小梅抬眼瞥了眼白应天,嘴角抽了下,却到底没有当面反驳白应天的话,只是小声道:“我们都听娘的,娘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白应天就是个没用的,从骨子里还瞧不起计较钱的人,也不想想没钱他怎么读书?白家这些年供养他,把人都养废了,除了读书会友逛烟花之地就不会别的,她当初也是有些失算了,还以为这人真像老姑说的有些才华,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呢! 可现在看,哪是那回事啊?虽说她不识几个字,但瞧着白应天那半天连个书页都不翻的读书样,还有书箱里那一本又一本的闲书,压在经史下头的春宫,想中举八百年以后吧? 好好的,她举人娘子做不成,倒像是个侍候人的大丫头。 不过还好,李氏是白应天亲娘,再怎么着,都不会亏了自己儿子,分家肯定会全力为他们争取的,方小梅也乐得装乖巧,让人帮着出头。 李氏没觉察出方小梅的小心计,倒觉得这个儿媳妇虽然样样不如意,但好在还算听话。 “这就对了,我怎么说你们怎么跟着就是了——亏得之前先把那房子给你们了,要不然那两个黑心肝的还不得要抢?” 这么一想,李氏倒没那么气方家了。 方小梅微微笑,也不说话,心里却道:那房子现在过到我名下了,那就是我的!别说这会不能分,就是你们惦记也白费。 正说话间,白应魁已经回来了,李氏忙又叮嘱几句,这才喊白老爷子。 白老爷子出来迎了王知礼进屋,也把刚才和王老爷子说的话和王知礼说了一遍。 王知礼心知肚明,白老爷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应,哼哼哈哈的,才不问细节,不过就是做个见证,哪儿能打人家脸呢? “叔,你们这分家是个什么章程,我也不多话,你们就自己定出来,到时候我帮着写契书就是了。” 白老爷子应了一声,看看四个儿子,心里头直发沉,竟是一时间喉间发哽,说不出话来。 “爹……”白应魁低唤一声,垂下眼去,却没说话。 知道爹是难过了,可——要都分了,也好啊!长痛不如短痛…… 许文岚歪着脑袋看看白应魁,又转头去看趴在门口紧盯着的方氏,目光忽闪,也半声都不吭。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安静,可能连在自己屋里的白莲花也没心情绣嫁妆,正在偷听呢! 看白老爷子半天不说话,李氏低咳一声,先开口了:“老头子,我有两句话先说在前头。分家吧,我也是赞同的。但有件事得先说清了,你们妹子眼看着就要出嫁,她这嫁妆谁都不能分,你们要是不答应,那今个儿这家也就别分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谁多谁少 李氏一张嘴,就先把白莲花的利益保住了,外头方氏掀了眉毛,直接就道:“这不妹子还没嫁着嘛!既然要分家,那自然我们就不能出她那一份嫁妆啦!” “说啥呢?”方氏才一张嘴,白应福就呵斥她:“不去做饭在那瞎咧咧啥?这事儿是你能掺和的?快做饭去——王哥,王大叔,都别听老娘们瞎说啊……” 不理会方氏直瞪眼,白应福陪了笑脸:“娘,您说得再理,我们兄弟也就这么一个妹子,哪会和她计较呢?” 要说真心话,白应福还是想计较的,可是他心里也有数,李氏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白莲花的嫁妆那就是说什么都不能算在分家之内的了。 再说了,那嫁妆早就备好的,不分家也都一样是要给白莲花的,何必为了这个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李氏点点头:“还是老三明白事理,那就这样吧,你们父子说,我就不多话了。” 看看白老爷子,李氏看似避开不理,但心里明镜似的,白老爷子不是让人轻易分走自己东西的人,哪怕是亲儿子也不成,只看当初老大分家就知道会怎么样了,她再不担心老二、老三会多分走家产呢! 一人十两,打发了事,最后剩的全都是她儿子的。 这么一想,李氏忍不住脸上就笑开了花,自己也知道不大好,就低头掩饰了下。 这一低头,就没看到白应福脸上的冷笑。 这女人,真当他们兄弟都是傻的了!这家产怎么来的?当年他们亲娘陪着老头子苦熬干休得来的,这女人倒好,什么都没付出,一嫁进来就享福。 虽说是后妈,可是他们当时都大了,哪儿受得着她侍候?倒是娶进门的媳妇,由着她支使,一大家子侍候着他们娘三,现在她享他们的福也该享够了,这分家可不能还让她占便宜。 “爹啊,”白应福笑眯眯地问:“您想怎么分这个家呢?是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 白老爷子抬眼看着白应福,还没说话,白应福已经开口接着道:“儿子也想了,这分家呢,您和我娘的养老份子得留出来,这是应当应份的……” 点点头,白老爷子就没急着开口。 老三这话说得还算合他心意,且听他怎么说。 白应福笑道:“儿子寻思着,咱们一家子,我大哥是分出去了,不算,那咱们三兄弟,再加上爹您,那就算四股,地啊、房啊啥的,就按四股分……”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老爷子已经一下毛了:“你说啥?啥按四股分?老三,你还真好意思说啊!我这个老头子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来的家业,你一张嘴就说要分是吧?” 白应福仍是笑呵呵的:“可不是,您当初和我亲娘两个可是辛苦,这才攒下来的家业……”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一屋子人都听出来白应福的意思了。 这家产是他们亲娘和老头子一起攒下来的,没后头人啥事,给白应天分就已经是很讲情义了,李氏就别来掺和了。 李氏听得脸都青了,拉着脸问:“老三,你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我在这个家里忙里忙外,都是白辛苦是吧?” “看娘您说的,怎么能是白辛苦呢?我爹是啥人?还能让人白辛苦?不光您不能白辛苦,就是我们哥几个,我爹也不能让我们白辛苦——是吧?爹。” 敢情在这等着呢! 白老爷子恨得直咬牙,可当着外人的面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能说你们这些年干活就是白干了?! 早就知道老三不是个东西,要是知道他小子闹鬼,就不等外人来了才说怎么分了,刚才就该先分了。 心里气恨,白老爷子却只能一声低叹:“唉,儿大不由爷啊!都各有各的心思了……” 言下之意,你这王八羔子,连你老子都算计,你他娘的太不是东西啦! 白应福却像是没听明白,仍是和声道:“刚我也说,爹您的养老钱是得留的,不如这样,我们三兄弟一人扣两成,算您的养老钱,您看如何?!” “我看如何?你把话都说完了,还问我看如何?”白老爷子冷笑:“老三,你一惯最聪明,怎么今天都不会算帐呢?当初你大哥分家时是怎么说的?他说他该分的都给我做养老钱——我现在啊,越寻思就越觉得你大哥还是孝顺的……” 白应福苦了脸,委委屈屈地道:“儿子也是想孝顺,可是爹,这世道没钱那是寸步难行,您看啊,我和我二哥分家了,没地种没房住,那要怎么生活呢?二哥还好,现在光身一人,儿子这不还有个狗剩吗?您也不能看着您孙子流落街头做乞丐吧?!” 这说得委屈劲儿,白老爷子还能怎么说? 低哼了一声,白老爷子只能道:“别的就不说了,你大哥留下的那份是他的孝心,不难动。这家产呢,就分五份,你大哥那份是给我的,我就占两份,其他的就按你说的,你们三兄弟一人扣两成做我的养老钱。” 白应福抿了抿唇,心里不快,可看白老爷子冷沉的脸,也知道再说下去,白老爷子也不会再给他们分了,也只能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我没意见,二哥,你呢?” 白应禄摇摇头,只低声道:“我听爹的。” 听我的、听我的?!要听我的你们闹什么分家啊? 肚里有气,白老爷子却只能忍下,闷声道:“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分了,地总共二十亩,分五份,一份四亩,你们三兄弟一人扣两成,就是三亩……” “爹,错了吧?” 白应福才出声,白老爷子已经眼一翻:“那你是想把一亩地分开呗?” 干笑两声,白应福服软了,不再说话。 冷哼一声,白老爷子沉声道:“至于房子,那就还谁住哪个屋就住哪个屋……” “爹,那可不对啊!”又转回来听墙根的方氏尖着嗓子叫:“老四住的那院子怎么算啊?那么大院子就他们两口子住呢!可不得拿出来分才行吗?”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度 李氏眼皮一翻:“你记性不好咋的?那不是早就做彩礼过了小梅的名了吗?便宜你们方家了,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方氏又气又急:“什么叫我们——是,小梅是我侄女,可那房子我可没有粘过边,别往我身上扯那个哩咯啷……凭啥那么大栋房子就给老四他们了呢?彩礼?!老白家也不是第一次娶媳妇了,哪个媳妇有那么多的彩礼啊?” 冷笑着,方氏尖声道:“知道你那是给方家的遮丑钱,堵他们的嘴嘛!可现在哪个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什么好遮的?!爹、娘,既然分家就要分得公道,那房子不拿出来分我头一个不答应!别看小梅是我侄女,我也帮理不帮亲……” 方氏嚷得声儿大,李氏气得脸都白了,方小梅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站起身,瞄了方氏一眼,声音低低地道:“老姑,不、三嫂,那房子是我的名——我没见过哪家分家分儿媳妇名下产业的……” 只这一句话,方小梅就不再说话,她的声音轻柔柔的,听来好像没有半点威慑力,可是就只这么一句话,却比方氏喊一百句都顶用。 李氏的脸色也好看了:“可不是,没见过哪家分家还分儿媳妇房子的,老三媳妇,你们方家可能不讲究什么规矩,我们白家可不能那样没规矩,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方氏气个半死,偏偏这个时候白应福又吼她:“都让你做饭去了,没事跟着瞎掺和,让人笑话没规矩!” 差点气得倒撅,方氏也不说话,转身就走,隐约的听到灶房里传来“噼哩啪啦”的声响。 白应福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能不想分那房子吗?可是连名字都过了,他能什么分?刚才方氏那一插嘴,不仅分不成,还让人觉得他们贪得无厌,落了口实。 可不就是落了口实,李氏张嘴,什么话都来了。 到最后,更是冷笑:“老三,你们也是好意思,你爹多大年纪了,你们还这么着,是不剥下他一层皮都不甘心啊?!” 白应福脸上的笑都有些保持不住了,一旁的白应禄掀了眉,沉声道:“也别说那么多了,我也不耐烦一点一点的细掰扯。爹,我刚才就说了,给我十两银子,我这就分家出去。什么房子什么地的,都算了!反正,小花她们娘俩也不想回来!” “二哥!”白应福大气,这个时候就该兄弟齐心,白应禄这样不就是在拆他的台吗?只剩他一个,还怎么细算家里的东西? 别以为他不知道,家里肯定还有些银子藏着,要不然爹怎么舍得给白莲花办那份嫁妆?! 白应福光顾着气了,却没有方小梅反应快,这看似年轻,心机却深的新媳妇细声细气地赞道:“二哥可真是孝顺!我也是说为人子女,可不就是得这样孝敬老人吗?应天,我看不如这样吧!咱们也不要分家了,什么房子地的,都给爹娘,只要爹娘心疼咱们孝顺,留咱们在身边侍候,就足够了。” 这一番话说得又婉转又得体,许文岚在旁听得都要拍手叫好了。 这话说得真大度!瞧瞧,这才是贤慧的好儿媳呢!不争不抢,甚至连侍候老人都是额外的福份了。 可实际上哪儿是这么回事啊?白应天是李氏的亲生儿子,哪怕是分家了,李氏还能不管他?真分了家,三亩地,能出多少息? 且不说白应天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根本就不会种地,就是方小梅那也不是个常下地种田,干起活来虎虎生风的能干人啊!三亩地,别说供不起白应天读书考科举,就连他们两口子生活都难。 与其要那三亩地,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就啥也不要,白应天就还得由白家老两口供养,那她这个儿媳妇,可不就是顺理成章地跟着享受吗? 这样的道理,只要想想就明白了,可偏偏人方小梅说得好听啊!那是为了孝顺,为了侍候老人,就不是为了享受! 白应福气得直乐:“小梅啊,从前是姑夫小看你了啊!你可比你姑精明多了,要不知道的哪儿会想得到你们是亲姑侄两呢?” 方氏就生了个大嗓门,啥都整不到点儿上,要是方氏也像方小梅这样,他也不至于……算了,不提那个,总之先过了今天这关再说。 “爹,我二哥看来是一心想走了啊!”睨着白应禄,白应福冷幽幽地问道:“二哥,你不会是为了媳妇,连爹都不要了吧?咋的,我二嫂不回来,你就得追着她跑了?别是你们都不想留在黑水,还要远走高飞吧?!” 白应禄一愣,这个他真没想过,但—— 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道:“要是、要是她们娘俩想走,我就陪着他们——不管到哪儿,我们一家三口总在一处……” 没想到白应禄居然还真敢这么说,白应福哈哈一笑,转头看白老爷子:“爹,您听到了?” “听到了!”白老爷子阴着脸:“都滚、都滚——滚得越远越好!” 手轻颤着指点白应禄,他沉声道:“知礼,你写上,分家老二自己只要十两银子,以后他要是后悔想回来,除非我死……” “唉,白叔,说那么丧气话干咋,白二哥也不是那意思……”王知礼打着圆场,又小心问:“真那么写?白二哥?” 十两银子,可不多,才两亩地的钱,再加上房子啥的…… 白应禄却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点头:“就那么写!” 王知礼点头应是,果真就这么落笔了。 白应福又气又怨:“还真都是大度人儿!没办法,丑人也只能我自己做了!爹,儿子要吃饭,要养家,要供您孙子读书考状元,实在没办法就这么啥都不要,还请您老别恼我,房子、地,就这样吧!这些年我们兄弟交到公里的,您应该还有攒下些吧?总不能全都给老四祸害了吧?” “啥叫给老四祸害了?”李氏不干了:“一大家子人吃喝不要钱啊?穿衣取暖不要钱啊?再有个病有个痛的,哪哪不需要钱使呢?说得好像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干攒钱了是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父不父子不子 白应福笑笑:“娘,我咋能那么想呢?难道我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这世上哪家能不吃不喝干攒钱呢?” 李氏哼了一声,仍是冷着脸,白应福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仍是笑呵呵的:“我的意思是,咱们家这些年开销多少,总是有帐可查的……” “帐?什么帐?”李氏眉毛一掀:“这家里没帐房先生!你要是早说还要查帐,说什么我也得让你爹给家里请个帐房先生啊!” 白应福脸上的笑一敛:“其实有没有帐本,这些年家里的开销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心里头都是有数的。是,这么一大家子是要吃要喝要穿衣,可是娘,这些年,我们三房大大小小做的新衣裳那是有数的,还有你说看病要花钱,不是我这个做儿子的计较,是整个屯子的人都知道,慧儿当初生病,家里给她拿钱看病了?还不是把人撵出去了事?” 一提到白慧儿,李氏的脸都青了。 她还气呢!老大家整出的那破事儿,慧儿要是真是得麻风,她都能把头扭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生了个破疹子就大呼小叫地说是麻风,把一大家子吓得不轻,自己又闹着分了家,到后来,还让他们这一大家子让大家伙瞧不起…… “老三,既然你说慧儿那事,正好你大哥也在,咱们也……” 都不等李氏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白应福已经截了她的话头:“慧儿那事也不说了,那回我家狗剩要不是大嫂紧着送去玛玛嬷嬷那,说不定这会儿早就没有了。娘,我就这么一个独子,可他病得快死了,您还捏着钱舍不得喊大夫呢!”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冤枉人也不带这么冤枉的,哪儿是我舍不得钱,不是车没在家吗?”李氏叫屈,只觉得今个自己真是要被冤枉死了。 白应福一声冷笑:“娘也别觉得委屈,四弟这些年在黑水县城里租住,虽说不是整套的院子,可那书院的房子一个月就要两钱银子,再加上他的束修,还有日常开销……啊,还经常会个文友,参加个诗会,逛个青楼,这哪哪不是钱呢?这些还是小头,您刚说的彩礼,一套房子啊!别说咱们三兄弟娶媳妇没花过那么多钱,就咱们靠山屯也没人有给那么重的彩礼啊!还有莲花,她的嫁妆多少钱?少说也得三、四十两了吧?娘啊,这五两就能买一亩地呢!莲花的嫁妆可比咱们兄弟分到的家产多多了!可这些我和您算了吗?刚您一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可就立刻同意了,我自认是尽到做哥哥的情份了,可娘您却看我像是个坏人——还真是让人伤心……” 抿了抿唇,李氏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些年,白家每年的大开销的确是花在白应天身上,不说那些日常的开销,就说白应天参加过四回童生试了,这个钱就得有个二三十两了。 要不是为了供养白应天,说得这些年白家又添了十几亩地。 可这话李氏自己不能认啊!要是说钱都花在自己儿子身上,可不就真成了苛刻前头留下的儿子了。 扁了扁嘴,李氏扭了头只是不吭声。 白老爷子看了白应福两眼,也知道今天这事不是他所能想的那样了断了。 “老三,你娘你信不过,那我这个爹,你总是信得过的吧?我和你说,现在家里真的是没有什么积蓄,你要是不信,就把这屋子里好好搜搜,只要你能搜到,就照你说的分……” 白应福眉毛一扬,半晌才呵呵道:“那倒不用,我怎么能不信爹您呢!” 死老头子,拿话将他。 怎么可能没钱?可就是明知道他说谎,这会当着里长的面,他哪好意思去翻呢?要是他真去翻了,不管找不找到钱,那他以后就得顶着个不孝的罪名。 分家归分家,可不是抄家,哪儿有儿子去翻老子的箱柜的?就是白应福再混也不敢做这事。 “爹,实在不是儿子要斤斤计较,只是狗剩是您孙子,等以后他成亲也要房子住吧?” 白老爷子哼了两声:“我能管自己的儿子就不错了,还要把孙子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那他还要你这个老子做什么?” 白应福不敢翻,白老爷子却也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强硬,虽然嘴上骂着,却仍是道:“这样吧,既然你二哥不打算回来住,那他那间房也分了你,这样狗剩将来也有地方娶媳妇,你看如何?要是中,就中。要是不中,那也就没别的办法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应福也知道自己哪怕说破天去,也讨不到多少好处,忍不住盯了白应禄一眼,又看白应魁。 三兄弟本该同心协力的,可现在倒好,就他一个落了单,两个哥哥倒都是充了好人,这哪像是一个妈生的亲兄弟啊? 心里头有气,白应福哼了一声,却到底还是点头:“那就这样吧!爹,不如这样吧,反正老四现在也不住家里,二哥和我现在住的房子又不是一趟,就把老四那间给我吧!” “那哪儿成?”李氏第一个反对:“老三,你别吃了碗里的又惦记锅里的,占了老大的房子不够,还要占老四的……” “娘,那老四占的是谁的房啊?”白应福寒了声音,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白老爷子手一压,沉声道:“好,就把老四的那间给你,回头就叫老四把东西搬出去。” 白应福笑笑,没说话,没脸皮又转回来的方氏却嘀咕:“值啥钱啊,有多少东西,还要往出搬……” 嘴角抽跳,白应福到底还是没有张嘴骂方氏,倒是李氏扯着嗓门叫:“你懂个屁!大字不识一个,知道老四的书画值多少钱吗?” “值钱?咋没见人来买?我看啊,丢大街上人捡去开屁股还得嫌不软乎呢!”方氏嘴一撇,根本看不上白应天那所谓的字画。 李氏气得不轻,却也只能骂“没见识”,还是白老爷子压事,沉声让王知礼就按刚才说的写契书。 王知礼笔快,不过片刻就把契书写好了,又让各人按了手押,这才一式四份把这分家的契书交到了各人手上,也就是这么半个多时辰的功夫,白家就彻底分了家。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复合 白应福和白老爷子起争执的时候,白应魁半个字都没有说,只是一直默默地旁观,一直到契书写好了,他才吁了口气,好似把所有的浊气都吐了出来一样。 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刚才白应福和白老爷子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一家人会分家,还因为分家闹成这样,从前都说他们老白家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谁知道背后原来藏着这么多的矛盾。 先是他分家出去了,现在还不到一年,老二、老三又都分家了。 摇了摇头,白应魁心里发堵得慌,只觉得再在这呆着,哪怕只是半刻钟,他的心都要炸开。 那头李氏正在喊方小梅去灶房帮忙:“看看酒菜备得怎么样了,他王叔、知礼啊,都留下吃酒……” 按说乡下人的礼数,谁来家帮手都得留饭,更何况是做见证这样的事儿,可是今个儿王知礼他们还真觉得这顿酒不好喝。 这分家的见证啊,最不好做,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就这么变得四分五裂了,因为钱财斤斤计较,不管是谁,心里都不好受。 “那个我看,还是改天吧……”王知礼推辞。 白老爷子却忙拉住:“啥改天?你要不留下,就是瞧不起大叔……” 又喊白应禄:“过来陪你王兄弟喝酒。” 白应禄喝酒在屯子里算号人物,虽然酒量不是很大,可胜在爽快,只要上了酒桌,酒到杯干,和谁都不含糊。 可偏偏今个儿,居然皱着眉道:“我戒了……” 白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直接就认定了二儿子是对他心生不满故意让他难堪:“好啊,老二,分了家你就不把我当你爹看了是吧?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白应禄二话不说,手一伸:“钱给我我就走了。” “拿钱,去拿钱给这畜牲。” 李氏转身去开匣子,白应魁却是伸手扶住颤颤微微的白老爷子:“爹,您别生气了,二弟真不是故意惹您生气。您也看到了,他连手指头都砍下来了,就是为了戒酒……” 王知礼他们还是头回听到这事,忙低头看去,王老爷子直说:“这是怎么闹的?就喝个酒,有啥好戒的?这身子是父母生养的,咋能自残呢!?” 白应禄冷哼一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爹也没恼我……” 说是说没恼他,可有心人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在说白老爷子并不管他,不管他是砍了手指,还是伤到哪儿了,全不放在心上。但凡有一点上心,就不说儿子断指是为了戒酒,单只是伤到了,也不该还让他上桌陪酒啊! 王老爷子有些难堪地咳了两声,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一旁的王知礼倒是笑道:“二哥不能喝酒也没什么,咱们又不是外人——白叔,一会咱俩先喝一盅。” 正说话间,李氏已经拿着匣子过来,取了些散碎银子交给白应禄。 白应禄也不秤,把银子往袖袋里一揣,淡淡道:“爹,我屋里那吃饭家什就带走了。” 也不等白老爷子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老二……”白应魁忙喊,看看脸色难看的白老爷子,急着道:“爹,你们吃吧,我也先回去了,二弟和弟妹那头还不知道怎么着呢!我心里惦记着……” 又转向王知礼:“王叔,知礼,你们也都不是外人儿,就我哥和老三、老四陪着你们,千万别恼我……” “哪儿能啊?!白大哥尽管去……”王知礼笑着相送,倒像是主人,又小声问:“草儿娘和二哥……” “有戏,就看一会留不留他了。”白应魁拱拱手,又喊许文岚,父女俩擦身越过端着托盘过来的方小梅,就往二房屋里去。 “大哥,这是咋的?不吃饭了?”方小梅还问,屋里头李氏就喊道:“老四媳妇,你磨蹭什么呢?” 白应魁脚步一顿,嘴角抽了两下,到底还是和声道:“你快进去吧!我们就不留了……” 方小梅有些尴尬地进了屋,许文岚回头看看传出笑声的屋里,低哼了一声。 白应魁苦笑了下,摸了摸许文岚的头,这才转身走进二房屋里。 许文岚看着白应魁显得落寂的背影,心里不大好受。 如果是白胜武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会狠狠地冲着正房里吐唾沫,不像她…… 抿了抿唇,许文岚故意一脚踢在门口的水桶上,只是下一刻,她就弯腰捂住了脚趾。 呲了呲牙,有些委屈地进了二房,正好听到白应魁在问:“铺盖啥的都不拿?” 白应禄摇头:“不拿!要是她们娘俩不收容我,我就随便倒在街上哪儿好了……” 切,总是玩哀兵之策,算是什么男人? 许文岚心里不大瞧得上白应禄的手段,但还是听了白应魁的话,带了白应禄去王氏母女租的房子。 “弟妹啊!我把老二送过来了……”白应魁把白应禄往前一推,还想说话,许文岚却在后头扯住他的衣摆。 皱了下眉,白应魁也明白许文岚不让他多说话,虽然不解,却也只能讪笑道:“那我和文岚就先走了——这时候了,我们还都没吃饭呢!” 特意强调了“我们”,白应魁用话点了下王氏,就被许文岚扯走了。虽然走了,但到底放不下心,白应魁在胡同口猫着腰往里看。 只见白应禄站在门口,垂着头,看着脚尖,也不说话。 “这笨蛋,倒是说话啊,那会儿在街上求着的时候不挺放得下脸的吗?” 没好气地瞪了眼自家老爹,许文岚也忍不住探头看去。 静静相对,王氏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和家里说清楚了?” 白应禄忙应声:“说了说了,我、我也不回去了!”从袖袋里摸出那些散碎银子,白应禄捧在手里:“我也分家出来了!” 王氏抬头,有些惊讶,却在片刻之后让开了身,让白应禄进了院。 门轻轻的合上,还隐约的,听到白应禄在讨好地说:“爹让我陪里长他们喝酒,我留都没留……” 胡同口,白应魁吐了口气,总算是放下了心。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别的别嫁的嫁 破镜重圆,这故事听起来多好! 许文岚半夜做梦,都是白应禄又在打老婆,白草儿光着脚哭哭啼啼地跑到她们家来叫“救命”。 早起哈欠连天,朱氏一问,她一说,直接就被打了个满头包。 “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念点好呢!你二叔连小指头都切了,还能不戒酒?要我说啊,这回你二叔肯定是悔改了,绝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 呶呶嘴,许文岚觉得这事儿可不敢保证,家暴这事儿可不好戒。 去了布艺店,眼皮直往下搭拉,许文岚却硬是坚持等着白草儿来结帐。 昨天白应禄那么一闹,王氏都没来算帐,许文岚想今天也未必是王氏自己来。 果然,到了下午来结帐的是草儿。 东扯西扯,许文岚有意问,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倒是白草儿机敏,自己看出许文岚想问什么了。 “我娘很好,我也很好……”低声说着,白草儿想想,又道:“可能我们会离开黑水?” “咦?”真的会离开黑水?还真让白应福那张嘴说准了。 白草儿歪着脑袋想想,倒笑了:“当初我娘被休,我舅就吼过我娘,让我娘再也别家去,说是怕丢人。现在我爹我娘又重新在一起,只怕我那个舅舅更觉得丢人了,还不如走远些,见不着两不心烦来得好。” 许文岚想想,自己倒是没见过王家娘舅,但白草儿的那个舅舅倒的确从来都没向着过草儿母女。 不像朱大舅,宠着他们这群外甥外女跟什么似的,王家舅舅几乎从不登白家的门,方氏有一次嘴快说过王家是怕上门还要带礼物,不来省得花钱了。 是不是这样不知道,但草儿好像跟自己的亲舅舅也不太亲近,王氏被休那么大的事,王家都没人来白家闹过事,这要是换成方氏,她那兄弟不只要砸破锅,连房盖都能拆了。 要说王家舅舅闹,许文岚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谁知道白草儿说完第二天,那个从不露面的王家舅舅就闹上门了。 扯着白应禄说他做这事太损,休了他家姐姐坏了她的名声,现在又这么不明不白地在一起,是想怎么着? 白应禄眼一瞪,那扯着他衣领的王舅舅就立刻松手,倒是王家舅妈吼了好几声,还是王氏拿了一两银子,这两公母才算是闭了嘴,欢天喜地地走了,也不再说白应禄他们不明不白了。 不过经他们这一闹,白应禄第二天就又去请媒人,说是要再娶一次王氏。 王氏又是好笑,又是嗔怪,到最后,却还是顺了白应禄的意思,真的重写了婚书,又请了白应魁一家并大朱氏吃了喜酒。 灯下看,王氏虽未施脂粉,可面色却是红润,带着几分喜意,原本还不看好这出破镜重圆的许文岚倒放了几分心。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是快活的。 没过几天,白应禄就带着王氏迁去了邻县。 说是先租住在大杂院,白应禄四处找木匠活做,王氏带着草儿在家做绣活,日子过得也算平稳。 接到王氏让人捎来的家书,朱氏让许文岚念了足有三遍,这才放下心来。 “安顿下来就好,只要老二不再像从前一样,他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等草儿大了,招个上门女婿也不是不中……” “娘,你想得也太早了……”许文岚就笑朱氏:“咱们啊,还是快点把那房子盖好了吧!咱家可是有个等着嫁的呢!” 一句话惹恼了白慧儿,扑上来撕打许文岚。 说到嫁,要嫁的倒不是白慧儿,而是白莲花。 一晃眼,白家的房子还没盖好,白莲花就要出嫁了。 白家娶媳妇,朱氏都没去帮手,白莲花出嫁就更不肯了。 还是白应魁却不过白老爷子的请,答应了让白慧儿和许文岚一起去郭家坐席。 这时候女儿出嫁,娘家人要有去婆家坐席的娘家人,一般来说,是新娘子的姐妹。 白莲花没有姐妹,只能许文岚和白慧儿去,又有里长家的王春妞还有玛玛嬷嬷家的蝴蝶,也算是给白家壮个脸面。 许文岚之前还没做过娘家人,倒是觉得新鲜。 可一进郭家,她就觉出不对来。 郭家也是张灯结彩,红绫遍张,可怎么就没有娶新媳妇的那股欢欣劲儿呢? 想想刚才花轿落地,那个什么小六爷抬脚踢花轿门可真是用了力气,“砰”的一声,不像是接新娘,倒像是要踹仇人。 白莲花这亲事怎么来的,许文岚心里清楚,这么一看,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 白慧儿大概也觉得不妥,但握住许文岚的手却没有说话。 倒是王春妞左看右看,只觉得处处华美,忍不住羡慕地道:“莲花说他相公家可有钱了,我还不当真,现在一看可不真是有钱……你看看,那挂的都是红绸子呢!这么好的绸子就是做衣裳都使得了。” 蝴蝶一旁掀眉毛:“要不你去和莲花说说,你也嫁过来陪着她一起侍候她相公啊?没见识劲儿,就那么点绸子就把你的眼迷了?” 王春妞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和蝴蝶吵,只能啐了声,狠狠地瞪她。 “快都别说了,要夫妻对拜了……” 可不是,几个小姑娘嚷嚷的时候,那头已经夫妻交拜了。 礼一成,新郎以红绳牵引着新娘入洞房,一群年轻的男女哄笑着跟进了洞房。 许文岚她们几个娘家人,也陪着新娘进了洞房。 “交杯酒,喝交杯酒了……” 许文岚离得近,帮着喜娘把酒斟酒了,看着喜娘把酒酒系上红线端给新人。 新郎接过酒杯,眯着眼看新娘,虽然隔着盖头,但他好像仍是在认真地看着盖头下的新娘。 一旁就有起哄的,许文岚也抿起嘴唇。 正在笑,就见新郎举杯倾身,嘴唇贴近白莲花的耳边,竟是低语:“以后有得是时间收拾你……” 许文岚眨了下眼,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新婚夜,居然说这样的话,白莲花这个婚事还真的是不顺。 嘴角的笑僵住,许文岚不好把这话和别人说,直到离开了郭家,才和白慧儿悄悄说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自己作的妖自己受 白慧儿听得也是发怔,好半晌才低声叹了声:“唉,怎么会这样呢?我都怕了,要是他、他也这么对我可怎么办?” 许文岚一听倒笑了:“他?他是谁啊?” 白慧儿脸上发烧,恼羞成怒把许文岚压在身下,倒是忘了白莲花的事儿。 等到白莲花三朝回门时,许文岚她们就知道那天送亲时的感觉没错。 白家的新姑爷是真的没有把老婆还有岳父家放在眼里。 按老规矩,新娘子三朝回门,亲戚都得到家吃酒,一是看看新娘子过得好不好,二是让亲戚们都认认新姑爷,再一个也有眩耀新姑爷之意。 白家可能是真的觉得白莲花嫁得好,不只是自己家亲戚,连作为姻亲的朱、方两家都来了,白草儿的外家王家倒是没来,但本屯的几家交好的,像是里长王知礼家,还有蝴蝶也跑来看热闹。 一大早,家门口就有不少孩子嚷着看新娘子,还是白胜武拿着袋子出去分了糖才散了去。 现在白胜文已经不大理会屯里的那些孩子,虽说年纪差不多,可是他身上顶着个童生的名号,那些孩子也不大往他跟前来。 像是王家的虎子,早前还和白家两兄弟打过架,现在见了白胜文却总是有些发怵似的,带着点恭敬的意思。 “那是童生啊!和我爹一样,要是我招惹他,我爹头一个就得揍我!”嘴里嚼着糖,虎子用手脚撞了下白胜武:“不是,咱们啥时候去当大将军啊?我可不想和你哥一样,到哪儿都拿着本书看。” 现在的白胜文倒真是走到哪拿着书看到哪儿,白胜武虽说也跟着识字,还被带着看兵书,但还是从骨子里怵书本。 这会挠挠头,有些幽怨地道:“我也想去投军,可我爹不答应,我有啥法子?要不,啥时候咱们偷摸去……” “偷摸去哪儿?”冷不丁身后传来质问声,白胜武吓了一跳,忽地一下跳起来,瞪着许文岚:“你干啥偷听?” “谁偷听了?我光明正大地听,谁让你们耳背没听到我走路的声音!”许文岚眼皮一翻:“说,你们说啥呢?还怕人听。” “没、没啥……”虎子跳起身,逃也似地窜出去,没跑几步忽然又跑回来:“车来了,车来了,你们家新姑爷上门了……” 顾不得再问白胜武的事,许文岚踮了脚看,果然一辆马车正往这边跑过来,忙推了下白胜武:“还不快去告诉里头!” 一大屋子亲戚就等着新姑爷上门呢! 白胜武忙转身,许文岚自己也往回走,就站在门口,看着马车驶近,先露了笑脸。 娘特意交待了,今天是好日子,千万别和白莲花闹,先让着她。 看到白莲花下了车,许文岚迎上前,笑盈盈地叫了声:“老姑,回来啦!” 白莲花眼一转,好像才看到许文岚似的,也不说话,只是矜持地“嗯”了声,就又转回头去。 这个时候,马车里才有个男人走下车来,一身蓝色的锦袍,正是那天见过的新郎,叫啥来着,管他,反正就是郭小六。 许文岚在心里腹诽,嘴上却甜:“姑父……” 郭小六看了眼许文岚,忽然就笑了:“哟,看着面熟,是侄女?长得真俊……来,这个给你买糖吃。” 哗,出手就是一只小银锭子,大概是富贵人家专门拿来赏人的,小巧精致,大概也就是二钱左右,但这东西,许文岚之前还真没有见过。 人家大方,许文岚自然不会装客气,把银锭子一收,她笑盈盈地道:“谢谢老姑父,老姑、老姑父,爷、奶他们都等着你们呢!” 就冲着这银锭子,今天不管白莲花怎么着她,她都不会质那个气。 许文岚心里想得好,却没想到郭小六竟是扭过头去,皱着眉问:“还没卸完?” 问的是马车夫,三朝回门,女婿自然没有空手上门来的,说什么也得带着四样礼。 郭家的礼倒没薄,可车夫一卸完东西,郭小六就要上车:“啊,回头我让车夫来接你,一起回去。” 白莲花立刻急了,拉着车辕,急问:“你不陪我回家?这都到门口了。” “放手——”郭小六沉声低喝,等白莲花一放手,立刻就叫车夫赶车离开,竟是连看都没看白莲花。 白莲花咬着嘴唇,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马车远去,许文岚扭过头去,装天聋地盲,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等一大群亲戚簇拥着迈着四方步装老太爷的白老爷子迎出门来时,新姑爷早就不见人影了。 “夫君他还有事……”白莲花带着笑,脸色却并不好看。 白应福就乐了:“啥事还能比你三朝回门大啊?都到家门口了都不进来,这是不把咱老白家当亲家啊?” 白莲花一下就火了:“你当我夫君和你似的吗?你知道他管着几家铺子吗?知道他耽误一会那是多少的利钱吗?”也不去看旁人,她一拢袖子自己往院里走:“和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说了,你们也不懂……” “这孩子……”白老爷子气得骂了句,却还是拱手团团致歉,帮着白莲花把场面圆回来:“他们年轻人忙,就忙他们的去,咱们喝酒去……” 这个时候,除了方家两口子说了两句怪话,旁人也都只当郭小六是真忙,笑着就把话转开了,还真就是高高兴兴地喝酒去了。 白莲花自己却是转回了屋里,坐在炕上无声痛哭,等李氏进屋却是把眼泪抹了去。 可再怎么着也是亲母女,李氏又怎么看不出来她哭过呢? 搂了闺女又问又劝,白莲花只是咬牙道:“反正已经嫁进去了,我就不信了,明明他也对我有情的,现在还真就半点情义都没了。就是块石头,我也得把他捂热了。” 又一推李氏,抬起手腕晃了晃手里的金镯子:“娘,让她们进来吧!我不会让她们瞧笑话的……” 李氏答应一声,果然开门让一群年轻的姑娘媳妇进来陪着白莲花说话。 许文岚刚才看得分明,现在再听白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好似夫家从夫君到公婆都把她捧成了天仙似的,不禁暗自好笑。 再看白莲花那故意做出的笑容,就有点微妙的感觉。 也是,自己做出的妖得自己受着,天长日久的,还有得熬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 又是一年春来到,春风骤起,柳花漫天,沾了行人一身一脸,却只惹得一阵笑嗔。 春光正好,哪怕是沾了一身的柳絮杨花,也影响不了好心情。 许文岚飞快地跑出铺子,连斜挎布包都落在椅子上,还是大朱氏追出来叫住她。 接过布包,许文岚随随便便地挎上,转身就跑,只是跑出两步,又回头喊:“干娘,你也早点收铺子啊!” “知道了,慢着点,跑那么快小心摔了……” 许文岚嘻嘻一笑,也不回头,随便挥了挥手,就钻进人群。 正赶上是赶集日,今天黑水县的人多得很,不过跑出半条街,许文岚就不得不慢下脚步。 “呀,许姑娘,过来吃个刚出锅的烧饼吧!香着呢!”路边看着烧饼摊的小个子大声叫着,许文岚摆摆手,停都不停。 “许姑娘、许姑娘,我们才从府城进回来的胭脂,过来瞧一眼嘛,也别只光顾张记啊……” 听到喊声,许文岚笑笑,瞥了一眼,仍是脚步不停。 “你们都嚷嚷啥?许姑娘贵人事忙,再说了,你们那啥货色,许姑娘能看上眼?你看我就没喊……”瘦高个笑着凑趣,一旁的小贩齐声嘘他:“就你那摊上的假玉,许姑娘才真是看都不看。” “文岚……” 许文岚脚步一顿,转头看到麻辣粉店门前的温氏,就笑了,一溜小跑跑过去,她笑道:“婶子,我不吃粉了,这就要赶回家去呢!” 温氏失笑:“哪个喊你来吃粉了?也就这会功夫还开店,过一会我们也关了铺子去你家吃酒去!你婶子我长了这么大,还没吃过秀才公请的酒呢!” “那呆会可得让我哥多敬你和叔两杯。”许文岚笑盈盈地接口,眉眼满是欢喜。 三天前才接到的喜报,白胜文终于中了秀才。 靠山屯就从没出过秀才,白胜文这一中秀才,立刻就成了全屯子的大事。 这回的喜宴,就由王知礼出面,由大家伙摊钱设的,白家怎么肯占这样的便宜,白应魁和朱氏拦着王知礼,说是客一定会请,全屯子的人都请,可这钱却是不能收的。 王知礼却是不答应,只说屯子里出了个秀才公,那是全屯人的大喜事,这酒席非就得全屯人出钱,不只要请全屯的人,就是附近屯子的人,不管是哪个,只要登门道喜,就能来喝一顿酒。 被王知礼缠得不得不答应下来,白家这次的酒宴,白家自己人反倒是成了甩手掌柜。 王知礼特意请了五位大师傅,全屯的妇人都来做帮手,酒席就设在场院那片空地上,各家各户的桌椅板凳都拿出来了,王知礼还觉得不够,又特意找那专办酒席的酒家租了十来张桌子并椅子,亏得盘子碗筷,大师傅都能张罗着,要不然这又是一笔费用。 若说现在,白家请客还真不在乎请全屯子的人,这个钱,家里出得起。 就不说许文岚这三年来,从糖厂分了上千的红利,单只是一个布艺店,也有百两的收益了。 自打搬进新家,白家就一直顺风顺水的,不只是许文岚的生意红火,白胜文中了秀才,就是家里其他人也诸事顺遂。 现在的白记铁匠铺,黑水无人不知,就连府城那边也有特意来定货的,白应魁一年多前才盘下了旁边的铺子,扩大了规模。 这么火,倒不是因为那棉花糖机,虽说棉花糖机月月都有几单,但真正赚钱的,还得说是那铁井。 话说当初盖新房时,许文岚觉得老式井用起来没那么方便,就把后世的洋井说了出来,没想到白胜文四处翻书,还真想出法子来弥补她方案里的诸多漏洞,做出了铁井。 虽说和后世的洋井还有些地方不一样,比如说最简单的胶皮塞子,现在用的是皮塞子。但这铁井到底还是应用上了。 新家燎锅底,朱家人看那铁井看得目不转睛,白应魁忙给丈人家打了一口,打这以后,这铁井的名头就打了出去,黑水现在倒有几百口铁井都是出自白应魁之手。 就是府城,也有慕名而来,请白应魁去安铁井的,因为这铁井,白应魁成了大匠,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再不见当年的苦相,哪怕是岁数又大了,可脸上却是红光满面,说话声音也比从前响亮。 唯一不改的,是在朱氏面前还是温柔小意,丝毫没有那些发了财就把老婆踩低一等的恶习。 朱氏不比白应魁和许文岚,还有自己的生意,这三年却是在家里种地外带养猪养鸡,那二十亩地,春种小麦,夏种甜菜,一年的收成总也有三、四十两银子。 新家院子大,朱氏那后院特意就修成了养殖场,猪圈里养着二十几口大肥猪,一年卖两茬,一茬就能赚个三十多两。 又隔了个小院,卖门散养鸡,虽说收入没有养猪多,但白家现在就是天天一人两三个鸡蛋,也是吃不完的,还是隔几天就要到集上去卖次鸡蛋,每次去又总带上几只鸡,现宰现吃,倒总是能卖得两手空空回家。 白家的小日子过得红火,一年前白慧儿嫁进朱家,嫁妆也有六大箱子,在庄户人里头,这就是顶好的嫁妆了。 舅妈柳氏玩笑:“这是怕我亏了慧儿咋的?还拿嫁妆砸我呢!” 朱氏哪里会怕女儿在朱家受委屈,就不说锁头,朱氏哪个不是把白慧儿疼到骨子里? 白胜武这三年,也是大有长进,从两年前白胜文托了张先生把他送到府城的一家武馆习武后,很是用功,隔个半月一月的才会回家一趟,虽说回来也不说在府城如何,但听白胜文说,在府城武馆圈里,白胜武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朱氏对这个倒不在意,最怕的是白胜武又提去投军的事儿,早三年,白胜武还是个小毛头的时候就总是说要去投军,现在虽说不常提这个,只怕心里还是一直想着呢! 每每说起这个,朱氏就要苦起脸,有时候自己想开了却又逗许文岚:“我的乖乖啊,要是你选了你二哥,我看他一准舍不得再去投什么军了——哪个男人舍得了我这如花似玉的好女儿啊!” 第三百七十章 物是人非 十五岁,在古代被称为及笄之年,要是在有钱人家,女儿到了这个年龄还会特意办个成人礼啥的,不过在庄户人家,就没那样的待遇了,成年了就成年了呗,该下地还下地,该喂猪还喂猪,和头一天有啥不一样的?还不是一张嘴两只眼? 不过要说不一样,还真是有不一样,及笄一般来说就代表可以嫁人了,之前没议过亲的,这个时候也该议亲了。 许文岚倒不觉得有什么,在现代,十五还是小萝莉好吧?谁会想到让十五岁的女孩嫁人呢? 但朱氏他们就不一样了,许文岚最近就总觉得娘和干娘她们看她的眼光好奇怪,总是会背着她小声说,还不时地笑上两声。 她知道,她们在说她已经是个大女孩了。 打从前年,来了初潮,许文岚的身子就和发了芽的柳枝似的一个劲地抽长。如今身形窈窕,玲珑有致,虽然许文岚觉得自己还小,还很有发展的空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的十五岁真的是发育得太好了,这腰啊、胸啊、腿啊,放在现代,说是十八二十都有人信,活脱脱的**身段啊。 话说上辈子老天真是没厚爱她,这样的身材就该给上辈子的她好吧!不像现在,身材好还得想着法子掩掩呢! 这年头,哪家女子要是穿件紧身衣把那妖娆的身段显露无遗,都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就得被骂成是潘金莲。 像许文岚现在,穿的就是一件略宽松的衣服,下着百褶裙,也不像大家小姐那样拖地掩脚,而是刚及脚面,露出一双蓝色的绸面绣花鞋。 朱氏亲自纳的鞋底,一层又一层的千层底,用米浆浆过,也不比后世的胶底差,倒让许文岚也喜欢上了现在的布鞋。 风吹衣动,显出纤细的腰肢,少女清丽又不掩妩媚的风情显露无遗,许文岚缓缓走过长街,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落在她身上。 认识的笑着打招呼,不认识的也忍不住小声打听:“那是哪家千金啊?怎么一个人跑到街上来了?” “眼这么拙,外地来的吧?那是许姑娘啊!不知道?北糖吃过吧?就那位姑娘造出来的……你外地来的不知道,许姑娘在咱们这黑水可了不得,那郭布罗家的糖厂就是和许姑娘合伙开的,我们这黑水四里八乡,种着几千亩的甜菜,那都是许姑娘她那糖厂收的,咱们这些人可都指着她吃饭呢!” 要是许文岚听到,一定过去辩辩:“哪有那么夸张?啥叫指着我吃饭?” 这样的话,许文岚可是真不敢认,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谁知道传出去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不说别的,就是黑水的县太爷宋老爷都会不乐意了。 去年前任县太爷任满离开黑水,听说因为北糖,这次调回京中任职后会高升他省做一府同知。 也因为这个消息,新任的宋太爷一上任就被人劝谏说是在黑水要讨好郭布罗家,还要与许姑娘交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得到啥好处也沾了光高升呢! 哪个新官到任乐意听这样的话?虽说宋太爷当着那劝谏的书吏没说什么,可是转头就找了个理由把人发落了。 他这头才发落了人,下一刻消息就传到了郭布罗家,连带着许文岚也知道了这事。 这可不就是飞来横祸,她哪有想让县太爷讨好的心思呢?她一平头老百姓,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开心的事呢! 去年拿了红利后,许文岚就托户房的何书吏帮着买下了五十亩地,和靠山屯一水之隔,近山又近水,虽说那黑河屯许文岚没多少认识人,但有地就能说上话。 五十亩地,除了靠山的十亩地,留作自用,其余的四十亩地都租出去了,这个,一年也能有个五十来两的收益,只不过这个收益对许文岚来讲,算不上太多。 不过可能是因为做农家姑娘做久了,衣箱里压着地契,睡觉就是觉得踏实。 说不定什么时候,咱也可以做有千亩良田的地主婆了,那时候,咱就啥也不做,整天带着狗,架着猫在大街上溜湾——啧啧,可惜生错了性别,要不咱不也可以调戏个小娘子,抢个花姑娘,做个纨绔啥的?! 想到得趣,许文岚偷笑出声,接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尖叫:“大爷啊,那是我闺女,您就放过她吧!” 差点被口水呛到,不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吧?这黑水现在还有强抢民女的戏可看? 远远的看到一群人,正是集市口那边。 许文岚有些犹豫,正在犹豫,就听到有人叫她“许姑娘,你可算来了……” 问着好,竟是让了条路让她过去。 许文岚差点就要抹汗。 自打她赚了点钱,在黑水算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以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是她许文岚是在集市口发家的,谁不知道许姑娘从前在这卖茶叶蛋呢? 就因为这,集市口的这些小商小贩对许文岚多有种说不清的亲切感,甚至有时候起了纷争不找差人反倒找她去评理。 被人这么一让,许文岚也不好意思走了,只能一路笑着打招呼进了集市。 还没等走近,就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哭道:“大爷,我们这些唱二人转的也不容易,哪儿有那么多钱赔你呢?” 歪了脑袋,许文岚皱起眉,再近一步,错身看清场中诉苦的清瘦男人,不禁扬起眉。 她就说这声音有点熟嘛!还真是故人,说起来这唱二人转的刘老板也有三年多没见了,当年她赚的第一桶金还是在刘老板身上挖掘的呢! 还有刘春儿,孟家倒台了,是不是又和小金兰回到了刘老板身边?这是又一家人转回黑水来唱戏了?! 许文岚站在场边,都没说话,那个一脸怒容的胖子一回头瞧见她,却是大叫起来:“许姑娘来得正好,快来评评理,你说这帮戏子,把我的衣裳扯坏了还不打算赔,装可怜给谁看啊?我这衣裳可值五六两银子呢,才叫你们赔一两,还好意思在这儿哭穷!” “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刘老板叫苦连天,目光一转,看到许文岚,却是一下就愣住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评理 刘秋生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眼前这明丽大方的少女,这——好像他认识的一个小女孩,但应该不是吧? 虽说也是姓许,但那小女孩不过是个农家姑娘,怎么可能会被人如此尊敬? 是了,就是尊敬!这胖子仗着有几个臭钱,这么欺负人,周围的人都是看热闹,哪有出头帮他们这些穷戏子讲话的?可见这胖子大概平时就是这么霸道,以至于连个帮腔的人都没有。 可是这少女一出现,那胖子就立刻低气了三分,要不是这少女出身名门,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让人如此尊敬?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刘秋生越看却越觉得眼熟,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个,莫非是……” 知道刘秋生认出了自己,许文岚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就笑着点头问好:“刘大叔,几年没见,可一切安好?” 听到许文岚打招呼,刘秋生才敢认:“还真是许姑娘,几年不见,已经是大人了!要不是您认,我还真不敢认了……”不知不觉就用了个“您”字,等意识过来,刘秋生有些赫然。 在江湖上打混,习惯了讨好人,连个小姑娘也这么费劲巴拉地讨好,说出去他都觉得自己丢人。 许文岚倒是没留意,胖子正皱着眉:“许姑娘,你和这唱戏的认识?可别偏帮他。” “胡掌柜的说什么呢?我话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偏帮谁了?再说了,我可没有说要给你们评理——家里有事,我还急着回去呢!有什么事你们要不自己解决,要不就去叫差人……” 话没说完,她就作势要走,那胡老板拉嚷:“许姑娘留步,我可不是那意思,只要您说句我错了,我老胡二话不说就认错……” 旁边有人应和:“就是就是,谁不知道许姑娘最公正,去年收甜菜时,糖厂的管事说我的甜菜不够级别,非要压价,还是许姑娘来了说了句公道话,我的甜菜才卖上价……” 这么说的不只是一个,许文岚听得倒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她又不是包青天,哪儿来的最公道?说她好的无非是因为收甜菜时她帮着说过话,或是想着以后可能有求于她罢了。 这年头,不只是糖厂,所有的生意都是私人,全是本着压低成本多赚钱的路子,虽然她有给甜菜订等及,出标准,规定了什么等级什么价,不能多给,也不能少给,可还是有不少管事特意压价,把一级品压到二级品的价格,也有管事故意给熟人或是亲戚高价,用一级品的价格买二级品。 为了打击徇私的管事,每年收甜菜时她都会抽空到糖厂监督,一来二去,反倒成了别人口中的公正人。 一旁的刘秋生眼见这么多人说许文岚的好话,既惊讶又感慨,也拱手道:“许姑娘,大家伙都说您公正,那小老儿也就厚着脸皮求您作主!这事儿,真的是个误会……” 许文岚一笑,淡淡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就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我能帮着说句话就说,要是我也不中还请两位去喊差人。” 她话才说完,那胖子胡掌柜就***先道:“许姑娘,是这样的,我呢,今个是来集市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时鲜的野菜,我家那口子最好一个鲜,我想着这春天了,有那婆婆丁小根蒜的正好给她下火,可没想到这帮穷看戏的没人看他们唱戏,居然跑来拉人去看戏——你看看,我这衣裳,就是那死丫头扯坏的。” 还真是,好好的绸裳被扯开一道口子,明晃晃的怪不好看的。 “不、不是我……”一个小小声从刘秋生身后传出,许文岚转头看去,才发觉刘秋生身后还藏着个小姑娘。 刘秋生反手拉了她出来,苦笑道:“许姑娘,我这闺女年岁小,不懂事,也是想着为戏班好,这才来拉客人,真没成心想撕坏大爷的衣裳,这就是个误会,再说了,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能撕坏人衣裳呢?” 许文岚定睛看,那小姑娘也不过十二三的样子,虽然眉眼生得好看,却又黄又瘦,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 “这是您女儿?”差点就想脱口问刘春儿呢? 好在许文岚反应快,及时闭了嘴,沉声问道:“小姑娘,你刚才扯胡掌柜衣裳了?” 小姑娘点点头,却又摇头:“我、我没扯坏他衣裳……”怯生生的,带着哭腔。 许文岚看她好一会儿,摸了摸下巴,才转身看向胡掌柜:“胡掌柜,这小姑娘就在这,我们大家伙也都看着了,你的衣裳真是她扯坏的?她又瘦又小,看着就像是没吃过几次饱饭似的,真能扯坏你的衣裳?” “咋的?不是她扯坏的还是我自己扯坏的?”胡掌柜一瞪眼:“小丫头片子,你老实说……” 小姑娘吓得往后躲:“真不是我扯的,原、原来就坏了吧?” 许文岚失笑,小丫头虽然小,却机灵,还知道怎么说话呢! “这么着吧,胡掌柜,你让小丫头再扯一下,要是她真能扯坏,我赔您衣裳。要是她扯不坏……” 没有往下说,许文岚只是淡淡一笑,那意思却是很明显了,当着大家伙的面,小姑娘扯不坏你衣裳,那就是你骗人,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吧! 一听让再扯,胡掌柜的面色一变:“还扯?再扯我这衣裳真不能要了,算了算了,算我倒霉——真是的,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丧门星……” 嘴上骂骂咧咧的,人却是甩袖而去。 许文岚扬眉,倒没开口喊住胡掌柜。 人啊,总是越活越油滑,她要是真叨着理让胡掌柜赔钱,以后倒不好打交道了。 笑着拍拍小姑娘的头,许文岚淡淡道:“他不追究了,你们走吧!大家伙也散了吧,没热闹可看了……” 众人哄笑,果然笑着散开了,刘秋生却是迟疑片刻,出声喊住要走的许文岚。 到底算是有旧,许文岚也没推拒,转头看着刘秋生,笑问“生意如何?” 其实她更想问问刘春儿母女的现状,但看情形,她的问题显然不是个好问题,还是不要问的好。 没想到,刘秋生居然主动问道:“不知许姑娘可有春儿的下落。” 第三百七十二章 回不去的旧时光 听到刘秋生的问题,许文岚差点就乐出声来。 真的没有问错问题吗?哪个父亲,要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还要去问别人? 看着一脸愁苦,又饱含期待的刘秋生,许文岚不免会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 虽说是故人,但许文岚对刘秋生早就没一点好感,或者说当初送刘春儿离开黑水,听到说小金兰跟着柳大家走了的那一刻,她对这个男人是有点鄙夷情绪的。 什么男人,才会在老婆勾上另一个男人时半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反倒去借着那个男人的声名去换取利益?! 她不相信刘秋生不知道小金兰跟了柳大家,更不相信他不知道小金兰后来进了孟家,就是刘春儿的事,刘秋生也一定知道。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然享受着妻女出卖自己带给他的利益。 微微眯了眼,许文岚目光转向那个带着怯意的女孩。 看眉眼,真的不错,等养白了,再大些一定会有几分姿色…… 因为许文岚的目光,刘秋生也看向女孩:“啊,这是灵儿,是我认的女儿——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穷得吃不上饭,要卖她,可巧我就碰上了……” 买回来的?!许文岚慢慢收回目光,心道这或许就是另一个刘春儿,也可能是小金兰…… “刘老板怎么会想起问我呢?”反问了句,许文岚笑笑:“我也很久没有听到刘春儿的消息了,上回见她,是三年多前了,啊,当时她和她娘在一起……” 没有再说下去,许文岚看着刘秋生的面色突变,嘴角微牵了下,只是淡淡道:“那个时候刘老板应该是在府城的,该比我更清楚她们母女的下落才是。” 脸色泛了青,刘秋生喃喃道:“原来许姑娘那个时候见过她们……我、我不该问的,没关系,早晚会找到她们的……不、不耽误许姑娘的事了,有时间去看戏……” 匆匆告辞,刘秋生明显是乱了方寸,突然发现许文岚什么都知道,他一时间无法再为自己辩白,以致于只能狼狈逃掉。 “爹,慢点、慢点啊……”小姑娘一路小跑,紧追在刘秋生身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许文岚,带着怀疑与嗔怒,似乎是觉得许文岚欺负了她爹。 摇了摇头,许文岚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沮丧。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听二人转,见到刘春儿的情形,少女的笑在脑中仍然生动,似乎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可其实早就物是人非,旧时光,再也回不去。 她不能,刘秋生也不能,不管他是真的惦念妻女,还是另有所图,找不到人,找得到人,都回不去旧时光了。 一切,都在变。 但,有些还是不变的…… 远远的,就听到喧哗声,许文岚从马车上跳下来,付了车钱:“大叔,我们屯里摆流水宴,要是不急,就去喝杯酒再走吧!” “那怎么好意思……”赶车大叔嘴上说不好意思,却禁不住咂了咂嘴,到底还是把车拴在一旁,钻进了人群。 自有人招呼他:“我们屯里秀才公宴客,快去那边恭喜秀才公,才来喝酒……” 嘴角微翘,许文岚转目望去,熟悉的、不熟悉的,处处都是笑脸。 本屯的,哪管和白家亲不亲切,个个都是主人,看到不太熟悉的面孔,立刻扯着过来**这边道贺。 说是**,可其实根本就没人在吃,白应福陪在白胜文身边,凡是来道贺的他必陪着,若是带了礼金或是礼物的,他更是极力招呼,亲自引着人到一旁去登记。 那个热情劲,就好像现在中了秀才的是他儿子一样。 白应魁一直皱着眉,不时和朱氏小声道:“那个帐得记好了,礼轻的收了也就罢了,回头咱还得起,要是太重了咱可不敢收,要是以后出了事儿可咋办?文岚怎么还不回来?这个可不敢让老三管……” 正说着话,朱氏一下站起来:“文岚、文岚,这边……” 看到走过来的许文岚,白应魁也松了口气,上前扯着人就带她到那边:“你把帐管好了……” 许文岚答应一声,看到拉下脸的白应福,还有狠瞪她的方氏,笑得更甜:“三婶,你不识字,怕是这边的礼都没记吧,还是我对一下吧!” “文岚,”另一边的方小梅轻柔地唤着许文岚的名字,又和声道:“我都记好帐了,你不不用费二遍事了。” “不怕,这帐记明白了的好,以后也好还人情。”许文岚也笑,也温柔,可态度却是坚决的。 哪管方小梅手抓得紧,一伸手就把帐本扯了过去,抬了头,正好看到白胜文转头看过来,她立刻笑眯眯地挥了下手。 目光只一对,白胜文就笑了,像是春水荡漾,温柔无限。 这笑容落在方小梅眼里,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一叹。 许文岚扭头看她一眼,有点奇怪地问:“四婶,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一边歇会儿……” “哦……”方小梅看看许文岚手中的帐,又看看一旁堆着的礼盒,想不走却不得不走,只是临走时还是冲着方氏使了个眼色。 方氏扬了扬下巴,却还是在方小梅走后嘀咕道:“觉得丧气了!活该!让她当初攀着老四,还当老四能让她当官太太呢!可现在倒好,三年了,还不是连个童生都没考上?还官太太呢!她也有那福气?” 嘴一歪,方氏乐道:“说不定后悔当初怎么没攀上大宝呢!” “三婶!”脸一沉,许文岚低喝道:“东西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么胡言乱语,让外人听到算什么事儿啊?别说旁人,就是我爷,也放不过你。” “我说啥了?还能咋的?都分家了!就算住一个院,你爷也管不着我……”虽是这么说,方氏到底收敛了不少,想想又道:“你知道不?你爷还想搬去新房子住呢!你猜咋的?你那说话细声细语的四婶当着他面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她爹她娘就搬进去了,你爷你奶还咋再搬过去,都不用进门就能让那两口子撅出来……” 听这幸灾乐祸的声调! 许文岚眨眨眼,很怀疑方氏现在是不是真的不把方小梅他们一家当亲人了?再怎么着,也没这样管斥自己侄女的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不是不想 “三婶,你听,是不是三叔喊你呢!”不打算再听方氏唠叨下去,许文岚直接手一指,想引方氏走开,没想到方氏连头都没有回,直接笑:“你三叔会喊我?要有好事准不会喊我的!我啊,在人眼里就是一黄脸婆,连看一眼都多余,喊我干啥?” 好大的怨气! 许文岚眨眨眼,看看方氏,倒有点同情了。 这三年,白应福和那女人一直没断,连朱氏他们都隐约听到风声,只不过没人和方氏说罢了。 但方氏不是没有察觉吧?只不过住在靠山屯,去黑水人生地不熟,抓不到把柄罢了。 或许因为心里怨气太多,这两年,方氏是真的老了不少,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怨意,一句“黄脸婆”倒真不是自嘲,而是真的。 “何必呢……”许文岚低声呢喃了声,却在方氏“啊”的一声看向她时转过了头去。 她多的什么嘴啊? 低咳一声,许文岚还是说了:“三婶,我觉得吧,你可以收拾收拾,穿两件好衣裳,买两件新首饰,自己穿好吃好住好精气神好,那才是最重要的。”干嘛用男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女人啊,还是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好,就算是男人出轨,也真不必为这个为难自己。 许文岚一片好心,倒也有因为自己也算是隐瞒真相的帮凶而内疚,却不想方氏很是敏感,直接就凑近:“你是不是知道你三叔什么事?” “什么事……呵呵……啊,那头是不是狗剩哭?又被鸡叨了?” 狗剩也有五岁了,正是爱撵鸡追狗的年纪,前些日子被自己家的大公鸡叨在屁股上,方氏看护得不周道,屁股上烂了好大一块肉。 一听到许文岚说又被鸡叨的话,方氏也顾不得追问,急忙转身循声而去。 许文岚这才松了口气,一转头,正好看到扶着腰走过来的白慧儿。 “姐,”忙迎上前去,许文岚扶住白慧儿,又对一旁扶着她的朱锁头嗔道:“姐夫,你也是的,我姐这肚子这么大了,你也不知道劝着她点,让她过来干啥?” 朱锁头摸摸头,憨笑道:“我哪管得了慧儿啊!” 坐下的白慧儿一掀眉毛瞪他:“一边去,说得好像我多欺负你似的。” 也不生气,朱锁头笑笑,真的上一边呆着去了,却离得不远,只要白慧儿一喊,他一个箭步就能窜过来。 “瞧瞧啊,姐,你也太会**人儿了,瞧咱姐夫都快能小哈巴狗了。” “说咋呢?咋能那么说你姐夫?”白慧儿倒护起丈夫了,又扭许文岚的胳膊:“你不想我来咋的?还怨我来了?” “哪儿能哪儿能?这不是怕你累吗?”许文岚笑嘻嘻地摸着她的肚子:“乖外女啊,看你娘,多凶啊!” “说啥呢?好像听得懂似的?”白慧儿笑嗔着,轻推许文岚的头,还要训她几句,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可不是,瞎说啥呢?文岚,你就那么不稀罕你姐?还想让她生个赔钱货?!” 脸上的笑一僵,白慧儿抬头看着走过来的方氏,沉声道:“三婶,你没听过先开花后结果的话吗?我就稀罕生闺女,在我们家闺女可不是赔钱货。” 方氏脸一阴,尖声嚷道:“我是为你好,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慧儿,要不是你还叫我几年娘过,我理你生什么呢?” 不“那可多谢三婶了,不过我还真不劳您挂记。”白慧儿冷哼一声,完全没有把方氏放在眼里。 方氏气得不轻,用手指点着白慧儿,又气又怒,到最后却只冷笑:“是,你现在是秀才公的姐了,哪儿会把我们这种外姓旁人放在心上,就连你爷你奶你们都不放在心上呢!” 皱起眉,许文岚笑着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狗剩,吃瓜子啊!” 在方氏怀里的狗剩立刻扭着身子来够,又扯方氏的袖子。 方氏只能接过瓜子帮狗剩磕,可就是这样,还没把嘴堵上:“到底是怀着孕的受宠,看看锁头,把你当娘娘似的供着。我当初怀狗剩时也这样被供着过,可到头来还不这样……” “三婶,我姐有没有身子,锁头哥都一样把她当心头宝,你是没看到才不知道的。”许文岚抚抚气得竖眉毛的白慧儿,生怕她动了胎气。 方氏却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仍是吧吧吧地说个不停:“你看看小梅,比慧儿嫁得还早呢,可现在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说不定啊就不能生了——这辈子也享受不着这被供着的滋味……” 摇摇头,许文岚扶着白慧儿:“姐夫,过来扶我姐那边坐去。” 白慧儿一拉她:“不用,我就在这和文岚说会儿话。” 也不搭理自说自画的方氏,拉着许文岚坐到长条桌后小声说话。 方氏横了他们一眼,说话声更高了几分,惹得近处的人都看过来。 “慧儿……”因为方氏注意到白慧儿,王春妞笑盈盈地过来的招呼。 许文岚笑着招呼两句,就有来写礼单的,等到她写完了,就看到王春妞拉着白慧儿抹眼泪。 只是看到许文岚转过身来,王春妞就立刻避开脸去,又说几句就借故告辞了。 许文岚就皱眉:“避我像避鬼似的——她哭什么?不会是看到我哥中了秀才,后悔早定亲了吧?” 王春妞一直都挺喜欢白胜文的,但到底没有等着,去年下半年就定了亲,只等秋来时就成亲了。 因为王春妞之前总爱针对她,许文岚一直不大喜欢王春妞,这会说起来倒有点幸灾乐祸似的。 白慧儿就瞪她:“你知道啥?谁说她不想等来着?” 看许文岚惊讶地瞪眼,白慧儿更觉得可气,用手指戳了她的脑门一下,怨道:“也不知道你是笨啊还是精明得大劲了!连生孩子的事儿都知道,怎么说到自己就这么不开窍呢!?” “又戳我?!笨也是让你戳笨的!”许文岚恼得直晃脑袋。 白慧儿却扯着她不让走:“你当春妞不想吗?春妞说亲之前,里长就家来过,说是想说给胜文做媳妇,娘哪敢自己就应,自然得问胜文,你说胜文是怎么答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月夜下 “我怎么知道?”莫名的,许文岚忽然心就跳漏了一拍:“我还有事,回头再说。” 她急着要走,白慧儿却不放手,扯着她按住:“你别和我整事儿,谁不知道谁啊?怎么着,就行你笑话姐,不行我说几句啊?” 想要挣开又顾忌白慧儿的大肚子,许文岚只能苦笑:“你说、你说……” 是她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当初就不笑话白慧儿了。 才十五啊,你们急什么急呢? 在心里暗叹一声,许文岚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好,等着白慧儿训话。 白她一眼,白慧儿才低声道:“娘去问胜文,说了这春妞儿虽说也不识字,长得也比不上你,可要是过日子也会是一把好手,问胜文心里怎么想的。” 说到这儿,白慧儿又瞪许文岚:“可是啊,胜文当时就皱了眉头,反问娘说:娘,我不是已经定过亲了吗?您这样还背着再说别家姑娘,是个什么意思啊?” “听到没?”用手肘碰了下许文岚,白慧儿横道:“他说自己订了亲!” “是吗?哥啥时候……”被白慧儿一瞪,许文岚想装傻都装不下去了。 当年说做童养媳,也不过是一时之计,要说许文岚真没放在心上,可这两年都大了,许文岚就总觉得朱氏时时盯着她,似乎就盼着她从两兄弟中选一个。 就算已经接受这个世界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就会嫁人生子的事实,但轮到她自己了,总还是有点小别扭好吧! 再说了,那是大哥、二哥啊…… 看到许文岚苦起脸,白慧儿就哼了声:“这事儿不是装糊涂就能混过去的,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明白吧!我说文岚,我有两个弟弟个个都好,尤其是胜文,一表人才,还又中了秀才,哪哪配不上你啊?” 眼一翻,许文岚要翻脸似地哼了两声:“姐,咋的,我不是你妹子了?就这么捧着他们贬斥我?” 被许文岚说得乐了,白慧儿戳了她一下:“我不贬斥你。我家妹子也是顶好的,要我说,别家的谁都配不上,也就我家兄弟才配得上……” 声音一顿,白慧儿小声道:“我听说郭布罗家的少爷定的亲是奉天将军的千金,只不过女方家要留女儿几年,才没成亲,但,总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吧?” 许文岚一时未觉,还道:“也快了,明兰出嫁时得有个嫂子送嫁……”猛地抬头,她看着紧盯着她的白慧儿,怨道:“姐,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我和承昱可半点事儿都没有。” “唉呀,你恼什么啊?我不就说了那么一句吗?”白慧儿撇了撇嘴角,看许文岚的眼色却仍是小心。 这三年,许文岚和郭布罗家的少爷走得很近,他们自己家没人说什么,可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连老林屯都有人瞎打听,问是不是许文岚会嫁进郭布罗家。 还有那知道郭布罗家少爷订了亲的,似笑非笑地道:“郭布罗家,就是个妾,那也比别人家的媳妇尊贵。” 尊贵个屁,再尊贵不也是妾?郭布罗家有钱,可钱也不能想纳谁当妾就纳谁当妾吧? 白慧儿心里倒是相信许文岚绝不会上赶子去给人做妾的,可这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那承昱少爷她也见过好几回,的确是长得不错,哪怕她再偏着自家兄弟,也还是得说承昱少爷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还有家世和钱财,最重要的,还对他们家有恩,要不是他允胜文去家里私塾念书,胜文怎么可能拜了张先生为师?更不用说现在中秀才了? “文岚,快快快,郭布罗少爷让管事来送贺礼啦,还得你招呼……” 听到白应福的叫声,白慧儿忍不住叹了一声:怕什么来什么。 转头看去,白胜文正和道贺的宾客寒喧,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一派斯文。 摇了摇头,白慧儿招手喊朱锁头: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她这个姐姐操什么心。 但,“真是的,慢性子慢得让人急个半死,也不知道整天脑子里除了书还在想什么……” 白慧儿低声抱怨着,朱锁头才不解地“啊”了声,就立刻被她瞪了过去。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白胜文搓了搓手臂,回过头去,倒没看到白慧儿,却在看到不远处的许文岚时,露出笑容,手轻轻滑入袖袋,隔着袋子摸到一件物事,笑容就更深了几分。 靠山屯的酒宴一直摆到天黑,乡亲们尽兴而归,一连几天都念叨着那场流水宴,甚至还有传说,说靠山屯接连半月都是飘着酒香。 传说总是夸张,但很多人喝多了却是真。 就是白家人,老爷子就是醉得不醒人事,被白应魁亲自背着送回去的。 白应天不知是借酒浇愁,还是怎么的,也喝得走不稳路,还是他老丈人扶着回去的,一路上方大柱骂骂咧咧的都是在报怨白应天除了吃什么都不会,读书也都是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没半点用处。 方小梅跟在一旁,一路上连半声都没吭,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要维护自己的丈夫。 虽说有屯里的妇人帮手,但朱氏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宴会散了也留在场院上帮忙收拾,倒是推了许文岚陪着白胜文先回家。 白胜文也喝了酒,虽说看上去是没醉,可眼睛在月夜里却比往常更亮三分,脸上泛着平常没有的红晕。 许文岚只当他已经半醉,伸手来扶他,白胜文也不推拒,由着许文岚扶着他走,也不知怎么的,到了半路上,许文岚的手就不是扶着他,而是被他牵在手中了。 若是平时,这样的接触,许文岚全不放在心上,不过是牵牵手,怕什么? 可这个夜晚,许文岚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种慌慌的感觉,尤其是白胜文对着她笑时,竟有了几分紧张感。 “文岚,真好……”抬起头看看天,白胜文的笑容更盛。 许文岚偏过头,看着少年郎沉静的侧脸,又忙转开目光,随口道:“可不是好,你终于中了秀才,也算这些年没有苦读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白胜文停下脚步,转过目光,认真地看着许文岚。 第三百七十五章 春天是真的来了 眨了眨眼,许文岚突然觉得有些窘迫,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她看深蓝的天空,看明亮的月,看被风吹拂而来的柳枝,看静静流淌的河水,就是不看身边的白胜文。 “是啊,很好,天很好,月亮很好,河水很好……啊,闻到花香了吗?一切都很好……” 听着许文岚有些语无伦次似的低语,白胜文低了头,温柔的笑:“最好的,是身边的人是你——文岚,你在我身边真好……” 不要呗!突然说这种情意绵绵的话干啥?! 许文岚咽了下口水,想大叫,想吐槽。 哥哥喂,咱不兴这样的,怎么能突然就这么文艺腔了? 还是,春天是无休止的来了,空气里都开始浮现荷尔蒙的气息? 鼓了鼓气,许文岚有点小懊恼。 虽说上辈子她是没多少机会谈恋爱,但再怎么说,电视剧看得多了,甜蜜的韩剧、狗血的泰剧、大尺度的欧美剧,什么样的爱情没见过啊? 就白胜文这样的小鲜肉,还能唬弄得了她?只要她大胆一点还不把他吓得掉头就跑啊! 在心里冷笑了下,许文岚觉得自己要是慌神那都是给穿越人士抹黑了。 “文岚,我要话想同你说……” 听到白胜文说这样的话,许文岚一扭头,把头先仰高了45度角,摆出个高傲的姿态,笑得和要调戏小鲜肉的怪阿姨一模一样:“想和我说什么啊?哦,该不会是想说你要娶我吧?!” 没听过这么直接劲爆的吧?还不直接就把你吓跑了。 许文岚脸上的笑都还没笑开,就听到白胜文道:“嗯,是,我想娶你。” “你……咳咳……”好像被吓到的不是白胜文,而是她了。 许文岚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白胜文,只觉得自己是耳背,一定听错了白胜文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你刚才说什么?啊,是说接着考举人吧!?” “我说——”咬重了字眼,白胜文还直接扯了许文岚一把,让她正视自己:“我想娶你,我爱慕你,想娶你为妻,与你白头偕老。” 是谁说古人很含蓄的?有这么直接表白的吗? 许文岚怔怔地看着白胜文,似乎是被吓到了,可是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地一声响过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看着白胜文脸上的笑,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又静默片刻,才微微一笑,算是恢复点正常了。 “我听见了,你不用说那么大声。”歪了歪脑袋,她认真地看着白胜文:“哥,你喜欢我?不、爱慕我?!” “对!”白胜文坦坦荡荡的,不带半点迟疑。 许文岚就点点头:“我知道了,是因为从小就说我是童养媳,你先入为主,很自然地就认为自己喜欢我,想要娶我为妻——真是的,责任感未免太重了吧?” “你告诉你我先入为主的?”白胜文扬起眉,一双眼眸晶亮。 “我爱慕你就这么让你惊讶吗?!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好女子吗?!” 这话说的…… 许文岚失笑:“我当然知道自己是好女子,是很有魅力的……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哥,你喝多了,真的,你看你那眼睛……” 月夜中,一双眼亮得跟狼眼似的。 不知不觉间,许文岚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好大哥,是个温文的人,虽然很聪明,但从来都是和善温柔的,可不知怎么的,今夜,在月光的映照下,眼前的这个男人总让她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许文岚往后退一步,白胜文就往前进一步,就在许文岚又要往后退时,他一把抓住许文岚的手腕,顺手一带,把她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突然被拥入怀中,许文岚的身体一僵,眨了眨眼,没敢动。 这样撩妹好吗?哥,我才十五,还是朵没开的花骨朵呢!不带这么激情的,咱纯情点行不? “文岚……”他的呼吸柔柔地喷在她的耳畔。 许文岚咽了下口水,小声地“嗯”了声。 笑了笑,白胜文低声道:“我不知该怎么说,但……我想告诉你,我很开心爹带你回家,很开心娘说你是我们家的童养媳,很开心身边一直有你……娘说,你是妹妹,要一辈子对你好。那时候,我说好啊,我会对文岚好一辈子。可是,现在我不满足,不想把你当妹妹一样好一辈子。我想,对你好——但不是哥哥对妹妹,而是——像爹对娘一样……文岚啊,你说我先入为主,我不知道是不是。可我想,要是不是你,我不会这样欢喜……” 目光微瞬,许文岚终于抬眼正视白胜文。 他是认真的,虽然一开始许文岚也不觉得白胜文是在开玩笑,但总觉得他不过是顺理成章的认为该娶她。 而现在,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心,透过这双明亮的眼,看到他真心喜欢她的那颗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想要和你相守,想要让你的眼一直望着我,想要抱住你,想要……”面孔可疑地泛了红。 白胜文的喉节滚动了下,声音更低:“梦里都是你——文岚啊,我不想再等下去!我害怕,在你长大了,明白什么是喜欢之前就喜欢了别人,害怕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更害怕你以后嫁了别人……” 没有放开许文岚的手,白胜文仍用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是摸进袖袋,摸索着取出一件物件,举在许文岚面前。 月色明亮,虽说看得还不是很清楚,但最起码许文岚能看出举在面前的是一把银梳。 白胜文的声音有些发喘,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我亲手打的,是跟着爹学的,可能做工不细,不像银楼里买的那么好,但我总想着,以后能用这把银梳为你梳头,从你满头青丝梳起,一直梳到白发苍苍,梳到我们儿孙满堂……” 大哥,你是不是想得太遥远了?! 许文岚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古代人的白头偕老说。 现代人会怎么说? 我们不知道会相爱多久,但相爱时就在一起,不爱了也和平分手——已经很少人说一辈子了!那太久远,太多诱惑,太多无常,谁能保证一辈子呢? “一辈子?”她低声呢喃,带着三分茫然:“你真的喜欢我喜欢到一辈子都相守在一起?不会厌烦?不会争吵?不会有一天突然觉得后悔?” 第三百七十六章 答案 一辈子到底有多久? 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就是下一瞬间就结束,谁知道一辈子到底是多久呢?又有谁能预测一辈子都会发生什么事呢? 许文岚从来都没有想过一辈子的事,那太遥远,也太难测,就像是笼着一重又一重的迷雾,看不清,又怎么敢去触碰? 可是白胜文竟就这样许诺一辈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不是古代人平均寿命短,才会总是一说就说一辈子呢? 晃了下脑袋,许文岚忙把浮上来的怪异想法抛开,要那么想的话未免有点对不起白胜文的情意。 “咳,那个,不都说距离产生美,相爱容易相处难吗?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了,反倒没有几年就会散了……” 白胜文扬起眉,忽然伸出手,敲在许文岚的脑袋上:“到底在说什么?从哪儿听来的怪话,什么距离产生美?我就没有听说过那样的话,还有那个相爱……”他的脸有些发红。还挠了挠头:“怎么会有人说那种话嘛……” 在白胜文挠头的一瞬间,许文岚忽然就放松下来。 虽然已经是秀才,办事什么的看起来都成熟得很,可白胜文说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在现代这样的年纪还是个读书的学生——啊,也是,这个年纪可不就是青春期嘛,谈个恋爱,爱上个什么人再轻易不过了。 突然有了这层认识,许文岚心里还真没有刚才那么慌了。 “我也能够理解——说到底,大哥认识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古代不像现代,男女接触的机会少,更何况,在他身边有这么优秀的她——呵,怎么能否认自己的魅力呢? “你到底在想什么?”白胜文有些好奇地俯低身:“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已经想到别的上头去了。” “没、没有……我不是很认真地在思考大哥你的问题吗?不过答案……” “别说!”白胜文笑了笑:“我不是在问你什么问题,也不是在等你的答案!文岚啊,我不太明白你说的那些东西,可能你之前听洋帝师讲课和我知道的全都不一样吧?” 白胜文的话,让许文岚吓了一跳,差点就咬到舌头。 她都忘了说什么听洋帝师讲课的事了,不过是顺嘴胡诌的,他们不会真的一直都相信吧?不过这样也好,总比被追问她说的、做的那些事到底是怎么来的好。 就像之前铁井的事,她也不过说洋井这名字,他们就自然而然地真的以为是洋人教会她的了。天晓得现在西洋人有没有做出这洋井来。 低声一叹,白胜文忽然伸手握紧了许文岚的手:“不要走神!只要看着我就好……” “哦……”许文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还是有些飘忽。 说什么,她也不想承认,就是因为不想面对白胜文,她才故意一直走神去想别的。 虽说当初朱氏是说让她在两个儿子之间选一个做老公,但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事儿好吧!她灵魂深处可是个成熟女人,怎么可能会对从小看到大的男孩子,尤其是像白胜武那样连流鼻涕的丑样都看过的男孩子有那种想法,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恋童,像犯罪了好吧。 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突然被白胜文表白,却还是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却是另一回事。 不关男女情爱事,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突然有个这样英俊的少年郎表白,都会觉得开心而又得意的吧? “文岚,我突然这样,可能让你觉得为难了,但我真的没有想要逼你立刻就答应做我的媳妇。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娶你做媳妇——一辈子!你不用担心什么相处难这样的话,我们不是已经一起住了五年吗?每一天,我都为自己能和你在一起生活开心;每一天,都在庆幸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每一天,都更加爱慕你……” 脸上红红的,可是少年的眼眸里却写满了“认真”两个字。他的话是真的,情也是真的,真挚到让许文岚无法回避。 “我不知道……” “不用现在回答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白胜文低下头,笑容里带着三分羞涩还有七分歉意:“我只是想先让你知道……” 不明白白胜文为什么一直重复这句,许文岚眨眨眼,只能回了个“哦”字。 白胜文也不说别的,只是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回家吧……” 许文岚眨眨眼,却没有说话。 和白胜文一起回家过无数次,听到他说这三个字无数字,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却听出了别样感觉。 回家啊!他们的家?! 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她也有些脸红了。 轻咳一声,许文岚掩饰地别过脸去,等再转目回来,对上白胜文柔情似的眼眸,只觉得脸上像忽然烧起来似的烫。 明明是他们先走的,可是朱氏却比他们回来得都早。 “我水都烧好了,你们两个怎么走得那么慢啊?文岚啊,过来提水啊?这孩子,怎么就先猫到屋里去了?” 朱氏叫着人,还想去送水,却被白慧儿一把扯住:“娘啊,文岚今个儿大概是不洗脸不洗脚了,你别费心了……” “怎么会?文岚那么爱干净。” 乡下人,少有天天晚上洗脸洗脚的,可是文岚来了白家后,却让他们一家子都养成了爱干净的好习惯。 朱氏还在奇怪,可看到白慧儿脸上的笑,不禁扬起眉:“有古怪,你个丫头,快点和娘说……” “娘啊,我和你说……”白慧儿笑嘻嘻的,还没说,许文岚就“砰”的一声推开窗户:“白慧儿,你要是乱讲,我、我等你生下儿子,就一天打他八遍……” “哟,看你能的,你倒打啊!”白慧儿笑着哼声,扯了朱氏道:“娘,去我屋里说,我告诉你……” “慧儿姐……”许文岚惊叫,还想出屋,正好就看到白胜文从自己屋里端着木盆出来。 目光一对,她立刻关上窗户缩了回去。 白胜文愣了愣,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样的反应,总比啥反应都没有来得好。 第三百七十七章 各有悲喜 昏沉沉的,日上三杆,鸡叫三遍,许文岚却仍然不愿爬起床来。 打从穿过来,许文岚就习惯了农家的早起,天没亮就起床,哪怕朱氏惯着她,不让她早起就去喂鸡喂猪,烧火做饭,只让她等着吃饭好和爹一路往县城里去就好,可许文岚还总是起个大早。 帮帮朱氏剁猪食,看着姐从鸡笼里放鸡出来,嚷嚷着二哥还没挑完一缸水,看着在喂马给马梳马毛的爹回过头来看着她乐,还有大哥…… 唉哟,为什么要想起他?! 翻了个身,许文岚趴在炕上,却仍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好好的田园乐,咱们一直玩下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玩爱情游戏呢?这个,她真不熟…… 又叹了一声,许文岚又翻过身,瞪大了眼看棚顶。 盖新房子时,家里采纳了她的意见,棚顶都是又嵌了层天花板,现在躺在炕上,就不会一睁眼就看到黑乎乎的棚顶了。 靠山屯还没哪家的房子修得像他们白家这样讲究,要不怎么屯里人都说白家的日子过得好,就和城里富家一样呢? 房子盖好,一趟四大间的正房,正中间的做了厅,这也是学着那些富户家的样子,来了客往厅里待,不像平常东北庄户人家来了客都是在卧室炕上坐的。 除了白家两口子住,孩子们就只有许文岚那间屋放在了正房。白家两兄弟住了东厢,白慧儿住在西厢,余份的那间倒做了客房,平常大朱氏来住倒多是和许文岚一起住,客房里只住过大舅他们。 寻常人家再没有这样过的,就是有空房间,还要嫌冬天烧炕费柴火呢!方氏来过两回,每次都是酸溜溜的说“太费钱了,大哥家真是有钱了烧的……” 脑子转开,想到方氏,许文岚反倒觉得自在些了,要是再想白胜文,她的脑子都要炸了。 昨个儿的酒宴,白胜武没赶回来,住在邻县的二叔一家也没来,倒是听说他们过得不错,但到底远了点,也是借着这个由子,这一两年都没回过靠山屯。 离得近的白莲花却也回来,这三年,白莲花的日子听说不算好过,虽说生了个闺女,可是这闺女在郭家也不受宠爱,别看白莲花往常有机会回娘家必定眩耀,可是知内情的都知道她的在郭家的日子远没有出来表现的这么风光。 郭家虽是世仆之家,却也是爱面子的人家,每回白莲花回娘家,该备的礼倒没有一样疏漏的,因为这,李氏就算心里有火气,也不好杀去郭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女儿,又教她怎么讨好公婆。 可白莲花那性子是从小就惯出来的,在白家就惧着点亲爹,就连亲娘她都没哄过,又怎么可能去哄公婆? 这回白胜文中了秀才,白莲花倒觉得有仗义了,郭家也是想借着白莲花攀扯上白胜文这门亲,虽说他家的大树还是郭布罗家,但有个秀才亲戚总是有好事的。 可谁知来赴宴的前一天,郭小六突然领回来一个女人,说是与他生情,要娶回家来做平妻。 平妻这说根本就没有,不过民间倒有两头大这种叫法,说白了不过就是妾势大压住了妻罢了。 白莲花如何肯答应?哪管郭小六说这女人是良家还是娼家,想进郭家那是万万不许的,当下扯着女人就扇,没想到郭小六却护着那女人,还说女人肚里有了他的骨肉。 白莲花大骂女人不要脸,先失身了还说什么良家,一定是哪家窑子里出来的破烂货。 郭小六冷哼一声,轻飘飘地道:“你还不一样是婚前失身给我?” 一句话把白莲花气个半死,偏那女人还说什么“姐姐与我同命相怜,该是最明白我的人……” 一时气不过,白莲花打不着那女人就和郭小六撕扯起来,挠花了郭小六的脸,自己也被郭小六踹翻在地,半天爬不起身。 来赴宴是说什么都来不了了,却是写了条子让白胜文去给她这个姑姑撑腰主持公道,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白胜文怎么肯去? 倒是李氏哭着去了一遭,可郭家又不比靠山屯里的庄户人家,李氏在屯子里要是急了敢骂四邻,可到了郭家却是没底气,连声音都低了八度,到最后抹着眼泪回来了。 只说“莲花也是命不好,怎么嫁进去三年,竟没生个儿子呢?” 别的没说啥,可事情却是明摆着了,郭小六还是会把那女人纳进门,虽说看在白家,或者说看在白胜文的面子上,不会做平妻,只是一个良妾,可哪怕是这样,在郭家不得宠又没势的白莲花也怕是招架不住。 消息传过来时,许文岚还说“都叫白莲花了,还不会做白莲花,这白莲花就得低气,就得能装,像老姑那样整天横着来的,可不白瞎了好名……” 她说得乐和,可惜没人能理解她说的内涵。 说来也怪,他们一家子离开了老宅是越过越好,可是老宅那帮子人却是越过越差。 白应福还好,在黑水做中人,再勾搭那小寡妇,虽说这些年没多得什么钱,但日子总还是消遥。 白应天的运气就差极了,因为一直考不上童生,爹娘岁数又大了,供他也不可能像从前众兄弟一齐供他一样那么尽心,囊中羞涩,别说像从前一样去表楼会文友,就是寻常的诗会他也不好意思露脸,生怕大家一起吃喝会钞时显出怯来。 再加上什么活儿都干不了,在家里难免就受气,媳妇骂,丈人吼,见着人不再像从前一样仰着头,鼻孔朝天,反倒有些猫腰,眼神闪烁不敢相视。 老爷子这三年是真显老,儿子们分家出去了,地里的活就指着他,李氏就是帮手也帮不了多少,又舍不得在农忙时雇人,去年农忙时一下闪了腰,好几天都下不了地,他地里那点活还是白应魁不落忍花钱雇人去干完的。 原本身子不好,白应魁是不肯让他多喝酒的,可昨个白老爷子还是喝多了被儿子背回去了,醉得不醒人事,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咱们白家总算是出人头地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来帮忙 家里出了个秀才,诸多好处,最明显的就是家里可以免除两人的差徭,这个别家也可以免,但你得花钱,钱到位了,你才能不去做衙门发办下来的差役。 还有要纳的税也可以免十五亩地的税金,在往上,中了举人、进士还可以多免税,要不怎么说都想家里出秀才中举人呢? 可现在,这好处再怎么着白老爷子也捞不着了,老爷子喝那么多到底是高兴的?还是伤心的?许文岚说不好,但她知道家里对这事是有共识的,就连白应魁都没想过要把这好处让给亲爹。 白胜文的秀才功名一下来,白应魁就说家里后买的那地可以缓缓,先把许文岚的地转到白胜文名下,好让许文岚能免十五亩地的税钱。 许文岚自然不会答应,后来还是决定把白家后买的十五亩地转到白胜文名下,这样一来,白家一年也能省个七八两银子。 虽说现在看银子不算多,可对屯里其他人家来说,这也不是笔小数了。 白胜文一中秀才,靠山屯的乡亲看白胜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些敬畏,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哪怕白胜文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可是他们却再不把白胜文当成那个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少年了。 按说现在白胜文能给靠山屯带来的实质性好处是没有的,可照里长王知礼说的话就是:“咱屯里有个秀才,哪个屯子不得高看咱们屯儿一眼啊?要真有什么事儿,那秀才公就是能压住场的!” 更不用说,王知礼说的等白胜文中了进士,靠山屯村口就能树起一座进士牌坊,这进士牌坊别说靠山屯,就是整个黑水县那也是没有的。 一旦村口立了进士牌坊,靠山屯就成了黑水的独一份,连县太爷到了靠山屯,在进士牌坊前也得下马。 这话说得太鼓动人心,整个靠山屯似乎都已经能看到那座进士牌坊,看到县太爷步行进他们屯子了,完全无视了历任县太爷就没有哪个来过靠山屯这个事实。 也因为这,屯里人都盼着白胜文早日中举,别的做不了,可至少能不扰了秀才公的清静。 只要白胜文在家,那些孩子们就被拘在家里,不行在外头跑闹喊叫,甚至连经过白家门口时,这些人都放轻了脚步。 朱氏说过几次,没人应她,也只能这样作罢。 可偏偏今个儿,不知是怎么回事,院里竟有吵闹的声音。 满耳吵闹声,许文岚再也躺不下去,爬起身,先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眼,等看到方氏拙笨的身影,就撇了撇嘴。 这么一大早过来,莫不是惦记着昨个收的礼金,想着来打秋风? 虽知道朱氏现在也不像从前那么好说话了,许文岚还是换了衣裳就先跑出去护着娘了。 一大早儿就跑过来的,不只是方氏,还有李氏和白应天两口子,倒不见白应福。 许文岚心里还在奇怪,就听到方氏在抱怨:“大嫂,你说狗剩他爹,昨个晚上说出去办点事,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让胜文去衙门帮着喊人去找找呗!” 听到白应福一晚上没回来,朱氏心里头也有数,听到方氏说要找人,先就觉得尴尬了。 许文岚却是当头就问:“三婶,你当我哥是啥人啊?他是中了秀才,不是当了捕快班头,还去衙门里喊人找?你当那衙门是咱们家开的还咋的?” 被许文岚下了面子,方氏脸色有些发红,却到底还是咽了这口气,眼一瞥,也不和许文岚说话,眼珠一转,问:“慧儿呢?咋没看着?不是说住这儿吗?” 朱氏就笑:“一早上就和锁头回去了,她身子重,我也就没留她……” “咋走那么早?也不等我……”许文岚报怨,对上朱氏含笑的目光脸红了下。 不是人家走得早,是她起得晚。 方氏却阴阳怪气地道:“可不是,走那么早?悄没声息的,是怕咱们大家伙看到她大包小包的……” 儿女就是朱氏的逆鳞,说她啥她未必发火,可说到孩子们身上,朱氏就是不惯着了:“我说兰草,你说啥呢?啥大包小包的?还说啥悄无声息的?咋的,先不说有没有大包小包,就是大包小包又咋了?我当娘的给闺女拿东西还怕人看咋的?瞧瞧你说的那话,那是当婶说的?不知道的还当你说哪家贼呢!” 没想到朱氏半点面子都没给她留,方氏闹了个大红脸,还是方小梅帮着往回圆:“大嫂,你可别恼,三嫂也就是顺嘴一说,你知道她那个人向来有口无心……” 方小梅看似帮着方氏说话,可其实又给方氏挖了个坑,不过方氏也是根本就没想领她那个情:“用得着你说话?大人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方小梅讪讪地笑了下:“三嫂,你忘了我现在可是应天的媳妇。”这是提醒她不要把她当成侄女看,她现在是兄弟媳妇不是侄女。 方氏一声冷笑:“哟,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你是我侄女这回事呢?丢人现眼的东西……” 方小梅眼圈一红,捂着嘴别过脸去不吭声了。 虽不是血亲,但乱了辈份,哪怕是在被中原人认为是蛮夷之地不讲理法的关外那也是件大事,方小梅他们这么做了,那一辈子就得让人说嘴。 儿媳妇被欺负了,白应天没帮着说话,只是阴沉沉地看了眼方氏,又碰了下李氏。 他今个儿是不想过来的,还是他娘硬拉着他来,他才不得不来,要按他的本心,白胜文风光,他避得远远的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自己送上门来让人羞辱? 李氏被碰了一下,也没帮着方小梅说话,只是一声低咳,淡淡道:“老大媳妇,我们这会儿过来也是想着帮你们把手。昨个儿那么多东西,怕是都没理好呢!我想着过来理一理,像那些个老亲戚,冲着我和你爹这老脸面送礼金的,总得理出来,以后我们也好知道该怎么还礼。” 李氏一说话,方氏立刻就道:“可不是,大嫂,冲着我们家狗剩爹送礼的,我们也得拉下单子……” 第三百七十九章 现在还想占便宜 瞧这话说的,这心肠热的,可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许文岚看着一搭一唱的婆媳两个,差点就笑出声来。 可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什么拉个单子,以后好还礼,说白了就是想过来打秋风占点便宜。 这世上还有拉了单子,不顺道把礼金也一起拿回去的? “娘,我今个儿可又开眼界了……”许文岚笑眯眯地说了声。 朱氏没接话茬,只是笑着推了她一下:“去吃饭,都热在锅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指得你饿肚子看呢?” 许文岚“扑哧”一声笑出,还真的听话去灶房端饭了。 李氏的脸色发阴,却忍着没发脾气,倒是方氏,居然还腆着脸道:“大嫂,做啥好吃的了?我这还没吃早饭呢!” 朱氏微微一笑,淡淡道:“能有什么好吃的,一大早上的,不过是能填饱肚子罢了……” 方氏眼珠转转,不好意思说自己去吃,却喊:“狗剩、狗剩……” 在门口和泥玩的狗剩应声跑进来,一手的泥,方氏也不拉他过来,往灶房一指,直接道:“文岚姐姐吃饭呢!” 有了这句,不用方氏教,狗剩也自己一出溜跑进灶房了。 朱氏有些气方氏不要脸,可狗剩到底是个小孩子,她也不好意思说别的,只能低哼了声,白了眼方氏。 方氏自然不放在心上,仍是追着问:“大嫂,咱啥时候开始?” 冷哼一声,朱氏是真的有些动了气:“娘,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可是这事儿,我还真不能应你们……你先别急啊!总得我把话说完,你才喊吧?” 李氏阴着脸,恨恨地瞪着朱氏,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现在老大家和从前不一样了,大宝中了秀才,他们一家子那都是升天的鸡犬。 老头子一大早还发脾气,说要不是他们怂的了咋会和老大家分家? 现在倒好,什么光都借不着了,他这个老太爷还得讨好儿孙。死老头子,也不想想这事儿怪得了他们吗?当初说送慧儿去疯人塔的,可是他自己。 刚说来拿礼金,老头子还抹不下脸,可亏得是她能舍下这个脸,要不然这礼金还不都让老大家昧了? 又怕算不过来帐,这才把儿子带上,就算是没考上童生,可好歹是念书的,有他算帐她也放心。 可哪知道才一开口,老大媳妇居然敢给她脸色看!这女人这两年是越发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还这么不要脸,明明是她们的礼金,现在还敢贪了。 李氏想得理所当然,气势十足,竟是全没想过会不会错的是她自己。 光是看李氏那表情,朱氏就知道今个儿这事不是几句话就能了的,可话她还是得说。 从前十好几年都是被白家人占尽了便宜,那会儿她老实,觉得做个好媳妇就得贤慧就得忍着家和万事兴,可是现在,他们要还想来占便宜,那就得回去重新掂量掂量,他们一家子是不是还是从前任人欺负的包子啦! 嗯,对,就要像文岚说的那样,做人不能做包子——她也不想让人一口一口地吃掉不是。 “娘,你们说这礼金是老亲戚又是三兄弟朋友了什么的,这话我可不能认同,别的话我也不说,我只问两个事:一,是酒宴是以什么名义办的?二,是办这酒宴的钱是谁出的?” 灶房里捧着碗喝鸡蛋糕的许文岚都要拍手叫好了,不想正是这要紧关头,狗剩一头撞进来,一眼看到她正吃鸡蛋糕,立刻大叫:“给我吃——” 说着话,张着一双小黑手就扑过来。 许文岚哪儿会让他抓到,一声大喝:“你给我站那!敢过来就打你屁股……”说着话就操起一边凳子上的鸡毛掸子。 想是刚才朱氏收拾屋子随手放这的,正好给她用,可狗剩哪儿会怕这个,在家被惯着的无法无天,直接就往上撞。 许文岚二话不说,直接抽上,狗剩没想到真的有人打他,胳膊上挨了下,直接“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狗剩啊,咋了?”方氏在外头叫,却又惦记着和朱氏理论,抽不出身进灶房来看。 许文岚也不管外头,指着狗剩喝道:“不许哭!你还记得上次你二哥回来一掌劈断小树的事儿不?再哭我就叫他回来把你给劈了!” 被她一吓,狗剩的哭声戛然而止,眨巴着泪眼,可怜巴巴地看她。 “不许哭,不许闹,你老老实实地过去把手洗干净了,可能我还会给你吃两口。” 抽了抽鼻子,狗剩乖乖地转身去水盆那洗手,许文岚忙侧耳听去。 李氏正在大吵:“你说的那都是啥?还我们没出酒席钱就不能拿礼金?那酒席钱是你们出的?那不是屯子乡亲们一起出的?” 李氏声儿大,可朱氏却半点没怕,仍是温和地道:“是,礼金是乡亲们出的,可他们为啥出?娘,你总不会说是看在你和我爹的面子上吧?要真是看在你们面子上,那这几十年了,咋就没请你们一回呢?偏偏就是在胜文中了秀才之后才有了这一遭?” 笑盈盈地看着李氏,朱氏淡淡道:“娘啊,不是声儿大就占理,四兄弟在这儿呢,他一个读书人,自然是明白事理的,更会知道不礼金也好,乡亲们出酒席钱也好,那都是因为他们要借这个机会交好胜文——你说是不是,应天?” 这话问的,白应天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颗心好似被搁在剪锅上两面煎,苦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朱氏也不理李氏怎么闹,只是沉声道:“娘,实话和你们说,这礼金我们家清点完后是要封起来的。若是普通的,以后慢慢还礼就是,可要是太贵重的,那是要立刻还回去的!这人情收不收,也得分人,分轻重,我们可不敢给孩子添罗乱——所以,这礼金不能分你们!今个儿,你们就是再闹,也不中!娘啊,你也该知道,我们家不是从前了……” 朱氏的声音并不高,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灶房里的许文岚却是听得直想拍手叫好。 说得好!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家不是从前那么好欺负了。 再看李氏和方氏,脸色忽青忽白又变红,瞪着朱氏竟是怎么都不敢相信朱氏竟这么强硬。 第三百八十章 挺腰杆的 被对面四个人盯着看,朱氏却似乎是根本就不在意,甚至还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身上的灰,站起身来:“娘,老四、三弟妹、四弟妹,我这一会还有活儿,就不留你们了……” 方氏眼都红了:“你有什么活儿啊?你家那地,不是雇着长工种的吗?大嫂,你也不能这样不讲情份啊!自己家过得好了,就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吧?哪怕你瞧不起我们我们都不说啥了,可你也不能这样,连我们的钱都要吞啊!啊,老四,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哦,为富不、不仁是吧!可不就是这个——大嫂,你这样要遭报应的……” 扬起眉,朱氏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吓得方氏身子往后一闪,差点就从小板凳上栽下去。 原本想要发火的朱氏被她这么一闹,反倒笑了:“三弟妹,我看你现在是有点听不懂人话啊!刚才我都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了,我们家就没你们的钱,要是还听不懂,就回去喊老三过来,你家总得有个能听懂人话的吧?就你这样,也怪不得……” 及时收声,朱氏虽然生气,却到底还是留了分寸,没把白应福在外头都做了什么说出来。只是白了眼方氏,就道:“总之,你们听得懂听不懂就这样了,真没那个闲空再和你费话……” “老大媳妇!”李氏铁青着脸开了口:“你是不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是吧?也是,我现在年纪大了,要骂也骂不动,打也打不过,你可是不把我看在眼里嘛!这会儿瞧着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就欺负我们了是吧?!”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是得学。 朱氏看看对面怒目相视的几人,真是差点笑出声来。 李氏是年纪大了,可谁弱啊?方氏要是真和人打起来,就她那身材,朱氏还真不一定能撕把过。 可偏偏李氏就是说得这么理所应当,还拉了把白应天:“你学成书呆子了是吧?没看到你老娘媳妇要被人欺负死了?是个爷们还不做出点爷们儿的样儿?” 白应天被老娘一拍,不自觉地挺了挺身板。 这个时候,许文岚才觉出这个小叔虽然长得文弱点,可个子还是有的,这么一挺身,不真出来点爷们儿的意思了。 撇了撇嘴,把手里的鸡蛋糕放在狗剩手里,许文岚快步走出,才要开口,就听到有人沉声问:“这是干啥呢?” 说话的声音有些粗嘎,带着少年变声期特别的质感,却是让许文岚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转过头去,走进院里的可不正是白胜武。 突然看到儿子,朱氏也是惊喜,立刻迎上:“二宝啊,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 离府城虽然只是一天路程,但白胜武并不常回家,这回白胜文中秀才的消息也没告诉他,就怕误了他学武,没想到白胜武居然还是赶了回来。 没回答朱氏的问题,白胜武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李氏面前,沉声问:“奶,你是来我家玩啊?四叔,你站那么直干啥啊?” 白应天身子一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身形却是忽然就矮下去半头。 要说个头,白胜武到底才十五,是没白应天高的,可是白胜武常年习武,体格健壮不说,还带着一股彪悍的劲儿,一看到他,白应天就想起上回这个二侄子当着大家伙的面一掌劈断了院里碗口大一棵小树的事,打从心里就先发毛了,又怎么敢和他对峙呢? “咳咳……”低咳两声,白应天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娘,爹这会儿酒也该醒了吧?” 一听白应天这话,李氏就知道儿子这是认怂了,可她还不想认怂,虽没有亲眼看到,可是都听儿媳妇说了,昨个儿那礼金可不是小数,凭啥她就得把本来该是她得的礼金让出去呢? “咋的?老大媳妇,你是想让二宝打我咋的?” “娘,你说啥呢?”朱氏立刻火了。 她儿子才回来,话都没说两句,就先给背了这么个罪名,传出去不是让人说嘴? 白胜武却是笑嘻嘻的,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儿:“奶,你误会了,我咋会打奶你呢?再说了,我都好些年没乱打人了,倒是常和师兄弟们练手——啊,四叔,正好你在,我也手痒痒,咱们两练练……” 说着话,就伸手来搭白应天的肩膀了。 白应天吓了一跳,忙往后闪去,李氏也急得挡在白应天身前,又用手推白胜武:“你干啥?干啥?!老大媳妇,你好狠啊……” 朱氏还没等说话,白胜武已经吼起来:“奶,你干啥老是说我娘?我啥话直接跟我说不成啊?” 他这么一凶,李氏哪儿还敢再说什么,连朱氏她都不敢说了,扯了白应天就往外走,走了还不说,嘴上还一直念叨着“不孝”什么的话。 方氏不甘心,还想说两句,白胜武却是一转头:“哟,狗剩在呢?哥带你玩去!” 这回方氏也不吭声了,二话不说扯了狗剩就跑,连狗剩手里的碗都忘了放下。 许文岚看得直乐,朱氏也是直拍白胜武:“看你这孩子,哪儿有这么吓唬人的?” “唉哟,娘,儿子这不是给你挺腰杆子撑腰呢嘛!你倒还怨我……” “知道你护着娘……”朱氏一笑,拍了拍白胜武,转头:“我去煮两个荷包蛋给你吃……先去洗洗。” 白胜武答应一声,才要转身,许文岚已经端着水盆过来了:“哥,这边……” 看着许文岚,白胜武眨眨眼,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别过脸去咳了两声。 “快点啊!我这还端着呢?”许文岚嗔怪。 白胜武忙上前接过水盆,却怨:“这么沉,谁让你端了?!” “哟,瞧这话说的,我还端出毛病来了?” 许文岚一竖眉毛,白胜武就认怂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我就是吧……唉呀,真是的,和你说啥?快一边站着去!” “德行……”许文岚啐了一声,却是转身去取了毛巾过来。 从灶房里探头出来,朱氏看得直乐,可笑着笑着,嘴角的笑就僵住了,看看白胜武,再看看许文岚,脸色就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该不会是二宝也、也那个吧?! 第三百八十一章 担忧 一整天,朱氏都有些心神不宁,往日看到孩子们一起说说笑笑,她也会不自禁地跟着微笑,可是现在看到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却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这事儿,却没人能和她说话。慧儿一早就回了老林屯,平常什么话都能说的许文岚,偏偏这会儿她要说的话就是不能和她说。 朱氏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一起熬到晚上白应魁赶着马车和儿子白胜文一起回来,她才总算是有了说话的人。 三个孩子凑在一处说笑,朱氏扯了白应魁进灶房帮忙烧火。 原本还想和二儿子叙叙别情的白应魁开始还有些不想,可被朱氏一捅,立刻就乖乖地抱了柴进灶房。 灶房的门是敞开的,从洞开的门可以看到在院里的三个孩子。 白应魁歪了脑袋,只觉得两个儿子一个斯文一个英武,闺女更是明艳动人,再想到出嫁的大闺女,真是觉得人生没有什么遗憾,忍不住就笑:“呀,孩子们都长大了……” 可不是都长大了! 朱氏收回目光,只觉得心里憋得慌,不敢大声,只能小声道:“他爹,你有没有看出来啊?” 白应魁扬起眉,有些惊讶:“看出啥?” “你往外头看看,再看看……”朱氏急得不行,恨不得扳着白应魁的脑袋让他看清楚了。 看了又看,白应魁还是没明白媳妇让他看什么:“哦,二宝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可和兄弟姐妹的感情是一点没变,回头得让他去看慧儿,他姐一直惦记着他……” “我不是说那个。”朱氏有些气。这大男人啊,就是什么都看不明白:“昨个儿慧儿没和咱们说?你不是也知道的吗?咱大宝中意文岚……” 一说到这个,白应魁就乐了:“可不是,大宝打小就对文岚不一样——这回他也中了秀才,不知啥时候让咱们抱上孙子……” “呸……”朱氏啐了一声:“你就整天想美事,就没发觉这事儿有点不好办?” “啥不好办的?文岚不喜欢她哥?我看文岚和大宝是真挺说得来的……” 白应魁话还没说完,朱氏就忍不住打了他脑袋一下:“大宝是喜欢文岚,那二宝呢?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咱二宝也喜欢文岚——你说他们两兄弟怎么就都喜欢文岚了呢?这要是因为文岚,他们两兄弟翻脸成仇可怎么办啊?” 绞着手,朱氏是越想越觉得害怕。 她好好的两个儿子,要是因为一个女孩子就闹得不可开交,连兄弟都做不成,那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好像已经看到两个儿子大打出手,把对方视成杀父仇人一般痛恨的样子,眼泪都掉下来了。 朱氏哭,白应魁反倒是乐了:“哭啥呀?你现在才担心这事是不是晚了?当初可不是你说两个儿子里头让文岚随便选的吗?” 气得直捶白应魁,朱氏恨道:“我是那么说的,可我也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都……”反手抹眼泪,她低声道:“一女怎能嫁二夫,总之是我这个娘的错……” 眼见朱氏是真的担忧,白应魁也不乐了,搭上她的肩膀,柔声道:“别哭了,这事儿也是顺理成章的,不是我夸口,咱自己家的孩子咱当爹娘的都知道,你看看,文岚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那么聪明灵俐,虽说女红上是有点亏欠,可十里八乡,哪怕就是黑水县满县城里,也找不出她这么好的闺女,你说是不是?”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闺女!”一听夸闺女,朱氏就乐了。 白应魁也笑:“那你说,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咱两儿子和她朝夕相处,能不喜欢她?” “不能——”朱氏脸上的笑敛了敛,又苦笑起来:“要说两儿子中意文岚,我是半点都不惊讶,你说要只是一个中意文岚,我肯定欢天喜地地等着做婆婆、抱孙子,可现在两个都这样,我就怕到时候文岚选了一个丢了一个,那剩下的一个得多伤心啊?一想到儿子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甚至为了这个和兄弟反目成仇,连家都不乐意回了,我这个心啊,就揪成了一团儿……他爹呀,我只害怕孩子们受伤啊!” 白应魁也严肃起来:“你说得对,一女不能嫁二夫,最终文岚还是得选一个,另一个没被选中的肯定得伤心……不过,慧儿他娘,我还真不怕他们兄弟反目成仇——” 看朱氏瞪过来,白应魁忙道:“你想啊,那是咱的儿子,咱可从没教过他们那个——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大宝性子稳重些,二宝性子跳脱,两个性格是不一样,可是都是顶好的孩子,我就不信那么好的孩子会和亲人反目成仇。他娘啊,你就别担心这个了,孩子们的事儿啊,让他们自己去决定——要我说,不管是哪个,我都高兴。你不是一直想让文岚永远留在咱家吗?要是文岚真选了他们兄弟的一个,那可就一辈子都在咱白家了……” 被白应魁这么一说,朱氏心里倒觉得好受些了:“这倒也是,虽然都是叫我‘娘’,可要真嫁出去,就和和慧儿一样,隔十天半月才能见一面了。” 这年头闺女出嫁后哪是那么容易见着的,慧儿还是嫁回自己的娘家,也得隔那么多天才能去见一面,要是文岚嫁到别处,指不定得多久能见一面呢!就像白莲花,几个月半年才来看李氏一面,李氏倒是去过几回郭家,虽没说是个什么样,但看那脸色,这亲家门肯定不好登。 把这事在心里反复掂量了好久,朱氏倒放了些心,只是夜里起夜,看到大儿子房里还亮着灯,却是忍不住进去了:“大宝啊,都这么夜了,你还不歇着?这书白日在学里不是看了吗?” 自中了秀才,白胜文就进了县学读书,不过县学里的教谕还比不过张先生,所以白胜文通常是有半天还是去郭布罗家的私塾向张先生请教。 两边的功课都要做,课业重,再加上他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天天读书都要很晚。 “娘,你不用担心我,一会我就睡了……” 朱氏应了声,转了身却又忍不住转回来:“大宝啊,你老实和娘讲,你急着中举人,是不是和文岚有关系啊?” 当初考上童生,白胜文并不急着去考秀才,现在这样,莫不是心急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少男心 手中的书轻轻放在桌上,白胜文目光忽闪,到底还是点了头。 “娘,我想试一试。虽说未必一次就能考中举人,但若是我能中举,就想向文岚求亲……”低了下头,白胜文微微笑着。 虽然朱氏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只是儿子嘴角浅淡的笑,她就知道儿子一定很开心。 是啊,她这个大儿子对文岚一向很好,要不然她和慧儿也不会从一开始就觉得文岚和胜文是一对。可现在,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个儿子那边了,两个都是她亲生的,能偏心谁? “大宝,你和娘说说,你有多喜欢文岚?”二宝那个傻子,为什么小时候总是欺负文岚呢?要是也像大宝一样,会不会文岚就更喜欢他了? 朱氏胡思乱想,到底还是可怜二儿子,那个笨家伙就是个死心眼儿,要是文岚不选他,他会不会掉头就去投军了?! 不知道自己娘在想些什么,白胜文被问到,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了几分红晕,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没有回避,坦然地望着朱氏:“娘,此生儿子非文岚不娶!” 眨了眨眼,朱氏慢了半拍“哦”了声。 已经非卿不娶了,那必然不会相让的了。 嘴角抽了下,朱氏欲言又止:“那你就看书吧,早点睡……” 白胜文点头应了,送朱氏出去,眼见朱氏的头低垂着,连背都有些猫着,白胜文皱起眉,低声问:“娘,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没……”回过头,看着白胜文,朱氏到底还是小声问:“那……要是别个也喜欢文岚——娘就是这么一说啊!不当真……” 她不想偏向哪个儿子,但真是觉得慌…… 朱氏没有说明,可白胜文却是明白了。 沉默片刻,他没有回答朱氏的话,反倒低声道:“二宝是我兄弟,永远都是我兄弟……” 朱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啊! 但,却绝不会相让——她明白的…… 没有再问,朱氏笑着挥了挥手,示意白胜文留步吧,自己转身出了屋。 看着朱氏的背影,白胜文吐了口气,垂下眼帘,苦笑了下。 他比兄弟年长,也更细心,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或许他比二宝更早明白他的心意。也正是因为看得更清楚,他才会先下手为强,抢在他之前向文岚表白。 要是二宝知道,会怎么说?是不是会骂他这个哥哥是个滑头,老狐狸?他真的不是个好哥哥呢! 可是,那是文岚啊!这世上,他可以和兄弟分享很多,也可以迁让他很多,但文岚,他绝不会相让——永不…… 出了屋,朱氏就抹了抹眼角,才要回自己屋,就听到“吱呀”一声,旁边的房门一开,白胜武揉着眼睛出来:“娘,你和我哥说什么呢?” “怎么醒了?你不是瞌睡虫总是睡得沉吗?”朱氏有点怕白胜武听到什么,忙推他:“没说啥,你快睡吧!” “我去茅厕……”白胜武晃着脑袋,往后院去了。 看着白胜武拖拉的背影,朱氏只觉得这个儿子还和小时候一样,看白日,当他是个大人了,可现在这迷糊样,可不还和小孩一样? “真是,还没长成呢……”摇头笑笑,朱氏忽又敛去了笑容。 她的文岚啊,可是个大姑娘了,小时候就是个小人精,现在更是成熟,二宝这样,文岚可看不上。 仔细想想,文岚从前就总是和大宝有商有量的,还背着他们这些长辈嘀咕事儿呢! 罢了,到时候好好安抚儿子就是…… 等着白胜武转回来,朱氏笑着拍了他一下:“明个儿想吃啥?娘给你做!” 睡眼惺松,白胜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娘已经把他摆到“失败者”的位置上去:“不是说去看慧儿姐吗?” “那倒是……”朱氏失笑,才要说话,就听到隔壁房里白胜文笑着招呼:“二宝,要是睡不着过来坐,咱们哥儿俩说会儿话。” “哦……”白胜武晃晃脑袋,转身进了隔壁屋。 朱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孩子们的事,她管不了,只能看着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桌上好几个打呵欠的,许文岚倒是奇了:“二哥,你没睡觉?” “谁没睡觉?我又没说困!”白胜武梗脖子倔,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被许文岚一乐,忙道:“都是大哥挤我……” 白胜文一笑,也不反驳,随手夹了筷子鸡蛋炒大葱放在许文岚的碗里:“快吃吧!你不也要跟着去看姐嘛。” “啊……”许文岚忙点头,扒了口粥,也去夹鸡蛋:“哥也多吃点……” 夹了一筷子,再去夹,白胜武的筷子却同时伸到,和她的筷子拌在一起。 掀了眉毛,许文岚恼道:“你夹旁边的不就好了……” 白胜武哪肯让,梗着脖子瞪她:“我就要这块……” 呶了下嘴,许文岚缩手:“好好好,给你……” 转手去夹一旁的拌萝卜丝:“这是我昨个儿从大窑里掏的,还新鲜着呢……白胜武!”话还没说完,她就低吼起来。 白胜武扬扬眉,筷子拌着她的筷子,也不说话,倒像是斗狗一样盯着许文岚。 看白胜武这样,许文岚就想起送去老林屯阿萨那的那条守山犬。 那年阿萨送来的狗,一直是白胜武养的,虽说和家里其他人也亲,但白胜武走后却不怎么吃食,整天郁郁寡欢的,后来还是白胜武亲自把狗送去了阿萨那儿,守山犬有了伴儿,也就不会不吃食了。 “果然,那只狗还是像你——” 瞪着眼,白胜武哼道:“你直接就说我像狗得了呗!” 许文岚撇了撇嘴,没说话,白胜武从鼻子里哼了声,在许文岚缩筷子时直接就把拦萝卜丝的盘子端了起来,竟是直接把一盘子都扫到自己碗里了。 “咸死你……”许文岚气得不轻,一旁的白胜文却只是笑,也不因为白胜武拦着许文岚给他夹菜生气,反倒是笑盈盈地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许文岚的碗里。 这一个动作,立刻让许文岚收回瞪着白胜武的目光,笑眯眯地冲着白胜文笑了笑。 白胜武扬起眉,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那么多气,直从鼻孔哼哼。 朱氏看看大儿子,再看看二儿子,忍不住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扒饭的许文岚脸上,又有些好笑。 第三百八十三章 懵懂的青春 临出门时,白应魁说把马车让给白胜武和许文岚用,他和白胜文走着去黑水好了,白胜武说什么都不肯,梗着脖子推拒,又瞪许文岚:“你要走不动就别去,没的拖后腿。” 被小瞧了! 许文岚扬起眉,冷笑:“谁说我走不动的?才多远的路啊!就怕二哥你走不动还要装大老爷让人抬着走……” 白胜武嘴角一撇,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表示不和丫头一般见识。 那头背了书袋的白胜文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却把装着煮鸡蛋的袋子放在许文岚手里,柔声叮嘱:“若是走山路,不要乱跑,一定要乖乖跟在胜武后面。” 摸着还热烫的袋子,许文岚脸上有些微红,却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头白胜武看着,也不说话,扭身就走,许文岚忙喊了一声,快步跟上。 白胜文也不说话,笑着转开,先上了马车,等着爹过来。 朱氏扯着白应魁,借着给他整理衣领的空档,小声道:“我瞧着二宝笨得要死,就他这样总是跟着文岚做对,文岚能发觉他的心意就怪了……” 白应魁一笑,小声道:“文岚是个聪明孩子,但我看这事儿上她也不是太开窍,说起别人倒是头头是道的,才多大点儿,就跟着搅和让这个和离那个和离的……” 是啊,精明人轮到自己就变笨了。 好笑地摇头,朱氏转头看去,正好看到白胜武慢下脚步,虽然嘴上在抱怨,可分明就是在等许文岚追上去。 “你到底有完没没?哪个男人像你这样计计?”还没追上白胜武,许文岚已经开战了。 “是是是,我计计,要不是你走得慢我会计计?”嘴上直哼哼,白胜武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许文岚几步赶上,顺手把手里拎的大袋子丢了过去,白胜武接过袋子往肩上一扛,这回却是半声抱怨都没有。 没走出几步,迎面就撞见王虎。 白胜武十天半月回不来一次,突然一见,王虎几步就跳过来,一把抱住白胜武,又是摇又是晃的。 出去习武,白胜武在靠山屯也是独一份了,别人来白家都说白家两兄弟真是取了好名字,现在可不就真是一文一武,都有大出息了。 可说来也奇怪,乡亲们对白胜文敬重中带着讨好,可对这另一个有出息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白胜武没习武之前就在靠山屯里打遍无敌手了,等习了武,那就更是没人在他面前能走过五招的,屯子里的小霸王很自然地就变成了大霸王,可是说来奇怪,明明总是被揍得很惨,可王虎这些少年时的伙伴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疏远白胜武,反倒和他更亲近了。 明明,都已经那么怕白胜文了,可对白胜武,却还是一如孩童般又是打又是闹的:“你可是回来啦!我和你说啊,要是再不回来,你那个漂亮媳妇可就美了。” 王虎话音才落,已经被白胜武夹住了脖子,狠狠捶他脑袋:“再胡说八道、再说?!” 打小,白胜武就不爱听人说这话,王虎忙告饶:“错了、错了,我错了还不能吗?我说,哥呀,别打了,我错了……” 白胜武冷哼一声,放开了王虎。 王虎喘均了气,还是笑嘻嘻的:“可不是我要说怪话,说真的,文岚可真是水灵——咱靠山屯就再没有比她好看的……别瞪我啊!我是实话实说,要不是她是你家的童养媳,我早就让我爹去求亲了,这要是晚上抱这么个漂亮媳妇……” 他话都没说完,白胜武已经一巴掌乎在他脸上。 王虎“嗷”的一声,摸着脸,怔怔地看着白胜武:“你、你……”忽觉鼻头发烫,他反手一抹,一手的血,竟是被打得窜了鼻血:“白胜武,你真打啊?!我、我……” 撸胳膊挽袖子,王虎似乎是要发飙,可被白胜武冷眼一瞥,他又怂了:“我、我咋得罪你了?你、你还真打我……”说着话,反手抹了下眼泪。 虽说已经是家里的壮劳力,更是开始说媳妇了,但这委屈劲来了,就真是大人了也控制不了情绪,真哭啊! 白胜武冷冷地瞥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眼正看过来的许文岚,声音小小的:“文岚也是你叫的?王虎,你要再敢想那么污七八糟恶心人的事儿,别怪我打得你满地找牙,让你娘都认不出来你!” 下意识地捂了下嘴,王虎气不过:“又不是我一人这么说,那——她、她是好看嘛!听说黑水还有好多人儿不买东西都往布艺店凑,就是为了看她呢!都说她是个金母鸡,娶回家要下金蛋呢……” 眼看白胜武又举拳头,王虎不敢再说,吓得连退几步:“不是你自己说她、她不是你媳妇的吗?” 白胜武眯起眼,一脚迈出,拳头已经举起来了,偏巧这时候许文岚赶过来:“你又打人!小心我告诉娘啊!” “告告告,就知道告状……”白胜武不耐烦地吼了声,却到底没挥落拳头,冲着王虎招了招手指,在他凑近时,白胜武夹着他的脖子小声问:“谁说的那话?除了你还有谁打文岚主意呢?” “我没打……”脖子一痛,王虎把后半截话咽了回来,小声道:“有一个算一个,满屯子还没成亲的……” “都?!”白胜武拨高了嗓门,眉毛也掀了起来。 王虎小声辩道:“也就在心里想想……” “想也不行!王虎,你给我听着,不管是你,还是谁,要是让我知道在心里转那龌龊的心思,我就叫你们再也别想娶媳妇……” 下意识地夹紧了腿,王虎连一声都不敢辩,只是默默地点头。 白胜武冷哼一声,撒了手,也不和王虎说话,转身就走。 在远处一直盯着的许文岚终于松了口气,忙追上去:“你啊,又因为啥事儿啊?不能总惹事啊?” 闷着头在前面的白胜武根本就不搭理她,等她连叫了好几声,突然猛地回头,竟是大吼道:“你成天冲这个笑冲那个笑的干啥?是我惹事还是你惹事?许文岚,你——不准再冲别人笑……”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朋友 简直了!这家伙把自己当成哪家的霸道总裁了?还这么冲她吼——等等…… 许文岚眨眨眼,把刚才想的又在心里过了一遍:霸道总裁?! 不是,这样的桥段,通常是发生在女主身上吧/ 瞪大眼,许文岚看着白胜武,为自己突然的发现有些发蒙。 不会吧?这是总是爱和她作对的白胜武啊!是那个一凑到一起不吵就不开心的白胜武啊!怎么可能呢? 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白胜武回了头,看到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许文岚,更火大了:“快点!照你这么慢,天黑了都到不了老林屯!是等着我背你还是怎么的?” 嘴角一撇,许文岚甩开心底那点异样,快步跟上去:“是要走山路?” 白胜武哼了一声,没回话,许文岚又是气又是笑,拿眼剜了白胜武一眼,才小声嘀咕:“哥果然没说错,你果然是得带我走山路。” 反手摸着肩上长弓的白胜武脚步一顿,回过头瞪了许文岚一眼,似乎是强忍下怒意,转身甩开膀子,不一会儿就把许文岚落在后头。 眼看要进山了,许文岚也不敢大声喊,只能一溜小跑跟上。 虽说是春天了,可进了山林就觉得凉,浓密的森林里,抬头看不见日头,还好这会没什么风,虽然有些阴凉,倒也不冷。 进了山,白胜武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或者该说是许文岚没再快步追他。 要说山里入夏时才最好,雨后上山总是收获颇丰,成篓的蘑菇看着就喜人,但春天时那些初生的野菜味道也是不错。 许文岚平常自己一个倒不大敢进林子,越往山上就越容易出大型动物,那年闯进家里的那头狼可是把许文岚吓坏了。 这会身边有白胜武在,她胆子也大了,一路慢行,还时不时地蹲下身挖棵蕨菜,或是采簇刺老芽,还可能摘上两三朵不知名的野花,美滋滋地插在襟上,鼻尖盈着股香。 许文岚追时,白胜武大步流星,似乎是故意不让许文岚追上他,可许文岚一慢下来,他也就跟着慢下来,倒像是怕许文岚跟丢了似的。 虽说嘴上还要抱怨,可是嘴角却一直是翘着的。 “二哥,你看……”挖了一大棵蕨菜,许文岚跳起身还要现宝,白胜武却突然竖起手指“嘘”了声。 瞪大了眼,许文岚捂住嘴,果然不敢发出声音,人自动自觉地往白胜武身后藏:“是、是不是有狼啊?” 白胜武嘴角扬起,却是闷声道:“有动静……” 到底是有啥动静?难道真是狼? 许文岚吓得不轻,连篮子都忘了提。 白胜武抽箭、拉弓,许文岚捂嘴、闭眼,只听得“嗖”的一声,箭飞射而出,却没听到什么惨叫声。 睁开眼,看到白胜武抬脚上前,她下意识地就跟上了,等白胜武拔开草丛,拎出那只中箭立毙的兔子时,许文岚才气红了眼:“就一只兔子!?还动静?” 白胜武也不理她:“中午姥爷有酒喝了。” 嘴角直抽,许文岚哼了声,转身就走,可是才走出两步,白胜武突然窜过来,一把搭住许文岚的肩把她压了下去。 手里的兔子一甩,他手中的弓箭稳稳地瞄准前方的灌木丛后:“什么人?出来——” 许文岚一惊,也不敢直起身,倚着白胜武的大腿,小心地往上瞄。 灌木丛太密,看不到人影,可白胜武的听力很好,早就是个能干的猎手,许文岚还是相信他不会听错的。 屏住呼吸,她心里紧张极了。深山老林,什么事儿都能发生,听说去年还有两伙打猎的为了猎物打起来,还死了人呢!不会…… “是胜武?!”一念还没转完,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许文岚松了口气,明显感觉出白胜武也放松下来。 “阿萨?”试探着问,白胜武并没有立刻就放下手中的弓,等到灌木丛后现身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才放下弓。 阿萨正回头招呼:“都放下弓,那是我的汉人兄弟……” 那群原本和白胜武对峙的少年猎人果然放下弓箭,隐约还听到有人在用达虎里话说“见过”什么的。 白胜武和阿萨交好,许文岚虽说还是不会达虎里话,但也还能听懂一两句。 知道没事了,她爬起身,倒把走过来和白胜武抱在一起互拍肩膀的阿萨吓了一跳。 “是……文岚啊!”认出是许文岚,阿萨脸就有些红了。 白胜武立刻警觉,不动声色地松开阿萨的肩头,低声呵斥:“看你脑袋上那都插的啥?是要卖身啊?” 反手一摸,头上果然又是草棍又是灰土的,许文岚立时就火了:“还不是你,突然把我按下……” “难看得要死……”白胜武哼哼两声,许文岚的脸都气青了,一旁的阿萨忙道:“不难看不难看,文岚最好看了……” 说这话的时候,阿萨脸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看许文岚的眼神满是欢喜,许文岚有些小得意,冲着白胜武抬了抬下巴,才冲着阿萨笑:“阿萨,我们要去姥爷家玩,你去不?” “去,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朱爷爷家。”阿萨立刻点头,过来主动就背许文岚拎着的小布袋:“挖了好多野菜啊!啊,那是胜武刚打的兔子吧?看来中午要在朱爷爷家吃了。” 许文岚连连点头,白胜武却是看看两人,皱紧了眉头。 过去和族人打了声招呼,阿萨快步跟上两人:“胜武,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去我家?” “一会要去的。”白胜武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许文岚却是欢快,忙着挖菜,忙着摘花,还哼起小调,阿萨嘴上和白胜武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围着许文岚转,白胜武一看,目光就更深沉了几分。 “阿萨,你现在可是威风了,我看那些人都是听你的——也该成家了吧!” 不光是汉族有成家立业的说法,达虎里也有,只有成家了娶媳妇了才算是真正的男人,哪声阿萨现在在年轻一辈里是最好的猎手,只要一天没成家就还是半大孩子,不受重视。 显然是最近都被这事儿困扰,白胜武一问,阿萨就挠起头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问:“你说,文岚会不会喜欢山里?” 第三百八十五章 肉烂在锅里 白胜武眼皮一翻,扭头瞪着阿萨,不善地问:“你说啥?” “我说文岚会不会喜欢山里?”阿萨完全没有察觉到白胜武的不快,仍是紧盯着许文岚,两眼放光,满是憧憬:“文岚也喜欢在山里采蘑菇,挖野菜,看打猎也很开心……” “她不喜欢打猎!”没等阿萨说完话,白胜武就打断了他,声音生硬又尖利。 “怎么会?她胆子那么大……” “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白胜武冷哼:“我和文岚一起长大,朝夕相对,难道还没有你了解?!” 挠挠头,阿萨叹了口气:“或许,在山里住住她就喜欢了呢!” “不可能!”白胜武眼珠一转,忽然就笑了:“你知道文岚多爱干净吗?天天洗脚,隔个一两天就要洗头,再两三天又要洗澡,半人高的澡盆满满的一大盆开水,还要洒几片花瓣啥的……阿萨,你们部落里多久洗一次澡?” 被白胜武问得脸红了,阿萨都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这问题了。 达虎里到现在还是群居部落,一家一户挨着住,少有种地,都是族长带着大家伙打猎,再分配食物。几百年都是这样生活的,从来没有过改变。 而这样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最大的问题就是卫生问题,尤其是达虎里就是靠打猎为生,那些猎物要收拾,毛皮要硝,冬天还好,夏天整个村子都是血腥味,怎么都说不上干净。 山里水难得,不像山下打井,多是从附近的小溪泉眼打水,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老规矩说人这一辈子要洗三次澡——出生、结婚、死亡。 虽说现在年经人也有爱干净的,可骨子里的基因就不是那种特爱干净的人,一月洗一回都算好了,哪儿会三天两头就洗澡呢? 现在被白胜武这么一问,阿萨都觉得自己身上真的有一股味儿了,甚至还低下头闻了闻自己,又刻意离许文岚远了点,似乎是生怕自己身上的味儿熏到他了。 看到阿萨的动作,白胜武嘴角微翘,无声地笑了。 许文岚倒是没觉察出那两人怎么了,一路上都是兴高采烈的,眼瞅着前面就是姥爷家,欢呼一声就冲了过去。 朱平安正坐在门口玩,许文岚冲过去一把抱住小胖孩,在脸上亲了下才放下,她倒是直接冲进去了,朱平安却是闹了个大红脸。 也有九岁了,朱平安都觉得自己不是小孩了,可这个表姐还是把他当成小孩似的。 白胜武晃进门来,阴着脸,冷脸盯着朱平安,原本大喊“二哥”冲过来的朱平安脚步一停,直接打了个冷颤。 一路冲进屋去,许文岚一把搂住正在下炕的许老太太,亲亲热热地贴脸亲亲,笑得许老太太直拿手打她:“这丫头,人来疯似的,老皮老脸的了,也不怕扎得慌。” “谁说的?我姥嫩着呢!”许文岚嘻嘻直笑,又夸柳氏:“舅妈,这咋才一天没见,就觉得你又年轻了呢?” “这丫头,咋都不知道脸红呢?啥话都敢说……”柳氏嗔怪着,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 一旁的朱老爷子却是直乐:“我的乖孙女,快瞅瞅姥爷,姥爷是不是也精神了?” “那是,我姥爷越活越年轻……”许文岚顺杆就上,嘴甜得和抹了蜜似的。 白胜武人还在院子里,就先听到屋里的笑声了。 嘴角一勾,他想笑,可一想后头的阿萨,脸又阴了:“这个文岚啊,可奸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会溜须拍马,人一点都不实在,你不和她常见不知道,她啊,不是实诚人……” 阿萨愣愣地看白胜武:“那,还得见人说鬼话?” 差点被气得倒撅,白胜武恨恨地瞪他:“我是说她心眼儿多,你们玩不过她那心眼儿——你们达虎里人不就得意实在人嘛!” 眨眨眼,阿萨憨笑道:“我又不和她耍心眼儿——真的,文岚说啥我都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抚了抚额头,白胜武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等进了屋,看阿萨陪尽了笑,一脸的憨厚,忍不住就在心里骂“奸诈”“就会装乖”。 看到白胜武和阿萨来了,朱老爷子也高兴:“你舅和你姐夫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爷几个中午好好喝几杯。” 被让到炕中间的白慧儿一直没机会和白胜武好好说话,这会儿却是抬起头来:“姥爷,你可别灌二宝喝酒,他那人你还不知道?喝多了耍酒疯呢!” 白胜武一掀眉,就要反驳,白老爷子却已经笑呵呵地道:“没事没事儿,他耍酒疯也不怕,正好让咱们爷们看看他又学了什么新招……” 白慧儿哼了声,没接话,白胜武却来了兴致:“姥爷,我还真学了新招,要不给你看看……” “疯了?”许文岚直接吼人:“姥爷还经得住你……” “这不有阿萨嘛!”白胜武直接接话,看着阿萨笑道:“咱们兄弟过过招?” 阿萨也爽快,直接就应了。 大家伙看热闹,也都挪到院里去,可看着看着,一群女人就看出不对头来了。 “怎么不像是喂招啊?”许老太太揉揉眼:“我怎么觉得这二宝像和阿萨成了仇似的?” 柳氏也点头,奇怪地看许文岚。 许文岚被她们看愣了:“我不知道啊,也没吵架啊!” 白慧儿就皱起眉,看看场中打得欢的两少年,再看一脸懵懂的许文岚,忽然就悟了。 看着许文岚,她一径偷笑,又附在柳氏耳中说了,柳氏就乐,许老太太看这婆媳俩打眉眼官司,眨眨眼,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许文岚却是奇怪,嗔怪地扑进许老太太怀里:“姥,她们当我外人,不和我说……” 许老太太就乐,笑着拍她的肩头哄着她。 白慧儿呶呶嘴:“这个精明人也有傻时候,碰着自己的事怎么就这么蠢呢?娘,这要是真让外人……” “不会!”柳氏笑眯眯的,话说得肯定:“这不还有大宝呢嘛!要我说啊,这肉在锅里,早晚它是得烂在锅里的,不会便宜外人……” 睨一眼正撒娇的许文岚,柳氏笑得很有深意:“娘这话先放这儿,不信你等以后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耍酒疯的小子 这一通酒直喝到黄昏,阿萨人都有些迷糊了,但还是告辞回家了,要按从前,白胜武一准搂着兄弟让他和自己睡一被窝,可今个儿却是大着舌头一路把人送出了门,看着人背影,还一个劲地挥手:“快走吧快走吧……一会天黑了找不着家——也别回来……” 朱大舅在旁边恨不得把这小子的嘴捂上,有这么和客人说话的吗? “阿萨,还是让你锁头哥送你吧!” 阿萨不知道听没听到,也不回头,只是胡乱甩胳膊挥手。 朱大舅摇了摇头,转头看看醉眼惺松的白胜武,只能喊朱锁头先把这个表弟兼小舅子扶回屋去。 白慧儿早就憋着一肚子气了,看朱锁头扶着白胜武进屋了,上前手一伸就拧住他的耳朵。 “唉哟……”白胜武拧着眉头挥手要推,眼看着就要若到白慧儿了却又忙缩手。 坐炕边的柳氏一下就乐了:“这还是没真醉,还知道轻重呢!” 可不是,虽然喝高了,可还知道白慧儿身子重经不得碰呢! 笑呵呵砸核桃的朱老爷子斜眼看着挨训的白胜武:“要真知道轻重,就不会把人阿萨打得一脸青了,这小子,心头一股邪火,都忘了我说过打人不打脸这话了,就是要下黑手,那也得往肚子还有那看不着的地儿打啊!哪儿有专往脸上打的?小子,我告诉你……” 他话都没说完,拈核桃仁的许老太太已经顺手在他手上拍了下:“教孩子点好吧!二宝啊,你今个儿是不好,再怎么着也是你哥们儿,有啥话不能说?就这么和人死磕,亏得人家孩子不计较,要是真闹起来,还做不做朋友了?” 白胜武梗着脖子不吭声,不管是老爷子们说,还是白慧儿训,通通当没听到,只是眼角一瞥,看到正在磕瓜子的许文岚一脸的笑,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笑什么——太刺眼! “你笑啥笑?瞧你那丑样儿……” 白胜武突然就来这么一嗓子,许文岚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那是在说她呢! 眨眨眼,她都想左右看看了,可再一想这不能是说别人啊!身边就姥和舅妈,就算是白胜武再混,也不可能对长辈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只能是说她呢! 这人,喝多了—— 先还能笑出来,可这回心一想,越想越气:说谁丑呢?!别说现在她是人见人夸的小美人,就是前世也是五官端正,就没人说她丑过好吧! 撑起身,许文岚气得伸手去打白胜武:“让你喝让你喝,喝得眼睛都花了是吧?谁丑了?谁丑了?!” 白胜武反手来攘,可不知是他喝多了没劲还是怎么的,不仅没推开许文岚,还让许文岚顺势打了好几下。 打着人了,许文岚才觉得解气了:“喝多了就睡觉去!再耍酒疯看姥爷不扇你的……” “你才喝多了,我可没喝多……”白胜武哼哼着,却是甩手往外走。 白慧儿看得又气又笑,忙扯了把朱平安:“快去看看你哥……” 朱平安忙追出去,过不了一会儿就跑回来:“我哥回屋睡觉了。” 众人大默,又忍不住发笑。 可是好嘛,装得跟个人似的,还不是被人一吼就乖乖听话去睡了。 许老太太盯眼看着许文岚,想说点什么,却又怕孩子面子薄下不了台,只能憋着笑,又拈了把核桃仁给许文岚:“吃核桃……慧儿也吃。” 白慧儿应一声,歪着脑袋盯着许文岚,忍不住就笑:“我可是放心了,别看生得娇,这小兔子也能把大老虎管得服服帖帖的。” 她这话一说,一屋子人都笑了,就只有许文岚和朱平安没笑,许文岚是听出来这是在调侃她呢,笑不出,朱平安却是纳了闷:“兔子咋能管老虎?” 他一问,老爷子就乐了,捏捏小孙子的胖脸蛋,笑道:“小子,早晚你也得有被管的那一天。” 朱平安扭着身子,虽然不说话,可是小脸都憋成个苦瓜了,明显不乐意了,那小模样直逗得大家伙都乐起来。 许文岚却是乐不起来,想走回去睡,又着了痕迹,不走吧,又觉得自己要被众人笑个够了。 当初慧儿姐要成亲时她可见天地逗她,这会儿她逮着机会还不收拾她? 白慧儿的确是想好好逗逗许文岚的,可被柳氏拉住,就不好抓着不放了,只能憋着笑时不时地瞄上一眼许文岚,闹得许文岚浑身不自在。 “你大量点,有个做姐的样儿,就你不逗她,她还不够闹的?”柳氏扯着白慧儿去灶房烧糖荷包蛋,又叹:“这小姑娘吧,长得好看了,也是真发愁啊!你瞅瞅文岚,你说这么多小伙子中意她,到底选哪一个多愁呢!” 白慧儿直乐:“娘啊,听你这话音我怎么觉得你年轻时候肯定不少小伙子中意你呢?我大舅那会可苦了吧?” “可不是……”柳氏得意地扬眉,反应过来就笑着点了点白慧儿:“就你那两兄弟就够让人为难的了,也不知文岚到底中意哪个。” 许文岚也是真为难,都夜了,还是睡不着。 她睡的这屋,是两个娘亲没出嫁时住的屋子,虽说女儿出嫁了,可屋子却一直留着,也好让她们回娘家时住。 过年时,她还没因为这些事犯难呢,可现在,却不得不想这终身大事。 真是烦心啊,明明她才十五好吧?虽说也来了初潮,但这年纪为啥非得想嫁人的事儿呢? 就算是来的路上还有些懵懂,可这会儿她却也看明白了。 那个总和她作对的白胜武也喜欢她,就和大哥一样——没想到娘当初的话竟成了真,她得从两兄弟里挑一个…… 念头在心里一转,许文岚的心就忽地一跳。 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朱氏当初还说过,她要喜欢别人,就把她当女儿一样嫁出去的。 可这会儿她竟没有想外嫁的事,而是想着两兄弟里挑一个,难道她爱白家兄弟?!真的爱上了?不,不是那回事,她的心是在荡漾,可那并不是爱,的确是有喜欢,但更多的,却是习惯——她习惯了白家的生活,不愿意也舍不得离开——如果,要外嫁,还不如就留在白家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原来真的是男人了 “水……”嘀咕了声,白胜武翻了个身,眯缝着眼,等了半天没人理会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家里。 挠了挠头,翻身坐起,顺手推开一条大腿都压在他身上的小胖墩,白胜武打了个哈欠,爬下炕呆坐了半晌,才去窗前八仙桌上抓起了茶壶直接灌了一肚子凉茶。 虽说已经是春天了,可这么灌了一肚子凉茶,还是觉得身上发冷,困意倒是一下子就没了。 呆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月色,白胜武看似在沉思,可其实整个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突然歪了脑袋,他盯着窗外皱起眉来。 好像有什么动静似的——外头那么黑,分明还没快天亮,姥爷也不该这么早起啊? 晃了晃脑袋,拍了拍脸,白胜武悄无声息地开了门,顺手在门口操起朱平安耍的细木棍横在胸前。 月色如水,虽不是满月,却格外明亮,院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山风嗖嗖刮过,让白胜武不禁打了个冷颤。 刚想回屋,却又顿下脚步,转向院外。 许老太太爱花,朱家的宅院门口种了不少花,虽说春寒料峭,山中更冷,夜里有时还会结薄冰花,却也开了花,蛾黄的冰凌花,在寒夜里暗香浮动,楚楚动人。 轻轻推开门,白胜武嗅着花香,举起了手中的木棍,瞄准了那道蹲在花畔的身影…… 无巧不巧,就在他靠近的同时,那蹲着的人影忽然转过脸来,一张惨白的脸猛然闯入眼帘,白胜武“鬼啊”的一声叫出声来,吓得倒退两步,那人也被他的叫声叫得“啊”地尖叫起来,虽说只是一声,白胜武却听出来了。 惊魂未定,他就喊了出来:“许文岚!你要吓死人啊?!” 拍着胸口,许文岚也是吓得不轻:“你喊什么啊?吓死人……”说话声小小的,怪怪的,还反手去摸脸上…… 看她去摸脸上那惨白的什么面膜,白胜武更气个半死:“又敷那什么狗屁面膜!你当吓死人不偿命咋的?” 他和阿萨说的许文岚的毛病,那都是小儿科,白天那会儿真该说说许文岚这和郭布罗家小姐学的臭毛病。 好好的精白面,人都舍不得吃呢,还往脸上敷,更不用说里头还掺什么鸡蛋清、蜂蜜啥的好东西了。还有,大夏天,顶花带刺的黄瓜,多水灵,井拔凉水一洗吃得多清爽,她不,偏要切成片往脸上贴,好好的东西就这么让她糟蹋了。 偏娘还舍不得说她,只说这是许文岚从郭布罗家小姐那学的,会让女孩子更漂亮,不能因为舍不得东西就让姐妹们变丑啊! 当时憋得他手里的黄瓜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到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再啃,让出来给娘三个贴面膜了。 话说从前和爷奶一起过时,哪怕夏天正产瓜果的时候,吃根黄瓜也要糟白眼,说那黄瓜一会儿还当菜吃呢,可现在,在他们家,那黄瓜都不是用来吃的了。 不过浪费也就罢了,这么吓人就实在是…… 眉毛一跳一跳的,白胜武很怀疑许文岚是不是故意吓他的,从前就是故意讲鬼故事吓唬他——哼,还当他是小孩?!现在他可是个大男人,怎么会怕?! 挺起胸膛,白胜武冷眼瞥了眼许文岚,从鼻子里哼了声:“就你这么败家的,谁能养活你啊?” 他一说这话,许文岚就火了,摸着脸上用面做成的面膜,生怕说话声大点就裂了,她压着嗓子低喝:“我自己能养活自己!要你管?又没让你养活……” 不知是许文岚的火气压倒了白胜武,还是那张脸吓到了他,白胜武张了张嘴,刚才的气焰突然就消失了,哽了半天才小声道:“我以后会好好赚钱的——就算是不去考武举,也能去镖行跟车保镖……” 白胜武的声儿太小,许文岚要细听才回味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在心里把他说的话又过了一遍,许文岚就有些怔住了。 好好赚钱?这是啥意思?干啥和她说这些?那个啥,这是在说会养她? 差点就噎到了,许文岚瞪着白胜武一直半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刚才已经在屋里胡思乱想了半晚上,就是因为睡不着才跑出来闲逛,却没想到竟碰到了让她睡不着的罪魁祸首之一。 在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离开白家之后,许文岚不得不正视自己和白家两兄弟的关系。 他们原本是兄妹,可是现在却要变成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这种心理真的是很微妙,尤其是这会看到白胜武。 他——要养她呢! 眨了眨眼,许文岚忽然觉得有些气虚。 也就因为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吼回去,白胜武来了精神,手一比划,横横地道:“我说你啊!整天花枝招展的也就算了,干啥还老是招蜂引蝶的?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是定了亲的人啦!许文岚,你不能这样你知道不?我和你说……” 没等白胜武说完,许文岚就俯近了身,她突然一靠近,倒把白胜武吓得噎住了,身子不觉往后仰,还故意嫌弃地撇嘴:“你干啥玩意儿?一张鬼脸往谁身上蹭啊?” “你怕啊?”挑眉眯眼,许文岚也不怕脸上的面膜裂了,只是睨着他,嘴角微弯,笑问:“白胜武,你喜欢我啊?” 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白胜武好像嘴里突然被塞了个鸡蛋,咽不下又吐不出,好半天才闷声道:“你咋这么脸大不爱臊呢?谁、谁啊?那个啥……” 没等他说完,许文岚就直起了腰,白了他一眼,笑了两声,不掩讽刺意味地道:“不喜欢你说什么养我啊?不喜欢你和阿萨打个什么劲儿啊?白胜武,你真当我盼着你喜欢我啊?就你这样的,喜欢我我还不稀罕呢?!” “你、你说啥?不稀罕?!”白胜武闷声问着,没等许文岚回答,人就突然迈前一步,一把扯住了许文岚的胳膊:“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啥?”许文岚冷笑,一扭身,张嘴就要刺白胜武几句,可是目光一对,她到嘴边的话就突然全咽了回去。 幽幽静夜,少年的眼蓄着凉意,带着几分怒意,又或者还有三分醉意,可那挑起的眉锋,却偏偏又带着十足的霸道——就好像许文岚一个回答得不对,他就会生吃了她似的。 莫名的,许文岚有了两分怯意,甚至还在心里默默想道:原来真的是个男人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喜欢就是喜欢 好像才没多久之前,眼前的这个少年郎还是那个在冬天里鼻涕汲拉过唇边被人一说就吸溜一下吸进去的小男孩呢! 不知是不是被许文岚的目光惊到,白胜武反手摸了摸嘴唇上方,随着他的手,许文岚惊觉他也开始有胡茬了,虽说不像白胜文那么多,却的确是开始在长胡子,变声期也快过去了,喉节也大了…… 眼角直抽,白胜武到底忍不住吼了声:“你看哪儿呢?不、你想啥呢?不许乱想……” “你管得了别人吃管得了别人喝,还管得了别人想什么啊?”许文岚故意气人,眼睛又在他的鼻尖嘴唇上扫来扫去。 白胜武气得脸都涨红了,大概也想到小时候自己的那个脏样儿了。 那时候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冬天天冷,农村孩子谁会去管?像他那样脏兮兮的屯子里到处都是,可等到许文岚来了家里,对着他皱眉子,又气又笑地扔给他手帕之后,他就再也没像别的小伙伴一样吸溜鼻涕当玩过。 咬着牙,白胜武恨声道:“总之,你别想那些——我可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哟,你是我肚里的虫儿?”许文岚嘻嘻笑,一点都不当回事儿:“现在知道丢人了?那会儿怎么不觉得丢人?啊,我记起来了,那会儿我一讲鬼故事,有人都吓哭了……” 越叫越想听,越怕越缠着她讲鬼故事,就连许文岚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哥哥怎么就成了她的忠诚听众呢!?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这么一个讲一个吓时两人的关系才真的变得亲密起来吧? 许文岚越想就越笑,看着她脸上的笑,白胜武却是气个半疯。 “那啥,你还没说刚才你说的啥呢!”真不能去想她在想什么,一想他脑袋都疼。 真是—— 为什么会是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为什么偏偏就是让她看到他那么脏那么蠢的样子?! 说一千道一万,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一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的,就像大哥一样——他就知道,文岚是个爱干净的,所以才会和大哥关系那么好。 胸口闷得发慌,白胜武忽然俯身逼近,两人的面孔离得那么近,许文岚都能看到他抽搐的嘴角。 扬起眉,没心思再去想其他,许文岚迎着白胜武的目光,倔声道:“我又没说谎……” “没问你这个!”白胜武抓紧了许文岚的胳膊不放手:“你说不稀罕我?!那你是稀罕大哥了?还是阿萨?!” 皱着眉,白胜武很是挣扎:“再不然,你真是稀罕……” 后面的名字咽进肚里,白胜武只觉得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说出那个名字来:“我、我不管你稀罕谁……我、我要讨你做老婆!” 就这么直接、直白的说出,没有半分修饰的意思,白胜武说完之后就那么死盯着许文岚看。 两兄弟为什么都这么劲爆,这么直接,是谁说古人含蓄的?!不带这样的吧? 眨了眨眼,许文岚还真有些发蒙。 白胜武却半点没含糊,看着许文岚,他的脸板得像块石头,似乎拿柄锤子都砸不破,可是眼底却隐约透出忐忑不安来。 因为看清了他的眼神,许文岚反倒轻松下来,笑了笑,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就是这么一个笑,白胜武就像是被刺猬扎了一样,毛了起来:“你笑啥?觉得我说的话可笑?!还是……”声音一顿,他抿紧了唇,声音发涩:“你喜欢大哥!” 看着白胜武带着几分挣扎,像是生气又像是痛苦的表情,许文岚只觉得有趣:“我不喜欢大哥?难道喜欢你?喜欢你什么?喜欢你欺负我、气我、总是和我作对?!” 口齿微动,白胜武哽了半天才小声道:“我以后不会欺负你——真的,我真的不会再欺负你……” 似乎越说越气,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还不是总是训我、吼我?!怎么就没见你训过哥,吼过哥啊?” “我吼你肯定是你做得不好啊!”许文岚理所应当地扬了扬眉,再看白胜武,却突然收了声。 似乎是真的被打击到了,白胜武搭拉着眉眼,不像刚才那么霸道了,甚至显得有那么点可怜似的:“我真的那么讨嫌?” 要是往常,许文岚一准会立刻说是,还会嘲笑两声,顺便数落下白胜武的罪行,可是这样看着白胜武却硬是没说出那样的话来。 在前世,她也不是感情经历丰富的选手型,对于感情,她没有那么多奢求,也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像书上一样爱得要生要死,如果不是穿了,大概她会和大多数人恋个爱结个婚再为婚姻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吵闹闹,把爱情消耗在那些生活琐事上。 不是没有幻想过未来的,虽然还没有真心相许的男朋友,但她感激喜欢过她的人——从福利院开始,她就觉得每一个喜欢她、善待她的人都是天使。 面对表白的白胜武,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后,她就不能再像平常一样玩笑以对。 目光忽闪,许文岚低声问道:“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 其实,当初面对白胜文时,她也很想问这句话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只是日久生情?!如果和他们相处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喜欢? 许文岚问得纠结,白胜武却是瞪大了眼,好似她问了什么古怪的问题似的:“什么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了!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挠了挠头,他闷声道:“就是想讨你做老婆……要是你嫁了阿萨或是别人,我——休想!”哼了一声,他愤愤的:“也别对着人笑,你那样我心里火烧火燎地疼,你没看这都起泡了!” 还真是,鼻下唇上有个火结子。 眨了眨眼,许文岚忙收回目光,暗恼自己干吗凑过去看。 她想往后退,却已经晚了,白胜武抓住她的肩膀,拉她扯近,就那么面对面,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文岚,你做我老婆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两兄弟 迎着白胜武的目光,许文岚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她开口,但只说了两个字,白胜武已经俯近了脸。 只要一个呼吸间,他的唇就要吻上她的唇,许文岚来不及多想,手一扬,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虽然力气不大,可这一下却打得很急,直接就把白胜武俯过来的脸乎得歪到一边去了。 等打完人了,许文岚自己也有些发怔,她生气,又有些委屈,直想吼人“你想干什么?!臭小子,你丫的想耍流氓啊?!” 可偏偏,对上白胜武受伤的眼神,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四目相对,没有人说话,仿佛连空气都是凝滞的。 “喵……”不知从哪儿传出一声尖刻的猫叫,惊破了这死样的沉寂。 “咳……”一声沙哑的低咳,隐约有人在说:“这死猫,大晚上的又不让人睡觉……” 一下子,空气流动,寂静打破,许文岚都还没怎么着,白胜武已经松开手,跄踉后退,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又或者是慌了手脚,一个壮实的小伙子竟像个被吓到的孩子一样扭身就往院里跑,等进了院才想起来回头:“睡、睡觉了……” 咦?!这个剧情不该这么演吧?! 许文岚眨了眨眼,歪着脑袋静了两秒,才低声一叹,弯腰捡起了白胜武掉在门口的木棍。 明明她才是那个受惊的人好吧?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强吻这种事也是耍流氓好吧!要是两情相悦咱还能说是个情趣,放在别人身上,分分钟拉你去警局好吧! 摇着脑袋,许文岚觉得自己真是命不好,凭什么她还没吼呢!白胜武就先跑了?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大姑娘的非礼小伙子呢! 进了院,许文岚插好门栓,轻手轻脚地回屋,虽然听到姥爷屋里还是有动静,却只当没听到。 刚才她和白胜武那点小插曲,姥爷、姥姥到底知道不?老人觉浅,还真说不定就听到点什么,不过他们不说,许文岚就只当他们没听到。 不只是当长辈没听到,许文岚简直是当自己也啥米事都没发生,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起来,还能笑呵呵的,反倒是白胜武板着张脸,按白慧儿说的那是板着张“死人脸”,谁欠你钱了怎么呢? 别管白慧儿怎么说,白胜武那脸色就一直没好过,冷着脸,看谁都像是要捏一架,只是目光往谁那边转,就是不往许文岚脸上转。 “把那酱给我舀一勺。”白慧儿伸出了碗,正坐对面的两人同时伸手,无巧不巧地碰到一起。 指尖一触,白胜武就像是被蝎子蜇到似的,一下就缩回了手,缩得太快,甚至打到了许文岚的手。 看眼白胜武,白慧儿怀疑地眯起眼,又去看揉手的许文岚:“你俩……” “慧儿啊,给姥夹口腌茄子。” 白慧儿应一声,忙伸筷子,被这么岔过去也就忘了问。可一桌子的人却都瞧出来了,这二宝有点不对啊! 吃过早饭,白胜武就要走,说啥都不肯多留了。许老太太留了又留才没办法,喊着柳氏去装了一袋子楱子,还有半篓子干楱蘑,和着一家子人一直把外孙外孙女送到了大门口。 白胜武也不说话,背了东西闷着头在前头走,倒是许文岚一个劲地回头挥手告别。 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老太太才收回挥着的手,叹了一声,奇道:“你说,二宝啥就那么拧呢?就这样,哪家姑娘能中意他啊?” 柳氏失笑:“二宝那孩子您还不知道啊?没事儿时嘴倒也甜,可有事儿了那个倔脾气,驴似的,打着不走,撅着倒退的样儿……不过啊,您老也别惦记,这俗话也说了,恶人自有恶人……呸呸,我是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您别看二宝拧,可早晚得让文岚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白慧儿也乐:“娘这话可对,我家那妹子可不简单,就二宝那小样儿,就是块铁也得化成铁水啊!” 被这婆媳俩说乐了,许老太太眼一转,看看一直笑眯眯听着的老伴,想说昨晚上那事儿来着,可看看身边晚辈,又把那话咽了下去。 算了,孩子们自己磨去,她一老太太掺和什么? 这世上有些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笑眯眯的,淡然以对,那是白胜文。可也有种人,不管啥事都写在脸上,惯不会藏心事,丁点大的心事都能板上个十天半月的脸,说的可就是白胜武了。 许文岚一路上没找着机会绕到前面看去,可也知道他那脸色,估计十个人看半拉月是够了。 就是回了家,朱氏一眼就瞅出儿子不对了,想问,可白胜武半个字都不说,直接就把东西一丢进屋猫着去了。 朱氏几次进屋,白胜武都是背对着她躺在床上,朱氏怎么喊都不应,没法子,朱氏也只能当是儿子累了。 可白胜文回来眼一搭,就知道白胜武那是和许文岚发生了什么事。 手捏成了拳,却掩在袖中,白胜文只作不知,笑眯眯地打了招呼,看着白胜武一撂下筷子就又钻屋里去了,也只装没看到朱氏冲他使的眼色。 知道白胜武那是仍没转过来昨晚上那个弯,这冷脸还是冲着她,可许文岚半点没有哄人的意思,吃完饭就去灶房洗碗,连眼都没往白胜武那屋瞄一眼。 许是还有些故意,洗着洗着还就哼上小调了,管它跑没跑调,词对是不对,哼哼个开心就是,就是连许文岚自己都不知道干嘛要哼得那么开心,反正她就是要哼哼,连词都不知道唱到哪儿了,就是不消停。 直等那一声低笑入耳,她才抬头,一看倚在门口的白胜文倒有点臊得慌,这哼得太入迷,连白胜文站门口了都不知道,真是——她这出也唱得不乍的,和一个毛头小子质的什么气呢? 白胜文笑笑,走过来帮着许文岚舀锅里的温水:“虽说春天了,也别用凉水……” 许文岚点头,冷不防白胜文突然就问:“二哥惹你生气了?” 第三百九十章 吵个痛快 被白胜文一问,许文岚就沉默了。 幽幽地看着白胜文,她心想要不要这么直接?就算你看出来了,也可以不说啊! 倒不是怨白胜文,而是真心觉得有点丢脸。 再怎么样,她的心理年龄也比他们大好吧?可现在却越活越回旋,居然还这样和白胜武质气,最尴尬的是被白胜文逮个正着。 可明明占着理的是她啊,凭什么白胜武能使脸色给她看,她就不能…… 晃了晃脑袋,许文岚不想去想那个问题。 她现在的心态真是太、太“年轻”了,这样不好。 咳了声,许文岚刚要说话,白胜文就笑道:“对别人我就不这么直接了。” 许文岚头现黑线,忍不住嘀咕:“干嘛就对我直接啊?”这么揭穿太没意思了。 “我怕对你也和对别人一样绕圈子会让你误会,以至于错过。”白胜文的声音如常,可是偏偏就是让人听出点不一样的感觉来。 许文岚看看凝望着她的白胜文,心底不觉泛上一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如果说白胜武的表白霸道中透着几分稚气,像是真正十五岁少年表白初恋的生疏,那白胜文就完全是成人的感觉了。 是因为性格还是经历?明明只是差了两岁的兄弟,如今却已经完全成长成不同的人了。 伸出手,轻轻握住许文岚的手,白胜文嘴角的笑温柔而柔和,就如同他的手一样,哪怕是握紧许文岚的手,也只是轻轻地握着,不会太紧,却又容不得她轻易挣开。 “文岚,你不必告诉我和胜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在心里祈祷那小子不是一下子就打动了你的心。” “哥……”许文岚低唤了一声,不自觉地带出点娇嗔的味道。 白胜文嘴角的笑就更深了几分:“我中意你,别人自然也可以中意你,哪怕我心里不是滋味,隐隐作痛,但那也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苦笑了下,白胜文柔声道:“在你面前,我卑微如尘,不敢要求你任何事,只求你肯给我机会,许我时间,让我慢慢打动你的心——文岚,我不急,你也不要急……” 细语声声,如同春雨一般润湿了许文岚的心。 要不,她怎么从小就和大哥好呢!他这个人,总是这样温柔小意,这样为她考虑在前,从不让她有半点为难,不像白胜武,不管不顾,总是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哪管会不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会不会让别人觉得为难呢? “大哥,你真好……”许文岚说得真诚,白胜文却是皱眉:“千万别说我好,我最近听到一句话,说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岂有此理?不过不管真假,我可不希望因为我太好,就错过了你……” 没想到白胜文居然会一本正经的说这样的话,许文岚忍不住笑出来:“才不会,我不喜欢坏男人的……” 一句话说完,她还没如何,白胜文先是红了面颊,只是虽然有些害羞了,但眼底的喜色却是瞒不了人的。 许文岚也跟着笑,之前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长长吐了口气,她丢下还没洗完的碗,扬起头:“大哥,你等一下啊,我去去就回。” 没有说话,白胜文看着许文岚快步跑出灶房,垂下眼帘,眸光微暗,却是低声轻叹:“就算是胜武,我也不想让啊……” 没听到白胜文的低语,也不知道他黯然与失落,许文岚冲进白胜武的屋子,直接一把掀开了白胜武裹得紧紧的被子。 白胜武似乎吓了一跳,一扭头看清是许文岚,立刻变了脸色:“你、你干啥啊?没看到我睡觉?要、要是我脱光了……” “呸,天还没黑呢,你躺了一天,还睡个什么睡啊?我就不信你会脱光……”眼珠一转,许文岚冷笑:“你就是脱光了我也不怕看,有啥啊!你们夏天在河里泡着时我又不是没看过……” 白胜武脸一黑,气得叫道:“你还好意思说!?再说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不、不知羞……”当时被看光光的可不只是他一个,现在越想越觉得亏,不知道她长针眼没? 许文岚可不知道白胜武那点小心思,叉着腰,她冷眼瞪着白胜武:“你起不起?要不起的话我可当头浇你一盆水了。” “疯子……”嘴上骂,白胜武却是乖乖起身,许文岚可不像他娘,要真气起来可真做得出来那事儿。 哼了一声,许文岚看着仍然气呼呼的白胜武,直接一手指戳上他的脑门:“你有啥好生气的?凭啥生气?还躲、还躲?”手指连戳,哪管白胜武似乎已经被戳得快要毛了。 戳得满意了,她吐了口气,又拿眼瞪白胜武:“想吵架?咱们吵个痛快!好像也有些日子没吵架了!” 她这么猛,白胜武反倒怂了:“吵、吵什么吵啊?我又没想和你吵架……” “你不想吵我想吵不行啊?”许文岚头扬得老高,睨着白胜武,哼哼道:“我就想问你凭啥和我甩脸子?咋的?我打你那一巴掌你生气是吧?要不要你打回去?” 白胜武怎么可能打回去,抬眼看一下许文岚,他又闷了头不吭声。 许文岚声就更大了:“你挨一巴掌就委屈了,我还委屈呢?你也不想想你干啥了,要不是我打你那一巴掌,不就被你……”亲字还没说出来,白胜武已经一阵猛咳。 敢做还不敢听了!不过古代人脸皮到底是薄。 “也就是我,要是换了别个姑娘,可不只是打你一巴掌,直接就把你关进大牢了。” 白胜武猛抬头,沉声道:“我也不会对别个姑娘那样儿啊!” “是啊,那样你就蹲牢里去吧!”丝毫没有因为白胜武的话而感动,许文岚只是拧着他的耳朵:“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乱来,可就不只是一巴掌啦!” “放手、放手……我又不是你弟!许文岚,你、你是我……” 还没等白胜武说出后头的话,许文岚就截断了他的话:“呸,想得美!当年娘说的可是两兄弟随便我选,就算是我要外嫁,那也当我是姑娘一样嫁出去——听懂了没?白胜武,你喜欢我咋的?一点都不重要,重点是我喜欢谁——你啊,就只有被我选的份!就和猪圈里的小猪似的,我想选哪头来烧来烤来炸那都随我的便……”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男与女就是东风与西风 “谁、谁是猪啊?”白胜武又气又怒,偏生却拿许文岚没法子,只能怒瞪她。 许文岚像只骄傲的孔雀,把头昂得高高的:“甭管你心里想啥,都丢一边去!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女王,你就是骑士,只能听从我的召唤,在我选出我中意的那个之前,你就是待宰的猪羊——哈哈哈……”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真是有范,许文岚忍不住又笑了两声,只是笑完之后又有点尴尬:好像有点太中二了!还女王…… “咳,反正,只我选的份,没你强求的份——就这样,再敢给我甩脸色,就把你炒了……啊,不知道啥意思?”许文岚眼珠一转,偷笑道:“就是切成片片炒成一锅肉片给大家吃嘛!”看白胜武瞬间黑脸,她大笑转身,只觉得真是爽坏了。 看臭小子还敢乱来不!今个儿姐姐真的很女强范哦! 眼一抬,对上含笑的白胜文,许文岚立刻收声,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发角:“我还没洗完碗呢!” 有些好笑地看着许文岚进了灶房,白胜文低下头,略一沉吟进了白胜武的屋。 白胜武脸色还没回缓呢,看到哥进来更是脸黑,闷声问:“你都听到了?” 白胜文一笑,没说话,白胜武更气:“你听听她说的那是啥话?还我是猪,还等着她挑,待宰的!哥,文岚也和你这么说话?” 倒没这么说,但…… 白胜文温言道:“我愿意做她圈里的猪羊任她挑选,也愿意做她鱼塘里的鱼——最好是唯一的。”说到这儿,他就笑了:“胜武啊,咱们是兄弟,其他事我这个做哥的会迁让你,但文岚不行……” 看着白胜文,白胜武没有生气,甚至反倒冷静了下来,刚才还黑着的脸也露出了一丝笑:“我知道!我们是兄弟……” 略低一下头,他又抬起头来:“所以我也不会让!” 别的东西都可以让,但文岚不能让,只要一想到文岚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心就堵得发慌,想大吼想砸东西想要毁掉什么东西…… 总觉得这一起生活的五年,文岚不知不觉就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同是兄弟,他们明白彼此的心意,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对手,但现在真的成了对手或许就是最强劲的对手。 同样的相处日久,谁敢说自己和文岚之间的感情就比对方更深呢? 目光相对,两兄弟忽然同时就笑了。 没有人说失败的那个会如何,也没有人能自信自己会一直笑到最后,但不管如何,他们还是兄弟。 “没得我们选……”白胜文苦笑:“我们都只能等待,啊,对了,文岚说了,她是女王——或许就是她说的那个隔着大洋之外的国度的女王吧!如果她想当女王,那我愿意做她的骑士,但胜武你,会不会觉得别扭啊?” 脸上挂着笑,白胜文看似非常关心:“你这性子那么暴,怎么能忍得了啊?” 叹着气,他一拍大腿:“要是文岚是个柔顺乖巧的姑娘也就罢了,可她那主意多正啊!别说你,她要定下的事,谁能整得过她啊?就刚才,那简直就是悍妇——照我说,这男和女吧,那就是东风和西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说你一大老爷们被欺负——啧啧……” “可不是!也就是她,要换个别人试试,我这暴脾气还能忍……”白胜武也抱怨,只是—— 眨眨眼,白胜武看着自家哥哥:“哥,我咋觉得不对呢?你不是给我下套吧!?” 白胜文哈哈一笑,拍了拍白胜武的肩膀,起身出屋。 正房里,朱氏小心地放下了支开小缝的窗:“你听听,这两小子可不是被文岚吃得死死的?也是的,也就咱家文岚好意思说啥都由她选,半点都不脸红……你说我这心里咋还有点怪怪的?” 白应魁听得直乐:“怪啥怪?是不舒服了吧?哪个当娘的听到自己儿子被人挑来捡去高兴啊?这就是文岚,换一家你不得上去唾她一脸啊?” 被白应魁这么一说,朱氏也觉得是这个理:“话是我说的,也怪我没想周全,可那会儿哪儿想得到现在呢?唉,算了,不管是哪个娶到文岚,那都是天大的福气,要真是文岚两个谁都没选,那也是咱家没福,不怨文岚,只怪他们兄弟俩不争气,两个都留不住一个……” 絮絮叨叨了半天,朱氏自己想想也乐了:“算了,不管他们,哪怕就是文岚不嫁他们两兄弟,那也是我闺女,我愁的什么劲儿?” “可不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慧儿他娘,咱早点歇着吧!”白应魁笑眯眯地搂过朱氏,自去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白胜武看到许文岚还有点别扭,先转开脸去,似乎还有些不愿意说话,可目光一转开瞥见正出屋来的白胜文,立刻变了脸,一回头,满脸堆笑,迎过去忙着接过许文岚手里的饭盆:“我来端,你快歇会儿……” 突然这么献殷勤,许文岚倒有些蒙了。 白胜武可不是爱干家务的,基本上就是当大爷,等着吃。 奇怪地看看他,许文岚转过身,正好对上白胜文含笑的目光,一眨眼睛,她突然就悟了,也不说话,抿着嘴角转回灶房去端新拌的蕨菜:“娘,去年腌的这个都得吃了啊,这都又下新了,再不腌,新的可没地儿腌了。” 也不理会两兄弟,许文岚说吃饭时自顾自地和朱氏商量,又说再过些日子这地也该种了,都种些什么。 这两三年,黑水大片地都是种的甜菜,把价压得低了,许文岚想自家的地倒可以种些别的,省得一年收成不如一年。 吃了饭,还没等许文岚起身收拾,白胜武就先收拾碗筷,竟是难得勤快地跑去洗了碗。 朱氏憋了一肚子笑,看白应魁套好了车,忙又往袋子子里装了两个馒头:“大宝,也快着点吧!别让你爹等你们。” 白胜文答应一声,从屋里取了书袋出来,许文岚也忙跑上去,都上了车,灶房里白胜武冲了出来:“我也去县上……” 第三百九十二章 情敌出现了 “不回府城?”马车摇晃,白胜文的身子也跟着晃。 白胜武紧紧抓着自家哥哥的胳膊,车一晃就把人往自己身上带,似乎生怕白胜文晃得太厉害倒在许文岚身上。 白胜文笑眯眯的,似乎没有发觉弟弟的小心眼儿,果然车一晃就往白胜武身上倒,接连几次都压得白胜武呲了牙。 “师傅现在不大管我……”呲着牙,白胜武想问哥啥时候胖了?可又怕许文岚发觉,只能忍下,接着被砸。 “那就这么在家里晃悠?”白胜文严肃地板着脸:“都说武功是不能歇的,就和唱曲儿的一样,歇下一天就生了,胜武,你学艺可不能这样不专心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么能成事?!” 说得多义正严词,当我不知道你是存心想把我调开? 从鼻子里哼一声,白胜武根本不想理哥,可偏偏白应魁却当了真:“二宝,你哥说得对啊!好不容易你姥爷托人把你送到武馆去学的,你可不能这样随便撂挑子!虽说咱家也没想着你真能考个武举啥的,可既然去学了,你就得学个样儿回来!要是不想好好学,那就趁早回来,哪怕是跟着我学打铁,那也是门手艺,以后也能养家糊口好不?” 扁了扁嘴,白胜武有些委屈,他也没说不好好学啊! 没听到白胜武答话,白应魁转脸盯了他一眼,忽然就乐了:“文岚,闺女,你说是不是?这男人还不得有点本事?你说,武举好不好?” 这科举除了文的还有武的,可是从来受重视的都只有文举,一朝中举天下知,不像是武举,从古到今真正出名的就没几个。 可许文岚也奸,爹问这个话可不是问她的想法,而是要激励下二哥,她怎么能不知趣呢? “嗯,”重重地点头,许文岚沉声道:“爹说得对,男人就得建功立业!” 咧了下嘴,白胜武看看许文岚,抓了下头,闷声道:“我明年就去考武举,说什么也得考个武秀才回来!哥,到那时,家里可就不只你一个秀才了!” 白胜文呵呵一乐:“好啊,要那样,咱们白家可真是兴盛了。” 白胜武呶嘴,直拿眼白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似的,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一路两兄弟闲磕牙,时间倒打发得快,不知不觉就进了黑水城。 许文岚是要去布艺店,在集市前跳下马车就要和白家父子分手,这头白家父子还没赶车走呢,就听到有人喊:“许姑娘”。 白胜武忙转头看去,只见街上人群中许文岚正仰头和一个着锦衣的青年说话,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哥——”转过头,就见白胜文也是紧皱着眉。 身材挺拔,面容俊朗,虽说郭布罗承昱出身富贵,却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毛病,最多就是有时候被人说高傲,除此之外,简直就是完美男人,黑水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说郭布罗家的少爷好?就是现在,凡是走过的,都在偷眼看承昱。 “你有没有听说啊?说那个许姑娘啊,根本就是郭布罗少爷捧出来的,要不然她一个农家姑娘咋就能开得了糖厂?也是,郭布罗家有钱,就和捧戏子似的捧着玩呗……” 几个小媳妇从马车旁经过,嫌言碎语难免就飘进耳朵。 “你们瞎咧咧个啥?嘴上漏风咋的?”白胜武一声怒吼,几个小媳妇吓得“唉呀妈呀”叫了声,原本还想骂,可一看白胜武那张脸,立刻灰溜溜地闪到一边去了,也不知道是哪触到了这么个煞星似的小子。 “哥,你就让那些人这么糟蹋文岚?”瞪着白胜文,白胜武捏着拳头似乎是要打一架。 白胜文却没看他,只是担忧地望着远处:“人嘴两张皮,哪儿是你想管就能管得了的?爹,我和胜武也在这儿下,您先去铁匠铺吧!” 白应魁答应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看白胜武叮嘱道:“二宝,你可不兴惹祸啊!不能老动拳头!再像那回似的……” “知道了,爹,这不有我嘛!”白胜文赶快截住,虽说截得快,可白胜武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白应魁摇摇头也不说话,赶了车走开。 白胜文就搭住兄弟的肩,平声道:“爹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白胜武苦笑了下,想想才道:“哥,你放心,我不会再那么蛮撞,这世上的不平太多,不是我一双拳头就能摆得平的,再说,我也不能总是让家里人帮我擦屁股。” 白胜武为什么被送去武馆学武,一是他喜欢,二却是因为两年前他在黑水和一个小混混打架,打对方打断了腿,因为这个白家赔了对方足五十两银子。 虽说这钱白家也出得起了,但朱氏却担心白胜武总是这样人就废了,还是朱老爷子出面,把白胜武送去故交之子开的武馆习武,希望白胜武不只能习得武艺,也能更好控制自己的脾气。 现在爹又提之前的事,白胜武有些不自在,就没刚才那么精神了,头搭拉着,要不是要跟着许文岚,大概早就找个地儿埋起来了。 不知承昱和许文岚说了什么,许文岚笑盈盈地就跟着他进了旁边的酒楼。 “这么早去那地儿干什么?吃午饭也太早了!吃早饭——太奢侈了吧?” 听到白胜武念叨,白胜文不禁失笑,也不说话,迈步跟上。 进了酒楼却没见着许文岚和承昱的影子,楼下只有承昱的两个伴当正在磕瓜子闲磕牙。 白胜文掩在白胜武身后,挑了个角落坐,不想让那认识他的伴当发现他,好在没什么客人,他们说话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小子就不知道了吧?难道你不知道咱们大少爷对许姑娘一向不同?要我说啊,要不是大少奶奶还没进门,说不定咱们少爷就把许姑娘接进府了呢!我看,等大少奶奶进门后,少爷很快就会抬许姑娘进门,虽说是妾,可那地位也未必就比大少奶奶差了……” 一听这话,白胜武忽地一下就站起来了,要不是白胜文扯了他一把,他一准扑过去狠削这生了一张臭嘴的小子。 说谁是妾?谁当妾?敢这么说文岚…… 不好这时候吵,他就用眼睛瞪白胜文,那意思还不揍人? 白胜文脸色也不好看,用食指敲着桌面,他看向兄弟:“现在,一致对外——如何?” 情敌来了,先对外,自家人再窝里斗。 第三百九十三章 情敌相见 白氏兄弟登楼而上时,还没看到人,已经先听到许文岚的笑声。 许文岚的笑声很是爽朗,却又和其他姑娘不大一样,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总是笑得浅浅的,少有发出声音,矜持而又故做端庄,透着股子沉闷劲儿,可旁的姑娘要是像她这样大笑,就又总透着些傻气,只有文岚,笑得明媚灿烂,白胜武只觉得这样的文岚好看,却又怯于词穷说不出别的,倒是白胜文赞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白胜武只觉得好听,也想夸两句来,可想了半天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只能闷声哼“瞎笑个啥?和个傻子似的。” 他说这话时自然是惹来许文岚白眼,可就是被瞪,他也觉得挺开心,倒是这会儿,看到许文岚在对着承昱笑,心里气个半死,脸色自然而然地就黑了下来,睨着承昱的眼神很是不善。 白胜武就是学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有点啥子事都写在脸上,要照现代说法,表情管理不到关,这种在某国练习生里是绝对过不关的。 白胜文就不一样,虽说看到时眼角抽搐了下,但他的脸上却反倒露出了笑容,就这样微笑着,很随意地走近:“还没上来,就听到文岚在笑了。怎么?是承昱兄又做成了一大笔生意?” 许文岚失笑:“哥,还真让你说着了,承昱哥这回可是把生意做到冿门了。” 津门离京城极近,这生意做到津门,就等于打开了京城的大门,要知道这年头南方的蔗糖几乎就是处于垄断地位,能把他们这新产的北糖卖到京城去,是件很不简单的事。 一听到这个消息时,许文岚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这可不是后世火车畅通,汽车遍地跑,还有空运、水运做后盾的现代,物流那是相当的不便,不管是什么东西想要贩出本地没点资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她不图名,可是光是想想之后的利,就够她兴奋了。 心里头高兴,许文岚笑颜如花,连眼睛都是亮的,她越是这么笑,白胜武就越是恼:“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做生意嘛!” 他这么一说,许文岚就火了:“做生意怎么了?你还连生意都不会做呢!” 白胜武眉毛一掀,就要发火,可是恶言还没出口,就被白胜文捅了一杵子,立刻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勉强咧了咧嘴,露出个笑容。 “做、做生意好啊!要不是你做生意,咱家哪儿能越来越红火……” 许文岚张着嘴,瞪着白胜武,半晌没说出话来,原本还想接着骂呢,可怎么着自家这臭脾气的二哥还会说出这么讨好人的话呢? 从前倒见过他讨好爷爷,可跟她,就没见他说过啥好话呀?怎么就突然转性了? 眨着眼,许文岚想问又觉得好像不大好问,只能睨着白胜武没作声。 白胜武别扭地转过脸去,白胜文却是口角生春:“承昱兄,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都不用等承昱说话,他已经从容坐下,笑着和承昱寒喧。 要说白胜文和承昱,熟也不熟,他在郭布罗家私塾得遇名师,和承昱的关系一直保持良好,也曾受益过承昱,表面看来两人关系真是融洽得很,甚至还有人把白胜文归为郭布罗家的人脉直系。 但要真说起来,双方却都知道对方和自家并没有真的亲近到通家之好的地步,也不过是互惠互利,未必有多少真情。 可心里有数是一回事,不管是白胜文还是承昱,都是有城府之人,从前年少或许还有些掩饰不好,可现在,哪怕是对着最讨厌的人,脸上都未必会露出异样。 有什么事过后计较,何必当着面失仪? 所以,哪怕是白胜武刚才说那样的话,承昱也只是笑眯眯地瞄了眼白胜武,并未动怒,这会儿更是颇有深意地看白胜文,白胜文与他目光一对,也笑,却都没有说破,谈笔风生,说的多是些闲谈逸事,却是让许文岚再也插不上嘴,一旁的白胜武也不吭声,只是把眼睛盯在许文岚身上。 许文岚先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就不自在了,几次扭头瞪白胜武,却又不好意思当着承昱的面吵,被看得恼了,索性站起身来告辞。 承昱笑盈盈地点头,也不留,白家兄弟自然也就立刻告辞。 等三人一下楼,承昱身后的小厮福贵就立刻凑近:“少爷,就这么让许姑娘走?不是小的多嘴,许姑娘如今也大了,还和她那两个义兄那么接近怎么成?不是坏了咱们郭布罗家的名声。” 承昱脸一沉,转头看看小厮,笑问:“是吗?” “可不是!”福贵愤愤道:“许姑娘是要做咱家姨娘的人,这样和男人拉拉扯扯,可不就是……” “闭嘴!”他话还没说完,承昱已经沉声低喝。 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楼下街上三人,也不知白胜武说了什么,惹得许文岚气得追着他打,白胜文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并没有阻止或是不快。 微微眯了眼,承昱转过头,正色道:“福贵,你要是再这样胡言乱语,就一家子人都去大兴安岭那边的庄上好了。” 大兴安岭离黑水离得有些远,郭布罗在庄脚下的农庄主要是管着小半座山,年年山货都是从那边送过来的,虽说油水也算是足,可到底离着主子太远,要真被赶去这一辈子就只能老死山中了,哪有跟着主子风光。 被承昱一吓,福贵立刻捂住嘴,只是忍了又忍,眼珠子来回转着,到底还是没忍住,仗着和承昱一块儿长大的,小声道:“少爷,都、都说您是在等大少奶奶进府……” 虽说福贵话没说全,承昱却是立刻就明白了,皱起眉,他淡淡道:“别人怎么说我不理会,可你是我身边的人,这种话别让我再听到从你口中说出来!许姑娘——不是那样的……” 到底没有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承昱看着打打闹闹远去的三人,低声叹了声。 最初也没想到会和许文岚有这么多的瓜葛,他只想着这姑娘的身世不可说,虽说现在落魄,到底还要礼让三分,可能就是因为那,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他另有心思。 第三百九十四章 算计 垂下眼帘,刻意不去看远去的那道身影,承昱无声地笑了笑,不是没有怅然之意,但很快就已经释然。 那时候可没想到后来还会和她一起做了生意,有一段时间他倒也动过一些心思,但——还是算了,既是生意,那还是只谈利益来得好。这世上不管是什么事儿,一旦扯到情上,就乱了套。 郭布罗家里,没有他能倚靠的人,父亲指不上,继母也不是能帮手的,虽说现在黑水县都知道郭布罗家当家作主的是他这个大少爷,可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庶出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被他压着还好,可一旦他有所疏忽,被人逮到把柄,踩在脚下时,除了至亲如小妹,还会有谁帮他? 打从母亲仙逝后,他就知道自己只能靠自己了,不仅要护住自己周全,还要保护小妹。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不管什么事都要算计。 自家的生意,来往的人情,哪怕是施恩做好事,也是要算计着来的,谁能给他带带更大的利益,谁就是他的盟友。 与许文岚,也是一样的,虽说曾经有过那么一瞬的悸动,但也仅只而已。 他的家世,容不得他去放纵——若说许文岚不是沦落至此,自然是良配,可偏偏她家破人亡,成了个寄居于农家的孤女,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他那将入门为妻的将军之女能成为他的助力。 至于众人说的什么纳妾——还是免了吧!就算是许文岚成了一个农家女儿,也不是他能纳为妾的人,若是没有人查也就罢了,要是真有人查出来,就是郭布罗家的罪过了…… 主意是早就拿好了的,可是这会儿突然被福贵叫破,承昱倒有几分怅然了。 “总之,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那些话……” 瞬了下眼,支言片语间,承昱放下了心事,与此同时,长街之上,追着许文岚的白家兄弟却是心上压上了石头。 “那个郭布罗承昱,就不是好东西!不是说就快要娶亲了吗?还那样……”话说到一半,白胜武不好再说下去,只是愤愤地盯着许文岚看。 许文岚眨眨眼,还有些不大明白。 看她那样子,白胜武更恼,愤愤扬眉,尖着嗓子道:“总之,你别傻了吧唧的和那人说笑,也不看看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儿了。” “传什么?”许文岚瞪大眼,怔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嘴长在别人脸上,爱怎么说由得他们?我只当说那些话的是烂了嘴黑了心的,怎么着?你也要烂了那张嘴是不是?要不然,就是你还真盼着我被抬进郭布罗家,你也好成了郭布罗家的大舅哥享享福?” “说什么玩意儿呢?谁要大舅哥?谁、谁——享什么福啊?”白胜武气得不轻,瞪着许文岚,话却有些结巴。 从小玩到大的,许文岚生不生气他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哪怕心里头也气,可对上许文岚带着煞气的眼神,白胜武还真说不出别的来。 还是白胜文过来打圆场:“胜武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意思是啥意思?”许文岚白了白胜文一眼,连这个哥哥的面子都没给留:“他这么说,是不是你也这么想呢?” 白胜文忙陪笑:“好文岚,你别多心——”声音一顿,他柔声道:“你知道的,我只是不想你和承昱兄那么亲近——我很怕、怕你会像县里那些女人一样,也觉得承昱生得俊,长得好,还是郭布罗家的大少爷——我心里慌得很……” 不算甜言蜜语,可是白胜文这么坦然说出,却的确是取悦到许文岚了。 不管她到底喜不喜欢白胜文,可这样一个英俊少年说紧张她,的确是让人心情大好。 瞥了眼白胜文,许文岚嗔怪里还带出几分欢喜:“以后可别这样了。哥,别的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吗?任承昱再俊再好,只他要娶妻这一点我就不会和他怎么着,再说了,他也不是我的那杯茶……” 许文岚这么一说,白胜文立刻露出欢喜之色,眉眼皆笑,甚至还略带浮夸地笑道:“只愿我是你手中的那杯茶……” “什么茶不茶的?”果然,白胜武火气直冒,看着白胜文只翻眼皮。 愿意的吧?知道他脑子笨,尽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还有啊,大哥,刚才你真不是故意算计我?把我当刀使,推我出来惹文岚生气的吗? 目光一对,白胜文眨眨眼,好像没看出白胜武的怒意,只是转头看着许文岚笑。 许文岚却是在看白胜武,刚才还气得不行,可这会儿只觉得和这么个笨蛋有什么好气的:“要说茶啊,哥是明前龙井,那你就是那用茶叶渣泡出来的大碗茶。” 白胜武再笨,这句也听明白了,先是恼许文岚贬低他,但转念一想,白胜武又乐了:“大碗茶怎么了?大碗茶多解渴啊!咱庄户人家一口一碗那才叫一个爽快!文岚,你也爱喝大碗茶的是吧?” 哭笑不得地白了眼白胜武,许文岚哼了一声,转头就走,还没走两步,就见得前头一阵喧闹,有人尖着嗓子嚷:“拦住、拦住——大家伙帮下手……” 还没等许文岚反应过来,就见得前头的人闪身往两边避去,一头白乎乎的怪物直奔眼前。 吓了一跳,许文岚下意识往旁边闪去,倒是白胜武低喝一声,迎了上前,竟是一把揪住那怪物,硬生生地把它扯住了。 远处一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没跑近已经一叠声地谢。 “这是什么?狗啊还是羊啊?这毛长的……”白胜武拍着手下那怪物,还在奇怪,就听到那怪物“咩咩”两声。 咦,真是羊啊! 许文岚也不怕了,来了精神,往前一凑,细看了看,眼睛就亮了。 这是绵羊吧?也不知是几年没剪过毛了,一层一层厚墩墩的羊毛堆在身上都打卷了,整只羊就像是一个团胖球似的,根本就看不出来它是头羊了。 “多谢多谢,这只羊要是跑了,我这趟集就白赶了,家里可都指着它出钱呢……”穿着青衫短打的男人拱手道谢,伸手就来牵羊。 许文岚却突然出声:“这位大哥,等一下。” 第三百九十五章 绵羊和毛线 被许文岚叫住,卖羊的大哥转过头来,一张晒得发黑的面庞带着几分期翼。 “这位……”声音稍顿了下,他有些小心地问:“小姐想要买我的羊?”虽说这几位年纪都大,最大的那位公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可一看就知道是有钱的啊!瞧这位小姐,穿得好,也生得好,脸白生生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这样的苦哈哈,不过越是这样的就越是好买主,不知道行情,好唬弄啊! 许文岚可不知道不过片刻,这人就已经在心里转了多少个念头。她看着那头胖球一样的羊,很想上手摸摸,却又怕因为太激动让对方突然提价,只能忍住,笑问:“大哥,你这羊是要卖来——吃肉的?” 大哥立刻点头:“自然是吃肉的!小姐,你别看这羊毛厚,可肉也实成着呢,少说也有个一百来斤的肉,一家子吃个一月都能——咳,虽说现在天不好存了,但你做成肉干啥的也好保存,真的,我不瞎虚乎……” 许文岚听得直眨眼:“就这么吃肉了?”明明这是绵羊,该是用来产羊毛的啊!就不是那种吃肉的羊好吧? 她心里叹羊主人不识货,羊主人却急了:“小姐要养着玩也行啊,你看它毛这么厚,抱着玩一定好玩……”看许文岚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也说不下去了,只能眼巴眼望地看着许文岚,小声道:“我要价不高的……真的不高。” 许文岚一听这话倒笑了,随口问价,甚至都没和他讨价还价,直接就买下了这头大肥羊,又问了这名唤张三的羊主人家住在哪,家里是不是还有这样的羊才算了事。 这张三难得碰到这么痛快的买家,也是开心,听到问忙着点头:“咱家里还有好几头呢!当初我去蒙古那边买羊,就想着过年时能卖个好价钱。可谁知道这批羊光长毛不长肉,过年时连着找了几个买主都嫌肉不肯要——啊,我不是说这头羊瘦啊,它肉可多了……” 许文岚笑笑,并不介意。 这张三看来是要买肉羊,却没想到买错了,买成了产毛的绵羊,就不说黑水这边,整个黑省都没见有着有织毛线的。 摸摸下巴,许文岚还真是越想越兴奋。 这年头,真还就是没有毛线,要说到毛线这东西,往后再数个百十来年,可是风行全球的服装原料。 当初diy论坛上,就有人自制毛线,用买来的生羊毛,用纺棰纺出线来,这种没经过染色的自制毛线,纯度高,天然安全,多半都是用来给孩子织毛衣的。 那时候许文岚对这个也很感兴趣,还花了几十块淘了初级入门的工具,只不过后来也就试了一两次就没有再玩了。 最感兴趣的时候还查过资料,知道中国的毛线是泊来品,大概是在清末传进中国,开始时只是用来扎头发,后来才用在编织衣服,等到民国初期,这种毛线衣就风行了,上海还有毛线一条街,兴圣街上几十家老字号都是卖毛线的,不过那个时候毛线不叫毛线,而叫毛泠。 就和许文岚之前做出北糖一样,这个毛线也是之前从没出现过的产品。 要说这世上什么最赚钱,那肯定是在此之前没人见过的东西赚钱啊! 也够不上去布艺店了,许文岚牵了羊就要回靠山屯。 还是白胜武抢了先,去铁匠铺里取了车,赶车送许文岚回屯子里去。 白胜文倒也想跟着,白胜武却是冲他眨眨眼:“哥,你不是还得去县学吗?” 这小子,记性怎么突然就这么好了呢? 不能跟着回去,白胜文就只能装大度:“文岚,那你们路上小心些——胜武,可得赶慢点,别又毛毛躁躁的,颠到了文岚。” 白胜武听得直撇嘴,没好气地道:“你不说我也不会颠到文岚。”真是狡猾,好话都让他说了,颠了是他不对,没颠着是因为哥的嘱咐? 真是越想越让人气,白胜武瞪着眼愤愤不平,白胜文只是微笑,等两兄弟回过味时,才发觉许文岚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抱着那头买回来的羊,左看右看,又上手摸,就好像怎么爱都爱不过来似的,倒把他们两兄弟丢在一旁不理会。 许文岚是真的喜欢这头羊,哪怕是抱在怀里也不够。 虽然刚才还像逃命似地跑得飞快,可这会被白胜武抱上车,倒乖巧听话得很,被许文岚抱着,还讨好似地咩咩叫,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许文岚不会吃它的肉了。 一路上许文岚都在摸毛,又顺手摘下粘在羊身上的小树叶、土疙瘩。 养着是为了吃的,张三根本就没有好好打理过这羊的毛,乱糟糟的粘成一团,许文岚已经可以想像到剪下来的毛会有多乱了。 洗的时候大概会是一盆黑泥水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这头许文岚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绵羊的毛又厚又密,而且毛是那种细毛,柔软得没有加工贴在脸上都不觉得扎得慌。 不管它是什么品种,都是上好的产毛羊,正适合纺毛线。 一路上许文岚抱着羊直乐,连白胜武和她说话都没听到,让白胜武憋了一肚子气,一声“驾”,把许文岚颠得“唉哟”一声,又忙拉了缰绳,讨好地陪笑。 许文岚却没留意这些,抱着咩咩叫的绵羊,一路乐到家。 “二哥,快,呀,小心点,别把咩咩勒坏了,那么大力气……” 白胜武张嘴要抱怨,话都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牵着羊进了院。 “呀,文岚,你这怎么还牵回来头羊啊?这都过完年了,这天儿可不好……” “娘,”打断朱氏的话,许文岚又好气又忍不住发笑:“不是吃的!快点帮我找剪子,娘,我想把这羊毛剪下来。” “剪羊毛干啥呀?”朱氏不明所以,可是过来看一眼还是道:“这用剪子剪怕是剪不干净,得用剃头匠用的剃头刀……” “剃头刀啊?!”许文岚点头,转过脸去。 一下被两双眼睛盯牢,白胜武直掀眉毛:“干啥?都看我干啥?我又没剃头刀……” 两母女谁都不吭声,就那么盯着白胜武,被盯得头皮直发麻,白胜武只能叹气:“好好好,我去买刀……”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你放火我递火折子 白胜武总觉得自己在家那就是一个受气包,不说爹和大哥了,家里哪个女的都能把他当成个小指使,跑腿那是必须的。 等白胜武着急毛慌地又从县里赶回来时,那头肥羊已经洗了一个澡,正在阳光下晒毛。 看到白胜武进院,它只是抬了下眼,爱理不理地瞥了眼,却又低头吃草。 “那是我割了给马吃的……”白胜武气哼哼的,忽然把手里头的大剪子一亮:“看我收拾你!” 寒光闪闪的凶器一亮,那头肥肉好似吃了一惊,草也顾不上吃了,直接就往后院冲,没等白胜武追上,就冲进鸡群里,一阵鸡飞猪叫的,白胜武听得发怔,屋里头朱氏已经冲出来,都不用亲娘说什么了,白胜武只能认命地去后院把羊拉回前院来。 因为这个,更是直接成了苦力,全程都是在干活。 “你得温柔点……乖啊,咩咩,你吃草,我们就给你理个发……” 瞪眼看着许文岚温柔地摸肥羊,白胜武直翻眼皮:“不就一头羊嘛!”有那温柔劲,不会对我使? 根本听不到白胜武的心声,许文岚哼了声,直接丢了个白眼:“羊羊,这是一头普通的羊吗?这就是金羊你没看到啊?娘,我是说真的,这羊毛纺成毛线做衣服可好了,回头就给你做一件。” 朱氏直乐。摸摸许文岚的头,柔声道:“娘不要,你就给自己做好了。” “那哪成?给娘编,再给姐,还有小娃娃编,等以后毛线纺多了,咱们人人都穿,可暖和了……” “那我呢?”收了剃刀,白胜武不满地扭头:“我这还帮着你剃毛呢!” “小心眼吧啦的,给你两件成不?”许文岚低哼,看着白胜武一下就笑开了,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要说男人小气起来还不如一个好老娘们呢!这谁说的话来着?话糙理糙啊!别看那么爱装男子汉,可有时候那真是小气得让人生气。 肥羊毛厚,三个人又都是头回剪羊毛,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毛剪坏了或是割伤了羊,小心翼翼的,等剪完羊毛,都已经下晌了。 朱氏赶忙去做晚饭,还是白胜武又充了劳力,跟着许文岚清洗羊毛。 这羊毛不是随便洗洗就行的,还得把羊毛上粘着的小东西摘干净了,之前许文岚摘过一遍,可现在还是粘了不少。 “摘不干净就算了,一会梳毛时也能梳下去。” 许文岚叫时,白胜武都已经干得不耐烦了:“干啥我非得帮你干这老娘们干的活儿?” “你不想帮忙?”许文岚眨眨眼,忽然扁了扁嘴,十足的委屈样:“不是说你中意我吗?那你的中意就只是口头上说说?” “谁说的?”白胜武忙挺胸:“我是真的……” 都不等他表白完,许文岚已经低声道:“我觉着吧,这一个人要是中意哪个,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还得表现在行动上,就好比说帮着中意的人干活——你多干些,她就少干些,那可不是真的心疼她爱护她吗?” 嘴角直抽,白胜武闷声回道:“别说了,还让我干啥?” 白胜文晚上回来时,羊毛已经清洗晒干又梳了一小半了,白胜武干活干得脸色发青,怎么看都不好看,一看到白胜文立刻就跳起身:“哥,快来帮文岚梳毛——她说了,中意谁就得帮谁干活……” “哦,”白胜文笑眯眯的,没像白胜武想的一样面露苦色,反倒放下书包就凑过来坐在许文岚身边:“你歇会儿,告诉我怎么梳,我来梳就好了。” 许文岚立刻就笑了:“果然还是大哥好,不像有些人,还得三催四请才肯帮手。” 她一夸,白胜文就笑得更明朗:“你想做什么我自然是要帮的,哪怕有一天你要放火,我也会在旁边给你递火折子。” 明知道是玩笑话,可许文岚还是笑开了花,头一歪故意刁难:“当真?要真我可现在就去放火了……” 白胜文就笑着扯住她的手臂:“玩笑玩笑,莫当真。我是不会给你递火折子的,最多提好了桶候在旁边就是……” 他这样搞怪,为的也就是逗许文岚一笑,许文岚自然捧场笑得花枝乱颤。 看得眼热,白胜武又气又恼,索性把手里梳毛的抓子一丢,声儿都不吭一声,抬身就走。 白胜文也不气,只是笑着扬声道:“文岚,还有我帮你呢!一会吃过晚饭就咱们两干好了……” 他话都还没说完,已经走开的白胜武就又转回身来,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瞪白胜文,那意思大概是你休想奸计得逞。 许文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兄弟,要是斗心眼,二哥可是一辈子都斗不过大哥了。 等吃完了饭,又熬了小半夜,才算是把这一篓子的羊毛梳理了一遍。 刚剪下来时许文岚秤过,这只大肥羊剪下的毛足有三十来斤,也不知这羊是几年没剪过毛了,这个分量可是不轻了。 梳理完毛了,许文岚还睡不着,现成的纺棰是买不着了,但她还记得那纺棰是什么样,那种简易的手工纺棰还是很好仿出来的。 她自己是做不出,就画了张图,准备明个儿找木匠打上两个。 图才画好,左看右看她还有点美,就听到敲门声。 开了门才知是白胜文,捧着本书进来,还没说话,先就看到许文岚桌上的图样:“呀,你自己倒画出来这样的工具,我还在想你这要纺毛线该用什么样的机子呢!” 笑着把手中的书一放,白胜文指着给许文岚看:“我查过了,你说的那个毛线倒是没有写的,可这用羊毛做毛毯什么的,却是早就有的,我寻思着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赶紧拿来给你看。” 许文岚凑近一看,果然是写的织毛毯,虽说和她纺毛线还有不同,但可见这利用羊毛做织物是自古就有的,她现在用来纺毛线也不是太惹眼。 “果然是……”笑着抬头,差点就撞上凑头过来的白胜文。 目光一对,许文岚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别过脸去,离得稍远了才道谢:“谢谢哥啊,误了你读书的时间。” 第三百九十七章 纺线 “哪里会误了我读书的时间?就是读书也要歇歇……”白胜文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说这个,咱们之间哪还用谢呢?文岚,我听你的意思,这毛线不是想自己做着玩的,而是要像那北糖一样往外卖是吧?” 看许文岚点头,白胜文就认真起来:“既然如此,我看你那纺棰怕是不中用。” 许文岚何尝不知道?这纺棰要是自己家想玩diy是够用了,可要批量生产就太落伍了。 一看许文岚皱眉,白胜文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在许文岚的眉上,等意识到时,收手已经迟了,他索性就不缩手,只是看着许文岚笑盈盈地道:“别皱眉,年纪轻轻的皱起眉来多丑……” 眨了眨眼,许文岚迎着白胜文温柔的眼眸,莫名地有些觉得房间里热了起来。 “是,我不皱眉……”极力想要表现得自然,可不知怎么的,眼神就是不自觉地飘到一边。 白胜文嘴角微翘,却是立刻就又掩饰过去了:“虽然你是纺的羊毛,并非丝麻棉线,但我想这些东西总是相通的,不如我寻寻书上可有纺丝机的图样,试着做一做。” “纺丝机?”许文岚立刻瞪大了眼,黑水不种桑树,没有人养蚕,也不出产棉麻作物,根本没有人家自己织布,她还真没见过有这个东西。 纺织机,许文岚自然是迫切需要,可是想到白胜文还要备考院试,她就觉得不大好意思让白胜文为她费心了。 “哥,你不用帮我查书了,反正我也是闲着,你手头的书给我,我自己看吧!” 白胜文一笑,温言道:“纺织机这东西我也只是听说过,还不知道哪本书上能有图样,再说就是有大概也是纺蚕丝纺棉线的,怕是不能直接就拿来用,等我研究下,看看到底能在哪本书上找到线索吧!” 声音稍顿,他忽然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许文岚的头:“不用担心我的,如果太辛苦,我一定休息。” 知道白胜文看穿她是怕累他辛苦,许文岚笑笑,也不多作解释,只是点头道:“嗯,我知道哥有分寸的。” 白胜文点点头,垂下眼帘,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笑道:“有些时候,我也想没有分寸,想要胡闹乱来的……” 闻言一怔,许文岚抬眼看了白胜文一眼,却在他望过来时立刻扭了头,装没有听明白。 目光忽闪,白胜文也不强求许文岚,只是笑着起身,告辞离开。 如果他也能像二弟一样胡扰蛮缠,是不是文岚会更在意他些? 从小到大,他都是被说成懂事听话的那一个,可谁知道他其实并不想成为懂事的那一个。 不论到什么时候,懂事听话的那一个都是被忽略的,反倒那个总是惹事胡闹的才能赢得更多关注,哪怕是责骂也好,在母亲不自觉的时候,目光总是落在他那个任性的兄弟身上多些。 心里不是泛过酸水,可那是他兄弟,他只能放开胸怀,多有迁让。但哪怕再放开胸怀,于文岚这件事上他却是绝对不能迁让的。 听到白胜文的脚步走远,许文岚才收回目光,放下了窗户,想想,倒忍不住一声低叹。 想想,或许模范三好生一样的大哥也未必就过得快活吧? 打她来白家,就只见过白胜武胡闹,不是和旁的孩子打架,就是在外头玩泥巴,快活得像个疯子似的。 是不是,大哥也嫉妒过这样的二哥呢? 摇摇头,许文岚丢开浮上心头的那一丝怜惜,又拿起桌上的图样来。 纺棰这个东西,真的很是简单。 虽说黑水这边没人见过,但棒槌总是明白的,这些年,许文岚倒有些习惯洗衣用棒槌这事儿了。 缩小版的棒槌,再加上上面的圆木板,简易版的纺棰很快就做好了,这个东西太简单,许文岚就是在黑水随便找的木匠做的,反正别人也不知她做这个到底是干什么的,倒也不怕被人偷了样图。 头一次纺线,纺出的线还有些粗,等到第二次纺时,就细了很多,小心翼翼地送线,另一只手拎着纺棰,看着它滴溜溜地转,把梳好的羊毛拉得长长的,许文岚都觉得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只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就纺出了二两线。 虽说要和现代的细羊绒相比,还是粗了些,可这些线织条围巾还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现在纺出的线就是本色,白,又不是那种雪白,而是略带点米的米白色,要真是大量生产时,还要学会染色才行,要不然就单只是这种本色,没了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可选,销量也上不去。 线才纺出,许文岚就有点忍不住要试试手了,制纺棰时,毛线针是一并请师傅做出来的,木制的,打磨光滑又上了桐油,倒没有什么毛刺儿,用起来也很方便。 看到许文岚拿着棒针坐在椅子上勾毛线,朱氏倒是看乐了:“要说你这丫头就是花样儿多,明明女红不咋地,缝个衣服那个线头粗的,可偏偏做那些个布艺就是花样儿百出,这会儿又弄出这个什么毛线,我瞧着,你这个什么‘编织’啊,倒是挺有样儿的。” 被朱氏夸得脸上发烧,许文岚都不好意思说她这织的就是普通的上下针,最多就是加个元宝针什么的,其他那些复杂的麻花针、伞形针、松树针什么的花样儿她真的织不大好。 不过作为大清第一个编织女不能认怂,许文岚脸不红手不抖地收下了赞赏,还故作轻松地说“这很简单的,还有更多花样儿呢!娘,我教你啊,等以后你可以亲手给我爹织件毛衣。多温馨多甜蜜啊!” 被许文岚一说,朱氏就乐了:“这丫头,就织件什么毛衣有啥温馨甜蜜的?你爹浑身上下,哪件衣服不是我裁的?连鞋都是我纳的呢,你娘我辛苦半辈子,咋就没觉得啥温馨甜蜜呢?” 被朱氏一驳,许文岚倒闹心了:可不是,这年头寻常百姓家,多是主妇管着一大家子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是亲手做的,哪还会因为织件毛衣就觉得温馨甜蜜呢?看来,以后推出毛线时真不能打这样的宣传牌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纺线机 好久没有织过毛线,许文岚的手有些生,可就是再生,架不住时间充裕,不过三天,一条围巾就织好了。 在许文岚看,这围巾织的不怎么的,没什么花式纹样,又只是原色,再加上她的手工也不是太精致,可架不住这东西是新事物,谁也没见过啊! 围巾一织出来就立刻引了众人围观,你摸一把,我扯一下,还是朱氏说得最好:“这东西还真是好,毛乎乎的,现在是天热了,等天冷了这往脖子上一围还不知道得暖成什么样呢?真是好东西!怪不得文岚一直说这个什么毛线好呢!” 白胜武翻翻眼皮,看似没盯着,可其实眼角一眼在瞄许文岚手里的毛围巾,尤其是看到大哥上手摸了一把时,他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一声咳嗽,直接就道:“那头羊可是我拉回来的,毛也是我剪的,还有啊,梳毛我都梳了半天,这织出来的围巾得送我吧?不,必须送我。” 他一开口,许文岚就撇嘴,这可真是够大方的,直接开口要了。 不过,都不用许文岚拒绝,白胜文就插嘴了,也不说别的,只是扯了扯许文岚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我今个儿听说乡试搜身搜得更严,为了防夹带,到时只许穿单衣的……” 这是不相关的话,可是白胜文一说,朱氏就急了:“那怎么成啊?不是说乡试得九月吗?咱们这儿到了九月都飘雪了,还说单衣,可不要冻出个好歹来?” 她是真急,做娘的哪儿能不担心孩子,可话才说出口,白应魁就在后头扯了她一下。 白胜武也是拧着眉头,瞪着白胜文,怨道:“哥,你又耍心眼儿!” 看似说的没用的话,可说开了不就是在这儿讨要围巾嘛!你到时冷,怕冻坏了,所以这围巾得给你!就知道你这个秀才一肚子坏水…… 气得直翻眼皮,白胜武也不说别的,直接就上手:“反正这围巾就得给我……”伸手一扯,没扯动。 定睛一看,自己哥两只手都扯着另一头呢! “你还不撒手,再不放手我可真使劲儿了!” 白胜文眨眨眼,很委屈地低声道:“我也梳毛了……” 白胜武气得直翻眼皮,许文岚却是差点没笑场。 哥这是在卖萌吗? “咳……都放手!放手——我说放手啊!”抬手拍开白胜武的手,也不管白胜武露出委屈的表情,许文岚笑眯眯地道:“我这围巾嘛!” 白胜文直接就伸手准备接了,拍开了胜武的手,那就是要送他了。 可谁知许文岚手一转,竟是直接把围巾挂在了白应魁的脖子上:“爹,我孝顺您的!” 摸摸围巾,再看两个瞪着他的儿子,白应魁虽说知道自己是捡了个便宜,却真是笑不出,只能勉强呵呵两声:“那个,我、我还得去喂马呢!” 一看老头子直接闪人了,朱氏也不耽这儿当碍眼的了,起身跟上,嘴上只念叨明个儿吃什么。 许文岚还想说两句,可一看两个少年郎直接都把目光转向她,她也有点怂了,只是干笑两声,连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就跑路了。 后头白胜武气呼呼的:“哥,不带你这样的,明明是我做的活最多……” 白胜文也不看他,目光追随着许文岚的身影,淡淡道:“有些时候,不是做得多了,就能得到得多的,有些事,是没道理可言的……” 感情,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这道理他懂,也会拿来训人,可是真到了他自己,能不能做到心平气和呢? 白胜文的行动力很高,许文岚手上的羊毛还没全纺完,他已经把纺线机带了回来。 乍一看到摆在门口的纺线机,许文岚还真是吓了一跳。 只说看看有没有图纸,没想到居然能看到实物。 “我托了同年的家人从关内捎回来的。”白胜文轻描淡写,许文岚却知道一定搭了他不少人情。 不过她也只是笑笑,没过多言谢,他们这种关系,总是说谢反倒生份了。 俯低身,细看那架纺线机,许文岚忍不住要伸出手去东摸西摸的。 在现代,这种手工纺线机已经看不到了,工厂里用的都是机械化的大机器,这种纺线机不是进了民俗馆,就是在民俗村的角落里发霉。 许文岚活了这么大还真是活回见着,自然觉得新奇。 这种纺线机,基本是木制的,大致上是个工字形,下面是脚架,上面是一个转轮,转轮上有支出的轴条,应该就是缠线用的,下面有把手,应该就是纺线时转轴的,再下面脚架旁又有一个铁盘,应该是线盘,纺出的线就经由转轴缠在上面的线盘上。 虽然没见过,更没有使过,可是许文岚一看就跃跃欲试。 这种手工纺线机和机械相比自然是粗笨,但绝对比她那种简易的纺棰要好得多,要知道现在那些纺棉的用的也是这种机器,现在市面上的松江布最初就是用这种纺线机纺出线来再用织布机织成布的,蚕丝的话就又有一种剿丝机了。 把纺线机摆正,又用抹布仔细擦了一面,许文岚上手试机,一开始可能是使的劲过大,纺出的毛线还没拉长,直接就断掉了,接上线后又接连试了几次,才算是成功,但可能是因为这种纺线机原本是用来纺棉的,到底还是有些地方不合适。 看到许文岚皱眉,白胜文很自然地就道:“你看哪里不合适,咱们找人好好改改,还有,这个机器要能改能脚踏,不用手去转就好了。” 这话说到许文岚心坎里去了,据说织布机就是用脚踏而不是手转的,要是真能把纺线机改成那样,可是太好了。 也顾不得再试机器,她扯着白胜文大说特说,一面说还一面扯着他看机器,比比划划的。 打从白胜文拿了纺线机回来,白胜武就一直闷闷的,这会儿两人一说起来,他更是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着说得兴高采烈的许文岚,他垂下眼帘,眼里的光渐渐暗沉。 他喜欢看到文岚的笑,但可惜她并不是对他笑。 好像从小时候就这样了,文岚有什么事总是和大哥商量,他们有时候说的话他甚至都插不上嘴。 那会儿,他还不太在意,还可以自嘲说自己个太笨,不和他们一样耍心眼儿:“你们精啊,可是我劲儿大,到头来你们商量的啥事还不得我去做?” 可是现在,他真的说不出这种话来,他也想参与到许文岚的事情里,也想让文岚这样对他说个不停…… “那个……”凑近了,白胜武插嘴。 第三百九十九章 沈掌柜 白胜武才说了两个字,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个字就转头看向他,被四只眼睛一盯,白胜武自己反倒卡壳了,摸了摸脑袋,半晌他才憨笑道:“我觉得这个纺线机也满好的……” 眨了眨眼,许文岚掉过头去,都懒得和白胜武说话了。 白胜文嘴角微翘,也没说话,转过头指着一根转轴道:“你刚才是说这里的转轴有些细是吧?” 挠了挠头,白胜武真的是郁闷到了极点:就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不过真让他说出点什么,他还无休止说不出。 晃了晃脑袋,他在心里叹了声,转身要走,还没出屋,就听到里头白胜文道:“要找木匠重新打纺线机倒可以,只是这纺线机以后是要派上用场的,让不认识的人做,总有些不安心,要不,咱们去找二叔?二叔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许文岚点头,还没说话,白胜武已经冲了回来:“你们要去找二叔?两人一起去?!大哥,你不是要上县学吗?不如还是我陪着文岚好了……” 白胜文笑眯眯地看了眼白胜武,淡淡道:“我请假好了,有你护着倒是安全,但这机器要怎么改你心里也没个成数,倒不如我和文岚有商有量的。” 就是烦你们这样,难道我不能帮文岚改机器啥的就没用了? 白胜武咬牙,沉声道:“你要跟着就跟着,我还是要护送你们的好。” “哦,”白胜文淡淡应了一声,却又问:“你不是说想要考武秀才?不回武馆备考?” “不用,有什么好备的?我在家也一样练功……啊,倒是大哥,那些书我要有什么不通的,还得你给我讲讲——不如这一路上你就给我讲课好了……”也省得你和文岚说个没完。 白胜武小心眼,白胜文却只是笑盈盈地看他,竟然也不戳穿,反倒点头应了。 许文岚连一句话都没说,兄弟两个就已经把事情定了,甚至连哪天出发都一起定好了,许文岚摸着脑袋,只能苦笑。 既然定了,自然宜早不宜迟,出门前一天,许文岚去了布艺店和大朱氏告别:“干娘,我就去个十天左右,你……没事吧?” 从进门就发觉大朱氏有点心不在焉似的,一说话就更觉得她好像有心事了,许文岚凑近,忽然眼珠一转,笑了起来:“难道是隔壁的沈掌柜又来说什么疯话了?” 大朱氏面上一红,怨道:“谁理那个疯汉?整天说些有的没的,当我是什么人——你不许再提他!早知道他是这样人,那会儿就不帮着介绍铺子了。” 许文岚捂着嘴,看着大朱氏,只当她真是因为沈掌柜忧心,倒放下了心。 这沈掌柜不是黑水人,一年前才迁来黑水,一开始就是在街上摆了个摊子,卖字画古玩,黑水县这种东西那就是卖给有钱人家把玩的,平常百姓家除了附庸风雅的,要挂画那还不如贴张年画呢!在街上摆摊卖这个,怎么能卖得动? 也是巧了,那天大朱氏出门碰上小偷,却是这沈掌柜一声吆喝,吓跑了那贼,还把掉在地上的荷包还给大朱氏。 这么一来,大朱氏就觉得这沈掌柜是个好人,正好布艺店旁边的铺子空出来,很自然地就介绍沈掌柜来租铺子。 两家店挨着,大朱氏看沈掌柜就孤身一人,有时候做了好吃的,也就让许文岚送过去。 一来二去,沈掌柜竟有了那种心思,虽说卖的字画、古董,人也生得斯文,可这沈掌柜竟是个直脾气,跑来和大朱氏说要是她愿意,他就立刻请媒人来说亲,唬得大朱氏都要拿扫帚打人出去了。 可话都这么说了,大朱氏就算是没答应也是记在心里了,那沈掌柜又是个不肯放弃的,隔三岔五就来试一下,把个大朱氏惹得粉面飞红,嘴上骂个不休,可心里到底如何想,还就真是没人知道了。 因为觉得是沈掌柜惹出的事儿,许文岚也就没再追问,等出了门,看到沈掌柜不在店里看铺子,反倒拿了张凳子搬在门口坐着,一眼斜眼往他们布艺店看,她就更是忍不住发笑了。 “哟,沈叔,这是在看自家铺子,还是在帮我们看铺子啊?” 沈掌柜笑笑,一双狭长的眼就是笑也带出两分厉意。就算是面白貌柔,又留了一把胡子,可许文岚总觉得长着这样一双眼的是个厉害角色,也不知道怎么就落到在街上摆摊的地步。 话说回来,当初说租铺子时,沈掌柜拿钱倒是痛快,怎么看,也不像是潦倒的样子啊。 “怎么好几天也没见你来铺子呢?”先是问了许文岚一句,沈掌柜又笑:“你干娘也辛苦着呢!” 许文岚捂着嘴笑,没说话,沈掌柜起身,凑近些,小声道:“我瞧着这几天总有个妇人来铺子,说东说西的,也不知生意做成没,咋个不见她拿东西走呢?要不就是桩大生意,先要下定?” 眉毛一扬,许文岚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家铺子,又笑:“倒是有可能,劳烦沈叔看铺子了……” 说笑几句,许文岚也不提沈掌柜提的那话,自回了靠山屯。 开店迎客,也有接连好几天上门却半件都不买的客人,倒也不稀奇,许文岚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第二天就和白氏兄弟两上路往临县去了。 二叔住的临县叫哈拉,大概也是从满语里出来的名字,许文岚之前倒没来过,要说远近,还真不是太远,比府城还要近得多,可二叔自从搬到了哈拉,就少回白家,许文岚常在私下里想,大概王氏不愿意再见白家人,所以白应禄也就少和白家打交道了。 因为要带着那台纺线机,三人就赶了自家的马车,原还怕误了白应魁上工,没想到才说要去哈拉,白应魁就让他们赶上车,还让朱氏采买了不少东西,只说好长时间也没见二叔了,给捎些土货过去。 其实也不过离着四十来里地,本乡本地,产的东西都差不多,哪里就用得着捎这些东西,可捎土货也不过是个心意,三小倒也不觉得累坠。 不是第一回三人一起行动了,可不知什么的,打从一上路,许文岚就品出了不同的滋味。 第四百章 三人行 要说三人行这事儿吧,许文岚还真见过。 那会上大学时,同寢的白富美就这么吊着两个男生,同出同入,同吃同玩,就是不说到底喜欢哪一个,那两个本来是哥们儿的男生为了白富美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大打出手。 许文岚是鄙夷这样的行为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把话说清楚了有那么难吗? 只是当时她才露出那么点意思,同屋的另一个妹子就笑眯眯地看她:“你是羡慕呢?嫉妒呢?还是羡慕嫉妒恨都带了?” 一句话噎得许文岚没了后话,连带着那场三人行的故事到底是个什么结局都不想知道。 她没想到穿了一回时空,这种三人行的故事居然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该觉得讨厌的,这种行为真的是太烂,可奇怪的,当她细品时,才发觉自己居然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讨厌三人行这种事,相反的,被两个少年郎围前围后献殷勤,竟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得意与满足。 觉得汗颜,自己居然也是这种虚荣动物,却又在自我鄙夷中滋生出难言的喜悦。 小心地掩饰起那种喜悦,许文岚甚至有点故意板着脸,生怕被两个少年发现她藏在心里的阴暗心思。 要是白家兄弟发觉她居然在享受他们的竞争,会不会一起发力把她从车上掀下去啊? 胡思乱想着,许文岚木着一张脸,看着从路边站起身的白胜文,忙道:“大哥回来了……” 她一嚷不要紧,原本停车在路边等着的白胜武竟然一声“驾”,赶了车就走。 白胜文一路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到车边,人还没跳上车,先把手里的一捧野花递过来。 许文岚忙伸手接过花,顺手拉住白胜文的手,用力一带,也不知白胜文是力竭,还是脚软,竟一下扑在了许文岚身上。 被白胜文压在身上,许文岚大窘,想推又不好意思那么直接,还好白胜文喘着气自己坐起身了。 白胜武扭头怒瞪着自家哥哥:“你又耍赖……” 白胜文倒在车板上,懒洋洋的:“还说,你干嘛突然赶车走?” 被这么一问,白胜武不禁语塞,他就是想耍耍哥,可他也没让他倒在文岚身上啊? 看白胜武抿紧了嘴唇,白胜文嘴角一翘,也不理会他,径自问许文岚:“花好看吗?” 手里一捧野花,说不出名字,红的粉的黄的倒是鲜艳,香喷喷的。 说也奇怪,白胜文刚才倒下来居然没压到她拿花的手。 许文岚猛点头,嘴角带着笑,也不知是脑子突然抽了还是怎么的,居然问道:“是不是还要念诗?” 一问完,她差点要抬手敲自己脑袋。 也没看多少古装剧啊?还当这是莎翁作品吗?还念书!? 那头白胜武眼睛瞪溜圆,分不清是惊的还是怒,白胜文却笑眯眯的,还真把许文岚问的话当真了:“你要听诗吗?” 赶忙摇头,许文岚干笑两声,把脸别了开。 白胜文要真是送花再摇头晃脑地给她念首情诗,旁的人没怎么着,她自己就要先晕菜了。 想想那画面,都觉得恐怖了。咱虽是穿回古代了,但人一点都不古典好吧!可千万别来那么一出。 垂着并没有,也不说话,许文岚只把鼻子埋进花束,深深地吸口气,貌似陶醉地赞句:“真香……” 白胜文笑眯眯,白胜武却是一声闷哼:“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花吗?满地都是……啊……” 话没说完,白胜武就突然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好在她家拉车的黄膘马温顺,赶车的虽然跳下去了,还是稳稳的走。 “二哥……”慌忙扭头,许文岚急得叫了一声。 倒在车上的白胜文也立刻坐起身,一手拉住了缰绳。 两人回头看,却见白胜武站在一棵榆树下,竟是抱着树干,几下就窜上了树。 这时候正是榆钱生得正好的时候,白胜武爬上那棵大榆树,用力撅下一枝,拿在手上笑着挥手,大声喊:“文岚,吃榆钱啊!你不是最爱吃这个的吗?” 许文岚忙点头,虽说年年都吃,可这个新鲜东西还是吃不够。 白胜武立刻得意的掀眉毛,竟是直接问:“比那花儿好吧!花儿有什么好的,看看闻闻就算了——快点把那破花扔了,过来接着榆钱……快点,要不我扔地上可就埋汰了……” 这是精了?还是傻了?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直白。 许文岚扬起眉,忍不住去看白胜文。 白胜文笑盈盈的,也不说话,直接就跳下马车,一溜小跑到树下,张开手臂:“你扔吧!我接着呢!” 白胜武皱起眉,还想喊许文岚,但看许文岚没动地方,也只能作罢,把手里的榆钱枝丢了下来。 折了好几枝还不甘心,又喊许文岚:“上来啊!文岚,我拉你——在这上面看得可远了!” 许文岚眨眨眼,有些收动,可是看看穿的裙子,又犹豫。 还是白胜文最善解人意:“不是带了裤子,要不去那边换?” 扭头看了眼,那片小灌木丛不密,还是在路边上。许文岚摇摇头,到底还是放弃了上树的念头。 她这一拒绝,白胜武脸就拉了下来,跳下树来也不表功了,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更不用说和许文岚说笑。 吐了下舌头,许文岚笑道:“二哥,多谢你的榆钱——哥,你也吃啊,可清香了……” 白胜文笑笑,也不伸手,就把头往前伸了下,许文岚也没在意,直接就把手里拈的那一小串榆钱塞进了白胜文嘴里。 白胜文细嚼:“嗯,甜滋滋的……” 许文岚笑着点头,又拈一串,手还没伸出去,一颗大脑袋就凑到她面前。 吓了一跳,许文岚推开些白胜武的脑袋,看着他带点恼意的眼神,忍不住有些发笑,当下也不说破,顺手把手里那串塞进了他嘴里,白胜武虽然板着脸,可嘴角却禁不住翘了起来。 接过缰绳,他一声“驾”,却仍不忘回头张嘴,好像等着投食的河马一样,特意把嘴张得大大的,说多滑稽就多滑稽。 第四百零一章 说什么也会保护你 许文岚肚里笑翻了天,却不敢真的当着白胜武的面笑出来,只能拿起一枝榆钱:“你自己吃嘛,这么扭着脖子多累!” “我不,就要你喂!没看我还赶车呢嘛!”白胜武哼哼两声,十足傲娇。 许文岚拧着眉毛,还没出声,白胜文已经凑近:“我来喂——啊,张嘴……” 白胜武的脸都黑了,一声不吭地闭上嘴,扭头就不吭声了。 “看来胜武不想吃了,文岚,你多吃些。”白胜文也不在意兄弟使脸色给他看,笑着拿了水囊出来:“喝点水吧?” 许文岚点头,接过水囊小抿了口,还要再喝时,白胜武就嚷起来:“我也要喝。” 白胜文直接应他,就要再拿水囊,却没想到白胜武竟是直接抢下许文岚手里的水囊,直接大口开喝,他喝得急,似乎生怕被谁抢去似的,只喝了一口,人已经被呛到,直接咳嗽起来,水都洒在衣襟前。 “你喝那么急干什么啊?”许文岚皱眉,顺手拿了帕子去抹白胜武胸前的水渍。 低咳着,白胜武低下头,目光落在许文岚的唇上,忽然就红了脸,眼神立刻就飘忽开了,视线连和许文岚对视都不敢。 白胜文皱了下眉,笑着拉了下许文岚:“别理他了,跟小孩似的,连喝个水都能喝呛了……你喝这袋。” 许文岚不疑有他,接过水囊自去喝水,白胜文却是抬头看向白胜武,目光里带了几分严厉。 要是平常,白胜武早就呛声了,可是这会儿,他却是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或许就是因为心虚,后来白胜武一直都没敢再闹什么事,等到中午时,马车停在了路边一间茶棚前。 “先吃点东西,歇歇脚再走吧!”白胜文直接跳下车,又来接许文岚,手都伸出了,恰好就和白胜武的手撞在一处。 两兄弟目光一对,谁都没有缩手,许文岚却是自己从旁边跳下车,直接绕过他们了。 “老板娘,”笑着招呼一声,许文岚看着迎出来的妇人,心里忍不住吐了下槽:瞧这老板娘,连脚都只是汲拉着,一副邋遢样,就是做吃的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不过难得碰到茶棚,这种小茶棚除了供茶水外,还多卖些吃食,总好过在车上窝着啃窝头强些。 “老板娘,都有些什么吃食?”白胜文原本走在许文岚身后,却比她先进了茶棚,走到桌子前,先用手帕把长条凳子擦了又擦:“文岚,坐啊……” 许文岚应一声,走过去坐下,白胜文刚要坐下,白胜武已经快他一步,直接就坐在了许文岚身边。 微微一笑,白胜文也不在意,脚步一错,坐在了另一条长凳上,就在许文岚身边。 自己坐,却是擦都不擦。 白胜文擦凳子时,那老板娘已经阴了脸,这会儿闷声道:“猪头肉,猪杂、大骨头汤都是有的,再就是烧鸡,饭却是没有的,只有包子和饼子。” “猪头肉啊,那先来一份!”白胜武爱吃肉,先就点了肉,又问:“烧鸡来只?” 白胜文却是笑着问:“有青菜吗?远近山坡上都有野菜,不知现在有什么野菜来一份,不拘是怎么吃法。” 那老板娘就摇头:“就白菜萝卜!现在新鲜菜还没下来呢!哪儿有青菜啊?” 白胜文就点头:“那来盘素炒白菜吧!” 老板娘点头,转身就吆喝一声:“一份猪头肉,素炒白菜。”竟是没问要吃什么主食。 隐约听得后堂有人应了声,白胜武就眨了眨眼,俯低头,冲着白胜文使了个眼色。 白胜文也俯低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说得不错,这荒郊野岭开的店有问题。” 许文岚眨巴眨巴眼,直想扯头发:这哥俩儿干啥?她就下车先走的一会儿功夫,他们俩说啥了? 白胜武小声道:“我听师父说,这样的店多半是黑店,杀了人蒸人肉包子……” 心头一惊,许文岚拿眼直瞪白胜武:你这是要讲水浒怎么着?那老板娘还是孙二娘不成? 正想着,老板娘已经托着茶盘过来:“三位客官,先喝点茶水吧!虽是粗茶,但却是免费的。” 她一从后堂出来,两兄弟早就闭口不谈刚才的话,笑眯眯地道了谢,也不用老板娘动手,自己就拿茶盏倒了茶。 老板娘笑着退开一步,却不走开,只看着他们三个。 都听白家兄弟说什么黑店了,许文岚哪儿敢喝茶啊?端着茶盏心里好似翻了个个似的。 倒是白胜文笑眯眯地端了茶盏,抿了口,还笑着赞:“这茶味道也不错了……” 一看白胜文喝了茶,老板娘就笑了,再看白胜武喝了一大口,脸上笑意更盛,陪着有些但僵的笑脸说了两句话,这才退开。 她一退开,那边喝茶的白胜武立刻用帕子去擦嘴,许文岚眼尖,一眼就看出他的帕子湿了块,显然是把刚才喝的都吐在帕子上了。 “哥,你……” 白胜文忙摇头,小声道:“怎么可能喝,不过是假装的……突然这么献殷勤,可见一定是有问题了。” 盯着白胜武,他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扬了扬眉,白胜武很是自信:“你放心,说什么也会保护你——们!” 他一说,白胜文就掀了眉毛,不知是不是他这个大哥想歪了,怎么总觉得那个“们”字不情不愿的? 眼角一歪,看着白胜武看着许文岚小声安慰:“别怕,有我呢!”他心里更是忍不住叹了声,也跟着安慰道:“哥哥们都在的……” 许文岚“嗯”了声,可是却有些坐立不安。 这要真是黑店可怎么办?就算是白胜武功夫了得,可要是山贼人多呢? 忽地一下站起身,许文岚看看同时伸手来拉她的两兄弟,直接道:“我去看看后头有没有茅厕,哥,菜来了,你们先吃吧!” 她这么一说,远处后堂门口从凳子上跳起身的老板娘就又安心了,笑着招呼:“姑娘,我们这后头就有,不过脏了点,你要是不介意就去……” 许文岚点点头,冲着面露忧色的白胜文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后走去:总得探探对方的底,就算是心里头还是有些怕得慌,也比坐以待毙来得强吧! “哥,你拦着我干啥?”白胜武有些恼,要不是哥伸手,他就抓住许文岚了。 第四百零二章 相信她 急急打开白胜文的手,白胜武不是一般的愤怒。 “你疯了?!这种时候和我斗气?”瞪着白胜文,要不是怕那些山贼听到,他早就大吼大叫了:“这个时候,咱们应该一起保护文岚才对,怎么能争风吃醋的斗气?” 白胜文目光忽闪,睨了眼自已的兄弟,淡淡道:“你觉得我在和你斗气?” 被气糊涂的白胜武嘴角微牵,却还是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两兄弟是情敌了,但他得承认他家大哥胸怀比他广阔,他或许会因为嫉妒而发狂,对谁谁大打出手,可大哥不会。 但,“你太惯着文岚了,这种时候哪儿是她任性的时候啊?” 白胜文微微一笑,淡然问:“你不相信文岚?” “这和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白胜武皱起眉:“男人就得保护女人!女人就该被保护,这种时候出来添什么乱啊?!” 目光闪烁,白胜文垂下眼帘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白胜武还在恼,可看到大哥嘴角的笑意,又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头的地方,他是不是做错了?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想那些,白胜武扭过头,恨不得立刻闯到后堂去保护许文岚。 不知道两兄弟在前面已经闹起来,许文岚小心翼翼地扭头往厨房里看去,心里只觉得像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地狂跳。 “你是傻还是咋的?”突如其来的一声喝骂,让许文岚吓了一跳,差点就拔脚跑掉。 等回过神来,才发觉那不是在骂她。 隔着木头墙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厨房里的情形。 不大的灶房,粗木菜墩上明晃晃的菜刀,一个还没入夏就扯开胸膛的壮汉一手举着马勺正大声骂着什么人。 目光一偏,许文岚才看到灶坑前还蹲着一个小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一脸菜色,衣衫褴褛,连双鞋都没有,就那么赤着脚蹲在灶坑前烧火。 “好好烧火,别又弄得一屋子的烟!好不容易来了一群肥羊,要是搞砸了老子今晚上就吃你!” 肥羊?!不会就是在说他们吧? 许文岚听得心惊肉跳,也不敢再多听,在听到老板娘的喊声时,忙一头钻进茅厕。 她才进茅厕,就听到脚步声,老板娘在外头喊:“姑娘,你在里头没啊?” “在、在……我、我还没上完,你可别进来啊!”许文岚忙应了声,听到外头老板娘怪笑,自己却是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抓包,要是知道她偷听了,还不得立刻就动手? 等她从茅厕出去,老板娘盯着她上下直看,走了两步,就问:“姑娘,你们三位是……” “啊,我们是兄妹。” “兄妹啊?”老板娘盯眼看了看许文岚:“姑娘,你还没许人家吧?” 许文岚垂了下头,故作娇羞:“还没,我还小呢!” “小啥小啊!我看你这姑娘可是该大的地方都大了!也别急,姐姐我就认识好人家,等送你过去,可是晚晚舒坦……” 面上飞红,许文岚肚里已经把老板娘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混帐毒妇,还在这开黄腔!说的什么狗屁玩意儿,说不定肚里都想了什么龌龊的坏主意。 憋了一肚子气,许文岚面上却不显,转回桌上,还很沉得住气地大声夸老板娘。 那头老板娘听得笑眯眯,只当这小姑娘是真个好胡弄。 这头白胜武却是一直瞪着牛眼盯着许文岚,好在还知道压低了声音:“你太胡来了……” 许文岚也没接他那话茬,只是俯低头,小声道:“后头有两人,一个矮胖子,看样子挺凶,还有一个小孩……” 声音顿了下,许文岚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小孩。看样子,倒像是受害者,可这种时候,真不能乱同情人,万一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呢?那样可不就是把他们自己坑了? “那个小孩看样子是七八岁,但也还是小心点好,不是说江湖上,僧尼小孩女人都不能小瞧嘛!” 她这话一说,连白胜文都瞪眼睛了,白胜武更是憋不住的乐:“你都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啊?” 小说上都这么写,许文岚眨眨眼,咳了声把话茬岔开:“老板娘看过来了,我说这茶是不是喝得有点时间长啊?” 如果真是黑店,那这茶里肯定是放了传说中的蒙汗药,他们是不是该倒了? 白胜武点点头,也觉得该倒了,冲着两人使了使眼色,自己先嚷嚷开:“呀,我怎么觉得这头有点晕呢?头、好晕、好晕啊……” 演技好浮夸,许文岚直掀眉毛,也想不出自己该怎么演,正犯愁呢,就见白胜文一声不吭地趴桌上了。 得,她也头一歪,直接倒在桌上了。 刚一倒下,就听到老板娘“唉呀娘哟”一声:“这都咋的了?咋都倒下了呢?” 声音那么急切,透着满满的关心,让许文岚都怀疑是不是茶里没下药,他们怀疑错人了。 “姑娘,小哥?!你们醒醒啊!这是咋的了?”叫声切切,前一句还是关心,后一声突然就爆出笑声来:“倒了!我就说这药不会差嘛!不过这么久才倒,可能还是王老三掺假了!不行,下回得多下一份,省得耽误时间!” 喃喃自语着,老板娘上前推推这个,碰碰那个,看都没什么反应,就大声喊道:“小龙他爹,快来料理肥羊啦!不行,我得先翻翻有没有钱……” 听到翻包的声儿,许文岚有点急,忍不住眯开一条缝偷看,还好老板娘背对着她翻包正翻得开心,根本就没察觉到这三个根本就没昏过去。 不知是有感应还是怎么的,许文岚一睁眼,白胜文也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白胜文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许文岚不由得也是一笑,心里的紧张感倒是减轻了不少。 “臭婆娘,你又想独贪是吧?!” 听得一声暴喝,许文岚忙闭上了眼,只听得男人骂道:“上回你自己就昧下了一只金镯子,这回要是还敢,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兔崽子,还不去把那马牵过来!看来这三只小肥羊还是有钱的主儿,还能赶上马车,家里不算穷。” “还不动弹,等老子揍你?”嘴上说揍,已经一个耳刮子扇过去。 也不知是打哪儿,那男孩低呼一声,老板娘就骂:“都说小龙留着给咱养老的,你不能轻着点啊!” 第四百零三章 英雄 “放狗屁!还指着这小兔崽子养老?你脑子坏掉了吧?就他那整天阴森森的样儿,说不定哪天就趁着咱们睡觉一刀剁下咱脑袋了,还养老!要我说,趁早打死了丢野甸子才对……” 男人骂骂咧咧的,已经撸胳膊上手,老板娘忙冲过去护住男孩,用力推攘着男人:“我看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你个没用的东西!看着是个男人,可床上软得和条虫似的,老娘要不是被你误了能到现在都没个孩子……” 听着女人骂得越来越不像样子,白胜文是真听不下去了,连他都觉得臊得慌,更何况文岚一个女孩子? 睁开眼,正好和白胜武的眼睛对个正着,互使了个眼色,两兄弟同时跃起身,也不出声,白胜文操起身下的长凳,白胜武手探入腰里,揉身而上,手一扬,“铮”的一声,竟是亮出了一把软剑。 许文岚看得瞪大了眼:哇!二哥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宝贝啊! 虽说白胜文是秀才,可农忙时也还是跟着下地干活的,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能和兄弟比,但操起凳子砸人还是很疼的。 正吵得欢的两口子被吓了一跳,慌忙应战,却到底仓促,竟是落了下风。 许文岚鼓着劲儿,想往上冲,又怕误了事,眼角一扫,正好看到那个小男孩钻进后堂了。 糟了!是不是拿兵器去了?就说不能只有那么一把菜刀就开黑店嘛! 咬了咬牙,许文岚操起桌上的茶壶就冲了过去。 不能拿凳子砸,拿个壶砸也还行吧? 气热汹汹地冲进厨房,许文岚才一声大喊:“汰……”就怔住了。 正往篮子里划拉吃食的小男孩也是愣住,四目相对,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到底还是那个小男孩反应快,一提篮子就往外钻,却不是往前面去,而是往后面荒野里跑。 许文岚一看这孩子是要逃,倒有点信他也是被抓来的受害者了:“你别跑啦!我们是好人!真的,一会就把那两个黑心贼抓住了!” 男孩明明听到,脚步却没停。 许文岚抓了抓头,也不去追,转身从灶坑里抽出根柴,又打翻了旁边的一罐油,两坛酒,走出灶房,火把一丢,看着火苗忽地一下窜起来,才往前面去。 “着火啦着火啦……”她大声喊,喊得山贼两口子都心慌意乱起来。 本来就有点打不过了,这会儿心慌了,更是连连挨了几下狠的。 老板娘人也胖,脚上鞋都没穿好,一个站不稳,脚下一绊,直接倒在地上。 白胜文趁势举起长凳就砸,老板娘举手大叫:“我降了!降了!别打我了……” 白胜文却像是没听到,手中的凳子照旧落下,直砸得老板娘抱着腿惨叫嘶嚎。 也是累了,白胜文喘着粗气,仍是没放下手中的凳子:“文岚,绳子、绳子!” 许文岚眨眨眼,差点就拍脑袋:刚才该搜搜有没有用得上的再放火。想起来…… 几步窜到一旁的马车前,许文岚伸手去解绑纺线车的绳子,就觉车身一动,马车竟往前走去。 她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才发觉车辕那趴着个小孩,可不就是刚才跑掉的男孩。 好呀!原来不是跑了,而是折回来偷马——倒是精明,知道骑马跑得快。 许文岚又是气又是笑,一声吆喝,扯住缰绳,冲着男孩大叫:“小龙,你是不想学好咋的?!看也抓你去见官!” “我才不叫小龙!”小男孩大吼一声,腊黄的脸上难得有了几些红晕,不过看来是气的。 许文岚扬起眉:“不叫就不叫吧,你嚷个啥呀!还偷马,你会骑?!”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不吭声。 许文岚失笑:“你老实呆着,回头把你送官府让差人帮你找爹娘……” 扯了绳子转回去,正看到白胜武一刀斩下,竟是直接砍了那矮胖子的手臂。 许文岚“呀”的一声,只听到后头也传来一声惊呼,显然是把那小男孩也吓到了。 可说来也奇了,虽然被吓到了,男孩却是突然就老实下来,竟真的乖乖地站在那等着。 许文岚站在一旁,看着白氏兄弟把两个山贼绑了起来,忍不住小声问:“那个,他还流血呢!有没有药啥的啊?” 白胜武挑起眉:“这种黑店,不知杀了多少人,他就是死了都活该!还管他流不流血!” 白胜文却是看看面色有些发白的许文岚,转过去扯了茅草,盖在了矮胖子身上:“别看了!那个孩子……” 被白胜文一提醒,许文岚才想起来,忙去看那孩子。 她一转开,白胜文就小声训道:“文岚心软,又是女孩子,别在她面前弄得血啦忽哧的……” 白胜武不以为意地撇嘴,见他不以为意,白胜文也不再说,直接道:“离哈拉也不远了,我直接骑马到县里喊差人过来!你好好看着这两人,还有,别吓着文岚……” 白胜武呶了呶嘴,也不吭声,看到白胜文解了马离开,才凑过去看着许文岚逗那小孩说话。 “理他干什么?不是那两坏蛋的孩子吗?” “才不是!”许文岚拿眼瞪他:“还说呢!都是你吓坏了他的。” “不就是砍了条胳膊!”白胜武想抱屈,可想到哥刚才说的,又转了口风:“谁也没让你们看啊!” “别理他,他坏……”许文岚嗔了他一眼,转头哄孩子,却没想到那孩子竟是小声道:“不是坏人,这个哥哥是英雄!” 许文岚一怔,白胜武已经大笑:“你听到没?说我是英雄呢!算你小子有眼光!” 许文岚翻了翻眼皮,有些哭笑不得,男孩却是认真地看着白胜武,又从车上跳下来,竟是很认真地行了一礼:“多谢英雄替我报杀父杀母之仇!小子在此磕谢……”竟真的跪了下来磕头。 他一磕头,白胜武倒吓了一跳,忙还礼扶起:“磕啥头啊!又不是为的你……”挠挠头,他这英雄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这么一不好意思,许文岚倒是回过神了。 看着白胜武的窘态,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到底还是那个她看着长大的男孩,虽说已经是个英雄,但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改不了的。 第四百零四章 小花大树 有些人,你要是对他强硬,他就会梗着脖子跳着脚和你唱反调,不如此显不出他有个性,可要是你对他称赞有加时,他就会腼腆得像个大姑娘,对你轻声细语,比三月春风还温柔,白胜武就是这样的人。 被赞是英雄,说是恩人,说起话来自度低了八度,似乎生怕太粗鲁吓坏了那个男孩似的。 许文岚看得有趣,也跟着凑趣夸了几句,白胜武的眼睛就放了光,整张脸都像涂了一层红颜料似的。 看看许文岚,他的雄性基因在作崇,几乎是拍着胸脯的道:“怎么样?我都说了会保护你,让你不用怕的——那个,夸得我在,要是光大哥一个,就算是他脑子再好使,这会儿功夫也就是个无用书生,还让你去后头……” 说到这,白胜武的声音忽的一顿。是想趁着大哥不在,表表自己的功,可是怎么好像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似的。 咳了声,他看着微笑的许文岚,忽然小声问:“文岚,被我保护不好吗?” “好啊!” 许文岚目光明亮,态度很是真诚,可白胜武就是觉得不得劲,以至于冲口而出质问:“那你干啥还跑后头去探情况?还有这火啊……” 说到火,他忍不住扭头去看。 灶房里起的火转瞬就烧起来,这会连个小茶棚子都差不多烧完了,得亏得他们把马车赶得远了些。 他们自说自的,谁也没有打算去救火,那头被绑在一起堆在一处的两口子鬼哭狼嚎都没人理会。 这会白胜武好不容易说到火了,那两口子就得了济,尖着嗓子喊:“救火啊!求求你们救火吧!” 白胜武哪理他们,甚至连话都不接,只是看着许文岚道:“他们也是作恶多端,烧了他们的房子也不算罪过。” 许文岚眨眨眼,心道这是在安慰她? 虽说放火是为了乱贼人的心,但既然放了,她就不会后悔。 这间茶棚子,可是得坑害了不少人吧? “英雄、英雄……”老板娘大喊,突然道:“英雄啊,你就是不救火,也去咱们那屋子里把我们的银子抢出来呗!要不然可就真要烧过去了……” 白胜武眉毛一扬,冷眼看去:“啥银子?你们害了人命抢的银子?呗,活该烧没了……” 老板娘就哭:“咱们就两口子,能害多少人?那些大商队啥的咱是碰都不敢碰啊,也就是落单的……” 说到这,她及时收声,转了话风道:“英雄,我那屋里少说也有百八十两银子呢!你去救出来,我分你一半啊!” 眼珠子一转,她又道:“要不,你全拿去,只要你放了咱们两口子走……” “呸……”白胜武啐了声,喝骂道:“想得美!还想拿赃银贿赂小爷!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小爷是谁!我可是白胜武,顶天立地的汉子!纯爷们,能受你那赃银!?” 他骂得痛快,许文岚听得差点流汗。 这个,受不受赃银和是不是汉子、爷们有啥关系? 刚想拉了白胜武说别理那两口子,白胜武已经转过头来看她:“差点被那贼婆娘耽误了事……文岚,我问你,你咋就不安安份份地让我保护你呢?是不信我?我真的能保护你的……” 不知道白胜武又是发的哪门子疯,许文岚有些好笑:“我自然相信你能保护我的,真是的,又生的啥气啊?哦,就因为我去后头探了个风?那有啥啊?我就去瞄一眼有多少坏人——那不是应该的?我一个小姑娘,他们肯定会放低警惕……” “不是那个事儿……”白胜武截断许文岚的话,眉毛拧成了麻绳。 他心里是明白的,可是嘴笨又有些说不上来。 看着许文岚,他结结巴巴地道:“我以后会赚钱,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嗯,我会考武举,会做官,让你当将军夫人,到那时候,你不用这么辛苦,不用想着要怎么赚钱,不用整天在外头跑来跑去,受别人的气……” 越说越兴奋,他的声音都有些尖利了:“我也盖什么园子,请戏班子,让你和爹娘他们整天就是游园子,听唱戏,整天的玩……” 许文岚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虽说她有点好笑白胜武自说自画倒好像她已经应承了她嫁他一样,但白胜武这样勾勒出未来,确实是一片好心。 但—— 歪了歪脑袋,许文岚笑盈盈地睨着他,嗔道:“还盖园子,听唱戏呢!?你也不想想,娘要一天不养鸡啊猪啊,不下地里看田里秧子长得怎么样了,能睡得着觉?还有爹啊,一天不抡锤子打铁,怕是梦里都要打铁了。至于我,哥,赚钱不好吗?我就爱赚钱啊!跑东跑西,是辛苦,可是……” 略低了下头,她笑了笑:“我心里快活着呢!” 不是没想过要是生在大富之家,当个富二代游手好闲地享受生活才好。 这样的美事她从前世就开始想啊,可是到最后,还是喜欢忙碌些。 真的成了富二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天就是玩、玩、玩,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啊,不是富二代想的富二代生活就该是那样享受。可是现实是,有好多真正的富二代,仍然要拼搏奋斗,却争取超越自己的父辈。 人,既然活着,总得有个活的样子,除了享受再无其他的生活,那不是真正人生的样子。 许文岚的声音并不太高,可是却好像是当头一棒打得白胜武发蒙。 忽然就想起刚才大哥说“相信她”的样子,两张脸交替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心神有些恍惚。 忽然间,他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那种心里隐约的怪异感果然是真的。 刚才他只是一心想要保护文岚,从没有想过文岚也和他一样,想要保护他们,想要像他一样做些什么。 还有现在说以后,他想让家人享福,让文岚也做个富家太太,甚事都不操心,可是文岚却说自己快活着呢! 是了,他竟没看懂文岚,她从来不是那些生于大树之下躲避风雨的小花小草,她自己就是一棵大树,生得高大,能抵抗风雨,也爱沐浴阳光。 张了张嘴,白胜武只觉得喉咙发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看懂文岚,是不是大哥一早就已经看透了文岚,所以那时才会拉住他的手,任由文岚去后堂? “文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白胜武涩声问道:“我太笨了,是不是不会像哥一样讨你欢心?” 第四百零五章 爱她就是保护她 许文岚讶然,瞪大了眼,一时不知白胜武为什么突然就说到这儿了。 “又在说什么浑话了?什么欢不欢心的……别闹了!” 白胜武捏着拳头,想说话,却觉得说那些话竟比活捉两个山贼还要困难得多。 他可以立刻拎着拳头去和人打一架,可是要他和文岚说那些话,却如此艰难。 垂下头去,白胜武闷不作声,嘴也抿成了一条缝。 “又生闷气?”许文岚小声嘀咕,却没有去安抚这个二哥,只是转头笑着哄孩子。 之前,那孩子还十足警惕,可看到白胜武砍断了那掌柜的胳膊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许文岚一问,他还真就说了。 这时候,许文岚才知这孩子家姓陈,这孩子小名安儿,家里做什么的他说不上来,只知道是开着什么小生意,家住在府城,这回是跟着爹娘回哈拉来探爷奶的,谁知道歇脚竟歇在黑店了,爹娘被害死了,只有他一个,因为年幼,又是个男娃娃,让那没有生育的老板娘动了收为义子的心思,这才苟活下来。 虽然是活了下来,但想来这孩子是没少吃苦,更可能看到很多可怕的事。 说到死去的爹娘,仍面露惊惧之色,身体不自觉地蜷起,等说到山贼两口子,更是恨得直咬牙,可就是这样,仍是畏惧接近,只是远远地狠狠地瞪着那两口子。 许文岚心生怜惜,把陈安护在怀里,细声安抚,又说到时让官府的人把他送回爷奶家,陈安先还强撑着,等许文岚说了一堆话后突然号啕大哭,揪着许文岚的衣襟,竟是哭得睡了过去。 许文岚也不嫌弃,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哄着,倒是白胜武上前接过陈安,把人放在了车上,又呵斥那头哭嚎的老板娘。 “你也有脸哭?!” “英雄啊,求求你,给找个大夫吧,我家当家的可就要不行了……” “死了也是他活该!”白胜武可没半点好话,脸上阴沉沉的,带着火气。 倒是许文岚小声道:“别真死了。” “怕啥,死就死了……”白胜武闷声回着,似乎和许文岚也带着火气。 许文岚白了他一眼,都搞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到底是一条人命,再说,是你砍的……” 不知道大清律法是怎么个样,虽说是山贼,但会不会有啥防卫过当什么的问题啊? 许文岚正在胡思乱想,就突听得白胜武低喝一声:“来了——” 抬头看去,先还看不到什么,过得片刻,果然见得尘土飞扬,一队骑兵疾驶而来,前头是穿着皂服的捕快,最后头的才是白胜文。 许文岚大喜,刚想跑过去,就被白胜武抓住塞回身后,等到白胜文自后面走上前来,才由得许文岚跑过去。 大概是因为白胜文有秀才的功名,那群捕快倒对他们很是客气。 打头的张捕头先让人押了两个山贼回衙门,又让手下救火,还特意解释:“既是在此做案,必有证据。” 这说得有道理,许文岚半懂不懂地点头,一转头去拉自家马车时就听到有两个捕快小声抱怨:“这要是有银票啥的还不早就烧没了——太白瞎了……”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只当啥也没听到,可再看张捕头就没有刚才的高伟正了。 陈安算是证人,自然得交由张捕头带走,许文岚就是想回都留不住,可是看着陈安紧抿唇,故作坚强实则透着害怕的小脸,还是忍不住道:“张捕头,他爷奶家就在哈拉,还烦请你帮忙打听下,也好让他们一家早日团聚……”说着话,就伸出手去。 这种事情,显然张捕头是做惯的,一看许文岚伸手,就会意地接了。 一掂入手小荷包的份量,他就满意了,自然笑呵呵地把许文岚的交代应了。 又说知道白家三兄妹是探亲的,到时过堂时会去白秀才公留的地址去请,就不必三兄妹现在跟着回衙门了。 许文岚也知道虽说自己给的碎银起了点作用,但起到最大作用的还是白胜文秀才的身份,也就不多客气,一给了钱,就退到后头,由着白胜文和他打交道。 事情一说定,张捕头就带着人犯和陈安走了,白家三兄妹也自赶车往哈拉去。 虽说同道,却并没有刻意挨得近,远远地坠着,只看那一路烟尘越去越远。 白胜武冷哼:“官也似匪!这都什么世道!要我是官……哼哼……” 笑睨了眼兄弟,白胜文淡淡道:“水至清则无鱼,胜武,你若日后真的做了官,也得记着这句话。虽说咱们自身要立得正,但有些事不能太较真!若要人人都清如水明如镜,怎么可能?反倒只会让自己寸步难行。”说完,白胜文低声叹了口气。 白胜武直掀眉毛,横了他一眼,闷声道:“这也是你那师傅教你的?黑就黑,白就白,怎么可能不黑不白灰吧啦突的呢?” 白胜文一笑,也不再多话,做人做事难得糊涂最好,想走得更远就一定要圆滑。 虽然不过是差了两岁,但白胜文所经的事,听到的故事,却已经让他的心智远比白胜武更为成熟。 不是不喜欢黑就黑白就白,可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除了黑就只有白的世界,更多的是在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 看自家大哥又是那种微笑,白胜武就觉得气闷。 翻了翻眼皮,他看看后头倚在纺线机上已经闭上了眼的许文岚,突然就问:“文岚……我是说,你刚才挡着我,是因为相信文岚?她对你而言,是黑是白?” 白胜文眨了眨眼:“没听懂。” 白胜武皱眉:“那就这么说,刚才文岚放火了!她以后放火你真在旁边递火折子?她杀人,你在旁边拿刀?” 他有一半是讽刺,可白胜文却真的偏了脑袋,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 一看白胜文这样,白胜武更是气苦。 “怎么?” “嗯,”白胜文终于出声:“文岚是放火了,可她为什么放火,我们都明白的……至于以后,你觉得文岚会杀人?!” 这个反问问得太有力,白胜武噎了半天都答不上来,好一会儿才道:“我想一直保护着文岚,爱惜她、疼爱她,一辈子都护着她免于辛苦——大哥你呢?你就不想像棵大树一样为文岚遮风挡雨,让她免受惊慌,免遭苦痛?” 第四百零六章 爱各不相同 “你怎么了?突然说这些?”白胜文微笑,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家兄弟是个蠢的,他只是单纯,就像他总是认定了不是黑就是白,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一样,从来都不去考虑得太多。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我对你好就是一昧的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不用去想其他事。 别人一说起来就会说耿直,不能说不好,但白胜文其实心里庆幸过自己的兄弟是这么个不会多想的人,只因为他们一起喜欢的那个女子是个会想很多的人。 低下头,白胜文微微苦笑了下,心道:胜武终于也开始去思考了。果然是他的兄弟,是他的劲敌。 有忧思,但白胜文仍然坦然回答了兄弟的问题,只是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是望着许文岚的。 “男人一旦中意了哪个女子,自然是想保护她、爱惜她的,我又怎么会例外呢?只是,胜武,文岚并不是别的女子……” 略一停顿,白胜文苦笑了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大公无私了?但,这是他的兄弟,虽然他学了很多,以后也觉得自己未必会做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好人,但在文岚这件事上,他并不想亏心。 他想赢!想得到文岚的心,而且没有用任何手段,只凭他的心。 “你知道兰花吧?在郭布罗家有种的。”白胜文笑笑,略偏了下脑袋:“那种花很娇贵,郭布罗家的侯爷把花养温室里,有专门的丫头侍候着,哪怕是片叶子都宝贝得很。可是,我在书上看过,说兰花也有野生的——空谷幽兰,不必细心照看,也会茂盛,香沁心脾。文岚就是那种野生的兰花——不,不该说她是兰花,文岚啊,她是一棵树,或是一根竹……” 嘴角微翘,白胜文笑得极为甜蜜,望着许文岚的目光也温柔得快要滴了蜜一样,浓情蜜意的:“根扎在泥土里,身形挺拔坚韧,不惧风雨,不畏烈日高照,甚至还能去庇护他人……有些女子就像是精美的青花瓷,一辈子都希望自己能被人珍藏爱护,被妥贴安放,免了所有的苦难惊吓。可是文岚不是那种会满足被人珍藏的女子,她像鹰,会愿意高飞,去看更广阔的天地,虽然有时候会像是只百灵鸟,嘤咛低语解人烦忧,但鹰就是鹰,绝不会一世都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她,和旁人不一样……” 柔声说完这些,白胜文终于望向自己的兄弟:“你中意她,保护她,爱惜她,给她最好的生活,那自然是好。胜武,爱人总是有不同的方式,你中意文岚,自然就想把自己觉得最好的给她,不管是一个包子,还是一件衣服,抑或是你觉得好的生活。我也如此,只是我爱人的方式与你不相同。我中意文岚,就想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她想纺线,我就帮她造纺线机;她想做生意,我就去学会算盘,哪怕她不用我做她的帐房先生。她是大树,我就是与她比肩的另一棵大树,拉着她的手一起沐浴阳光,一起看彩虹、看流霞,在风雨里手牵着手共同抵抗风雨;她是鹰,那我就愿意做另一只鹰,伴她左右,一起去看天地苍茫——我很努力的,想要能与她比肩,让自己能匹配得上她……仅此而已。” 四目相对,白胜武咽了下口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兄弟都中意文岚,可是却又爱得如此不同。 或许,大哥是文岚的知己吧?!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白胜武慌忙摇头,让自己甩去那生出的挫败感。 就像大哥说的,爱人的方式各不相同,他为什么要和大哥去比呢? 他中意文岚,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他不相信文岚会无知无觉,会不感动? 再说了,她想做生意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愿意做就去做呗!等以后他成了将军,也不会拘着她在家,等她累了,厌了,那就回到他盖的园子,听他请来的戏班子唱戏,岂不好? 想到这里,白胜武又乐了,看看白胜文,沉声道:“虽然你真的比我更懂文岚,但大哥,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手的……” 声音稍顿,他忽然又低声问:“若是我求你放手,把文岚让给我,你肯不肯?” 白胜文失笑,望着白胜武,和声问:“你会吗?你要求我?” 眨了两下眼,白胜武到底还是摇头:“我没那么没用!” 是啊,胜武不会求他,虽然哪怕胜武求,他也不会让,可是以胜武的性格,又怎么会卑微地开口求他这个做哥哥的相让呢? 白胜文笑着,张了张嘴,到底还只是笑着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真的想求呢!可是求了又如何,他倒是舍得下脸面,也不觉得开口求人相让是不光彩的事,更不怕丢人,可就算是开了口,胜武也不会让呢! 摇了摇头,白胜文转过头去看向许文岚,见她动了动脑袋,又侧过另一边睡,不禁翘起嘴角。 伸出手,把披在许文岚身上的他的衣服拉了拉,他轻轻地拍了拍许文岚的背:“一定吓到了……” 声音低低,像怕惊到了许文岚,可是落在许文岚身上的目光却又隐带着笑意。 许文岚背对着两兄弟,眼睛虽然仍是紧闭着,睫毛却是颤了颤。 或许,她真的该认真地考虑了。 不管是胜文,还是胜武,他们虽然爱她的方式各不相同,但对她的情意却真的都令她动容。 都——已经是大人了呢!不再是她觉得小的男孩子们。那样的情意,又有哪个女人不会心动呢? 咬了咬唇,许文岚脸上微现一抹红晕——终究,又要长大了呢! 装着什么都没听到,可是半梦半醒间,被白胜文摇醒时,许文岚还是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 “到了吗?”目光转开,一眼看到前面挑出的幌子,许文岚不禁低呼一声:“啊,前面就是啦!说是二婶开了绣坊——花意坊。” 可不就是!去年王氏终于开起了绣坊,白草儿还从他们的布艺店拿了些货过来卖,她记得就是这个名字。 第四百零七章 人总是会变 三个人进店的时候,白草儿正在低头理帐,一听到叫她,人先是怔住,然后才抬起头,太过突然,以至于没有办法掩饰住脸上的惊愕。 “你、你们怎么来了?”瞪大了眼,白草儿缓了缓才露出笑来,走出柜台,笑道:“真是太意外了,胜文哥,听说你中了秀才,我们全家都为你开心,只可惜家里事多,忙不开,这才没亲自去道贺。” 白胜文笑眯眯:“没关系,都是自家人。再说二婶不是让人捎了贺礼吗?” “应该的,胜文哥这么大的喜事,可不是得好好贺贺。”白草儿笑着又转向白胜武:“府城可好?胜武哥看着又结实了不少,都比我高那么多了……”说着话还比划了下,眉眼皆弯,带出几分少女的明媚。 等看向许文岚时,笑却是收敛了几分,只道:“我知道,文岚一定会好的。” 许文岚一下就笑了起来:“可不是!我自然会好的。”上下打量白草儿,她很直接地道:“草儿你看起来也好,可是变了好多……” 白二叔一家迁到哈拉之后,就一向少见,距上回见着白草儿已经是两年前了吧? 当年那个瘦削,面色腊黄,头发枯干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抽条成身材苗条的少女,脸上粉嫩嫩的,头发又黑又亮,哪里还是当年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可白草儿变化最大的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她这个人。 从前的白草儿总是透着股阴郁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那么舒服,总觉得她就像只不会叫的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你一口似的。 可是现在的白草儿,脸上带着笑,和气又明朗,说话圆滑,处事稳妥,倒像是身上的刺都收了,整个人都像被磨光的玉石,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 许是日子终于过得舒坦了,再不像之前在白家一样被人笑被人欺吧? 知道许文岚在看她,白草儿反倒笑了,挑眉睨她:“我自然是比不上你,可是总也得让自己过得好才是吧?” 一句话,到底还是流露出当年的小性子。 要说当年白草儿和许文岚还真说不上要好。 一开始许文岚觉得白草儿委屈,也替这小姑娘着想,可一来二去,就觉得这小姑娘心机有点深,不是她喜欢的,自然而然就疏远了。 白草儿那会儿心里是憋着一肚子怨气的,总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对许文岚轻而易举就得了大伯家的疼爱,还有爷的另眼相待也很是嫉妒,两人也曾发生过争执,可是这会儿心气平和下来,倒也佩服许文岚。 不是谁都能那样随遇而安的,也不是谁都能像许文岚一样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总是想着法子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 那会儿她觉得许文岚瞎折腾,可后来却越来越觉得像许文岚那样活法就对了。 要不是许文岚,或许大伯家仍像从前一样在白家任劳任怨地过苦日子,怎么会像现在一样全家人人都过得那么好? 打从离开黑水,她就发了誓,一定要像许文岚一样想着法子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可,任是再努力,还是比不上许文岚…… “你许姑娘的名字,我们哈拉可都听说了,都说你是下金蛋的鸡,还说你和郭布罗家……”白草儿话还没说完,白家兄弟同时咳嗽了起来。 许文岚眼角一扫,反倒笑了:“谁还管得了别人说啥呢?只是没想到那样的谣言竟能传到哈拉这边。” 扭头看看白胜文,再看看白胜武,白草儿抿着嘴笑了:“难得你们来,可是得多住些日子……娘,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喊了声,白草儿撩了帘子,招呼三人去后院。 小小的铺子,和大朱氏的布艺店多有相似,前头是铺面,设了前堂、后堂,后头就是一个小院子,可居家过日子。 进了后院,正巧王氏迎出屋来,一身鲜亮的红衫,头戴一根银簪子,手上还戴了一枚银顶针,王氏看起来竟似年轻了十岁,这么一打扮,可真半点都看不出白家那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了。 看到三人,王氏也是惊讶,可脸上却露出真心的笑来:“大宝、二宝来了,文岚,快里面坐,昨个儿我还念叨着你娘呢,可巧你们今个儿就来了……” 拉了文岚进屋,王氏又要去烧糖水荷包蛋,还是文岚拉住了她,她才坐下身,喊了白草儿倒茶。 那头白草儿手脚利落地倒了茶,又拿了个盒子,打开来又是糖又是点心的,倒让许文岚看得一怔。 这放在后院的,就不是铺子里待客的,显是白草儿从前在白家吃不着这些个,现在能当家做主了,自然可着劲地想吃啥就吃啥,就是不吃,摆那看着心里也舒坦。 白草儿没觉察许文岚看她的眼神,只是一昧让客:“吃块这个点心,可好吃了,听说是从宫里传出的方子,我也不知真假,但吃着的确和旁的点心不一样。” 许文岚就笑,还真的拿了点心来尝。 王氏也让客,不过和白草儿的热情相比,就正常多了:“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了些,我就总是惦记着你娘,要不是当年你娘帮着我们娘俩,哪儿会有现在的日子……” “娘……”白草儿低咳一声,打断王氏的话,淡淡道:“爹快回来了!” 王氏应了声,笑道:“你二叔忙,见天的在外头给人打家具……说起来,到底还是县城里活儿,不像乡下……他这人一饿立刻就得吃上饭,要不就要发脾气,我就说草儿你得提醒着我点,让你爹一进门就得吃上饭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有立刻起身去灶房。许文岚看一眼王氏,见她嘴角挂着笑,眼神明净,早没从前的畏缩,不禁也笑起来。 嘴上那么说,可心里对白应禄已经没有那么怕了,可见白应禄这些年还真是说到做到,真的戒了酒也不再打老婆孩子了。 人啊,总是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的,有些是好,有些是坏,自然,像白草儿和王氏这样的改变,许文岚还是乐见的,只不知二叔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第四百零八章 被管住 天擦黑时,许文岚终于见到了白应禄。 人还没进屋,先就闻到旱烟的味道,浓得呛鼻子,那股味,就和白老爷子那样几十年的烟枪一样浓。 等到白应禄进了屋,许文岚才知道那是白应禄身上的味儿,就和白老爷子一样,现在的白应禄身上一直捏着根旱烟袋,走到哪儿抽到哪儿。 抽烟不过三年,已经是一口黄牙,一张嘴笑时最是明显。 看到侄子人、侄女,白应禄也是高兴,张嘴就问做了什么吃的,有肉没?听到王氏说买了烧鸡,又炖了红绕肉、川白肉,他满意地点点头,迟疑下又问:“两孩子都大了,要不买点酒给他们喝?” 王氏立刻就皱眉,睨着白应禄嗔道:“不是你又犯了酒瘾了吧?” “哪儿呀?”白应禄忙摇手,目光落在断了一截的小指上,眼神黯了几分,忙又放下了手:“我是真的看孩子们来了——放心,就是买了酒,我也不喝。” 王氏白了他一眼,想了想才道:“要不,草儿,去买点那什么米酒?我听说那还是从南边进来的,一点都不醉人。” 白胜文哪儿能让白草儿去买酒,忙拉住:“二婶,您可别再忙乎了,酒啊,我们兄弟都不爱喝,你看胜武,最爱吃肉了,您那一大碗红烧肉就够他解馋了。” 被大哥说馋,白胜武也不恼,其实这些年他们家过得好了,哪里还用特意解馋?天天都吃得好,就是他在府城学武那也没亏过嘴。 不过白胜武从小就在长辈面前讨喜,这会自然立刻顺着白胜文的话笑道:“我哥说得是,二婶做饭好吃,我们可不会和您外道,二叔都回来了,咱就快上桌吧!我都闻着香味了。” 他这么一说,王氏也开心起来,笑着虚点了下:“可是你们说的,可得把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许剩,剩了就是不爱吃二婶做的饭了。” 许文岚一笑,忙跟在白草儿后面去了灶房帮忙。 白应禄看着王氏她们出了屋,忙从炕琴底下抽出小木盒,先装了点旱烟,深深吸上一口才和两个侄子说上话:“你二婶啊,不比从前,管你二叔管得那叫一个严啊!瞧瞧,连抽烟都得背着多抽几口……这日子过的,酒也喝不成了,要是还不能抽几口,还有啥意思?” 白胜文笑笑,没说话,倒是白胜武笑着翘大拇指:“二叔言出必行,说戒酒就戒酒,才是真汉子,爷们!” 一下被说乐了,白应禄笑道:“什么汉子不汉子,爷们不爷们的,没看到你二叔被老娘们管得一愣一愣的?你们两儿啊,以后可别像你二叔似的,没用——”声音一顿,他看看两个侄儿,又往门口看,才小声道:“要我说,都别听你娘的娶文岚,那小丫头片子,要娶了她,那过的日子得比你二叔还不如……” 两兄弟目光一对,都笑了,谁都没接二叔的话茬。 白应禄满足地抽着旱烟袋,笑道:“你二叔我啊,现在就是好好赚钱!赚的每一文钱都交你二婶攒着,等以后就招个女婿给我们老两口养老。你说,这招婿上门,家里没点家资人家怎么肯啊?所以我说,攒够了钱,就去买几亩地,不管怎么着,有了地那心里头就觉得有了指望,不慌啊。” 白胜文这才点头:“二叔说得是,我看草儿妹妹现在也是能干的,以后一定能撑起这个家。” 点点头,白应禄笑笑,忽然感慨道:“从前你爷也说,你奶也说,你三叔也是老和我说,那些认识的更是笑话我,就总觉得吧,是得有个儿子。可到了哈拉,谁认识你是谁呀?也不知你家事儿,没人在耳朵边上念叨,我还真是想明白了,就没儿子也不打紧,我多赚点钱,招个上门女婿,可不就是半个儿子了?你说,要早就想明白了,哪儿还会……唉,真是的,我和你们两说这个干啥?就算是胜文是秀才了,可是也不懂这些个事啊……” 哈哈笑着,白应禄看来是真的想开了,虽说人比从前瘦了,黑了,可精气神却是好的。 “呀!”正说话间,王氏端着托盘进来了,一进屋就嚷起来:“你咋又在屋里抽烟啊?我那还摆着绣品呢,熏上烟味可咋办?快出去抽去……” 白应禄咕喃一声,却到底还是顺从地起身,端到门口去抽烟了。 白胜武呵呵笑,跟过去和二叔一起坐在门坎上:“我陪着二叔,等一会儿咱们一起上桌吃肉。” 白应禄就笑着拍了拍白胜武的脑袋,小声道:“咱不和老娘们一般见识……她那绣品,是要卖大钱的,不能染上烟味……” 可巧许文岚从灶房出来,就听到这句了。 抿嘴一笑,她虽没说话,可是心里却暗道:果然女人还是要能赚钱才成。就算是现在都说男人养女人天经地义,没人觉得不对,可说到底,家里谁赚得多谁就能说话声儿大,不单只现代这样,这年代也是一样的。 “爹,您少抽点吧!”白草儿也不像从前一样畏惧自家爹,直接就去抢他手上的旱烟袋。 白应禄也不恼,任由白草儿抢去旱烟袋,嘴上只抱怨:“我这才抽几口旱烟袋,又不费什么钱,你看高老太爷,他儿子还拿那个什么***给他抽着,老鼻子钱了……” 许文岚直接就呛到口水了:什么***?该不会是鸦片吧?我的娘耶!都到鸦片战争的时候了?不、不对,没到那年月呢!可怎么就来鸦片了呢? 眨巴眨巴眼,许文岚小声问:“啥***啊?” 白应禄淡淡道:“就也是烟,不过可金贵了,高家大爷从南边买回来的,说是一小块就十两银子,特意买来孝敬老太爷的,说是抽那个能延年益寿……”说着话还啧了舌,十足羡慕。 许文岚魂都要吓飞了:“二叔可别抽那个,名儿叫得好听,可其实是毒的,会要人命的!” 白应禄翻了翻眼皮,瞥了眼许文岚,分明就是不信。 自打许文岚在他面前说生不出儿子怪他之后,白应禄对这个名份上的侄女是看不上眼了,这会只是哼哼两声:“你二叔哪儿那命啊,那么金贵的东西,也不是给我这种穷人抽的啊!” 第四百零九章 你可真会啊 许文岚被噎了这么一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话是这么说,现在那***也实在是个贵东西,想来一时半会流行不开,可以后遍地都是烟馆,就是穷人也避不开…… 犹豫片刻,许文岚还是小声道:“那不是个好东西……” 白应禄撇了撇嘴角,根本懒得理会许文岚。 倒是白胜文立刻就道:“以后我一定在白家家训里写明,凡我们子孙后代都不得吸食***。” 许文岚大感欣慰,看着白胜文的目光很是温柔,白胜武却是忍不住白了自家大哥一眼。 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呢?讨好文岚,那、那个我们是咋回事? 一想明白这茬,他看白胜文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怨意:好你个大哥啊,居然耍小心眼儿。 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家兄弟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白胜文仍是笑盈盈的,望着许文岚眼神温柔至极。 人少,也就没分男女桌坐,王氏招呼大家入座,白胜文帮忙摆筷,很自然地就招呼许文岚坐在他身边。 许文岚点头,还没入座,一人抢过来,直接挤开许文岚一屁股坐了下去,却是白胜武。 白了他一眼,许文岚也不在意,就挨着白胜武坐了,白胜武冲着白胜文示威似地扬了扬下巴,又一伸碗:“给我来碗炖菜。” 东北人爱吃炖菜,连汤带菜的热乎乎的一碗暖着肠胃。 许文岚都没有多想,接过碗直接就盛一碗川白肉递过去。 这川白肉,就是酸菜粉条炖五花肉片,肉片切得薄薄的,后放,鲜香有味,是东北人常吃的大炖菜。 许文岚盛了一碗给白胜武,根本就没留意到他嘚涩的样子,只是又问旁人要不要也来一碗热乎乎的川白肉。 王氏她们客气,自然不让许文岚盛,白应禄头扭着和白胜武说话,像没听到,连白胜文也直摇手,许文岚也就放下了勺子,她这头才放下勺子,白胜文忽地就站了起来,拿起了勺子,许文岚还在奇怪他刚才不是说不要吗?就见白胜文伸手过来拿起了她的碗,直接盛了碗川白肉又放在她面前。 清汤少菜,一碗汤里只得几根粉条,一簇酸菜,薄薄的一片白肉。 许文岚低头看看,就笑了:白胜文还记得她只爱喝汤,不爱那炖菜里头的肥肉片呢! 她一笑,白胜文也就笑了,四目相对,温情脉脉。 正捧着碗喝汤的白胜武差点就呛到。 好嘛!哥,你可真会啊! 捧着汤碗,他都有些咽不下去了。 他让文岚给他盛汤,哥却是给文岚盛汤,会不会文岚觉得哥好了? 眼神不自觉地飘过去,他越想脑袋越疼,连王氏给他夹红烧肉,他都没有觉察。 “二宝……”王氏低唤了一声,见白胜武还没反应,不禁扬起了眉,带着几分奇怪,倒是白草儿,轻轻碰了碰娘,又使了个眼色。 顺着她的眼神看看许文岚,王氏忽地一下就明白过来,也不再叫,低下头抿了嘴直笑。 王氏母女两个看明白了,白应禄自然也看明白了,皱着眉,看看两兄弟再看看许文岚,这一顿饭,眉毛就没松开过。 吃过饭,许文岚自然帮手捡桌子,又要洗碗,却被王氏推了回去。 转出灶房,还想去正房里,没等进屋就听到白应禄在说:“扰事精似的,不是咱白家的福……你们哥俩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生份了……” 脚步一顿,许文岚就不好再进去了,隐约听到里头白应禄又说了好些,反正多半是她的坏话,间中夹着白胜武的争辩:“二叔,文岚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啥也不知道,甭乱说……” “我乍乱说了?看你哥,就比你懂事儿……” 是啊,哥是懂事,二哥还知道帮着她争辩呢?他却是半声都不知,是因为他们是来求二叔的? 许文岚抿着唇,心里有难言的失落。 “文岚……”后头白草儿过来,许文岚回过头去笑笑,掩去了那抹心伤。 “今晚上你和我睡吧……”白草儿往正房那边瞅了眼,还在奇怪,许文岚已经点头,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今晚上咱们睡一处……现在就回你屋吧!”不知为什么,许文岚想快点离开,只是才迈步,就听到里头传出白胜文的声音,她的脚步一下就定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二叔,”白胜文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怒意,大概此刻他脸上还带着笑意。 “我知道您是好意,为着我们兄弟和咱们白家着想。但二叔,您说错人了。要说有扰事精,也是我们兄弟两个,不是文岚。” 白胜文笑了笑,平声道:“当年文岚刚到咱们白家时,是我娘说了让她随便从我们两兄弟中挑一个的,这本来就是咱们白家说的话,怎么现在反倒又要怪文岚呢?再说了,从头到尾,文岚都没说就中意了我们两兄弟里的谁,是我们两兄弟自己爱慕文岚,才争执不下。二叔啊,我知道你担心我们为了文岚反目成仇,可我们是亲兄弟,会争会抢也会心生怨意,可到底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打碎骨头还连着筋,怎么可能就成了仇人呢?难道在您心里,我们兄弟就这么混帐?!” “那、那倒也不是……”白应禄的声儿也小了。 白胜文的声音反倒高了一分,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知道二叔您心里还是有点恼着文岚的,可二叔,文岚现在是我们的妹子,以后或许会是我们兄弟哪个的妻子,就算她不选我们,那也一世是我们的妹子,是我们大房的亲人。要是您心里头总是存着一个疙瘩,不容于文岚,那就是不待见我们大房这门亲戚。虽说爹娘不在跟前,但我也可以替他们作个主,就断了这门亲戚吧!我们两兄弟就带着文岚回黑水……” 白胜文说着话,人也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白应禄更急了,一把扯住白胜文跟着站了起来:“大宝,你这是干啥?就因为二叔说了几句话,你不爱听了,就要断了这门亲戚?你咋想的啊?还说你最懂事呢!” 第四百一十章 你中意哪个 白应禄越说越气,可是看白胜文一直没有应声,连眉毛都没有为颤一下,他又有些丧气。 “好好好,你如今是秀才公了,也不把我这二叔放在眼里……算了,你就当之前那些话我没说过好了。” 挥了挥手,他松开白胜文的胳膊:“你也别生气了,是二叔小心眼儿,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这个做叔叔的本来就不该管。” 白胜文一笑,竟是深深行了一礼,就好像刚才一直端着的不是他一样:“是侄儿不好,给二叔赔个礼。二叔一向大度,一定不会生侄儿的气。” 他这么低声下气的,倒把白应禄气坏了,虚点了点他:“你这小子啊……” 外头的许文岚嘴角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哥这个人啊,总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种事,那是做惯了的,顺手的很。 回过头,对着正盯着她看的白草儿一笑,许文岚笑盈盈地挽起她的手:“咱们回屋去吧!” 白草儿现在是阳光灿烂的样子,可是不在人前,却还是少言少语的样子,倒是客气,洗漱都让许文岚先,等到两人都收拾好了,上了炕,躺进背窝里了,她才小声问:“你和大宝、二宝哥他们……” 没有回头,仍是背对着白草儿,许文岚只是低声反问:“什么?” “你懂的。”白草儿欠起了身,从上面看许文岚。 可是许文岚背对着她,她就是欠起了身也是看不大清许文岚的神情。 有些丧气,她倒回被窝里,小声道:“他们从小就护着你……”从来都没有人这样护着她,除了娘。 咬了咬嘴唇,白草儿闷声问:“你到底中意哪个?” 一句话闹得许文岚也睡不着了,瞪着眼,看着墙,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隐约的,她有些感觉,却又抓不着,说不清。 白草儿等了半天,没听到许文岚回答,忍不住又追问道:“你该不会是两个都喜欢吧?” 见许文岚还是没回答,她忍不住恼了:“我两个堂哥都那么好,不管是哪个,姑娘们都喜欢得不得了,你倒好,还不知道选哪个了!我说许文岚,你不会是挑花了眼,两个都想要吧?” 眨眨眼,许文岚忍不住就笑了,转过身,看着忽地一下坐起身的白草儿,故意逗她:“我要是真的两个都想要呢!?不是你说,他们两个都好的吗?” 白草儿瞪大了眼,没有了白天的圆滑,脸都气得通红,半晌骂道:“不要脸!” 可不就是不要脸,两个都好就两个都要?就没听过哪家姑娘好意思这么说的。 许文岚吃吃地笑,也不恼白草儿骂她,偏过脸去,低声细语:“就是……也不成的呢!” 就是现代,要是一个女人同时交两个男朋友都要被人骂呢,何况这个年代? 可要说,她到底想选哪个?许文岚现在还真是回答不上来。 不管了,感情这种事哪有一定的?说不定这么她不知道怎么选,可下一秒就突然和哪个看上眼了,爱情要是来了,挡都挡不住。 “我都不愁,你愁个什么劲呢?”低声呢喃着,她转身过去,打了个哈欠。 白草儿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服:“你还真能睡着啊!要是我也有这么……” 话说了一半,小姑娘有些害臊,但立刻她又硬气起来,就算脸上还在发烧,仍咬牙道:“有什么可害臊的,到时候是要招婿上门的,我可得睁大了眼好好挑……” 许文岚扑哧一声笑出,恼得白草儿伸手来推她,她也不睁眼,只是低声笑。 睡得却并不安稳,第二天起得晚了,到了正房时,正听到白胜武在绘声绘色讲他们路遇黑店,他如何如何勇逮贼首的故事。 王氏听得直拍胸脯,白应禄却是脸上放光:“不愧是我侄儿,厉害!要我说你爷这名可没白给你们起,可不就是一文武了?” 正说得热闹,衙门里来了人,说是大人一会就升堂,还请白秀才去做个人证。 因为白胜文是秀才,那差人很是客气,还说许文岚也可以不去上堂。 这就是优待了。在古代上公堂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女子,上堂那就是出丑的事儿,甚至有那黑心官想要坑哪家,都不用做别的,只要让那家女眷多上几回公堂,就毁了那家的清誉。 许文岚虽然对案件怎么判很是好奇,但到底还是克制,对着看过来的白胜文摇摇头,没有跟着去公堂看热闹。 白胜文已经和二叔说好了要改造那纺线机的事儿,许文岚留下来正好和白二叔说怎么改造机器的事儿。 只是她说了半天,白二叔吧嗒吧嗒地抽烟,半声都不吭,也不知他听懂还是没听懂。 许文岚有些气苦,知道这位还生着她的气呢!说真的,她当初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好不?这生儿生女可不就真是在男人嘛! 顺了顺气,许文岚心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二叔,我刚才说的您是不是没听懂啊?” 白应禄眼一翻:“我咋个没听懂啊?不就是那么点活儿吗?别看我现在少了根指头,那点活儿不在话下。” 果然,还是得激将。 许文岚就笑:“那二叔,就麻烦您了。这个机器我是要派上用场的,您可得答应我,不能泄出去哦!” 白应禄哼了一声,没答话。 许文岚笑笑,心道她倒是想道个歉,说声自己说得不对,可要道歉就又得提那茬,只会让白应禄更生气,索性就什么都不说,这么含糊着过去。 当下,也不说别的,只是陪尽了笑脸。 白应禄偷偷用眼盯她一眼,见不管他怎么冷脸,许文岚始终都是笑盈盈的,面上倒有些松动。 白二叔干活的确是把好手,也不用许文岚打下手,她在旁边几乎就是看热闹的,只得去灶房烧水,添水勤些。 本来还想做饭来着,可王氏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只得作罢。 白草儿倒是对她这个纺线机很是感兴趣:“我听说你要纺什么羊毛线?咋不纺棉线?还能织布!虽说咱这不产棉,但那个棉线不是更好纺些?” 第四百一十一章 跟回个尾巴 白草儿问得认真,许文岚也乐于回答:“棉线是比羊毛线好纺,可满大街都是卖棉布的,咱们自己纺出来又能卖几个钱?” 眨巴眨巴眼,白草儿小声问:“那你这个羊毛线是再织成羊毛布?是不是和那个羊毛毡一样啊?又硬又扎的,怎么能往身上穿呢?谁买啊!?” 许文岚哈哈一笑:“谁说要织成羊毛布了?你放心,绝对不会像羊毛毡一样扎人的。虽说现在还没做出来,但我想这从来没有过的东西肯定还是能卖得好的……” 不管什么东西,新鲜出奇才最吸引眼球,许文岚对毛线生意还是抱了很大希望的。 一听到会卖得好,白草儿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能好成什么样?就和你做的那个北糖一样?” 许文岚笑睨了眼白草儿,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抿了唇,白草儿低下头去,半晌都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文岚也没那个心思去和白草儿说话,只回院里盯着二叔干活。 干叔手把快,一架纺线机看样子一天就能改完:“二叔,要是没有原来的纺线机,让你自己做一台,大概得多长时间啊?” 白应禄瞄她一眼,挺了挺胸膛:“要我一个人,就慢了,大概总也得五六天的样子吧!” 许文岚“哦”了一声,想想又问:“那要是多雇几个人呢?二叔,这纺线机要是计算成本,你大概多少钱能卖呢?” 眉毛一掀,白应禄哼道:“你瞧不起我是吧?就帮你们做点小玩意儿,还要钱?你二叔是没本事,可也不会赚你们小孩家家的钱……” 哟,原来不是没脾气,而是藏起来了。 许文岚嘻嘻一笑:“小孩家家的就不是钱了?二叔,你是怕人说你占我们便宜咋的?您放心,生意归生意,和您是我二叔有啥关系?再说了,您说小玩意儿,是,帮我改这一台是小玩意,可是我要是要个百八十台呢?” 白应禄一惊,瞪眼看许文岚:“丫头,叔知道你赚了点钱,可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谁家赚钱容易啊?有钱就攒着买地,说到底,地才是根本,劲尽祸害啥呀?” 许文岚一笑:“二叔,知道您怕我乱来,可您放心,我啊,可不是乱来。说真的,您帮着算算,这纺线机一台多少钱?别和我说纯成本,您啊,到时得雇人,自己再赚一点钱——别发火,就算是您不想和自己侄女扯上钱,可还不吃饭了?做活儿那自然得赚钱,您也别说别的,少赚点就啥都有了……” 张了张嘴,白应禄到底还是没有再拒绝,只是小声嘀咕:“胡闹,乱来……” 许文岚也不恼,只道:“二叔,您想啊,要是我爹娘没松口,那我们敢来找您吗?为啥跑到哈拉来找您,那不也是想着这纺线机不能让外人偷师吗?这么着,二叔,您要是心里还觉得不得劲,那以后要是您把纺线机卖给别人,每卖一台提我一成钱,多卖几台可不就把您赚我那钱还回来了?” 她这话,白应禄听得直乐:“啥玩意儿啊?还别人上我这儿买?咱大东北的,谁像你似的傻了吧叽的还纺啥羊毛线……咳,我也不是说你傻啊!说真的,叔可不觉得你们这什么羊毛线也卖出啥钱。” 许文岚也不恼,只道:“这能不能卖钱您别管,就告诉我这纺线机要是您来做,卖我能多少钱一台就中。”虽说纺线机是经由她和白胜文改良的,可许文岚没想和二叔说什么技术之类的话。一来这个东西之后是瞒不住的,二来也算卖个人情给二叔。 看许文岚说得认真,白应禄也不禁认真起来,看了她半晌,才点头:“中,我回头算算。成了,你也别撂这看了,再一会儿我就安好了。” 许文岚点点头,转去灶房帮王氏的忙。 王氏偷眼看她,显然是已经听到她和二叔的话:“文岚,那个纺线机以后真有人买?” 许文岚点头:“肯定有人买的。” 吁了口气,王氏小声道:“要真有人买,那你二叔也算能有个固定的活计,到底今个儿东家明个西家的做活,不是个办法。” 许文岚头一偏,想了想才道:“二婶,二叔没想过要自己开个木匠铺子?虽说现在一般人家盖新房子都会找人打家具,可也有那多年老宅想要换个家具啥的,要是自己打了家具在店里卖,也未必就没有人上门买啊?” 点点头,王氏叹道:“你说的倒也是,可是你二叔啊,总是觉得庄户人家出身,地是根本,就想攒着钱买地。像我们现在租住的这铺子,也是我好说歹说他才应了开铺子的。” 许文岚一听王氏这么说,也就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这年头的观念都这样,觉得土地才是根本,所有的农民都是这样,哪怕搬到城里住,可是心里还是念着要有块地,不能说二叔的想法不对,就是她,不也还买了地吗? 快到晌午,王氏的饭都摆上桌了,白氏兄弟还没有回来,王氏就几次催着草儿在门口看,草儿连看了几次,终于嚷道:“我哥他们回来了……咦,还跟着个……” 可不是跟了个尾巴回来,迎出去一看,许文岚还奇怪怎么陈安居然跟着回来了呢? 冲着白胜文使了个眼色,许文岚倒不好当着陈安的面问,白胜文笑笑,没当面说啥,可那意思却是已经知道许文岚想问啥了。 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儿子,白应禄对男孩格外的好,哪怕陈安默不作声,总是低着头,他也乐意拿果子逗他。 “我说你们两小子行啊!出门一上午就拐回来一个小小子,哪儿来的啊?” 白胜武直接就道:“二叔,我不和你说了,就路上遇到的那伙贼人——这小兄弟就是被那贼人害了的,他爹娘都死了,就他一个活下来,还被那两坏东西欺负,像长工似的给他们干活。” 白应禄呀了一声,看向陈安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怜惜,就连王氏和白草儿都可怜起陈安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亲人恶人 “这个给你吃,很甜的。”把糖塞进陈安手里,白草儿顺手揉了揉陈安的头。 小可怜一个,她从前虽然被欺负,可到底还是有爹有娘的。 陈安半垂着眼,看着手里的糖,口齿微动,到底还是把糖塞进了嘴里,也不嚼,就那么含着。 白胜文冲着许文岚使了个眼色,许文岚立刻知机,抽身跟在白胜文后头出了屋。 走得离正房远了些,白胜文才停下脚步,等许文岚凑近,压低了声音道:“昨个儿张捕头一进城就去找了陈安的祖父家。” “咦?”许文岚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正房。 既然都已经找到家人了,怎么还会跟着回来? 白胜文低叹了声,才道:“张捕头找到陈家,直接就把陈安也带过去了,谁知道那家人说根本就不认识陈安,还说他家的二儿子全家都被贼人杀了,连那个小孙子也一起死掉了,说是前些日子人都已经下葬了,一家三口就葬在他们陈家的祖坟里……” 许文岚听得都傻了,忍不住问:“真是那家?”问完她就觉得自己问的太傻。 张捕头就是本地人,本乡本土的又怎么会找错人呢? 白胜文点着头,声音却是低沉:“听说陈安的爹是那家的庶子,虽说陈家也不是大富之家,但家里妻妾几个,争斗得也挺厉害的,陈安的爹在家里什么好处都没有,反被人呼来喝去,一气之下才离家出走,在府城倒是做了布行生意,也算是小有名气。这回回来,就是想衣锦还乡,让看不起他的嫡母、兄弟看一看他如今出息了。可是没想到,竟是被贼人害死……那陈家不认陈安,我想多半还是为着他爹留下来的生意,好像那家的大儿子已经赶到府城接管了陈安家的生意……”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那些山贼是为了钱,自己的亲人还是为了钱,陈安好好的一个孩子,不只没了爹娘,连家都没了,甚至别人都不承认他还活着,生生把他说成了个死人。 一声叹息,许文岚只觉得这事儿真是匪夷所思,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死人”呢? “那,陈安怎么办?” 白胜文摇摇头:“现在他也没地方去,张捕头说就让他在衙门里呆着也不是办法,所以这几天我先带过来……” 许文岚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到里头白胜武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太响,连他们在外头说悄悄话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要我说,那黑心的老头子比那山贼还坏!”白胜武的嗓门本来就大,这会更是吼得震山响:“我说陈安,你别怕!哥带你去把你家的布行抢回来!我就不信了,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大不了咱们去告,非得让那老头子把你家的东西还给你……” 一旁的白应禄也跟着叫好:“说得对!咱们也去做证,不能让他们白抢了小安的家产……” 看来屋里也在说这事儿,竟是没避着那孩子。 许文岚一叹,忙跟在白胜文身后进了屋。 一进屋,白胜文就皱眉低喝:“胜武,你又浑说什么?这些事儿是你能摆平的?” “哥呀,你也太胆小了!陈安的事你不生气?怎么就有这么坏的人呢?咱们要是不帮着陈安,他一个小孩家家的可怎么办啊?” 白胜文横了眼兄弟,对着陈安温言安抚:“你莫怕,这个大哥也是好心……” 陈安抿着唇,抬眼看了眼白胜文,小小年纪竟是话说得有条有理:“我知道,这个哥哥是我恩人,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 虽是说得清楚,可是到底是个才八、九岁的孩子,眼一眨,泪水到底滚了出来:“我、我明明没死的……” 这一哭,竟是再也忍不住了,咧着嘴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连去灶房热菜的王氏都过来看,一看这孩子哭得这么惨,忍不住把人抱进怀里,轻声哄着,又用眼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自己媳妇这么哄着一个男孩,白应禄倒触动了心眼:“真是的,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不要呢?这要是我家的,得乐死了……” 白胜文一怔,不禁去看白应禄,只是目光忽闪,到底是没说出别的话来。 白胜武仍在气愤:“不行,大哥,你是秀才,你出面肯定比我好使……” “胡闹!这种事是你说办就办了的?”白了眼白胜武,白胜文等着陈安抽抽涕涕地收了哭声,才低声问:“小安,你是怎么想的?今天张捕头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怕不怕?” 陈安咬着嘴,没说话。 白应禄不禁问:“说啥了?那捕头不帮小安?” 白胜武闷哼一声:“帮啥呀?我看那张捕头说不定还和陈家老头子是一伙的!说啥,他居然说莫要胡来,钱帛动人心,别让人再起了另外的心思……你们听听这话,这不是在威胁小安吗?咋的,他爷他们占了他的财产还不够,还想着害死了小安?!” 白胜武气得不轻,一屋人却都是静了下来。 这不是不可能啊!既然已经不认陈安,还说他已经死了,那陈家想强占了布行是肯定的事,如果陈安大吵大闹,甚至像白胜武说的一样去告,把陈家逼急了,可不真是能做出害了陈安性命的事儿? 白应禄咽了下口水,小声道:“这可是太坏了……不行啊,要不要找个地方先让小安躲躲,这要真是他爷和大爷动了歪心思,真做出那恶事来,咱们可是未必能护得了小安。” “怕啥?”白胜武扬眉:“坏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杀杀杀,你除了打打杀杀还会啥?”许文岚气急,嗔怪了句,只一句,白胜武就立刻没了声儿,他张张嘴似乎还想争辩,可不知怎么的却又消了声儿。 许文岚看着陈安,又和白胜文目光对了下,才沉声道:“小安,这是你家的事,虽说你现在是个孩子,可姐姐觉得你不是普通的孩子,能在那两个坏人手里活下来,可见你是个聪明的……不如,你来告诉大家,你想怎么做?” 第四百一十三章 带我一个 陈安眨巴着眼,没吭声。 白胜文也蹲下身,平视陈安,和许文岚一样没有把陈安看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是选择实言相告:“如果你想去府城告状,那我们就护送你去府城。但你要知道,哥哥虽然是个秀才,可一样只是个普通百姓,就和我的家人一样,都只是百姓,就算是护送你到府城,可能不能告赢,究竟能不能要回你家的产业,这谁都说不好,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护着你……” 陈安咬着嘴唇,低下头,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白胜文:“哥哥,我爷爷他们都说不认识我,一口咬定他们的孙子已经死了——如果去了府城,我们家那些伙计呢?也会像爷爷他们一样说我死了吗?他们也会说不认识我吗?” 白胜文认真想想:“也许会,也许不会,总有些人会被钱收买的,但也可能有人没被收买,在堂上做证。” “不被钱收买?”陈安小大人似地笑了:“连我的亲爷爷新大爷都为了钱指认我是个死人,还说不认识我,甚至还可以在心后会对我下杀手,别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喜欢钱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满屋人都静了下来,白胜武拧着眉头,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文岚一把扯住。 虽说被许文岚拉着,可白胜武还是有些不服气:“怎么可能什么人都爱钱,这世上还有没有点忠义之士了?!” 许文岚一听他又说这样的话,脑袋都要疼了。 连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还就认死理呢?这场官司,还没打已经输了大半,俗话都说“官字两张嘴,有理没钱莫进来”。 世人是会帮着出钱的大爷?还是帮一无所有的孤儿?真当这世上清官是那么好碰的吗? 咬着牙,陈安捏紧了拳头,小声道:“我、我不告了……” 白胜武“呀”的一声,话都没说出来,就被许文岚一把捂住了嘴。 “呜呜……”白胜武扭着头瞪许文岚,大觉委屈。 陈安看看白胜武,忽然笑了,虽然笑得有点让人看着心酸,却仍然笑道:“谢谢哥哥们为我着想,我、我早晚有一天会拿回我家的东西……” 听他咬牙说完这句,白胜文眼睛不禁亮了。 这小孩真是了不得!不过才这么小的年纪,居然也知道隐忍之道,就是他自己,在陈安这个年轻也不过是会耍些小聪明,希望能多护着姐姐,让娘少挨点骂罢了。 也是,陈安这几个月可是受了不少苦,苦难总是会让人早熟。 看着陈安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滑过面颊,白胜文又有些怜惜:到底不过是小孩儿。 伸出手,他轻轻摸了摸陈安的头:“是个好样儿的!哥哥相信你一定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白胜文,陈安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你、你不觉得我怕死?胆小?” 白胜文摇了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安,你以后会做很多大事,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平平安安地长大。” 抿着唇,陈安“嗯嗯”两声,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 王氏看得心疼,拿了帕子给陈安抹眼泪,又哄他:“先不说这些了,看你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大家伙也都饿了,快吃饭吧!” 小小年纪就经受这么多苦难,不光是大人怜惜,就连几个少年少女也觉得这孩子真是怪可怜的,饭桌上,轮着班的给陈安夹菜。 陈安先还小声说谢谢,到后来就不出声了,只是埋着头吃饭,眼泪却是大滴大滴地滴在手背上。 不知怎么的,白应禄只吃了一碗饭就没再添饭了,离了饭桌,坐到门坎闷着头抽烟,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饭桌。 等吃完了饭,王氏哄着陈安睡觉:“别想那么多了,什么事都比不过吃饭睡觉,先吃好了睡好了,才能有力气……” 白应禄冲着白胜文招招手,带着人往前头铺子去,许文岚心里奇怪,忍不住也跟着去。 看到许文岚也跟来,白应禄皱了皱眉,却到底没开口撵人,对坐了,也不开口,只是吧唧唧地抽烟,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那陈安那孩子以后怎么办?” 白胜文叹了一声:“张捕头说送去善堂,但我想着那善堂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且背着人龌龊的勾当都不知有多少,尤其陈安还是这样的身世,送去善堂实在不妥,我想着最好能找个好人家……” “你、你看我怎么样?”没等白胜文说完,白应禄就出了声:“大宝,你是我亲侄子,叔是啥样人,你最清楚的。如果让我们家收养陈安,我一准对他好——你看,中不中?” 白应禄急切地看着白胜文,就等着他说一句话了。 “二叔,你真要收养陈安?”白胜文没有立刻答应,只是皱眉问:“这事儿您和二婶说了吗?” 一句话问中了白应禄的心事,抿着唇,他到底还不能像从前一样说这个家就是他做主。 “我、我去喊你二婶!”白应禄转回后院,也不知是要怎么和王氏商量,但反正好半天都没回前面铺子。 许文岚小声道:“这个事,二婶也不知愿不愿意……” 说着话,她掀了帘子,就看到柜台里发呆的白草儿。 想来,刚才白应禄说的那些话白草儿都听到了。 “草儿?”许文岚试探着叫了声,看到白草儿抬起头来茫然的眼神,就知道白应禄想要收养陈安的事儿对白草儿的冲击不小。 也是,都说好了要招上门女婿,不再介意草儿是个女孩,可谁知道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竟要收养一个男孩呢? 咽了下口水,白草儿涩声道:“小安是个可怜的孩子……”只这一句话,她就再也说不下去。 陈安很可怜,应该有个家庭给他温暖,可那个家也未必就要是她的家啊?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坦日子,爹对她也不像从前一样了,为啥现在又出来这事儿? 白草儿咬着唇,半晌都没有说话,就那么低着头闷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头,看着许文岚沉声道:“你那个羊毛线的生意,带我一个行不?” 许文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白草儿是在给自己找出路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养子 明白了白草儿的心思,许文岚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世上不是没有离心离德的家人,但像白二叔家这样,就让人唏嘘了。 到底从前的生活给白草儿留下了多少创痛,才让她在一听到父母要收养个儿子之后,立刻就开始为自己谋划未来。 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女孩,已经如此早熟。 看许文岚不说话,白草儿反倒笑了:“觉得我太阴沉了?你该不会是想劝我去和爹娘说出自己是怎么想的吧?你觉得,我去爹跟前哭着喊着说不要弟弟——有用?!我爹想儿子想了半辈子,谁要是阻止他要儿子,谁就是他的敌人。好不容易,他现在比从前多疼了我几分,可你信不信,只要我去说不准收养陈安,他立刻就能动手打我?” 歪了脑袋,白草儿苦笑道:“我也想,要是收养了个儿子,是不是我娘会过得更好些?如果有个儿子,真的能让我娘活得更轻松,那我为什么要阻止呢?” “草儿……” “别说了,文岚,我和你不一样,你终究不是姓白……”白草儿低声说着,眼里已经没了光彩:“只有我知道,我娘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受了多少苦……我心疼我娘——这样也好啊,我也十五了,要搁在别家,也都嫁人了,现在他们收养了儿子,那就不会再管我,我想怎样都好……” “可是你猜怎么着?”挑起眉,看着许文岚,白草儿笑笑,原本已经黯下去的眼神忽然又有了几分光亮:“就算是他们想我嫁人,可我也不想这么嫁人呢!文岚,我想像你,嫁什么人自己选。也像你,自己就有钱,不管想做什么事,都没有人挡着!其实我都想得明白,这年头,只要手里有钱,不管你是招婿,还是嫁人,都硬气着呢!你看老姑,她那么刁的人,嫁到郭家是个什么样?外人可能还羡慕郭家有钱,可咱们都知道她过的那叫啥日子——要是她有钱,会那样?” 许文岚想说白草儿想歪了,可是想想,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是草儿想歪了吗?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现实的,要是白莲花有钱,有人在身后撑腰,郭小六怎么敢娶什么贵妾?这还是个奴才出身的男人呢! 抿了抿唇,许文岚终于道:“你要跟我一起做是没问题,但草儿,虽然咱们是姐妹,但丑话我要说在前头,姐妹归姐妹,生意归生意,你想跟着我一起做生意,是要入股?还是要给我打工——啊,我是说做工。” 目光忽闪,白草儿咬牙道:“自然是入股,一百两银子!” 许文岚吓了一跳。 她现在倒不觉得一百两银子多了,可这是白草儿啊!这两年她家才过得好了些,可又没买房,又没买地,要是真有一百两,白二叔还不赶紧着买地了? “这钱……” “钱哪儿来的你不用管,你只说这些钱成不成?我能占多少股?” 还真是认真谈生意的口吻了。 许文岚也认真起来:“要说这门生意和北糖不一样,北糖那门生意开始投入资金的是郭布罗家,所以我没出多少本钱,可现在这羊毛线的生意就不同了,因为没想和郭布罗家合作,所以先期投入资金不会少。你也听到我说要造百台纺线机了。有了纺线机,还要收购毛线,再一个,这毛线纺出来就是本色,想要卖得好,还要染色,也就是还要开个染房,到时候这又是一笔费用。还有人工,想大量生产,请人是必须的,照我预计,这生意先期投入少说也要两千两银子……” 许文岚还没说完,白草儿已经咬牙道:“中,那就算我半股。还有,你左右也是请人,算我一个啊!虽然我没纺过线,可我会刺绣,学纺线也一定比别人快。” 被白草儿说乐了,可白草儿却很是认真:“我是说真的,到时我跟你回黑水去做工。” 这是连家都不想呆了? 许文岚张了中经,却觉有些为难,可巧后堂里白胜文掀帘而出,倒让许文岚觉得解脱了。 用眼神示意,许文岚的眼神飘向白草儿,想让白胜文劝劝白草儿。 白胜文却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三人对立站着,一时都是无言,只听得脚步声急急奔来,白应禄跑进来,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形,已经急着喊道:“你二婶答应了!胜文,快、快着点,帮我和陈安说去……” 声音一顿,他才看到白草儿的脸色发白:“草儿咋了?是不是着凉了?” 只问了一句,还没等草儿回答,他已经兴奋地道:“这回可好了,你要有弟弟了!这回看谁还敢说我没儿子养老送终,你和你娘以后都有靠了!” 白草儿没出声,脸色冷淡。 “二叔,还是先见二婶吧!”回过头,白胜文叫道:“草儿也来。” 在许文岚冲他使眼色时,白胜文只淡淡道:“心结还得他们自己解。” 是啊,人家一家子的事儿,还得他们一家人自己说。 白胜文和许文岚跟着是跟着了,却是不均而同地把白草儿让在前头,还是想着白草儿能和爹娘说真心话。 二叔是兴奋又快活,满脸红光,二婶却似若有所思,看到女儿进来,立刻拉了她到跟前,迟疑好一会儿,才道:“胜文啊,你看这么着行不?我们收养小安,就像当年你娘收养文岚一样,等他再大些,就娶了草儿中不?” “娘……”白草儿原本苍白的脸上浮上红云,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白应禄拧起眉,瞪着王氏,喝道:“你发什么癔症?只听过童养媳,哪听过童养婿的?再说你也不想想他们差着多少呢?俗话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草儿比小安大了不只五岁,你还想着让他们做夫妻?这不是开玩笑吗?!” 白应禄吼得声大,王氏先还低着头,等到后头就猛地一下抬起头来,尖声喝道:“那你想让我怎么着?我的女儿,我攒下来的家业,凭啥就这么给外人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童养婿 “啥外人?那是咱儿子!咋就成外人了呢?”白应禄吼着,好像魔障了一样,都还没认下养子,就已经先把陈安当成儿子了。 看他那个样子,王氏就冷笑起来:“儿子、儿子,他身上可没流着你的血,更不是我肚子里蹦出来的。” 白应禄面色微变,却仍涩声道:“那又怎么样?到时候改了名字,再去官府里入了籍,他就是我的儿子,要是不孝顺,那就是忤逆,官府都不会放过他……” 白胜文皱起眉,心道要这么说,可就不好了…… 抬头看着白应禄,王氏沉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养老,可咱们不都说好了……” “招婿招婿,你就知道招婿,那能一样吗?小安进门,就是姓白,咱们好好养着他,对他好,说不定他还能给咱们考个功名让咱们也当老太爷呢?可你招个女婿上门,那可是不能考科举的,就是以后出去也是要被人笑话的,这和儿子能一样?”白应禄也急着叫,似乎恨不得扯住王氏打上两下好让她清醒过来。 只是这三年,他戒了酒,王氏也不像从前那样逆来顺受的,他一扬手,就醒起不是从前了,立刻就把手垂了下去。 但他这一扬手,王氏还是看到了,一搂白草儿,王氏哑声道:“总之,我肚子里出来的只有草儿一个,我攒下来的也都是给草儿的……” 白草儿一下就哭出声来,搂着王氏,白草儿哭道:“娘啊,有你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你、你还是让爹认下陈安做儿子吧!他、他也是个可怜人。再说了,你要是有儿子,就没人敢再说你坏话了,我、我真的不要紧,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王氏的眼眶也湿了:“草儿啊,娘没关系,没关系的……” 看着抱在一起哭的母女俩,白应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声道:“怎么这样啊,我、我也是想让咱们老了有个依靠,想让草儿出嫁以后有个能给她做靠山的兄弟,你看看胜文胜武,那就是慧儿的依靠,有他们两在,朱家怎么敢欺负慧儿?” 这例子举的! 许文岚都有些无语了。 白慧儿是嫁回自己娘的娘家,亲姥姥姥爷、大舅的,就算是大舅妈变成了婆婆关系要比从前复杂,可也不带欺负她的好吧?就算没有靠山,夫妻恩爱,白慧儿也一样会过得好。 可这会,她是怎么着也不能跟着吐槽的,事情怎么样,只能看二叔自己一家人怎么定了。 吸着鼻子,白草儿抹了抹眼泪:“爹,你想收养小安,就收养他吧,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白应禄大喜:“你说,不管什么事,爹都答应你。” 白草儿点头:“我要跟着文岚去做生意。娘,咱们之前攒下的那点钱,我想入股文岚的生意。既然要出嫁,我总得给自己攒点嫁妆。” “应该的应该的……”白应禄忙点头,想想又道:“草儿他娘,咱们攒的那点钱都给草儿,不能亏待了女儿。地啥的咱先都不买了。” 王氏看了他一眼,没应声,反倒是看白草儿:“你真的要入股?” 白草儿点头,笑道:“娘,我信得过文岚。” 许文岚直接就吐槽了:“你可别那么信任我,这做生意有赚有赔的,可都说不好。”怎么有种要背锅的感觉? 睨着她一笑,白草儿和声道:“你在京里长大的,再怎么知道的都比我们知道得多,我不信你又信谁?” 许文岚想说“我可没说自己在京里长大”,可因着她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些个奇言怪论还真说不出来,她可不只一次说过那些是京里教皇帝的洋人说的了。 这事儿,还真是…… “娘,”白草儿笑眯眯地拉了王氏的手:“那十两银子都给我吧!” 王氏沉默片刻,点头:“好,那银子都给你。” 旁人不觉得有什么,白应禄还觉得这些年家里攒下十两银子不算少了,可许文岚听过白草儿说百两这个数目,就总觉得这娘俩说话另有玄妙了。 一家人又闹又哭,总算是把事情达成一致了,白应禄是乐得不行,王氏母女就总还是淡淡的,白草儿心绪已经平静了,可王氏脸上还是难免有几分阴郁之气。 只是陈安到底是真可怜,回了屋,看到陈安蜷在炕上,连睡着了还拧着眉头,时不时地倒抽气一声,王氏的心也就软了。 叹一声,她轻轻拍醒陈安,心里倒觉得不论如何,她都该对这个孩子好的,到底与他不相干的。 突然被拍醒,陈安尖叫一声,如同受惊的小兽,一下就缩到炕角去了。 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看到一屋子人都在看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却不说话,只是垂下头去不吭声。 还是白应禄凑近,用从来都没有过的温柔声音叫道:“小安啊,过来……这边……”差点就说来爹这儿了。 白胜文看看二叔,心道不管怎么样,二叔是肯定会对陈安好的,这样陈安倒也算是有了归属。 招招手,他拉过陈安,温言问:“小安,哥哥们过几日就走了,你也知道那个张捕头说想把你送去善堂,哥哥是不想的,总想着那地方不安全,就想着最好能帮你打户人家收养……” 白胜文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陈安。 陈安咬了咬嘴唇,才小声道:“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我、我是愿意的……”仰头看看白胜文,又看白胜武,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倔强地抿着嘴唇。 白胜文这才接着道:“这里是我二叔家,他家里的人也看到了……这样,我二叔膝下无子,想要收你为义子,照顾你,供你读书上进,你可愿意?” 陈安的眼睛一亮:“那以后就能跟哥哥们在一起了?” 小小孩童,也知道谁对他是真的好,对白胜文和白胜武,早就产生了依赖感,这时候听到有人要收养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以后有了家,而是可以和哥哥们在一处。 白胜文失笑,摇了摇头:“哥哥们以后会来看你。” 第四百一十六章 意外收获 白胜武虽是头回听说收养陈安的事,可这会儿却是粗声道:“我也会来教你练武的。” 上前揉了揉陈安的头,他笑道:“你小子,要是好好练武,什么仇报不了啊?” 忍不住白了白胜武一眼,许文岚柔声问:“小安,你愿不愿意呢?要是愿意,以后就有爹、有娘,有姐姐了。” 说这话时,她忍不住偷眼去看白草儿。 白草儿脸上一直带着笑,并没有太多异样,看来是真的想明白了,觉得认陈安这个弟弟也不错。 低下头,陈安拧着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看一脸期待,紧张得直咽口水的白应禄,又去看一旁的王氏,才小声道:“那个,我、我可不可以以后再喊爹、娘啊?” 这是还念着亲生爹娘呢! 白应禄有些失望,却还是强笑道:“不碍事不碍事,都由得你——先喊叔、婶也中,都没关系的……” 陈安抽了下鼻子,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们,虽然啥都没喊,可是白应禄就觉得心里软成了一汪水,直嚷:“安他娘啊,不,他婶,去给娃烧个糖水荷包蛋,看这瘦的,得好好补补……” 还真是儿子…… 许文岚又是好笑又可有点恼,却不好说什么。 倒是白草儿很是淡然,似乎已经不气她爹似的:“爹,你先把你的衣裳找出一套吧,我给小安毁小了,先穿上。等过两天新衣服做得了,再换。” 白应禄这还觉得不好:“别了,我那都旧衣服了,毁小了也是旧的,去成衣铺买,草儿,你一会儿就带着小安去买。” 白草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就抬头应:“知道了,一会儿带小安去买。” 又冲小安伸手:“我烧了水,先洗洗吧,去成衣铺也好试试衣服。” 她这么一说,陈安就红了脸。 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得穿了小半个月了也没洗过,也亏得这一家子没有人嫌他。 王氏更是笑道:“把鞋脱下来,我看看你多大的脚,新纳个千层底,给你做鞋。” 陈安一迟疑,缩了缩脚:“鞋臭。那个、婶啊,你量我的脚不行吗?” “也中,”王氏笑笑,果然拿了绳子来量陈安的脚。 白草儿领了陈安去洗澡,不过片刻就转回来,说是小孩子怕羞,不肯让她帮忙。 看白草儿还能笑出来,许文岚倒松了口气,也没避着人,就当着王氏的面说白草儿入股的事,又细说了生意是要怎么个做法:“我也说了,这染房是一定得开的。咱们北边染房少,我想可能还得进关里去请个熟手来做师傅……” 正说着话,陈安转回来,虽然还穿着那旧衣裳,可是小脸却是白净多了。 进了屋,只是盯着许文岚,眼神很是古怪,眼角又四下搜巡,没看到他的鞋就急了:“我鞋呢?鞋怎么不见了?” 看他急得满脸通红,王氏忙从身下的小凳底下拿出那双脏鞋:“这呢这呢,这孩子,就一双脏鞋,怎么就这么紧张呢?” 陈安也不说话,抢过鞋子抱进怀里,蹲在一边不吭声。 王氏皱了皱眉,到底不好多说啥,只能对许文岚道:“你再说吧,要说你已经把这生意怎么做都想好了,二婶也就放心了。草儿信你也是对的。” 许文岚一笑,温言道:“我打量着江南染丝的多,到时候那染色的方子和师傅还得去江南寻。只是到底没有相熟的人去过南方,正在犯愁。” 白胜文在旁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却是插嘴道:“或许我可以问问先生。” 立刻皱起眉,许文岚嗔道:“这点小事去问先生干啥?哥,先生是教你读书的,之前那些事你求着先生还能当是磨练自己,可这种事去问先生,多不值当?” 笑眯眯地看着许文岚,白胜文温言道:“好,你不让问就不问。”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若是不认识他的只当他是个没主见的,许文岚说啥是啥。 那头白胜武看得一肚子火气,忍不住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哥,你这也太能装了。 许文岚笑笑,又认真地嘱咐:“我可是说真的。”之前对付人,又或是想着法子惩戒恶贼,先生还能当是给弟子的命题,毕竟这种斗心眼儿的事以后做官必定少不了,可这做生意的事麻烦到张先生,只会让他觉得大哥市侩,她可不想因为这点事误了大哥的前途。 没有应声,白胜文只是笑着点头。 “这染房的事儿我再想法子,一准能找到人,实在不行我自己去一趟……”许文岚就笑了,又先拍胸脯保证肯定没问题,宽慰众人。 “那个……”她还没说完话,陈安忽然小声唤了句,等众人转头看他,他又缩了回去,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家除了布行,还有间染坊……” 看众人只是看他,倒没别的意思,他才算是放开了些:“我爹说了,咱们这边卖的布都是南边运过来的,可是花布和白坯布差了不止一倍的价格,与其进花布,还不如进白坯布过来自己染,这样还能赚得更多。” 说到自己爹,陈安的小脸就放了光,又把抱在怀里的鞋摊开,小心地从脚底里掏出一张羊皮纸。 薄薄的一张,在鞋底放得久了,一股子臭味,许文岚差点在陈安递过来时挥手打开,好在还记得礼貌,屏息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却是一篇绢秀的小字。 “我娘写的。”陈安眼睛亮亮的。 许文岚看他一眼,耐着性子看下去,不过看了两行,却是忍不住一声低喟:“这、这好像是染料方子啊?” “嗯……”陈安点头:“我娘说了,要藏好,这是我们家发财的秘方,不能让坏人拿去……” 说到这,陈安垂下头去,面露黯然。 许文岚也知这孩子又伤心了,也觉得有些神伤,虽然这染料方子是她想要的,却还是把方子送回陈安手上:“你好好拿着吧!” 陈安奇怪地看了眼许文岚:“姐姐不是想买染料方子吗?” “是,我是想买,你要卖吗?”许文岚笑着问了句:“我肯花钱买,但绝不白要你的。” “我也没说要白给你啊!”陈安扬了扬下巴,那神情让许文岚差点以为这也是个穿越党呢! 好吧,古代小孩也有早熟的。 “那——咱们两个也谈谈生意?”许文岚笑眯眯地看着陈安,倒认真起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各取所需 她的毛线厂要染房,需要配方,如果陈安想卖,各取所需自然好了。 许文岚是这样想的,面对陈安也没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是认真地和他谈生意。 许是真的经历了磨难成长得就快,陈安端正面容,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也就乱转的眼珠能看出几分孩子独有的狡黠:“姐姐,我家染坊里还有你要的染色师傅哦!” 一句话,让许文岚都怔住了,半晌都没有回过昧来:她是需要印染师傅,但那和他家染坊有关系? 倒是白胜文,笑着蹲下身,和陈安平视:“你家染色师傅是从江南请回来的?工钱高不高啊?” 眼睛放光,陈安一个劲猛点头:“对对,那位师傅是我爹从江南请回来的,我娘就是杭州人,那个师傅和我娘可熟了……” 你们俩是在打什么禅语? 许文岚皱着眉,扯了下白胜文,白胜文抬头看着她,笑了笑,却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看着陈安道:“你真想那么做?” 陈安点头,很是郑重:“是!还有啊,哥哥,如果你肯给我点你们那个什么毛线厂的股份,就给我姐好了。” “你说啥呢?”白草儿听得稀里糊涂,不比许文岚强到哪儿去,可是这句却是听懂了,还吓了一跳:“你的东西我要干啥?” 陈安仰头看着白草儿,居然主动伸手拉住她的手:“你以后是我姐了,不是吗?” 白草儿身子一振,下意识就想甩开陈安的手,可是听到陈安的问话,她又怔住:“你、你真的那么想?” 陈安点头,终于露出一个像孩子似的明朗笑容:“我想要你给我做新衣裳,就像我娘以前一样——还有,我喜欢穿新鞋子……” 一句话说出口,王氏立刻扭头去抹眼泪。 要说认什么义子,王氏母女并不是打从心里愿意的,可是现在,面对这样可爱又体贴的孩子,她们心底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不见。 看看陈安,许文岚倒怀疑这小家伙刚才是不是在装睡,其实都听到二叔一家的争执了。 股份这事她倒是肯的,可是陈安的意思她还没太明白,倒不知道可不可以…… 扭过头看着白胜文,许文岚虽然没说话,可是却是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安想让他们做的,能做吗?会不会危险? 白胜文一笑,伸出手握住许文岚的手,看似安抚她,可手指却是在她的手心上轻轻点了两下。 许文岚一怔,立刻会意,这是在问她两成股份可以不。 技术入股占两成股份有些多了,但许文岚还是点了头。 许文岚一点头,白胜文就笑了:“小安,那现在我们说定,你以染料配方还有染坊入股,算你两层成股分,这个股分可以按你说的记在你姐姐白草儿的名下——你听明白了?如果听明白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写契约。” 陈安定定地看着白胜文,又偏了偏头,似乎是真的在认真考虑,然后才重重点头。 白胜文一笑,站起身喊草儿:“草儿,去取纸笔来。” 白草儿懵懂,还晕乎乎的呢,白胜文一喊,她就胡乱应了声,真的转身出去找纸笑了。 屋里却是乱了套,白应禄皱眉道:“啥股分转给草儿啊,那是小安的东西,我们家哪儿能占他的便宜?这不行……” 王氏也在说:“这、这不好吧?” “都在说啥呢?哥,你这是又搞全什么啊?”白胜武没明白,怎么就突然入什么股了?真是急死人,咋他就这么笨呢? 许文岚也有些蒙,拉着白胜文问:“染坊?” 怎么就突然冒出来染坊?不就是配方吗? 白胜文一笑,拍拍许文岚的手,又看向白应禄:“二叔,这事关陈家布行染坊的事,你想,要是把股分落在小安名下,日后陈家找上门,不就便宜了那群恶人?小安是你义子,你说过要供他读书的,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花费甚大,现在股分落在草儿名下,这钱却可以供小安使用,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皱着眉头,白应禄仍然不快,却没有刚才那么反对了:“你们啊,总之,不好……我是不大明白,你们这样搞……唉呀……” 王氏拉过陈安,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小安,你年纪小,就做这样的决定不好,要是以后后悔了呢?” “婶,我不后悔。”陈安答得倒快,一双眼望着王氏,小小声地道:“我知道,你们会对我好……” 只一句话,王氏的心防就垮了:“是,娘、不,婶会对你好……” 这么一闹,倒没人再说反对的话,白胜文写好了契书,又让许文岚、陈安、白草儿上前签字画押,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一切都落实了,许文岚才有机会和白胜文说染坊的事。 白胜文只是笑:“看来我们要去一趟府城了,文岚,你的毛线厂要建厂房,倒不如考虑下是不是要和陈家的染坊连在一处了。” 许文岚有些发急:“你们两个啊……哥,你和我说实话,你们是要动手对付陈家了是吧?” 看白胜文只是笑,她更急了:“我就知道那小子精得像个鬼,小多大点一个小鬼头,居然这么会算计人,这是拿咱们当枪使啊!不行,这个契纸不算数……” 一把拉住要往外走的许文岚,白胜文柔声道:“这么急做什么?还要去和个孩子吵?好了,听我说,小安是真的精明,这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亮。但这件事,却不是他算计咱们,而是各取所需。你想啊,一间染坊你从头弄,又要盖房子,又要准备那些染缸、晒架还有别的器具,再加上师傅、工人,都要重新上手,等他们成熟手都什么时候了?所以还不如贱价买下陈家的染坊呢!” “他们怎么肯贱卖?”许文岚才说出这句话,就反应过来:“你们要怎么动手脚?” 既然把染坊作为陈安的入股,那肯定就是他们有法子了,而且这法子多半还是要用到陈安。 撇了撇嘴,许文岚也知道商场如战场,倒不同情要倒霉的陈家,但这么被瞒在鼓里可不好受,突然间,她有点懂了白胜武的感觉。 大概她那可怜的二哥这会儿比她还觉得蒙吧?!真是同情。 第四百一十八章 府城行 可能是因为事情牵涉到陈安身上了,二叔的脑子终于转得开了,不过过了一天,就给出了纺线机的价格。 “最低也得一两八,文岚,这是我跑了好多家相熟的木材场才得出的价儿,你也知道你要用那些好料,真是下不来了。要不,就换上次点的材料,价格还能压下来点。” 许文岚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这个价也差不离,毕竟这是生财工具,大哥从南边托人捎回来的纺线机还要二两银子呢,听说织布机更贵,一台织布机都赶上一亩好水亩的价儿了。 看许文岚半晌没吭声,白应禄忍不住念叨:“我就说这玩意儿太贵,做那什么毛线生意不划算,要不还是把钱都买了地吧?” 许文岚失笑:“二叔,您放心,地以后总会是买的。这样,一会我拿一半的定金给你,你先帮我把纺线机做起来,也不急,总要几个月才用得上。” 白应禄拧着眉:“就先把材料钱给我就行,那个,文岚,要不二叔也用这个纺线机入股——唉呀,不中,二叔还真没钱再去进材料了……” 歪着脑袋看白应禄,许文岚笑眯眯的:“二叔,要不要我猜猜?你这想入股,那股份是要记在小安名下吧?” “你咋知道?”白应禄吓了一跳,看着许文岚,讪讪地道:“咱咋能占人孩子便宜?” 许文岚笑得直捂嘴,转身从屋里拉出陈安:“你听到你爹说的话了?” 不过才过了一天,陈安枯瘦的小脸上就有了几分红光,王氏照着一天五顿给他吃,除了三餐,还有下午点心,晚上夜宵,养胖是早晚的事,这会含着肉,大力点头,看着白应禄的眼神也带着笑。 被这么说破,白应禄反倒有点臊得慌,伸手扯了扯陈安的衣襟:“这衣裳大了点……” 陈安咽下嘴里的肉,口齿清晰地道:“娘说了,大一点能多穿两季,我现在正长个的时候,窜得快。” “这娘们,怕啥,爹赚钱给你买新衣裳。”拍拍陈安的脑袋,白应禄转身笑眯眯地走开。 有子万事足,他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白胜文已经把陈安认白应禄做爹的事儿和张捕头说了,还说这小孩子受惊过度,一时记错了,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了,也是可怜见的,倒不如就这么改了姓白,也好过些好日子。 张捕头乐呵呵地应了,似乎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不管他是不是受了陈家的钱,事总还是顺着白胜文希望的方向发展了,隔天张捕头就把陈安入籍的事帮着办好了,从此后陈安就改名叫了白安。 等哈拉知县把那开黑店的两口子判了斩立绝,判词上报刑部,只等秋后问斩,这事儿就算告了一段落,如果没有人再翻案,两个恶人就活不到冬天了。 事情一办妥,白胜文就收拾东西,又带了白安启程往府城去。 要怎么对付染坊的事儿,自然不敢和白二叔说,只说要借着白安和那染坊的师傅拉上关系。 就这,白应禄还是担心会惹出什么事,一再交待要看好白安,怎么带走的,就怎么送回来。 白草儿直接就道:“爹,你不放心,我也跟着去府城,反正我也要跟着文岚去做生意,早跟着熟悉熟悉倒好。” 闺女也要跟着去,白应禄是放了心,王氏却更担心了,临送他们走时,拉着白草儿的手虽然什么都不说,可那眼神里什么都说了。 白草儿搂了搂娘,脸上笑盈盈的,目光清澈,没半点的阴郁怨怒,倒真是放开了胸怀,一路上对白安也是真的尽到了姐姐的本分,甚至言语间还越来越亲昵。 看在眼里,许文岚倒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二叔家也是幸福的一家人,虽说白二叔重男轻女这毛病大概是改不过来了,可比起从前,已经好很多。 到了府城,白胜武倒放开了许多,进城门时,守城的门卒也和他相熟,说话间很是热络,也没搜车,连路引都没看,直接就放行了。 白胜文就笑眯眯地夸:“我家二弟的确是本事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白胜武故意得意嚣张,眼角直瞄许文岚,等看到许文岚并不在意时,倒有些丧气。 “说吧,哥,你想干啥?我在府城哥们儿多着呢,不管是干啥都中!” “是吗?都能干啥?” “你就说吧!打听事儿,还是套人麻袋,再不教训个谁,就是那地方我也能找人……咳,反正,我们这些习武的人脉广,府城里三教九流我师傅认识得多着呢!就是我,师兄弟一叫一个准……” 白胜文点头,还真就开口了:“让人打听下陈家的事儿,别声张……文岚,给胜武拿二十两银子。” 许文岚“唉”了声,侧了身,翻开春衫衣角,从贴身的小口袋里拿出一卷银票,数了四张五两的递给白胜武。 一看许文岚真拿钱,白胜武脸上都发烧了:“这是干啥?我咋能拿你的钱?不就是问个事吗?我哥们可不会和我计较这个……” “说啥呢?你找人帮忙,不给人点好处谁干啊?就是哥们儿,那不也得喝个酒饮个茶的?”拿眼白了他一眼,许文岚把钱塞进白胜武手里。 银票捏在手里,白胜武只觉得臊得慌,想起这银票许文岚从哪拿出来的,更是脸上涨得通红。 白胜文笑笑:“你是替文岚办事,她花销是自然的,不用羞恼。” “谁羞恼了?”白胜武吼了声,扭过头去生闷气,等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白胜文:“哥,你咋能用文岚的钱这么习惯?敢情你不觉得害臊?” 白胜文眨眨眼:“我不一直是文岚养着嘛,要臊,早臊死了。” 那头许文岚听见,笑得不行:“可不敢这么说,大哥。你要这样讲,爹娘知道了可不气坏了?明明是爹娘养你的……” 白胜文一笑,柔声道:“那你以后养我吧!这年头当清官的都穷,我怕到时候饿得吃不成饭,倒在官衙里起不来呢?” “又乱讲……”许文岚嗔怪,满眼的笑,倒没听出来又中了白胜文一招。 第四百一十九章 做个坏人 白胜武在府城是有住处的,不过那是和师兄弟们一起租的一个大杂院,而且住的不只是他们师兄弟几个,别的屋子还另住着杂耍的、浆洗衣裳的、专给人看家护院的,总之住的人很杂,就连白胜武都觉得不好意思让许文岚和白草儿住到那儿去,且不说就一大通铺,他们兄弟几个可劲咕噜,平常几乎就不收拾屋子,又脏又乱,就是别的屋空闲着可以租,他也觉得那地儿太乱不大适合姑娘们住。 白草儿原还说不打紧,他们家搬到哈拉时也是租过大杂院的,都是穷人穷讲究个啥,可白胜文却是不肯,白草儿还想说话——出门在外,可不得能省的地方就省,却被许文岚一把扯住,也不说话,许文岚只是笑眯眯地摸了摸白草儿的包,白草儿一个机灵,再也不说那些话了,乖乖地跟着他们住进了客栈。 大杂院是能省钱,可是她这包袱里可是带着银票的,这三年,她和娘赚的钱一丁点都不敢乱花,几乎就是背着爹一分一毫把钱攒下来的。 这回她要跟着许文岚做生意,王氏一咬牙真的把那一百两银票给她拿着了,这些钱就是她和娘的命,可不能因为想省两个住宿的钱就弄丢了。 进了客栈,白草儿还想客气交她和白安的住店钱,却被许文岚推到一边去了,眼看着许文岚连眼都不眨地就定了三间上房,白草儿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府城的客栈可是不便宜,一晚上就一钱银子,他们要是住个十天,可不就一两银子都没了? 等进了屋,白草儿左看右看,伸手摸摸那油光水滑的红木家具,又坐在软软的大床上,不禁感叹这花了钱的确就享受到了。 忍不住低声叹息,她抬头看着许文岚,小声道:“看来你这些年还真是发了。” 许文岚一下就乐了:“是赚了些钱,不过要说发还早着呢!怎么了?赚钱就是要花的,真死捏在手里可不就成死钱了!” 看白草儿抿着唇不说话,许文岚笑着歪了脑袋睨她,一本正经地道:“有一个大人物曾经说过:这世上最痛苦的就是人死了,钱还没花了——草儿,你不会也想那样吧?” 白草儿眨了眨眼:“那不正常吗?钱没花了,就是给子孙后代留着的啊!” 一句话把许文岚噎了回去,原本还想逗人一笑,后半截话还预备着说的呢,可现在真是说不出了。到底观念不同,这个年代,人活着就得给子孙后代攒下家业,哪像现代,讲究的是及时行乐,子孙后代的财富就得子孙后代自己去赚。 想想,许文岚又笑了:“好好好,你们都赚多多的家产,万一以后我穷困潦倒到吃不上饭时可以挨家蹭饭吃。” 白草儿啐了声,把手里的包袱打开,找出藏在最里面的一件衣服,把银票从衣服夹层里拆出来,直接就塞进许文岚手里了:“给我,我入伙的本金。嗯,现在本金都给你了,我是没有烦忧一身轻,要担心这担心那的就是你了——一会吃啥?我都饿了!大老板也不能不包饭吃吧!” 许文岚气得直笑,瞪了眼白草儿转身出去,果真去楼下定餐去了。 倒在软软的大床上,白草儿合了合眼,又睁开,看着头顶架子床的雕花顶板,忽然就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以后就要过不同的日子了!虽然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也许她也会成为另一个许文岚呢? 白胜武办事效律是有,不过一天多点,白胜武就把陈家的事儿打听清楚了,带过来见白胜文和许文岚的自然是街面上的小混混,看到许文岚,那小混混张嘴还有些花花的,可被白胜武一揪衣领立刻老实了:“白爷、白爷,小的这张臭嘴真不是东西,小的自己掌嘴。” 反手打了自己两巴掌,还是没留一点力的,小混混还得陪着笑脸,嘻皮笑脸地回话。 白胜文听得很是认真,许文岚却有点分心去偷瞄白胜武。 哟,还真没瞧出来,二哥居然也有这样的威慑力。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许文岚在看他,白胜武猛地一回并没有,看着许文岚就乐了,一双眼分外明亮。 白胜文眼角一扫,不着痕迹地转过去,沉声问道:“陈家老大真那么做的?这也太黑心了。” 许文岚一听,立刻转头看去:“怎么了?”她漏了什么? 白胜文一笑,温言道:“这大哥说陈家老大一来就查了帐,把布行的掌柜、帐房通通换成了他自己的人,就连多年的老伙计都是减了两成的工钱,说是布行亏损,都是给伙计开的工钱太多了,还说他们要不继续干,要不就立马滚蛋,外头还不知道陈记布行的事儿,可布行里的伙计们就都人心慌慌,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做下去了。” “他才来就搞这么多事?”虽说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儿,可初来乍到就弄得人心涣散,这布行就是开下去,也不能撑多久了。 这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说是那陈家老大还说就是卖个布,用不着那么多人,仓库里积太多货就是浪费本钱,还有仓库里的伙计也多余,到时候让前面卖货的伙计搬货不就成了……”微微一笑,白胜文轻轻搬手:“可真是好,咱们还没怎么做恶人呢,他自己倒是自挖墙角了。” 许文岚点点头,小声问:“那染坊?” “你觉得呢?连仓库都是浪费本钱,这染坊自然也浪费了,明明可以直接进花布的。”白胜文轻点桌面,目光闪烁:“我想他迟早是要卖染坊的,可现在却一定是要绷着价,那咱们就得做回坏人了……” 一看白胜文的表情,许文岚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有主意了,也不多问,只等着到时候看他怎么做。 这头打听完最新情况,回头白胜文就有行动了。白胜武也是帮忙,把他的几个师兄弟都请了来,一群大老爷们,个人人高马大,拍着胸脯说“不管啥事,只要你们说咱们就能帮你办好了!真的,这府城里,哪个不给咱们胡家武馆点面子?” 第四百二十章 鬼啊 许文岚先还皱眉,觉得这些人还真是武夫,个个透着点匪气,可等坐一桌吃饭,听了一会,就觉得这些人也是各有可爱之处,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吓人。 等看到几个人竟然还都挺听白胜武的话时,她更是惊讶了。 有时候许文岚还觉得自家这个哥哥愣头愣脑的,可真在这一干武夫里比起来,这个哥哥可真是有头脑极了,主水中捞月他那几个师兄弟没口子地夸他就知道平常多爱重他了。 “真的,妹子,我师弟可好了!”大师兄瞪着铜铃似的牛眼看她,似乎就等着她跟着他们一起夸几句,倒把许文岚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我哥哥自然好……”许文岚笑盈盈地跟着夸,就听那大师兄脸放红光,反手重重拍了白胜武一下,捏着他的肩膀晃了两下,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可光看他们的表情,许文岚总觉得自己是错过了什么。 说句真心话,许文岚觉得白胜武的师兄弟要是大晚上的在府城里闲逛,一定会吓晕几个胆小的。 等看到被半拖半拽带进来的染坊师傅时,她更是这么觉得了。 这位金师傅大概是被吓着了,只是带着江南口音的东北话怎么听着都软绵绵的,一急还夹带着让人听不大懂的苏杭话,就显得更没有气势了。 哪怕是在骂“恶贼”都显得有气无力的,又有谁会怕? 还好,除了一群凶汉子,还有许文岚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金师傅终于有了几分底气,还劝道:“小姑娘,你们不能这样做的,这样做是有伤天良的,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就是一个做工的,真的没得什么钱,不好绑架我要赎金的啦……” 还好许文岚在现代时也算是听多了各种口音,虽然听不太完全,但也能明白大概意思。 掩唇而笑,她眨了眨眼,笑道:“金师傅,您别怕!我们可真不是要绑票要赎金的,请您过来,不过是有个故人想要与您一会。” 回了头,许文岚低唤一声,一直在里屋的白安走了出来,他才一现身在昏暗的烛光下,金师傅就“唉呀”一声,才坐直点的身体又往后栽去:“鬼、鬼呀……” 白安又是难过又是愤怒:“金爷爷,我是小安啊!我不是鬼!我、我还活着……”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先流了出来。 他一哭,金师傅倒有些缓过神来了,他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人生得文弱,个子也不高,是标准的南方男人,就是性子也比北方汉子绵软,这会看到白安哭,倒先下意识地安抚起来:“莫哭、莫哭,是没得钱花了,金爷爷回头给你烧……咦,你刚说啥?你、你没死?那和你爹娘一块下葬的是谁啊?” 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白安伸出手:“你摸摸我的手,还是热的……” “是啊,他还有影子呢!”许文岚笑着跟了句。 金师傅果然低头去看,看完后才战兢兢地伸手摸白安的手:“果然是热的耶!那你没死啊?小安,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这是怎么——他们是什么人啊?是不是那群土匪,绑了你……”捂住嘴,他不敢说下去,却是抱紧了白安,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 一看他的动作,许文岚就更放心了。 就和白胜文说的一样,金师傅是个有良心的。 本来今天这事儿,白胜文说他来做,可许文岚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自己来做。 白胜文到底是个秀才,要是被人逮到小辫子,对以后仕途大有影响,还不如她亲自来做。 至于白胜武,他倒是要护在许文岚身边,可白胜文一把扯住他只问一句“你不考武秀才了”,许文岚立刻就把哥俩一起排除在外了。 有这些师兄在,感慨力是足够的,她还真不用多做什么别的。 白安也是机灵,自然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搂着金师傅的脖子,哭哭涕涕地把事情说了,又道:“金爷爷,我是不敢回家了,只能当自己是死掉了——可我总是想你,想看看你好不好,现在看到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嗯,我、我过两天就和姐姐回去了,您好好的,我大爷他们总还是要用人的……” 听完事情经过,金师傅这么个好脾气的南方男人也是气愤,更何况心早就被白安哭得乱了:“谁要给他们做工?!那一群畜生,怎么敢这样?小安啊,金爷爷也不想跟他们做工了,你不知道,这群畜生一来就乱搞,又说这样染料贵了,又说那里开销大了,想着法子削减开销,可你想想,这染布可得用上好材料,用烂材料那布还不得褪色吗?还怀疑我贪了染坊的钱,隔三岔五地挑我的毛病,说什么现在换了老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惯着我了,你说说——这不是就想逼我走嘛!这个活计,我不干也罢,反正我回杭州也饿不死,照样有人请……” 白安眨眨眼,似乎很是困扰:“那金爷爷,我小丽姨可咋办?” 被白安一问,金师傅也皱眉了。 他当初过来黑省时是拖家带口来的,那会他的女儿才十四岁,现在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要是他回杭州了,已经嫁在黑省的女儿可怎么办?就这么丢下不管,别说他舍不得,就是自家婆娘都得把他吃了。 看金师傅半晌不吭声,许文岚就知道时机到了:“金师傅,您要是离开陈记,倒不如来我这里,我也想开个染坊,正缺人手,您要来,我给您加一倍的工钱,不只是您,您带过来的人,我也一样多给五成的工钱——要是您有意,倒不妨考虑下。” 金师傅一惊,抬头看许文岚:“你个小姑娘家家……” 许文岚一笑,温言道:“您当初认识小安的爹时,他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吧?您那会儿想过,一个千里迢迢跑去做学徒的毛头小子后来不仅娶了老板的女儿,还成了您的老板吗?” 金师傅失笑:“这话倒也对,莫欺少年穷这话是老理。可小姑娘,你能做主?” “自然!”许文岚笑得坦然,话却说得技巧:“金师傅应该知道北糖吧?现在黑省吃的都是北糖了。” “自然知道了,现在可不就是都吃北糖了,都说这个比南边的蔗糖还甜——难道?”金师傅一拍头:“你不会是那个许姑娘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暗着 许文岚笑着点头,甚至还带了几分傲娇的神态。 既然已经开始装了,那就得端起来架子,越端架子,人家越觉得你是个有本事的。 也不枉她当初故意造声势,让所有人都知道北糖和许姑娘这么个人,做生意也讲究个形象包装,现在她许文岚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说到做生意,再没人小瞧她只是个姑娘家了。 金师傅的态度也放软了许多,比起彪形大汉的威胁,利益更加动人心魄。 “如果是许姑娘的话,那小老儿倒是相信的,不知道许姑娘的染坊有多大?若是我把现在的伙计都拉着,姑娘都能用?” 许文岚点头,早在之前就知道陈家的染坊有八个伙计,加上金师傅这个掌舵的一共九个,要想正常运作,是该这么多人,不过:“金师傅,我这个人做事喜欢把话都说开了,丑话要先说在前头,您带着伙计过来我自然是接纳的,可这生意是我的,帐房、管事自然是要用我的人,您老千万别心里有芥蒂。” 金师傅点点头:“这个是自然的,再说了我们染坊的老帐房早就被开了,要是姑娘缺人使,我倒是可以让那老伙计来见见姑娘,至于用不用他,那就看姑娘自己的意思了。” “这个倒是使得。”许文岚没把话说死。 她自然是缺人用,可是也得防着选的员工太熟,直接把她这个老板架空。 两人差不多说定了,白安却开哭了,这孩子是真机灵,说正经事时不吵不闹,只听着,看准时机才开始扯着嗓子开嚎:“金爷爷,你们要也都走了,那我家染坊就全是坏人的了,再也没有我认识的人啦……呜呜……好可怜啊,我爹娘的心血都毁在他们手里了……” 被白安哭得也是眼眶发湿,金师傅搂着孩子,咬牙道:“就他们那败家的,早晚得把染坊卖了,这染坊没了我,他们还能开得下去?” 许文岚及时接口:“咦,他们要卖染坊吗?这倒好,如果他们卖,我倒想接手,也省得自己找地方建染坊了,东西都是全的,接手过来就可以开工。” 她这么一说,金师傅自然也乐得,做生不如做熟,如果是老染坊,他们这些人动都不用动,只等着新东家给开工钱就好。 “这自然是好——不过……”略一迟疑,金师傅还是道:“我看陈家的人可不是好东西,这会儿他才得了染坊,就是要往外卖,八成也得卖个高价,倒是过个一两年,染坊开不下去了,才会便宜。” “这么说他会抬高价了?”许文岚皱眉,故作为难:“这可怎么办?物有所值倒是正常,可要是他故意要个高价,就……” 那头白安也哭起来:“我家的东西倒要让他卖高价!老天爷咋这么不公平,要是我,就给染坊白给姐姐……” 被他哭得心都提起来了,金师傅咬了咬牙,突然小声道:“要是许姑娘想压压价,也不是不可以。那个,他们新进了批染料,质量太差,当时我就说不中,可他们图价低,非要进回来。之前我怕出事,一直都是用的剩的旧料,要不我这回就把他们那批要发出去的新货用上新料,只要一沾水,就会褪色,货送到人手,人家一验货肯定过不了关,到时候染坊的名声就臭了,陈家想要高价都要不出……” 大善!果然是妙招。 其实之前白胜文听完情报,也说的差不多的主意,只是到底她提出不如金师傅自己提出来得好。 许文岚故作感动,又有些忐忑:“只怕事败要连累了金师傅——要不这样,你回去就先辞工吧!这种事交由下面哪个伙计做,到时那个伙计我给涨一倍工钱。” 连连点头,金师傅只当许文岚是真的为他着想,大为感动,却不知道许文岚心里直乐:染坊的货出了问题,再加上大拿金师傅又辞工,陈家这染坊真的是想开下去都难,何愁不低价甩卖。 这事儿能成,大半还得归功于白安,要不是他是故主之子,又这么可怜,金师傅也不会就做出这种事来。 事情定下,不出两日,金师傅就真的辞了工,临走时还和陈家闹翻了脸,陈家说金师傅贪墨,金师傅气得差点撅过去,大骂“外行,不懂染料,什么狗屁材料都敢进,还敢嫌他们之前用的材料贵,早晚要出事”。 有了金师傅这句话,以后布料出事那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也不急着让金师傅做什么,许文岚直接先命了两个月的工钱给金师傅,让他在家先休养。 既拿了钱又不用干活,金师傅自然开怀,真的就拿了钱回家抱孙子玩去了。 又过半个多月,陈记的货就出库了。 这批货说来也巧,要是硬扯,还能和许文岚扯上点关系。 定货的不是别个,正是黑水县的郭布罗家,承昱大婚在即,要采买的东西多了,像红布这种自是必不可少。 要用在身上的上好绸缎,有专人去江南一带采买,但平常在柱上扎个花,箱担上披个彩的用布就在府城买了。 这生意还不是陈家大少爷谈下的,而是白安的爹半年前就搭上的关系,一笔就上千两银子,抢了陈家的布行后知道还有这么笔大生意,陈家大少脸上都笑开花了,也就是因为有这笔生意才没那么快就把染坊卖出。 现在货一出完,他乐得只等收钱,这头就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染坊卖出去了。 因是大生意,他专门把货送到郭布罗家的库房,又再三和那管事屈膝,只盼着讨好人下回还有生意。 郭布罗家的管事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这位顾管事也不例外,也不理会陈大怎么和他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看天:“这天怎么就阴了呢?还真是,不会选日子……” 陈大抬头,还真是阴天了,禁不住报怨:“也是我手下伙计不晓事,非说今天就出库……” 才两句话,竟是下起雨来,两人忙招呼伙计把货搬进库房:“快点,可别浇湿了……” 可说怕什么就怕什么,一个搬箱子的伙计一不小心滑倒在地,箱里的红布散了一地,雨哗哗地下着,不过片刻就打湿了。 “混帐,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点……”顾管事迈前几步,还要骂,却突然“咦”了一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二十二章 贱卖 地上坑洼,汪着一摊水,散下的布匹正好是落在水洼里,布浸在水中,一片血红…… 顾管事只觉得心里洼凉,瓢泼大雨就好像直接浇在他的心上,凉透了心。他猛地一个转身,狠狠地瞪着陈大:“姓陈的,你竟然敢跟我耍花样?!” 陈大看着那洼血一样的污水,也有些傻眼:怎么会掉色儿呢?怎么会!都说了自己染色不行的,都怪老二——对了,那个什么师傅说,他买的染料不对…… 心里一瞬间转了几个个,可到最后却是又惊又怕地叫道:“顾爷,这一定是有哪儿不对了,或、或许就这么一匹……” 不等他辩完,顾管事已经冷哼一声,转身过去抓住一个伙计,直接掀开箱子,扯出一匹红布,雨中一展,不过片刻,已经湿透,他手上一片血红,好似摸了一手血似的。 转身狠狠瞪着陈大,他喝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姓陈的,你有几个胆子,居然敢和我们郭布罗家玩花样儿?就算你不怕我们郭布罗家,可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大爷娶的是哪个?那是宁古将军的闺女!宁古将军啊!黑省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你居然还敢这么玩花样,真是欺我郭布罗家仁厚,不敢把你们怎么着是吧?” 郭布罗家在黑省都是有名的,更何况就像顾管事说的,承昱娶的是宁古将军的女儿,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和他们玩花样? 陈大也觉得冤,可这会也说不出别的,只能战战兢兢地陪笑:“不、不是……顾、顾管事,就念在咱们的交情下,通融下,我一定会把货重新补齐的……”怎么会出这种事,他脚都在发软,想要跪下了。 “还搬什么搬?把这些破烂东西都给我丢出来!”顾管事大声吼着,又冲着陈大冷笑道:“我跟你有个狗屁交情,你以为请老子喝几顿酒,送点好处,就是交情了?要不是看在你那死鬼兄弟的份上,觉得你们陈家遭了大难,老子会继续这生意?姓陈的,这事儿你别以为就这么完了!咱们契书上写明白了的,现在你以次充好,是要按双倍赔偿的!还有,你搞出这样的事儿,耽误了我们家的喜事,我也不要你赔得多,就把货钱按三倍价钱赔来就是——五日之内,你要是不赔,咱们就衙门里见,我倒要看看,这府城的知府是向着你个弄虚作假的贼商,还是向着我们郭布罗家这样的苦主!” 话一说完,顾管事根本不听陈大辩解,直接一把推开来拦他的陈大,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 陈大想追,无奈脚软,一下就跌倒在泥地上,浑身上下浇了个透心凉,只觉得瞬间人生没有了希望。 好不容易长随过来扶上了车,仍是浑身发抖,连打了几个大喷嚏,没到家已经发起高烧,等到陈家请了大夫过来开了药,陈大人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清醒过来就立刻嚷着快去请老太爷。 三千两的赔偿,可不是个小数目,他说啥也不会自己赔的,还得让老头子出钱。 可陈家是个什么家风,陈老爷能纵容大儿子占了庶出二儿子的产业,是为着什么,还不是为了能从中得到一半的红利,现在让他拿钱出来赔,他怎么肯? 摇头晃脑,拐杖一举就要打人:“都是你个败家玩意惹出来的祸,要赔你自己赔,别拖累家里人,这事儿和我们陈家没关系,要是上衙门也你自己去——走走走,咱们回哈拉了……” 还真的就招呼人手,带了小妾回哈拉去了,留下陈大愁眉苦脸,这火一个劲地往上冒,牙疼得转筋,连脸都扭曲了。 他媳妇还小声道:“要不就拖着……” “拖个屁!”一把扯过枕头砸过去,陈大骂道:“你当郭布罗是什么人家,是能拖的?你是真想看我去衙门被人打烂屁股啊!” “就是就是,爷啊,您可别听太太的,您要是出了事儿,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小妾还架火,又哭啼啼的,倒似他真的已经被关进牢里了。 陈大直骂晦气,却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咬牙:“卖铺子,现在就找牙行,看看有没有人要买染房,还有仓库里的那些货,都便宜贱卖,立刻去铺子说,降两成、不、降三成卖!” 听说陈家布行贱卖存货的消息,许文岚当时就乐了:“哟,还真有决心,是得这么快刀斩乱麻。好,真勇士!” 夸完了拉着白草儿去逛街:“有便宜不捡不傻吗?再说了,这本来就是他强抢来的……” 她们去捡便宜,白安却是摇头,板着小脸不吭声,想想又追着白胜武去练功,白草儿还想喊他,许文岚在心里一想,就明白过来这孩子是不想去看那个热闹。 说到底那是他父母的心血,虽然是易了主,他们这些人乐见坏人倒霉,但对于白安来说,看到父母的心血被人这么糟蹋了,实在是心里不落忍。 这世上人都爱捡个便宜,许文岚和白草儿到了陈记布行,还真是热闹,大姑娘小媳妇中年妇人挤进挤出,你扯块缎面,我拉尺花布的,有那同时看上一块布的,还吵个不休,她觉着店里掌柜和伙计大概也被吵得头晕了,脸上没有做生意常挂的笑脸,反倒有些麻木的感觉。 说是来捡便宜,可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许文岚就拉着还想买两块布的白草儿转了出来。 “不是说买便宜吗?我看那布真不错,买回去给我娘绣花最好了。”白草儿还想回头,却被许文岚扯住,抹身去了最近的牙行。 也不和过来招呼的黄中人客套,直接就问:“我听说陈记布行出了事,库里布都要处置,这事儿可真?” 黄中人一听,就知道是个大生意,忙陪笑道:“不只是布要处置,小人听说他连仓库还有染坊都要卖,怎么,这位姑娘——家里人有意?” 许文岚一笑,淡淡道:“我姓许,是开糖厂的。” “许姑娘啊!”黄中人立刻热情了不少,也没有其他顾忌,更不问什么家人了。 这就是出名的好处,人人都知道你是个能做主的,再不会敷衍你。 第四百二十三章 包圆 “刚才我和妹子去那布行转了一圈,还真是热闹……”许文岚笑着,听着是夸人,可话锋一转,就变了:“可这一尺一尺的卖,这陈记得卖几个月才能把货销完啊?只怕陈东家是等不及的吧?” 黄中人更不敢敷衍了:“看来许姑娘是知道内情的,也是,您和郭布罗家是什么关系啊……”陪了笑脸,他讨好道:“那陈家也是不晓事,居然敢在郭布罗家玩花样,那不是找死吗?也是您们宽宏大量,这才只让他赔钱了事……” 许文岚呵呵一笑:“可不关我事,是郭布罗家大度。”要是让承昱知道这背后有她的事儿,还不知道承昱要怎么计较呢?不过,想来顾管事也不敢把这事儿闹到承昱那儿去,只会想着法子把事情摆平了,听说这两天可是到处在买红布呢,要得急,黑省远近的布行红布都要脱销了,陈家赔的钱估计也都要搭在这里头了,还不知能不能一下买齐全呢! “黄大哥,我这人呢,最喜欢帮人了,陈记他着急甩货筹钱,我呢,就善心一把帮帮他,你去问问他有多少布,我都包圆了!也省得他零揪着卖,几个月都筹不到钱可进大牢里蹲班房。” “姑娘可真是善心。”话怎么说是艺术,黄中人自然知道许文岚是捡便宜,可这关他什么事,生意做成了他中人费是要收的。 许文岚笑笑,直接道:“但话说回来,包圆他就得有包圆的价钱。总不能像那零揪似的也给我打个七折吧?” “那是那是,没那么办事的。”黄中人一个劲点头,又试探着问:“姑娘的意思是……” 许文岚笑着扯了手帕,故意做作地一挥:“我也不要他本钱出,既然包圆,那就折个半价好了,他要是有意,我立刻让人付钱搬货,要是他没那个意思,也就算了,还有,黄大哥,这要是能再压下价,或是抹个零头可就算你的了……” 一听这话,黄中人大乐,这除了正常的中人费还能有外捞,自然更乐,自然而然地就又问:“姑娘买这么多布,要不要再看看他家仓库和染房啊?您想啊,连仓库都要了,这货可就不用搬地方了,染坊您也可以自己染布啊,这多方便,好像陈家最多的还是白坯布,您光买白坯布多不划算?” 许文岚眨眨眼,好像在思考到底要不要买,一旁的白草儿差点看乐了:可真能装。 “嗯,黄大哥说得有点道理,不过是不是太贵了?要不这样,你看他们是开什么价,价高我是不肯要的。至于中人费,黄大哥,你多讲下一成价格,我就多给你一成中人费!” 出了牙行,白草儿就急着问:“不是说都按成交价给提中人费吗?你怎么反倒给多提中人费呢?”一般来说,一桩普通生意中人费一钱银子,这是最基本的,大生意就是按比例了,一百两银子以下的都按一两银子算,可千两以上那就大概是半成,大概就是一千两能拿个五两银子的样子。 许文岚说多给一成中人费,那就是一成五啦,如果成交价是一千两,别人给五两,许文岚就要给十五两,怨不得白草儿发急,这钱又不大风刮来的,怎么能这么个花法。 许文岚却笑了:“草儿,这帐得分怎么算,你想啊,如果陈家原本要卖一千两,可中人给讲到五百两呢?” 啊,那就省了五百两! 眨了眨眼,白草儿也不说话了,一路上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许文岚看,倒把许文岚看得发毛。 等许文岚实在受不了问,白草儿才扯着许文岚道:“文岚,你教我呗!把你会的那些都教我呗!我也想像你一样……” 许文岚差点笑疯,这些在现代很平常吧!房屋中介常做这种事啊,只不过一般来说是帮着房主多提价。买卖双方又不见面,由着中介从中搞鬼,这种事见得多了,可到了古代,还真就少见,该说,还是古代人敦朴吧? 黄中人赚钱心切,自然办事效律很高,第二天就来客栈找了许文岚,说是那批布已经谈好了,陈大也同意了半价出售,还坦言自己又抹了三两银子的零头。 许文岚自然不会要那零头,直说早就说好的,抹下的零头算黄中人自己的。 布的事谈妥了,染坊却没那么顺利,仓库陈大要价三百两,黄中人说他讲到了两百两,而染坊陈大要价一千两,黄中人讲到了八百两。 许文岚笑眯眯地看着黄中人,只道:“八百两,他那染坊连五百两都不值,还有那仓库,不过是五间仓库,又有了年头,还好意思说什么两百两?黄大哥,这样吧,布的事先办了,那染坊和仓库,我就不要了,还是让陈家卖给价高者吧!” 黄中人还要说话,许文岚已经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了。 等他一走,白胜文进屋,笑道:“这中人说话不老实。” 可不是不老实,说不定还吃两头回扣呢! 许文岚也不急,第二天果然去签了契书,让人搬走了布匹,一看她真把布搬走了,陈大也急了,这布都搬走了,是**了心不买仓库了? 布大多是白坯布,不值钱,总共才卖了不到五百两银子,之前布行里那么多好布贱卖也不过才不到一百两银子,再加上他那些私房钱,也就凑了一千多,差得还远呢! “黄……”他想喊黄中人再说说,黄中人却是冲他摆手,陈大只能咽下话头。 “别急,她买那么多白布干啥?还不得染,可不得买染房?”黄中人有把握。 可陈大是真等不急,这都第三天了,还有两天时间,他怎么能不急,这年头做好事的人上哪儿找去啊,他急着卖染坊,可出价的都是想占便宜的,没一家正经给上价。 第到第四天,顾管事还派了个人来,也不说别的,只哼哼两声冷笑着看他,把手指竖起两根,转身就走。 可就这样,也是把陈大吓了个半死,到了第五天,撑不下去了,拉了黄中人来找许文岚,只说染坊五百两,仓库一百五十两卖。 许文岚自然要还价,染坊只肯给三百两,仓库也只肯给一百两,陈大急得嘴上火泡直潦,只求着能多给些。许文岚低头想了想,才道:“要不这么着吧,我给你八百两银子,你连着布行一起转卖给我。” 第四百二十四章 物归原主 一听许文岚的还价,陈大脸都绿了, 虽说现在布行没有什么库存了,可那间布行可是在府城的繁华地段,就不说别的,只说那间铺子,也值个六七百两了好不好? 可现在布行、染坊连带仓库,许文岚只肯给八百两,这是趁火打劫是什么? “打劫?陈老板,你在说什么?”许文岚无辜地眨眨眼,似乎是觉得陈大烧糊涂了:“要不要帮你喊捕快,打劫的贼人在哪?这真是太猖狂了,青天白日的居然敢进府城来了……” 差点气得倒撅过去,陈大有心叫骂,可是对上许文岚状似无辜的表情,又说不出话来。 这真是太、太不像话啦! 说打劫的就是你,你怎么好意思说出那价的? 看陈大不吭声,只是睁着眼瞪她,许文岚撇撇嘴,直接起身:“罢了,我看陈老板精神不大好,这生意还是别谈了……黄大哥,先告辞了……” 黄中人呵呵笑两声,心里也是觉得苦。 他就说不能让买卖双方见面,可陈老板性子太急,非要见,看看,这价格低成啥样了? 陈大怎么能不急,就这么一天了,过了今天可就什么都完了,可看许文岚那样,是根本就不带出到他想要的价位的,就是真的八百两卖给许文岚了,可也不够还钱的啊?但,要是还一部分还有通融的余地,要是差太多,只怕郭布罗家根本不会善罢干休吧? 一咬牙,陈大忽地一下跳起身:“等等……” 叫住许文岚,陈大几乎是咬着牙道:“我卖啦!” 早说嘛!让她做戏也累不是? 许文岚笑盈盈地回了头,拱手笑道:“还是陈老板痛快,是个做生意的,以后咱们再合作。” 啥叫得了便宜还卖乖?!陈大根本都不想理她,闷着头呼呼直喘气,就是不吭声。 还是黄中人妥当,把契书写好,让两人上前签字画押,陈大手一伸,就要说钱的事,许文岚却是笑道:“还是一起把红契办了,陈老板,这钱我可以立刻就拿给你。” 忍了气,陈大只好一起去了衙门,把红契办了,这才钱物两清,许文岚也没耽误时间,这头才给了钱,拿了红契就立刻去收房了。 陈大气都气个半死了,怎么还肯陪着她收房,直接甩手离去,还是黄中人喊了人去取钥匙,仓库好办,换了锁就是,留着守仓库的老苍头一脸忐忑,还是许文岚安抚她,让他好好做。 那头白胜武得了消息,早就喊了人把之前搬走了布又运了回来。他在府城人面广,之前放那些布的地方就是他先借了个晒场,也是大哥说这几天没有雨,就先在晒场上放了两天。 话说回来,这事能成,倒也亏得大哥算出来的雨天,还有那收买的把布散出来的伙计了。 染坊那边好办,去收房时,许文岚直接就请了金师傅过来,有他在,染坊这头顺顺当当的,那些伙计过来见许文岚这个新老板时个个和顺,面带笑容,有那知道点内情的金师傅的徒弟,更是直接以自己人自居了。 这时候黄中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暗叹陈大走了眼,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位名声在外的许姑娘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竟是早就对这间染坊志在必得了。 先搞定了紧临的仓库和染坊,这两处都是偏居城边,虽说还在城里,但地皮的价钱就很低了。 而陈记布行就不一样了,地处中心地带,要是在现代,这是妥妥的黄金铺,陈记布行在这里开了也有十年了,当初从小巷子搬到这条正街时,可是想要大干一番的。 特意让白草儿把白安带了过来,虽说布行的老掌柜早就被撤了,可还是有见过白安的伙计,看得眼发直,又是怀疑又是奇怪,却到底没太敢相认,毕竟说是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又活过来了,还是在这种时候,这铺子易主的背后藏了多少事儿,他们这些小人物哪敢乱问呢? 许文岚也没和白安转弯抹角,这小孩子太聪明,她也觉得白胜文说得没错,以后是个有出息的,而她并不想和他结怨。 “小安,这铺子你看到了,现在铺子已经转到我的名下了,明个儿,咱们就去衙门,把铺子转到你名下吧!” 白安一愣,收回满是缅怀意味的目光,惊讶地看着许文岚。 白草儿也是低呼:“这哪儿成啊!文岚,你可别闹了,这是你花钱买的……” 许文岚一笑,示意白草儿不用再说:“小安,之前染坊已经写了契书给你,抵了毛线厂的股份。虽说我是低价买的,可算成两成股份给你,也算是平价买过来了,并没有占你半分便宜……” 点了点头,白安小声道:“我明白的……这间铺子……” “这间铺子,”许文岚接过他的话:“当初契书里没有写明白这铺子的事儿,当时咱们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竟能使个巧计拿回你家的产业,现在呢,我就把这个铺子合成四百两银子,这是我买这铺子花的钱,铺子转回你名下,这钱呢,也不用你现在给,等毛线厂出了红利,就从你转给你姐的分红里扣钱,你看如何?” 把话说得明白,许文岚就是想结份善缘,毕竟是使巧了,万一白安以后长大心存怨念,那就亲人不成反成仇了,钱是要赚,但她赚钱也是有原则的。 白草儿皱着眉,看看白安,想说话又因为许文岚不让她说话,只能捏着手指咬着唇,低头看脚尖。 要说,她真是有点心动了,都不用先拿钱就白得这么间铺子,可是件好事。可,是不是不大好啊? 白安也在皱眉,歪着脑袋,小小人儿似乎很认真很努力地在思考,但最终,还是像个小大人似地拱了拱手:“许姐姐,这间铺子我不能收——是,这铺子是我家的,可是早就被人抢去了……现在这铺子是你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买便宜了是你好运气,我怎么能要呢?这不好……” 第四百二十五章 开张 “小安,你不必多想,我是诚心的。”许文岚还劝,可白安却是咬紧了牙关,一直都没有脱口。 白草儿在旁看着,心一上一下的,一忽高兴一忽难过,一会儿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办,实在熬不住,到底还是开口道:“文岚,你别再说了,小安说得在理,你没听他说他自己以后有本事了你又想卖时他再买回来吗?” 是啊,就怕他有本事时她未必想卖呢!这事不就要麻烦了? 许文岚忍不住先小人想法了,可白安实在不要,她也没法子,只能点头道:“那就先这样,我看陈大钱应该还没凑够,你们家那宅子八成也要卖……” 白安咬着唇,却仍然道:“不用姐姐你们管,我的东西我以后自会拿回来!现在就先让他们卖吧!” 许文岚看了两眼白安,也不再多说别的:这孩子是个有志向的,她做更多反倒不好,只是,这回狼狈从府城回到哈拉的陈家,未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把三处产业收回,许文岚没急着做太多改变,布行这头,原本换上的掌柜是陈大的心腹,陈大撤出自然他也不会留下了,许文岚直接就把原来的那位严掌柜请了回来,这位严掌柜,虽说白安也说过他家掌柜好,但许文岚还真不是为这个请回严掌柜的,白胜武朋友打探来的消息,这位严掌柜入行也有三十年了,在黑省布界算是很有名气的,现在在家里只呆了一个月,就已经有三四家店来请,严掌柜已经应了一家,若不是许文岚来得及时,过两日他就离开府城了。 因有从前的情份,许文岚又许了两倍的工钱,严掌柜还是留在了布行,不用许文岚多交待,他已经自行规划布行该如何重新开业的事了。 仓库里的布要重新摆上架,还有之前卖空断了货的布要进,伙计该如何安排,都一一办妥,许文岚倒是真的一点心都不用操。 就连什么时候换新招牌这事,都提了出来:“老朽不是不念旧主的情份,但既然铺面换了东家,总得换招牌,不能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 因着严掌柜的话,许文岚最后下了决心,在临开府城之前把布行换上了“许记”的招牌,这倒是她来了清朝后第一次把自己的字号挂出来。 布行这头不用许文岚操心,她自转去郭布罗家在府城这头开的银楼,去见了顾管事。 因着承昱,她和郭布罗家的管事也算相熟,有了前情,说话就好开口了,顾管事精力时间都花了,可承昱婚礼要用的红布还没全备齐,许文岚这会儿上门,倒似雪中送炭,正好和顾管事的心意,可算是两下都得了利。 虽说不用再买那么多红布,但顾管事还是手松了松,把原本五百两的货升到了八百两,只是到底还是心有余悸,再三提醒许文岚一定要注意质量,要是这次再染不好,他可真是没法交代了。 许文岚笑着应了,临走前还给陈大下了绊子:“听说陈家的钱还没有筹够啊!也是,到底他们也不是府城本地人,还可以躲回哈拉嘛!” 顾管事的脸色立刻黑成了包公,等到第二天许文岚就听说陈大去送钱时因为差了六百两银子,被顾管事要了陈家宅子抵了四百两,还把陈大打折了腿,说是剩下的两百两就给陈大做医药费了。 从哈拉跑到府城,没捞到好处,陈大可说是灰溜溜地回了哈拉,陈家老宅里又要生起事端,可这就不关许文岚的事了,若是她在旁边,反倒可能还要看热闹拍手叫好呢。 这边店铺也有了,染坊也好了,哈拉白二叔也传话过来说是已经做好了十台纺线机。许文岚立刻把买原料羊毛的事儿提到了桌面上。 染坊那边有金师傅看着,虽说还没把给郭布罗家的布出货,但许文岚还是放心的。采购羊毛,她就得要自己出马了。 一开始许文岚是说要上次她买羊的那位大哥当个向导,她自己深入蒙古草原,可一提出来,白家两兄弟立刻都皱了眉。 白胜文都还没说话,白胜武就吼了起来:“那怎么成?你当蒙古是啥地方?就随便你像逛大街一样走啊?不中!说啥也不能让你去。” 白胜文就温和许多:“文岚,胜武虽然急躁了些,但他说得在理。蒙古不比咱们这里……” “咱们这里以前还不也被叫蛮子住的地儿吗?我去蒙古又怎么了?”许文岚有些急。 白胜文也不恼,仍然柔声道:“也不是不让你去,但你不能自己去。这样,我陪你去。” 他一这么说,白胜武自然就立刻跟上:“我陪着去!大哥,你一个文弱书生能干啥?邓骑得稳不?去了还不白搭?” 白胜文笑笑,居然还真认真答他:“我骑得稳马的。老二,你自然是要跟去的,不只是你,你那师兄弟,也请几个有真本事的,这样一路护送,我才安心。文岚,别倔!这个事听我的。” 撇撇嘴,许文岚心里暗道:不是说并肩而立吗?不是说我也是根大树吗?这会怎么就把我归类为小花得保护着了?啧啧……不过话说回来,倒也不算,这不是要一起去吗?可不真是并肩了! 白了白胜文一眼,许文岚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既然定了要去蒙古,也就不在府城多呆,把府城的事交待给白草儿,三人就回了黑水。 临走之前,又称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子,虽然小,却胜在独门独院,白草儿带着白安正好住。 染坊和布行那边虽说也有住处,但那是店里伙计住的,白草儿一个姑娘家过去住还是不方便。 其他事布行里有严掌柜,染坊里有金师傅,许文岚倒是放心的,只叮嘱白草儿一定要盯住了,要出给郭布罗家的货一定要再三验看过,不能再出什么事。 另外白胜武还让自家师兄弟平时照看着些,生怕反应过来的陈家人使坏招害了白安。 要跟去蒙古的人手,白胜武也安排妥当了,只等十天后在黑水会合。 现在正是五月下旬,正好就是剪春毛的时间,许文岚他们这会去蒙古,运气好的话正好能收回一大批原料,羊毛厂也就可以开张大吉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移情别恋 马车进了靠山屯,迎头就撞见阿萨。 阿萨不是一个人,而是身边跟着他那帮达虎里的小兄弟,个个穿着新衣裳,赶着一辆牛车,牛车上堆满了兽皮、熏肉、酒坛子,还有好几匹红鲜鲜的布,除了东西牛车上还坐了个擦脂抹粉的婆子,只看造型,就知道这一定是媒婆了。 突然这么撞上,阿萨一行人又是这么一出,白家几人都看得怔住。 还是白胜武反应得快,眉毛一掀,呼地一下跳下车去,几步奔过去,挥起拳头当头就打过去:“臭小子!我怎么告诉你的,不是都告诉你了……” 他这么一动手,阿萨身后的达虎里兄弟立刻就毛了,纷纷涌上前来要群殴,还是闪身躲过白胜武着拳的阿萨呼喝了几声,喝止了那些人。 “你疯了,白胜武,一见着我面就动手!我可告诉你,我今个穿的是新衣裳,不和你在泥地里打滚。” “呸!我管你穿的什么衣裳……”白胜武大骂,还要动手,却被白胜文从后头抱住。 半眯了眼,白胜文笑盈盈地看着阿萨,看似温和,可温和的背后却是阴狠:“阿萨,你这是做什么?穿新衣裳,又带这么多礼物,走亲戚啊?” 这话问的,走啥亲戚啊?只要没眼瞎的就知道这是上哪家求亲的。 阿萨脸上发红,摸了摸脑袋,居然还有几分害臊的意思。 白胜文的笑更盛,眼睛眯得更细,白胜武挣着身拳头乱挥,恨不得一拳打掉阿萨的大牙。 “阿萨,我今天要是饶了你我就不姓白……” “你嚷什么嚷啊?”阿萨脸一沉,也不乐意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做兄弟的就不能为我高兴高兴?” 白胜武差点就乐了:好啊,你的好日子,不就是我的苦日子?混帐东西,之前就说过我家文岚不可能喜欢你,你怎么敢就这么带着媒婆上门?! 心急火燎,白胜武猛地一个挣身,也不知是白胜文没抱住,还是他劲太大,竟真的甩开了白胜文,窜了出去,一拳打出,没防备的阿萨这次被打了个正着,“哎哟”一声捂住了下巴。 “白胜武——”大声吼着,阿萨眼都红了:“王八蛋!要是玛玛嬷嬷看我脸上带伤生我气,看我不拧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就你……”白胜武还要还嘴,却突然掀起眉:“玛玛嬷嬷?你不求亲吗?” “当然是求亲啦!”阿萨瞪大了眼:“你以为是什么——啊,我知道了!臭小子……”笑骂着,他眼角往许文岚那瞄了眼,骂道:“我他娘的又不傻——你放心,我是向蝴蝶求亲。” “蝴蝶?”许文岚惊呼出声,一急,忙跳下了车:“阿萨,你说向蝴蝶求亲?”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她怎么都不知道自己的好姐妹居然和阿萨好上了。 被许文岚这么一问,阿萨居然有点害臊的意思,扭扭捏捏地道:“就前阵子,我不总往靠山屯跑嘛……” 是有这事儿,那会儿阿萨惦记着许文岚,总是往靠山屯跑,叫白胜武那个闹心啊,恨不得见一次打一次。 可没想到他一来二去,竟是撇下许文岚看中了蝴蝶,怕是后来再来都是为了蝴蝶了吧? 许文岚是惊喜,白胜武就是狂喜了,眉毛也不掀了,眼睛也不瞪了,抬手搭上阿萨的肩膀,直叫“兄弟”。 “真是的,你这么大的喜事也不和我说!走,我陪着你一起去,就阿萨你这么一表人才,玛玛嬷嬷怎么会不愿意呢?” 许文岚也乐:“哥,我也想去看热闹。” 白胜文一笑,看似无意地拉住许文岚:“爹娘可在家等咱们呢!都出去小一个月了。” 可不是,她还真怪想爹娘的。 看着白胜武和阿萨勾肩搭背走掉,许文岚呶了下嘴,还是乖乖上了马车,回了白家。 一进门,就被朱氏一把抱住,又拍打她的肩膀:“你个臭丫头,咋走了这么久?不就是去哈拉吗?咋又去府城了?你二叔收养儿子是个咋回事啊?” 许文岚笑着略说了一下,就急着问:“娘,你知不知道阿萨来向蝴蝶求亲了,刚我就看到他们大队人马往玛玛嬷嬷家去了。” 朱氏皱起眉,淡淡道:“还真来了啊?我看这事不中,玛玛嬷嬷不愿意呢!” 咦?!嬷嬷不愿意? 许文岚这可就坐不住了。蝴蝶是不是喜欢阿萨?若是他们两情相悦,玛玛嬷嬷不愿意,那可怎么办? “娘,我、我去看看哈……”也不等朱氏拦,许文岚跳下炕就往外跑。 “这丫头……”朱氏摇头,只能拉住白胜文问白安的事。 白胜文有些心不在焉的,但想了想,还是笑着和朱氏说话,没赶到玛玛嬷嬷家。 许文岚连跑带颠到了玛玛嬷嬷家,一进院就看到一群大小伙子蹲在院里,她也不理,直奔正房,还没进屋,就听到媒婆在夸阿萨多本事,她在门口探头一看,没看到蝴蝶的身影,就往旁边屋去。 也是,求亲这种事,就算东北风气开放,可到底不是让姑娘在旁看着的事儿。 一进蝴蝶的屋,许文岚就闻到烟味。 捂着鼻子,许文岚一进屋,就直接把窗户开了。 歪在炕上抽水烟的蝴蝶眼一扫,懒洋洋的也不起身。 闻多久,许文岚也闻不惯这烟味。 转了身,瞪着蝴蝶,她又是好笑又是可气:“蝴蝶,你这是干啥呢?还真沉得住气,你不知道正房里坐着媒婆?” 蝴蝶白她一眼,淡淡道:“我又没让他来,更没让他请媒婆,关我啥事?” 听起来淡淡的,还带了些不耐烦的意思,可许文岚认识蝴蝶多少年了,一看就知道蝴蝶心里八成也是对阿萨有些意思,要不然也不烦躁,要知道去年有个来求亲的上门,许文岚来看热闹时,蝴蝶还轻松地玩笑,还说要带许文岚去趴门缝看热闹呢! 当下收了笑,许文岚坐在炕沿边上,拉蝴蝶扯了起来:“你咋回事?反正这屋里也没别人,你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咋个回事?我这才多长时间没在家,阿萨就移情别恋爱上你了,你不得给我个交待?” 被许文岚一闹,蝴蝶倒有些生气了,伸手推了把许文岚,她笑道:“谁让我比你俊呢?” 第四百二十七章 婚姻不是有水饱 “还真是,瞧我们蝴蝶,这俊得——没边了……”许文岚笑嘻嘻地搂着蝴蝶,拧了把她的红脸蛋,又顺手挑挑下巴,把个蝴蝶逗得脸上飞红。 “快别闹了,和外头那些不正经的一样……” “好像你瞧过似的!”许文岚嗔了句,拉着蝴蝶:“好姐姐,快和我说说。我也不问别的,你只告诉我你到底中不中意阿萨。还有啊,我咋个听说玛玛嬷嬷不愿意呢?” 蝴蝶脸上的笑淡了,垂正眼帘,低声道:“他是个达虎里呢!” 一听这话,许文岚立刻就明白过来。 谈恋爱和结婚不一样,哪怕是在现代,不讲究门当户对也是一样。恋爱是恋爱,两个人你好我好卿卿我我的什么都好,可是一旦结婚就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了。 谈恋爱时好好的,可一谈到结婚,因为彩礼或是各种事情而闹掰分手的不胜其数,这搁在古代,虽说彩礼什么的是正常风俗,可其他事情却是一点都不少的。 像蝴蝶和阿萨,一个满族,一个达虎里族,若说,两个民族都是渔猎民族,生活习惯原本是很接近的。 可是现在,满族得了天下,生生把社会地位提起来了,而且多年和汉人生活,玛玛嬷嬷和蝴蝶,除了有些风俗习惯仍和满族一样,其他的生活习惯,就和汉人没什么两样。 可阿萨的达虎里族,仍是常年居住天深山里,群居相依,一起打猎一起劳作一起生活一起分配食物,让生活在平原上的汉人来看,达虎里的生活方式是很难接受的。 如果蝴蝶嫁给阿萨,她就得搬到深山里,去过达虎里人的生活,且不说她自己能不能接受,玛玛嬷嬷先就无法接受了。 有了这样的差异,玛玛嬷嬷心头不快,这次的提亲看来是真的难了。 果然,没过多久,正房那头就送客了。 媒婆一个劲地在叫:“您在考虑考虑,这可是难得的婚事……” 许文岚站在窗边,只听得脚步纷乱,然后就有一人急急地冲了过来,显然是阿萨不死心,虽说被玛玛嬷嬷连声喝止,却还是冲到门口,想要闯进来,还是蝴蝶一声断喝,他才止了步,却转到窗前,沉声问:“蝴蝶,我是真心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我对你有多好,你真的不在乎?” 他嚷得那么急切,那么真挚,连许文岚都有些动容了,回头看蝴蝶,她往后退了一步,想劝蝴蝶,却不想外头只看到半截身子,看不到人的阿萨却喊道:“蝴蝶,你别走!就听我说几句话吧!难道我得把心挖出来你才能明白我的心吗?” 许文岚大窘:“乱嚷嚷什么啊?也不看仔细了……你等呢!” “是、是文岚?”阿萨又是糊涂又是奇怪,听到里头两个女孩子拉拉扯扯的声音急得躬着身把脑袋探进来。 唬了一跳,许文岚啐了一声,忙把蝴蝶往前推:“去去去,先把话说清楚了。” 蝴蝶又气又恼,冲过去抬头就在阿萨的脑袋上来了几下:“谁让你把脑袋钻进来的?谁让你——你、你……谁让你请媒婆了?我、我什么时候说嫁你了?” 嘴上骂着,手上打着,可是打人的自己倒先红了眼圈。 阿萨伸手就那么搂住蝴蝶的腰,急道:“你别哭别哭,我不疼、不疼的……” 他是想安慰蝴蝶,可是这么趴在窗户上,一半身子在里,一半身子在外,只能搂得到蝴蝶的腰,怎么看怎么滑稽。 许文岚在旁边看得直想笑,可看看两个当事人,却又收了声,她觉得好笑,可当事人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溺在悲凄的氛围里。 拧了阿萨的胳膊一下,蝴蝶又骂:“你快滚蛋!我又没说嫁你,都是你自己作的……” “你生我的气了?”阿萨急着问,又辩道:“蝴蝶,我中意你,我喜欢你,我、我就想讨你做媳妇!就算是这会儿你娘不答应,可我还会再来的,我就不信我这么有诚心,你娘会不答应——我都说了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蝴蝶啊,你等我啊,千万别、别不中意我了……” 被他这么抱着腰一通嚷嚷,蝴蝶也觉得心得酸溜溜的:“你快走吧!说啥都没用!我不可能跟你去山里过日子!你不是达虎里未来的族长吗?更不可能入赘到我们家做上门女婿啦!你快着点走,别耽误我的事——我、我以后要嫁进县城里享福的……” 嘴上这么说,眼泪却已经无声地滑落下来。 阿萨大叫:“我不信、不信,你是在说谎……” 还想再抱着蝴蝶说,却被玛玛嬷嬷招呼人把他扯了出去。 脸色铁青,玛玛嬷嬷瞪着阿萨喝道:“连你爹在我面前都不敢放肆,你居然敢在我家里如此胡闹!阿萨,不许你再来找我女儿,快滚蛋……” 看阿萨不动,只是盯盯地瞅着一窗之隔的蝴蝶,玛玛嬷嬷气得喊白胜武。 白胜武也怕玛玛嬷嬷,一把抱住阿萨:“兄弟,咱回去想法儿,先走吧……”扯了阿萨出去。 临出门,阿萨还在叫:“蝴蝶,你别变心,等着我……”嚷得撕心裂肺,就是看惯了爱情片的许文岚也觉得眼前这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了。 “蝴蝶……”低唤了一声,许文岚还没想好怎么劝,蝴蝶已经返身扑进她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痛哭出声。 玛玛嬷嬷在外头听着,叹息了声,也不进屋,低声道:“闺女,娘不会害你的。你现在和他感情好,可到了达虎里族里,整天侍候那些兽皮子,血抹糊呲的生肉,就会觉得苦了!达虎里是什么人啊,住在山上,就靠着兽皮熏肉卖点钱换盐,一丁点积蓄都不带存的,嫁过去就是过一辈子苦日子,在深山老林里过一辈子,你能熬得过?!总之,你自己个也想想,要真是能过这样的日子,娘也不阻你,可有一点,你要是真嫁过去,以后再苦,也不许回家来哭,别来揉搓娘的心……”说到最后也带了哭腔,玛玛嬷嬷几乎是哭着离开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为爱尝试 蝴蝶怔怔地看着窗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却仍是那样看着,就好像她已经望到远去的那人,已经看到他在频频回头望向她这边。 “要是想去就去吧!”看蝴蝶这个样子,许文岚心里很是难过,忍不住劝了句。 她一劝,蝴蝶就回过头来,看看许文岚的表情,她反倒笑了:“我还没愁成那样呢,你愁个什么劲儿?文岚啊,我不是不中意阿萨,可是想想要搬到深山老林,整天剥兽皮,我就觉得反胃——就和我娘说的,那样的生活我怎么能过得惯?” 眨眨眼,许文岚没法劝。 蝴蝶想得不是没有道理,达虎里族的生活,许文岚也是过不惯的,想想呛鼻子的血腥味,她就觉得够够了的。 有情饮水饱这句话不适合所有人,有时候许文岚甚至觉得婚姻生活没有爱情可能还过得下去,可三观不合,生活习惯相左,就真的没有办法过得下去了。 现在蝴蝶和阿萨已经不只是相左了,而是根本就处于两重天地。 半晌,许文岚才低声道:“阿萨是真心的……”除了这一点什么都没办法确认。 蝴蝶捂住脸,半晌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急急地道:“文岚,你家胜武不是会打猎吗?你叫他帮我打点东西回来能不?” 许文岚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吧?你这就要试了?” 虽然蝴蝶没说,可多年好友,许文岚还是听明白了。 能不能适应达虎里族的生活,试试不就知道了? 也对!那就试吧! 许文岚回去一和白胜武说,他当即就拿了弓箭上山。 也没急成这样的,许文岚还想喊人,白胜文在后头笑道:“他八不得蝴蝶立刻就嫁了阿萨。”去一个情敌还不是好事? 不过一个多时辰,白胜武转了回来,袋子里鼓鼓的,先掏出只山鸡丢给朱氏,这才示意许文岚走了。 到了嬷嬷家,许文岚都不用多说什么,蝴蝶就紧盯着白胜武了。 两人都抿着嘴,一脸严肃,白胜武把布袋一倒,两个姑娘同时把头一扭,蝴蝶捂着嘴,差点就吐了。 许文岚更是直接骂道:“你干啥呀?让你打点东西,你打兔子回来干啥?” 可不是,袋子里又是山鸡,又是灰兔,平常要是吃也就吃了,可是现在血呼啦的可就吓人了。 白胜武眉毛一掀:“咋的?嫌小的?要不我去山上守一晚上,看看能不能猎到头鹿。” 翻了翻眼皮,许文岚还想训人,蝴蝶已经挥手道:“不用了!就这样,我去拿刀……”咬着牙,她憋着一股气往灶房里去了。 玛玛嬷嬷只站在正房门口看,半声都没吱。 要说乡下姑娘杀个鸡宰个鱼啥的都是正常,可扒皮啥的真有些怵。 许文岚自己就从没处理过白胜武带回来的猎物,一般情况下,白胜武若是打了什么东西回来都是他自己扒皮的,朱氏和小姐俩顶多是处理下肉。 把手里菜刀捏得死紧,蝴蝶咬着牙提起了兔子,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白胜武看她那样儿直皱眉:“你就用菜刀啊?这扒皮可不得用尖刀——来来来,用我这把。” 蝴蝶颤了颤唇,接过他手中的尖刀,颤微微地划下第一刀,许文岚不知道蝴蝶下手剥兔子皮是个什么手感,可光看她那张脸就知道她肯定是既恶心又害怕了。 不过三四刀,皮子才剥下来一侧,蝴蝶已经受不了刀子一丢扭身奔开狂吐不已。 捂着鼻子,许文岚只觉得血腥味实在是呛鼻子,可最可怕的还是那瞪着她的兔子眼。 人家山里女人常年做这个,早就习以为常,哪儿会像她们怕这个怕那个。 晃晃脑袋,许文岚刚想起身过去安抚蝴蝶,就见蝴蝶站起身来一抹嘴居然又转了回来。 还要玩?! 许文岚瞪大了眼,心里倒有几分感动。 明明无法忍受,可蝴蝶还是一试再试,可见她对阿萨不是没有感情的。 剥了一张兔子皮,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期间蝴蝶吐了两回,又流了一回眼泪,等兔子皮剥完后,白胜武扫了两眼,撇嘴道:“连二十文钱都卖不了。” 一般兔子皮这种灰色的大概能卖个五十文左右,连二十文都卖不了,可见蝴蝶剥皮剥得完全不合格,更不会说硝了。 蝴蝶眼里两汪水,勉强向白胜武道了谢,摇摇晃晃回了屋,一头倒在炕上。 许文岚跟进来,还没开口,蝴蝶已经幽幽道:“文岚,我不成的——我试了,不成的……” 这样的生活她一天都过不下去,又怎么能熬一辈子?! 坐在炕沿上,许文岚轻轻拍着蝴蝶的背,低声道:“我让我哥去告诉阿萨。” 蝴蝶咬着唇,只是闭着眼不说话,许文岚低叹一声,转身出去,在门口和玛玛嬷嬷点了点头,就招呼白胜武离开。 “二哥,你跑一趟达虎里那吧,去和阿萨说一声——他和蝴蝶,就这么算了吧……” 白胜武立刻怒了:“怎么能这么算了?阿萨那么有诚意……” “有完没完?”一声低喝,许文岚狠狠瞪着白胜武:“要是我呢?你忍心让我嫁过去?” 白胜武更火大了:“说啥呢?谁说你要嫁了?哈,你就是想嫁人阿萨也不娶你啊?其实要我说,蝴蝶嫁过去那可就是未来族长夫人,有什么不好了?我说……” 声音一顿,迎着许文岚喷火似的眼神,他呶了下嘴,讪讪地道:“成成,我这就去,别生气呀,不就传话嘛,有啥难的?” 白胜武这一走,直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喝得醉熏熏的,一看到许文岚就笑着扑过来,要不是白胜文机灵直接迎上去,许文岚就要被抱个正着。 不要说什么结果了,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被阿萨扯着喝酒了,许文岚也懒得问,扭身回屋,等到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还听到外头狗一个劲地叫,到了第二天,她才知道昨晚上回来的不只是白胜武一个,阿萨喝个半醉居然跟着一起跑过来,就在玛玛嬷嬷家外头又哭又叫嚎了一晚上,昨晚上那狗都是在咬他呢。 达虎里的汉子彪,靠山屯多数是汉人,半夜三更的哪敢来惹他,顶多是扒门缝看看,扭身在家里骂个两句也就算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为爱牺牲 许文岚见到蝴蝶时,她两眼通红,显是一晚上没睡好还可能哭了个痛快,一手扯住许文岚的手,倒像是有了主心骨,才能硬气地冲着外头叫:“你快点滚蛋!嚎了一晚上还没完啊?都说了我不嫁的……” 抿了抿唇,她又小声道:“文岚啊,你哥和阿萨是兄弟,还麻烦他拉着阿萨去家里吃点东西,这喝多了酒早上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 点头应了,许文岚看看一脸愁思的蝴蝶,也只能低叹一声,转身出去拉了阿萨往家去。 阿萨自然不肯,只是抱着玛玛嬷嬷家的门不放,许文岚气得直骂:“你脑子好使不?就是再想赖这儿不也得吃?” 抿着嘴,阿萨半声都不吭,许文岚只能又放柔声音:“蝴蝶让我带你吃饭去呢,你要是饿坏了,蝴蝶多心疼啊?” “真的?”阿萨闷声问了句,想了想,到底还是跟着许文岚走了。 白胜武这会儿也才起身,喝多了人不精神,眼睛眯眯成了一条缝,看到阿萨时拧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昨晚上的事,笑嘻嘻地拍着阿萨的肩膀问结果:“怎么样?蝴蝶感动没?” 阿萨摇头,坐下身就是一声长叹。 白胜武忽地一起跳起来:“这样还不感动?走,我和你去砸门,就得问个清楚……”他话都没说完,朱氏已经抹身去拿扫炕扫帚,白胜武不敢多说,在朱氏的怒目中老老实实地蹲下身。 “该——”许文岚恨声低骂,却还是去灶房热饭。 热汤下腹,两个少年都有了些精神,酒是醒了,可阿萨还是长吁短叹的。 看白胜武又要说话,许文岚拿眼一横,淡淡道:“你们两个也别说什么感动不感动的话了,这要大半夜一个醉鬼跑我家门口蹲着,直接就得让我爹当成疯子赶走!” 白胜武吧唧吧唧嘴,连话都不敢接了。 阿萨却是气苦:“我没想吓着蝴蝶和嬷嬷,我就是想见见蝴蝶。” 许文岚睨了他一眼:“你也该听我二哥说了,蝴蝶昨个儿也试了,可她是真的过不惯你家那日子,不是她不真心,而是这婚姻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相好时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可成了婚天长日久的就是围着锅灶炕沿转,她连在你那边住都住不了,怎么能和你过日子啊?” 这话,说得不像是许文岚的话,倒像是朱氏的腔调。 不只是两少年盯着她看,就连朱氏也忍不住盯着许文岚看。 许文岚也知道自己突然就转了观点也是奇怪,可事实就是这样,蝴蝶过不了那日子,两人的情感再火热又能如何?她倒是可以说什么“真爱无敌”,可两人在一起以后真的又过不成了,她这个劝他们两个有情饮水饱不去管其他的人可不成了祸首? 当下装着没看到朱氏奇怪的眼色,只是觉声道:“你自己也想想,让你离一达虎里部落,上我们靠山屯来生活你愿意?” 看阿萨闷着头不吭声,许文岚只当他听劝了,声音就更柔和了几分:“事情就是这样,两边都各有各的难处,你也别怨蝴蝶,就这么回去吧!” 她话音才落,阿萨忽地一下跳起身,倒把正凑近的许文岚吓了一跳。 似乎是在生气,连鼻翼都在轻颤,许文岚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心道你可千万别火了找我开刀。 却没想到阿萨看都没看她,捏着拳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地大声道:“有什么不可以?如果蝴蝶去不了我们达虎里,那我就搬到靠山屯来!” 许文岚一愣,下意识地追问:“真的假的?你、你不干族长了?” 虽说只是一个小部落,可是一族之长也还是满有权威的,只看阿萨爹就知道了,就是阿萨,如果不是未来的族长,身边怎么那么多小伙伴跟着? 眼神黯了下,阿萨竟还真的就沉声道:“不当啦!” “那……你能当赘婿?” “能当!”如果不是这么咬牙切齿地迸出两字,就更真了。 许文岚偏头想了想,还是问:“你自己说得痛快,可你爹怎么会答应?” 一句话戳中,阿萨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下来,但居然没这么歇了心思,反倒夺门而出:“我去和蝴蝶说!只要她肯,我立刻就离开达虎里。” 张了张嘴,许文岚到底没有喊住阿萨。 如果阿萨真的肯这么样牺牲,蝴蝶也未必会不答应吧?但,说到底,这是他们两人的事儿,她这个朋友再说什么都是白费。 等到午后,许文岚没有去蝴蝶家,蝴蝶居然自己跑过来了,连和朱氏打招呼都是心不在焉的,拉了许文岚进房间也不说别的,只是哑着嗓子问:“你说,他爹会不会打死他?” 一听这话,许文岚就知道蝴蝶肯定是答应了阿萨。 柔声劝了几句,蝴蝶却仍不安心,许文岚只能喊白胜武,想着让他去山里看看,没想到蝴蝶竟是扯着她:“我也去!” 脚下一跌,许文岚没法子,也只能跟上。 翻山而过,到了达虎里部落时,都已经天黑了,远远地就看到火光,达虎里部落不比山下汉人村子,族人连晚饭也是一起吃的,倒有点像后世民俗村天天鞲火晚会的意思。 等走近了,才发现阿萨竟被他爹达虎里族长毕里扬吊在树上。 显然是被气坏了,毕里扬手里捏着马鞭,下手可没半分容情:“我让你发疯,让你发疯!你是什么人?你是我毕里扬的儿子,是山神的后代,从你一生下来,就肩负着保护族人的重任,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居然为了一个外族女子,想要放弃族长之位,放弃自己照顾族人的责任,阿萨,你拍拍自己的胸脯,问问自己的良心,你这样对得起族人,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山神吗?!” 阿萨被喝问得满脸通红,当然,也可能是倒吊得血充头了:“我、我不对!我没良心……可,爹,你让我走吧!我真的想和蝴蝶在一起……” 一听这话,毕里扬大怒,挥鞭就打,可阿萨却没出声求饶,只是咬牙苦忍。 “不、不要再打了……”蝴蝶早就泪流满面,先还小声喊,等到许文岚发觉时,她已经猛地冲出去,挡在了阿萨身前,张开双臂大吼:“不要再打他啦!都是我的错,不关阿萨的事……” 第四百三十章 爱情是什么 蝴蝶突然冲出去挡在阿萨身前,毕里扬就是收势再快,鞭梢还是打在了蝴蝶身上。 蝴蝶一声闷哼,眼泪还是涌了出来,她在家里娇生惯养,玛玛嬷嬷人人怕,可是对自家这个闺女那是真好,别说打了,连骂都很少骂,这会儿蝴蝶突然就挨了这么下狠的,哪能不哭。 阿萨也急了,刚才毕里扬打他时他半声都没吭,这会儿却是扭着身子拼命挣扎:“蝴蝶、蝴蝶,你怎么样?” 摇了摇头,蝴蝶疼得都说不出来话了,可是眼角瞥到皱着眉的毕里扬,身板一下就挺了起来,竟是直视着毕里扬,沉声道:“我是满族的女儿格佛贺。” 腰挺得笔直,小脸端得板正的,甚至还特意说出了自己的满族名字,任谁都看得说蝴蝶有多认真了。 毕里扬从蝴蝶一出现,眉毛就没松开过,现在更是轻轻蜷起手里的马鞭,在掌心轻轻地打着。 “不管你是哪个部落的女儿,我打儿子,教训族人,都与你无关。”拧着眉头,毕里扬沉声道:“你现在就和你的朋友一起离开!白家小子,我们达虎里视你为朋友,你就是这样对朋友的?” 白胜武哈哈一笑,推开扑到他怀里的大狗,笑道:“叔,您可别生气,有啥好气的,你看看,人家大姑娘为着你家阿萨翻山越岭而来,你们该荣幸才对是吧?” 被白胜武一句话闹得哭笑不得,毕里扬嘴角牵了牵,到底还是板起脸,可在他身后的族人却趁机上前小声哄劝。 吊在树上的阿萨也是挣着身大吼:“爹,不关蝴蝶的事,你别打蝴蝶!要打就打我——是我的错……” “你错什么了?”蝴蝶猛地回头狠狠瞪了眼阿萨,又瞪向毕里扬,大声道:“刚才我说错了,我们都没有做错,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有错?如果那是错的话,那我倒宁愿做错了!可能,伯伯你根本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吧?!”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眼含泪光。 毕里扬皱着眉,没有说话,倒是人群里有人笑盈盈地道:“小姑娘,你这话可说错了,要是他不喜欢别人,那我们家阿萨怎么生出来的啊?” 蝴蝶一愣,转头看向走出人群的妇人,脸一下就红了。 那红脸膛的壮妇应该就是阿萨的娘吧?达虎里的女子也和男人一样生得英气,不像汉人身材娇小,这会往前一站,也是气势十足,不逊毕里扬。 笑着抬手抚了抚蝴蝶的头发,阿萨的娘目光很是温柔:“你能来,就证明阿萨没有喜欢错人。姑娘啊,喜欢人不是错,可阿萨不是平常那些小伙子,他身上还背负着全族人的希望呢!” 笑容微敛,她沉声道:“我的儿子,是个英雄,我们达虎里族也是英雄的部族,当年我们的祖先曾经并肩作战,现在,你为什么不能嫁入我们族里做个达虎里人呢?我们这一支在山里生活久了,可骨子里的热血未减。想当年草原上策马奔驰,我们达虎里人个个都是豪杰,就从没有出过一个逃跑的懦夫!难道,你想看着阿萨因为你而变成一个懦夫逃跑吗?” 蝴蝶没有说话,可是脸色却越来越白,最后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似乎是站不稳了。 许文岚忙上前扶住蝴蝶,笑着道:“婶子,这又不是打仗呢,哪儿有什么逃不逃的啊?” 她是想打个圆场,没想到阿萨娘竟然很认真地道:“虽然不是在打仗,可是逃避自己的责任就是懦夫。如果阿萨真的离开我们部落,离开族长,那他以后就不是我们达虎里人,只能像孤雁一样流落在外,我们——不会承认他……” 张了张嘴,许文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用得着这么严肃吗?其实认真说起来也不过就是结婚了男方离开家到女方家住的事儿,在现代太平常了,可在这儿怎么就这么难了呢? 心里不以为然,但许文岚还是老实地闭上了嘴,不该说的话还是闭嘴为好。 蝴蝶面色惨白,抬起头看着阿萨娘,忽然就笑了,只是她的笑容太过凄楚,比哭还要让人伤心:“我明白了……我、我这就走,我不会让阿萨成为罪人。” 捂着嘴,她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阿萨都不敢,就那么跄踉地冲了出去。许文岚跺了下脚,忙追上去,才跑出两步,就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吊在树上的阿萨也不知怎么的竟挣开了绳子直直地掉在树下,胡乱扯开绑他的绳子,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蝴蝶。 许文岚都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情况,已经被阿萨撞得一个趔趄,等站稳身再看,那头阿萨已经从后头抱住了蝴蝶。 “别走、别走!蝴蝶,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说好了的,只要我还喜欢你,你就绝不变心……” 一句话,蝴蝶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可哭是哭了,却仍是硬生生掰开阿萨的手:“我们还是算了吧!阿萨,不要为我伤了你娘的心——不、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的,你说了不算!”紧紧地把蝴蝶困在怀里,阿萨咬着牙低吼:“蝴蝶,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人!我绝不会放手的……” 不等蝴蝶说话,他就那么抱着蝴蝶转过身去,沉声道:“爹、娘,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族人!可——你们让我走吧……” 阿萨娘眼圈都红了:“你真要这么走?” 毕里扬气得大声骂:“还是打得轻了!你们还愣着干啥?把这臭小子再给我吊起来……” 有人应声上前,阿萨娘却是一声低喝:“都住手!” 也不看毕里扬,她只问阿萨刚才那个问题:“阿萨,娘都说了,你要是走了我和族人就不会再认你,就这样你还是要走?!” 阿萨点头,忽然改抱为拉,用一只手拉着蝴蝶,就那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娘,你们就算不认我,可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族人可以不认我是族人,但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达虎里人,达虎里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帮——可是蝴蝶……” 第四百三十一章 听你洞房 说到这里,阿萨转过头看看含泪望他的蝴蝶,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我只要一撤手,这只蝴蝶就会飞了呢!” 是啊,只要他放手,蝴蝶就会离开他,他再也没办法寻回这只飞进他心里的蝴蝶了。 “爹,娘,是儿子不孝,请你们放我走……”低了头,阿萨重重磕在地上,没有半分犹豫,一个接一个地不停顿,不过数息,额上就见了红。 阿萨娘到底心软,扯住毕里扬的衣袖哭道:“当家的,随他去吧!只当、只当咱们没生这个儿子……” 说罢,哭倒在毕里扬的怀里,毕里扬又气又怒,也不知是真心想开了,还是气的,竟怒吼一声:“滚——” 阿萨如蒙大赦,爬起身来,也不多说话,转身去一旁的火堆旁拿了自己的弓箭,又一声口哨,喊来了他的两只狗,就那么扯着蝴蝶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森林里。 许文岚张嘴想喊,又有些胆怯地捂住嘴,左右看看,总觉得这个气氛有点吓人。白胜武却是神情如常,还笑呵呵地和众人的招呼,这才拉了许文岚追上去。 “喂、喂……” 黑沉沉的森林里,一点声音就响得让人心慌。 许文岚连喊两声就立刻闭了嘴,抬起头,密密的枝叶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看,亮亮的两只圆眼睛。 “怕啥?我不在你身边呢嘛!”白胜武及时出声,倒让许文岚少了几分惧意。 “这两家伙,跑那么快……”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前头蝴蝶的声音了。 许文岚忙收了声,快走几步,等走近了就听到蝴蝶在骂:“我都说不中意你了、不中意你了,你还听不懂吗?快点滚蛋!快滚回去——我不要你了!你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 哟,这还没完了啊! 许文岚走近,借着一点幽光看见蝴蝶的脸色,嘴角就撇了下。 蝴蝶从不是那种小花小草似的性格,许文岚和她相交数年,就没见她哭过几回,可最近几天,她似乎是流干了一辈子的眼泪,这会儿虽然没有流泪,可是那种表情,却让许文岚再不想多看一眼。 “快滚、快滚!你怎么像个赖皮狗似的没皮没脸啊?”大声骂着,蝴蝶没留半分情面,骂得又狠又毒,见阿萨不动,还上前去打他的肩膀,蹲在阿萨脚边的狗一声吠叫想要护主却被阿萨一脚踢开。 “疯了是吧?这是我媳妇,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我!你们俩死狗再瞎叫,打死你们……”骂完狗,阿萨又讨好地冲着蝴蝶笑:“蝴蝶,你别生气了。你看,我人都跑出来了,回去我爹我娘和族人也不肯要我的,你怎么忍心也不要我呢?” “呸,你快点回去,伯伯和婶娘怎么会不要你……”蝴蝶扭过头去,也不理会阿萨,大步向前,不过几步就一下栽倒在地。 阿萨忙窜过去:“崴脚了?哪儿疼啊?我看看……” 蝴蝶用力推他打他,他就是不走,只是轻声细语地问蝴蝶伤在哪儿了。 白胜武看得直摇头:“阿萨兄弟以前不这样啊?”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许文岚伸手拍了白胜武的脑袋一下,也不去关心蝴蝶了,直接就越过那两人往前走。 白胜武快步跟上,想了想,一声呼哨,那两条狗原本是白胜武养的那条立刻追上,阿萨的狗却是在阿萨身边转来转去,迟疑了半天,在另一声呼哨传来时才追了过去。 阿萨一声低笑:“没了碍眼的了,蝴蝶,你要打我骂我都好,可这会儿你伤了脚就别质气了,我背你……” “不用你!文岚、文岚……”蝴蝶大声喊,可许文岚怎么会回答她。 “你看,他们早不知走出多远了,还是我背你。”阿萨转了身,也不管蝴蝶愿不愿意,强行把人背了起来。 蝴蝶又气又怒,在他背上死劲捶他,阿萨却只当是在给他捶背,一直笑。 可就是这样,到了靠山屯,蝴蝶仍没允他进门:“我说了让你滚蛋!别在我跟前碍眼……” 阿萨哈哈笑,也不恼,只是叮嘱许文岚:“文岚,麻烦你照看蝴蝶了,她那脚得抹药酒,一会儿我让胜武送过去……” “啥药酒?”白胜武装傻。 阿萨伸手一推他:“装啥傻,我之前给你的那瓶虎骨酒——咋的,还不乐意拿出来?总不能我再回去取——痛快的……” 看两人打打闹闹走远了,许文岚就来扶蝴蝶,看蝴蝶仍是没有收回目光,她忍不住就乐了:“既然放不下,还说那么多狠话?什么滚蛋啊!你是希望他滚进你屋里吧?” “又在乱讲!”蝴蝶气得拿手打许文岚,可只打了两下就像失去了力气,就势一下蹲在地上,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能让他因为我不认爹娘?” 许文岚气苦:“还能怎么办?现在都这样了,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句不好听的,又不是你让他放弃家人的,这不是他自己牺牲的吗?我说蝴蝶,你就别哭了好吧!虽说阿萨爹娘说不认他了,可你们可以认他啊,等两人真成亲了,生了孩子就把孩子往回一带,我就不信把孩子推到他们两老人跟前,他们还不认!” 这就叫生米煮成熟饭!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教唆人偷户口本出来领证似的呢? 晃了晃脑袋,许文岚认命地扶着蝴蝶进了屋,自以为已经劝好了蝴蝶,却没想到等白胜武来送药酒时,蝴蝶竟是直接就问:“阿萨呢?你让他进来,我有话和他讲。” 白胜武笑笑,探头大喊,果然阿萨不出两息就跑进来了。蝴蝶料得真真的,他一准就在附近。 “我还没见过嬷嬷呢,要不,我先去给她请安……”阿萨笑得合不拢嘴,只当蝴蝶终于让他进院就是不闹了。 蝴蝶却是眉一扬:“文岚,你和胜武先走。” 一听这声调,许文岚就知道不是阿萨想的那美事了,答应一声出了屋,却没立刻走。 看看在正房里往这边看的玛玛嬷嬷,许文岚笑了笑,示意一下转身就趴在了窗下,还没听到里头说什么,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丢在了窗上,蝴蝶脆声叫:“文岚,你要是敢偷听可别怪我在你新婚时去听你洞房!” “说、说啥呢?疯婆子……”许文岚气得脸都红了,到底不好再听,只能撤了。又去跟玛玛嬷嬷抱怨蝴蝶疯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分了 玛玛嬷嬷笑着白了她一眼:“这会儿听不到,可回头还不有人告诉你?” 许文岚一想,也是啊,阿萨现在身边就白胜武一个,蝴蝶说啥他不告诉白胜武那就出奇了,这么一想就又乐了:“回头我听到什么立刻就告诉您来啊!” 在许文岚这,白胜武就没有秘密,甚至都不用许文岚多问,就已经一五一十把阿萨告诉他的全都告诉许文岚了,说的时候阿萨还就在旁边。 不过就算白胜武全说了,阿萨也没吭半声,抱着头,他歪着脑袋还直偷瞄许文岚,很明显是想从许文岚那知道知道蝴蝶的真实心意。 许文岚哪有闲功夫让阿萨看出端倪啊,一听完白胜武的话,扭身就去了玛玛嬷嬷那,把话一学,嬷嬷就叹了口气:“去蝴蝶屋吧,一会就留这吃饭,嬷嬷多做点好吃的。” 许文岚点点头,心里却知道这好吃的不是做给她吃的,而是做给蝴蝶。至于她,那必须得留下啊,这时候安慰蝴蝶的除了她还有谁? 看到许文岚进屋,蝴蝶还能笑出来,眼角一转,笑睨着她问:“不用说,你啥都知道了。” 白她一眼,许文岚嗔道:“你说呢?还不让我听,哼,看我知不知道?” 话这么说,可她人却是跳上炕,搂住了蝴蝶。 蝴蝶也没挣扎,把头靠在许文岚肩头,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要是个男的多好啊!” 这话说得——可是对闺蜜最大的褒奖了。 许文岚哈哈直笑:“女的也不碍事,百合我也能接受。” “啥百合?”蝴蝶皱眉,许文岚嘻嘻一笑,顺嘴就揭了过去。 好在蝴蝶没想纠结这个,只是幽幽地道:“文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自私了?或许,我中意阿萨没有他中意我多?!我怎么就做不到像他一样呢?” “不怪你的……”许文岚低叹一声,轻轻拍了拍蝴蝶的背。 蝴蝶苦笑了下:“我只是不想让他以后后悔,不想他以后怪我——或许,短暂的分离会让他很快就忘了我,也或许他会觉察到我的自私就这么恨我一辈子……我不知道会是哪一种,但我想,或许我们不会再走在一起——文岚,我不知道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在一起……” “管它对错,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许文岚轻声安慰着,心里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等许文岚回到家,已经下晌了,她才一进院,阿萨就从白胜武屋里窜了出来,倒把许文岚吓了一跳。 “怎么样?”急着追问,阿萨脸都急红了。 “什么怎么样?蝴蝶和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呗!” “还是要分开?”阿萨抱着头,垂头丧气不吭声。 许文岚有点同情地看看阿萨,忍不住问:“那——你回家?!” 如果阿萨回家去,那可能真的就像蝴蝶想的一样——他们就只会这样算了吧? 完全没觉察到许文岚目光中的深意,白胜武在旁边还白了她一眼:“现在这样,阿萨不回家还能去哪儿啊?” 阿萨却是忽地一下跳起来:“我不回家!” 许文岚差点拍手:小子,可以啊!脑子居然比某些人强多了。 瞪完白胜武再看阿萨懵懂的脸,许文岚眨眨眼,心道大概真不是聪明,而是情痴的直觉了。 憨厚汉子阿萨直觉地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还很精明地替自己找了出路:“你们不是要去蒙古吗?正好我也一起去啊!我可是把弓都带出来了……” 新增神弓手一名,守山犬两只,这样的装备许文岚还是想收下的。 等白胜文从黑水回来,一说阿萨也要跟着,他也是赞同的:“正好,往东去布特哈,就有达虎里部落,有阿萨跟着也算是个助力。” 这几天白胜文在黑水也没闲着,这回回来就带了一卷地图,摊在桌上看,正是蒙古的地图,只不过许文岚看了又看,还是有些看不大明白,除了离得近的少数几个县之外,其他的完全是糊涂。 这年头地图可是个稀罕物,不说没有后世那么详细,就是有绘出来的,那也不是在普通书店里就能买得到的东西,这个一般都是存在衙门里的,或是少数人才能拥有。 像白胜文这样带回来的地图,肯定是从张先生那里挖出来的,还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呢。 不过于张先生来说,他还是乐于让徒弟行万里路的。 许文岚虽然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张先生,但对这位大能还是很景仰的,只是这地图就真的不能太赞了。 好怀念高德地图啊! “这里,是黑水是吧?那边是哪儿啊?这个不会是哈……不是,我是说哈尔温——它咋不是黑省的呢?这都吉省了吧?”瞪大眼睛,许文岚怎么看都觉得这地图真的和后世的完全不一样,这一疙瘩不是俄罗斯了吗?啊,不对,这会儿这片地儿还都是中国、不,大清的啊! 张大嘴,许文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感情清朝中期的时候咱中国真的比现在大啊! 对着地图感慨半天,许文岚的目光才顺着白胜文的手指看了过去,挨着黑水的就是布特哈,也就是说从黑水往东走上大半天的时间,他们就进了蒙古。 啊,不,是内蒙古,再往外漠南,那叫外蒙古,这会儿也还是归附清朝的土地,可等到清末时,就成了蒙古国了。 晃着脑袋,许文岚觉得自己有点消化不良:这要是去了漠南,是不是也算提前出国旅游了? 不过想来他们还不会走那么远,这次只会在科尔沁草原上转转。 “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刚剪完春毛的时候,正是季节。明天胜武的师兄弟就会来,休整一日,后天就走,你看如何?” 许文岚点头,很是喜欢白胜文商量的语气。 一夜无话,第二天白胜武的师兄弟带了人到黑水,一行足有十人,除了领头的师兄弟到靠山屯拜见白应魁和朱氏外,其他的人都住在了黑水。 休整一日,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往布哈特,临走时许文岚去和蝴蝶告别,蝴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是望向远处——阿萨,正在那里遥遥相望…… 第四百三十三章 蛮汉子 过了江,就是布哈特,夜宿布哈特,还真遇到了一群达虎里人,鞲火晚会上,阿萨特别热情,又唱又跳,喝得醉熏熏的,等被白胜武背回帐篷里,居然还哼唧着开哭上了。 白胜武被他闹得没办法,直接跑去和师兄弟们挤了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推推攘攘地抱怨这个脚臭那个太挤人的。 一群糙汉子一大早上嘻嘻哈哈得比女人还像麻雀,可一看到许文岚出来就立刻都消了声儿,个个装鹌鹑。 许文岚笑眯眯地一一打招呼,转身才走出几步就听到后头又是一片喧闹。 离开布哈特,骑在马背上的阿萨频频回头,无限留恋。 许文岚总觉得他是有点移情了,自己爹娘不认他,碰到认他是同族兄弟的人就特别开心。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劝上两句,蝴蝶那会儿虽没说什么,可分明就是想她照顾下阿萨的。 可没等她开口劝,阿萨就收回目光,一夹马腹,冲过她的马车去。 果然是战斗民族,就是原本不太会骑,这会儿也骑得贼溜。 许文岚看得眼热,也想学骑马,连大哥都会骑呢,就她一个只能坐在马车上。 “哥、哥……”连叫了两声,许文岚特别关心人:“那个,你是不是骑累了,过来上马车上歇会吧!” 白胜文笑笑,还真的从善如流上了马车。 许文岚笑眯眯地看他从书袋里抽出本书,知道他这是要看书了,立刻出溜下车,只要白胜文一看书就没空理她了,还不由得她想干啥就干啥。 抬了下眼,看着许文岚溜到他刚系在马车后的白马前,白胜文抿唇偷笑。 就那点小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她想那样骗他,他就让她骗好了。 要说白家就有马,可那匹黄骠马打从进了白家到现在就一直拉马车,买的时候就已经是八龄口,哪敢再让它跑。 到现在,许文岚也没骑过马,这会儿拉了白马的缰绳,上下其手,瘾是过足了,可是尝试着想要踩上马蹬上马时,白马就没那么听话了,也是许文岚自己有点笨,闹得马转来转去,她就硬是没有上去。 马车上的白胜文把手里的书放下,刚要跳下马车,就听到白胜武一声喝问:“你干咋呢?看你那傻样儿……” 许文岚吓了一跳,头一抬,就看到白胜武居高临下从马上看她:“谁傻啊?我、我就没想上去……” “哈”一下乐出声,白胜武跳下马背,一把夺过缰绳,先是轻轻安抚了白马,又斜眼睨着许文岚:“怎么样?要不要我扶你上马?” 许文岚咽了下口水,到底还是把头一昂:“用得着你显摆,我刚才那是真不想上,这会儿我想上还不一下就……” 大话说得太满,许文岚才一只脚踩上马蹬,白马就一个拧身,差点闪了她的腰。 白胜武大笑,也不说话,拍拍马背,凑近了一把揽住许文岚的腰,直接就把人抱上了马背。 “臭小子……”马车上的白胜文顿了身形,小声低骂。 早知道会让这小子抢了先,他开始就不装着被骗了。 突然凌空而起,许文岚吓了一跳,可下一秒,人就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一声惊呼咽了下去,许文岚一兴奋没坐稳,忙身子前扑抱住了马脖子:“好险……” 眼角扫到白胜武脸上的笑,她忙端坐了,又讪讪地道:“我只是一时没留神……” “你就吹吧!就你那从没骑过马的,还好意思说这些!照我说,你就是不会骑!看我的,一会就把你教会了!” 这人,是太没心思还是惹人嫌?知道就行了呗,还这么揭出来有意思?听着远处一群汉子的笑声,许文岚只觉得脸上臊得慌,气得用脚尖踢白胜武,扬声叫“大哥、大哥,快来教我骑马……” 白胜文答应一声,才要下车,白胜武已经变了脸色,一手拍在白马屁股上,这一下拍得重了,白马一声长嘶,直接就窜了出去,吓得许文岚花容惨变,抱着马脖子就不肯撤手了,白胜文又惊又怒,还没容他训人,白胜武已经大笑着翻身上马,狂追而去。 “小心点!文岚,抓紧了千万别撤手……”白胜文急得大叫。 渐渐远去的白胜武却是哈哈大笑:“你别那么傻了巴唧的就知道抱马脖子,换缰绳啊,换缰绳你听到没?没被马摔过能学会骑马吗?怕了?怕了叫声好听的,我立刻就救你……” 许文岚咬着牙低声骂:“白胜武,你个混蛋、混蛋……咳咳……”不是她想这么温柔,只是风太大,大声骂人先要灌一肚子风了。 被白马颠得不轻,胃里翻江倒海似的,许文岚别说抓缰绳,就是马脖子也要抱不住了。 追得近了,白胜武看着许文岚的手一点点往下滑,脸色也变了,不敢再逗许文岚,叫了一声,催马过去,竟是纵身一跃,从他那匹枣红马上跳到了白马上,一手环过去抱住许文岚,一手直接就叨住了缰绳,轻轻一拉,口中低喝数声“吁……”原本一通疯跑的白马竟就这样老实了下来。 吓破了胆,许文岚被白胜武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算是反应过来,猛地回过头,也不说话,上手就拧住白胜武耳朵。 白胜武呲起牙,连声叫疼,想推却又怕把许文岚推下马去,只能咧嘴叫:“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可咬你啦!” “你属狗是不是?有本事你咬啊!你还有理了是吧?!”许文岚大声吼着,眼泪迸了出来,虽说没哭出声来,可一看到她流泪了,白胜武立刻就告饶:“我知道错了,好文岚,你别哭啊,爱拧就拧,我随便你拧还不行吗?” 他这么一说,许文岚反倒松了手,伸手一推,她可不管会不会把白胜武推下去:“滚蛋!谁让你抱我啦?臭不要脸……” 身子一晃,白胜武立刻就稳住,看许文岚脸气得通红,也不敢多说,麻溜跳下马去,却不再撤手,牢牢地牵着白马的缰绳。 偷眼看了一次又一次,看许文岚的眼泪还没收,就小声道:“快别哭了,被人看见多不好,还当我欺负你了呢!” 第四百三十四章 温柔书生 “可不就是你欺负我?不是你还有谁?”横横地骂着,许文岚却反手抹泪。 就是哭也得回家哭去,才不让人笑话呢! 心里是这么想,可是远远地看到白胜文骑着马迎过来,许文岚就觉得鼻子发酸了。 等白胜文奔近,连滚带爬从马背上滚下来,扑到白马前伸手过来时,许文岚立刻抓住他的手,从马背上一被接下来,人就扑进了白胜文怀里:“哥,他欺负我!” 眼泪哗哗的,打湿了白胜文的衣襟,也让白胜武大叫:“你这是干啥?还和哥告状!许文岚,你咋这么不讲究——不是,为啥你向哥告状?你恼我你就打我拧我骂我不就完事了,和哥告啥状?和我说就不中?!” 白胜武气得脸发白,刚才还骂他抱她呢,这会倒好,她主动抱哥了。 扭头狠狠瞪了眼白胜武,白胜文的脸色一片煞白,却没有当着许文岚的面训白胜武,只是轻轻拍着许文岚的背,柔声劝道:“不哭了不哭了,文岚受惊了,都是胜武不好哦……” 白胜文哄小孩一样,声音又低又柔,许文岚先还在他怀里又是蹭又是闹的,渐渐的就觉得不大好意思了,吸了吸鼻子,她扁着嘴,也不说话,只是狠狠瞪白胜武。 等到回到停下来的车队里,许文岚已经没了眼泪,脸上甚至还带了微笑。 她是出来做事的,不是让人看笑话的,虽说有人情在里头,可是车队的人还是她雇来的,要是当着他们的面露了怯,直接就会被当成可欺的人了。 在这一点上,许文岚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坐上了马车,等回过头,却发现白家两兄弟落了后。 张了张嘴,许文岚眼珠一转,没有喊人。 不用多想,一定是大哥要狠狠教训二哥了——对头!狠狠地骂他…… 许文岚有点小心眼儿的想,却不知道落在后头的白胜文竟然动了手。 白胜武也知道惹怒了自家哥哥,还想解释来着,可没想到白胜文竟然一拳挥来。 他一来没防备,二来就算是在外头多威风,可在自家哥哥面前就没想过动手这回事,等到下巴上挨了下,才知道疼。 捂着下巴,白胜武倒不觉得太疼,小时候大哥厉害,可现在他一拳就能撂倒大哥,一个书生还和他动上手了…… “哈”了一声,白胜武又怒又气还觉得好笑:“咋的?你还想和我动手是吧?就你那……手不疼啊?!” 怎么会不疼?白胜文捏着拳头,把那声“疼”咽进肚里,只是冷哼道:“二宝,我明白你想亲近文岚,也不恼你和我耍些小手段,但要是下次你还这么不在乎文岚的安危,我就不只是打你一拳了事了!” “我又不会真的让她出事!”白胜武恼了,吼回去:“我心里都有把握的,绝不会让文岚出事!你以为我会害她不成?大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难道就你一个人在乎文岚!” 他越吼越大声,越想越激动,还有一点委屈。凭什么这么说他?他有多在乎文岚,别人不知道,难道大哥你不明白? 看着自家兄弟大吼大叫,白胜文却始终都很平静:“说完了?” 看着白胜武,一直等到他住了口点点头,白胜文才沉声道:“我没说过你不在乎文岚,但你不要忘了,文岚不是你!你以为只是玩笑,觉得安全,可文岚到底只是个女子,你之前说过想要保护她,那就好好保护!不要总是那么鲁莽大意……胜武,粗心会害死人的。” 张了张嘴,白胜武还想要反驳,可白胜文已经转身,他只能快步追上:“我真的不会让文岚受伤的。” 没有答他,白胜文只是皱眉揉了揉刚才打白胜武的拳头,小声嘀咕:“是石头下巴吗?这么硬……” 趴在车窗前,保持一个姿势,许文岚等了好久才看到白家兄弟的身影。 “赶慢点,再慢点……”低声吩咐帮忙赶车的伙计,她还有点小兴奋,可真看到白胜武时,脸上的笑却不禁收敛。 是看着挺沮丧,应该是被骂了,可那下巴上一小块青是怎么回事啊? 不、不会是挨打了吧?!瞪大了眼,许文岚扭头去看白胜文。 扭脖子扭得太快,差点就伤到了,可惜看到的还是大哥带笑的脸,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等到休息吃饭时,许文岚偷眼看了两兄弟好几眼,见谁都没和对方说话,更觉得心急火燎的。 “哥,吃盐蛋不?”把手里的盐鸭蛋递过去,许文岚低头瞥见白胜文手背上的青,眨了眨眼,虽然没有问,可是心里却是难过极了。 是她脑补太过?怎么都觉得他们是为自己而打起来了。一瞬间,什么红颜祸水,什么破坏兄弟情,搅事精都冒出来了。 好好的两兄弟就因为她反目成仇可怎么办?想起二叔之前说的话,许文岚心里头直发堵。 过后背着人,她拉了白胜文上车,掏了药膏给他擦,垂眉敛目,不知道怎么着情绪突然就上来了:“都是因为我……要是伤了手,不能参加秋试可怎么办?” 听着许文岚声音里都带出鼻音了,白胜文不禁失笑,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关你什么事?我只是气胜武太粗心大意,本来就是出门在外,要是再伤到了不就麻烦了……你放心,我是他哥,训他几句他也只能受着,难道我打了他,他还要寻我拼命不成?” 被白胜文这么一说,许文岚倒笑了,吸了吸鼻子,总算是从自艾自怜中恢复了本色:“就是,谁让二哥坏,就该打他……” 看许文岚目光落在那盒药膏上,白胜文一笑,顺手抓起:“好了,我去给胜武抹药,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 声音一顿,他的目光在许文岚脸上一转,带出些许暧昧:“也省得你去给他抹药,我吃醋。” 突然听到“吃醋”这话,许文岚一愣,只觉得脸上发烫,待要说什么,白胜文已经拿了药膏下了车。 撩开窗帘,看到白胜文走向一直往这边扫的白胜武,她轻轻吁了口气,心里算是放了心。 第四百三十五章 偷看洗澡 走了一天多,已经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草坝,也有成群散养的牛羊,但这还没有到他们的目的地,离开黑水大概十天的时候,他们才终于进入了草原。 什么是一望无际,什么是天高云淡,什么是蓝天白云,什么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到这一刻才能真正的明白。 许文岚不大会看白胜文手中的地图,但据她目测,这里大概就是后世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草木丰盛的时节,绿油油的草原看不到边际,盛放的各种野花香气浓郁得沁人心脾,成群的牛羊,还有奔驰的骏马,马背上矫健的牧民,目光所及,都是和黑水完全不一样的风情。 要按现代的话说,这个季节可是旅游旺季,但这年头,他们这群深入草原腹地的车队可算是异类。 好在草原上的蒙古人一向热情,就算也有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们的,可大多数人还是很欢迎他们的,尤其是知道许文岚想要买羊毛时,更是受到热情的款待。 漂亮的蒙古包,热情的蒙古汉子,洁白的哈达,漂亮的蒙古姑娘,还有那些不能不干的大碗酒,好在他们车队里大半都是蛮汉子,洒能喝得,跤也摔得,性子也是豪爽,倒和一群蒙古汉子混成了哥俩好。 许文岚也觉得草原处处美,哪怕是蚊子凶悍也忍了,可是有一样,打从黑水出来后她就没洗过澡了,别人不知道闻没闻到,她是总觉得自己身上都臭了。 这些事自然不好和人说,她只拉着蒙古包的女主人小声问能不能洗澡。 在她想来,蒙古包里,木制的大澡盆,热乎乎的水,她还能仰着头看个蓝天,多浪漫,可没想到女主人一声招呼,喊来家里的小女儿,直接就把她带到了离蒙古包大概得有个三五里地的湖边。 白天看自然觉得这片大湖美不胜收,可是晚上来到湖边上总觉得有点阴沉沉的感觉。哪怕是远处的营地上已经升起了鞲火,隐约还能听到笑声和马头琴的声音,但总是感觉不大对头。 咽了咽口水,许文岚脱了鞋袜,先把脚趾探了进去:“滋……”脚趾不自觉地蜷起,许文岚吁了口气,真想回过头去抱怨水太凉。 可是头一扭,那个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紧盯着营地那边的鞲火,嘴里已经开始跟着飘来的马头琴声哼起歌。 撇了撇嘴,许文岚也只能自力更生。别人都能在湖水里洗,她也能! 只当是种全新的体验,在现代还没这种机会——祼游呢! 咬着牙,许文岚解开衣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见那姑娘根本连看都没看这头,总算安了几分心。 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啊!还好现在大概所有人都在营地里狂欢,应该没人会闯过来。 慢慢走进湖中,许文岚双臂一划,窜出数米,真的适应了湖水的温度,反倒觉得这真是件太美妙的事。 没有污染的湖泊,宁静的夜晚,远处远来的欢笑声和马头琴声,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吵,反倒让这片湖泊更添静谧感。 仰起头,是美丽的夜空,明亮的星光,今晚,月色如水…… 许文岚整个人都沉溺在这美丽的湖泊中,忘忧在这宁静的夜色中,一开始还只是想洗个澡,可到了最后却变成了戏水。 等她游累了,转回岸边时,才发觉陪着她来湖边的小姑娘居然不见了人影…… 咦,是她游得转向了还是—— 她的衣服呢?!明明就该是脱在岸边的,难道真的是游错了方向? 许文岚转过身去,四下张望,好像哪里都差不多,但应该就是这边啊,她记得从这里能看得到营地的鞲火…… “桑珠……” 低喊了声,没听到回应,许文岚真的有点急了,壮着胆子再提高了声音,却只听得到夜风吹得草沙沙作响。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这会儿有点害怕了:“别玩了,快出来啊!”会不会是不懂汉话?那也该听得懂她的名字啊! 咬了咬牙,许文岚再叫:“桑珠——” 隐约听到悉索之声,她大喜,等看清了,才知道竟是一匹黄马,慢慢踱出,听到叫声,抬起头看看她,打了个响鼻,又低头去吃草了。 这个,是刚才驮她们来的那匹马吗?马鞍旁边挂着的包袱里不知道穿的是什么…… 吸了口气,许文岚壮了胆子爬上岸,就光着身子冲向黄马,只是她才跑出两步,就听到有人说话,吓得掉头就跑,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 怎么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到湖边来?真是的,要死啦!还是男人…… 咦,好像有点熟…… “应该是到这边来了啊!怎么会找不到呢?真是,刚才不该只让那小姑娘带她来的,这会儿到底是跑到哪儿去了?” 大哥?! 许文岚眼睛一亮,张嘴想喊,可是下一秒就又紧紧闭上了嘴,抱着胸口,她只觉得自己真是点儿背。 这个样子让白胜文看到可怎么办?羞死人啦! 咬着唇,她心里直叫:快点走!快点走…… 可没想到白胜文却越走越近:“文岚——应该不会跑远啊!不是说衣服都在,就是人不见了……难道真要让人帮着找?” 许文岚差点叫出声来:她现在这个样子,被白胜文一个撞见都已经够羞了,要是一群人,还不…… 一咬牙,她张嘴就喊:“哥,我在这——不、不、不……你别过来啊!我、我没穿衣服。” 真是欲哭无泪的感觉有没有? 好在白胜文一听她喊,就顿住了脚步:“你别慌,我不过去——我带了你的衣服来,要不,你先躲一躲,我把衣服送过去——我、我不会偷看你洗澡的……” 说到最后,白胜文的喉节滚了下,脸莫名地红了起来。 这会倒有些庆幸他不会喝酒,所有的酒都被胜武挡了,只他清醒,一看到那个小姑娘慌里慌张地找回来,立刻就出来找。 “我这就过来了……”听到许文岚“嗯”,白胜文还是招呼一声才往前走,虽然故意侧着脸,可是眼角却不可避免地扫到湖边的许文岚。 第四百三十六章 吻这种事也可以无师自通 月色如水,少女纤细如柳,哪怕只是一抹侧影已经美好如画。 在月光下,半截粉颈,一段玉臂皆如敷了银粉一般闪着光泽,勾引着目光流连不去。 只是匆匆一瞥,白胜文就立刻转过去,可就是这样,仍是心如擂鼓,通通乱跳,脸发烫就好像突然烧了一把火。 口干舌躁,白胜文舔了舔唇,故作淡定,可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麻。 有一瞬间,他想冲过去抱住许文岚,可下一瞬他又自责自己居然这样唐突,竟这样不小心地偷窥到了文岚,但一转念间他又觉得庆幸,来的人是他。 一时间心绪百转,不知所措,直到许文岚的低唤声惊动了他他才终于放空了心思。 “哥?”许文岚还有些奇怪:“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吹风着凉了?”说着话,她很自然地上手来摸白胜文的额头。 白胜文几乎是在她伸过手来的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许文岚近在咫尺的红唇上。 许是因为刚刚沐浴过,她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脸上还滚着水珠,一张脸粉白,红唇却是艳如樱桃,他看得到她的唇在嗡动,可是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的耳朵就像是被什么一双柔软的手堵住,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也不发烧啊?”许文岚还在奇怪,待要缩手,白胜文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眨了下眼,她抬起头,恰好看到白胜文的喉节不自然地滚动了下。 “唯愿时间停顿在此刻……” 许文岚要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白胜文说的是什么。扬起眉,她想想忍不住发笑:这么文艺腔!果然不愧是个读书人。 “是是是,我只愿芳齿永驻,我永远是十八岁……”啊,她还没到十八岁呢! 许文岚笑得直不起腰,白胜文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却没打算就这么混过去,而是认真地道:“月好,水好,花好,人更好,我只愿与你长相厮守,才要时光永驻——文岚,你知道我的心。” 笑声一顿,迎上白胜文认真的眼眸,许文岚忽然就有些面颊发烫:真讨厌啊!怎么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表白呢?让她怎么回答吗? 眼波流转,许文岚忽然一指马:“啊,我们回去吧,大哥。” 白胜文有些失望,却还是一声忽哨唤过马来,又扶了许文岚上马,这才牵着马缓缓而行。 许文岚还觉得慢:“哥,你也上马吧!” 两人共骑,她倒不在意,可走得这么慢,她就觉得尴尬了,总是想起刚才白胜文说的那些话怎么破?还不如快点回到营地呢! 回头看了许文岚一眼,白胜文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就是看破了许文岚的心思。 许文岚脸上发热,索性撒娇道:“哥,咱们快点回去吧,我都快饿坏了……” 白胜文没说话,扯了缰绳,径自跃上马背,只是这么一来,却是恰好就把许文岚揽在了怀里。 刚才说快点回去时许文岚没想到这一茬,这会儿被这么一搂,却是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刚才还只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可这会儿她就是不想胡思乱想都不成了。 身子前倾了些,许文岚尽量保持平衡,不想往后靠在白胜文的怀里。 可是骑在马上,哪里就能那么平稳?马儿一溜小跑,颠起来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再想坐稳,也无可避免地会撞上身后的人胸膛。 “哥,我觉得……”回过头,许文岚还想再找点什么借口,最好她自己下马去走吧!可话才说了一半,就觉得身下一震,她整个人都直接往前仆去。 无巧不巧的,不单只身体扑进了白胜文的怀里,她一抬头,正好白胜文低头来看她,两个人竟是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时间真的像是静止了。 许文岚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那一瞬间,真是什么复杂的情绪都涌了上来,让她差点想哭。 她很想说不过是普通的冲撞,根本就没什么,可是嘴唇上那莫名的触感,分明就是在告诉她——撞到的是什么…… 四片唇瓣,就这么尴尬地粘在一起,许文岚瞪大了眼,下一瞬立刻想要把头往后仰,好避好这让人难堪的碰触,可是没想到她才动,白胜文也动了。 白胜文的手一动,竟是没有回避,而是抚上了许文岚的后脑,这么一来,许文岚想往后仰的头就无可避免地停住,白胜文抚着她的头,竟是身体前倾,把许文岚搂在怀里,加深了这一个意外的吻。 他的吻,青涩得很,只知道用唇贴着她的唇瓣磨蹭,似乎只是这样的碰触,就已经让他的身体着了火,从脸到耳根都是通红一片。 被白胜文的动作惊到,许文岚瞪大了眼,可以清楚地看到白胜文闭上了眼睛,也能清楚地看到他面颊如同醉酒般的酡红。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紧张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或许,是因为搂着她的少年,连吻都吻得如此青涩吧? 他的吻,青涩得像个孩子,可是却又无比的谨慎小意,就好像她的唇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要是稍加粗暴,就会伤到她。 这段时间,风雨兼程,白胜文的唇有些干裂,吻在她的唇上略有些扎人,可并不让人讨厌,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许文岚的脑子还能出小差想:大哥吃了什么?好像有点甜,是那种清淡的果香……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走神,对于吻这件事,男人大概都有无师自通的本事,唇瓣磨蹭了片刻,白胜文忽然就启开双唇,舌尖像吃糖的孩子一样轻轻地舔着她的唇瓣,轻轻的,像是羽毛拂过她的唇瓣,带着些许的痒意。 许文岚有刹那的失神,想要推拒,可是她的唇才微微张开,白胜文的舌尖就好似终于有了去处,灵巧地滑过她的唇,灵舌一般探入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令人眩晕的吻,明明刚才白胜文还是那么青涩,甚至连如何接吻都不知道,可是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好似突然变成了一个高手,唇舌相接,期间那种难言的滋味,哪怕是完全没有准备的许文岚,都没有办法推拒。 第四百三十七章 喜欢就抱一抱 许文岚的思想和身体好像分成了两个互不相关的部位,头脑很清醒地在告诉她她该推开白胜文,甚至该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可是身体却分明很享受这样的激情,甚至还有种陶醉的感觉,让她的身子都在这样的炽热中有些发软。 惨了!难道是太久没有恋爱,荷尔蒙失调,竟然这么经不起撩拨? 许文岚心底里无声地吼着,可是身体却越发软成了一滩水,甚至在白胜文终于结束这一吻时,她仍整个人都软在他的怀里,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紧紧盯着许文岚迷蒙的眼神,白胜文热情而又狼狈。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君子,可是机会放在眼前,他没有办法抗拒打从心底涌上来的冲动与欲望。 目光忽闪,许文岚的神智稍有回复,可头脑却还是一片空白,过了半晌,她才涩声道:“你、你……” 她该尖叫,该怒吼,该挠花了占她便宜的家伙,可为什么望着白胜文的眼睛,她什么都骂不出来,不只是身体是虚弱的,就连心也是虚飘飘地浮在半空。 “我要自己回去……”拂开白胜文的手,许文岚想强要跳下马,却被白胜文一把抱住。 “要走也是我走!文岚,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因为别人的错、尤其是我的错为难你自己。” 这是好心替她着想?那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许文岚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这时候,哪家的大姑娘要是被人这么非礼了,能有什么结果?要不就是嫁了那人,要不就是被当成****,哪怕这是民风开放的东北,也不过就是这两样。 瞪着眼,许文岚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你是想逼我?” 白胜文自然不会是想让她被别人骂,那就是想借这个方法逼她嫁喽? 望定了她,白胜文忽然笑了,虽然笑容在许文岚的逼视下很快就收敛,但他的脸色却放松下来:“你会吗?只因为被逼,你就会嫁?” “当然不会!”许文岚想都不想就回了句。 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吻,算什么?虽说她在前世也就在大学时有过那么一段有始无终的短命恋情,但她可不是那种被牵了手被亲了嘴就会脸红的纯情小女生。 她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反倒让白胜文笑了:“知道你不会,我也不会傻到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你的芳心,甚至我这样该是最让你讨厌的是吧?可我……” 他垂下眼帘,苦笑了下,带着种说不清的阴郁:“就像是被盅惑,那样情不自禁……” 许文岚眨了下眼,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答他。 搞什么啊?她才是受害者,她就该大声地骂他打他,凭什么竟会觉得好像自己才是伤了人的那个呢? 白胜文没有再说话,跳下马,他牵着马慢慢向前走:“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但让我为你牵马。哪怕你用脚尖踢我,我也甘之如饴……” 这算什么?赎罪?还是告白? 许文岚抬了抬脚尖,却到底没有真的踢下去,明明只要她再往前踢点,就能踢在他的肩上,可是莫名的,她不忍心。 反手摸了摸有些红肿的唇,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的那个吻,许文岚的脸红了起来:呀,真是的,早知道这样,她刚才也闭起眼睛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看到他沉醉的表情,不会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呸呸呸,闭什么眼睛啊?她是被强吻的好不好?再说,根本就没那个反应的机会…… 胡思乱想,许文岚一会咧嘴,一会皱眉,一会撇嘴,一会咬手指,真个是短短的路程,心思转了几千遍。 不算远不算近的路程,让她既生出漫长如数年的感觉,也让她有时光如箭的感慨,脑子都好像分化成了南北极,一会冰寒,一会火热,把她又冻又烧成了白痴。 营地里正热闹,漂亮的蒙古姑娘们正在马头琴的伴奏下跳舞,还有条蒙古汉子端着酒碗站在火堆旁高喝,谁也没有留意到悄然无声溜进场的两人。 白胜武的性子,是最受蒙古汉子欢迎的,喝得酒,说得开,还和蒙古汉子们摔得跤,这会脸喝得红扑扑的,虽然人声吵杂听不到他是在说什么,可隔着鞲火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眸。 在他身边,一个圆脸、大眼睛的蒙古姑娘正给他倒酒,一双眼睛全定在白胜武身上,也不知白胜武和身边的大哥说了什么,那姑娘就爽朗地笑了起来。 把手中的酒坛一放,竟是过来扯着白胜武的手,脆声说了一长串的蒙古话。 突然被扯住手,白胜武皱起眉,刚要拂开,那蒙古大哥已经笑道:“兄弟,我这妹子说喜欢你是条汉子,要你和他跳舞呢!我看你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如就留在我们草原上做我妹夫吧!” 白胜武吃了一惊,心道这蒙古姑娘也太放得开了吧? 慌忙摆手,他急着道:“我有未婚妻了,真的……”目光一转,就看到坐在鞲火那边的许文岚。 也不知那丫头在想什么,撑着下巴发着呆,竟是完全的心不在焉——真是,不知道你男人要被抢了?! 白胜武又气又怒,手一指,叫道:“我哥就在那边,他才真是有本事的人!我和你们说,我哥可是秀才呢!你们知道秀才,好几千里都找不出一个……” 那蒙古汉子果真顺着白胜武的手指看了过去,竟是哈哈一笑:“不错不错,长得好看!不过我这妹子只喜欢英雄,赛罕、赛罕,你不是最喜欢汉人的诗嘛,快看啊,那有个汉人的秀才呢!” 他这么一大声喊,在鞲火旁跳舞的蒙古姑娘就有一个应声而出,竟真的听了那汉子的话奔着白胜文过来了。 许文岚和白胜文是挨着坐的,这赛罕姑娘一过来,她就看到了,先还没在意,可等到赛罕竟大方地拉起白胜文的手了,许文岚立刻扬起眉来。 像是受惊的猫,一下子就扬起了爪子,许文岚盯住赛罕,皱眉道:“有话好好说,拉什么手啊?” 赛罕显然是听得懂汉话的,冲着许文岚眨眨眼,笑道:“我最喜欢你们汉族的文化,嗯,我说得不好,但我真的好喜欢……”说着话,竟是合身一抱,抱住了白胜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嫉妒的化身 姐们,你要不要这么热情奔放啊?! 瞪圆了眼,许文岚看着赛罕,整个人都不好了。 知道蒙古姑娘性格活泼,但你这个都不属于活泼范畴了吧?性骚扰,这分明就是性骚扰啊! 对上赛罕带着笑的目光,许文岚更火大了。 你就是故意的吧?敢当着我的面调戏…… 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许文岚扬起眉,看上去,惊见白胜文竟没什么反应。 正常情况下,突然被一个姑娘抱住,一个大男人不会像这样淡然吧? 脸红、心跳,不自在这是基本吧?再不然,就是生气甩手推人,就像—— 听听,那头二哥才被一姑娘拉住手,就一个劲地嚷呢?还喊我去救他了吧? 我说白胜文,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就好像人家姑娘抱了截枯木桩似的? 要不然,难道你其实很享受?! 咬了唇,许文岚的眼睛好像钉子似的恨不得一下就把白胜文钉在了墙上。 好你个白胜文,刚才才对我那样那样,这会儿就抱着个大姑娘了是吧? 你行啊!是不是这会儿心里还得意人大姑娘对你投怀送抱,也打算上去波波两声才开心啊?!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许文岚只觉得心脏快气炸了,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她怀疑自己的脑仁是不是都要被炸出来了! ——好你个白胜文! 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她脑里尖叫着这么一声,除了这一句,许文岚竟是再也想不起其他的。 忽地一下跳起身,许文岚想都没想,直接就上手去扯赛罕的手。 “姑娘,你的手放错地方了!想抱想摸去找自己的,别乱动别人的东西!” 她突然就动了手,还说了这么一句,赛罕被扯开时还直愣愣地看着她,许文岚也没客气,回瞪着赛罕,没半点回避的意思。 迎着许文岚的目光,赛罕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一挑,睨着许文岚,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你嫉妒啊?!原来,这个秀才是你男人。” 目光一瞬,许文岚的手僵在半空,连她自己都有些发怔。 嫉妒?! 啊,是,她嫉妒呢!看到白胜文被别的女人抱,想到白胜文也会像吻她一样吻别的女人,她就突然嫉妒得要发狂。 怎么可以那样?明明他都说了喜欢她,还吻了她的…… 天!难道…… 猛地转过头去,许文岚对上白胜文的双眼,在那一瞬间就不知道别的事了。 他的眼眸,好似倒映了整片星空,闪烁着星光,那么明亮,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的目光。 她嫉妒?!她在心底里已经把白胜文当成了自己的男人吗?! 许文岚扪心自问,答案呼之欲出,让她有点无法接受,却又似乎是顺理成章。 哪怕说了一千遍自己其实是个怪阿姨来着,可当他们一起长大,朝夕相对时,到底他还是成了她眼里的男人。 “我……”咽了下口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白胜文就笑了:“我们……” 他只说出了两个字,目光就突然凝住,许文岚心里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就有一只手猛地扯住她的手。 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大力地扯开,匆忙之间,她只能看到白胜文冷沉下去的面容,还有他匆匆追来的身影。 仓促间,许文岚扭头看向铁青着脸的白胜武,愤愤抱怨:“你干什么?都拉疼我了!” 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白胜武没有放手,也没有放轻了力道,就那样扯着许文岚绕到了营地的后面。 突起的纷争让营地的歌声欢笑声为之一凝,但不过片刻,笑声再起,歌声也响了起来。 明明他们就在营地中,可是不知为什么那笑声、歌声又似离他们很远。 在一个帐篷背后,白胜武把人困在帐篷边上,恨恨地瞪着她,一言不发的样子看起来又凶又狠。 “为什么?” “啥为什么啊?让我过去!”许文岚皱眉,借着揉手腕的时候把头低了下去,老实说,她这会儿有莫名的心虚。 她有背着白胜武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喜欢上了白胜文。 原来,她对大哥竟不知不觉已经是这样,如果不是刚才突来的嫉妒让她发狂,是不是还要很久才会明白过来? 因为许文岚的回避,白胜武更加愤怒,扯住许文岚的手腕,他怒喝:“别打马虎眼,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你放开我,你都弄疼我了,我知道什么啊知道,我啥也不知道,你快放开……”许文岚怒了,脾气上来,哪儿还管别的,抬脚就往白胜武的膝盖上踢去。 白胜武闷哼一声,分明就是被踢疼了,可还是不撒手。 许文岚就有点慌了:“放手、放手,你没听到吗?再不放手我就喊了……” “喊啊!我看看谁还能来救你!”白胜武也是气疯了,强行扣住许文岚,哪管自己这会儿多像个反派。 “放手!”一声低喝,正在纠缠的两个人瞬间都安静了,几乎是同时抬头看过去。 白胜文皱着眉,从帐篷后绕出来,沉声喝道:“胜武,你没听到文岚在喊疼吗?” 白胜武掀起眉,嘴角微微牵起,却没有说话,只是用力一拉,在把许文岚拉进怀里的同时,反手圈她在怀里,竟是从后面直接把许文岚紧紧地抱住。 感觉到白胜武的呼吸喷在脖子上,许文岚眨了眨眼,没挣扎,只是抬起眼看着白胜文,双眸里含着水意,眼眸里带着点点星光,好似在询问,又好似在诉苦,柔情脉脉,真的好似一汪春水将少年的身影映在眼底。 白胜文就觉得自己已经溺死在那一双眼眸中,胸腔鼓胀,仿佛满满的都被她的身影胀满。 可就是再激动,他仍然能保持平静,只除了声音里带出了情绪不再平和:“胜武,我知道你在问什么,其实文岚没有回答,你也该知道答案的。我们都曾感受到过那样的嫉妒,不是吗?” 这一瞬间,白胜武好似被万箭穿心,瞪向白胜文的眼睛都是红的。 是,文岚不说,他也看明白了。 刚才两兄弟同时和女人纠葛,可许文岚却只在乎大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第四百三十九章 分裂 如果这是场战争,白胜武觉得自己已经输了,输得惨惨的。可是这不是战争,他觉得自己还可以争取,还可以努力,还可以…… 垂下头,白胜武沉默了很久,才深吸了口气,转过许文岚的身体,定定地看着她。 “文岚,刚才我只是离你太远了是吧?” 许文岚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白胜文,却被白胜武抓住肩膀:“不要去看哥,你只要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刚才,我离你太远,如果我离你近的话,你就会打开抓住我手的女人,你、你一定会那样的对吧?!” 说到最后,白胜武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甚至连表情都有些扭曲。 看着这样的白胜武,许文岚有些心疼,抬手想要抚开白胜武粘在额上的碎发,却被他猛地抓住了手:“文岚,回答我!” 被白胜武吼得想捂耳朵,许文岚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实话实说:“一、一开始我根本就没留意到……” 抬头看着白胜武的笑,许文岚咽了下口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就只看哥了……” 开始是没心思管其他,等到后头就只顾着怼赛罕了。 许文岚就算是不想承认,也只能说哪怕没有白胜文那事儿,看到白胜武被蒙古姑娘追求,她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说不定,她还会笑哈哈地跟人一起看热闹,开白胜武的玩笑,而不是像白胜文被女人抱时那么愤怒——她的嫉妒,只针对了白胜文。 就算许文岚说得再含糊,可白胜武还是听明白了,脸上那点期盼一点点褪去,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转开身,身体摇晃着,似乎是想走开,却又不能放弃,猛地转身,他的双手钳子一样钳住许文岚的双肩,沉声喝问:“为什么是大哥?为什么?!” 她怎么知道为什么?人的感情那么奇怪。她原来还以为她对两兄弟都是一样的,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啊!可原来,她心里一早就已经把他们区分开。 没有再嚷疼,许文岚只是默默地望着白胜武,目光温柔如水,可这样温柔的带着些许歉意与怜惜的眼神却反倒让白胜武更受伤。 抬起手,他遮住了许文岚的眼:“不要这么看我,不许这么看我……” 是不是,在她眼里,他已经只是个失败者?因为可怜,才这样温柔——就像小时候,他受伤了娘会对他比平常更好。 仰起头,白胜武瞬了下眼,似乎这样,就能让眼睛不再酸疼。 “如果,同情我,会让你改主意的话……”他的声音低哑,似乎是在强忍着伤痛:“我、我很受伤,很疼——我的心很疼……文岚啊,不要丢下我,不要不理我,我喜欢你啊!我是那个会带你爬树,会为你打架,会让你发怒,也会逗你笑的二哥啊!我知道我可能有很多地方做得还不够好,但我以后真的会改的,我会做得更好,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再不惹你生气,不让你发愁——我、我真的喜欢你,你就不能也喜欢我吗?别伤我、别伤我……”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有种低声下气的感觉。 这样的乞求,不是白胜武会做的事,他从小到大,都是个飞扬的小霸王,或许会向长辈撒娇,但在同辈之间从来都是霸道的挥拳头。 可是此时此刻,他如此卑微,只为乞求她的垂怜。 许文岚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从没有想过要伤害哪个,可爱情从来都不是乞求就能求来的,如果乞求就可以,那不是爱,只是同情。 她转过头去,想看白胜文,但头才偏开一点,就被白胜武硬转了回来:“只看我,求你此刻只看我……” 可匆匆一瞥,许文岚已经看清白胜文的神情。 在白胜武乞求时,白胜文有些紧张,可是他仍然保持了沉默,哪怕拳头已经紧握,却仍然沉默着,不是为了风度,而是对她的信任。 他眼里,写满的是对她的信任。 合了下眼,许文岚反手握住白胜武的手,低声道:“二哥,就算是以后,我也只叫你二哥。” 以后,什么以后?她嫁给大哥,成了他的大嫂,但仍然会叫他二哥!是这个意思吗?! 白胜武“哈”了一声,放手后退,轻轻摇着头,他哀伤地看着许文岚,低声问:“我求你也不行吗?我、我求你也不行吗?” 声音渐高,他几乎是大声在吼:“我求你也不行吗?” 看许文岚,看白胜文,白胜武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到哪一步。 如果,他之前就跪下求哥,哥会不会因为他而放弃?! 如果,他更早地发现自己的心意,在文岚来白家时就让娘把文岚只许给他就好了是吧? 如果——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 夜风料峭,草原上的夜可真是够冷的——又或者,冷的只是他的心。 嘴唇颤抖着,白胜武猛地转身,拔足狂奔,哪怕许文岚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回头,他的脚步那么快,不过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许文岚只能隐约听到远处有打忽哨的声音,还有马的嘶叫声。 许文岚有些急了:“这么晚了,他一个人骑着马……要是迷路了可怎么办?” 在草原,可不像是在城镇,到处看起来都一样,要是真的迷路了可是不好找回来。 白胜文低叹一声,走到许文岚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让他去——现在,他没有办法呆在这里!” 此时此刻,胜武怎么能够面对他这个哥哥,又怎么能面对文岚? 就算之前说好,两兄弟不管文岚选了哪个,另一个都不能吃味不能乱来,可怎么可能会不痛? 如果许文岚今天选择了胜武,那痛不欲生的人就会是他…… 虽然觉得对不起胜武,但白胜文在这一刻还是觉得庆幸。 庆幸文岚因他而嫉妒,庆幸他没有空付深情,庆幸以后的人生能够与文岚长相厮守的人,是他。 拥人入怀,白胜文低声呢喃:“我好开心——该谢谢赛罕的……” 一听到赛罕的名字,许文岚一下就火了,想都不想,狠狠拧了把白胜文的胳膊:“是不是要我去感谢她?或许把你借她再抱抱呢?!” 白胜文一愣,看看许文岚,忍不住扬声大笑。 第四百四十章 穿过来就为这一刻 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许文岚听到吵杂声,想醒,却又觉得眼皮都黏在一起,根本就不想睁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营地的狂欢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她这一晚上春梦做得太多,整个人都陷在春意荡漾里了?! 晃了晃脑袋,许文岚极力想要睁开双眼,却仍像是陷入梦魇,无法挣脱,突然一泼冷水泼在她脸上——下、下雨了?! 许文岚模糊地想着,可脑袋却是渐渐清醒过来。 突然就这样惊醒,觉出不妥,她猛地坐起身,却觉得脑袋像是被人用钝锯锯开一样疼,还好有人及时扶住她,她才没有倒下去。 转头看着揽她入怀的白胜文,许文岚惊声问:“发生什么事?”喉咙发干,连她自己都觉得舌尖发麻。 白胜文还有闲情端了水来喂她,却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马贼,不要出声。” 一听到马贼,许文岚立刻就清醒了:“怎么会有马贼?”才问了一句,她就反应过来。 头疼,口干舌躁,不是上火,而是中了蒙汗药。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涩声道:“有内奸?!” 这回真是糟糕了!遇到马贼已经很糟糕,更糟糕的是,这个蒙古营地里,昨天来的外人只有他们这一批人吧?要是让人当成是马贼的同党可就不妙了。 听出许文岚的紧张,白胜文安抚地握住许文岚的手,小声道:“一会那些马贼一定会挨个帐篷搜人,这里不能躲太久,还是得想办法逃掉。” 许文岚点头,返身去搬脚下的小箱,却被白胜文一把扯住,看白胜文冲她摇头,许文岚只能一咬牙,把箱子丢下,这次来收羊毛,为着方便,来时特意换了两百两的银票,都放在这只小箱里了。 要逃命,就只能丢下钱财,钱再好,也比不上命好。 两人没从帐篷前门走,白胜文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刀,割开了帐篷,两人从后面溜出了帐篷。 这个时候营地已经乱得不行,有几座帐篷都着了火,到处都是哭声喊声叫骂声,还有马贼嚣张的狂笑声。 如同地狱一般,冲天的火光里,许文岚只觉得这些马贼比那回靠山屯去的胡子还可怕。 那些胡子好歹只是来抢东西,并没有杀人放火,可现在这些马贼却分明是打着赶尽杀绝的念头,凡是有抵抗的立刻挥刀,那些班班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有人去赶圈在羊圈里的羊,也有人驱赶那些被聚在一起的妇女孩子,不像是对待人,就和对待那些被圈养着的牲畜一样,稍有动作慢的就是一鞭子。 远远的,许文岚看到赛罕和她的姐妹,火光里,仍是明眸皓齿,却好似蒙上了一层阴云,再无在鞲火旁唱歌跳舞的明艳,尖叫着,哭泣着,却躲不过马贼的毛手,要不是有人呵斥先拿财物,怕是当时就会遭到不幸。 女人和孩子如此,那些蒙古汉子的遭遇比这不不如,要说蒙古汉子还是有血性,哪怕是中了蒙汗药,也一样挣扎反抗,只是到底体力不支,有几个已经中刀倒地不起。 赛罕的哥哥这会儿浑身都是血,倒在地上仍在挣扎,又骂被绑着的几个汉人:“你们这群王八蛋,一定是你们和马贼勾结的。” 白胜武之前生气跑掉了,他的几个师兄弟,还有许文岚带的伙计却都被马贼抓个正着,这会儿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叫屈:“王八蛋才是马贼呢……啊……” 一句话没骂完,已经被人一鞭子抽在身上,他忙叫:“看着没看着没?我要是和马贼一伙的他还能打我?” “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演戏,你们汉人最多花样,最狡猾……” 阿萨冷幽幽地开口:“我可不是汉人。” 一句话噎住了蒙古大哥,阿萨又转目看去,忽然凑近身边的大师兄,小声道:“胜武和胜文大哥没被抓,还有文岚……” 大师兄吐了口气:“亏得文岚姑娘没被抓着,要不然这些王八蛋还会放过那么标致的小姑娘?” 往旁边看守那盯了眼,大师兄又怨:“都是喝酒误事,要是平常,老子哪儿会被蒙汗药放倒啊?” 阿萨撇撇嘴,没理会他,只是目光四下张望:胜武没被抓,他们就还有救,更何况胜文大哥可是主意多的人…… 目光一凝,他张了嘴,又没敢发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地挤眼睛。 缩回头,许文岚喘了口气,小声道:“阿萨看到我了。” 白胜文点点头,却道:“你现在就往湖那边跑,不要回头……” 他话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瞪人:“说好了我和你一起救人的。” 握住许文岚的手,白胜文柔声道:“我知道你很勇敢,但现在不是勇敢的问题,如果我被抓了,总还有你去报官是吧?文岚,我们都靠你来救呢!” 咬了咬唇,许文岚拉住白胜文的手:“我们一起去报官,你一个书生,怎么打得过马贼?!”虽说阿萨和大师兄他们都是亲近的人,但要她选择,她绝不会为他们牺牲白胜文。 看出许文岚眼眶都有些湿润了,白胜文反倒无声地笑了,轻轻抚了抚许文岚的脸,他柔声道:“听话……去吧!我们全指着你了。” 咬了咬牙,许文岚猛地起身,咬着牙转身要离开,可才走出两步,她的脚步就顿住了:“哥、哥……” 白胜文忙回头,脸色立刻变了:这回想走都走不成啦! “这儿还有两只漏网之鱼呢!啧啧啧,这么水灵的大姑娘,错过可就可惜了……”一只眼睛上戴了眼罩的独眼马贼嘻嘻笑着。 另一个身上臭乎乎也不知道几年没洗澡的马贼一口痰吐在地上,伸手就来抓许文岚。 白胜文忙扑上,却被独眼马贼一脚踹倒在地:“男的!没用……”手里刀抡起,就要斩落。 “不要——”许文岚尖叫,只觉得这一刻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仿佛时间都要静止,独眼马贼的刀缓缓落下,每一瞬她都看得清楚,却没有办法阻止——不要!难道她穿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刻?如果这样,她宁愿从来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在掉下楼的那一瞬就死掉好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用命换她 双眼紧闭,许文岚不敢再看,眼泪无声地滑落面颊,心好似被人挖空,只余一个破裂的洞,风呼呼地吹过,让她遍体生寒。 她没有期盼过更多,在前世只想过些平凡的生活,可是老天爷不让她如愿,居然让她被人害死,被推下楼的一瞬间,她以为一切都完了,可谁知睁开眼居然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人都怕死,能活着谁会想死?从那之后,她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而且还要越活越好,这样才不负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可是她从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她会痛恨这样珍贵的机会,如果重新活过就是让她看到这样的场面,那她不如没有活过。 明明,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曾吻过她,抱过她,对她说过厮守一世,可为什么转眼间一切就都成了空?! 她不要!不想!如果早知道,是不是不爱就不会这么痛?! “啊……”她嘶声惨叫,如同负伤的野兽,哭嚎不止。 有人从后抱住她,大声说着什么,许文岚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拼命地挣扎,疯了一般地狂吼,甚至低下头狠狠地咬着他的手,恨不得就这么把他生撕了吞食下腹。 “是我、是我……文岚,文岚——我在这儿……”有个熟悉的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低语,仿佛会这样一直说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许文岚的眼忽闪了下,神智渐渐恢复。 这声音好熟悉?是白胜文?!是那个她刚刚明白自己心意,与他倾心相许的少年…… 松开了口,她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刚刚明明看到……”刀都砍了下去…… 猛地失声痛哭,她扑进白胜文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放手:“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死了……” “我在、我在……我说了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低声呢喃着,白胜文轻轻拍着许文岚的背,抬头道:“这边我在就够了……” 许文岚下意识地回头,这个时候才察觉还有人在。 等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她不禁惊讶地扬眉:“二哥!” 是了,除了白胜武还有谁能在此刻救了他们? 也亏得之前白胜武负气而走,要不然他们就是被一网打尽了,哪有现在的生机? 许文岚想笑,却又笑不出,从白胜武的脚边看去,正好看到那倒在地上的独眼马贼背上的羽箭。 想来最危险的关头,白胜武远远射来一箭,那独眼马贼连叫都没叫出声就死掉了。 另一个惊慌失措之下,也被白胜武轻松解决。 虽然知道现在还不安全,可是许文岚还是觉得安心了:“二哥,阿萨他们在那边……” 白胜武看了眼许文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神情古怪地看向白胜文。 拍拍许文岚的肩,白胜文放手站起身就要走过去,却不想许文岚从后头扯住他的手,说什么都不放。 白胜文无奈,只得柔声哄劝,许文岚倒是放手了,可白胜文才一动,她就从后头扯住他的衣角。 白胜文失笑,回过头轻点了下她的鼻头,许文岚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了手。 两人的小动作,白胜武全看在眼里,只觉得胸口烧的那把火更加炽烈,好似要把他的胸腔也焚烧成灰一般。 低了下头,他紧握着拳,在白胜文走近时忽然沉声道:“我救了你的命!” 白胜文一怔,看着白胜武没有反应过来。 白胜武这才抬起头,盯着他的眼,涩声道:“人死了什么都没了。用你一条命换文岚,你还赚了呢!” 到这时候,白胜文才意识到兄弟在说什么。 他没有生气,只是小声道:“轻声些,她会听到……” 白胜武也看了眼正盯着他们的许文岚,声音更压低了几分:“如果我没救你,你死定了。” 温和地看着白胜武,白胜文居然还笑了笑:“我知道,所以一会我有危险,不要救我……” 抿紧了唇,白胜武愤怒中带着绝望:“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白胜文仍然在微笑,望着白胜武的目光一如从前,没有半分异样:“只是你知道——我与你并无不同……” 我们爱那个女子的心是相同的,我知道你是怎样爱着她,你也该知道我是怎样爱着她,我可以放弃生命,但要我放弃她,万万不能…… 目光相对,白胜武口齿微动,却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就往前走去,白胜文抬脚跟上,白胜武却猛地回头:“不要跟来!我害怕自己真的不救你……” 只这一句话,他转身就走。 白胜文沉默片刻,待要跟去,许文岚已经扑过来:“哥、哥……我们在这儿等着吧!” 这次许文岚是真的吓怕了。 看到白胜文差点死掉,比她自己遇到危险更让她胆战心惊。 白胜文轻轻拍了拍许文岚的手,柔声安抚:“不是说了上阵亲兄弟吗?我怎么能让胜武一个人去?” 咬了咬唇,许文岚知道白胜文不会听她的劝了,只能放手,却仍然不放心地跟了几步:“小心啊!” 白胜文点点头:“你不要跟来——” 只能停下脚步,许文岚咬了咬唇,突然就往另一边溜去。 她记得赛罕她们是被圈在那边的,就和羊群一起,如果她能去救了那些女人,说不定也算是帮了忙呢! 几乎是用爬的,混进了羊群,鼻间全是羊臊味,还有一股臭乎乎的味道,呛得许文岚鼻子直发痒,她只能用一只手捂着鼻子,生怕自己突然一个喷嚏暴露了目标。 “真是的,那边还没完事怎么着?”看着女人的马贼留得少,只有两个,这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妈的,老子憋都憋死了,不行,要不我先去泄泄火……” “唉,可别乱来!老大知道不把你那缺德玩意儿切掉才怪!”另一个拦着。 “呸,当我愿意在这看这么群破羊似的,我都说了还不如进城里抢大户呢!这么一群破羊,又得赶着又得找地方卖去,费劲巴拉的还卖不了多少钱……” “傻子,你当老大是为了这些钱?我和你说,漠南那边来了人你不知道?” 漠南?!哪边? 许文岚眨眨眼,皱起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那是哪儿。 第四百四十二章 血夜 想不出来是哪就不想,许文岚摸着袖袋里的火折子,咬了咬牙慢慢往前爬,没爬出两米,就和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撞了个头碰头。 抬起头,看到又壮又胖的牧羊犬,许文岚有点发怵,总觉得对方森白的牙齿下一秒就会咬上她的脖子。 咽了下口水,她试探着伸出手,看黑胖子没有反应,轻轻地抚了抚它的毛:“我是好人来着,你知道的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牧羊犬露出委屈的表情,舔完她的手后又低头舔自己的毛。 这时候许文岚才发觉它身上有血,也不知道是这只牧羊犬的血,还是它的伙伴的血,反正马贼来袭,不光是人受难,连这些动物也遭了难。 轻轻抚毛,许文岚摸出火折子,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管了,就烧羊尾巴吧……一会你赶羊走哈——听懂?” 也不管牧羊犬听懂没听懂,许文岚拍拍它的头,一咬牙,用火折子点了离最近的肥羊尾巴。 羊毛这东西,碰火就着,尤其是草原上还有夜风,更是烧得快了,被点着火的肥羊吃痛又受惊,一撩蹄子就奔了出去,许文岚躲得及时,还是差点被羊蹄子踢到,抚了抚心口,她顺手就又烧了另一头羊。 羊群转瞬就乱了起来,被烧尾巴的羊乱跑乱撞,牧羊犬也跟着乱跑,把整个羊群都扰了起来,这头一乱,那头的看守也乱了起来。 “怎么搞的?这些死羊怎么了?快拦一拦啊——都奔这头来了……”两人乱哄哄地又是拦羊又是叫骂的,自己也乱了阵脚。 许文岚等的就是这一刻,那头一乱,她窜过去,也顾不得多说,亮出之前白胜文给她的匕首,先扑向最近赛罕。 “先逃了再说!”狠狠割着绳子,许文岚放开赛罕,也不说别的,就又去割下一个人的绳子。 赛罕也没有逃走,反倒就地抓起一旁的棍子,扑向了折身回来的两个马贼。 “喂……”许文岚想喊你自己哪儿能成? “真是……”跺了下脚,她只能下快速度,救一个是一个。 她想的是逃,可是这些蒙古女人居然脑子里没有逃那回事,一被放开,不是扑向赛罕,就是返身去救同伴。 人一多,救人的速度就快了,等许文岚松了口气,退开后才发觉那两个马贼都已经被乱拳打死在当场。 血腥味泛滥,许文岚捂了鼻子,才要说话,一个壮妇已经大声道:“去那边!和那群马贼拼了……” 大概是说这些话吧?许文岚眼瞅着一群蒙古女人扑过去战斗,不禁热血沸腾,虽说她在武力上就是个渣,却也跟在人群里。 赛罕凑在她身边:“多谢你谢了我!不管以后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了你救我的事……” 许文岚扭过头,刚要说话,赛罕已经越过她冲到了前面。 然后,许文岚就再也没有机会和赛罕说话。 那天晚上太过混乱,以至于许文岚后来都说不清之后的事情。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 天亮的时候,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那些马贼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两个伤到腿的被活捉了。 可营地里的蒙古人也死了不少,甚至许文岚带来的伙计也有一个被重伤,躺在地上嚎哭叫疼。 可这个时候,哭喊的人太多,遍地鲜血时谁的眼泪都不值钱。 在一群尸体中,许文岚看到了赛罕的尸体,那个曾说过会报答她的蒙古女孩死在了马贼的箭下,甚至究竟是哪个马贼射来的箭都不知道。 许文岚有些怔忡,呆坐在地上,她只盼望着昨晚的一夜都是一场梦。 可是,远远近近刚刚熄灭的大火还在冒着白烟,空气里浮着烟味血味,哭声像风声一样刮过耳边,怎么可能是梦呢? “我看就是这些汉人是内奸,要不是他们下药,那些马贼怎么能轻易得手?!” 还来不及从震惊悲痛中醒转,就有人大吼着要和他们算帐。 “内奸?!要不是我们,你们现在早就被马贼杀了,还说我们是内奸?你没看到我们兄弟也都受伤了?那还有个断腿的呢!?”阿萨气得大吼,却被白胜武拉住。 “内不内奸,不是你们空口说白话就定罪的,要是有证据,你就拿出来!” 指着他们喊内奸的蒙古汉子目光忽闪,明明拿不出证据却道:“就只有你们是外人,要不是你们还能是谁?要不就拉那些马贼过来指认,看是不是你们!” “笑话!马贼说是,就是?要是马贼为了保护真正的内奸,指认我们呢?”白胜武冷着脸,突然沉声道:“或许刚才我就只救自己人,看着你们死掉好了?!” “你们听你们听……”男人像是得了理,指着白胜武叫道:“听他说这种话,还不是内奸?” 白胜武眉毛一掀,待要怒骂,却被白胜文按住了手:“大家都不要说质气的话了,老族长,这里您最年长,看事也该是最明白的,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内奸,您该看得出来的。” 被白胜文提名,众人都看向老族长,昨晚的晚会老族长并没有如何出头,可是现在发生大事,所有人却都是听老族长的。 目光在几个汉人面上一一扫过,老族长沉声道:“要不是这几位汉族兄弟,咱们族这回就要被灭族了,虽说我这双眼老眼晕花,但还不至于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巴根,你不要再说了!我们蒙古人不怀疑朋友!” 老族长才说完,就有一个年长的妇人走出来:“我们也是那位汉族姑娘救的!我们也相信他们不是内奸!” 目光一转,她望着许文岚,温言道:“刚才赛罕说谢谢你救了我们,她说的就是我们全族想说的,可惜赛罕现在不在了,但我们全族都会把你们当成是恩人,愿结永世之好……” 旁边自有懂汉语的把老妇说的话翻译给他们听,许文岚讷讷地摇头:“不、不用谢,救你们也就是救我们自己——如果,能早一点……或许不会死这么多人……” 心里发酸,许文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头一低,泪水就滑过面颊湿了衣襟。 她一哭,那个妇人也流起泪来,一时间营地里俱是哭声,就在这时,许文岚突然想起来:“我之前听两个马贼说什么漠西来人,不知道是不是和马贼有关系……” 第四百四十三章 英雄也有泪 许文岚才说完漠西的话,全场就立刻静了下来,准确地说是老族长和白胜文立刻就静了下来,不只安静下来,还紧紧地盯着许文岚,似乎是想判断出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最后,还是白胜文问道:“你确定他们说漠西了?” 许文岚点点头,有些发怯:“我恍惚听着是,但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说什么,总之,好像这次不是为了抢东西,而是什么人指使似的……” 和老族长目光一对,白胜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老族长立刻大声吆喝了两声,那两个被活捉的马贼立刻被提进帐篷,老族长带着几个人进了帐篷,而白胜文也跟在其中。 不知道他们到底审问到了什么,不过两刻钟,白胜文就匆匆出来,喊了白胜武和许文岚等人过去:“我现在要去将军府,你们留在这儿——胜武,有可能那些马贼还会回来,也可能那个内奸还在营地里,总之,你要小心了……” 白胜武皱眉:“你去将军府干什么?这蒙古和咱们黑省又不一样……” 没等他说完,白胜文就拉住他,附在他耳边低语数声。 白胜武立刻皱眉:“当真?” 白胜文点点头,也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握了下许文岚的手,转身就走。 许文岚不放心,还想追去,却被白胜武一把扯住。 “事情还没完呢!你别乱跑!” 眼睁睁地看着白胜文上马和几个蒙古人一起离开营地,许文岚只能狠狠地瞪了眼白胜武,跑开去帮着一群姑娘赶羊回羊圈。 往常的这个时候,营地里一定是一片欢笑,可是现在,没有半点笑声,显得死气沉沉的。 平日要赶出去吃草的羊,今天就圈在羊圈里。 人们忙着收拾营地,安葬亲人,还要警惕可能到来的危险,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 等终于喝上一口热乎奶茶时,都已经是中午了,吃不惯的硬饼,肉干都成了美味,许文岚捧着奶茶,眼睛被热气氤氲,突然就觉得酸起来。 听到脚步声,她忙反手抹去眼泪,抬头就看到撩帘而入的白胜武。 眼一扫,白胜武就知道许文岚是哭过的,口齿微动,说出的话到底还是柔软了五分:“吓到了?” 点点头,许文岚想笑,却笑不出来:“太惨了,那些马贼真是太狠了……对了,哥和你说什么了?” 眼微眯了下,白胜武有点讽刺的意思:“他没和你说?你们两个那个亲近,问我干啥?” 许文岚有些恼,又忍不住叹气:“你还生我的气?可……这种事真的不是能控制的……” “够了!没人让你说这些!”白胜武火大了,吼了声,转身似乎要走,可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抓住许文岚的肩膀,他厉声问:“你弄错了!是不是?你该知道自己弄错了!我才是那个能保护你的人——你看到了,是我救了你和哥,你喜欢的该是我!” 喜欢一个人,就只因为他能保护你? 眨了眨眼,许文岚低声道:“你知道,以为哥会被杀死时,我吓坏了,那个时候我想还不如之前就死掉,没有到白家呢!那样可能就不会这么疼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胜武就一把推开了她,别过脸去,他的声音哑得像吞了块磨石:“还不如不问出来……” “二哥……”许文岚凑近低声喊着,看他不出声,就绕到前面,却惊见白胜武脸上竟满是泪水。 “看什么看?”粗声吼着,白胜武猛地推开许文岚,冲出帐篷。 “居然流泪了……”许文岚蹲在地上,低声呢喃,轻叹了口气,捂住了脸。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胜武,原来也会流泪,为她而流泪。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胜武,可到底还是要面对,听到白胜武要把那两个马贼丢在空地上让蒙古人发泄报仇时,许文岚都有些蒙了。 现在营地的人恨死了马贼,这么做他们还不拿石头砸死那两马贼啊? 想想白胜文说去将军府,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一定是大事,说不定回头还要这两个马贼做证,要是现在被人打死了可怎么办? 心里发急,许文岚也不能再避着白胜武了,直接就去找人,等她到了帐篷外,那两个马贼却已经被拖出来了,白胜武就在旁边看着,还大声喊:“随便打,不弄死就行……” “二哥,”急得冲过去,许文岚扯着白胜武就嚷:“你这样怎么行?要真被打死了,可不误了大哥的事?” 白她一眼,白胜武根本就不理会,只是看着众人。 仇人就在眼前,营地里的人怎么会不恨,吐口水的,丢石头的,甩鞭子的,人人都恨不得生吃了那两马贼。 人越聚越多,白胜武猛然甩开许文岚,大步上前。 许文岚又怨又气,也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挤进人群,都站得很近。 “打死两个王八蛋,混蛋!天杀的牲畜……”无数人大声骂着,虽然许文岚听不懂,但大概应该就是这些话,她也顾不得去分辨谁下手更重,只是伸手去拉白胜武。 眼看她就要抓住白胜武的衣袖,白胜武却突然窜了出去,竟是一下就窜到跪地的马贼身边,探手抓住一人手腕。 阳光投落,那人手中反射着银光,竟是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你要干啥?”白胜武沉声喝问,见那人目光闪烁,直接就喝道:“想杀人灭口?!” 周围蒙古人听不大懂,一片哗然,许文岚却是听得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白胜武是打的这个主意,已经讲明不能杀人,可偏偏就有人想刺死那两个马贼,这个时候,动这样心的人自然就是内奸。 那个蒙古人甩不开白胜武,就情绪激动地大吼大叫,许文岚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明显是在煽动周围人对付白胜武,忙上前急着喊:“别听他的,他就是内奸,他是坏人……” 可惜她喊什么,估计也没谁听得懂,一群蒙古人往前挤,大声叫喊着,许文岚禁住战栗,只觉得下一刻就会被这些人撕碎了似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 英雄救美也不行 就在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只是用力一扯,就把她拉到了身后,一道结实的背影将她遮在身后,避开所有的责难。 下意识揪住白胜武的衣摆,许文岚抿唇偷笑。 就算是再生气,再痛苦,白胜武还是护着她,就像是昨天,明明和大哥吵翻了天,却照样救了他们。 揪着白胜武的衣摆,许文岚只觉得安心,刚才的畏惧一扫而空,还有闲心探出头喊:“你们别上当!那人是坏人……” 她喊的自然别人听不懂,可有听懂的,人群里有人在叫什么,人们的情绪略有平复,也正是这个时候,老族长现身。 先是大声呵斥开所有人,走近了,怒视被白胜武踹倒在地的汉子,沉声喝问:“巴根,你怎么对得起族人?!” 许文岚急得扯白胜武,白胜武翻了翻眼皮,也不理她,她只能呆瞪眼,不过,虽说听不明白,但看老族长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喝问那人,显然是相信了他们的。 那个蒙古汉子痛哭失声跪伏在地,好像是在哭着求饶,老族长用手指点着他,高声大骂,没有半分要原谅他的意思。 许文岚站出来:“这种人是不值得原谅……” 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异变突起,那巴根竟是突然纵身跃起,手中匕首直刺老族长。 老族长反应倒快,手里的拐杖直接就砸了出去,巴根的手被砸到,身子一晃,原本扑向老族长的,这时竟是跄踉着扑向了许文岚。 吓得脸色发白,许文岚都没来得及动作,就见一道人影拦在她面前。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白胜武一脚踹倒巴根,众人扑上去把人狠狠压住,许文岚才反应过来,再看白胜武,为了护她,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怎么样,许文岚吓得扑过去,还没问伤,眼泪就先滚了下来。 一看她哭,白胜武反倒先软了:“没事、我没事,别哭……” 身子一软,竟是直接往后栽去,要不是许文岚扶着,直接就要倒在地上,可就是有许文岚,也险些被带倒在地,还好旁边有人冲过来架起白胜武冲进帐篷。 正是阿萨,许文岚这个时候只觉得亏得阿萨跟来了,有自己人才觉得安心。 跟着进了帐篷,守在一旁,哪怕大夫过来看伤,她也不回避。 蒙古大夫可不是什么好话,老天爷保佑,这个蒙古大夫可千万别是医术不精的。 听不懂大夫说的是啥,许文岚只能一个劲地问过来送热水的姑娘。 “说是白大哥是脱力,伤并不严重的。”这姑娘正是昨晚上抓着白胜武的那位,红扑扑的小脸上不掩爱慕之色,忙前忙后地一直在帮忙照顾白胜武,还和许文岚说:“我爷爷骂他们呢!就因为巴根几句话就对你们大呼小叫的,咱们蒙古人可没这么对待恩人和朋友的。那个巴根真是坏,也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居然引马贼来对付自己人,实在可恨……” 许文岚跟着点头,看着她用湿手帕给白胜武擦汗,倒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处了。 也好,要是白胜武也喜欢这姑娘,也是件好事…… 怎么好像有点酸溜溜似的呢? 人类的劣根性,就算是觉得白胜武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可难免还是会有那么点小吃味呢。 白胜武醒过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一睁眼,就看到有人趴在床边,嘴角微翘,他伸出手,却又顿住。 这姑娘——不是文岚啊! 心底叹息了声,才要叫醒人,就听到脚步声。 许文岚掀帘而入,看到白胜武醒了立刻双眼放光。 “你可算是醒了……”疾步走到床边,许文岚小声道:“别惊醒了卓玛,她一直照顾你了。” 白胜武扬眉,瞪着许文岚,很直接地问:“那你干啥了?就算是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你二哥吧?” 这话说得真没意思! 许文岚瞪了眼白胜武,怨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啥?你好好养着吧!说你脱力了,也是,之前打打杀杀的,别人歇了,你还想着法儿找内奸……不过话说回来,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居然知道钓鱼了……” 手突然被白胜武抓住,许文岚只能收了声,看着白胜武,她柔声道:“别多想了,外头的事自然有人做,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 白胜武定定地看着许文岚,说的却不是这个:“我为你拦了一刀,你怎么说?” “啥怎么说?”许文岚眨了眨眼,一时没明白过来白胜武的意思。 白胜武就更气:“我不顾危险替你拦刀,你就不感动?!就、就不重新考虑下?” 许文岚差点就笑出声来,但想想,又有种微妙的感觉。 反握住白胜武的手,许文岚柔声道:“怎么不感动?你替我拦刀,对我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 “别说了!”沉声打断她,白胜武转过身去,闷闷地道:“一听‘可’,就不想听了。” 许文岚笑笑,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像是在安抚孩子,白胜武立刻晃脑袋想甩开她的手,却在她一下又一下的顺毛中渐渐安静下来。 爱情是种很奇妙的感情,有时候它很脆弱,说变就变了,有时候又很坚固,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许文岚不知道自己的爱情会是什么样子,也从没有想过一辈子这样的事,可是至少现在,哪怕是被感动,她的心也不曾被动摇。 也,只能让二哥失望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背对,一个轻抚他的头,好像这样的静寂中,受伤的心灵正在慢慢愈合。 可心灵的伤害怎么可能那么快愈合? 白胜文带着大军赶回营地,许文岚只是隐约知道草原最近可能是真的要有异变。 危险在前,他们不能再更深入草原,好在老族长已经承诺会为她收购更多的羊毛,就算不能和他们本族的低价相比,也一定会尽量为她压价。 许文岚安了心,已经开始准备返回黑水的事,等到要走时,才知道白胜武竟不和他们一起回去。 “二哥还在生气?”许文岚有些慌:“不是说要打仗吗?他留下想干什么?他、他要参军?糟了,要是娘知道可不是要吓坏了?” 为了不让白胜武去参军,朱氏想了多少法子,要是现在白胜武参军,朱氏岂不是要哭坏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你以为什么都是因为你 一想到会让朱氏哭,许文岚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知是不是刚经历过生死大劫,她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哪怕是恋爱的了的甜蜜都治不好她的焦虑。 “是不是因为讨厌我了,不想和我一起回家,二哥才要留下参军啊?要是他也真的跟着上了战场,可咋办?受伤了咋办?要是……” 揪着头,许文岚越想越慌,都要哭了。 一旁的白胜文叹了一声,拥住她轻声安抚:“胜武不是一直都想参军的吗?不是因为你,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胡乱摇着头,许文岚哽咽:“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二哥不会——不行,我得去和他说,就算是用绑的也得把他带回靠山屯。” 拂开白胜文的手,许文岚直接就冲进了帐篷。 白胜文跟上几步,想了想,就顿住了脚步。 虽说是已经定情,但总还是要给他们一点空间的,哪怕心里有些不自在,有一点点小嫉妒,但他不想做个混蛋哥哥。 叹一声,白胜文转身走开,想想,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胜武,我这个哥哥已经很够意思了——嗯,你也得做个够意思的弟弟哦!” 白胜武是没听见,要听见一定冲着自家哥哥大吼,什么叫够意思?我可是救过你好几回了,真要够意思你就该走得远远的。 皱着眉,他想装着什么都没听到,可是许文岚不停嘴地劝他回家,就和—— “你是唐僧附身怎么着?有完没完啊?” 许文岚眨眨眼:“啊,你记得……不管那个了,反正,二哥,你得跟我回家,娘还在家等着呢!你不回去,让我怎么和娘交待啊?本来就有人说……” 她是不是真的是红颜祸水啊?这样离间了两兄弟的感情。 许文岚咬着唇,横声道:“反正你得跟我回家!” “我都说了,我要留下来,你是没听到怎么着?”白胜武故意吼得大声,又哼道:“有我师兄他们保护你,你不用担心安全的,也就别扯着我保护你了。” “谁让你保护了?”许文岚也急了,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就知道,都是因为我!你生气就骂我好了,要不打我几下也行……你别这么坑自己啊!总不能失恋就要死吧?!” 看许文岚哭了,白胜武先还表情柔和下来,一听到许文岚后头的话,就有点哭笑不得了:“我说,你能不能想我点好啊?啥叫要死?怎么着,你不喜欢我就算了,还想我死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留在这,要是打仗……”抽抽涕涕的,许文岚嘴一扁,到底还是收不住:“我不想你留在这儿送死……” 挠着头,白胜武又是生气又是心酸:“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惹得他鼻子也有些发酸。 “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连和我同行都不想啊?二哥,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讨厌我和哥了,所以才不和我们一起走——要不,你先走,我和哥后面跟着……” 真是讨厌!本来还想好好安抚你的,为啥又说这些? 掀起眉,白胜武瞪着许文岚,冷哼道:“你说什么?许文岚,你到底是把自己看得多重啊?咋的,我干啥都得因为你?你是有病吧?病得不轻吧?我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就你,能让我因为你想死?!许文岚,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迎着白胜武快要喷出火似的目光,看着他涨得通红的面颊,许文岚眨了眨眼,又抿了抿耳边的碎发,歪了脑袋,想了又想,才小声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觉得我有点病——是公主病了?也是,也不是所有事都是因为我的哈!呵,二哥,你说得有道理——果然还是骂一骂人才会精神……” “疯子!疯子……”白胜武大吼:“你看啥看,被骂还这么乐呵呵的你不是疯子是啥?!许文岚,你听好了,我想当大将军,从小就想当了!现在是个好机会,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把握机会才能功成名就,你别在这耽误我建功立业,哪凉快痛快哪儿呆着去……” 没等白胜武骂完,许文岚已经举手投降:“知道了,我懂了!听你这么说,突然觉得心里头舒坦多了。好,二哥,你一定要成大将军!好好建功立业哈!” 被许文岚握住手猛劲摇,白胜武后头的话都哽在喉头,憋得闷得慌。 许文岚也不管他,自己安心了,转身走了,白胜武呆呆地看着她出来,忽然抬手抹眼睛:“臭丫头,平时怎么没见这么乖巧,让我再多骂几句也好啊……” 话没说完,门帘突然又掀开,许文岚冲进来,在白胜武的呆视中扑过来紧紧抱住他:“二哥,咱建不建功都不要紧,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们都在家等你!只要你平安回来就行了,啥大将军咱当不当都中啊……” 手一动,白胜武想要搂住许文岚,可最后却只是落在她的肩上:“知道了,说不定等我回去,你就成我大嫂了呢,别忘了你说的,还叫我哥,我可不叫你大嫂的……” 咬着唇,许文岚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头,放开手,终于转身。 不管心里多痛,还是要分别,留不住就是留不住的。 离开草原的时候,许文岚没有见到白胜武,纵是一族人相送,她心里也没有半分欢喜。 频频回首,到底看不到想见的那个人,终于还是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人,她小声道:“只盼二哥能平安。” “放心,你二哥功夫好着呢!”白胜文笑笑,只伸手轻轻握住许文岚的手。 许文岚下意识地把头倚在他肩上,并没有顾忌什么妇不妇道的事儿,倒让马上回头看过来的几个发出一阵“嘘”声。 许文岚也不害臊,只是小声问:“哥,你怎么不问我和二哥都说了什么?” “你想让我问吗?”白胜文失笑,一本正经地道:“你要是想让我问,就告诉我,我会勉为其难地问一下的。嗯,或许该如你心愿,再吃个小醋,闹上一通?” “呸,谁要你问来着?”许文岚轻捶了他一下,头枕在他肩上,懒洋洋的:“我们回家吧……”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多事之夏 进了七月,天气热得和天上天天下火似的,哪怕是天天扇不离手,许文岚还是觉得热,身上汗津津黏乎乎的,要是一天没风闷热起来真恨不得一天都泡在水里。 这还是东北呢,要是活在南方,可不更是要了命,每到这时候,许文岚都格外想念现代的小吊带,小短裤。 她倒是想捣鼓出来,可那个,别说穿出来,就是在自己屋里穿也得被骂是“伤风败俗”。 摇着手里的扇子,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扬声喊道:“金师傅,先出来吃西瓜吧!用井水镇过的,现在吃正好……” 天气热,她没进染房,还觉得热得受不了,在染房里被热汽蒸着的伙计更要觉得热了。 怕伙计们热坏了,许文岚特意天天让灶下煮了绿豆汤,香瓜、西瓜供着吃,还时不时煮些凉茶来喝。 北方是不讲究喝什么凉茶的,嫌那玩意甜不甜苦不苦的,喝时还温热的,哪有井拨凉水来得爽快,可碍着许文岚天天让人煮好了端来,还不让伙计们直接喝生的井水,一群伙计只能喝这什么凉茶。 还别说,喝了身上是觉得清爽,在染房里热气蒸腾,也不像往年一样容易头晕,再加上天天瓜果不断,不说金师傅,连普通小伙计也照样跟着一起吃,不到半个月下来,竟是人人都说新东家好。 不单只是染房这里,连着布行毛线厂那里,许文岚也是一样供着凉茶绿豆汤的,守着志线厂的白草儿先还觉得太浪费,背后里和她嘀咕:“这毛线还没卖出去呢,就先请了二十个工人,干活又不多,供她们吃饭都够好了,还要给她们喝绿豆汤啥凉茶的,这得多少钱啊?” 现在这年头,就没有什么员工福利这回事,更不会有酷暑津贴,像许文岚这样的东家的确是少见,人人称好是真,可有人背地里说这东家傻也不是没有。 许文岚听白草儿说,只是“哈哈”笑:“随他们说去,虽说现在花点小钱,可总比真热坏了人要好吧?再说了,对伙计们好,以后有人要撬,他们心里也要掂量着别家是不是对他们这么好。” 现在毛线产量是少,一是工人熟练度不高,二是还没开张,连头担生意都没做成,产量低才是正常。 要说许文岚从草原回来,就一心都扑在毛线厂上了,最近几天守在染坊里,也是为着毛线染色的事儿。 这些师傅从前染布是好手,可到底从没有染过毛线,先头两批,染色都不是那么均匀,这回金师傅又调整了配方,希望能一次成功。 已经有一个月了,草原那边仍是没什么消息,事实上,寻常百姓哪儿知道草原上不太平呢? 像他们家,还是机缘巧合,知道了些内情,有白胜武在草原上,自然就格外关心。 当初回到靠山屯,许文岚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朱氏交待,只觉得朱氏听到白胜武不回来一定要哭,可没想到朱氏敛了眉眼半晌,竟是笑了:“这回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了,只是到底还是年纪太轻,才十五,只怕当个大头兵是真,哪儿能当什么将军?” 过后朱氏是不是在自己屋里哭了,许文岚不知道,当着他们的面,却是一直在笑,没半分不快的意思,甚至还有心情逗他们:“这回可好了,看来我这个儿媳妇是跑不掉了……” 被这么一逗,许文岚脸上有些发烧,却到底还是笑着搂住朱氏:“难道娘还想让我嫁到别处不成?我啊,就赖在咱们家了……” 其实不管是白胜文还是许文岚,都没特意和朱氏挑明了那事儿,可是两个人相好了,言谈举止就是变得不一样,朱氏他们多精,打眼一看,就知道还是白胜文讨了女儿家的欢心,再一想二儿子没跟着回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说朱氏,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大儿子得偿所愿,难过的是二儿子这次怕是伤到了,难过之外还要担心着二儿子的安危。 只是就是再担心,还是不在孩子们面前显露,只怕让他们更加内疚了,直等到许文岚去了府城,她才趁着大儿子去县学了在家里痛哭了一场。 这些,许文岚自然是不知道的,只当朱氏放宽了心,她也就不在朱氏面前念叨那些事,自己倒是常和白胜文打听草原上的战况,只是两人只在书信来往中说,从不在朱氏面前说这些。 就算是有张先生的人脉,草原上的消息也不是那么好打听的,许文岚到现在,也只知道白胜武跟着大军西行,到现在还没有返回,再具体的事,就不大清楚了。 “唉……”一声低叹,许文岚摇着扇子,站起身,还想再招呼一声金师傅他们。 到底男女有别,染房太热,师傅们都是光着膀子的,就算是穿了犊裤,也不是她这个大姑娘能随便进去的地儿。 “金……”她才开腔,染房那头就传来一阵大笑,许文岚的声音就顿住了,侧耳想再听,却是一阵脚步声,金师傅带着徒弟从染房里冲出来,甚至连上衣都没穿。 “东家、东家,你看我染好了……”喊完,他才想起来衣服的事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是骂自己的徒弟:“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就冲出来的,还不快去穿衣服!” 那小年青嘀咕一句,把手里的木盆一放,转身冲了回去,金师傅却是讪讪地笑:“东家,你看这红色红得多鲜亮……” 许文岚点头,只装没看到金师傅那身排骨肉,只盯着盆里的毛线看。 “是比上回均匀,颜色也好看!金师傅,这回看来是中了……” 脸上俱是得意之色,可金师傅还是谦虚:“先晒干了,等晒干后下水洗上一水,才知道怎么样……这要是掉点浮色正常,可要是褪色那就不成了。” 许文岚点头,又招呼金师傅先吃瓜,却不想他端着盆就跑:“都还等啥呢?还不快都抱到晒场去……” 还真是心急…… 许文岚摇摇头,看着一个个光膀子冲过去,倒不好跟过去了。 她是不在意,可这些男人在意啊?她要过去,八成又得和被偷看洗澡的大姑娘似的大呼小叫了。 用扇子掩了脸,许文岚偷笑,正想着该让灶下加点好菜,就听到白草儿喊她的声音。 “不得了不得了了……” 听到白草儿一叠声地喊,许文岚皱起眉,忍不住叹了一声。这草儿,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大朱氏被打 先还觉得白草儿太沉不住气,可听完白草儿说的话,许文岚也坐不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干娘怎么会被人打呢?” 白草儿喘着气,端起凉茶碗连着咕噜了好几口,才终于喘过气来:“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这个事儿连郭布罗家的管事都知道了,那肯定不是假的。” 也是巧了,白草儿今个儿在布行里巧遇郭布罗家的管事,一开始还当是之前那批红布出了事,还吓了一跳,等听说是来结尾款的,才放下心来。 到底同是黑水人,白草儿最近又在学着做生意,掌柜的和那管事说话时她就没回避,在旁边听着,还在心里寻思着她要是掌柜该怎么应酬客人。 之前在哈拉开绣坊,往来的都是些妇道人家,和这种大户人家的管事倒是少有接触。 她只当自己是在偷师,却不想听着听着竟听到了这么个消息,细问,那管事却又说不清了。 当初白草儿和王氏离开白家,也在大朱氏处落脚了快一个月,后来又有生意往来,关系比起和自己母家的舅妈还要亲近,这会儿突然听到她被打,自然着急,也不及多想别的,直接就跑来通风报信了。 许文岚也是着急,虽说家里没来消息,可干娘被打,她既是知道了怎么能当不知道呢? “我干娘人好,从不与人结怨,倒是平日里结了不少善缘,现在被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真是的,怎么居然不让人来和我说一声?” 放心不下,许文岚吩咐了白草儿坐镇府城,自己直接就回了黑水。 人手还是有些不足,虽说外头请人是可以,但到底自己人更让她放心。可惜慧儿姐也快要生了,要不然也能来帮她一把手。 一路疾驶,马车赶得快飞起来,总算赶在关城门前到了黑水。 虽说着急,但许文岚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毕竟郭布罗家的管事也说是前两日的事了,可到了门口,许文岚才知道这事儿根本就没过去。 这个时候,一般铺子都关门了,小小黑水县虽然没有什么宵禁那说,可到了晚上也基本上就是黑灯瞎火的了,夜市啥的就不用想了,这大晚上开门的也就只有那烟花柳巷地。 可现在布艺店的门口可真是热闹,不说被围在中间的几人,就是旁边围着看热闹不回家的也有好几十人了。 许文岚顾不得多想,直接就往里头挤,挤进人群别人先没看,一眼就看到了被朱氏护在身后的大朱氏。 看大朱氏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连耳坠子都丢了一只,明显就是吃亏了,许文岚一下就火了。 再看和朱氏推推攘攘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妇人,看穿戴,倒有几分像是仆妇,在后头可不是站着一个穿得体面的妇人,一脸煞气,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一看这架势,许文岚哪儿还管其他,直接冲过去,一把扯住拉扯朱氏的一个妇人,话都不用说,先一耳光扇了过去。 她突然这么冲出来,正撕扯的几人倒是怔住了,还是朱氏反应快,一眼扫到是自家女儿,顺势就狠推了一把,正把那个和她撕巴的妇人推倒在地。 后头看仆妇行凶的妇人一愣,立刻大声喝骂:“哪儿来的疯丫头?竟敢这么乱打人!你们傻了吗?让她这么打?” 那两个仆妇脸现羞怒,立刻又往前冲。 许文岚立刻大叫:“阿萨!” 一听到她喊,刚存好了马车站在圈外不好上手的阿萨立刻挤进人群,也不用动手,一条达虎里壮汉往许文岚身前一站,那两个仆妇就不敢往前上了。 妇人气得不轻,愤愤骂道“不要脸!女人家的事儿,还喊男人来帮手!当我们家没有下人吗?” 许文岚腰板一挺,冷笑道:“你有人就喊来啊!看是你的人厉害,还是达虎里好汉的箭厉害,来一个射一个,两两个射一双!” 好嘛,这可真是扯开了老虎皮了。 阿萨扭头看了眼许文岚,嘴角直抽,却还是站得笔挺,把脸板得更紧了。 被许文岚这么一吓,那妇人也有些慌:“我不和你个小丫头片子说,朱氏,你还要脸不要?” “呸,你要脸不要?!”许文岚哪儿容得别人这么欺负大朱氏,指着妇人的鼻子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青天白日就敢带着人上门打劫,怎么就没人喊差人呢!阿萨,你给我看住这几个胆大包天的臭贼,我现在就去喊差人。” “谁、谁打劫啊?”妇人脸气得通红:“我们李家是什么人家?你们也不满街上打听打听,我们李家那可是出过秀才的人家,怎么可能打劫?” 李家?!秀才?许文岚眨巴眨巴眼,这黑水县不大,秀才家那就不是富人,也是有名有姓的,可这姓李的秀才是哪家?她还不太清楚。 倒是朱氏在旁边“呸”了一声:“也好意思说,八百年的风光了,还能管八辈子是吧?” 那妇人面上一热,却仍是嚷道:“你甭管我们祖上是什么时候中的秀才,总之我们家是书香门弟,不容得你们这么诬陷。” “八百年的秀才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儿子还新鲜出炉的秀才呢!”朱氏眉毛一掀,掐着腰摆出彪悍的架势:“我告诉你,老李家的,要比秀才咱不怕和你比!就是要打架咱们家也有得是男人!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搁这儿,你要再敢上门来闹,或是碰我姐一下,你们老李家也别想在黑水过消停啦!” 俗话也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见朱氏这么横,那妇人也有些惧意:“我不和你们说!只问你后头的!朱氏,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才打你两回都算是轻的……” 大朱氏脸涨得通红,眼圈都红了,分明是委屈到极点,却不知为什么竟没有反驳。 许文岚皱了皱眉,心里只觉得火烧火燎的。 她干娘平常是个温柔人,可骨子里却是刚烈的性子,真惹毛了,也是要发火的,可偏偏现在被打了却没有反驳,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四百四十八章 无理取闹 大朱氏隐忍不语,朱氏却没惯着那妇人,“呸”了声,她指着那妇人骂道:“臭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姐善良,你就欺负老实人是吧!?大家伙都来评评理!你们说说,哪家姑娘嫁出去觉得嫁得不好了,还要去找夫家前妻的麻烦的?!我说老李家的,你们要是觉得赵家不好,你家姑娘被坑了,那就该先扇你自己,再去扇你婆婆的脸去,还敢跑来我们门前闹事,你们不是无理取闹又是什么?!” 朱氏这么一骂,许文岚倒是恍然大悟。 这姓李的妇人敢情是赵家新妇的娘家嫂子啊!不对,也不是新妇了,这结婚都有三年多了,想来那李家姑娘在赵家现在是什么事都经历了,心里苦回娘家诉苦是自然的。 只是,也不知李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是把错推在了大朱氏身上,只怪大朱氏害了他们家姑娘,竟是两次三番来找大朱氏的麻烦。 一知道事情来由,许文岚就知道大朱氏为什么隐着被人欺负也没有反抗了。 虽说赵家宝不是个东西,赵家老太太更是个心肠坏透了的,但和离时,赵家宝到底还是偏了大朱氏,背着赵家老太太给了大朱氏不少东西。 渣男这个设定是不假,但说到底,赵家宝也不是全坏了良心,就因为这一点温情,她宁愿自己被人欺负,被人误会,也不愿说一句赵家宝的坏话。 若说理解,许文岚还是理解的,可她理解归理解,不能让大朱氏这么委屈。 “娘,我怎么听着你这话,这个胖婶子是我那个前干爹的娘家嫂子啊?” 许文岚瞪大眼,故意说得大声。 那妇人人长得是有些丰满,可要说胖也不过是微胖,现在许文岚故意叫一声胖婶,别的话还没说,妇人已经先气得满脸通红:“你、你叫谁呢?” “当然是叫您啦!我娘说了,做人得有礼貌,甭管是谁,只要来了就是客,哪怕是恶客,咱也得客客气气地撵走不是?” 瞥一眼脸色开始发青的妇人,许文岚脸上的笑越发灿烂:“其实要说起来,咱们到底是有那么点关系,刚才我娘也都说了事情由来,大家伙也帮着评评理,我觉得我娘说得没错啊!我干娘都和离三四年了,一向和从前的人事没往来,你现在好模样地突然跑来找我干娘的晦气,不觉得亏心?!” 许文岚现在在黑水薄有威名,她这么一问,还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应声:“许姑娘说得可不是这个理!咱们可都是街坊,朱大姐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可是看得清楚,你这妇人,一上来就胡搅蛮缠也不把事儿说清楚了,实在可恶。” 又有人晒笑:“难不成你家妹夫看不上你那妹子了,整天念叨前妻的好处,你倒来替你妹夫报打不平?!” 这人就是干看热闹的了,若是个真好的,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许文岚冷眼瞥去,把那人记住了,心道以后可不和这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打交道。 李家的嫂子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嘴的说得头都要大了,心里也是发急:“混说混说,才不是那回事,分明就是朱氏不好,要不是她不肯说实话,我妹子怎么会嫁进赵家,遭这趟苦?!” 大朱氏咬了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到底低下头去。 要搁许文岚这脾气,赵家宝如何渣,早就宣扬出去了,可大朱氏念着旧情,又觉得那脏病到底不好,和离数载,她是没往外头透半个字。 看眼干娘,许文岚知道她必是不肯说的了,就扬眉冷笑道:“这话说得好没意思,也不怕大家伙笑话。当初我干娘和离时,可能也有知道的,那会也是入了冬,天都下雪了,我干娘因为受不起婆婆的虐待,才刚难产完就含恨和离,这样的事,街坊邻居不可能全不知道。要说,这赵家名声怎么样,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了啊。可你们李家呢?也不知是急着收彩礼啊还是怎么着,这也不过一个多月,连年都没过呢,就急忙忙地把闺女嫁了……现在可好,觉得赵家人不好了,觉得受委屈了,当初你们干啥去了啊?” 冷笑一声,许文岚沉声道:“你倒来怨我干娘没说过赵家坏话,可那是我干娘心善,不爱背后说人是非,怎么就成错了呢?夫妻一场,难道还要满大街地去说他的不是不成?再者说了,说到底是为啥和离,到底什么事,那都是我们自家事,凭啥就得跑去告诉你呢?且不说你们李家没来问,就是我们去告诉你,只怕你们家还当我们是想存心破坏亲事,把咱们打出来吧?!”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点儿上了,要是那会去说,李家可不是不会信。 妇人咬了咬牙,恨声道:“总之是你干娘不好,那会儿不说,那怎么前阵子我妹子找人来问,她还是不说呢!” 目光忽闪,许文岚看了眼大朱氏,倒是恍然,原来之前说有妇人来找,是李家的人啊! 八成是李家姑娘也接连小产,心中有疑,这才来问大朱氏。 大朱氏抿了唇,小声道:“我、我只说让他们去请大夫……” 她不好把实情相告,只能隐晦地提示对方看大夫,想来现在看了大夫知道了赵家的事儿,却又觉得是被她坑了,这就来闹了。 许文岚一想通事情来龙去脉,就更想笑了。 当初她就说事情是瞒不过的,哪怕把媳妇哄着骗着娶到手了,可赵家宝那样的病是治不好的,新妇到时候还是生不下孩子,赵家老太太打的如意算盘这不到底还是落空了! 只是,那个李家姑娘倒的确是被误了,可这误她的也不是干娘,要是嫁之前李家好好打听过,就不会把女儿嫁过去,又或者打听过了,也知道赵家有些问题,却仍是为了那份彩礼钱瞒着女儿把人嫁了过去——不管是哪回事儿,都与他们无关,现在却来找他们的晦气,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嘴角一撇,许文岚沉声问:“你口口声声怨我干娘坑了你妹子,那你倒是说啊,我干娘怎么坑了你妹子!受了多少委屈,当着大家伙嚎呗!还是,你啥都不想说,跑上门来闹事,其实就是想捞点好处啊?” 第四百四十九章 说来说去不过是钱 说是嘲笑也好,讽刺也罢,许文岚其实也不过就是痛快痛快嘴,就算真是为了钱,哪个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呢? 可出乎她意料,那李家的妇人竟眉毛一掀,横横地道:“要不是因为朱氏,我妹子怎么会受那么多苦?就是让她赔偿也是应该的啊!” 许文岚眨巴眨巴眼,都不敢相信竟真有这么蠢的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暴露想要钱的想法。 心里惊叹,脸上却是笑容满面:“这么说,你两次三番来闹,就是想让我干娘赔你钱?” “你说呢?”妇人从鼻子里哼了声,似乎是觉得许文岚等人怕了她:“朱氏要是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那就痛快地补偿我妹子……” 她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笑道:“补偿?是给钱吧?” 妇人还没应声,她已经突然沉下脸,大喝道:“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当街勒索!我看你是消停日子过不下去,想要去牢里耍了吧?” “呵,还牢里,你当自己是谁啊?”那妇人还要再骂,许文岚已经一声断喝:“阿萨,把人给我打走!我倒要让她看看我是谁……” 阿萨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许文岚一声令下,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上前几步,一把揪了妇人的后衣领,几乎是扯着就走。 那妇人脚都被拎得离了地,慌得只是大声喊:“救命、救命、杀人啦!差大哥,快来救人啊……” 许文岚撇撇嘴,刚才闹那么凶,差人都没来,你当你一喊…… 咦?还真一喊就好了!来的还是个熟人。 许文岚目光忽闪,心里有所怀疑:“七哥,可真是巧。” “啥巧啊?”沈七拱了拱手,笑道:“许姑娘,听说你去府城了啊!怎么着,是因为郭布罗的大爷要成亲了,才赶回来的?” 歪了歪头,许文岚盯着沈七看,心道这话说得有意思了。 虽说自从大朱氏拒了沈七的纠缠之后,这沈七对他们布艺店总有点不满的心思,但因为她这三年和郭布罗家走得近,又已经小有资产,薄有名气,他始终都不曾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 可这会儿,却偏偏说出这么歪心思的话,是觉得承昱成亲了,就不会再那么维护她了? 可笑!她和承昱不过是正常的生意伙伴,为什么这些人总是把心思想歪呢? 心头冒火,却到底耐住了性子:“七哥,那个妇人来我们布艺店闹事,所有的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许文岚话还没说完,那妇人已经尖着嗓子叫:“差大哥,那大朱氏坑了我妹子,我们要告她,拿她去衙门问罪!” 沈七就皱起眉,看看大朱氏,沉声道:“呀,这可不好办了,许姑娘,你说那妇人闹事,可她要告你干娘,我也只能公事公办,拿你干娘……” “好一句公事公办!沈捕快果然是秉公执法的好差人!”许文岚淡淡笑着,心里却已经有了分数。 这沈七分明就是和那妇人勾结,要不然怎么可能她在这街上闹了那么久都没差人来过问,一喊就出现了呢? 好啊,这是把她当成好捏的柿子了是吧? “既然是公事公办,那就请拿出抓捕文书!你可别说没有,是,平常你们差人为了行事方便,没文书也可拿人到堂,可您别忘了,那是没人到衙门里告,要是告,那就是大罪!沈捕快,你觉得我哥这个秀才会不会为自己的亲姨母出头呢?” 这年头,女人到公堂上就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许文岚不在,八成朱氏为了避免丢人,就如了他们的意拿钱了事了,可许文岚在,又怎么可能如他们的愿? 皱起眉,沈七看看许文岚,脸阴得快要滴出水了,却又不好立刻翻脸,只能装好人回头和那妇人道:“要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到公堂上?我看这样吧,朱氏,你不如和他们和解嘛,钱什么的,身外之物……” “沈捕快,你这是说的啥话呀?到底谁是谁非,你问了吗?就让我干娘拿钱消灾?是不是太武断了?还是你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越过她恐吓她干娘,想都别想。 许文岚冷笑着,沉声道:“你要是不知道,那就问问这些街坊邻居,我看,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觉得这妇人行无赖之事就能要出钱来!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钱是绝对没有的!谁坑了你妹子你找谁去!那赵家如何与我们无关,有那本事你就去赵家闹啊!还是,闹成这样,你倒是想让你妹子老死赵家?啊,也是,都已经这样了,自然还是要维持着亲戚间的表面功夫嘛!要这样,我可还真教你个乖,亲戚,也不是一直敬着才是亲戚的,敬着供着的,那是菩萨,不是亲戚。” 看着妇人若有所思的神情,许文岚眯了眯眼,笑道:“沈捕快,这妇人来这闹事,那就纯粹是无理取闹,你是差人,既然来了就不能不管啊!” “她说……” “告我干娘嘛,那就告去,她告了你也好出抓捕文书,若有文书,我亲自陪着我干娘去衙门,都不用你费事儿……” 怎么可能会告?! 沈七也有些恼了,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把许文岚如何,只能沉声喝那妇人:“还在这儿胡闹!还不快走?” 那妇人眼珠转转,唯唯喏喏地应了声,正要转身走,却不想许文岚忽然一声低喝:“等一下……”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那妇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许文岚笑盈盈地上前,笑问:“刚才是你亲自动手打的我干娘吧?” 妇人头一仰,哼了声,都懒得回答。 许文岚也不再问,二话不说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打得妇人脸偏向一边,杀猪似的大叫。 不等她扑过来,许文岚已经自袖袋里拿出一只荷包随手丢过去:“这也有十两了,够你看大夫了。” 妇人的叫声一下就噎了回去,抓了荷包,竟似生怕许文岚抢回去,转身就钻进了人群,跟着她的那两个仆妇忙喊:“大太太、大太太……” 紧跟其后,追进了人群。 沈七脸上更觉难看,冷哼一声,拱了拱手就要走,许文岚却是笑着喊了声:“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四百五十章 真聪明假聪明 沈七停下脚步,转头看许文岚,用眼神询问,却没有开口。 要说之前许文岚还真存了结交沈七之心,可自从他因为被大朱氏拒绝对他们甩脸色之后,许文岚就歇了那样的心。 交个衙差好办事,可捕快到底比不上捕头,既然你不想与我们结交,我又何必舍高位者低就你呢? 打那之后,许文岚逢年过节送礼的都是何捕头,从不曾再讨好过沈七半分。 黑水县做小生意的最怕惹麻烦,又不比那家大户,结交的是大人物,所以多是讨好这些衙差小吏,沈七吃请拿好处那是早就做惯的,许文岚越过他结交何捕头,他如何能不心恼? 可巧李家行事想讨个便利,他又想借由子打压下大朱氏,两下一拍即和,就是别个衙差都被他哄了开,还特意自己跟在左近,乐得看大朱氏被磋磨,可哪想得到半路上竟杀出了许文岚这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 这会能和许文岚好好说话已经是强压着怒火,要不是还有所顾忌,他早就大耳刮子扇过去,链索一抖,把人拘回衙门了。 心里那么气,脸上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许文岚自然看得出来,可是偏偏就是脸上笑盈盈的,慢慢走近,在沈七已经不耐烦地掀眉毛时,柔声道:“七哥,我总觉得真正的聪明人和假装聪明的人只差一线,你觉得呢?” “啥?!”沈七大嗓门地吼了一嗓子,又哼道:“说得都啥玩意啊?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话?是想讽刺我还是咋的?” “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捕快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吧!”许文岚一笑,也不再理会沈七,转身走到大朱氏身边,笑道:“干娘,我这回替何家娘子带了两匹好布,一会你就让小喜送去吧!” 把许文岚的话听得分明,沈七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何家娘子是谁,除了何捕头的老婆又能是谁。 这死丫头傍上何捕头了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早晚有一天收拾你。 冷哼一声,沈七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 许文岚也没想他打招呼,看着沈七的背影,她低哼了声:“总有自作聪明,把人都当傻子的人……干娘,你先歇着吧,回头我自己去何家。” 之前沈七几次为难也就算了,不过是小事,可现在都已经和别人合伙算计大朱氏了,再不能这么忍下去。 一个小捕快,都不用旁人出面,就何捕头一个就能收拾得他找不着北。 沈七的事许文岚并不太担心,反倒是大朱氏,她才真是担心。 捣乱的人走了,许文岚先让朱氏护着大朱氏进店,自己站在门前,团团四下施了一圈的礼:“各位街坊邻居,大家伙都在一条街上讨生活,我干娘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平素不太在家,还请各位多多帮忙,文岚先在这里谢过各位了。” 许文岚这么一施礼,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众人倒不好意思了,住得远的不过是嘻嘻哈哈一笑了之,同一条街上做生意的却是还礼笑道:“自然自然,许姑娘放心,若那婆娘再来捣乱,咱们这群街坊邻居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她淹死了。” “多谢、多谢……”知道不过是这么说罢了,可许文岚还是笑着道谢,也不指望着这些人做什么,但下次李家的人再敢来,这些人也绝不会单只是看热闹。 进了铺子,许文岚立刻招呼丫头小喜关门。 小喜和许文岚年岁一样,算是大朱氏雇的长工,原本她家是要把人卖死契的,还是许文岚开口只签了个三年的短契,又说定了就是小喜想出去成亲也不误了做工,只要人来上工,工钱一样算的。 穿了五年,许文岚还是不习惯像明兰那样出入有丫头跟关上,就是现在家里富了,可用人仍只是签长工约,从没想过要买奴仆。 心疼大朱氏,许文岚心里就有点怨意,要是大朱氏自己强硬起来那李家的人也欺不到她头上。 可进了后院,一看大朱氏脸上的红痕,她就心软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看朱氏拿鸡蛋给大朱氏滚脸。 大朱氏看到许文岚进来,倒有些不好意思,抓着朱氏的手,柔声道歉:“文岚,让你担心了……是干娘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用受这窝囊气……” “干娘还知道窝囊?”声音一顿,许文岚忙又转了话锋:“也是干娘太善了,这也不怪你,是那李家欺人太甚。” 饶是许文岚转得快,大朱氏也不禁泪湿双睫:“到底还是我自己错了……” “干娘……”许文岚的声儿更柔了,叹了口气,过去搂住大朱氏,又喊:“娘,快来劝劝干娘,要不,来打我下,瞧我这张嘴,都把干娘惹哭了……” 朱氏凑趣,果真过来拧她:“就这张嘴气坏我姐的?看我撕了它……” 她一伸手,大朱氏就立刻来拦,抓着朱氏的手嗔道:“明明是我错,怪到孩子身上干啥?啊,你们娘俩合着伙欺负我……” 甩了妹子的手,大朱氏抹抹眼睛,叹道:“文岚,娘心里对赵家不是没有怨的,对、对他也怨,可是到底也是十几年的夫妻,和离时他也算仁尽意至了,要我把他的事就这么告诉别人,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落忍……” 朱氏就哼了:“你倒是不落忍了,可人家却是把事推到你身上了,瞅瞅李家那娘们,倒好像是你把她家妹子推火坑里了。要不是他们想嫁,谁能硬把人抬去啊?现在倒好,还赖上咱们了,文岚刚才打那一巴掌我都想叫好来着,真是痛快!说真的,我刚才要不是被那两个娘们拦着,真就扑上去打她了。” 垂下眼帘,大朱氏却道:“我只怕闹大了,他这辈子都不好出来见人了……文岚,要不咱们息事宁人吧!” 一听这话,许文岚就掀起了眉:“干娘,你不是还想给李家拿钱吧?咋不说话?我听着你这意思就是破财免灾的意思啊!你觉得,你给钱了,那李家的女人就真不来找你麻烦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闹也是人家的事 大朱氏咬着唇,也知道许文岚是生气了,小意而又有些紧张。 许文岚是真不想生气,可是忍不住怎么破。 在这年头敢于和离,许文岚一直是钦佩大朱氏的,可是这时候真的才发觉传统好女人再如何前卫,到最后还是会转回好女人的路子上。 合了下眼,许文岚忍了又忍:“干娘,我知道你是心善,不愿意背后讲究人。但我得问你,就算是你拿钱出来免了灾,那你是打算以后还和赵家宝纠缠?” 大朱氏瞪大眼,吓了一跳:“这孩子,说啥呢?他都又娶老婆了,我怎么会还和他有什么纠葛?别说他有老婆,就算是他现在没老婆,我也不会和他有啥啊!” 点点头,许文岚倒笑了:“果然还是我干娘,这话说得硬气。” 搂着大朱氏,她笑问:“那既然不会有什么纠葛,你怎么不把这事交给赵家,交给赵家宝自己解决呢?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儿,您啊,只是躺着中枪的外人,为啥还要跟着操那个多余的心呢?” “啥中枪?”大朱氏眨巴眨巴眼,到底还是明白许文岚的意思:“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这的确是赵家的家事,可那李家的人现在总是找我……” “干娘放心,她不会再来找你了,该因为这个事烦的不是咱们,而是赵家。”声音一顿,许文岚又笑道:“就算是赵家没让他们捞到好处,我也不会再让他们烦到干娘你身上……” “真、真的?”大朱氏目光微瞬,忍不住又小声道:“其实,除了是不想他——干娘也不想把事儿闹大了,要是别人都知道……” 垂下眼帘,大朱氏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朱氏却是明白了,拍拍姐姐的手,笑道:“姐,你歇着吧,我和文岚去做饭。” 出了屋在灶房里才小声和许文岚说:“你干娘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也被染了那脏病,说出去多丢人……” 许文岚皱了下眉,又立刻点头。 别说是现在,就是现代,谁要染了那样的病也不好声张。 李家的那个女人不在外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也是这个原因? 突然掀起眉来,许文岚沉声问道:“隔壁的呢?他去哪儿了?” 明明对大朱氏有意思的,可人却在这种关键时候不露脸,这算什么男人? 朱氏一听许文岚问,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半个月前隔壁铺子就关了,好像说是有什么事要去办,这不一去就没回了……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我瞧着你干娘最近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看嘴上虽然没松口,可对那人,八成也有那么点意思——文岚啊,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赵家的事闹大了,要是那些话传得满城都是,偏赶上隔壁那个又回来了,可怎么办?” 许文岚吐了口气,没应声,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别扭。 说起来那个沈掌柜的她总觉得有点神秘。虽说是在黑水开店,人也在此定居了,可是就从没见过有什么亲戚朋友来找过他,除了开铺子,就是死宅一个,可偏偏说起来话却像是看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的高士模样,要不是从来都一副从容自若荣辱不惊的高人模样,大朱氏也不会动了心。 这种知识渊博的的确是让女人喜欢,可许文岚却总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现在就更是不放心干娘真个嫁他了。 朱氏两姐妹是都想把事情压下去,可自然有人想要把事闹大,才入夜,赵家就有人杀了过来。 听说是李家跑到赵家闹事去了,赵家老太太也不知是哪个耳朵听见了邪言,一门心思认定了大朱氏挑唆得亲家上门闹,就立刻打发了仆妇来找大朱氏,照仆妇的原话是:“老太太让你立刻去,你惹出来的事你得去收拾烂摊了。” 大朱氏脸气得通红,却又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有心让许文岚打发人走,可是转过头,见许文岚半点想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脸就越发红了,一咬牙,直接喝道:“我早就和赵家没有半点关系!赵家媳妇就更与我没干系,他们就是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了,也不干我事!我不知道赵老太太是听了谁的闲话,当这事与我有关。可现在我把话说清楚了,这事儿与我没有半文钱关系,你回去告诉老太太,这事你们赵家解决得了就解决,解决不了就去衙门里打官司,别牵扯上我这不相干的人。若是惹毛了我,别怪我把你们家那丑事都说出来与大家伙听……” 那仆妇听得眼都快直了,显然没想到原本在赵家就是个小可怜的大朱氏时隔三四年竟似变了个人似的。 哼哼两声,还想再说点别的什么,大朱氏已经沉声喝道:“话我也说清楚了,妈妈还是快请吧!仔细天太黑了走夜路闪了脚——小喜,还不快送人出去!” 小喜应了声,忙过来招呼人。 她乡下出身,胆子不太大,最近跟着迎来送往的学做生意,才能说得几句话,白天那会吓坏了,这会儿却是发了狠,只要这仆妇敢乱来,她立刻就扑上前去。 被小喜一瞪,那仆妇也知道今天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只得哼哼着走人。 人一走,大朱氏就松了口气,转头看许文岚,还带着点讨好的意思:“文岚,干娘绝不再管这事儿。” 许文岚被她这么一说,倒禁不住叹气:“干娘,我也不是要管着你,只是不想你被人欺负……” 大朱氏眼圈一红,抱住许文岚:“干娘知道的,以后再不会被人欺负,就是为了我的文岚,也不能让人欺负……” 许文岚闻言失笑,耐着性子好好哄了大朱氏几句。 抹身出去,却是打听了赵家的事。 李家虽说是曾出过秀才,可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过是个破大家,标榜是读书人家,可其实就是靠了几亩薄田过日子。 三年前嫁女儿得了不少彩礼,倒过了三年好日子,可现在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正在犯愁。 偏巧女儿又一次小产,回家哭诉说觉得蹊跷,那李家的媳妇就让仆妇来打听,大朱氏虽没露底,却说了请大夫,这才知道赵家宝竟是得了那脏病。 第四百五十二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李家的女儿一听丈夫竟是有那种脏病,当时就撅过去了。等醒过来痛哭失声,又是要上吊又是要撞墙,指着嫂子骂被她误了。 李家嫂子也觉得憋气,怎么就叫她误了呢?当初虽说媒婆是她让进屋的,可最后定下亲事的不是你自己个亲娘嘛!敢情赵家送来的彩礼就我一人花了?那不是你哥你娘还有你侄子们花了嘛? 心里怪小姑子冤枉了她骂错了她,可在这时候却不能说了,要是一句说不好,小姑子真的寻死了,这不就又成了她的罪过。 也只能柔声安慰,又哄着说未必她就被染上了,结果被小姑子唾了个满脸,连带着老婆婆也不给她好眼色。 也只能偷着请了个大夫,还是特意从哈拉请来的,生怕相熟的大夫说漏了嘴。 大夫一看,结果自然是和李家人想的一样,李家姑娘染了脏病,这才接连两个孩子都小产,还说伤了身子之后不定能不能再怀上呢。 一听这话,李家姑娘又要寻短见,还是李家嫂子拦了她,直说小姑子你是被人害了——被谁害了!那肯定不是她和她婆婆啊! 眼珠子一转,就是赵家宝那和离的前妻大朱氏了!要不是她帮着赵家宝隐瞒,她家闺女怎么会嫁去赵家? 也不想当时赵家来提亲时她们一家子怎么就没一个说好好调查下赵家的事的,明明知道赵家苛刻儿媳妇出了名,先头那个更是才难产就和离了,却只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漫天要了个天价,等着赵家还了个丰厚的彩礼,也就把闺女匆匆嫁了过去。 现在再说后怕那都晚了,难不成他们也能和离?那朱家是个山里猎户,不在乎名声,可他们李家书香门弟,怎么能不在乎名声? 李氏睨着嫂子,冷幽幽地道:“那你就是想着让我在赵家这么一辈子呗?男人指不上,连个儿女都没有,我这辈子活的是什么意思啊?” 李家嫂子只装没听到,和自己婆婆合计:“我估摸着那朱氏也没得到好,八成也是……咳咳……她这人真是阴损,自己没得好,也不让别人好!要不是她,咱家小姑子怎么会这样?不成,这回非得让她出点血,好补偿补偿小姑子!我就不信了,她还敢不答应,就不怕咱们往外头说去……” “说啥说?”老太太眼皮一翻,呵斥了声,却还是赞同儿媳妇去要补偿的,敲竹杠不说敲竹杠,美名其曰“她做错了,得让她知道什么是错,不能再这么坑人”。 就这么着,李家媳妇就这么跑来闹大朱氏,等被许文岚打了,她灰头土脸地回了李家,还没说话,先就哭上了。 又说大朱氏不好惹,又说许文岚多不是东西,末了还说听说大朱氏的外甥是新中的秀才,还有她那个干闺女就是那个做出北糖,和郭布罗家关系匪浅的许姑娘云云,总之是要把自己先摘出去。 看老太太阴着脸不说话,她才小意地说赵家才是罪魁祸首,得让他们赔偿。 老太太拧着眉头:“那不中!你妹子还得回赵家过日子不?怎么能去那儿闹呢!?” “娘,这就是要妹子在赵家好好过下去,才得闹啊!得让赵家的人知道咱们不好惹,他们才会对我妹子好,你说是不是?”李家媳妇也学会了:“这亲戚可不就是容易吵吵闹闹的?再吵再闹他总还是亲戚。再说了,这人啊,都是欺软怕硬的。咱们不吭声,赵家还当咱们怕了,可着劲地欺负我妹子,咱上门打他一顿,他也就消停了,以后可不得好好对我妹子?” 老太太一听,好像是那个理,再说了,赵家整出这事,咋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当下就拍了板,得去赵家好好作一场。 李家的爷们,是不当用的,说是读书,其实就是在家里看看书逗逗鸟,没多大能耐,一听说要去闹亲家,自己倒先软了,还是老太太虚抽了他一个耳光,骂了一通才算是提起了精神。 可到底是没用,过去没几句话就差点被赵家顶回来,还是老太太亲自出马,带了儿媳妇可着劲作了一通。 两个老太太对阵,那就精彩了,别看李老太太说是书香门弟,可骂起人来那绝不比赵老太太差,而且还会拐着弯骂人,不像赵老太太就只会直白地骂,顶多再加个白眼怒瞪啥的。 李家的姑娘坐那儿嘤嘤地哭,赵家宝听得直心烦,想让媳妇劝劝老丈母娘的心算是歇了,心里倒觉得这新媳妇到底不行,那会儿淑芬在家也没少被他娘折腾,怎么就没像这样只会哭? 他自是不愿意看到淑芬顶撞他娘,可就是吵几句也比这么哭强得多了是吧? 心里不耐烦,他起身要走,却被早得了老娘吩咐盯牢姑爷的李家儿子一把扯住,两句话没说对,赵家宝一个推攘,李家的直接就倒地上了。 李家媳妇多精的人,一下就扑在自己男人身上哭嚎上了,又暗暗拧了把想起来的男人,哭天抢地和自己男人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李家男人别个不会,装死总还是会的,当下紧闭双目,一声不吭,连气息都微弱了。 这下赵家母子算是慌了神,赵老太太喊了仆妇去叫大朱氏,心想这事是那贱妇惹出来的,要是她乖乖地给李家点钱,可不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哪儿还会闹到她跟前呢? 这个朱氏,真以为出了他赵家门,就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啊!还敢故意给她上眼药。 气哼哼地想着,时不时再和李老太太拌上两句嘴,赵老太太气鼓鼓的人倒是精神,可等仆妇回来说大朱氏不肯来时,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啥?那个小贱人居然敢不来?还那么威胁她?真是反了脸了! “家宝!”伸手一招,她喊过儿子:“你去!好好教训那……” “娘,”截住赵老太太的话,赵家宝又是无奈又是难过:“朱氏与我早就和离了,我凭啥去教训她?刚才您就不该让人去找她……” 看看仍在哭哭啼啼的李氏,他越发觉得耐烦:“有啥好闹的,不想过了你也和我和离得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人不为己 好像是被吓了一跳,李氏的哭声猛地一收,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赵家宝,然后又慢慢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娘。 那头李老太太早就气得满脸通红,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骂道:“赵家宝,你什么意思?你当我们家是那没根基没廉耻的人家,好欺负是吧?” 赵家宝也恼:“那我们赵家好欺负是吧?你们跑我家来闹个天翻地覆,到头来却是我们欺负你们?哪儿有这样的事儿?你也别嚷嚷了,话我搁这儿,要过就过,要不想过痛快走!我赵家宝又不缺女人,都和离过一次,还怕啥?” “呸,你说得轻巧,祸害了我闺女,现在又想不要?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我闺女黄花大闺女嫁进你们赵家,可现在成什么样儿了?一连小产两次,还染那脏病!赵家宝,你要想和离也成,咱们就去衙门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别人以为是我闺女犯了错,坏了她的名声。你有胆,就在黑水父老面前认了你做的那些混帐事,也让旁人知道知道你赵家是什么家风,你赵家宝是个什么样的混帐东西!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哪个敢再嫁的!要不是当初你们赵家糊弄我们李家,我闺女也不带进你们赵家门的。” 赵家宝哼哼两声,半点不惧,可赵老太太怕啊:“亲家母,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上什么衙门啊?是,现在两孩子是有病,可这有病就治呗!只要能治好,有啥好怕的?其实吧,家宝那毛病之前也是治好了的,可谁知道他又犯了呢?真不是我们故意骗你们……” 李氏咬咬唇,看看娘,再看看相公,低下头去捂着嘴不吭声。 一旁哭夫君的李家嫂子却是一咕噜爬起来,冷笑道:“这屋里也没大姑娘家家的,我这个嫂子就说句不避讳的话了。我说老太太,那脏病即是好了,怎么又犯呢?不用想,那肯定是我们这好姑爷整天花天酒地,又在外边风流鬼混啦!好一个赵家大爷啊,放着生意不做,放着老婆不疼,跑到外头整天嫖女人,可真是个好样儿的!” 这话说的是实情,可再实情,赵老太太也不爱听,当下脸一拉:“说啥呢?那怪我儿子吗?这男人出去风流快活,那就是家里的老婆没做好啊!” 李家嫂子“哈”的一声:“可不是,我小姑子没做好,前头的朱氏也没做好,不过可算是好了,再没哪家糊涂到再把姑娘嫁过来,咱们和离啊,我倒要看看被唾弃被骂的是我们李家还是你们这一家子缺德的玩意儿!” 被骂得也是恼火,可赵老太太对儿子的事特别有忍耐力,心里分分秒秒都在盘算着:和离?李家不是个玩意儿,肯定会把家宝的事说出去,要那样,可真是不好再讨下个儿媳妇了。 一咬牙,赵老太太陪笑道:“亲家嫂子,你消消气,家宝就是气话,怎么会和离呢?我可是喜欢这儿媳妇,这么贤良淑德,都是亲家母教导有方。” 被捧了一句,李老太太哼一声,头仰得高高的。 气在心头口难开,赵老太太只能把所有不满压在心底,又道:“要我说,他们小两口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要紧。我会请大夫把媳妇看病,等以后养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我立刻把全部家产过到她们母子名下……” “当真?”李老太太心动。 李家嫂子却是哭道:“别说以后事儿了,我家男人被你儿子打得人事不知,能不能活都是两说——倒是先把眼前事解决了啊!” 一听这话,李老太太立刻板了脸,捂着眼开始哭儿子。 赵老太太脑子都要跳出来了,只能叫道:“快把我的钥匙拿来,开箱子,先拿个一百两给亲家母,也好给大舅爷补补身子。” 李家婆媳的哭声一顿,随即又起,赵老太太咬牙,从牙缝里迸出:“两百两!” 噪声戛然而止,李家嫂子施施然站起身,手一伸:“给银票也行,看亲家母怎么方便怎么来。” 赵老太太又气又怨,到底还是温言道:“大舅爷可好些了?” 躺在地上的李家儿子身子一动,就想起来,却被自己媳妇轻轻踢了一脚,只能躺着。 “我相公这得找大夫看啊,也不知怎么样呢!一会儿还得麻烦姑爷背着他回家啊!” “我背他?”赵家宝气得直乐。 李家嫂子眼一翻:“怎么着?你把大舅哥打伤了,现在背背还不成了?” “成、成……家宝!”赵老太太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先应下来。 这头开箱拿钱,那头李老太太看看枯坐一旁的女儿,又有点良心发现:“那要他们始终生不下孩子呢?” “哟,这只要怀上哪儿能生不下啊?媳妇还年轻嘛!” 李氏抬了抬眼,看着赵老太太,口齿微动,到底没说出来。 李家嫂子却是哼道:“前头大朱氏可是没少怀,可没活一个啊!” “你闭嘴行不行!”赵家宝一声怒吼,吓得李家嫂子一哆嗦,却马上就骂:“哟,还护着前头那个呢?我妹子在你心里算个啥呀?” “误会误会,他不是那个意思……”赵老太太也恨透了李家嫂子那张乌鸦嘴,却仍是好声气地道:“要是实在生不出,我给媳妇过继一个,总是要有孙子为我送终,这个亲家母尽管放心。” 李老太太一听这话,倒满意了,也不再多说别的,等银票一拿来,抢在儿媳妇之前就先拿在手上掖进了袖袋。 收了钱,也就要走人了,赵家宝不情不愿地背了大舅哥走在前头,后头赵老太太陪笑送亲家母,李家嫂子却是拉了小姑子的手落在最后,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看你得早做打算,要过继就得过继个听话的才是,知道和你亲才会孝顺你,要不然可不就只孝顺那老婆子了?妹子,你看你二侄儿怎么样?我把他过给你啊?” 李氏嘴唇颤动,盯着嫂子半天才露出一个笑来:“嫂子真是为我考虑啊?怎么?听到赵家家产过到我母子名下心动了?!” “啥呀,我这不是为你考虑吗?”李家嫂子讪讪地拍了李氏的手一下:“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 李氏笑笑没应声,等人都走了,赵家母子冷哼着转回院,谁也没喊她一声,李氏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巷子,突然就低笑出声:“好啊,既然没人为我考虑,那我就只能自己为自己考虑了——人不为已……” 低笑着,她没说出后头的话,可眼神却是沉了下去,如同日落,最后一点光渐渐息在眼底。 第四百五十四章 钱招恶鬼 赵家的事传到许文岚耳中时,多少是有些变了味的,但大致上应该还是对得上。 说到底,还是钱的事儿,赵家这回可不就是破财免灾了。 李家从赵家拿到了钱,也没心思再来闹大朱氏。 许文岚亲自去了趟何捕头家,给何家娘子带了两匹从府城带回来的缎子,临走时轻拍了下布料,笑道:“何嫂子,里头的花纹更好看,富贵着呢。” 她一走,估计何捕头就得亲自拆开那两匹缎子,都不用翻太里,就能看到那两锭银元宝,一锭五十两,用一百两银子,许文岚买的是沈七的前程。 要说皂役衙差,最好的也不过是升个捕头,要不然也就是能混个吃喝,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罢了,富贵人家,上头有关系的也不会把这些衙差放在眼里。 哪怕就是何捕头,看起来也算是黑水县**人物了,走在街上碰到的人都恭敬地叫声何捕并没有,可真论起来,他也不过是走狗鹰犬之类。 何捕头自己也知道这个,在县太爷眼里他什么排位啊?县里大户或许有时还会许他点好处,可没事时谁不是把他当臭狗屎一样臭着。不过没关系,你们不把我当人看也不要紧,最要紧的还是银钞。 现在,突然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闪着眼,何捕头哪儿还会再犹豫,把银子让媳妇收回,回了衙门就发作了沈七一通。 沈七挨了训,哪里会不知道是许文岚在背后使了坏,可他只当是许文岚哄着何捕头的娘子让何捕头训训他,气得牙痒痒的,想着如何找回这个场,却没想过该讨饶这事儿。 旁人也只当何捕头就是骂两句了事,可哪里想得到过了小半个月,何捕头带着人去邻县抓一伙盗贼,沈七不小心被盗贼推下了楼,直接就把腿摔折了,送到医馆去治也没治好,到底还是要一瘸一拐的走路。 何捕头倒是温善,在县丞面前说沈七是因公受伤,虽然不能再当差了,可抚恤金还是要给的,县丞许了十两银子,当场就发了,又让人扎了大红花送沈七回家。 看似风光,可一条腿瘸了,再想当捕快那是想都不用想了,沈七就这么着丢了差事,后来求爷爷告奶奶的,那十两抚恤金都花光了,才在衙门里谋了个扫院的差事。 若是守门还能有些油水,可扫院子那就是个啥油水都没有的活计,只不过勉强有份薪俸饿不死就算了。 沈家没了当捕快的儿子,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在街坊邻居面前充大,夹着尾巴做人就不说了,偏生没几日儿媳妇又嫌男人赚钱赚得少,见天地在家作妖,吵闹不休,这么打打闹闹过了半年,竟是把才不到两周的儿子一丢,不知和什么人跑了,沈七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沈家自此也在黑水一撅不振,潦倒到底。 这自然是后话,却说许文岚听说沈七断了腿时差点被呛到。 她是和何捕头说让沈七再不能招惹他们,可没说要把人弄成这样啊?难道是她话没说明白? 旁人还说沈七倒霉,是运气不好,可她回心细想,总觉得这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倒霉,分明就是何捕头布置下的套子。 沈七断腿,被开了公职,那就是因为她那一百两银子啊! 心里头发寒,许文岚虽不能说太后悔,却暗自警醒,以后再行事一定要更小心谨慎。 钱啊,是个好东西,可也是个招恶鬼的,何捕头这样的人现在能为了一百两银子断了人的腿,自然也会为了银子来坑她,要想过好日子,她就只能变得更强,要更大的靠山才行。 心里记挂着府城里染的线,许文岚原本想着回府城的,可是偏生要走这天就又出了事儿。 看到方氏时,许文岚还当她也是来求着去府城做工的,也不知老白家的人都是从哪儿得的消息,知道了白草儿现在在府城里帮着她做事,之前四婶小方氏方小梅就来找过许文岚。 许文岚推托离得远,四婶就不好照顾四叔了,可没想到方小梅回去竟是拉了李氏直接过来说好话。 李氏那个人,叫她训儿媳妇骂孙女那叫一个痛快,可是说好话,那嘴就像是被针缝上了似的,半天都迸不出一个字。 尤其是那回礼金的事,她可是恨透了朱氏她们。 没要成礼金受了一通气也就算了,后来大宝也不知和老头子说啥了,老头子满炕转磨磨找条帚疙瘩揍她,抽在身上那叫一个疼。 现在还想叫她和朱氏说好话,怎么可能?要不是老四亲自来求她,她才不肯来这一着呢! 老四也是怪,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好好的让媳妇去什么府城做工,这女人一离开家,那心思可不就是活泛了,还能记着你在家是吃饱没睡好没啊?虽说是能赚钱,可家里还差小方氏那么点钱买米下锅咋的? 要她说,就该让老四媳妇好好照顾着老四,老四只管好好读书,早点给她中回个秀才来,就甚事都解决了。 可老四不啊,被他媳妇缠得非让她来说好话,这不来吧还怕伤了儿子的心,可来了心里头还是不得劲,这听着朱氏绕圈子半天,也没帮腔说好话。 方小梅也是急,拉了婆婆来就是为了求情,要是连句软和话都没有,那侄女能带她去府城? 她算是想明白了,白应天就是个靠不住的,指着他,她这辈子就只能喝点稀粥了,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赚点钱捏在自己个手里呢! “大嫂,这俗话都说用人就得用熟人啦!你看文岚那边那么缺人手,那我这个四婶咋的还不比外人强啊?娘,你说是不是?!” 被儿媳妇使了个眼色,李氏不得不开口:“也是,这亲人咋的都比外人强。老大媳妇啊,我知道你生我这婆婆的气,可我得罪你,你兄弟媳妇总没得罪你吧!你大人有大量,我这个做老的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话就要弯腰,谁敢真让李氏赔不是? 不是受不起,而是让人瞧见反倒更要落个一身不是。 朱氏忙扶着李氏,笑道:“娘,你说啥呀,我是真的一点都没怨过您。您是长辈,我们可不得一直好好孝顺您吗?可这文岚的事吧,我是真不大清楚。你们说草儿在那帮忙,我哪儿知道那个呀!再说了,草儿做的那么活计你们也未必能做得了啊!草儿那可是跟着弟妹从小学的,手巧。”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亲不亲的得看人 朱氏说的话已经摆明了是在拒绝,可是方小梅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竟是陪着小意道:“嫂子,我肯学的。我往日在家也是做女红的,再说不管是什么事,只要用心做又怎么会学不会呢?” 方小梅话都说到这份上,朱氏还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去看许文岚。 李氏眉毛一皱,不咸不淡地道:“这人吧,得知恩图报,到啥时候啊,都不能没良心。你说是不是啊?老大媳妇。” 皱了下眉,朱氏小声道:“娘,您怎么说这话啊!”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可不就是在针对文岚吗?她都听出来了,那文岚还听不出来? “我说得不对吗?”李氏冷哼了一声:“你看看你这个家呀!老大媳妇,真不是我说你,你当家不行,人太软弱了!你说说,现在你们家胜文考上秀才了,老大又在开铁匠铺,好不容易家里头过得好了,却胡乱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拿去给人开什么厂子,我听说是啥毛线厂?听都没听过,那不是把钱往水里头扔吗?照我说,你真往水里头扔还能听个响,这连个响儿都没有……老大媳妇,当家作主不是你这么做的,你瞧瞧你,一点小事还得看个童养媳的脸色,哪儿是当家作主的料啊?” “娘,你这又听谁瞎咧咧啥了?文岚开厂那不是用我们的钱!”朱氏急得脸都红了:“再说了,文岚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可您也别老说啥童养媳的啊?我是真心把文岚当闺女疼,文岚也是把白家当自己家看,处处为家里着想,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要不是文岚,我们家根本就不会过得这么好——我不知道您听谁说了什么,可在我这儿,谁都别想说我闺女的坏话!娘,您回吧,恕我不能留您老吃饭了。” “咋的,我就说几句话,你就赶我走?可真是长脾气了啊,老大媳妇。”李氏气得不轻,那头方小梅却是叫苦连天。 本来请婆婆来是说好话的,可看看这闹的,想都知道怕是去做工的事儿又黄了。 手指着朱氏,李氏还没完全适应身份的转变。 在她看来,老大家这些年是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可是再怎样,她也还是婆婆,是长辈,就能站在至高点上指责他们。 “朱氏,你个黑心肝的!这样忤逆不孝,就不怕我去衙门里告你们?要是我告你们,别说你和老大,就是大宝那秀才功名都难保。就算是我不去衙门,就往你家门口一躺,你就得被满屯子的人吐口水淹死喽!” 被指着鼻子呵斥,朱氏反倒乐了:“我孝不孝顺的,爹知道。您要告,就去告啊!我倒要看看谁说我对您这个婆婆不孝顺,说到底,您可不是我正经的婆婆呢!” 一句话,李氏的脸就白了,指着朱氏,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她这辈子最怕人说的就是这件事。 说到底,她是续弦,哪怕熬了大半辈子,跟着吃苦受累,可到地下,她还是后来的那个,低了前头那个半头,是要行礼的。 为着这个,她常暗自咬牙,说什么都没法子对前头留下那三个真心实意地好,反倒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再怎么好,人家也还得念着自己的娘,年年清明,烧纸钱拜祭的也是自己个的亲娘,和她有什么关系? 只有自己亲生的才会真的对她好,隔着层肚皮的都信不过。 她心里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怕人说这件事,现在朱氏这么大大方方地把话挑明了书,不亚于当众打了李氏一个巴掌。 李氏撑不住脸面,愤愤甩手而去。 方小梅拉了她一把没拉住,忙赔笑道:“嫂子,大侄女啊,婶子是真心想去你那帮手的呢!咱们可是亲人,再怎么着也比外人强啊!” 对方小梅,朱氏就没那么恼了,到底是妯娌,虽说是因为她才和李氏闹翻的,可到底这小姑娘总是对她笑呵呵的,可不好意思就这么直接打脸。 看朱氏的表情,许文岚就知道什么意思,可她是真不想用方小梅,就笑道:“四婶,我那厂子在府城,你去府城,我四叔可怎么办?再说了,这俗话也说用人不疑的,我既是用了别人,那那些个伙计就都是可靠的,一样亲。再一个,这亲不亲的,也还是得分人啊!” 她笑盈盈的说着这话,可方小梅一瞧她那神色,就知道还是恼了李氏。 也知道刚这么闹过一场,是真的不好说下去,只能苦笑着走了。 出了门,原不想追上李氏的,可不想李氏却等在半道上,指着她骂“搅事精”,“要不是你,我会把这张老脸都丢了?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不好好在家照顾男人,还想着出去做什么工?是要做工还是要去勾搭男人?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心思,不就是嫌我们家穷?八成还念着那什么少爷吧!” 方小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不好真个翻脸,到底是在外头,她还得给自己留个退路。 朱氏能指着李氏说“不是正经婆婆”,她可没那资格。 “娘,你可冤枉死我了,我这不是想着应天在家读书读得也吃力,还不如去府城跟有大学问的人请教请教吗?应天要真去府城学习,难道还要花家里的钱吗?我就想着先去做个工赚点钱好租个院子让应天有个能好好读书的地儿啊!” “真的?”李氏半信半疑,回了家就问白应天:“我媳妇说你想去府城学习啊?” 白应天一愣:“不是她去府城做工吗?我、我也是赞同的,要不她在家不也是没啥事儿做嘛!娘,小梅走了,我看她爹娘也就回去住了吧?” 李氏一愣,倒觉得是这个理。 儿媳妇走了,那方家两口子还能赖在那新房子里头?没那个理儿啊! “你不和你媳妇去?” “不去,去啥呀,我在县里读书就挺好的,娘,我还是去县里住吧!” 看白应天腆了脸来求,李氏先还想答应,可转念一想就怒了:“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该不会是又想去那脏地方鬼混吧?!” “不是、不是……”避着李氏的抽打,白应天急得直叫:“娘,我这不是想着让您收回房子嘛!真的、真的……” 李氏停了手,眼珠一转,推开了白应天:“我去和你爹说,我就不信了,你爹出面,老大媳妇还敢不答应。”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哥不正经了 李氏和儿子商量怎么说服白老爷子时,许文岚也在和白胜文说今天这事。 “你到底有没有听啊?”白了眼白胜文,许文岚娇嗔道:“就只知道笑,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听。” 趁机会抓住许文岚来推他的手,白胜文笑道:“我怎么会没听呢?哪怕是先生讲课我打磕睡,也绝不会在你说话时漏听半个字。” 许文岚又笑又嗔:“就知道甜言蜜语,也不知从哪儿学的?从前你可不这样……” “我变得不一样吗?嘴很甜吗?要不要尝一尝?”白胜文倾身向前,许文岚笑着推他,却仍是被他吻个正着。 娇喘吁吁,粉面潮红,丁香偷渡,挑弄起暗潮汹涌。 身子娇软无力地倚在白胜文怀里,许文岚暗自庆幸这会儿朱氏正在灶房,若是在外边听到,可要羞煞人。 “下回不和你单独在一处了……”她娇嗔,拳头捶过去,却是没什么力道。 白胜文抓住她的拳头,低头轻吻,先是吻拳头,再来一根根的手指轻轻吻,甚至将她的指尖含在口中,轻吮细咬,有那么一瞬间,许文岚觉得是在泡小鱼池,痒痒的,带着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恼得伸手推他,可他的身子却像座山,怎么也推不动,不知是这书生突然生了肌肉,还是她的气力都被耗尽,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 “你、你再这样,我可要叫了——这般无赖……” 被她的话逗笑,白胜文放开手,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我不无赖——那你坐直啊!” 脸上红透,许文岚挣扎着要坐直身,可是还没坐正,就被白胜文一把揽住腰,又在脸上重重亲了下,这才大笑出声。 却还是不放开她,仍然把她揽在怀里。 许文岚不禁嗔他:“不过就是应了你,你怎么就变得这么霸道?!” 可不是变得霸道了!要是从前,她一句不喜欢,白胜文怎么还敢这样,可现在,却是不管她说什么,先亲了再说。 “是我变霸道吗?还是我家娘子变温柔?啊,许是还变得口是心非……” 被一语点破,许文岚真个羞恼起来,狠狠推了把白胜文,在他笑着又伸手过来时恼道:“好好坐着说话。” 自己却是站起身,离得他老远。 白胜文就笑:“好,我们好好坐着说话,你过来我保证不再乱来。” “信你才怪。”许文岚啐了声,又道:“我可和你说了,不管是四婶还是别个谁,我不想用就不用。说再多也不用,哪怕是奶搬来了爷做说客,也还是不用!我不管的,这事你摆平!” 白胜文笑着答应:“好,我来摆平,你过来坐,我们好好商量下怎么做。” “鬼才信你!”许文岚吐了吐舌头,冲着白胜文扮了个鬼脸,转身跑开。 白胜文哈哈大笑,听着外头许文岚在灶房里脆声道:“娘,我帮你忙……”嘴角的笑意越发灿烂。 有了白胜文的承诺,许文岚就真的撒手,天天一大早就往黑水跑,生怕被堵在家里听那些个求情话。 倒是听说白老爷子果真上门来说方小梅去府城的事儿,具体怎么说的,许文岚没去打听,反正她又没在家,只苦了朱氏,还要听公公训斥,但白胜文去了白家老宅一趟,白老爷子就没再登门。 一直到今天,许文岚突然在布艺店里看到方氏。 突然看到方氏上门,许文岚是真的禁不住皱眉。 方小梅至少还会说些门面话,表面上还要装个小白花,温柔贤慧什么的,不会闹得太凶,可是方氏就真的是能作了,什么大家留个脸面啥的,在她那里是全没有,骂人撒泼那都是轻的,要真打起来,她都能在门口满地打滚。 许文岚记得她刚穿过来时方氏也还不是这样啊,这几年却真的是越来越泼,也不知是真的放飞自我了,还是因为破罐子破摔了。 不管怎么着,打从方氏一进门,许文岚就特别小心,可没想到方氏进了门,干坐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文岚倒是有些忍不住了:“三婶,你是有什么事?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这话还去看大朱氏,她是怕自己走了,给大朱氏留下这么个麻烦,倒让大朱氏作难了。 大朱氏笑笑,示意她该走就走。 母女俩在这儿使眼色,冷不丁方氏就开口了:“你们两在那使啥眼色呢?我就知道,你们都是知道的,就单单只瞒着我一个人——文岚,你是不是打算给那小贱人报信去?” 许文岚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妙了。 敢情方氏不是来找她打秋风的,而是来捉奸了! 要说白应福那事儿,她们还真是知道,也还真是瞒着方氏,可这不怪她们。方氏那性子,要是他们哪个不开眼跑去告诉方氏了,说不定方氏还要先揪着报信的好一通臭骂呢,谁又愿意去受那个气呀? 这会儿却是不能承认早知道白应福外头有人,许文岚皱着眉,揣着明白装糊涂:“三婶,你说啥呢?我这不是要去府城嘛!报什么信呀?你说谁呢?不是——和我奶吵吵了吧?” 她倒是会岔开话题。方氏倒是和李氏常吵吵,可要骂李氏那就不是小贱人,而是老贱种了。 她在这装糊涂,方氏却是受用的,拿眼盯了许文岚两眼,才恨声道:“有人和我说,你三叔在黑水养了个小的……” “谁和你说的啊?”许文岚截住方氏的话,急着想知道是谁说的。 怎么就偏偏是这个时候呢?是她多想了?还是白胜文存心让老白家闹出点事,老爷子他们也就没心思跑来缠她了? 不是她爱怀疑人,而是白胜文倒爱用这样的手段。不过,就算是白胜文不把那事捅出来,方氏也早晚会知道——纸包不住火,只不过是暴露得早晚罢了。 “还能谁说的?不就是咱们屯的那个大嘴巴?不用明天,屯子里就没谁不知道白老三在外头有个女人,连孩子都怀上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被算计 “怀孩子了?”大朱氏和许文岚同声惊问,目光一对,都觉得这事儿真是闹大了。 和白应福的那个飘香居的乔氏,可是个寡妇,要真是怀上孩子了,他两那点事可真是瞒不过人了,到时候就是方氏不闹,这事都乱了套,更何况方氏现在找上门了。 “我刀都揣来了,那对狗男女,我今个就要和他们拼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看他还怎么护着那贱女人……” 听着方氏咬牙骂,许文岚只觉得心头乱跳,扯了下大朱氏,她赔笑道:“三婶,你别恼,先吃个饭再说。” “对对对,我去买菜,今个做点好吃的。”大朱氏一声招呼扭身就走,哪里是去买菜,一路狂奔到了铁匠铺,先找了白应魁,又打发人去了靠山屯。 白应魁是老实人,一听说方氏连刀都揣了,哪儿能不着急:“这可咋办?我就说老三整那事儿早晚得闹出事儿来,这可不是要出事了,这要真出了人命官司可咋个办啊?不得了了,大姐,咱们先回去布艺店,咋的也得把老三媳妇拦住啊!” 大朱氏手一拦,沉声道:“我回去拦人,你啊,还是先去找老三,这事是老三惹出来的,可不得他出头?找着老三别的不说,先让他把那女人藏起来啊!要真是闹出人命,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儿,也真是的,怎么就老是出这样那样的事儿呢!” 虽然大朱氏没有说太多,可是只这么一唏,白应魁已经不好意思了。 可不是,从前真没觉得,现在才觉得自己这些兄弟没一个让人省心,还有…… 摇了摇脑袋,白应魁到底不敢再想下去,只和大姨姐招呼一起,就往牙行跑。 他想着告诉三弟一声,好避开这个祸事,可是没想到白应福居然没在牙行。 心里头急得不行,白应魁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白应福是出去跑什么事儿了,倒是有个牙人酸溜溜地道:“不是说白老三要自己开牙行了吗?怎么,你是他大哥都不知道?” 自己开牙行?老三有那个本钱? 当然,牙行这个行当本钱不大,全凭两张嘴,再就是人脉,可再如何铺子总还是得租的,还有衙门那头得领牙行牌子,要是白应福有那能力不就早出来自己单干了,又怎么会三十好几都还在牙行打混? 白应魁皱着眉,想了半晌倒是有那么点明白过来。 现在老三不在牙行里,是不是就在那个什么乔氏那儿啊?还有开牙行这个事,听说那个女人是开小馆子的,会不会老三说开牙行就是她要帮着出钱呢? 要真是这样,不就是老三成了靠女人的小白脸? 越想,白应魁就越觉得不自在,也不好在牙行呆着了,出来想想,还是往布艺店去了。 话分两头说,白应魁去牙行时,大朱氏就回了布艺店,等进了屋,就发觉许文岚的脸色不大好看。 许文岚可不是脸色不大好看嘛,去通风报信,原是要瞒着方氏了,可大朱氏一走,方氏就乐了:“你干娘是去通风报信了吧?” 知道方氏得起疑心,许文岚也不怕她起疑心,只是笑道:“不是说要买菜嘛,三婶你再等等,我这就给你去拿点吃的,要说今早上我干娘要送我去府城,还特意包了只烧鸡给我呢!” 起身去提了柳条编的小篮子,从里头拿出用油纸包的烧鸡,许文岚笑着捧到方氏面前,眼睛却一直往门外看。 这是大朱氏特意给阿萨包的,阿萨那家伙,打从回黑水恨不得一天长在蝴蝶门前,知道要回府城,就又去和蝴蝶告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赶回来,不过要是他还没晕了头,送信去靠山屯的人一到,他就该知道要赶车带了白家的人过来。 别个不说,白老爷子是要带来的,这家他还是当家的,出了这事儿不找他又找哪个? 方氏捧了烧鸡,还真不跟许文岚客气,自己个就那么直接上嘴,连掰下来再吃都等不急,直接就啃开了,吃得嘴上油光光,两手油花花,还直打饱嗝,竟是一个人就把那两斤多的大肥鸡吃了个干净。 等吃完了,用手一抹嘴,顺手把油手在旁边案上铺的桌布上一抹,也不看许文岚难看的脸色,站起身来:“这会儿怕是已经报完信了,我也该去找狗男女算帐了。” 她这么一说,许文岚眨巴眨巴眼,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啊。 按说,白胜文就算使手段,也万不会让人闹到她这里,至少该是等她走了离开黑水才动手的,可现在这会儿她还在黑水呢,方氏闹起来岂不是误了她的事? 再一个,方氏那性子就不是那有心机的,一有什么事,直接闹起来那是正常,耍个泼放个赖那都不在话下,可现在这么镇定,真的有点像她的风格。 而且,听这话,都不是她用烧鸡留住了方氏,而是方氏故意等着那头报完信了,她才好去动手——也就是说,得等人都差不多快到了才动手是吧?那是留着给人拦她的机会不成? 这倒像是有计划的感觉了!难不成方氏原本就是这么算计的,先把到她这儿说那些话,然后借她们的嘴通知白家的人来拦…… 这真是不对,太不对了—— 目光忽闪,许文岚忽然就想到了方小梅。 要说,这样行事的是方小梅,许文岚倒还信。 当年才十五的大姑娘,就敢孤注一掷和姑姑的小叔子闹出那种事来,方小梅可不是一般的女人,现在为了能跟去府城,利用一下自己的姑姑又有什么呢? 虽说之前方氏和自己的侄女闹翻了脸,可到底还是姑侄两个,被方小梅哄几句,方氏也完全有可能听她的。 咬了咬唇,许文岚试探着问:“三婶,小梅她和你咋说的?吓唬到啥程度?是让三叔把那女人丢开,还是让那女人赔你钱啊?” 方氏不察,直接就道:“那肯定是既得赔钱又得把那贱人丢了啊……” 话一说完,她倒反应过来:“你诈我啊?呸,也不怕你诈,那贱人勾当别人相公,还不应该赔我钱?再怎么说我是正室原配,那婆娘连个妾都算不上,就是个外头的骚娘们,还想进白家门,休想!” 第四百五十八章 分明就是套路 一听方氏这话,许文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是没想到,竟让雀啄了眼,让方小梅这么给算计了把。 那女人,真只是想跟着去府城做做工赚点小钱?怎么可能?要真就只是想赚钱,在黑水不也一样?方小梅那人,就不是个想吃苦赚钱的人。 现在也是指着老宅那边给她口粮,或是时不时地让白应天回去伸个手,要真是个有志气的,可不就把分的那几亩地要回来自己种了?虽说地不多,可是辛苦一年维持家用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方小梅不,不仅自己靠着白家给的口粮,就连她自己爹娘也一样。自己家的地早就租出去了,收那么点地租自然是留着自己用,吃穿住一应是女儿女婿管,要是女婿答应得慢些,给的钱少了几文,方大柱都能在院子里又跳又闹骂一通。 早年只方氏一个在白家,还能避着点,可是现在方小梅嫁了白应天,方家那两口子也住到靠山屯来,还真是避无可避了。 李氏多强悍一个人,都得避着点这亲家母张菊花。没办法,这一大家子,就没一个能像张菊花那样什么脸面都不要的。 像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方小梅,怎么可能突然说要跟着去府城做工? 照许文岚想,方小梅说去做工是假,想要去府城再碰一碰运气才是真。 这人啊,哪儿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就算现在还是清朝呢,可这不管哪个朝代都有心思活泛的女人,还真不是那些个礼教完全能束缚得了的。 只是这话,可不能和李氏说去,没凭没据的,只凭着“我想”两个字,只会被打出去,再说了,许文岚的思想里,也不觉得方小梅有多可恶。 再怎么说,那白应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不都想着法地去那地方“以诗会友”吗?既然男的做的初一,也别怨女的做十五,两人都是玩家,公平合理啊! 不过方小梅想做啥是她的事儿,她许文岚绝不想成她的筏子被她利用,所以方小梅一说要去府城帮她的忙,许文岚立刻一口回绝。 只是再没想到,方小梅被拒绝后竟整出这样的娇蛾子,倒是误了她回府城的时间。 一想通这关节,许文岚是越想越气,脸上连半点笑都挂不住,正是这时候,大朱氏进了门。 一看许文岚那脸色,大朱氏就觉得不大对头,只是当着方氏的面不好问,只能笑道:“瞧我这记性,去买菜居然忘了带钱了,我这就拿钱去啊!” “大姐,不用买啥了,我都吃饱了。”拍拍肚子,方氏倒还笑了:“可惜就一只,要两只我不就能带回去给狗剩吃了?” 一只你不会留半只啊?! 许文岚气得翻白眼,又恼:这时候哪儿是想这些的时候啊? “干娘,你不用买菜了,我三婶也知道咱们是去告诉家里了——人我三婶是想好了的,就等着咱们都到了拦着她才好去杀那狗男女呢!” “咋说话呢?我骂你三叔中,你骂算啥事啊?要骂只骂那贱女人!” 方氏居然还挑这理,倒把许文岚逗乐了:“三婶,你慢走啊!我们不送了……” 嘴角一撇,方氏皱眉问:“你们不去?” “去啥去?我们可没那闲功夫,还得开店呢!快走快走,别误了你的大事!” 方氏撇撇嘴角,原来还一脸凶横,似乎是恨不得立刻就砍死人的样儿,可被许文岚一催,反倒现出犹豫的意思。 许文岚却不再又劝又留,反倒挥着手撵人:“快走快走,我这儿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 没办法,方氏只能出门。 大朱氏却是急了:“文岚啊,你就这么让你三婶走了,她要真是惹出事儿来可咋办啊?” “放心,干娘,死不了人。”许文岚过去一把扯下被方氏擦上油的桌布,大声喊小春:“把骨头扫扫,以后方兰草再来,就给我堵外并没有,不许她进来。” 小春眨巴眨巴眼,看看大朱氏,低头去扫地。 布艺店里,比起老板娘,她更怕这个小掌柜。 大朱氏却仍是不放心,拉了许文岚劝道:“你也别气了,就算是她把桌布弄脏了,咱们再洗就是,要真是——就算是不出人命,可打坏了人到底不好,咱们还是去劝劝吧!” “我不去!”许文岚怒哼了声:“等阿萨回来我就回府城。” “文岚啊……” “干娘,你知不知道这根本都是方小梅故意搞出来的事啊?她就是想拖着我回不了府城,好有机会让人来求情—这个方小梅,也不知道是和三婶说了什么,你瞅着吧,我看今天到最后也是个闹剧收场,只不知道那个乔氏得拿出多少钱来哄住三婶。” “你是说你四婶?”大朱氏眨了眨眼,还想再劝,许文岚却已经转身去了后院:“阿萨回来再喊我。” 张了张嘴,大朱氏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可方氏那事儿这么放着不管好吗? 心中焦躁难安,大朱氏在屋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自己妹夫有没有让白家老三他们避开。 越想越烦,等听到白应魁的声音时,反倒觉得大喜了:“怎么样?是不是已经避开了?” 白应魁急得两手一摊:“我连人都没看着,咋通风报信啊?” “没看着人?” “是啊,大姐,你不是知道那女的是哪儿的吗?” “就那飘香居的啊!你也该知道是哪儿啊——也是,淑贞就不带让你去那吃饭的……” 回头看后院,大朱氏抿了下唇:“文岚不让管呢!” “唉呀,这都啥时候了,不管哪儿中!文岚、文岚……”急得跑到后院找人。 当着白应魁的面,许文岚也没好脸色:“爹,不去管他们,随他们去,管他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呢!都不与咱家相干的。” “好闺女,不能不管……”白应魁哄着劝着:“说到底也是一家人……” “爹……”许文岚气得想吼,可看着白应魁满是担心的脸又说不出别的。 他这个爹啊,就是心善。 算了,还是去吧! “可先说好,我三婶大概就是想讹钱,要是不打得要出人命了,爹你可别往上冲啊……” 第四百五十九章 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商量好了白应魁,许文岚才往外走,就听到有人大声叫“老大、老大……” 一扭头,一辆马车驶来,好家伙,一车的人,看得许文岚都有点愣住。 白家老两口,白老爷子是一脸急切,李氏就是“啊,我来看热闹”的表情,方小梅还有闲心在和阿萨闲聊啥,哪怕阿萨根本头都没回,她仍是在碎碎念着,她身边的方家两口子,方大柱是一脸兴奋,张菊花就是目光忽闪,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许文岚想到会来一大家子,可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人,这是来帮着打架的?还是来拦架的?照许文岚想的,白家老两口大概是真心来拉架,可方家那两个就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了。 马车一停,方小梅就先跳了下来:“文岚啊!四婶昨个晚上绣了个帕子,你一会儿看看手艺如何啊?” 许文岚有些哭笑不得,你搞出来这么多事,还装啥装啊?真当我不知道是你闹出来的? 那头白应魁忙上前几步,扶着白老爷子下车:“爹,你别着急,慢着点……” “我能不着急吗?”白老爷子声儿还是挺大,精神还是不错:“老三媳妇呢?丢人都丢到城里来啦!” 就算是气着方氏,许文岚这会儿还是忍不住直撇嘴:这是说什么话呢?捉奸的丢人,那偷情出轨的不丢人了是吧? 不用她怼,自有方家人对付白老爷子。 张菊花直接就跳出来了:“亲家公,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了,我妹子嫁到你们白家十几年,吃苦受累就不说啥了,乡下女人哪个不累啊?要我说,我妹子可是对得起你们白家,上奉养老的,下还给你们白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有啥地方对不起你们白家的?这回可是你们家老三做这事儿太损了,咋还骂我妹子丢脸呢?” 白老爷子一惯是爱脸面的人,哪儿会和女人对骂,横了张氏一眼,他哼了声,别过脸去。 李氏却是拧着眉哼道:“啥叫奉养老的?这些年老三媳妇是往家赚一分钱了还是咋的?三个儿媳妇,就属她又懒又馋,又奸又滑,老是找借口不干活儿!老大媳妇养个鸡鸭还能卖钱,老二媳妇会个刺绣能贴补家用,可你妹子她会个啥?现在更是直接连家都分了三年了,更不用提什么奉养不奉养的了!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就瞅瞅她那屋乱得跟狗窝似的,听听狗剩整天吱哇乱叫的,会生不会养,那叫娘啊?” 其实要说多维护方氏,那也不是,张菊花刚才说那话就是要先叨着理,也好一会方便行事,这会被李氏这么一怼,可真是气红了眼:“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咋的,你家要是养不起儿媳妇就别娶呀!就不说我妹子了,你看看我闺女,嫁进你们家得到啥好处了?原在家还时不时能得个新耳钉子呢,可现在呢!一年到头这耳朵都是旧的银坠子……” “哟哟哟,啥也没得着,那么大的房子……” “娘啊!”冷不防方小梅一声喊,张菊花倒没吓着,李氏却是被她吓得后头的话都咽回肚里了。 方小梅却似十足委屈,抹着眼睛,怯声道:“您二位都别吵了,还是找我三嫂要紧……娘,我姑那脾气,万一真出点啥事儿可咋办啊?” 一听方小梅说这话,白老爷子更急了,扯着白应魁急叫:“快快快,喊老三媳妇出来……” 白应魁忙道:“爹,老三媳妇已经往那家找去了,您别急,咱们这就追去……” 白老爷子点头:“快快快,上车、上车……” 看着白老爷子上了车,方小梅也上了车,许文岚却是抬脚要往前迈步,那小碎步走得叫一个淑女。 白老爷子眼都直了:“文岚,快上车!” “爷,”许文岚笑笑:“那车上太紧,哪儿有我坐的地儿啊!” 白老爷子皱眉,转目看向方小梅。 方小梅也是机灵,白老爷子一看过来,忙就跳下车:“文岚,你快上车来坐。” “别了,你坐吧,我和我爹、我干娘走走就好……” 许文岚笑着推让,没上车。 阿萨一掀眉毛,直接就撵人:“我说你们两口子,还干啥呢?这是我东家的车,你们还打算让我东家走路你们坐车啊?好意思吗?” 张菊花眼一瞪,刚要还嘴,方小梅已经喊道:“娘……” 被亲闺女这么一喊,张菊花只能忍下气,和方大柱跳下车来。 许文岚这才扶了大朱氏上车坐,自己坐了车辕准备指道:“爹,你还干啥呢?” 白应魁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只能歉然道:“方家老弟,那就麻烦你们直冲了啊!” “还、啥麻烦——”张菊花真是要跳脚骂了,可方小梅却是一把扯住她:“娘,这时候闹啥?快追吧!想想那女人得给我姑多少钱啊?” 一说钱,张菊花啥事都忍了。 在家就都说好了,那个勾搭别人男人的贱女人,这回得让她赔一大笔钱出来,啊,不是说开饭馆的?就让她把饭馆子赔出来,她也好帮着小姑子管那个饭馆子,好好做个老板娘。 “快快快……追呀!他爹,你脚大,跑快点……” 坐在车辕上,指了方向,许文岚就回头往后看,看到紧追上车屁股后头的方家三口人,不禁大笑着拍手。 大朱氏手一伸,扯住许文岚的手,又白了她一眼,许文岚这才收了笑声。 可就是这样,还是小声和阿萨道:“赶快点……”要不是街上人多,实在快不起来,她都想让阿萨把车赶得飞起来了。 “前面那胡同就是了……这会儿八成那乔氏是在家的……” 胡同窄,许文岚先跳下车,紧走几步,眼一扫,不禁“呀”了声。 那前面在一户人家徘徊的可不就是方氏,这么半天了还没打进去啊? 听到脚步声,方氏一个机灵,头一扭看到许文岚,想都不想立刻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你们这对狗男女!今天我和你们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贱人,你往哪逃……” 耶,这是一直等着他们来了才捉奸?! 第四百六十章 狗男女 许文岚心里明镜似的:方氏就是为了钱! 要说,以方氏平常那脾气,找到了狗男女幽会的地方,那还不一脚踹一门扑进去喊打喊杀,哪怕是打不过也得满地打滚又哭又闹。 可现在,方氏居然等在门口,硬是憋着气直熬到人到齐了才行动,可见方氏心里已经没那么中意白应福了。 都说妒妇、妒妇,只有爱才会嫉妒,如果不爱了还有什么好嫉妒的? 方氏现在大概就是这样,所有被背叛的愤怒全化成了要钱的动力。你们这对狗男女,不是耍我嘛,这回非得让你们大出血,才能补偿我这些年的辛苦。 要说辛苦,方氏是真的觉得自己太苦了,自从分家之后,分到的那几亩地,就归她管了,原来还觉得这下可好了,自家也有来钱道儿了,可哪知道白应福仍是留在黑水做中人,竟是让她自己去种地。 从前在方家方氏也下过几天地,嫌累,说什么都不肯下了,那会儿爹娘俱在,因着她是女儿也就允了不下地做活,等嫁到白家了,白家女人少有下地的,那不有老爷子带着两儿子嘛。 可打从有了地,方氏自己去种地,没几天就觉得手也粗了,脸也晒坏了,心里苦得像是泡在黄连水里了似的。 和白应福吵,白应福一张嘴,就说把地卖了。好嘛,地是卖了,可钱她却没见着,白应福这三年来往家里头交的钱都有有数的,她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要拿家用还得紧追着白应福,就这,还是常常拖延,或是开口就说没钱。 现在一想,这钱可不是都给这狐狸精花了?她心里气啊!这咽是卯足了劲儿要把这对狗男女吓个半死。 打着这样的主意,方氏冲过去,一见着人当头就一刀劈过去,白应福眼见一把菜刀砍来,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端着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一盘子烧牛肉土豆、一碗鸡蛋羹都掉在地上。 方氏一眼扫到,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好你个贱男人,半辈子都没给我做过一口吃的,哪怕我坐月子也没见你给我端过一回饭菜,这会儿倒侍候起那贱女人啦!我砍死你……” 菜刀一翻,又砍了过去,白应福吓个半死,扭身就跑,可巧里头乔氏出来,虽说肚子还没大,可仍能看出已经是有了孕的人,乔氏的动作慢,白应福跑得快,等乔氏看到人,想闪已经晚了,两个人正好撞在一处,叽噜咕噜地摔作一团。 还没等爬起来,后头的方氏已经冲到,手中菜刀明晃晃的,大吼一声劈了下来,乔氏一声尖叫,却没想那把刀竟没砍正道儿,擦着她的头竟是砍在了地上,饶是这样,乔氏也吓了个半死,瞪着眼睛扯着嗓子拼命地叫。 她这么一叫,刚爬起来的白应福倒来了劲儿,先是把乔氏拖了起来,他挺身就挡在乔氏身前,竟是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方氏,你疯了是不是?要是真伤了……” “你个王八蛋,竟然敢打我?!”方氏挨了一耳光,眼都红了,菜刀一抡砍向白应福。 这回她可是瞄准了,不像刚才就是吓一吓人。 眼看着刀都到面前了,白应福也吓得大叫,想躲,脚却有点软,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一个箭步窜上来,一把抱住了方氏:“可不能杀人啊!” 杀人?!这是真想杀人啊? 乔氏脚一软,一下就坐在地上了,白应福也是满头满脸的汗,扶着身后的墙,直喘粗气。 方氏头一扭,没看着抱她的人,倒看到进门的兄嫂和侄女了,眨眨眼,倒有些缓过神来,想起今个主要是为了啥。 可想要钱,就得先让他们吓破胆啊! 也不管谁抱着她,方氏挣着身还要砍:“不砍死这对狗男女,我就不姓方!姓白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白应福吓得直哆嗦,哪敢接这话茬,还是白老爷子进门来一声大喝:“闹够没?闹够了就消停点……” “我闹?谁闹呢?”方氏这会可是谁都不怕,扭头就嚷:“老爷子,你是眼瞎了吗?看不到我脸上这么大的巴掌印?” “怎么和爹说话呢!?”白应福吼了一声,方氏一扭头他立刻就缩回去了。 “爹,你是我公爹,可你要是处事不公,就别想我尊敬你——你自己个瞅瞅你这好儿子,在外头买房子养女人!连肚子都弄大了!我和狗剩那是过的啥日子?成天在家吃糠咽菜的,他却是在这风流快活,把钱都给野女人花了……我苦啊!” 方氏这一开嚎,那头方大柱也骂上了:“白应福,你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你也对得起我妹子?” 扑过去一揪白应福的衣领,方大柱一拳就轰了过去,另一头张菊花扯着乔氏就开挠。 乔氏哪经过这样的事儿,双手胡乱招架着,只是尖声叫“救命”,又喊:“你们怎么能这样,哪家女人像你们这样泼辣,怎么能擅闯民宅”之类的话。 可这会儿,哪儿有人救他呢? 从古至今,再到后头几百年,凡是打小三这种事,必是一群看热闹的,可能男人还有那么几分怜香惜玉的劲儿,可女人从来都是: “哇,打小三啊!活该!叫她勾搭人家男人……” “使劲点,就得好好教训狐狸精!”“呀、扯衣服了,丢死人啊……” 现在就是,几个女人,没一个伸手拉架的,白应福想救,可他自身还难保呢! 白应魁觉得不大好,可是也知道避嫌,只能扭过头去不看,白老爷子就是:打两下先消消气才好说话。 就那么站着,看自己儿子被方大柱打得鼻青脸肿,白老爷子才抬了抬下巴:“老大,去把人拉开!” 一听老爹吩咐,白应魁立刻上前,自然不会先去救乔氏,而是奔着白应福去了,常年打铁,白应魁浑身都是劲儿,一双胳膊跟铁打似的,只轻轻一掰,方大柱就开嚎,想不撒手都不成了。 他一撒手,白应福一得了自由,顾不得别的,扭身就往旁边扑去,一脚就踹在张菊花身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乔氏,惊呼:“小乔,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真爱啊 乔氏痛哭一声,扑进白应福怀里,却是抬手摸上他的脸,看着他那张满是青紫的脸,又是怜惜又是哀痛:“你、你……” 竟是哽咽不能言,只是转过身哭着喊道:“你们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和应福好,你们是一家骨肉至亲,千万别再伤应福的心啦!” 哇哇…… 在旁边看热闹的许文岚眼睛都亮了:真是没想到,居然是真爱型! 瞧这台词,功力深厚!简直就是白莲花的标配有没有?比起来,自己家那老姑白占了个好名字,连怎么说台词都不会。 瞪大了眼,许文岚专看白应福:女的都这么深情了,男的怎么可能没半点表示。 果然,白应福把乔氏一搂,握住她的手,深情地道:“没关系的,小乔,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这世上只有你才最明白我,最疼我……” 哇,快吐了…… 许文岚撇了撇嘴,佩服的话还没说出来,那头痛哭的方氏一下就冲了过去,虽说手里的刀被阿萨抢下去了,可指甲还在呢,都不说别的,一爪子挠过去,就听得乔氏“唉哟”一声,脸上立现一道长长的抓痕。 方氏手一甩,一串血珠滴在地上,白应福大叫一声,上脚就踹,方氏哪儿还怕白应福啊,他脚一抬,她就一把扯住他的腿,狠狠一扯,三人直接就摔在地上了。 方氏倒没怎么样,乔氏却是捧着肚子直哼,白应福忙抱住乔氏,小声问大声哭,又一把抱起乔氏往屋里跑:“方兰草,要是小乔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呸,怕你啊!”方氏梗着脖子大叫:“小贱种就不配生下来!这会小产了才更好。省得老娘买打胎药给她灌了。” “太狠毒!简直是毒妇!”白老爷子恨声骂着,看着屋里,也是一脸的关切:“当初我就不该给老三娶你这样的毒妇!” “现在嫌我毒了!我给你们家生孙子时怎么不嫌我毒呢?”方氏跳着脚骂,又喊:“我今天话放这儿说,今天不人我个说道,休想我善罢干休!” 她正吼着,屋里头白应福站了出来:“你这毒妇,我要休了你这毒妇!”喘着粗气,白应福恨不得一口吞了方氏:“之前小乔还劝我得为儿子着想,我这才忍了你这毒妇!可是现在你这毒妇还要害我小乔,还有我们的儿子,不休你不成!” 这话真好意思讲…… 许文岚听得直撇嘴,大朱氏也直皱眉:虽说方氏是不大好,和她们关系也不好,可原配正妻,说休就休,还是为了在外头养的女人,这天底下没哪个女人听到白应福说这种话还会帮着拍巴掌的,更没见哪家会有亲如子女还觉得娘妨碍了爹追求真爱帮着叫好的。 她们还只是皱眉,方氏是直接就开骂了,骂的那些话难听得许文岚都想捂耳朵了。 还是方小梅,头脑清楚多了:“三哥,不,姑父,咱们是双重亲戚,按说这些话我是不当讲的,可是不吐不快。我姑嫁到白家,为白家生儿育女,这就是她功劳!这你不认不行……再一个,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哪家男人在外头养了个小的,就要闹着回家休妻的。” 方小梅话还没说完,白应福已经摆手:“小梅,你别再说了!你看看你姑毒成啥样了,还要买打胎药!就这话,我都该把她送进衙门,现在都已经是念在夫妻情份,才饶了她的……” “去衙门?”方小梅目光忽闪,笑问:“姑父,你真要去衙门啊?你忘了,你养的那个可是寡妇,又没改嫁,就怀了孩子,这叫寡妇失节,这也就是咱关外,要是换个地方,早就被沁猪笼了——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咱们关外,这样失节的寡妇,也是要被万人唾弃的……” 看着白应福铁青的脸,方小梅柔声问:“姑父,你还要去衙门吗?” 白应福哪里还答得出,一旁的方氏拍着巴掌叫好:“小梅说得好!就是这个理!白应福,咱们去衙门啊!这样的**,就得送她去骑木驴。” “啥是木驴啊?”许文岚小声问,才问一句,就被身边的大朱氏捂住了嘴。 “你、你这毒妇……”白应福喝骂,却到底不敢再提什么衙门不衙门的。 张菊花就跳出来叫:“白应福,你这些年把钱都用在这贱女人身上,瞧瞧给她买的这房子,我妹子还在家吃苦呢!你就整这么大房子给小贱人住!不中,咱把小贱人赶出去!这房子得归我妹子……” 白应福还没说话,他身后就传来娇怯的叫声:“这房子不是应福买的,买房子的钱是我那早逝的夫君留下来的!这是我儿子的房子!” 虽说还在抹眼泪,可乔氏的声音却是坚定:“房子是我儿子的,谁敢打坏主意,休怪我和你们拼命……应福,你告诉他们,这些年我占过你一丁点便宜吗?” 白应福脸上无光,却也只能道:“我和小乔是真心爱慕彼此,没半点钱财上的瓜葛,我没拿过钱给小乔。” 方氏一听立刻炸了:“骗鬼啊!你说没拿钱就是没拿钱?没拿钱家里卖地的钱哪儿去了?” “我、我就是把钱留起来,准备开铺子,放在你那,不到半日就到你哥嫂手里了吧?方氏,你怎么就不分里外拐呢!” 方氏还没说话,张菊花已经哼道:“哪儿是里哪儿是外?至少咱们两口子绝不会外头养人还口口声声对家里好!白应福,你刚才还喊着休妻呢!” “呸,你敢休?!”方氏厉声叫着:“白应福,这辈子我都是大的!小贱人,你把钱拿出来——拿出来……” 扑上去拉扯着乔氏,方氏顺手在白应福脸上也挠了把。 “你这贱妇,贱妇!”白应福上手打方氏,方大柱自然要冲上去,白应魁上前拉架,张菊花却又趁机去打乔氏,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一团。 白老爷子喊了又喊,都没人应,到最后还是方小梅扬声叫道:“都别打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总得解决了吧?咱们好好说下看怎么解决……” 第四百六十二章 各怀鬼胎 方小梅一说解决问题,正打得欢的几人还没罢手,白老爷子已经急着叫道:“就是就是,都别打了,有啥事好好说!老三媳妇,你信不过老三,还信不过我这个公公吗?消停点,我给你做主!老三,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分家了,你就不是我儿子咋的?还有那个……你肚里还有白家的种,可是要小心……” 乔氏喘着气,躲闪着张菊花挠过来的爪子,扶着白应福的肩头,柔弱地道:“应福,听爹的……” 她一句话没说完,方氏已经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臭不要脸的!谁是你爹?!你也配叫爹!**!你前头的男人在黄泉之下也不放过你啊!” 乔氏的脸煞白,紧咬着嘴唇,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白应福心疼地搂着她,大声呵斥方氏:“谁说寡妇不能再嫁的……” 他没吼完,方小梅已经沉声道:“姑父,你也别吼!寡妇是能再嫁,这乔氏又没有贞节牌坊,谁说她不能嫁呢?可再嫁是一回事,无媒苟和又是一回事了,你若是觉得这守业寡妇偷汉有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一说上公堂就不敢了呢?” 白应福气得脸色铁青,也顾不得方小梅既是妻侄女,又是弟妹的事儿,直接就骂道:“无媒苟和,说的就是你自己吧!?方小梅,你是怎么嫁进白家的,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啊!?还好意思跑来训我,也不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多大脸啊!?” 方小梅脸色一变,立刻哭起来,捂着脸哭道:“我不活了……爹啊、娘啊,你们听听三哥在说什么?当初那件事,再清楚不过,吃亏的还不是我?要不是为了维护应天的名声,我怎么能受这气……” 言外之音,当初那件事完全就是身为长辈的白应天诱奸,她嫁进白家那是为了维护白应天的名声不得已而为之,从头到尾,她方小梅就是个受害者。 方小梅一哭,张菊花直接就上手开挠,白应福是避开张菊花那爪子了,却不防方大柱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们老白家可不能这么缺德,我闺女当年要不是心善,早把你们家老四送去衙门了,还能容得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亲家母,你咋不说句话,就这么让你儿媳妇被人糟蹋!” 张菊花直接点名,李氏却是似笑非笑的,只是冷眼看着方小梅。 别说当年那件事本身就有蹊跷,就是真的全是白应天的错,李氏也不带觉得自己家儿子错了的,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会帮着方小梅说话。 被婆婆盯着看,方小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却不能说别的只是捂着脸哭。 还是白老爷子被闹得脑袋都大了,沉声喝道:“都别嚷嚷了,当年的事也好,现在的事儿也好,那都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的事!今个儿也别说别了,就只说眼门前的事儿。” 方氏冷哼一声,扬眉冷笑道:“爹,您可别说我这儿媳妇不信你!刚那贱人连爹都叫出来了,您可没恼呢!我话说前头,这贱妇这些年拿了多少钱都得给我吐出来!答应得慢一丁点我都扯着你们上衙门,我倒要看看青天大老爷是向着我这侍奉公婆养大儿子的苦妇人,还是你们这对奸夫**狗男女!” 皱了皱眉,白老爷子沉声道:“老三媳妇,你别吵!老三,乔氏,坐下说话。”说着自己当先进了正厅。 老爷子都进了正厅,别人自然也只能跟进去了,方氏冷哼一声,肩膀一晃,挤开搂着乔氏的白应福,先进了正厅。 许文岚撇撇嘴,暗想方氏看重的还真不再是白应福了,要不光是这会儿,她上手就得先把这抱在一块堆的两人扯开,还用这么示威似地撞人? 乔氏倒真显得好性子,刚才撕把一通了,这会儿却是柔声道:“我去沏茶……” 还是白老爷子一挥手:“不用忙,正事要紧。” 乔氏这才欠了欠身,坐下。 许文岚也没往前面凑,没那么多椅子就站在后边看热闹。 今天这事儿,她是打算好了的,只看不说话。 白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老四媳妇说得对,还是解决问题最要紧,你们打得再欢,那也解决不了事儿,都说说,想咋的——啊,老三媳妇是让赔她钱……” “爹,小乔她就没花我的钱!”白应福忙着插了句。 白老爷子皱眉:“她没花你钱,那你钱哪儿去了?我看老三媳妇说得也不差,你家那日子是过得紧巴巴的,这钱总是有个去处吧?” 白应福眨巴眨巴眼,还没开口,白老爷子已经越过他看身乔氏,沉声道“我看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你把钱赔偿给方氏吧!” 平常在白家,白老爷子是很少越过儿子训儿媳妇的,多半是骂儿子,儿子再回去打媳妇,但现在他却是直接越过白应福和乔氏说这样的话。 方氏把头仰得高高的,觉得白老爷子为她作主了。 许文岚却是觉得老爷子这招高:乔氏可能真是没用白应福的钱,可用不用的,白老爷子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只要乔氏还想在白老爷子这留好印象,就不能拒绝,只能拿钱出来。 这钱拿出来,全都能到方氏手里?也未必吧?不说方家两口子,就是李氏也能插一脚进来。到时候光是这一笔钱就又得吵上一大通了。 可那是后话,这会儿白老爷子不直接来这么一句,怎么拿得到钱? 果然,白老爷子一说这话,乔氏张了嘴,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委委屈屈地道:“老爷子,应福话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可您老仍是存疑,实在让人难过……” 抹了抹眼角,乔氏柔声道:“您是长辈,我是小辈,纵是您这话伤人,可您说的话我万万不会忤逆。既然您想让我息事宁人,那我就听您的——我出二十两银子,只望能把这事儿揭过去……” 第四百六十三章 妾与平妻 “二十两?你打发要饭的呢?”方氏直接就火了:“二十两银子,你也好意思说?光是地钱都不只二十两了,这三年,你又花我男人的钱,又睡我男人,你也好意思出二十两?他白应福就值二十两啊?” “你胡说八道啥呢?闭嘴!”白应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过去把方氏的嘴缝上。 还睡、睡什么睡?! 乔氏却是伸手扯了扯白应福的衣角:“应福对我来说是无价的,这钱,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老爷子一片心……” 这话听得白老爷子舒坦,点了点头,他看乔氏的目光就更柔和了几分:“老三,你想怎么做?她、她肚子里到底有了白家的种……” 白应福见问,立刻就道:“当然是要把小乔娶回家啊!” 一听这话,方氏还能不火:“好啊!白应福,你早就在心里打这样的鬼主意呢是吧?就算我今天没找到你们两这淫窝,你都想休了我娶这贱人进门了是吧?休想!敢休我,咱们就公堂上见!爹,你可是说给我作主的!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是怎么个作主法?您老可别忘了,当初二弟妹让你休了,咱屯子里是怎么说咱家的?后来二弟又是怎么着为了二弟妹分家出去单过的——我可记着呢,那会儿屯子里的人都说啊……” “你说那些干啥?”白应福冷笑了声:“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在肚子里,我不带为了你和爹闹的……” “白应福——”方氏大吼,又往前冲,还是方小梅拦住了她。 白老爷子也觉得脸上无光:当初老二那事儿,能怪他吗?他还不是一心为这个家好?就像现在,他也是为这个家好,虽说是分了家,可老三还是他儿子,他能不为他着想吗? 沉着脸,白老爷子沉声道:“老三,虽说是分了家,可你是我儿子,我不会害你,今天你听我一句劝,媳妇不能休……” 方氏一听就乐了,梗着脖子冲白应福冷哼。 那头乔氏自然是神情黯然,白应福急得想要说话,白老爷子却已经接着道:“但乔氏肚里有我白家的骨肉,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我今天作主,允她进白家的门。” 这句话一说出来,一屋的人倒都怔了。 方氏又气又恨:“爹,你还让儿子纳妾啊?也不看看咱们是什么人家?” 李氏也皱眉:“咱们白家可没那规矩……” 方大柱瞪着白应福,嘴扁扁着,眼里倒有点羡慕的意思,可被张菊花一扯,就叫起来:“就老三那熊样儿,还纳妾?我都没有——啊,不是,我妹子有啥对不住你们白家的了?儿子也生了,凭啥纳妾啊?” 这头叫得凶,乔氏那厢也不乐意,珠泪直坠,抹着眼睛低声道:“应福,你还是走吧!我、我与你有缘无份——这个孩子,怕是没那福分到这世上……” “不行!”握住乔氏的手,白应福急得出了一头汗:“小乔,你可不能乱来啊,你也年纪不小了,太伤身——我说了咱们一家四口一条心,好好过日子,我以后会做黑水、不,整个黑省最大的中人,绝不让你吃半点苦。” 好好的表白,后头却夹了这么句话,让在旁的许文岚听得直乐。 大朱氏白了她一眼,小声道:“白老爷子他……” 到底只说了半句,不好说长辈的坏话,只是小声道:“妾是乱家之本……” 说这话时还去瞥眼看白应魁。 要说白家现在过得最好的就是大房,可别自己这妹夫有两钱了也乱动心思。 大朱氏心里暗嘀咕,禁不住小声道:“你娘咋没来呢?” “我娘事儿忙着呢,哪儿有闲空儿看热闹啊!” 对,就是热闹,他们闹再大,于许文岚来说也不过是热闹,朱氏现在也分得清,自家的事儿才是最重要的,又怎么会跟着来凑这个热闹。 众人你一言我一嘴,说得热闹,方氏更是想过去撕扯,还是方小梅拦着她,小声道:“姑姑,这妾可就是贱籍,是奴婢,是你家的财产!她要是做妾了,那还不是由着你蹉磨?” 方氏眼睛一眨,小声问:“她是财?那她的财呢?” 是不是乔氏做了妾,她的财就全成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了? 一想到这,方氏有些心动,刚要改口说让乔氏进门,白老爷子却是手抬起来往下压了压:“我没说让乔氏做妾!虽说她是个寡妇,可我们白家是厚道人家,不会让好好的良家女子就做妾——不是说做妾的都是贱籍嘛?我说啊,就做平妻。” “啥?”方氏如何肯干? “啥平妻啊?我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儿,老白家就一个农户人家,还想再弄个平妻来?我说爹,你这可不公!凭啥无端端的,就出来个和我平起平坐的?不中!得分大小,乔氏进门就是妾,她就得叫我姐,给我端茶倒水侍候我,啊,还得啥事都听我的,她那钱……” 话没说完,后头的方小梅就扯了她一下。 那意思,就是想贪人家的财也别表现得那么明显啊! 方氏此时一颗心都掉钱眼儿里了,哪是方小梅扯一下就能拦住的? 也不管后头怎么扯她,直接就扯着嗓子叫:“妾就是财,是奴婢,一辈子都得服我管,她自己个都是个财了,还要啥钱啊?我说白应福,你不是说她对你情深意重的嘛,既然那么情深,我都给你们机会在一起了,她还不低了身段快给我端茶认主母,是想咋的?” 乔氏打一开始就和朵白莲花似的,柔弱无比,她之前那些事旁人自是不知,可她要真是个柔弱的人,就不会带着儿子搬来黑水,更不会开那个小馆子。这会儿又怎么可能被方氏几句话就堵死了路,贪了她的财去? “应福,我若只是一个人,自是为君自怜甘为妾,可我还有个儿子呢!我怎能让他学堂的朋友笑他娘自甘为妾呢?”声音低弱,泪珠滚滚,乔氏似不舍却又绝决:“应福,你还是走吧!” 第四百六十四章 家和万事兴 “不,小乔……” 白应福抓着乔氏的手,情绪很是激动:“我绝不会离开你的——方氏,你这样胡扰蛮缠有什么意思?这回我非休了你这个贪心的婆娘,大不了咱们就公堂上见!” “公堂上见?你胆肥了啊!”方氏啐了声,哼道:“你倒是不倒丢丑,反正你是个男的嘛,你问问你那个小乔,敢不敢上公堂让大家伙都知道她是个**啊!守不了寡嫁人啊,偏偏没嫁就先勾搭男人还怀了孩子——我呸,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白应福恨恨地瞪着方氏,只道:“我们不怕你!你当什么人都像你似的那么阴狠?小乔,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乔氏目光闪烁,看看白应福没应声,却又偷眼去看白老爷子,见白老爷子抿着唇不吭声,嘴角就微微牵了下,竟是没挣开白应福的手,而是紧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我都听你的……” 方氏更火大了,往前一抢,手就先伸出去了,只是她还没挠到乔氏,就被方小梅一把抱住。 抱住方氏,方小梅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姑,你先听我说啊……别气、别气,你想啊,你直接就喊着嚷着要人家的财,谁会给啊?这想要东西,那得先把人整进白家啊,人都在你手底下了,还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就乔氏那小样儿,还能玩过你啊?” 方氏一撇嘴,倒是有点自负:“就她那小身板……”全没想过这宅斗啥的还是技术活,不是看谁长得壮。 方小梅自然不会点醒自家姑姑这个,反倒跟着和稀泥:“就是就是,姑,要是乔氏咬死了不嫁进白家,那事儿反倒不好办了,不如咱们先缓缓,把人弄进白家了再说别的,你说呢?” 方小梅撇撇嘴角,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可是到底不甘:“你那意思就是说让我认下啥平妻的事儿?” “啥平妻啊?咱老百姓这么说,可那官府哪儿认啥平妻的话啊?真要有点啥事,理还不是站在姑你这边?姑啊,先把人哄进门来才是正事——再说,你看爹那样儿,摆明了也被那个女的哄住子,你再弄,爹可就向着他们了……” 方氏一想也是这理,眼看着这鸭子就要飞进锅里了,总不能这么放飞了,等以后乔氏再想整出啥花样,可人都已经嫁进白家了,那就是煮熟的鸭子想飞都飞不走了。 一咬牙,她闷声道:“中!她要做平妻也中!可爹,这就算是平妻,那也得分个进门先后吧?我先进门,那就是姐,她就得敬我三分……” 白老爷子紧抿着的嘴角松了两分,点点头,沉声道:“有理!家和万事兴,就得这样日子才会过好。乔氏,你听到了?你大姐允你入我白家的门,你到底是后来的,再说你和应福又是这样……总之,你是对不住你大姐,先给她赔个礼,以后一家人也好相处……” “爹……”白应福先不快地叫了声。 乔氏却是抓住白应福的手,摇了摇头,又柔声道:“应福,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终于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你不知道方氏那个人……”白应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氏封了嘴。 面上带着微笑,乔氏冲着白应福眨了眨眼,虽然没说话,那意思却是在说你不用为我担心。 安抚好白应福,竟真的走到方氏面前,盈盈下拜:“大姐,小妹这厢有礼了。” 受了乔氏这一拜,方氏从鼻孔里冷哼了声,头昂得高高的,还是白老爷子咳了声,她才低了眉眼,看着乔氏,沉声道:“起来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都是一家人了,日子长着呢……”乔氏柔柔应声,听着声调可真不是一般的温和,可是许文岚看着她那柔顺的眉眼,却总觉得打这之后,白老三家的日子可是要更热闹了。 一旁的张菊花有些发急,看众人都不吱声,她自己插嘴道:“那钱、钱——不是说了要给二十两银子的吗?” 乔氏微微一笑:“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一会我就拿钱出来——娘,您是长辈,钱还是交到您手吧!这样才稳妥。” 李氏打来就一直装哑巴,袖手旁观,这会一听到钱要交到她手,就立刻乐了,几步就走到乔氏面前,虽然没说话,可那意思却很明显了。 乔氏一笑,直接抹身出屋。 她一进去,方氏立刻就吼起来:“那钱是我的,关你啥事啊?娘,你后边去……” 涉及到钱,李氏怎么可能会后退? 方氏一伸手,她立刻就去拨拉方氏,两个人竟是抢着往乔氏住的正房跑,只是两个人你推我攘到底慢了,等到门口时,乔氏手里捧了个钱袋子,正施施然往外走。 李氏一看,伸手就抢,到底快了方氏一步,先把铺袋子抢到手了。 方氏如何肯干?一看李氏抢到钱袋子了,立刻上手去夺,倒把个乔氏忘在后头了。 乔氏站在门口,看着追逐而去的婆媳俩,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浅笑。 “你们有完没完啊?”白老爷子追出去,又气又恨:“不像话!太不像话——都家去!有啥事家里说去——老三,你也准备准备,虽说是平妻,可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尽——那个,你手里钱应该是够的吧!到底是分家了……” 白应福立刻觉得舌尖发苦,爹这意思是不会拿一文钱了,也是——分家了嘛! 也不知乔氏是不是听出来了,这时候上前柔声道:“爹,你放心,这事应福会办妥的。” 白老爷子点点头,又横了一眼方氏,冷哼一声,先往外走去。 李氏忙跟上,又甩手推开方氏伸过来的手:“老三媳妇,当着你爹的面你也敢这样?” 方氏气得跳脚,也顾不得白应福和乔氏,紧追着李氏跑了出去。 许文岚在后看得直摇头,又扭头去看乔氏:“这女的是个高手啊!我看着三婶是斗不过她……” 大朱氏皱眉:“要真成一家子了,就好好过日子,斗啥斗?成天想那些混事。” 第四百六十五章 疑心 许文岚一乐:“干娘,你觉得他们会好好过日子?” 大朱氏皱眉,想想,叹了一声也不吭声了。 以方氏的为人,怎么可能会就这样算了? “你三婶啊,那脾气……” “干娘,你真觉得要是我三婶把脾气改了,他们就能好好过下去?”许文岚笑眯眯的,回头看看正站在门口微笑目送他们的乔氏,小声道:“那个比我三婶还难搞呢!” 白家的事又乱又杂,可是从来都是真刀真枪,来明的。但这个乔氏,走的套路和白家人不一样,只看她刚才的表现就知道一惯是什么手法了。 俗话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氏还真是玩不过乔氏,只不知以后鹿死谁手——都是便宜了白应福呢! 啧啧有声,许文岚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呢,就看到白应魁迎着她走过来。 竟是小意地道:“文岚,让阿萨送你爷他们回靠山屯中不?” 想是一大家子人到了胡同口,阿萨却不赶车,只等着她这个老板,白应魁这才又跑过来问。 许文岚是知道自己这个爹的,再说分家,又和老爷子闹翻过脸,可是要在平常没什么事的情况下,白应魁还是个孝子。 她能理解白应魁的心,更何况送趟人是小事,她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好,爹,就让阿萨赶车先送我爷他们,咱们爷俩和我干娘慢慢走回去铺子好了。” 白应魁立刻就乐了,转身就小跑着过去告诉阿萨。 一听他们不先回靠山屯,方小梅就先急了,也不忙着拉架了,直接跳下车来:“文岚,你不回靠山屯?” 许文岚摇头,笑道:“四婶,多谢你关心了。要不是今天临时出的这事儿,我已经在去府城的路上了。不过还好,也只是耽误了一小会儿时间,一会阿萨回来我们就走,应该还能赶得争在府城吃晚饭。” 方小梅眨巴下眼,明显是急了,竟是直接来抓许文岚的手:“文岚啊,之前四婶和你说的那事儿,你就帮帮四婶呗?” 挣脱了手,许文岚半点都没留面子:“四婶,之前我都说清楚了,不中就是不中。你是让我爷我奶来说情也好,还是别的也罢,我都不会改主意的。” 咽了下口水,方小梅眼底再出一分怒意,偏这个时候,方氏急着叫:“还走不走啦?小梅,快点的,回去还有事呢!” 可不是还有事,回去还得争那二十两银子呢! 才二十两银子!就让这一群没开过眼界的乡下人当成天了。却没想过许文岚光是认识一个郭布罗家的大少爷就发了大财。 二十两银子算什么?要是她也攀上高枝,也能像许文岚一样,开厂子做生意,手里钱多得都没地儿放…… 咬了咬牙和,方小梅转头叫道:“我先不回了,你们走吧!” 张菊花一听就直起身,却让方氏一把按下:“走走走,快着点,她要逛让她自己逛去。” 看方小梅这是不打算回靠山屯,准备和她耗了,许文岚有些不快。 “文岚……” 方小梅才喊了一声,许文岚已经截住她的话,淡淡道:“四婶,铺子上还有事儿,我先走一步。” 也不看方小梅难堪的脸色,她拉起大朱氏就走。 大朱氏还觉得不好意思:“你四婶……” “别提她,我没那闲空和她磕牙玩……”许文岚脚步不停,好像不知道方小梅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一样。 大朱氏有心劝,几次开口却都被许文岚挡了回去,不免有些沮丧,等看到自家铺面时倒觉得解脱了:“啊,要到了……”总算不用去想方小梅还在后面跟着的事了。 脸上笑容才绽开,大朱氏就突然收敛了笑意,看向前方,竟是没了声音。 许文岚立刻警觉,抬头一看,脸就沉了下来,不顾大朱氏在后头扯她,大步向前,迎上了站在铺面前看着她们微笑的中年男人。 “沈老板,可是好久不见了!真是巧啊,怎么?才从外地回来?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偏偏我回来的时候就没见着沈老板,走的时候就碰上你了。” 许文岚肚里带着一股子怨气。 这个沈老板,明明是对大朱氏有意思的,可怎么偏偏就在大朱氏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身边呢?现在倒好,什么事都完了,他才露面,这种男人以后怎么可能会给大朱氏幸福? 沈老板一笑,还没说话,后头大朱氏已经紧赶慢赶跑过来,一拉许文岚,先打了声招呼:“沈老板,回来了。许文岚啊,跟娘回去,娘还想着和你说你前个儿画的花样的事呢!” 这是怕许文岚心急说错了话。 文岚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冲,不够圆滑。 大朱氏硬拉,许文岚不愿意,娘俩正在拉扯间,沈老板倒是开口了:“许姑娘,我听说你之前去了蒙古啊?” 许文岚眼一瞥,横横地反问:“怎么了?我去蒙古碍着你事了?” “没、没……这丫头,怎么这么横呢!”沈老板好脾气地笑笑,又亲切地怪了许文岚一句。 许文岚眉毛一掀,正要说话,目光一低,却是正好看到沈老板脚下的鞋。 沈老板穿的是一双皮靴,而不是黑水人爱穿的那种千层底布鞋,靴面上还带着些灰尘,显然是刚从外头赶回来,都没来得及擦,但最重要的是,许文岚看得出这双皮靴是那种小羊皮的皮靴,和寻常的牛皮靴不一样,倒是在蒙古草原上常见这样的款式。 难道,沈老板之前出门竟是去的蒙古?怎么这么巧?她才从蒙古回来,沈老板就去了蒙古,而且刚才还问她——是试探?! 胸口狂跳,许文岚不敢再想下去,到了嘴边的话也变了:“沈老板,你看样子也是才从外地回来,就不和你多说了,干娘,咱回去吧!” 说完,就拉着大朱氏往铺子里走,后头大朱氏一个劲地和沈老板道歉:“对不住啊,沈老板,我家丫头脾气是有点坏……” 许文岚撇嘴,暗道:我这还没说啥呢?刚才还打算骂这人有用的时候就不见人影,不用他他就冒出来,跟鬼似的呢! 可这会儿,她哪还骂得出?这人,真的跟个鬼似的呢!这样让人捉摸不定,暗生疑团。 第四百六十六章 算救救我 咬着指甲,许文岚盯着门口,心神不宁,总觉得下一刻沈老板就会从外头冲进来—— 那个人,是不是来抓她的?是不是她的身世里还有点什么问题? 要说许文岚没有想过她这具身体的身世,那是假的。 当初白应魁带她去马场,遇到的那个校尉,在后来靠山屯遭胡子抢的时候又见着过一次。 虽说那会儿目光一错,双方都装着不认识,可许文岚心里有数,那人知道她是谁。 罪官之后,逃囚之身——许文岚这些年刻意不去想这些事,甚至从没有动念去马场一探身世。 到底她从前是谁,她不想知道,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现在沈老板的出现,让她不得不去想。 除了她的身世这个隐形**外,许文岚真的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监视她的。 又或者,根本就只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沈老板根本就不是在监视她。 “文岚……” “啊?!”猛地回头,许文岚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把大朱氏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着阿萨什么时候回来。” 白了她一眼,大朱氏顺手把小篓推到她面前:“把油豆角摘了,一会五花肉炖油豆角,正好沈老板回来了,也给他送一碗过去,我炖得多,阿萨回来也一样吃……” “哦……”许文岚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看着大朱氏,小声问:“干娘,那个沈老板叫啥来着?” “沈子轩!怎么了?忽然问这事儿?”大朱氏奇怪,还没等许文岚答话,忽然又起身:“呀,小梅来了啊!” 许文岚一抬头,可不是方小梅进来了。一看到她,许文岚就立刻皱眉,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似的? 之前还好,方小梅就是缠上来最多也就是闹下心,可这会她正烦着,一看到方小梅就想发火了。 按说方小梅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她脸都拉下来了,她也该走了。 可没想到方小梅不仅没走,反倒凑过来,陪着笑道:“大姐,我想和文岚说会儿话……要炖豆角啊,我来摘菜啊……”说着话,伸手就来摘豆角。 她都伸手干活了,大朱氏还能说什么,只能笑着道:“五花肉炖油豆角,一会儿也留下来吃饭吧!” “我四婶还得回家去给我四叔做饭呢!”许文岚直接插嘴,摆明了不留方小梅。 大朱氏直瞪她,方小梅却是笑道:“不碍事,你四叔会去你奶家吃饭。”全不提自己爹娘还住在家里的事儿。 看来方家夫妇俩就是做饭,也不会给自己那个女婿带一口饭。白应天这个女婿还真不得老丈母娘的疼。 听得有点尴尬,大朱氏扯了许文岚的衣摆一下,转身出去,那意思是你别做得太难看了。 许文岚也不理会,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摘豆角,只当没看到方小梅就坐在对面。 她不说话,方小梅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用眼偷看她,似乎是想等着许文岚开口。 只是这会儿许文岚心里有事儿,怎么可能理会她?别说是问,就是开口说狠话撵人都没那个闲功夫。 等了好一会儿,方小梅实在耐不住性子,小声道:“文岚,我虽说在做女红上不太在行,可是有些事,草儿帮不了你,我却能帮你……” 声音一顿,看许文岚头没抬,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方小梅小心掩去忿忿之意:“郭布罗少爷就要大婚了,那位夫人听说是将军之女,想来不好对付,你总是要有帮手才行的……” 这话一说,原本一动不动的许文岚慢慢抬起了头来,方小梅心中立刻得意起来,只是对上许文岚奇怪的眼神,她又有些拿不准。 “承昱大婚,和我有什么关系?”许文岚问完才有点反应过来。 敢情方小梅也和别人一样,以为她和承昱之间有点什么,说不定就是听了那些传言,以为承昱一娶妻就会把她纳进郭布罗家呢! 真是好笑到让人笑不出。 “四婶,我不知道你从别的地方听到什么怪话,又跑到我这说这些奇怪的话。今个儿我就把话说清楚了,我和郭布罗承昱,什么都没有。虽说我没到处去说,可是我爹娘还有要好的,都知道我以后会嫁给我大哥,至于别的,你就别惦记了,有那为我操心的闲功夫,你还是好好想想我四叔吧!” “你不进郭布罗家?”方小梅低呼出声,只是才问完,就又像是想明白了似地低语:“是了,也对,胜文是秀才,以后会做官,你嫁他以后就是官太太,自然要比进郭布罗家好,哪怕是郭布罗少爷以后是个侯,你也不过是个妾,又不是侯夫人……” 掀了掀眉,许文岚真是哭笑不得了。 在方小梅眼里,她的选择不过就是对权势利益的衡量罢了。也是,当初不管方小梅答应去府城进通判府,还是和白应天做出那档子事嫁进白家,都是经过衡量的,百般算计,也不过是为的一个“利”字,她以为那样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到头来却又觉得没选好,这就又要重新选择了。 说什么跟着她去府城做工,也不过是想把她当个桥路,搭上郭布罗家,说不定她就指望着勾搭上承昱进郭布罗家做妾呢! 想那郭布罗家财大气粗,区区一个白应天,还不轻易就收拾了? 可惜方小梅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没想过就凭她,怎么可能让高傲的承昱看中? “四婶,同是女人,我本不想说这些话,但既然你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我就不得不说句——你守点妇道吧!” 这话许文岚半点脸面都没给方小梅留,方小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许文岚脸色变幻,到最后却居然没有发火,反倒倾身急切地问道:“好文岚,我真没想做什么,只不过是实在在你四叔身边呆不住了,求求你,只当是救我一救吧!” “笑话!”许文岚失笑:“好好的,你有什么让人救你的?白家虽不是大富之家,我那奶奶也不是多良善的婆婆,可说到底,她亏待过旁的媳妇,却没亏待得了你这个媳妇啊!别的不说,光是作聘礼的那一栋新宅子,就够对得起你了!方小梅,你有什么资格喊‘救命’这话啊!” 第四百六十七章 你帮我我帮你 冷冷看着方小梅,许文岚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 要说,在白家的儿媳妇里,最可怜的是王氏,她娘朱氏也是被李氏蹉磨过好长时间,就连方氏那也是挨过不少骂的,可方小梅,却是几乎没受过什么折腾。 一开始就没住在一块是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方小梅人机灵又能说会道,当面没和李氏争执过,可背后的软钉子却是没少让李氏碰。 从始至终,她这个李氏的亲儿媳妇才是过得最舒心的,压根就没侍候过李氏。自然更谈不上什么救不救的话——谁让她受什么罪了? 方小梅掩着脸,嘤嘤直哭,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许文岚也只能当她是哭,或者根本就是只哭个声儿给她听。 过了好一会儿,方小梅才收住哭声,放下手去,脸上还真有两行泪痕,甭管她是怎么哭出来的,总算是真哭。 “文岚啊,照说你一个大姑娘,四婶不该在你跟前说这些话,可今天四婶也只能厚着脸皮当你的面说这话了……” 偷眼瞄两眼许文岚的脸色,方小梅咬着唇,扭捏地小声道:“你四叔啊,他常去那种脏地方,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那事儿,他根本就不大行——他那样儿,我没孩子那不是正常?可你奶他们,愣是把这错全推在我身上,倒好像这没孩子全都是我的错,和你四叔没半点关系……” 擤了下鼻涕,方小梅叹道:“文岚,我听说你以前就说过,这生不出孩子怨不得女人,还得怪男人没撒种。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形啊!你说说,我好好的女子,愣是被他们说成什么样儿了?你二婶还生了个女儿呢!还不是被他们折腾成那样儿,这我以后一直生不出来,他们还不得把我生吃了啊?真的,那个家我是真的不能呆了,再呆下去说不定哪天就活不成了……” 捂着脸,方小梅又哭:“我也不怕丢丑,就实话实说,你四叔现在也还是爱去那种地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染上脏病回来,到那时候,我可能就像你干娘一样了……” 身子一矮,方小梅抱着许文岚的大腿,真是把姿态放到最低了:“你就救救我吧!我真的是只想从白家逃出来……” 许文岚低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方小梅,心里却是一晒。 她又不是男人,方小梅哭成这样,又用那么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她,有啥用啊? 真当她许文岚没脑子是吧? 你方小梅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自己知不知道啊? 又说白应天不行,又说他去烟花之地染上脏病,那都不行了,还敢去那种地方丢人现眼?还能染上脏病?还是就对着你不行啊? 把到嘴边的问话咽回肚里,许文岚再大胆,也知道这话她不好问,要问了,方小梅还不立刻宣扬出去,她许文岚可就不只是泼妇,还是**啦! 就算她不在乎,可这名声太难听到底行事不便。 摇了摇头,许文岚刚想一口回绝方小梅,却突然又改了主意。 “四婶,我实话实说,府城我是不会让你跟着去的,不过……”看着方小梅又现出希望的眼神,许文岚淡淡道:“我能帮你介绍进郭布罗家的铺子里做工。” 左右方小梅不过是想搭上郭布罗家这条船,去不去府城有什么呢? 果然,方小梅现出惊喜之色,只是还刻意压抑着:“郭布罗少爷管的铺子?” “郭布罗家的生意都是承昱管着的,不管哪家铺子,他总是会去的……”许文岚目光微闪,到底还是道:“不过我劝四婶还是别乱来的好,要不然,我老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老姑咋了?不挺好的,嫁进大管家家里,要我说,那日子她还过不好,全是她自找的,这女人啊,哪儿能像她那么蛮横不讲理,没有半点情趣?” 听得直眨眼,许文岚还真不知道怎么劝了,得,反正她也不过是想利用下方小梅,别的她不管了。 “随你怎么管,反正我最多也就只是帮个手介绍你做工罢了。不过——”许文岚盯住方小梅,沉声道:“四婶该知道,这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你要是想我帮你,那你就得先帮我,你帮我我帮你,这才是对大家都好,是吧?” 方小梅这会儿倒爽快:“你想我做啥?” 微微一笑,许文岚温言道:“也没什么,就是和我吵一架。” “和你吵架?”方小梅一愣,忍不住又问:“就这样?” “就这样,你张张嘴,我也张张嘴,正相当嘛!” 许文岚笑笑,顺手把手里摘好的豆角丢在簸箕里,站起身,撸了袖子,看来是已经准备好了。 方小梅咽了下口水,也豁出去了,一撸袖子,张嘴就骂…… “再大点声!”许文岚小声说着,声音一拔,直接就高了八度:“好你个方小梅,你也敢跑我这儿来吵,你算老几啊?” 嘴上骂着,人却是往门口走了几步,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如果沈子轩是监视她的,这会儿一定是在留意布艺店,这头一吵起来他一定听得到,也一定会过来拉架,那就是她的机会。 看到许文岚往门口走,方小梅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跟着往这边走了两步,嘴里的骂声也提高几分,尖利刺耳。 不过吵了几句,后头正做饭的大朱氏就冲出来了:“咋了?又闹上门了?” 定睛看清是方小梅在吵,大朱氏立刻皱起眉:“小梅,你这是干咋?” 方小梅脸上火烧火燎的,很不好意思,可许文岚使了个眼色,她也只能咬牙继续骂下去,哪管大朱氏问啥。 许文岚也是,不管不顾地和方小梅吵,声儿越来越高,两人还越走越近,眼看着就要撕把到一起去了,大朱氏又急又怒,过去推方小梅:“你个长辈,咋好意思?” 大朱氏自己被人打都未必会怒,可要有谁想打许文岚,那是绝不会答应的。 方小梅这会儿也是吵出真火来了,许文岚那真是嘴太叨,虽然不像她似的带脏字,可字字句句都是在刺人心,她方小梅哪儿有她说的那么无耻?她就是想过点好日子,有啥错的啊? “不用你管,你闪一边去!”嘴上喝着,她顺手一推,大朱氏一个没站稳,整个人都往后栽了过去…… 第四百六十八章 间谍不是这么玩的 眼看大朱氏要跌倒,许文岚忙伸手来扶,却没拉住大朱氏的手,还好有人自后一伸手,把大朱氏抄了起来,半搂半抱在怀里。 惊魂稍定,大朱氏一扭头,看到自后抱住她的是沈老板,立刻脸涨得通红,挣开身站起来低声道了声谢。 一看大朱氏的神情,许文岚心里就“咯噔”一声,说来说去,干娘嘴上说不想再嫁,可对这个沈老板到底还是不同的。说不定心里头其实已经喜欢了他呢! 一咬牙,她直接扑向正愣住神的方小梅,一巴掌就打在她脸上,方小梅被打得“啊”的一声,都不用去看许文岚使眼色了,直接就上手挠人。 “别打了,快别打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大朱氏急得直叫。 沈老板却是上前,两手一伸,轻轻松松抓住了两个人的手,皱眉道:“有话好好说……” 他话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抬脚就踹,不只是踹了方小梅,还直吐口水。 避不及防,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沈老板直皱眉,却还真不敢这么撒手了。 “得了,先去我那店里坐会吧!消消气……”说着话,撒了抓着方小梅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连扯带拽地把许文岚拉了出去。 方小梅又是生气又是恨,许文岚出得屋还听到她在哭叫:“她打我,她真打我……” 想也知道这会一定是弯腰揉着膝盖连声叫疼。 她刚才那一脚可真是踢中了,劲儿也不小,想必方小梅是真疼了。 谁让她想得好处,这世上不先先点苦头,哪儿能得到好处呢? 隔壁的字画古董行,许文岚也是来过的,按说也不是不熟悉,可是这回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不一样,一迈进来就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 总有种紧张的感觉——她这算不算是深入敌营了? “怎么回事?竟吵成那样?”沈老板倒了茶过来,看着气鼓鼓的许文岚,很是关切:“那不是你四婶吗?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谁四婶?就她那样的,谁认她啊?!”许文岚瞪大了眼,也不喝茶,跳起身就往外冲:“沈老板,你躲开,我不教训她我就不姓许……快起开啊!” “别别,就当是为了你干娘成不?你这样闹,你干娘这生意也不好做啊?人看你打架,还敢上门?”沈老板温言相劝,十足的长辈范。 可许文岚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坏人,眼神忽闪,她好像被劝住了似地坐下身气哼哼地喘粗气,过了片刻就指着门外:“沈老板,你去看看那贱人走没走?我还得回家呢!” “成成,我去看看哈!”沈老板点头应是,转身出了门。 他一出门,许文岚就跳起身,几个箭步窜到柜台后,上摸下摸,柜台上的抽屉也拉开看了,连着里头的帐本也翻出来瞄了两眼,却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也是,就算这个沈子轩是监视她的探子,也不会把证据摆在这做生意的地儿,应该是在外头住的屋子里。 看看门外,没听到沈老板回来的动静,许文岚咬了咬牙,一撩帘子进了后院。 她是没和方小梅讲为啥打架,可要是方小梅真的够精明,就知道这会该拉住沈老板拖延时间。 同一条街上,两间相隔的铺子,格局都差不太多,许文岚冲进后院,看都不多看,直接就冲进了正房。 外头小花厅不多看,直接就钻进卧房,眼一扫,也不去翻柜子,直奔书桌。 一般来说文件什么的都该在书桌里放着吧? 到底是卖字画的,这会儿桌上还铺着一张画,粗粗一看,是张仕女图,看衣服是旗人贵妇,可那面相却有点眼熟——像干娘。 眼一眨,许文岚来不及多想,伸手拉开抽屉。 不知是没什么怕人看的,还是警惕心低,抽屉一拉一个准,竟没一个是上锁的。 许文岚大略扫了一眼,先就摸起了一只黄花梨的小匣子,打开一看,竟是银票。 面额都不太小,最小的是五十两,手上一叠,粗粗一算,少说也得有上千两。 上千两的银票,就这么随随便便放着,这作派可不像是开字画古董行的小老板。 心里更疑,许文岚把银票原样放进去,又去翻抽屉。 诗集字画又并什么银五样,玉佩之类的都有,可偏偏她想的什么文件之类的东西就是没有。 有些失望,许文岚关上抽屉,又去翻柜子,柜子里更是只有衣服,根本就没有她想的那些证据。 难道,真是她多心? 要是真是监视她,总得有个什么记录,或者是什么秘件之类的吧? 摇摇头,许文岚脚都迈出门了,却突然猛地转身,又到了书桌前,拉开抽屉,她没翻抽屉里的东西,而是反手摸向抽屉上的档板。 忘了哪个电影里看过的,枪什么的就是粘在桌子下边,枪可以粘,文件——自然也可以。 看着手上的小册子,许文岚忍不住眼睛发亮。 来不及多想,她随意翻开册子,也不知是多少页上,用小楷写着: 惊闻文岚路遇黑店,甚急,且喜无碍,若文岚遇害,岂不有负所托…… 有负所托?!有负所托? 果真是在监视她?到底是谁托了他?! 咽了咽口水,许文岚取出夹在册子里的牛皮信封,抽出信纸,只来得及看了上下落款,就听到一声低笑:“文岚,是在找什么吗?” 吓了一跳,手里的册子直接就掉在地上,许文岚抬头看着站在窗外的沈老板,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竟是连话都答不上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连脚步声都没听到。 惨了!跑到人家屋子里,还从抽屉底下摸出来的记事本,这种事可不能是普通借口能敷衍过去的了? “我、我……” 看着沈老板一步一步走进门,许文岚不由往后退去。 出乎意料之外,沈老板居然没有冲过来大喊大叫,也没有伸手来抓她,只是笑着弯下腰。 瞪大眼,许文岚看着在自己面前弯下腰捡册子的沈老板,眼角不禁扫向一旁花架上的青花瓷瓶。 一伸手,她就能拿到——要不要就这么下花瓶砸下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我到底是谁 “文岚……” “啊……”差点就被吓得跳起来,许文岚咽了下口水,收回目光。 也说不明白是后悔没把握好时机,还是她太过心慈手软。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逃的好。 身子一转,许文岚也不维持什么面不面子了,直接就溜到圆桌那边:“沈老板……” 隔着一张桌子,她心里平静了点,这样好跑些吧! “那个吧,我……” 还没等许文岚找到什么借口,沈老板就笑了,竟是望着她很温和地道:“快回吧!你干娘还在等你吃饭呢!” 啥?说啥呢?! 许文岚张着嘴,半天都没合上。 按剧情,不是该质问她,甚至直接抓住她灭口之类的?还吃饭? 是、是吃饭…… 呵呵笑着,许文岚傻乐:“是啊,我先回去吃饭了。”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跑,好似有恶狼追在身后似的。 但,并没有追上来。 跑到小院门口,她回头看,沈老板还站在屋里,从暗影中望着她,仿佛还带着和善的笑容。 只瞄了一眼,许文岚就冲进铺子里,逃也似地出了字画古董行,却没有直接冲进布艺店,而是顺着大街狂奔。 直跑到县学门口,看到大门上的匾额了,许文岚才算了松了口气。 塞了钱给门子喊一下白胜文,她就在门前晃悠,惶惶不安,看街上过路的谁都像是沈老板的同党,谁要走近些她就怀疑是来抓她的。 等看到白胜文匆匆而来,许文岚顾不得还在街上,直接就扑到人怀里了。 这样的热情,倒把白胜文吓了一跳。 左右看看,街上人来人往都扭头看来,他有些面热,却没有推开许文岚,而是把人揽在怀里,轻轻地哄着。 好不容易,许文岚才算是平复了心情,抹了抹眼泪,张嘴就道:“哥,有人要害我……” 白胜文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抓着许文岚的手,他低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又左右警惕地看了又看,确定没有可疑,才带着许文岚抹身往县学走。 平常县学里是不准女子进的,就是白胜文塞给门子一个荷包,门子也只让两人在门口倒座房里坐坐。 可就是这样,许文岚也觉得安心不少。 当着白胜文,她自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儿都告诉了白胜文。 白胜文越听脸色越难看,没等许文岚说完,他忍不住就怨道:“你怎么敢那么大胆?要是真出了事可怎么办?我、我不是怪你,只是……” “我知道你替我后怕,”许文岚扁扁嘴:“我也后怕着呢!要是被他灭口了……”说着话眼泪就又下来了。 白胜文忙揽住她的肩,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不用怕,哥在这儿呢!” 等许文岚抽泣声渐低,他才沉声问:“阿萨呢?还没回来?” 看许文岚摇头,白胜文就皱起眉。 过了片刻,才轻拍许文岚的肩膀,转出去和门子低语数句,门子答应一声,出去了。 许文岚只隐约听到他喊什么“二狗子”,看白胜文进来,忙迎上前,小意地拉住他的衣袖。 白胜文笑笑,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别怕,我让门子喊个孩子去盯着,等阿萨回来,让他来接我们。” 点点头,许文岚想到阿萨一射一个准的神箭手,心里倒没那么怕了。 白胜文却是一直皱着眉,静了片刻就又出去,过了足有一刻多钟才转回来,这回不等许文岚抓他,已经直接揽住许文岚的肩:“我打发人去老林屯请姥爷和舅舅来了。” “咋还让姥爷和舅舅来?”只句了一句,许文岚就会意过来。 朱老爷子年纪是大了,可是到底军伍出身,现在是不提从前事,但许文岚知道老爷子从前一定是见过血的。 朱大舅也是个好猎手,不说身手,光是那个身板就够吓唬人的了。 白胜文喊他爷俩过来,自然是壮胆的,往深了说,要真有什么事,那也是助力。 “太麻烦姥爷他们了……” “傻话!”白胜文嗔了句,只柔声道:“有了事你不喊家里人帮忙,姥爷舅舅才要生气的呢!” 许文岚点点头,揪着白胜文的衣领,小声道:“你说,是不是真的是为着我……”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可是白胜文已经会意:“不管是为什么,今天一定不能让那个沈老板离开黑水。” 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许文岚抬头看着白胜文,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胜文一向温文,从来脸上都是挂着笑,看着一派斯文,在许文岚面前更是一惯的温柔小意,可刚才那一句话却是平静中暗藏杀机,让许文岚只觉得心颤。 似乎是觉察到许文岚的惊慌,白胜文低下头,低声问:“你怕我吗?” 怕吗?一个说杀人的男人?! 眨了眨眼,许文岚摇了摇头。 “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担。我喜欢你不背着我……” 哪怕他是一个杀人大魔王,她也不怕!更何况,她信她所爱的那个男人本性温和善良,就算是小有腹黑,可绝不是个坏人。如今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为她。 相反的,她最怕的是当着她的面一派祥和,却背着她不知做了多少事。与其那样,倒不如这样受惊了。 抓着白胜文的衣襟,许文岚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就安定下来:“你说,我到底是谁?!要是不只沈老板一个呢?” 轻轻拍着许文岚的肩膀,白胜文低笑:“你是谁?你当然是我的文岚,是娘的小棉袄,是大姨最爱的干女儿,是爹疼的小闺女,还是姐最爱闹的小妹子,还有——二弟最喜欢的他的未来嫂子了……” 捏了下她的面颊,白胜文沉声道:“不管你是谁,你都是你!永远都不会变——文岚,我的文岚啊!你知道的,我眼里,你就是那个最美的女子,是我心里唯一中意的女子,我的娘子……” “好不害臊?!”捶了下白胜文的胸口,许文岚低笑,眼底却有泪光闪动。 “我……” 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倒座房外就冲进来一人:“我来了,咋的了?!” 却是跑过来的阿萨,扶着门,还在喘粗气:“又出啥事了?” 抿了抿唇,许文岚站起身,却仍是紧紧握着白胜文的手:“我们回家……” 不管什么人,所为何来,她现在都有勇气去面对。 第四百七十章 撑腰的 站在布艺店门口,看着隔壁古董行半开半合的门,许文岚咽了下口水,忍不住回头去看白胜文。 现在看起来,这条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热闹繁华还透着股俗世红尘的岁月静好,哪怕她心底翻了个个,可这个世界还是一如往日。 “要——现在闯进去?”她有些拿不准主意。 这么站在门口,古董行也一如往常,几乎没多少客人,看起来安静得很,如果她再走几步,站在门口,会不会就看到倒在躺椅上眯着眼假寐的沈老板? “现在人太多——再等等。”白胜文牵着许文岚的手,摇了摇头。 许文岚知道人太多是说街上人都还没散,再等等则是要等姥爷他们来。 点点头,由着白胜文牵着她的手进了布艺店。 才一进门,方小梅尖细的声音就刺破耳膜:“你可算是回来了!” 之前被许文岚打了,面颊上还有些发红,看到白胜文,方小梅有些不好意思,略偏了下头,不想让白胜文看到她被打红的脸。 但也只是一瞬,方小梅就又瞪向许文岚:“你跑到哪儿去了?文岚,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的,你答应我的事呢?” 这会儿哪有心思和方小梅说那些,许文岚随意挥了挥手:“你回吧!放心,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会做。” 方小梅立刻逼问:“啥时候?你不是一会儿就去府城吗?” 目光微凝,许文岚淡淡道:“今天先不走。四婶,你回吧!就不理你了……” 方小梅有些犹豫,可巧大朱氏从后头出来,立刻道:“走啥走?饭都做好了,吃了饭再走。小春,帮我摆饭,文岚,你去把菜送到隔壁吧!” “不去——”许文岚直接冲口而出,脸色不可避免地发白。 大朱氏皱起眉,奇怪地看她:“又怎么了?” 许文岚垂下眼帘,没应声,白胜文却是上前笑着揽了大朱氏:“大姨,你看我也来吃了,还有阿萨这个能吃的,就别给隔壁送了,少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够吃,我做得多着呢!”大朱氏失笑,轻推了下白胜文,却没想到白胜文竟是扳着她的肩,直接把人往后院推:“吃饭吃饭,吃饭大过天,咱们先吃饭哈!” 眉头紧锁,大朱氏也是机敏,被白胜文这么一推就觉得不对劲了,背着白胜文在灶房问许文岚:“到底咋的了?” 许文岚握紧手里的一把筷子,声音有些生硬:“没事,干娘,吃饭。” 眼看着许文岚转身进了正房,大朱氏还想问,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这一顿饭却是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偷眼去看白胜文和许文岚。 一个亲外甥,一个干女儿,那都是她的心头肉,又怎么看不出这两个吃饭也是心不在焉的?这分明就是心里有事啊!可到底是什么事?怎么就瞒着她?只不知又和隔壁的沈老板有什么关系?连饭都不让给他送呢! 想不通,大朱氏拧着眉头,目光一扫,看到狼吞虎咽的阿萨,倒是笑了。 还是这孩子好,不管啥事,都一样吃得香。 抿唇笑笑,大朱氏顺手夹起一块五花肉,放进阿萨碗里:“多吃点,姨就乐意人吃饭吃得香……” 阿萨头也不抬,猛点头,一个劲地扒饭。 嘴里还含着饭,却含糊不清地道:“要做事就得吃得饱……” 可不是,要做事就得吃得饱,说不定就得费力气呢! 许文岚下狠似地扒了几口饭,又瞪细嚼慢咽的方小梅:“四婶,你吃完了可快走啊!” 方小梅眼一抬,笑了:“这咋了,咋还赶起我了?难不成是有啥事不想让我知道?” 还真是,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许文岚翻翻眼皮,没理会方小梅。 白胜文却是一笑:“四婶,文岚答应你的事明个儿就办,你总得容她喘口气的功夫吧?再说,你要去做工,还不得收拾收拾,准备准备?” 真要做工用得着准备吗? 偏方小梅却真的点头:“也是,那我吃完了就回去了,就等你们的好消息。” 一顿饭吃得不知滋味,方小梅一撂筷,就让许文岚送出去了。 大朱氏想问到底是什么事,还没等问出口呢,朱老爷子和朱大舅匆匆而来,居然不是赶的牛车,而是不知从哪家借的马。 一看老爹来了,大朱氏就更怀疑了。 想问,朱老爷子却是摆摆手:“饿死爹了,快盛饭。” 大朱氏只能出去盛饭,朱老爷子笑眯眯地坐在桌旁,也不问是啥事就这么急着让他们爷俩赶过来。 倒是白胜文拉了朱大舅到一边小声说话,朱大舅一会皱眉一会掀眉毛一会又点头的,却没有发出半声疑问。 等两人说完,大朱氏也端着热好的热菜进来了,张嘴就问:“到底是啥事啊?连你姥爷都请来了。” 朱老爷子“哈哈”一笑:“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就是为孩子们活的嘛!他们能想到我,我才开心呢!” “瞧您说的,爹,他们年纪轻,有些事想得不清楚,你可别惯着他们。” “年轻咋了?要我说啊,这有些人活着,那岁数就跟活在狗身上了似的,一把年纪半点没长进。可有的人啊,年纪虽小,却是又聪明又伶俐——啊,那个谁来着,甘罗是吧?十二为相啊!我家外孙子也不差啥……” 白胜文听得直乐,又哄着大朱氏:“大姨,你放心,啥事都没有,我就是让姥爷和大舅帮我做点事儿——真的!你就放心吧!” 大朱氏白了他一眼,看看吃饭的爷俩,到底没有再问。 朱老爷子什么都不说,一直到三碗饭下肚,这才拍拍肚皮笑道:“吃饱了,可是能干活了。” 那头朱大舅也笑着放下筷子:“我看天也快黑了……” 从进门到吃完饭,竟都是什么都没问许文岚,就好像她请他们来不过是帮着打桶水那么简单,这等小事,连说都不必说的。 咬着唇,许文岚低唤一声:“姥爷……”人就挤到朱老爷子怀里,眼泪直滚,说不出的委屈。 可偏偏心里却是热乎乎的,就算是有人监视她,想要害她又怎么样?给她撑腰的人可多着呢! 姓沈的,咱们走着瞧。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受惊了 胡同里黑乎乎的,因为安静,远处随风飘来的笑声和丝竹声越发清晰,虽然断断续续的,可许文岚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这是弹的琵琶?声切切,弦急急,拨的一声比一声快,这调调,该不会是十面埋伏吧? 呵,倒真是应了景。 七月天本来就热,现在她更觉得汗湿透了衣裳,手心都是湿乎乎的,额上更是一层层的汗出不尽,可不知怎么的,心却是一直觉得发凉。 他们没有从前面铺子进,而是绕到了后面的胡同。 这条街,多半都是这样前面铺子后面住家,倒有不少都是开了后门的。 朱大舅却没走门,而是几下窜上墙头跳进了古董行的后院。 许文岚舔着唇,听着渐渐移到门口的脚步声,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下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倒把她吓得怔住。 这门,竟是没有锁,而只是虚掩。 难道,姓沈的竟是在等着他们来?! 心中大慌,许文岚转身就抓白胜文:“是圈套!快喊大舅出来啊!咋办?咋办?要是大舅……” 反手握住许文岚的手,白胜文目光冷沉,却没有退缩的意思:“门既然响了,他们就该知道咱们来了!” 说着话,还上前一步拍了拍门:“深夜拜访,惊扰了主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话,竟是牵着许文岚迈进门去。 阿萨想都不想,直接跟上。 朱老爷子却是捋着胡子,乐呵呵地还夸了句:“果然不愧是我外孙子!我说胜文,你要是去当将军也一定是不错。” 白胜文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应:“那可不中,我要是去抢了胜武的饭碗,他不是要和我拼命?” 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许文岚肚里抱怨,可是原本慌乱的情绪却是奇异地平复下来。 四人进了院,会合了朱大舅,也不多说别的,径直大大方方地直奔正房。 正房的门也是虚掩着,里面亮着一盏昏灯,隐约可见桌前有人影微动。 这是果真在等他们! 白胜文眯了下眼,朗声道:“沈老板受惊了,不好意思啊!” 里头沈老板一声低笑:“我一个大男人哪那么容易惊?倒是文岚,怕是受惊了吧?” 说着话,虚掩的门慢慢打开,沈老板当门而立,脸上仍是带着温和的笑,看向许文岚的眼神也完全是长辈的慈和。 许文岚却没看沈老板,而是在看被他半遮半掩的那道身影。 屋里不是沈老板一个人,桌边还坐着一人,正在饮茶——看来,那人就是他请的帮手了! 抿着唇,她盯着沈老板慢慢移开身,终于看清了那坐在桌边的男人。 中年,斯文,和沈老板一样,这个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骤一看,倒像是个教书的先生——好!读书人好!打起来好打些…… 许文岚心里念叨着,转头看去,却见白胜文面现惊色。 “哥……” 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白胜文就突然上前施礼,竟是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先生。” 许文岚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位坐在沈老板屋里,和他一起等着他们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白胜文的先生,那位在郭布罗家私塾教书的张先生,那个据说曾中过进士,当过大官的大儒张先生。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真是个教书先生…… 一念转过,许文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乱。 这算是什么情况?如此突然,让他们不知该做何反应。 前面两小都在发怔,后头三个来帮忙收拾坏人的就更不知道是打还是不打了,只能和他俩一样,五双眼睛齐齐盯住了张先生。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先生还是喝完了茶,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淡淡道:“受惊了。” 受惊了,从白胜文进门,到张先生开口,这三个字,从三个不同的人嘴里说出,细细品来,还真数张先生这三字最真——的确,他们是受惊了。 只是片刻之间,白胜文已经想明白前因后果,此刻面上仍然恭谨,眼神却很是复杂:“先生之所以教我,不是为了承昱的情面,而是为了文岚。” 听到白胜文这么问,许文岚禁不住转头看他:这意思,是说张先生和沈老板一样,都是为了她才留在黑水? 也是,既然中过进士,当过官,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窝在黑水这么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当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呢?就算是郭布罗家是侯,或是给的束修多,张先生也不该这样委屈自己。 心里这么想,许文岚却是忍不住出声:“哥天资聪颖,张先生才会不忍见明珠蒙尘的。” 原本张先生的神情淡淡的,连笑也是淡淡的,可是听到许文岚说这一句话,却是笑容灿烂起来。 “果然,是和你祖父一样,生了一张巧嘴。” 虽然早就想到可能会和身世有关,但这会儿许文岚还是忍不住在肚里骂了声“狗血”。 被人点破,却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张先生也认识我爷?我爷人人都说他老实,可还真是像您说的,的确很会说话。” 张先生失笑,站起身来:“既然已经见了面,就不要再说那些虚话了——进来坐吧!我还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那些小聪明就还是不要闹了。” 咬了咬唇,许文岚看看白胜文,鼓着一股气,还真地往里走去。 白胜文慢了半步,立刻跟上。 朱家父子目光一对,朱老爷子笑呵呵地跟在两小身后,嘴里还叹:“年纪大了,站一会儿都累得慌,还是得坐会儿啊!” 阿萨看看老爷子,再看看留在原地的朱大舅,挠了挠头,才跟进屋去。 “请坐,”沈老板笑着让客,一如好客的主人:“没想到来这么多人,招呼不周。” 说着话又去拿杯子,殷勤倒茶。 许文岚手都不抬就没打算喝茶,万一有毒呢? 她想得精,却没想到朱老爷子手一伸,竟拿了杯茶,许文岚不防,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喝下去了,脸上神情就古怪起来。 她那表情一现,沈老板就笑了:“文岚,你说这茶里有毒还是没有毒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多谢 不送 有没有毒?你问我我问谁去啊?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文岚气鼓鼓的,却没说话,只是端起了茶盏,一饮而尽,那气势,不像是品茶,倒像是喝酒,还是和人拼酒的喝法。 有毒也先毒死我!不过想想,你们好像也不至于毒死我!不管到底是为什么监视我,也不管你们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我这个人对你们而言,一定还是有用处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费那个劲了,先是张先生,再是你沈老板,还不知道有没有别人,但既然费了那么多心思,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毒死我呢? 仰着头,许文岚和沈老板对视两息,沈老板笑着转开目光,似乎是已经看明白许文岚想表达的意思了。 许文岚一开始还真是怕有毒,要是毒到了姥爷可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还真就不怕他们下毒了。 就算是有恶意,想对付她,也不必用到毒,更何况是这么明和张胆地下毒。 心意相通,白胜文转过脸看看许文岚,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端起茶盏,细细品尝:“是大红袍——看来茶叶是先生带来的……” 张先生一笑,还真是答了他:“不是我带来的茶叶,我的茶叶是沈兄送的。” 一句话,坦然承认他和沈老板相交甚密。 白胜文目光忽闪,忽然就低叹了一声。 张先生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白胜文,似乎是等着他说话,想看看他会如何决断。 站起身,白胜文深施一礼:“先生,这四年多全靠先生悉心教导,才有胜文今日,此恩此德,胜文此生难报,但——请恕胜文只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弟了——从今日起,先生还是逐弟子出门墙吧!” 眼底仍是带着笑,张先生并没有动怒,反倒温言问:“为何?是想我逐你出门墙?还是你要弃我这个恩师于不顾?胜文,你觉得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学会了?还是觉得为师已经没有什么本事可教你的了?” “不是,”白胜文沉声道:“恩师所教,胜文能会十分之一已经很不错,还有许多学问胜文还没向先生请教,可——还请先生见谅。” “你可知道我虽然致仕,可朝中旧日同僚、好友仍是不少,你若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会悉心助你,帮你广人脉,助你飞黄腾达——白胜文,你如今说不再做我弟子,可是要后悔的。” 张先生说这一番话时,笑容更盛,目光更是望向许文岚。 许文岚也有些急切,伸手来拉白胜文的衣角。 白胜文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又施一礼:“学生不悔。” “好一个不悔!”张先生大笑:“白胜文,你真的就因为一个许文岚,就肯放弃大好前程?你不觉得自己是大错特错吗?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事业,是前程,是掌握在手中的权力,不是区区一个女子。” “先生说得不错,男人的事业、前程都很重要。”白胜文笑着点头,表示赞同,神情坦坦荡荡:“可是,那是别的男人,不是我——文岚,也不是先生所说的‘区区一个女子’旁的女子与我何干?” 声音稍顿,白胜文又道:“我不知先生与沈老板是否与文岚家人有故,也不知先生与沈先生在黑水所图何事,但今日,我护定了文岚,若先生图谋不轨,那胜文也只能请先生宽恕了……” “言下之意,我若是要害许文岚,你也要不顾师徒情义,害一害我这个先生了?”张先生低声问,声音不高,却自有威慑之势。 白胜文却是毫不犹豫:“请先生见谅。” 恩师与她,他选择了她——且这样绝决,毫不犹豫。 许文岚咬着唇,握住白胜文的手,低声道:“何必……” 不必如此绝决,张先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未露出半分端倪,也未必就是要害她。 白胜文却是无言,只是对着许文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劝。 知道白胜文心意已决,许文岚垂下眼帘,不再作声,只是手却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张先生忽然一声低叹,竟是转过头去看着沈先生,低笑道:“你看,谁说女子就未必有眼光?有些女子,眼光一流呢!” 沈老板笑着点头:“眼光倒未必是一流,但胆子却是大得很呢!” 说着话,竟是慢慢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冷笑着把刀放在桌上,沉声道:“白胜文,你家先生曾赞过你少年城府,颇有心机,我看你是觉得我二人与文岚有故旧,这才做出这般情态吧?这样的有情有义,做与谁看?我也不怕与你说,我们是和文岚家有旧交,但这个旧交还真不好说是恩还是仇,左右你也是要护着文岚,那不如就拿你第一个试刀……” 话音方落,已经横刀刺来,许文岚一声惊呼,白胜文却是已经顺手把她带到身后,紧紧护住,许文岚还要往前挣,刀却已近身,就连近在咫尺的朱老爷子也似救不及,竟是没有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白胜文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只是紧紧护住了许文岚,可偏偏,利刃已到喉间,竟突然顿住。 沈老板看着白胜文,目光微闪,竟是突然哈哈大笑:“好小子!你的胆色也不小——好样儿的!” 拍了拍白胜文的肩膀,他看向许文岚,微笑道:“文岚,我二人与你祖父……” 他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急急开口:“沈老板,你不必说下去了!你和张先生可能与我家有旧,但那些事我早就忘了,而且现在什么都不想想起来——你们是谁,或是我那位你们提了又提的祖父是谁,我都不想知道!多谢啊!你们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关照,我许文岚领情。但也仅此而已!你们只用关照到今天就可以了,以后就不劳你们费心啦!请你们现在就离开——多谢,不远送了!” 话说完,许文岚伸手一拉白胜文,又喊朱老爷子:“姥爷,咱们走……” 第四百七十三章 身世 话说得挺有气势,走得也干脆利落,朱老爷子偷笑,还真抬脚就跟着走,白胜文目光温柔地望着许文岚,也没有阻止她。 眼看着三人几步出了屋,和门口的阿萨一起走到院中,和留在院中一直保持警惕的朱大舅站在一处,似乎是真的就要离开了,沈老板面色微变,似乎有些急了,转过头看去,张先生仍是一派悠然,还又斟了杯茶,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文岚……” 沈老板一出声挽留,张先生就摇了摇头,低叹了一声。 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沈老板扭头瞪了张先生两眼,气得直想骂人:你倒是有耐心,要是真的就这么走了呢? 虽然气得想骂人,却还是温言道:“文岚,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院中的许文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却是偏过头去和白胜文对了下眼色。 到底还是出声喊他们了! 她倒是真想就这么走,才不理会这两个老家伙!可这么一走了之也不是回事,到底还是得弄清楚他们是怎么回事啊! 心里这么说,嘴上却是极其冷淡:“我到底是谁?我是谁?我就是许文岚!或许在你们眼里,我还有别的身份,可不管你们所看的是什么身份,我都始终是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真的这么想?”张先生放下茶盏,终于说话了,笑看着许文岚,他一语中的:“你说自己失忆了,我们也就算你失忆了,可有一点,当初白家人捡到你时,曾带你去马场——你也该知道,你是从马场逃出去的吧?那里可是有认得你的人——你,是逃犯,是犯官之后,这也不会让你有任何改变?” 当然是有改变的! 如果没有人说也就罢了,可要是有人捅出来,这就是罪! 这种事,许文岚早就在心里想过无数回,此刻心里不管想的是什么,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是微笑道:“莫非张先生要去举报我?啊,不知道张先生到多少奖金,十两?还是二十两?” “你觉得会有多少?”张先生反问,笑盈盈的:“举报的奖金,也是要看被举报的人身份,你猜,你值多少钱?”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我可是没做过的,倒是张先生,难道郭布罗家给的束修太少,竟让你想做这样的事?” 看似玩笑,许文岚却是又在扯虎皮。 郭布罗家这面旗她拿出来吓唬过很多人,但显然对张先生来说,这面旗还不够大。 “当年,被发配到黑水马场的一族三十四人,如今已经一个都没有了——不,除了你……”张先生低声说着,目光投落在许文岚脸上,似乎是在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许文岚却是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她再想装镇定,也在这个数字面前禁不住胆寒。 到底,她这具身体是什么人?家里又是犯的什么罪?怎么竟会全都死在了黑水马场?当年,她一个小姑娘在寒冬腊月,只穿着单薄的衣服逃出马场,又是为的什么? 目光忽闪,许文岚忽然放开白胜文的手,大步走了回来,一人走进房中,沉声道:“张先生,请讲。” 之前她不想知道,可是现在她想听听这位张先生会讲些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子,那些死去的人她可能无法为他们讨回公道,可是,她意义聆听,那些可能是她的亲人的人,该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 在许文岚离开时,张先生淡然自若,可在许文岚走回来时,他的眼底却添了几分欣赏之意。 “那年冬天,在马场有一对被流放至此的夫妇自尽身亡,而他们的女儿却无声无息地自马场消失了——”看着许文岚,张先生目光忽闪了下,似乎是在问许文岚是不是要继续听下去,见许文岚面色不变,这才继续说下去:“有人说,那对夫妇是因为不习惯清苦的流放生活而自尽,也有人说是怕再被问罪而畏罪自尽,也有人说他们是被人害死的,更有人说,他们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逃走,才自尽而死,好断了女儿的一丝希望……” “他们真的是为了让女儿逃走?”喉间发哽,许文岚的手缩在袖中,紧紧捏成拳头,只觉得原本已经干爽的身上又是一层汗。 是真的吗?是她的父母以死换取了她的生吗?!那天晚上去马场,就是他们的葬礼吗?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许文岚想不通,却觉得怕,怕得身体发僵。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奇妙的,只是轻轻一搭,就好像有股热流透过那一点流入她的心脏,让她冰冷的心一点点回暖。 张先生抬头,看了眼站在许文岚身后的白胜文,嘴角牵了牵,似乎想笑,却又板起了脸。 “种种传闻都有,到底哪个是真谁也不知道。但我想,你一定好奇这一族人到底是什么人。” 目光忽闪,许文岚咽了下唾沫。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去打听过,或许,她早该去打听一下才对。 “张先生,你说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 顺便,也要知道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看着镇定下来的许文岚,张先生微微一笑,沉声道:“和中堂,你该是知道的。” “谁?!”许文岚一愣,没反应过来。 却觉肩上的那只手紧了几分,显然白胜文很是紧张。 张先生望着她,声音仍是温和:“你是姓纽钴禄氏的。” 纽钴禄,是满人!也是,做到中堂位置的自然是满人…… 心中一动,许文岚的眼一下瞪大了:“和中堂,你说和坤?!” 差点就要暴粗口了,有没有那么狗血?她怎么可能是和坤的后人?根本就不可能好吧? 她瞪着张先生,希望他摇头否认,可是偏偏,他就是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正是和大人。” “靠……”许文岚低喃出声,脑袋有些发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失笑:“你不会是想说我是和坤的——孙女?!不可能吧?张先生你一定是搞错了……” 注:查资料,和坤是有两子一女,长子丰绅殷德,幼子早夭,但这是架空的新清嘛,所以和大人的小儿子在设定中就蝴蝶地活下来了哦! 所以别太较真计较这个,话说有传说和坤有一脉子孙活在东北哦,传说嘛,利用一下下。 第四百七十四章 是好意还是恶意 就算许文岚不是那么精通历史,也知道和坤是哪位大拿。 虽说印象里的和坤摆脱不了电视剧里那个有些狡猾又有那么点蠢萌感觉的胖子形象,可许文岚却还是在听到自己身世的那一瞬间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可能呢?和坤是谁啊?乾隆朝的大宠臣,传说中的那个大清第一贪,光是在他被赐死之后抄家就抄出了十一亿之多的白银,有句话说得好,“倒了和坤,肥了嘉庆”,说的就是嘉庆把和坤处死后用他的私财充盈了皇帝的私库。 突然就想去照照镜子,许文岚心里有些古怪地想:难道她这个面相像是个富翁? 不、不对,哪怕和坤是个大贪官,富可敌国,可她这个倒霉的孩子穿过来时可就是和坤倒台的时候了,记得她刚穿过来那会,应该就是和坤死掉,钮祜禄家被抄家,又被发配到黑水马场之后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机缘巧合,她就那么巧地穿到了这个应该已经被冻死的钮祜禄氏身上,成了现在的许文岚。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眨了眨眼,许文岚小声地问:“张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和、和中堂的儿子不是驸马吗——啊,不是,我是说额驸,你不会想说自杀的那个,我的爹……” 没等许文岚问完,张先生已经失笑,用一种哭笑不得的眼神看她:“难道你是真的失忆?” 看许文岚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唇,张先生低叹一声,温然道:“额驸又怎么会发配?不只是额驸,那位福晋也不会被发配,发配到黑水马场的只是钮祜禄家的近亲,还有你的父母——和中堂的庶子……” “哦……”低应了声,许文岚脑子转得飞快。 和坤除了那个除了乾隆爱女,据说特别得乾隆宠爱的儿子之外还有别的儿子吗?她记不清了,反正也随便,既然说有就有吧! 不过话说回来,和中堂果然了得,大儿子,女儿娶的嫁的都是皇家人,也算是逃过一劫了,就不知道他这个小儿子娶的是谁,是因为是庶子?娶的媳妇门第不高,这才随着被发配到黑水这样的苦寒之地吗? 不管是谁,反正要不是因为他们一家子被发配,许文岚可能也不会穿到这孩子身上来了。 和坤的孙女,这个身世出乎许文岚意料,好吧,捉拿她的奖金肯定比十两要多…… 现在,她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只是不知道,张先生和沈老板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看重她。 就算她是和坤孙女又如何?钮祜禄氏绝不只她一个子孙活下来,别的不说,京里公主生的怎么可能会被杀? 这样想来,她这个孙女实在是不大起眼,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张先生和沈老板这么看中的呢? 没有这么问,可是许文岚看着张先生的眼神分明就是在问。 张先生微微一笑,还是温言道:“早年我曾受过和中堂的恩惠,帮着他照顾一下小孙女也是应该的……” “应该,应该……”许文岚跟着笑,觉得脸上的肌肉有点发僵。 有什么应该的?来关照她,只为报恩?当她相信? 张先生微笑,端起了茶盏,不动声色地突然就问道:“是你突然想要做羊毛生意而去蒙古的?” 眼角抽搐了下,许文岚想起沈老板的那双靴子,心道蒙古有什么,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问到蒙古了。 心里怀疑,她却没有半分迟疑,笑道:“正是,我觉得毛线生意会是一门好生意。胜文是和我一起去了蒙古,那些事,他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才是。” 张先生一笑,没说话。显然,白胜文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过他,之前不知道身份,白胜文对这位恩师从无半分隐瞒。 轻啜了口茶,张先生慢慢放下茶盏,忽然问:“你可知道,丰绅殷德被派去蒙古当差了?” “是吗?”许文岚眨眨眼:“他怎么去蒙古了?啊,要是先生说的是真的,那我该叫他一声大伯是吧?可惜了,早知道,该联系一下的,说不定还能关照关照我……” 目光微凝,张先生笑起来,看似温和,可是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牢了许文岚,似乎是想看出她是说真的,还是在故意逗趣。 “你和钮祜禄额驸一直没有联系?” 许文岚这回真是乐了:“我有没有联系,沈老板没告诉你吗?张先生,我敬您是先生,可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既然你们一直在关照我,那就该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日子的。我呢,是真的忘了从前的事,也不知道你们说的我的身世到底是真是假。可不管真假,我的日子还是要照过,从前我是普通人,以后呢,我也还只是个普通人。” 摇了摇头,许文岚低笑道:“什么额驸,什么福晋,都与我不相干,我这人简单,做些小生意,种个几亩地,过些快快活活的日子,也就满足了。其他,都不紧要的……哪怕我真是那位和中堂的遗孤,也没有想过要和那些阔亲戚联系的——人要有自知之名,我就不是能攀得上那么高贵亲戚的人。” “哪怕公主能把你接回京里,为你请个名份,让你做一个高贵的格格?”张先生没说话,倒是沈老板直接就问了出来。 许文岚失笑:“格格有什么好?被人管东管西的,反倒不如我这样的乡野丫头过得痛快。沈老板,你这么问我,我倒是想问你了,你关照我就关照我了,为啥那么对我干娘?怎么,利用一个女子掩饰自己的身份,就那么方便?做这种卑鄙事,你亏不亏心啊!?” 被许文岚突然这么一问,沈老板到嘴边的话就噎了回去,也不说话,只是偏过脸去默不作声。 张先生温然一笑:“你误会了,子轩与你干娘的事和你没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沈老板,我谢谢你这么关照我和我干娘啊,但以后,还是请你莫要关照了。” 许文岚冷笑:“我干娘是实在人,我不想她再受伤。还有,我今天话都和两位说清楚了。就算是知道所谓的身世,我也还是那句话——谢谢,不送——如果你们要去出首举报,也随二位,我想,这世上其实也没谁关心一个小小孤女是死是活,谁能有你们二位这么闲啊……” 第四百七十五章 悔不悔 这话,许文岚说得半点没留情面,可不管是张先生还是沈老板都没有现出难堪之色。 张先生甚至还笑:“看来文岚是恼了咱们多事,也罢,咱们都各过各的日子吧!不过,文岚,若你有什么烦忧,只管来找我和子轩。” “那先提前谢了……”许文岚笑着施礼,可心里却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去找他们。 张先生或许也看出来了,只是不说破,转向白胜文却道:“胜文,你我师徒一场,为师还是看好你的,你若现在改口,我只当没有听到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事关白胜文前程,许文岚的眼神就有些热切,可白胜文却是对她一笑,上前一步,施礼,朗声道:“多谢先生厚爱,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话既已出口,又怎么能收回?” 深深望了白胜文一眼,张先生笑笑,也不勉强,只是笑着招呼沈老板:“茶味已淡,该换茶了。” 沈老板点头,果然又去重新泡茶,许文岚也就趁机施了一礼,告辞。 看似轻轻巧巧,什么困难都没有地就离开了古董行,可是等出了后门,许文岚却是忍不住抬手去抹额上的汗,小声嘀咕:“我后背都湿着呢!” 白胜文微微一笑,顺手摘了许文岚腋下的帕子来帮她擦汗,又宽慰她:“不说你,我也一身的汗呢!吓死人……” “可不是,吓死人。”许文岚低呼,到底不敢在人家门口再说什么,一行五人匆匆跑回自家,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朱老爷子坐着大口大口地喝水,盯着许文岚看了又看,看得直乐:“我就说这丫头不简单,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个来路,果然了不得啊!咦,你说也是呵,那位大人可是最能揽财的了。” 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啊? 许文岚听得一头黑线,闷闷地看着朱老爷子。 一直不敢睡下的大朱氏忍不住小声问:“在说什么呢?爹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和我说,让我一直摸不清头脑。” 朱老爷子一笑,看许文岚那表情不像是想说,也就不说,只是淡淡道:“我看你隔壁那个沈老板,不是个老实人,以后少来往。” 大朱氏一怔,看看朱老爷子,似乎是想问什么,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去看许文岚。 今天下午,她就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可是不管是干女儿还是外甥,都不和她说实话,现在爹又说这种话,她再愚钝,也知道事情一定和沈子轩有关了。 她想问,可是又觉得似乎他们并不想说,一时间所有的疑惑就只能哽在喉间。 看着大朱氏的表情,许文岚有些不自在。 当初也是她主张大朱张接受沈老板的,可现在又让大朱氏不要理沈老板,如果是她,突然碰到这样的事,也会伤心难过。 握住大朱氏的手,许文岚低声道:“干娘,我不知道该和你怎么说,刚才我们去隔壁了。”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所谓身世,但她不能对大朱氏什么都不讲,这是她欠大朱氏的,怪就怪她先撩动了大朱氏的心思,现在又要逼她挥慧剑。 “沈老板和我说了下我的身世……” 许文岚只说了半句,大朱氏就紧张起来,反握住许文岚的手,她沉声道:“他说啥了?你、你家里人找你?” 比起沈老板,大朱氏更关心的是许文岚。 一想到许文岚可能会认回自己的家人,离开她,大朱氏心都揪起来了。 “文岚,你、你是不是要回家了啊?” “不是不是……”许文岚忙否认,又小声道:“干娘,我没家人了。”她的亲爹亲娘已经自尽——为了她…… 刚才在那两人面前,许文岚还能保持镇定,可是这会却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虽然没见过那两位,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好像能感受到他们的绝望与痛苦。 到底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夫妇俩双双自尽,更让才十岁大的孩子逃离自生自灭?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不适应清苦的生活? “别哭啊,文岚,文岚,不哭啊……”帮许文岚抹着眼泪,大朱氏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干娘在这,你哥在这,你姥爷不也在吗?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朱大舅咳了一声:“还有大舅呢!” 许文岚目光忽闪,低笑了一声,抹了抹眼泪,扑进大朱氏怀里:“干娘,我只有你们了……那个沈先生,说是替我家人关照我,但……” 略一迟疑,许文岚小声道:“我怀疑他不怀好意,可能别有所图,所以干娘……” 许文岚虽然没明说,可大朱氏还是会意:“他也是假装对我好的?我就知道……”一声低叹,大朱氏苦笑了下。 许文岚忙道:“不是,干娘,你别多想,我觉得他可能还是真心的,但到底……” “傻丫头,不用安慰干娘。”大朱氏笑着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干娘不生气,你不是说了,干娘很好,值得好男人爱慕。那个沈子轩,要是想利用我,那是他坏,不是干娘不好……” 听大朱氏这么说,许文岚真是松了口气。 拍拍许文岚的肩膀,大朱氏柔声道:“都饿了吧!我去煮面,都吃多少?” 阿萨立刻举手:“两、不,三碗。” 大朱氏失笑,一一问过,转身去灶房。 许文岚还是不放心地追着看:“干娘会不会偷着哭?” 追出屋拉回许文岚,白胜文摇了摇头:“给大姨点自由……” 就是难过伤心,哭也是正常,只是,既然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失态,他们就该由着她去。 许文岚点点头,把目光定在白胜文脸上:“那你呢?悔不悔?!” 知道许文岚问的什么,白胜文笑着摇头:“不能说我这辈子没做过后悔的事,像当初由着爷把姐给了三叔,我到老都会后悔……可是,文岚,刚才背弃师门,我绝不会后悔!” 目光忽闪,许文岚望着白胜文,只想扑进他怀里,好好吻住他的唇,可是门后屋里还有姥爷他们在看…… 不知是不是觉察出许文岚眼底的热切,白胜文忽然就笑了。 也不说话,他笑着吻了吻自己的拇指,反手轻轻把拇指印在许文岚的唇上,低声轻笑:“我也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想吻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许文岚瞪大了眼,在这一瞬间,脸上红粉飞飞…… 第四百七十六章 质问 打开门做生意,求的是财,和气才能生财。 大朱氏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眼一瞥,看到隔壁那人,脸上的笑到底还是僵了几分。 欺她骗她利用她,也就算了,可是这人还存着想害她家闺女的心,那她是万万容不得的。 目光一转,大朱氏迎上过来的妇人,笑着招呼人进屋,连眼梢都没再扫沈老板一眼。 原本还陪着笑的沈老板把话咽了回去,忍不住一声低叹,摇摇头,转回屋里,坐在摇椅上,想想,还是只能苦笑。 那头小春探头看了看,没见到人这才缩回头去说:“沈老板进屋了,姐,你要走啊?” 许文岚点点头,招呼一声,低调到几乎是悄无声息,似乎是生怕自己出门惊扰到谁。 可不是就怕惊扰到!隔壁那位,她明明都说了让他们走人,可是瞧这开门做生意了,分明就是没有想走的意思。 也是,他们想得到的还没有得到,怎么可能就这么走呢? “去郭布罗家的金楼……”低声吩咐阿萨,许文岚扭头看了眼没有什么动静的古董行,又想起昨晚上她和白胜文分析的那些事来。 虽说张先生和沈老板,都说是为了故人情意才来关照她这个小辈,可是许文岚是不相信的。 白胜文也不相信:“为什么会提蒙古?那位额驸去蒙古——难道他们怀疑这次蒙古的事和他有关?” 被白胜文的猜测吓了一跳,许文岚吞吞吐吐的:“不会吧?他去蒙古,咱们就不能去蒙古了?再说了,我是真没联系过……他一个额驸,怎么可能会搅和……” 话越说越怕,难道那个什么额驸真的是死心不改,想借着外头的力量来报仇? 虽说那位和中堂是大贪官,估计也没什么百姓替他叫屈,可对于额驸来说,那是他亲爹,好好的家突然就家破人亡,可能一时半会真的难以接受,他自己倒是借着妻子得以保全活命,可这种苟且求生,大概只会让他更难过吧?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还真是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可能。 要是这次的事儿真和他有关系,那她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去了蒙古,也难怪人家会怀疑? 唉,也不对啊!就算事情真和他有关,可她们可是做了好事,坏了他们的阴谋呢! 想到这,许文岚突然觉得有了点底气,也不那么怕了。 但说来说去,要说张先生和沈老板的确是出于好意,许文岚可真是不能相信。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想求什么,但许文岚总觉得他们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翻脸,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合上双眼,只盼着白胜文去打听消息能得到更有用的消息。 “文岚……”冷不丁马车停下,阿萨回头喊了声,许文岚才算是回过神。 收敛心神,许文岚下了马车,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正站在窗前往下放的承昱。 是巧合?还是他知道她会来? 目光忽瞬,许文岚进了金楼,脸板得死紧,连掌柜的和她打招呼都像没听到,直接就奔楼上去了。 推开门,许文岚气势汹汹的,直接就张嘴喝问:“郭布罗承昱,你对得起我!?” 承昱转过头,看着许文岚,目光忽闪,然后就笑了:“莫要这么大声喊,让人听到,还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事呢?” 掩唇偷咳两声,他淡淡笑道:“做得像个怨妇一样,我再解释,都没人信了……” 原本还想先发制人,出奇不意的许文岚一下就熄了火:“你别往那上面拐!我说的不是那些——那种蜚短流长,我不信你郭布罗大少爷还会信。” 那些关于她和承昱的闲话,她不是没听到过,可不管是她还是承昱,都没有理会那些。 本来不过是没根据的闲话,要是真正儿八经地去解释,反倒让人更信以为真了。 “承昱,张先生是怎么到你郭布罗家的?是你家请的?还是他自己来的?!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信你郭布罗少爷在和我做生意之前,没去打听清楚我的底细。” 从知道张先生和沈老板的身份之后,许文岚就仔细想过这些年来的这些事。 越想,就越觉得承昱有可疑。 按理说,郭布罗家也算得上是黑水的一霸了,凭什么承昱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和她做生意也没占她一丁点便宜? 就连个开煤行的都给她下套子呢?虽说那个给她下套子的黄老板现在在黑水连生意都做不下去,被自家堂侄挤得无法立足,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黄老板给她下套子,是因为她是个没背景的乡下丫头,那她和承昱谈生意时,就不是了?别说什么她救了明兰的话,生意上哪有什么恩情可讲? 唯一的可能,就是承昱早就知道她那个所谓的身世,这才对她诸多宽容,把她看成了平等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随意宰割的羔羊。 要说,才知道的那个身世很大程度上根本就是拖累,但从某个角度来讲,却也是给她渡了层金。 许文岚心里很清楚,身世之事,就是把双刃剑,有利也有弊,她没想过要利用那个身世,但现在她却要把隔在她和承昱之间的那张布撕破,只有撕破了那张遮羞布,他们以后才能更好的合作。 被许文岚大声喝问,承昱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后才道:“你希望我怎么答你?许文岚,你突然这样跑来说什么身世,也让我很为难的……” 摸了摸下巴,承昱示意许文岚坐下:“该从哪儿说?啊,就从张先生说起……这位先生说来,也是奇怪,虽然我不知道我爹是用什么打动了这么先生来黑水我郭布罗家的私塾教书,但的确,要说郭布罗家其实是容不下这尊大菩萨的。而且,他在郭布罗家的私塾,悉心教导的也不过只有胜文一人——这么说,你能明白的吧?”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低声问:“他是什么时候到郭布罗家的?” 第四百七十七章 嘘,秘密哦 “五、六年了吧?”承昱摇着折扇,神态悠闲,似乎并没有把许文岚的话放在心上:“嗯,应该就是那年春天,钮祜禄氏被发配到黑水的时候……” 他的声音平淡,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真热”一样,可是许文岚却是全身都绷紧了:果然,张先生是那个时候到黑水的。 如果真是想在关照故人之后,那之前一群人在马场受苦时,他怎么不出手帮忙?她逃出来,亲生爹娘自尽时,他怎么不出手帮忙?! 明明就在黑水,明明有那么广的人脉,可是却没有半点出手相助之意,可以说,他就是睁睁睁地看着他父母死去的——故交之子,岂不比她这个故交孙女更该关照? 细思恐极,许文岚只觉得身上发寒,连呼吸都有些不稳,捏着拳头,她极力保持镇定,这才沉声问:“张先生让你引胜文拜师的?” 摇摇头,承昱平声道:“胜文兄需要一个先生,我也只是还你一个人情。至于之后他得到张先生青眼,那是他的本事,又或者张先生想教出这样一个徒弟——与我无关。” 怎么会没关系?如果不是他引荐,张先生难道还能主动跑到白家来收徒? 是巧合?还是阴谋? 深吸了口气,许文岚没有再纠结这件事,反倒沉声问:“那你和我做生意,是因为我本该姓钮祜禄?” 承昱已经提到这个姓氏,可见他的确是像她说的一样,一早就已经查清她是谁。 看了看许文岚,承昱和声道:“有人曾经说过,如果和中堂为商,那一定也是个豪商。他这个人,眼光有,能力有,胆识有,手段也有,心肠也够狠辣,唯一输的就是命——若不是他敌不过真龙的运势,也不会被赐死,更不会一族尽毁……” “也不算一族尽毁啊……”许文岚低声说,眼角一挑,总觉得承昱看她的眼神带了点古怪。 “我信那位商场前辈的评价,也相信和中堂的孙女必不是普通人物,事实上我没有信错,你的确是让我赚钱了。” 目光忽闪,许文岚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问:“你不怕我给你们郭布罗家带来祸事,毕竟如果我的身份暴光,总是有些麻烦。” 承昱失笑,忽然就俯近身,用眼神细细描绘她的五官,低声道:“若不是害怕这个,你觉得我会只与你做生意?” 突然这么被逼视,许文岚倒是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靠了下身体,目光一对,她立刻扭过头去,只当没看清承昱眼底的暧昧。 原本她没有多想过,哪怕那么多闲话,她都只当那些人是闲得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可是看到承昱的眼神,她突然有点不确定了,但既然承昱没有明确说出,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让你冒险了……不过,既然大少爷你在商场闯荡,那咱们在商言商,想要利益总不能没有成本是吧?” 抽身而起,许文岚状似无意地道:“我们是好搭档,回头你大婚我自然要送一份重礼。” 微微一笑,承昱收回目光,又靠回椅子,仿佛又是那个有些慵懒的贵公子:“好啊,等你的大礼——不过,你不想知道你那些亲戚近况如何吗?” 目光忽闪,许文岚迟疑:“还是不知道的好吧!” 承昱嘴角牵了下,没有再追问,待闲话几句等许文岚走后,却是又站在窗后,静静地望着许文岚离开。 从外回来的福贵小意地站到他身后,探头往下看了眼:“啊,是许姑娘啊?少爷怎么站得这么后?是不想……” “嘘……”承昱竖起食指,轻轻“嘘”了声:“是秘密呢!” 他的心意是秘密,她的明悟也是秘密,如此掩了一层又一层,全不露半点端倪,可为什么,竟觉得这样的秘密别有一番滋味——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学堂外见到白胜文,两人没有回布艺店,而是回了铁匠铺。 白应魁忙着招呼客人,倒没留意他们,两人进了后院,让阿萨在前面帮忙,其实是在留意是不是有人偷听。 看白胜文的脸色,许文岚就知道他打探到的未必是什么好消息。 “说吧,我能接受得了。” 许文岚笑笑,半开玩笑道:“大不了就是我被抓回马场,也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胜文堵住了嘴。 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许文岚说不出话来,暂时忘了烦忧,沉溺在甜蜜中,但等白胜文放开她时,她就知道他突然的吻,不是来自于热情,而是恐惧。 她这个现在总是一副淡定表情的恋人,真的是在害怕。 握住白胜文的手,许文岚柔声道:“你不会失去我——我就在这儿。” 展开双臂,白胜文一下就把许文岚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的碎碎地唤她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两人就这么相拥相偎,过了好一会儿,白胜文才低声道:“京里的消息有人早就知道——更或许,这消息本就是别人故意透给我知道的……” 一句话说完,他又沉默下来。 是谁故意透消息,他们都清楚。 “额驸被派到蒙古之前,据说在京里生过一场大病,差一点就死了。等他病好之后,圣上就派他到蒙古当差。有人说,这差事是公主求的,也有人说,圣上是想让他死在京城外……” 抬头望着许文岚,白胜文的脸色有些发白:“公主生的小公子,上个月夭折了……” “夭折?”这次轮到许文岚脸色发白了。 这年头,小孩子夭折的是多,可是公主府的小公子突然夭折? “那位嫁给阿哥的钮祜禄氏,重病在床,大概、可能……” “也会死?!”许文岚幽幽问,自己都觉得声音冷嗖嗖的。 她之前以为名义上的大伯和姑姑因为娶嫁皇室,而逃过一劫。可现在看,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逃过劫难。 只不过,这一劫来得早晚而已。 先是丰绅殷德大病,侥幸未死,就被派到蒙古,然后就打仗了,虽然不知道这场战事和他有没有关系,但战事一起,留在京中的留着钮祜禄氏血脉的少年就夭折了,与此同时,他的妹妹也重病在身,想来再过不久,就会听到恶耗传来。 到底,劫难还是来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怕也没用 “丰绅殷德死定了……”低声说着,许文岚只觉得鼻酸。 不是因为那位可能是她的亲人,而是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或许今日丰绅殷德不会死,但之后呢?不管蒙古那件事是不是和丰绅殷德有关,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都不会放过他,不过功过,只因为他姓钮祜禄氏。 什么妹夫不妹夫的,这种姻亲关系对天子来说什么都不是,哪怕也疼爱妹妹,可是她“命中注定”做寡妇,“命中注定”要没有儿子,都是她的命。 那位福晋也是一样,是真的郁郁寡欢,才生了重病吗?说穿了,无非是有人觉得她不该再留在这个世上,误了一大家人罢了。 这个世上想让一个弱女子消失的办法太多,像这样“病死”可能在那些人眼里,已经是很宽容。 低声叹息,许文岚看着白胜文,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只要有人稍一用力,她就会被推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谁都不好回答,哪怕那个透露消息给他们的人也绝不会说这样的事,可是白胜文却是低声道:“不会超过五年。” 一开始不杀,是不想让世人觉得他无情,可现在已经多养了五年,哪怕原本还有些宽容之心,也早已耗尽。 就算是有公主在,那块梗在胸口的石头也绝不可能让他再梗住五年。 许文岚相信白胜文的判断,更显阴郁:“那——我呢?” 皇上知不知道在黑水的钮祜禄氏还有她这个么“余孽”? 如果说之前听说全族三十几口都死掉了,许文岚还能自欺欺人,说那些人可能受不惯苦日子,或是病死老死,可是现在听到白胜文说的消息,她真的没办法再自欺下去。 那些人,都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人有意地一个一个地处理掉。 五年,三十四人,并不算太多的数字,如果没有人特别关注,绝不会在意一个流放之地在五年里死了三十四个人。谁又会知道,这三十四个人根本就都是死于非命呢? 捂着脸,许文岚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的亲族都已经死光光,那是不是代表下一个就会轮到她?! 不、不——凭什么?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好不容易活得这么开心,凭什么就因为一个什么狗屁身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去? “要不……”一瞬间,杀意突现。 是不是她杀死张先生和沈老板,就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不,绝不只是那两个人…… 咬着手指,许文岚的脑子飞快地转个不停。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如果不是现在在做生意,有了点小钱,她落在白家,就只是个乡下不起眼的农妇,别说对上面那位,就是在张先生眼里,也不过是个无知蠢妇。 这样的她,对那位有什么威胁?! 什么威胁都没有!她可不像是丰绅殷德,他是成年男子,早年最得乾隆皇帝的宠爱,人脉也广,手里头也该还有些钱,如果真心想使坏,也能做出些什么来。 不像她——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事实如此——她许文岚,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就是个小小蝼蚁,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其实,她是死是活,都不影响大局。 “他们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个死人看……”低声呢喃,许文岚突然掀起眉,看着白胜文问:“公主只生了个儿子吗?” 白胜文立刻会意:“还有两个女儿——她们……很好!”声音顿了顿,他才说“很好”,说这两个字时,声音也不自觉地拨高。 姓钮祜禄的男孩死了,但女孩却活了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她们是公主所生;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们只是女子,无关紧要,不会造成威胁的女子。 说不定,在那位皇帝的心里,留两个姓钮祜禄家的外女留下来,反倒是他并没有下狠手赶尽杀绝的明证了。 既然京里的那两个钮祜禄氏活下来,那许文岚这个沦落民间的钮祜禄氏更是没有半点威胁了,那是不是代表她也可以活下来? “不一样……”许文岚咬住嘴唇,又低语了一句。 白胜文也皱眉:“的确是不一样!” 不是说许文岚不是公主生的,所以和京里的两个女孩不一样,而是张先生和沈老板的出现让她们不一样。 明明她全无威胁,只要把她当已经死掉了就好,早在五年前,许文岚就说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在她身边也没谁知道她是谁,更不会突然有一天爆出她的身份来。 只要他们放过她,置之不理,由着她自生自灭就好了。可为什么偏偏那两人却监视她,甚至还好像在等着她和丰绅殷德联系似的? “马场那些人……”跳起来,许文岚突然叫道:“能不能去查一下他们死时的记录?应该会有吧?” 白胜文皱皱眉:“就算是有,也不可能留下来。”既然不是正常死亡,那些人又怎么会留下破绽让人知道呢? 有些失望,许文岚拧着眉头,小声道:“我想知道他们死之前是什么情形……” “或许,可以偷偷找人查一下,书面上的证据不会有,但总有人见过……” 点点头,许文岚小声道:“如果我想得不错,可能在他们死之前都被人审问过,甚至可能会严刑逼供——”咬着手指,她低声道:“或许,在钮祜禄氏后人身上还有着什么秘密,哪怕被流放到黑水这么偏远的地方,也让皇上不放心。” 张先生和沈老板,之前监视的人不是她,而是马场那些人,从马场那些人身上没得到他们想要的,在全族覆灭后才把主意动到她身上,这才有了沈老板开店的事。 “说不定我身上藏着个什么藏宝图啥的呢!”许文岚低笑一声,终于有心思开玩笑了,还故意扭头看自己的后背:“不知道是不是画在我身上了,洗澡时该照照镜子的。” 白胜文一笑,但很快就收敛了笑意:“不管是什么秘密,至少他们现在不会对你如何——文岚,现在我们怕也没有用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握住许文岚的手,他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去你说的故事里的那个海外?在那里,没有人会管我们是谁。” 一句话说得许文岚笑了:“去海外?你舍得爹娘?舍得故土?” 第四百七十九章 打算 国人都是恋家的,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很少人会愿意离家,像白老爷子,闯公东从山东到关外,在这落地生根呆了一辈子,可还是常常念起山东老家。 传说“两广传四川”时人们都是被绑着手押到四川的,可见故土难离不是句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情。 被许文岚问舍不舍得,白胜文苦笑:“不舍得,我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故土,但文岚,比起生命,故土又算得什么?还有爹娘,如果我们走,你会留下他们?” 被反将一军,许文岚不禁失笑:“你说得对,如果真走,自然不会丢下爹娘,还有干娘……姥爷他们……” 挠了挠头,许文岚突然发觉自己原来已经有了很多舍不下的人与事。 明明避祸是为了活下去,她就该像后世宣传片一样,不要贪,轻身一人转身就跑,可是却处处舍不得。 舍不得亲人,舍不得她的财产,人活着,就是个“贪”字吧? 手轻轻抚过她紧锁的眉,白胜文柔声道:“总有办法的,我们还有时间……” 是,还有时间,换个想法去想,张先生和沈老板不可能去逼问京里的两个小姑娘——她们知不知道还另说。 也不可能去逼问在蒙古的丰绅殷德,也可能有别人在逼问,但丰绅殷德未必会说。 在黑水,只剩下许文岚一个活口,张先生和沈老板想要知道秘密,就只能盯着她。 至于从前使用的那些逼供的手段,反倒不敢轻易施展出来,万一把她这个最后的希望毁了,他们还上哪去知道那个秘密呢? 捂着嘴偷乐,许文岚这会儿还真是什么都不怕了。 就像白胜文说的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他们还可以跑嘛。 张先生和沈老板就算是代表官方,可到时候,他们真的敢大告示抓她?就算她是犯官之后,可只要出告示,那关注旧事的人就多了,钮祜禄氏全族尽死的事一被揭穿,扮有情有义、宽厚仁义的皇帝戏还怎么演得下去呢? 一想清楚,许文岚也来了精神,不再像刚才一样蔫蔫的。 “不管他们使什么手段,咱们总还有机会——总不至于他们真的让官兵直接把我抓去那么不要脸!”扬起眉,许文岚笑道:“他们要真是那样了,我也只能认命,可是既然他们不敢,那我们就有很多事要做了。” 偏了头,她半眯了眼:“一个郭布罗家还不靠,还得有更大的靠山。” 白胜文笑着抚了抚许文岚的头,柔声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既然我们要出海,那就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做到的,不如我先往山东……” 他的话还没说完,许文岚已经抓住他的手:“去什么山东,眼看着下个月就要秋闱了,你还是备考要紧。” 皱起眉,白胜文淡淡道:“可有可无的……” “谁说可有可无?虽说一个举人的身份在大人物眼里什么都不算,可是在黑水这一亩三分地,就是我的倚仗!哥,就是为了让我靠着,你也得去考中举人!举人还不够,还要进士!” 真出了事,不管是举人、进士,都不过是朱笔一勾就断了性命,可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却还是能给他们几分便利。 “就算是要做什么,也还是有个官身才行事方便——你不是说要做知县的吗?那要是能去山东临海的县做县令,岂不是好?” 许文岚眼珠一转,忽然笑道:“至少丰绅殷德死之前,我还是安全的。那就是说我们还有四五年时间……” 捏了捏拳头,许文岚咬牙道:“得在走之前赚很多、很多的钱,最好能赚下买一座岛的钱,咱们才好去新世界。” 被许文岚一句话逗乐了,白胜文笑盈盈地捏了她脸颊一把:“好好好,你多赚些钱——岛主大人!” 定了鸿图伟志,许文岚也不多在黑水逗留,第二天直接就回了府城,过了小半个月,收到白胜文的信,这回就不像从前一样大大方方地把所有事都写在信里了,而是另有玄机,信封里照顾是厚厚的一封,什么才走就相思的话说了一车轱辘,又说方小梅已经去郭布罗家的金楼做工,金楼的掌柜照着许文岚的话安排了方小梅招呼那些女客,只是这会儿还得先学着金楼那些知识,还嗔怪许文岚真是坏心眼,让方小梅看得到那么多金银首饰却又戴不到,不是要让方小梅发疯? 让方小梅会发疯的怕不是那些首饰,而是近在眼前的承昱。 承昱一月里倒有个小半月会在金楼,方小梅总是能见到人,一定会想法子往前凑,可承昱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中了方小梅的套路? 只怕几次下来,方小梅真是要丧气到家了。 拉拉杂杂一大堆,没有一句是关键,倒是拆开信封,在信封内里写了重要的话:果然像许文岚想的那样,马场死去的那些人身上都是有伤的,想来真的是被逼供逼死的。 只是和坤嫡系,就只许文岚这一支,她的爹娘自尽而死,那些个旁系的又怎么可能知道秘密?就是被逼,也应该没有满足了那些人,这才想到了还有个逃掉的许文岚。 对张先生说有旧这话,许文岚还是信的,如果不是真有点旧情,早几年就轮到她身上了。连承昱都查得出来,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罢信,许文岚低叹一口气,在白日点起的灯下把封烧成了灰。 那些偷看信的也只会看信,大概是想不到他们竟在信封内里藏字的。 不知道张先生是不是已经猜到他们已经知道这些事,但至少现在双方都在明面上,不再像从前一样不知道暗箭来自何方。 他们是小民,可张先生他们却又碍于某些原因,也不能暴光自己的身份,在黑水,不,是在黑省,她还有更大的靠山可靠。 站起身,许文岚对镜理了理妆容,扬声叫白草儿:“草儿,东西准备好了吗?” 第四百八十章 找靠山 手指轻轻点在木匣上,许文岚面上虽然不显,可是心底却已经火烧火燎的。 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可是她要见的人却是连个消息都没有,去请示的丫头一去不回,就这么把她撂在花厅里。 从府城赶到乌拉城,光是路上就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这还是日夜兼程赶来的,许文岚觉得自己已经算很有诚意了,但对方显然是把她的诚意直接就踩在脚下。 光线晃进花厅里,投落片片雕花的暗影,许文岚终于站起身来,看向花厅外。 她一站起来,门外站在院中的小丫头立刻就察觉,就有人笑道:“等不及了呢!” 另一个小丫头就冷笑起来:“等不及又怎么着?她当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是那趁(阔、富裕、有钱)了几个钱就充大瓣蒜的乡下土老炮家?咱们这儿是将军府,宁古塔将军府,就她,也配不耐烦?!” 好嘛,她还没说不耐烦呢,大帽子就已经压了过来。 许文岚垂下眼帘,苦笑了下。 的确,这是宁古塔将军府,不是等闲地方。 宁古塔将军虽是武官,可是在东北这一片却是一等一的大官,除了巡抚,就没人能和他比肩,东北这可没再设总督的。 从吉林到黑龙江,这一区域的军事都捏在宁古塔将军一人手里。在东北,可算是实权人物。 这将军之职可不像是其他文官,三年一调,回京叙职,或是高或是低,留任原职的只是少数。 宁古塔将军一职,一般来说,都算是终身制的了,如果将军本人不犯大错,根本不会调离,甚至还有父子俩个先后出任宁古塔将军一职的佳话。 从某种角度来说,宁古塔将军就是东北的土皇帝。承昱也是幸运,与将军之女定婚,只要将军不倒,他就等于是东北的“额驸”了。 不过,换个角度说,宁古塔将军再在东北有实力,可对京里那些从佬来说,这就是个苦差事。 你土皇帝又如何?还不是个土!? 穷水恶水,离着皇城根十万八千里地,十来年都未必能见皇上一面,皇上还记得你是谁啊?有什么好事能轮上你呢? 没见戏词里都是:发配宁古塔! 可见举凡是犯法之人才会发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当官,再大那也当得不顺心啊! 在文官心里,这宁古塔冰天雪地,那就是个不毛之地,真是没啥好呆的,所以京里头真没谁抢着上这头做官,而且还都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发配到宁古塔那地儿,无意中对宁古塔将军诸多友善,也算是为日后留一线。 这种心态之下,宁古塔将军在东北逍遥自在,没人多管,那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实际意义上的东北王。 辖下小事就不说了,哪怕是迁了将军府到乌拉城,也就是后世的吉林市,而让副都统坐镇宁古塔城这样的事,也是上报就准了事儿。 这样一尊大神,要说东北这疙瘩最好的靠山,除了他还有谁?! 不过许文岚有自知之明,将军她是攀不上的,她那点小生意所产生的利益,人将军也肯定是看不上眼的。 攀不上将军,许文岚也只能另辟蹊径,这不,她和将军之女慧如可算是有缘得很了。 虽说这缘份,在别人眼里完全就是孽缘,可架不住许文岚脸皮够厚啊!你们说是孽缘什么的都不要紧,只要是能攀上明慧格格,孽缘也是缘啊! 打从她孤身进了将军府,就一直被冷落着,想来一听到她报上名号,那门子都已经打从心底里厌恶她了。 这世上什么流通得最快?除了钱,就是流言。 虽说隔得远,可是将军之女要出嫁,又怎么可能不打听得仔细了?想来这些年关于她和承昱的那些流言,明慧格格是没少听,这不,她一进来,就得了下马威。 带她进来的婆子,招呼她的丫头,就没一个对她有好声气的,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让许文岚清楚明白到自己是将军府里不受欢迎的客人。 可是偏偏,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苦笑着,她动动手脚,竟好像外头没人看她一样悠然自得地抻胳膊撂腿活动起来。 等转了一圈,这才又坐下喝已经冰冷的茶,转目四望,倒像是在欣赏这间花厅摆设,全没有一开始的拘谨。 刚进来那会还想着别让人笑她没礼数,可这会,她可是不怕什么礼不礼数的了。 外头两个小丫头看得目瞪口呆,难免又话里有话地扒扯(恶意贬低人)人,可许文岚却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半点异样都没有。 又一杯冷茶下肚,之前去传话的小丫头终于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个大丫头,头一眼就觉出不凡,穿金戴银的那些小丫头就已经够看了,偏这个大丫头,身上却没半点金银,头戴的是玉簪,耳上坠的是东珠,身上穿的那是蜀锦。 这样的穿扮,别说是丫头,就是郭布罗家的明兰格格也不过如此。 不知是故意装成这样,来威慑她,还是平常也是这样,只是看着倒不大家常。 但不管怎么样,这丫头是慧如格格身边的大丫头是肯定的了。 别问许文岚怎么知道这穿的如此奢华的却不是将军之女慧如格格的,呵,这乞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不是? 气质摆在那儿呢,哪怕是穿得再好,平常也和副小姐一样养着,可被指唤的丫头眉眼间总是带着几分能看出来的恭顺。 许是穿了这一身,就是有点要吓到许文岚,那丫头进了屋,只是定睛望着许文岚,并不说话,传话的小丫头嘴角微翘,倒有点看热闹的意思,许文岚却是笑得坦然,朗声道:“这位是格格身边的哪位姐姐?劳烦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那大丫头目光忽闪,似乎略有惊讶,却又仔细看了看许文岚,这才淡淡道:“奴婢春翘,见过许姑娘。” 嘴上话说得客气,却连膝都没弯一下。 许文岚自然不会计较这个,只问:“格格可是唤我相见?” 第四百八十一章 情敌相见 春翘嘴角一弯,看似恭顺,实则眼底尽是嘲讽之意。 “许姑娘,我家格格正在整理嫁妆,太多琐事要处置,实在是腾不出身来。虽说许姑娘是存了好意,想提前来叩见我家格格,但到底这不合规矩,许姑娘还是再等等吧!” 等等,等什么?等她家格格嫁到黑水郭布罗家,再去叩见? 一个叩见,已经能说明所有问题了。 在慧如格格心里,她就是来搅事的,也是,毕竟传闻中她可是要被纳进郭布罗府做妾的,一个未来的小妾,主母还没过门呢,就跑上门来搞事,以将军府的威势,没有立刻让人把她打出去,已经是很宽容了。 心里暗晒,许文岚却还是脸上带笑:“春翘姑娘,我今日来是想为格格添妆的,虽是小小薄礼,但总是一番心意,还请春翘姑娘把这礼物送到格格面前,若是格格看了礼物,仍是不愿见我,我立刻就走。” “你是威胁我?”春翘冷笑,眼中的嘲讽之意更浓:“许姑娘,你真以为咱们乌拉城和黑水一样啊?” 微微一笑,许文岚坦然道:“春翘姑娘误会了,我何尝有威胁之意?只不过是想尽一尽心意,再说,礼物是送与你家格格的,是收还是丢,总该由你家格格作主吧?” 春翘眉毛一掀,已经现出怒意,只是这火气到底没有发作出来,只是似笑非笑地睨着许文岚,沉声道:“好,我这就把礼物带去,只是到时候许姑娘莫要觉得难堪。” 这是要把她打出门,再把匣子直接砸在她脸上? 许文岚笑笑,没有应声。 刚才她被从角门带进来时都不觉得难堪,现在被冷落一个时辰也没觉得难堪,那呆会真被赶出去,也不会难堪。 人一旦有了想要达成的目的,脸皮总是厚些。 笑着把红色朱漆木匣捧到春翘面前,许文岚仍是客客气气地道“辛苦了,多谢”。 春翘却是冷哼一声,连匣子都没碰,示意那个小丫头捧了匣子跟着她。 等春翘走了,门口的两个小丫头窃窃私语:“你看那女人,把春翘姐姐也气到了,以后有她受的。” “可不是,咱们格格多信重春翘姐姐,以后也肯定让姑爷宠爱春翘姐姐多,哪儿还有那个野女人的事儿?” 许文岚眉毛一动,一想就明白过来。 听说大家小姐多贤慧,还没出阁就先备了丫头等着做妾,可那大多是汉人,没想到堂堂将军之女,一个满族格格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低头想想,倒觉得那春翘是有几分姿色,虽比不得她,但比之方小梅更显娇艳,说不定承昱还真就收受了,嗯,要不要她现在讨好几分? 一想到这儿,许文岚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等屋外丫头看过来,她又忙端正了身姿。 足等了大半个时辰,许文岚都怀疑是不是要来人赶她出去了,那个传信儿的小丫头去而复返。 瞪着许文岚,她满眼都是好奇:“我们格格召见你。”那派头,就和中宫娘娘要召见外妇一样。 许文岚点点头,笑着起身,不显半分谦卑之意,跟在小丫头身后,穿堂院,过走廊,晃过花园,不显半分拘谨之意,倒似人请她来逛园子一样,也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前头的小丫头又一次绕过一处假山,她终于出言道:“丫环姐姐,你是不是不认得路了?误的时间太久,仔细挨训呢!” 都已经带她逛这么半天了,不管是故意折腾她,还是有人想要暗中观察她,都该够了吧? 小丫头回头横她一眼,终于带她进了一道月亮门,穿过一片梅林,这才进了一处院子。 这院子宽阔,足有三个白家那么大,四间正房,俱是青砖所盖,门口的倒座房自有煮茶水看院子的婆子且不去说,两边却是没建那厢房,倒是后头又有一排耳房,想来这位慧如格格是自己一人住这院子,喜那宽阔的气象,就没建厢房只留了后头耳房让丫头们住。 院子又宽又阔,不像院前修了梅林,而是铺了整齐的青砖,又开了一个小小的练武场。 看来是新铺的黄沙,边上一溜兵器架,又有一只小石锁。也不知是不是刚练过身手,一张太师椅上还斜着一只抱枕,正是许文岚他们布艺店的款式,只不知是有人带货到这边卖了,还是明兰送给这未来嫂子的,反正不会是承昱送的就是。 目光扫过那小练武场,许文岚面色未变,倒是那小丫头回头冲她哼了一声,把下巴又抬高了几分,那意思大概是说“等我们格格嫁过去有你好看”吧? 许文岚嘴角微翘,不显惧意,听得小丫头报信,里头传唤,就大大方方地跟着小丫头走了进去。 她才一进门,迎面就飞来一物,要不是许文岚也算机灵,闪得快,差点就被砸个正着。 东西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她定睛看去,却是她刚才拿给春翘的匣子。 眉头一皱,许文岚心里有些忐忑,但再看,匣子是丢出来了,可里头的东西却没丢出来,她心里就有了几分把握。 也不去捡匣子,信步上前,矮身施礼:“许文岚见过慧如格格。” 过了半晌,没人叫起,许文岚一笑,索性自己站起身来。 她一站起身,上头的春翘立刻就吼:“谁让你起身了。” 目光一扫,许文岚已看清在花厅中并没有她想见的那位格格,也就笑道:“既然格格不在,我又何必多礼?给谁看呢?反倒叫人笑话……” “好一个叫人笑话!”随着这爽朗的女声,一个女子撩开珠帘,自里间出来。 许文岚的目光倒是先叫那道珠帘晃了一下。 足有拇指大的珠子,个个圆润,想来价值不菲,但在慧如格格这,看来也不过是寻常物。 盯了两眼珠帘,她的目光才落在走出来的那女子身上。 一身大红的旗装,女子比许文岚应该大上一两岁,浓眉大眼宽脸盘,说不上好看,但也绝不难看,总之就是典型的满族女子模样,大气而明艳。 只是现在的满族贵族,倒多是喜欢汉人女子的娇美柔媚——此刻慧如格格眼里,眼前这个许姑娘可不就是个柔媚的汉人女子,果然生得一副勾人的眉眼…… 浓眉一挑,慧如瞪向许文岚,倒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挑衅我你活够了吧 四目相对,许文岚觉得自己都听见火花四溅的声音了,是不是有点焦糊味? 被镭射死光烤糊的那个肯定是她。 眨眨眼,许文岚轻咳一声,又施礼问好:“慧如格格。” 这回没人让她等,不过也没人让她起来。 她的礼还没施完,慧如格格已经冲了过来:“敢来挑衅我!你是活够了吧?!” 好!霸气!果然不愧是将军之女。 许文岚匆促抬头,虽然有点觉得下一秒钟可能拳头就会落在身上,却还是平声道:“格格误会了,民女并无挑衅之意——至少现在还没有活够。” 瞪着许文岚,慧如突然一伸手就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细细打量。 “好一张狐狸脸,怪不得那么讨他喜欢了。” 眨眨眼,许文岚居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要被吓哭了,反倒还笑了:“格格,狐狸是尖脸,你看我的脸哪里尖了。” 可是,许文岚的脸不是瓜子脸,而是鸭蛋脸,虽说慧如心里先觉得她是汉人女子,自带娇媚柔光,但其实许文岚生得也是那种艳丽型,与一般汉人,尤其是江南女子那种清雅并不相同,而且她的个子虽说要比慧如矮些,但其实并不算太矮,至少,比一旁的春翘还高了两分呢! 认真地看了又看,慧如突然撒手,冷哼道:“你的胆子倒大!” 转身走到上首,她的手抚在桌上的红裳上,沉声问:“既不是来挑衅,你为何送来这么件衣服?不会想说这是你的嫁衣吧?” “格格说笑了。”许文岚仍然从容,就好像慧如只是一句闲话,而不是厉声喝问。 “我没说笑!许文岚是吧?你自己也该知道你这辈子也休想穿上凤冠霞帔吧?不,这辈子休想穿红……” “格格,”许文岚的声音拨高了几分:“我自有未婚夫,他日出嫁自然要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就算是我与格格身份有天渊之别,可一个新嫁娘该有的,我未婚夫不会怠慢半分。” 什么凤冠啥的,对许文岚来说都不重要,但这年代女子所看重的就是这个,许文岚自然要让慧如知道,她和承昱什么关系都没有。 眉毛一掀,慧如冷哼:“你有未婚夫,那还……”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慧如只是审视地看着许文岚:“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许文岚端着表情:“格格许是听到我的名字,但却未必了解太多。民女自幼就与养母之子定亲,我那未婚夫虽然不敢称是才高八斗,却是堂堂的秀才之身,只等他中举之后,我们就会成婚了。格格,虽不知您到底听说过些什么,但民女斗胆妄言一句——小女子乃是做当家主母的命,而非侍候人的命。” “大胆……”春翘厉声喝了声,还要再训斥许文岚,慧如格格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果真是大胆!不过敢这么大胆子到我面前说这句妄言,倒也是难得的勇气,本格格倒因此高看你几分……坐吧!” 一句话,竟是赐了座。 春翘虽然仍然心中不忿,却只能摆座倒茶。许文岚也是不卑不亢,坦然落座。 目光相对,她没错过慧如格格眼中的好奇,却没有出言点破。 她不知道慧如格格对未婚夫承昱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但不管是哪个女人,哪怕是并不爱未婚夫,也绝不会对情敌手软。 好在,这位慧如格格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而且现在看来是真相信了她和承昱并没有什么。 只要她这样认为,那之后的事就好办了。 “格格,坦白说,我和郭布罗少爷的确是有关系……” 看到慧如竖眉,许文岚不急不缓地道:“我与他,是生意上的搭档,想必慧如格格也知道北糖,我和郭布罗少爷合伙做了那门生意。” 半眯了眼,慧如格格冷笑了一声:“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和明兰算是闺中好友……若不是明兰曾为你说过好话,你当我会对你这么客气?” 许文岚心中一动,心道明兰还真是她的福星。 只不过,明兰的作保不知是福是祸:未来小姑子夸的女子,可没哪个女人会喜欢。 心里画魂,许文岚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道:“格格,我就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自然是讲求和气生财。和生意搭档自然要和和气气,照民女想,格格过门之后,郭布罗家的中馈自然是格格主理,可能生意格格也是会接手一部分的,这样一来,格格也就是民女的搭档了,所以今日民女斗胆登门,乃是为格格添妆的。” “为我添妆?”慧如失笑:“你用什么为我添妆?就这件奇奇怪怪的红裳?” 说着话,又拍了拍桌上的红裳。 许文岚一笑,道:“格格,这是毛衣!用毛线织的毛大衣,世间第一件毛大衣,格格可要试试?” 用了十天时间,许文岚不分昼夜赶工,终于织出这件大衣。 款式很是简单,就是后世普通的毛大衣,花纹也不过是**花针,可是胜在够新奇,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毛大衣,哪怕是如公主般娇养的慧如格格,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衣。 女子都爱美,就凭这一件大衣,许文岚就敢肯定慧如格格一定会见她。 果然,如她所料,慧如格格见过这件毛大衣后真的召见她了,也给了她机会。 “世间第一件?”明明已经动心,可慧如格格却还是冷笑:“不过就是件衣裳,你也说得那么夸张,还说要给本格格添妆,就这么件衣裳……” “格格,这毛大衣只是送给格格的见面礼,我岂敢用这样的小东西来给格格添妆呢?”打断慧如的话,许文岚笑着自袖袋中取出一只锦囊:“这,才是送与格格添妆的礼物。” 慧如扬眉,瞥了许文岚一眼,这才让春翘接过锦囊:“什么东西,要是……契书?” 有些惊讶地看向许文岚,慧如再低头细看:“这是什么意思?毛线厂的二分干股?许文岚,你是想用这份契书收买本格格,好让我通融……” “格格,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许文岚笑道:“这份礼物,不过就是想与格格交个朋友——不知格格觉得我这个人可不可以交个朋友?!” 第四百八十三章 有舍才有得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就要先舍去,许文岚对这个道理很清楚,借机会见慧如,就不是为了送件毛大衣就了事,而是为了这两分的干股。 毛线厂过后会有多大的利润,可能现在也就只有许文岚一个人清楚,但为了能攀上将军府这一层关系,她不吝惜这两成干股。 “两成干股,就想交我这个朋友?” 慧如看着许文岚,却是笑了:“你把我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了。” “怎么会?”被慧如质问,许文岚没有半点心惊的意思:“格格以前也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吗?这生意,有大有小,我敢和格格说,这两成干股,比有些人做生意做一辈子还赚得多。” 闻言大笑,慧如笑睨着许文岚:“你还真敢说!这么说,你这生意是大生意了?不知道,是什么生意?钱庄?银楼?还是什么赚钱的大生意?” 许文岚笑笑:“自然不是钱庄,但总比银楼要赚得多吧!”声音一顿,她又谦虚:“当然,现在这生意还是小的,可是假以时日,格格想用这一年的红利在京里买套宅子,总是能的。” “哦?”慧如偏了下头,定睛望住许文岚:“你当京里的房子是黑水的小院儿?” “不敢!京城居大不易,怎么能用黑水比?” 不知是许文岚的淡定打动了慧如,还是别的,慧如看着许文岚,眼底多了几分兴味,身子一歪,她审视许文岚半晌,就要开口,就在慧如要开口说话的瞬间,一个一直坐在后面矮凳上绣花的女人忽然站起身走到了慧如身后。 “格格……” 慧如头一偏,看向那仆妇,许文岚自然而然也把目光跟了过去。 那是个普通的妇人,看起来没什么出奇,衣着也很是朴素,可许文岚的目光在她手上一扫,才发觉她绣的是一件肚兜。 大红的面子,一对戏水鸳鸯,很是惹眼。 只是一眼,许文岚就心里有了分寸。 这个仆妇绝不是普通的仆妇,像慧如这样的身份,为她绣内衣的一定是极贴身的人,而且还是绣的绣妆,想必更是贴心,很可能就是慧如的奶娘。 对于满族贵女来说,奶娘比亲娘还亲,亲娘不可能跟着你出嫁,奶娘却是要跟你出嫁,照顾你一辈子的。 果然,那仆妇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慧如的手背,似乎是有些不喜,慧如也不生气,反倒搂了下那仆妇的腰,笑嘻嘻地道:“奶娘,我自有分寸。” 那仆妇就笑了,也不说别的,只是静静地望着许文岚。 许文岚忽然间就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刚才那小丫头带她在园子里乱逛的时候,她隐约能觉察出有人在偷窥她,现在这眼神就让她有刚才的感觉——难道,刚才看她的人就是这位奶娘? 心里很是怀疑,许文岚却没有发问,只是温温和和地望着慧如,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慧如就笑了:“我奶娘说你不是个简单的女子,绝不会做那些无用功,现在抛出这样的香饵,必有所图。” 果然厉害!她可不就是有所图? 许文岚心里暗呼一声“高明”,面上却仍是带着明媚的笑:“那格格觉得呢?我有什么所图?” “你自然是想……”慧如还没说话,春翘已经急着开口,她一开口,奶娘立刻皱眉:“春翘,下去。” 只一句话,那个看似得宠,一身风光的春翘就垂下头,虽有不甘,却还是咬着唇退了下去。其他几个丫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纷纷垂下头去。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这仆妇果然是能真正当得慧如家的人,心里立刻决定以后一定要和这位搞好关系。 只不知她喜欢什么,她要如何投其所好? 心里才这么想,就看到奶娘把目光投向她,许文岚一唬,忙收敛心神。 慧如就在这时,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不管你图的是什么,既然你这么有胆色投到我门下,那我就爽快点应了你——别高兴,我还有个条件。” 许文岚点头,伸出手:“公主请讲,不管公主提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可与公主三击掌为盟。” 慧如目光忽闪,笑容更盛:“对我的胃口!说起来你倒不像那些汉人女子,反倒有我满族女儿的风范!我啊,最烦那些满族贵女学汉女一样矫情了,扮什么才情淑女啊?!许文岚,要我应你不难,只要你肯头顶苹果,让我射上一箭,我就收下你这份契书,以后罩着你!” 望着慧如,许文岚不禁笑起来:谁说这位格格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棍的女子,瞧这看得多清楚? 就算是她之前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儿,可是那份契书一放到她面前,她就知道这是在求她庇护了。 也是,想来像她这样想用干股攀上将军府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之前没人求到格格面前,她也听过见过的。 也不答话,许文岚站起身,把手慢慢举了起来。 看她举起身,慧如也大笑举手,竟真的与她三击掌为盟,又大声喊道:“去校场!把我的弓箭备好。” 一群丫环忙应声,一时间行动起来,一屋子香风,环佩叮咚,倒颇显情调。 许文岚静静看,嘴角一直挂着笑,慧如就盯着她看:“你不怕?现在逃还来得及。” “格格只是要射箭,难道还是要杀我不成?”许文岚笑盈盈地问,又作势:“要真杀我,我可就真逃了。” 慧如大笑,看着许文岚的目光更显温和。 一群女子莺啼燕鸣般穿过将军府,所过处尽是香气,慧如真就像是带着娘子军的将军,威风凛凛。 待到得前院的校场,校场上已空无一人,想来早有当差的仆妇过来清场。 慧如挽弓而立,面容肃穆:“许文岚,你真敢?!” 许文岚也不回话,从丫环手里拿过苹果,背对慧如慢慢走出,等到走出大概五十步开外,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抬手把苹果放在头上,看着慧如抿唇微笑。 第四百八十四章 是福是祸 许文岚不是不害怕的,别说她根本不知道慧如的箭法如何,哪怕是阿萨那个神箭手,让她顶个苹果让他射,她心里也还是忐忑不安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有个好歹,她这条小命不就提前交待了。 可是心里再怕,也不能显在脸上,更不能闭上眼,不仅不能闭眼,她还得克制着不去眨眼。 都已经做到这地步了,绝不能让慧如看出她胆怯来,一旦被看出,那她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抿着唇,许文岚嘴角弯弯,脸上一直都保持着微笑的状态,哪怕额上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她都不曾去擦一下。 目光一转,远远见得一群人走过校场,许文岚不禁眨了眨眼。 那些人…… 瞳孔微缩,许文岚意识到正走过的那一票人里应该就有宁古塔将军,不禁心头一紧。 但让她震惊的却不是在将军府里巧遇将军,而是在人群里有一个熟人——粗眉方脸,一脸严肃,可不正是之前马场的那个不知名的校尉? 之前见过两次,若说头一回她惊慌失措没有看太清,那第二次在靠山屯时她是把这个校尉看得真真的,就是现在离得还有一定距离,许文岚也能肯定这就是那个马场校尉。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到了宁古塔将军府?是公事?还是因为她?这人突然出现,对她而言,是福是祸?!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的目光紧紧盯牢了那校尉,身体都在不知不觉中僵住。 远处校场边上,正在走过的将军脚步一顿,远远地望了过去:“怎么慧如在练身箭吗?这孩子,又让人顶苹果,这不是在胡闹嘛,吓坏人不说,她自己还要不开心——这丫头啊,都快嫁人了,还是让人不省心……” 目光一转,他忽然低声问:“那个顶苹果的丫头是哪个?倒是胆子大,一动不动的。上回那个,可是吓得跪地大哭……” 在他身后,将军府的管家应声看去,却是一时答不上来,也有将军幕僚,看了看也是摇头,却偏偏这时隔了将军四五人之外,一个校尉突然上前:“将军,末将知道——但……” 将军回头,看那人吞吞吐吐,就知道是想近前说,也就笑着示意他近前,那校尉近身,附在将军耳边,低语数句,旁人还没听到他说什么,就见将军脸色一下就变了。 离得还是有点远,许文岚看不清将军的脸色,也听不到那校尉说了什么,可是在看到那校尉近了将军身,附耳低语时,她的心脏就忽然一静,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不跳了。 耳朵嗡嗡作响,她有些神魂不附体的感觉,下一刻,她就听到一阵叫好声,这时她才发觉头上的苹果掉在地上,上头还插了一支羽箭。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慧如竟是一箭射来,还真的射中了她头顶的苹果。 慧如兴奋得尖叫:“我就说我的箭法好了,只要人不动我一定能射中!你们看、你们看……” 看啥看?有啥好看的?没被射死,也离死不远了…… 许文岚紧张得都要忘了呼吸,遥遥望去,恍惚觉得将军正望向她。 但,也只是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就好像刚才那深沉的一眼,只是许文岚的错觉。 那头慧如却是又叫又跳地转身,想是有人提醒她了,她一转身就大力挥手,尖声叫:“父帅,你看到了吗?我射中了、射中了——我就说不是我箭法不好,是她们太胆小。” 喊叫着,她也不管将军身边还有外男,直接就冲了过去,拉着将军的手细细碎碎地说个不停,银铃样的笑声飞扬不已。 将军也在笑,甚至还抬手抚了抚慧如的头发,这才放开慧如,转身离开。 将军转身,许文岚才松了口气。 明明没有人大声呵斥,也没有人来捉拿她、审问她,更没有刀剑架在脖子上,可是她就是觉得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 到底是将军,离那么远,可是那深沉的目光仍然如同实质一般刺中她。 心里忐忑,许文岚脸上的笑就有些生硬,慧如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却大度地安抚她:“不用怕的,你看,我的箭法真的很准。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罩的,要是有人和你为难,就是和我慧如格格为难,和我们将军府为难!” 听着慧如拍着胸脯下保证,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许文岚心里一松,脸上的笑倒真诚了几分。 “多谢格格,不过希望以后都不会有打扰格格的时候,倒是盼着年底分红的时候,能让格格多几分笑容。” 慧如失笑,根本就没有把许文岚的那两分干股放在心上:“是是是,也祝你许老板多多赚钱……奶娘,叫人备饭,留文岚用了饭再走。” 一旦放下心结,慧如格格倒真是爽朗大气,许文岚又刻意逢迎,和慧如说起明兰的趣事,又说郭布罗夫人是什么样子,却独独不提承昱半个字,一顿饭的功夫倒把慧如哄得开开心心,还亲自把人送到了花厅门口,要再送自然是不能的。 等到看许文岚随着丫头出了院,慧如还在叹气:“可惜了,要是再多留留,我还能多个说话的人。” 一旁的春翘皱眉道:“格格,我看这个许姑娘心机太深,您还是得防着点。” 慧如眉毛一掀,冷眼看她:“刚才奶娘让你退下,你还不知错?” 偷看一眼奶娘,春翘低了头不说话。 奶娘也不去看春翘,反是和慧如道:“格格,您是心善,但总还是要防着些。虽说我觉得这位许姑娘未必是在说谎,但到底她是有所图谋。” 慧如点头,却又笑:“这世上谁没个图谋,就是平日和我玩的那些格格,哪个讨好我不是有所图谋?和我交好,就是和将军府交好,就是养在深闺中的那些格格都知道借着我的势在家里博个地位,何况在外头做生意的许文岚?她一个姑娘家,也是怪不容易的,我倒不怕她图谋我,只要她乖巧听话,让她借个势又如何?只是,她要是不知足……” 没有继续说下去,慧如只是微微一笑,拈起了手边的茶盏。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万事俱备 慧如和奶娘说许文岚的时候,许文岚也在和人说慧如。 她进门的时候是走的后头的角门,那里进出的不是下人就是小商小贩,可是出来的时候却是走的侧门。正门那是轻易不可能开的,许文岚更没想过会送她走正门,能开了侧门,客客气气地被送出来,许文岚已经觉得圆满了,要是有一丁点错误,把她关进大牢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了门,就看到街对面离得远些的地方,正停着她那辆青布大车。 将军府门前也有拴马石,也可停车,可是像她这样从角门进的,门子又怎么会让她的车停在门前? 许文岚也不恼,踱步过街,远远的,就看到阿萨正在啃肉馅饼。 还没等许文岚出声喊,阿萨就警觉地抬头看来,一看到许文岚,立刻几口把饼塞进嘴里,赶了车就迎过来。 “咋样啊?那个格格是不是很凶?我都寻思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救你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笑嗔了句,许文岚偏头想想,还是笑道:“慧如格格是个大方的。” 换个小肚鸡肠的,她再谦卑也讨不了好。 要是个心肠歹毒的,射箭时只要偏一偏,就可能毁了她这张脸,若真是毁了容,别说将军府不会给她个说法,就是传说中那个对她另眼相看的郭布罗家少爷也不会为她出头。 还好、还好,慧如格格是个爽朗大气的,想来以后他们这对合作伙伴也会和睦相处,最最好的,是慧如格格只能红利,绝不会跑来对生意上的事儿指手划脚。 匆匆赶回府城,许文岚立刻让毛线厂加紧生产,染坊那头所有的布匹印染都先缓一缓,赶工出毛线。 布行那头也特意腾出一节柜台,专等毛线出货就只摆毛线。 白草儿心急得不行:“文岚,现在根本就没人认毛线,你看我按你说的把毛线摆在柜上也有个几天了,可都没人问上一问,你现在还要一节柜台都摆毛线,岂不是要误了布匹的生意?生产那么多出来卖不出去可不就是等着赔钱了?还不如现在立刻转成布生意,还要好些……” 知道白草儿是有些慌了神,说到底这门生意里可是投了二叔家的全部家当,尤其这份家当不是他们自家赚的,而是新收的义子的家产,白草儿怎么会不急? “别急,现在不认,可很快府城的人就都会认货了。”许文岚微微一笑,安抚白草儿。 白草儿却仍是放不下心:“你之前说要让两成干股给那个什么将军女儿,那是你的股分,我就不说啥了,可是现在要是真赔了……” “不会赔!”许文岚说得肯定,轻轻拍拍白草儿的肩膀,温言道:“我不是让你这些天多练练针法吗?怎么样?织出几件成品?” 被许文岚把话题一转,白草儿的心就分了:“我又织出来一件小衫,就照你的款式,这大衣不大衣的,夹袄又不夹袄,还敞着怀,哪有人会买啊?” 许文岚一笑:“放心,很快——啊,这条围巾织得不错!草儿,你在女红上就是有天赋,瞧这织的,比我织的都好。” “你就别夸我了,还有那些针,都到货了,那么多,要是卖……” 不等白草儿说完,许文岚已经转身拍手笑道:“大家伙听着,今个加餐——再过些日子,铺子就会忙起来了,到时候还要大家伙帮衬……” 还忙?!怎么可能会忙?这文岚的心是不是太大了? 白草儿一叹,却也只能把话咽回肚里。 钱都投进来了,她和许文岚的利益早就已经连在一处,只希望事情真像是许文岚说的那样,能有转回余地。 只是这个转回余地没有像白草儿想的那么快就来,小半个月了,生意还是那样,毛线倒是卖出去过半斤,可也就那半斤,她还照着许文岚吩咐的,好好教了那大娘小半天怎么织毛线。 然后,就没然后了,半月卖半斤,要几百年才能回本啊?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五,这一日府城煞是热闹,只因宁古塔将军之女到了府城。 乌拉城离黑水到底是远些,慧如出嫁地就选在黑省府城,早个几年,将军就已经在府城建好了宅子,比郭布罗家在府城的宅子还大还漂亮,就是黑水郭布罗家的老宅也要逊色几分。 想来,这也是将军的一番爱女之心,不想让亲家看轻了爱女。 八月初六送嫁妆,十里长街尽是人,围着堵着看热闹。 虽说郭布罗家的基根是在黑水,可在府城那也是有名望的人家。 前头的嫁妆已经进了郭布罗府,后头的箱子才出将军府,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直到晌午才算是稳稳送去郭布罗家。 可这还不完,听说婚礼是在黑水举行,这些嫁妆到时候还得在婚礼当天赶在新娘子进门之前被送回黑水。 就有那好信儿的人说了:“这不得三更半夜就得出发啊?等这头新娘进门了,说不定嫁妆还没摆好呢!” 说得夸张,但将军嫁女,单只是这嫁妆就够让人说上几年了:“这人啊,还得投胎投得好,我咋就没摊上这么个好爹呢?要是摊上了,我也能嫁进郭布罗家,做个少奶奶享清福……” 也不知多少大姑娘背后里羡慕,多少小媳妇怨天怨地,但府城和黑水的上层社会,关注的却是另一桩事了,这个时候,自然是谁能挤进将军府和郭布罗家参加这黑省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事,才是正事了。 郭布罗家那头还好说,要是能和将军府攀上交情,才真是幸运。 府城里就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儿想挤进送嫁的队伍。 按黑省的风俗,新娘进门,会有姐妹陪席。一群小姐妹欢欢喜喜地送嫁,等着新娘子入了洞房再和娘家客一起回转。 这个娘家客一般来说是新娘的嫂子或是婶母,自有将军家的人当,可这陪席的姐妹团,就是花样儿多了。 谁都知道将军只得慧如格格一个女儿,这才千娇百宠。她自己个没亲姐妹,那这陪席的姐妹可不就是得闺蜜来充数? 一时间,府城的官宦小姐们都动了起来,就想挤进姐妹团,你别说乌拉那边还有好些个格格跟过来,就算她们人多,也不差我们几个吗? 一群千金小姐你争我抢,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民女悄无声息地被引进了将军府,直接就被邀请一起去送嫁。 第四百八十六章 送嫁 “送嫁?我?”许文岚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慧如格格睨着她,似笑非笑的:“怎么?不愿意?觉得难过?” “不是……”直接就否认了,许文岚看着慧如,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慧如格格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要试探她?真是,难道那天在将军府她还说得不够明白吗? “格格,我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做你的送嫁姐妹,像我这样的一介民女,还是商户,你不怕有失身份?” “有什么有失身份的?我慧如格格要做什么,用得着别人评说吗?”慧如冷笑,睨着许文岚:“你只答愿不愿意就好。” 被问到这个地步,许文岚怎么会说不愿? 点点头,她沉声道:“格格相邀,是我的荣幸,怎么会不愿?” “既然愿意,那就好。我看,你也不必回去了,就在我府里住吧,也省去了来回跑的麻烦。”一听到许文岚愿意,慧如的笑容就明媚了几分,挥手示意来人带许文岚下去:“我备了新裳送你,你去试试。” 想拒绝却无从拒绝,许文岚只能点头笑着答应一声,跟在春翘身后往外走,在门口,正好碰到背着双手踱步而来的将军,许文岚忙矮身施礼,和春翘一样避在一旁,不敢起身。 可偏偏将军就是停下脚步,看了过来,只觉得那道深沉的目光在头顶巡回片刻,许文岚大感紧张,直到脚步声再起,这才松了口气。 “爹……”看到将军进门,慧如立刻迎上前,又嗔:“我都说您不必来了,只要哥哥来府城就已经足够了,您啊,该陪我娘留在乌拉的。” 微微一笑,将军摸了摸慧如的头,笑道:“你娘要不是身子弱,这会儿也早跟来府城了,要是我这个做爹的也不来,你娘还不要气坏了?” 话锋一转,忽然问:“刚才那个就是许文岚吧?怎么让她来了?” “爹也知道?”慧如也不奇怪,笑嘻嘻地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爹爹,我这不让来送嫁,也好试一试那人……” 摇摇头,将军淡淡道:“她和承昱什么都没有,承昱也不会纳她为妾,你可以对她好一点的……” 慧如眉毛一掀:“好奇怪,爹爹还有让我对人好点的时候?难道爹爹也觉得那丫头漂亮?还是,她是我慧如格格不能得罪的人?” “傻话!整个东北,哪儿有我的慧如不能得罪的人?”将军嗔了句,也不再替许文岚说话,只是道:“不用把她放在心上,她——绝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 “爹说得这么清楚……啊,难道是有人在爹面前替她说好话了?是不是承昱?” “不是,别瞎想了,你啊,都要嫁过去了,别因为自己胡思乱想的事坏了夫妻情份。”将军笑笑,只淡淡道:“别说现在只是一只小小蝼蚁,就是她是凤凰,我也不会让她误了我女儿的幸福——你说是不是?” “那是——唉呀,爹,还把她比凤凰?就是只小麻雀……” 慧如生气地说着,一说完,就笑了,一叠声地叫:“小麻雀、小麻雀……” 许文岚不知道将军和慧如格格对于她的比喻,试了新裳,许文岚在客房住下,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转头看看挂在架上的那件粉色衣裳,她忍不住直摇头。 红为正,粉为副,不管是谁选的衣服,敲打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可真的用不着的好吧? 一晚上睡得不是**稳,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到院子里纷乱一片,等到许文岚换好衣裳,又自己去后头小厨房摸了两块点心吃完,天都还没亮,转去慧如格格房里,她正在上妆,请的全福嬷嬷正在给她梳头,乌发银梳,口里还念念有词。 虽说那些什么天长地久,儿孙满堂的吉利话,在许文岚眼里都老旧过时,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晕光之下,这样的祝愿声里,连慧如格格那么硬朗的面容也显得那般柔和起来,仿佛突然自带柔光,周身都打着粉亮的幸福光彩。 没来得及和慧如说上话,许文岚就被丫头带了出去,不过片刻,就有九个女孩进来,围着慧如你说一嘴我说一句的,句句都是吉利话,又什么羡慕来羡慕去的场面话,慧如也不理会她们,只是端庄地笑,许文岚也不上前插话,这些贵族小姐们也不会来和她搭话。 她一人坐在椅子上都有些困了,才听到外头说新郎官到了。 慧如立刻就被罩上了红盖头,她们这些送嫁的小姐妹倒想看新郎官,却被全福嬷嬷请到另一间房去,许文岚也不去凑热闹,只听得有人赞新郎官真是英俊,又有人问许文岚怎么不来看,就有人尖声道:“你们不知道吗?她啊,和新郎官可熟了……” 许文岚都懒得去看那些小姑娘到底是用什么眼神看她了,一个屁嚼不烂是吧?要是她这么骂过去,这些小姑娘八成要吓得花容色变了吧? 因着这一出,等到被送上马车,同车的那四个,也根本不理会许文岚,只叽叽喳喳地说着外头的热闹。 许文岚索性就靠在车板上合了眼,路还长着呢,府城里还觉得热闹,等路上可有得受了。 果然,出了府城,声音就渐低了,长长的路程,个个都觉得累了、倦了,哪怕英俊的新郎官都引不起他们兴致了。 许文岚自己倒是一通好睡,等听到外头喧哗声再起,知道应该是到了黑水,这才睁开眼,撩了帘子去看。 果然是到黑水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让许文岚露出笑脸。 郭布罗家大爷娶亲是大事儿,这会街面上聚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相熟的铺子主动张灯结彩,放起鞭炮,一派热闹。 有人眼尖,看到了许文岚,立刻伸手指:“啊,许姑娘啊……” 有一就有二,一时间许文岚坐的这辆马车倒是受关注胜过新娘的花轿。 许文岚皱眉,缩回头,一回头就看到八道鄙夷的目光,嘴角一翘,她也懒得去解释,只把目光又看向窗外,掩在帘后,目光落在街旁,却是轻声“咦”了声。 第四百八十七章 洞房里 街上全是看热闹的人,许文岚一眼扫去,颇有些熟面孔,只是让她惊讶的却不是那些正用好奇眼神盯着送亲队伍的百姓,而是半侧着身站在胡同口的一个女子。 如果没看错,那该是李家的小娘子啊!虽说没正面见过,但当初许文岚还特意去瞄了眼,对这个嫁给赵家宝的不幸女子印象很是深刻。 这就又是一个她干娘,只可惜李家不是朱家,没人帮着她。 怎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这才八月八,天还不太凉呢,就用头巾罩了头,似乎是生怕谁看出她似的,而且在她前头正回过头看的男子——不是赵家宝啊! 匆匆一眼,也看不到太多,许文岚皱起眉,也只是在心里奇怪了下,就这么过去了。 送亲队伍入了黑水,却不是直奔郭布罗家,而是绕着城转了一大圈,这叫“夸婚”,和夸官是一个意思,大概就是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我婚了”。 等前头花轿终于停在郭布罗家门口了,后头这送亲小姐妹的马车还在街边上,几个小姑娘都耐不住性子了,纷纷凑到窗边扒着窗子看。 许文岚摇摇头,索性让开,自己却是撩了帘子直接就跳下马车。 “呀,她下车了?”里头有惊讶之声,许文岚也不理会,就笑眯眯地往前挤了两步看热闹。 花轿停下,新娘子却不会立刻出轿,而是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走到轿前,抬起脚轻轻踢下轿门,这才轿门大开,新娘子才能下了花轿往门里走。 许文岚想这大概就是要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的意思,进了这这家门,就得服这家的管,对这样的陋习,她是鄙视到底的。 可旁边看热闹的显然都已经习惯这样的风俗,还大声喊:“踢啊、踢啊……” 站在轿前的承昱抬起脚,也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抬眼望了过去,许文岚一个没防备,就那么和承昱对了个眼。 四目相对,许文岚有些怔住,但立刻就转开眼去,而承昱,也收回目光,似乎刚才根本就没有看到许文岚一样,抬脚轻轻踢了下轿门。 踢完轿子,却没有退开,反倒伸出手去,那边打开嫁门的喜娘倒有些怔忡:“那个,姑爷……” 承昱没有应声,只是握住了正在下轿的慧如的手,似乎也没想到承昱会等在轿门前,慧如的身子一顿,却到底还是随着承昱走出了轿子。 等到了门口,承昱才松开手,转去门前,拿起弓来,虚拉了下,“铮”的一声响,旁边一群叫好的,喜娘又念吉利话,什么邪祟尽退之类的话。 虚射完三下,新娘子就要迈火盆了,这也是驱邪袪晦的意思,新娘子要把从娘家带来的晦气袪掉,自然是要自己迈火盆的,最多就是喜娘在旁边扶着,可是没想到承昱一放下弓,就立刻走到慧如身边,竟是伸手扶住了慧如,扶着她一起迈过了火盆。 慧如起先还不知道,等听到身边的说话声,才知道了,虽然盖着红盖头,却还是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远处的许文岚看得直乐,心道这一对不论如何,婚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 承昱这个人,虽然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是要真是立了心讨好谁,那一定能让那人如沐春风。 这头拜天地,那头一群小姑娘在大堂角抢着看。 这个时候,是没有人会出声呵斥的,尤其是她们这群是送嫁姐妹,那更是婆家的贵客,绝不会有人敢说半句不字。 许文岚目光转开,没有看到明兰,心道大概明兰没有到前面来。 倒是看到夫人高座堂上,承昱带着慧如下拜时,这个婆婆眼泪都流下来了。 许文岚知道她哭什么,大概在夫人心里,承昱与她一直不亲,甚至还怕这一天承昱会嚷着要捧她姐姐的牌位来拜吧? 只是,承昱又岂会是那样不通俗事的执拗人?真那样做了,不说夫人伤心,郭布罗家尴尬,就是将军府也会对女儿拜一个牌位有所不满,就算是亲婆婆,也没有在大喜之日这样做的。 眼看着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了,一群送嫁小姐妹也忙转去后院,在新郎来挑头盖之前,她们这群小姐妹要陪着新娘子。 许文岚倒是走惯的,半点都不怕迷路,也不紧跟着一群小姑娘,慢走慢行,等她到新房,慧如已经在炕上坐福,来见嫂子的明兰都被一群小姑娘挤在后头了。 脸上气得飞红,明兰到底不好意思硬挤过去,看到许文岚,立刻伸手来握她的手,又轻轻跺着脚,用眼神指给她看那群七嘴八舌的小姑娘。 许文岚失笑,冲着明兰使了个眼色,拉着人挤上前,伸手推开一个,不等那个生气怪人,已经道:“格格,明兰在这呢!” 没挑盖头前,新娘子最好是不开口的,慧如也被叮嘱过,可是不能开口,却能动手,她直接就伸出手来。 许文岚立刻把明兰推到前面,让慧如握住,那些小姑娘再恼,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明兰眨眨眼,冲着许文岚一乐,就道:“嫂嫂,我哥怕你不习惯,特意让我在这等着——你饿不饿?要不我先给你吃点心?” 慧如摇头,虽然不说话,却是轻轻拍了拍明兰的手,显然是领她这份情的。 正在说话,就听外头喜娘笑着招呼人:“各位少爷,莫要挤、莫要挤,仔细惊到了新娘子。” 屋里刚才不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立刻就没了声息,有那精的,立刻去捋头发,还有娇羞地低下头的。 这一群送嫁的小姑娘,多是没定亲的,为什么抢着送嫁,就有这一个好处在里头,新郎家地位不低,那陪着新郎来挑盖头,闹洞房的必也是身份不低,谁知道会不会就这么遇到意中人呢? 明兰站起身,也不往那边凑,倒是和许文岚站在一处,看着承昱打头带着一群青少年进来,就脆生叫了声“哥”。 承昱转过头,看看明兰,目光又淡淡扫过许文岚,并没有打招呼,径直往里面炕边走去。 而许文岚,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在了走在最后的那个少年人身上。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大礼 承昱英俊雍容,一身贵气,跟着他来闹洞房的也都各家的少爷,不是俊朗不凡,就是英武逼人,可是许文岚的目光偏偏就落在最后的那少年身上。 若论相貌,白胜文没有承昱俊美,只能说眉眼清雅,一身的书卷气,若不知他的出身,必看不出这是个土里刨食的农家子,也曾弯腰下地面埋黑土背朝天。 可即便出身比不得那些富家子弟,此时的白胜文站在众人之中,却并不曾被掩没,倒像是松柏林中的一杆修竹,更显飘逸之气。 明兰也看到白胜文了,眉毛一扬,笑着用手肘撞了下许文岚。 许文岚也不害臊,反倒下巴一挑,笑指了下正在满屋子搜寻的少年郎。 明兰一下就脸红了,那英武的少年,要不正是她的未婚夫?只是两家虽定了婚,却不好单独见面,这会隔着众人目光相对,那少年是目光一亮,明兰却是娇羞不已。 许文岚就没明兰那么害羞了,虽说这会儿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可是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就似黏在白胜文身上,倒不大关注那头正挑头盖的新人了。 白胜文也是一样,一看到许文岚,就只看着她,目光相视,温尔浅笑,含情脉脉。 隐约听得一声喝彩,有那淘气的青年叫着嚷:“呀呀呀,嫂子可真是漂亮!” 都是爱热闹的,要不也不会抢着跑来闹洞房,那些个年岁大的绝不会特意来凑这份热闹。 就有人胡闹:“快快,承昱兄快抱下新娘子……” 承昱笑而不语,就是后头有人推他,他也没动,倒是慧如,在听到玩笑声后终于抬起头来。 刚才盖头一挑,她只是抬头望了眼承昱,就故作娇羞的低下头去,这会儿抬眼看去,却是眼带煞气,只一眼,就让那个胡闹着嚷嘛的年青人闭上了嘴。 将军之女,耳濡目染之下也一身的威势,如今含怒瞪去,那个说怪话的青年倒真是吓了一跳,一直咳嗽不停,还是承昱笑着赶人出去:“诸位兄弟,都宽容宽容,一会我出去敬各位兄弟酒……” 刚才还混闹的年青人们也不敢再闹下去,这时候正好借坡下驴,立刻齐齐应声,还真的撤出去了。 白胜文对许文岚笑笑,也跟着一起走出新房,许文岚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后头慧如已经唤她:“文岚,过来帮我一下。” 许文岚一怔,回过头去,还没反应过来,喜娘已经示意她过去:“快来拿馍馍。” 眨了下眼睛,许文岚只能过去,端起了子孙馍馍站过去。 这一站,就正好和承昱站了个正对面。 承昱笑笑:“有劳许姑娘了。” “不客气。”许文岚答得痛快,等答完了才想起扭头去看慧如。 慧如目光忽闪,似乎想从两人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只是还没看出什么,承昱已经端了酒杯。 喜娘也念叨着喜嗑儿让两人饮交杯酒。 一杯交杯酒饮下,许文岚把子孙馍馍送上,慧如咬了一小口,目光却仍是落在许文岚脸上。 喜娘问“生不生”,她也只是含糊说了个“生”字。 许文岚心知慧如正在打量她,却还是神色自若地退开。 等那头喜娘招呼新郎官坐下时,她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站在院中,她吐了口浊气,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往前面去。 里面隐约听到喜娘在说“结发恩爱,结衣一世……”,她回过头去,想想,还是笑了。 不管慧如到底怎么想,承昱大婚,她是真心祝福的。 过不大片刻,新郎官转出来,许文岚上前笑着招呼一声,自袖袋中取出一个信封:“郭布罗少爷,祝你新婚快乐,白头揩老,这是礼金,还请笑纳。” 承昱目光忽闪,重复了句:“郭布罗少爷?”目光垂下,他不知在想什么,但片刻之后,他就笑着接过了信封,就当着许文岚的面拆开,拿出那张薄薄的契书。 只看了一眼,他的笑容就更深了:“用糖场的一半股份做贺礼,还真是大方!是因为攀上将军府了,就不需要我们郭布罗家做后盾了?!” 问得刻薄,承昱在这一瞬间没有掩饰自己心底的怒意,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又回复平静:“这份礼太大了,糖场现在的收益一年就有一千两银子了,再以后只会更多,你今天随了这么重的礼,日后后悔了难道还要找我要回去?” “怎么会?”许文岚失笑:“我都说要送份大礼了。承昱,这是你应得的。” 微微笑着,许文岚迈步进屋,没有再回应承昱的话。 承昱捏紧了手里的契书,默然无语,片刻后转身走向前院。 许文岚进屋时,仆妇正在招呼送嫁的小姐妹们:“各位小姐,还请入席吧!” 郭布罗家的喜宴是分前后院摆的,前院是男客,后院则是女客。 明兰与不避着人,虽半路上有人想要和她说话,她却一直拉着许文岚的手不撒开。到了宴席,许文岚自然就被她拉到了身边坐。 远远的,郭布罗夫人也看到许文岚,笑着点了点头,就立刻被同桌的几位夫人转移了注意力。 送嫁的小姐妹和娘家客坐一桌,明兰算是陪客,只是明兰酒量浅,饮了几杯就微熏,晃着脑袋也不客气地拉扯许文岚,许文岚无奈,只得替明兰敬酒。 就有人酸溜溜的:“哟,你这是娘家的?还是婆家的啊?” 许文岚皱眉,没有理会,明兰却是忽地一下站起来:“文岚是我的好姐妹,她帮我你不服气怎么着?有本事咱们拼一场!来人啊、来人,送酒过来——你……” 许文岚的目光顺着明兰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正惊讶地反手指着自己,似乎被明兰叫道很是惊讶一样。 不只她惊讶,许文岚也一样惊讶。 这妇人可不是她那姑姑白莲花? 怎么会在这儿?! 目光闪了下,许文岚想说白莲花不是仆妇来着,可站在白莲花身边的妇人却立刻推白莲花,自己也跟着走过来,陪着笑道:“大小姐,这是我媳妇,今个儿特意带过来给大少爷贺喜的……还不快去给大小姐拿酒?大小姐看得起你,才让你侍候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乱成一团麻 啊,这是白莲花的那婆婆啊!想起来了,长得还真有点像那个郭小六。 许文岚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虽然白莲花不是仆妇,可是她的婆婆却是,听说这位管家太太是当年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配给了当时是管事的郭管家,虽说现在郭小六已经脱了奴身,可是郭家还是依附在郭布罗家生活,郭管家自己还是个奴身,这位太太自然也是奴身。 想来今天郭太太带着儿媳妇过来也是要在主子面前露脸,只可惜她这样的身份到底坐不到席面上,这才和仆妇一样站在一旁侍候着,可就是这样,也是愿意往主子跟前挤。 郭布罗夫人那头往前抢的人太多,郭太太凑不上前,好不容易这头明兰喊了自然要往跟前凑。 郭太太是乐呵呵的,可白莲花却是脸色难看了,尤其是看到许文岚,那脸色阴得都快要滴出水了,竟也不管在哪儿,一跺脚,恨声道:“我就知道又是你和我过不去!许文岚,你还有没有良心?要不是我们家收留你,你早就冻死了,居然还这么对我这个姑姑……” 白莲花这一喊出来,一桌子人都看许文岚,许文岚却是面色不变,只是微微笑道:“姑姑莫是没喝酒就醉了?” 明兰扶着许文岚的肩头斜着身子看了半晌,忽然“啊”的一声:“啊,你不是那个什么莲花吗?真是的,你来干什么?谁上你来我们家的?快走、快走……讨厌,不要脸的坏女人……” 明兰这么一骂,郭太太就急了,原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这会儿更是直接就上手拍打她:“你个贱妇,怎么惹大小姐生气了?还不快退下去!” 白莲花又气又怒,一跺脚转身跑了下去。郭太太也不去理她,只是一叠声地向明兰说对不住,又说自己去拿酒。 明兰一挥手,也不理她,只是揽着许文岚道:“你啊,别太善了!你这个姑姑不是好东西,要是我……” “明兰……”许文岚回过头,笑道:“头疼不?我陪你去歇歇……” 明兰眨眨眼,还有些蒙,却还是顺从地由着许文岚扶起她。 扶了明兰,许文岚招呼丫头过来:“送你家小姐回去歇歇——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把明兰送回了房,又让丫头打水给明兰洗了脸,许文岚才放心回去。 夜也深了,她也不想回宴席上,反正是在黑水,她倒不如自己回家的好。 穿过园子,许文岚是走惯了的,也不用丫头送。 远远的,就看到一道黑影闪过,挑起灯笼,瞧着有些熟悉,竟好像是刚才被明兰撵走的白莲花。 心中一动,许文岚心道这白莲花可别是得了机会进了郭布罗家,又惦记起承昱,那样可是要闹出是非来。 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就跟了过去,绕过弯,却没看着白莲花,反倒是在一处水榭外听到里头娇喘声声,又有男子喘着粗气叫“宝贝”。 吓了一跳,许文岚倒退两步,心道这白莲花也太不管地方了吧?莫不是里头是郭小六?这两口子还真是胆肥了! 摇了摇头,许文岚转身就走,哪知才转身,就看到白莲花的身影,她还在惊讶,白莲花已经看到她,立刻就冲了过来:“许文岚!你个臭不要脸的……” 许文岚想拦,想示意她不要说话都来不及了,只听得身后的声音一窒,似乎里头的人停了动作,她也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皱眉道:“老姑,你这是干啥?这可是郭布罗家,你在这儿闹还想不想在黑水呆下去了?”里头的人是谁?居然这么急色,敢在…… 心头的疑惑还没转个个,就听到里头男人一声惊喘:“别闹啊……” 只是三个字,白莲花却好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愣住,然后猛然扑前一把推开许文岚:“耀祖?是你在里头吗?姓郭的——” 许文岚瞪大眼,差点就叫出声来,我的天呀,还真是郭小六,原来郭小六还叫个耀祖的名?这是脱了奴身,所以光耀了祖宗? 还真是大胆,也不知是勾搭的哪个丫头? 虽是未婚姑娘,可许文岚胆大啊,碰着这种捉奸的事,怎么可能不看热闹。 眼见白莲花冲进去,她也跟在后边进了门,还特意把灯笼挑高,好心地帮忙照个亮。 这灯笼一挑,就看到一对白花花的身子,男人慌里慌张地去扯衣服,女人却是不慌不忙的,分明就没有半点紧张害怕的意思。 白莲花一冲进来,看到这情形,还能不疯? “好你个郭耀祖,你对得起我?!”狠狠推了把郭小六,直接就奔那女的去了。 许文岚很想说你搞错对象了,这郭小六可都搂回家一个了,这是惯犯,你不收拾他还收拾人女的?你就是收拾了这女的,那郭小六还得再找别人。 眼一扫,那头慌忙穿衣服的郭小六腆着脸叫“许姑娘”,那小眼神,直接就往许文岚脸上黏过来:“今天许姑娘真是漂亮……” 许文岚打个了冷战,让他恶心着了,忙扭头去看白莲花。 白莲花扯住女人,一巴掌就要扇下,只是巴掌半空一顿,也不知怎么的竟没落下,许文岚还在奇怪,只听得她一声惊呼:“方小梅?!怎么是你?” 哇! 许文岚瞪大眼,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可不真是方小梅!还真是见鬼了!这方小梅是怎么进的郭布罗家?又和郭小六搅到一起了? 那头郭小六也知道不对,讪讪地插了一句:“我就是刚好和嫂子碰到……” 哈,这碰到可是碰得真好,居然碰到一被窝去了。 白莲花气得脸通红,抬手噼哩啪啦地用力拍打,方小梅也不是省油的灯,跳起来也不管自己还光着身子,就去扯白莲花,两人你撕我打,竟是一时不分高下。 许文岚想拉架,可想想又缩了手:狗咬狗,她管啥? 这烂事,她还是走吧! 当机立断,转身就走,许文岚心里都想好了,谁问她就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害怕…… 出了门,才走出几步,她就脚步一顿,暗在心里叫了声:“坏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时候郭管家和承昱往这边来了? 真是,乱成一团麻了…… 第四百九十章 他们不是我家的 避是避不开了,许文岚只能装着也是才经过这,什么事都不知道,甚至还把身子侧过去,只盼着承昱没看到她。 可偏偏,她都把自己隐在暗处了,承昱竟也是看到她了。 脚步一顿,就那么望着许文岚。 许文岚还没有所反应,承昱身边的郭总管已经弯了身,轻声问道:“大少爷?” 承昱没有理会他,只是在沉默片刻后淡淡道:“是连和我说话都避讳了?” 因着他这一句话,郭管家才看到许文岚。只是一眼,他就低下头去。 在外头风光的郭管家在郭布罗家人身边从来都是恭敬的温顺的,甚至还带着讨好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挑灯来送,明明承昱的小厮福贵就跟在后头。 福贵也看到许文岚了,他还没有郭管家那道行,听到承昱说话,许文岚只当没听见,忍不住就出声叫:“许姑娘,我们家大爷和你说话呢!” 说啥说啊? 许文岚恨恨叫苦,只盼着承昱能快点过去。那头的动静一会儿再传过来可怎么办? “郭布罗少爷……”走上前几步,许文岚勉强露出笑容,还没等她说话,就听到身后一阵喧闹声。 好嘛!到底还是闹到承昱面前了。 心里叹了一声,许文岚扭过头去看,只见两个女子你撕我扯的往这边来了,郭小六不只不上前拉,反倒还带着几分得意的样子。 “你们——干啥呢?!”郭总管一抬头,可真是吓了一跳。 这打人的不是他家儿媳妇吗?再看儿子那样,还有被打的女的衣衫不整,虽说匆匆披了件外衣,可那还露着半拉胸脯,白花花的一片直晃眼。 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郭总管还能不知道?一看这一出,就知道儿子又闹出了什么。 当头一声大喝,又立刻喊到:“大爷在这儿呢!你们闹什么闹?” 郭小六头一抬,也有些慌了神,立刻就去拉白莲花:“该死的!大爷来了……” “你给我滚……”骂了一半,白莲花也反应过来了。 拉着方小梅的手一顿,随即松开,白莲花别过脸去,匆匆去捋头发。 可以说,承昱那就是白莲花少女时期的梦想,哪怕现在已经嫁人了,也不愿意让承昱看到她这么凶悍的一面。 方小梅却是无所谓,一得自由,也不去理衣裳,反倒眼神一飘,对着承昱笑了笑,胸脯一挺,还好像特意要让来人看清她丰满的身材。 许文岚只想捂眼睛,这也太赖眼睛了?知道方小梅是个人精,可这出——也是,她要是腼腆的,就不会和白应天出去一趟就成了白家的儿媳妇。 她娘张菊花那个泼劲儿,怎么可能没遗传到呢? 承昱却是目光一转,看向了许文岚:“你家的人呢?” “他们不是我家的人!”毫不犹豫的,许文岚立刻撇清。开玩笑,除了自己家的她认之外,这些人闹出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许文岚一撇清,承昱就笑了,盯了许文岚两眼,他转头看郭总管:“郭总管,这是我郭布罗府还是你家后院呀?” 郭总管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大爷,是小的教子不严!你个畜牲还不快过来跪下!” 郭小六有些不愿意,可被他爹一声大喝,只能委委屈屈地过来跪下。 承昱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把人都带出去,脏了我的地方。” 一句话说完,他冲许文岚点点头,转身走开。 福贵也忙跟上,走过去时还忍不住偷瞄了方小梅两眼,嘴里啧啧有声。 郭总管爬起来,一脚就踹在郭小六身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把人都带出去……” 郭小六脸上通红,偷看了眼许文岚,见她并没看这头,就过去拉白莲花:“还不快走?” 白莲花心里发苦,一门心思都在想刚才承昱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会儿被郭小六一拉,立刻就毛了:“姓郭的,你还有理了你?!” 那头方小梅也同时尖声叫起来:“耀祖啊,你刚和我海誓山盟说永不背弃我的怎么现在就忘了?怎么着?刚才说的话都不作数了?” 郭小六被这么一质问,倒有些情动似的,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那头郭总管已经一声低喝:“什么弃不弃的?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小六媳妇的嫂子,居然敢做出这种事,你要不要脸了?!” 他一开骂,郭小六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也不敢出声了。 方小梅却是眉毛一掀,大声喊道:“怎么着?玩完就扔是吧?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是吧?郭总管,你可别把我当成那些下三滥的女人,我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被你家这浪荡子勾引做下这种丑事,你们要是敢不认帐,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家门口,看你们还有脸见人没?再说了,刚郭布罗家的大爷可什么都看到了,郭总管,你说我要是张扬出去,你这个总管的位置还能坐得下去吗?” 郭总管一听方小梅的话,脸都青了。 要不是被大爷撞破,这小娘们他想怎么着还不就是想怎么着?可偏偏被大爷看到了,要是以后传出个什么不好的流言,影响了郭布罗家的声誉,大爷怎么能放得过他? 现在侯爷基本不管什么事了,都是大爷作主,大爷可不像侯爷那么好说话,一个不好他这个总管之职不保,说不定还会…… “你敢——” 他只喝出这个两个字,方小梅就扯着嗓子叫起来:“这儿可还有我大侄女看着呢!你敢做出什么,你们一家都休想过好……” 郭总管立刻转头看看似乎在看热闹的许文岚。 这位许姑娘还真是个威胁。 许文岚真想立刻摇手说她就是一打酱油的,纯路过。 可方小梅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就是立刻扭身走也要被牵连其中。 也只能一声低叹,平声道:“郭总管,有话好好说,该怎么办你们当事人自己商量。不管什么事儿,总是能解决的,实在不必要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到底现在郭布罗家才娶了慧如格格,事情闹大了也不大好看。” 第四百九十一章 奸情 这句话算是说到郭总管心里了,大爷不好惹,这位新嫁进门的大奶奶更是不好惹,以后接了中馈,可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要是被这位格格知道了今晚的事,也实在是脸面上不好看。 方小梅多精的人,一看郭总管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了,这会儿还不立刻赖上还等什么时候? 都是嫁过人的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矜持什么的,对方小梅来说那就是个屁。 当下也不和郭总管说话,胳膊一伸,就搂住了郭小六的脖子:“冤家,刚才相亲相爱时你说得好听,现在痛快了,快活过了,就要把我丢在一边去了是吧?你个没良心的,难道真的忍心?” 要说方小梅,说好看不是顶好看,可是施出手段,不再装信女了,那股泼辣劲还真有些妩媚。饶是郭小六也是阅人无数,花柳丛中老手,家里更还有个据说可怜良家出身的贵妾,这会也一样被方小梅勾得直咽口水。 眼睛忍不住就往方小梅没系好的领口那瞄,嘴上却是含糊其词:“嫂子……” “冤家,你还叫我嫂子?”方小梅一个媚眼抛过去,还要继续勾搭,那头白莲花已经受不了了,一个箭步扑过来扯开郭小六,大耳刮子就往方小梅脸上扇去:“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方小梅怎么肯让白莲花,之前是嫂子和小姑子,表面功夫得过得去,可这会儿都成情敌了,还会让她? 身子一侧,抓住白莲花的手,方小梅就和白莲花撕把在一处。 两姑嫂打在一处,许文岚实在看不过眼,拱拱手,就要告辞,那头白莲花和方小梅竟是同时喊道:“不准走!”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哼了一声,却是撒了手都冲着许文岚来了:“文岚,你刚才都看到他们的丑事了!这个事你得立刻回去告诉你爷你奶还有你四叔!这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就得沉塘!” “对对对,赶紧着告诉他们,就说我要和离!”方小梅冷笑,手一搭,半边身子都靠在郭小六身上:“难道我们郭家还怕白家不成?” 抚着郭小六的脸,方小梅柔情万种地道:“耀祖,我都是你的人了,你一定会好好待我的是吧?” 郭小六瞪大眼,一句话都没说,方小梅已经自说自画:“我就知道你对我好,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敢担当的爷们,不像白家,就没个男人……” 要说出的话直接就咽回肚里,郭小六挺着腰杆还真是一副好汉爷的架势。 白莲花恨得直骂,又要上前撕扯,郭总管却是一声厉喝:“你们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有什么话回去说!” 方小梅冷哼:“回去就回去,谁怕谁啊?” 说着话,手却没放半分,硬是拉扯着郭小六不撒手。 白莲花骂骂咧咧地跟上,又来扯许文岚。 许文岚忙拂开她的手,拱手道:“郭总管,你们的家事自己解决,我还是告辞了。” “许文岚,你敢不帮着我!”白莲花尖叫。 许文岚哪儿愿意逗留,也不理白莲花,抬脚就走,却不想郭总管突然在后头喊她:“许姑娘,还请到我家小坐,这个事,不只是郭家的事,还是白家的事……” 许文岚一愣,有些意外地回头看郭总管。 按说这事儿郭总管该想避着所有人,越少人知道越好,可为什么还要让她参与呢?这是想借这件事,把他们绑在一起? 想得美! 许文岚笑着拱手:“郭总管,虽说我养父母是姓白的,但我们这一房早就分家出去了,甚至还写过断绝关系的文书。不管他们白家发生什么事,都是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郭总管有什么事还是去和他们自己说的好——实在不好意思,天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话说,各位还是安静些,扰了你们家大爷洞房花烛,可是罪过了……” 说罢,哈哈一笑,转身就走,真个是洒脱得不像个女子。 郭总管气恼,却又不好高声拦人,转过头去往后园深处看了看,到底还是背着手走了。 与此同时,承昱从窗前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望着坐在炕上同样望向他的慧如。 “应该是没规矩的下人胡闹,母亲太过温和,等你主持中馈时要好好管教他们了。”嘴上说得自然,承昱走到炕边,坐下,伸手握住了慧如的手。 慧如的心一跳,盯着承昱,到底还是道:“今天你看到……”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承昱就从袖袋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上:“这个是送你的,你留好。” “什么?”慧如惊讶,拆开信封一看就更是怔住:“这不是你和许文岚合伙的糖场股份?怎么给我?” 承昱淡淡一笑:“许文岚送的大礼,我借花献佛罢了。以后这一半股分就算你的私房,不算入中馈。” 咬着唇,慧如又是激动又是感动,忍不住主动倚进承昱怀里:“承昱,我今夜才知你对我的真心……” 承昱微笑,揽着慧如的肩,柔声道:“夜深了……” 夜深了,喜宴还没散,但找到白胜文还是很好找的。 许文岚也不背着白胜文,拉了他出去就把事情说了,白胜文听得差点被口水呛到,半晌,才“哈”了一声。 “哈什么?”许文岚瞪眼。 白胜文想想,还是忍不住发笑:“真是没想到,四婶竟然会这样……夜这么深了,明天再说吧!” 两人谁都没有连夜赶回靠山屯的意思,哪怕白胜文这个秀才身份半夜里还是能敲开城门的。 一个回铁匠铺,一个回布艺店,美美地睡了一大睡,还没起着,就听到外头喧闹声了。 等到了前面铺子上才知道是朱氏来了,应该是被方方大柱两口子扯来的,这会儿看到许文岚,也是一脸尴尬。 “来了来了,快点的,文岚,你快说我家闺女是不是被那个姓郭的臭小子勾引的!” 许文岚眨眼,看着张菊花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着,让她来打干证? 第四百九十二章 做玩物都好过当你老婆 对白莲花和方小梅这姑嫂俩的闹剧,许文岚是真没那个心思去掺和,要不然也不会一夜好梦,根本就没想赶个大早起床回靠山屯去通风报信。 可现在看来,她是没早起去报信,可有人已经传话回去了,不只是传话回去,还特意说了她也在场,让方家两口子扯着她去当干证呢! 掩面打了个哈欠,许文岚沉声道:“不会是我四婶让你们来找我打干证的吧?我爷我奶和四叔呢?这事儿肯定不能光只是你们两口子过来啊!” 方大柱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就道:“他们去郭家了!那帮王八犊子,还说啥要抓我闺女沉塘,我呸,就他们老白家那些瘪犊子……” 话才说完,就被张菊花扯了一把。 张菊花陪着笑把话往回扯:“可不是说你爹……嫂子,你是知道的,俺们两口子最服气的就是你家大哥和你了,你们两口子和老白家那家些人就不是一路的……” 朱氏牵了牵嘴角,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照说他们是一家人,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家和白家竟就这么分开了。不过分开也好,要是现在还没分家,光是现在闹出来的这个事儿就已经够恶心的了。 虽说是被方家两口子扯来的,可是朱氏打心里不愿意掺和这事儿,拉住许文岚,她沉声道:“你们也说了,我们家和老白家已经不是一家了,他们家的事儿你就去找他们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文岚一个小孩家家,知道什么啊?” “怎么不懂?”张菊花被朱氏一瞪,讪讪地笑了笑,陪着笑道:“嫂子,你家文岚谁不知道她能一下啊?这满黑水打听打听,都知道许姑娘人最好,会帮人主持公道的——文岚,好歹你也叫我家闺女几年四婶,你只当是去救她一命呗……” 许文岚失笑:“哪儿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了?你们真当老白家有那本事,能从郭家把人拖出来去沉塘?” 她这么一说,张菊花似乎安心了许多,可是仍然不不肯改口,竟是直接跪在地上:“文岚,只当婶子求求你,就去给我们壮壮脸……” 许文岚避开,也不去扶人,怕被扯住不撒手:“壮脸你找我三婶啊!她也是我四婶的亲姑姑,这种时候她不出面还啥时候出面呢?” 张菊花晒笑:“她?在宅子里盯着乔氏那娘们呢!要我说,你三婶就是个没用的!都住进那宅子里了,还能让个小娘们拿住了?” 许文岚一听,倒有些哭笑不得。 乔氏那也不是个善茬,方氏进了她家,还能落得好? 也不知方氏使了多少功夫才进的那宅子,反正两人可是有得掐了。 摇摇头,她不说这些,只是淡淡道:“你们还是快去郭家吧!不是说我爷他们都去了吗?你家闺女还等着你们出头呢!” 方大柱就有些急了,想走,却被张菊花拉住。 想来方小梅让人传话时就说了一定要拉上许文岚,张菊花还记着,看许文岚实在不去,一咬牙,就道:“你要不去,那我们就只能去找秀才公为我们做主了!” “你敢!”许文岚立刻变了脸色。 八月十八,过了中秋就是秋闱考试,要是这个时候方家的人去打扰白胜文岂不是要乱了他的心? 看许文岚怒了,张菊花又服了软:“我们也是不想打扰秀才公的,这不是真被逼到份上了嘛!文岚啊,求求你行行好吧!” 皱起眉,许文岚想了想,终于点头:“好,我去一趟,不过你们可别指着我能帮着出头啥的!这种事,你们好意思让我出头,我还觉得臊得慌呢!” 张菊花嘻嘻哈哈的也不答应,只是陪着笑催许文岚去。 其实她心里是不以为然的,要不是自己闺女一定要他们拉上许文岚,她直接就奔郭家去了。 也不知白莲花那小娼妇还有李氏那死娘们有没有伤着她闺女。 朱氏还不放心,想跟着,却让许文岚拦住了:“这事儿,你和我爹都别管,去铁匠铺看着我爹,任谁来叫,都别去。” 朱氏点头:“这破事就不是咱们这样正经人家掺和的,只是苦了你,还得去这一趟。” 许文岚笑着搂了下朱氏,示意她不要恼,又和一脸担忧之色的大朱氏打了声招呼,就跟着方家两口子出了门。 出了门,正好看到沈老板往这边看,许文岚眉毛一掀,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沈老板,我这一去可能要有危险,不跟着去保护我?” 她就是一逗,故意恶心下沈老板,可没想到沈老板竟是甩开手里的绘本,真地站起身来,也不关门,只冲着布艺店喊了声:“大妹子,帮我看下铺子啊!”竟这么甩手跟上。 许文岚都看愣了,想想,忍不住翘大拇哥:狡猾狡猾的干活! 他要是去求大朱氏,大朱氏才不带理他的,可这么甩手就走,大朱氏那性格,得生怕真的丢东西,还能不帮着看? 要不是这个沈老板实在有点深不可测,许文岚还真地觉得他做自己的干爹正合适了。 一路无话,到了郭家,许文岚才报名,那看门的老苍头就立刻把人让了进去,还要喊人带路,张菊花哪儿还等得急,自己就先往后院闯去,只是走得几步,就有点显怯。 郭家虽是个管家家,可这宅子却真是不错,怎么着都像是个大户,甚至还有个小园子,虽不大点,但这规格绝对是富户了。 看得直吞口水,张菊花背着人和方大柱道:“咱闺女这回可捞到了……” 她只当没人听得到,却不想沈老板耳目机敏,怎么可能听不到? 许文岚倒没听到,可看到沈老板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她就猜那两口子怕是说啥怪话了。 不过这些她也不关心,不过是想露个脸就走的。 那头一个小厮过来领着他们进了后院,走不得几步,就听到吵闹声。 还没走近,就听到方小梅泼辣的声音:“做玩物怎么了?做玩物都比做你老婆强!” 第四百九十三章 闹剧也是戏啊 这话——还真是敢说! 许文岚暗自佩服,只当自己是来看戏的,这闹剧也是戏嘛! 方家两口子急忙忙地往前窜,她却是不急不慌地迈着四方步。 还真是热闹,方小梅叉着腰正在破口大骂,白应天脸是一阵红一阵白的,似乎是想上前扇方小梅一巴掌,却又不敢上的样子,白莲花跳着脚骂:“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李氏在骂:“小贱货,早他娘的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白老爷子沉着脸,目光阴冷,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就是恨不得要杀了方小梅似的。 方小梅却半点不怕:“还说我是玩物!别忘了你闺女也是在郭家呢!是,她是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可也得看她这个大老婆能不能当得起家啊!就别说我了,这旁边还有一个呢!我倒是好心帮她对付情敌了,可惜她还不领情……” “呸,那个要你帮?”白莲花唾沫星子喷:“你个贱货,一天没男人都痒得慌是吧?要勾搭人外头勾搭去啊!居然连小姑子男人都勾,你这贱货……” 白莲花越骂越难听,什么“比不上窑子里的”都出来了,不远处石桌旁站着的大肚子年轻女子脸色就白了。 许文岚一看,就知道那就是之前郭小六娶回来的二房了。再看,郭总管和郭小六两父子,外带白莲花的婆婆都好生生地坐那儿喝茶呢!还真是和她一样,把白家的人当耍猴戏的看了。 大概,郭总管也是故意的,这个事不好解决,那就不解决,让白家自己人斗去闹去,到最后怎么个办,只看最后是谁闹赢了。 心里头想明白这事儿,许文岚也不往前凑和,反倒拐了个弯直接奔了小石桌去。 “叨扰了,郭总管,还要讨杯茶喝……”许文岚笑着招呼,自己就坐下了,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郭总管眯了眯眼,还是沉声道:“还不快给许姑娘倒茶。” 郭家太太看了眼相公,亲手端起了茶壶。 其实许文岚进来时,他们就看到了,只不过以为许文岚会冲着白家那群人去,可没想到许文岚竟是直接绕过人坐过来了。 许文岚一坐下,郭小六就有点坐不住了似的,屁股扭了扭,看看许文岚,脸上露出些许讨好的笑容,却又似乎有些尴尬。 许文岚却是连看都不看他,郭总管看看她,忽然问:“许姑娘,你身后那位……” “不用理他,他就是跟来看热闹的……”许文岚一笑,没有把沈老板介绍人的意思。 郭总管深深望了眼,不觉得跟在许文岚身后走过来的男人是个普通人。 不过沈老板也没看郭总管,跟过来自己就坐下了,也不用人倒茶,径自拿杯子自斟一杯,又扭过脸去:“这热闹还是满好看的……” 许文岚眨眨眼,只当没听到。 那头方家两口子一过来,白家就吵得更凶了! “臭小子,你冲谁伸手呢?还敢打我闺女咋的?”方大柱一过来就拧住了白应天的手臂。 白应天吃痛,一个劲地喊救命,李氏忙去救儿子,白老爷子也怒而呵斥,方大柱哪儿管他们,狠狠地拧着白应天,又一脚踹在他腿窝上:“臭小子,敢动手老子让你这辈子都拿不了笔。” 李氏吓怕了,听着儿子叫疼也不知道他伤得如何,只能大声喊:“你放手!有话好好说!咱们家可对你闺女不错!这回可是她自己不脸脸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我、我们才要休她的!” 她嚷出一个休字,只当方家会怕,却不想这正是方小梅盼着的:“休!我呸,你当我想和这没用的东西过下去?也别说啥休不休的!咱们直接和离!白应天,你要是不和我和离,我都不答应!” 方小梅目光一转,看到和郭家人饮茶的许文岚,目光忽闪,却仍娇声叫道:“耀祖,我都是你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和这狗东西过下去,你说是不是?” 郭小六大感难堪,含含糊糊的不想应声,方小梅一下就炸了:“你是不是个男人?昨晚上怎么说的?郭耀祖,我可都是你的人了,你总不会还想让我回去和别的男人过日子吧?咱们俩这事,可是郭布罗家大爷亲眼看到的,你说我要是还回白家了,大爷他会怎么想你——你在他心里也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啦!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你还能做什么?他还会让你管什么?” “谁说我没用了!?”郭小六忽地一下跳起身,脸上火烧火燎的:“方氏如今是我的人了,闲话少说,你们立刻和离吧!” “你说啥混话呢?我答应让她进门了?还让和离!这种贱货就该锁在柴房里一天打八遍——哪儿那么容易便宜她?”白莲花气得跳脚大骂。 郭小六脸一沉:“谁问你了?你同不同意的有屁用?你要是看不惯老子高兴,就痛快滚出去,老子现在就能写休书休了你!” “你、你要休我?明明是你一错再错——我的大姐儿……” “大姐是姓郭的,和你有什么关系?白氏,我话就这么多,今天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嫂子和你哥和离!你们白家要是有谁不答应,那就别认我们这门亲戚,立刻滚出去!” 白老爷子气得手发抖:“简直太欺负人了!你们这样狗仗人势……”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唉哟一声捂住了额头,却是郭小六直接砸出手里的茶杯,正好砸在白老爷子头上。 “废啥话啊?就欺负你了你能咋的?”郭小六啐了一声,根本就不在乎刚打的是自己个的老丈人:“我还告诉你了,在黑水,我们郭布罗家就是天!你要是不想混,那就滚出黑水……” 真是好大的气派,许文岚虽然不想管白家的事儿,可是白老爷子被一茶杯砸破头,她真是不能不出声了,要不回头和爹没法交待。 “六少,你真是好大气派啊!这话,承昱知道吗?” 许文岚一出声,郭小六的脸色就变了,原本的暴戾收了收,他讪讪地道:“许姑娘,你别误会……” “误会?我眼睛看着呢,有你这么做人姑爷的吗?直接就砸破老丈人的头!可真是见识到了……”直接起身,许文岚过去扶了白老爷子:“爷,您得去看大夫啊!要我说,强拧的瓜不甜,既然四婶想走,何必留呢?说来说去,你们也不过是想替我老姑壮脸撑腰,和四婶和不和离也没关系啊!就是和离了,四婶还真就能进郭家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就你一句话 许文岚这么一提醒,白老爷子立刻就来了精神:“说得是!和离就和离!方氏,你既要和离,那现在就回靠山屯,我让老四与你写和离书。” 方小梅没听到许文岚说什么,只听到白老爷子说这话,立刻双眼一亮:“好!你让白应天现在就写和离书!” 面色阴沉,白老爷子瞄了眼方小梅,沉着脸道:“想要和离书,就回靠山屯,我白家的媳妇,却在郭家写和离书,算是怎么回事?!” 说罢这句,也不理会方小梅,更不看郭家众人,捂着额头甩手而去。 李氏却急着想要和郭总管打招呼,只是她“亲家公、亲家公”了半天,郭总管就好像没听到似的,只是端着茶盏自顾自地饮茶。 倒是白莲花,扯着李氏尖声叫:“娘,不能让我四哥和离!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那贱人……”一心一意念着的,只是不能让方小梅进郭家,全没在意自己个的亲爹被丈夫打破了脑袋。 李氏也觉得和离这个事不妥,可这个时候又想不到别的,只能拍拍白莲花的手:“你放心、放心啊……我先去看看你爹怎么样了……” 看着白家人匆匆走了,许文岚又盯了眼白莲花,心道白家老两口也是白疼这个老闺女了,哪怕到了这会儿,白莲花也只是惦记着自己的事。 一拱手,她淡淡道:“郭总管,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话说完,许文岚转身就要走,却不想郭总管竟突然出声唤她,当着白莲花的面,他也没给白莲花留半分颜面,竟是直接道:“许姑娘,你也不是外人,我们家的事儿你也是全都清楚的,咱们也不用见外。我家这个儿媳妇当年是怎么娶的你是清楚的,要不是因着你请夫人说项,这白氏万万是成不了我家儿媳的……” 一听这话白莲花眉毛都竖了起来,当初的事她是有让许文岚出面说话,可郭家当她是想嫁进来吗?要不是郭小六当初装得和个富家公子似的,哄着她骗着她,她又怎么会失身?一个奴仆之家,倒比她耕农之家有脸面了是吧? 虽说是结婚也有个三年多了,在婆家也颇受了些气,可白莲花这脾气却是半点都没改,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脖子一梗就嚷道:“你当我爱嫁到你们郭家吗?你也看看你们家是什么人家?世世代代做下人的,还把自己当贵族?呸,你们还有脸瞧不起我们白家,咋管我们白家世世代代耕农,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是那贱籍……” 要说白莲花这话说得也没错,郭家除了郭小六现在已经脱了贱籍,其他的可还是贱籍呢,可别人背后骂郭总管倒是使得,她这个儿媳妇骂就不中了,更何况她还是当着人面骂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树还要皮呢,人能不要脸? 白莲花一开骂,郭总管脸就拉拉下来了,面色铁青,却不说话。 从这一点上,他和白老爷子倒是有点想象,儿媳妇如何,他这个老公公绝不会出声的,自有人冲上去。 可不是,他虽是一声没吭,一旁的郭太太已经冲上来了,先是冲着白莲花一阵吐口水,这才破口大骂,什么“穷鬼”“不要脸爱打秋风的亲家”“不讲妇道没有廉耻”的话都冒出来的,最后还冲着儿子郭小六一声大骂:“你是要死了吗?让这贱妇冲着你爹乱吠也不管?生你个儿子有屁用?” 被娘一骂,郭小六立刻来了精神,脸红脖子粗地冲上前,一巴掌就扇在白莲花脸上,又骂:“你个臭不要脸的小娼妇,当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龌龊?也就是老子傻,被你勾搭上了,我们家大爷……” 那头郭总管一声咳嗽,郭小六一机灵,倒把后头的话咽回肚里了。骂媳妇自己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了,可是大少爷却不是他们能说的,哪怕只是一句也不成。 话倒是咽了回去,郭小六却仍是不解气,揪住白莲花的头发左右开弓,连打两个大耳刮子,这才骂道:“你他娘的觉得我们郭家门第低,就滚回你们白家去啊!当老子还想要你?现在就滚,老子后头休书就丢到你门上去……” 说完狠狠一推,白莲花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捂着脸,恨恨地瞪着郭小六:“好你个郭六,你居然敢、居然敢?你可别忘了我是夫人……” “呸,少说那些没用的,你当夫人知道你是谁呀?要不是许姑娘,夫人会出面管你那丑事?要是让夫人知道你到现在还想着大爷,我看你还有命……” “你胡说、胡说……”白莲花尖叫,不知道是在说哪一句,扭头看看一脸漠然的许文岚,白莲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虽说在郭家过得不好,可是回了家,白莲花向来都是炫耀的,男人不能拿出来炫,那就炫钱呗,回回回去恨不得浑身上下穿金戴银,怎么俗怎么打扮。 可现在却是当着许文岚的面被男人这么打,又被婆婆破口大骂,公公那意思更是明显,她嫁进郭家,就是因为许文岚。 笑话,她白莲花是白家的正经闺女,胜文的姑姑,许文岚算什么?不过是外并没有捡来的一个野孩子,她怎么可能是因为许文岚才能嫁进郭家? 猛地跳起身,白莲花指着郭小六大骂:“好!郭小六,你别后悔!我现在就回娘家,你要不是八抬大轿抬我,我还不回来了呢我……” 骂完,扭身就走,临走时还狠狠瞪了眼许文岚。 许文岚失笑,她这是倒的什么霉?白莲花倒像是把她恨上了。 摇了摇头,她再次拱手告辞,郭总管却是沉声问:“许姑娘,你觉得白氏还适合做我家的媳妇吗?” 许文岚嘴角一撇,淡淡道:“她是不是你家媳妇,和我有什么相干?郭总管你问错人了。” 郭总管一笑,竟是直接道:“许姑娘,我郭家是因为你一句话才认了这门亲,现在也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我家大爷虽不是性子暴的人,可眼睛里也容不得沙子,昨晚的事……” 许文岚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怕承昱对他父子做什么,让她出面保他啊? 可和她有什么干系叱? “郭总管太看得起我了,该怎么办你们就怎么办好了,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小姑娘可管不了……” 许文岚一拱手,转身就走,不管郭总管再怎么叫都没回头。 第四百九十五章 争抢 许文岚走得是洒脱了,浑忘了还个沈老板跟在后头,沈老板跟了很久,见前头的许文岚就好像不知道他跟在身后似的,倒忍不住笑了,快走几步,与她并肩,淡淡道:“不过是个奴仆之家,你若看不顺眼,很好解决……” 猛地回头,许文岚看着沈老板,脸上还带着笑,眼底却是冷冰冰的嘲弄:“不劳您沈老板大驾!沈老板,您该干嘛干嘛吧!我一个小女子,真没什么劳动您的地方,再说了,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可没那么大的火气,这话啊,您还是对那些当官做宰的说吧!” 真是可笑,都说破家县家,灭门令尹,这沈老板把她当什么人,一句话就定人一家的命,她这个普通女人可没那么大的魄力也和人没有那么大的仇恨。 沈老板眯了眯眼,倒没生气,过了一会儿竟又跟上来了:“或许你是许老太太我,但我真的没有恶意……” “你够了没啊?你没有恶意,不代表你做的事就对,再说,你没恶意,你们身后的人有没有恶意?”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许文岚笑着摇头:“沈老板,我说过你们最好离开!但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生意人,你们不离开,我那也是没半点办法的,只是,哪怕你非要赖在我家隔壁,也请你离我、离我干娘远点!” 话一说完,许文岚转身就走,可没想到才走出几步,沈老板就又追了上来:“你就不想让你干娘幸福?” “幸福?你想说你能给我干娘幸福?就你这样骗她瞒她想着法算计她的,还能给她幸福?你可别逗我笑了——说真的,沈老板,你可能是个有大能耐的人,可我现在看你,你连郭小六都比不过,至少那怂人做了还认帐呢!”至于反口咬方小梅勾引他那话不提也罢,谁知道他们狗男女谁对谁错? 沈老板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迎着许文岚的目光,他沉默许久,才一声苦笑,也没有再缠着许文岚说话,转身背着手慢慢踱开。 刚还觉得这人可恶,可他这么一转身走了,许文岚倒觉得他那身影怎么看怎么都透着条萧索的意思了。 甩甩头,许文岚抛开那一瞬间的奇怪想法,换了另一条路走。 明天慧如格格就会三朝回门,她还得先赶回府城去坐镇才是。 虽然慧如格格没明说,可如果她买来的消息不假,那明个她的心愿就会达成。 走之前还想去铁匠铺告诉爹一声,可不能去掺和爷他家的事儿。 许文岚想得是好,可是她这才到铁匠铺,就看到白应魁急匆匆地跑出来,还是许文岚喊他,他才刹住脚。 气喘吁吁的,白应魁都顾不得说别的:“文岚啊,你娘受伤了……” 许文岚一听就蒙了,好好的朱氏怎么会受伤?刚才不还在布艺店吗?就算是她去郭家这会儿工夫她回了靠山屯,那也不会就这么受伤了啊? 心里发急,也顾不上说别的,两父女到街对面的石木桩上解了马车,急匆匆地赶回靠山屯。 一进靠山屯,就看到王知礼家的大小子,一看到他们倒是松了口气:“白大叔,你回来得正好,快去看看吧!我爹也劝不住了,说是让我去叫捕快呢!” 乡下人乡下事,一般都是做地保里长的就把事儿摆平了,要去叫捕快那可就是大事了,除非出了人命官司,就没哪个真去喊捕快的。 白应魁一听都吓住了,颤着声儿问:“是我家你婶?” “啊?”王大眨了眨眼,恍然:“我婶也在那儿呢!就是你家四叔那一家子啊!都在那宅子里呢!” 听到朱氏没事,白应魁倒是松了口气,也不再多话,赶忙赶车过去,还没到呢远远的就看到院门口围了一群人。 白应魁赶忙跳下车,也不拴马了,直接就冲了过去。 许文岚摇摇头,暗叹自己还是晚了,不过这老白家的人也是够速度的,她就只在郭家多呆了一会儿,这就已经打成这样儿了。 白应魁一冲进院里,别的先不管,一眼就看着坐在石桌上喝水的朱氏了,急忙扑上,按着朱氏的肩膀急着问:“你伤着哪儿了?伤到哪儿了?” 朱氏被他按得一愣:“咋了?我咋受伤了?” 被朱氏这么一反问,白应魁倒是松了口气。 后头跟进来的许文岚凉凉地道:“有人给爹捎话,说你受伤了,真是的,也不知道谁这么……” “是我喊你回来的!”那头气喘的白老爷子开了口:“是我让人喊你回来的!不这么说你肯回来?” 许文岚没说完的话只能咽回去了,如果是别人,她真敢当面撅,可是白老爷子还真得悠着点。不为别的,人言可畏,她自己倒无所谓,可不能让人指着白胜文骂不孝,这个年代社会舆论还是很重要的。 白老爷子气哼哼地喊白应魁过去,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朱氏:“到底不是姓白的,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把自己当成白家的人。” 朱氏眉毛一掀,口齿微动,却到最后又咽了回去,只是拉着许文岚的手让她坐:“渴不?娘给你倒水。” 我的亲娘耶!你还真是来这儿看热闹的,倒挺有郭总管的气派了。 不过这样的朱氏真让许文岚喜欢。要是一来看到自己个娘跟着那群人吵翻天,她才真是要头痛呢! 坐下身,端了茶杯,眼一溜,才发现在白老爷子身前还站着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对面方大柱也不知是被谁打了,头都破了,捂着手,也失了锐气,倒和头上包扎好的白老爷子有点相衬。 “你们白大哥也回来了!咱们今天说啥都不能让那**把你白大哥的房子拿走了!” 白老爷子这么一说,白应魁倒有些愣了:“啥?房子我的?不是,爹啊,这房子不是给四弟妹……咋又成我的了?” “你家那丫头没和你说?这个贱人和郭小六勾搭成奸,我现在就让老四休了这个贱人!老大,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说啥也不能让这贱人带走——方小梅,你要是想好好走出靠山屯,就把房契交出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别认我这个爹 费尽心思才得到的宅子,方小梅怎么肯交出来?白老爷子喊得大声,她也喊得大声,声音又尖又利,刺耳异常:“老不死的!心眼儿又多又坏!你以为把我骗回来,让这些男人欺负我,我就怕你了?你们这群狗东西,这老家伙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你们也敢这么欺负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郭布罗家的人啦!你们谁敢碰我,就叫你们不得好死……” 许文岚一口水差点呛死自己:这话说得可真是大!别说她是和郭小六睡了,就算是和郭总管睡了,那也不能说是郭布罗家的人啊! 抹了抹嘴角,许文岚看看方小梅,眼珠转了转。 看方小梅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显然刚才她和爹赶来之前,双方就已经撕把到一起了,方大柱的头也应该是那个时候被打伤的。 要说爷,那还真是个人才!先是用和离哄了方家回靠山屯,再让人骗了她爹回靠山屯,就是现在帮着他的这些人,那八成也是他借着大儿子和大孙子的名义喊来的,其中有好几个,那就是她家的短工。 她们白家现在虽然过得好了,又有成片的地要照顾,可是买奴佣婢的事儿,她家是做不出的,所以农活大多都是雇的短工,虽说工钱比长工要多些,但胜在方便,不用提供食宿。 只是没想到,这廖来的人倒成了白老爷子的打手。 许文岚眯眯眼,看向白应魁,想喊他回来——这种事,咱家还是别掺和了,就算是亲爹,可这事儿…… 嘴都张开了,许文岚还没喊出声,朱氏就拍了拍她的手。 许文岚目光一转,和朱氏目光相对,倒是明白了朱氏的意思。 这是想试试爹?可就怕试反倒没试出好结果来。 抿了抿唇,许文岚也只能静观其变,要是爹真的被爷打动又掺和进去,她也只能认了。 白应魁拧着眉毛,这会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知道自己爹居然拿媳妇受伤当借口骗他回来,他心里就不大舒服了,这会知道居然还想借着他的名头要再把给出去的宅子抢回来,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爹刚才问他知道怎么回事不?要说,他还真是知道…… 今个一大早方家两口子就闹到他家来了,他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白家在靠山屯扎根落脚,也有三代人了。 就没出过这样的荒唐事儿,当初老四和老三媳妇的侄女闹出那档子事,就已经是够丢人的,可现在不成想,这四弟媳妇居然又红杏出墙,和小妹的相公两个勾搭成奸。 要说,白应魁是真想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知道这事儿,再往别人面前一站,他这脸上臊得慌啊!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耳光才能避了这样的羞臊。 这种事,就得息事宁人,藏着掖着不让外人知道啊,怎么爹居然还闹这么大扯? 抿了抿唇,白应魁看看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突然叫道:“拴子、二柱、大憨,咱家那地儿我看也该浇浇水了吧?眼看着就要收苞米了……” 他突然这么一喊,人群里三个小伙子就愣住了,相互看看,答应一声,把手里的广揪一丢,就一溜小跑出了院。 白老爷子气得不轻,立刻瞪住白应魁:“老大,你啥意思?!是不是你家短工我用不得?” 白应魁咳了一声:“爹,您要是地里有活,喊他们帮你干,我没二话。可您今个儿这事儿……唉,爹啊!咱屯子里的人都知道,当初我这宅子是送您的,名儿也都落在您名下了,后来您是当彩礼给人也好,或是再怎么着都好,那都是和儿子没关系的事儿,今个儿,您和方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但恕儿子没那么大脸,跑来认这宅子是我的……” 白应魁一说这话,许文岚差点就要拍手叫好。 她刚才还担心爹会愚孝,什么事儿都顺着老爷子,看来到底还是她娘了解自己的男人。 站起身,许文岚笑眯眯地叫了声:‘爹,那没咱们啥事了,就回家吧!“ 白应魁答应一声,却没立刻走过来,而是劝道:”爹,冤家宜解不宜结,有啥事说开了就得了……您这么嚷得人人都知道,四弟脸上也挂不住不是……“ 说着话,白应魁转头看向白应天,却不禁皱了眉毛。 要说白应魁这思想,按许文岚说的话那就是个老古董,骨子里也是个大男子主义。 这男人戴了绿帽子,那哪儿能容忍? 知道这事儿时,白应魁就想四弟一个男人就该找那妹夫拼命,只是这奸夫又是自己的妹夫,倒有点不好办了。 可这会儿看,白应天哪儿有点爷们样儿啊,窝在一旁,让自己爹娘在前头又跳又叫,他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虽然有羞怒之情,可他的羞怒只有想要躲起来怕人看的羞,而没有怒发冲冠要拼命的怒。 摇了摇头,白应魁是真不想管了。 只是他才转了身,就听到后头白老爷子一声大喝:’老大,你今个要是走出这道门,就别认我这个爹了……” 白应魁脚步一顿,到底还是迈步。 后头张菊花尖着嗓子笑:“白老头,连你儿子都嫌你丢人不愿意搭理你,你还好意思逞英雄?呸,这宅子早就是我闺女的名儿,你凭啥抢啊?我告诉你,今个儿你儿子要不写和离书,我就一刀劈了他……” 摇了摇头,白应魁脚步更快了三分,走得太急,差点就和一阵风样冲进院子里的女人撞在一起。 他忙收脚,这才发觉这冲进来的竟是他那小妹白莲花。 白莲花是半低着头冲进来的,可能是哭了一道,眼皮又肿眼又红,头又低着都看不见人,等进了院抬头见了李氏才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一样扑过来:“娘啊,郭家要休我!” 才说了一句,她就看见满脸笑的方小梅,立刻尖叫:“娘,你替我宰了这不要脸的贱货!我看他还怎么嫁进郭家……” 方小梅又气又笑:“白莲花,你是没断奶的娃娃吗?啥事都要找你娘出头!郭家,你倒是稀罕,姑娘我还不想嫁呢!”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外室 “你说啥?” 白莲花都气疯了,瞪着方小梅冷笑道:“方小梅,你这是铁了心就是和我唱反调是吧?” “不稀罕?不稀罕你上赶子勾引我男人?哈,自然你勾引男人就不是为了情情爱爱的,可不是不稀罕郭六嘛!就和勾引我哥娶了你一样,你方小梅为的就是个钱字,嫁我哥拿了栋宅子,现在又不满足了,就勾引我男人!我呸,你真当所有男人都眼瞎啊?就你这样的贱货,他也就当玩玩……” 方小梅不怒反笑,睨着白莲花笑盈盈地道:“大哥不说二哥,莲花,咱们两个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呢?你好意思当着大家伙的面骂我,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你骂我,和骂你自己有什么区别啊?旁人听着,那就只是听到我挨骂了?” 可不是,方小梅和白莲花两个要说起婚嫁事,那可真是不分上下的奇葩,哪怕是关外民风开放,也少有她们两个这样的,怕是整个屯子都知道她们那点事儿了,要不是白胜文当了秀才,怕是这会儿她们的艳事还在大街上传着呢! 被方小梅点破,白莲花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可这个时候,谁臊得慌谁就是认了输。 白莲花把牙一咬,索性骂道:“你方小梅倒是想进郭家的门,可也得看我这个当家主母让不让啊!” 方小梅一听,立刻就掩唇大笑:“还当家主母,白莲花,你把自己捧那么高,也不怕摔得疼得慌?还当家主母呢?在你婆婆眼里,你和个丫头也没啥区别,昨个儿还不是让你去郭布罗家侍候人?” 脸上发热,白莲花脖子一梗:“你想去侍候还上不去前呢!” “那是那是,我哪是侍候人的命啊!可你说就那么巧,我只不过是去送了趟新娘子洗手的金盆,就碰上上赶子追着求着侍候我的人了呢!” “呸……”白莲花气得眼都圆了:“你个不要脸的娼妇——哥,你傻了?这不要脸的臭女人给你戴绿帽,你就这么做个活王八连个声儿都不吭?” 白应天被妹子一扯,鼓了鼓气,张嘴骂:“不要脸的!就得把你沉塘……” 才骂了一句,方小梅就竖了眉毛:“白应天,你他娘的说谁呢?你也配叫个男人?来来来,让大家伙评评理!什么样儿的是男人!你他娘的把力气都用在外头,闹得自己软得跟个虫似的,让我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你他娘的也算个男人?!” 被方小梅这么一嚷嚷,白应天刚鼓起的勇气都似乎是被大风刮没了,脸上又青又白,竟是一甩手挣开了白莲花。 白莲花还当他要往前冲,还要叫好,却不想白应天竟是后撤,撒了丫子就跑进屋了。 不只是白莲花看得目瞪口呆,就是白老爷子也气得脸色发青。 这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哪怕是他儿子,他也不得不说这个儿子养坏了…… “没、没用……”咬着牙吐出两字,白老爷子还没说话,那头方梅就接上了: “你也说他没用,是吧?爹。真不是我故意红杏出墙,可我也是人啊,总不能就在老白家就这么守一辈子活寡吧?但凡他中用给我一儿半女,我也不带这样的……莲花啊,咱们到底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戚里道的不说还做了姑嫂,我是真的没想和你争?再说了,郭家又不是只你一个女人——我啊,就是和离了也不嫁进郭家,这个我说话算话——只要我有这宅子安身,还说什么嫁进郭家当第二个妾啊?” 白莲花半信半疑,却禁不住在心里多想:“你说真的?” 方小梅沉下眼帘,似乎有些悲不自禁:“可怜我命薄,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 “你不用说了!”白莲花立刻转身拖住白老爷子的手臂:“爹,你快让我哥写和离书!本来就是给人家的房子了,你还抢什么抢啊?” 瞪着老闺女,白老爷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闺女怎么就能蠢成这样子? 那头李氏也是气得不轻,扯着白莲花的手臂让她放手。 白莲花却是一甩手:“你拉我干啥呀?你姑爷都不要我了!咋的,一个房子还比得过我的幸福?娘,你们再这样,等你们老了我可不养你们啊!” “你养我们?就凭你那个姑爷?”白老爷子一声冷笑,只觉得额头疼得让他要背过气去了。 又看李氏:“你好、看你生的这一儿一女——真是好!” 李氏眉毛一掀:“这就只是我闺女啊?” 话音才落,屋里头白应天抱着个小包袱出来,顺手甩下一张轻飘飘的纸:“你、你个贱货!我先休了你……” 话说了一半,自己就先跑出去了。 白老爷子瞪大了眼,张嘴想喊却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一个摇晃,竟是直接栽倒在地。 方小梅那头接了休书,还在高兴呢!虽然和她要的和离书还是差了一层,可现在到底摆脱老白家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她终于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用怕谁挟制了。 还不等高兴完呢,那头白老爷子突然就倒了下去。 吓了一跳,方小梅忙喊:“唉哟妈呀!可别死这儿……” 李氏扑过去又推又拉,白老爷子却似乎已经晕死过去人事不知,白莲花还要拉着方小梅说清楚:“你真不嫁进郭家?真的?” “真的真的,你快点把爹带走啊!走在我家多晦气……我啊,都想好了,就做郭六的外室,这男人啊!向来都爱外头的野花。”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很轻,只有白莲花听得到,白莲花一听立刻竖了眉毛,一抬手就扇过去。 却不想方小梅一把抓住她的手,左右开弓竟是连扇了白莲花两个耳光。 白莲花都没来得及哭,方小梅已经沉声喝道:“还你的!” 顺手一推,白莲花直接就跌在地上,还把李氏给撞倒在白老爷子身上。 白老爷子一震,似乎有些醒了,嘴唇嗡动,正哭嚎的白莲花没听清,李氏却是立刻大喊:“老大啊!大宝啊!你爷要见你……” 第四百九十八章 生儿 李氏喊得大声,可是却没人应她。 忽地一下跳起身,李氏放声大骂:“老大,你们这些坏了良心的……”骂了一半,李氏的声音一下消失了,怔怔地看着院里院外,都没看到白应魁。 这该死的!还真是说走就走啦!真的不打算认他爹了? 抽了下鼻子,抹着眼泪,李氏还没说话,那头方大柱已经不耐烦了:“这在这这么躺着可咋办啊?还是抬出去吧!” 张菊花也跟着说:“是是是,就躺到对面树底下去……” 刚刚还是亲家呢!这会儿休书一拿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李氏都来不及心寒,方大柱已经架起白老爷子的胳膊,把人往外头拖。 白老爷子手脚都不大好使了,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竟像是具尸体一样被方大柱拖了出去。 李氏又哭又嚎上前撕把,却被张菊花一把推倒在地。 白莲花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去扶李氏,只是一个劲追着要撕打方小梅。 还是王知礼皱着眉喝住方大柱:“方家的,你这是干啥?虽说你不是我们屯子里的人,可到底现在就住在我们屯子!我们靠山屯可没你这样的——再怎么着,也曾是亲家,哪怕就不是亲家,老爷子现在这样,也没你这样欺负人的!你也不想想,白老大家可是出个秀才,等胜文回来,知道你这么对他爷,他能罢休?” 方大柱抓抓头,讪讪地道:“那也不能让他这么躺我家院里啊!” 王知礼冷哼一声,招呼了两个年轻人过来抬起白老爷子:“先把老爷子送回家,去请大夫,还有,看看白大哥……” “爹,我刚看到我白大伯他们走了,好像是去老林屯了,刚有人过来找说是他家慧儿要生了。” 王知礼眉毛一扬,忍不住在心里想:怪不得了,要不然白大哥那人说啥也不带不管自己爹的。 “罢了,先请大夫!”王知礼又亲自扶了李氏。 李氏刚和张菊花撕把几下,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整个人都像散了架似的,这会王知礼一扶她,她立刻像得了靠山似的抓着他喊:“把这家子不是人的东西赶出咱们靠山屯。” 王知礼也没应,嘻嘻哈哈地一打岔就过去了,等到把人送回白家了,看白莲花还没回来,他不禁皱眉。 看看院里冷清清的,也不知道白四跑去哪了,他更是长叹一声。 要说白大叔家四个儿子,那在靠山屯都是出了名的壮丁之家,可是这会儿,老爷子突然倒下了,家里竟没一个儿子在,那个老闺女更像个疯婆子一样只揪着那点事,连老爷子倒下都不知道扶一把。 摇摇头,王知礼又喊了人让去县里通知白老三,又特意让人赶去老林屯,不管怎么样,总得回来儿子。 这看症状,倒像是得了风症,要是真就这么过去了,得有儿子送终啊! 王知礼都想到这儿了,李氏又怎么想不到。 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也没找到白应天,李氏气得不轻。 当着白老爷子的面就哭开了:“老头子,你可不能走了啊,你要走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办啊?” 那三个如狼似虎似的还能放过他们?这家当不得被抢光了啊? 李氏这么一哭,白老爷子的呼吸都重了,竟是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王知礼的大儿子到了老林屯朱家时,白应魁正在院里陪着朱老爷子、朱大舅喝酒。 朱锁头在屋门前不停转圈子,时不时就贴到门上去听听动静:“这是生没生啊?生没生啊?怎么没动静了呢?刚才还叫了呢!” 坐在小凳上看着烧水的许文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瞪人:“锁头哥,你能不能别再转了?我娘刚不是让我姐留着力气一会叫嘛!这会儿那就是忍着呢吧!” “啊啊……是、是忍着——对了,我去弄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朱锁头念念叨叨的,整个人都快和魔障了一样,自己跑厨房去拿了吃的,趴在门边上刚喊了一声“媳妇,吃块馍……” 里头白慧儿已经一声尖叫,差点把朱锁头手里的馍掉在地上。 “又、又喊上了……”他整个人都结巴了,手里的馍捏扁了又撕碎了,没有意识地往嘴里塞,看他那心不在焉的样儿,八成吃到手都不知道喊疼。 白应魁倒是镇定:“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话没说完,里并没有一声惨叫,他忽地一下就跳了起来。 还是朱老爷子笑着拍了拍女婿:“放心,你丈母娘、慧她两娘都在屋里呢!没事儿。再说了,这个产婆可是你大姐早些日子就请回来的,说是本事着呢!” 白应魁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许文岚捂嘴偷笑,因为这院里男人比她紧张,她这个大姑娘反倒不紧张了。 目光一转,正好看到有车到了门口,才站起来,就发觉是王知礼的大儿子,忙迎了上去。 也顾不得客气了,王家大儿子一进院,就立刻叫道:“白大伯,你快回去吧!我白爷好像不行了……” 白应魁手里的酒杯一下就掉在地上了,怔了半晌才起身:“怎么、怎么会呢?不是刚还吵架呢吗?” 往前走了几步,白应魁脚一软差点就跪在地上,还是朱大舅立刻扶住了他。 许文岚皱眉,虽然不觉得王知礼不会让儿子来骗人,可白老爷子可是爱骗人的:“爹,我姐这生孩子呢,你留在这,我回靠山屯。” 摇了摇头,白应魁抹了把脸,沉声道:“爹,我先回屯子里看看——这个时候,我肯定得先顾着那头了!慧儿这边就全指着爹撑着了!” 朱老爷子点点头,一拍白应魁的肩头:“有啥事让人回来报个信——这种时候,你说啥都得在你爹身边——要不然,他不白生了你这个儿子?!你放心,慧儿他娘那我会告诉她一声的……” 白应魁点点头,也顾不得再说别的,拔脚就跑。 许文岚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回头和朱老爷子说了声,也拔脚追了上去。 到底是真不行了还是骗人,她得亲眼去看看。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人心 紧赶慢赶,赶回靠山屯时,也已经是半夜了。 到了白家老宅,一眼就看到站在院子外头的白胜文,许文岚倒抽一口冷气,立刻就信了白老爷子这回不是骗人玩了。 以白胜文的性格,若是白老爷子是骗人玩,他绝不会回来。而且老爷子虽说行事越来越荒唐,可还是有分寸的,他敢骗白应魁,却绝不会骗已经中了秀才的大孙子白胜文。 “你爷他……”白应魁一看到白胜文也在,立刻就急了,只问了半句,人就往里闯。 白胜文却是一伸手,拦住了白应魁。 白应魁一怔,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里头李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当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看你爹快不中了,就赶回来抢这些家担嘛!我告诉你,你们休想!这些东西是你爹留给我养老的……” 听到里头的骂声,白应魁拧起眉,倒有些迟疑了。 不过片刻,里头白应福就被半推半打出来,出了门还在打扫衣襟:“什么破事啊!就现在这么个破家,有什么好抢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回来要给我爹送终,你还这么骂我……” “老三!”白应魁低喝一声:“不许胡说八道……” 白应福吓了一跳,扭头看看白应魁,眨巴眨巴眼:“我、我就是说说……唉,算了,我还是走吧!不留这讨人嫌啦!” “你敢走!”白应魁手一指,厉喝一声,拿出了长兄的架势:“你要敢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腿——爹会没事儿的,等他老人家一醒,就得让他看到咱们兄弟……” 往前走了几步,白应魁有心进屋,却又顾及李氏多想。 还是白胜文温言道:“我已经让人拿了我的贴子去请张老大夫,但——爹,你要有准备……” 白应福“唉唉”两声,指着白胜文:“你看,胜文都这么说,不是我瞎说的……” “闭嘴!不许再说……”白应魁捏着拳头,满脸通红,看起来随时都会愤怒得一拳打在白应福脸上,可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拳头连同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哪怕已经是个儿女双全,甚至已经升格做外公的成年人,可是碰到这种亲长重病的事情,白应魁还是禁不住害怕。 许文岚在后头看得分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安抚下白应魁,白胜文已经挤在她这前拥住了父亲的肩膀。 转过头看了眼白胜文,白应魁忽然就控制不住情绪:“我、我刚才不该那么和你爷说话的……”眼眶已经含了热泪,倒把白老爷子出事的事怪到自己身上。 白胜文摇摇头,轻轻拍着父亲的肩膀,低声道:“不关你事的——对了,爹,我姐生了?” 一提到女儿,白应魁的情绪倒缓和了几分:“还没呢,我这不急着看你爷……” 抹了把脸,他甩开白胜文的手,还是往里走了:“再怎么着,也得看看你爷怎么样了……” 门才推开,李氏就尖声骂起来,哪怕是看清楚进来的不是白应福而是白应魁,也没停声:“你还有脸来!要不是你丢下你爹,他会这样?” “娘,你让我看看爹……”虽说被骂,可是白应魁还是低声下气的:“您放心!咱们之前都已经分过家了,我这个做老大的,可以保证,不管是怎么样,爹的东西没人能动,我更不会容许哪个来分……” “真的?”李氏眼皮一翻,看了白应魁半晌,也不吭声,屁股却是挪开了,让白应魁近前看白老爷子。 这会白应天和白莲花也在,只是这两个,没一个靠近老爷子的,一个窝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另一个则是头发散乱拿着把剪子一直在戳炕桌。 白应魁一眼扫过,就收回目光,没再理会这两个,只是俯身去看躺在床上的白老爷子。 这一看,他眼睛又酸了。 也不怪老三连送终的话都出来了,爹这么躺在炕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早就人事不省,看着可不真就要…… “刚那个大夫让准备后事呢!”李氏在后头冷幽幽地说了句:“胜文说请张老大夫来看,我看也未必有什么希望了。老大,我心里头难过,可丑话总还得有人说,丑事也总得有人做。今个儿我就充把丑人,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三个儿子都是早就分家出去的,可是再分家了,你们爹还是你们爹!丧事还是得你们四兄弟一起负担——你说是这个理不?” 白应魁点点头,却是道:“等张老大夫来了之后再说吧!” “还等?这要真不中了,葬衣啊丧服啊灵棚啊还不得张罗起来?这也还得趁着你爹还有口气,给他洗洗身子吧?” “娘——”沉声压下李氏的话,白应魁大声道:“等张老大夫来了再说!” 李氏被他的大嗓门骇了一跳,张嘴还要说,但眼珠一转,却又顿住了,往炕边一倚,冷笑道:“好,都随你,你是老大嘛!” 白应魁没吭声,转身出了屋,刚要问张老大夫什么时候到,就听到辘辘的车声。 也不说话,他一个箭步就窜出院,抢在车夫之前撩开了帘子:“老大夫,救命啊!” 车里昏然,张老大夫迷迷糊糊的:“这大半夜的,可不都是急着救命吗?别急别急,让我老头子舒舒筋骨。” 不敢多说别的,白应魁扶了张老大夫下车,又扶着他在院门口转了一圈,这才扶着人进了院。 张老大夫眼一扫,看到白胜文,才笑了:“小子,也就你啊,要不我还不来呢!许丫头啊,过来扶着我,你爹这手太粗……” 许文岚一笑,忙上前扶了张老大夫。 这两年她在黑水,倒和张老大夫打过几次交道。 这位昔日御医,别人总说脾气古怪,但对她和白胜文却是一向温善。 扶着张老大夫进了屋,许文岚探头一看,也是吓了一跳。 这是中风?还是心脏病?这时候请大夫来回都要花时间,老爷子都是下午发的病了,这都到半夜才请到救命的大夫,只怕真是凶多吉少……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多半句嘴,扶着张老大夫坐好,她麻利地开药箱,取了手枕,就退到一旁。 第五百章 遭活罪 “就这么灌进去,对,把嘴翘开……”张老大夫在旁边低声说着,又抱怨:“出来得太急,忘了带鹤嘴壶,只能这么灌药了。” “唉唉唉,这药都流出来了……” 许文岚探头一看,棕黄色的药汁可不是顺着白老爷子的嘴角流了出来,不只淌了一脸一脖子连带下去的被都湿了。 负责翘牙的白应魁急着想伸手接过李氏手上的碗,却又撒不开手。 李氏拧着眉一个劲地嘀咕:“他也不喝啊!都灌不进去……” 白应魁皱着眉,一声低喝:“莲花,你过来替娘。” 白莲花像是吓到似的,先往后退,等被白应魁一瞪才不情不愿地上前接过了碗。 可白莲花上来也是白费,根本就灌不进药去。还是白胜文上前接了碗,又拿了小勺,一勺一勺地喂药,喂一口就得用帕子擦擦,虽说脖子上淌得少了,可其实还是没喝进去几口。 许文岚忍不住小声道:“要是有管子就好了……” 她一说管子,张老大夫倒想起来了:“呀,有窝瓜藤没?拿那个也行。” 许文岚忙跑出去,后头小菜园里,提着灯笼照了半天才掐了根窝瓜藤进屋。 张老大夫洗干净窝瓜藤,却没往白老爷子嘴里送,反倒送进了鼻子里,别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许文岚却是看明白了:“啊,插流食管?” 一句话让张老大夫回头看了她一眼:“许丫头是不错,这都看明白了。” 上辈子见过…… 许文岚笑笑,也不说那个,看张老大夫果然顺着窝瓜藤把药汁灌进去了,不禁拍手叫好。 张老大夫也是得意,哈哈一笑,又收了银针:“现在针也扎了,药也灌了,看看一会醒不醒吧!要是天亮时醒了就能活,要是不醒,那你们也只能准备准备后事了。” 白应魁身子一震,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开嘴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抹了把脸扭身出屋。 许文岚跟在后头,见到老爹去了后园,隐约听到哽咽之声,不禁也有些难过。 屋里头李氏还在问张老大夫:“大夫,你说他就是好了,也不能和从前一样了?还可能嘴歪?” “风症可不就是这样,你当好了还能和没事人一样?嘴歪眼斜那都是轻的,还可能半肢瘫痪,不良于行……” 李氏眨眼,还没说话,白莲花已经急了:“那不就是和死没啥两样了?不是吃药要人喂,大小便都得让人帮吧?” 张老大夫眼一斜,瞥了白莲花一眼冷哼一声,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氏跟上两步,似乎是想问什么,却到最后也没问,只是一拍大腿,叹道:“这不是遭活罪吗?” 许文岚眉毛一掀,冷笑着问:“奶,我怎么听着你这意思,竟是不想让我爷活呢?就是瘫痪,那人不也是活着吗?只要他活着,不比什么都强吗?” “我也没说啥呀?”李氏眼一歪,抿着嘴不吭声了。 许文岚也没理她,转身出了屋,跟在后头送张老大夫出门。 和白胜文站在门前看着张老大夫上了车,去远了,许文岚才一声低叹:“没想爷竟会得了这个毛病……” 沉默片刻,她才小声问:“你说,奶会坚持几天?” 不是她许文岚看不起人,专门爱想些坏事,而是李氏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善良。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或许别人还差着,可是李氏绝对是那种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 要是白老爷子真就半身瘫痪了,李氏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侍候着?要不了两天,就得给老爷子气受了。 白胜文也知道这个,却没有顺着许文岚的话说下去,反倒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不是还要赶回府城吗?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了,我去喊阿萨送你……” “阿萨也赶过来了?”许文岚一掀眉毛。都不用问也知道阿萨一准又跑去玛玛嬷嬷家了。 阿萨这也有好几个月没回达虎里族了,玛玛嬷嬷大概也看到他的诚意了,现在倒不像之前那么反对蝴蝶和阿萨的婚事。 也没等白胜文回答,许文岚抓住他的手,急着道:“我不管你和爹怎么着,不许把娘填进去!” 白胜文没说话,可许文岚却是明白他的。 不管和爷他们发生过什么事,爹和大哥他们骨子里还是孝顺的,就算和爷起争执,也绝不会那么狠心不管。 可他们孝顺归孝顺,要是自己轻手利脚的啥也不做,却让朱氏这个做媳妇的近身侍候老爷子,那她这个做闺女的可是看不惯。 听到许文岚这么直接,白胜文反倒笑了:“你放心,难道你知道心疼娘,我倒不知道心疼吗?” 低声叹了口气,白胜文淡淡道:“我有想过,到时候许给奶些银钱,让她好好照顾爷。毕竟他们是夫妻俩,咱们再是孙辈,也没有让人两口子分开的道理。可要是奶她仍是亏待爷,那少不得我这个孙子替爷做回主,就让他们两个和离了吧!” “啥?”许文岚都以为自己听差了。 白胜文却是一脸淡然:“到时候把爷接回咱们家,可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娘近身照顾爷,不管是花钱请长工还是买个仆妇,总是把爷侍候到老才中……” 这个“老”就不是那个“老”了,许文岚也明白这是送终的意思。 抿着唇想了想,她也点头:“这个事儿你和爹好好说,爹要是不忍心,倒不妨多与奶些东西,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到老了却没个着落。” 就算是讨厌李氏,可是女性本能还是让许文岚替她说话了。 白胜文点点头,笑着抚了抚许文岚的头发,笑问:“你不恼奶了?” 许文岚偏了头:“其实我也没吃过她多少亏,就是替娘委屈……但,她都那么大岁数了——再怎么着,也是这么一辈子了,哪儿能那么狠心呢?” 声音稍顿,她又道:“物伤其类罢了……” 哪怕到了现代,也有这样的女人,熬了十几年,一朝婚变,就被扫地出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要被人笑被人看不起,何其悲惨? “想什么呢?”白胜文皱眉,伸手一拉就把许文岚拉进怀里:“不是物伤其类,只是我的文岚太善良——傻瓜,你和奶怎么能一样呢?半点都不一样……” 许文岚皱了下鼻子,忽然点头:“嗯,是不一样,谁要想把我扫地出门,我就先把他扫地出门——白胜文,你也不例外哦……” 白胜文眉毛一扬,随即低笑出声。 第五百零一章 名人效应 城门一开,许文岚立刻就进了城。 她在黑水还算有点面子,可是在府城那就真是没本事让城门半夜为她开了。 城门口,在车上窝了两个时辰,才算等到门开,在她身后,赶早进城卖菜的,送货的鱼贯而入。 许文岚赶到布行时,门还没开,许文岚却已经等不及了,索性让阿萨去接了白草儿,唤了掌柜的和伙计。 天刚大亮,街上别的铺子还没开门,许记布行已经开了门,门前打扫掸水的小伙计还打着哈欠,旁边瓷器店的小伙计出来开门,一看就乐了:“哟,小三子,你今个儿可够勤快的……” “别提了,我们老板一大早就过来了,说是今个是个大日子……算了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及时收音,小三子捂着嘴,回头看了眼。 在铺子里,白草儿正在让伙计把最后一团毛线摆好,忍不住又回头问:“文岚,你让伙计又腾出一节柜台专门卖毛线,会不会太浪费了?” 知道白草儿一直对毛线的销路没信心,许文岚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转头看她:“浪不浪费,你看就知道了——什么时辰了?承昱他们早该从黑水出发了,现在八成已经快到府城了吧?” 白草儿眨巴眨巴眼,看看许文岚的脸色,很是小心的:“你是不是被承昱成亲气着了?” “我气什么啊?”许文岚一开始还没明白,等反应过来才真是笑疯:“说啥呢!我告诉你吧,现在承昱的新夫人慧如格格,已经是咱们毛线厂的大股东,以后咱们的生意有她罩着,在这东北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知道,可就是她成了股东,那也……”白草儿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锣鼓喧天。 “大概这是进城了……”许文岚笑笑,拉了白草儿出去看热闹。 要说将军之女三朝回门就是热闹,这锣鼓喧天,红绸铺道,鞭炮齐鸣的,比过年还热闹,虽说没有了十里红妆勾引眼球,可这排场,绝对会让无数人记个半辈子了。 今天能进将军在府城的宅子里参加三朝回门宴的,那都是城中贵人了,许文岚这回没得到邀请,倒和看热闹的老百姓一起聚在将军府门口把热闹看了个够。 马车还没停稳,鞭炮声已经响了起来,锣鼓声里,红色的纸屑如蝶翻飞,看热闹的人捂着耳朵又叫又笑,直等到鞭炮声停了,耳朵还觉得嗡嗡在响。 有年轻的小厮踩着一地红屑奔到马车前,放好了下马凳,一身红衣的承昱又亲自过来扶新娘。 手是搭上了,可慧如却没踩下马凳,而是借力一下就从车上跳下来,无巧不巧就倚在承昱怀里。 看热闹的纷纷叫好,承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慧如格格却是没半点脸红,仍是笑嘻嘻的,一转身,笑颜如花,虽不是十分美貌,却十足勾人。 不过男人看的是脸,女人看的却是慧如格格身上的衣裳。 “呀,那是啥衣裳啊?我瞧着好像不像布啊……” “我也瞅着不是布!看着毛烘烘的,摸着肯定茸茸的。” 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双眼睛全盯在那件红色的长外套上。 有那见识多的就说:“这肯定是大将军从西洋带回来的宝贝吧!我瞧着好看,不过咱这儿可估计没有……” “谁说没有啊!”人群里一个脆生生的嗓子叫道:“我知道慧如格格穿的那是啥!那个啊,是毛线衣,听说是用毛线织的,那毛线可是个金贵东西,我前个儿还在许记布行看到过呢,就是卖得贵!” “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们去看啊!”被好几十号人盯住看,许文岚没半点怯意,还顺便打广告:“我听说有不少千金小姐都已经去定了货,还让布行的伙计帮着织了和慧如格格一模一样的大衣,今年冬天,肯定她们都穿这个……” “真的假的啊?那我一会儿可得去看看!” 听到不少人应和,许文岚忍不住直笑,一旁的白草儿扯了扯嘴角,想拉下许文岚的衣角:可别说走了嘴,让人知道她是瞎忽悠人。 许文岚却似不觉,反倒一把拉住白草儿的手往人群外挤:“老妹儿,咱俩快点,说啥我也得定一件,可不能让人抢了先……” 咦,这话说得有道理啊! 只一瞬间,就好似冷水滴到热油锅里,人群炸开了花,不少人挤着抢着往外冲,将军府门口竟是一会工夫就散了大半。 被人流带着走了一会儿,许文岚才算是挤出人群,站在街边拍拍胸口,扭头看着发呆的白草儿,忍不住发笑:“你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回铺子,一会那些人找人量体可全靠你了。” “啊……”恍如大梦初醒,白草儿忙往前跑,几步后又回头:“那你呢?” “我刚才露了脸,得先避避。”真让人抓个现形,反倒不好了。 慢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许文岚回到许记布行时已经是正午,可是布行里仍是人山人海,就连门口,也蹲着不少等自家婆娘的男人。 “和人家将军闺女比啥呀?咱就一小平头老百姓,花那大价钱做衣裳……” 一个男人抽着旱烟在门口抱怨,一旁的男人呵呵一笑,凑近笑道:“我婆娘说了,给闺女做一件,说不定穿了格格一样的衣裳,就能嫁户好人家呢!” 这话说的…… 那也得你是将军,你闺女才能嫁得好啊! 抽烟的男人撇撇嘴,却到底没好意思怼人。 许文岚听得直乐:名人效应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一样管用。 在现代,粉丝经济都成了常态,可这会儿,还真没人打名人牌。 真是可惜,她的毛衣不能让当今皇上穿上,要是皇上都穿,那就是特供品,还愁什么销路? 唉,要是成了皇商可就美了——呸呸,瞎想啥?这辈子,她还是离着那个皇宫远点的好。 迈步进店,挤在人群里,许文岚冲着想打招呼的掌柜摇头示意,趁着人人都在抢货架上的毛线,自己悄然进了后院。 毛线生意的第一步总算是走了出来,但这只是第一步,局限在东北,再好的东西也卖不上价,她得再往南走。 目光落在案上的简易地图上,许文岚轻轻点了点某个地名——下一步,就是这里好了! 第五百零二章 发大财还在后头 “三、三百八十五两……”放下算盘,布行掌柜吁了一口气,终于算是缓过一口气了。 一旁的白草儿张了半天嘴都没合上。 她知道今天毛线卖得好,凡是进了布行的人都是买毛线的,可是近四百两?就只是零卖毛线?是不是太多了? 许文岚倒是淡定,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她淡淡道:“发大财的还在后头。” “是、是……”掌柜的连应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东家,小老儿算是服了!怎么想得到您这个毛线这么好卖啊!那些个杭绸、蜀锦,都没您这毛线好卖——您看,是不是再添两节柜台卖毛线?” “不用,现在这样就够了。今天毛线卖得多,是因为新鲜,再过一阵子不会有这么红火……不过,生意不必愁,这才只是一个府城,东北都还没铺完货呢!再说了,诺大大清,区区一个东北又算什么?”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一听就听出来许文岚的意思了:“东家是想把毛线卖到南边去?这个好,若是能卖到京中,可就是替咱东北争光了,要知道咱这头出的布,可就没有一样能拿到京城去显摆的,反倒是卖的都是南方的布。” 点点头,许文岚淡淡道:“南边是要去的,不过不是京城,而是天津卫。” “天津卫,可和京城离得不远了,怎么东家不索性就进京城呢!” “天津——有海……”许文岚低声呢喃,没有和掌柜的解释更多。 她要的不仅仅是天津的毛线市场,还打算借着天津的港口把毛线卖得更远,现在那个日后的全国第一大城市仍然只是个小小村镇,就算她现在抢占上海滩,也要等了几十年之后才能见到回头钱,但无所谓,国内市场仍然大得很,而且有港口,她还能把毛线卖到海外,只是不知道现在外国是不是已经有人生产出毛线来了。 有机会,她要是能到西洋看看就好了,现在是不是已经有蒸汽机了?工业大革命,她要是能用上蒸汽的纺织机,那产量得翻多少番啊? 越想越是兴奋,但当着掌柜的面许文岚自然不好说这些事。 “草儿,等过个两个同天,你就回趟黑水吧,却趟郭布罗府,慧如格格那里还要劳你教教她——她新手打的毛线衣,承昱应该很喜欢,每天都会穿的。” 白草儿现在学精了,一听这个就乐了:“是不是承昱少爷一穿,黑水的人也就都买毛线了?” 许文岚失笑,点了点头。 除了布艺店,也该在黑水开间布行了,虽说黑水的购买力比不上府城,但总是大本营,还是要有个根据地的。 还有扎哈城,也要有,奉天府也要开上许记布行——这么一算,虽然最近生意不错,可是用钱的地方还真是多,以后可是有得忙了。 府城的事一落实,许文岚就回了黑水。 没有先去老白家看白老爷子,而是去了老林屯看白慧儿。 白慧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些天朱氏一直都守在老林屯。 许文岚看到白慧儿时,只觉得她这才几天就吃胖了一圈。 话才一说,就惹得白慧儿拿枕头砸她:“你个臭丫头,还敢笑我——还不快过来,让我看看你带的什么礼物!” 劈**过许文岚带来的包袱,白慧儿立刻眼睛亮了:“好漂亮的小鞋子啊!啊,这个是不是就是你的那个什么毛线?” “嗯,用毛线勾的,现在穿着正好,等再过一阵子,姐你学会了就可以自己给宝宝勾,大胖外甥,姨抱……” 抱过又白又胖的小胖子,许文岚亲个没够,只可惜没笑几声,就被赏了泡童子尿。 听着白慧儿的笑声,许文岚脸都快绿了,还是朱氏忙拉着她去擦了擦又换了白慧儿的衣裳。 “还是娘你好……”狠狠瞪着白慧儿,许文岚嗔道:“姐最坏了!娘,一会做好吃的都给我,不给姐吃。” “你快吃吧!”白慧儿嘻嘻笑:“娘,那什么猪蹄汤都拿给文岚喝啊!让她也再长长胸……” “白慧儿——”气得大叫,许文岚抱着朱氏只叫“不依”,把朱氏闹得不行,直接把人推到白慧儿身上:“去磨你姐去,别缠我。” 柳氏看得直乐:“还是闺女好,看和你多亲热,我那两个啊,哪儿会这个啊!” “舅妈,快过来,让我姐钻你怀里撒个娇。”许文岚笑着推白慧儿,白慧儿也不恼,还真就抱着柳氏撒上娇了。 一时间屋里笑声一片,倒比过年还热闹。 “姐,你坐完月子,想干点啥?”闹够了,许文岚就靠着白慧儿说悄悄话。 “我干啥?嗯,没想过,不过……”白慧儿咬了咬唇,小声道:“我也想像你似的做个啥生意,哪怕小小的生意也中,我不想像我娘还有娘一样,就只守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上。” 许文岚一听就乐了。 她就知道,和她一起长大的白慧儿是个主意正的。 “姐,我想在黑水开间布行,要不你来帮我打理啊!” “我打理?就像草儿一样——我可没钱入股啊!” “不用你入股,我雇你。”许文岚笑笑:“你就给我当掌柜就中!要是以后你攒够了钱,想入股,或是想自己做个别的生意,都行。你看怎么样?” “你不怕我没做过生意误了你的事?”白慧儿咬了咬唇,看许文岚仍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也就下了决心:“好,我答应了。” 许文岚笑笑,扭了头听听外屋朱氏姑嫂两的笑声,又小声问:“舅妈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不会……”白慧儿的声音有些虚:“我好好说,娘会答应的。再说,你锁头哥在是在老林屯那也就这样一辈子了,虽说我不嫌他当猎户,可我不想让我儿子还当猎户——我啊,要让小钥匙去读书,像他大舅一样,中秀才,考举人,嗯,最好能中状元,那我就是状元娘了。” 许文岚听得直乐:“你怎么和奶一样,还状元娘!” 白慧儿一听,也乐了,只是笑着笑着,声儿就低了:“爷现在——怎么样?” 第五百零三章 兄弟 中风之后还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很幸运了,但就像张老大夫说的一样,白老爷子还是得了后遗症。 半身瘫痪,眼歪嘴斜,现在说话都只是单音节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全。 不只是这样,吃饭、大小便都要人侍候,就等于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 许文岚还没去看过白老爷子,但也能想到老爷子现在这样一定很痛苦。 那样好强的一个人,现在却落得不管什么事都要别人帮扶侍候才能做到,不知道会多焦心。 从老林屯回去,许文岚就去看了白老爷子。 白应禄也回来了,这些年在外头做木匠,最近半年多又因为接了许文岚的纺织机很是赚了一笔,白应禄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了些。 许文岚还没进屋,就听到二叔说话的声音:“不管怎么着,这是咱爹!老三,你小子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白应福苦笑着,一脸无可奈何:“二哥、大哥,咱们当初分家时可是给爹留了养老钱的。你看看,我现在日子也过得不好,眼看着小乔就要生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他话都没说完,白应禄已经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一巴掌扇了过去:“我打死你个没心没肝的不孝子!” 白应福才挨了两下打,就已经呼天喊地,甚至直接往地上一躺。嘴里只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就这么做出一副无赖状。 白应禄真是被气笑了:“打死人?好!我就打死你……” “够了!”白应魁一声低喝:“都消停点吧!爹看着呢!”老爷子人是瘫了,也不能说话,可人却还是清醒的,这会两个儿子打在一起,他眨了眨眼,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淌下。 白应魁俯下身,把白老爷子眼角的泪拭去。 “这样的,老三,你要是不想管爹,那我和你二哥也不勉强你。这尽孝,就是凭个心,你没那心,勉强你也没啥意思——二弟,我想差点吧,虽说有娘侍候爹,但吃药治病还有日常开销也是大的,娘又是没干过农活的,怕以后产出也要减少。这么着吧,我以后一年出十两银子给爹,你呢,就出二两吧!” “那哪儿行?”白应禄忙道:“大哥,一样都是爹的儿子,哪有你出大头我出个小头的道理?” “唉,别和我争了,我那铁匠铺现在还赚钱。”白应魁笑笑:“再说了,我不是老大嘛!” “那也不行!”白应禄一个劲地摇头:“这样吧,我出五两!大哥,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入股文岚生意的那钱是我那养子的,那钱我万万不能用,只能使我自己做木匠赚的那个钱。虽说五两也是少,但我真是……” “快别这么计较了……”握住白应禄的手,白应魁温言道:“咱们都是亲兄弟,谁和谁啊?二弟啊,要不你这回多留几天,眼看过几天就到中秋节了,咱们也好几年没一块过中秋节了。要不,送信让弟妹他们都回来,我买半片猪,咱们老白家人好好过一个中秋节。” 白应禄转过脸抹了一把脸,这才转过头来猛点头。 那头白应福讪讪地道:“大哥,那我也意思下出一两银子吧!一家几兄弟也有能力大小不是……” 白应魁笑笑,却道:“老三,我看你能力很是有啊!过些日子你那中介行开了,可也是老板了。” 白应福脸上一热,笑容尴尬:“小老板、小老板……” 白应魁眉毛一扬,却不再多说,起身去喊李氏。 一出门正好看到门外的许文岚,立刻就笑了:“文岚啊!回来了?来看你爷——快屋里坐?大宝和你回来没?” “我从老林屯那边回来的,没和哥在一起。”许文岚说话时眼睛往白莲花那屋瞅了瞅。 白家三兄弟在正房说话,李氏就和闺女在说悄悄话,至于老四白应天,那是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姐咋样?孩子呢?”白应魁急着问,眼睛都红了:“你看我这一天忙的,你姐那头我都没顾得上去看一眼。” “没事,我姐和孩子都好着呢!您别惦记,我姐啊,就是想您了……”许文岚笑着哄了句,推门进屋。 显然已经在屋听到许文岚说话声了,炕上躺着的白老爷子一个劲地“唔唔”,白应禄竖着耳朵,还是没听明白,扭头问:“老三,爹说啥呢?” 白应福也没听懂,听到开门声,回头看看许文岚,立刻陪了笑脸:“文岚啊,回来了!你看,你爷想你了,一听到你回来就说话了……” 许文岚笑笑,凑近了,白老爷子果然是和之前大不一样。 脸色不好精神不振,面容已经扭曲,要说原本白老爷子也是一表人才,那现在真就是不能看了。 低声一叹,许文岚俯近身唤了声“爷”,白老爷子听到她叫,似乎更急了,只是越急就越说不清,含含糊糊,迸出几个字来却听得不大真切。 许文岚偏了头想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您是在问我哥是吧?没,他这会没来,还在书院里读书呢!嗯,是,他就要参加秋闱考试了,让他好好读书,不用来看你,不让他耽误学业……” 一大半还是猜的。 白老爷子最记挂的是什么,就是振兴家业,而且大半希望都寄托在白胜文身上。 这会儿就是病了,也是最惦记这件事。 再多的怨,这会儿都散了。 许文岚轻轻拍了拍白老爷子的手:“爷,您好好养身子,等我哥中了举,当了官,您还得做老太爷享福呢不是……” 白老爷子笑笑,面容扭曲,说不上好看,只是眼里到底带了喜意。 只是一个笑还没笑完,他的面色就变了,许文岚一开始没会意过来,但很快就闻到一股尿骚味。 白应福立刻后退,大叫:“哥,快喊娘,爹又尿床了……” 都不用白应魁喊,白应福这大嗓门,李氏一下就听到了。 正在拍着闺女的手,她皱起眉叹道:“莲花啊,女人的依靠就是男人,你看你爹一倒下,这个家不也就散了?他现在这样,哪儿还是咱们娘俩的靠山啊!娘看啊,你还得靠女婿,听娘的,你还是自己个回去吧!除了他,你还能指着谁呀?” 第五百零四章 送与归 叹了口气,李氏抹了抹眼角:“你年看你爹,要人喂要人扶还像个小孩似的尿床——现在这个样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再也不可能护着娘了,娘最后悔的,是没趁着你爹好好的时候把钱捏在手里——这女人啊,相公一倒了,手里再没个钱,那日子才真叫没个过了……” 握紧了白莲花的手,李氏小声道:“你看那个小乔氏,她过得多好?” 白莲花一下就炸了:“你把她和我比啥?” “你个傻子!和你比啥?我看啊你还不如她精呢!她是个寡妇,可不是傻子,人家把相公的家当都紧紧捏在手里,哪怕现在跟了你三哥,那也没把身家全放在你三哥身上啊!你别看方氏闹得挺凶,可是现在在乔家,咋就连个屁动静都没有了呢?照我看,说不定啥时候方氏就被那个乔氏给收拾了!男人什么的都抵不上钱——要我说,你也别和姑爷质那气了,痛快回家去,就算他真让方小梅进门,你也别闹,家里不还另有一个呢吗?你让她们两个狐狸精斗去啊!你啊,只要把钱袋子捏住了就中,别的啥都不管。” “怎么能这样?”白莲花直皱眉,却被李氏点中脑门。 “你个不开窍的,你看方小梅是怎么做的?男人还不好找?钱才最重要。虽说我恨死那个小贱人,但也不得不说她这样才是精呢!我再看许文岚,她啥人啊?就一被你大哥捡回来的野孩子,可是现在呢,谁见了都得叫一声许姑娘!为啥?还不是因为她有钱!咱们家也是背,这些年就没好过——说不定咱们家的财运都让许文岚那死丫头抢去了……” 正在念叨着,就听到外头白应福的喊声,李氏不禁叹了一声:“听着没?你爹又尿床了!傻丫头,你现在不回婆家,难道要留在这儿和娘一起侍候你爹,天天闻那尿骚味?” 一听这话,白莲花立刻皱鼻子,那股尿骚还有恶臭味好像还在鼻尖挥之不去,她可是不想侍候爹。 “那——我爹就这么好不了了?” “还好啥好?有一天混一天呗!” 李氏叹一声,又推白莲花:“我去侍候你爹,你自己个想清楚了。” 还有啥好想的? 没等李氏转回去,白莲花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等正房里白应魁把兄弟几个说的事和李氏交代清楚,准备走时,白莲花抱着个小包,款款而入:“大哥,我坐你的车回黑水。” 原来还闹得凶的白莲花就这么回了郭家,也不知郭家到底是怎么说的,反正白莲花就这么又在婆家住下了。 倒是方小梅,竟是说到做到,还真没有嫁进郭家,不过据可靠消息,郭小六在黑水租了栋二进的小宅子,又买了丫头和仆妇,真的是把方小梅当成外室养起来了。 方家两口子住在从白家得到的房子里,在靠山屯里整日里游手好闲,见人就说这回得了个好女婿,养着他们老两口不愁吃喝。 有人当着面嗯嗯哈哈,背了人就立刻吐口水,骂声“不要脸”,可方家却似乎没人在乎这个,只要过得好,管他什么名声? 八月十五的时候,白家人果然在靠山屯聚了一次,就在白应魁的家里,朱氏也特意从老林屯回来了。 半片猪,一顿饭全整治了,一大桌子人坐得满满的,只是李氏和白应天到底没来,白应魁还是让许文岚送了几道好菜过去,中秋节,讲究的就是一家团圆,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吵闹。 白老爷子自然是不能上席了,连月饼都吃不成,朱氏倒特意熬了一锅肉粥,把肉切得碎碎的,端过去让李氏喂,只不知道老爷子吃得满意不满意。 酒过三巡,三兄弟都是感慨万千,早几年谁能想到他们三兄弟会有这样各自不同的际遇? “还是大哥你好,现在家底也富,大宝又马上要考举人了,只是——二宝……” 提到白胜武,白应魁脸上的笑淡了几分,朱氏也沉默下来。 叹了一口气,白应魁举杯:“别管那小子!儿孙自有儿孙福,那小子想去闯就闯!趁着年轻——咱们三兄弟啊!这两年也是难得一聚,来——干杯!就为了咱们老白家都越过越好……” 转眼就是八月十八,白胜文提着考箱入场,许文岚不放心,亲自送他。 昨个儿明明已经检查好考箱,可一早上又检查了不下三遍。 “这个饼先吃,昨晚上刚烤的,别等干巴了再吃。还有这个酒一定得放好了,到时天气冷了喝几口暖暖身。小炉子呢!啊,这呢,水一定要烧开了喝,这黑米要熬久些,才能吃。还有这个枣……” 一把拉住许文岚,白胜文柔声道:“我都记下了,好娘子,快歇歇吧!” “谁是你娘子?”啐了声,许文岚脸上飞红,可也只是片刻就笑了:“若是你这回中了举,那等你去考春闱时,说不定我还陪着你一块入京呢!” “当真?”白胜文大喜,握住许文岚的手,左看右看,似乎总也看不足。 许文岚也不躲,就那么大大方方地任他看,等近了考场,也丝毫不避忌,就这么和白胜文手牵着手,送他入了考场。 天还没大亮,可士子们却早就候在门前,一通搜检,直到天大亮,几百名士子才算是都进了贡院。 白胜文特意等在后头,直到最后才进了贡院,许文岚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贡院的大门合上,才转身。 天光大亮,贡院前,车马正散,看着前面的马车缓缓驶开,许文岚迈步,却突然间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阳光下,一道挺拔的身影在马车后现身,虽然面带风霜之色,可是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四目相对,他露出灿烂的笑脸,“哈”的一声:“本将军得胜归来,还不快来参拜!?” “参拜个鬼啊?”低笑着嗔了句,许文岚冲过去,一拳打在白胜武的胸口:“臭小子,你还舍得回来啊?” 终于回来了!真好——谢谢你,平安归来。 五百零五章 冬天来了 才进了冬月,朱氏就已经张罗杀年猪了。 “要我说都是你们不好,非得赶在过年之前走?只要一想到你们不在家过年,我这个心里啊,就火烧火燎的……” 掩了鼻子,许文岚绕过洗大肠的两个大盆子,笑嘻嘻地凑近朱氏:“娘,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您想啊,要去京里,那少说也得赶了一个月的路吧?要不赶在年前走,万一误了我哥的春闱考试可怎么办?” 自打三年前白胜文中了举人之后,白家大概都是等着这一天呢! 要说中了举人那也是能当官的,可是举人做官,到底比不得正经考出来的进士,就是白胜文也想更进一步,倒不是为了名声,而是觉得进士做官底气足些,若是多使些银钱,说不得还能让他自己挑个中意的地方。 甚至,考都还没考,他已经先圈出几个中意的小县,自然都是靠近海边的。 虽说这三年过得风平浪静,好像危机从没有靠近他们一样,可白胜文从来没有忘记那本悬在头上的刀,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带着家人逃到海外。 自然,这事除了他和许文岚知道外,就再没有别人知道。 如果真让朱氏知道,这会儿她就不会只惦记着让孩子们在往京城去之前先吃上几顿好的了。 其实,哪儿用特意杀年猪?这些年,白家的日子过得好,天天都吃肉,哪儿差这一顿啊?可朱氏就是不应。 这回杀年猪直接杀的就是五头猪,猪圈里还有八头又肥又壮的大肥猪,等进了腊月再杀。 白应魁的铁匠铺赚了钱,白家又添了五十亩地,现在的白家虽然还是没买仆人,却是雇了七八个长工专司种地,这里头还有三个是拖家带口的,连着妇人孩子也一起雇下了。 妇人跟着朱氏养猪喂鸡,连带着做饭给田里送饭,那些孩子没事时还帮着割割猪草,倒都能帮得上手。 不过在这些长工眼里,像白家这样的好雇主也是再找不到了,哪有这样宽厚的人家?工钱给的多不说,还包吃包住,外带着小孩子都能被送到学堂上去念书。 自打白胜文中了举,靠山屯就有了学堂,钱是白胜文出的,先生却是王知礼主动担起来的。 靠山屯有了个举人,这让靠山屯老少都看到了希望,虽说现在在学堂上就是学的启蒙知识,可谁知道这里头会不会再出一个举人老爷? 王知礼教孩子们识字,背千字文,唐诗,许文岚若是回了靠山屯,还会教孩子们算术打算盘,哪怕日后不走科举之路,出去做个伙计也得旁人有优势。 现在靠山屯在黑水县都是出了名的,一是因为出了举人老爷,二来就是因为靠山屯是县里产甜菜的大户,现在郭布罗家的糖厂那是东北出了名的富户,年年收甜菜那是一仓一仓的,靠山屯的人靠着卖甜菜都成了小康,附近村屯倒都知道靠山屯有钱,再一个孩子们都能免费上学堂,这是别个村屯再没有的事,眼前有钱,还有看得着的未来,一来二去,那些大姑娘都乐意嫁到靠山屯来。 也因为这个,白家在靠山屯的地位就越发显得超脱。 别的不说,现在靠山屯里叫白应魁已经是白员外,叫朱氏是朱娘子。 头一回听到人这么叫,白应魁闹了个大红脸,慌忙摆手拒绝,可架不住王知礼坚持,说是将来白胜文做官,他们都是老太爷太夫人,礼不可废,靠山屯就该这么重视起来。 没法子,被这么多叫几回也就只能应了。 要许文岚说,白家人里最爱听这样称呼的,那得是白老爷子,可惜,自打三年前中风之后,老爷子就没出过门,更不用说被人这么尊称了。 听许文岚念叨起老爷子,朱氏也皱起眉:“你说你奶也是的,这些年,也不是没给她拿钱啊?那钱都花在哪儿了?把家造祸成那样?从前啊,进正房可是干净利索,可现在只要一进那屋就一股子臭味……” 声音稍顿,朱氏看看许文岚,小声道:“我听说你奶现在都住你老姑那屋呢!” 那就是不住在正房,因为不在正房,才随着白老爷子随便尿床,一股子味,反正她又不在那屋里长呆。 许文岚皱皱眉,暗道李氏实在过了。 就算不念夫妻之情,可白家总是出了钱的,她只当着做了看护照顾一下老爷子也是应该的,怎么还能做得这么难看? “回头我和大哥去看爷,再怎么说临走之前也得拜见他老人家才是。对了,娘,我姐啥时回来?我听说她好像又有了是吧?那你这大肠啥的可快点让李嫂子他们收拾干净吧,一会我姐闻着又吐了!” “知道了,就你关心你姐似的?”朱氏白了许文岚一眼,又叹:“我啊,才不担心你姐呢!倒是你和大宝,啥时成亲啊?一问就说还没中进士呢,等以后再说!我说文岚,你可不小了,都十八了,你看连草儿,挑成那样,去年也成了亲啊!” “十八还大啊?”许文岚抚额,这个事真是有代勾:“再说,草儿姐那不是挑,她是有打算的,那个殷实人家是好,可是草儿嫁过去那就得呆在家里不能再出门做生意了,草儿啊,是因为觉得不自由才不能接受那门亲事的,你看现在她不好好的,虽说婆家就是个开杂货铺的,可是她还能到布行打理生意,而且还能帮着婆家的忙——多好!” 听得朱氏也禁不住笑了:“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丫头啊!早些年,那可是个个都想嫁进有钱人家,做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阔太太,现在可好,一个两个的都成了生意人,就惦记着做生意的事儿。你呀,真是把那几个丫头都带坏了……” “哪是我,这明明就是时代造就的新女性……” 许文岚还想拽词呢,被朱氏笑着打住:“得了得了,也不是谁都像你娘我一样抱怨的,玛玛嬷嬷不还谢你来着,说总算蝴蝶也不想跟着她跳大神了,现在和阿萨这好姻缘,也算是你的功劳!” 第五百零六章 都是她不好 许文岚嘻嘻笑:“不敢领功……” 她是真的不敢领功,说老实话,阿萨和蝴蝶两个的坎坷爱情之路,全靠他们两个自己坚持,才能这样揩手走过来。 这年头,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他们这样一开始双方家长就都反对的还能走到一起,实属少见。 不过再苦再难,两个年经人还是用真心打动了家长,去年阿萨把攒下来的二百两银子全捧到了玛玛嬷嬷面前,也不怕人笑话,直接就说“我虽然是个达虎里人,但我也能攒住钱的,绝不会年吃年用,手里没一分闲钱。嬷嬷,您把蝴蝶嫁给我,我赚的每一文钱都交给她,绝不会让蝴蝶吃苦。” 当时陪着蝴蝶在外头的许文岚看着痛哭失声的蝴蝶,直咧嘴。 心道果然所有男人都会甜言蜜语,哪怕平常再是鲁男子,可遇到心爱的女人个个嘴上抹蜜。 因为阿萨这一出,玛玛嬷嬷也终于相信阿萨的诚意。 “不是钱的事儿,只是,这孩子居然能攒住钱我还真是惊讶。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他不到几个月就会回族里了呢!没想到他竟坚持下来,还攒了这么多钱,这么看,以后倒也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玛玛嬷嬷点头,阿萨和蝴蝶的婚事就好办了,在婚礼之前,蝴蝶坚持回达虎里部族,当时阿萨爹还在恼,可是过了两天的婚礼上,达虎里一族人还是都来了,光是各式猎物就有两大车,其中还有一张珍贵的老虎皮。 那天靠山屯很是热闹,到了晚上还按达虎里部族的习俗燃起了鞲火,众人围着火又唱又跳,喝个大醉,全忘了自己是汉人、满人还是达虎里人。 成了亲后,蝴蝶就随了阿萨去府城,只是时不时地回来探望玛玛嬷嬷。 小两口恩恩爱爱的,要用现代话说就是时不时地撒把狗粮,让人又羡又恨。 美中不足的是,蝴蝶嫁了也有一年多了,可是肚里还没有消息。 这回阿萨要跟着他们去京城,玛玛嬷嬷就急了,硬是要蝴蝶也跟着去京城,不抱着外孙子不许回来。 蝴蝶原本是舍不得玛玛嬷嬷的,现在玛玛嬷嬷亲自交待,也只能应了,这些日子就回了靠山屯多陪陪玛玛嬷嬷。 既然要走,那自然就得把家里事安排妥当了。 许文岚和朱氏说看望老爷子,其实是另外还有些想法。 三年前白胜文就担心过李氏不会善待老爷子,现在看来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刚回靠山屯时,许文岚去看过老爷子,三年病在床上,老爷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衣服穿在身上都发旷。 按说要是这三年有好好康复的话,老爷子现在也该能下地拄着拐走几步了,可偏偏白老爷子不仅不能走,甚至现在连坐都好像不能坐了,除了这个按说也能说话了,就是含糊,至少该说出整句,可是和老爷子坐了两刻,老爷子仍只是能含含糊糊地吐单音节。 许文岚原本还想问问,可还没问,老爷子就尿了,那屋子的味儿就和朱氏说的一样,根本呆不下去人。 李氏过来收拾时,许文岚往外走无意中一扫,看到老爷子背上好像有疮,虽然没说,可心里却是有些怀疑那是褥疮。 长年卧病在床,如果照顾得不精心,褥疮是常见的病症,如果得了疮,仍然不好好照顾,屎尿染到疮上,引起感染,有了并发症,很可能会要人命的。 许文岚特意和白胜文说了这事儿,从府城学院里回来准备行装,白胜文也有把事情解决了的心思。 这天往老宅去,两人就是悄无声息的谁也没惊动。 李氏没在正房,白胜文和许文岚就悄悄进了正房,一进屋那股臭味扑味而来,还混着股子石灰的涩味,呛鼻子。 白老爷子瘫在炕上,身下被褥都是湿的,黄黄的混着秽物。 也不知是拉了尿了多久,却没人管,睁开眼看到白胜文,老爷子眼底现出光彩,但立刻就黯然了,似乎是羞似乎是难堪,半晌后才含糊地说了个单音。 白胜文俯下身听了半晌才低声问:“爷,你是饿了?” 白老爷子似乎拼了全力才点了下头,眼泪夺眶而出。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李氏平时就是这么照顾老爷子的,许文岚估计平常他们过来时,李氏都是先收拾过屋子,换过被褥,又给老爷子修整过的,今个儿他们来得突然,李氏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收拾。 “我去烧水,再煮点粥,你收拾下吧!”到底得避嫌,许文岚没有上手,而是去了灶房。 烧上水,那头找出小炉子把粥熬上,等水开了,就喊白胜文过来提水。 白胜文把换下来的被褥都丢在地上,许文岚想洗,却被他抓住手:“太脏,不用你洗,一会我来洗。” 许文岚笑笑,没有回拒,转头又去了灶房。 粥才刚烧好,就听到外头院里李氏的声音,不知道是去哪儿了,这是刚回来。 “是娘说你吗?你咋才拿回来这么几个钱?我不是说了嘛!女人啊,最要紧的是有钱傍身,你就该趁着能拿到多捞点儿。” “娘……”白莲花急切的声音:“你当我不想多捞点吗?可现在是啥时候,郭家现在也不是三年前了,自从我那公公不是郭布罗家的总管以后,家里是一年不如一年,能到我手里的钱那都是有数的,我能拿回来这二点银子都是我攒了两个多月的了……” “你公公不是开铺子自己做老板呢嘛?怎么会才钱?” 白莲花跺了下脚:“那我怎么知道?人家做生意,他也做生意,人家越做越大,越做越有钱,他就越做越差。我听着婆婆的意思,都是许文岚坏了郭家的事,要不是她不肯帮着说话,我公公还是郭布罗家的总管,多少人都得陪着笑脸讨好,哪儿用像现在这样,得对别人陪笑脸啊?要从前,我公公去衙门里县太爷都得让座,可现在,谁还理他啊?” 咬着牙,白莲花越说越气:“都是许文岚不好!” 第五百零七章 欺负我 许文岚听得直乐:这人啊,真是不能背后讲究人,只要一张嘴,多半都会被人听到。 要说郭家的事儿,许文岚还真没有半点对不住的意思。 当初郭总管以姻亲的关系让她去和承昱说好话,话里话里都透着他们家当初娶了白莲花进门,都是因为给许文岚面子。 可惜这位大总管猜错了许文岚和她这位姑姑的关系,再说了,哪怕许文岚真和白莲花关系和谐,她也不会为了那种事出头。 没说丢死人,你自己赶紧地离职这话都已经是没落井下石了。 以承昱的性格,在自己新婚之夜却撞见管家之子在家中行污秽之事,怎么可能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表面上,倒也没什么,反倒是开了恩给了郭总管一家恩典,放了他们的奴籍,你看,多有情有义的主子啊! 可实际上,自从郭总管不再是郭布罗家的总管之后,郭家的际遇就一落千丈,再没有人因为他是郭布罗家的总管给他面子,往日那些围着他讨好他的人一下子就都散了个空,哪怕他自己做生意那也是做一样赔一样,从前那个在黑水很吃得开,八面玲珑,手段也高本事也大的郭总管,就好像只活在记忆里,现在的郭总管也不过就是个落魄的不得志的生意人。 也可能和白莲花一样,把错推在了许文岚身上,想来郭家人在家里也是没少骂许文岚,所以白莲花很自然地就直接说了都怪许文岚这话。 许文岚歪着脑袋,也没再听下去,笑着站起身,走到门口招呼了一声:“奶,老姑,你们回来了?” 听到声音,李氏和白莲花才吓了一跳似扭头看过来,等看到许文岚,李氏的脸直接就白了,白莲花倒还是硬气:“许文岚,你咋这么缺德,还躲在背后听人说话,太缺德了!” “是我缺德还是你们缺德啊?背后说人坏话被人逮个正着,你脸都不带红一下的,老姑,你还真是大方啊!” 白莲花嘴一张还要说别的,李氏却忙拦住她:“唉呀,文岚,你老姑不是故意的,就是报怨,你千万别生气啊!” 又扯白莲花:“你干啥呀?”还指着大房拿钱出来呢!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谁拿钱谁就是大爷,哪怕是这个许文岚,她也能忍。 目光一转,李氏忽然“呀”的一声:“这是你爷又尿了?真是的,我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好意思让你洗呢!” 话才说完,正房的门就打开了。 一看着白胜文,李氏的脸色就更白了。 现在白胜文是举人了,不管走到哪,人人都叫举人老爷。 李氏就觉得自己这个大孙子那是一天比一天看着威严,总觉得这人吧,和他记忆里的那就不是一个人,不知怎么的,就是打从心底里有些怕。 “胜文啊,你咋来了?”平常白胜文不大回来的,这会儿突然回来那肯定就是有事儿了。 白胜文点了点头,淡淡道:“奶,我记得从前和你说过,你照顾我爷该精心的,一来你们是夫妻本该有情分,二来我们这些子孙也拿钱给你奉养爷爷——但现在看来,您并没有把我之前和您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啊!” 脸涨得通红,李氏想解释,却又觉得臊得慌。 “大、大宝,再咋的我也是你奶,你咋能这么说话?” 还当着她老闺女的面,她这个当奶的真是啥面子都没有了。 要说当年这一大家子哪个敢和她这么说话啊?这不还是瞧着她现在落魄了,老头子更不会替她撑腰了? 心里又气又羞,李氏倒忘了就是白老爷子没病之前,也对这个大孙子言听计从了。 抹着眼泪,李氏哭道:“这就是你爷现在病了,你们也不把我这个奶当回事儿了啊!再怎么着,你小时候我也曾看过你……” “够了没?”白胜文的声音没有拨高,可是这很平常的一问,却让李氏一下就止住了哭嚎。 抽了抽鼻子,李氏小声地委屈地道:“我就一个人,难免有些疏忽,要不雇个长工来……” “奶,我现在还叫您一声奶,您和我说说,这些年,我爹和叔他们给你的钱都在哪儿呢?还有我四叔又在哪儿?” 眨了眨眼,李氏小声道:“你四叔在县上读书啊!” “读书?你信?”白胜文失笑:“我倒是听说四叔在黑水包了个半闭门,小日子过得挺火红啊!” 半闭门就是暗娼,靠男人养过日子,但这个男人却并不限定是谁,哪怕是白应天给了包钱,也免不了要接别的客人。 这事儿李氏不是不知道的,可她打心里可怜自己的儿子:“你四叔一个光棍,总不能一直素着吧?都怪方小梅那个贱人!红杏出墙还抢了咱家的房子,她现在倒是在县里风流快活了,哪儿管我们应天死活?还有郭小六那臭不要脸的,没钱给你,怎么还有钱养那小娼妇?!” 被李氏一问,白莲花的脸色也不好看,咬着牙恨声骂道:“又不是我在外头养那贱人的,你和我发什么火啊?反正从小到大,你最疼的还是你家那个带把的,就只知道欺负我,我这个闺女死活你才不理呢!” 李氏又气又恼:“连自己个男人都管不住,你还好意思怨我这当娘的偏心,你哥咋管还有点希望,你呢?我能指望你啥?” 白胜文只问了一句,她们两母女倒先掐起来了。 合了合眼,白胜文抿了抿唇,突然沉声道:“奶,你和我爷和离吧!” 一句话,李氏母女都消了声。 李氏瞪着白胜文,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倒是白莲花倒应过来,竟是狠狠瞪向许文岚:“肯定是你个臭不要脸的出的坏主意!你个阴险毒妇,从头坏到脚,见天的让这个和离那个和离的,这回又想害我娘?你个……” 嘴上骂着,白莲花人也往前冲,大概是想撕了许文岚的嘴,一伸爪子就奔的脸,只是她才伸手,就被白胜文一手推开。 皱着眉,白胜文淡淡道:“一会我让人来抬爷去我家,顺便请里长他们过来,今个儿就把事都办了……” 第五百零八章 摆脱 话一说完,白胜文扯了许文岚转身就走,话都不多半句。 李氏“啊啊”了两声,下意识地追了两步,等眼睁睁看人走了,才叫出来:“这、这咋行啊?不拿钱了我可咋活?你哥……不是,和离,这是要把我撵出去是吧?我在你们老白家辛辛苦苦半辈子,就想这么把我撵走?想得美!老头子啊!” 扯着嗓子,李氏抢进正房,白莲花也跟着进屋,只是才进去立刻就捂着鼻子退出来。 听到里头李氏又是喊又是骂地控诉,她撇了撇嘴:“早干嘛去了?” 坐在门口,白莲花咬着唇,越想越是心烦意乱。 要真是和离了,那娘谁养?三个哥哥那都不是娘亲生的,肯定不带管的。四哥那模样,自己都跟蚤子似地吸血,怎么还能再养娘?难道还要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姑娘养? 不中!这事儿都是许文岚惹出来的,一会儿她说啥也得抓烂了她那张脸,看她还怎么笑!? 她就不信了这世上就没个有良心的?全村人还都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娘被和离出白家? 忽地一下跳起身,白莲花一头冲出门去,也不管她嫁出去几年和屯里人就没什么来往,哪怕是当初她没嫁时在靠山屯的名声那也是不咋地,先就往隔壁家去请人,然后再隔壁,竟是一家家地还真请了十好几个人来家评理。 评理?要是许文岚听到,肯定得笑。是来看热闹的吧? 和白胜文去而复返,看到院里站的那么多人,许文岚就皱了皱眉。 转头看白胜文,见他不动声色,许文岚就知道他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说话。 刚才回去时,白胜文就已经说了,今天这和离是一定要和离的,眼看着要进京了,之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好,不能让不着调的李氏和白应天扯了后腿。 一听这话,许文岚就明白过来,让老爷子和离,固然有李氏照顾不周的原因,倒有一半是为了摆脱李氏母女三人,减少后顾之忧。 今天这事儿,白胜文没让白应魁出面,连在屯子里的朱氏,白胜文也按住不让她来。 要说今天他做的事儿,也是天下奇闻了,自古以来只有爹让儿子休媳妇的,就没听过谁家孙子让爷爷和离的。 不让白应魁他们那一辈出面,白胜文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哪怕坏名声也只坏他一人。 但许文岚哪儿会让他做这种事,一看到白莲花喊了这么多人,她***在白胜文之前说了话:“老姑,你喊这么多乡亲来也是做证的?” 白莲花没会意,立刻就道:“就是,我要让乡亲们都看看你们是怎么为富不仁,欺负长辈的。” 许文岚一笑,回头看看玛玛嬷嬷和王知礼:“里长,嬷嬷,你们都是咱们屯里德高望众的,原本我是想着只请二位做见证也就够了,今天既然我姑姑请了这么多乡亲,那就请各位乡亲一起做见证吧!” 手一指,许文岚虚点了下门口的那一堆秽物:“大家伙看到了,那是我哥刚换下来的被褥,都冬月了,还这么熏人,在屋里是个什么味,大家伙就都可想而知了……” “还有,哪位略懂医理的可以进屋看看,我爷后背那是不是生的褥疮……” 自然没有人去看,但许文岚说出来就是要让大家伙知道李氏是怎么照顾丈夫的。 “我们家的情况,咱们屯子里都知道,乡里乡亲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人去。早几年,我爷就和三个儿子分了家,可分家归分家,父子总是父子,所以三年前我爷中风,我爹二话不说,就和我两个叔叔说定,一年出十五两银子奉养我爷。现在家家年景好了,可再好,这一年十五两银子也够一大家子嚼用吃好穿好了是吧?” 许文岚这么一问,王知礼就立刻点头:“文岚说得不错,就是我家七八口人,一家也不过就是不到二十两的开销,这还咱屯里都知道我家吃得好,是败家子呢!” 最后这句自然是玩笑话,可是在场的人却都听得说王知礼是在维护许文岚。 谁傻啊?现在白家是个什么情形?就不说老爷子了,这都三年没见过的人了,那李氏又没给过大家伙什么好处,那现在肯定大家伙都得偏着许姑娘啊? 要不是她带着大家伙种甜菜,收成能一年比一年好吗?再一个,许姑娘以后可是官太太,就不说这个,人许姑娘听说在府城里的买卖可大了,这样的不讨好?难道要去讨好一个没啥用的老婆子? 白莲花可不知道世人都是多么现实,眼看着自己请来的人都应和赞同许文岚去了,眼睛都直了。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乡亲们,许文岚要逼着我娘和我爷和离呢!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听到白莲花这话,众人倒静下来。是没有听过这样的事儿,大家伙可不就是来看这个热闹的吗? 许文岚一笑,也不恼,声音仍是平和:“当初就和奶说好了,让她好好照顾爷,可是现在她是怎么照顾的?不怕大家伙笑话,李氏,也就是我奶,嗯,就叫李奶奶吧!不是我亲奶奶,大家伙也知道她是后嫁进我们白家的,又生了我老姑和我四叔。按说她辈份在那摆着,我不该讲究她的坏话。可李奶奶,上不能照顾我爷,下不能教导子女,拿了钱不好好给我爷用,倒拿钱让小儿子在黑水包了个——话说出来我都觉得脏——李奶奶,慈母多败儿,你这样纵容我四叔,他要能成才就怪了!” 看着李氏铁青的脸色,许文岚也不理,直接转过身大声道:“各位,都做个见证!今天我就是要帮着我爷和李奶奶和离!” “你敢!?”李氏尖叫:“老爷子不会同意的!我在这个家辛苦半辈子,你休想这么撵我出去……” “爷肯不肯,一问就知。”许文岚转头示意:“嬷嬷、里长,还有乡亲们,哪位肯和我们进去问一问我爷爷的意思?” 众人一阵哄然,还没说谁要进,李氏已经急着道:“你爷都不会说话,问啥问?” 第五百零九章 到老来和离 “爷是不会说话,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 眯眯眼,许文岚直接喊人:“大魁,二柱,你们去把我爷接出来吧!天冷,被子要掖好……” 带来的长工答应一声,抬了软兜子就进了屋,李氏想拦,可对着两个身高马大的小伙子,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白胜文看看李氏,温言道:“李奶奶……”他不想躲在许文岚身后,只是他才开口,就被许文岚扯了下衣袖。 低下头看许文岚,白胜文温和地笑笑,反手握住许文岚的手,仍是平声道:“自家知道自家事,咱们白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奶奶你自己是清楚的。你放心,毕竟你在白家这么多年,我白胜文也不是那种会亏待人的人,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目光忽闪,李氏看看白胜文,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倒是白莲花一个劲地嚷:“许文岚,你坑了我又想坑我娘,你个破家的扰事精!我和你拼了……” 一个箭步冲上前,白莲花是真想拼了一股气撕下许文岚的伪善面具,可没想到都没挨近许文岚呢,一旁就有人横里插进来一把抓住白莲花。 “你这人想咋的?还想动手咋的?” “可不是!这当着大家伙的面,她就想打人许姑娘呢!背着人还不知道怎么坏呢!” “这个老白家的老闺女,从前没嫁时就不是啥好人,心毒着呢!” 被那抓住她手臂的汉子一攘,白莲花直接就跌在地上了,瞪着眼,她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王虎子。 这算什么意思?小时候这个王虎子不还和许文岚打过架吗?明明她小时候还给过虎子糖吃呢!现在这小子是恩将仇报是吧? 还有屯子里这些人,他们都傻了是吧?到底许文岚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竟个个都护着她? “王虎子!”低喝一声,白莲花爬起身骂:“你们都疯了是吧?这个女人骗你们呢!她就是个祸害精,打从她进我们白家,我们白家就没出过一件好事,你看看我们现在家破人亡的……” 白莲花一开始喊,还真有人吓到,可人群里也不知是谁笑了声:“我看白大哥家咋是越过越好呢!过得不好的那是对人许姑娘不好的吧?要我说啊,自从许姑娘来了咱靠山屯咱们屯是越过越好了吧!?” “是是是……”不少人应和,竟没一个听白莲花说话的。 白莲花又气又恨,脸涨得通红,还是李氏把闺女拉住了。 这年头,还是有钱的人才会有人帮,像她们娘俩这样没钱没势的谁可怜啊? 正说话间,两个长工把白老爷子用软兜子抬了出来,也不放下,就那么轻松地抬着。 有不少人这三年是头回见着老爷子,不禁一声低呼:“咋瘦成这样啊?” 白胜文和许文岚迎上去,李氏犹豫了下也跟过去,却没像两小一样凑近了。 要说刚才李氏是真怕和离,可是莫名的,白胜文一说不会亏待她,李氏倒没那么怕了,说句真心话,侍候老头子她也是侍候够了。 白胜文小心地把被子又掖了掖,这才沉声问:“爷,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吧?要是听到就点下头。” 白老爷子的眼半眯着,似乎是被这满地的雪光晃到眼,又似乎是被这清冷的空气冻到肺,神情有些恍惚。 过了一瞬,才慢慢点了点头。 白胜文就又问:“爷,现在我想替你与我奶和离,和离之后我接您回去,您以后就由孙儿我奉养,为您养老送终,您可愿意?” 李氏紧张地盯着白老爷子,还没说话,白莲花已经尖声喊道:“爹,你可不能做那负心汉,就这么把我娘丢了不要她啊!” 因为白莲花的喊声,白老爷子转过头看向白莲花,没有说话,他看着白莲花,只是皱起了眉。 白胜文就又温言道:“爷,奶也嫁给您多年,又替您生了四叔和老姑,我不会亏待她的。自会给她养老的钱,只是四叔他现在仍不知悔改,不知上进读书,反倒在外花天酒地,他这样迟早会惹祸,孙儿不能被这样一叔叔拖住脚步——再过些日子,孙儿就要上京赶考,这件事今天一定要解决。您要是同意和离,就点头,若是不同意,就摇头,孙子一定会按您的心意来处置这件事。” 白老爷子眨了眨眼,静默片刻,重重点头。 白莲花尖叫:“爹——” 李氏嘴唇颤抖,一下就跌坐在地,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喜的。 许文岚却是回过头,沉声道:“诸位乡亲,大家伙都能做见证,这和离,是我爷自己的意思。” 说完这话,许文岚示意两个长工送老爷子回白家,又伸手去扶李氏:“李奶奶,你起吧!咱们好好把事情办妥了!” 李氏默不作声,白莲花却是伸手来推许文岚:“不用你假好心!” 许文岚也不以为意,放开手,就在院子里朗声道:“今天这事,也没什么可避人的。李奶奶到底是为我爷生过一子一女,所以我们白家不会亏待她,这院子是白家几十年的宅子,我亲奶活着时和我爷辛辛苦苦盖起这房子的,现在也可以留给李奶奶!还有,那地也可以留下——但李奶奶,你若想要那地,得写下契书,从此后你与我爷恩断义绝,再无往来,不管是白应天还是白莲花,你绝不能因为他们的事再缠上我们白家。” 李氏颤颤唇:“他、他们都是老头子的亲生骨肉啊!” “是啊,是来讨债的骨肉。”许文岚直截了当地就这么说了:“白应天这些年是怎么过日子的?那是吸着白家全家的血读的书,可是读书读书却把自己读成了个酒色之徒!有辱我白家门风。白莲花——哼,当初我爷是为啥中的风?那会他脑袋上被姑爷打的伤可还没好呢!这一儿一女,这三年哪个照顾过我爷?又哪个出过一分钱?李奶奶,我是好心,现在你签了契书,等于我爷把整个白家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这些家当,有些人一辈子都攒不下呢!” 李氏咬了咬唇,忽然问:“三房的那房子也归我?” 第五百一十章 方氏 一套老宅,十几亩田地,都归了李氏,不等于白老爷子忙了一辈子,到最后什么都没落着,全部家当都给了出去。 白胜文告诉老爷子时,老爷子歪过头去,一行眼泪滑过面颊湿了枕巾。 知道老爷子心里不好受,白胜文心情也不是很好:“爷,知道您心里难过,也知道您其实还是舍不得我奶和四叔的,但四叔那个样子……” 没有继续说下去,白胜文只是低声叹息,倒是老爷子转过头来,“啊啊”了两声,那意思大概是并不生白胜文的气。 握住白老爷子的手,白胜文又好言安抚几句,这才转出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朱氏立刻起了身,迎上来小声问:“你爷怎么样?文岚说张老大夫一会儿就该过来了,你爷生的疮还得好好上药才行啊!” 白胜文点点头,又对着许文岚笑了笑:“娘,你不用太过担心,我爷的病是要慢慢养的,等我爹回来,我爷和离的事也我去说,你不用管。我爷那边,你让长工去照料,毕竟他行动不便,要抱来搬去的你也没那么大力气。” 朱氏点头:“这你不用挂心,娘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会亏待你爷——就是便宜了你奶,原本咱老白家在靠山屯那也是过得好的,可你看现在……” “娘,咱们白家难道现在不好吗?”许文岚笑着搂住朱氏,俏皮地冲她眨眼。 朱氏就乐了:“好好好,咱白家当然好啦!你个丫头啊,娘去给你做好吃的去……” 许文岚笑着送了朱氏出正房,这才道:“三叔那我去说,该怎么补偿就补偿,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白胜文失笑,伸手拉了许文岚入怀:“你啊,不用事事都想挡在我前头的!虽说我不是你的天,可再怎么着,我这棵和你长在一起的树也在高个几分吧,天塌了也得是我顶不是?” “呸,哪就成了天塌了?”许文岚笑着捶了白胜文一下,又道:“我只是不想你去和三叔纠缠,他现在是越来越越滑,黑水谁不知道白老三那是吃了买方吃卖方的黑中人,就没谁的便宜他不敢占的!和他说多了话,我都觉得污了你的嘴。” “那你呢?不怕?”白胜文笑着点了点许文岚的鼻子。 许文岚扬起眉:“我要能让他占了便宜,我就不是许文岚。” 话说自信满满,可等到了乔家,许文岚才觉得自己是来错了。 这些年,白应福就一直住在乔氏家里,连带着方氏和狗剩。 乔氏也是本事,三年前生了一个儿子,半年前就又生了个闺女,现在白应福算是儿女双全,正春风得意。 可这有人得意,那就有人得意不起来。 方氏当年抢着抢着搬进乔氏家里住,就是觉得能把这乔氏的房子占为己有。 可乔氏是面软心硬的人,别的本事可能不大,但在后宅里头的手段却多得是。 这些年方氏就没讨得到好处,反倒在乔氏家里过得像个老妈子一样。 她那样的性子,自然是要闹要耍,可是乔氏惯会装样儿,左邻右舍都在骂方氏是个恶妇,乔氏可怜,谁又知道真正可怜的是不会装样只会硬来的方氏呢? 这回看到方氏,许文岚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还是当初那个在老白家一点小事就会喳喳呼呼吵翻天的方氏。 “三婶这是怎么了?病了多久了?三叔,你没请大夫吗?” 一脸土色,在床上喘粗气的方氏,看样子分明就是已经病入膏肓,说句不好听的,就看这脸色,方氏大概没多长时间好活了。 白应福听了问,却不以为意:“不过是风寒,过些日子就好了。不说你三婶的事儿,咱们花厅里说话……” 引着许文岚进了花厅,还没坐定,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就窜了进来,一眼看到白应福,直接就扑上来。尖声叫道:“爹,你让我见见娘吧!娘是不是快死了?” 白应福立刻闹了个大红脸,看看许文岚,又甩开狗剩:“瞎说啥呀?你娘就是风寒,在屋里养几天就好了,快出去,别在这儿闹……” 狗剩却不走,只是叫:“大哥都说了,娘就要死了!以后这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外人了……” 白应福大窘,捂住狗剩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别胡说八道,你大哥哪儿是那样的人?肯定是你又不好好读书,被大哥说了才怀恨在心!” “我没有……”狗剩扒开白应福的手大叫。转头看到许文岚,立刻叫:“文岚姐,我真的没撒谎!” 许文岚皱眉,倒不知该不该问了,就在这时,乔氏笑盈盈地进来,冲着狗剩伸手:“狗剩,娘做了点心,快来吃点心,别闹你爹和姐姐了!” “你不是我姐!”狗剩大喊,又去推乔氏。 也不知是狗剩力气太大,还是乔氏没站稳,狗剩一推到乔氏,她立刻就倒在地上。 白应福立刻大怒,赶忙去扶乔氏,又一巴掌扇得狗剩“哇哇”大哭:“你个小兔崽子,这就是你娘!听见没?” 狗剩捂着脸哭得大声,嘴里只是喊“娘”。 “三叔……”许文岚刚要说话,乔氏已经扯住白应福的手:“你这是干啥啊?打孩子干啥?又不是故意的?” 说着话还要去抚狗剩的头,只是狗剩根本就不领情,哭着甩开乔氏的手,白应福就又要动手,狗剩大哭着跑出屋去。 许文岚皱起眉,实在呆不下去了,才起身就听到外头有沙哑的喊声:“狗剩啊!” 眉毛一掀,许文岚快走几步一撩棉门帘,就看到方氏抱着狗剩。 明明已经病得起不来,可听到儿子的哭声方氏竟摇摇晃晃出了屋。 忽然就想起从前方氏在那吃东西狗剩在旁边哭她理都不理的事儿,许文岚低声一叹,摇了摇头,转身告辞,只说房子的事回头去铺子上再说。 白应福自然留人,乔氏一个劲地说“吃了饭再走”,许文岚只是告辞,出了门又招呼方氏:“三婶,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转身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方氏一声大喊:“文岚——三婶求求你!” 许文岚忙回身,只见方氏竟是矮身跪在地上,一看到许文岚回头,头就重重磕在石板上。 第五百一十一章 竟是托孤 方氏这么一喊一跪,许文岚倒走不了了。 就算是和方氏关系从来没有融洽过,许文岚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走,忙上前几步伸手来扶方氏:“三婶,你快起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可不带这样的,我可受不起。 方氏的身子却沉,明明人已经瘦了,可是却像座山似往下坠,许文岚扶了两次,愣是没扶起来。 “文岚啊,三婶知道你烦三婶……”方氏一开口,许文岚更没法说别的话了。 人家自己都说了这话,难不成她还能直接说“你说得对,我烦你,你可别和我说啥”。 “三婶,快起来说话,你这还病着呢,有啥话等养好了身子再说。” “你三婶是养不好了……”方氏摇着头,低叹了声,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扭过头,眼底尽是怨意,那股子恨意,让白应福都打了个冷颤。 这三年来,方氏大概真是受了不少说不出的口,以至于现在恨成这样。 可是再多的恨,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还是回复了温善:“文岚,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可是现在到了这地步,我就是想改也没法子改了——这辈子,我就只能当个讨人厌的坏人了……” “三婶……” “别说别的,三婶最后再当把坏人!谁让你们心善呢?!你和你娘心善,三婶也就只能赖上你们了——狗剩……” 喊着狗剩,方氏一把把孩子推进许文岚怀里:“你把狗剩带走!就算是三婶求你,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别让他像我似的……” 扶着狗剩的肩,许文岚看看哇哇哭的孩子,再看看仍跪在雪地里的方氏,真是头痛了:“三婶,您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的。再说了,这不还有我三叔嘛!” 似乎没听到她后头的话,方氏只是盯着她:“那我要是不好了呢?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肯带狗剩走了?” “不是那意思……三婶!”看着方氏猛地跳起身,冲回了屋,许文岚有些急了。 “三叔,三婶这是咋回事?她病着呢你怎么还能让她胡思乱想呢?再怎么着,你也得让她安心啊!” 眼角瞥了眼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乔氏,许文岚加重了语气:“再如何,三婶都是你结发妻子,狗剩是你亲生儿子,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能不管他们!” 虽说白应福这些年的良心大概都是被狗吃了,可许文岚也只能这么说了,除了这个,她还能做啥?总不能也劝方氏和离吧? 方氏那个性子,向来不爱做活,好吃懒做这词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真和离了,带个孩子真是没法过。 “快去劝劝……”推了把狗剩,许文岚瞪着白应福:“三叔!” 白应福呶了下嘴,似乎还有些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往屋里走了。 许文岚跟在后头,才抬腿,就听到屋里头狗剩一声惨叫。 吓得许文岚脚步一顿,愣在当场。 这会儿白应福倒快了,几步冲进屋去,许文岚在外头只听到他一叠声地叫:“狗剩娘、狗剩娘,你这是干啥呀?” 许文岚咽了下口水,慢慢走进屋去,才进屋就看到倒在地上的方氏,白应福虽然在叫,却没有抱住方氏,抱着她的是才十岁的狗剩,早已经泣不成声。 许文岚走近,才看到方氏脸上的血,不知到底是从嘴还是鼻孔流出的血,方氏脸上糊着血,黏乎乎的感觉,整个人都已经没了知觉。 屏住呼吸,许文岚伸出手,指尖在方氏鼻前一扫,一片冰冷,没有半点气息,方氏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一时间,许文岚只觉得遍体生寒。 不是这屋里太冷,而是她打心里往外冷。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到什么,她低头看却是一个小纸包,几粒黑色的药粒撒在地上,就和库房里放的耗子药一样。 看方氏这模样,分明就是吃了耗药。为什么?就为了让她带走狗剩,方氏宁愿自己吃了耗子药?! 怎么就能这么狠绝?怎么就能这么坏?! 扶着墙,许文岚的呼吸不觉粗重起来,扭身想走,却差点撞在进来的乔氏身上。 乔氏这会的注意力也不在许文岚身上,探头一看,不禁惊呼一声,扭身跑出去,一把捂住从正房那头过来的小姑娘眼睛推了回去。 “真是晦气……” 晦气?! 猛地抬头,许文岚看着乔氏的背影,不禁冷笑一声:一个活生生的人服毒死在家里,换来的只是一句晦气?! 咬了咬牙,许文岚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看乔氏,而是转头看向白应福:“三叔,三婶突然去了,你怎么说?” “啥、啥怎么说?”白应福也有点吓傻了,一时间没有明白许文岚是什么意思。 许文岚冷哼一声:“三婶可是横死,你觉得方家知道这事儿,会怎么办?” “啥怎么办?”白应福咽了口水,却是缩了缩头:“你也看到了,是方氏自己吃了耗子药,和我有什么相干?” “没相干?你与寡妇偷情,娶了平妻,这才逼死原配,现在你也敢说不相干?!白应福,别说方家不会放过你,就是闹到衙门里你也休想就这么洗脱罪名!” “我、我可冤枉啊!”白应福苦了脸叫苦连天:“你是不知道你三婶是个什么样的泼妇,这些年可都是她欺负乔氏的,你问问街坊邻居……” “是啊,泼妇!坏人……”居然使这样的手段逼她。 许文岚抿了抿唇,沉声道:“别的我不问,我只问你一句,刚才三婶让我带狗剩走,你让不让?!” 白应福眨眨眼,转头看看狗剩,终于点头:“中!你带走狗剩吧!那个,你不会再出去乱说啥吧?可得给我做证,你三婶是自己吃耗子药的……” 许文岚冷笑一声,也不应他,只是伸手招呼狗剩:“狗剩,过来姐姐这里……”她不甘心这样被方氏算计,可是不甘心又如何?方氏就这么去了,她临终托孤,她也只能接受。 只望方氏知道她带着狗剩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会放宽了心,黄泉路上走好…… 第五百一十二章 哭灵 “还在哭?”许文岚探头看了看屋里,小声问了句。 大朱氏竖起手指,轻轻“嘘”了声:“别吵着他,刚睡着——睡着了,还一个劲抽涕呢!唉,这人生真是无常,哪儿想得到方氏竟就这么突然没了?比我小着那么多呢!” 方氏的死,实在太令人震惊,不管是谁,乍一听说方氏死了,都会瞪大眼:“啥?你说谁?方氏?” 在所有人心里,方氏都是个有点泼又最奸滑到家,好吃懒做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本该活得长久的,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呢? 许文岚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狗剩带去哪儿,只能带回布艺店来。 这会儿却是苦恼:“其实我有些怨三婶的,竟用这样的方式逼我,可是她这么死了,我就总觉得有责任,也就放不下狗剩了……” 拍了拍许文岚的手,大朱氏似乎有些迟疑:“文岚啊!” 迟疑好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开了口:“娘和你商量个事儿吧?要不,你就把狗剩留在我儿中不?你放心啊,娘就是养他,可最疼的还是你呢!” 看着大朱氏一脸认真的样子,许文岚反倒忍不住笑了。 大朱氏没有孩子,可不是一直都喜欢小孩子?难怕狗剩从来都不是个乖孩子,刚才被带回来的时候又是哭又是闹,可是大朱氏仍是一直温温柔柔的,或许,把狗剩留给干娘也好。 她这一去京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干娘一定寂寞——或许这几年她府城和黑水来回跑,干娘都已经很是寂寞了,只是不曾和她说罢了。 看着大朱氏忐忑的眼神,许文岚点点头,握住了大朱氏的手:“娘,等葬了三婶,我就让三叔写下契书,把狗剩过继给你,以后不管是谁,都别想把狗剩抢走!” “真的行?这样真的中?”大朱氏喜不自禁,站起身搓着手:“我、我去做点好吃的——啊,得做素的哈,还是得让狗剩给他娘守孝……” 转身走开几步,大朱氏忽又转身一把抱住许文岚,眼眶也湿了:“文岚,娘知道最属你最为娘着想——娘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个女儿……” 许文岚一笑,轻轻拍着大朱氏的肩,想说点什么,大朱氏又害羞似地挣开身,抹身去了灶房。 看她这样,许文岚不禁失笑:这年头的人,哪怕嘴上说不在乎,可是还是想要有儿子,想有要人养老送终。 对大朱氏来说,养老不用愁,可是现在有个儿子能摔盆送终,却是她最欢喜的事儿。 这么一想,许文岚倒不怨方氏坑她了。 等到方氏出殡的那天,许文岚早早带了狗剩过去。 虽然乔氏并不情愿,可是方氏还是在乔宅出的殡。 大朱氏也不用乔宅准备的那些东西,早早就准备了麻衣孝带,狗剩是一路哭进乔宅的。 看到乔氏脸上那表情,许文岚倒觉得有些痛快。 不过却不和乔氏说什么,趁着人不多的时候拉了白应福去后堂,不管他情不情愿,都盯着他签了契书,不只是把狗剩过继给大朱氏,连同白家老宅属于白应福那两间房的补偿也给了狗剩。 许文岚说得好:“就算是过继,狗剩也总还是你的骨肉,是你白家的种,到时候姓什么有什么打紧?三叔,你再如何,总还是给自己留条路好些啊!不是说狡兔三窟吗?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和我这新三婶过不下去?” “又混说啥呀?”白应福直皱眉,却也不得不承认乔氏的确和他当初想的不大一样。 其实这三年他不是睁眼瞎,只是就算知道也不去想罢了,反正难过的受罪的那个又不是他? 叹口气,白应福落笔签字,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灵堂号啕大哭声。 顾不得再说别的,白应福忙赶出去,一探头,就看到张菊花正扯着乔氏劈头盖脸地打。 白应福忙冲上前,只是在他之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一把推开张菊花,护住乔氏,正是乔氏前头生的那个儿子,一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和一个才一岁多的小女孩也扯着乔氏的衣裙痛哭失声。 乍一看,这一家四口实在是太可怜。只是别人可怜方大柱可不会可怜,一看自己婆娘被推开,立刻冲了上去,只是这个时候白应福已经抢过来护住一家老小。 “大哥,你这是干啥?这是在灵堂上啊!你这样闹不怕你妹子在天之灵不安乐?” “呸,你害死我妹子自然不安乐!怎么着?我替自己妹子出头还成恶人了?大家伙都来听听啊!我妹妹好好的被这负心汉子害死了……” 这会登门来吊唁的也有不少人,方大柱这么一嚷,那些人自然都看过来。白应福又气又臊,只能恨声道:“你这么闹无非就是我没答应给你钱嘛!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啊?自己妹子死了,也得借这由子捞一笔!方大柱,我问心无愧!文岚,文岚你过来,你告诉方大柱,你三婶是怎么死的?是我害死的吗?” 许文岚被提了名,只能上前,看看白应福,再看看方大柱,她真是有点为难。 要说方氏是怎么死的?那肯定是和白应福有关啊! 可是要说是白应福害死的,又不尽然。到底是自己喝药死的,又不是白应福把药灌进去的? 许文岚也只能叹了声:“方大叔,你也少闹点吧!方小梅,你不拉着你爹!” 一旁的方小梅这才终于上前:“爹,有什么话好好说,咱们先拜我姑吧!” 说着话,瞄了眼许文岚。 许文岚却没在意。 这些年方小梅一直在做郭小六的外室,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啊,有关系的那个来了。 白莲花进了灵堂,一眼就看到方小梅,也不顾去拜送方氏,直接就奔了方小梅:“你个臭不要脸的!你也敢来我们家?!” 方小梅顺手一推就把白莲花推到一边了:“啥叫你家?这是你家?这宅子都不姓白呢!咋的?你送你三嫂,我就不能送我姑了?!姑啊,你死得好惨啊!留在狗剩,可咋办啊?!” 第五百一十三章 祸事 方小梅这么当堂一哭,白应福想捂住她嘴的心都有了,不免迁怒骂白莲花:“你招她干啥?你家那破事回去说不行?” “你说啥啊?三哥,你当我愿意来啊!我家破事,你家好了怎么着?”白莲花气得直骂,又去撕打方小梅:“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做嫂子的勾当妹夫……” 好嘛,就算不知道白家那点事的现在也全都知道了。 被白莲花扯住头发,方小梅自然不会就这么服贴了,反手扯住白莲花头发,两人就这么撕扯起来:“你当你男人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当他香饽饽,我还当他是臭狗屎呢!什么狗屁玩意儿,钱也没有还好意思老到老娘面前充大爷……” 两个年轻女子全不顾体面,就这么在灵堂上撕打起来,骂得那叫一个污。 白应福气得脸发白,一叠声地大骂,喝斥两人快滚,可打得正欢的两人哪个都不听他的,还是许文岚转出来,皱了眉摸了只小银锭丢给一旁叫好的张菊花,下巴一点:“赶紧把你闺女带走。” 一得了银子,张菊花就眼放精光,这会儿也不再多嘴多舌,把银锭子往怀里一揣,过去就扯人,她扯的不是自己闺女方小梅,而是白莲花,明显地拉偏架,扯着白莲花的头发硬是把两人分开,这才拉了闺女:“走走走,和这种黑了心肝的有什么好说的?” 方小梅被娘拉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嚷:“有能耐你把你家男人看住了啊!当我爱见他啊!现在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也好意思出来充大爷!我呸,像他那样的,现在要是敢往春花楼去,还不让人大棍子打出来啊!” 被张菊花推倒在地,白莲花又气又恨,眼看着方小梅被拖出门去,无处发泄,正巧乔氏过来扶她,立刻一巴掌打在乔氏身上:“用你个贱人充好人!人人都当你好,我还不知道你个黑了心肝的毒妇吗?” 乔氏脸一沉,捂着胳膊敛眉退下,虽说没哭,可是那眉眼间的委屈却让白应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莲花,你快走吧!我这儿不欢迎你……” “呸,当谁爱来啊?”白莲花破口大骂,也不拜祭了,啐了白应福一脸唾沫星子,扭身就走。 越想就越觉得气,回了郭家自然是要找郭小六吵的,在自己院里转了一圈没找见人,她这火气就更大了,等到在那个从窑子里出来的小贱人院外头听到郭小六哄孩子的笑声,白莲花更是直接黑了一张脸。 也没二话,直接就冲进院里,扯了郭小六劈头盖脸就一顿揍,郭小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很是挨了几下,等反应过来立刻手一攘,把白莲花甩在地上还不解气,直接上脚踹上两脚才甘心。 “你个疯婆子!还敢打我了……” 白莲花头发也乱了,衣服也破了,嘴角也裂了,倒有一半是刚才和方小梅撕把的,这会瞪着郭小六,眼神也是凄厉如恶鬼一般:“你个活王八!家里养着外头包着还觉得自己挺牛的!我呸,家里头这个是窑子里的,谁知道生的儿子是不是你的种?外头那个,你当对你多好?跟你一心一意——哈,人家早就看不上你,当你是陀屎了!郭小六,人家说了,你现在没钱还去充什么大爷,像你这样的,就是去嫖也得被人家打出门!” “说啥?我、我被人打出门?”郭小六的声儿都变了:“谁说的?白莲花,你今天要不说出来……” 没等他嚷完,白莲花已经一声冷笑:“还能谁说的?你养在外头的那个方小梅啊!郭六,你以为她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我呸,她喜欢的就是你的钱,你之前养她吃香的喝辣的也就哄着你,现在你又不拿钱了人家还在乎你这个?说不定早就另外再找男人养啦——啊……”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郭小六一巴掌扇在脸上。 男人最怕的是什么?一是戴绿帽,二是被女人瞧不起。 狠狠扇完白莲花,郭小六也不说话,抬脚就走。 白莲花捂着脸,还冲着郭小六的背影大骂:“王八蛋!有本事你别回来……” 骂完了,扭头瞪抱着儿子,还顺手捂住孩子嘴的小妾,狠狠呸了口唾沫,才扶着后腰出了门。 这天晚上,郭小六果然没有回来,也有可能回来了却没有回她的院,白莲花搂着女儿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外头院门被人拼命拍才起了身。 小丫头已经放了郭太太进门,郭太太闯进门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白莲花一下就哭嚎起来,还要坐在地上撒泼,却被婆婆一句话问住了:“是你让小六去找方家那小贱人的?是不是你和她串通好了害死小六?!” 愣眉愣眼地抬头,白莲花也有些蒙了:“你说啥啊?娘,咋叫我串通?小、小六咋的了?” 白莲花这么一问,原本气急败坏的郭太太立刻号啕大哭,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己。还是旁边的仆妇急着道:“方家晚个夜里失了火,咱们家少爷和那贱人都死在火场里了。” “死、死了?”白莲花一下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突然死了? 好像踩在棉花堆上,就是被人扶着也是虚飘飘的,等在衙门里看到郭小六被烧得发黑的尸身,这才真的相信昨个还打她骂她的男人就这么突然死了。 “哈——死、死了,就这么死了……”身后一片哭声,白莲花却扑到郭小六尸身上拼命捶打:“你起来!郭小六,你个臭不要脸的!还欠着我个交待呢,你、你起来啊……”目光落在黑炭一样看不出本来面容的脸上,白莲花突然捂着嘴后退,转身干呕不止。 郭太太哭泣着整个人都靠在郭总管身上,郭总管却是狠狠地瞪着尸体,咬牙喊:“我要让姓方的陪葬!让他们一家都陪葬——那贱人呢!?” 一旁的捕快闻言晒笑,全不像从前一样对郭总管多有献媚之态:“郭老板,只怕你这回要失望了,方家那女子和令郎一起烧死了,方家的人还要告你们家纵子行凶,害死她闺女呢!要是你们这边看完了尸体,还是跟着小的到县丞面前回话吧!”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后事 许文岚知道方小梅死的时候,已经是事发第二天了。 乍一听到,真是吓了一跳,怎么好好的她就一天没到黑水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方家两口子痛失爱女,在衙门里号啕大哭,一力指证说是郭小六放火杀人,郭家纵子行凶,想要索要重金赔偿。 郭总管虽说不能和从前比了,可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使了钱出来,那县丞非但没有应方家诉讼,反倒打了方家两口子各二十大板撵出衙门。 方家两口子捂着屁股来找白胜文,求他以举人身份为他们打官司。 这种事白胜文如何肯干? 若真是受了委屈冤枉的,白胜文自然会出头帮着讨个公道。 可是方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方小梅又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清楚知道的,就算这会儿事情真相如何还不得而知,白胜文也绝不会答应出这个头。 又过得两日,郭小六和方小梅之死就真相大白了,听说是找到了个证人,虽说这证人到底是真是假不可知,但至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暴光在世人面前。 据这姓王的外地商人说,他是来黑水买糖的,这已经是第三次,那回在街上与方小梅偶遇,见方小梅生得风情,言情挑逗,不想方小梅竟真的抛他媚眼,引他去了那宅子,自那之后两人就相好了,他与方小梅相约这次来黑水再相会。 那晚,就是他与方小梅相会之时,谁知正在情热之时,郭小六突然闯入,对他拳打脚踢,还是方小梅拦了一下,这王姓商人才能逃出去。 人是逃掉了,可思前想后却越来越觉得愤怒,只疑心是方小梅故意找人讹他,他那包袱还落在方家,所以王姓商人寻了几个伙计,又赶到方家,想要拿回包袱,可谁想刚走到巷口就见到火光。 郭总管一口咬定必是王姓商人害了郭小六,王姓商人口口声声喊冤,只说他真不知道他被打跑之后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衙门里何捕头据经验判断,在王姓商人走后,郭小六和方小梅闹翻了,郭小六可能太过气愤,这才放火烧屋,大概是“我花钱买的宅子,虽说是送你了可也是我买的,现在两人不好了,我就是宁可烧了也不送你”之类的。 只是没想过这一放火烧屋,自己竟是没有逃掉,活生生和方小梅一起烧死在宅子里。 黑水大半的人都信了何捕头的话,郭小六本就是那起胆大妄为的人,放火烧屋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许文岚却是暗自嘀咕:“方小梅不是那么蠢的人啊!” 就算是当着白莲花的面把郭小六损了又损,可方小梅绝不会当着面损郭小六,哪怕是已经烦这个男人想另找下家了,可郭小六盛怒之下,方小梅一定会避其锋芒。 明知郭小六发狂,她还说那些话不是不想活了?那样情形下,方小梅一定会安抚郭小六,说不得还要引着郭小六做那起子事,哄得郭小六转怒为喜,又肯掏钱出来给她花才好。 只是,到底是哄人时没哄好,激怒了郭小六?还是那晚上的火灾纯粹只是意外?许文岚就猜不出来了。 不管是哪个是真相,这场火灾到底还是这么过去了,虽说城里现在还是到处都能听到郭小六的风流韵事,但想来再过不久就听不到了。 方家两口子没拿到赔偿,就想到把那房子收拾收拾再往出卖,虽说烧得不成样子了,但到底地还是在的,可郭家这时候又怎么能容得方家再占着便宜? 使了钱直接就把衙门里的地契底单改了,方家两口子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被郭家怀恨在心,时不时地就被一群地痞无赖骚扰,任是方大柱平时自己就是个无赖,可是被真无赖找上,却变成了胆小怕事的窝囊废,连着几次被人打,又被威胁早晚打断他的腿,方大柱就怕得不敢出门,才过了头七,两口子就把靠山屯的房子卖了迁到了外县。 白莲花突然间就成了寡妇,一开始倒还没怎么,但后来出了七七,她就坐不住了。 想她正是风华正茂,就这么守寡怎么心甘?照她自己说的话,要是当初郭小六对她好,他们两个情深意重,也就罢了,她守寡也守得心甘情愿。 可现实是郭小六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死得这么丢人不说,家里还有个妾和她一起做寡妇呢? 只要一想起这个,她心里就火烧火燎的。 也不知白莲花和李氏是怎么说的,竟就这么直接地说了要回娘家的话。 彼此白胜文和许文岚已经离开黑水走了,但到底郭家还是顾忌,郭太太也不想看到这个儿媳妇,一听到亲家母上门说要回娘家,立刻就拍了桌子。 “好!要走就走!你要走我郭家也不强留人——不过孙女是我们郭家的,想带走!没门……” 白莲花也是狠下了心肠,虽说闺女又哭又闹抱着她这个做娘的不肯撤手,可是白莲花最后到底是掰开了闺女的手,就这么甩手夺门而去。 反倒是生了儿子的那个妾,心里盘算得清楚,她那样的出身,又没个娘家好回,离了郭家还不知道沦落到哪儿去,倒不如就好好守在郭家,等儿子大了倒是个盼头。 她这么一留,郭太太倒更看重了她几分,索性把人抬了做郭家正头太太。 且不说白莲花留了女儿在郭家煎熬,她自己回了白家,仍是好吃懒做不事经营,早先李氏是惯着这闺女,可现在嫁了又回娘家,却不如从前那么娇惯了,久了更是怨她好吃懒做。 白莲花气得和李氏大吵大闹,又嚷着说嫁人,也不顾体面,等不得转年,郭小六不过死了半载,她就嫁到黑水一个秀才家做了二房。 那秀才娘子死了两年,家里还有三个子女,这会儿娶了白莲花一半倒是为着照顾孩子,另一半则是冲着白胜文这个举人。 白莲花哪管是为的什么,嫁了秀才就当秀才娘子,走到哪儿说到哪儿,只说自己以后也会是举人娘子,会是官太太,过得倒是开心快活,浑不去想前尘往事。 这,自是后话,这会儿许文岚感叹完方家的事,还是要收拾行装,临行前她最不放心的还是大朱氏。 所以到布艺店的次数也多,这日才进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没看到人,许文岚已经竖起眉:嗄,怎么这人又来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无心之言 “这个也要,那个也拿过来看看,快点啊!上面的那个,我看那小丫头个子不高,还是朱氏你去拿吧!” 才进屋就听到大朱氏被人支使得转来转去,这熟悉的声音真是让许文岚直皱眉头。 果然,目光一扫,正在店里把大朱氏支使得不人这手的可不就是赵家老太太。 这老太婆,是还把干娘当她赵家的儿媳妇不成?竟敢这么支使人! 许文岚眉毛一掀,一进屋就说:“春儿,是不是你又在偷懒了?” 也不看赵老太太,只说店里的小伙计。 小春也觉得委屈:“文岚姐,我……”想解释又不好解释,她也想上手的,可是那个老太太就是要支使老板娘,她有什么法儿? “干娘,我有事儿和您说,咱们后头去……”许文岚笑着招呼大朱氏,目光又转到在赵老太太身边坐着的妇人身上。 这是赵家那个新媳妇吧?抱着个两岁多大的孩子,一脸的得色。 她听说赵家得了个大胖孙子,赵老太太看得和眼珠似的,可你们家得孙子就得孙子了,跑到我干娘这耍这套又是想干啥? 许文岚心里憋着股火气,心里清楚赵老太太这是存心想要折磨大朱氏,自然不想让大朱氏在这儿这么受着。 大朱氏会意,柔声告辞。她这个人,哪怕是到这个时候,也没有恶言相向的意思。 可是赵老太太却不是省油的灯,竟是一把扯住大朱氏的手腕:“走啥呀?生意也不做了?嗯,怎么着,嫌我们家的生意小?也是,知道你这几年赚钱了,瞧不起我这个旧婆婆也是有的。要我说啊!这人啊,总得有自知之明,我这老太婆不像旁人,自高自大,真把自己当成了天仙似的……哟,我的大孙子哦,看这长得多好!” 搂着胖小子,赵老太太晒笑:“这人啊,有啥事就不能都往别人身上赖,还说我家家宝怎么怎么着,瞧瞧,我儿媳妇不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人啊,没那生孩子的命就是没那命,也只能随便认个干亲,也好有个人能叫她声‘娘’了……” 这不摆平了是在挑衅? 许文岚身子一挺,就想还击,却被大朱氏拉住。 摇了摇头,大朱氏无声地安抚许文岚,想要转身离开,却不想赵门李氏竟是低笑了声:“娘,人都是有自己的命,您就别再往人心窝上戳刀子了!我倒是可怜朱大姐,怕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嫁人,再生孩子了……” 这种话,大朱氏再能忍,许文岚也忍不住了。 眼一转,她冷笑道:“李娘子倒是生了儿子,可真是有福气——哟,我瞧瞧,这孩子生得真好,咦,只是怎么瞧着都不大像我那从前的干爹啊!” 说这话,许文岚不过是无心之言,重点是要后头的“从前的干爹”,她就想让李氏别那么得意。 再怎么着,你都是排在我干娘后头的。 可没想到,她这句话一说出口,李氏脸色就变了,竟是尖着嗓子嚷道:“你胡说啥?我儿子哪儿长得不像他爹了?明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自己眼神不好,别瞎乱说,嚼啥舌根子……” 说着话,伸手从赵老太太怀里抱过儿子,戒备的样儿倒像是谁下一秒就会把她儿子抢走似的。 李氏要不是反应这么激烈,许文岚还真没什么别的想法,可她这么个反应,许文岚反倒是生了别的心思。 目光在孩子脸上一转,许文岚还真的觉得这胖小子真的哪哪儿都不像是赵家宝了。 赵家宝虽是个渣男,可长得好啊!俊朗的外貌让人一打眼就觉得舒心。 可这胖小子,却是鼻孔大,眉毛粗,完全没有赵家宝的俊朗劲儿。 虽说小孩还没长开,看不出什么,可到底能看出一二来,难道赵家的人就没有疑心过吗? “那么紧张干什么?这屋里又不是只我一个长着眼,像不像的大家不都能看着吗?”许文岚笑笑,回了一句也不再接着说下去。 要真的这孩子不是赵家宝的,那也是赵家的报应,她可没有掺和的意思。 许文岚是想息事宁人,可李氏却是涨红了脸一通吵,又抱孩子:“不买啦!你家的东西又不是金打银铸的,当谁稀罕?” 也不和赵老太太说话,就先抱着孩子出了门。 赵老太太皱着眉,虽然没说话,可是许文岚却知道这是老太太起了疑心,却也不添油加醋,只是默不作声。 等赵家人一走,大朱氏就来拧她:“忍忍就好了,说那些做什么?” 许文岚笑笑,揽着大朱氏贴近她:“干娘,你就不觉得那孩子都不像赵家……” “去去去,说这个干啥……”后头却不再说话。 许文岚一看大朱氏那神情,就知道她也觉得那孩子不像赵家宝了。 只是身份所碍,大朱氏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个事了。 抿唇一笑,许文岚转头就把这事儿抛开了。 她们娘俩是放下了,可赵老太太却是放不下。 那天在布艺店听到的话,还有儿媳妇的反应,让赵老太太打从心里犯嘀咕。 疑心既生,就不是那么容易去得掉的。 现在赵老太太怎么看都觉得大孙子就不像是他们赵家人,她儿子小时候可比这漂亮多了。 越看越心烦,越看就越觉得儿媳妇有问题,赵老太太终是忍不住,拍着桌子大骂,质问李氏和什么野男人生了这么个野种。 李氏也是硬气,梗着脖子说老太太冤枉她,就连老太太说滴血验亲,她也梗着脖子说验就验,谁怕啊! 赵家宝回家听到这话,只当自己亲娘又犯了老毛病,只得两边相劝,又哄着亲娘:“娘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孙子嘛,你看总算咱老赵家有了后,你不该高兴吗?” 赵老太太盯着儿子,只是不作声,却是背地里让人拿了钱去引诱李家的媳妇,李氏的嫂子是个爱钱的,只要有钱又有什么话套不出来。 不过三五日,就套了出来,这李氏竟那么大胆,为了生个儿子,使钱找了个外乡人过来,借了种,怀了不知是哪儿的野种来冒充他们赵家的骨血。 第五百一十六章 惨案 赵老太太知道真相气个半死,又怎么肯再替别人养野种? 都等不及儿子回来,赵老太太直接就要把儿媳妇和那个小野种撵出门去。 李氏没有想到赵老太太居然这么快就知道真相了,失口否认,只是抱着儿子哭说赵老太太心狠,撵走一个儿媳妇还不罢休又要撵另一个,再没见过她这样的恶婆婆。 赵老太太气个半死,直接抓了杯子砸李氏:“你个贱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你嫂子什么话都说了,要不要我现在就让人把她喊来和你对质?臭不要脸的**!你真当你做的那些好事能瞒得过人去?” 一听到说嫂子,李氏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却是一咬牙梗着脖子道:“要是你儿子中用,我会用这法子?!你自己儿子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当年朱氏生下的死胎,我们俩流掉的孩子,哪个不是你们赵家的种?!这老天不公平,你儿子自己染了那样的脏病,还要来祸害我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要不是嫁到你们赵家,我早就生三四个孩儿了。是啊,我可是不该去找别的男人来生孩子,可我不找,你们赵家那就是一辈子绝后——老太太,你真当你儿子还能生出儿子?别做梦啦!你倒是能撵走一个又一个,可是就是再娶,你儿子一样生不出儿子……” 赵老太太嘴都快歪了,心里却也明白李氏说的是真事。 她的家宝啊,真的就不能生儿子了,可同样是不能生孩子了,朱氏可没像眼前这个小贱人一样不要脸,居然敢弄个野种回来! 越想越气,赵老太太这会儿倒知道朱氏的好了:“你个**,等家宝回来,我就让他把你休了!至多,再让他把朱氏找回来!总好过你这个**……” 说着话,就喊那些仆妇,直接就要把李氏和孩子撵出去。 李氏甩开来架她的仆妇,大声叫道:“想休我,也得相公回来!你敢这么撵我们娘俩出去,我就站在门口把事情和街坊邻居说个清清楚楚,看到时候丢人的是你们赵家还是我!” 赵老太太皱眉,只能先歇了撵人出去的心,只是催着快去找赵家宝回来,又让人把李氏架回房去,不准她乱来。 李氏抱着儿子哄着他不哭,自己却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也不想做那种事,可是事情被逼到那份上了,她还能怎么做? 难道就这样带着孩子被撵走?娘家又怎么肯收容?今天只要出了赵家的门,她这辈子就这样了结了。 哭到最后,李氏把心一横,放下孩子悄声出门,眼看院里没什么人,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灶房,把早些天家里药耗子的药抖进了燕窝粥里。 赵老太太上了年纪注重保养,天天都要吃碗燕窝粥,却怎么知道这一天的燕窝粥竟成了送命的毒药。 才吃了粥不到半刻,人就七窍流血不行了。 李氏抱着孩子看着赵老太太倒在地上,一双眼和死鱼眼一样,却是看的她这边,也是心里发寒,可这种时候却是不能露怯,只是大声喊“报官”,又说疑心厨娘和赵老太太前个儿因为对帐的事儿吵过嘴,必是那厨娘怀恨在心毒死了老太太。 厨娘一叠声地叫屈,扯着刚回来的赵家宝哭叫,说是老太太骂得虽狠,但她在赵家十来年了,又怎么会因为被骂几句就下毒呢! 赵家宝突听恶耗,脑子都乱成一团,一脚踹开厨娘冲进房去,看到母亲的尸体一下就跌倒在地。 还没等哭出声来,那厨娘又缠过来说老太太要赶走李氏,肯定是李氏下的毒。 赵家宝听得发蒙,还好旁边有仆妇小声解释,听到儿子不是自己的,赵家宝直接就傻了眼。 李氏这时候就哭,说是自己嫂子为了银钱冤枉她,老太太误听奸言,她根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又说要不是大朱氏心怀忌恨又怎么会传这样的瞎话? “怎、怎么还和朱氏有关?”赵家宝掀了眉毛,有些乱了方寸。 李氏就一口咬定是大朱氏忌恨,她那个干女儿才会传瞎话,老太太才会误信奸人之言,误会了她们娘俩。 赵家宝看看李氏怀里的孩子,再看看李氏,突然就一声叹息。 看着他,李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这时候自然不能软了,只是上前扯他的衣服,哭诉委屈。 赵家宝却是拂开她的手,淡淡道:“朱氏那个人我最清楚不过,绝不会传瞎话的……” “这么说你也信那贱人不信我?!”李氏瞪大了眼,难掩愤恨之心。 赵家宝就叹:“到底真相如何,你心里也是有数的。罢了,说到底,还是我不好……” 说罢,转身伏在老太太尸体上,痛哭不止。 出了人命官司,自然该去报官的,不管是谁下的毒,总要有个说法。 可是不知赵家宝怎么想的,竟没有报官。 李氏暗暗松了口气,虽说赵家宝接着几天都对她很是冷淡,她却觉得也算是逃过一劫。 大朱氏那头,突然听说赵老太太竟没了,也是惊讶莫名。 到底是一场婆媳,虽说是冤家,但还是备了礼金去吊唁。 跪在灵堂前的赵家宝突见大朱氏,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在大朱氏上前安抚时竟是想伸手握住大朱氏的手,却不想手伸手了,一旁竟横插一人过来,挡了过去。 赵家宝睁眼看,却是认识是大朱氏隔壁的沈老板,他早就听说这人想求娶大朱氏,这会突然见着他上前来护着大朱氏,一时间心里又酸又涩竟是难以自持。 大朱氏却在背后忍不住抱怨沈老板,沈老板也不以为意:“是我自作主张来的,啊,也不是,我不过是来吊唁,再怎么也算是街坊吗?” 这街坊可离得有点远。 大朱氏无奈,摇头而去,却不想过了几日赵家宝竟找上门来。 看到放在面前的一叠契书,大朱氏只觉得惶惑。 赵家宝却是笑了:“这些东西,我思来想去,还是交到你手上才好。淑芬,我只后悔没早点想明白了,才让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这世上最坏的原来是我啊!” 第五百一十七章 遁入 虽然在笑,但赵家宝的笑却满是凄伤之感:“我以为男人风流不是罪,这世上哪个男人不风流?可却原来风流就是罪,若不是我仗着年轻多金,迷恋女色,留连在烟花之地,又怎么会染上那种脏病,害了你,也害了李氏,更害了你我那还没出世未见天日的亲骨肉,如今,就连娘也是因为我的风流而招了祸事……” 大朱氏不知道赵老太太的死另有内情,闻言只是茫然看他。 赵家宝就苦笑:“罪魁祸首是我,受苦的却是你们这些女子。枉我自许风流,自觉对哪个女子都是情深意重,不曾待薄哪个,可是现在才知道,我的风流才是害苦了你们……” 抹了把脸,赵家宝温言道:“这些你收下,也算是全了你我夫妻一场的情份——这世上,我负得最多的就是你……” 虽然没有细看,但大朱氏也知这一叠契书不寻常,又怎么肯收? 当下把契书推回:“快莫说这些,你我早就和离,好好的送我这些做甚?家宝,你我夫妻一场,我总是盼着你好的……你若是知道错了,那就好好和现在的娘子过日子呗!那风流的毛病,改了就是……” “已经太迟了。”赵家宝摇头,温言道:“我把金楼卖了,这里是几处房产又并银票,赵家的家财几乎都在这里了。你若不收,那我只能一把火烧掉……” “烧什么烧?你还说自己知道错了,怎么还说这种混话?”大朱氏有些恼了:“我也不要你补偿。快快回家过日子去……” 说着拿了桌上的契纸塞进匣中去推赵家宝。 才拉得赵家宝起身,外头就有人冲进来,却是李氏抱着儿子哭着喊着冲进来,一看大朱氏手中的匣子,就先骂上:“你个贱人,我相公早与你和离,你还敢这么勾引他,不要脸!” 无端端被骂,大朱氏也恼,却不与李氏说话,只是把匣子摔进赵家宝怀里,骂道:“快走——我这不留你!” 赵家宝捧了匣子,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有些失魂落魄似的。 李氏哭着过来拉扯,又说什么“误会”,又骂大朱氏存心不良坏他夫妻感情。 大朱氏气得竖眉毛,正要反驳,赵家宝突然猛地抬头,竟是一把推开了李氏。 李氏抱着孩子一下跌坐在地,那孩子早就有些抽涕,这会更是号啕大哭,大朱氏一向最爱孩子,这会儿不免有些怜惜,便去扶她,却不想李氏竟一把把大朱氏推倒。 赵家宝脸色就更阴沉可怕,大喝道:“你闹够了吗?李氏!是,我是好骗,你生下野种哄我当成亲生儿子爱,我都不知道,可不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可我被你骗一次却不会被你骗两次,我娘是怎么死的?你真不怕我报官让衙门好好查一查你这毒妇是如何谋害婆婆的吗?” 那头爬起身的大朱氏只觉得手脚发僵,动都不能动,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隐私,等看到李氏的脸色,更觉得赵家宝说的话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难道赵老太太竟是李氏害死的?实在太可怕! 李氏被突然叫破,也是又惊又惧,嘴唇哆嗦竟是不能再说出一个字。 还是赵家宝沉声道:“我犯了大错,才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但李氏,你不要因为我的一时心软而得寸进尺,若不然,我不知道还会不会……” 合了下眼,赵家宝叹了一声:“赵家的宅子就留给你,总算我也疼了哥儿两年多,留的银钱也够你一生花用了,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从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李氏眨了眨眼,小意地问:“你要与我和离!” 赵家宝失笑,淡淡道:“你回去自然就会找到你想要的……” 看了赵家宝半晌,李氏一咬牙,抱了孩子转身就走。 倒是大朱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老太太真是……”低叹一声,大朱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家宝却是无声地笑了:“经此大劫,我总算是悟了。从前种种诸如昨日死,从今而后,我便获新生……” 竟不等大朱氏说什么,转身洒然而去,大朱氏追出门去,却没有追上人。 只能急着叫了小春去喊许文岚。 可赵家宝的下落到最后却是沈子轩找出来的,也不知赵家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是在离黑水三十余里的一座寺庙出家为僧。 大朱氏他们等到时,正好看到赵家宝剃度,三千烦恼丝尽去,他头顶上那九个戒疤看起来有点吓人,看到大朱氏,他合什而笑,原本眉宇间的风流劲儿竟已全然消散。 看着赵家宝转身隐入殿后,听着那袅裊的禅唱,大朱氏眼眶就有些湿了。 许文岚倒是相信赵家宝不是一时冲动,若只是一时冲动出家,仍不舍凡世红尘,赵家宝也可在金光寺出家,在黑水县城里不比这荒山野岭来得热闹?香火也盛,就是斋饭也多几两油水。 大朱氏不知道该拿赵家宝留下的匣子怎么办,有意捐到寺里去:“这样,寺里也对他好些……” “干娘,既然赵大叔要出家,又选了那地方,自然是想要吃些苦的,您这样怕是反倒违背了他的意思。”许文岚知道大朱氏不想占赵家便宜,想了想,便道:“不如这样吧!既有房产又有银钱,您不如在黑水设了慈幼局,就以赵大叔的法号为名,啊,他叫什么来着——啊,明悟,对,还是干娘你记性好。做善事,助养那些孤儿,是大功德,也算是替明悟师傅积福德,两全其美不是很好?” 大朱氏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点了点头应下,又皱眉:“你要走了……” “娘啊,我走有什么相干,钱啊物啊都是你出的,难道这慈幼局您还管不起来?不是我哄您,我是真的相信我娘会做得好好的……” 大朱氏仁善,又没有自己的子女,天然就对孩子有分慈爱之心,而且大朱氏这些年做生意也做得好,布艺店的日常事务基本就没用许文岚操心,一个慈幼局,许文岚还是相信大朱氏一定做得起来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天津卫 没等到杀年猪,也没等到大朱氏的慈幼局开起来,许文岚就和白胜文就离开了黑水。 在走之前,正赶上李氏来布艺店里闹,抱着孩子扯着大朱氏骂,说大朱氏勾引了她男人霸占了赵家的家产。 许文岚虽在场却没有出面,纯心想看看干娘会怎么处置。 大朱氏一开始还隐忍,到最后也忍不住了,甩开李氏,沉声道:“你和赵家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有数!现在他出家当了和尚,也不理这些俗事,你就是去他那里闹也是白费。至于我这里,你更是闹不出来……李家妹子,我同情你,只因你我有同病相怜之苦,可你要是再这么闹,就别怪我无情了。” 板着一张脸,大朱氏道:“赵家宝留下来的东西,我不会要半分,都会用在慈幼局上。还有,慈幼局这件大善事,也不是我一人在做,郭布罗家的夫人,还有县太爷夫人,都是最心善的,日后主事的还是她们两人,你要是再这么闹,惹恼了她们两位,我可是拦不住的。” 被大朱氏连唬带吓,李氏哭哭涕涕地退了去,许文岚露出马脚是直拍手。 “干娘,你这主意好,我这就帮着您去找郭布罗夫人。” 大朱氏失笑:“算了,知道你忙,我自己去求见夫人。”因着许文岚和明兰好,大朱氏也往郭布罗府上送过几回新货,倒也见过郭布罗夫人。 眼见大朱氏这是真的能立起来了,许文岚自然是打心里乐开了花,和白胜文离开也是放开了心。 这时候,没火车没飞机的,出行就是靠的马车,虽说选的是健马,可一路往南行,到底还是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天津卫。 路上是有住店打尖,可是许文岚还是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折了,反倒是第一次出这么远门的蝴蝶一路上都很是兴奋,竟是比许文岚还适应这样的长途跋涉。 许文岚就觉得这是被现代的便利交通惯出毛病了,这一个多月简直就是在受罪,就是她这个不晕车的人,这回都有晕马车的感觉了。 天津卫打从明朝以来就是京城的副城,虽说和京里还差着一些,但繁华程度却远不是东北所能比的,繁华府城,要和天津卫一比,那就是乡下一个大屯子。 任是许文岚见多识广,也还是被迷花了眼,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这身也算上档次的镶狐狸毛大披风掉了价儿。 蝴蝶更是被迷花了眼,一会“啊啊,看看”一会又“果然是天子脚下啊”。听得许文岚直翻眼皮,这还没进京呢,进了京只会比这个更繁华。 初来乍到,处处不适应,但好在之前已经有布行的王掌柜来打前站。等许文岚他们到了天津,不仅铺子已经开起来了,连着他们住的宅子也已经买下了。 一间两进的宅子,面积不大,可在天津卫这样的地方,这买房的钱已经能在府城买个五进的大宅子了。 被王掌柜迎到宅子里,许文岚只略做修饰,见了见许掌柜买下的一家四口仆妇,就又往铺子上来了。 王掌柜这个铺位选得好,就在天津卫最繁华的路段上,旁边就是家绸缎庄,而他们的许记毛线行也算是天津卫独一份。不卖别的,就只卖毛线,又并接成品活。 许文岚这三年来,除了各式毛衣款式,还又想出了不少钩针的花样,有各种杯垫、桌垫,也有小巧的玩偶,花样新,样子好看,王掌柜也是会想,让女工做了不少这样的玩偶,就挂在门口,走过路过的孩子见着必是“啊”的一声,扯着大人的手往店里挣,别管到最后买不买,倒真是吸引不少人,看着就觉得热闹。 在铺子里一转,王掌柜引了众伙计过来拜见,许文岚大大方方地打了赏,又说了些勉励的话,这才从铺子里出来。 “王掌柜的差事办得好,年底分红肯定是少不了王掌柜的,不过这之前,我还是要请王掌柜吃酒的。” 这时候都已经腊月十八了,眼看着就要年底分红了,王掌柜喜上眉梢,却客气:“再怎么说我也比东家来早了半年多,还是我给东家接风,咱们先去东来顺刷羊肉,再去满福茶园子听戏——您看怎么样?” 一听到听戏,蝴蝶就乐了:“这个好,我还没听过大地方的戏呢,听说这个和咱们那疙瘩的二人转不一样是吧?叫啥——啊,京剧!” 要说许文岚对国粹真没什么鉴赏力,但既然已经到了天津卫,就总要感受下天津卫的夜生活不是? 扭头看白胜文一直都在笑,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许文岚就笑着勾了他的手:“那咱就去听戏?虽说读书重要,但也得劳逸结合,放松放松是吧?” 白胜文听得直乐,反手握住许文岚的手,只是点头。 白胜文没意见,阿萨就更没意见了,四人跟着识途老马王掌柜,去了东来顺吃了一顿刷羊肉,出了门,迎着冷风,都觉得呼出的气儿都是膻味。 要说刷羊肉这个,在东北也能吃,可是这人就贱皮子,明明家里也是炭烧铜火锅,蘸的也是麻酱韭菜花,可蝴蝶就是一个劲地说还是这天津卫的刷羊肉好吃,阿萨没啥意见,只要老婆说好,他就点好。 许文岚想逗两人几句,到最后还是忍了。 满福茶园子,在天津卫也算是有名了,王掌柜还是先前叫人买了票,这才没用排队,直接就进了茶园子。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茶园子门前挂着红灯笼,不少来看戏又没买上票的在门口聚在一起,也有那坐了马车刚到的票友相互寒喧,许文岚还想看看戏牌子上写的字,可隐约也就只看到个戏名,到底今个上演《穆桂英挂帅》是哪位大家也没看着。 等进了茶园子,叫了上好的龙井,又配了点心吃食,还没等戏开锣,几个人已经边聊边吃上了。 虽说提前买票,可是他们的位置算不上大好,就在一楼中间的位置,听说二楼雅座那不是普通票友能买到票的。 “也不知道唱哪儿出……”蝴蝶听到锣鼓响了,还在问。 许文岚嗯嗯两声,再看台上,咦,怎么觉得这登场的武旦怎么看怎么眼熟呢? 第五百一十九章 故人巧相逢 没有想太久。 唱戏的,大家,能在天津卫登台的,就算不再仔细看脸,许文岚也认出这是谁了,本来她认识的唱京剧的角儿,也就这么一个柳玉楼。 只能说是认识,跟熟差个十万八千里。 许文岚轻轻敲着桌面,心里盘算开了,坐在她身旁的白胜文一眼看到,立刻就笑了,还特意俯近身,小声问:“又在想什么?” 目光一转,许文岚知道自己瞒不过,只笑道:“在想要怎么让毛线行火起来。” 天津卫的毛线行是开了,也不是没有生意,但要说火,那就差得远了。 天津卫不比府城,开销更大,只有利润更多才经营得下去,而且许文岚也考虑得很清楚,生意好了,也要在这边建厂,要不然光是运货就是个大项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台上的穆桂英一下场,许文岚就往后台转了。 除了主打的穆桂英挂帅,茶园子还有别的戏,但显然,有不少人来看戏,就是冲着柳玉楼的。 在后台入口,有不少花牌——这个和后世的花蓝有异曲同工之妙,上面也写着贺柳老板演出成功之类的字样。 这年头唱戏的那不是明星不是演员而是戏子,要靠着大人物捧的,刚才看戏时,半途中还有不少人往台上扔花扔铜板甚至明晃晃的金银都往台上砸的,只不过柳玉楼是角儿,台上只管唱戏,从不会因为这些俗物低头,自有班里打杂的一会收拾。 那往台上扔东西的到底还是俗,来送花牌的就要雅得多了。 也有那看起来该是普通票友的就候在后台入口,想一亲芳泽。 只是守着门的男人是个心狠的,甭管你说什么,不放你进去就是不放你进去。 许文岚一近前,就被盯住了:“姑娘,我们柳老板不见客,请回吧!” 许文岚忙道:“我是柳老板故交,特来求见。” “什么故交不故交的,不见就是不见啊……”男人过来拦着许文岚。 许文岚眼珠一转,突然一指他身后:“呀,那人要钻进去了!” 男人身子一动,似乎想回头,但也只是一动就又定住了:“姑娘别忽悠人,见得多了。” 呶了下嘴,许文岚直接从袖袋里掏出荷包,取了一块碎银子,悄无声息地递过去:“我真和柳老板是故交。” 男人眯眯眼,手一伸把银子接了,也不吭声,头一扭,转过一旁,好像没看到许文岚似的。 不管到哪儿还是银子好使。 许文岚偷乐,慢条斯理地转进后台。 后台比前台还热闹,人多,有正在上妆的卸妆的,也有要上场的,换衣裳的,喊着人倒水的,许文岚一人进来,倒真没谁留意到她这么个小姑娘,要真是什么大人物,那就是得班主陪着了。 许文岚也不在意,反倒四下张望看了个热闹。 柳玉楼再怎么着也是个角儿,自然不会在这大房间里,许文岚在后台转了两圈,才确定那个围着幔帐的应该就是柳玉楼的化妆间。 左右一看,没人留意,许文岚撩了帘子就进。 她一进屋,正在卸妆的柳玉楼就转过头来,目光在许文岚脸上一扫,就皱了眉,张嘴似乎要叫人。 许文岚忙赶在柳玉楼叫出声之前施了一礼:“柳老板,可还记得我?我们在关外见过的……” 一听到关外,柳玉楼就皱起眉,似乎是在回想,许文岚趁热打铁,笑道:“没想到会与柳老板重逢,正想借此机会问一下柳老板可知道小金兰母女的消息?” 听到小金兰的名字,柳玉楼露出怅然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许,许文岚。”许文岚落落大方地报名,完全没有在前面加上“小女子”的意思。 楼玉楼目光忽闪,似乎有点想起许文岚这个人了:“恍惚记得姑娘曾被刘春儿带过来说话……难道姑娘不知她们母女的消息?” 许文岚看看柳玉楼,肯定他知道府城的那些事,也就坦然道:“从刘春儿和金兰姨离开府城,我就没她们的消息了。” 嘴角一抿,柳玉楼淡淡道:“当初小金兰哪着我去了府城,原本说好要跟着我一起回京的,可惜在府城那么一耽搁,她就留下了……后来她倒是让人给我捎了信儿,说是母女无处容身,求我帮她一把。我也让人捎了钱去,许她来京寻我,只是后来听人说,小金兰母女跟了个盐商下江南了……” 似笑非笑地睨着许文岚,柳玉楼道:“京里大人们爱的是南国佳丽,但南方的豪富们也有喜欢北地胭脂的,也不奇怪……” 这是又跟了别的男人?! 许文岚倒不觉得惊讶,不管是小金兰还是刘春儿,过惯了那样的日子,这一辈子大概就只能过金丝雀样的生活了吧? 目光在许文岚面前一扫,并没有看到鄙夷之色,柳玉楼的脸色倒好看了些:“我看姑娘也是个爽快人,也就不当着姑娘说些好听的。我们这种人,也不过就是如此了……您既然知道了她母女的消息,想必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就请回吧!” 许文岚一笑,并没有动,已经转过头的柳玉楼从镜子里看许文岚,嘲笑道:“不会姑娘也有了钱,想学那些大人们捧戏子吧?” 许文岚这回是真乐了,这柳玉楼还真是有趣。 这年头唱戏的大半是男人,像柳玉楼这样唱旦角的,很容易就会沦为那些大人物的玩物。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对小金兰的感情多少带了些同病相怜的怜惜,这才会拿钱给小金兰母女。 像小金兰母女这样的事儿,在这个圈子里应该是多不胜数,但像柳玉楼这样发出这样嘲讽的怕是少数。 拱了拱手,许文岚上前道:“柳老板,我是真想和柳老板做笔生意,只看柳老板肯不肯赏这个脸了。” 柳玉楼冷笑,淡淡瞥了眼许文岚:“那得看你出不出得起价了。” 许文岚眉毛轻扬,也没试探,直接就道:“千两白银,只要柳老板帮一个小忙!” 第五百二十章 明星效应 柳玉楼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是听到许文岚一张嘴就是午两白银,也还是怔住。 上下打量许文岚,这姑娘穿着是阔气,但一千两银子哪是那么好拿的?有些好笑,柳玉楼皱了皱收,想了想,才沉声问:“不知道许姑娘想让在下帮什么忙?”态度却是明显好转。 许文岚根本不计较这些:“我有几件衣服想送与柳老板,只要柳老板这个月都穿我送的衣服就好。” “就、就只是穿你送的衣裳?”柳玉楼眨了眨眼,没有弄明白:“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现在商场也有很多促销手段,但在后世人人都知道的“明星效应”却没几人用。 当初许文岚在府城让明慧格格穿毛大衣就是明星效应,现在到了天津卫,自然就要打柳玉楼的主意了。 按说,这年代要是能把商品变成贡品,那就一准火大发了,可许文岚没那门路,更不想和皇家沾上边。 柳玉楼可算是恰逢其会,正好就这么个时候撞进她的眼。许文岚自然要善加利用。 如果不是柳玉楼正好这个时候出现,许文岚都想去逛那个什么八大胡同了。 要说在古代,时尚是从哪里传播的?一是宫里,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宫里的娘娘们穿戴的那必是最好的,民间自然很快就会流行起来。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本事,让自己的商品打进皇宫的,折中之下,就只能是第二个渠道,也就是青楼。 青楼里的姑娘们多,整天的变着花样打扮。别看那些良家妇女整天骂这些狐狸精,可是却还是有少人模仿那些姑娘们的打扮,只有打扮得比她们还好看,才能把死鬼勾回家是不? 可现在有了个柳玉楼,许文岚自然不会选择备用方案了,虽说她还是对青楼满好奇的,但也不是非去不可。 一千两白银真不算少了,而且还只是穿穿衣裳,柳玉楼就算是心里再疑惑,却还是应下了这桩生意,等到许文岚真的似模似样地和他签了合同时,他还是有点发蒙。 许文岚却是大方,直接就封了银票:“柳老板,日后还要麻烦你了。” “你就这么把银票给我了?不怕我赖帐?”柳玉楼没伸手拿钱,只是拿眼睨着许文岚。 许文岚就乐了,心里想起那句“**无情,戏子无义”,柳玉楼这是自嘲呢? “柳老板会赖帐吗?就算是你真赖帐,我也不过是损失钱财,小事。但柳老板赖了帐,只怕日后心里就会不安终日了,可能比我更难过吧?” 低低哼了声,柳玉楼没出声,把银票收起,站起身才道:“那我就等着许姑娘的衣裳了。” “自然……” 许文岚对柳玉楼穿的衣裳可是费了心,从里到外,都是精心设计过,让最好的女工日夜赶工。 果不其然,柳玉楼穿着毛大衣在茶园子门口那么一亮相,可真是打眼,那合体的毛大衣把他的蜂腰衬得好似轻轻一折就要断了般,别说那些女人看得眼冒红心,就是那些大人们也都看得直眯眼。 一连一个月,柳玉楼就没重过花样的穿着各式毛衣,都不用等这一个月完,不过一两天,许记毛线行就成了天津卫的红铺。 半个月时间,毛衣就成了天津卫的新时尚,要是哪家闺秀出门没穿个毛大衣,或是里头没穿件毛衣,那可就是毛人了。 不只是女人,男人们也是一样,个个穿着新潮的毛大衣,或是围着长长的围脖,或是戴上轻变的毛手套,只显手指纤细不见半分臃肿。 据说现在最新的表白方式也不是送荷包了,而是织上一条长长的围巾,把男人围起来。 整整一个年节,天津卫最流行的年礼就是许记毛线行的毛线。 等过了正月初五,街市重开,王掌柜的就来商量什么时候在京城里开铺子了。 许文岚寻思半晌,还是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过后她进京看看再说。 已经是正月,再过一阵子白胜文就要进京准备春闱了,许文岚虽说觉得京里危险,却还是决定跟白胜文一起进京。 赶在春闱前几次就已经进了京,刚刚过完年,年味儿还没散呢,京中更显繁华。 天津卫就已经够繁华了,可要和京里比,那就又是差了一层。 就连房价都比天津卫高了将近一倍,许文岚也没买宅子,直接就在客栈落脚,毕竟京里她是没有打算久留的,春闱放榜后,看看白胜文的成绩,若是真中了,就回天津,使钱找人外放,最好是能顺着他们的心思去胶东靠海那边。 亲自把白胜文送进了贡院,许文岚就在京里闲逛,反正贡院门再开就得三天后了,她就是守在贡院门口担心也是白费。 闲逛了一天,这才回客栈,就听说有人找她。 许文岚还得蝴蝶说莫不是天津来人了,谁知一进门,竟是沈老板。 被吓了一跳,许文岚直接就往后退,后头的阿萨立刻闪身上前把许文岚护在后头。 对沈老板的事知道的不多,可阿萨知道许文岚很忌惮沈老板,先就摆出了架势。 许文岚想摆出不惧的凛然姿态,可是心里到底是发怵:“沈老板,你怎么跑京里来了?你、你想干什么?” 突然跑到京城,难道是想害她?许文岚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咽口水。 沈老板的脸色也不好看,沉着脸,寒声道:“驸马爷去了……” 脸色一下就变了,许文岚也不往阿萨背后躲了,直接挺身而出:“绅丰殷德死了?”坏了,她那个便宜叔叔死了,可不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回可大事不妙! 直觉就想跑,但许文岚还是稳住了,望着沈老板,沉声问:“沈老板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是想让我怎么办?” 沈老板一声低叹:“你这丫头又不傻,还问我怎么办?这个时候,当然得跑了——我既然来通知你,你还疑心我不怀好意思吗?” 许文岚吁了口气,却没有放松。 沈老板就道:“现在就走吧!也不回关外,你能跑什么地方就跑到什么地方,最好不要让人找到。” 第五百二十一章 救星 “真是好建议……”许文岚笑笑,看着沈老板,倒相信了他是报着善意而来。 有危险自然要逃,更不能回黑水,等着人家一锅端。 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她连替便宜叔叔默哀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要考虑自身的安危了。 她该逃掉的,可是又怎么可能说逃就逃?这可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如果她现在走了,那之前奋斗的那些就都白费了。 黑水的亲人,府城的铺子和毛线厂,刚在天津开的铺子,这些她都只能舍弃。 更何况,现在白胜文还在贡院里,她这么一走了之,那以后还能再见到白胜文吗? 许文岚倒是没想过如果白胜文现在在身边会不会愿意和她一起逃——在她心里,这个答案是笃定的。 只是时机太不好,如果再给他们几年时间,他们就能从容地带着一大家子撤到海外。 合上眼,许文岚沉默片刻,才道:“沈老板,我能不能见一见你们主事的?做人要讲道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你们想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道理?你要和谁讲道理?”沈老板失笑,笑过之后又摇头:“还是趁着现在人还没有来,快快逃吧!” “逃,哪那么容易就逃了?要是你你能就这么逃?”许文岚真是气急了,口气也不大好。 沈老板看着她,倒没有生气,只是低声道:“即便一无所有,总比没了性命来得好……” 许文岚立刻没声音了,阿萨却是皱着眉拔刀:“你敢?!” 沈老板嘴角一勾,睨着阿萨:“你倒是有勇气,只是对我一人拔刀就罢了,你难道……” 声音一顿,沈老板突然就变了脸色,竟是猛地转身看向门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沈老板面沉如水,捏紧了拳头,却没有动。 许文岚瞪着在门口慢慢收回脚的黑衣武士,轻轻拍了拍抓着她手的蝴蝶。 阿萨以刀相逼,那黑衣武士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退开,让进一人。 “张先生!”许文岚掀起眉,倒不惊讶:沈老板来了,那张先生自然也不远。 张先生却没看许文岚,反倒看着沈老板,微微一笑:“你的动作倒快。” 沈老板抿着唇,没有吭声。 张先生也就笑笑,坦然而入,似乎没有看到握着刀一脸紧张的阿萨,自顾自地坐下身:“怎么?这回连杯茶都没了?” 许文岚目光忽闪,还真过去倒了茶,目光却是禁不住望向外面。 人影绰绰,她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个黑衣武士站在外面,但很明显,哪怕她现在想逃,这个阵仗,她也是逃不掉的了。 深吸了口气,许文岚看看阿萨和蝴蝶:“你们两个先出去!” 阿萨摇头,蝴蝶却是会意,拉着阿萨往出退,张先生笑盈盈地看着,也没反对。 许文岚看两人出去了,才沉声道:“张先生,好歹你我也算是有一点烟火情,能不能就听我几句话?我知道,或许你是做不了主的,但这些话能不能帮我转告给您身后的那位。” 张先生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许文岚也就低声说了:“我知道,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那个宝藏……” 看到张先生眯眼,许文岚就更肯定了:“是,都说和中堂富可敌国,可他死的时候不是抄了家吗?那些抄的东西难道还不让您身后那位满意吗?” 许文岚叹了口气:“就算是再能贪,贪那么多也是够了,和中堂是人又不是聚宝盆,哪儿能真的藏个什么宝藏啊?” 声音稍顿,看着似笑非笑的张先生,许文岚也只能继续:“哪怕就是他真有聚宝——不,宝藏,也该是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不是?我是什么人啊?不说我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儿,就算是我想起来,那也不过是庶子的闺女,那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角色,怎么可能知道那样的秘密——张先生,您说对不对?” 张先生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盏:“你倒是好心肠,怕同伴听到秘密,再也撇不开了,还好心让他们出去,可是你再让他们出去,我一句话他们也就只能死在这儿。” 许文岚脸色煞白:“你要杀我?那、那个秘密,你不想知道了?” 张先生抚掌大笑:“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气得脸一下子就红了,许文岚一咬牙,恨声道:“我是不知道,可架不住我想活啊!想活可不就是得这么连哄带骗的?张先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只求一家子平平安安的赚点小钱,日子过得红火,别的再无所图,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不成吗?” “如此自贬,也是豁出颜面了。”张先生笑笑,忽然低声道:“那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要听?” “别说,您千万别说。” 许文岚连连摇手,却已经阻不住张先生。 “那个宝藏,还真不是和中堂的。你该听说过满人入关之前曾把大批宝藏藏在关外的传说吧?据说,先帝宠信和中堂,曾告诉过他宝藏的秘密呢!” 许文岚真是想翻白眼了,这比和绅自己的宝藏还恐怖好不好? 咬了咬牙,她愤声道:“你也说是传说了!还据说,都没根据的事儿,怎么可能是真的?要我说,这不过就是哄哄傻子的!怎么可能真信?您要是先帝,有宝藏这种事不告诉自家子孙,还告诉个大臣?再宠信也不可能这样啊?又不是汉哀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根本就不可能……”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也真是想抽自己了,就算传说中有什么和绅是宠妃转世的说法,也不能这么随便瞎说啊? 说这些,不纯粹就是找死吗? “那个,张先生……” 就在许文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往回兜的时候,张先生突然开口:“听说和孝公主今日会从广济寺回公主府……” 这突兀的一句,让许文岚一愣,眨巴着眼睛半天没有出声。 第五百二十二章 公主救我 和孝公主?绅丰殷德之妻,乾隆最宠的女儿,她、她那个便宜婶审? 许文岚只来得及想通这一层关系。 张先生站起身,转身环视,淡淡道:“这间上房环境不错,这间小跨院也是清雅,看来许姑娘果然是赚到了……” 他话都没说完,沈老板就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后,竟是一掌劈了下去。 张先生连哼都没哼半声,人就倒了下去,沈老板伸手一扶,把人放在地上,又憋着嗓子喝道:“你先带她出去……” 许文岚都来不及多想其他,眼看沈先生往后走,忙就跟了上去。 外头院里少说也有十几个汉子,许文岚不敢多看,只是低下头去。 说来也奇,这些人居然没有伸手拦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沈老板学的那一声让他们误会了。 不敢出声喊阿萨和蝴蝶,许文岚跟在沈老板身后出了小跨院,才急着问:“阿萨和蝴蝶……” 沈老板伸手推她:“我会照顾!还不快走!” 这个时候,许文岚根本就是晕了头,哪儿还顾得了其他,扭身拔脚就跑。 等跑出客栈,才算反应过来。 刚才张先生怎么就突然起身了呢?是不是故意让沈老板有机会打晕他?还有,他刚才说公主…… 对,是和孝公主!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虽有很多疑问,却还是拔脚往街上跑去。 广济寺许文岚知道,这是京城内八刹中的一间古刹,听说寺里还有乾隆皇帝的御笔,很是有名。 辩明方向,许文岚一路狂奔,只见得前面突然拥挤起来,百姓纷纷驻足往两边靠,又隐约有响鞭之声。 “快站边上,公主的鸾驾来了……” 许文岚听得双眼一亮,先闪到旁边,等那队人马渐渐近了,瞅准个空档,一下子就扑了出去,一头抢进队列中,尖声叫道:“公主——救我!” 鸾驾在前,却又哪儿是那么容易靠近的,许文岚才扑上前就被侍卫拦下,眼看刀都要抽出来架在脖子上了,许文岚也是慌了神,大喊:“婶婶、婶婶救我啊!” 正辘辘驶过长街的车马突然就停了下来,有年轻的太监一溜小跑过来低声喝问什么事。 许文岚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就喊:“我是驸马爷的侄女,公公,我要求见公主婶婶。” 太监瞪大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许文岚,这才转身。 许文岚只见得最华丽,应该就是鸾驾的那辆马车垂下的帘子上流苏轻颤,却不曾见有人探出头来,不禁有些失望。 才要再喊,那辆马车竟是动了,就那么驶向前路。 许文岚惊得眼都直了,想喊却又喊不出。 这个时候,她就是想走都想不了了,正在沮丧低头,却突然听到一个女声淡淡问:“就是你说公主婶婶的?” 许文岚一听大喜,忙抬起头来,却见一个装着旗装,梳着小旗头的女子定定地看着她。 看起来不到三十,生得清秀,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向抓着许文岚的侍卫示意放开她,又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可是救星! 许文岚自然再无二话,直接就跟了这美女姐姐走。 被带着坐上马车,也不知是被带到哪儿了,她却也顾不上了。 重重庭院,进了内宅,才下了马车。 许文岚这才体会到什么叫作皇家气派,虽然没有看到正门,但只是她眼见的那重重飞檐,楼阁如云,远就不是将军府所能比的了。 寒风过处,铜铃悠然,远远的响成一片,自有一种**的氛围。 许文岚不敢乱走乱看,只是跟着带她的那个姑姑,一路而行,处处寂静,哪怕那些下人,也不过是恭身行礼,默然而退。 也不知是被带到什么地方,许文岚只知这是一座小花厅。 有丫环上茶又送上点心,就退了开去,就连带她来的姑姑也悄然退去。 捏紧了手,许文岚压不下心底的紧张。 她知道自己这是被带进公主府了,暂时该是安全的,但之后呢? 她拿不准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深吸了口气,许文岚小声啐道:“想那么多干啥?反正这会又没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该吃吃该喝喝——就是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一阵狂奔,又惊又吓,许文岚还真有点饿了,想开了,也就放开心怀,直接上手拿了点心来吃,一口点心一口茶,倒是美。 过了好一会儿,隐约听到环佩作响,脚步声渐近,许文岚忙咽下嘴里的点心,拍拍手上的点心渣,抬起手要抹嘴却又心中一动,没有去抹。 不过片刻,就有一队人进屋,走在前头的是那个带她来的姑姑,进了屋却只是盯了她一眼,就让在一旁躬身道:“公主,就是她了。” 她一让开,许文岚才看到后头的女子。 要说漂亮,这位和孝公主并不是貌似天仙的那款,也不过三四分姿色,妆容也淡,却是端庄雍容,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度。 如今穿着一套水青的旗装,并没有梳大旗头,头上也并没有花花绿绿的首饰,不过是素静的玉簪,简单簪住了头发。 若看仔细了,面上还带着三分的凄然。 也是,死了老公,不伤心才怪。 虽说和绅死得不光彩,可是听说绅丰殷德和公主夫妻情深,哪怕是绅丰殷德被派出数年,公主应该也还是一往情深。 情深好!公主的深情正是她的救命稻草。 许文岚咬着牙,深吸了口气,却是咧嘴直接哭上了:“公主婶婶,我好怕……” 她这么一哭,原本正在打量着她的和孝公主目光就柔和下来。 低叹一声,走近了,先是摸了摸她的头,又扳了她的脸,竟是用帕子轻轻擦去许文岚嘴角的点心渣子:“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吃个点心,都吃是满脸。” 一听这话,许文岚算是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赌对了。 就算她这身子真是和绅家的那孙女,和和孝公主该是认识,可到底多年不见,感情也是淡了的,看着这么大一个大姑娘,和孝公主又怎么会在意?但她若还像个孩子,和孝公主反倒可能会心软。 第五百二十三章 留个心眼儿 絮絮叨叨,把这些年的事儿都一一和孝和公主说了。 从她不知怎么记不大清从前的事儿,被白家收养,到这些年做了小生意,还有和白胜文订亲的事儿都和盘托出,听起来毫无隐瞒。 可是许文岚其实还是有所保留的。 像是和绅家人的死,她没讲;那个所谓的什么宝藏,她没讲;京里的那位苦命的姑姑的死,她没讲;丰绅殷德的死,她更没讲。 七分真三分假,许文岚留了个心眼儿,并没有那么实在到啥都爆光在孝和公主面前。 至于跑来求救,也只说好像是有便宜爷爷的仇家追杀她,还有她当初可能也算是个逃犯,到底不便,只求公主救一救她。 倒不是许文岚故意耍心眼儿,而是这事儿真没法说。 怎么说?她能告诉和孝公主:我们全家都是被你兄弟害死的!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宝藏,你的儿子、你最爱的老公也被你兄弟害死了! 她要这么说,那就是真傻了! 就算是乾隆最宠的女儿,打小就被娇宠着长大,可在皇宫那样的地方长大,又是和中堂的儿媳妇,和孝公主怎么可能是朵清如水的白莲花? 就算是表面上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对那些事,和孝应该心理清楚着呢!丰绅殷德为什么会外派出京?又怎么会突然死在任上?还有嫁入宗室的那个小姑子怎么就会死了?和孝都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甚至许文岚还怀疑,关于所谓宝藏一事,和孝也是知道的。 可是这些她都不能说,只是可怜兮兮地卖惨,外带把自己说成一只被大人物一根手指就能捻死的小蚂蚁。 像她这样的小人物,哪怕就是日后再有钱,也对大清朝没有半分阻碍,谁像过蚂蚁能撼大树的? 所以,看在她这么可怜又这么渺小没用的份上,就当她是个屁放了吧?要真是揪着她不放,那才真是脑袋被门弓子抽了和自己找不自在呢! 当然,后头那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一想。 反正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些话,到最后和孝会不会帮她,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和和孝卖完惨,许文岚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公主府里了。 倒是没人怠慢她,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还特意送来新衣裳、新首饰,只要许文岚没打算迈出她在的这座院子,就没人拦她。 看起来是真的贵客,可许文岚很清楚,她这是半软禁,不见她往门口走几步,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就紧张起来? 特意试了几回,知道和孝公主并不想让她出院,许文岚也就老实了,没再特意试探。 还真就像是安了心就这么在公主府住下似的,天天笑嘻嘻的,还和小丫头们有说有笑的,谁知道她心里火烧火燎的都快被烧焦了。 被困在公主府,暂时是安全了,可以后呢?不行,她还是得想法子出去…… 靠在廊下,许文岚抱着暖炉,眯眼看着半门的门,门就那么开着,她只要跑快点就能跑出去,但…… 微微侧过脸去,许文岚竖起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外头的确是有笑声。 是少女放肆而娇纵的笑声,这种笑声绝不会是那些丫头仆妇能发出来的。 照她之前进府时看到的,那些丫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用说是大声说笑了,能在公主府这么笑的,那就只能是公主的女儿,她的堂妹…… 眼珠一转,许文岚也不往门口靠,只是笑着招呼小丫头们过来:“姐姐们,这天天在院里呆着,实在太闷了,不如咱们找两只键子来踢吧!赢了的,我出彩头!” 几个丫头互相使眼色,大概是觉得许文岚的要求并不算过份,又没想逃出去,不过是踢个键子也不是不可以吧? 就有个丫头笑着应了声,果然转出门去,过了不一大会,就找了几只鸡毛键子来。 许文岚自己也是个高手,拿了键子,不过几个花样,就让一群丫头连声尖叫。 有许文岚做样儿,一群小丫头也放开了,不一会就玩得兴奋了,欢笑声一片,随风送远。 还是许文岚最先留意到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她只装作看不到,照样欢笑,脚下键子忽上忽下,穿花蝴蝶一般勾着人眼球。 果然,那个小丫头在门口看了会儿转身就跑了,不一会儿就引来一个穿着火狐皮裘的小姑娘。 一院子的小丫头吓得跪了一地,许文岚却仍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两人相视久久,那小姑娘才收起惊疑不定的神情:“啊,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我的什么堂姐是吧?” 许文岚闻言而笑,看来公主根本就没提她,只不过公主府这么大,多嘴的绝不只一个人。 “我叫许文岚,你呢?要不要一起踢键子?” 等到和孝公主知道消息时,许文岚已经和漂亮的小表妹亭玉玩在一起,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了。 许文岚自然是刻意讨好,但又不是那么浮于表面,至少,非但没让小姑娘觉得她烦,还觉得这个果然是表姐,不像外头那些人那么献媚。 “是个聪明女孩,就和她叔叔一样……” 和孝公主一声低叹,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到底没让人带走亭玉,倒是过后不再拘着许文岚只能在一座小院里,甚至还在房里设了小宴,让许文岚和亭玉一起用膳。 过了两日,和孝才和许文岚说:“不如文岚就留在我府上吧,也和亭玉作个伴,你们是亲堂姐妹,又处得好,在一起岂不快活?” 许文岚笑笑,柔声道:“婶婶的美意,文岚心里感激,可——我到底是订了亲的人,不好舍下他……” 和孝就笑了:“你不过感念白家曾在患难中收养你的情份罢了。说起来,白家不过是农户之家,配不上你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许文岚失笑:“婶婶,说句不好听的,我不过是犯官之后,哪里还有什么身份可言?再说了,我与他,不是感恩……婶婶一定会明白的,就像婶婶对叔叔一样。” 和孝闻言不禁皱眉,看了许文岚半晌,才道:“你若留下,我自会护你周全,你要是走,我可就不保证什么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他若不来呢 没有被和孝公主的话吓倒,许文岚笑得仍是温善,望着和孝的目光仍是柔顺的:“婶婶帮我是情份,我感恩。若不能帮我,只能是命中注定,又怎么能够怪婶婶呢?婶婶,不管怎样,我都从心里谢谢你。” 和孝公主静默半晌,才沉声问:“你对你那个未婚夫倒是情深意重,可他对你呢?你现在身陷危险,他能帮你?!或许,他已经知道你的事,却怕是要死,既惧生死,又惧皇家威仪,别说来找你,就连公主府的边都不敢靠近呢!” 许文岚只是笑:“他会来的!” “你倒是自信,可若是他不来呢?”和孝公主逼问:“若是他不来,你待如何?” 目光忽闪,许文岚试图从和孝公主的表情看出她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还是只笑道:“他会来!他若是不来,那我就只能赖着婶婶,让婶婶养我一辈子了。” 和孝公主一下就笑了:“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把你这可怜的孩子推出去,你就住着吧……” 谈后第二天一大早和孝公主就换了朝服出去,虽然没人和许文岚说什么,可是许文岚知道和孝公主这是入宫了。 这一天许文岚心中忐忑不已,一时盼着和孝公主快点回来,一时又想公主还是晚点回来的好,越晚就是代表谈得深入吧? 待到下晌,天昏昏的,又开始下雪,雪花飘落的时候和孝公主回府,许文岚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下手里的喀拉哈,甩下亭玉奔出门去。 轻车缓缓停在院门口,和孝公主在丫头的搀扶下缓缓下车,面上还带着疲倦之色,显是这趟入宫并不轻松。 许文岚的心紧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这个时候,和孝公主抬起头来,隔着飞雪与许文岚目光相对,嘴角慢慢翘出一道弧线。 许文岚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 这之后,和孝没再提及入宫的事,许文岚也没有问过,关于她的身份,她被人追杀骚扰之类的话题,还有那个双方都知道却没人点破的宝藏,都没有人提。 事情似乎就这么揭过去了,许文岚且安心住在公主府里,每日里不是陪着亭玉一起玩耍,就是陪着和孝公主闲聊,倒真似亲戚串门子一样,亲近又不见外,却是不提什么时候走这茬。 和孝公主一开始还像觉得有趣一样看着许文岚笑,等过了几日就压不下好奇心:“你不担心?若是他真不来……” 许文岚一笑,抬头看着和孝公主还没有说话,就有仆妇进来禀告,说是有个姓白的士子求见公主。 这回,许文岚连话都不用说了,也不说别的只是看着和孝公主笑眯眯的。 和孝公主又是好笑又是有些质气,直接就道:“什么姓白的士子,不见,直接打出去就是……” 许文岚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忽地一下起身,却又压下怒容,温言劝道:“婶婶,你这样会坏了公主府的名声。再者,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可婶婶总得替你试探试探这人,或是一喊打喊杀,他就被吓退了呢?” 许文岚想反驳,那仆妇却已经转身跑出去,许文岚大急,连声喊人,却没人理会她。 心急如焚,许文岚恨不得跑到门口去救白胜文,却知她越是这样,和孝公主越会为难白胜文,只得强压下心中怒意,坐下身去。 和孝笑盈盈地看着许文岚,看她故作镇静,可是仆妇进门的那一瞬间却还是暴露了紧张感。 “公主,那人倒是个硬骨头,吃了两记,却还是不肯退去,说是如果公主不见,他就在公主府门口等着……”声音一顿,那仆妇似乎是有些迟疑。 和孝一看就知道后头还有内容,瞥一眼许文岚,就笑了:“他说什么了,你直说就是。” 那仆妇点点头,沉声道:“他说,今天他一个人等在公主府外,明天就可能是十个人,后天可能是一百人,公主一日不见,他就替公主守门一日。” 和孝闻言失笑:“哟,原来是这么个有脾气的人——我还真想看看他怎么替我守门,不过我若是再不放他进来,怕是有人要急出病来了。罢了,叫起来吧!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子,迷住了我的侄女。” 许文岚松了口气,嘴角也带了笑,又是讨好又是显乖巧:“好婶婶,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和孝轻轻推开她,笑睨着她道:“我只说我见,可没说你见,且退到后面去。” 许文岚有心不退,却知道此时此刻只能低头,谁让她在人家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讪讪退到后堂,到底舍不得离开,许文岚竖起了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 不到片刻,就听到白胜文被带上堂的声音,客气而恭谨地请安问好声,也让许文岚心口狂跳。 只是白胜文再恭谨,和孝公主也不喜:“之前不是还在威胁本公主吗?怎么?这会儿倒失去锐气了?” 白胜文和声致歉:“适才小子太过惶急,口不择言,并非有意威胁,还望公主大人大量,饶恕小子——小子此来,是为了接未婚妻许文岚回家,还望公主能行个方便。” “你倒是直接?”和孝公主失笑:“你让本公主行个方便本公主就行个方便?白胜文,你也是才考过春闱试的士子,我皇家体统在你眼里就这么随便吗?” “不敢,小子只是以已度人,觉得以公主慈悲之心必然能体谅小子一片深情,这才求公主行个方便。” “倒是能说会道,看来就是这张嘴勾的人。”和孝公主笑笑,忽然声音一沉:“你既然来我公主府,那似乎也就知道文岚并不姓许了,你以为钮钴禄氏是你这样穷书生能攀得上的?” 不待白胜文出言,她就又哼道:“还是你觉得钮钴禄氏已然落败,文岚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谁都可以欺负啊?” 被这样质问,白胜文没有怒火中烧,反倒笑了起来:“公主言重了,对我而言,文岚是姓许还是姓钮钴禄氏都是一样的,文岚就是文岚,是我倾心爱慕的女子,或许小子有很多不足,但既然文岚许我倾心,那小子就是死也不会退——我若心生自卑,岂不是文岚走了眼?” 第五百二十五章 决择 “走眼也不稀奇啊!文岚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又怎么知道人世险恶……”和孝公主微笑,望着白胜文,声音不高,问的问题却让白胜文身体发寒:“你既然知道文岚的身份,就该知道很可能你一家人都被她拖累,若到时家破人亡,你也不悔?” 合了下眼,白胜文勉强保持镇定:“我白家一户农家,别说在公主眼里,哪怕是在一个县令眼里,也不过是如显影一般的存在。这般卑微,这样渺小,生与死于上苍来说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公主慈悲,上苍仁爱,又岂是妄杀之人?” 上苍?人? 和孝公主偏了偏头,笑容更盛几分:“那你自己呢?你来参加春闱,自然是想出人头地,有文岚在你身边,你的机会或许就会小很多,你不怕因为她而名落孙山,终身不仕?” “若我名落孙山,必是我学业不精。”白胜文答得快,似乎完全没有听出和孝公主的弦外之音。 “那有朝一日,要用文岚的性命换你头顶顶戴花翔,你又如何?顶戴上的珠,你可愿用文岚的血染红?” “公主……”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和孝公主没有说完的话,白胜文的手也在轻颤:“请莫再说那些可怕的事。我与文岚,情深意重,宁愿做一对农夫农妇,也不会做那样忘恩负义之事。” “说得好听……”和孝冷笑出声,还要再问话,许文岚已从后堂中冲了出来。 身子抢在白胜文身前,许文岚伸手拦着和孝公主:“婶婶,不要再逼他!你再问,他也不会……” 说到这儿,许文岚的目光落在白胜文身上,立刻皱起眉来。 大概是刚才真的在门口吃了苦头,白胜文身上谈衣衫不整,嘴唇也破了,连额角都染了一块乌青。 大觉心疼,许文岚伸手抚着白胜文的脸,低声抱怨:“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很疼吧?” 反手握住许文岚的手,白胜文激动万分,却半个字都没有问出口,只是用眼神询问。 许文岚点点头,没有再心疼白胜文,而是转向和孝公主:“婶婶,我们之前说好的,让我跟他走吧!” 和孝公主定定地望着许文岚,过了许久,才低叹一声:“文岚,你若踏出这道门,就要立刻离开京城,返回关外,终身不得再迈进关内一步——你能做到吗?” 这是放她生路的条件?要不就留在京中在公主府中软禁到死,要不就在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熬到死? 许文岚抿着唇,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压力,不禁转头看向白胜文,四目相对,两人都看到彼此的心意。 不再犹豫,许文岚沉声道:“婶婶,我会留在关外,终身不踏进关内一步。” 和孝公主轻叹一声,也不说话,甚至不再看许文岚,就那样起身,慢慢走开。 许文岚想再说话,却到底没有喊出声,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谢谢婶婶救我护我——以后还请婶婶自己保重,还有亭玉……” 脚步一顿,和孝公主昂了昂头,却到底没有回身,就那样无声地走出。 默默望着和孝公主的背影,许文岚心里有说不出的怅然——这一别,再也不会相见。 虽说之前投奔公主府是为了活命,但这几日相处,却已经有了感觉,或许真是在她身体的某一个部分还残存着那个女孩的感情,才会觉得这样亲切,这样熟悉。 和白胜文手拉着手出了公主府,在门口早就备下了马车,不只是一辆马车,而是四辆马车,前面两辆带篷,后面两辆却是拉货的车,堆满了箱笼,也不知道都装的是什么。 但这并不是让许文岚最震惊的,让她震惊的是马车旁的骏马上端坐的可不正是沈老板。 那天她逃出来就没有见过沈老板,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公主府门口又见到。落后一个马车的马上,阿萨正跳下马来,奔上前来虽然没有立刻喊人,可眼底的惊喜却是压不下的。 许文岚都来不及说话,头一辆车上已经跳下一个年轻女子,却是蝴蝶,连哭带嚷地扑过来一把抱住许文岚:“你吓死我了……” 抱着蝴蝶,许文岚终于有了真实地逃过一劫的感觉。但—— 抬起头,许文岚看着沈老板,冷笑着问:“沈老板这是要一起和我回关外?真是太可惜了,京里大好繁华地呆不了,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监视人的差事呢?白白要在苦寒之地熬着了……” 不用想也知道沈老板这是被派去继续监视她了,真是的,她这么个平头小老百姓还有什么让上头放不下心的呢?何苦呢! 沈老板就好像没听出许文岚话里的讽刺之意,竟是笑眯眯地:“不管在哪儿,呆得舒心就好,我倒觉得黑水那地方真是不错……”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许文岚也不理会他,拉着蝴蝶上车。 白胜文也要上车,沈老板却是伸手一拦:“去那辆车吧!” 白胜文目光忽闪,却没有问,果然转向第二辆车。 许文岚掀开帘子还要回头看,就听到白胜文一声低呼:“先生……” 要扭过去的脑袋就顿住了,许文岚心道这是张先生也来了,真是的,闹了半天,还是他们这一群人凑到一处。 低声一叹,许文岚索性放下帘子,垂眉低叹,蝴蝶却是拉了她的手柔声安抚,又问这些日子是不是受苦了,见许文岚半晌都不吭声,才腼腆地小声道:“那个啥,文岚啊,我那个啥——没来……” “啥没来?”许文岚惊讶抬头,等看到蝴蝶脸上又喜又羞的表情,忽然就明白了,立刻一把拉住蝴蝶的手:“这下可好了,玛玛嬷嬷可高兴了……啊,这可不行啊,你怎么能跟着我跋涉?不行,到了天津你就留下。” “我留下干啥呀?听沈老板说你以后都不会到南边来了……”蝴蝶皱眉。 许文岚却是抓着蝴蝶的手,沉声道:“只说我不能离开关外,可没说我的货和人不能离开关外!蝴蝶,咱们还要在京里开铺子呢!你就留在京里帮我看着铺子……” 眉毛飞扬,许文岚多少带了些气,不是不让我人离开关外嘛!那好啊,我到时把毛线行开到大江南北,可是没违背誓言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还没结束 她许文岚是一介平民,命如草芥,大人物一句话就能毁她一生,要她性命,可是那又如何?她没死之前,就不会认输,这可还没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心里打定了主意,许文岚只觉得自己又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隐约听到外头一声低斥,马车忽然停下,许文岚撩帘看去,却是后头的马车上张先生跳下马车,回身问:“你不后悔?” “不后悔。”白胜文温言低应,又施了一礼:“让先生挂念了,但胜文宁愿一世都留在关外。” 许文岚抿了抿唇,忽然就知道那两人是在说什么。 定是张先生劝白胜文留在京里等着放榜,白胜文却是打定了主意现在就回关外。 其实许文岚也有些觉得可惜,读了这么多年书,她自然是希望哥能中举做官的,但若说白胜文在关外做官,她自己一人留在关外,却又觉得委屈——两难的感觉。 不得不说白胜文太过体贴,都没让她有自私的机会,直接就把事情敲定了,许文岚其实心里是满足的,只是到底觉得委屈了白胜文。 车过天津,只是短短逗留了两日,把在京里开铺子的事定了下来,又留下了蝴蝶和阿萨两人,许文岚等人就又匆匆上路。 在过山海关时听说放榜了,也不知道沈老板是从什么途径得到的消息,说是白胜文中了二榜进士,虽然说排后靠后,已经到一百名开外了,但总还是上榜了。 “可惜了,要是胜文留在京里,走动走动说不定还能捞到个好职位。” “有什么好可惜的?”白胜文看着沈老板,笑道:“中了进士就证明我这些年没白读书,已经值了,至于官不官的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文岚,你记不记得我当初说做官是为了什么?” “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许文岚想想就笑了,白胜文的理想太接地气,根本就是小农思想,完全没有什么为官为百姓造福的想法。 “是啊,那你说咱们家人现在的日子不好吗?”白胜文笑着握住许文岚的手,柔声道:“只是我以后怕要靠你养了。” 目光忽闪,许文岚鼻子发酸,却笑着挥手,豪气地道:“我养得起!哥,我愿意养你。” “嗯……”白胜文低笑,握着许文岚的手没有半点难堪之色。 沈老板摇摇头,似乎是觉得无奈又觉得有趣:“也不必那么悲观,再怎么,一个知县总还是有的……你先生,还有公主都不会眼看着你这个进士白中了的。只是,怕就怕你个这县令只在苦寒下县做一辈子。” “真是知县?”白胜文眨眨眼,忽然就笑了:“能不能沈大叔帮着我求求情,要做知县不如就直接做黑水知县啊!” 许文岚一听也乐了:“哇,那可厉害了!哥你是黑水知县,那我以后做个黑水第一首富,把承昱他们挤下去,咱们也是黑水一霸了……” 做个纨绔,牵着狗逛逛街,斗斗鸡,再调戏个美女,她的穿越之路本该是那样才对啊! 仰着头,许文岚一脸陶醉,看得沈老板看不下去,直接甩袖子走人。 白胜文一直微笑着,直到确定脚步声已经走远,人也没有绕回来,才握住许文岚的手:“可惜了,关外临海的地方太少……” 许文岚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说他们的那个计划。 是可惜,要不是丰绅殷德突然去了,他们本该有时间布局的。 “也没关系啊!我听说咱们关外就挨着罗刹国,隔着罗刹国又有好些个土地,那里的人都是金头发绿眼睛呢!” “那是洋人……”白胜文的声音一窒,突然明白了许文岚的意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反手握住许文岚的手,柔声道:“是,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是啊,一切都没有结束,总有一天,她许文岚会成为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总有一天,她要离开关外那片土地,哪怕她不能,她的子孙后代也会再回到那座繁华的京师…… 全书完 后记 雪花飞扬,京里第一场清雪就大得快要将整座京城都要掩埋一般。 马车停在府门前,帘子一挑,一个瘦削的女孩也不用脚踏,只借着下人的手力跳下车来。 在前面的马车下来的少女裹紧了皮裘,回头看到女孩的动作,立刻皱起眉,小声道:“乡巴佬,把我们郭布罗家的脸都丢尽了……” 她的声音不高,可是女孩却是听到了,转过头来,一双清丽的眸子扫过少女,她笑盈盈的,虽然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啥是乡巴佬?是说我?堂姐可真好笑!就因为你住在京里就是高高在上,我才从关外来那就是乡巴佬?多可笑!不就是皇帝住的地儿吗?有什么大不了?更何况现在可不是早些年了,这京里说了算的可未必是……” 女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仆妇一声咳嗽打断了。女孩扬扬眉,看看身边的妈妈,撇了嘴道:“说我乡巴佬,我倒要问问,堂姐你坐过火车吗?能和那些洋人说话吗?会弹洋人的钢琴吗?住过人老毛子盖的石房子吗?去过洋人的舞厅看他们跳交际舞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少女压得直磕巴眼,女孩才满意地扬高了头:“我们那边都有,我还有洋人穿的洋服呢!只是我娘不让穿来京里——我们那啊,可是被人叫‘东方小巴黎’可不是什么乡下地方呢!” “你……”被气得不轻的少女伸手指着女孩,却又骂不出别的了。 女孩却是扭过头,在漫天飞雪中远望。 飞雪之中,远处的紫禁城看起来不大真实,女孩的眼睛却越发明亮起来。 “不就是紫禁城吗?我早晚有一天会进去瞧瞧的——有什么啊?我听我娘说,我祖佬佬连老毛子的皇宫都去玩过呢!就是这京里,也是我祖佬佬不稀得住才搬到关外的……” 少女气得脸都涨红了:“婉容,你就吹吧!还不稀得住——不是被人赶出京的吧?” “呸,你才被赶出京的……”小小女孩啐了声,追着少女的身影跑进了府里,很快就消失在影壁之后。 飞雪弥漫,郭布罗府前的两头狮子无言耸立在雪中,仿佛看尽了世事沧桑,只是默默无人语…… 第五百二十七章 把命交给你 许文岚半夜里突然惊醒,惊喘着坐起身,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恶梦。 虽然记不起做了什么样的恶梦,但一定是生死关头,以至于骇出了一身冷汗。 抹着汗,她爬起身,抓起桌上的茶壶灌了一肚子冷茶水,才觉得好了些。 一身的黏腻,她想着透了帕子擦擦身子,却没有水。 路宿小镇客栈,总是诸般不便,只可惜白胜文虽然中了进士,但走得匆忙文书不全,也不能去投宿驿站,若不然该比这简陋的小客栈来得方便许多,至少不会半夜喝冷茶水,连壶热水都没有。 鸟不拉屎的小镇,客栈也就是这条件了,让她分外想家。 身上衣服粘着实在难受,许文岚索性端了盆子自己去灶房打水。 这间客栈和很多东北民居一样,是个大院,和大城的客栈相比,倒像是普通住家,的确像,就是经营这客栈的也不过是一对老夫妻。 许文岚记得靠左边最角落的就是灶房,只希望这时候灶上还压着火。 也是许文岚幸运,灶上压着火,灶房里大水缸也是满的,只是没人在灶房值夜,只能靠许文岚自己烧水。 坐在灶前小凳上,许文岚先还盯着灶里的火,不大一会,就头一点一点的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惊醒。 恍惚觉得危险,就像是那个她记不清的恶梦一样,她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吸了吸鼻子,许文岚猛地回过头去。 好奇怪,有烟味——但,不是灶里,而是外面。 忽地一下站起身,许文岚几步窜到门前,一拉门,一股浓烟扑面而来,呛得许文岚捂着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火了,火势该是从灶房旁的柴房里烧起来的,也不知烧了多久,这会火势蔓延,连灶房的门都封住了。 许文岚几次想要冲出去,都在门口被火逼了回来。 “咳咳……”退回屋里,许文岚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慌,扯了嗓子大声喊:“走水了!走水了……” 这火烧得有些古怪,但这时候不是去想的时候,只希望客栈里的人别都睡死了,虽说她们住进来的时候,客栈里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也就只有一对母女,但真出了事还是…… 许文岚连着喊了好几声,听到外头有了动静,也安了几分心。 大哥应该也被惊醒了吧? 吸了口气,许文岚鼓足了勇气又冲进门口,拼着被火燎了头发也得冲出去。 眼看着就出冲出火海,头上“哗啦”一声,许文岚下意识地闪身,一根沾了火的梁木擦着她的身子落在了门口,火势一下就更大了起来,逼得许文岚不得不又退了一步 这一退,就失了锐气,没能冲出火海。 还没等许文岚缓过神来,已经听到外头白胜文厉声大喊:“文岚、文岚……” “我在这儿……”许文岚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句。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道人影冲进火海,闯过滚滚黑烟,直扑而来。 许文岚还没有动作,那人就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熟悉的温暖怀抱让她莫名的安下心来。 “你没事吧?”把许文岚略推开了些,白胜文紧张地打量着她,确认她没有受伤,才算是松了口气。 眼看他只顾着看自己,全忘了自己,许文岚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快别说我了,看看你这头发,都燎焦了……啊,身上衣裳都烧出窟窿了,烧着皮肉了吧?” 紧张地拉着白胜文,许文岚想要撩了他身上的衣裳看,却被白胜文一把拉住手:“别管了!我没事儿,火越来越大,咱们不能困在这儿……” 明明被困在火海里,可是许文岚却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竟是冲着白胜文一笑,乐道:“反正有你呢!我的命都交在你手上……” 白了她一眼,白胜文左右一扫视,突然一步窜到水缸旁,拿了舀子舀了水一转身直接就泼在许文岚身上。 原本还想说话来着,被这一舀子泼了个满脸,许文岚被激是看样子个喷嚏,啥话都忘在肚里了。 还嫌水舀子小,白胜文索性扔开直接拎了个盆子,直接在大缸里舀了水直接就泼了许文岚满身满脸。 又一推她:“现在就冲出去……” 许文岚却回头看他:“我等你。” 白胜文有些恼,想张嘴训人,但张了嘴却还是立刻闭上,转身舀水。 两人在房里忙豁,外头也围起了人:“哟,这灶房里是不是还有人呢?这可咋办?” 一个女声尖着嗓子叫,似乎已经六神无主。 还好有人大声喊:“还不快救火!白爷、白爷,许姑娘,是不是你们在里头啊?”那是从天津那边跟着他们回关外的伙计李栓子。这会找不见两个主子,急得都快疯了。 因着他催促,众人才想起来要救火,可是这客栈又小人手又少,这越来越大的火势哪儿是那么容易控制得住的? 白、许二人这头浇了个透心凉的功夫,门口火更大了几分,许文岚看着那熊熊大火,心里发慌,脚下有些软,竟是一时间不敢硬闯。 就在白胜文拉住她的手,想要扯着人冲出火海的时候,突然一声厉喝传来:“这边……” 应声扭头,两人才发觉有人踹开了左边的窗棂,正探头喊他们。 两人目光一对,都暗有些惭愧,这么紧急的着着,居然都没留意到那还有扇窗户呢! 这时候也顾不得说别的,两人扭身奔了窗户,那人伸手来拉,白胜文先抱了许文岚半推半举送了许文岚出去,这才自己爬上去。 窗户这边火就小了很多,虽然仍是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可也就是燎焦了头发,连油皮都没伤着。 等许文岚瘫倒在院儿里,喘均了气,才有心思去看救他们出来的那人。 熟!太熟了,救他们的可不是沈老板沈子轩又是哪个?可是奇了,出山海关时,许文岚就和沈子轩说好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那什么宝藏的事儿也算是了了,他们灰头土脸乖乖地回关外去,那啥也不用你沈老板再监视了,咱以后就永不相见两下相安好了。 那时候沈子轩也没说啥,还真就默不作声地走了,可怎么时隔五六天,突然就冒出来救了他们呢? 第五百二十八章 疑心 要依许文岚的性子,被人救了那是千般感谢万般念恩的,哪怕是过了半辈子也得想法子回报恩人。 可是这会儿被沈文轩救出来,她却没半点感恩的意思,反倒用怀疑的眼神看沈子轩。 白胜文伸手扶了把许文岚,拉她站起身,也不说话,抬起袖子来擦她脸上的黑灰,只不过看看自己的袖子,倒有些不好意思:“有点脏……” 许文岚没吱声,拉了白胜文一把,下巴一点,示意他去看沈文轩。 白胜文垂下眼帘,反手握了许文岚的手,转过身看着沈子轩笑着拱了拱手:“沈老板,真是多谢你,要不是你……”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尖叫声:“救命、救命……” 骇然回头,才发觉这会儿火势竟是漫延开来,距灶房最近的房子已经被烧了起来。 应该就是那对母女住的房间,里头隐约传来尖叫求救声,却没人往冲,明明火还没封门,这时候还能冲出来的。 所有的话就都咽回了肚里,白胜文急道:“沈老板,先救人。” 话一说完,他转身冲了过去,许文岚跟着追上两步,一把没扯着白胜文,也只能向沈子轩施了一礼:“劳烦沈老板了。” 大哥身上没有功夫,这么贸然冲进火场里,太过危险,还得倚仗沈子轩。 好在沈子轩也没推委,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许文岚紧赶几步,追在沈子轩身后,大声喊李栓子:“去打水!你们还干呆着干啥?想看着自己的客栈烧光了啊?” 被她一呵斥,那对老夫妇才像是如梦初醒,慌忙去端水。许文岚也紧跟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沉沉的一只木桶居然也能拎起来就跑。 只是到底体弱,几步路水也撒了大半,到了门口,竟是举不起来,还是李栓子接过水桶泼了出去。 火势既起,就不是那么容易灭得了的,客栈里都是老弱妇孺,气喘吁吁泼了几桶水,根本没有任何起效。 但好在火场里的那对母女还是被救出来了,沈子轩和白胜文一人一个半扶半拖,人一出火场,他们才撒手,两母女就直接瘫在地上了。 许文岚顾不得其他,扑上前扯了白胜文看,确认他并没有受伤,才算是放了心。 一颗心放进肚里,才有心思留意那对母女。 活了命,两母女却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瘫在地上,又是拍地又是骂天:“贼老天啊!怎么就不给俺们一条活路呢?都落魄成这样了,还不肯放过我们,这哪儿来的贼火,可是烧了我全部家当啊!” 她女儿也跟着哭,搂着她娘又哄又劝:“娘,好歹咱们还活着,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眼看两母女抱头痛哭,许文岚也有些不忍:“婶子,这妹子说得对,人活着就好,人活着就还有盼头……” 因为许文岚的劝慰,女子转过头来,虽然脸上粘着黑灰,可是那双清灵的眼眸却让许文岚觉得眼前一亮。 没想到这之前看到时羞涩低头的女子还是个美女。 只是…… 目光相对,觉察到女子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白胜文,许文岚不觉皱了下眉。 女子没有觉察,只是急急地扶起娘亲,双双走到白胜文面前,柔柔施礼:“还没谢过恩公救命之恩,刚才若不是恩公,只怕我们母女就要葬身火海了……” 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两行泪水冲去脸上的灰黑,露出白净的面容。 白胜文忙侧身让过,却是把一旁的沈子轩让了出来:“多亏了沈老板才是。” 因为白胜文的提醒,那女子才像是想起这还有个救了她娘亲的恩人,扶着她娘又是一番施礼,千恩万谢的。 这头谢来拜去,那头客栈的老夫妇却是哭叫起来。 刚才只着紧别烧死人,这会儿却是心疼起房子来:“我的房子啊……” 眼看着火势压不下,女人又哭又叫想要冲进去,到底还是让老伴拉住了。 好在这时火势惊动了四邻,大家伙冲来七手八脚,终于把一场大火熄灭,只是火虽灭了,到底还是烧了几间房。 柴房、灶房只剩下房架了,那两母女住的房子也烧得差不多了。 火才熄,妇人就要冲进去找东西,还是被她女儿拉住了,就那么站在门口痛哭。 街坊邻居凑在一处,小声嘀咕,都说这火烧是蹊跷。 可不是蹊跷,许文岚也这么觉得。 当着大家伙的面她不说,可是看向沈子轩的目光却是越来越深沉,白胜文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那意思是让她稍安勿躁。 也知道不好在这儿说这些话,许文岚和白胜文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向那对站在烧毁的房子前默默垂泪的母女俩。 虽然不知道这场火事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但隐约的,她还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是她连累了这对母女,连累了客栈一样。 “婶子,大妹子,你们也受惊了,要不,先回我屋去梳洗一下,我屋里什么东西都有,大妹子也可以先借我的衣服穿,我看咱们两个个头也差不多……” 回了头,那女子怯生生的:“这样不好吧!这位……夫人?” 许文岚失笑,忙摇头:“我还没嫁人。”她还梳着姑娘头呢,哪里梳妇人头了? “啊,真对不住啊,我还以为你和恩公是……”女子没说下去,一双眼眼波流动,煞是灵活。 许文岚心中一动,很是爽快地笑道:“那是我未婚夫,也快办喜事了。” 要是有什么苗头,还是掐死在未萌芽时好。 女子嘴角微抿,略低了头:“果然是郎才女貌,我还是没看错……” 许文岚一笑,没再说下去,只是又请她们去她房里梳洗。 女子还没说话,妇人已经点头:“劳烦姑娘了,我们全部家当都在大火里烧没了,只怕还真要向姑娘借两件衣裳了。” “娘……”女子轻轻扯了妇人一下,又向许文岚腼腆地笑了笑。 许文岚并不在意,不过是两套衣裳,送了就是。 才转身相让,却突觉眼前一花,许文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觉衣领一紧,然后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声。 第五百二十九章 危机 下一刻,许文岚就觉得腾空而起,有人把她扛在肩头,腾空飞跃,一时间让她好似骑了最烈的马,颠簸中只觉得反胃恶心,偏偏脑子却在这时候竟没变得一片空白,反倒在急速旋转。 这就是所谓的轻功吧?连马都比不上,太颠…… 可恶,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高手?为什么袭击她? 脑子转个不停,许文岚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可是却很明智地在被丢到地上时做出了惊恐不安的模样,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姑娘一样畏畏缩缩地往后蹭。 这里应该是座破庙,看破败的建筑,还有已经没了胳膊的神像,应该是什么城隍庙之类的地方。 也好,这种地方一看就知道是现找的,至少不会像什么秘密基地一样难逃…… 想到逃,舌尖有些发苦。许文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逃掉,但至少她总得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指望着白胜文他们来救她。 身体发抖,许文岚可怜兮兮地看着逼近的黑衣人,颤着声儿问:“你、你是谁?想、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谁?想干什么?许姑娘,或者说钮钴禄格格。 许文岚身体一震,看着面前面色阴冷的男人,目光凝重起来。 她之前的怀疑是对的,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不管是放火,还是掳劫,都是有目的的,而不是随意为之。 嘴角抿起,许文岚也不装样了,站起身,她甚至还有空闲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看着那人,笑道:“这位大叔,既然是知道根底的人,那我也就不说那些虚话了。说吧,你的主子是谁?张先生还是哪位?或者是直接受命于那位的……不会,那位也会失信吧?” 虽然说得含糊,但许文岚相信黑衣人知道她说的是谁。 明明说过放他们回关外,却又派人来追杀,那位九五至尊,可未免太让人齿寒了。 冷着脸,黑衣人没有回答许文岚的话,只是有些紧张地转身望向破庙外。 许文岚还觉得奇怪,就见有人进来,都见着人了她才听到脚步声,看来黑衣人耳目聪明,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听出有人来了。 两人显然是认识的,也没有过多寒喧,黑衣人张嘴就问:“没被人跟上吧?” “没有,我甩开老沈才过来的。”后进来的黑衣人长了一张长脸,眼神凶狠,一进来就先盯上了许文岚:“你问了吗?” 阴沉脸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闭了嘴什么都没有说,长脸立刻几步窜过来,长剑出鞘,直接就抵上了许文岚的脖子:“藏宝图到底在哪儿?说出来就饶你一命,要不说就活活烧死你!” 冷汗都冒出来了,许文岚心里怕得要死,可是却没有动,甚至没有往后闪一闪回避抵在脖子上的剑尖。 这个时候,她避是避不开的,只会让对方知道她害怕了。 嘴角牵了下,她强笑道:“这才像样嘛,又是放火又是掳人的,我还以为是想直接就放火把我烧死呢!闹了半天,还是要逼问的。” 并起双指,她笑嘻嘻地推了下剑尖:“是不是把这个撤了?要是你一不小心手颤,那可什么都问不出了……好吧!知道您手稳。” 她推也推了,人剑尖连颤都没颤半分,可见真是功夫高了。 轻咳一声,许文岚尽量把声音放柔:“藏宝图这个事,我不是已经和张先生说明白了吗?他也盯了我好些年了,也该知道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藏宝图。你们主子不是也信了,才让我回关外的吗?我说两位大叔,咱的事儿早就都说完了,你们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可不是多此一举吗?” “闭嘴!”长脸一声大喝,拿眼横着许文岚,厉声喝道:“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再说半句没用的,休怪老子不讲情面。” 哟,他们还有情面可讲啊?咱可不是旧相识啊! 许文岚眨巴眼:“我……不就是在说您问的事儿吗?对张先生我可什么话都说了!” 长脸眉毛一掀,手一颤,许文岚都没看清楚,就觉脖子一凉。 心中骇极,她颤着手反手去摸,一手的黏腻,都不用看,也知道满手的血。 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她怕到极处反倒生出一股悍勇之气,居然瞪大眼嚷嚷起来:“你们想干啥?都说是你们主子放我走的!咋的?是皇上就能不讲信用?是皇上就能言而无信,翻脸无情了?你们凭啥这么对我?凭啥?张先生呢!叫他出来,我倒要问问他,他还讲不讲理了……” 声音一窒,看着拦在她身前推开长脸的阴沉脸,许文岚咽了下口水,只觉得喉咙都跟着生疼。 推开长脸,阴沉脸沉声道:“格格,你不用找张先生,也不用说别的,今天,你要不就交出藏宝图,要不,就合葬于此,只此两项,你选哪一项?” 许文岚真是气极:“我都说了没宝藏、没宝藏,连你们主子都信了你们还怀疑啥呀?” “放你的狗臭屁,没宝藏,你一个丫头片子能赚来那么大家业?” 长脸一开口,许文岚更是觉得可笑了:“丫头怎么了?女的怎么的?凭啥我就没那本事赚一片家业啊?再说了,我就是开了个厂,开几家铺子,家里买了点地,就成大家业了?你们是没见着大地主是吧?我那点小打小闹算什么啊?” 她说得诚恳,阴沉脸却当她在放屁,她一说完,人直接就问:“说完了?藏宝图在哪儿?” 真想拍额头了,许文岚哭笑不得地道:“喊张先生,啊,你们上头要不是张先生,就找你们能说话作主的人来!” “格格,你要是再不说,我就让他来了……”阴沉脸皱起眉,说的话和他的脸一样阴沉。 被这样威胁,许文岚不是不怕,可是她真没有什么藏宝图啊! 有点想哭,但许文岚心里却是雪亮。 如果她再坚持没有藏宝图,今天说不定就真的得死在这儿了。 “张先生都相信我,你们为什么不信?难道你们有证据说我有藏宝图?” “什么狗屁证不证据的?”长脸恶狠狠的:“要死要活,都在你嘴里,想活就直接说老实话!俺们可不是张先生那样的斯文人……” 第五百三十章 吓哭 咬了咬唇,许文岚抬头看着凶神恶煞的两人,眼泪就流了下来,看起来柔弱无助到了极点。 “你们不要这样,我真的……” 她话没说完,长脸已经一剑削来,许文岚吓得惊呼一样,看着一缕青丝飘落而下,脸都白了。 嘴唇颤抖半晌,她才小声道:“我告诉你们,但你们真的会放过我?” “那是自然!”阴沉脸立刻答应,虽然极力掩饰,眼底却仍是难掩那一丝喜色。 看许文岚不吭声,只是盯着他身后,他就回头拉了下长脸:“你做什么?莫吓坏了格格。” 刚才怎么不说怕吓坏她了?! 看着长脸把剑收起来了,许文岚吸了吸鼻子,完全是被吓坏的小姑娘模样:“我逃出马场的时候还小,我爹没和我说过什么宝藏的事儿——但是……” 及时蹦出两字,她怯生生地看着又要拨剑的长脸,咬着唇不说话了。 阴沉脸回头瞪着长脸,再看许文岚一副吓坏了怎么都不说话的样儿,一把扯了长脸,拖着他往外走。 许文岚隐约听到他在骂:“都这个时候了,只差最后一步,你再把人真吓坏了,还上哪儿去问宝藏的事儿啊?” 心里稍安,许文岚心道她怕,可是对方也是有所顾忌,这样就好,至少不会真的一下就把她杀了。 只是那个什么所谓的宝藏却是不能吐口,真的吐了**出什么藏宝图,她第一个就死。 反手摸了下头发,这会儿头发有些松,原本插在发鬓上的一支珍珠簪不在,头发自然就松了。 只希望那只被她丢的珍珠簪能被大哥发现,让他们找到她。 吸了口气,许文岚极力缓下心神,在阴沉脸大步走来时立刻垂下眉眼又是一副哭相。 阴沉脸放缓了表情,尽量做出和善的表情:“格格,你好好把那藏宝图交出来,我就立刻送你回去,你那个未婚夫还等着你呢!你不想他?” “胜文哥……”许文岚一下就又泪目了,明明很脆弱,却又故作坚强似地抹了眼泪,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真的会放我回去?” “那当然……”阴沉脸倾近身,紧盯着许文岚变幻的表情,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格格,我保证,只要你说了,立刻就送你回去见你胜文哥,我老阴以性命保证,绝不失言。” 抿了抿唇,许文岚小声道:“其实吧,我是真没什么藏宝图,但我爹那个时候和我说过一个地方,说等我长大了可以去那里找……他留了嫁妆给我。” “嫁妆?”阴沉脸眼睛立刻亮了:“那是什么地方?格格,我们现在立刻就去,马上起了宝藏,你放心,你的嫁妆我双倍给你。” 眨着眼,许文岚脸也红了,眼也亮了:“其实,有没有嫁妆,我胜文哥都会娶我……” “那怎么一样,女子出嫁嫁妆丰厚,婆家才会看重,那些钱都是格格你日后的倚仗啊!不只是钱,我老阴也会是格格你的倚仗。” 许文岚抿唇浅笑,似乎是真的信了他的话:“那个,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好像是什么山,什么山来着?那个时候我实在是太小了……啊,是不是有个马字?还是羊字来着?” “什么马什么羊啊?”阴沉脸急了:“你再想想,到底是什么山?” 似乎被吓到了,许文岚往后躲了躲:“大叔,你别这么大声,好吓人……” 阴沉脸命下眼,强压下怒意,勉强笑道:“我不大声,你慢慢想……” 许文岚点点头:“也过好多年了,我得多想想……要不,明天再说?” 阴沉脸一听就想吼,还好及时想起来,装着笑模样哄道:“你现在就想,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告诉我。” “哦……”有点委屈地应了声,许文岚嘟了嘴:“大叔,我饿了……” 脸皮直抽,阴沉脸强忍了火气,转身出去和长脸商量:“去给她买点吃的吧!” “啥?这大半夜的还给他买吃的?”长脸立刻急了,还是阴沉脸安抚他:“都这时候了,总要哄着她想起来吧?就买点吃的,也不算什么,你想想,找到宝藏咱们……” 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长脸的声音却立刻小了,也不知道嘀咕了声什么,总归是在抱怨,但抱怨归抱怨,人还是走了。 许文岚心里暗喜,在阴沉脸进屋后就乖乖地道:“大叔,我这就好好想……” 阴沉脸勉强笑了笑,还特温和地道:“你慢慢想,我就在那边坐着……” 不远不近地坐着,阴沉脸就一直盯着她看,连眼都不错。 许文岚也知道被监视,就故作思考状。 一会咬手指,一会拧眉头,还真是在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着。 面上沉思,心里算盘更是打得欢。 现在不过是在拖时间,但拖来拖去总还是拖不过去的,只不知道那个长脸去买吃的会不会引起人注意? 大哥会不会通过长脸找到她?! 心里七上八下的,许文岚捏着手压不下心头的躁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外头传来脚步声,隐约有人含糊地叫了声“老阴”,许文岚才动抬了眉眼,阴沉脸已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黑子……”只是喊了一声,人已经在十步开外,但还没奔到庙外人影处,他就突然往后退。 只是他反应快,有人比他更快,在阴沉脸窜到许文岚身前之前,一道人影窜进来,横身挡在许文岚身前。 虽然看不到脸,可许文岚却还是认出是沈子轩。 她认识,那个阴沉脸显然也认识沈子轩,脚步一顿,沉下脸喝问:“你把黑子怎么了?” 沈子轩似乎笑了下:“老阴,你觉得呢?黑子那个性子,要是自由会乖乖呆在外头?” 阴沉脸的脸更阴了:“老沈,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也曾一起出生入死,你就那么对黑子?” “我怎么对黑子了?”沈子轩失笑:“老阴,你也说咱们是旧相识,曾一起出生入死,虽说咱们不好说是生死兄弟,可我也不是那种狠心的人——你也该知道!倒是你,老阴,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谁让你这么做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傻瓜 沈子轩的话让老阴笑起来,只是那笑,也是阴沉沉的:“你觉得呢?” 还有什么好觉得的?! 掩在沈子轩身后的许文岚直接都能下定论了! 对什么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这个老阴分明也和沈子轩一样都是张先生的手下,说不定就是张先生让他们来的。 当初装得人模人样的,可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有相信她说的那些话,表面假装相信她,卖公主一个人情,送他们回关外,可暗地里却又让手下来威吓她。 是啊,之前晓以大义,言语威吓不见成效,自然这回就直接刀剑相交了。要是她扛不过可不就真是交待藏宝图的事了? 一肚子火气,许文岚完全都是凭着直觉就下了定论,甚至很怀疑他们那位主子早就下了封口令,等问出宝藏秘密之后直接就送她上西天见如来佛祖,这样一来,钮钴禄氏也就没了什么人,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复仇之类的事儿了。 越想越气,可许文岚却知道不能这么说话。 沈子轩又跟上他们,多半也是张先生授意,她要是这么一说,那沈子轩不就站到他们那边去了?还有谁能救她呢? “沈……大叔……” 听到身后许文岚的小声小气,沈子轩差点就扭头去看人。 别说现在,就是从前,这丫头也没叫过几回大叔啊! 嘴角微抿,沈子轩沉声道:“老阴,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今天这丫头我是护定了。你要是顾念兄弟之情,就痛快走。要不然,休怪我手下不容情。” 老阴也冷笑:“既然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说那么多干什么?老沈,咱们各凭本事……”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挥剑而上。 沈子轩没有躲闪,反倒纵身迎上,两人战在一处,虽是光线昏暗,可剑光如织,倒似点点银光,剑气之锋,竟是连在远处的许文岚都觉得透骨寒凉。 虽说有沈子轩来救,但许文岚心里到底是没底儿。 对沈子轩,她可是没那么信任。 趁着两人斗在一处,她像只耗子似地贴着墙根往外溜,想要悄无声息地逃掉。 可是习武之人耳目聪敏,哪是她想逃就逃得掉的?她才溜到破庙门口,就听到身后老阴冷笑:“看来你护着的那个丫头也不太领你的情呢!还是信不过你,怕一会儿和你一起葬身于此啊!” 许文岚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沈大叔,你可别被他扰乱了心!臭脸坏蛋,你休想用言语扰乱我沈大叔的心,我不走,还留在这儿拖累大叔啊!” 说完这句,她扭身就跑,没瞧见沈子轩勾起嘴角笑了笑。 该死的!沈子轩可别被那个阴沉脸几句话就闹慌了神才好,她要逃掉可还需要时间。 脚下一绊,许文岚差点就跌倒在地,等爬起身就看到一道人影扑过来,吓得她尖叫出声,却在下一刻听到熟悉的声音。 “大哥……”听出是白胜文,许文岚总算是松了口气。 伸手握住白胜文的手,真想扑进他怀里好好哭一场。 可是这可不是啥好地方,先逃了再说。 白胜文显然也是同一个心思,扯了人就跑。 才跑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道劲风掠过,许文岚心叫“不好”,但还没来得及闪人,就被白胜文从后合身抱住。 身子往前一仆,许文岚倒在地上,只觉得身上重重地压下一人。 又惊又怕,许文岚奋力挣扎,从白胜文身下挣出来扑在他身上:“大哥,你怎么样?” 昏暗的月光下,白胜文的后背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剑,许文岚看不到他出了多少剑,目光全被那把剑勾住,心底有个小小声在说:“完了,大哥死了……” 下一刻,就听到破庙里沈子轩一声大喝:“老阴,你找死……” 猛然回神,顾不得别的,许文岚扑上去一把扇在白胜文脸上:“不许睡,你给我醒过来!” 都说人要是受了伤,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不知是她那一巴掌起的效还是怎么的,刚才像是死去的白胜文发出一声低吟,还真是眨了眨眼,有要醒的意思。 喘着粗气,许文岚拼了全力,扶起白胜文,虽是背不起她,却把人架起来:“大哥,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咬着牙,把白胜文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许文岚几乎是一步步扶着白胜文挪出小树林的。 出了林子,无巧不巧的,却是有人赶着马车过来,还没等许文岚喊,那人已经看到他们,一声“驾”,赶着车过来,急叫:“姑娘,啊,大爷……” “拴子,快帮我把大哥扶上车,咱们去镇上找大夫。”看到李拴子,许文岚松了口气。 等两人把白胜文扶上车让人趴在车厢里时,才有心思回头去看小树林那边。 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不知破庙里一场恶战,到底是谁胜了。 但,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如果是沈子轩胜了还好,要是老阴胜了,他们留在这儿可就是等死。 至于帮沈子轩…… 许文岚咬了咬唇,还是急声催促李栓子快点赶车。 天色将明未明,天亮前的黑暗正如许文岚此刻的心境。 守在镇上唯一一家医馆里,许文岚只觉得心乱如麻,却是连哭都哭不出一声,要是大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 “傻瓜,为什么要替我挡呢?为什么……” 捂住脸,许文岚强憋着把眼泪咽回去。 这个时候不难哭,哭就代表着没有了希望——大哥不会有事,不会…… 猛地跳起身,许文岚盯着帘后,不知道刚才那一声喊声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 “大、大哥?” 帘子一挑,大夫出门来招呼她:“姑娘,人醒了,你来看看?” 许文岚顾不得说话,直接就冲了进去,险些和捧着盆子的医馆学徒撞在一处。 错身而过,盆子里殷红的血水让许文岚身子直发抖。 那么多血…… 身子发抖,牙齿打颤,许文岚进了屋,看到榻上白胜文的一瞬间只觉得脚发软,差点就瘫在地上。 就在这时,榻上的白胜文发出一声低吟,头动了动,似乎想转过头来:“文岚……”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许文岚一下就冲到榻前,抱住白胜文就哭:“大哥……” 第五百三十二章 去留 许文岚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坚强,很大程度上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 她不想让自己变得软弱,所以一直以为自己依靠的从来都是她自己,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可当白胜文倒下去的那一刻,她才发觉从认识白胜文,当他在身边时,自己总是很自然地放松下来,全身心地依靠着他,但之前她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只因为不管到什么时候,白胜文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那一个。 有些时候,这个温和稳重的男人甚至显得没什么存在感,就好像是她的影子一样。 就在刚才,意识到白胜文可能会离开她,许文岚突然意识到她所谓的坚强其实不过是因为白胜文一直在她身后。她的坚强不是因为没有人依靠只能依靠自己,而是因为他始终都在她身后,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知道他会在那儿…… 抱着白胜文痛哭失声,此刻许文岚没有想过可能会有的危险,只是因为他还在,而激动又欢喜。 刚才有多绝望有多恐惧,现在她就有多激动多欢喜,除了哭她竟再说不出半句话,直到白胜文挣扎着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时,她才反应过来。 抹去眼泪,她半扶着白胜文:“我有没有碰到你的伤口?是不是闹到你了……” 才问完,就因为白胜文后背渗出的鲜血而哽咽了。 因为挣扎转身,白胜文背后的伤又裂开了,鲜血渗出披在身上的里衣,让人触目惊心。 可白胜文却根本不在意,仍是搂着许文岚的腰,轻柔地哄劝:“没事的,大哥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好文岚,不哭……” 咬着唇,许文岚又是心疼又是激动,忍不住嗔骂:“你傻啊?要你替我挡剑?说不定根本他就丢歪了,刺不到我呢!” 白胜文笑笑,好声气地道:“可不是,我太多事。” 许文岚瞪他:“可不是你多事,你看看,伤得这么重,我要怎么和娘交待啊?还不如刺在我身上呢!” “那可不行,刺在你身上,留个大疤多难看,你要哭鼻子的……” 他温柔地笑着,只说疤难看,倒好像这一剑除了留疤这一个缺点外,再没什么,全不说这一剑险些要了他的命。 恨得咬牙,许文岚又想哭了,只是想到她哭会让白胜文不安心,才渐收了泪,小声道:“不知道沈子轩是得胜了还是……那些人肯定是从京里就追着咱们的。大哥,不然我让拴子去县里看看,有没有好的镖师……” 其实她一开始也想报官的,可想想说不定那个老阴身上本身就有官身呢!虽说是在暗中行事,做见不得光的事,但到底他背后的主子可是天下之主,谁知道他们报了官是不是又招来一群鹰犬? 想安全,只能去请镖师了,这些江湖人虽说个个凶蛮,但一般来说收了钱总会尽心尽力的,反倒更让人安心些。 这会儿许文岚早就后悔当初离开天津时竟没请镖师保护了。也真是傻了,怎么就真信那些人会放过他们呢? 抬手抚着许文岚紧皱的眉心,白胜文温言道:“明个儿再让拴子去找镖师就是。你也不要太急,若是沈子轩败了,那些人早就找过来了。” 许文岚点点头,反握住白胜文的手,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安了心:“那……大哥,沈子轩他是真心救咱们还是另有所图?今晚的事,那些人,我觉得是张先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我们。他那个人,狠辣无情……” 声音一顿,许文岚看着白胜文没有再说下去。 虽说张先生在黑水是有目的的,收白胜文为入室弟子也是另有所图,但到底也是教导他多年,就算白胜文说与张先生断了师生之情,可她这样当着他的面说张先生坏话,到底不好。 白胜文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后才道:“先生行事不是这样的风格,他若要逼你有得是别的方法,这样粗暴直白,太江湖气了。” 许文岚一听,就知道白胜文那意思是说这事儿不是张先生的手笔,心里并不服气,却又不想这个时候还和白胜文吵,只是撅了嘴不说话。 这世上最了解许文岚的大概就是白胜文,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不恼,只是笑着握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正要说话,就听外头传来人语: “你家主子就在里头?” 两人一下就听出是沈子轩的声音。 许文岚忽地一下起身,紧张地瞪着帘子,还是白胜文镇定,拉着她坐下,轻咳一声,低声道:“沈老板请进。” 帘子一掀,沈子轩直接进屋。 许文岚看了两眼,见他身上虽然狼狈,但好像没受太重的伤。若是仔细看,能看到胳膊好像被划了一剑,也有血迹,但别的地方好像没什么。 抿了抿唇,她强自镇定:“沈老板也受伤了?我喊大夫来帮你看看……” “不用了!”沈子轩直接拒绝,又看着许文岚笑问:“这会儿不叫我大叔了?” 许文岚一时语塞,只能什么都不说。 白胜文却是和声道谢:“多谢沈大叔救了文岚,还连累你受了伤,我们真是心中过意不去。” 他一叫“大叔”,沈子轩面色就温和了几分,看着白胜文倒很有歉意:“还是我学艺不精,若不然也不会连累你们受伤。也是没想到老阴居然那么狠,居然脱手剑伤了你——胜文,我这里有秘制的金创药,对你的伤处大有益处……” 目光一转,他看着不吭声的许文岚,笑道:“总比这小镇上大夫用的金创药要好些。” 他这么一说,许文岚立刻伸手拿药,脸上也自然而然地带了笑:“多谢大叔,大叔的药想必是内造的,一定好。”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沈子轩别的话可能说谎,但这药好是一定的。也不怕他害大哥,要是想害他们,沈子轩不必用药。 拿了药,许文岚转身问:“大哥,要不现在换药吧!都又出血了。”说着话,声音就哽咽了。 白胜文却是立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出去,让沈大叔帮我换药。” 第五百三十三章 信与不信 知道白胜文不想让她看到伤处,许文岚忍住心疼,柔声点头,又软语求沈子轩:“沈大叔,就拜托你了。” 该低下身段时就得低下身段,哪怕心里再怀疑,许文岚还是笑得甜蜜。 沈子轩一笑,也不挑理,接了金创药上前,却是笑问:“胜文,你是不是也和文岚一样怀疑我是和他们一伙的?” 撩帘而出的许文岚竖起耳朵听,听到这一句更是有些发急,偏这个时候李拴子过来说话,被这么一搅和,就没听太清楚里头白胜文说了什么。 沈子轩说话也低起来,许文岚听了半晌才没听出什么,也只好和李拴子走到一旁:“客栈那边,我们一会儿就回去。这样,你求下大夫,买他一床被子,把车铺软和些……等一会儿回了客栈,你就去县里,请几个镖师,价格不怕高,只要功夫好,人机警。” 李拴子一一答应,出去备车,许文岚回身候在帘后,却没听到里头再说什么,等到沈子轩出来,她就笑着迎上:“沈大叔,真是麻烦你了。” 特意引沈子轩走远些,她才小声问:“大叔,我大哥的伤是不是很严重?我看了下,离后心不远,可是伤了肺经?” 虽然强压着,可是许文岚还是想哭。 沈子轩多精明一人,自然看出许文岚难过,温言安抚道:“好在胜文还年轻,好好休养都能养过来,只是这些日子怕是不好多活动。” 许文岚忙点头:“这些天就先在这里休息,只是要不咱们还是去县里吧,怎样都比这里好些,大夫也可能更高明。” 还有一句话许文岚没说,离县衙门近些,或许可以震慑下那些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贼人。 沈子轩笑笑,不知道是不是看出许文岚的心思了,只道:“还是先回客栈吧!也闹了一晚上,好好歇歇。胜文也该睡一觉……” 这话说得对,许文岚几步奔去撩帘而入,却在迈进脚的一瞬间回过头,看看沈子轩,她想问那个老阴还有那个黑子,现在怎么样?是死是活,但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只是对着沈子轩笑了笑。 白胜文的精神不是很好,因为失血,脸色发白,连嘴唇都是白,可看到许文岚进来却立刻露了笑脸。 “先回去客栈,你睡一觉,等睡醒了我药也熬好了。”许文岚笑道,好像没有半点心思,根本不提心底的担忧。 白胜文却是一把拉住她:“文岚,先坐下。咱们说说今晚的事儿。” 皱起眉,许文岚低声道:“不急,你还是好好养伤,我都让栓子准备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县里。”不只让李拴子去找镖师,他们直接搬去县里。 白胜文却是笑着摇头,柔声道:“我不说你就是搬到镖局里住都睡不着的。” 呶了下嘴,许文岚小声道:“你这倒是说对了,好了,我坐,你别乱动。” 点头,白胜文看着许文岚坐下,这才温言道:“沈老板把那两个人放了……” 他一说,许文岚就毛了,忽地一下就要起身:“他怎么能把人放了?” 白胜文紧紧地抓着许文岚的手,劝道:“都让你坐下了,脾气咋那么大?” 咬了咬唇,许文岚怨道:“我能不急吗?那两个人多危险?他就这么放了,说不定不到半天就又杀回来了。不行,我们现在就搬去县里。” 抓紧许文岚,白胜文轻轻拍拍她的手,温言道:“你先听我说,听完再决定信不信沈老板。” 看许文岚不吭声了,他才道:“那两个人和沈老板是旧识,虽说算不得兄弟,但也曾一起共事,同过生死,沈老板不害他们性命,不正是重情重义吗?文岚,别撇嘴。沈老板今日放过他们,我倒信他不会害我们。” “他和他们重情重义,可不代表就同我们重情重义啊,要真是看中我们,那就不会放过他们让我们陷入危险之中了。” 摇头,白胜文沉声道:“沈老板废了那两人的武功。” “废武功?”眨了眨眼,许文岚歪着脑袋:“断了琵琶骨?挑了脚筋手筋?” 说得白胜文一哽,半晌才小声道:“是不是太凶残了?只是破了气海穴,不用把人直接弄残吧?” 眨巴着眼,许文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那两个人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 白胜文点头:“不会了,沈老板说了,他会一直护送我们回黑水县,而且,他也打算不在黑水养老。” 许文岚差点乐了:“他才多大啊?还养老!?” “你这么精明,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啊,那不是放不下咱大姨吗?” “我干娘和他有啥关系啊?我可不会让他亲近我干娘。”嘟了下嘴,看看白胜文,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还想让我说也相信沈子轩?” 没有说话,白胜文只是微笑。 睨着她,许文岚就笑了:“成!我信!不过我信的不是沈子轩,信的是大哥你!我信大哥你的判断,暂时也就相信沈子轩。但有一件事得弄清楚,那两个人是不是张先生派来的?张先生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主子,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放过我们?” 白胜文皱起眉:“我是信这件事不是张先生做的,文岚,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那位想害咱们,也有得是办法。而且,就算他还有那个心思,你我又能做什么?” 许文岚闻言,不禁失语:是啊,他们能做什么?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想杀他们,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但,就算他们是蝼蚁,大象一脚踩下,她也还是想扎它一根毒针。 咬着唇,许文岚小声道:“我不甘心,但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她绝不能一直如此。 轻轻把人拥进怀里,白胜文低声道:“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文岚,我们还会有办法的……” 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枕在白胜文肩上,小声道:“或许,现在相信才是最好的办法。” 至少,要让对方以为他们信了。只有对方仍把他们看成是不起眼的蝼蚁,他们才会有机会…… “大哥,我们回了家,就都好了……”低声说着,许文岚咬住唇,把所有的不甘都咽了下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 补偿 天蒙蒙亮,许文岚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 虽然已经进了五月,可关外的夜风还是带着凉意。 原本,她想敲门的,可是没想到走到窗外就听到两夫妻在房里说话。下意识的,许文岚顿住了脚步,虽然并不想偷听,却还是没有回避。 老太太仍是在哭,接着刚才的话茬在开骂:“都是你没用!要是你能耐,我一个老婆子用这么大把年纪还在苦熬干休的?你说你吧,这辈子做过啥像样的事儿?干啥赔啥,最后就剩这么个破院子,开个客栈,还居然引来为,把家都烧了一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就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烧都已经烧了……”蹲在地上的大爷闷着头,完全提不起精神。 “是没用,你可是知道自己没有了!”尖声骂着,老太太突然跳下炕:“死老头子,你说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着起火了?那个姑娘,她半夜三更的上灶房干啥去?你说,这火,会不会是她放的啊?” 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只差直接把罪扣在许文岚头上了。 皱着眉,大爷劝道:“快别乱讲,好好的人家怎么会放火呢?” “那……也兴许是她不小心就起起大火了呢?唉呀,我不管了,反正这火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就烧起来的,总是有原因的!现在又没别的人半夜去灶房,那不是她还是谁啊?” “嘘,可不敢乱说。老婆子,我看那大爷和那姑娘都不是一般人,就那穿着打扮那气派,肯定是有钱人,咱可得罪不起。退一万步讲,咱得庆幸人家姑娘可没在咱家出事儿,要是她出了事被烧死或是烧伤了,我看咱们老两口填命都填不起……” 被他这么一说,老太太也有些慌起来,可是心慌却比不过心底的念想:“那、那不也是啥事儿都没有吗?老头子,你说再咋的也是那姑娘引起的火灾,咱们才受了这样的损失。要不,咱们去和他说,就上她少赔咱们点钱中不?” “你个老婆子,钻到钱眼儿里了?你没瞧见昨个晚上那事儿?那姑娘突然就被人抓走了,完了今个儿还没亮呢,那大爷就受着伤被抬回来了,你也不动动脑子,这是没事儿?他们那肯定是有大事儿啊!这种时候,你不往后躲,还往前靠,也不怕惹火烧身……你啊,消停的吧!咱可别给自己惹事儿……” 听到这儿,许文岚往后退了步,小声叹了口气。 连个素不相识的老大爷都看出来他们是有大事儿了,可不是,真是有大事了。 转头回了房间,许文岚喊过李拴子,从荷包里取了二十两银子,才把剩了三十两银子的荷包丢给李拴子。 “这个你拿去,就和老板说咱们这两天在店里叨扰,给他们添麻烦了,这钱就给他们做补偿的。” 这场火是因为她而起,许文岚没打算就这么丢下不管。原本想出五十两银子把房子修修的,关外物价本来就低,这个小镇又不是多富裕,五十两银子足够把这个院子好好修茸一番,甚至还有多。 但刚听到的话,却让市内有些不舒服。 虽然火灾的确因她而起,但老太太都不确定就想谋她的钱,甚至打算不管是不是她就直接赖上,却让她心里不舒服。也就因为那几句话,许文岚直接就减了二十两银子。 好吧,她从来都是小心眼儿的人,才不要做什么好人。 打发了李拴子给店主送钱去,许文岚就自己往西厢去。 那对母女就暂时住在那里。 赔偿了店主夫妇,许文岚也没打算放着那对母女不管。 说是全部家当都烧光了,这个全部真的不好估量,但之前她们住的是紧靠着灶房的厢房,若是按这个来看,她们身上也不像有太多钱的样子。 而且一对母女俩,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结伴上路,听说是投亲的,但这样的投亲,不管怎么看都有点窘迫。 若是身上有太多银钱,说不定反倒要给他们招祸。 心里算计好了,许文岚包了五十两银票,而且还是准备的五两一张的小面额银票。 这件事,就不好让李拴子去办了。再怎样说,对方都是两个女子,李拴子出面去送钱,就算是出于好意,也不大好。 敲开房门时,还听到妇人在哭,许文岚心里便更多了几分歉意。 年轻姑娘也是红着双眼,只是倒还镇定,还知道招呼许文岚坐下又去倒水:“听说大爷病了,不知道是不是昨个晚上因为救我……真是过意不去,不知我方不方便过去探病。” 白胜文受伤的事儿不好宣传,许文岚只说他是病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让这姑娘去探病。 “吴姑娘——我没记错吧?”恍惚记得这姑娘是姓吴的。 姑娘点头:“小女子玉浓,那是我娘秦氏。姑娘,昨天晚上……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吴姑娘挂念。”那么多人看到她被掳走,瞒是瞒不过的,只是希望不会引起太多不便。 也不想和这位姑娘说太多,许文岚直接把荷包放在桌上:“吴姑娘,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昨天晚上我听说你们两母女损失了全部的身家,心里很是替你们难过。同住一家客栈,我们也算是有缘,不如你收下这钱,就当是上苍对你们做出的补偿好了。” 吴玉浓听得发愣,半晌才像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怎么能行?许姑娘,你们也是遭了难的,哪儿能让你们来帮我们呢?” 许文岚笑了下,还没有再开口相劝,秦氏已经凑过来,盯着桌上的荷包,两眼放光:“玉浓啊,人许姑娘和咱们能一样吗?就不说别的,光是看许姑娘这通体的气派,那就不是普通人家,对你来说是天大的事儿,可对许姑娘来说,那就是九牛一毛……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也只有您,才会这么心善,想着要帮我们这苦命的娘俩儿……” 似乎也不需要她多劝了。 许文岚抿唇,倒不奇怪这母女俩怎么知道她姓许。 这小客栈就这么大点儿,店主夫妇里,那大爷看着还好,可老太太却绝不是口风严的人。 “吴姑娘,秦姨,不如你们再想想,也闹了一晚上,你们也歇歇,天亮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五百三十五章 盘算 出了屋,还能听到秦氏在低声抱怨:“你说你,人家都好心送上门来帮你,你还装个啥?妮啊,不是娘说你,人家许姑娘一看就是有钱人家,这钱算啥呀?她给咱钱,那就是做好事儿,就和在街上给乞丐赏钱似的,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积个阴德,你当是瞧着你啊?那做好事儿她就不分谁,甭管是谁,她都一样会这样的……” 听到这儿,许文岚摇了摇头,径自走开,没有再听下去。 这世上,像秦氏这样,哪怕得了人好处也不想领人情的人多了,她也不恼。 认真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因为内疚,才想着做出补偿,秦氏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许文岚刚走开,门就开了,吴玉浓探头看了看,这才转身回屋抱怨:“娘啊,你小点声儿吧,让人听见多不好?刚人许姑娘八成都听见你说的话了。” “听见了又有啥?我看人许姑娘根本不在意,快点的,让我看看,她给了多少钱?” 一手拔开闺女,秦氏抓起荷包,轻飘飘的,先就皱了眉:“咋这么小气……”等倒出银票来,才一下亮了眼睛,手指沾了口水,数了又数,眼睛就更亮了:“你看,我就说人许姑娘是大户,根本就不在乎钱吧!” 吴玉浓拧紧了眉:“娘,这可有五十两银子呢!咱不认不识的,人家许姑娘给咱这么多银子那哪儿成啊?” 秦氏撇嘴:“你当人白给的啊?傻妮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儿就咱娘俩个,你还和娘装啥呀!别说你不知道,这钱啊,那是给咱的封口费。” 吴玉浓抿了唇,没吭声。 秦氏索性说明白了:“你想啊,昨晚上许姑娘被贼人掳走了,这一走就是半晚上,谁知道这半晚上都发生什么事了?照我说啊,这许姑娘现在还是不是清白身子都不好说了……那个白大爷,不是被抬着回来的吗?我是没出去看,可是怎么着都觉得那不像是病了……” 嘴角一歪,秦氏捂着嘴小声道:“你说,是不是为了争风吃醋……” “娘,”吴玉浓急着喊了声,阻止秦氏再说下去:“娘啊,这些话你藏在肚子里,可不敢在外头露出这样的风声。不管咋的,人给咱钱,那就是好意……” “当然是好意了,你娘我还不知道吗?人家想当菩萨,咱们当然得成全了。”秦氏笑嘻嘻的:“妞儿啊,咱们娘俩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可是这老天不饿死瞎家鸟儿,你看,咱正愁的时候,这老天爷就送下个活菩萨来。娘啊,那是感谢许姑娘的,有她这笔钱,咱娘俩就可以熬过去了。那些不要脸的娼妇们,想害死咱们娘俩,我呸,美得她们……” “娘……”吴玉浓低声唤了声,又小声道:“我爹他……” “啥你爹?还提他干啥?都这样了,你还喊他爹?” 秦氏满脸铁青:“我跟你说,这辈子咱娘俩就相依为命了,除非你想回去嫁给那歪脸瞎眼瘸脚的老头子,要不然,你就绝了回去的那条心吧!妞儿啊,娘都是为了你,咱们拿了这笔钱,找个小县城,租了个房子,就是盘个摊子卖些吃食也能活下去,总不至于真的那么委屈自己……” 吴玉浓咬着牙,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那一会儿天亮了就去谢谢许姑娘。” 许文岚还真没想得声“谢谢”,在她想来,这秦氏两母女肯定会收下那笔钱的。于她,是做出了补偿,可以心安。而秦氏母女也能活下去,这算是两相合宜的事儿,何乐不为? 再说,今日一别,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也就不必牵扯太多了。 悄手悄脚地进了房间,许文岚小心地不发出声音,生怕惊醒了床上的白胜文。 原本他们是分房睡的,现在白胜文受了伤,她说什么都不舍得让白胜文一个人睡,索性就搬了椅子蜷在床边守着他。 就算她再轻手轻脚,可才坐在椅子上,白胜文就睁开了眼,倒把许文岚吓了一跳:“吵醒你了?这可不行,都说了你得好好休息,快睡吧!别的事儿都不用你管。” 白胜文点头:“知道你都会处理好,我放心的很。只是忍不住想要看着你。” 心里再憋屈,也被白胜文这一句说得甜笑。 许文岚抬手掖了掖被子,嗔道:“尽说好听的,以后啊,有得你看的,可别看得久了就了。” “一辈子,不、两辈子、十辈子都不烦。好文岚,咱们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在一起。” 笑着点头,许文岚握住白胜文的手,柔声道:“睡吧,我就在这儿。” 白胜文一笑,却是温言道:“昨晚的事瞒不过人,怕是已经有人报了衙门,若是天亮了有捕快来,让沈子轩出面。” 许文岚点头,轻轻地拍着白胜文的手,像哄孩子一样,一直看着白胜文合了眼,她才无声地笑了起来。 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一天也会许人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或许,也不错呢! 许文岚是被吵醒的,生怕外头的人把白胜文也吵醒了,她忙起身,轻轻挣开被白胜文握着的手,快步出门,一眼就看到两个穿着皂衣的捕快。 就像白胜文说的一样,果然昨晚的事儿已经有人报了官。 左右看看,没看到李拴子,应该是去医馆取药了。 至于沈子轩,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掂了掂荷包,许文岚露了笑迎上前:“两位,一早就过来,可是辛苦了。”说着话,就把手里的荷包塞了过去。 为首的那个捕快荷包一入手就掂出了份量,原本冷肃的面容就露了几分笑容:“不辛苦不辛苦,总是了衙门办差……姑娘,你就是老王头说的那位客人?那人,听说昨个儿老王头的客栈失火,姑娘你还被人掳走了?” 许文岚大大方方地一笑:“我人不就站在这儿呢嘛!哪儿是被掳走了?两位差爷,昨晚上就是我一个朋友开了个玩笑,并不是被掳走,倒让差爷辛苦了这一趟。” “哦,朋友?”捕快睨着许文岚只是笑。 他身后的捕快却是闷声道:“你说朋友就是朋友?老子还怀疑是土匪进了城呢!”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为奴为婢 许文岚目光一瞬,看看收了钱却没吭声的捕快,嘴角微微一翘,看似笑心里却是在冷笑:这就是还觉得给钱给的不到位了? 像这种两人一起出差事的,得了钱那都是两人一起分的,再没有一件事朝人要两次钱的。 现在突然发难,那就是看她是个外地人,想趁这机会大捞一笔了。 心里憋了一股气,许文岚脸上却是笑得越发灿烂:“两位差爷,难道咱们县有土匪?这可是糟了,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到宁古塔将军那儿,你们县太爷的政评今年怕是要是一个‘次’了。” 听到许文岚一张嘴就是宁古塔将军,两个捕快对视一眼,倒有点摸不清许文岚的底细。 要知道在关外这一片,宁古塔的威名可不比皇帝差,甚至夸张点说,天高皇帝远的,宁古塔将军在关外那就是王,他一句话都比圣旨好使。 面面相觑,还是收了钱的捕快赔了笑问道:“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您……认识将军?” 许文岚一笑,淡淡道:“不敢,小姓许,勉强能叫将军一声叔伯,平常将军那么忙,自然不常见,倒是慧如格格,我们是手帕交,若是无事,总是会聚在一起玩耍。” 咽了下口水,那捕快面上笑容更盛:“想来姑娘的朋友也是爱玩闹的,这才开这样的玩笑……” 说着话,却是碰了下伙伴,两个目光相对,另一个就把头扭开,不吭声了。 虽说许文岚说的是真是假不知,但既然敢这么说,万一真是有倚仗可怎么办? 不好再说什么土匪的事儿,他讪笑道:“也是昨晚太乱,又着了火——只不知这火,是不是也是许姑娘的朋友开玩笑放的?” 到底是捕快,直接就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事情可不就真是他猜测的一样,但许文岚却不能说真话。 头一偏,许文岚只是笑道:“差大哥才真是开玩笑,我的朋友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儿呢?” 她话还没说完,旁里却横插一人,尖着声叫:“不是你朋友放的火,你会那么好心还给我们钱?” 许文岚皱起眉,看向冲出来的老太太,真不知该怎么说了。 给了那三十两银子,的确是她心怀愧疚,太这老太太未免太不知好歹,三十两银子也不算少了,足够让她翻盖几间房,偏偏不知足,居然这个时候跑来指证她。 老头也是又气又怒,扯着老伴往回走:“你乱讲个啥?” 却被找茬的捕快喝住:“老王头,你老婆说的啥?是不是有证据证明这火和许姑娘有关系?” 许文岚斜眼过去:这家伙还没完没了了。 心里着恼,偏那捕快还挺得意地看过来:“许姑娘,若是这样就不好意思了,得请你去衙门里问清了才好。” “带我去衙门?”是想让她吓破了胆立刻拿钱出来贿赂他们吧? 许文岚心里冷哼,却不像一开始就塞钱一样那么想拿钱出来了。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可有时候她也就这么倔,不想平白让人占了便宜。 “单凭支言片语就想带我去衙门,你们就是这么办案的?倒也好,我和你们去衙门啊,也好问问你们县太爷,这是不是你们县里的规矩。” 她这么一硬,两个捕快就皱眉了,一个是觉得这事儿好像有点碰上硬茬子了,另一个却恼了。 “你这个女子还真是……”那捕快大喝一声,上前就把铁链一抖,只是还没抖开铁链呢,就有人插嘴笑道:“这是做啥?还真是胆大了,连我们姑娘都敢锁?!” 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傲慢的意思,却让两个捕快都是打了个颤。 他们身上多少也带着些功夫,可却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进的院子,又是怎么走近身的。 许文岚目光一转,倒笑了:“沈大叔,可夸得你来了,要不我可不就被锁走了。” 这种事我给沈子轩做才对,正好,也看看沈子轩到底是不是真的站在他们这一边。 心里这么想着,许文岚就要撤,只是脚步刚退了两步,就听到一声轻咳。 只一声,她就听出是白胜文的声音,不禁恼了,忙转身去扶人:“你出来做什么?若是……唉,都让你好好休息了。” 白胜文微微一笑,任由许文岚扶住他。 慢慢走近,他笑着拱了拱手,淡然道:“敝人白胜文……” 虽然只是淡淡一句,但白胜文读书年久,染了一身书香气,又连历科举考试,之前做了举人之后就已经被奉承得多了,现在中了进士,身上就更带出几分贵气,就这么一拱手,一说话,倒让两个捕快不敢轻慢,忙拱手为礼,甚至还半躬了身,试探着看向白胜文。 这个时候,沈子轩的作用就显出来了,不用白胜文说话,直接就笑道:“这位白大人,乃是本次新科进士,奉旨回乡,途经贵县,偶染风寒,这才误了行程。” 一听说竟是新科进士,两个捕快更不敢怠慢,忙又郑重施礼,甚至连多问都不敢多问一句了。 白胜文只是温言道:“之前我游学曾路过贵县,与单县令有一面之缘,若非身染风寒,正要去拜访。二位回去,可与单县令回禀,就说胜文过后定登门拜访。” 他这么一说,两个捕快更不敢怀疑了,忙讷讷应声,又陪笑说白大人若有什么事,一定喊他们兄弟来办,又数次对许文岚致歉,这才唯唯退去。 那头老头子就拧着老太太骂起来:“都是你个不开眼的老婆子,失心疯了!大人啊,可饶了我这老婆子吧,她就是脑子不好使……” 许文岚目光一瞥,没有吭声,倒是秦氏母女不知什么时候也出屋了,竟也跟着老头子骂起来:“这老婆子,只会坏事,贪得无厌啊!这种不知感恩的妇人就该下地狱……唉哟,许姑娘菩萨一样的人,竟也敢冤枉。” 又拉了一把闺女吴玉浓,两人上前施礼。 许文岚倒是没什么,只问两人可想清楚了,却不想她这么一问,吴玉浓竟是“扑通”一声跪下来,颤声道:“许姑娘,您是菩萨心肠,玉浓知道您好心想帮我们,但无功不受禄,玉浓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白大人的救命之恩还没报,怎么还能收您的钱!白大人,您的救命之恩,玉浓愿为奴为婢,一世报答您的恩情。” 第五百三十七章 膝盖太软了 眨眨眼,许文岚都有些蒙了。 要说这古代她始终不大习惯的事儿里,这“下跪”就是一项。 知道古代人见官跪,对父母跪,对师长跪,可是要说,她身边的人也没见动不动就下跪呀!怎么这位吴姑娘膝盖就这么软呢?居然话都没说就直接跪了下来,这么一来,还真让她不好意思了。 挪挪身子,许文岚避开这一跪,扭头看白胜文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只能把事儿揽过来:“吴姑娘,你快起来!咱有话好好说,可不兴这么一下就跪下的。唉,上跪父母下跪师,你就算跪个父母官也说得过去,现在这么突然跪我们,那哪儿受得起啊!” 许文岚说话时,忍不住就夹枪带棍了。可吴玉浓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非但没有起身,反倒还正色道:“白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别说是跪,玉浓就是以命相报也是应该的。” 哇,这可真是重情重义,许文岚忍不住小声道:“谁要你的命了,那样还不如不救呢!咳……不管怎么样,吴姑娘,你起身!你这么跪着咱们没法好好说话。” 吴玉浓却不起身,只是抬头看向白胜文,一双眼明净如秋水,隐含水意。 白胜文却好像是没看到似的,捂着胸口一阵低咳,身子微侧,竟是把手伸向沈子轩:“沈大叔……” 沈子轩低了下头,用咳嗽压下暴出的那一声低笑,伸手扶了白胜文:“我扶大人回去歇息。” 这两家伙,也太精了吧!这就把她留给这位吴姑娘了? 许文岚吐了口气,看看目光紧紧追随着白胜文背影的吴玉浓,心里头也怪怪的。 以她在现代看多狗血剧的经验来看,这姑娘八成是对大哥有点什么小心思了。 要说吧,她心里隐约有点高兴,嗯,她大哥嘛,那么优秀的男人别人喜欢上也正常。可除了这一点高兴之外,更多的却是郁闷。 姑娘,人家的男人,你多看一眼都是罪啊!就别起那样的小心思了。 你说你,我真是不喜欢宅斗的戏码啊! 轻咳一声,许文岚仍是温言劝道:“吴姑娘,我大哥去休息了,你快起来吧!这救命恩人都没在这儿了,你再跪,我可真是受不起。” 吴玉浓目光一转,看着许文岚,欲言又止似的,一双眼那真是眼波横流,水汪汪的让人我见犹怜。 只是许文岚就是那么心狠,也不管吴玉浓起不起身,直接就道:“吴姑娘,我这个人说话就是直。这么说吧,我大哥他还不是官身,家里也没富到呼奴使婢的地步,吴姑娘你这想为奴为婢的愿望我真的没办法满足。” 这话说得可算是半点面子都没留了,吴玉浓脸上忽红忽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一旁的秦氏过来扯了个吴玉浓,面上已经露出些许不快之色。任哪个人看到自己闺女被人揉搓都会不高兴。 许文岚心里头知道这个理,也不恼,只等着吴玉浓自己起身,改了主意。 补偿她们的钱还是会给,只是咱自从一别两宽,谁都别为难谁了。 却不起,吴玉浓咬着唇,竟是没有应声起身,反倒双手按在地上,竟是直接磕上头了,不只磕一个,而是一连磕了好几个:“许姑娘,玉浓知道自己身无长处,别无技艺,想进白府为奴为婢实在是痴心妄想。但玉浓实在是走投无路,再没有别的人可求了,许姑娘,您是菩萨心肠,求求您,帮帮我吧!” 仰了头,吴玉浓脸上挂着泪珠,有如带雨的梨花,令人心生不忍。 别说秦氏看着自己闺女,目光哀凄,就连客栈的老太太也看不过眼去了。 “许姑娘,人家吴姑娘都求你求到这份上了,你也不能这样啊!”大概意思是说你许姑娘怎么能这么为难人呢!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许文岚还在寻思老太太的话,她男人已经一把扯过人,又气又怒的:“你瞎说啥?关你啥事儿,你自己啥身份不知道啊!” 说着在,还狠拧她的胳膊。 老太太先是瞪了眼要骂人,但才瞪眼睛就想起刚是才闯了个祸,要说她也算是待罪之身,要是人家追究,那她可要倒霉…… 这么一想,老太太立刻就缩了头,咳了一声,想解释:“许姑娘,我、我就是瞅着人吴姑娘挺可怜的,可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啥意思?越解释越让人多心好吧? 许文岚叹了一口气,再看吴玉浓,就更多了两分慎重。 这膝盖软的姑娘就是不同凡响,心眼儿这个多,瞧瞧,几句话她倒成了坏人了。可她做什么了?咋的,你想上我家做丫头我就得答应?这不成强买强卖了吗? “吴姑娘,我们家真不买奴婢……” 许文岚还想劝人打消主意,吴玉浓却已经凄声哭道:“许姑娘,今天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我吴玉浓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可惜为父不慈,想把我嫁给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我誓死不从,他就狠下心把我和我娘赶出家门。如今,我和我娘全部家当都毁在火中,走投无路,除了求您发发慈悲心收容我们母女,真的是——唯有一死……” 忍不住一叹,许文岚眼角一瞥,看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拎着药包刚进院的李拴子都露出不忍之色,心里头真是有些郁闷了。 “吴姑娘,说什么生啊死的呢?我之前不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吗?就算你全部家当都烧光了,这五十两银子也靠你们母女生活了……” 她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急吼吼地叫起来:“啥?五十两?我们家房子烧了才给三十两,咋给她们五十两?” 眼一瞥,看看老太太,许文岚笑盈盈的:“吴姑娘她们多可怜啊……” 她才这么说,老太太就截住她的话音了:“哪儿可怜啊?小姑娘家家的,就会装蒜!我说许姑娘,你可别看她眼泪汪汪的,那都是装的!我呸,一看就知道是个狐媚子!还什么誓死不从!自古以来婚嫁之事就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你爹给你找的相公你还誓死不从?这就是天大的不孝!”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一死百了 明明刚才还百般同情吴玉浓,可这会儿老太太恨不得一巴掌把人乎死在当场似的,指着吴玉浓破口大骂,倒像是有多大深仇大恨似的。 许文岚嘴角微翘,却不出声相劝。 她就知道,一旦涉及到钱了,那点同情心就小得微不足道了,可不是,她一提到给吴玉浓的钱多,老太太就发飚了。 这架势,就好像吴玉浓抢了她的钱似的,可其实这钱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都是她许文岚的钱,想给谁就给谁,可这些人却不那么想,倒像是这钱就是从他们自己兜里拿出来似的,多一文都心疼。 吴玉浓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目光转开,正对上许文岚淡然的目光,虽说并没有嘲弄之色,可是那种平淡的眼神仍让吴玉浓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跳梁小丑。 一时间愤愤然,她心头好似烧了一把火:凭什么这样看她?就好像在看戏一样置身事外。 凭什么?!你不过就是许了个好夫君,才被人人奉承讨好罢了,怎么就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 我吴玉浓哪点比我差,不过就是因为父母不修德,才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被你们这样糟贱! 你许文岚这样伪善的女子,又怎么配得上恩公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品?更何况,你被掳走一夜,怕是早就失了贞,给恩公抹黑丢人不说还想让恩公背这样的黑锅,真是不要脸! 人吧,只要一个念头想岔了,那后头的事儿就顺理成章了。 吴玉浓心思歪了,就觉得自己怎么想都是对的了,越看许文岚就觉得这女子恶毒,自己可怜,恩公可怜——恩公那样的好男人,自然得由她来拯救。 心思动处,吴玉浓把心一横,忽地一下跳了起来:“是是是,我不孝不义不忠,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反正,我也走投无路,无处可去,倒不如一死了之……” 嘴里喊着,她撞开站在身边的秦氏,一头就撞向她身后的墙。 秦氏惊叫一声,伸手去扯女儿,扯是扯住了,却扯脱了,吴玉浓结结实实地一头撞在了墙上,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人直接就栽倒在地。 许文岚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看,只见吴玉浓倒在地上,额上一片血,还粘着些土灰,看起来已经昏迷不醒了。 先还怕人是不是死了,但看看吴玉浓额头上粘着土灰,许文岚一下就安了心。 对了,这间客栈的房子可不是青砖瓦房,而是土坯房,没那么硬,虽说一头撞实了,可最多也不过是撞昏了,不会死人。 秦氏挤过来探头看,显然也是看出来自家姑娘没有性命之忧,许文岚还能听到她松了口气的声音。 可是,下一刻秦氏就一把扯住许文岚的手,尖声哭道:“我闺女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许姑娘,我知道你是活菩萨,心肠好!我闺女现在被逼得撞死,那也不能怪你,只怪她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我这个娘没本事护住她,才让她落到这个下场……我现在就随我闺女一起去,只望许姑娘你大人大量,别怪我闺女得罪了你,把我们娘俩葬在一起……” 说着话,就挣扎着也要去撞墙。 许文岚又惊又气,却不得不死死扯着她:“秦姨,你闺女可没死,你也犯不着寻死觅活的……” 她说得清楚,可是秦氏仍是要寻死觅活的,力气之大,连许文岚这个小姑娘都要拉不住了。 真有心就这么撒手,让秦氏也撞一下,看她还敢不敢动不动就要撞墙。 但许文岚也只能死扯着,又喊人来帮忙:“拴子,还不快来帮忙。” 一旁看伤的李拴子忙答应一声,过来拉住秦氏,难免这个过程中多看了好几眼倒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吴玉浓。 “姑娘,这位吴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您帮帮她吧!” 眼皮一翻,许文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好嘛,连她的手下人都被吴玉浓这一出生死别给感动了,瞧瞧,一个大小伙子,眼睛都红了。 抿了抿唇,许文岚意思下想再劝两句,秦氏却一把扯住她,哭着喊着说她闺女太可怜了,太惨了,这都是被逼的啊。 许文岚就想问了:这逼是谁逼的啊?刚她可是半句话都没说,什么不孝啥的都是老太太说……唉,大娘,您别走啊!这秦氏可说你逼死人了!喂喂,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把事归到我身上了是吧? 合了下眼,许文岚深吸了口气,把语气尽量放平缓了:“秦姨,你先放手,我好让拴子去请大夫。虽说吴姑娘人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可是到底撞到脑袋了,要是耽误了时间脑子再坏掉……” 她话没说完,秦氏立刻撒手了。 许文岚挥挥手,示意李拴子去请大夫,又和秦氏两人把吴玉浓半拖半抬送进了屋。 等把人安顿好,许文岚想回自己屋去,可秦氏就是不撒手,又哭又闹的,倒不直接说许文岚坏话,可那口口声声的都是那个意思,大概意思就是许文岚要是还不收留她们娘俩,那她们母女就这么死在这儿了。 有心说“你们俩死在这儿的话该和那大娘说去,这可是她家”,但到最后,许文岚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人啊,尤其是活在当下的人,那最重“名声”二字,虽说她问心无愧,也不怕人说,可真要是被坏了名声,以后在商场上行事到底有碍。 静坐一旁,等大夫来看过吴玉浓,听到说人没大碍,只要醒了就没事了,许文岚也算是安了心。 “秦姨,你听到了,只要吴姑娘醒了,就没事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床上吴玉浓一声**,秦氏忙去扶人起身。 “先慢着点,别那么快起……” 许文岚话还没说完,吴玉浓已经“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得,这是脑震荡了!不过应该是轻微的,看吐了两口就扶着头低吟的吴玉浓,许文岚暗暗摇头。 这是何苦呢?见过美滋滋抢钱的,可没见过要死要活非要进人家当丫环的。 她正在腹诽,吴玉浓已经在秦氏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起了身,竟是膝盖一软又跪下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卖身契 真想拍脑门了,许文岚看着吴玉浓,只觉得无奈。 好吧,她真的没办法理解这个世界了,又或者眼前这姑娘的心思真是与众不同。 “吴姑娘,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良民不做,怎么就非要为奴为婢呢?你不是不知道,这为奴为婢,那是要签卖身契的吧?签了卖身契,去衙门一备案,你可就是贱籍了!” 吴玉浓身子一震,抬头看向许文岚,目光里有微妙的说不清的东西。 “怎么?你不知道?”许文岚真是要笑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么着让我觉得自己是坏人了是的!这为奴为婢的话也不是我说的啊,不是你自己刚才在外头又是跪又是磕头的说要为奴为婢嘛!” 把声音提高了,许文岚站起身,把头一推,直接道:“这大家伙也都听着呢!咱可把说清楚了,我可是没半点让你当奴婢的意思,更不想你当奴婢,你可别又寻死觅活的,倒好像我逼着你做啥了似的。” 吴玉浓又羞又气,抬头看去,从敞开的门看到院里有人影晃动,也不知道是谁,但分明就是在看着这屋的动静。 咬了咬唇,她不说自己说为奴为婢,可心里却存着白大人不是那种人,绝不会让她真的做奴婢的念头。 而是低泣道:“许姑娘,我是真的无处可去,只求许姑娘能够收容,哪怕是就此入了贱籍,那也是我、是我命苦,与人无尤。” 这是狠了心是吧? 许文岚笑了笑:“吴姑娘,你是真心就想当丫环了是吧?那我就再提醒你一句,你当了丫环,入了贱籍,此身就是归主家所有了,人家让你做啥你就得做啥,若是慢了半丁点那都是忤逆主人,被人打了骂了那都没处哭冤去,要是有那狠心的,使手段害了你的性命,也不见得会被判处……” 盯牢吴玉浓忽红忽白的脸,许文岚笑得更明媚:“还有啊,你日后婚配,主家也是说得上话的,要是把你配个老头子,你逃都逃不掉,逃了那是逃奴,被抓了还得坐牢呢!再一个,你是贱籍,你生的孩子那也是贱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还得侍候着主家……唉哟,你说这可是如何是好,一朝卖身,连子孙后代都耽误了。” 啧啧有声,许文岚摇着头叹气:“为奴苦啊!苦不堪言……” 这一番唱作俱佳,说得那叫一个怕人,可算能把人唬住十成十了,没看秦氏都有点哆嗦,一个劲地扯吴玉浓衣角了。 板着脸,许文岚不作声,可心里却是暗乐:说成这样了,你要还是要为奴为婢,那可是天生的抖m了。 嘴角微翘,许文岚就等着吴玉浓自己说不想做奴婢了,可下一刻,吴玉浓就颤着声道:“只要能报白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我无怨无悔。” 笑意僵在唇边,许文岚看着含着泪珠,一副情深无悔模样的吴玉浓,只觉得跟吃了只苍蝇似的。 这还真是打不开甩不掉了是吧? 要说,这样的强买强卖还真是不好办。吴玉浓啊吴玉浓,我可是给了你机会的,可你非要往刀口上撞,那也不能怪我了! 真是,姐来了这清朝,还真翻身成地主了是吧?现在都要使唤上丫环了。 心里气极,许文岚反倒笑了:“成!既然吴姑娘你非要为奴为婢,那我也没别的法子。你说吧,你口口声声救命之恩,我要是不让你报,倒好像是恶人了是的。你想报恩,那我就让你报……” 目光一转,她看向秦氏:“秦姨,既然你们不领我的好意,那五十两银子就还我吧!” 秦氏脸色一变,分明就是不愿意了,可吴玉浓却是立刻拉她的衣角,在秦氏看过来时又用眼色示意。 没办法,秦氏只能从袖袋里摸出荷包来。 许文岚接过荷包,还特意打开检查了遍,确定是自己给的银票,这才把荷包收起来。 “说吧!你想卖身进我家为奴为婢,要多少卖身钱?我听说这卖身吧,它还分活契和死契,要是签了活契,或五年或十年,你总还能得回自由身。但要是签了死契,那你一辈子可就是我们家人了,可就没得自由了……” 许文岚都不知道吴玉浓是怎么想的,她话音才落,吴玉浓居然就直接道:“签死契!我愿一世都侍候白大人。” 啊,一辈子啊! 许文岚都要笑了。 这个所谓的侍候大概是别有深意吧? 姑娘,你不觉得你做这样的打算之前,没先问过另一个主角的意见吗?人家明不明白你那无悔深情啊?你就没发觉我大哥,你那位白大人早就避得远远的,当你是瘟疫似的吗? 微微眯了眼,许文岚看着吴玉浓,沉声道:“好,你既然要签死契,那就签死契。三十两银子——” 声音稍顿,她看着一脸愤然的秦氏,还有眼底又泛上泪花的吴玉浓,淡淡道:“你们嫌少,可以去打听打听,现在十两银子就能买个半大孩子了。这还不是荒年,要是荒年,半袋子粗粮都能领走个女孩……当然,你们嫌少,那刚才说的卖身的事儿就此作罢就是。” 说到最后,许文岚都是希望吴玉浓能改变主意的,可是吴玉浓却好像真是打定了主意,竟是沉声道:“不少……” 秦氏有些急:“之前还五十两呢,这一个人一辈子才值三十两?” 笑着抬眼,许文岚淡淡道:“秦姨,给你们五十两那是我发善心,想做善事,可和买丫环不一样,买卖就是买卖,总得公平合理才是。” 秦氏还想说话,却被吴玉浓一把拉住。 摇了摇头,吴玉浓低声道:“许姑娘,这卖身契我签。” 许文岚点点头,也不多言:“好,那我一会就叫拴子去县里牙行找个中人,咱们把卖身契签了。啊,那个……你卖身为奴,秦姨她……” 秦氏忙道:“我自然要跟着我闺女。” 许文岚就笑了:“莫不是秦姨也要卖身为奴,这如何使得,怪不好的……” “我没要卖身啊,就是我闺女在哪儿我可不得在哪儿嘛……” 笑意愈深,许文岚抬眼看人:“我们家可不是那种养闲人的地方……” 第五百四十章 吃飞醋 “许姑娘,我娘吃得不多。那个,不如你和我娘签个长工的契约吧!我娘不卖身,只打长工不成吗?” 这真是下狠心就想挤到他们身边了。 许文岚真是没法说了,总不能阻止人报恩是吧? “也好,那就签个长工契约,一会一起签了吧!” 先把买丫头的事儿敲定了,许文岚借着去喊李拴子的由头,直接就抽身出了屋。 却没有回自己的屋,而是去了白胜文的房间。 她进屋时,沈子轩正在给白胜文换药,一看到她进来,白胜文立刻就反手拉衣服遮掩伤处,动作太大,牵动伤处,立刻就倒抽了口气。 一看他这样,原本还一肚子火的许文岚立刻火气全消,担忧地看着白胜文,有心绕过去看看他背上的伤,又知道他不想她看到,只能凑近,小声问:“沈大叔,我大哥的伤怎么样?” “没事,要不了命……”沈子轩一乐,回头看看许文岚,忽然“哈”的一声:“不过我看这要命的事也离得不远了。” 又冲白胜文眨眨眼睛,转身出去了。 回头狠盯了眼沈子轩的背影,许文岚咬了咬嘴唇,回了头却是露出笑:“大哥,可多亏了沈大叔帮你换药,我心里这才放心些,你说你,可是不知道你这一伤我有多心疼……” 白胜文嘴角抽了下,却没吭声。 他受伤,许文岚自然会心疼,可是这个话,这个表情却是太夸张了。 “我的一颗心啊,都快被你揉碎了……”许文岚装哭,却是一身子一扭,猛地窜到门边,伸手一拉门,一声“汰”。 喊完这一声,她自己倒尴尬了。 本以为躲在门后看热闹的沈子轩呢?这会都走到院门口正在和李拴子说话呢。 咬了咬牙,许文岚只能装着看不到那两人抬头看过来的眼神:不看不看,别以为她不知道沈子轩一定在偷笑。 关上门,深吸口气,她转过身看着白胜文,嘴角牵了牵,皮笑肉不笑的:“大哥,你这一受伤可是牵动多少人的心啊!” 白胜文知机,那么一个沉稳的人居然立刻就陪笑道:“大哥知道吓到你了,让你心疼让你操心,好文岚,莫恼大哥。” 眉毛一掀,许文岚伸手就推白胜文,手还没推到白胜文,他就“唉哟”一声要倒了,许文岚吓了一跳,忙伸手改推为扶,嘴里直埋怨:“你怎么样?伤到没?” 白胜文顺势抓住她的手:“好文岚,不管什么事儿,都是大哥的错,你要气就气大哥,千万别气着自己。” 生气地横了白胜文一眼,许文岚抬手想打却又及时收手,只轻声怨道:“这么逗我很好玩吗?” 搂着她的腰,白胜文只是软语相求,许文岚被磨得没了脾气,却又咽不下那口气。抬手扯住白胜文的头发晃了晃:“你啊,脸长得好看还是咋的?进士是吧!可是怪招人的是吧?可是救了人家的命,人家要死要活地就只想当你的丫头,还侍候你一辈子呢!我的白大人,你可真是本事啊!” 苦起脸,白胜文连声叫屈:“文岚啊,我冤啊!救人这事我没话说,总不能见死不救。可别的,我可真是冤!你也看到了,我连和那姑娘多一句话都没说过,哪儿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啊!更何况,咱家是咱人家,土里刨坑的,就没用过丫头……” “以前是没用过,以后就用了啊。白大人读书人,红袖添香,怎么府里能不养丫头呢?不只要养,还要养好几个。一个个的,打扮得美美的,就只在大人书房里侍候着,让大人那屋里香香的,连写在纸上的字儿都是香喷喷的……” 白胜文可真是要哭了:“还香喷喷的,我不得先被毒死了?文岚,就算我书房里要人侍候笔墨,也有书童呢!怎么可能用丫头?你可别胡思乱想……这辈子,别说丫头,就是天仙站在我面前我都不带瞄一眼的。” 眼角一瞥,许文岚哼了声:“谁让你发誓了?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誓言了,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 抿了抿嘴角,白胜文连解释都解释不出来了,只是用力抱着许文岚,把头轻轻在她身上蹭着,又低声哼唧。 许文岚就心软了:“后背伤疼了?” 那么长的剑刺进后背,怎么可能不疼?这才过了一天,该正是疼的时候。 目光一闪,她眼里就有了泪意:“我不该这个时候烦你的,是我不好……只是我心里头不痛快,忍不住找你的茬。” 许文岚越是这样说,白胜文就越是心里软成水,握住许文岚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哄道:“知道你不是真的恼我,其实,我很开心的。你这样生气,自然是心里有我,要不是心里有我,怎么会吃飞醋呢?” “谁吃飞醋了?”许文岚立刻掀眉毛,要起身。 白胜文却是一声**,她不敢乱动,只能顺着白胜文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下。 白胜文就笑了:“其实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咱们不理她就是,你心有愧疚,赔了她们钱就是,咱们明个走了,谁认识谁呢?” 拿眼斜睨他,许文岚笑盈盈的:“可不是不相干了,我都答应买人家做丫头了!” 听得一愣,白胜文迟疑道:“咱家不养丫头啊!不是你说的嘛……” 现在家里也有些闲钱,不是没人说老白家发了该买丫头侍候,但许文岚始终坚持不买丫头,只是雇了长工用,怎么今个儿突然又买丫头了?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许文岚恼道:“不买行吗?人家要报救命之恩,为了能当丫头,都撞了墙,要不是那墙就是土坯墙,换面青砖墙,还不真了人命?” 说到这儿,忍不住又酸了句:“可真是为了你不顾生死了。” 白胜文也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置信:“为、为我?瞎说啥呀?我哪儿来那么大魅力,那吴姑娘太荒唐。这以死相逼,可不是报恩,而是以怨报德啊!不行,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和沈大叔说,让他把这娘俩送走,省得又惹出别的事儿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有安排 许文岚笑睨了眼白胜文:“把人送走?你舍得?” “啥舍不得……不是,还说没吃醋,瞧你这话说的,那吴姑娘就是个陌生人,我连她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楚,又哪儿来的舍不得呢?” “你就哄我吧!一眼就看清楚了,还什么连样儿都没看清楚……”许文岚掉歪了句,看白胜文一脸无奈样,就杵着下巴叹了声:“算了,不逗你了。其实,我答应这吴姑娘,还有别的原因。” 白胜文赶忙问为什么,也算是松了口气。 “为什么?难道大哥猜不出吗?”许文岚白了白胜文一眼,转身开了门往外张望了下,这才又走回来,这次却没关门,只要有人在外头经过,一眼就看得到。 压低声音,她小声道:“为什么就这么巧,一场火就把这秦氏母女的全部家当都烧光了。再往前说,秦氏母女怎么就这么巧和咱们碰在一处,就住在了一间客栈里。” “这客栈便宜……”白胜文的声音一顿,立刻会意过来:“你……怀疑她们母女俩个是奸细?” 许文岚点头,显得有点神秘兮兮的:“你刚才说张先生不是那种放火的风格,再说了,那两个混蛋既然想要抓我,那就该悄无声息地把我掳走是,为什么偏偏就放了这么一把火招惹人注意呢?但要是这把火是为了秦氏母女,那就有点意思了——我说,这安插奸细总像他的风格了吧?” 这话问的,白胜文都只能点头认了:“师傅倒的确会用间,但他会安插个女子做奸细?” “女子怎么了?大哥,你瞧不起女子吗?最成功的奸细可都是女子,貂蝉、西施,不都是女子?再说了,被监视的我也是个女的,他安排个女子来我身边做奸细,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白胜文想说你想太多了,但话到嘴边却还是点头:“也有可能,只是——不是,你说得对。” 其实,他心里不以为意,若是真安排个女奸细,也不会一上来就做出这般情态,闹什么多情女子窥觎男主人的把戏吧?那还不得装个忠仆样儿,才能让许文岚引为知己,也有可能说出真相。 只是这话,他可不敢说,说了那不又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咳,反正不管她是不是奸细,你要是收容她,放在身边也能看着点,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就是,总比在暗处盯着咱们好……”许文岚眼珠一转,笑道:“还要大哥把稳了心思啊!” 白胜文无奈苦笑,摊开手只能无言:说什么都是白说了。 看着他的神情,许文岚背过身偷笑。 她其实是故意这么作的,说是说得酸气,但在心里,她还是对白胜文有一定信任的。 虽说在现代看多了负心汉的故事,可要是因为那些故事而真的整天疑神疑鬼,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下去了。 和白胜文交了底,许文岚就把事儿办起来了,只是在牙人面前,她还是再三问过秦氏和吴玉浓。 不管你们是不是奸细,总是给你们留了转还的余地,要是你们真是铁了心就是要凑到身边来,将来可别抱怨。 吴玉浓看来是真的铁了心,一门心思地就要留下来,哪怕许文岚再三问,还有那牙人顺着许文岚的意思把为奴的苦处说得更惨,都没动摇了她的决心。 连带着秦氏也就没了二话,签了五年的长工约,包吃包住,外带一个月半两银子的例钱。 秦氏显然是嫌这例钱少的,却被牙人一句话顶了回去:“还想要啥啊?这半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呢?再说了,主家还供你吃住,这例钱,都赶得上大户人家二等丫头了,你一半岁老婆子,还真当自己是那如花似玉的丫头们啊?” 这所谓半岁,实际上就是说半百了,秦氏看年纪是到不了那个岁数的,甚至可能还比朱氏小了一岁两岁的呢。可到了牙人面前,你一长工还想听好话?自然怎么难听怎么来。 脸气得发青,秦氏忍了半天还是把气压了下去,回头怎么和闺女抱怨的,许文岚就没心思知道了。 因着沈子轩主动示好,她倒不大急着搬去县城里了。若论治外伤,沈子轩可能比那些大夫还要强些,他拿出来的金创药也的确是好东西,就是镇上的大夫过来复诊,也一个劲问这药是哪位大夫的秘方。 且安了心先在小客栈里住着,许文岚也不去多想旁的,只一门心思照顾白胜文。 衣不解带,贴身照顾,倒把新买下的丫头吴玉浓给派到了厨下。 一是客栈老太太做的饭不好吃,不如秦氏和吴玉浓的手艺;二是许文岚到底不想让吴玉浓贴身照顾白胜文。 这侍候病人,难免要扶来碰去的,想想吴玉浓扶着白胜文,许文岚小心眼地觉得自己亏了。 其实就是她自己,有很多事也是上不得手的,到底还是未婚夫妻,她倒是大方不害臊,可是白胜文却说什么都不肯当着她的面解衣上药,更不肯让她帮着擦身子。 这些天,上药的事儿由沈子轩来,擦身扶着上厕所啥的都是李拴子做。 换下来的衣裳,贴身的许文岚自己洗,那些外裳倒是让吴玉浓洗的。不只是白胜文的,沈子轩和李拴子换下来的索性也丢给吴玉浓,把个吴玉浓一张粉脸闹得发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后来许文岚听说只有白胜文的衣裳是吴玉浓洗的,沈子轩和李拴子的衣裳都是秦氏洗的。 “也中,还是大姑娘的手细,省得刮了你的绸裳。” 许文岚说这些话的时候,白胜文连吭都不吭一声,这才是学精了,只要接了话儿,后头就有得受了。 这么在客栈里住了半个多月,白胜文的伤好多,正商量着看什么时候启程,启程之前还得去趟县里拜访本县单县令。 那两个捕快传了话之后,虽说这位单县令并没有亲自来拜访过,却派了身边的师爷来探病,又很是客气地说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白胜文说这位单县令的先生早年与张先生有旧,也算是张先生当初带给他的人脉之一。虽说并不算亲近,但礼数还是要做周全的。 两人正商量着明个儿先送贴子过去看单县令什么时候有时间,还有该备多重的礼,外头就传来吴玉浓娇怯的声音。 声音怯怯,带着压不下的欢喜,却是单县令的那位师爷又来了,身边还有一位贵客。 第五百四十二章 玩笑竟成真 单县令身边的王师爷已经来过,吴玉浓是认识的,应该不会用“贵客”两个字。但许文岚也不觉得来的会是单县令。 是,白胜文是中了进士,单县令只是举人出身,可即便如此,单县令也会自忖身份,应该不会轻易先来拜访,尤其是到一间又破又旧的小客栈。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贵客,自然要请的。 等见着人,许文岚才发觉不只是吴玉浓面带欢喜,连王师爷都比上回来更多了几分恭敬,至于那位贵客…… 上差?! 看起来不像是太监啊! 许文岚盯了两眼,都开始琢磨要不要摆香案迎圣旨什么的了。 从前看古装可经常来这一套的。只不过许文岚还从没接过圣旨,哪怕上数五位,她和那位还算是亲戚,而且还因为他吃了不少苦头。 可之前来自于那位的仍不过是所谓的口谕,可没半个字落在纸上。 照许文岚小心眼地想,这种坏事当然不可能变成白纸黑字了,那位至尊也是要脸面的,宝藏要,那张脸可不是更得要嘛! 不知道许文岚面色阴晴不定都要想什么,那位王师爷只看到许文岚盯着上差连个“请”字都没有,倒有些急了。 “许姑娘,上差奉命而来,还不请白大人来见?” “自然要见的……”许文岚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转头冲着沈子轩使了个眼色,回过头看着那位上差皮笑肉不笑的:“不知上差是奉皇命而来?还是……莫不是这次带了圣旨?” 她说的话含糊,要一般人还真不知道是说的啥,可这位上差却是微微一笑,对着她这个已经算是无状的小姑娘还带了几分恭喜:“许姑娘,下官是吏部的小吏,乃是奉上官之命为白大人送上官凭的。” 官凭?那是公主帮着大哥补了官了?! 许文岚眨眨眼,没像一旁侍立的吴玉浓、李拴子一样心喜若狂。 老实说,她还真是有点怕,谁知道那位九五至尊又在打什么主意?又或者,是张先生还不肯罢休? 审视地看着这位自称小吏的上差,她心道这人就算不知真相,也该窥探到些什么,要不然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许,是以为她有点什么背景了? 偏了脑袋,她只淡淡道:“是走得太急了,若不然,也不会劳烦大人走这一遭了。”说得倒像是她早就知道这个什么任命了。 她这样说,据说姓李的大人倒只是笑,可王师爷却是紧盯着许文岚看,有点难测深浅了。 白胜文出来得很快,不过几句话功夫,就迎了出来。 一个客气,一个更客气,好一番寒喧,白胜文郑重受了官凭、官印、官服又有他中进士的文书等物。 自然要宴请,还要些背后功夫要做,可那李大人居然再三推让,只说还有要务,什么酒宴一概免去,只肯吃了顿便饭就告辞了。 人家客气,许文岚自然要更客气。虽说没和官场上人打过多少交道,可最基本的礼数还是得守。 看似风轻云淡,送客时也不过说是土特产请大人笑纳,可那匣子里放的可不是什么乌拉草,而是五百两的银票。 这种事,李大人显然也是做惯的了。嘴上客气推托,打开匣子时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可许文岚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瞄见乌拉草下面压着的那银票一角了。 拱手告辞,李大人身子微倾,笑道:“下官此来,临行时曾有一位大人叮嘱,让我告诉白大人,万事莫急,只需安心为官,造福百姓就好。” 大人?哪位大人? 白胜文微笑应声,却不追问到底是哪位大人。 送走李大人,自然不能忘了作陪的王师爷,许文岚手一递,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就到了王师爷的手。 王师爷手一抄,银票已经揣进袖中,可这位却是个老奸巨滑的,不像李大人收了钱就提醒了一句,而是想方设法地套白胜文的话,想探听出京里那位关照白胜文的大人到底是哪位。 就是刚才没李大人那番话,王师爷也想着这位白大人一定是有后台的。要是没后台,怎么会有千里送官凭这档子事儿? 哪个外出上任的,不是在京里走遍了关系,把事儿都办得妥妥当当的,才能离京赴任。可这位白大人倒好,中了进士,进士及弟的文书未领,直接就出了京。他甚至怀疑,这个官儿,也不是白大人自己个儿跑的,而是他背后的那位…… 像这样有背景,又是正经科举出身、进士及弟的官员,哪怕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那也是前程光明,万万开罪不得。 他想着套话,白胜文却是滴水不漏,说了半天都是含糊话,竟是半点都没透,王师爷只只能跟着呵呵,却是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让东家单县令先来拜会这位白大人,可不能再托大了。 不知道王师爷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送走了客人,许文岚坐在桌边,盯着那任命官凭,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白胜文在外已经和闻声来道贺的众人寒喧了足有两圈,还不见许文岚出来,只能告罪抽身进房。 “文岚,是不是要赏……”声音一顿,白胜文看出许文岚有些不妥,忙过去揽住她的肩。 许文岚这才如梦初醒般回头看他:“大哥,你说……为什么偏偏是黑水?” 是了,白胜文得的官儿是黑水县令。照说,一般人得官绝不会是本乡本土,而是远走他方。可偏偏,白胜文这个县令就是落在了黑水。 “之前,咱们玩笑时,沈子轩可不在跟前……” 她的确说过要是白胜文的任命正好就落在黑水最好了,本乡本土,她以后就可以横着走,可以做县中一霸了。 但那不过是玩笑,她从没当真过,白胜文在黑省做官,再如何也不能落在黑水的。 可是现在,她的玩笑却成了真。而且还是在发生了火灾之后,这样的任命不得不让她多心,很是怀疑这是否是变相的补偿,因为他们差点杀了她的补偿…… 这个想法,让许文岚浑身发寒,越想越心底发毛,竟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白胜文忙宽慰:“文岚,你莫多想……” 却冷不防,许文岚突然转头:“大哥,你说是谁?难道连李拴子也是他们的奸细?”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丢块肉骨头 许文岚觉得自己可能都有点魔怔了,除了寻思谁是奸细这个事脑子里就没别的。 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疑邻盗斧了,她现在就是那个样儿,看谁都觉得是奸细。 先是怀疑秦氏母女,又怀疑李拴子,沈子轩不用怀疑,那人明摆着都知道是张先生一伙的,就是现在说得再好听,她也信不过。 大哥也说了,李拴子那是土生土长的黑水人,按理说应该不是奸细。 可是如果李拴子不是奸细,上头又怎么知道黑水县令的玩笑话?要是在现代,许文岚都在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她身上安窃听器了。 既然现在没可能有窃听器,那就只能是人说了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沈子轩不在,秦氏母女连面都没有见过,唯一可疑的就只有李拴子了。 就算他是土生土长的黑水人,也完全可以被钱财富贵给收买了。 因为心里生疑,许文岚越发不放心身边没人,这回也不用李拴子去县里找镖师,一大早就喊他套了车,打算自己亲自去趟县里。 这头车还没出客栈,就有一辆青骡大车堵门口了。 王师爷从车里跳下车,先是恭敬地叫了声“许姑娘”,又反身撩帘子,却是迎下一个看起来微胖、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 一看王师爷这动作,许文岚就猜出这位肯定不是别人,正是王师爷的东家单县令了。 忙让李拴子去知会白胜文,又亲自笑着迎了单县令进门。 单县令人看起来不是那么亲切和善的人,可一开口却是极亲热:“我与白老弟早就结交,这么算起来,都是自己人,许姑娘也莫要客气了。单某,可是早闻许姑娘的大名,知道你是咱们黑省出了名的财神爷。” “单大哥太过奖了,我哪算是什么财神爷啊?不过是小打小闹闯一点名堂罢了……”既然人上赶子攀亲,许文岚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笑语晏晏,陪着单县令小坐饮茶,等白胜文赶来时,两人已经兄妹相称,谈笑甚欢,倒像是认识大半辈子似的了。 白胜文暗笑许文岚要想讨好一个人还真是花样百出,面上却仍是一派温然,笑着施礼,只说怠慢了。 许文岚也是明白人,白胜文来了自然就起身,笑着给两人腾地方,却是下去安排酒宴的事儿。 一出门,就看秦氏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见了许文岚就陪了笑:“姑娘,听说连县令都亲自来拜访了,咱白大人可真是本事。” 许文岚牵了下嘴角,也不多言,只吩咐不要去打扰,秦氏应声,却仍是在往那边张望,许文岚皱眉,越过她,走出几步却突然回头,笑着招手:“秦姨,你看到沈大叔了吗?我打早上起还没见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去哪谈生意了。” 秦氏回头有些惊讶:“沈、沈大哥不是下人吗?” “谁说沈大叔是下人来着?我们不过是结伴而行,人沈大叔可是大老板,不只是在黑水开了古董行,还在京里有铺子呢!就不说别的,光是京里那一趟十间的铺子,那都够他吃穿不愁一辈子了。” “真的?京里还有十间铺子?”秦氏低呼,又小声道:“可真是看不出来……” “要不怎么说人不可貌相呢!秦姨,你可别真把沈大叔当下人,当心他恼了你……” “不会不会,我哪儿那么没眼力价呢!”秦氏陪着笑,两手抄在一起,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文岚抿了抿唇,也没再多说,转身出了门,上了车后撩了帘子看秦氏往沈子轩的房间走去,不禁大乐。 这才叫有趣了呢! 丢块肉骨头,不怕狗不上当。 要是秦氏母女真不是奸细,而只是爱慕虚荣的白莲花母女,那接下来沈子轩可是有得艳福享了。 憋着笑,催了李拴子一路去了县城。 这叫哈伦的小县城可算是富县了,主要地理位置好,往关内去,大半要经过此处,要不是之前天眼看要黑,担心城门落锁,当时许文岚他们就再赶一个时辰的路进县城落脚了。 一进县城,许文岚直接就进了最大的酒楼。 有钱什么事儿都好办,花了五十两,直接请了酒楼的大厨赶去客栈做一桌上好的席面,又以这个借口让李栓子留在酒楼,陪着大厨准备要用的食材。 自己却是一个人直接寻了一家镖局。 可能是因为是进关必经之路,哈伦县倒有三间镖局,许文岚站在门口还在犹豫进哪家,就见中间那家“扬威镖局”里一人被丢出门来。 那人跌在街上,还没爬起身,已经有一条大汉从门里撞出,一口唾沫吐在那人脸上:“呸,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我们扬威来撒野!回去好好练个十年再来吧!老子见天的对付你们这些踢馆的都烦了,没本事就别闯进来啊!” 被骂得脸红脖子粗,那人爬起身来似乎想说点场面话,可是那汉子身子一挺,那人就吓得掉头就跑。 许文岚在街边看得直乐,心里也就有了成算。 好歹也见过白胜武的师兄弟们,这人的功夫高低她看不大准,却知道习武的人都傲气,真有本事的人脾气也绝不小。 眼前这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大概就属于有本事的那一类,要不也不会这么狂。 也不客气,没等那汉子进门,许文岚就招呼了声,那汉子先还瞪怪眼瞅人,等许文岚说是请镖师才算缓了面色,却是脚步一错,让许文岚进去。 许文岚还当这位大概就是镖局的镖主,却没想到他摸摸脑袋,喊了个半大少年把许文岚请进堂上,自己却转了出去,许文岚坐在大堂上等了足有半盏功夫,才有人声传来,却是一声爽朗的笑声:“哟,可是贵客!怪不得一早上喜鹊就叫呢!” 眉毛一掀,许文岚有些惊讶了。 这可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听声音还不大,难道那大汉离开,就是请了这么个姑娘来招呼她?是因为她是个女子?还是因为这扬威镖局的镖主竟是个女子? 心里还在疑惑,那女子已经进了门,打眼一看,却是个皮肤微黑的健美女子,见了许文岚就拱手笑道:“在下林明,姑娘有礼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艳丽女镖主 听名字也似个男孩,可这的确是个英气的女子,或许在别人眼里看这姑娘又黑又壮,可在许文岚看却是健美运动型的美女。 少见这样的女子,许文岚一见就觉得亲切起来,忙也起身笑着施礼:“林姑娘有礼了,我姓许,许文岚。” 她不过是报了个名字,林明立刻就知道她是谁了,竟是拱手道:“幸会幸会,早就听过许姑娘的大名,没想到今日居然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林姑娘听过我的名字?”许文岚笑笑,倒也并不觉得太过奇怪。 在外省,她自然是微不足道,不管是北糖还是毛线,现在可能在那些大商户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小生意,可是在黑省就不一样了,光是一个北糖就足以让她扬名。 林明也是爽快人,沉声道:“许姑娘,我也不是奉承您,要说我林明生平佩服的人里,您绝对算一个。咱这关外,虽说是兴龙之地,咱关外女子也不像关内那些汉家女子受拘束,可像许姑娘这样把生意做这么大的,还真是少有。” 眉毛一扬,她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说句不臊得慌的话,我与姑娘神交已久,自许为英雌,今日见着,可不就是缘分?” 被林明这么一说,许文岚禁不住笑,也不害臊,还真就认了:“我看林姑娘英姿飒爽,的确是位女中豪杰,能被姑娘许为知己,也是我的荣幸……” 她这么一说,林明更来了精神,招呼许文岚坐下,更是直接喊人备酒菜,今天要与知己痛饮三杯。 关外的女人能喝的多,可许文岚从不是能豪饮的人,话虽说得投机,却也不过浅饮了一杯,不像林明都要上海碗了。 “林姐姐,我酒量浅,真是不能喝了。今日来也是有事登门相求,不如咱还是说正事吧!” 喝了酒,林明面色绯红,眼睛发亮,艳丽非常,看着这样的林明,许文岚都奇怪怎么还会有人说这姑娘是男人婆呢! “不瞒林姑娘,我此次是从关内返回,因为一些事情,惹了些麻烦,之前在客栈遇到了些危险,还连累未婚夫受了伤……” 不等许文岚说完,林明已经会意:“谁找你的麻烦?大妹子,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不管是谁,只要敢来,我就让他有去无回!” 先把大话说完了,林明才问:“不知大妹子你的仇人是谁?” 许文岚笑笑,对这个只比她大了一岁就充大姐的姑娘自然不会说出事情真相。 她要是说她的仇家是当家圣上,怕是这粗豪的姑娘也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吧? “仇人是谁不说也罢,我不想骗林姐姐,而且我也没想过报复,如今登门,不过是为求自保,想请林姐姐派几位镖师护送我回家罢了。” 上镖局的自然就是想要请镖师,林明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大手一挥:“没事,我亲自护送你回家,免费的!就冲着咱姐们这交情,你和我提钱都是瞧不起我……” 这姐们——喝高了吧? 看着脸红红的林明,许文岚眨眨眼,再看从刚才就一直想说话的小年轻,也就顺着林明的话答应了。 等好言哄了明显就已经喝高了的林明回房休息后,许文岚才和一左一右盯着她看的壮汉笑道:“两位大哥放心,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两码事我绝不会弄混的。” 带着许文岚进门的壮汉脸一下就红透了,倒像是刚偷了人东西却被人抓住似的,另一个更年轻些人也瘦些的男子却笑了。 “许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若不是镖局生意不好,有点入不敷出,我实在不会这么市侩的。小师妹是镖主,万事都该由她作主才是。可偏偏她那个性格……” 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青年又道:“师傅去年刚走,我们这些师兄就要让小师妹做违心的事,实在是愧对恩师……许姑娘,此事能不能瞒着小师妹?” 一听这话,许文岚就乐了,紧盯了青年两眼,她笑问:“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在下林志……啊,我是师傅收养的,所以随师傅姓林。” 林大哥,你真不用特意这么解释一句的。 许文岚偷笑,心道这位林大哥应该就是和白胜文一样的角色,又要宠着小师妹,又要护着小师妹,偏偏还得拦着她败家——也挺难的。 虽说林志心存小心思,但这样的小心思许文岚并不太讨厌,至少他是真心为了林明好。 “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林明。”许了承诺,许文岚没有提会给多少酬金,而林志也没有提这个问题,就好像这一趟镖真的是免费不用给钱似的。 倒是大胡子壮汉有闷闷的,几次想开口却又都不好意思地咽了回去,只能用眼盯着两个看。 无意中回头,倒被那双清澈的眼有点萌住。 真是难得,这一镖局的人都是有意思的人。 “啊,林大哥,这趟的镖,我想让你们走暗镖——有一点情况,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请了保镖。” 其实,许文岚很怀疑她请镖师这件事能不能瞒得过人,但至少表面上她还是不想和沈子轩撕破脸,所以这趟镖还是来暗的好。 林志一听就明白,也不多问,只是笑着拱手:“许姑娘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不知许姑娘何时动身。” 何时动身,许文岚倒有些迟疑了。 白胜文的身体还需要休养,这个时候动身会不会让他的伤势加重?但,既然受了知县的任命,就得在半个月之内赶回黑水…… “就定在三日后吧!”最终还是定了时间,把事情交待清楚,许文岚直接就去了市集。 足买了十床被子,又找了车马行新定了辆大车,直接让车马行把座椅去掉,铺上厚厚的被子,马车直接就变成了软床,另又加了小桌,内藏小炉,这样煎药也方便些。 除了马车,还买了马,却是想着另让吴玉浓和秦氏另乘一车,至于赶车的,除了沈老板还有什么人? 总得给秦氏一个好机会不是?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见如故 就像许文岚想的一样,打从一上路,和沈子轩坐一遍车后,秦氏就没有消停过。 明明她可以和吴玉浓一样坐在车厢里的,却偏偏要坐在车辕上,和沈子轩并肩而坐,口口声声沈大哥的叫着,对着沈子轩笑的那个样子,看他的那个眼神,十足怀春少女一个。 如果就只是看看也就罢了,关键是秦氏这个人行动力很强,呼寒问暖,端茶倒水,甚至还拿着手帕给沈子轩擦汗。 要说,这表现力都不像是古代人,而像是现代正值如狼似虎年纪的大姐,战斗力爆表。 不过这样的情形,许文岚还是乐见的,如果秦氏真有那个本事攻陷了沈子轩,那回黑水以后,沈子轩就不会再缠着干娘了。 像沈子轩这样的人,她是如何都不放心把干娘交给他的,谁知道他下回会不会又欺骗他们。 知道许文岚这些日子一直在偷瞄后头的车,白胜文只能笑笑,他倒是想劝许文岚别再给人扇风点火,却怕一开口就惹火烧身。 这些天,赶路的时候倒还好,只要车一停下,吴玉浓必是到他们的车前,低眉顺目,恭敬有加,倒真是做足了奴婢该做的事儿。 就像现在:“许姑娘,我帮你扶白大人下车吧!大人,一路上辛苦了,一会儿奴婢打热水给您泡泡脚吧!” 许文岚没作声,背过身去,一直装聋作哑的白胜文就不得不出声:“不必了!拴子,过来扶我。” 李拴子忙就应声上前,扶了白胜文,略有些抱歉地看着吴玉浓:“吴姑娘,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让一让。” 吴玉浓脸上一红,忙退后了一步,却只退后一步,李拴子扶着白胜文时,白胜文不可避免地就要和吴玉浓擦肩而过,也不知是谁的动作太大了,两个人一下就碰在了一起,吴玉浓好像是站不稳似的,一下就撞在白胜文后背上。 白胜文低呼一声,脸上一下就白了,原本还看热闹的许文岚***上前去,一把推开还倚在白胜文后背的吴玉浓。 “大哥,你怎么样?” 白胜文摇摇头,也不说话,整个人都倚在许文岚肩上,许文岚也顾不得别的,扶着白胜文就急忙往客栈里走去:“沈大叔,你快点过来!” 沈子轩快步赶上,后头秦氏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一声“等等我”余音还没消,沈子轩已经进了客栈。 秦氏跺了下脚,拉住呆站在门口的闺女:“真是个悍妇!这也太善妒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这样了,要是之后白大人宠你了,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呢!” 咬着唇,吴玉浓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是突然转过脸看着秦氏,怨道:“娘,别说我的事儿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倒是你,我看那沈大叔对你不冷不热的,你到底……” 秦氏听她这么一说,也拧了眉:“你懂啥?这男人啊,还不就是想要个知疼知热的?就算一开始冷,那时间长了也要化成水了!你学着点吧,我看那许姑娘也不是个温柔人,你好好对白大人下点功夫才是真……就是,不知怎么着才能绕开那个悍妇接近白大人。” 被秦氏说得心烦,吴玉浓扭过头去,只是小声道:“若不是爹……” “快别提你那死爹了,要是他真有良心,还能让咱娘俩回去,咱们还用走到这一步——玉浓,娘看咱们也就只有这一条路走了,为了今后的日子,咱娘俩都各自努力吧……” 可惜许文岚没听到秦氏母女的话,若是听着八成还要鼓掌叫好呢! 励志!太励志了!不过,咱想过好日子,能不能不要只想着勾搭男人?就靠自己的力量不行? 紧张地守在门口,一听到脚步声,她就往里冲,迎上沈子轩,急着问:“怎么样?可是伤口又裂了?出血了?” 看着许文岚紧张的神情,沈子轩不禁失笑,只是立刻又收敛了笑容:“可得小心,白大人这伤可不能再碰着了……” 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暗自嘀咕:还是臭小子有本事!会装样儿!他是不是也得学着点?瞧瞧把这丫头哄的,要是他有这本事,还不早就把朱娘子拿下了…… 晃了晃脑袋,抬头看到款款而来,一脸笑容的秦氏,沈子轩立刻就拉下脸了。 这妇人好不知羞,就算她说自己被夫君赶出门,可到底是有夫之妇,怎么敢这么和自己拉拉扯扯的? 觉得是自己看热闹才让白胜文的伤口又裂了,许文岚又是紧张又是内疚,虽说被白胜文安抚了好半天,也还是觉得难过。 为了这个,特意借了客栈的厨房,炖了人参鸡汤。 端着汤出来,还没等站定,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怎么可能没房呢?你看我们好欺负怎么着?” 这清亮的嗓子——林明! 许文岚抿嘴笑。 还想着这已经走了两天了,还没见着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走到大堂,许文岚下意识转头看去,就看到林明正扯着嗓子和掌柜的吵。扭头看见许文岚,眼睛都亮了,却居然还能装了不认识似的:“这位姑娘,你也来评评理!我们又不是不给银子,居然说没房了,不让我们住店,有这样的吗?” 这……还真是暗镖。 许文岚笑起来,故作不解:“没房了吗?不会吧……” “姑娘,”那掌柜的也是气苦:“最后四间房不是你们定了嘛!”要说开店的哪儿有愿意赶客人走的?谁住不给钱啊?再说眼前这一票人也不是好得罪的样儿,除了这嗓门大的姑娘,那后头还有两个汉子呢!一个比一个看着精悍,粗暴,他也担心小命的好吧? 许文岚就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林明皱眉:“姑娘,这眼看着就天黑了,这小镇上也没有别的客栈,你总不会忍心让我露宿荒郊吧?要不,咱俩挤挤呗?” 嘴角微翘,许文岚心道林明挺会啊!这么一勾搭,可就是认识了,对外也好说了。 她还没回话,后头就有人生气地道:“这位姑娘好生无礼!我家姑娘什么人,怎么能和你个不认不识的姑娘住一个房,挤在一张床上?” 第五百四十六章 她谁呀 许文岚回头看,吴玉浓正一脸愤然地瞪着林明,又凑近许文岚,很亲近地挽着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姑娘,我看这几个人面相太恶,不像好人。尤其是那两个男人,看着五大三粗的,要是真有坏心眼儿,怕是咱们都招架不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还是别那么好心了。” 吴玉浓突然这么跳出来,和林明之前想的戏本子不一样了,眨巴眨巴眼,她先回头去看身后的师兄林志,见林志以目示意,这才一扬下巴冲着吴玉浓横横地问:“她谁呀?” 许文岚抿了下唇,直接就把手臂抽了出来:“玉浓啊,注意你的身份。” 吴玉浓什么身份?丫头!奴婢啊! 脸一下就白了,吴玉浓咬着牙,暗骂许文岚不是个东西,怎么讨好她都不行是吧? 嘴上却是小声道:“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擅作主张。”说着话,还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对面的两个男人。 林志倒没什么,可那个络腮胡子大哥却是有点受不了了,看人姑娘家苍白着脸,一双眼水汪汪好似含了泪似的,就咳了声:“那啥,也没啥,姑娘也不必责备这位姑娘了……” 林明立刻瞪过去,就是林志也不禁摇头,却是往前一站,拱手道:“这位姑娘,我们是做小生意的,这回是要去黑水进北糖,也是赶巧了,居然客栈没房间。如果姑娘能行个方便,让我妹子和你挤一挤,在下感激不尽。” 这话头又递过来了,许文岚忙接住:“这位大哥客气了,出门在外都有为难的时候,哪能不帮忙。再说,我们也是黑水人,这就是要回黑水,倒正好是同路人。只是,不知道大哥你们要怎么办?” “也没啥,我们大老爷们的,在车上挤一挤,也就对付一宿了。” 许文岚眼珠一转,笑道:“我大哥倒也是一人一间的,若是这位大哥不嫌弃倒可以在他屋里挤上一挤,到底有个屋顶挡挡风。” “如此最好了……”林志立刻露出惊喜之色,又是作揖又是道谢的,那头吴玉浓想再说什么都晚了。 这个许文岚,她想靠近一下白大人,她横扒拉竖挡着的,现在可好,一个陌生人,直接就让人和白大人住了,也不怕这些人来路不正。 咬了咬牙,吴玉浓小声道:“姑娘,白大人可是官身……” “都还没接任呢!官什么官?”许文岚回头看她,笑盈盈的:“玉浓,你又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 记得记得,不就是想提醒她是丫头吗? 吴玉浓面色苍白,低了头半声也没有了。 倒是许文岚,开开心心地喊了林明去她房里。 林明一道走还一道回头看:“她谁呀?你家丫头?看着不得你待见啊!” 许文岚一笑:“半道捡的丫头,我倒是想待见她,她不想让我待见啊!” 脚步顿住,她笑道:“等我一等,林大哥,这就是我大哥住的房间,还要劳烦你了。” 林志点头,自然知道所谓的同房挤一挤其实是让他保护白胜文。 推门而入,许文岚招呼林志进来,倒也不瞒着白胜文,先把人参鸡汤放下:“大哥,我炖了人参鸡汤,你趁热喝。还有,这是林志林大哥,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白胜文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忙拱手见礼,又客气相让:“劳烦林师傅了。” 林志忙作揖:“不敢当,白大人,不管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许文岚目光忽闪,嘴角抿了抿,却没说什么。 她当初去镖局并没有说白胜文的身份,但显然扬威镖局还是有自己的路子,这些天应该也把他们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不过也不奇怪,她做生意还要摸摸对方的底呢,何况保镖这行可是刀头舔血的行当,不摸清楚底细怎么敢保? 留了两个男人互相客气,许文岚直接转身出去,叫了正百无聊赖的林明去她房间。 进了屋,林明就露了馅,也不装样了,直接就来拖许文岚的胳膊:“妹子,我装得好不好?我啊,一听说你要走暗镖,立刻就想了这法子,来个巧遇,咱们可不就是从不认识到认识了,谁还会怀疑咱们呢?” “是是是,你林镖主最厉害。”许文岚捧场地夸了句,心里却想这主意八成还是林志出的。 笑嘻嘻地坐在桌边,林明倒了水才喝了半杯,就像突然想起来似地抬头问:“你家那个丫头,好像是有点儿事,我刚才可是看着她和一个老太太扯在一处说话,虽说没听太清楚,可那表情……啧啧,我看脸都歪了!” 许文岚听得直乐:“脸歪了?怕是气的……你瞧着,一会儿还有有趣的事呢!” 安顿好了,许文岚直接就让客栈备了饭菜,也没让分桌,直接就是两伙人坐在一处,当头上沈子轩的面介绍:“沈叔,这是林大哥和他妹子,还有他一个伴当,他们也是去黑水的,说是去进北糖,我看也是一道儿的,索性就一起吧!” 沈子轩目光沉沉,看看林志,再看看络腮胡,嘴角勾了勾:“我什么都好,都依你的。” 点了点头,许文岚笑道:“我让林大哥和我大哥挤挤,林姑娘就和我一起住,沈叔要是夜里起夜,别误会了。” 这段时间,沈子轩很是警醒,每天夜里都会起来转一圈。可巧许文岚也是心里有事,睡得极浅,也就知道沈子轩起来的事儿,想着还是把话说清楚了,省得误会了。 没想到沈子轩竟是眉毛一掀,笑道:“赶路赶得累,正好今个好好睡一觉,我也省心。” 许文岚垂下眼帘,没吭声。 要是猜出来了,也无所谓,反正也不过要个面上情儿。 吃了饭,许文岚拉着林明在房里闲聊,正说着话,就听到隔壁有人敲门:“白大人,我端了洗脚水,给您洗下脚松下乏吧!” 是吴玉浓。 许文岚听得直乐,林明却是眉毛一掀:“咋回事?她谁呀?你有专门还有洗脚丫头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蹉磨 “你觉得我像是会专养个洗脚丫头,还是专给自己未婚夫洗脚的人吗?”许文岚歪了头,笑睨着林明。 林明抬了下巴:“看你也不像是那种傻子!” 可不就是傻子嘛!要说这年头的有钱人就是会享受,洗脚还专门有洗脚丫头,这贴身侍候,一男一女的,摸来摸去的要是没出事都奇怪了。 所以许文岚可从没想过要给自己添那个堵。若是有人看不开非要给她添堵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笑眯眯的,她小声道:“林姐,陪我演出戏啊!” 林明“哦”了一声,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到隔壁林志大声喊:“白大人说了,他不想洗脚,姑娘,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一听自己师哥的声音,林明立刻撇嘴了:“他掺和个啥……” 抿嘴偷笑,许文岚心道林姐的醋性也不小。 却是迈步,开了门,探头出去,看着站在隔壁门口似乎正在踌躇无措的吴玉浓,她笑眯眯地招手:“玉浓,你可真是勤快,正好我想着要洗洗脚解解乏的,就把水端进来吧!” 吴玉浓眨巴眨巴眼,心里头这个委屈,却只有端着水过去。 许文岚指使吴玉浓把水放下,又转身看林明:“林姐,你要不要洗洗?” 眉毛一扬,林明有些发愣。 看她那神情,许文岚就笑了:“那我先洗了……”算了,这恶人还是她来做吧! 坐在椅子上,脱了鞋袜,许文岚“唉”的一声留住了想要后退的吴玉浓:“咋还要走了呢?不是说侍候我吗?” 说着话,她把脚试探着探入水盆:“呀,这水都凉了,可能是太长时间了……也不用去灶下了,玉浓,那就有水瓶,刚伙计才送来的,该还是热的,添些热水。” 吴玉浓是真想走,可是被许文岚这么支使,却又不好走了,只能回身拿了水瓶,半蹲了身往水盆里注水。 许文岚居高临下,笑盈盈地看着吴玉浓,等吴玉浓倒完水,又用脚尖试水温,却是眉毛一皱:“又热了,倒太多了,再添点凉水。” 吴玉浓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又转过去提了一旁的水桶。 这回却是学精了,倒了点冷水就用手去试水,等觉得温度正好了,这才停手,小声道:“姑娘,水温正合适了。” 许文岚“嗯”了声,倒也没再找茬,把脚放进水盆里,她微微闭了眼,淡淡道:“那边有小凳,你拿凳子坐吧!” 吴玉浓愣了下,这才会过意来:“姑娘,还有别的吩咐?” 一下张开眼,许文岚看着她,直乐:“吩咐?不是说洗脚吗?玉浓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丫头了,该做什么不明白吗?” “我、我、我没侍候人洗过脚啊!”吴玉浓是真委屈:“姑娘,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之前在家虽说不是使奴唤婢的日子,可也没做过这种事啊!” “觉得脏啊?”许文岚眼角一挑,很想容嬷嬷上身:“我的脚还算是好的,不像我大哥、二哥他们,那脚才叫一个臭呢!玉浓,你连我大哥都愿意侍候,难道不愿意侍候我?” 吴玉浓很想说那能一样嘛,人白大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她委身为奴不就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吗? 只是她还没开口,许文岚已经笑道:“你不会是误会了啥吧?” 睨着一脸懵懂的吴玉浓,许文岚笑得畅快:“你的卖身契上,主家的名字可不是白胜文,而是许文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我就说得直白点——你的主人是我,不是我大哥,就算我以后嫁进白家,你也是我的陪嫁!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丫头,我让你往东你就得往东,让你往西你就得往西。说破天去,你的卖身契捏在我手里,我想让你怎么着就让你怎么着?至于我大哥,可和你没半毛钱关系,要是让你侍候他,那是我宽容,惯着他,可要是我不想……” 没再往下面说,许文岚只是冷笑了两声,自己倒觉得学得挺像,就是没有那种狠劲,也有点奸相了。 吴玉浓的脸白白的:“不、不都一样嘛!”签卖身契时,她是有看那张契约的,虽说识字不大多,但也还是看得懂那上头写的是什么,但——怎么会和她想的不一样呢? “怎么能一样呢?买你的人姓许可不姓白……”看着吴玉浓,许文岚有点同情:“早知道,你那会儿别缠着我,去缠我大哥买你呀!不过,他说不定没那闲钱——啊,或许,你就不收他钱了呢!” 听着许文岚话到最后那两声冷笑,吴玉浓一下就崩不住了:“不对!我是要报恩的,是要侍候白大人的,我不是、不是要让你来磋磨作贱的……我、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凭什么让你这么作贱?” 她还没吼完,许文岚已经脚一抬,“咣”的一声踹翻了木盆,水“哗”的一声撒了一地,吴玉浓的绣鞋,连带着半截撒花裤都湿透了,立显狼狈。 许文岚也不穿鞋,就这么光着脚站在水里,瞪着吴玉浓,大声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报恩!你想得倒美!别忘了你现在已经签了卖身契,是我的丫头啦!吴玉浓,当初我可是和你说得明白,你想当我的丫头,那就得守着丫头的本分,做丫头该做的事儿,你不是咬着牙说不管怎样,都要做丫头的吗?怎么着,现在倒委屈上了?你委屈得着吗?买你是让你做丫头,不是让你来做副小姐的……” 吴玉浓的胸脯起伏着,眼泪都下来了,咬着唇,她欲言又言,却是忽然捂住脸转身要跑。 只是她才迈步,许文岚就冷笑:“想哪儿去?把地上水收拾干净了再走!” “你、你……我……” “谁跟你我我的?我是你的主子,你就得听我的话!”许文岚冷笑:“要不然,你就现在自己赎身,立刻滚得远远的,我只当没有买过你。” 咬着嘴唇,吴玉浓无声地哭泣着,却还是委委屈屈地蹲下身,拿了抹布擦着地上的水,不知是哭得太厉害还是怎么的,她的身段柔柔的,连拧抹布的手都没什么力气,看起来可怜极了。 可是许文岚却好像没看出她哪儿可怜似的,只是冷冷睨着她,就那么从头到尾地看着,直到吴玉浓收拾完东西,一脸惨白地退了出去,才终于吐了口气。 第五百四十八章 别有所图 也是看得眼睛都瞪大了,吴玉浓一出去,林明就翘了大拇指:“你厉害!果然是大妇风范。” 许文岚直接就啐人了:“呸,啥大妇?别说我没成亲,就是真成亲了,我男人要敢有外心,想找回个小的,立马和离!” 林明就乐了:“妹子,就说咱俩是知己,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有我们习武之人的爽快。” 白了她一眼,许文岚哼道:“别说我,我倒问你,要是有人想抢你林志师兄,你要怎么办?” 林明一愣:“我师兄?他有啥好抢的?再说和我有啥相干?” “没啥相干?”许文岚乐了,林志啊,你可是白费心思了。 “真没相干?你想啊,你林师兄娶别的女人,以后就只宠着爱着别的女人,再也不会护着你,甚至以后你师嫂不让,你师兄连和你说句话都不能,你……” “他敢?!”林明直接变火了:“我爹过身时可是让他立了誓会照顾我一辈子的,他敢对我不好?” 哟,老爷子早就安排好了。 “照顾一辈子?林姐姐,这世上什么关系能照顾你一辈子啊?是兄妹还是夫妻啊?” 被许文岚一捅破窗户纸,林明突然就悟了:“你、你是说我爹那意思是早就有那心让我师哥娶我?师哥……”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林明的脸就渐渐红了。 这世上有些女孩的心思不比男孩细,在男女情事上像个孩子似的懵懂,这就得点破了,只要有人点破事情就好办了。 只可惜林明和林志两个人,虽说郎有情,却也是个硬汉子,根本就没想过得把事捅破了,以至于两人的事情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了。 看着林明的表情,许文岚不禁在心里偷乐。 这可不只是郎有情,分明也是妹有意嘛:“现在再问刚才那问题,要有个女人抢你师哥,你要怎样?” “敢?!”林明吼起来:“谁敢!我剁了她手!” 哗,要不要这么暴力?比她还狠! 许文岚都在有点被吓到了,看林明眼瞪得老大,又忙安抚:“没有人没有人,我就是说说……就是真有人勾引,林大哥也不会上当的,我看啊,他心里只有你。” “真的?”林明眨眨眼,先是笑,接着就有点患得患失了:“你说真的?” 再三保证,许文岚安抚好了林明,又转开话题:“要是林姐你,像我刚才那样磋磨人,还百般羞辱,你说你还要留下吗?” “要是我?还不一拳打飞你?”林明直接翻眼皮,又摸下巴,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都这样还不走,一定别有所图。” 可不是!这不就是废话了! 许文岚失笑,也不瞒着:“老实说,林姐,我怀疑这个吴玉浓是我仇家派到我身边的奸细,就是来监视我的。但是吧,有时候又看着不那么像,就好像她真只是个被贪念迷了心的傻女人……反正吧,不管怎么说,她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人,总是有所求,这才这么能忍的。” 林明连连点头:“嗯,白大人到时候做县令,银子肯定也少不了……” 掀了掀眉毛,许文岚不好说她说的钱可不是小钱,而是足以令天下至尊也动容的宝藏。 “所以啊,赶不走的敌人才最可怕……” 听着许文岚感慨,林明眉毛一扬:“我去帮你把人撵走!我就不信,她看着娇滴滴的,还能抗得住我的拳头。” 林明这么一说,许文岚还真怕了。 她可没想真的使用暴力,虽说学容嬷嬷,但她还真没想好要拿针上手啥的…… “别啊,林姐姐是女中豪杰,和这种暗中搞鬼的女人一般见识什么。既然她想留在我身边,那就留着呗,只要她能忍受得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摇摇头,许文岚忽然想起来了:“对了,林姐,你知不知道一个姓阴的江湖人,眉毛很淡,总是一脸阴沉,使一把剑,还有……嗯,和一个叫黑子的在一起,这两个人是什么路数。” 被许文岚一问,林明还真有点蒙:“关外武林人士我都有所听闻,但好像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两个人,你知道他们的真名吗?” 看许文岚摇头,她就又问:“那有没有什么画像之类的?这没名没姓又不知道长什么样儿,可真不好查。” “画像,我可以画。啊,对了,半个多月前他们也应该在哈伦。还要麻烦林姐姐帮我打听下了。” 林明性子粗豪,但人却也颇精明,一听就明白过来:“白大人就是他们伤的?他们是你的仇人?” “仇人倒不是,可能是仇人的鹰爪。”许文岚叹了口气:“实话说吧,沈大叔也是江湖中人,他说已经把那两个贼人打跑了,但我心里还是不放心,只怕他们藏在暗处,还会回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敢来,我师兄不卸了他们的手都不带放他们走的。”拍了胸脯,林明根本就等不下去,直接拉扯着许文岚就让她立刻画像。 许文岚的画功说不上多好,但还有底子,用不惯毛笔,就找了炭条,粗粗画了一遍,自己看倒能有五六分像,到底还是不那么合心意。 林明却不管,直接拿了画像就走,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倒真是让许文岚忍不住想笑。 人跑得快,拍着隔壁的门也拍得响,许文岚还在笑林明这性子,就听着林志开门的声音:“师妹……” 刚还风风火火的林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卡了壳竟是就这么没了声息。 许文岚挑了挑眉,推了门探头过去看,就见林明站在隔壁门口,脸红脖子粗的,竟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哟,女中豪杰怎么突然变羞涩小女子了。 许文岚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头林明一扭头,又羞又恼地瞪人:“笑啥笑?有啥好笑的?!” 喝完许文岚,又一扭头,咬着牙瞪人:“师兄,我爹之前让你照顾我一辈子,是不是就是说让你娶我?!” 林志一愣,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却是没有犹豫太多,点头道:“是!义父有这个意思,但我不想勉强你,我……” “说那么多废话干啥呀?我就问你娶不娶!?” 第五百四十九章 你牛 好直接啊!许文岚听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姐们,你挺猛啊!别说这是清朝,就是现代,女人求婚的还是少数,都能上社会新闻了。 林志似乎也是被惊到了,半天都没有吭声。 林明就挑起眉了:“你咋的?啥意思啊?愿不愿意就一句话,哪儿那么磨叽啊?痛快的,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不是,林志,你不是答应我爹照顾我一辈子的吗?” 林明嚷嚷得大声,林志反倒笑了:“师妹,你先回答我——怎么突然就想问我这个事了?是不是……” 他扭头往隔壁看去,许文岚忙往后缩头,但想想人习武之人,她就是躲也未必躲得开,何必呢?索性大大方方地看了。 林志真不知道该说啥了,这在大方方地看上了!果然不是性子相投和师妹凑不到一起去。 “咳,是不是听人说什么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隔壁那个说了什么,你突然就这么冲动,我答是好答了,可你要是就是一时兴起,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呢? 林明可没听出那么多言外之意,直接就皱眉了:“什么听人说啥呀?我是问你话呢!又没问别人……啊,林志,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还是,你也喜欢像刚才那个啥吴姑娘那样娇滴滴的,嫌乎我不温柔啊?” “师妹……”怎么就能又扯出那么多别的呢? 林志真是头疼了,叹了一声,沉声道:“我不问那些了,你只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嫁吗?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若是我娶你,你能跟我一辈子不后悔吗?” “废话,我都问你了,那当然是想嫁了!”林明答得直接,可后头那个问题就拧了眉头,直拿眼横人:“你想咋的?林志,你想干啥?你是不是憋着啥坏,想着以后也弄个小的回家?我可告诉你,那可没门,你要是对我不好,我、我拆了你的骨头!就算是打不过也和你拼了……你、你答应了我爹照顾我的,你要是对我不好、对我不好……” 有些哭笑不得,林志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喘着大气,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林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我对你好!我们过一辈子,我就对你好一辈子。只是,要是你有一天后悔了,可别怨我不放手,既然说了一辈了,那我就说什么都不会放手了。” “谁让你放什么手了?傻子似的!”林明唾了声,却又乐出声来,两手一抱,把林志也抱紧了。 看热闹的许文岚拍了拍胸口,一副“我很欣慰”的表情。 很好!这简直就是大好事,没想到她还有做红娘的潜质,几句话就点醒了一对鸳鸯,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看热闹看得晕淘淘的,等林明回屋了她还直翘大拇指:“姐姐,你牛!” 一直都挺女汉子的林明居然脸红了下,还娇羞地推开了许文岚的手:“说什么呢?” 好嘛,习武的就是力气大,这一拍,许文岚都觉得手指头快断了,正揉手指呢,林明突然“啊”了一声:“忘了问正事啦!” 不等许文岚说话,扭身就又跑出去了。 憋着笑,许文岚倒在床上,笑得直打滚,等想到那两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危险份子,还有自己身边三波疑似奸细的可疑人等,又忍不住长叹一声,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林明和林志的事儿就没瞒人的意思,到第二天,众人就知道了。 络腮胡大哥王大力听得直乐:“可恭喜了,师弟、师妹,要是师傅知道此事,一定会开心的……”说着话还哽咽了,只差眼泪没落下来了。 面对这淳朴的大哥,许文岚直想拍脑门。 桌子那头的沈子轩勾了嘴角笑笑,没说话。 倒是秦氏和吴玉浓一脸惊奇:“不是兄妹吗?” 可不是,一句话就直接泄了底。 是不是想到处嚷嚷你们是保镖啊?成,你也牛!你们师兄妹都牛…… 好在许文岚最防着的沈子轩是听到装没听到,根本就没追究什么,而其他人看起来也是懵懵懂懂的,不像是猜到什么的样子,许文岚心中甚感安慰。 一路向北,离黑水越来越近,许文岚就越是心中惶然。 之前离开黑水时,可很是高调,凡是认识她的都知道她是去京里开铺子了,要赚大钱了。 好嘛,现在回去却是灰头土脸的,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就算是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心里自己有数啊!可算是被人赶回来的了,只要一想到这儿,她这心里火烧火燎的,哪儿还会有好心情呢? 偏这个事,她又不好和人说。 最近是和林明怪好的,可是这些事却没法和她说,关于宝藏和她身世的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也不想再连累更多的人。 而亲如白胜文,她…… 好吧!是她太好面子,觉得自己心里想的这些事实在太过丢脸,真是没法和白胜文说。 明明白胜文什么事都知道,可到底白胜文不是她,又怎么能明白她纠结的内心呢! 在外人看,白胜文这回中了进士,不管名次如何,那都是进士,黑水那是百年都没出过一个进士的,白胜文这回可是给黑水长了脸,用句话说,不只光宗耀祖,还文耀黑水,看谁再说咱黑水是蛮子地? 更何况,白胜文领了黑水知县的差事,那以后就是当地父母官,黑水的人那自然更得捧着他了,在这种情形下,白胜文那就是春风得意,衣锦还乡。 而她…… 一想到这些,许文岚就想挠门,心里真是闷到不想讲话,甚至连和白胜文都少话了,有时候还故意避着和林明呆在一块儿,更不用说再去折磨折磨吴玉浓了。 好在最近这些天吴玉浓也好像是老实了,不知是不是真认清了现实,居然没再缠着白胜文,而是在许文岚面前毕恭毕敬的,嘘寒问暖的,倒真像个丫头样儿了。 不过许文岚也没那心思管她,只要不来招惹她她也不想做啥,就这么着吧,别来碍我眼了…… 要是你想作妖,那……呵呵,正好没地方撒气呢! 第五百五十章 热闹的黑水 眼看着要进黑水了,许文岚的心情就更是复杂了。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不管怎么着,她都得面对吧? 车队缓缓进入黑水,许文岚回头看看跟在他们车后的那两辆装着大箱小笼的骡车,自己都觉得这个事儿做得有点搞笑了。 买么多东西干啥?能用的不能用的,甚至都没考虑过送谁,直接就在省城采办了两大车的礼物,难道这样就能显出她是衣锦还乡而不是被人撵回来的? 真是…… “唉……”大大叹了一声,扭头看到白胜文正盯着她看,许文岚不禁嗔道:“有啥好看的?” 白胜文笑笑,只是柔声道:“我家文岚好看,当然要看了。” “油嘴滑舌的……”怨了句,许文岚扭头看向车外,立刻把身子坐得更直了:“难道今个有庙会?咋这么多人?” 可不是,今个儿黑水真是好热闹,打从车队进了城门,就见人流没断过,而且看方向应该是朝着金光寺那边去的。只是这不逢年逢节的,咋还有庙会了呢? 同一时间,吴玉浓也在往外看,车子驶过热闹的集市,如潮的人群,她也颇有几分惊讶:“娘,没想到黑水县这么热闹啊!可比咱们那边热闹多了……” “可不是,许是有大集吧?”秦氏探头看了眼,到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后头的骡车了。 不自觉的,就舔了舔嘴唇:“闺女,我看你这步棋还是走对了!你瞧瞧白家这富贵的,那许姑娘花钱跟流水似的,一张张银票花出去,就没见眨过眼的。” 吴玉浓先是“嗯”了声,但随即就垂下眼帘,抿紧了唇。 要说,她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打从在客栈一看到白胜文一行,她就觉得他是个有钱有身份的人,以前听人说过形容男人的一个词——温润如玉,她想,那说的就是白胜文。 虽说也没特意摆阔,可是她看得出跟白胜文在一起的许文岚身上的穿戴样样都好,就是比她在他们县里无意中远远看到的县令家千金也不差什么,甚至可能还更好。 从一个女人的穿戴就能看出她身边男人是不是有钱的,那会儿,她已经认定了白胜文非富则贵。 后来果然就证实了她的想法,新中的进士,得了知县之职,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就成了七品官,以后前程自然只会更好。 最重要的,打小她就知道读书是个费钱的事儿,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打小就读书,那花钱和流水似的,要不是她家还算县里小富,哪开销得起? 可就是这样,她那个哥哥现在都三十了,有妻有子的也不过是个小童生,她爹还说可再供不起儿子这么读下去了呢! 由此可见,白胜文家那绝对是个有家底的,要不然也不能供着儿子一路读到了进士。 这样的人家,她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哪怕是为奴为婢,可只要她挤进去了,谁说她不能像她娘一样,做了白胜文的贴心人呢? 虽说她娘到最后还是被太太坑了,但她可不是她娘,别看许文岚那么凶,等她以后得了宠总会…… 咬牙挺下那些非难,吴玉浓就是打着以后反客为主的主意,可是在省城看到的事儿,却让她有些疑惑。 和她娘不一样,她看到的更多。 像是,买这些东西的钱可都是许文岚出的。还有去过的铺子,上面的匾额可是写着大大的“许”而不是“白”。店里掌柜的还有伙计可是叫的许文岚作东家…… 这是啥意思?难道那铺子不是白家的?而是许文岚家的? 心里这么一想,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剜得疼了。 凭啥许文岚就那么好命?同样是姑娘,家里居然让她管着那么大的铺子,而她,差点被亲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还被就这么扫地出门。 还有,许文岚要是家里这么有钱,那将来她真嫁进白家,那地位可不是更稳了,她的机会岂不是更…… “唉……”想得直叹气,吴玉浓托着下巴一脸愁态。 秦氏回头一看,却是一下就明白自己姑娘在想什么了。母女连心是一,再一个他们娘俩的目标可是一致的。 “傻丫头,你愁什么?这男女之事,可不是买卖,不是谁本钱多就一定赢的。你看那个许姑娘,做事横横,你要是个男人,是喜欢温柔如水的?还是喜欢她那样横横的?” 被秦氏一说,吴玉浓眨眨眼,忽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是啊!她没办法和人比钱比势,可她也有自己的优势不是?要是比温柔小意,她可是比许文岚强太多了。 “娘……”才说一个字,吴玉浓就觉得身下一震,直接就扑在秦氏身上,把秦氏压得“唉呀妈呀”一声。 “这是咋了?可摔死人了!唉哟,沈大哥,是咋了的?” 沈子轩牵了牵嘴角,没好气地哼道:“前面人太多过不去了……你们娘俩也下车吧!看来要走过去了。” “咋还得走过去啊……”秦氏抱怨了声,和吴玉浓目光对了眼,还是老实下了车。 一下车,就差点被人挤得跌一跤,再抬头,就见前车的马车上,许文岚也下了车,在她身边,白胜文半张开手臂,小心地把人护在怀里,生怕她被人撞到。 吴玉浓咬了咬牙,提了裙摆快步挤过去:“姑娘,我来护着你……” 许文岚眼一歪,心道哪儿都显出你了。 还没给吴玉浓脸色看,前头一波人就往后涌过来,也不知是吴玉浓没站稳,还是实在太挤,她整个人都往白胜文身上靠去。 许文岚眉毛一扬,还没发火,不觉身子被白胜文搂着后退了两步,恰恰躲过吴玉浓的依靠,无巧不巧的,吴玉浓一头撞在个陌生年轻男人身上。 那男人平白享了艳福,又惊又喜,还装个斯文:“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吴玉浓慌忙站直身,急急道:“对不住……”又羞又怯地往许文岚身边站:“姑娘……” 那人顺着吴玉浓的身影看过来,一眼扫到白胜文,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又看到许文岚,面色就有些变了。 半晌才拱手道:“白兄,许姑娘……”神情显出几分郑重,倒不敢再和吴玉浓套词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秧歌队 许文岚眼角一扫,不认识,却仍是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倒是白胜文拱手还礼,又笑着寒喧几句,显然是认识的,只不过他虽是笑着,那笑就显得冷淡多了。 “谁呀?”等人一走,许文岚就好奇地问。 白胜文笑笑:“四叔的朋友。” 许文岚“哦”了声,就不再感兴趣了。 白四的朋友那还能有好的?一群狐朋狗友,打着读书的旗号,最好的就是吃喝玩乐,问多了她还怕听到啥糟心的事脏了耳朵。 “这是庙会?”许文岚随口问了句,正想拉了人问,就有个小孩泥鳅似地从她身前溜了过去,正好一脚就踩在她脚上。 许文岚“唉哟”一声,还没来得及抱怨,那小孩已经钻进人群,但在在前头的男人回过头看热闹。 这一看,立刻“呀”的一声:“许姑娘,这不是许姑娘嘛!咋个回来了啊?” 许文岚立睛看,眼熟,不大记得是哪家的了,但好像之前在集市上打过交道。忙就露了笑脸:“大哥好,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今个儿可真是热闹,咱黑水今儿有庙会?” 那人忙拱手:“不是庙会,许姑娘,你不知道啊?今天是你干娘朱娘子的善局开业啊!这不还请了秧歌队来助兴,听说一会善局门口还要施粥……这都多少年了,我也就吃过普济寺的腊八粥,可还没吃过谁家施的粥呢!可得去尝尝……” 说着话,又歪脑袋看白胜文,似乎是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赔了笑脸:“那个啥,白举人这回是那个啥……高中了?” 白胜文也不端着架子,笑着拱手作揖:“托福、托福……” 男人听得直磕巴眼睛:“哪里哪里……”这是中了?真中了?! 他瞪大了眼,还想再打听打听,白、许两人却已经拱手道辞,还是白胜文在前,挡着人群,护着许文岚。 吴玉浓忙快步跟上,可是到底还是落后了两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找不到白、许二人了。 站在人群里,跳着脚来回看,可到处都是人脑袋,哪儿找得到人啊?倒是一回头,瞧见嚷嚷着挤过来的亲娘。 “玉浓啊,这可挤死我了……咋的?人呢?” 吴玉浓愣眉愣眼的,连话都答不上来了,半晌才想起来刚才和许文岚说话的人,可回头看却又找不着,心急之下只能客气地求教身边的一个妇人:“大娘,你知道刚才、刚才和许姑娘说话的那个男的吗?” “什么男的?”老大娘眼皮一翻,却忽然又问:“你说许姑娘?许姑娘回来了?” 好嘛,黑水的人敢情都认识许文岚啊! 压下心里的震动,吴玉浓忙点头:“就是,许姑娘,你知道她?” “说啥呢?咱黑水谁不知道许姑娘啊?不过不是说她去京里了吗?听说是去做大生意来着……” 旁边一个小媳妇转过头来:“我听说是陪着她未婚夫,那位白举人去考那个啥进士了啊!真是羡慕,这一对,郎有才女有财,可真是天作之合,这要是我家男人也能像白举人一样……” 老大娘直接就啐了:“呸,我儿子咋了?就算不是读书人,没让你吃饱喝好?还惦记着白举人,你也配!也不看看你哪点比得上许姑娘!” 这一句虽说是骂自家儿媳妇,可是吴玉浓听得脸上发烫,只觉得自己被人直接一巴掌打在脸上。 还是秦氏打岔:“那个啥,大姐,敢问那许姑娘家在哪儿啊?我们是刚和她来黑水的,这人太多,一晃眼就走散了。” 瞅了秦氏一眼,老大娘手一指:“这会肯定去善局了……不过那头人太多,要不你去布艺店吧,往那头走,一会就到了。许姑娘应该会去那,再不然,就去许记布行,或者去白家铁铺也中……” 听得脑仁都疼了,秦氏回头想往那啥布艺店去,可吴玉浓却是甩开她的手,直接往前挤去。 “闺女……”叫了声,秦氏没办法,也只能快步跟上去。 压根没留意后头还有人追着他们,许文岚远远地听到吹锣打鼓声,还好像真是秧歌队。 旁边看热闹的踮起脚,拧着脖子头都往一个方向看去,还有那来了兴致的,跟着点鼓点:“这要说,除了过大年,以前还真少看过扭秧歌。这回可好了,许家布行这一带头,以后不管有啥热闹事,都有秧歌看了。” 咦,这扭秧歌还和他们布行有关系? 许文岚有些奇怪,却没有出声问。 不过片刻间,秧歌队就扭了过来。 这扭秧歌,说起来也是老三样,可胜在热闹啊!听着那鼓乐,看着那打扮得鲜艳的秧歌队,心里先就觉得喜庆了。 今个儿倒是没有踩高跷的,可有划旱船的,蓝色的旱船,载着一身粉嫩的娇娘,艄公前后左右扭着花步,又腆着脸逗那娇娘。 虽说那娇娘瞅清了是个大娘,一张脸抹的粉都往下掉,可那娇羞低头的模样却还是让一群看热闹的人直拍手叫好。 看得真了,那艄公可不正是他们靠山屯的王大爷,这位扭秧歌可是出了名的好,看这身子骨,可还是硬朗着呢! 许文岚认出人了,自然也大力拍手,王大爷头一扭,却是一下就从人群里认出了白胜文和许文岚。 “哟,许姑娘,这不白举人吗?你们回来了啊?可是巧了,多捧场啊!可惜了,要是早些年,老汉可还真要拉白举人您也来扭上两步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打从白胜文中了秀才,在靠山屯的地位那就已经不一样了,只不过王老汉就住在隔壁,看着白胜文长大的,还敢说上一两句玩笑话。 他是玩笑,可不知怎么的,白胜文竟似当真了,居然拉着许文岚就往前挤:“正好正好,扭两步。” 这些年,秧歌年年看,可许文岚啥时候扭过秧歌啊? 被白胜文突然拉着走进秧歌队里,人都懵了:“大哥,你干啥?” “扭秧歌,还能干啥?”白胜文冲着她一笑,示意她看一旁舞着扇子的老太太怎么扭的:“这个简单,就秧歌步,我教你。” 说着话,白胜文还真就扭了两步,许文岚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白胜文扭动腰肢,又觉得好笑,又是担心:“你干啥呀?小心……” 第五百五十二章 放松 你还受着伤呢! 许文岚想吼白胜文两声,这人咋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只是她连小声抱怨都还没有,白胜文已经拉住她的手,在锣鼓宣天声里凑近她耳边,大声道:“什么都没想!跟着鼓点就好!” 搞什么?还踩鼓点? 眼看着白胜文还真是踩着鼓点扭腰迈步,许文岚眨了眨眼,只觉得辣眼睛。 头一扭,正好就看到有人指指点点: “呀,那不是白举人嘛!” “可不是,白举人呢!天咧,白举人也扭秧歌?” “难不成,白举人读书那么厉害是因为扭秧歌?” 看来发懵的绝不只她一个。打从白胜文一上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看了,别的人扭得再好看也没人瞧。 别说尔河百年就没中过举人,就算是中了百八十个举人,白胜文那也绝对是头一个大庭广众扭秧歌的举人。 再看白胜文,许文岚就觉得现在白胜文绝对比她尴尬百倍。 她都想捂脸,白胜文还不得……啊,大哥你笑得好像挺开心哈!也没觉得难堪似的?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你还好这一口啊! 眨巴着眼,许文岚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白胜文却是大声叫:“别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开心最重要——文岚,忘了那些事……” 耳边喜乐喧天,可这一瞬间,许文岚却突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白胜文俯近的脸,明亮的眼,还有那灿烂的笑容。 忘了那些事?自己开心最重要! 原来,这些天她的纠结,大哥都看在眼里了,才会借着扭秧歌的事儿来开导她。 忘掉?说来容易,离京那会儿她何尝不是说得豪情万丈,可到底是心里头发堵。 可她这样纠结郁闷有什么用?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深吸一口气,许文岚对上白胜文的目光,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脚尖轻点,在鼓乐声里轻轻扭了下腰,迈了个8字步,只是一下,她自己就忍不住笑场了。 真是古怪的感觉,当年也曾在迪吧里跳过舞,可是再没有比这秧歌步更让人笑场的了。 算了,谁管呢!自己开心就好…… 看着许文岚随着鼓点大扭特扭起来,白胜文脸上的笑也更显灿烂,两人甩着衣袖,扭腰摆臀,虽说身上就是平常衣服,却硬是喧宾夺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们身上了。 王老汉在他们身边作划船状,探头看得直笑:“白举人,您这可真是,不比我那老哥哥差啊!只是可惜了……” 看着摇头的王老汉,白胜文想起现在还起不了床的爷爷,脸上的笑黯了几分,却没有多说什么。 许文岚笑嘻嘻地扯着他的手,挤出秧歌队,也不得纷纷打招呼的人多话,直接就避到胡同口,等着秧歌队去得远了,才扶着墙哈哈大笑出声。 白胜文也在笑,掏了掏袖袋,没摸到帕子,就抬起袖口轻轻擦着许文岚的额头:“都出汗了……” 可不是出汗了,跳得那么欢能不出汗吗? 迎着白胜文的目光,许文岚笑得眉眼皆开:“大哥,你真好……”她低声说着,忽然拉住白胜文的衣领,脚尖一踮,竟是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白胜文面上一热,立刻转头去看身后。 “没人看的……”许文岚笑得更欢,搂着他的胳膊轻轻摇:“都在看秧歌呢!没人看咱们。” 白胜文点头,轻轻抚摸了下嘴唇,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望着许文岚的眼神却满是热切。 许文岚低笑,再次倾身,只是唇印没落下,她目光一偏,忽地挑眉:“承昱少爷,偷看人可不好。” “我可没有偷看……”一道淡然的声音传来,在白胜文回头时,巷口一人慢慢踱出,神情淡然,连声音也是平和,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我只是站在这儿了。” 是啊,站在那了,要是他们没留意到他,可不就表演给他看了。 许文岚冷眼横人,白胜文却是笑着施了一礼:“承昱兄,许久不见。” 郭布罗承昱一笑,还了一礼,温言道:“白大人还未上任,就先与民同乐,果然是爱民如子的好父母官。” 掀掀眉毛,许文岚想问来着,但想想又收了声。 以郭布罗家在黑省的势力,知道尔河新任知县是谁也不稀奇。不过,这腔调怎么有那么点怪怪的?也不知是她胡思乱想还是承昱真的别有用意。 扭过头去看白胜文,许文岚还想从白胜文那知道答案,却不想白胜文面上带着笑,一如平常的温文尔雅,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好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城府深的人,咱不和你们比。 “承昱少爷,我给明兰和格格带了礼物,回头去府上,还有夫人……没有你的份!” 冒出后头一句,许文岚刻意笑得肆意嚣张。 承昱转头看她,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并分着恼的意思,又道:“鲁大人和众乡绅都在善局那边,不如白兄一起去吧!” 这就又白兄了? 许文岚还在肚里腹诽,白胜文已经拱手应声,还真就和承昱两个手把手客客气气地出了巷子。 嘴角抽了下,许文岚也不得不跟上。 没想到鲁大人也会亲自出席善局的掀匾仪式。 要说她走的时候,有给干娘出主意,说这善局的事可以拉上郭布罗夫人。 做善事,怎么少得了尔河第一贵妇? 且不说郭布罗夫人本身就是温柔善良之人,又虔诚信佛,一惯爱做善事,就是那些不爱做善事的贵夫人,也爱借着这样的机会攒个好名声。 在许文岚想来,有郭布罗夫人给干娘做门面,其他的那些贵夫人就好办了,但没想到干娘比她设想的做得更好,居然连尔河的现任知县鲁大人都请到善局来了。 不,不该是干娘…… 目光落在承昱身上,虽说没问,但许文岚肯定这件事一定是承昱从中牵线的,只不知道这事儿是为了郭布罗夫人,还是为的他们? 猜不出,索性不猜。反正是件大好事,有鲁大人出面,这次筹集的善款一定不少,干娘的善局也一定能帮到很多人,只要这样,就足够了,何必去管其他? 第五百五十三章 重聚 听到外头的喧天鼓声,大朱氏站起身,探头看看外面,笑着回头道:“看来时辰是差不多了,夫人,一会还要请您先施粥了。” 郭布罗夫人笑笑,却是谦让:“不是让何大人也来了吗?还是该让鲁大人先的……” 她话还没说完,陪在她身边坐的慧如格格就哼道:“娘,您理他那么多做什么?不是都让他掀匾了吗?干嘛还让他抢咱们的风头?” 见她口出不满之言,郭布罗夫人抿了抿唇,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她一惯温柔惯了,慧如虽是儿媳,但她从不曾在慧如面前摆什么婆婆谱。 一是慧如身份不同,二是她总觉得自己近几年虽和儿子女儿关系好了,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姨母也好、继母也罢,总还差着一层。谁知道她要是摆了婆婆的谱,这位格格会不会给她那个面子呢? 倒是明兰眼一瞥,娇嗔道:“嫂子,你当咱们是你啊?你这位将军府家的格格倒是不用恭敬着那位县令大人了,可咱们郭布罗家本乡本土的,要是得罪了人县令,日子可不好过了。那不是,我大哥也要给人县令几分薄面吗?这是鲁大人夫人不在,要是在的话,娘肯定得让着鲁夫人了……是不是?娘。” 郭布罗夫人一笑,轻轻拍了下明兰的脸,却是柔声道:“这丫头,都嫁人了,还这么娇蛮,要是我嫂子,就来拧你的嘴了。” 她这么一说,慧如也跟着笑了,还真过来拧明兰的嘴,自然不用力:“也就是你啊,换个人这么说我,看我依不依……娘,我也知道你是有自己的考量,罢了,咱们一会和那鲁大人客气客气,不过我想他也不过那么不会来事儿,还和咱们抢这样的风头。咱们捐的钱可不比他多多了?” 郭布罗夫人就笑了:“也不是为了什么风头,总是盼着能多做些善事,帮帮人罢了,那些小孩子,我看也都是怪可怜的……” 她这么一说,慧如也就不好再争,只是笑着捧了句:“还是娘心善,也是,咱们多做点善事,只当为日后积福了。” 一句“积福”,“日后”,却是动了郭布罗夫人的心思,目光就不自觉地往儿媳、女儿小腹上扫去,又拉着两个孩子,细细呢喃,倒是一时忘了这是哪里。 一旁的大朱氏看着郭布罗夫人拉着儿媳、女儿说笑,心里多少有些羡慕。 要是自己闺女也在就好了,只不知这会儿那孩子在哪儿呢? 心里叹一声,她笑道:“夫人,那我先出去,外头那几位太太还说想进来给夫人、格格见礼呢!只是我知道夫人喜静,就拦了,夫人可别碰我擅作主张。” “怎么会呢?朱姐姐才是不要那么客气,咱们两家不是一般的交情,就不说别的,这次也还是要多谢姐姐给我这样一个做善事的机会。” “哪里哪里,是夫人给面子……”大朱氏又客套几句,这才转出去。 等她一出去,慧如就撇嘴:“这个朱氏,说话不及许文岚爽快,要是她在倒还有趣些。” “话不能这么说,朱姐姐性子柔和,做事也是利索,那些帐目每次都理得一清二楚……” 郭布罗夫人还没说完,明兰已经嘟着嘴道:“我也想文岚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被两个孩子这么一唱一和,郭布罗夫人夸人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只能笑着摇了摇头,顺着两个孩子的话说。 还别说,文岚那丫头走了以后,这黑水好像也无趣了许多,明明日子还是那些日子,却像是菜里少了些盐,没那么有滋味了。 听到丫环在外恭声相请,郭布罗夫人站起身,由着慧如和明兰一左一右扶着她,慢慢走出门去。 三人才出小花厅,外头大厅里众人立刻起身,又是请安又是问好的,献媚之声不断。 慧如是看不起这一起子人的,倒不是因为这里头大半是商贾之妇,也不嫌那几个太太的男人或是父亲官阶太低,而是讨厌这些献媚之声。 打小就听到大的,一点都没新花样儿,相比之下,许文岚可真是个另类,明明也没怎么献媚,可就是让人觉得那是个可交心的人。 要是许文岚知道慧如这么想,一定会说“我那股份是白送的”。 自然不是白送的,要不是有慧如格格这层关系,许记在关外也不会事事顺遂,只是慧如自己却早忘了这两年都给她带来丰厚收益的许记线行股份这码事。 钱嘛,可不是慧如会放在心上的东西。 “夫人,这就出去吧?”大朱氏笑着问过,先抬脚迈出门,又让到一边,显出郭布罗夫人来,只是她才一侧脸,忽然瞥见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竟是一时忘了闪开,直愣愣地往前奔了两步。 “文、文岚?是你吗?” 许文岚一脸灿烂的笑,直接就扑过来抱住了大朱氏:“娘,我回来啦!” 大朱氏又惊又喜,揽着怀里的闺女都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还不等她细看,身后明兰已经抢上几步,也是惊喜地叫人:“文岚,你回来啦?” 许文岚回过头,笑盈盈地点头,又上前给郭布罗夫人和慧如格格见礼。 郭布罗夫人自然是笑容满面,慧如格格却是撇嘴:“你还知道回来啊?还当你是被京里的花花世界迷花了眼,不回来了呢!” 慧如这么怼人,许文岚也不恼。 以慧如的身份,越是这样说话就越是不见外,倒显出了亲近:“我就是被迷花了眼,也忘不了格格你啊!今个儿匆忙,等明个我去拜见格格,和您说说那花花世界有什么新鲜花样儿。” 慧如哼了一声,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可脸上却是露出笑来。 在场的夫人太太倒有大半是认识许文岚的,就连那些还没出阁的姑娘们也听过许文岚的名字,只是听说归听说,这些姑娘还真是少见许文岚。 怎么说呢,在场的是大半都是商贾之家,可就是商贾之家,那也没有让年轻姑娘轻易在外抛头露面的,哪怕是在黑水,像许文岚这样以未嫁之身做生意的还真是少有,尤其是像她这样把生意做大了的,更是仅此一位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态度大变 许文岚在黑水是有名的,可是这名气就毁誉参半。 这还是民风开放的黑省,要是在关内有些民风拘谨的地方,哪怕家再贫,敢出去抛头露面的女人,那就是不守妇道,要被人指着脸皮唾唾沫的。 对于商贾家的姑娘们,一半好奇,一半羡慕,觉得这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可对那些官宦家的女儿来说,却是掺杂着更多的鄙夷、轻蔑还有此许小小的嫉妒。 一个抛头露面行商的贫家女子,却因为命好,和黑水第一位举人定了亲,如无意外,以后也是位太太呢! 也是这黑水里,就算是官宦之家,也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就是举人也是让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拔不出来了,这要是让许文岚知道,一准笑白胜文“中了进士,你可就成了妖精眼里的唐僧肉了”。 话说回头,反正吧,之前许文岚在民间倒是人人都称一声“许姑娘”,可黑水里有钱的、有势的,却和她相交的不多。当然,郭布罗家是个例外。 那些太太、姑娘们见了她,最多也不过是点点头,笑一笑,随便说几句客套话,多半还是小心地避开,似乎生怕被带坏了自家姑娘似的。 可这会儿,许文岚刚和慧如格格说完话,竟有位太太笑着上前,满脸是笑地打招呼,那股热情,就好像她真是许文岚亲近的长辈,连眼里都透着慈祥之意。 不只是自己打招呼,还喊了自家闺女过来,让喊许文岚姐姐,这一声“姐姐”喊得许文岚都有点傻了。 哈,这是怎么着?突然这么热情? 也不知是这位太太的举动触动了旁人的哪根神经,在这位太太带了闺女来打招呼之后,竟又有好几个太太过来打招呼。 那个热情啊!哪怕自家闺女面露为难之色,却仍是一个劲地往许文岚身前推,一时间“姐姐”之声不绝于耳。 许文岚眨巴着眼,眼一瞥,正好看到皱起眉的慧如格格。 忽然间她就明白过来,她可别自作多情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来讨好自己的,真是,亏得她刚还想难道这些人知道白胜文中了进士,还做了黑水的县令,这才突然来讨好她的,却原来根本不是那回事,人家就是想在慧如格格面前露个脸,说不定借着这个机会就攀上了宁古塔将军这条线。 这年头,太太路线还是很流行的,真正的贤夫人可不仅仅是管好后院一亩三分地,还得帮着夫君拉关系。 摇了摇头,许文岚脸上笑着,看似热情地和众人寒喧,可这股热情却是浮在表面上的。 但哪怕就是虚的,慧如也不耐烦了。 以慧如的身份,什么人没见过,自然看得出这些人所图何事,可她的眼界何其高,不过是什么小小县丞、县尉的太太女儿,她怎么会看在眼里。 “都什么时候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惊了一群还想往前挤的女人。 许文岚抿嘴笑笑,恭声道:“格格先请……”却是反手拉了大朱氏在身边,两母女紧随在郭布罗夫人身后,有意无意地和那些太太们拉开了一点距离。 大朱氏还觉得不好意思,想回头再说几句客套话,却被许文岚扯了大步向前。 这些太太肯捐钱,可不是为的大朱氏,而是为了郭布罗夫人和慧如格格。 快步出了大厅,越过宽敞的庭院,直到前面的大门外。 大门外,端是热闹,不说远处正舞到门前的秧歌队,鼓乐喧天,欢笑四起,还有两条金色的龙在门前腾跃舞动。 在后世有些商场开业时爱请个舞狮助兴,尤其是南方城市。只是这个时候,关外基本没有舞狮,就是舞龙也是过大年时才会有,像这样的热闹还真是少见。 在门口,聚着不少乡绅富户,还有县里的大佬们,像是县令、县丞这些官儿,还有隐隐是黑水隐形大佬的郭布罗家代表承昱。 这些人里头,许文岚有认识的,也有看着面熟的,现在却是和那些夫人太太一样,都是满脸笑容地围着白胜文。 喧天鼓乐中,自然听不清他们是在说什么,可是光看表情就知道是在吹捧白胜文。 这在从前可是不能想象的,哪怕是之前白胜文中了举了,县太爷也还端着点架子,那些老爷们,说话虽然客气了,可何曾这样溜须拍马过? 想来白胜文在外头就和她之前在大厅里一样,受到热情的招呼。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她在大厅里被那些太太热情招呼,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慧如格格,白胜文就不同了,现在被如此追捧,全凭的他自己。 想来,她这大哥将出任黑水下一任知县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未来三年的父母官,不管暗地里作如何想法,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一个人会想开罪。 许文岚可以想象得到,以后因为大哥,她也将成为黑水最受欢迎的女人——啊,也未必,要是有像吴玉浓一样别有所图的,一定会觉得她就是眼中针肉中刺。 唉,真是让人恼火啊!之前还觉得自己这生意也做得不错了,街坊邻居看到她就笑,也算是小小的成功人士了,可这会却因为慧如和大哥而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是生意人受鄙视?也不是,要是她也能成胡海岩那样的红顶商人,哪怕是三品大员见着她也要先露笑脸了。 捏了捏拳头,许文岚暗暗立了目标,先不说别处,只说关外,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听到她的名字就要翘大拇指,还要那些眼高于顶的大人们对她笑脸相迎,凭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像只摇尾巴的小狐狸借着老虎的势。 吉时到,有人送上挑杆,却是鲁县令一枝挑杆,承昱一枝挑杆,恭请两位掀匾额,却没想到鲁县令竟笑着转身,把挑杆递到白胜文手中:“白大人,不如由你来掀幕吧!” 看到这一幕,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的太太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甚至有的还在偷偷指许文岚。 许文岚皱起眉,却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大门口处,只不知道大哥会不会接下这枝挑杆? 第五百五十五章 改变全因她 看起来只不过是一枝挑杆,但看在知道内情的许文岚眼中,却好像是黑水县的一次权力交接。 只不知那些乡绅富户是否也是这样想的,所有人都在看着鲁县令和白胜文,竟一时间没有半个人说话。 似乎并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白胜文仍是笑得斯文有礼,举了手笑着推辞:“怎么敢当?善局是为民造福,全赖鲁大人筹谋,才有现在的局面,小子怎么敢贪天之功?” “唉,白大人莫要过谦,就算是本官出了点绵薄这力,可是要想善局在今后为黑水造福,还要仰仗白大人,所以今日由大人掀幕,是再适当不过……” 两人你推我让,好一对谦谦君子,在旁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却是纷纷出言赞叹,把两人夸得没边了。 还是承昱笑了起来:“两位大人莫要谦让了,不如这样,就由我们三人一起掀幕好了——三人执一枝挑杆,才是佳话。” 承昱这么一说,鲁大人就跟着笑了起来,也不客气,丢开手中的挑杆,拉了白胜文走到承昱身边,竟真的三个人一起执了那枝挑杆,挑下了头顶匾额上覆着的红布。 黑水善局! 四个金漆大字,旁边还有一小行字,白胜文一眼就认出了这字是鲁县令题的,旁边的小字还有印可不就是鲁县令的名讳? 花花轿子人人抬,大家好者真的好。这样的道理白胜文自然是明白的,早前跟在张先生身边,官场上的这一套,他可是学了不少。 只扫了一眼,他就立刻笑着这匾额上的字写得真是好,龙飞凤舞,直追二王,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力绝做不到,夸完了才突然“呀”的一声,倒像是才发现这字竟是鲁县令写的:“呀,竟没发现这竟是父母大人的手笔,真是眼拙。” “哪里哪里,不过是随便写写。”鲁大人哈哈大笑,摇着手故作谦虚,好心情却是遮都遮不住。 承昱微微侧过脸,看着白胜文,笑了下,等两人靠在一处,却是忽然低声道:“白大人果然是大人了……” 他的声音不高,在震耳的鞭炮声里几乎让人听不到。白胜文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看着承昱,也不知是否听到他的话,却是淡淡一笑。 笑过之后,白胜文又回过头去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勾起了嘴角。 他知道承昱是想说他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怎么可能不变呢?他自己也清楚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八年前,他只是一个懵懂的农家少年,虽然有向学之心,却从来没有接触过书本,那时候的他,只是个老实的孩子。说好听点是谨守规矩,知道分寸,也不会什么虚头巴脑的事儿,不会说那些场面上虚伪的话。 可是现在,他用了八年的时间,从张先生那里学会了如何做一个读书人,如何做一个当官的读书人。 读书为什么?为万民请命!要这么说可真是虚话了,当面,许是也有那样的人。但大多数的人不过是“千里为官只为财”,张先生一早就让他明白这样的道理,千万别把官儿当成圣人。 而白胜文自己,他觉得自己的目的比起那些为财作官的官员更简单、也更渺小。 他不要多少钱,只不过是想求一功名,保护自己的家人而已。 虽说这次任职黑水有些出乎意料,但从白胜文的本心来讲,还真是合了他的心意。 他的家在这里,他的根也就在这里,他只想在这里扎根长成一株参天大树,庇护所有他在乎的人。 至于承昱说的变,他其实不在乎的,或许在承昱眼里,他已经是个油滑、奸狡的官员,但骨子里他仍保留着许多情怀并未改变,只是,那些情只留给某些特定的人。 是,他的学问、见识、思想,甚至为人处事,大半都是从张先生那里学来的,可是在他心里,他的改变全因为她。 鞭炮宣天里,遍地红彩,大朱氏仰视着头顶上的匾额,再看街对面捂着耳朵欢笑的人群,忽然间就有了泪意。 抬起手,她想抹下眼泪,却有一方帕子正好塞进手里。 侧目相看,对上许文岚的笑眼,大朱氏就笑了,更用手紧紧反握了下许文岚的手:“娘一直想谢谢你的……” “傻话……”许文岚小声回了句,并没有再说下去。 她知道大朱氏的意思,但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一句。 就算是没有她,大朱氏也会自己立起来的。 这世上,摔倒了不怕,受挫折也不怕,怕的是不能自己立起来。 是啊,得自己立起来! 半低了头,许文岚笑了起来,抬起头时,眼里已经没有半点阴霾,笑容灿烂一如雨后初晴的天空。 她可以被人打倒,但绝不会让自己就那样赖在地上爬不起来。 善局施粥,就是女人们的事儿了,鲁大人这回没有再抢风头。 郭布罗夫人想谦让来着,可慧如格格却是真的对这个继婆婆好,那么强硬的性子,却在此刻特意退让了,请郭布罗夫人第一个施粥。 郭布罗夫人还要推让,但众人都有眼色,谁敢越过她去,自然是请郭布罗夫人为先。 之后就是慧如格格,再明兰,然后是众夫人,不管是大朱氏还是许文岚,都没有想过要抢先。 可谁知明兰才站在粥桶旁,就有一个夫人过来笑道:“一会许姑娘先施粥吧!” 许文岚转目看去,却是黑水县丞孙大人的太太。 她忙谦让,却不想孙太太居然笑着来挽她:“应当的应当的,您可不是该在前头。” 说这话时,满脸堆笑,比之刚才更热情三分。 许文岚目光一转,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男人堆里孙县丞正看过来,一下就明白过来。 孙县丞也是个机灵人,这会儿就知道来烧热灶了。 可是明白归明白,她仍不想了这个风头,当下谢过,却仍是退开让孙太太施粥。 孙太太脸上的笑就有了几分尴尬,身后偏偏又有不知道内情的女儿推她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说别的,只能接过明兰递来的勺子。 许文岚退到大朱氏身旁,还没说话,就有一个半大的孩子跑过来。 第五百五十六章 姓白很了不起吗 起先,许文岚并没有认出来。 等那个小少年叫了声“娘”,又冲着许文岚叫了声“姐”之后,许文岚才认出这是谁。 “这、这是狗剩?”许文岚有些惊讶。 不过半年没见,但少年长高了半个头,身形瘦了些,脸上原本的稚气已经消褪,看起来竟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了。 大朱氏很显然很喜欢这个养子,笑着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博山很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帮我照顾善局里的孩子们,就像个大哥哥似的……” 许文岚笑了下,目光越过大朱氏看向不远处从月亮门后探出头的孩子们,大概有七八个孩子,有男有女,一看到许文岚看他们,立刻有点羞怯地躲开,带着点不安,也带着好奇。 如此熟悉的神情,让许文岚不觉微笑,又笑着赞了句狗剩:“狗剩真是大了……” 没想到狗剩却是皱起眉,沉声道:“我不叫狗剩了,我叫朱博山。” 许文岚吃了一惊:“朱?你、你改姓朱了?”之前是说认大朱氏作干娘,可没说要改名啊。 狗剩、朱博山哼了一声:“姓白很了不起吗?” 是没什么了不起,但中国讲究的是个认祖归宗,就没谁会轻易改姓的,像狗剩这样,连姓都改了,就代表着不要祖宗,不要族人了,说出去会被人笑被人骂的。 看着微昂了头,一脸倔强还带出几分狠劲的狗剩,许文岚禁不住想起了白胜武。到底是堂兄弟,从前不觉得,现在倒是觉得他们长得像了。 半年而已,少年就已经变了很多,不过想想他的遭遇,也难怪会有这样的改变了。 “姓白、姓朱,反正人都还是那个人,你自己舒心就好了。”笑着伸手摸了摸狗剩的头,虽然被狗剩立刻甩开,但许文岚还是不以为意地笑了。 背了狗剩,许文岚拉了下大朱氏,小声问:“娘,白三叔没来闹?” 就算是又有儿子了,也不在乎狗剩这个儿子,但以白应福的尿性,怎么也不带乐意让儿子改姓朱的。 还真是不愿意,大朱氏也说白应福来闹过几回,大朱氏性子腼腆,还真怼不过白应福,不过那回白应福来的巧,正好碰上白胜武回家来看大姨,虽说是叔侄,可是白胜武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性子恼起来,拎了拳头就打,一拳打得白胜武捂脸叫痛,再让白胜武威胁了几句以后还真不敢再来了。 许文岚听得直眨眼,心道这还真是那兄弟会做出的事儿。 大朱氏说到这个外甥也是一直笑:“对了,文岚,你知不知道,听说胜武入了将军的眼,已经升了小尉,上回他师兄帮着他回够店铺东西,我听说还有个游击将军一眼就看中了他,想招他当女婿呢!” “啥?招女婿?”许文岚忍不住直乐:“没想到二哥还这么有福气,居然要娶将军闺女了,怎么样?啥时办喜事呀?我娘去相看了没有?” “相看啥呀?我听二宝他师哥说啊,二宝就跟脑子不开窍似的,人家将军闺女都主动相看他了,他还啥反应都没有,傻乎乎的,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他啊……” 声音一顿,大朱氏把没说出来的后半截话咽了回去:“算了,不说他了,你和胜文一走就是半年,干娘可想你了!大家伙也是,一直惦记着……那啥,胜文考得怎么样?”说话的时候,她又去看外头那些正在说笑的男人们。 “我瞅着鲁大人好像挺看重胜文的,就算是没考中,说不定也能在咱县里谋个差事,就是鲁大人不也才是举人嘛!” 这话说得不错,其实中了举也能做官了,只不过进士出身和只是举人出身的官在官场上地位自有高低。 许文岚笑笑,也没打算瞒着干娘:“我哥中了……”压低声音,她附在大朱氏耳边小声道:“干娘,我哥谋了黑水知县的差,以后就在黑水当差了?” “啥?”大朱氏吃了一惊,又警觉自己声儿太大了,忙捂了嘴,左右看看,陪了几个笑脸,才扯了许文岚:“真的假的?那、那以后胜文不就是咱黑水最厉害的人了?” 笑了笑,许文岚没表达意见。 要说,一县县令从官职上来说的确是县里最大的人物,可是事实上并不一定是这样,县丞县尉这样经年的老官,虽然职位上低于县令,却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掣肘县令。 更不用说县里还有个郭布罗家,黑水这里可是流水的县令,铁打的郭布罗家,哪一任县令不是得先捧着郭布罗家呢?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和大朱氏说了。 许文岚刚回转了心意,着实想家,索性就拉了大朱氏小声道:“娘,要不一会儿你就和我们先回靠山屯吧!善局里有事先托了你请的管事呗。” 大朱氏也想,只是才要点头,目光一转,却是立刻变了脸色:“他怎么又回来了?” 顺着大朱氏的目光转头,许文岚不禁有些心虚地挠了下头。 “那个,沈老板吧,正好在路上遇见的……真的不是一开始就和我们在一起的。” 听出干女儿的心虚了,大朱氏皱了下眉,倒没有责备许文岚,只是小声问:“他又做什么了?别理他,远着他点儿,文岚,干娘这回绝不会再上他的当,要是他敢再做什么,干娘就和他拼了。” 对沈文轩的事儿,大朱氏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这个借由她接近闺女的人不怀好意,至于到底怎么个坏法,她也不想问。 其实说到底,不管是大朱氏还是小朱氏,对许文岚的身世都有那么点心知肚明却不点破的默契。 管她从前是什么人,现在这丫头就是自己的闺女,说啥也不能让人伤了她。 大朱氏越是这样,许文岚就越是觉得愧疚。 要是干娘知道她又叫上“大叔”了是不是会恼?不过,好歹她也扯了个秦氏绊着沈文轩了…… 咦,那两母女? 拍了下脑袋,许文岚这才想起还有那么一对麻烦。 “娘啊,这回在路上……嗯,那个啥,我买了丫环,还有一个仆妇,要不先让她们在你店上——不,就让她们过来善局帮忙吧!” 第五百五十七章 扮猪吃虎 “啥丫头?啥仆妇?”大朱氏听得直犯晕。 许文岚也来不及多解释了,那头白胜文正一一作揖致歉,看起来应该是要告辞的意思了。 她只能匆匆道:“那两个是一对母女,这会儿不知窜到哪儿去了,反正沈老板是认识的,干娘,一会她们要是寻来,你就先安置着……嗯,不是省油的灯。” 一句“不是省油的灯”,大朱氏皱起眉来,还想问“既然是麻烦人物,怎么还带回来?” 许文岚已经急着赶到白胜文那边去了,大朱氏只能作罢,看着走近的沈子轩,眉头皱得更紧,想转身走开,却偏偏沈子轩几步就到了她身边,她竟是避无可避。 “朱娘子,好久没见了,你的气色看起来还是一样好……呀,我瞧着,竟比之前更年轻了。” 大朱氏想板起脸,可是眼底到底流露出一丝欢喜,只是这分欢喜一闪即逝,她板着脸,寒声道:“沈老板,你挡路了……” “娘子要去哪儿?不如我陪着你……”沈子轩也不恼,身体倒是让开了,可是却仍是不离大朱氏左右。 大朱氏有些羞恼,试着想绕开人,可惜却怎么也绕不开,她往左,沈子轩就往左,往右,沈子轩就往右,倒没有肢体接触,可是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却让人有种怎么都摆脱不掉的感觉。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大朱氏跺了下脚,难得现出一丝小儿女情态,不像平常那样稳重。 沈子轩就笑了,虽然面上仍是一本正经,可那笑却直达眼底:“我就想和娘子解释一下……从前是我不好,我不该隐瞒身份亲近娘子,娘子生气恼我也是应该的,可是再怎样也该给我个机会好好赔罪嘛!娘子是个善心的,性子那般柔和,怎么就对我这么狠心呢?娘子不知道,这段时日我的心就和被人撂在煎锅上似的,又痛又……” “罢了罢了,你快别说了……”大朱氏听得脑袋都疼了。 从前沈子轩在她跟前虽然健谈,可是也没这样话痨似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样儿呢? 架不住沈子轩的语言攻势,她也只能先告饶:“我这儿还有事儿,你有什么话咱以后再说……啊,那个文岚说什么母女……” “什么母女?啊,说是她买的那个丫环,我不知道啊,没看着……”沈子轩忙撇清,以示清白。 大朱氏倒没追问,善局刚揭幕,她的确是忙:“王姐、王姐姐,你看看后院灶房里,粥又熬好了吧,得再送来几桶粥才使得……” 见大朱氏没有追问,沈子轩松了口气。 他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能不明白许文岚把那秦氏塞到他身边是为的什么。明面上不说,心里免不了笑小丫头把他看轻了。 他沈子轩什么人?见过的女人多了,还真是个女人他就能相中?且不说秦氏长得如何,就那人品都要让他矜鼻子了。 是,大朱氏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的美人,可是他从前刀尖舔血的日子过得多,还就真被性子温和,骨子里又暗藏刚烈的大朱氏打动了心肠。 最开始不过是想着利用,渐渐的了解大朱氏之后,就生了怜惜之意,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动了那样的心肠,既是动了心,现在又起了隐退,与大朱氏共度余生之心,又怎么还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坏了好事。 嗯,可是得回避些,不过话说回来,都说烈女怕缠郎,这话果然不错,只盼娘子怜他辛苦,早些原谅他,还有那个小丫头,可别再给他添乱了。 抓紧点时间,说不准他还能得个大胖小子——就算没有也不要紧,这不还有个便宜闺女吗? 想到这,沈子轩扭过头去,看着许文岚的背影直乐。 正想着以后当了爹可得好好让这丫头多叫几声“爹”来听听,就听到有个小胖子直接叫“娘”,呀,忘了,这还有个便宜儿子呢! 挠了下头,沈子轩不知道该乐还是该愁了。 许文岚可不知道沈子轩在想什么,她走过去时,白胜文正和人告罪:“实非在下不识抬举,只是远道而回,思家之情太甚,这才只得告罪,等小子安顿好了,且由在下作东,还望诸位赏面光临……” “唉,白大人,莫要客气,你高中进士,自然要大摆流水宴,本官到时一定要到的……咱们兄弟俩还要好好再说说这诗书之道……” 鲁县令把着白胜文的手臂,一副“好兄弟”的模样,倒让旁边的孙县丞、陈县尉暗暗撇嘴。 不过也就是个举人出身,平时瞧不起他们小吏出身也就罢了,现在还想着拉了新上任的县令来继续为难他们,也不想想,举人和进士差着呢多远呢!他姓鲁的瞧不起他们,人白大人也未必就瞧得起他啊!再说了,你姓鲁的马上就要卸任,还想再管黑水的事儿,做梦! 温文地笑着,白胜文好像根本没有看出几个人的眉眼官司,只一昧温文尔雅,倒像个不谙世事的真读书人。 一旁的承昱略低了头,微笑着,也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察一般,反倒是走近的许文岚一眼就看出承昱那看热闹的姿态。 合作过多年,许文岚对承昱这个人最是了解不过,看外表像是个大家公子,雍容无害,可要是他真无害,早就让那几个庶兄弟吃个干净了。 脚步一顿,许文岚没有再往前走。 虽说都知道她和白胜文的关系,但现在的情形却不是她该近前的时候。 话说回来,要是那些人真把她大哥当成猪,那活该被老虎吃掉。 果不然,不过片刻,白胜文就脱身走向她,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许文岚就知道他是心里有数的。 许文岚没再过去和承昱打招呼,只是转过去和郭布罗夫人告了别,又约好过后去探慧如和明兰两姑嫂。 明兰倒没什么,只是笑,慧如却是哼了一声,头仍仰得高高的。 挤出人群,走了半条街,才找到车,许文岚和白胜文上了车,直接靠山屯不提。 两人才走,人群里吴玉浓和秦氏就挤了过来:“可是挤死人了,这县里人都疯了……啊,真的施粥啊!” 秦氏嘀咕:“没带碗啊……” 吴玉浓羞得直想捂脸,却还是小意地和身边的人问:“可曾见过许姑娘?” 那人捧着粥碗正喝得高兴,顺口就道:“不才走吗?你们没见着?” 吴玉浓一愣,脸上的笑一下就垮下来了:难道是怕了她?故意要甩掉她?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光宗耀祖 之前许文岚情绪不高,行事低调,入黑水时就没有让人去布行和铁匠铺通知人,这会儿人是恢复精神了,却仍是低调。 让小李子直接赶车进了屯,才进屯就被人发现了,许是他们这一行实在太乍眼,除了许文岚坐的马车,后头还跟着林明和林志的马车。 还好他们的大师兄押着两辆货车在后头,要不然一个车队就更惹人注目了。 其实许文岚本来不想让林明他们跟着的,可林明刚才就已经恼了,只差点着许文岚的脑门说她不负责任。 既然请了他们镖局做保镖,那就得听劝,怎么能一进黑水就把他们甩下自己跑开了呢? 许文岚想说应该没什么危险,可是看着林明那张带煞的笑脸,却硬生生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好吧,是她太自负了,不该甩下林姐姐跑去善局的。 林明哼哼两声,把头仰高了:“还好我们机灵,在人群里盯着你了,要是真有个什么事儿才好及时救援。” 许文岚跟着笑,却是再也说不出不想让林明他们跟着回靠山屯的话。 好吧,就算是回了黑水,危险也可能还存在,再怎么着,也得小心点。 马车入屯,立刻就有人看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大家伙从田里回来的时候,看到马车纷纷驻足,有那眼尖的就叫起来:“啊,那不是许记布行的小李子吗?我之前见过,不是跟着许姑娘去京里了……” “呀,是许姑娘回来了……那不是白老爷也回来了?” 听到动静,白胜文也不好再窝着,就撩了帘子笑着一一作揖。 跟上来的乡亲更显激动,纷纷行礼,不是叫“举人老爷”就是喊“白老爷”,更有机灵的,早就叫了小孙子:“快去白家告诉一声……” 小胖子却是不愿意动弹。 谁都知道许姐姐最大方,每次回来都给小孩子发糖…… 还没扭捏完,许文岚已经抓了纸包丢下马车,一群跟着马车跑的小孩子乱哄哄地叫着,扑上去抓糖。 小胖子也抓了一包,这才转身笑哈哈地跑开。 白家离村口不太远,等马车到门口时,小朱氏已经等在门前。不只她一个,还有几个长工也候在门口,马车一停,就过来见礼,比之前他们离开靠山屯时还要恭顺几分。 许文岚跳下马车,一下就扑进小朱氏怀里。 隐约听到有人小声问:“这是中没中啊?” 也是难免的,这时候大概人人都在猜测白胜文这一次是中了进士还是没有中。衣锦还乡总是比落败而归受欢迎得多。 嘴角牵扯了下,许文岚刚要和小朱氏报喜,小朱氏已经推开她几分,上下打量着她,急着问:“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外头吃苦了?” 又越过许文岚看向后头含笑而立的白胜文,怨道:“你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文岚?”怨完却又心疼:“都多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和文岚,叫娘怎么放心。” 还是有人不一样的,真正关心他们的在意的从来不是在意那些身外名利,而只在意他们本身。 许文岚的眼亮晶晶的,挽着小朱氏的胳膊摇:“娘,大哥照顾得我很好,只是……”目光转开,白胜文仍在微笑,头却是有意无意地摇了下。 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外头那些事,包括白胜文受伤的事儿都不和家里人说,只怕让他们更担心。 笑着,许文岚道:“他啊,太照顾我了,都忘了照顾自己,你看,因为照顾我,大哥还闹病了,这不,身体还没有好利索……” 一听许文岚这么说,小朱氏就有些急了,过来扶了白胜文:“这孩子,就是再拼,也要顾着自己身子……快进屋去,文岚也是,咱有话进去讲……” 又对着跟过来的乡亲作揖:“对不住啊,大叔大哥们,孩子们刚回来,咱过后再见啊……” 嘴上这么说,却是让跟在身后的一个妇人抓瓜子花生给人吃。 许文岚眼角一扫,认得那是家里长工凳叔的老婆伍嫂子。心道家里现在也用仆妇了,不过也是应该的,家里就娘一个女人,雇了四五个长工,光是平常做饭就够烦的了,更何况还有老爷子要照顾。 心里想到这儿,就顺嘴问:“娘,爷爷身体怎么样了?可好了些?” 小朱氏点头,却顾不上答,只是一个劲地看着白胜文,细细问他是哪里不舒服,是咳还是身上发冷,吃了药没有。 白胜文好性子,一一作答,又哄着小朱氏:“娘,你不用担心,不过是病了些日子,身上发虚,再休养些时日也就好了……还是先去上房给我爷请安吧!” 自打白老爷子搬进白老大家,白应魁两口子就让出了上房,自己退居到了东厢。 按说他们就是住在上房,让白老爷子住东厢,也没人说什么,只是白老大怕有人说闲话影响了白胜文的前途,自愿退了一步。 以至于正房一排五间大瓦房就只住了白老爷子一个人。 许文岚对这倒有点不以为然,就是白老爷子住,也不过一间就是,何必退到东厢去,只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却拿不准旁的人会不会像她一样想,只能由着爹娘,倒是笑说“爷可是会觉得冷清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这会儿白胜文要去探望白老爷子,她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白老爷子应该也是知道白胜文回来的了,虽然人还在炕上起不来,可是头却是抻得长,等到白胜文疾步走近,撩了袍子跪下,他更是激动得直拍炕沿。 白胜文起身,还没说话,老爷子已经急着哽哽:“考、考……进、进、进士……” 知道老爷子是问他考得如何,白胜文就握住老爷子的手,温言道:“托爷爷的福,中了二榜进士。” 只一句话,老爷子的脸就变了颜色,眼也瞪大了,胡子一直颤,激动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中、中了?” 他的喉咙咯咯作响,听得许文岚直害怕,生怕老爷子太过激动,再一下子撅过去。 小朱氏显然也怕这个,忙凑近:“爹,您可别激动,悠着点悠着点……” 白胜文上手去抚白老爷子的胸,却不想白老爷子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下拔开他的手,扯着嗓子叫道:“光宗耀祖啊!”竟这么突然就说出了一句整话。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一叙别情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白老爷子来的这一出,还是有点吓人。 打从中风之后,白老爷子说话那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突然一下就说出一句整话来,可是把小朱氏惊着了。 看白老爷子激动成那样,又怕他二次中风,赶紧就上人去县里请张老大夫。 许文岚先也是怕,可是看着白老爷子紧紧拉着白胜文,又是哭又是笑的,虽然情绪上很激动,话翻来覆去的说,神志却还是清醒的,倒没有那么怕了。 可能真的只是太过欢喜,一下子人就好了也说不定? 听老爷子说的,反反复复说的都是白胜文这次中了进士,白家列祖列宗都觉得告慰了,他就是现在死了也有脸去见祖宗了,老白家以后就再不是农家,也是官宦之家了…… 虽然有的时候说的话还是有点含糊,但大致上就是这些话了。 当初白胜文中举人时,白老爷子也挺激动的,可是和现在比那会儿还真算是淡定了。 人一精神,身体好像就真的好了似的,在张老大夫来之前,白老爷子一直说个不停,甚至还在白胜文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 张老大夫进屋看到,也是吃了一惊,把过脉后才说白老爷子是真的身子大好了。 开了药,又恭喜了白胜文中举,张老大夫等出了门才道:“老爷子身子是大好了,太还是不要太过激动的好,这人啊,喜怒哀乐皆伤身啊!” 白胜文忙应了,许文岚又封了一封大红包,背着小朱氏请张老大夫给白胜文诊治。 虽说沈子轩的金创药好,但许文岚还是更信得过张老大夫。 等送张老大夫出门,小朱氏才知道,只是迎过来时白胜文早就穿了外衣,小朱氏也就没看到他身上的伤。 “张大夫,胜文的病可重?这两孩子啊,大人不看着,就不知道照顾自己。” 早就得了嘱咐,张老大夫笑着虚饰几句,只说白胜文好将养就会好的,又笑:“白大人新官上任,也莫要太拼,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休养生息为主。” 小朱氏还不知道白胜文得了黑水县令的事儿,一听这话还在惊讶,许文岚却忙应下了,等回头却有点寻思过味儿来。 “大哥,张大夫说休养生息——我怎么听着好像不只说你的身子似的啊?” 白胜文就笑了,敲了她的额头一下:“我家文岚最是聪慧。” “就一句话听出别的味儿来,就叫聪慧了?”嗔了白胜文一眼,许文岚小声道:“莫不是黑水有人……” 话才说了一半,院外头就传来人声,却是白应魁他们回来了。 不好再说下去,许文岚心里却多少明白黑水县令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虽说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本乡本土的,可白家到底只是贫家,从前不过是不起眼的农家,哪怕现在富了起来,却要人脉没人脉,要根基没根基,人黑水原来的富户乡绅还有地头蛇们哪里会卖白胜文的面子? 只望承昱念着旧情,可莫要和大哥作对,这样还好些。 一大家子聚在一处,屋里院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堂屋里,满满一屋子人,许文岚都要不知道先和谁说话了,好像她没和人说几句,就被人拉过去说话似的,竟没一个能多说几句的。 刚就已经给小朱氏介绍林明和林志,自然不会说人身危险的话,许文岚只说因为办了两车货,为了安全,才雇的镖师,又背着人和小朱氏说了林明一个姑娘家撑起一家镖局不容易,那个林志是她的未婚夫。 小朱氏性格虽然刚强,却最是心肠软,一听说林明孤女一个,立刻软了下来,直叹这姑娘不容易。 许文岚就跟着叹气:“可不是不容易……” 等回了头,看到小朱氏怜惜的眼神,她还没明白过来,小朱氏已经一把搂她入怀,抚着她的头,虽然没有说什么,可那股暖却让许文岚舍不得起身。 “都是爹娘没用……” “哟,娘,你说啥呢?”这才明白过来,许文岚推开小朱氏,笑着嗔道:“要没爹娘,我才真是啥都做不了呢!娘,我饿了,咱做饭吧!” 小朱氏这才抹了抹眼角,伸手扯过围裙,许文岚就顺手接过来亲手帮小朱氏系上。 这围裙和后世的围裙一样,还有精致的花边,也是布艺行出品,一推出可是比原本只有下半身的那种精布围裙受欢迎多了。 “娘,酸菜还有吗?来个鸡菜粉吧!还有大酱,新下的酱也能吃了吧?啊,对了,我一会去后园摘黄瓜去,咱家园子里的黄瓜最嫩了,我觉得比外头的好多了。” 听着许文岚絮叨,小朱氏嘴角的笑就没敛去过。 这丫头,现在人人都知道许姑娘会赚大钱,可谁知道她最开始时多难,他们这些做爹娘的真是什么都没有帮过她,她这个做娘的只要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对不住这孩子,可这孩子却半点不怨他们,反倒还这样维护他们做爹娘的尊严。 在心里轻轻一叹,小朱氏丢开心事,笑道:“你个丫头啊,还当咱家穷啊?娘给你炖大肉吃!红烧肉,猪肉炖粉条,啊,我叫伍嫂子去抓鸡,咱小鸡炖蘑菇。” 看着大朱氏紧赶着出了屋,一叠声地喊人,许文岚忍不住笑。 转回堂屋里,才一露脸,就让白慧儿给抓到了:“我就说你又跑哪儿去了?还要去抓你呢!我说文岚,你这老板也当得太逍遥了,这都走了大半年了,回来也不去铺子,你想咋的?还真啥也不在乎了咋的?” 许文岚也不恼,嘻嘻笑着搂住白慧儿:“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有姐坐镇吗?我可都听说了,姐这掌柜的当得可是了不得,咱黑水就因为姐,连秧歌队都成活儿了。” 被许文岚一说,白慧儿禁不住发笑:“关我啥事?我就寻思着让秧歌队在门口扭扭热闹热闹招招人儿,哪儿知道别家都学上这个了,你还别说,王爷他们现在可忙了,三天两头就有人请了他们去扭秧歌,咱黑水啊,隔三岔五就能看上个秧歌,都快成一景儿了……唉,你别给我岔过去,这不是说你呢嘛!我可和你说,我就是个掌柜了,可不是老板……说吧,啥时候盘帐?这半年我可是天天盯着那帐,就怕出了点事儿和你交待不了……” 第五百六十章 关女人什么事 “就没见过你这么急着让人盘帐的掌柜!”笑睨了眼白慧儿,目光又下移到她已经微隆的小腹上,在白慧儿伸手过来扭她时,许文岚道:“好了好了,好姐姐,莫因为恼我动了胎气,我过两天腾出手就去盘帐,你也可以好好歇歇——得有三个多月了吧?” 白慧儿伸手摸了摸小腹,怨道:“都说不想生了,可谁知道居然又怀上这个冤家,都怪那死锁头……”话说到这儿,她突然收声,看向许文岚。 她这是突然想起许文岚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家,可是目光一转过去,却对上许文岚带点促狭的笑。 饶是白慧儿已经嫁人生子,可被许文岚这一笑,还有那眼光一瞅,也不由得面色一红,抬手就打:“坏妮子!也不知道整天都学的什么……” 还用学嘛!再怎么说也是…… 轻咳一声,许文岚就是想装着小姑娘羞搭搭的样也装不出来,只能道:“姐,和你说,蝴蝶也有了身子,这会儿正留在天津养胎,要不她也和我们回来了。” “真有身子了?”白慧儿扬眉,倒是开心:“这回玛玛嬷嬷可是要开心坏了……” 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可不正是玛玛嬷嬷,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白慧儿也不好再拉着许文岚说话,放开手让许文岚去和玛玛嬷嬷打招呼,自己却是拉了过来的白草儿,笑问:“怎么样?你家那口子近来又做了什么惹人笑的事儿?” 白草儿眼皮一掀,恼道:“慧儿姐,哪儿有你这样的,不说劝劝我莫生气,倒也跟着外人笑话你妹夫……” “哧”的一下笑出来,白慧儿上手拧了下白草儿的脸蛋:“得了,老板娘做时间长了,说话也硬气成这样儿,知道你是你家当家作主的,可不作兴在姐姐我跟前也这样横。” “娇儿咋没带过来?明个儿小胖子来了,正好和她玩……” 白慧儿的儿子还没取大名,只唤小胖子,倒是白草儿的女儿,早早就取了名叫卢娇儿,虽是个女儿,可是白草儿自己还有她男人卢宽都是宠着这个闺女。 卢家不是大富之家,可是家里的杂货铺也是经营有善,倒是有些家资,白草儿当初说服爹娘嫁进卢家,倒是的确做了个好选择。 打从生完闺女,当起卢家的家后,卢宽更是所有事儿都让白草儿作主,整天除了做完白草儿让做的事儿,就陪着闺女玩。再不,就是跟着丈人学木匠,还老是想些稀奇古怪的活计儿,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大多数在他们看来,都是没啥用的,惹人发笑。 听说上回还要把风筝做大了,说到时候带人飞上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想出来的这怪主意,也不怕摔死人了。 就因为这个白慧儿才问出这句话来,要是许文岚知道,绝对会说这个姐夫是个发明家,虽然半吊子,但这思路绝对正确。 那头许文岚送走欢天喜地,直说要去天津照顾闺女的玛玛嬷嬷,转回来还没等和两个堂姐妹说说话,就听到另一头白老爷子扯着嗓子喊:“要祭祖!一定要祭祖……” 可能是拼了全身力气喊出这一句来,白老爷子才喊完,人就气喘得说不出话来了。 白胜文忙抚着老爷子的胸口,又冲白应魁使眼色:“爷,你说得对,这么大的事一定得祭祖,只是二叔离得远,三叔……” 没等白胜文说完,白老爷子就恼道:“不、不来、来就不来,他不认我这个老子,我也不认他那个儿子……胜文啊,咱老白家就指望着你,指望着大房了。” 虽然话说得仍然有点不利索,可是这么说了长长一通话,居然也没停歇几次。 白应魁又是吃惊,又是感慨:“爹,您别急。都听您的,流水宴也摆,就和上次胜文中举人一样。” 白老爷子就点头,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哑着声音道:“一定要风光、风光……” 看着老爷子激动的样子,白胜文还起但说不出别的话了。 他本意是想低调些的,一来他马上要接任黑水县令,二来他不想引起上面的注意,可老爷子现在这样的身子,他要是拒绝风光祭祖,大概老爷子又得气得撅过去。 看出白胜文为难,许文岚走过去,笑着握了白胜文的手,柔声道:“大哥,不是有句话说‘锦衣夜行’是人生一憾吗?咱不要那样的遗憾,人家中了进士的,哪个不风光祭祖呢?咱们也要祭祖,还要风光大办!爹,这流水宴就在祭祖后,连摆三天,我来出钱。” 白应魁忙摇手:“不用不用,爹有钱办酒席。文岚,你啊,啥都不用出,就是祭祖时……” 他话还没说完,白老爷子却突然一声咳嗽,闷声道:“祭祖是男人的事儿,关女人什么事?” 许文岚都还没反应过来白老爷子是什么意思,白胜文已经沉下脸了:“爷,文岚是我的未婚妻,白家日后的当家主母!” 白老爷子拉着脸,没吭声。白应魁也小声道:“爹,咱家有今天全是文岚的功劳。” “胡说!”白老爷子立刻呵斥:“胜文是文曲星下凡,这才有天大的福份做了天子门生,怎么能是一个女人的功劳?” 听到这话,许文岚算是明白了。 在现代,许文岚就没见过祭祖这种活动,自然不太知道女人是不是不能祭祖。但听白老爷子这几句话,她却是知道老爷子心里在想什么了。 八成是觉得白胜文中了进士,要当县令了,她一个无依无靠,不明来历的孤女配不上白胜文了,这是想挑她的毛病,甚至可能想着让白胜文把她甩了另配官宦之女了吧? 一想通这一关节,许文岚就抿着嘴笑了。 也不说话,她只是笑盈盈地睨着白老爷子,眼神冷淡到了极点。 她从前倒也尊重过这老人家,就算后来知道他是个自私自利的渣男,也保持了几分礼貌,可是要是老人家不自重,那她就无所谓…… “文岚,”白胜文忽然反手握住许文岚的手,柔声道:“去看看娘的饭准备好了吗?只怕一会儿还会来人,最好是备些酒……” 看许文岚不说话,他又用力握了下许文岚的手,在她抬头看他时,对她微笑。 第五百六十一章 再不是从前 因着白胜文的笑,许文岚终于不再盯着白老爷子看,笑着点头应了,转身出门去了灶房。 那头白慧儿远远地听了个真切,这会儿看许文岚出门,也立刻跟上。 被白慧儿一扯,许文岚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眼底却是遮不住的恼意。 被许文岚怒目相视,白慧儿也不恼,反倒逗她:“哟,这还没嫁过来呢,就对我这个大姑爷甩脸子,这要嫁过来可咋整啊?怕死我了……” 饶是正怒火中烧,也被白慧儿这一句话逗笑了,许文岚从鼻子里哼了声:“难道姐没听见刚才爷的话吗?我看啊,过后你那兄弟媳妇更有其人,是不是对你甩脸色我可不知道。不过姐倒大可放心,就算是做不成你兄弟媳妇,我总还是你妹子,倒真不会对你甩脸色。” 白慧儿一下就乐了,伸手拧了下许文岚的脸:“你还真生气啊?听爷说啥?他啊,不是病着呢嘛,这脑子都不清楚了……” 说话的时候,白慧儿的神态轻松,完全没有背后说长辈的忐忑,这要搁以前,白家哪个敢这么说白老爷子,就是背后说那也是没有的事儿。 扯着许文岚,白慧儿拉了她进了灶房。 灶房里,大小朱氏正在忙乎晚饭,虽说有伍婶子帮手,可正经待客的饭菜,小朱氏还是自己上手。 许文岚进了灶房,也不说话,直接坐到灶炕前帮着烧火。 那头正说话的大小朱氏却都收了声,定睛来看许文岚。 小朱氏更是直接就问:“这是咋的了?慧儿?” 白慧儿也不瞒着,直接就把刚才听到的话说了:“娘,你看我爷,哪儿有这样的啊?咋的,大宝中了进士,那就不是大宝了?金贵了是吧?还想让他见异思迁咋的?” 小朱氏忙呵斥:“可别乱说,大宝哪儿是那样的人?” 白慧儿撇嘴:“他可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敢接我爷那话茬,别说文岚饶不了他,就是我这做姐的也饶不了他!” 铁青了脸,大朱氏也是沉声道:“芬儿,这话可得说清楚了!你家老爷子到底是个啥意思?咋的?是觉得我们文岚背后没人儿了是吧?还想让胜文再讨别人?他怎么不寻思寻思,要是没有文岚争取,胜文能有书读?他白家能中出个进士?怕是到现在,他还只宠着那个老儿子,让胜文胜武在地里刨食供那没用的败家子呢!” 大朱氏平常和自己妹子那是从没红过脸,可是这会儿却是脸也沉了,声也厉了:“还总说自己是个厚道人,说你们白家是仁义之家,我呸,这不就是没良心吗?我可不管什么孝不孝的,你要是任由人欺负文岚,那我这个干娘可要顾不得亲戚脸面了……” “我的姐呀,我是那样人吗?”小朱氏也急了,只差指天发誓,又有些发恼:“你妹子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我能让文岚受委屈?” 又过来扯住许文岚:“文岚,你说,娘这些年亏了你吗?娘可是真把你当亲生闺女疼的!” 没等许文岚说话,她就抹了眼泪:“你这些年为咱们家做的那些事,娘又不瞎,怎么会没看在眼里?闺女啊,要不是你,咱们白家哪儿能过得这么好?娘前半辈子就是过得窝窝囊囊,公公婆婆说啥就听啥,哪怕再委屈也只能把眼泪往肚里咽。可是现在,他还想让我闺女受委屈,那休想!” 许文岚伸手一抓,没抓住,眼看小朱氏冲出灶房,直接就冲向正房,她也急了:“娘,你别……干娘,这可不中!快……姐,拦着娘啊!这吵起来可不好……” 虽然恼,可是许文岚还是不想让人看热闹。 现在家里头可不是只有他们自家人,伍婶子也在呢,还有他男人凳子叔也是长住在白家,再加上今个儿白胜文回家,靠山屯里关注着白家的人多着呢,只要这里一吵起来,不用多大会儿功夫,全屯子人就都得知道了,闹大扯了,再有人传出大哥不孝,岂不是有损官声? 看她急切的样子,白慧儿就乐了:“看来我这兄弟媳妇是跑不掉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挂记着我兄弟呢!你放心吧,娘也不是心里没数的。” 还真像白慧儿说的一样,小朱氏进了正房,不过片刻,白草儿就出来了,门也关上了,留在正房里的也就是白应魁夫妇和白胜文三人了。 白草儿还有点不安,拉了白慧儿小声道:“没事吧?大娘她……” “没事儿,能有啥事儿?”白慧儿眉毛一掀:“这又不是从前了。” 可不是从前了! 许文岚耐不住性子,趴在窗口偷听里头的动静,能听到小朱氏坚定到不容置疑的声音:“爹,咱可不能那么没良心!文岚对咱们白家那是有恩的!” 只一句话,白老爷子就不乐意了:“啥有恩?要说有恩,那是咱白家对她有恩,要不是老大,她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了!” 这话说得不假,不过小朱氏却不认同老爷子的说法:“爹,你别说那个。就算是大宝他爹救了文岚,可这些年,文岚给咱家做过多少事儿?要不是她,我家慧儿早就死了!胜文、胜武,别说像现在这样出息,八成现在还是闷头在地里刨食呢!大宝他爹,要不是文岚画了那个图,他那铁匠铺能盘活?就说爹您老吧!要不是文岚,这会儿您可还在那屋里让人糟贱呢!” 最后一句,可是彻底激怒了白老爷子,他指着小朱氏恨声骂道:“反了、反了!你居然敢这么说我,咋的?没那丫头,你们就不管我了是吧?” 小朱氏冷哼一声:“爹,咱可是分了家的……” 眼瞪得老大,白老爷子喘着粗气,一扯白应魁:“你就不管是吧?像这样的忤逆妇,不休了还留着祸害一家子?” 白应魁拧着眉头,没说话。 小朱氏却是冷笑一声:“爹,您还当这是您原来那院子啊?现在可不是从前了,这要是搁从前,兴许我还真就被休了!可是现在,让大宝他爹休我,咱不问他,你先问问我两个儿子答不答应?!” 第五百六十二章 强硬 “你、你、你这是威、威胁谁呢?”气得脸红脖子粗,白老爷子说话又开始不利索了。本来刚才都能说长句了,可是现在一急又结巴了。 白应魁怕老爹又气撅过去,要是二次中风可是不得了,忙过去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的,可是白老爷子根本就不领这个情,直接打开他的手,眼神直愣愣地瞪着小朱氏。 白老爷子能突然好转,完全是一股喜气激的,已经算是奇迹了,能说出话已经很好,手上却还是没什么力气,打白应魁那一下根本都没拍动,还是白应魁顺着他爹的意思,挪了下手。 爹是啥意思,他是明白的,可是休妻,那哪儿成啊? 看白应魁不吭声,只是陪笑,白老爷子更恼,手指点啊点的,只差大骂出声。 小朱氏偏还在这个时候冷笑出声:“爹,您老得清醒清醒了,现在和从前真是不同了……” “淑贞!”白应魁吼了一声,一个劲地挤眼睛。 那意思自然是不想媳妇气老子,要真是气撅过去不就糟了。 小朱氏不是没看明白,可是她却是不想就这么顺从了。 说起来她心里真是窝了一股火。 这大半辈子,她都一直是顺从的,三个儿媳妇,她不敢说是最老实的那一个,可也从没忤逆过。可是她换回来的是什么?闺女被过继出去,一家子给人当牛做马那么多年,只是因为怀疑她闺女染了病就直接把他们撵了出去,头上连块遮头的瓦都没有,他们听话干了那么多年,可是分到的却不及他们付出的十分之一。 要不是认了个好闺女,他们现在还挤在那间小破屋里呢!好,她心善,丈夫孝顺,她不计较那些,老头子中风了他们接过来照顾,可不代表她心里就真的那么舒坦啊! 要是老爷子不作,她就这么一直当个柔顺的儿媳妇也行,反正就是多口饭,多费点神的事儿,可是瞧瞧老爷子是怎么做的? 这一家子才过点好日子,他就开作了。还嫌文岚,他怎么不想想,要不是文岚,他有这房子住?能这样像个老太爷似的被人侍候着? 一半是为着替闺女打抱不平,另一半却是发泄自己这些年的苦,小朱氏就是明白了白应魁的意思,也没有低头,而是又道:“爹,我就和您说了吧!你想的那个事,他就是不中!别说胜文一定是不肯的,就是我们两口子那也是绝不会答应的!您啊,要是看不惯我们家文岚,那您,爱哪个儿子那呆就去哪个儿子那呆,我们绝不勉强留您在这儿住!说句难听的,当年分家时,您的养老钱我们可都是给了的!” “你……”白老爷子手一指,突然一下就倒了下去。 “爹……”白应魁吓了一跳,忙去看,只见白老爷子闭了眼,看起来就像是昏了过去似的。 “爹,你没事吧?”先是试鼻息,觉出鼻息正常,白应魁才松了口气,转头就抱怨:“大宝他娘,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你看,把爹都气昏过去了。” 小朱氏也是吓了一跳,只是到底有点不甘:“谁、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啊?” “装啥装啊?咱爹才好点……” 白应魁话说到一半,就见白胜文上前了一步,竟是手一抬,点向白老爷子的胳膊。 看起来白胜文只是伸了下手,并没有碰到白老爷子的胳膊,可不知怎么的,白老爷子竟是突然“唉哟”一声,竟是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又用手去揉胳膊:“啥、啥东西扎……” 张着嘴,白应魁都不知道说啥了,只是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白胜文笑得温和,就好像啥也没做似的,可白应魁却总疑心自己刚才看到儿子手上有啥东西闪光来着。不、不过是像他想的吧?这可是他爷的大孙子啊! “爷,”白胜文笑着唤了一声,轻轻拍着白老爷子的手,劝道:“您不要那么生气。我娘说话是冲了点,可是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哼……”白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却没有说话。 其实,老头心里门儿清。刚才他装昏时就已经想明白了,就像大儿媳妇说的一样,现在不同从前了。当年他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不管是谁都得听他的话。 可是现在,他是寄人篱下的老头子,要人照顾要人赏一口饭吃,是没人说这话,可是他自己品出来了。这个家,那不不是他当家作主的地儿了。 心里头委屈啊,可是他要是和老大家翻了脸,他又能上哪儿去?老二家八成还能住,可是老二家那是啥地方?怎及得上老大家?在这儿,他可是老太爷,说啥,他都得和大孙子在一处,好好享享那老太爷的福才行啊! 所以这会儿他再恼再恨再觉得自己这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有这一帮子不孝子孙,可是却还是咽下这口气了。 只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这表面上还得作出不快来,这底子留不住了,可面子总还得端着吧? 白胜文也不在意,仍是温和地道:“爷,别的咱先不说,我这定了亲,整个黑水可是都知道的。您想啊,我这才中了进士,还没上任呢,就先要解除婚约,再娶他人,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您是一翻好意,可是您大孙子的名声那可就坏了,一个负心寡情的名声逃不掉了,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人在背后讲究。这做官讲究的是个啥?无非是官声二字,名声都没了,以后还想什么升迁啊?” 眨巴眨巴眼,白老爷子似乎是被说服了:“你、你说得也对……可,大宝啊,唉,咱家没人啊,也没人能在背后帮你一把,要是有个好媳妇还能帮衬你一下。” “爷,好男儿不靠女人,这靠裙带关系总不长久。您啊,就放心吧!孙儿就是只凭着自己,也能把这个县令之位坐稳了。” 哼了声,白老爷子也不提要另娶媳妇的话了,更不说要休了小朱氏的话,只是板着脸气哼哼地道:“反正,你这个进士是比爷会说……不说那些了,只说祭祖的事儿,你看啥时候办?” 第五百六十三章 聚一堂 绝口不提要悔婚换孙媳妇的事儿,白老爷子看都不看小朱氏,只拉着大儿子大孙子说祭祖的事儿:“虽说咱白老家的根儿不在黑水,但祖先还是一定要拜祭的……啊,老大啊,还得给你姑去个信儿,让他们也跟着乐呵乐呵,你姑嫁回山东后,我也好几十年没见着人啦!想啊……” 小朱氏听着白老爷子已经开始讲古,又瞧人老爷子瞥都不瞥她一眼,就知道一时半会都不会理她,说不定还要冷她十天半个月的。 不过小朱氏不计较这个,达成目的就得,抽身想退,可对上白应魁望过来的眼神,却是脚步一顿,又转身,笑呵呵地道:“爹,那你们爷几个先说着,一会儿我喊你们吃饭啊!” 白应魁忙应声,白老爷子却是把眼抬高,像是没听到似的半声不吭。 小朱氏笑笑,转身出了屋,正好看到许文岚猫腰撤退的身影,抿嘴笑笑,特意落后几步进了灶房,只当不知道这丫头又偷听的事儿。 看到小朱氏进屋,许文岚立刻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脸直往她身上贴:“娘,你对我最好……” 撩了下丫头的头发,小朱氏笑盈盈地拧了她一把,又招呼大姐:“姐,过两天白家祭祖,还要摆流水宴,你可一定来,不兴因为我家老爷子就厌了我。” 虽说不知道小朱氏在正房里都说了啥,可是光看许文岚那笑模样也知道结果了。这会小朱氏说这话,她自然不会推托,反倒笑着推了下小朱氏的肩:“咱亲姐俩,我还会因为旁的人厌了你?说啥呢?咱姐俩谁不知道谁啊?其实啊,我替文岚担心那都是虚的,难道你这个娘还会亏待她不成?” “不虚不虚……两个娘都是我的福,两个人的关心我都要。”许文岚笑嘻嘻的,一手挽小朱氏,一手又去抱大朱氏。 看得白慧儿直撇嘴,扯着白草儿笑:“瞧瞧,文岚一回来,这家可是没咱们啥事儿了?草儿,要不你问问二婶,要闺女不,我也去认个干娘呗?” 白草儿抿着嘴唇只是笑,并不应声,就被白慧儿推了下:“娃儿都生了,还小气八拉的……” 说完又闹:“娘,我明个儿就回老林屯去,我哥进了进士,我姥、姥爷咋能不来?” 小朱氏忙跟着叮嘱:“你舅、舅妈他们可一定也要来,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把我大外孙子抱来……” 白慧儿答应一声,还真是第二天就回了老林屯。 等到第三天,白家祭祖当日,朱家大大小小天还没亮就赶了过来。 这头白家也是丑时就已经起了身,祭祖是大事,摆流水宴那更是大事,早在三天前定下祭祖日子,就已经开忙起来了。 五头大肥猪在圈里圈了两天,半夜时挑亮了灯,趁夜杀的,就怕提前杀再不新鲜了。 一起杀的还有一头黑羊和一头老迈的黑毛黄牛,这是白应魁托了人好不容易寻来的。只因这次祭祖白老爷子是咬定了要大办。 原本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要祭祖杀个鸡也就行了,可是这回,非得大三牲不可,白应魁拗不过老人家,再说现在钱也松绰,也就求人买了黑牛和黑羊,再配猪,就是大三牲了。 从县里高升楼里请来的大师傅,为了这个活,高升楼特意停了一天业。从大师傅到后厨再加上跑堂的伙计,头半夜就从县里往靠山屯来了。 许文岚眼都还没睁开,院里就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不只是高升楼请来的各位,还有靠山屯里抢着来帮忙的乡亲们。 洗把脸,她还觉得眼睛睁不开,可奇妙的,却并没有半分起床气,反倒有种安心似的:可是回家了! 在京里可不会起这么早,还是农家院里天还没亮就都这么精神。 在院里转一圈,根本就没她什么事儿,她就是想伸手,个个都拦着她:“哟,许姑娘,可不用你帮手,快屋里坐,一会儿可不是得有县里来的大人物来嘛!” 得,她这还真就只做个甩手掌柜的了。 还好朱家人来得也早,许久不见,自然要好一阵寒喧,到底是实在亲戚,是真的亲,不像那些外客,脸上笑得腮帮子都酸,可那笑意却不到眼底。 “哟,小平安,我瞧着又高了!”扯过朱平安,许文岚还想拧孩子脸,却被嫌弃地避开:“文岚姐,人家都进学了,不是小孩了,不能再这样拧人家脸了。” “呀,进学了?了不起了呗?”许文岚笑了声,手一伸,还是拧了把:“还是小娃子脸嫩。” 气得朱平安直跺脚,告状却是压根没人理。 爷奶都是宠着姐姐们的,哪像别人家明明就是男丁更受宠的嘛! 还好,很快就有了小伙伴。 大朱氏从县里赶过来,身边还带着朱博山,显然是混熟了的,朱平安立刻过去扯了朱博山一起玩。 只是朱博山今天不太乐和,一直板着脸,尤其是听到有人指点:“那不是狗剩吗?” “白老三家那儿子?快别说啥狗剩了,你们不知道,人那孩子都改成姓朱了,成朱家的娃了……” “咋连姓都改了?” “能不改吗?你也不寻思下他妈是咋死的,我看八成都恨死老白家了,这回老白家祭祖,我看那娃八成都是不想来的。” 可不是不想来嘛,要不是他娘扯着他来,他就呆在县里了。 朱博山扁着嘴,眼一扫,看到跟过来的那娘俩眼珠子东转西转,看个不停,就有点来气:“喂,你们俩,不是说是我姐的丫头,要跟着来干活的吗?还不去干活,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呢?伍嫂子,这是干活的,你快带下去吧!” 伍嫂子答应一声,还真来领人了,可怜的吴玉浓,连她的白大人都没瞧见一眼呢,就被带到后院搭起来的大灶房去帮忙了。 秦氏拉着风箱,脸被火燥得直疼:“唉哟,我的闺女,你不是说白大人肯定是被她们蒙蔽了,只要一看到你就会让咱娘俩回来了吗?这咋还让咱又做饭呢?这几天,娘做得饭还少啊?都腻歪了。” 可不是腻歪了,在那个善局里,她跟个老妈子似的,就连她闺女也得帮忙照看那些孩子。 被送到善局的孤儿,可不全是那好手好脚的,还有好些个是残废没人要的,光是那个生病长了一身脓疱的小娃子,她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了,更何况她闺女还得帮着清洗伤口喂药啥的呢? 第五百六十四章 摆供品 吴玉浓也是心里发苦,打从一回到黑水,就被许文岚丢到那个什么善局了,成天干活不说,对着的还都是些让人头疼的小孩儿,光是这三天,她就够够的了,要是都是聪明可爱的也就罢了,可她照顾的都是啥样人?不是癞痢头就是身上有脓,要不就是缺胳膊少腿的。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善局里的管事看她不顺眼,故意折磨她——啊,也可能是许文岚早有交待,就想让善局的那些人虐待她,好让她知难而退。 休想,她对白大人一片真心,哪怕是再被折磨,再被刁难,她也绝不会后退半步,大人啊,你在哪儿啊?可知道小女子一片痴心? 越想越觉得委屈,吴玉浓抹了抹眼角,低了头,小声道:“娘,你先在这儿看火,我去去就回……”说着话,挤了挤眼角,虽没说是干啥,可母女连心,秦氏立刻就会意了。 忙点头:“你去吧!小心着点,那个朱小子精着呢,跟猴似的,要让他看着,一准又说怪话。” 吴玉浓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烧火棍,又撩了撩头发,只恨没带面菱花镜,也不知现在是不是仍是容颜娇美。 都怪这几天过得太苦,她的颜色一定减了几分,只望大人莫要嫌弃她…… 一路忐忑,吴玉浓东躲西人,避着做活的人,悄悄走到了前院。 这个时候天才蒙蒙亮,高升楼的掌柜已经招呼着赶大车送桌椅的人把桌椅都卸下来:“轻着点轻着点,别把那锦垫弄脏了,一会鲁县令他们就坐这桌……小心着,这可是进士宴,咱们黑水百年来头一份进士,可不能办砸了,哪个猴崽子不上心,一会儿我可轻饶不了……” 说是进士荣光,其实倒有一大半是因为日后白胜文就是本县县令,高升楼的掌柜可精着呢,绝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吴玉浓抿着嘴,只觉得打从心里往外甜,自家大人就是这么了不起,看那掌柜的也是穿锦着缎的,还不是这样小心办事?可见她是真没选错人。 只是,她家大人到底在哪间屋里呢?都说今个儿白家要祭祖,那也该…… 正寻思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是许文岚:“娘,东西都备得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请爷看看祭桌?” “也是快到时辰了,我去请。”小朱氏快人快语,转身就去了正房。 许文岚也松了口气,不是她小气,而是真不大想见白老爷子。 信步往门口走了几步,眼角一转,正好瞥见一个女子飞快地转过身,别过脸去,倒好像是在躲着她似的。 脚步微顿,许文岚也没走过去看,就是心里想好像有点熟——啊!她忙着待客,倒不知道吴玉浓居然也跟来了。干娘是忘了说这个事? 晃了下脑袋,许文岚也没打算过去。现在可没那个闲心。 一般祭祖,都是在祠堂或是上厅。 可是东北这地方和关内不一样,原本这里是满人居多,就是后来闯关东的人多了,可也鲜少有家族盖起祠堂的。 白家小门小户,自然也没有祠堂。在厅堂里,白老爷子又觉得不够气派,索性,就把那五尺长的案桌摆在了门前,倒是敞亮了。 这会儿三牲祭品已经摆上,大香炉也供上了,却还没供祖宗牌位。 许文岚过去又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转身,她还没进院,众人已经走了出来。 打头的自然是白胜文扶着的白老爷子。 大病初初愈,白老爷子走路仍然是不灵便的,一手拄着拐,另一边还得有人扶,这才能走上几步,若是靠自己,倒是走个两步就得摔了。 可就是这样,他的精神却好得出奇,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锦袍,却不是从前那短打的装扮,而是正经的长衫,不知道的倒还当他是个读书人呢! 不过这是白家的大喜日子,就算白老爷子这身装扮有点让人偷笑,却也没人说出来触这霉头。 “你、你爷……”走出大门,白老爷子回头点着白应魁。 白应魁忙上前,把怀里捧着的一块新漆了漆的牌位摆在了案上。 这块牌位是白老爷子父亲的牌位,据说当年老爷子闯关东时就背着这块牌位,年年过年时,白家祖孙都是给这牌位上香的,这回祭祖又重新上了漆。 “爷,时辰差不多了……”白胜文抬头,对着许文岚一笑,才低头和白老爷子说话。 虽说今天是为他摆流水宴,可是白胜文照样一身蓝袍,斯文自然,并不显得与平常有什么区别,仍是一样低调。 看着这样的白胜文,许文岚越看越喜欢,只是心念一转,不禁回头往院里看去,等看到吴玉浓正躲在人群后定定地看白胜文,嘴角不由一撇。 “文岚……”那头小朱氏突然出声,等许文岚过去,却是从食盒里取出一碗蒸方肉。 许文岚一愣,没有立刻伸出手,小朱氏直接就把那碗方肉塞到她手上,下巴一点:“去给太爷上供。” 白老爷子扭了头,眉毛掀了掀,面露一比怒容,却是哼了声扭过头去没出声。 许文岚有些好笑,又有点故意的,还真就捧了肉碗上前,恭敬地把碗摆好,又一一从小朱氏手里接过碗碟摆好。 这祭祖除了三牲还要八大碗,就是八样不同的菜和点心,一般来说这往祖宗面前摆供品的,要是大家族,那得是宗妇,小门户里那就得是长媳长孙。 之前白老爷子可是不愿意让许文岚参加祭祖的,可这会儿小朱氏上许文岚摆祭品,却是摆明了态度。 祭品摆好,时辰将至,白应魁回头冲赶回来的白应禄点下头,取过长香,准备点燃,就在这时,突然人群外传来一声哭嚎:“爷啊,孙儿来了……” 这一声喊,分外熟悉,白应魁想点香的手就顿住了,嘴角抽了下,和白应禄使了个眼色,却没说话。 白老爷子皱起眉,却是咕喃:“老三咋来了?不是说不用喊他嘛!” 白应魁张了张嘴,都还没说话,白应福已经冲了过来,一下子就仆倒在白老爷子脚下:“爹啊,我来晚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祖宗啊祖宗 冷眼看着白应福,白老爷子冷悠悠地说:“这是谁呀?叫谁爹呢?” 当初老爷子中风之后,白应福说了一年拿一两银子,起先呢,这钱是拿的,可是到了第二年,白老二年头就把钱主动送过来了,可白老三却是一拖再拖,拖到年中,才送了五百文过来,等到第三年,就这五百文都没有了。 不说没钱,就是探病也不过一两次,还一脸的嫌弃,进屋直捂鼻子。等到去年年底,老大把老爷子接到家里后,白应福就更是没有来过,钱也没有见过半文。 但让白老爷子最介意的,却还是白应福好好的把孩子弄没了。 要说男人风流也没什么,能三妻四妾的那是他本事,别看白老爷子一直都好像老实巴交的好人,可是骨子里他也和其他男人一样,要是有机会,许文岚毫不怀疑白老爷子会是那种“多打了几斗谷子就惦记着讨小老婆”的乡下小地主。 而且,在白老爷子公正的外表下,藏着占便宜没够的心。当初他让白应福娶了乔氏,带着方氏住进乔氏家,那不就是因为白应福不吃亏,等于是白捞了房老婆还外带搭上房产钱财吗? 所以说白老爷子是支持白应福的,可是支持归支持,你闹到最后连儿子都改姓了朱,那是咋个回事儿? 虽说老爷子病得不轻,可是脑子还是清楚的,别看刚才还和朱家老爷子说笑,但那不过是面上,心里头,他对老三家那个狗剩改姓了朱可是老大意见了。 因为孙子改姓,他不待见老三,这回祭祖都没让喊人,还说“没有生过那个不孝子”。 白应魁听爹的话,虽然也有些为难,却真的是没喊白老三,可白胜文中了进士,还将出任黑水知县的消息瞒是瞒不住的,整个黑水都知道白家要祭祖要大摆流水宴了,白应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早两天,他就已经去过铁匠铺了,又陪笑又是讨好,总是想借大侄儿点光,还说了今天祭祖一定带大礼过来。 白应魁可是不肯应,也直接就说爹不想让自己这个兄弟来的事儿了,可没想到他说的那么清楚了,老三居然还是来了。 心里着急,白应魁忙上前扶白应福,又小声道:“你咋还是来了?不是说了爹不想看着你?他这才好,你可别惹他老人家生气。” 白应福顺势起身,却是眼皮一翻,怨道:“大哥,你这是说啥话呢?俗话都说了,打人不打送礼的。我这可是带了大礼来给大宝、不,胜文祝贺的,你咋能这么撵人呢?这当着孩子的面,哪儿能这么对待兄弟?” 也觉得有些不自在,白应魁抬头看去,果然是看到了乔氏。 仍是那副楚楚怜人的小白花姿态,手里还牵着一个穿大红锦缎的小娃娃,虽然才三岁多点,可是却生得很是精灵,不过白应魁看的还是那个随在乔氏身后,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这少年一身蓝衫,穿着朴素,看到白应魁看来,就立刻施礼,显得恭敬又乖顺,哪怕知道这是个拖油瓶,白应魁也不禁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生不起厌恶之心。 “老三,不是大哥……” 白应魁话都没说完,白应福已经绕过她,直接对白老爷子道:“爹,您看,我带福宝来了!福宝,快过来,让你爷爷好好看看你。” 说丰话,回头对乔氏招手。 乔氏忙抱着小娃娃上前,又笑着唤:“爹,福宝来给您请安了。” 说话那叫一个柔和,哪怕是黑着脸的白老爷子也不禁放缓了面容。乔氏生的娃儿也是继承了爹娘的精灵,乔氏都还没往前送,小娃娃已经伸了手,对着白老爷子张开手:“抱……” 虽说有孙子有孙女,可是白老爷子就不是那种会抱着孙子哄的人,之前也只有二宝会凑到老爷子跟前逗趣,现在这么一个嫩乎乎的小娃娃来撒娇,白老爷子一下子就想起二宝了,下意识地伸手,却身子一晃。 扶着白老爷子的白胜文忙扶稳他,笑道:“三婶,抱稳了小弟。” 乔氏也忙把孩子往回抱,生怕冲撞了白老爷子。 只是这么一来,原本还带着怒意的白老爷子面色也缓和了,也不再骂白应福了。 虽说他是气这个儿子,但到底不好当着这个小孙子的面闹,再一个,这个小娃子还真是精灵,也是乔氏会生,这个小娃子看着可比五六岁还流鼻涕满地打滚的狗剩强多了。 看老爷子面色稍缓,白应福喜上眉梢,忙招呼那个少年过来,“快过来,立新,来见过爷爷……爹,这是立新,我和小乔已经商量好了,要让立新改姓白,正好趁着今天祭祖的大日子,就让立新认祖归宗,正式改姓白。” 白老爷子一愣:“这……不好吧?”却是细细打量正施礼的少年。 这少年眉清目秀,看着稳重大方,像极了从前的白胜文。 他记得这少年之前就已经进了学,好像听说学问不错,要是真好好学个几年,说不定也能中个秀才…… 想到这里,白老爷子不免心中一动,转过头去看白胜文。 他这个大孙子,从小就没人帮衬,也亏得他一路苦读,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可就是中了进士,做了县令,也需要有人帮衬。 不是说了那些大家族都是这样,兄弟之间守望互助,才能让这个家族日渐兴旺。 白家和胜文同辈的,二宝倒也是有出息,但毕竟是武将,帮不了胜文什么。狗剩那是个混的,也不大聪明,读书想必也读不好的,反倒是老三家的那个小娃子,一脸精灵相,说不定是个能读书的,但到底太小,反倒是这个立新,年纪合适,又聪明好学,将来要真中了举,就是胜文的助力。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只要改姓了白,那就是白家的人,以后利害关系牵扯在一起,还怕他不帮着胜文吗? 心里这么一想,白老爷子原本的不快就都烟消云散了,竟是点点头,沉声道:“这样也好,说到底总是叫你爹的。既是父子一场,你就要好生善待他——这孩子是个读书的料,好好让他读书……” 第五百六十六章 认祖看本钱 白老爷子这话一说,白应福立刻乐了,满脸的欢喜,直拉着现在已经姓白的继子让叫人:“快,快叫大哥。立新啊,咱们老白家就数你大哥最有出息,你以后可要好好跟着你大哥学,咱老白家就指望着你们俩了。” 他是乐呵了,可白家其他人却是懵了,不说白应魁直眨巴眼,只说白应禄,在短暂的茫然后,脸立刻沉了下来。 “爹,你让老三带、带那孩子祭祖?” “怎么了?立新改姓白,就是咱们白家的子弟,自然要祭祖。”白老爷子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觉察到二儿子有什么不妥。 “姓白……”白应禄哈了一声:“那我之前……” 没等他说完,白应魁一把扯住了二弟:“二弟,爹身子才好,才好啊……” 一句话,硬生生把白应禄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白应禄憋了半天,到最后也没说出话来,只是竖起手指点了点白应福,转了身一声不吭。 白应福才不管自己二哥又发什么疯,只是一个劲地让白胜文和弟弟多亲近亲近,白胜文淡淡笑,看着站在面前恭敬的白立新没说话。 白立新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虽然恭敬却并不十分献媚,反倒是白应福一直说个不停,倒像是白胜文和白立新那就是亲生兄弟两个。 正说得起劲,就听到“乒乓”几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似的。 众人扭头,一个少年蹲在地上,脚边一片碎瓷片,显然是刚打碎了一叠子碗盘,觉察到众人目光,他抬起头来,脸上愤愤之色掩都掩不去。 白应福的声音一顿,皱起眉:“瞅这孩子,就是啥都干不好,也这么大了,还能干好个啥?” 白老爷子眨眨眼,忽然会意过来:“狗、狗剩啊……”招了招手,他想让这个刚才没看到的孙子过来让他仔细看看。 却不想朱博山猛地跳起身,竟是一声不吭地扭身就跑。 作陪在后面站着的朱老爷子忙笑道:“老哥,时辰快过了……” 白老爷子这才醒过神,也不喊狗剩了,看看朱老爷子,忽然就觉得那个孙子不要也罢,瞅瞅那样儿,就是个蠢的,倒和朱家的人一样,都是些蛮夫。 这么一想,他心气又顺了,回过身,伸手:“香……” 白应魁忙把长香点燃,递到白老爷子手上。 白老爷子神情肃穆,庄重得仿佛在参加国祭,上过香后在白胜文的搀扶下跪倒在香案前,痛哭失声:“爹,咱白家终于出了个做官的——咱们白家终于出头了!” 说一千道一万,读书还是为了做官,只有做了官,才不枉费从前十多年的苦读。白老爷子更是现实,之前宠着惯着白老四,就是指着他能出人头地,中举做官,而现在,他们老白家终于出了个做官的,虽然不是他原本以为的儿子,却一样是天大的风光。 又是哭又是乐,白老爷子伏在地上说了很久,才终于起身,却是轻轻拍拍白胜文,示意他先来祭祖。 白胜文还想谦虚,白应福却已经笑道:“应当的应当的,今天是胜文的大日子,更何况你是咱老白家的长孙,以后白家都指着你了,就该你先祭祖。”说着话,还来推白胜文上前。 白胜文谦让不得,也只能先行祭祖,跪倒在地,他低下头,看似无声祷告,起身时还用手背拭了拭眼角,白老爷子就上前一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只当大孙子和他一样情绪激动难以自制。 斜站着的许文岚却是嘴角抽了抽,百分百地肯定自己那个大哥根本就是在作秀。 不过装得还是有点像,要不是她了解,也可能以为大哥激动流泪了呢。 等白胜文退后,她凑过去,轻轻扯了下白胜文的衣袖,刮了刮脸皮。 白胜文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扯着他衣袖的手指,虽然隔着布料,却仍能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 白立新跟在白应福身后祭祖,在祖先面前正式改姓白。白应福脸上乐呵呵的,还一个劲地抹眼角,看起来很激动,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面上显的这么高兴,那就不知道了。 乔氏倒是很欣慰的样子,还拉着小朱氏说“终于完成一桩心事,这下儿子有了归属,她这个做娘的也觉得再无遗憾了。” 小朱氏差点就要怼人:真要想找归属早干什么去了?早三年的时候不还是坚定地要姓李,传承生父的血脉吗?怎么这会就突然改姓白了呢? 白应禄也是一脸冷沉,祭完祖,也不跟在白老爷子跟前说话,只是拉着白应魁恼道:“大哥,我不服气呀!凭啥都不是亲生的,爹就认了那个白立新,我家白安差哪儿了?我认安儿做义子也有四五年了,之前爹不见,我也没说啥,后来他病了,就更不能勉强。可是现在,连白立新都能认祖归宗了,我家安儿怎么不行了?” 越说越激动,白应禄脸上青筋都暴起了:“大哥,爹这样办事不是不公平吗?我家安儿哪儿比那个白立新差了?凭啥不上他回来祭祖?你是知道的,我之前就和草儿说了,要带安儿来,可是爹一句话就否了,说是不是亲生的,不方便。可是现在呢?连白立新都来祭祖了……” 知道老二心里不平衡,白应魁想要安抚,却又一时说不清楚。 他也觉得爹有点厚此薄彼的感觉,可是他能怎么说?他是儿子不是老子,还能管得了自家老子是怎么想的? 其实,也是因为不是他自家的事儿,他就是觉得老二说得没错,也不好因为老二和爹吵不是? 两兄弟说话虽说是背着人,可也不是没人留意。许文岚就看到二叔拉着自家老爹说话一直留意着。 这会儿却是笑嘻嘻地凑过来:“二叔,你想让白安认祖归宗?要是想的话,我给你出主意啊!” 白应禄虽在气头上,可是一听到许文岚的话,却还是眼睛一亮:“文岚,你快说。” 他没有儿子,一直是心头最大遗憾,早些年一直被人笑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但他就指着这个儿子养老了,自然希望儿子能得到老爷的承认,能够让靠山屯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儿子,这才能舒缓一些他当年的郁闷。 许文岚笑笑,问:“二叔,你说我爷为啥要让白立新改姓白,认了老白家的祖宗?” 第五百六十七章 还认不认 被许文岚问得一愣,白应禄眨巴着眼:“那个啥……那、那小子长得还不错,不过我家安儿也长得好看啊!俊俊秀秀的,怎么看都好看……” 咧着嘴笑,白应禄看看没有笑的许文岚,挠挠头:“还有,那小子会读书,我家安儿也会读书,读得好着呢!啊,我知道了,爹就喜欢读书人,觉得那小子要是像胜文一样中了举肯定能让咱们老白家光宗耀祖……这有啥,我家安儿肯定也会中举!真的,只要爹看看安儿,就会知道我家安儿绝不比那个白立新差,他会更喜欢我家安儿,肯定会让安儿认祖归宗的。” 许文岚笑了:“二叔,你要想让安儿认祖归宗,光是让爷看到安儿长得好,知道他读书好还不够,你得让爷知道安儿在我那毛线厂里还有股份,年年分红都有个好几大百两银子拿呢!” 白应禄挑眉:“啥意思?那些钱都是安儿的……” 白安早就说问分红的线给白应禄拿着,可是白应禄从没拿过,从来都是让白草儿把那些分红给白安存在了钱庄里。 现在许文岚一说分红的事儿,他立刻就有点醒觉:“不是还想再让安儿投进……” “二叔,你想啥呢?”白了眼白应禄,许文岚笑道:“白立新身上可还有李家的产业呢!就连三叔的中人行都是乔氏出钱帮着开的,你说,乔氏没拿出来的钱还有多少?” 瞪大了眼,白应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爹认下白立新是因为想贪乔氏还有白立新的钱?” “我可啥也没说……”许文岚立刻否认。 白应禄撇撇嘴,心道我觉得你不是没说,而是没少说。 他是真不想相信自己亲爹是这样人,可是细想想,他爹可不就是这样的人? 当年最看重最偏心老四,为啥?因为老四是读书人,可能中举,可能光耀老白家。那会儿他们兄弟几个最不受待见的就是他了,哪怕他再能干也得不到一句好听的,为啥?他没后啊!白家的香火到他这就断根儿了。 等到后来,大宝读书读出来了,爹就器重这个大孙子了,老四不行了可不就是立刻丢开?也不像从前一样偏心了。 这么一品,他还真就…… “啪”的打了自己一下,白应禄晃了晃脑袋,扁起嘴来。 许文岚还故意问:“二叔,要不你现在就去爷那儿……” “去干啥去呀?”白应福立刻摇头:“算了,祭不祭祖也没啥了不起的,我家安儿拜不拜他太爷,那也是我儿子。只要我认他,他认我就中,不在那个儿……” “那就不认了?” “不认了!”白应禄答得特别干脆利落,还故意手一指:“呀,那不是王兄弟他们来了?大哥,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说着话扯了白应魁上前迎向王里正。 知道白应禄这是故意避开她,省得她再问出点别的,许文岚笑嘻嘻的,也没再跟上前去追问。 一转身,林明正走近,一身短打,年轻的镖主看起来英气飒爽,尤其这会儿手按着腰间缠着的软鞭,更显得帅气。 “暂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先是报了安全,林明眼角一转,又小声道:“我说那个吴玉浓你打算怎么办?刚我看着她可是往白大人身边凑了……” 许文岚闻言,立刻扭头看去。 可不是,吴玉浓正踮着脚想凑到白胜文身边,可是这会儿白胜文身边人太多了,陆陆续续来的客人都要白胜文打招呼,哪里有时间注意到那个总用一双鹿眼眼巴眼望看着他的吴玉浓呢? “先不管他,等忙完今天再说。”许文岚笑着拍了下林明:“今天辛苦你和林大哥他们了,要是真有可疑的人先拿下再说,一会开了宴我也没时间管这事儿。” 林明一点头,笑道:“放心,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镖师可不就是做这个的。” 许文岚点头,其实心里倒没有太多担心的。 之前在路上,总是怕遇到危险,但这会回了自己家,反倒心安了。 赶车的小李子,她干脆就没有留在身边,直接打发去府城了。 而沈子轩,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表面上不会和他们闹翻脸,真有什么事也可以让他上啊。 张先生那个人,就像白胜文说的一样,有自己的风格,不会轻易出手,她只要防着像上回碰到的两个凶神就行了。 和林明又说了两句,许文岚还想再交待几句,就听到大朱氏喊她。 应了一声,大朱氏忙走过去,被大朱氏扯了下,她才看到小朱氏正在门口和一个贵妇人说话。 脸都快笑僵了,小朱氏时不时地回头,分明就是在求救。 按说,今天摆流水宴,白家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些太太夫人,虽说现在白胜文中了进士,又要当县令,可是到底是农家出身,在乡下摆个流水席,那些大人们给个面子来就已经很不错了,那些官眷怎么可能会来? 连和许文岚关系最好的郭布罗家,明兰和慧如格格也不过是送了礼,并不来赴宴的。 在小朱氏心里,更是觉得今天来的女眷大概也就是亲戚,还有常见的乡亲了,哪想到这居然突然来了官眷呢? 就算现在日子过好了,她可是没和官眷打过招呼啊。 一扭头看到闺女,她只差喊救命快来了。 许文岚自然看出娘招架不住了,忙快步赶过去,伸手扶了小朱氏,又笑着施礼:“孙太太,孙小姐,您二位能光临,可是我们白家的荣幸……” 孙太太立刻笑着谦虚,孙小姐却是用帕子捂了鼻子,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那眼神里却是透着嫌弃,大概是在说这都什么味儿啊。 许文岚吸了下鼻子,差点笑了。 照说流水席摆在前院,乍一闻是饭菜香,可是再怎么说到底是乡下,后头养着猪啊鸡呀的,那个味儿就是饭菜香也遮不住。 难怪孙小姐闻不惯了,她一千金小姐哪儿见过这个啊。 也不去解释,许文岚笑盈盈地招呼两位往里走,却是看似无意地笑道:“我之前在京里得了个方子,配出来的香料很是特别,孙小姐也闻闻,看看香不?”说着话解了大襟上缀着的香荷包递过去。 第五百六十八章 恶客 孙小姐瞥她一眼,接得还不情不愿的:“什么好……”低头一嗅,她立刻舒展了眉心:“还别说,这香味倒真是有点特别,咱们黑水还真没有卖的……” “孙小姐觉得好,就带着吧,只当咱们姐妹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这……好吧!”孙小姐笑着,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腕上的镯子,却是有丝尴尬:“我身上倒没带什么,下次再补给你啊!” 原本一直笑盈盈的孙太太就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却没说别的,只是笑着从指上摘了戒指,笑着拉了许文岚的手:“这戒指我看倒合适做个见面礼。上回见面,也没顾上说话,今天咱们娘俩好好亲近亲近……” 竟是比上次在善局见面时更亲近几分,虽然不是特意讨好,却仍是热情得出乎意料。 许文岚目光微闪,自然猜得出孙太太忽然这么热情的原因,当下也不说别的,招呼孙太太母女坐在了女眷首席。 说是坐女眷,可是也仍是在院子里,乡下就是这样,再加上这又是关外,男女大防没那么严。 孙小姐就有点不自在,还是孙太太自然,仍是在笑,没半点嫌弃的样子。 因为有孙太太和孙小姐坐了首席,其他那些女人就不好意思过来了。这要是往常,早就抢着去坐首席了,这会儿却是扭捏起来。 还是朱老太太许氏,到底是大家出身,这会也不露怯,笑了拉了王里正的娘子,又招呼大朱氏:“来了贵客,咱们做个陪客。” 老太太是个说话得体又风趣的人,再加上孙太太是有意结交,放得下身段,一时间倒也是宾主相悦,显得和乐融融。 小朱氏这才松了口气,看看男宾那头,自家男人坐在儿子旁边,也是一脸拘谨,话不多,只是陪笑,不免有些感慨。 之前儿子中了秀才时,她那真是高兴,再到中了举人,她多少有点得意,可是现在儿子中了进士,还要当县令了,家里宾客如云,来的都是大人物了,她却又难免忐忑了。 他们两口子,不会给儿子丢了脸吧? 摇摇头,小朱氏无声地叹息了声,转身想去后院催下菜,却一眼扫到院外头正往里来的人。 脚步一顿,小朱氏掀了眉毛,忙迎了上去:“莲花,你咋来了?” 被小朱氏截住,白莲花拧了眉头,尖声道:“我咋不能来啊?大嫂,你啥意思啊?咱老白家这么大的事,你请了那么多外人,却不请我和娘还有四哥,咋的?现在富贵了,瞧不起我们穷亲戚?” “这是说啥话呢?请不请的,那又不是我……”小朱氏皱眉,也懒得和她吵。 要搁她的意思,反正流水席,谁来吃不是吃呢? 可是白老爷子不啊,当年被气得中了风,又和李氏和离,老爷子心里别扭着呢! 按说祭祖,白家四兄弟还不都得到场,可是白老爷子直接就说了白老四伤风败俗,不配做白家的子弟。 好嘛,不像那些大家族一样开祠堂,直接一句话就把小儿子开除家门了。 老爷子都这么说了,她一个当嫂子的还能反对,帮着求情不成? 更何况小朱氏是真瞧不上自己那个小叔子。 当年借着读书的由子拿着家里的钱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事儿就不说了,那是老头子乐意拿钱供,被蒙蔽也无话可说。可现在,没有老头子供着他挥霍了,就一个老娘守着院子和那么几亩地,按说总该老实做人了才是吧? 可是不,狗改不了吃屎,白应天仍是那副德性,也不想着正经娶个老婆回家,现天在外头沾花惹草的,有点钱必上青楼和姐儿耍,实在没钱还得写两首酸诗勾勾楼里的姐儿,可楼里的姐儿哪个不是看钱的?他那几首酸诗怎么得到人?不过是成了别人的笑柄。 前些日子,小朱氏还听说白应天和什么春院的一姐儿讲旧情,被人家奚落他个没脸呢!摊上这样的儿子,要是她,不要也罢。 连儿子都已经嫌弃成这样了,在病里亏待老爷子的弃妇李氏那更是不招老爷子待见了。至于白莲花这个当初宠着的老闺女,当年老爷子中风她可说是罪魁祸首,老爷子要想见那都出奇了。 这么一来,李氏生的一儿一女就都靠不得老爷子边儿了,自然就更不会请李氏。 大喜日子,小朱氏也不想惹那个闲气,自然也就顺着老爷子的意思,越过了李氏三母女。 要说有眼力介的,一看没请,那就该知道自己不着待见,不会上门自找其辱,可偏偏不知白莲花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闯上门来。 “莲花,你也别生气,要说爹为啥不让请你,你也该心里有数的。家里现在客人多,你先回去吧!” 小朱氏好声好气了,想先打发了白莲花,可没想到白莲花居然不识相,非但不走,反倒扯着嗓子嚷起来:“爹咋不想见我?从前爹那是最疼我这个老闺女的!怎么可能他老人家不想见我?嫂子,可不兴你这么毒的!自打你把爹接到你们家,就横扒拉竖挡着的不让我们看爹,咋的?你是想把爹霸住,把那些好处都拢到自己一个人兜里是吧?” 白莲花说得理直气壮,把个小朱氏气得不轻。 好嘛,当初李氏不乐意照顾老爷子,胜文才做主让他们和离的,而且和离那会儿,可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留给李氏了,现在白莲花倒打一耙,倒好像白老爷子还有多少财产似的,而她们家就为了那些财产拦着让他们见老爷子——这还真敢说! 白老爷子现在哪儿还有什么财?他们家的一切可都是他们自己家人拼命挨累自己赚回来的,和老爷子可没半文关系。 拉下脸,小朱氏恼道:“莲花,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的,痛快走!我这儿没那闲时间和你磨牙,你要是不走,可别怪我让人拉你走。” “拉我走?哟,嫂子,你可吓死我了……呀,那不是爹?” 小朱氏一愣,回头看去,只这一扭头之间,她就觉身边一阵风刮过去,还没看清什么人,小朱氏也知道上当了。 再回头,白莲花已经越过小朱氏直奔席上。 第五百六十九章 没眼色的 显然早就看准了白老爷子是坐在哪一席上的,白莲花一越过小朱氏直接就奔着首席去了。 小朱氏暗叫一声不好,想伸手拉却已经拉不住了,紧追了几步,她扯住白莲花的手臂,却硬被她拖着抢到了男席上。 两人这一追一扯,已经引起了人的注意,只是大多数都是屯子里的人,知道白莲花那事儿,虽说指指点点,却都没大声嚷嚷出来。 倒是白莲花,被小朱氏一扯,立刻大声喊起来:“爹,我来看你了!” 这一声,叫得响,首席上的人都看了过来,小朱氏就是想扯人走,都不好意思了,只能讪讪地笑了笑。 今天的宴席,来的贵客不少,首席上,坐的客人,有鲁县令、孙县丞、王县尉、承昱几人,陪客的自然是白胜文、白应魁和白老爷子,又并一位朱老爷子。 白应福倒想挤着上前也坐在首席上,可是白老爷子到底还没糊涂大劲了,知道老三虽然能说会道,可是要陪贵客却没那资格,拉着脸把人撵了开,白应福就坐在了二席上,还时不时地跟着插上几句话,哪怕没人应和,也是一个劲地傻乐呵。 这会儿白莲花一喊,白应福倒是站起来了,抢在白老爷子应声之前,沉着脸呵斥:“莲花,谁让你来的?还不快回去!” 说着话又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你没看出爹不想看到你吗? 白老爷子可真是不想看到白莲花。 今天白老爷子还是挺精神的,虽然在席上说的话不多,可是身板却是一直挺得很直,甚至还不顾白应魁的劝阻,和鲁县令喝了半杯酒,脸上红扑扑的,看着就知道他高兴着呢。 只是白莲花一出现,他的脸就拉了下来。 白应福还真是没分析错,他爹是不想看到白莲花。 大喜的日子,这个不孝女还能想来干什么?无非就是看大宝现在发达了,想着来分一杯羹是吧?美得他们…… 不理会白莲花,白老爷子冲着白应魁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白应魁马上把白莲花赶走。 白应魁就有点尴尬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去赶自己妹子走,让那不知道的人怎么说?不得说他家富贵了,连亲妹子来吃顿饭都容不下? 心里这么一迟疑,白应魁就没动。 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白莲花已经到了席面前,却是拿眼剜了眼白应福:“三哥,这是我家啊?不是吧?我来看爹你插什么话呀?” 说着话,满脸陪笑:“呀,大宝,姑还没恭喜你呢!你不知道,听说你中了进士,我和你奶那是乐得一宿都不没睡。姑早就说,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一看就知道准是个有大出息的,你奶也说,你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啥书一读就通,可不像你四叔那笨成啥样了,读了十几年,啥也不是……” 白莲花年岁不大,就是嫁了人又被休弃还生了孩子,可是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女子正好的年华,今日又刻意打扮过,虽说不是一身绫罗绸缎,却也是一身透粉的新衣裳,看着更显娇艳。平常就是只两分姿色,这会儿也扮出五分姿色了,倒让人看着觉得长得娇美。 可是再看着娇美,她这一张嘴,那五分姿色也就只剩下一分了。 年轻轻的,说的那话却和李氏一样,俗不可耐。 只是她再俗,白胜文却都只能客气地笑道:“托姑姑的福……”不过是顺口敷衍一句,并不想多谈。 但白莲花就不是个有眼色的人,或者说她就算是看出来了,也假装着没觉察。 非但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反倒更进一步,对着在座的贵客们娇媚一笑,施了个万福,娇滴滴地道:“给各位官人请安——承昱少爷,许久未见,您看起来风采更盛。” 说话的时候,还抛了个媚眼。 白胜文脸上还带着笑,可是那笑却已经发僵。 承昱倒还是春风如笑,只是眼神却没有落在白莲花身上,而是飘忽地好似在看着远处。 鲁县令几个目光相对,倒都还是笑意不减,可是眼底却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别的意思。 白胜文不去看,都能想得出来这几位都在想什么了:是啊,他们白家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可是闹笑话给大人开心了。 白莲花可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做作已经落了下乘,还是故意扭着腰肢显出娇柔年轻的身段,眼波如水,泼洒不停。 刚才放开手的小朱氏看得心里堵得不行,真想一口口水吐在小姑子身上,强行把人拖开。 可偏白莲花却好像演得上瘾了,丝毫不知道收敛,还撒娇地冲着白老爷子怨道:“爹,我和娘想你想得紧,可是嫂子却总是拦着我们,不让我和娘来看你。今个儿娘本来是想跟着我一起来的,却又怕自己来了碍着别人的眼……” 说到这儿,她故意横了小朱氏一眼。 这个别人,碍眼,就很明显是在指谁了。 “爹啊,娘想你想得天天夜里哭,她知道您还生着她的气,可您也知道娘其实是有苦衷的。她这一辈子就没和您分过这么长时间,真是日日想夜夜想,把眼泪都熬干了……爹,您什么时候接娘回来呀?” 白老爷子没吭声,脸皮却是抽个不停,胡子也是一翘一翘的,显然情绪已经很是激动。 瞧瞧这话说的,还接回来,好像李氏不是和老爷子和离了,而就是吵了几句分了个小居似的。 首席上这几位是不知道内情,可是在场的乡亲们哪个不知道老白家那点事儿? 这会儿听到白莲花说让白老爷子接李氏回来,不免窃窃私语,看往首席这桌的目光遮遮掩掩的,又想看热闹,却又顾及着会不会得罪了新任县令爷。 鲁县令也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点微妙,忍不住咳了一声,手肘一动,轻轻碰了下孙县丞。 也是一起多年,孙县丞看看鲁县令,就知道他那意思了,虽然有点不快,却还是当了出头的那个:“老太爷,人间至情是夫妻,听小娘子的话,就知老夫人对您情深意重,果然是令人羡慕……” 虽然没有明说,可那意思很明显了,这就是在劝老爷子接老婆子回来啊! 孙县丞说得自然,全没察觉别人正在用看“又一个没眼色的”的眼神看他。 第五百七十章 哄着来 也不怪孙县丞,人又不知道老白家那些事儿。 孙县丞一说完话,觉出桌上一片安静,正在狐疑,就听朱老爷子一声朗笑,竟是拉着王县尉笑问:“王大人,您刚才说可以破例让老汉去看兵马操练,可是真的?” 朱老爷子是武人出身,在桌上就和王县尉对脾气,刚才两人倒说过这个事,可是现在突然大着嗓门旧事重提,就有点微妙了。 孙县丞眉头一皱,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这出头八成是出错了。还是鲁县令狡猾,自恃身份,让他出这个头出丑。 轻咳一声,孙县丞不去看鲁县令,反倒顺着朱老爷子的话说下去:“老爷子去校场的话,下官也陪同,咱们王大人练起兵来可真是有一套,看着气派。” 王县尉是个直肠子,被人一夸立刻呵呵乐起来,还真就大着嗓门说起练兵的事儿,白莲花倒被抛在一边了。 白莲花咬了咬唇,觉得委屈,刚孙县丞也帮着她娘俩说话呢,偏朱老爷子横插一杠子,真是可恶。 “爹……”娇娇地叫了一声,白莲花还想再接再厉刷存在感呢。 冷不防白老爷子扯着嗓子叫:“老三!” 白应福听得一机灵,却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爹的意思,忙离席来扯白莲花。 “莲花啊,你要吃,却那边女席上吃……嫂子!” 小朱氏拉着脸,还让她吃,直接撵出去多好。 可到底还是上前拉白莲花:“莲花,跟嫂子去那边。”连哄带拉的扯人走。 白莲花也不傻,她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怎么肯走。 “爹、爹……”她叫得大声,扭着身子挣扎:“你们放手啦!再不放我可要喊了。” 听到白莲花还敢威胁,小朱氏气得直想拧人,手也抬起来了,准备捂住白莲花的嘴把人拖走。 白莲花可不管,一张嘴就要喊,叫声还没出呢,就突然听到一声低唤:“老姑,你可来了!” 这一声叫得亲热,倒把白莲花喊蒙了。 她这些年可是人人都不待见,啥时候听到过这么亲热的了? 扭头一看,白莲花脸倒先拉下来了。 许文岚却好像没看到白莲花冲她拉拉脸似的,只是笑盈盈地过来拉白莲花:“老姑,我给你打了只金钗,正想啥时候送过去给你呢!你来得正好,跟我进屋去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白莲花心中一动,还在怀疑,许文岚已经笑着反手从头上抽下一支银簪:“老姑,你看,这枝缠花枝好不好看,那只金钗比这个还好。” 定睛看,白莲花眼里闪了光。 这银簪一看就是上好的银打的,光亮照人不说,这手工也好,尤其是上面镶着的那颗珍珠,可是有拇指大小了,那光润,一看就知道是好珠子,得值个不少钱。 看白莲花的目光一定盯着银簪,许文岚笑问:“老姑,跟我进屋不?” 白莲花眨巴眨巴眼,许文岚就作势要把银簪子插回发际:“本来还想先把这簪子给老姑插上呢……” 她话都没说完,白莲花就立刻叫道:“我跟你走,上哪儿?” 许文岚就笑了,示意小朱氏和白应福放开白莲花,又俯近了身,把手里的银簪插在白莲花头上,笑盈盈地道:“老姑,这就跟我来吧!” 白莲花反手摸摸头上的银簪,哪儿还顾得上帮着李氏求情,直接就颠颠地跟在许文岚屁股后了,还一个劲地问:“那只金钗打的什么?是蝴蝶钗还是凤钗?” 许文岚只是笑,递了个眼色给松了口气的小朱氏,径自往房里去了。 小朱氏眼看着白莲花被哄走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转去女席只是笑着招呼道:“大家伙都吃好喝好啊!都别客气……” 白应福也转到男席那边,和小朱氏一样,直接就劝大家伙吃吃喝喝。 东北人就是这样,请客时就怕客人吃不好,劝得热情,要都是屯子里的乡亲也就罢了,亲和,可这会儿却还有看不惯这些的贵客,男席那边还好,女席这边孙小姐直皱眉,先是用帕子捂鼻子,又去嗅香荷包。 孙太太瞥见,恨得在下面直拧自家闺女。 别的人没留意,许老太太却是看到了,也不说破,只是劝道:“孙小姐多吃点,我看小姐一直没怎么动筷,可是不合口味?” 被自家娘拧了把,孙小姐委屈得不行,这会儿被问,也只是勉强笑道:“不是,我——太油腻了……” 这一桌子尽是大肉,叫人看着就腻味了,哪还有胃口。 许老太太闻言失笑:“可不是,我也说太腻了。我们乡下地方,凡是请客就得多肉,肉越多客人越喜欢,可是他们却忘了我这老太婆肠胃不好,就爱个清淡的——我说淑芬,叫后面师傅做两个清淡的菜来,让娘吃个小灶儿。” 大朱氏立刻应了起身,孙太太忙客气,许老太太伸手虚按下:“莫客气,你们啊,可是借着老太婆的光了……” 孙太太忙笑说“是”,说话越发透出亲近来,甚至连孙小姐也因着许老太太照顾她而多了几分笑容,一时是席上倒和乐起来。 许文岚这会儿却是没什么笑容。 带着白莲花进了屋,她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白莲花还没反应过来,进了屋就四下张望,先是看桌上的梳妆匣,没看到首饰匣子,就去看炕琴,盯得那叫一个紧,只差跳上炕自己去翻了。 “文岚啊,不是说送我金钗吗?在哪儿呢?快点拿出来啊!” 许文岚闻言一声冷笑:“哟,老姑,你还真当我要送你东西啊?咱们两个关系有那么好吗?” 白莲花这才拉下脸:“咋的?你是骗我呢呗?许文岚,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你别忘了我是大宝的姑,你以后嫁进来,我也是你的长辈。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可是要被雷劈的。” 许文岚一下就乐出声了:“没大没小要受雷劈?那,老姑,你把我爷气得中风了,咋没让雷把你劈死呢?” “你别胡说!”白莲花尖叫起来,她可不想背这个锅:“那关我什么事啊?是爹自己就、就突然得病啦!” 拉着脸,白莲花转身就走:“懒得理你,我和爹说去。” 许文岚一笑,直接就叫:“林明……” 话音未落,林明就突然现身在门前,正好把白莲花挡在了门里。 第五百七十一章 连哄带吓 白莲花不认识林明,看到这么个女子挡住门,还不以为意,头仰得高高的:“让开!” 看林明不让路,她立刻伸手来推,却让林明顺手一拔差点跌倒在地。 “你,你想干啥?”白莲花笑得声大,揉着生疼的手腕,又惊又怕。 林明却是直拧眉毛:“你喊啥喊呀?我这都还没使劲呢!” “还没使劲?”白莲花气得直骂,却是突然想起来似地扭头瞪许文岚:“许文岚,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儿?你是故意的是吧?你想咋的?我是你姑!你想作啥妖?!” 许文岚笑盈盈的:“老姑,你别嚷,你就是声儿小点,我也能听得清。再说了,不过是碰一下,你手断了吗?没断喊什么呢?林明姐都没使多大的劲儿……” “还断手?”白莲花脸都绿了,再看林明,更添忌惮。 拍了拍身边的凳子,许文岚示意白莲花过来坐:“今个儿是大日子,外头那么多客人,我还得拜托老姑你今天消停的,别作妖惹事儿。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嗯,要不你现在走就更好了。” “我凭啥现在走啊?吃又没吃着?啊,不是,我还没和我爹好好说会话儿呢!你们大房不能这样,要不要点脸啊?凭啥就你们霸着爹一个人呢?” 许文岚笑笑:“什么霸着?要不你一会儿就接爷回去你们那院,反正我爷过来也是光身过来的,虽说我娘现在又帮着添置了些衣裳啥的,但搬家也很方便,一会儿就搬完了,你们都不用喊啥人帮忙,就娘三个来一次就搬完了。” 当初白老爷子过来真是啥都没事,白莲花也是知道的,这会儿被许文岚一说,她立刻眨巴眼睛,半晌才尖声道:“当初你们硬把爹接过来,不就是欺负我们娘三没靠山吗?现在咋好意思又要把爹撵回去?左右不过是你们财大气粗了,看我们娘三好欺负……许文岚,你们也不怕这样作损遭雷劈。” 许文岚真是忍不住发笑:“咱这才小半年没见,老姑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是见长啊!得了,我也不和你争那些旧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心里都有杆秤,我爷更是心里头清楚得很。我看老姑你与其还揪着我爷说什么重归于好的那些话,倒不如想想给自己捞点好处……” “你说啥?”白莲花挑起眉,看着许文岚,似乎有点不解,又似乎有点被说中心事似的带了点期盼:“你是啥意思?” “我是啥意思,老姑没听明白吗?老姑,咱们都是聪明人,就别说那些假话了。李奶奶奶要和爷重修旧好,在我看那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爷心里八成已经恨毒了她,就算他们勉强在一起,爷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她了。当然,那也和你没啥关系,反正,你要的也不过是他们在一起……” 白莲花脸上发烫,却没有否认。 爹和娘重修旧好以后怎么过日子,她一个闺女当然管不着,可只要爹接回了娘,那她也就能跟着回来,再怎么说她也是姑奶奶,她那大侄还不得好吃好喝养着她? “老姑,”看着白莲花,许文岚笑了笑:“你和李奶奶还有四叔他们一起住也有好长时间了,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肯定有很多不便,也有很多委屈……” 这一句话可是说中白莲花的心事了,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白莲花就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奶多偏心?白应天都成啥事了?就一废人,她还那么宠着惯着有啥用?还想指着他中举?得几辈子啊?平常那个浪荡子要钱她就给,到我这儿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也不寻思下,还要我绣活儿贴补家用呢!从前哪儿用得着这个啊!” 抱怨的话说完了,看着许文岚似笑非笑的神情,白莲花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厚着脸皮道:“你也知道老姑这些年是受了委屈的,我也不多说别的,你就直接说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吧?这三年多,我可是受够了!其实要说爹中风那事关我啥事啊?当初那会儿把他气撅过去的可是你四叔——是,之前我家那个狠心的是打了你爷,可是那时候你爷也没中风啊!可这些年你奶就一直把事都推在我身上,可是半点都没说过你四叔,倒像是所有的事儿都是我一人儿做的似的——凭啥啊?” 吐了口气,白莲花索性放开了:“你说吧!能给我啥好处?只要你让我满意了,我现在就麻利回家,一个字都不带多说的。” 许文岚一笑,倒想夸白莲花现在终于聪明了,懂时务了。 “老姑,你头上的簪子可是值个二、三十两呢!那不就是最实在的好处?” 摸摸头上的簪子,白莲花压不下笑,可却还是装着样儿,抿紧了唇道:“那不中!这簪子是你为了骗我跟你来给我的,不算好处。” 眼一挑,许文岚暗道白莲花果然是会了:“那老姑你想要啥好处?” 白莲花眨眨眼:“你给我在县里买栋宅子吧!那样我就能搬进县里去住了,也不用再看你奶的脸色,更不用为了她来找你爷,省得你们看着我烦。” 闻言失笑,许文岚直接就道:“林明姐,你闪开让我姑出去吧!她还有话没和我爷说完呢!” 林明闻言,还真立刻让开了,白莲花却反倒不走了,非但不走还急了:“这是干啥呀?文岚,咱有话好好商量,你要是不、不愿意,那在屯子里……得得得,我也不说啥房子,反正要想我不再来闹事,你咋的也得给我五十两银子。” “你还知道自己是在闹事啊?”许文岚笑睨了眼白莲花,也不多话,直接打了个折:“二十两,你要是想要钱,就乖乖听话走人。要是还纠缠,我也不管了,反正到最后丢脸的也不是我——老姑,你穿得这么鲜亮,让屯子里的乡亲还有那些大人物看着你被人这么撵出去,怕是以后就坏了名声,要是遇到可心的,怕不好说亲呢!” 第五百七十二章 野望 一提到说亲,白莲花立刻就收敛了,甚至都没讨价还价。 低下头,她想了又想,中间又偷抬头看了许文岚好几次,过了一会儿才小声的问:“你、你觉得今个儿来的大人哪个更好些?” 许文岚差点就笑出声来。 这问的,怎么着?这还打上坐在首席几位大人的主意了? 眼一扫,她故意道:“好像没听说几位大人家里还有适婚年龄的少爷……”少奶奶什么的是不用想了,你白莲花该不会想上赶子去给人做妾吧? 就算白莲花有那个脸,白家也没那个脸啊!那几个大人就更不敢那么大的脸,纳新任县令的姑做妾了。 白莲花却还真好像是当真了,吞吞吐吐地道:“也不一定就是少爷……” “老姑,你醒醒吧!”许文岚直接打断她的话,沉声道:“知道你想嫁个好人家,可是再想也要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郭家的事儿,火焚的那个案子,县里哪个是不清楚的?你觉得那样的人家会当你愿吗?” 许文岚这么一说,白莲花的脸就拉了下来。 可是她心里也清楚许文岚说的是实话。 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就是想做官员的妾那也是白费心思的。 抿了抿唇,她梗着脖子道:“我好歹也是县太爷的姑……” “那就更不可能了!老姑,我劝你把心放正了,好好找户人家过些平平静静的生活,别总想攀高枝了。高嫁这种事哪里就好了?你又不是没经历过……” 当初白莲花嫁进郭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高嫁,郭家虽是奴才出身,可是有钱啊,自是瞧不起小门小户的白家,白莲花在郭家过的可不是什么舒坦日子。 咬着嘴唇,白莲花怨道:“凭啥你就以以夫为贵,我就得遭这样的苦罪?就算从前白家穷,可是现在大宝都是县令了,我是他姑,凭啥就不能嫁个好人家?文岚,我今个儿不妨和你把话说清楚了。再嫁,我肯定是要的。现在我守寡也一年了,总不能让我给那死鬼守一辈子吧?你就当可怜姑,姑没儿没女的,总不能这么孤零零一个过下辈子吧?” “你怎么没闺女了?”许文岚挑眉。 当初白莲花狠心把闺女丢在郭家,回了娘家的时候,许文岚和白胜文已经往京里去了,才一回来就听说白莲花抛下女儿回了娘家,那会儿许文岚还感慨白莲花也够狠心,居然能把闺女也丢下呢,哪儿想到这会儿居然亲耳听到白莲花说自己没闺女这样的话。 明明是亲生的,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就和前世把她丢下的父母一样,在他们心里,生下来的孩子到底算是什么? 心里隐痛,许文岚看白莲花的眼神也不太和善。 白莲花却还是没觉察,只道:“她姓郭的,留在郭家她还能养我不成?文岚,就算姑求你,那三十两银子我也不要了,你帮着我找户好人家,我也不求别的,只要是个读书的,嗯,要秀才,不要那童生。你四叔那童生当了多少年,有屁用?还得是秀才才行。他贫贱时我跟了他,他日他考中举人,中了进士,我跟着做官太太也做得理直气壮。” 说着话,白莲花抿嘴偷笑,似乎是越想越得意:“到时候你陪送我一副好嫁妆,让我风风光光地出嫁,也让人知道白县令是个厚道看中亲情的人,我得了好婚事,你们得了好名声,岂不是一举两得?” “好一个一举两得。”许文岚笑笑:“老姑,要不怎么说你精明了呢!” 白莲花就笑得更开怀了:“我也是为大家好!文岚,到时候我相公也做了官,可不是能帮衬大宝?不是说了,朝里有人好做官?做官可不是得有人帮着才能做得更顺利?你们也别舍不得那么点嫁妆钱,早晚还不是能得回好处?” 掩了唇,许文岚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白莲花了。 瞧瞧这话说的,倒像是她已经找到了那个要嫁的秀才,不独是有了人选,甚至还已经嫁过去,对方马上就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做了官,还做了比白胜文更大的官,白胜文就得指着对方提携了。 有野望也不算坏事,但要不要想得这么美好?思想这是放飞了多远,才能露出这样的笑脸啊? 轻咳一声,许文岚不得不打断白莲花的美梦:“老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再嫁也没什么,想嫁个秀才也好……不过婚姻嫁娶这种事,不是说来就来的,咱们还得慢慢来,才能挑到个好的中意的不是?不如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帮你留意着,你自己也留意着,等有了可心的人选,咱再说。” 白莲花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那你是答应送我一副嫁妆了?” 许文岚笑笑,没肯定:“且看你要嫁的是什么人吧!就是备嫁妆,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人家,才知道配得上什么样的嫁妆不是?” 她不过是顺嘴一说,并没有答应,可是白莲花却是觉得她已经答应了,一脸兴奋,也顾不得再和白莲花纠缠,直接就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不只我不会再来,就是你奶我也会拦着不让她来闹的!” 许文岚一笑,点了点头,也不多说,示意林明让白莲花出去,站在窗前,看着白莲花果然如约径直出了门,还特意在院门口回过头冲她摆手,就笑了。 林明站在她身后,有些怀疑地问:“你这什么老姑,莫不是傻?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怎么好像明个儿就出嫁了似的?” “人总得想得美点才活得开心呗!”许文岚笑笑,想想还是忍不住要笑:“黑水也就那么几个秀才,哪儿来的年少俊才让她嫁呢?” 摇摇头,许文岚笑道:“林明姐,若是没什么情况就不用再巡视了,也上席吃饭吧!怕是两位大哥也都饿了。” “不妨事的,我们一会儿再吃。”林明只是不答应。 许文岚说服不了,也只由着她,出了屋就被小朱氏拉住。 “你怎么打发了她的?” 许文岚一笑,才要说话,就听到男席那边响起一片掌声,不禁偏过头去看。 第五百七十三章 拜师 许文岚转头看去,只见首席边上,白应福正端着酒杯,半弯了腰,正不知道说着什么,在他身边,白立新低头垂目,看起来既温驯又谦卑,面朝的正是一脸淡然笑意的白胜文。 而拍手叫好的不是别个,正是王县尉:“我看这事儿挺好!难得我一介武人,也能给你们这些文人做个见证!我看这事儿中!” 又侧过脸去笑道:“白大人,你看,这小书生和你似的,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会读书的,到时候你的徒弟也成了进士,那你就是那个啥、啊,大儒!这个好,桃李满天下,可是大大的好!我们武人就讲究这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日后大人就多了个助力……” 王县尉说得热闹,可是白胜文脸上的笑却并没有什么温度,仍只是淡淡的。 也亏得王县尉说话声儿那么大,连离得远的许文岚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白应福还真是挺替自己这个继子着想,竟不光是让他认祖归宗改姓了白这么简单,还想让白胜文收他这个继子为弟子。 只要白胜文收了这个弟子,那白立新就是县令之徒,不只是学问上受到白胜文的指点,就是日后在黑水县行事也方便很多。 这师徒的名分,可比那莫名其妙的所谓兄弟情强多了。 到底是白三叔,这算盘打得真叫一个强。 更或者,乔氏早和白应福做了什么约定,白应福才会这样尽心尽力为继子说项。 许文岚正想着,身后就传来乔氏的声音:“大嫂,文岚,我家立新是个认学的好孩子,早就倾慕胜文的才学,若是能拜在胜文门下,学业上一定受益颇深,还求大嫂和文岚也帮着那孩子求个情,就让胜文收下他这个弟子吧!” 看着乔氏一脸恳切的神情,许文岚笑笑,平声道:“我大哥也不过是才中了进士,他自己常说,他的才学尚浅,不过是昆山片玉、桂林一枝,在大儒面前什么都不是,只怕是不敢收弟子的。” 许文岚才这么说,那头首席上,白胜文果然谦虚:“学问尚浅,哪敢误人子弟?更何况本县学子皆是本县教谕之徒,胜文自己都是孟教谕教出来的,哪敢专美于前?” 王县尉挑挑眉:“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那么多讲究,罢了罢了,也就是看个热闹。朱老哥,还不如咱们喝酒呢!” 朱老爷子哈哈一笑,也端了杯:“喝酒、喝酒……” 刚才孙县丞说错了话,这话却是不插嘴,只是笑。 鲁县令更是捋着胡子,微微晃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品着酒的余味,还是又在肚里做了篇文章。 倒是承昱,侧了身看白胜文,又附在他耳边低语数句,虽然听不到说什么,可是看白胜文的笑,分明是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白胜文可不觉得有趣。 什么叫“这才是刚开始”?是说他家这些乱糟糟的事儿?还是说他被这几个老奸巨滑的官吏看热闹的事以后还有得是? 不管是哪样,他都不大喜欢。 想着要推托,白胜文正掂量着怎么说话,却不想白老爷子竟是突然道:“胜文啊,我看你三叔也是诚心想让立新拜师,不如你就应了吧!立新是你堂弟,不是别的外人,我想那位孟教谕也不会因为这个事儿而恼了你的。” 说着话,白老爷子又推了下白应魁,那意思是让白应魁也劝劝。 白应魁也是皱了下眉,没有出声儿。 儿子的事儿,他不勉强,要说聪明,媳妇儿子哪个不比他聪明?既然儿子要拒绝,他怎么着也不能拖后腿。 可白应福得了白老爷子的支持,又怎么能不趁热打铁? “胜文啊,你爷说得可是再对不过了,你看,立新是你堂弟,再成了你徒弟,那就是亲上加亲,他一辈子都会当你是亲爹一样侍奉,收这样一个弟子,你以后可是有得享福了。再说了,咱都是老白家的人,可不是得相互帮扶?” 还当亲爹? 白胜文眼风一扫,眼底露出些许冷意。 要不是他不是那起喜欢怼人的,这会儿怕要忍不住口出恶言了。 “三叔……” 他才唤一声,白应福已经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咱们屯子里可不都是这样,是兄弟就得互相帮扶,这样才能家业兴旺!这人啊,就和那树似的,孤零零的一棵树,大风一来就刮折了,要是成林了,可就不怕那大风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坐得远的刚才光顾着吃的,首席上发生什么事了其实他们都没留意。也有那坐得近的,知道是啥事,但也没太往心里去。 就像白应福说的,兄弟帮扶再正常不过,乡下人都这样,就有那和白应福关系好的,跟着起哄:“是这个理……” 一时间,倒有好些个人都跟着喊起来。 白胜文心里着恼,可是偏生却不能表现出来。 三叔让继子拜他为师,怕是学学问尚在其次,主要是借他的名声行事方便。对三叔这样的人,他如何能放心,又怎么敢放心收什么徒弟? 可是他这个时候要是发了火,硬是不答应,这些乡亲会怎么想? 正在为难如何答话,白胜文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却是许文岚笑着走过来,脆声道:“三叔说得真好,可不是这个理吗?要说我大哥收立新做徒弟也是件好事。不过,三叔你刚才也说了,独木不成林,这兄弟相互帮扶,人越多越好嘛!我看不如这样,既然我大哥要收徒弟,那就多收几个,立新他们这一辈可都是好孩子,也不能只收他一个,落了别的兄弟。博山啊!” 先是喊了朱博山,虽然看出朱博山一脸的不情愿,但许文岚根本没看在心上,还冲着朱平安招手:“小平安也过来!啊,对了,还有二叔家的白安,那也是个聪明孩子,读书也好,应该连他也一起收了。只是不凑巧,他这会儿却不在……三叔,不如这样吧,等改日连小安也平了,他们四个小兄弟凑在一处,再让他们一起拜师吧!这样,也好做个伴儿。”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上眼药 白应福气得不轻,他就知道这个丫头跳出来绝对不会是为了帮他,看看这不就是在给他上眼药。 啥叫四个兄弟一起拜师?分明就是不想让白胜文收立新做弟子嘛,还说得这么大方,我呸…… “择日不如撞日,二哥家的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来,咱也不能一直等着,倒不如现在就先让立新拜师……啊,这不狗剩他们可以等白安啊!其实吧,这拜师读书都得看天份,你看看,狗剩那哪儿是读书的料啊?从小看到老,他小时候就是个混的,现在也不带上进的,让胜文收他做弟子,那都是浪费胜文的时间。” 看朱博山脸上愤怒的表情,许文岚嘴角牵了下:“三叔,话不能这么说。你就是偏心眼儿也不能偏心成这样啊,博山也是你儿子啊!你觉得博山不懂事儿,可我看他现在可是长进了不少,在慈幼局还知道帮助照顾那些小的呢!这孩子啊,不说从前,现在可是懂事乖巧的很,心也善——要不,怎么说这小孩儿,就是吃一回亏懂一回事儿呢!” 最后这句,脱不了挑唆的味道了。 可朱博山却是立刻中了招,眼睛也竖了,眉毛也掀了:“我不是他儿子!我就只是我娘一个人的儿子!” 眼底一片红,他恨恨地瞪着白应福,又上前一步,竟是突然跪地求道:“哥,你收我做弟子吧!我就不信,我读不出来——我要让那些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知道我朱博山是个有本事的,不是他们能踩下去的!” 白胜文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许文岚眼珠一转,偏过脸去也有点不自在。 她是拉了朱博山怼白应福,可是这么一闹到底还是在别人面前下了白胜文的面子。 只是这会儿也弥补不了错了,她只能笑着道:“有这样的志气,又何愁读不出来?博山,姐信你……啊,爷,您看,咱白家可是要出好几个读书的了!几兄弟一起读书,相互竞争可不是更能让他们用功学习吗?” 白老爷子眨巴眨巴眼,没吭声。 倒是白应禄有点急了,他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可是听到许文岚说让白安也拜师的话,心思也活泛了。 能跟着胜文读书一定比跟着别的先生读书更好,他家白安要能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该错过。 挤过来,白应禄大声道:“爹,我家安儿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我说真的!他可也得叫你爷呢!” 那意思自然是都是孙子,你可不能这么偏心眼儿。 白老爷子自然是听懂了,拧了眉,他看了看两个一脸紧张的儿子,终于还是道:“那……就这样吧!拜师的事儿过后再说,等等……” “爹……”白应福大感失望,可是自家老爹都这么说了,他再纠缠反倒显得他小气了。 拧着眉头,也只能伸手拍了拍白立新的肩膀,那意思是后头还有机会。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很快就收敛,对着白胜文仍是一派恭敬。 揭过拜师的事儿不提,原本还装聋作哑看热闹的几位贵客也活了起来,再加上白胜文刻意放软了身段,一时间倒是宾主尽欢。 等到客人散了,白胜文才算是长舒了口气。 不是不懂得长袖善舞,也不是不会交际应酬,可要真说,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与其这样和官场上的人应和,他倒宁愿只和一二知己喝一杯清茶。 只是,不管愿不愿,以后这样的应酬却是少不了的。 摇了摇头,一口叹息还没出口,旁边就有人递过来一杯清茶,淡淡的清香,却在瞬间驱去鼻间的酒臭。 微微一笑,白胜文接过茶,抿了口温热的茶汤,笑道:“还是你知我心……” 许文岚没笑,只带着点小讨好地道:“哥,刚才是我不好,不该那么直接的。” 知道许文岚在说什么,白胜文只是一笑,转身轻轻撩开许文岚额前的碎发,温言道:“无所谓,反正他们今天也看了不少笑话……反正,白家就是这样的人家,早晚他们都会知道的,倒不如一次看个够了。” 轻轻扯了扯白胜文的衣袖,许文岚没有说话,只是勾住他的手指。 白胜文一笑,反手把许文岚的手紧紧握住:“以后得小心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人就会被利用来对付咱们。” 许文岚立刻会意:“你是说孙县丞?” 鲁县令和白胜文交接后就会离开黑水,会和白胜文唱对头戏的大概也就只有孙县丞了。说是上下级,可是对已经在黑水连任数载的孙县丞来说,白胜文就是过江的强龙,对他这个地头蛇充满了威胁。 啊,也不对,说不定白胜文才是那条地头蛇呢! 不管怎么样,白胜文上任后大概要花很长时间来适应了。 想到这儿,许文岚也想叹气了。 之前可没这么多事儿,但现在却得好好想想该…… 心念未转,就听到白应福的大嗓门:“文岚,文岚,你爷喊你呢!快过来呀!” 客人虽散了,可白家人还有至亲的朱家人还没有走呢。 白应福站在正房门口,已经满血复活,一脸的得意。 许文岚不禁皱眉,总觉得白应福不知又搞了什么鬼。 还没进正房,她就知道白应福是在搞什么了。 在正房地中间儿,跪着吴玉浓和秦氏,一听到开门的动静,吴玉浓立刻回头,一脸的怯意,好像很畏惧进门的许文岚:“姑娘……” 白应福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文岚啊,三叔才知道你还买丫头了,看来你是真的赚了不少钱啊,还买一对母女。” 许文岚眼一扫,心道白应福这是趁机报复啊,也是刚才是气疯了吧? 嘴角微翘,她笑道:“三叔,我是买了丫头仆妇,图个方便嘛,其实你那中人行不是做得挺好嘛,也可以买丫头回家侍候三婶啊!” 她这么一说,白应福还没出声,白老爷子直接就出声了:“文岚,吴姑娘是为了报恩才卖身的,你怎么能把她当普通丫头看呢?” 哦,原来眼药等在这儿呢!还真是给力…… 第五百七十五章 打的一手好算盘 看看一脸无辜,表情纯善的吴玉浓,许文岚笑了:“爷,你说得不错,吴姑娘是为了报恩才卖身的,为了成全她我才买下她,就为了她这份心,我也得好好待她。我也知道吴姑娘为了报恩,不管做什么事都尽心尽力,就是想早日报了大哥救她那份恩情,这分心思实在难能可贵,所以我之前就叫她留在慈幼局帮着我干娘照顾那些小孩子。一来吴姑娘善良,肯定会好好照顾那些孩子;二来吴姑娘做那样的善事,也算是替咱们家行善积德了……啊,爷呀,你突然就大病全愈,说不定就有吴姑娘为你积的福呢!你说是不是?” 一番话把白老爷子还没说完的话都噎了回去。 原本他还想说许文岚怎么能把人家小姑娘丢在那种地方,看看那双手,不知干了多少粗活,瞅着就怪可怜的。 这又不是乡下姑娘干惯了粗活,人家可是好人家的女儿,眼下落了难,又是为了报恩才来当丫环的,可不得好好对待人家。 可是现在这话就说不下去了,默然片刻也只能说:“也说不好就是……做善事积德是好事,不过现在家里也需要人手,以后吴姑娘娘俩就留下吧。” “爷说得是,”许文岚笑笑,道:“爷现在身子正在康复期,正需要人照顾,我看就让秦氏母女照顾爷吧!有她们照顾爷,我娘也能脱得了手管家……” 说到照顾,白老爷子脸上就红了下。 “不用不用,我不用人照顾啥,想干啥还有大宽……那个啥,我身边不用女的……” 虽然话说得含糊,可是许文岚却是明白。 白老爷子之前病得重时,就是炕吃炕拉,解个大小手都得人侍候着,要是一个来不及就有可能拉在裤兜里。 之前是实在没办法,可现在能动了,白老爷子怎么肯让两个陌生女人来照顾她?再怎么说是丫环,也觉得尴尬不是。 许文岚自然知道白老爷子的心思,也不再说这个,可没想到白老爷子拒绝秦氏母女照顾后居然又来了句:“我看不如这样吧,胜文读书总要有个人打扫下屋子,收拾下书架啥的,吴姑娘也识字,就让她在书房里侍候着吧!” 白老爷子话没说完,许文岚已经火了:“可是爷你想得周到,我竟没想过这个事儿。哥读书也快十年了,之前咋就没想着给他买个书童呢?现在竟还要让玉浓打扫书房,啊,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红袖添香?” 吴玉浓脸红了红,低下头去,一脸娇羞。 白老爷子却是理所当然:“胜文现在都是县令了,书房里搁个人儿,还不是正常?” 眉毛一掀,许文岚很想问到底是书房里添个人?还是就是屋里添个人? 之前说取消婚约没成,现在又想让白胜文纳妾收屋里人是吧? 你说你,一个乡下老农,又不是那起子后宅里乐意掺和儿子房事的老太太,居然一个大老爷们还想着让孙子纳妾。 早就憋着一股火呢!白老爷子还硬要往枪口上撞。 许文岚笑笑,就要开口,却不想旁边的白胜文一把拉住她的手,淡淡笑道:“也好,就让吴姑娘收拾屋子吧!爷,天儿也不早了,您歇着吧,我们就先出去了。” 扭头瞪人,许文岚都想打人了,却还是被白胜文硬拉了出去。 身后吴玉浓正娇声道:“大人,等奴婢先收拾了您的房间您再回房歇着啊!” 白胜文根本都没回头,似乎是没听到似的,只是拉紧了许文岚的手。 等出了屋,许文岚就甩开白胜文的手,顺手打了他下。 白胜文也不恼,只是笑道:“莫恼莫恼,等过几日我去了县里就住在县里了,又不会回来住。” 许文岚头一歪,拿眼瞪人:“你不回来住,就随人在你屋里乱摸乱动了是吧?” “只要没人摸我不就行了?”白胜文笑嘻嘻的,讨好地揽了许文岚:“别恼了,左右你不是不想把人留在身边吗?现在把人留在屯子里,管她们是谁,也监视不到咱们。” 抿抿唇,许文岚也算默认了。再怎么说,也比把吴玉浓留在白胜文身边好。 既这么说了就这样做,第二天一早上白胜文就辞行回县里。 吴玉浓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她好不容易从县里跑过来,可不是想被留在这乡下地方的。 白老爷子也留,白胜文却是理直气壮:“百善孝为先,孙儿本该留下来好好侍奉爷爷养病的,可身有皇命,不得不从。爷爷,若不然,孙儿现在就写奏折……” “别别,还是公务要紧,胜文,你现在就回县里吧!”白老爷子立刻摆手。 那急切的样子倒让许文岚有些好笑:老爷子在想什么?总不会一听到奏折就以为大哥要写奏折向皇帝辞官吧?多可笑,芝麻大的官儿,就算是真要求去,也到不了圣前啊! 肚里好笑,面上却摆出一副严肃样,听到吴玉浓小声呢喃:“要不,我也跟着去县里去侍候大人吧!” “笑话,”许文岚笑睨着她,淡淡道:“哪个新上任的官员,连官印还没接着就先带着丫环进县衙的?还有,你又莫了该怎么自称吗?” 吴玉浓委屈地垂眉敛目:“奴婢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好好在家侍奉老太爷、老爷夫人吧!”许文岚端了架子,看看想插嘴的白老爷子,又道:“爷,大哥此去是为了交接公事,还是公事要紧。” 白老爷子张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再帮着吴玉浓说话。 他再觉得自己孙子只娶一个没根没底的许文岚委屈了,却也知道还是公事要紧,别因为女人的事儿误了大事。 等离了靠山屯,许文岚才算是松了口气。 看她一脸轻松,白胜文也觉得欢喜,笑眯眯地低头翻看手里的卷宗。 哼着小曲儿,许文岚好奇地凑近:“大哥,你这是什么?” “护官符啊!”白胜文笑问:“难道你没看过《石头记》?” “怎么没看过!”许文岚惊问:“难道咱黑水县也有‘丰年好大雪’似的人家?” 第五百七十六章 招揽 “你来看,看过就知道你多有眼光了……” 许文岚应声凑到白胜文身边偏头去看,只见那页纸上写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宁古塔将军,在第二的则是郭布罗氏。 这两个姓氏一入眼,许文岚就乐了。 果然她是幸运,在北方最大的护官符可不是宁古塔将军? “前些日子,我倒是和慧如格格见过面……”许文岚眼波流转,笑道:“我想县里那些官宦女眷中大概也都已经传开我和慧如格格似乎有旧的说法。啊,不知道她们还记不记得,慧如格格出嫁时我可也充作送嫁姐妹了呢!” 矜了矜鼻子,许文岚深深遗憾县里官眷品位不够,虽然参加了郭布罗家的婚宴,却没一个成为慧如格格的送亲姐妹,要不然她说不定也能结交几个黑水县的官家小姐,对白胜文有些助益。 这念头一起,许文岚又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她也成了这样的“贤内助”?难不成白胜文做这个知县,她就要成走“夫人路线”的人? 看看白胜文,她抿嘴偷笑,白胜文自然问她笑什么,许文岚只笑不语。 其实,大哥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她要真去走“夫人路线”帮他,反倒是对他的污辱了。 车入黑水县,城门口的守城卒一看到他们的马车立刻就迎了过来,躬着腰满脸堆笑。 之前白胜文成了黑水县令的事儿少人知晓,可现在却是人人知道,哪怕是守城卒也要上前奉迎。 满嘴的讨巧话,跟不要钱似的,那股热情劲就连许文岚都觉得起鸡皮疙瘩了,白胜文却仍能一直笑眯眯的,完全不见半分嫌厌之意。 等马车入了城,白胜文撩起车帘望出去,脸上的笑意就敛了去,目光深沉起来。 许文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约可见那几个守门卒正拦住一队商队,嘴上呼喝不止,显是要搜车的,就有打头的低声下气地凑到跟前,说着好话,又递过去一个荷包,那接荷包的守城卒还很是倨傲,收钱还一副爱搭不希理的样儿,活像是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这样的事儿,许文岚见得多了。 早先守门卒还不是这样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这样了。 像许文岚从前那样进城来卖土特产的老乡还没什么,也不过是被守门座呵斥两句,顺把葱摸个鸡蛋什么的。可那些商队,就得出点血了。 郭布罗家的商队自然是没人敢找碴,这些守门卒见着还得低声下气赔笑脸,可像许氏布行这样不上不下的,多半是要给点“买路钱”才能顺利进城不被搜查收什么“城门税”的。 其实,哪里有什么“城门税”呢,也不过是这些守门卒自说自话给自己捞点好处罢了。 “这些家伙,是得有人管管。” 看白胜文的表情,许文岚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被许文岚这样一说,白胜文反倒笑了,收回目光,他握着许文岚的手,悠悠道:“慢慢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说许文岚好奇,就是县里那些人也都猜测着白胜文会怎么做。 可白胜文却是心有成竹,半点风声都没透,哪怕是许文岚说笑问了他也笑而不答。 进了城,白胜文自去衙门办交接,许文岚则是回了布行理事,她虽离开数月,可布行早就进入正轨,又有白惠儿看着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许文岚也不过是查个帐,自然不过是走个过场,旁人信不过,还信不过自家姐姐吗? 办完正事,和他们一起进城的林明二人也回来了。想要采买的东西也办完了,打算明个儿就回去了。 一路相伴,性子也和,许文岚倒有些不舍,拉着林明依依惜别,又劝道:“林姐姐有没有想过在咱们这里开镖局?虽说黑水偏僻,可若论繁华却比你们县里更繁华。就算是你嫌偏僻,也可往府城里,一定比你原来更红火。” 林明垂了眉,还真是认真考虑,半晌才道:“我们开镖局的不同别的行当,只怕冒然把镖局开到关外来,让同行排挤。” 苦笑了下,她也并不瞒着许文岚:“我们虽然开镖局的,可若说真本事,离我爹还远,现在能守住镖局全凭我爹从前的威名。这走镖的,若是失了一趟镖就损了名声,以后都没生意了。说实话,在我们县里我还觉得可以混下去,可要是到你们这里,就心里胆突儿的了。真开过来,有那厉害的前辈嫌我们碍眼,上门踢馆可怎么办?我师哥……” 说到这,林明摇摇头,叹息道:“还是不大稳妥。” 许文岚也知道武人行事和她做生意不一样,商人行商走四方,可武人却极看重地盘。 就算是白胜武拜的师傅那看着是个和善人,师兄弟也是憨厚的憨厚老实的老实,可真动起武来,却是个个又凶又狠,整个府城就没哪家武馆敢和他们横的,外地的更是不行。 想来这镖局和武馆大概也是相通的,在府城开镖局的也不过轻易容得下外地来的同行。 这么一想,许文岚倒不敢多劝了,想想才道:“若是你哪天开镖局开烦了开厌了,倒不妨考虑下关了镖局跟着我做事。我大哥现在和从前不一样,身边肯定是要跟着人的。林大哥若来,正好跟在他身边,等以后家大业大了,我们家也要有护院的,林大哥还能帮着训出几个护院来。至于姐姐嘛,若是不想干在家呆着,倒是可以跟着我,我们布行的伙计也该学些拳脚功夫。” 让许文岚这么一说,林明还真有些心动,只是到底舍不得亲爹创下的镖局,想想还是先婉拒了。 许文岚也不恼,只说林明若改了主意,她随时都候着。 送走林明,许文岚自己慢悠悠晃去布艺店,还没等进门,就听到沈子轩的声音:“都说开门迎客,我再怎么说,那也是上门的客,哪能这么撵我呢?大妹子,我都不求你给我上好茶,来杯白水就中,我就在这儿坐坐……” 第五百七十七章 后衙 进了铺子,许文岚先就看到赖皮似坐在椅子上的沈子轩。 大朱氏怒目相视,他却像是被深情凝视,口角含春,眼神柔情万种,活脱脱一个痴情汉的模样。 看到这一出,许文岚打了个机灵,只觉得恶寒。 走近了,就看到沈子轩手边打开的锦盒里是一只金钗。钗色灿亮,显是新炸的足金,手工也好,一只凤头栩栩如生,凤嘴儿还衔了颗珍珠,只是粗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没有五十两银子肯定是拿不下的。 这样的见面礼也算是有心了,许文岚有心帮沈子轩个忙,笑盈盈地走过去笑道:“好漂亮的金钗,看这珍珠,怕是南珠吧?这么浑圆,光泽也好,莫不是京里买的?” 沈子轩忙搭腕:“可不是,是我从京里特意买回来送你干娘的——淑芬,你戴一戴瞧瞧好看不?” 嘴上这么说,沈子轩却是直给许文岚使眼色。 他心里明镜似的,要是他拿起来给大朱氏戴,大朱氏是绝不可能接受的,倒不如让许文岚帮这个忙。 许文岚笑笑,果真拿起金钗笑着给朱淑芬插。 大朱氏忙躲开,嗔道:“莫要胡闹!” 劈手夺过金钗丢进锦盒,她板着脸沉声道:“你快走!我这里不欢迎你。也是年纪不小了,莫要做这样无赖事,丢不丢人?!” 说着话,抓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半点情面都没给留地扫了过去。 沈子轩明明可以躲过,却故意没躲,任大朱氏一下打在他胳膊上,抱了胳膊苦着脸叫起疼来。 他这一作态,大朱氏的手一顿,现出关切之色,但随即就怒了:“你装啥装啊?当我看不出来?就这么一下子哪儿有那么疼?你沈子轩是什么人物啊?还能让我打着还打得呲牙咧嘴的?” 说着话,又举起鸡毛掸子打过去。 沈子轩“唉哟”一声笑着起身避开,笑道:“你莫恼,我走就是,为我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好妹子,明个儿我再来……” 大朱氏又羞又臊,抓起锦盒就要丢过去,沈子轩却已经直接窜出门去,扬声笑道:“那支金钗可六十两银子呢!妹子你要是想便宜别人尽管丢。” 沈子轩这么一叫,朱淑芬手里的锦盒就丢不出去了。 就是现在赚了些钱,也不带把六十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丢出去的,只能愤愤地把锦盒丢在桌上,道:“你一会儿拿去还他。” 许文岚低笑:“我可不做那事儿,人家买来送给娘你的,我去还是什么意思?娘啊,你平常都不舍得买首饰,这白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大朱氏难得对许文岚沉下脸,嗔道:“你这孩子,跟着胡闹什么?难道你忘了他之前对你做过什么?” 声音一顿,大朱氏小心翼翼地问道:“闺女,你这回去京里,可是……算了,娘不问这些,反正咱们就是你的亲人。从前那事儿你也不要去想了,那个沈子轩——他不是个好东西,你别理他。” 许文岚笑起来,搂住大朱氏柔声道:“娘,从前的事情我不去想,你也不要再想了。沈大叔以后也不会再监视我了——真的,以后都不会有人再监视我,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大朱氏看着闺女的笑脸,不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虽然闺女不说,但显然她这次在京里还是发生了些事情,事关她的身世,她不想知道,但能知道事情解决,她还是极开心。 但沈子轩那人…… 咬了唇,大朱氏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却是把脸一扭,嗔道:“不管那人现在如何,他从前既做过那样的事,我就绝不会原谅他。好了,别磨着娘了,娘还要去善局看看……对了,那个吴姑娘,她们母女现在如何?真的留下了?” 许文岚点头:“可不是,我爷可喜欢了,说是吴姑娘又温柔又乖巧——我看,他可是想要人家做他孙媳妇呢!” “呸,老头子瞎搞啥?”大朱氏啐了声,又哄她:“你别怕,胜文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外甥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绝不会负心的。” “我才不担心。”许文岚笑笑,忽然促狭地凑近:“娘,吴姑娘她娘,那个秦氏,和我们一路回来,可是对沈大叔格外热情呢!我听说啊,这个秦氏被自家官人赶出来的,可是很想重新找个归宿呢!” 大朱氏立刻恼了,把她推开:“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这孩子,不打你不行。”说着话扬起鸡毛掸子。 许文岚也不避,反倒往前凑了凑,大朱氏倒是立刻后退,生怕真的打到她。 又推她:“别嘻皮笑脸的,快走吧!我这里不留你吃中饭,别想蹭饭。” 许文岚笑笑,也不再逗干娘,只是临走时还是笑道:“干娘,你可把东西收好,可别丢了,贵着呢!唉,我说真的,万一人家又来要呢!” “你再说、再说,我现在就丢了!”大朱氏恼道,还真的拿起锦盒要丢掉,可看到许文岚跑掉却又把锦盒放在桌上,怔怔看了半晌,才拿起锦盒好好收在柜中,交代了声,这才往善局去了。 许文岚跑出布艺店,还在笑。 她是真的希望干娘能有个中意的人相伴下半生,沈子轩算是个好人选,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干娘对沈子轩也不是全无情意,若是之前没有发现沈子轩监视她的事儿,说不定这会儿她都叫干爹了。 想得入神,不觉前面有人,竟是撞了个正着,许文岚还当自己没注意,正想致歉,对方已经先吼起来:“你乱撞啥?没长眼啊!” 嘴上骂着,人就要走。 许文岚被骂得一怔,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她撞人,而是那人撞了她,而且那人还像是故意的。 心中一动,她立刻去摸腰上系的荷包。这一摸,果然摸了个空。 想都不用想,许文岚立刻大叫起来:“小偷!抓小偷!” 她一叫,周围的人立刻看了过去,那怒骂两声转身就走的小偷也立刻反应过来,脚下一蹬,直接窜了出去。 许文岚哪会放过,直接追了过去。 有相熟的街坊,也大叫着帮忙追去,没片刻,就把小偷围住按下。 许文岚气喘吁吁地追到,一把夺过荷包,气得一脚就踹了过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 泼妇 “还骂我?你个小偷还敢恶人先告状!” 许文岚气极了,忍不住踹了小偷一脚。还不等她收脚,后头就有一个汉子一拳打中挣扎想要起身的小偷身上。 “哪儿来的小毛贼?敢上俺们黑水县来抢地盘?你懂不懂规矩!居然敢在这条街乱伸爪子!” 这汉子一拳打得狠,那小偷挨这一下,脸都肿了半边,惨叫连连,抱着汉子的腿直求饶。 被吓了一跳的许文岚缩了下身子,看看那汉子,心道敢情这不是帮着她抓贼的好汉,而是来打抢地盘的黑帮。 心里打突,许文岚想溜掉,可看热闹的太多,把她围在里头根本就出不去。 看热闹的还有不怕事大的,也可能是和那大汉一伙的,指指划划地骂:“臭小子,前几天我丢的荷包是不是就是你偷的!敢跑到咱们这儿来偷东西,打不死你……” 有人叫好,大汉下手更狠了,打得那小偷鼻青脸肿,血肉模糊,爬都爬不动了:“大爷,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求饶?求饶也晚了!今天不打死你个小贼,老子就不叫黑霸天。”大汉抡起拳头,又狠狠打了几拳。 那小偷见他不肯饶自己,放开手也不抱他腿了,挣扎着在地上蹭往旁边爬去,那叫黑霸天的大汉追上,抬脚就踹,正中那小偷的头。 许文岚眼见那小偷头一歪倒在地上,半天都没动弹,不禁有些急了。 这些人是真的目无法纪,还真就要现在把人打死吗? “还不快住手!”厉喝一声,许文岚大声道:“乡亲们,这个小贼实在太可恶了,咱们把他扭送到衙门吧!” 这么放着不管,这小偷可真就要被打死了,与其被打死在街上还不如去坐牢呢! 许文岚在这条街上算是很有人缘,她一喊,立刻就有人应和。 那黑霸天拎着那小偷的衣领,扭头看向许文岚,居然是认识她的:“许老板,这小偷偷你的钱,咱们也是帮你教训,你该谢谢咱们才是。” “多谢你抓到这小贼,不过还是送到衙门吧!”许文岚笑笑,温和道:“偷东西自有衙门惩治,私下刑惩总是不好。” 黑霸天哼一声:“知道白老爷新官上任,可这种小偷小摸的小事儿还是不要打扰白老爷了吧!我们江湖江湖了,不麻烦官府了。” “什么叫江湖?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我倒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叫江湖的地方不受王法约束了!我不管你是哪儿的老大,今天这个小贼由不得你打杀!放人——” 说着话,许文岚上前一步,伸手去拉那小偷。 黑霸天眼角抽动,有些犹豫,正在此时突然有人插嘴道:“果然是县令大人未过门的媳妇,瞧瞧这多大的威风!满黑水都要听你的话了……” 这声音一入耳,黑霸天的手立刻又抓紧了,甚至还出手打开许文岚的手。 许文岚胆子是大,可是身手实在不行,没防着黑霸天突然出手,被打个正着,手立刻就红了。 捂着手,她也不叫痛,只是定睛去看突然说话的人。 这一看,她不禁扬起眉来,没想到啊,居然还是个熟人。 看着一瘸一拐走过来的男人,许文岚忍气低喝:“沈七,你不要胡说八道!亏得乡亲们都在这儿看着,知道我在做什么,要不然让你一句话说得还当我做了什么恶事呢!” 打从沈七瘸了腿被衙门辞退后,她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人,没想到这会儿居然突然冒出来。而且看起来居然和这黑霸天认识。 沈七盯着许文岚,不掩恶毒之意:“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许老板是怎么回事吗?我这条腿可不就是因为你们吗?” “胡说!你自己作恶还把事情怪到别人身上,怎么不好好想想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许文岚不想多和沈七纠缠,直接道:“大家伙帮帮忙,去衙门叫何捕头来。” “我看谁敢去?”沈七大喝,阴狠的目光环视四周,还真震住一时。 他从前当捕头也算是有些余威,就算现在成这样了,也还是有人怕他的。 “好啊,你瘸了腿还不消停,这是成了一方恶霸是吧?我就不信,你再凶再狠能大得过王法去!” 许文岚也很是硬气:“你们不要再动手!我现在就去衙门喊人!这个小贼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是杀人凶手,反正也是知名知姓的,不怕没处抓去!” 说着话,她就要走,沈七自然不让她走,瘸着腿过来拉扯,许文岚一巴掌扇过去,甩在沈七脸上,却也被沈七推了下差点摔到。 好在周围有好多街坊,眼看许文岚要吃亏忙上前护着她,一时间场上乱成一片。 许文岚被簇拥在最前面,首当其冲和沈七、黑霸天对峙,虽说打不过,却也手打脚踢,又大声呵斥不止。 一群人闹得乱哄哄的,却不知正好有一行人经过长街,远远地看过来。 当头一个一身月色锦袍的青年一眼看来,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一个打闹放泼的少女,他幼承庭训,身边所见都是温温柔柔的淑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市井女子,骤看下立刻皱眉,摇头道:“泼妇!这关外莫不是民风都是如此彪悍?竟有这样的泼妇当街放肆!看来这黑水县的县令也是个……唉……” 摇着头,他转身慢慢走开。 人群里,许文岚似有所觉,扭头看了眼,却没看到什么熟识的面孔。 真是,怎么感觉像有谁盯着她看似的。 晃了下脑袋,许文岚又转过去和沈七争执,旁边的黑霸天火气一冒,也不管别的,一拳狠狠打向许文岚,许文岚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闪,后头却都是人,眼看这一拳就要打在她胸前,突然横次里一只手插入,一把抓住了黑霸天的拳头,黑霸天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是半分都挣不开。 松了口气,许文岚转过头,看清来人,不禁眼睛亮了:“胜武!” 闻声回头,面色黝黑的少年郎望着许文岚,眼底闪过一抹柔情,却很快就别过脸去,眼中神色很是复杂。 第五百七十九章 兄妹 四目相对,白胜武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却很快就敛去,别过脸去,他掩去眼底柔情,抿紧了唇,手上用力,沉声道:“好大的胆子,我妹子也是你们能动的!?” “你又是哪头大瓣蒜——啊……”最后那一声绝不是太兴奋,而是太痛的惨叫。 白胜武习武是在府城,有所成之后直接从军,后来更是留在宁古塔将军身边,现在虽是当了校尉却是分在府城,在黑水县还真没多少名气。 黑霸天混惯了,哪里想得到会碰上这样敢直接揍他的霸王,原本还想硬气点逞个英雄,可英雄还没逞完就被白胜武活活拧断了关节,任是他硬气,也受不住疼一下就嚎出声来。 白胜武皱了下眉,很是嫌恶:“真是呱噪,看你也像是个人物,居然这么没用!” “谁、谁没用……”黑霸天脸色发白,额上冷汗直冒,想硬气都硬不起来了。 “你这样的家伙,也就是在黑水发发横,要是上了战场,哪个统领要你这样一点疼就呲牙咧嘴的兵?”低喝一声,白胜武直接把人甩在地上,都懒得再看。 黑霸天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受伤的胳膊,咬牙道:“你到底是谁?” 冷眼看去,白胜武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看着许文岚,笑了笑:“文岚,我回来了。” “看到了。”许文岚笑了下,想上前抱一抱他,却又顿住。 现在不比从前,大家都大了,而且,她也在大哥二哥之中选择了大哥,就不能再让二哥误会。 “还没回家吧?娘可想你了。”笑着和白胜武说完,又看向还摊在地上的那个小偷。 “先把那个小贼抓去衙门,一会儿咱一起回家。” 白胜武应了一声,直接过去拎起那个小偷,看都没看黑霸天,被这么轻视,黑霸天脸都涨得紫红色。 迈步上前,大喝一声,可白胜武只是一回头,他嗖地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虽只是退了一步,可他鼓起的气势却是立刻就散了,自己也是讪讪的:“那啥,你到底是谁呀?多管闲事!” 后头沈七扯他他都甩开了,直接叫道:“江湖朋友没有你这样的,黑水县是我的地盘,你到了我的地盘不拜会一下也就算了,居然敢这么……你拉我干啥?” 沈七脸也通红,气的。这蛮夫! “你没耳朵听吗?都说是她哥了……白校尉,很久没见了。”沈七笑得尴尬,还带着忌惮之意。 他断了腿又被赶出衙门,觉得自己和白家是结了仇的,自然比别人更关注白家的去向,旁的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白家的二小子从了军 要说当年最早是他和许文岚还有白家兄弟打的交道,那会儿还是这三小孩巴结他呢!哪儿想得到这才几年光景,人家成县令的成县令,当大老板的当大老板,就连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都成了校尉,可他…… 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瘸腿,沈七咬了咬牙,陪了个笑脸:“就不打扰白校尉和许老板了,咱们先告退了。” 黑霸天还想说两句场面话,却被沈七打了一下,只能拉下脸去。 他们想溜了,白胜武却是突然一声低喝:“站住——” 沈七脚下一僵,扭头看白胜武:“你还想干啥?白校尉,咱们可是给你留足了面子。” 白胜武根本不看他,只是盯着许文岚的手:“你的手是他打伤的?” 他一说,许文岚才感觉到疼,低头看可不是已经乌了一大块,忍不住扁了扁嘴。 她一扁嘴,白胜武的脸色就更阴狠了几分:“打伤我妹子,总要留下点什么。” 黑霸天瞥见他的脸色,打从骨里发寒,忙叫道:“你还想咋的?这不都扭断我胳膊了吗?” 白胜武却不理他,只是沉声问:“哪只手?” 黑霸天这会儿真是熊了,声都不出直接就扭身走。白胜武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他的右手,半声不吭直接就扭断了他的手指。 黑霸天惨叫一声,疼得连脸都扭曲变形了。 一旁看的沈七也是嘴角直抽,心里对白胜武都多了几分畏惧。 就连前一刻还觉得委屈的许文岚也不禁瞪大了眼,看看黑霸天再看看白胜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啥…… 她家那个倔强少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阴狠的角色了?这个一身戾气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白胜武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许文岚又觉得自己过了。明明白胜武是为了她出气才伤了人,她怎么反倒还能怪他?话说,她也不是圣母啊!但,真的心里有点怪怪的…… 晃了下脑袋,许文岚抢上前道:“你们不走还等什么啊?” 她这么一说,沈七才反应过来,忙拉着黑霸天走,黑霸天还挣着身想说话,可一个“后”才出口,已经被沈七捂了回去。 还说什么后会有期啊?就算是以后再见了你还能打过人家咋的? “二哥,”伸手拉住白胜武,许文岚生怕他余怒未消,还想找人晦气。 “我没事的,你也帮我出气了,不要再理他们。” 白胜武垂下眼帘,看看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默不作声。 许文岚自己倒是立刻缩了手,笑眯眯的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多亏二哥来了……啊,多谢大家伙啊!还要麻烦一下,哪位大哥帮我把这小贼送去医馆。” “不是去衙门吗?” “是要去衙门,但得先救醒了啊!要不然他怎么认罪服法?”许文岚笑笑,还想找人帮忙,白胜武已经扭头喊了一声。 一条大汉应声而至,白胜武随手把那小贼丢给他,吩咐道:“先送去医馆,再去衙门找我……不用跟着去,一会去衙门让捕快自去抓人就是了。” 许文岚眨眨眼,忍不住看着那大汉,还有不远处那两匹高头大马。 哗,知道二哥成了校尉,但她没想到居然已经这样威风。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白胜武淡淡道:“回家办事,只带了一个亲随,其他的兵丁都留在营里了。” “哦……”愣愣地应了声,许文岚看看板着脸的白胜武,突然就笑了:“还没恭喜二哥!二哥,你现在可真是威风!” 这一声恭喜,白胜武虽然仍板着脸,可是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 许文岚一眼看到,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几分。 眼前这少年,仍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年郎,虽然略有些不同,但总归还是她的二哥。 第五百八十章 非淑妇所为 不知道白胜文衙门那边交接完没,许文岚先和白胜武回的布行,姐弟相见,又是一番亲热。 白惠儿还抱怨白胜武之前没赶回来:“你不知道,爷这回祭祖可是大扯了,四邻八乡的都知道咱家出了个县令。要是你回来了,又是个校尉,可不知得把爷美成啥样儿呢!” 又推兄弟:“瞅瞅你这样儿啊,这是咋了?谁欠了你钱怎么着?连个笑模样都没了,二宝,我那兄弟可怎么了?从前可是个爱笑的淘小子,这是让哪路神仙给换了?” 白胜武抓住姐的手,皱眉:“别闹!都是孩子的娘了,现在还……”他看了眼姐姐的肚子,撇了撇嘴:“这要是生个女儿,可别是你这样的……” “我这样咋了?”上手拍了下白胜武的脑袋,白惠儿可不管自己兄弟现在已经是个爱板着脸的冷酷少年,仍把他当成那个在村头河里胡闹的臭小子。 白胜武躲开,有些无可奈何,还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许文岚转过头看到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发笑,之前兴起的那一丝陌生消散得无影无踪。 “姐,二哥,我让小李去衙门打听下,看看大哥交接完了嘛,如果交接完了,咱们再去找大哥一起吃饭。啊,让人去给爹传个信儿,中午就一起吃,他也别在铁匠铺里吃了。” 白惠儿应了声,果然打发人去传信,等不过片刻,小李就来回话,说是白胜文已经交接完了,但这会儿正陪着鲁县令他们,估计中午就在一起吃了,总要给鲁县令送行,等那头完事再来相会。 既这么着,几人也就不等他了,到了中午,直接去酒楼吃饭,现在手里头有钱,自然要去最大的酒楼高升楼。 到了高升楼,李掌柜匆匆从店里迎出来:“哟,许老板,可是稀客。小老儿还寻思着,您们从京里回来,怎么也不光顾小店,可巧,今个儿就都给小老儿面子来了……” 一听这话,许文岚就知道白胜文和鲁知县他们也是在这里。 也是,黑水就这么一座好酒楼,吃席很容易就会撞在一处。 一开始许文岚还想着不用过去打扰,可扭头看看白胜武,还有他身后那个叫戚健的亲兵,还是转去打了声招呼。 “给鲁大人,孙大人、王县尉请安了……”笑着打了招呼,许文岚又介绍白胜武。 听说白胜武是个校尉,三个有官职在身的大人都只是微笑招呼,其中王县尉因为同是武人,还略显热情,直到许文岚说了白胜武是在宁古塔麾下,三人才一改之前的淡然,一再留白胜武同席。 白胜武也是光棍,喝了三大碗酒,赔了个罪,说是老父、姐妹还在外等着给他接风,就不叨扰了,退得直接,全不给三人留挽留的余地。 许文岚暗暗恼白胜武这样嚣张跋扈,不给白胜文面子,却不想从鲁大人到孙县丞,居然全都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王县尉还笑道说他前两年曾经有幸见过将军一面,对将军的威仪极是景仰,言下之意不仅没对白胜武生气,反倒因为他是将军麾下而十分钦佩。 许文岚暗暗称奇,对宁古塔将军在关外的势力又有了新认识。果然,这位将军大人那就是土皇帝,像王县尉这样在黑水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他跟前那就是蝼蚁。 客气地告辞,许文岚退出雅室,刚要转去她定的雅室,一抬头就看到承昱,不禁失笑。 还真是巧,怎么今个儿竟都在高升楼撞上了。莫不是他也来给鲁县令辞行? 上前招呼,打完招呼才发觉承昱旁边还有个长身而立的文雅青年,穿得一身锦袍,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显见是个有有底的读书人。再说,承昱结交的非富则贵,这些年,一介白身得他青眼的大概只有大哥一人了。 虽然不识,许文岚还是笑着行了一礼,却不想那文雅青年竟是皱着眉睨了她一眼,连礼都没有还,那个眼神还有点厌恶的意思。 许文岚挑眉,要不是承昱在,她都要恼了:这人,好生无礼,她给他见礼他居然都不还,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也不理他,许文岚又和承昱说了两句话,自转回雅室。 看着许文岚的背影,承昱转头看那文雅青年,笑问:“沈兄?为何对许姑娘横眉竖目?莫非她得罪过兄台?” 文雅青年摇头:“这倒不曾,不过不瞒郭兄(郭布罗简称),德章今日曾远远见过一面,这位许姑娘可真是彪悍,不知是否关外女子都是这般,令人不敢恭维。” 承昱闻言大笑:“沈兄客气了,彪悍?许姑娘有时候的确很泼,不过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一个小女子创下这一番事业——沈兄不知,现在大江南北都吃的北糖,就是这位姑娘做出来的,我那糖厂,也是这位姑娘创立的,虽说现在她撤股了,可她名下的布行、毛线厂却是开到京中、天津卫的。” 沈德章偏了头,想了想,还是道:“妇人就该守本分,在家相夫教子,出头抛头露面,与男子打交道,甚至当街撒泼,实不是淑妇所为。” 扬眉相看,承昱想说什么,却还是摇头失笑,最终没有说话:这人啊,读书多了,也有些会变迂腐的。 当下不再替许文岚说话,招呼沈德章进了雅室。 酒菜未上,已有小二说及新县令设宴为鲁县令饯行。 承昱当下就带了沈德章转过去,一番见礼,介绍众人与沈德章相识,却原来这位沈公子竟是府城新任知府的公子,这位沈知府比白胜文早两月上任,这次沈公子是特意代父来拜会郭布罗侯爷的。 只是侯爷多年不理事,侯府上下全是承昱打理,为沈公子接风自然也是承昱出面。 鲁知县一知道沈公子的身份,立刻讨好奉承,虽说仍保持了斯文,可那股殷勤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孙县丞和王县尉反倒矜持些了,不是他们不愿意接识贵人,而是他们的级别,就是往上攀,那也是攀不上的,何必费那个心思。 第五百八十一章 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听说沈德章是知府之子,白胜文面色如常,仍是谈笑风生,既殷切地尽地主之谊,又不曾让人觉得是刻意讨好。 哪怕沈德章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处的人,也因白胜文而渐渐露出笑容,尤其是知道白胜文是这届进士,就更多几分亲近之意。 “我原本也想要参加今次会试,可惜去年秋重病一场,没有赶上,白兄参加会试,不知可有什么心得指点一二。” 白胜文忙谦虚,却还是笑着说了一二注意之事,一时间,倒也是宾主尽欢,雅室里笑声不绝。 承昱品着酒,笑看白胜文,心道也是奇了,白胜文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跟什么人在一起都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明明,只是一介农夫之子,可从头到脚都是儒雅之气,若是不知道的,根本就看不出来,反倒会觉得他是书香世家的子弟。 或许也就是因为白胜文身上这样的特质,张先生才会收他为入室弟子,而他,也以其为友,愿意在他身上投资,甚至会因他的温善而消除小小的嫉妒之心。 酒过三巡,沈德章面泛红晕,也放开了,大谈圣贤之道,只差扯着白胜文的衣袖了。 “白兄,你说得太对了!这世上所有人都该聆听圣贤之音,受圣贤之教。不只是你我这样的书生,就是女子也该谈书识字,知事晓理,要是目不识丁、不晓事理,那就是个泼妇!哪怕是造出什么北糖,那不也是个泼妇!” “咳咳……”承昱差点让酒呛到,忙连咳数声想让沈德章不要再说下去了。 就连另三人也是面色古怪,看沈德章的脸色都像在看二傻子。 这位知府之子,还说是举人,怎么居然是这么个鲁莽之人?居然当着人未婚夫的面说人未婚妻是泼妇,你脑子真没进水吗? 沈德章喝高了,哪会留意别人的脸色,仍是大声道:“白兄,你一定要改改你们黑水的民风!尤其是那些女人啊!就该在家相夫教子,遵守三从四德,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淑妇,怎么能当街撒泼这么难看?若不是淑妇,如何能教得出好男儿?” “德章……”承昱试图拦下沈德章,可沈德章却是没领情,还想说下去。 倒是白胜文,打从沈德章开始说,脸上的笑就没有变过,好像铁铸上似的,等沈德章说完一段了,他才淡淡道:“沈兄是举人,可我怎么觉得沈兄书没有读透啊!” 沈德章瞪大眼:“什么?” “圣人也说非礼勿言了,沈兄酒醉对一个女子评头论足、大谈特谈,岂非是酒后失德?” 眨巴眨巴眼,沈德章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竟是摇摇晃晃站起身,竟是作了个揖,道:“白兄说得是……” 咦,还以为这是个纨绔子弟,眼中只有自己没有旁人,随心所欲乱说话,可没想到居然还能知错认错,倒也不是不可救药,看来是读书读得傻了的二愣子。 白胜文脸上的笑松动了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兄也不必如此……” 一旁的孙县丞,不知是看得得趣,还是怎么的,这时候竟是突然笑道:“沈公子不知,你说的那位造出北糖的许姑娘,可是我们白大人的未婚妻呢!” 沈德章扬眉,看看白胜文,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坐下不过片刻,沈德章就不胜酒力,承昱也就借此机会拉着他告辞了。 等两人一走,王县尉就吐了口气:“我的天爷,可算是直了!一股子酸气熏死我老王了!白大人,我看那位沈公子可不像是心胸宽阔之人。”言下之意,你刚才可是得罪他了。 虽是武人,可王县尉却不是粗心之人,对这些事儿可是看得门清。 白胜文笑笑,没有说话。倒是鲁县令感叹:“也是巧,这位沈公子才来黑水,怎么就会在街上看见……白贤弟,不是愚兄多事,这若想做好官,还是要有个贤内助才好。” 这已经是明示了,意思很明显,就是说许文岚一介商贾配不上白胜文。 白胜文一向是与人和善,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从不与人恶言相向,哪怕意见相左也从不说得直白。 此刻却竟直截了当地道:“诸公不了解小弟家世才说出这样的话,老实讲,小弟不过一贫穷农家子弟,能有今日,全靠未婚妻贤惠,帮扶家用,助我成才,若不是她,我白胜文今日就是个赤脚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如此情深义重,我岂敢有负?还望诸公,能帮小弟周全,若再有人提及拙妻,能帮我分说一二。” 白胜文说到这个地步,自然不会有人不知趣地再说那些怪话,王校尉还跟着感叹:“也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那个沈公子啊,是身在富贵乡不知老百姓的苦啊,那大家小姐自然能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可老百姓家穷,女孩出外帮衬家用也是应尽之事,我看不只不该说,还该好好嘉奖——您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鲁知县自然含笑说是,孙县丞却是瞥了眼王校尉,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那头沈德章借醉而出,上了马车还觉羞赧,不肯醒转,只是合着眼装醉,等承昱吩咐了车夫退下车去,他才吐了口气坐起身来。 轻这么一闹,他的酒倒也醒了大半,可脸上火辣辣的,却似被人打了一巴掌。 “真是酒多误事……”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酒后失德对女子评头论足呢?又怎么会这么巧呢?背后讲人却让人家未婚夫听个正着…… “唉……”沈德章抬手,打了自己的头一下,撩开窗帘想吸一口新鲜空气,却无巧不巧地看到刚从高升楼里走出来的许文岚。 那女子正仰着头,和身边的少年郎说着什么,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整个人都像是在沐浴在正午的阳光里,闪闪发光,有着不同与他所认识的那些女子所具有的生动。 扬起眉,沈德章忽地一下打下窗帘,低喝:“不知羞……”一个女子,当街这样肆意,实在是太不知礼了。 他没说错,是这女子自己不知羞!那个白县令也是,居然不知约束家中女子,还来怪他,实在是不知所谓。 从鼻子里哼了声,沈德章扬声叫道:“走啦!这穷山恶水的地儿,还有什么好看的……” 第五百八十二章 喜事 走出高升楼的许文岚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真是的,难道是她太敏感了?还是真有人一直监视她?之前在街上也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一样,现在也是。 咬了下嘴唇,许文岚懒得再去多想,就算是真有人监视,也查不到什么白费功夫。 “二哥,咱们一会……”声音一顿,她歪着脑袋回头看,又扯白胜武:“你看那个……是不是沈七啊?” 顺她的目光望去,白胜武扬起眉:“好像是……鬼鬼崇崇的,现他作甚!” “鬼祟——是为了躲咱们吧?”许文岚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他莫不是来高升楼见什么人的?” 都说这些混社会的背后必有保护伞,黑霸天能在黑水横行,对人直称这是他的地盘,想必身后一定有后台吧? 俗话也有说官匪一家亲了,黑霸天的靠山一定就在县衙里,说不定还是沈七帮忙拉的线。 回头看看高升楼,许文岚心里有了怀疑。 楼上三人,鲁县令进士出身,一向重身份,骨子里又有些书生气,想来不会和黑霸天这样的无赖打交道。 那就只剩下孙县丞和王县尉了,到底哪个是黑霸天的靠山? 县尉,主管军事刑司,要她是黑霸天,绝对会攀附王县尉,尤其沈七原本就是捕快,虽说现在瘸了腿被赶出衙门,但想来在衙门里还是有些人脉的,之前过了趟人嫌狗厌的苦日子,现在瞧那身衣服还有嚣张样儿,分明就又有了靠山,说不定黑霸天和王县尉之间就是沈七拉的线呢! 这么一想,许文岚就多存了个心眼儿。 大哥新官上任,誓必和留在任上的王县尉、孙县丞起冲突,除非大哥愿意当傀儡,在任期庸庸碌碌地度过。 示意小李跟去探探风,果然沈七偷偷摸摸上了楼上,又和一个伙计鬼鬼祟祟地说了好半天话,可惜沈七到底没有能够进到包间里,小李自然更不可能看到沈七和哪位大人相会的情形,他倒是抖了个机灵,找到那个伙计塞了几个铜板问沈七让他和哪位大人说话了,可那个伙计把手一推,冷着脸问他是哪个,不仅没回答他的问话,还有要大喊大叫招人来抓他的意思,把个小李吓得当时就跑了,自然是没问出来什么线索。 许文岚一听,都不好意思说小李了,你说你,想问事儿你舍点银子啊,几个铜板打动不了不会塞个一钱银子?黑眼珠看到白银子才会动心嘛! 只是事已至此,倒不好让小李再去一趟,只能叹口气让小李去帐上先预支个五两银子,以后凡是有这样的事儿,不要吝啬,都报账。 小李憨笑几声,退了出去,许文岚转头看看端茶喝好像啥事儿都没有的白胜武,嗔道:“我的大校尉,你没话说?” 白胜武从没和她说过战场上的那些事儿,但许文岚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二哥现在的改变,离不开战场上的磨砺。不知不觉中,那个淘气少年也成长成一个可以商量正事儿的青年了。 被她问,白胜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你操什么心?当县令的是大官还是你啊?要不要大哥把官印也交给你?” “你说的什么话啊?”许文岚先是生气,旋即明白过来,愤愤地瞪了眼白胜武:“你就不能好好说?好了,我知道了,大哥才是县令,我不管他的事儿,也是,大哥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好,不用我操心——最多,提醒一下就行……” 一眼瞥见白胜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许文岚先回了个白眼,又乐滋滋地一歪头:“我不气,谁气谁伤身。” 听她这么说,白胜武有些恼,但只一瞬就乐起来。 睨着许文岚,他的目光闪烁,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还是无言地转过身去,半晌,才低声道:“我这次回来,想和娘商量点事儿。” “啥事?”许文岚没在意,把手里算盘一清,开始算账:“刚爹在这儿你又不说?” “我……要讨媳妇了!” 手指一僵,许文岚抬头看着白胜武,一时间有些发愣:“你?谁啊?之前没听说啊!”一时间心中百味泛陈,但最终只余欢喜——二哥也有心上人了,真是好。 看着她的笑颜,白胜武嘴角扯了下,笑容里流出一丝苦涩。 “是我的上峰相中了我,想让我做他的女婿——你二哥我那是什么人啊?瞧瞧,相貌堂堂,武艺超群,不管谁看,都是最佳女婿人选!” “那是,我二哥嘛!”许文岚也跟着捧,又笑:“那咱晚上回屯子去,这样的大喜事,娘肯定高兴!” “是,娘肯定高兴——你,也高兴?” 许文岚笑容微敛,旋即又笑开了:“高兴!二哥,我替你高兴,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白胜武笑笑,没有接话,过了半晌才淡淡道:“回头娘去府城相看,你也去吧!” “那肯定的,我不去,谁给娘出主意呢?要说府城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彩礼,还得我最清楚……”许文岚笑着应了,低下头,指尖顿在算盘上却拔不下去了:“瞧我这脑子,刚才算到哪儿了……” 嘴角微勾,白胜武没有再说话,只端着茶碗盯着许文岚打算盘,一时间房里只听得到许文岚打算盘的声音,“噼哩啪啦”的,好像永远都算不完似的。 一直到日光微倾,有人推门而入,才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抬起头,许文岚看清走进来的人,立刻放开了手里的算盘,笑着站起身:“大哥,你可算来了。” “送了鲁县令这才过来。”白胜文笑着应一声,转头看向白胜武,神情如常,亲昵自然,全不带芥蒂:“二弟,还没恭喜你升了校尉呢,晚上咱哥俩喝两杯。” 白胜武应了声,笑道:“晚上回屯子,咱们爷三儿一起喝。” “今晚就回屯子?”白胜文看看许文岚:“还说接你去后衙帮我收拾收拾呢!我一个大男人,可不知道后衙该怎么弄。” 第五百八十三章 后衙 “又哄我,你还能不知道……”话说了一半,许文岚笑嗔了白胜文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没有成亲,她说什么也不会搬进后衙去的,白胜文这是在暗示两人婚期该提到日程上了,要不然谁来照顾他的起居呢?可其实,两人谁不清楚白胜文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的呢! 当着白胜武的面不好说,许文岚只能笑着应了:“我一会就去看看,别的不重要,厨子总是要找一个的,总不能你在前衙办完公回来还要生火做饭,那样可真是半点县令架子都摆不起来了。” “就是就是,最好还是有人做家常菜给我吃。”白胜文笑眯眯地道,很自然地搂了白胜武的膀子:“明个儿再回屯子,今个儿晚上先陪着大哥在后衙住一宿,要不那冷院冷屋的,实在怕人。” 白胜武掀了掀眉毛,想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出来,已经被白胜文推着出了房间。 许文岚抿嘴偷笑,也不矫情。 往衙门去时还特意绕道去了高升楼,直接定了五桌酒席,却是让明个中午送到前衙,让各房小吏和小捕快吃的,甚至还特意让送了几道好菜到牢房里给牢里衙役。 大哥就算是万事精明,可这些小事却未必能想得到,今个儿和县丞、县尉吃了饭,明个也会请衙中管事吃个饭,可底下这些人总也要吃个开工饭才会不觉得被冷落。既她想到了,自然要帮着周全。 订了酒席,她又去了集市,割了肉,又好巧碰上有猎户卖刚猎的兔子,自然来了一只,又买了头茬的新韭菜,嫩嫩的荠菜、婆婆丁。 这个时候,关外天虽转暖,可地里的新鲜菜还都没下来,倒是这些新生的野菜既新鲜又美味。 从前许文岚到过县衙,可后衙却是头回进,白胜文也没有带着两人从前头衙门的正门走,而是直接走的后门。 这后门原有鲁县令家的一个老苍头看着门,现在鲁县令搬走了,从前衙临时调来一个老捕快,五十来岁的样子,人看着都没什么精神气了,坐在凳上一直在打磕睡。 白胜文一出声倒把他吓了一跳,睁眼一看是新任县尊,忙跳起身作揖,脸色发白似乎生怕被县尊责骂。 好在白胜文只是笑盈盈地挥了挥手,就带着弟、妹进了门,并没有责骂半句。 三人进了门,还能听到外头老捕快喘着粗气,小声嘀咕:“菩萨保佑,可别又丢了差事,再不中可真得回家蹲着了……” 面面相觑,兄妹三人都有些觉得好笑:这老头儿,自己耳背了,毫不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大,还当自己是在小声嘀咕,殊不知听在别人耳里简直像喊。 许文岚眨了下眼,小声道:“门户重要,这看门的还真得换个。”自然要换个年轻机灵的,才不会耽误事儿。 哪知白胜文一听就乐了,小声回道:“这样不挺好,耳背,就听不清了;脑子混了、年纪大了,别人也就知道他托不得事情了……” “年纪大担不得事可不是……”声音一顿,许文岚转头去看白胜文,忽然就明白过来。 现在的大哥可是光杆司令一个,前衙后衙就没一个自己人,前头还好说,反正是办公之地,本来就会时时警惕,可回了后衙,谁还愿意在自己家里被人成天盯稍啊?不是爱阴谋论,可不得不提防着这些旧人心偏着旧长官。 这么一想,许文岚也不张罗着重换门房了,可看白胜文的眼神却有点怜惜了。 可真是可怜,大哥这县令要想当得舒心,还真得快点建起自己的班底,不说后衙,就是前衙,也得有人帮衬吧? 最起码,师爷得先找一个吧?这年头,当官的怎么能没有师爷呢? 心里这么想,她自然而然就问了,白胜文就乐了:“之前有位同年倒是推荐了一个人选,不过现在那位先生还没有回信,不知是不是觉得关外太偏远了,若他不肯来,我还是往府城再寻寻吧,总是会找到合适的人选。” 许文岚点头也不再多问:“大哥只管前衙的公事好了,后衙的事儿我来办,先配个厨子,书童长随要有的,还有,你是要丫头,还是雇个大娘来打理后衙?” 没作声,白胜文看妹子的眼神都带了忧郁的味道,半晌才淡淡道:“自然还是配个大娘的好,我身边用不着丫头。” 点点头,许文岚不多说,可嘴角却是微微翘起:“那你和二哥先聊着,我去做晚饭。” 出了书房,往左转,角落里就是灶房。 这后衙修得并不算气派,也就是普通的关外四合院,三间正房,又并两边各两间厢房,后头又有三间耳房,是供下人住或是当做库房的,说来不算少,但做为官宅来说,这黑水县的后衙实在是有点小,传说中的官宦人家该有的标配后花园什么的,压根连影都没见。 不过也可以理解,不过是个县衙,七品芝麻小官,给配个这样的后衙就已经不差啥了。想住大房子,就升官儿啊!听说府衙后衙的后花园里还有个漂亮的小湖呢,夏天划个船游个湖,冬天还能嬉冰玩耍。 要是一大家子都在这儿住,这还没有他们农家院宽敞的后衙有点窄,可现在只有大哥一个人住却是有点旷了。 许文岚在灶房点了火,先烧上一锅热水,转出来不过一刻,就已经把个后衙小院逛完了。 鲁知县搬家,那些大件就没搬走,家具什么的都不用买,一会儿小李把行李送过来就能住人了,至于其他摆设倒也不急,慢慢布置就是。 倒是书房里,大哥的书架还空着,家里那些书搬过来还摆不满,她可以再多买些书,摆满了更好看些,啊,还可以买些小说笔记、地理图志这些闲书,她得闲了也可以看看…… 想到这儿,许文岚不免有些胸口发烫。 她是帮着大哥布置,可不是在给自己布置新房啊!还想着自己搬过来住的事儿,真是臊死个人儿…… 切,有什么好臊的?这要是在现代,连新房装修都要亲力亲为呢?她这会儿跟着矫情什么啊? 想想忍不住发笑,许文岚挑起眉,偏偏头,确定自己的确是听到笑声,可不是她发出的。 几步走出,还没站稳,空中就飘悠悠落下一只风筝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 隔壁的俏姑娘 瞪着那只风筝,许文岚还没伸手,就听到隔壁传来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唉哟,糟了,风筝落到隔壁去了,这可怎么办?” “小姐,您别急啊!我听说白县令为人最和善了,咱们让他帮咱们捡一下,他一定肯的。” 许文岚扬了下眉毛,歪着脑袋看看墙,心道不知这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家,说让县令帮着捡风筝可说得挺顺的,没有半点惧畏之意。又或者,美人就是胆子大些?! 在心里冷笑了声,她捡起风筝,正想送到门口让门房给送回去,就听到墙那边一阵骚动,接着就有一个人从墙头冒出,笑盈盈地叫道:“白县令、白县令!” 这是什么骚操作?居然直接爬墙头?还有,这梯子是不是搭得太快了? 许文岚转过头盯住从墙头冒出来的年轻女子,有点惊讶居然还是个认识的。 一张圆脸,脸带红晕,眼含春色,可不是曾经见过的孙小姐嘛!呀,这隔壁居然就住的是孙县丞啊!怪不得大哥怕有人听了,要是人家真有心,趴个墙头还真能听到这头的动静。 仰了头,许文岚笑着应道:“孙小姐,是要捡风筝吗?我已经帮你捡了。” 要说之前见过两次面了,她可没觉得孙小姐是个好脾气的,怎么看怎么是娇生惯养,还有点嫌贫爱富带点小刁蛮的千金小姐,哪曾见过这样一脸娇笑的样子?这会儿,捡个风筝你笑这么灿烂干啥啊? 听到回应,看清仰头看她的许文岚,孙小姐脸上的笑立刻就收敛了,嘴角扯了扯,她没回应许文岚的话,反倒质问:“许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就算是未婚夫家,也不合适吧?还是——你不会就住这儿了吧?” 哈!我住不住的关你什么事儿呢? 许文岚翻了下眼皮,完全不想解释,只是笑盈盈地道:“原来许姑娘也知道我和大哥订了亲的。” 你也知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了,名草有主,小姑娘你还是矜持点,回家该干嘛干嘛吧! 面色变了数变,孙小姐的身子微微晃了下,隐约能听到墙那边有女子低叫:“小姐,小心啊!” 想是孙小姐恼得直跺脚,连梯子都被跺得直晃了。 许文岚才不理会她生不生气,笑着踮高了脚要把风筝递过去:“哟,好像有点够不着,要不,我还是让门房给你送过去吧!” 根本就没接风筝意思的孙小姐眼珠一转,立刻道:“你叫白知县啊!他个子高,肯定能递过来的。” 这是想着法儿也要见大哥啊! 许文岚勾了勾嘴角,回头叫道:“大哥,出来帮忙啊!孙小姐等着呢!” 她喊得大声,墙头上的孙小姐忙竖起食指:“你小点声儿。” 还怕人听见吗?你墙头都爬了,左邻右舍就该全知道才是啊! 许文岚笑眯眯的,就这小院,刚才两人说话,书房里的白家两兄弟也该听到才是,一直没人出来可不就是不想搭理孙小姐吗?可惜人孙小姐没这样的明悟,既然如此,那她就让她知道知道了。 她转头又叫了两声,叫第三声时,白家两兄弟终于踱步出来。 白胜文脸上挂着笑,抬头看看,笑着施了一礼,却没有动,而是用手肘撞了下白胜武。 白胜武连声都没出,直接走到许文岚身边,一把抢过那风筝,顺手一弯,直接就甩了过去,孙小姐连反应都没作出呢,那风筝已经擦着她的耳朵落过了墙。 看着瞪大眼的孙小姐,许文岚发誓自己刚才分明听到竹子被折断的声音。 白胜武刚才那几下分明就是把风筝给折断团成一团了丢出去了——那啥,不会让他们赔风筝吧? 显然孙小姐更担心的是自己的脸有没有被擦伤,捂着脸,她又气又恼地瞪着白胜武,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啊,白县令,你可要为我作主啊!”最后那一句拖长了尾音,竟带出几分撒娇的味道。 许文岚眼角都抽跳了,小娘们你是当着谁的面勾搭人未婚夫啊!你这作派怎么这么不像古代人呢! 正想开口,一旁的白胜文却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中午时孙县丞喝得有些多,不知这会儿有没有回府?反正下午衙门里也没什么事儿,我还和他说就在家里歇歇呢!” 一听他提自己爹,孙小姐脸色一下就变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作别,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看人从墙头消失了,许文岚转头看白胜文,也不说话,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白胜文一下就乐了,轻轻摇摇她的手,笑道:“我饿了,中午只喝酒都没吃饭。” 原本还想嗔个几句的许文岚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进厨房:“等等,马上就能吃饭了。” 都是自家人,晚饭做得简单,烧了兔子,再炒个肉丝韭菜,荠菜清炒,再来个婆婆丁蘸肉丝酱,香喷喷的家常菜出炉,许文岚刚把菜摆好,想去书房里喊人,就听到墙那头的声音。 好嘛,孙小姐你的闺房莫不是就靠着墙,说个话也在墙边说,还是故意想让谁听到你说话呢? 懒得理会,许文岚抬脚刚要走,就听到那叫小翠的丫头在说:“小姐,你说那个许姑娘怎么那么没自知之明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做买卖的小生意人,也好意思霸着白县令,就她,也配做官夫人?!” 哈!她没听错吧?这是想让她有自知之明给人让路是吧? “小翠,你快别这么说。白县令是个善良的人,许姑娘到底和他有婚约,他怎么可能轻易抛弃她?就算明知道她根本和他不相配,没办法给他事业上带来帮助,却也不忍心伤害她,唉,可怜白大人,娶那样一个妻子,还不知要会耽搁多少机会呢!” 要说刚才许文岚还生气,听完孙小姐的回答,她直接就乐了。 好嘛,这主仆俩自说自画这是给她演上戏了啊!哪家戏精上身,居然能脑补出这些大戏来? 要说,这位孙小姐真还和白家有缘,至少,这思路,这想法,和白老爷子是真的很象嘛! 不过可惜,你家姐姐心胸远比你们想的宽广,绝不会因为你们几句话就放弃自家未婚夫的。 嘴角牵起一抹笑,她扭头进了书房,拉人出来,就站在当院,笑盈盈地问:“大哥,你如今也是知县了,少不得有那才貌双全的千金小姐看上你,就像戏文里似的,进士榜下抓女婿,你怎么办啊?” 第五百八十五章 少奋斗十年 许文岚问得直白,声音还挺高的,墙那头的低语声一下就消了声儿。 白胜文掀了掀眉还没说话,旁边白胜武已经斜眼:“你有意思吗?有够没劲的……”瞪完许文岚,还特意表示不满直接就进了大厅,表示懒得理她。 许文岚可不管他,仍是抓着白胜文:“大哥,娶了白富美,可以少奋斗十年哦!” 什么白富美,孙小姐不知道,可这会儿却是竖起耳朵,只等着听白胜文怎么回答。身后丫头小翠拉她,她也不回头。 白胜文看着一脸认真状的许文岚,忍不住发笑,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把声音提高了几分:“这世上女人千千万,可没有人比你更美。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别说白富美,就是个天仙站我面前,我都不带瞅一眼的……” 他说一句,许文岚的笑容就更盛一分,眉弯眼笑,欢喜地挽住白胜文的胳膊,笑道:“大哥,你说得我真爱听,再说……” 白胜文一笑,还真再说,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地抛出来,声音倒是小了许多,全不为了让墙那边的人听到,只为眼前这人。 白胜武等得不耐烦,抱着胳膊站在门口一声吆喝:“你们有完没完?!还吃不吃饭了?要再这样恶心我,我可就走了!” 回头嗔了句,许文岚到底还是拉着白胜文回屋了。 蹲在墙跟底下的孙小姐脚都有些麻了,连起身都忍不住呲牙,可就这样还是忍不住跺脚,愤愤骂道:“太不知羞耻了!怎么能让男人说得出那样的话?真是——丢死个人……” 嘴上骂,脸上却泛上红晕,忍不住在心里偷想,要是那些话都是说给她听的——呀,可真是羞死人了! “小姐,”小翠低唤了声,有些怯生生地道:“小的看那白县令好像真的对那许姑娘一往情深,是不是您听错了啊?” 她话都还没说完,孙小姐已经回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乱讲!我怎么会听错?你想说我是撒谎吗?” “不、不,小的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莫不是你觉得你家小姐我不知羞耻,居然自己跑来相男人?” “不是不是……” “哼……”孙小姐一声冷哼,闷声道:“要不是我听到爹娘说想要把我许配给白胜文,我怎么会来自讨没趣?那个白胜文,真是没眼光!我和那个许文岚两人站一起,谁更美谁更高贵不是一目了然吗?一个村姑,也好意思夸最美!” 张了张嘴,小翠愣是没说出话来,按说她该夸自家小姐的,可好像有点昧良心……不不,瞎想啥?当然是小姐最美最好了。 “可不是,就一个村姑,小姐你莫生气,现在白县令还偏心那个村姑,不是说明他人好心善吗?可再过些时候,等他吃了苦头,就知道到底娶哪家姑娘对他最有帮助了。” 小翠这么一说,孙小姐立刻昂起头了:“哼,现在气我,等他吃苦头了,还不得求到我爹这儿。县令又如何?这黑水县,我爹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 这么一说,她又觉得信心十足,还有点不屑地一扭头:“我就等着他求到我爹头上——要不是这黑水县里左看右看,再没一个看顺眼的,我还不稀罕呢!唉,我爹啊,也不过是觉得有个进士县令女婿听着名头好听些,要不然也不会相中他,有什么啊!要不是我爹读书实在不行,我现在说不定早就在京里做我的千金大小姐了!” 小翠讷讷应声,跟在又趾高气扬的小姐身后往花园走,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墙那头。 说是这么说,可她这个小丫头都觉得自家小姐想的那个事儿八成一辈子都成不了事儿。那位白县令,可是对他的未婚妻子好得不行呢! 后衙厅里,对未婚妻好得不得了的白县令正笑着给未婚妻夹菜:“再吃块兔腿,文岚,吃来吃去,还是你做的饭菜最合我胃口。” “那当然……” 许文岚还没自夸完,白胜武已经“啪”的一声撂了筷子:“你们俩还让人吃饭不了?” 瞪他一眼,许文岚眼珠一转,突然笑道:“二哥,其实我才该恭喜你呢!你看,大哥虽然娶不到千金小姐,可你能娶到啊!我是说真的,真的能少奋斗十年呢!” 她这么一说,白胜文立刻看向兄弟:“二弟,你要娶妻了吗?怎么没和我说?” 白胜武一晒:“多大点事儿,娘还没相看呢,成不成还要再说。” “再说什么啊?女方愿意,咱们男方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大哥,二哥要讨一门贵妻了呢!那姑娘是他上司的女儿,旗人。” 白胜文“哦”了一声,当着许文岚的面没多问,只是淡淡地扫了白胜武一眼。 等吃完了饭,许文岚收拾好东西,又亲自铺了床铺,笑着叮嘱两人早点睡,别又一聊聊到天亮,闹得明天都没精神。 两兄弟笑着应了,可等人走了,却又提了小酒对饮,虽说菜冷了,只有一袋子叫门房买回来的花生扒着就酒,却是喝得美美的,摆明了要聊到天亮的意思。 “二宝,你和哥说实话,这门亲事你是怎么想的?是真喜欢那姑娘?” 酒气上头,白胜武瞥眼大哥,笑起来:“有什么区别?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所谓?反正我总是要娶妻生子的,难得有一个喜欢我的姑娘,这门亲事又那么有利于我,我为什么不结亲?你没听文岚说,够我少奋斗十年的呢!” “你这样说,难道以为我会内疚?”白胜文低哼了声:“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你也别以为我会内疚又让你。白胜武,我告诉你,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你也没机会!” “切,下辈子的事儿谁知道了?”翻了下眼皮,白胜武冷哼一声:“再说了,我不过是说我,怎么就成了和你耍心眼儿了?我是说真的,对我而言,娶哪个都差不多,既然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找一个喜欢我,又能帮助我的妻子呢?大哥,我可和你不一样,娶个贵女,可是件大好事。” “总还是要幸福才好……”白胜文低语,却让白胜武笑着打断:“幸福?好了,大哥,别和文岚一样说那么酸的话,我当然会幸福!十年后我升作将军时,到那时候,咱们再说幸福!” 目光忽闪,白胜文深深望着自家兄弟,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十年后啊,那时候大家会是什么样子? 第五百八十六章 好人家出来的 打从听说二儿子要讨媳妇,还是要娶上司家的千金后,朱氏就一直有点恍惚,连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眼看着约好往府城相看的日子渐近,她这心里就和火燎一样,到底没忍住跑进县城,到布艺行和亲姐唠唠,两姐俩说了一下午,还特意又打发人把许文岚叫过去了。 一听朱氏的担心,许文岚直接就乐了:“娘啊,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既然那位郭佳姑娘想嫁二哥,那就肯定是不嫌咱家是农家出身啊!虽说自古婚嫁就有门当户对之说,可那也得看男方自身不是?要是儿子不争气,那他就是皇帝儿子那也是个败家子大草包嘛!” “这孩子,又混说什么啊?还皇帝儿子……”朱氏嗔怪归嗔怪,可脸色却好看了些。 许文岚就笑道:“我这不是在说大实话嘛!我二哥他自家有能耐啊!一身好武艺,这么年轻就成了校尉,前途无量,人家郭佳将军这不也是相中了我二哥这个人嘛!您啊,就别担心了,要是咱自家求娶可能还难,可人家女方先相中咱们的,那这婚事就是水道渠成的事儿,人肯定不带为难咱们的。” “你说的倒也在理,我也这么寻思的。”朱氏叹了一声:“可想得再好,我这心里总是有点……文岚啊,娘也不瞒你,你爷那可是对这桩亲事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这还没相看呢,就已经说一定要风光大办,还说既然是迎娶将军之女,那彩礼就一定要隆重,甚至还说要卖地置办彩礼——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我为了迎娶一个儿媳妇,就不过日子了?” 看眼许文岚,朱氏撇嘴道:“再说了,我就是真有那么多银钱,也还得留一半给你和大宝办婚事不?娘可不是偏心的人,就算是偏心,那说啥我也得偏心你啊!” 这话把许文岚哄得乐开了花,搂着朱氏的胳膊笑着赖在她身上:“我知道娘最疼的就是我,将来二嫂就是进了门,那也越不过我去。不过,娘,好歹二嫂也是个千金小姐,咱也不能太丢面子了,你也不用卖地,彩礼我出一半,只当我这个做妹子的出份子了。” “那哪儿成?”朱氏拧起眉:“你不是听人说啥了吧?” “谁说啥了?”许文岚眨眨眼,装糊涂。 朱氏啐了声,哼道:“你可别听那些混帐东西瞎胡说!这给儿子娶媳妇就是我们当爹娘的责任,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一个做妹子的操心!甭管是谁,想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娘绝放不过他!呸,就是商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抿着嘴笑起来,许文岚柔声道:“娘,给我二哥出彩礼钱,那是我自己乐意的,真没人说啥……”要说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是不可能的,乡下地方,别的流传得不快,这闲话流传得最快了。 她前两天就已经听说白老爷子在家里怂恿爹娘,让他们把她置办的那百十来亩地卖掉好风光办婚事了。 不过听到这消息的同时,她自然也听说了爹娘都没答应这话,就是自家置办的二十来亩地也是没打算卖掉的。 这是娶媳妇,不是要败家。虽然对方是位官家小姐,可朱氏还是想得很清楚,绝不会为了娶一个媳妇就把家业败光的。 现在这样忐忑,不是因为没有彩礼,而是因为到底觉得这婚事门不当户不对的,生怕到时候婆媳不好相处。 哄着朱氏,让她别再操心,许文岚是真心想帮着出一半彩礼的,一半是为了兄妹二人多年的情份,另一个原因却是她打从心底里希望二哥能得到幸福,也可能是心底里多少有那么点惭愧之心,觉得自己此生辜负了二哥的心意,所以她才更加希望二哥幸福,因为这样的心情,自然更不想让女方看轻了白家。 不过她和朱氏说的那些话也不是虚的,既然对方主动谈及婚事,那自然是极相中二哥的,这事儿一定会成的。 到了相看的前一天,还是许文岚陪着朱氏去了府城。相看这事儿,从来都是由家中女眷出面,虽然白老爷子一直念叨,可再怎么也轮不以他出面,他心里也知道这个理儿,可却怎么都觉得许文岚陪着朱氏一起去不妥当。 竟是一个劲地说许文岚一个年轻姑娘家,去了也不懂,还不如让秦氏跟着朱氏去府城帮忙相看。 秦氏算是什么人?说难听点,是家里的仆妇,哪里有让仆妇去帮忙相看的道理。 当然,朱氏心里火起却不是因为这个,农家乍富,朱氏再不是那样的势力眼,可她虽不在乎什么主仆名分,却是真心看不上秦氏。这些个日子,秦氏在家里讨好白老爷子又对当家的献殷勤,她可是一直看在眼里。 那么个被男人赶出家门的妇人,说寡妇不寡妇的,整天妖妖娆娆的是勾人怎么着? 心里头不痛快,白老爷子一开口她就掘了回去,不单埋汰了秦氏一通,还笑睨着老爷子道:“爹,咱文岚在家乖顺惯了,怕是你就忘了她不是寻常农户家的小妞子,而是在外头置办下一大片家业的姑娘了,那府城里头可还有她的布行和线厂呢!她陪着我去府城,里里外外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就能给办得体体面面了,现在你让我带个半老婆子去府城,看着是给我撑面子,可实际上当得啥用?怕是还得我这个主家跑前跑后忙里忙外,省得累着人一好人家出来的妇人呢!” 这“好人家出来的妇人”是老爷子说过的话,大意是秦氏和吴玉浓两个都是清白人家,白胜文纳了吴玉浓不丢份。 可现在朱氏这句说出来,直接略过了吴玉浓,只说秦氏,倒像是有点什么别的意思,白老爷子气得脸涨得通红,指着朱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氏却不是从前那逆来顺受的性子了,话一说完,也不等老爷子说什么,转身就走,后脚就直接坐了自家的马车去县城和许文岚会合了,倒让白老爷子一口气咽不下,等大儿子晚间回来好顿和他抱怨。 公媳一通争执,旁人虽然没插嘴,可被圈在话里的秦氏却是知道的,大晚上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直捅闺女:“玉浓啊,你说说这老白家这一群女人怎么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第五百八十七章 各有私心 白天干活累得腰酸背疼,吴玉浓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亲娘一捅,惊醒过来,睁眼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她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身在何方。 小声抱怨两声,她还想翻身再睡,却被娘一句话给惊着了。 秦氏又是遗憾又是怜惜地嘀咕:“白老爷那么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泼妇呢?连公公都顶撞。” 这要是别人,吴玉浓兴许还不多想,可这是自个亲娘,还能不了解吗?秦氏这话,由不得她不多想:“娘,你说这个干啥?啥意思啊?” 秦氏眨巴眨巴眼:“啥意思?啥啥意思啊?” 她这么装糊涂,吴玉浓一下坐起身,声儿都发尖了:“娘,咱们可说好的了,咱好好笼络着老爷子,讨他欢心,到时候我嫁了白县令,好让你过上好日子。这计划得好好的,你可别又出妖蛾子,想别的花样儿。” “我哪儿想别的花样儿了?我、我这不是可怜白老爷,觉得白瞎了他这么个人吗?” “怎么白瞎了?哼,娘,你可别说你看中了白老爷。” 秦氏也不脸红,被闺女一戳破,索性扯开了道:“这有啥啊?闺女,你看娘这不也是好事儿吗?要是我嫁了白老爷,你又嫁了白县令,那可不是双喜临门,天大的好事啊!” “呸,什么天大的好事儿?娘是胡闹三岁小孩儿吗?你要真成了白老爷的妾,那我不就和白县令成了兄妹?还怎么能嫁给他?” “你啥不说点好的?你娘我还不配做个正房?那朱氏一个泼妇,就该休了!” “休了?休了能娶你呀?”心里憋着气,吴玉浓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带出了浓浓的嘲讽意味:“人家白老爷现在大儿子是县令,小儿子是校尉,可是名符其实的大老爷,她能娶你?凭的啥呀?他要娶个黄花大闺女都能,还能娶你?” “你咋说话呢?”秦氏一下就眼睛红了,也跟着坐起身,拍着炕哭道:“我咋就生了这么个闺女啊?还有这么埋汰自个亲娘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冷了脸,吴玉浓低声喝道:“快得了,别哭了,你是想让人听到?知道了你那心思,人还能留咱娘俩?” “怎么不能了?我看白老爷子多喜欢咱们娘俩的,觉得咱们温柔贤惠,说不定知道了还乐不得把那泼妇赶走呢!” “快歇了那心思吧,我与白县令,有救命之恩,我是知恩图报,你是啥啊?再说了,白县令还没成亲,可白老爷有娘子,儿子闺女那么大,连外孙都有了,你动这样的心思,那不是等着让人骂吗?” “我、我还不也是为了你?”秦氏捂着脸,却不是觉得自己那心思太龌龊,而是道:“我也是为你着急,你费了那么多心,却连人白县令身儿都挨不上,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要是 你娘我真成了事,那你就是白县令的妹子,嫁个好人家不也容易?” “用不着你替我费那心!”吴玉浓哼了声,一拉被子躺下身去,嘴上仍道:“你收着点吧,别让人看出来,要不然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娘。” 秦氏又羞又恼,拍打下闺女,见她不理,只能捂着脸低泣。 秦氏母女因着这一场吵闹睡不好,府城那头,朱氏却也是睡不着。 许文岚早就在府城买了宅子,两进的宅子,要说大,和乡下的宅子比院小,可要说小,府城里好多人家都比不得。 前后两进院子,各有正房五间,前面的院子两侧各有两间厢房,后院各有三间厢房。 当初许文岚买宅子里就已经想好了,要是爹娘想到府城里住也都够住得下。只是眼下看情形,朱氏别说府城,就连县城都不乐意去住。 睡不着,娘俩就睡了一间屋,躺在炕上说说话。 摸着身上绸被面,朱氏忍不住感叹:“这绸子面就是好,多滑溜啊!” 许文岚听得直笑:“那回头多做几床,家里也用这样的绸面……” “那得多少钱啊?”朱氏咋舌:“娘连身绸缎衣裳都舍不得做呢,更何况做被!”怕许文岚再劝,朱氏忙又解释道:“娘也不是花不起这钱,可是咱农户人家就得有农户人家的样子,整天绸子锦缎的享受像什么样子?别说娘这心里觉得太奢侈,就是外头人看了也得说咱败家。现在不就挺好,家里用的那都是三江棉布,不管被子还是棉衣,那棉花厚厚的一层,又暖和又舒服,谁见不说咱家这日子过得真是好呢!” 抿嘴偷笑,许文岚也不再劝了。 现在的白家,还真不是花不起这个钱,可老一辈的消费理念摆在那,也不能勉强,总之舒服才是最重要。 不过,二哥娶过来的那位,可不是农户人家出身,不知娘有没有想过二哥婚后要怎么过日子,要是一起住,只怕会因为生活习惯不同而有矛盾了。 心里这么想,许文岚却没当着朱氏的面说这个。第二天,陪着朱氏去相看那位郭佳氏。 这位将军小姐满名叫博西勒,意为琥珀,虽然没见到过人,但许文岚一到府城,就先请人帮忙打听来着。 其实,她也可以向白胜武打听的,但在张嘴问之前,瞥见白胜武脸上有些微妙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倒是朱氏问过一回,白胜武只是扒拉了下头发,闷声道:“就——那样呗……” 一句话说了等于没说,还是不清楚那位将军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好在许文岚这些年在府城里也算是有了些人脉,虽说人家副将府里的闺阁事不是那么好打探的,但到底还是打听出些事情。 据说这位琥珀小姐,人生得粗壮,也不漂亮,按人形容的是颇有满族姑奶奶的风范,转换个难听的说法,就是人长得不好看,又五大三粗像个男人。兼且脾气不好,哪怕是在满族贵女圈里也是个人缘不好的人。 像之前慧如格格出嫁,按副将的名位她也该是陪嫁姐妹团中的一员,可事实上是市内在慧如格格出嫁时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这位琥珀格格,可见两人关系是真的不大好。 据说,只是据说,这位琥珀格格还曾和慧如格格吵过架,甚至大打出手过。 想想慧如格格一言不和就要耍飞刀的脾气,许文岚还是相信这个传闻的。 但说到高丑,许文岚就不觉得了。谁说女子就该生得小巧玲珑?超模个顶个的得高个,也不见人说超模丑啊! 第五百八十八章 相看 许文岚心里觉得是清朝人审美眼光出错,总觉得女人就该小巧玲珑可爱,个个都要像江南女子一样娇美可人,柔情似水。可明明北地胭脂也很美啊!丰满健美哪里不好看了? 可就是她这样想了,真的看到琥珀格格时还是禁不住眨了眨眼。 这个头,怕不得快有一米八吧?在后世,这可不只是模特身高,就是当女排球运动员也够了。 女人显个,许文岚一米六几就已经不矮了,可站在琥珀面前,就得仰头看人,显得很是娇小了。 而且不仅仅是高,她还壮,那体格,不比二哥差多少,虽然今个二哥没在,可许文岚觉得要是他两个人站在一起,八成更像兄妹。 不过现在,这么高的个子,裹在一身旗装里,的确是有点不那么……嗯,也不算什么,顶多算是没穿对衣服。 你看这个头,要是来一袭长风衣或是一条长裙那肯定好看,当然,得掩饰下那粗壮的胳膊…… 小心收起那点小心思,许文岚轻咳一声,提醒娘收起惊讶的表情。 朱氏个头也不算太矮,但和许文岚一样,在这位面前就得仰视,尤其是看清琥珀那张严肃的脸,就更是心里发紧。 这位姑娘真的喜欢二宝?咋这么严肃呢?看起来更像要来打架! 偷看琥珀的脸色,,许文岚也是在心里犯嘀咕。 这位格格脸上再多点笑脸,或许就不那么吓人了。现在这么看,又高又壮,还爱板着脸,一脸严肃,看起来还真的像传言中一样,让人感觉脾气暴躁不好相处。 心里先这么想了,许文岚说话就更小心了些。 就连朱氏,脸上的笑也不那么轻松了,看着琥珀格格的眼神里多少带了些审视。 说是相看,可明面上自然不会说是相看,那位据说是琥珀格格大姨的夫人,是在酒楼里和朱氏母女巧遇的,自然中间还有官媒崔氏陪着,可明面上,双方却真像是无意中巧遇的两对母女,因为投缘而合并一席。 显然早就把白家的事都打听清楚了,知道许文岚既是白家的义女,又是未来的大儿媳妇,琥珀格格的大姨完颜氏对许文岚也是客气三分。 “许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性子的,我家琥珀打小一个,又没娘疼,性子让我养左了,日后许姑娘多与她说说话,一起玩闹说笑,许是她这性子也跟着变好些——若是琥珀有什么不好的,还请许姑娘多担待。” 话说得软和,可言下之意却是“我家姑娘脾气大,你多迁就,别因为她脾气不好就跟着她吵。” 许文岚是听出这个意思了,也知道人家那意思是将军家姑娘不是你们能得罪得起的,有事也忍着吧,却还是忍不住道:“自家姐妹,虽说亲热,也难免会有磕磕绊绊的时候,这牙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吵也好闹也罢,终归是过后就和好如初了,其间事倒不是外人能明白的了——大姨也是有姐妹的,一定知道的是吧?” 完颜氏听她这么说,立刻就笑了,也不好再说别的,倒是琥珀,深深望了许文岚一眼,又收回目光板着脸继续当布景板。 朱氏看她那样的表情,心里实在没底。 要说这姑娘她也有些可怜,打小就没了亲娘,自己爹又是个武人,忙着军中事务,也不打理后宅那些事,也没再娶妻。虽说是难忘亡妻,深情一片,却也让姑娘没有妇人教导,有个大姨但也不能天天在身边教导吧?养成这样看似孤僻的性子,也不能完全怨小姑娘。 但可怜归可怜,真要娶媳妇,还是盼着能是个性子软和的,二宝还和他大哥不一样,他大哥骨子里倔,但人跟着姑娘会低头啊,也能说软和话,会讨好人。二宝就不一样了,哪怕是喜欢文岚,可也常和文岚拧着干,不会说好听话,一整还掐一架。 对文岚都这样,对别人还能软和喽?这样一个倔小子,要是媳妇也是个不让分的,两人还不得整天掐架啊? 再说这姑娘现在这表情,可看不出对这桩婚事特别满意的样儿,要是完全听长辈安排,却对二宝并没有情意,那以后就更不会低头了,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虽说今天相看,绝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可朱氏想了又想到底还是道:“我家四个儿女,就属二儿子最是倔强,脾气不好,打小就爱打架,我都害怕他娶了媳妇和媳妇吵起来动了手呢!” 完颜氏一听就皱起眉来,倒是一直没说什么话的琥珀,抬眼看了眼朱氏,竟突然开口道:“这个不怕,真打起来,我也未必会落在下风。” 瞪大眼,朱氏直接就傻眼了。 这真是让人相看的女孩儿?哪儿有这么回答的?说这样话,是盼着结婚后打架怎么的? 许文岚也觉得琥珀还真是实在。两口子过日子,打架也是会有的,但当着老人面这么说,你还真是厉害。 “娘,你别吓唬人,我哥不是会对女人对手的人。”也不是没打过女人,但她还是相信自己哥绝不会打老婆的。 许文岚看看朱氏,想了想也知道她是担心什么,索性把话说开了:“琥珀姐姐,我二哥是个好儿子,好哥哥,但他这个人身上也是有不少缺点,你是相中他哪点了啊?” 听得直咳嗽,完颜氏皱眉看向许文岚,有些不快。虽说满人爽快,但问这话也太失礼了。 琥珀却没觉得失礼,还真认真地回答了许文岚:“他敢呵斥我啊!” 一句话,惊得许文岚都要跌下桌了。 难不成这两人是冤家对头变情人?嗯,倒也有可能,这人啊,打打闹闹很容易产生感情的。 不知是不是说到白胜武,琥珀一直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你二哥很好啊!武功好,有本事,人实在,你不知道,我爹的手下,那些家伙没有一个敢真的对我动手的,每次找他们练手都装样子让着我,只有你二哥,从没让过我……” 抬手抹了把汗,许文岚笑道:“看来姐姐的确是很相中我二哥。” “那是!要不我能要嫁他吗?”说完这句,琥珀脸上笑收了收,带了几分忐忑:“你们不会觉得我不矜持吧?”又偷眼看完颜氏:“我已经照你说的装很久了……” 此言一出,完颜氏真是哭笑不得了,没办法,也只能苦笑道:“看我这个傻外甥女儿,人啊,就是太实在了!”让人一哄,啥话都冒了,可不是实在。 她是恼了,可朱氏和许文岚却是心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姑娘看起来不是那么难相处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谈婚论嫁 有了琥珀亲口说中意白胜武,朱氏就安心了,虽说还有些担心二儿子家以后常闹得鸡飞狗跳的,却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 就像文岚说的“琥珀格格相中我二哥,人我二哥也是愿意的,他两人也不是盲婚哑嫁,早就相识,彼此知道各自的性情,既然已经决定结为夫妻,就应该已经想到以后会过成什么样儿。娘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必操那个心呢?” 仔细一想也是那个理儿,朱氏彻底定下心,拉着许文岚又转回了雅室。一进屋,就看到完颜氏匆匆坐直身,显然在那之前是在和琥珀说什么呢,也是,她们娘俩找借口出去商量,人家也得商量商量嘛。 朱氏笑着当没看到,进了屋就取出早就备好的首饰匣,匣中一枝金钗,花开并蒂,两朵金荷小巧可爱,花芯部分还是用的黄色的米珠,做工很是精美。 “初次见面,这就做个见面礼。”朱氏笑着起身,亲自给琥珀簪上金钗。 相看这种事,相中了也不会当面直白地说出来,而是用簪金钗这种方式来婉转地表达。 一般来说,既然肯来让相看,女方就是非常愿意了的,所以簪金钗时哪怕钗的成色差些,也不会不要。 而且这只花开并蒂的金钗可是许文岚早就在府城最好的银楼定下的,一只金钗就值五十两银子,可说这是十亩地戴在头上。 不过在白家看来贵重无比的金钗,在郭佳将军府那就是件普通首饰,只看完颜氏微微皱眉,就知道人家还觉得这金钗太普通了呢! 不过好在琥珀没嫌弃,在朱氏为她簪上金钗时嘴角已经翘起来,显见心情很好。 金钗簪上,就表示这婚事已经双方认同,后头的事儿就由官媒崔氏来操办了。 白家这头写了庚贴,交由崔氏,又备了四样礼由崔氏前往将军府说媒,因着双方有意,这媒自然一说一个准,虽说还要拿着表情贴让人合八字,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过两天,就互换了庚帖,定了这门亲事。 满人自入了关也讲究起来,这三书六礼是一样不差,完成了纳吉,定了亲事,自然就要过大礼,也就是正式定婚,官方称呼又叫纳徵,老百姓说法,那就是过彩礼。 甭管古今,到了这一步,那都是爱出矛盾的时候。 在现代,许文岚也看过新闻上说哪对情侣都快要结婚了突然闹掰了,不是房子问题就是彩礼问题,两个家庭都能撕开脸面掐在一起去。 到了古代,没想到居然也碰上这种事儿,不过却不是女方多要彩礼…… 彩礼这个事儿,朱氏在亲事刚说定时就已经赶回黑水,等到了过彩礼前,又赶回来,把礼单交给了崔氏。 礼单里除了金银首饰布匹等物之外,又有良田二十亩,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也有个二百多两银子。 这样的彩礼,要搁老百姓家里,那是头等礼,可是结的亲这样富贵,就显得有些少了。崔氏当时就为难地道:“我说大妹子,咱们这彩礼是不是太简薄了?” 朱氏闻言也是面上难看,却还是坚持道:“让姐姐见笑了,可姐姐你想也是知道我们家底的,我们老白家就是农户出身,这样的彩礼已经很厚了,再多实在是拿不出,不如这样,您帮着走一遭,看看将军府是个什么意思。” 崔氏一寻思,人将军府也是知道老白家是什么样的,结亲时又没提出要多少彩礼,八成也是知道老白家拿不出太多,这一趟倒是可以走。 等她别了朱氏出来,许文岚候在外头,陪了笑迎上,又递给她一份礼单,却也是二十亩良田,又并黑水县的一个小铺面,加一起也有个三百来两了,这么一来,这份彩礼就有六百两的样子,就是崔氏做惯了媒人,也觉得算是中等彩礼了。 许文岚还说莫让朱氏知道,这份彩礼是她另添给哥哥的,又塞给崔氏一封红包求她把事办得周全。 崔氏拿了大红包,去了将军府果然把话说得好听,又一再说老白家的诚意,以他家的家底,这样的彩礼怕是掏光了家底的。 郭佳将军平常是不理家事的,但嫁女这样的大事,虽有大姨子坐镇,他到底是不放心家里小妾跟着忙乎的,这天特意留在家里,听崔氏这般说,也不说别的,只示意让她把礼单递给坐在一旁的完颜氏。 崔氏知道这是对彩礼没什么意见,这事儿就要成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哪想到完颜氏收了礼单,看过之后却问了:“他们小两口成了亲以后住哪儿啊?” 崔氏一愣,半晌才找到声音:“那……肯定是住在白家——吧?”后头带出的尾音却是带了问号,崔氏问这话,心里还寻思,那一般嫁人了都是和公婆一起住,还有啥好问的呢? 可看看郭佳将军在上头皱眉头呢,崔氏也有点拿不准他们是个什么意思了。 完颜氏就冷哼了声:“怎么着?我们家姑娘嫁了人还得跟着去乡下地方住啊?” 把手里的礼单一搁,她沉声道:“我们郭佳将军府不缺他家那点彩礼钱,可成了亲我们姑娘肯定得在府城住,让白家在府城里买栋宅子——啊,也不必现买,我记得说白家在府城里有座二进的小宅子,勉强对付住吧!” 崔氏心里“咯噔”一声。 她就是从白家那宅子过来的,若不和高门大户比,那二进的宅子也不算小了,可听说那是白家养女自己个的宅子,这完颜夫人张嘴就要,那人老白家能答应?就是老白家应承了,人那养女能答应? 想起刚才许文岚加的那张礼单,崔氏嘴氏扯了扯,一个养女,在养兄成亲时给出了三百多两的彩礼,也不算少了,这还要人家那得一千多两的宅子,可是有点不地道。 心里这么想,话可不能这么说,做媒人的一向八面玲珑,崔氏这会儿只是笑道:“那我回去和白太太说说,要说吧,这白家虽是农户人家,可家里也有个铁匠铺,大儿子又是黑水的县令,再怎么着,也能凑出些钱来,再不济,咱姑爷这两年不也得攒两个啊!”却是绝口不提许文岚。 完颜氏却是拧眉道:“白家那个养女,一年可是赚得不少,听说连明慧格格都有分红呢!” 崔氏就乐了:“夫人也说是养女了……”一句话没说完,可意思却透了个清楚。 闻言很是不快,完颜氏撇嘴道:“养女、养女,难道还要白养她一场吗?家里正用钱,可不得出钱嘛!” 崔氏张张嘴,想说话,可一眼瞥到郭佳将军的脸色,立刻就咽了回去。 第五百九十章 婚事要不成 崔氏不说话,完颜氏可更有话说了:“若那养女懂得知恩图报,那就该主动把宅子腾出来给哥哥成亲用,还用得着别人提点?我看那个养女也是个奸滑的——这做生意的哪儿有不滑的?咱家姑娘性子耿直,只怕和她做了妯娌有苦头吃了。你说是不是?妹夫。” 郭佳将军坐在一旁,听得一会皱眉一会沉脸,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现在,才沉声道:“让白家买宅子的事先不要提了,崔嫂子,这门亲事一直是你经手的,我说话就也不避着你……我们郭佳氏满族大姓,绝不会做出让人家养女腾出房子给姑娘成亲的事儿。可我们家姑娘又的确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只怕嫁到乡下过不惯那样的苦日子,不如这样,你去和白家太太说,成亲后就让姑爷住在我府上,之后一切生活所需,都不用他们出,我全包了。” “妹夫,哪儿有这样的?敢情他们白家娶媳妇啥都不管,还得让女方家出钱养活着女婿啊?又不是招赘婿——啊,要不然就让白胜武直接入赘好了!” 听完完颜氏的话,崔氏脸都绿了。 还好郭佳将军讲道理:“说什么入赘啊!我郭佳氏岂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若是姑爷愿意以后让一个儿子姓郭佳,就已经很好了——好了,崔嫂子,你就按我说的话去和白太太说吧!这礼单也拿回去吧!姑爷住在我府上,这些地什么的也都用不上……” 接过礼单,崔氏心尖发颤,却不敢反驳郭佳将军,只在心里暗暗叫苦。 都不敢回家歇着,崔氏直接就转去了白家。 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她还帮着劝道:“大妹子,我看郭佳将军也是有诚意的,你想啊,现在都不用你们再出彩礼了,等成亲后小两口住在郭佳将军家,要什么有什么,你是不用操半点心,这多好的事儿啊,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说到这儿,崔氏看看沉下脸的朱氏,是真的不敢再说话了。 朱氏气得连手都颤了,半晌才压着火气道:“这事儿我不能作主,得回去和我家二宝他爸商量。可崔姐姐,当着你的面,我也说句话,这婚事怕是要不成——我们白家虽然穷,可也没有让儿子入赘别人家的道理。我回去和老头子说,怕是他也不肯应的。不只是他,我家那二儿子虽然只是个粗人,可也心高气傲的,怕是不能应。” 崔氏抿抿嘴,想想郭佳氏许的大红包,到底还是劝道:“大妹子呀,姐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想想,你家是农户人家,再怎么也帮不上你家二小子的忙了,他现在是校尉,想当将军那得多少年啊?可他要是娶了郭佳格格就不一样了,有岳父的帮忙,说不定过个几年,就成将军了呢!再说了,那也不是入赘啊,人郭佳将军只说以后最好能有个儿子姓郭佳,那不其他的还是姓白吗?” 垂下眼帘,朱氏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们家家穷,不能给二小子一丝助力,可谁让他就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了呢?是他的命……” “别着,不能当助力,可也别拖他后腿啊!”崔氏赔了笑脸还想再劝,朱氏别过脸去不吭声,还是许文岚笑着插了句嘴,让崔氏先回去,这事儿他们自家人再商量商量。 崔氏没法,又不敢就这么去郭佳府回话,只能先回家了。 等崔氏一走,朱氏就哭了。 这些年,朱氏很少哭,这会儿却哭得很是伤心,许文岚被她哭得不敢说自己的看法,只能在旁边陪着低声劝。 在许文岚看来,郭佳氏这主意是好得不得了的主意,要是搁后世,大多数男方都得觉得这是好事,给自己家减轻负担了还不是好事?就是孩子让一个姓女方姓也没什么嘛,这有啥啊?根本就不算事。 可看朱氏这么伤心,她哪儿敢说这话啊! 哭了半晌,朱氏看许文岚蔫巴巴的小样儿,不禁一笑,只是笑还没全绽开就又哭了。 “都是爹娘没用,才让人这么看轻咱们。若爹娘也是有本事的,看哪个还敢说让你二哥入赘的话。” “不是入赘,就是在人家住。”许文岚也知道现在这时候赘婿是让人挺瞧不起的,也不好多说,只是:“到底是二哥自己的事儿,娘,不如您还是和二哥商量下吧!” 朱氏垂眸,想了想才点头。 许文岚就打发人去军营里找白胜武回来。 虽说是在议亲,可白胜武军营里的事儿一点没耽误,日常还是住在军营里,并不回这里住。而且,说了议亲之后,他就再不管半点事儿,所有的事儿都是朱氏和许文岚商量着办的。 这会儿听了朱氏说了将军的意思,他拧起眉毛,沉默片刻就站起来:“娘,这事儿我知道了,之前将军倒没和我说这些,这事儿,您别管了,我自个儿去和将军说……” 说完他扭身就走,朱氏看他那样儿倒有些慌了,忙一把抓住他:“你小子,可别犯混啊!有啥话好好说,就是结不成亲,也不能成仇啊!” 许文岚真是急了:“娘,这都纳完吉换完庚贴了,可不能退亲——二哥,你可听娘的,别犯混!” 要是白胜武现在冲到将军面前说什么退亲的话,将军能活撕了他。 “我哪儿那么傻?”白胜武斜了她一眼,缓了缓心气:“我不去找将军,我去找琥珀。” 许文岚松了口气,觉得自家二哥还不是那么傻。 但转念一想,又怕他和人琥珀格格不好好说,就道:“那要不,我陪着你去吧!说点软和话……” 白胜武不吭声,转身就走,许文岚忙和朱氏打了声招呼跟上。 朱氏一双手拧成了麻花劲儿,跟在两人身后一直送出门,一叠声地交待,让许文岚看着白胜武,千万别把事儿闹大了,一定要忍忍,可千万不能得罪了将军,有话好好说。 白胜武不回身,倒是许文岚回头应了声,还想安慰下娘,可看白胜武大步迈得飞快,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第五百九十一章 针尖麦芒凑一对 一路上许文岚都在想白胜武要怎么见到琥珀格格,哪怕是普通汉家姑娘,一但定了亲就不能再见未婚夫了——当然,她的白胜文是特例。也有些贫家姑娘要出门赚钱,抛头露面之余,自然也大遵守未婚夫妻不能相见的规矩。 可琥珀格格不同,虽然满族不像汉族那么多讲究,可毕竟琥珀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只怕这时候不是那么好见的。 她在脑子里脑补很多,还在想要不要咱也放个风筝,再剪了风筝线——呃,不知道能不能正正好好地落到琥珀格格院子里。 再不然,爬爬后墙,以二哥的身手,绝不成问题。她自己倒有点麻烦,难道要她爬狗洞? 胡思乱想间,到了将军府门口。 许文岚还想和二哥好好商量下,就见他直接上了台阶拍响大门。 咦,这是要走收买门房路线?! 快步跟上,许文岚伸手掏荷包,就听见白胜武和开门的门房大大咧咧地道:“我要见格格,你去替我说一声。” 二哥,你当这是乡下串门子啊? 许文岚伸手想拉手,却不想那门房居然后退一步,居然就这么让开了:“白校尉快请进,小的立刻传话进去。” 差点跌掉下巴,许文岚怔怔地跟在白胜武身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了将军府,甚至都没让他们在门房等着,而是送到了花厅里,等了一刻,就有丫头来直接把他们带进了后院,在二门上,守门的婆子还笑嘻嘻地问好。 许文岚走出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连二门上的婆子都这么热情,可见二哥是真的常来常往了,以将军的身份,让白胜武如此自然出入,一点都不防着,可见是真的看中这个未来女婿。 只有主人如此重视,这府中的下人们才会个个献媚,要是二哥真的搬进将军府,以将军对他的重视,府里上下想必也会像现在这样不敢有半点慢怠。 心里这么想,许文岚立刻决定回去劝劝娘,其实住谁家有什么啊?这么坚持,也不过是为了个名声,只要二哥过得好,名声算得了什么? 紧追上几步,她把荷包塞到白胜武手里:“二哥,刚忘了给下人赏钱,这荷包你拿着,一会儿记得给人赏钱。这里头都是散碎银子,你就留在身上,以后往来一定要记得赏赏下人。” 白胜武翻了下眼皮,没应声,直接把荷包塞进了怀里,根本没有赏人的意思。 看他这样,许文岚有些恼他:“别那么小心巴拉的,又想人家对你好,又扣扣嗖嗖的沟嘎不舍,哪儿行?” “知道许老板有钱,可我没钱啊!”白胜武哼哼:“都知道我穷,没人要我赏钱。” 气得上手就拧,许文岚扯着白胜武让他把荷包还她。 白胜武如何肯还,手臂一挣,直接就甩开了许文岚,大步一迈,许文岚伸手抓都抓不着。 “你别跑,快还我……”许文岚紧追几步,伸手抓手,才抓住白胜武的胳膊,就听到有人叫:“白胜武!” 白胜武脚步一顿,许文岚直接撞在他背上,揉着鼻子探头看去,就见到瞪圆了眼睛的琥珀格格。 忙端正身姿,笑着施了一礼:“琥珀姐姐,我跟二哥来看你了。” 琥珀抿了抿嘴角,收起眼底那分惊疑,笑着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近,笑盈盈地看着白胜武,笑道:“居然这么好来看我——原来真的订了亲就不一样了。” 许文岚眨眨眼,赶紧扭头,心道自己可不能当个大灯泡,她在这儿站着人家说情话都不能说了。 故意左顾右盼,她就是给自己二哥留个说情话的余地,可没想到她那二哥居然是个连半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的鲁男子,一张嘴居然是道:“琥珀,我是有事找你说。媒人说让你我成亲之后搬到将军府住,你知道吗?是不是你让将军这样安排的?” 老天爷,二哥,你是来吵架的吗?要不要这么直接?还有,这语气你就不能好点吗? 果然,白胜武这么一问,琥珀也立刻扬起眉来,声音也冷下来:“你那是什么语气啊?白胜武,你是不想搬进我们府里住还是怎么着?我爹让你搬进府里住还不是一片好意?要不是你家穷得都买不起房,我爹会那样帮你想法子吗?” 完!这位也是个不会说话的。 许文岚转过身,劝架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白胜武已经直接大炮轰出去了:“我穷你第一天知道吗?觉得我穷你就别嫁啊!好在现在你想明白了,知道咱们门不当户不对,也省得嫁了以后成怨偶,天天打闹过不好日子——我现在就去和将军说,你又不想嫁了,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吧!” 话说完,白胜武转身就走,走得那么决绝,连看都没看琥珀一眼。 “白胜武!”琥珀一声尖叫,脸色煞白,眼见白胜武不回头,脸都青了,几步窜上,一拳就打了过去。 打算上前劝架的许文岚瞪大眼,脚步一下就停下了。 这是干啥啊?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啊!人慧如格格也是将门虎女,性子也烈,也爱个武妆,但也没动这地步啊!你琥珀格格怎么这么着就动手了呢? 许文岚咽了下口水,有点怕自己被伤及无辜。可刚退一步,就见白胜武反手一架,居然在格住琥珀拳头之后,没有就此住手,反倒在琥珀再出招时直接打了回去。 她家二哥没那么混吧?怎么能对未婚妻动手呢? “二哥,快住手、快……”许文岚扑前劝架。 白胜武已经抓住琥珀的手臂,反手用手臂夹住她的脖子,把人禁锢在怀中,沉声喝问:“服不服?” 搞啥米啊?有这样的吗? 许文岚还在腹诽,却不想琥珀被那样扣在怀里,竟是立刻放软了态度,眉也柔顺了,声儿也小了,竟还带了几分委屈的哭腔:“服,人家服了……” 眨巴下眼睛,许文岚突然觉得二哥和琥珀还真是绝配。刚才是针尖对麦芒,这会儿就是周喻和黄盖,s与m,愿打愿挨,刚刚好,换成别人一定不没这么契合。 该怎么说,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老天爷早就给安排好了。她跟来那就是个大灯泡,添乱都被人嫌。 第五百九十二章 果然还是变了 认清自己的处境,许文岚很想就此撤了,但人都站这了,突然说走反倒显得刻意,惹人眼了。 也只能轻咳一声,劝道:“二哥,你快放手!莫真伤了琥珀姐姐,要是娘知道你这样,还不拿柳条打你!” 故意这么喊,全是为了给琥珀出气,可许文岚看着琥珀那水汪汪的眼,那瞥向许文岚的眼分明隐含春意,连眉梢都透出那么点荡漾的味道,就知道她说的全都是废话,根本就没人听。 她还想再说话,就看到白胜武收了收手臂,低下头在琥珀耳边说了句话,她竖起耳朵,也只听到几个字,只见琥珀一瞬间耳根红透,脸颊泛上红晕,平凡无奇的面容也在这一刻显得色如春花平添姿色。 “打——屁股?”许文岚在心里暗暗寻思,打屁股?难道是说琥珀再不听说就打屁股?这还真是…… 把嘴闭严严的,许文岚再不想说一个字。 谁说白胜武木衲的?瞧瞧,这不挺会撩的? 要是小孩子,打屁股是惩罚,可对于年轻女子来说,这打屁股可就太暧昧太色情了…… 把眼神飘开,许文岚真是不想看了。 那头白胜武抬眼瞥过来,慢慢放开琥珀,面容端正起来,连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敛了去。 琥珀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仍然有些神思恍惚,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泼辣样。 在心里嘀咕了声,许文岚轻咳一声,还是上前当了和事佬:“琥珀姐姐,你别恼我二哥,他这人,就是狗脾气,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还不快给琥珀奶奶赔个不是,让娘知道你这样,肯定拿鸡毛掸子打你!” 捅了下白胜武,许文岚挤古眼睛,示意白胜武快道歉,哪知白胜武头一昂,居然很牛地转过头去不看她,反倒琥珀居然帮着白胜武:“你都说他脾气倔的,吃软不吃硬,怎么还能这么强迫他?” 好嘛,她今天还真成了吕洞滨了。 瞪了眼白胜武,许文岚把这笔账先记在心里,回头再算,对着琥珀就笑了起来:“好姐姐,还是你最了解我二哥,也对我二哥最好……” 她这么一哄,琥珀嘴角立刻就翘了起来,略低了下头,又偷眼看了下仍是一脸冷峻的白胜武,小声道:“他就这么个脾气,能怎么办呢?” 嘴角直抽,许文岚直接把琥珀归到“为爱疯颠恋爱族一族”了。 轻咳一声,她柔声劝道:“姐姐,既是你知道我二哥的性子,那就该知道他最好面子,怎么可能受得了让别人讲究呢?” “谁敢讲究?”琥珀一掀眉毛,将军府千金的威风又现:“哪个敢乱嚼舌头,我割了他的舌头。” 许文岚默然片刻,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谁说也不敢到将军府来说啊,可我哥行走于外,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而且军营里他的下属也会觉得我哥是靠岳父起家瞧不起他,更会有人在背后骂他是没用的赘婿——好姐姐,你既是这样中意我哥,自然不会想让他为难了。” 看琥珀面色凝重起来,显然是已经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了,就又道:“姐姐,不如这样吧,你们成亲后先在我们白家住一段时间,等旁人不再那么关注了,再搬回将军府也不是不可以嘛,何必一开始就让人讲究我二哥依附岳家呢!” 咬着唇,琥珀看向白胜武:“你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白胜武目光微闪,点头道:“你知道我想做将军的,要位居高位,就要能服众,若我一成亲就搬进将军府,就是别人不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我也觉得心里别扭,又如何服众?” 见白胜武这样说,琥珀叹息一声,终于柔声道:“好,我会和我爹说。成亲后就住在你们家吧!不过,白胜武,你得应承我住一段时间还是带我回家住,你也知道乡下地方,我是住不惯的。” 没有说话,白胜武只是淡淡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就是这样,琥珀也已经很高兴了。 看琥珀这样,许文岚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亏得她是男方的,要她是女方姐妹,真要扯着琥珀狠狠摇醒她了。 像这样恋爱脑,还不得被男人牵着鼻子走啊! 等出了将军府,许文岚到底没忍住,半道上就狠狠拧白胜武的胳膊。 她那点劲儿,对白胜武而言,拧再狠都像是蚊子叮,甚至还在许文岚拧了四五下之后低头看她:“手不疼?” 眨巴下眼,许文岚到底还是放弃了,放开手撇撇嘴:“疼!没事把肉长那么硬干啥?这要是咬还不得崩了牙啊!”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可白胜武翻了翻眼皮,仍是好声好气的。 许文岚斜眼看他:“你那样对人家怎么行呢?都要成夫妻了,还不得温柔体贴?你倒好,居然和人家动上手了,也不怕人家伤心就这么不嫁了?” 垂下眼帘,白胜武想了想,才道:“她不会。” 看着许文岚,他低声道:“你问我不瞒你,琥珀之所以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和别的人不一样,不会像他们那样讨好她,对她献媚,也不会故意假打哄她开心……” 似乎是低声冷笑了声,白胜武又道:“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别人越是讨好她她就越觉得那人没种,反倒忤逆她的她还觉得那是个真汉子。你看,我不过是顺她的心意,给她想要的感觉……” “二哥!”许文岚低叫了声,想阻止白胜武继续说下去。 白胜武说的从某个角度来说,还真是有点道理,有很多时候,这种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就是喜欢不同一般的刺激感觉,哪怕被人欺负还觉得惊奇有趣。可许文岚不想从二哥口中听到这些——他们,已经快要成夫妻,从二哥嘴里听到这些,她觉得很不舒服。 看了许文岚一眼,白胜武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了下转过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将军最疼这个女儿,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你告诉娘,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先回军营。” 下意识地追了一步,许文岚到底没有开口挽留。 到底还是改变了,二哥真的不是从前那个有些鲁莽有些冲动却单纯的少年,现在的白胜武,是个充满野心一心想要往上爬的青年,连感情和婚姻都可以成为野心的工具。 “二哥,”她低唤了声,不觉得白胜武会听到,却仍还是说道:“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不管做什么,只要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好。” 第五百九十三章 贵客临门 有琥珀出面说服郭佳将军,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崔氏去了趟将军府,就说将军不再提成亲后住将军府的事儿。朱氏心里是不是还有芥蒂,许文岚不知道,反正倒是立刻就又把礼单交给了崔氏,请她再去将军府下彩礼。 下完彩礼,婚前就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了,朱氏就准备回黑水等着之后定期,崔氏却来传话,说郭佳将军请朱氏去府里吃饭。 按说,结亲双方正式吃饭是要等会亲家时双方坐在一起吃顿席面,相互认下亲的。但像现在这样提前先见亲家也不是没有。 因着将军府没有女主人,朱氏还以为今个儿吃饭还是得完颜夫人做主人招待他们,却没想到郭佳将军居然亲自宴请。 席上女方长辈只有郭佳将军和完颜夫人,将军的两个小妾别说上席,连在席上侍候的机会都没有,倒是本不该出席的琥珀在。 席上郭佳将军说话很是客气,一再表示对白胜武很是看中,还说朱氏养了个好儿子。又说既然白胜武一心想做出什么成绩,两个孩子又想回黑水住,那就把白胜武的职务调一下,去黑水马场做个统领。 白胜武显然也是头回知道这个消息,听完后喜形于色,直接拜谢郭佳将军,琥珀看得直乐,娇媚地瞥了眼白胜武,笑道:“我爹不帮你还帮谁?” 朱氏有些发蒙,不知道这个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很是怀疑是不是真因为她坚持不让儿子入住将军府坏了儿子的前程。 回去半夜睡不着,就拉着许文岚嘀咕:“你说,之前好好地在府城的军营,现在突然一下子调去黑水了,那不就是降职了?” 许文岚也不知道,但还是宽慰道:“娘,你别多想,你看哥在席上听到消息不是挺开心的吗?可见调职也是个好事儿,再说了,这回二哥可以回家住,您可以天天见到,不高兴吗?” “高兴是高兴,可我这心里……”朱氏叹了声,仍是郁郁寡欢。 还是第二天白胜武来送行,见朱氏犯愁,笑道:“娘怎么想不开呢?我现在是在府城军营,可虽说是校尉,却并非统领,身上没有正式的职务,不过就是担了个名头,可我去黑水马场,整个马场就都归我统领,手底上近千号士兵,上千亩草场,可算是极好的职务了。若是做得好,升职有望。你放心,将军绝不是因为生气而贬我去黑水的,有琥珀在,他就是再恼也要顾及——你儿子,就是只老鼠,那也是只伴在玉瓶旁的老鼠啊!” “尽胡说!”朱氏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帮着他理了理衣襟:“我儿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怎么会是老鼠呢?儿啊,咱们家给不了你和你哥啥助力,你们的前程只能靠自己挣了……”抹了下眼角,朱氏说不下去了,只是摸了下白胜武的脸,就转身上了车。 许文岚冲着白胜武笑笑,觉得自己也没啥好叮嘱的,就那么挥挥手:“二哥,我们在黑水等着你。”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白胜武接管黑水马场,而郭佳将军也随他一起到了黑水。 这就很有撑腰的意思了,哪怕马场的兵油子再多,眼看白胜武这个年轻校尉居然是由郭佳将军亲自送来,也不敢再胡来。 郭佳将军这次来,就是会亲家来了。 突然迎到郭佳将军上门,白家上下颇有些受宠若惊。 按说这会亲家,例来都是男方主动上女方家的,何曾有过女方家主动的,更何况郭佳将军这样的身份——在关外,除了宁古塔将军,武官里郭佳将军可算是前几位里的了。位高权重,却这样屈尊降贵,白家人怎么能不惊喜莫名。 白老爷子当时声儿都是颤的,身子发抖,激动得只差没行跪礼了。 还好白胜武扶着他,老爷子才没跪下。 白应魁这些年也算是见了世面,可突然见到将军亲家,也是没压下激动,拱拱手,想作揖又想深施礼。 好在郭佳将军是真的没打算摆架子,人都来了,自然是想结两家之好的,人比平常更加平易近人十倍。 眼看白应魁想要深施礼,就立刻上前一步,一手扶住了白应魁。 “亲家公,不必多礼。今日本将军——不,我来,是要会一会亲家,不是办公。”又转向因为不是头回见,比别人淡定多的朱氏,笑道:“亲家母,还麻烦你安排下,我洗漱下,换去这身戎装——咱们还是似平常人家一样见礼好了。” 虽说郭佳将军来得突然,但现在白家也不像从前了,自然不会连客人住的地方都没有。 朱氏立刻招呼秦氏和吴玉浓,赶紧收拾出一间厢房。其间老爷子还一再说厢房太委屈将军,要让将军住正房,还说要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 将军自然是不肯,朱氏抿着嘴,只差怼老爷子“你那房间还能再住别人吗?那一股味儿,谁愿意住呢?” 现在白老爷子身子大好,倒不像从前一样窝吃窝拉,可到底年纪大了,就是有人照顾,常洗常换,可还是有一股子去不掉的味道。哪怕他现在住的是最好的正房,朱氏也不带让客人住的。 只是将军的房间好安排,他带来的亲兵营就不好安排了,虽然只不过百人队伍,也只能让他们自行在外扎营了。 突如其来的军队,让靠山屯掀起了风浪,虽不敢靠近军营,可在外围观的可是不少,尤其是那些孩子,年纪小不知道惧怕,个个围在外头张望倒像是过年时进城里看跳加官一样兴奋不已。 将军换好了常服,再出来时,朱氏已经张罗了一桌饭菜,也打发人去县里通知白胜文和许文岚。 “家常饭菜,比不起将军府,亲家公还请海涵。”朱氏倒真是如郭佳将军的愿待他如平常人。 白老爷子却是一直颤微微地表示太简薄了,怠慢了客人,还抢白了朱氏几句。 当着贵客的面儿,朱氏自然是不会还嘴,只是笑着让客。 郭佳将军也表现得很是随意,和白家祖孙三代言笑尽欢,饭后又让白胜武带着他在靠山屯转了转。 不过寻常的乡村景象,他倒看得津津有味,还夸别有风情。 第五百九十四章 会亲家 白家来了这样的贵客,众乡亲怎么可能没半点表示,中午时,门口有兵守着,他们虽然心头好奇却也不敢上前,等到门口没兵了,立刻就涌了过来。 倒不敢像平常一样大嚷大叫,个个都压着嗓子,小声打听,等听说这是白胜武的岳父来会亲家,脸上那表情…… 光是看着来打探消息的乡亲那说不出的美妙表情,白老爷子就觉得自己是喝了一大碗老山参汤,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老白家可真是大发了,大儿子当了县令已经了不得了,现在小儿子居然还成了马场统领,这还不说,居然还要娶将军女儿,老白家这是积了八辈子的德啊。 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可没几个人敢把嫉妒摆在脸上的,现在可和从前不一样,从前老白家就是开铁匠铺,还有养女开铺子赚了钱,虽说也是屯里头一份富贵了,可乡亲们羡慕嫉妒却并不敬畏。 现在不同了,老白家那就是里正说的官宦之家,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哪儿敢得罪? 不仅不敢得罪,还得可着劲儿地讨好。什么榛蘑、榛子、松子这些山货,还有土豆干、豆角丝、茄子干、粉条这样的干菜都送过来了,甚至还有孩子们新挖的婆婆丁之类的野菜,新下的大酱,堆了一院子。 王里正送来了一堆吃食不说,打听着郭佳将军正在屯子里转,忙邀了白应魁一起去陪同。 白应魁原本还不想去,可王里正几句大兄弟叫下来,他也只能陪着了。 有着白应魁陪在一边,在远处警卫的亲兵就没有拦人,王里正近前,在白应魁介绍之后陪着小心跟在郭佳将军身边,适时讲一下靠山屯,什么山里的传说,屯子里的小故事,虽说王里正不过读了两年书,可说起乡野趣事,口齿伶俐,妙趣横生,倒真有当说书先生的潜质。 郭佳将军也很是捧场,听得不时点头,又给面子地时不时地笑一两声,把个王里正美得红光满面,像是得到上峰嘉奖般。 “靠山屯是块风水宝地啊!若不是,也不会出了胜武这样的青年才俊。” 郭佳将军笑着捧了句,王里正立刻陪笑接话:“本屯所有的灵秀之气都应在白家了。将军也是知道的,白大哥家的大儿子正是本县县令,还有许姑娘,那也是少有的精明能干,要不怎么说本屯的灵秀之气都聚在白家了呢!” 打从白家发达后,本屯人可都说老白家祖坟上冒青烟呢!只不过老白家是外来户,人从山东闯关外来的,祖坟可是没在靠山屯。 可王里正这会儿可不管这个,再怎么说,老白家落户在靠山屯,那就是本屯风水好才滋养了这一家子,他家祖坟风水再好那不也离得远着呢嘛! 被王里正这么说,白应魁很是不好意思,紧忙着谦虚几句,郭佳将军似笑非笑的,只是听着,也没说别的。 不过等到晚上,见到白家大儿子后,郭佳将军还真有心相信王里正说的话了。 白胜武是他自己看中的人材,白家那个养女他也见过了,确实是个精明的女子,但这两个比起这白县令,却又稍逊一筹。 这沉稳斯文的青年,温文尔雅,说话也动听,哪怕是初次见面,也觉如沐春风,哪怕是郭佳将军一直不耐烦和那些文人打交道,也不禁觉得这个白胜文不同于那些酸儒,是个爽利的,很合他的心意。 但最妙的,是说话办事滴水不落,让人挑不出错来,这样的人,虽看起来好像不出众,可在官路上却绝对比那些事事出位的走得更远。 等到晚上,郭佳将军就宿在白家厢房里,鼻息嗅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耳中听着远处隐约的狗吠,近处的虫鸣,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竟是一夜好眠,丝毫未觉乡下地方简陋难眠。 只是他是个粗人,十几岁就在军营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觉得苦也是正常,他家那姑娘可是打小娇生惯养的,只不知道能不能过得惯,毕竟这白家的大院里可还养着猪喂着鸡呢! 第二天一早,郭佳将军就大手一挥,把白家附近的一片地圈了起来,说要加盖半座宅子。 “亲家公放心,这盖宅子的钱我出!这宅子呢,和你们的宅子连着,虽说隔了前后,但有门相连,也算是一家,琥珀和胜武还是和你们一起住的嘛!” 白应魁脸涨得通红,想拒绝却又拒绝不出口。 人家将军关爱女儿是一番好意,只怪他们家太穷,让将军觉得粗陋了。脸红半天,他才憋出一句:“宅子我们盖,亲家放心,等定好日子,这房子也就盖好了。” 郭佳将军如何肯应,两人争了半天,还是接到消息赶来会亲家的朱老爷子帮着两边劝了劝,盖宅子的钱郭佳将军出,但人手就是白家出,两边合力给小两口建一个宅子。 今天会亲家,许文岚昨个儿回来时就已经定了高升楼的席面,朱氏又打发人知会了白惠儿和朱家,白应禄远在拉哈县,就没通知。 县里住的白应福,虽然离得近,白老爷子也让叫了,可朱氏根本就没想让那个三叔过来,所以哄着老爷子说通知了,其实根本没通知。 至于白应天,就连白老爷子都没提起让通知一声。 自打他瘫了后,李氏和他和离,带着白老四过日子之后,白老爷子就很少见到这个四儿子,现在有了出息的两个孙子,就更对那个没用的儿子懒得理了。听说现在还是那个德性,只知道吃喝嫖玩,真是丢尽了老白家的脸面。 会亲家是大事,朱家来得很少,人也来得齐,个个都穿着新衣裳,虽说是山里人,也不会说什么之乎者也的话,可那份爽利却正应和了郭佳将军的性子。 席上喝了几杯酒,聊得火热,郭佳将军忽然俯近身,盯着朱老爷子看了又看:“老爷子,说真的,我怎么打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您老有那么点眼熟呢?莫不是咱们以前在哪儿见过?” 第五百九十五章 小心思 郭佳将军一说这话,席上立时就安静下来。 亲家这么多年,朱老爷子年轻时的事儿,白家自然都是知道的。 虽说也过去好几十年了,可毕竟老爷子是逃兵,谁知道被发现了会不会又被追究呢? 白老爷子眨巴眨巴眼,半个字都没说,倒像是生怕被朱老爷子连累似的。 白应魁张嘴想替老丈人说句话,却被白胜文有意无意地拉扯了下,白胜文笑盈盈的,似乎根本就没有被郭佳将军影响似的,就那样笑道:“将军,我外公年青时也当过兵,许是你们还曾在军营见过也不一定呢!我家胜武的射术,就是我外公亲授的。” “哦?”郭佳将军转头看向白胜武,白胜武立刻笑道:“的确,我才十岁出头,外公就手把手教我射箭、打猎,后来我去府城习武,这弓马工夫也没有放下过。” “这就对了!”郭佳将军拍了拍白胜武的肩膀,笑道:“个人武力自然是重要,可真到了战场上,还是弓马工夫最重要。俗话也说一分短一分险了,真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就危险了。对了,回头咱们再打一场,让我看看你的枪法退步没?最近可听说你练剑的时候更多……” 白胜武目光微闪,面上却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笑道:“是,将军。将军亲传的枪法我怎么会疏于练习,不过将军的枪法是家传之秘,不敢让人窥视。” 闻言朗声大笑,郭佳将军揽着白胜武的肩膀,笑道:“臭小子,还叫将军?” 朱氏早就绷着根弦儿,这会儿忙接过话茬,笑道:“傻小子,还不叫岳父!” 白胜武立刻笑着叫了声:“岳父。”声音又大又响,惹得郭佳将军大笑不止。 又和朱老爷子笑道:“不瞒老爷子,我家传的枪法一直不舍得传人,在胜武之前,我还以为我这一手枪法要绝传,幸好老天爷有眼,让我遇到了胜武,虽然我没个儿子传承,但能传给姑爷也是好的。姑爷就是半个儿,更何况以后他和我闺女还要给我生个姓郭佳的孙子……” 许文岚一听这话,心里就有点突突的。 这事儿她和白胜武有和朱氏说,朱氏也说会和当家的商量,但答应归答应,这种让孙子姓亲家名的事儿,在这个年代到底还是不那么体面的。尤其现在说话总是一口一个老白家的老爷子面前突然说这个,只怕他会闹。 可出乎许文岚意料之外的,白老爷子居然没半点生气的意思,反倒乐呵呵地道:“应该的应该的……”看那脸色,竟是巴不得一个重孙姓郭佳氏的。红光满面,完全没有刚才充鹌鹑的怯意。 反倒是白应魁,脸上虽然笑,却多少带了几分尴尬,显然对会有一个孙子过继给郭佳将军的事儿有一点抵触情绪。 歪着脑袋细看,许文岚确认白老爷子的确没生气,在心里仔细一想,忽然就明白过来。 相处日久,她自然早不再相信白老爷子显在表面上的公正忠厚,可哪怕是这样,现在她明白过来白老爷子私心觉得占便宜的心理,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也是,就算过继将军府,可那个孩子骨子里还是白家血脉,哪怕是换个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他继承大笔财富后帮衬的还不是姓白的兄弟姐妹? 这么看来,倒是白老爷子想得最实际了——有便宜不占,那就是王八蛋! 许文岚把笑意憋在心里,没敢露出来,可目光一转,和白胜文一对,看到他抿唇微笑,就知道他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了,不免眼露笑意,嗔了他一眼。 那头郭佳将军根本就没有去想旁人的小心思,他位高权重,不说整个塞外,至少在这一小片可说是势力最大的官员,别说白老爷子那种小心思,就是再贪他也承受得起。 选了白胜武,他自然是知道这个未来女婿也颇有野心的,可是那又如何?既然选他,就 能压制得住他,才不怕他欺负自家女儿。 有了这样的认知,郭佳将军倒不介意多给白家点脸面,再加上本身行伍之人能享受也能耐得艰苦,白家这样的乡野人家倒成野趣了。 喝得高兴,宾主尽欢,郭佳将军还拉着朱老爷子非要上外面比试下箭法。 来吃酒的,朱老爷子自然不会带弓箭,郭佳将军兴致来了,直接叫亲兵去取了弓箭,甚至还直接叫人在院中立靶子。 这头一群男人在院中说笑,就连白胜文都被朱大舅怂恿着一会儿射个几箭,那头女人们已经开始撤了酒菜,准备上菜点。 朱氏还在问:“要不要再重做一桌?只怕他们射完箭后要再饮酒……” 探头看看,许文岚笑道:“这会儿怕是喝得多了,射完箭再说会儿话也就得散了,我看郭佳将军该睡一觉才好。” 要不是醉了,也不会硬拖着朱老爷子去射箭了。 “咦,”她突然一声低喟,细看看回身叫朱氏:“娘,你看,那是不是三叔和四叔两个?” 朱氏忙出了灶房,看清过远处的人,立刻扯下围裙,恼道:“这两个怎么跑来了?真是的,不想让他们来还跑来凑热闹!尤其是你三叔,怎么还把老四也带过来了——呀,那是不是你奶啊?” 许文岚撇了下嘴角,都有些无语了。 都没告诉他们来会亲家的事儿,怎么自己还往前拱呢?尤其是三叔,没叫你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有脸往前冲——啊,怕不是特意来露个脸想攀个贵亲吧? 还真是让许文岚猜对了,白应福一听说会亲家,眼亮脸红,眼睛发亮是喜的,老大家这些年是真走大运,大宝不了县令,现在连二宝都要娶个将军的闺女,你说说,明明他样样都比嘴笨舌拙的大哥强,可怎么就在儿子上输了这么多呢?还好现在立新跟他改姓了白,以后他也能享享儿子福,做做老太爷。 虽不是亲生的,可白应福觉得自己那个继子是个做学问的,以后必有大出息,所以还是很照顾的,之前为他求师,现在自然也要带着他来见见将军这个贵亲。 可偏偏白应魁居然没请他,让他一知道就气了个满脸通红。 没关系,你老大不请我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能失了礼数,还是得去会亲家的,而且不只我自己去,还得带着兄弟一起去。 心里带着气,白应福带着白立新进了靠山屯,先去了原来的家喊了白应天,又请了李氏,这才往白老大家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 闹场子的 远远的看到往白家宅子来的那几个人,朱氏就心头冒火了。 上回白家祭祖,摆流水宴时,白应福就来搞事,这回是特意没告诉他的,没想到他这么没眼力价,居然自己跑来。而且不仅自己跑来,还连带着把白应天和李氏一起带来了,这就不只是搞事,根本就是来闹场子了。 不想惊动郭佳将军,朱氏示意她过去那边和白胜文说一声,防着老三他们再出什么妖蛾子,她自己则摔了围裙过去拦人。 许文岚应了声,过去找白胜文,还没走近,就看到探头探脑的吴玉浓,看到她过来,立刻像耗子似的缩了头,好像她是妖魔鬼怪必须得回避似的。 这会儿还有事儿,许文岚也懒得搭理她,直接过去扯了下白胜文的衣服,小声凑在她耳边说了,就又折回追朱氏去了。 虽说朱氏不是让人欺负的人,可许文岚还是怕娘受委屈。 朱氏憋着一股气,冲出去直接就把人拦住了,不让他们靠近白家大院。 “老三,你这是干啥?要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嫂,就痛快回去!把老四和……也拉回去!” 白应福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是带着点看热闹的恶意:“哟,嫂子,这会儿你知道我是你三弟了,怎么请客通知人时就没想着我呢?连朱家都请了,却没请我这个亲叔,大嫂,你眼里没我怎么反倒怪我眼里没你呢?” 一旁李氏也是啐在地上一口浓痰,横声道:“可不是怎么的,这人啊别有钱,但凡有一点破钱就飞上天了!眼里哪还有原来的亲人啊?照我说啊,那赖蛤蟆就是让天鹅带着飞上天了,也还是赖蛤蟆,小心掉下来摔成一滩烂泥!” “你说啥?”朱氏气得不轻。 要是李氏嘲讽她也就罢了,可这分明就是在说她二宝,还骂她二宝是个赖蛤蟆,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忍。 “有些人倒是想攀上天鹅了,可惜,人天鹅看不上,八成还得一口叨死了呢!”冷眼横了李氏,朱氏冷笑道:“我今天把话搁这儿,我家请客,爱请谁就请谁,要有那我没请却非得死气掰咧硬去闹场子的,别怪我不客气,不给他脸面。” “这是啥话啊?嫂子,我好歹是二宝的亲叔,这会亲家咋能没我呢?”白应福拉了脸,哼哼道:“得得得,我也不和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话,你让开,我就不信我大哥也和你似的,有了点钱就这么瞧不起兄弟了!” “你用不着拿你大哥出来压我!我们夫妻一体,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为啥不请你来?老三,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咋的?”看看站在白应福身后的少年,朱氏沉下脸。 要说她从前对乔氏和白立新也没什么感觉,毕竟平常打交道打得少,她犯不着和不挨边的人多话,可方氏在乔家宅子里就那么死了,她心里可从不觉得看起来柔柔弱弱温温柔柔的乔氏真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人。 尤其是有了之前拜师那档子事之后,她更是对白立新没什么好感了。 这个少年,平时看着斯文,可能让白老三这么替他出头张罗铺路的,能是个善茬?要知道,白老三可是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丢下不管的人呢! 她也不怕得罪白应福,直接就翻脸道:“你痛快回去!上回就差点搅了酒席,这回可别再来搞事儿!我告诉你,你要是这会儿回去了,那咱们还是亲戚,要是你不听我的话,非要硬来,那等以后二宝成亲时,你也别来吃喜酒,省得你那幅嘴脸吓坏了宾客。” “我那幅嘴脸?我啥嘴脸了?”白应福火冒三丈,气得直撸袖子。 朱氏一声冷哼,还没出声,身后已经有人笑着接道:“哟,三叔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儿吗?啥嘴脸,可不就是急着想要攀关系拉亲戚的嘴脸吗?咱们白家,虽说是娶高门贵女,可也不能让人瞧不起,觉得咱们是硬要攀高枝,所以啊,还真不敢让您把那幅嘴脸明晃晃摆到将军面前去丢那个人!” 不看白应福通红的脸色,许文岚瞄一眼白立新,淡淡笑道:“聪明人就该知道做事不能太心急,太急功近利,只会适得其反,让人瞧不起。” “你说谁让人瞧不起?”白应福一撸袖子往前冲了两步,后头的白立新却忽然伸手拉住他。 “爹,您别生气,我大娘和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低声劝和,白立新俯低了身,小声道:“别把事情闹僵了,现在把她们得罪狠了,对咱们没好处。” 白应福拧着眉,因为继子的话而收敛了几分怒意。 他从前也是个油滑的,对谁都是笑嘻嘻的,可近几年做老板做惯了也养出了几分脾气,现在被白立新一拉,他倒是有点回过神来,也明白想拉上关系,借大哥家的势,就不能得罪大嫂,当下也不再动手,而是阴阳怪气地道:“我知道,大嫂如今不比从前,是瞧不上我这样的小人物了……” 这酸话,朱氏都懒得和他争辩,只一心想拦着他们不让他们搅局:“都回吧!” 白应福不甘心,这会儿却不出头了。 李氏却没那心眼儿,再一个李氏从前可一直是压在朱氏头上的,就算现在也知道双方地位变换了,却没那么深的感想。 见朱氏非要撵他们走,就直接推朱氏:“你睁大眼看看,我是别人?我是二宝的奶!朱氏,你现在心再大,可也别忘了你以前是叫我娘的。” 朱氏一时没防着,被推了个趔趄,还是许文岚在后扶住她。 怨李氏推人,许文岚直接翻脸:“你也说是从前了!李氏,你现在都和我爷和离了,咋还好意思端着架子?我娘可不欠你啥!你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一出头,站在李氏身边搭拉着眼皮的白应天就横起来了:“你要咋的?还想动手咋的?我告诉你,许文岚,你别得涩!就算白胜文当了县令,可我也是他小叔!我娘也是他奶,一天是奶一辈子就都是奶,你要敢动手,这帐都算他头上,看我去府城告他个忤逆,他还能不能当这个县令!” 第五百九十七章 嚣张 打从许文岚回来,这还是头回见着白应天。 虽然没见着,可关于白四叔的传闻她可是没少听说。 之前白老父子和离分家之后,白应天跟着李氏还有白莲花两个一起过日子,要说就娘三个,有房有地,省着点花也能过得挺好。 可偏偏这三个,都不是勤快能干的,李氏还好,年轻时候到底还辛劳过几年,等儿媳妇进了门这才撒开手,家务活什么的还是能拿得起来的。 可白莲花打生下来就被宠到大的,家务活是基本没干过啥,顶多也就是能拿个针绣绣花,可就是能绣花,绣不绣得好另说,想让她绣花贴补家用那是做梦。 而白应天,早些年老父宠爱,兄长迁就,就没下过地做过农活,家里两个女人就更不会下地了。 从前没分家时,大家伙一起吃住一起住一起干活,那是吃喝被李氏拿捏着,活儿却是旁人干了,分了家就不成了,没人干活,自己个亲生的吃喝又不能拿捏不给吃,就这么敞开了吃喝,却没人干活,日子是越过越艰辛。 那几亩地租出去给别人种,年年交上来的租子居然根本不够他们娘三吃的,要不是早前还藏起点银子,又曾克扣老爷子养老的钱藏私房钱,这一年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日子这么艰难,白老四却没停了在外头招摇。 学是不上了,却挂着个读书人的幌子,成天在外头胡混,要是能跟着从前的同窗混上一顿饭或是花酒那自然是好的,要是不成,那就想法子自己混进青楼喝个曲喝个酒,末了还装自己是大文豪想给姑娘做首诗充酒钱,有一回直接被青楼打手丢到大街上,那老鸹指着他足足骂了半个时辰,还叫人拖着他到靠山屯来找李氏讨花酒钱。 这样的丑事,闹得靠山屯人人皆知,哪怕是回来不久的许文岚也都听说了。 你说这样的小叔子,朱氏怎么能往家请会亲家呢? 这会儿听到这家伙张嘴就威胁,许文岚微眯了眼,一声冷笑,看着脸色发白,一双肿眼泡,连眼都像要睁不开似的白应天,直接骂道:“好大的口气!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告状去!?就你这样子,往堂上一站,明眼人都知道是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的废物,又有谁会相信你的话呢?”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许文岚直接道:“白应天,你给我听清楚了,虽说你姓白,可就凭你的所作所为,就没资格说是我们叔叔。你要是再敢打着我大哥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你能怎么着?你还敢打我咋的?”白应天睁着肿泡眼,大声嚷嚷着:“我要见我爹,我就不信了!老白家能让你这样的泼妇进门。” 哪理会他那个,许文岚冷笑道:“你别嚷嚷了,我爷啊,只爱有出息的儿孙,就你这样的,往我爷跟前凑我爷都嫌你寒碜!别不信啊,你拍拍胸脯问问自己,你做的那些事哪件不让我爷寒心?再想想,我爷——你爹已经多久没对你有过好脸色了?” 这话真是戳人心窝。 白老爷子可不就是这样,自打白胜文中举,他就把光耀门楣的希望放在孙子身上,至于这个从前宠到骨的四儿子,是怎么看怎么看不上。 白应天对这个也是心知肚明的,被许文岚一点破,恼羞成怒,也不说话,上前就推许文岚。 只是他的手还没沾上许文岚的衣裳,就听得“嗖”的一声,一只羽箭破空而至,笔直地钉在了白应天的发髻。 骇得脚软,白应天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在地上。 许文岚隐约闻到一股骚臭味,定睛一看,竟是白应天吓尿了裤子,浓黄的尿液自股间浸出,骚臭难当。 忙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污了脚上的绣花鞋。 许文岚掩着鼻子,还没说话,就听到李氏颤声尖叫:“杀、杀人了……” 皱起眉,许文岚回头看去,见院中的白胜武正在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就知这一箭是他射的。 眼珠一转,她低喝道:“快消停点吧!让将军听到了,你们今个儿还能不能活着回去,我可不敢保证了。” 冷笑一声,她沉声道:“人将军是什么人物?沙场百战,见过的死人多得去了,可不介意在这儿杀那么一两只乱蹦达的蚂蚱!你还别不服气,不服气你先有那不服气的资本啊!人一堂堂将军,杀人可不就和杀鸡雏一样?我和你们说,要真惹毛了他,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虎皮大旗扯起来,眼看对面四人都吓得脸色煞白,她又扭头问朱氏:“娘,将军不是让亲兵再送弓箭来吗?怎么还没来?其实要我说,我大哥和我爹那就不怎么会射,就别射了呗,这要是无意间射伤人可不就糟了?他们那,哪能像我二哥似的,想射哪就射哪,说射发髻就绝不射脑袋,你说说,要是想射谁大腿一下射中胸口可咋办?” 她话音刚落,那头白应福转身就走,还是白立新拱手道了个辞。 白应福父子都走了,李氏就更觉得势弱了,想吵想闹,可看看还瘫坐在地的儿子,又把一肚子怨气咽了回去,勉强蹲下身拖起儿子,两人一瘸一拐地蹒跚而去。 “没射到腿啊?还真是不中用,这就吓得连走都走不了了?”许文岚还说风凉话,看着脚步一顿却没回身,立刻又走了的李氏母子走远了,她才搂着朱氏的胳膊笑道:“娘,二哥的箭法越来越好了!你说明个儿让将军他们上山打猎怎么样?说不得可以吃一顿野味儿呢!” “可别胡闹了,我看将军他们啊,还是早点走的好……” 许文岚嘻嘻一笑,却是打定了主意一会儿怂恿二哥去打猎,就算是将军走了,二哥这回不得留下?还有姥爷和大舅呢!这野味说啥也跑不掉…… 进了院子,就听到郭佳将军的大笑声:“我就说小子像我!有够嚣张的!一箭射去,也不怕真伤了人?” 心里打了个突,许文岚生怕白胜武挨训,忙快步上前想解释一二,还没等她走近,就听到白胜武笑道:“岳父也夸过我的箭法高超,我又怎么敢让岳父走了眼呢?” 第五百九十八章 告状的 “哦,这么说,你那一箭还是为了我了?”郭佳将军仍在笑,可是声音里隐隐已透出一丝危险。 “不敢,岳父,实不相瞒,小婿是狐假虎威,借岳父的威名威慑四方,以免家人再受人欺辱……其实,这些家事,实在羞于在岳父面前提及。” 白胜武低下头,似乎真的羞愧难当。 瞥了他一眼,郭佳将军一笑,淡淡道:“老爷子,咱们也练练手吧!” 却是一句话,揭过这篇,没再问罪白胜武嚣张地用箭射平民百姓之事。 其实,这种事,在郭佳将军眼里不过是小事,可借着这事儿敲打一下未来女婿总是要的。 他是轻拿轻放了,可旁边的人却还是有些心颤,还是朱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拿起郭佳将军的弓,细细品鉴,说笑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刚才那一段插曲似的。 许文岚凑近,冲着白胜武使了个眼色,见他只是笑笑,示意她没事,她才安了心。 等白胜文过来,她忙拉了他走远,小声抱怨:“你咋不帮着二哥说说话?白四那样的家伙,就该好好吓唬下!要我,还想打他一顿呢,最好打断了腿,看他还敢不敢打着你的旗号跑去逛花楼——不要脸的东西……” 白胜文笑盈盈地看着她一气儿说了一大通,等她稍作停顿时,才笑道:“二弟不需要我帮忙说话的,你看他自己不是应对得很好。文岚啊,你得记住,胜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鲁莽、需要别人跟在屁股后面擦屁股的毛头小子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都要娶媳妇了,自然就是个男人了!” 被白胜文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许文岚扯着他的手柔声道:“我是太急了,还以为二哥和以前一样呢!可不是,二哥现在可能耐了,你都不知道他对琥珀……还是不和你说了。反正,现在二哥才叫厉害呢!大哥,咱们以后啊,只管咱们自己……” 都不用许文岚说完,白胜文就搂着她笑了:“那是自然,以后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好日子,旁人都不理会。” 被他搂着肩亲亲热热地说话,许文岚笑得越发明媚,凑近了,正想说话,突然耳尖地听到一丝微响,好像是什么人碰到了盆盆罐罐似的。 眼珠一转,她故意踮起脚,亲了下白胜文的面颊,隐约听到一声低呼,她立刻勾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来。 白胜文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笑盈盈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并不说破。 两人又靠在一起腻乎了会儿,这才转往前院,才到前院,就被吴玉浓喊住。 “大人,老太爷请您……”说话的时候,吴玉浓还瞥了许文岚一眼,带着浓浓的鄙夷与敌意。 许文岚看在眼里,没有生气,反倒更显得意,看她那样,吴玉浓好像更生气了,一张脸都快要青了。 她越生气,许文岚就越乐和,还摇着白胜文的手撒娇:“我和你一起去,看爷爷是有啥事儿。” 白胜文自然随她,两人进了屋,还没等开口,炕上已经飞下来一个枕头,虽然谁也没打着,却还是让许文岚掀了眉毛。 “爷,你这是干啥啊?”没捡枕头,她看着半躺半卧在炕上的白老爷子,直接问了出来。 坐在炕边照顾白老爷子的秦氏忙道:“许姑娘,你也别怪老太爷,实在是你们气着他了……” 许文岚眼一转,冷冷问:“我和你说话了?还许姑娘?秦大娘忘了我才是你的主人吧!?” 秦氏脸一白,没接话,只是委委屈屈地低了头。 白老爷子见了,立刻道:“你也别冲着人家横,那枕头是我扔的!咱们白家仁义传家,没那种有了点钱就仗势欺人的……” “我仗势欺人?”许文岚失笑:“爷,您还别说,我不用仗谁的势,就能欺人——秦大娘,我二哥屋里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洗呢,你现在就去把那些脏衣服洗了!啊,他那双鞋也好好刷刷,臭得要死!” 秦氏嘴唇哆嗦下,站起身,一幅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样儿。 许文岚哪理她,仍道:“还有,洗完衣裳,再把地扫干净了,水缸里的水也得挑了——啊,要是干不完,让玉浓帮你啊!” “你……”白老爷子伸了手指要骂人。 许文岚却是不理他,直接看着秦氏道:“怎么还不去?是我这个主人让你干点活你都不想干吗?要是不干也没啥,不过我家里是不留没用的人的,回头我就去县里找了牙人过来帮你们另找一个好主人……” 秦氏都没来及说话,屋外头吴玉浓已经冲进来了:“小姐别生我娘的气,我们这就去干活。”说着话抢进来拉起秦氏往外拖。 许文岚连动都没动,只等着看两人是怎么做活的。 白老爷子气得不轻,索性也不和许文岚说话,只是冲着白胜文吼:“胜文啊,你真是让爷失望啊!你现在可是县令,既为父母官,就该为全县表率,以身作则,你怎么能这么不仁义呢?居然就这么把你三叔他们赶走!简直是……” 拍着炕,白老爷子像是气坏了似的。 这要是白应魁,就得赶紧上前道歉哄着老爷子让他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可白胜文却不是。 他笑着捡起枕头,轻轻放在炕边上,自己就坐在旁边,看着白老爷子,笑盈盈地问了一句:“爷,你是不喜欢我当县令?” 被问得一愣,白老爷子摇头:“怎么会?” 白胜文一笑,不给他缓缓的机会,接着又问:“那爷你是不希望胜武娶将军之女,以后当将军?” “你怎么这么说啊?爷怎么会那么想呢?爷还不希望你们好嘛!”白老爷子哼哼,皱起眉来。 白胜文就笑了:“既然爷希望我们好,那你怎么还会想让人来祸害我们呢?” “我没……” “没?三叔是什么人,爷你不清楚?他来,是真心想要来帮衬我们兄弟吗?还不是想要借此机会攀附将军?可他那样的人,要是当着将军的面说错了话,那就是惹祸,将军若是因此盛怒,不再许婚,那二弟不只是失了一门亲,还失了上司的看重,以后还会有什么前途?” 被问得发蒙,白老爷子只能讪讪道:“怎么会……” 第五百九十九章 打伏笔 “不会!那是没发生呢,等发生了,就后悔晚了!” 扁扁嘴,白老爷子低头嘀咕:“那也不能射人啊!听说差点射死你四叔……” 不用问,肯定是有人已经过来告过状了。 白胜文冷笑:“爷,四叔你也是清楚他的,你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常跑去青楼鬼混,没钱付帐就说自己是县令的叔叔,以此威吓想要赖帐啊!?” “不能吧?老四怎么会那样……” 不等白老爷子辩解完,许文岚已经冷笑道:“爷久卧病榻,怕是对外头的很多事都不太清楚了。前阵子我四叔跑去青楼鬼混,没钱付帐,可是被人痛打一顿扔在大街上,又被押着来靠山屯要债!这事儿屯子里的人都知道,难道没人告诉爷吗?” 许文岚一说这话,白老爷子的脸就涨得通红,连呼吸都跟着重了:“都、都知道了?”他这辈子最中脸面,不管啥时候都怕在人前丢了面子,可现在那个他曾宠着盼着能光宗耀祖的四儿子,居然让他丢尽了脸。 拍着炕,他恨恨骂道:“该死的混帐东西!大、大宝啊,你四叔这么混帐,丢尽咱白家的脸了,我是不能再认这个儿子,他要是以后又干了啥,你尽管、尽管……” 到最后还是没说出狠话,还是白胜文“善解人意”地道:“爷放心,我不会让四叔败坏了咱们白家的门风,若是他真做出恶事,我就替爷清理门户,把他撵出白家,只是爷到时候千万要想清楚,别为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啊!” 白老爷子嘴唇哆嗦,半晌才点头:“我知道了……” 白胜文点头笑笑,又不轻不重地宽慰了几句白老爷子,才带着许文岚出去。 一出门,许文岚就瞪了眼睛:“吴玉浓跑哪儿去了?肯定是她跟爷告的状,要不爷在屋里呆着,怎么知道二哥射箭的事儿!” 白老爷子身子不好,喝完酒,一群男人在外头看射箭,就他一个回了屋歇息。 看许文岚气得直找人,白胜文笑笑,也不劝,只道:“别惊动将军。” 家里有贵客,到底不好闹大了事。 许文岚也知道这个理儿,可到底压不下心头这口气,就想着一会儿多让秦氏母女干些活,这才能消了她这口心头气。 转去灶房,正好看到大宽和秦氏拉扯着水桶:“哪好意思让你一个女人去挑水呢!这挑水是我们男人的活儿……” 秦氏看似抓着水桶,可手却已经越握越松,只是嘴上还要客气:“那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这么说,水桶却已经脱手了。 大宽一乐,转身就想去打水,一眼看到站感觉在门口的许文岚,就顿住脚步,叫了声“姑娘”。 白家虽然雇了长工,可从没觉得自己是大户人家了,别看许文岚拿捏着秦氏母女要摆谱,可其实从来都没有叫小姐少爷那样的先例。 这会儿,许文岚却没给大宽好脸色,只是道:“我爷那边还要大宽哥照顾呢,这水还是让秦婶挑吧!咱们家各有各的活,还是得先干完自己的活才好帮人。” 挠了下头,大宽原还想分辩几句,可让许文岚一瞪,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忙放下手里的水桶,对着秦氏干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许文岚冷眼看秦氏,似笑非笑地道:“秦婶,咱家后院那就有水井,挑水也不用到后头去,按说这活也不重啊,怎么你这也要让人帮忙?这也不干,那也不干,难道是想当太太?是不是以后还得请两个丫头把你侍候起来才行啊?” 秦氏扁着嘴,委屈得要命,却不敢分辨,低了头拎着桶往后院去。 许文岚哼一声,又去找吴玉浓,找到人时,她正在白胜武屋里,和白胜武两人对峙着,也不知怎么了,她一脸羞怯,而白胜武则是面色冷沉。 “拿出来!”看到许文岚进屋,白胜武也没理会,仍是冲着吴玉浓伸手。 许文岚眉毛一挑,倒惊讶了。 吴玉浓不像是小偷小摸的人啊,虽说有小心思,但应该不至于偷吧? “二哥,她拿你什么了?” 白胜武不吭声,只是伸手。 吴玉浓又羞又臊,低头道:“是小姐让我洗的……” “洗?洗衣服?”许文岚更不明白了:“啊,是我让她给你洗衣服的,又怎么了?” 她看着吴玉浓手里拎着的桶,里头装着白胜武脱下来的衣服。 “你让她洗?”白胜武直接瞪许文岚了:“我让你让她洗了吗?” “这说得绕嘴,不就……” “拿出来!”白胜武更大声了。 吴玉浓又羞又怕,猛地从桶里抓出几样衣物,丢在炕上扭身就跑了出去,倒像是遇到恶狗一样惊慌失措。 瞪了白胜武一眼,许文岚还想说你凶什么啊?虽说我要找她麻烦,但你一个大男人冲女人凶…… “到底是啥呀?还不让人洗了?”看白胜武抓起那两样竟然往炕琴里塞,许文岚忍不住问了句。 见白胜武不吭声,还凑过去扯着看:“切,不就是内裤吧?有啥呀?以前我不还给你和哥洗了吗?” 她这么一说,白胜武就胀红了脸,许文岚还没会意过来:“那会儿,咱家衣服还不是我和娘洗的,怎么没见你那么多事!” “那能一样吗?我的东西能让旁的女人洗?”白胜武恼羞成怒,狠狠瞪了眼许文岚,把手里的内裤塞进炕琴。 “走走走,不用你管,回头我自己洗。” 被推出门,许文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嘀咕着走出几步忽然反应过来,摸摸头,忍不住发笑:“看来还真是成大男人了!” 从前哪儿会在乎谁给他洗内裤,现在却是连她都不愿意用了。 抿嘴偷笑,许文岚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 探头看正房堂屋里正喝着茶说着话,她就转出院去,远远看到吴玉浓在河边洗衣服,才转回来。也不往堂屋里凑,转去旁边屋和朱氏说悄悄话。 堂哥里又说笑了小半个时辰,才算了。 朱家人趁着天还没黑回了老林屯,郭佳将军说自己微醉,回了房间休息,白家大院一下就静了下来,谁都不敢高声,生怕惊了将军。 可在屋里,郭佳将军却并没有睡过去,坐在桌前,他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转过头去沉声吩咐:“好好查查,我要清清楚楚知道那个许文岚的底细,还有她和白胜武到底是什么关系。总不能选个女婿,却是个心里揣着别的女人不把我闺女放在心上的。” 第六百章 小命危矣 一夜好眠,许文岚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第二天她还以为郭佳将军会回府城,却没想到他居然带着亲兵留了下来,还兴致勃勃地邀了大家一起上山狩猎。 “进山狩猎,可比在草原上打猎来得痛快多了。之前打猎虽然打得多,可那些猎物是被小子们赶出来的,哪比得上咱们自己找猎物呢!胜武,今天看看你的本事,看咱们翁婿两个哪个打的猎物最多、最好!” 因着郭佳将军兴致高,一大群人进了山,还特意带了帐篷、寝具什么的,看着竟是要在山里呆上好几天。 白胜武不敢怠慢,特意请了朱老爷子和朱大舅随行,还让许文岚去拜会了达虎里族族长毕里扬。 山上是达虎里族的地盘,虽说郭佳将军肯定是不惧达虎里人,可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越少越好。 有阿萨的关系,许文岚和达虎里族的关系可以说是很铁了,这点小事儿自然不在话下。抢在众人上山前先进了山,许文岚和毕里扬族长仔仔细细说了白胜武如今奉驻守马场的事儿,又很诚恳地替白胜武招揽达虎里族。 “大叔,我和二哥算是您看着长大的,我二哥人品如何,您自然清楚。我不敢许给大叔多大富贵,可衣食无忧却是再简单不过了。我知道,您对族里年轻人下山还是不太赞成的,可恕我说句不好听的,您族里人再是勇猛无敌,可困在深山老林,就如龙困浅滩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还不如下山去搏个功名,到时候也是给族里开辟另一条出路。” 打从阿萨下山,毕里扬就一直心里有些不痛快,后来阿萨如愿抱回美人归,娶了蝴蝶,他仍是没完全释怀,直到前些日子许文岚传来消息说蝴蝶有了宝宝,他才算抛开成见,从心里接纳了那个外族儿媳。 一旦接纳,就对族里年轻人下山没那么反感了,也是许文岚赶得时候好,在这个时候招揽,又说是给族里另一条出路,让毕里扬颇为心动。 只是这到底是件大事,他也不直接答应许文岚,而是说要再考虑考虑,又提出这次将军狩猎,他们达里虎族也想参加。 许文岚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应承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就算要冒着被郭佳将军截胡的危险,也要让达里虎族人参加这次的狩猎。 不过达里虎族人不能去太多,除了毕里扬就只有三个年轻人,最年轻的那个还不过十五岁,虎头虎脑的,倒很像当年的阿萨。 和白胜武会合时,许文岚小声和白胜武说了:“达虎里人个个都是骁勇之人,要是能招揽到手下,绝对会是你的得力助手,至少——信得过……”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放得更低,白胜武却是一点就透,笑着点了点头,他伸手想握许文岚的手,却到底没有握上,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柔声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许文岚笑笑,转身去找白胜文,完全没有留意到远处有人密切关注着她的动向。 都不用半刻钟,郭佳将军就已经知道许文岚和白胜武曾有过密语之事,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却仍让他更加疑心白胜武和许文岚的关系,杀机更甚。 “不用再等了,一会儿有机会就直接动手……”轻描淡写地定下了许文岚的生死,郭佳将军抓起手中的弓,淡淡道:“今天,一定会有不少收获。” 虽然已杀机毕露,可郭佳将军面对许文岚时却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没有多看过许文岚一眼。 在他心里,许文岚也不过是个不起眼、不值得花费更多心思的小人物,既然不喜,杀了就是。 倒是赶来会合的达虎里族人,让他更感兴趣,还和善地和毕里扬说及两族交情,大赞达虎里族和他们满族人一样,都是善战勇猛的好汉。 看郭佳将军和毕里扬言笑尽欢,许文岚心里有点急,暗暗示意白胜武,白胜武却并没有挤上前去拉关系,而是朗声笑着,拉了几个年轻的达虎里族小伙子比射箭,还定了赌约,看是谁今天打到最多的猎物。 “那,我就拿这颗狼牙和你做赌注,这是我第一次跟着狩猎分到的狼牙,可宝贝着呢!”十五岁的达虎里少年阿申一脸认真。 白胜武笑应了,还真的把大拇指上的扳指摘下来,笑道:“这枚扳指是用骨头雕的,我杀的第一个人的骨头,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只扳指送你。” 阿申立刻瞪大了眼,俯低头着迷地看着白胜武掌心的扳指,连声音都有些尖了:“真的是用人骨头雕的?” 白胜武只是扬了扬眉,没有回答。 阿申咽了下口水,重重点头:“赌了!” 眼见阿申小豹子一样窜出去搜猎物去了,许文岚忍不住问:“真是人骨头雕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干过这事儿?肯定是骗人的……” 瞥她一眼,白胜武笑眯眯的:“你说真就真,说假就假,随你喜欢就好。” 眨眨眼,看着慢慢走开的白胜武,许文岚打了个机灵。 她认识的少年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成长成一个变态了吧?想想都可怕——嗯,一定是吓人的。 捏紧手中的弓箭,许文岚还是慢慢跟了上去。 今天打猎,大哥没有跟来,倒是她,因为达虎里的事儿跟进了山。其实,她压根不怎么会射箭——不,不能说不会!好歹也能射出去,只不过射不射中,射到哪里那就是听天由命了,打从学会射箭就没射准过。 但打猎嘛,总还是要拿副弓箭装装样子,说不定运气好能捡只撞死的兔子呢! 虽然在前头大步而行,可白胜武明显还是在关注身后的许文岚,这会儿回过头吩咐一声:“别跟太近,等我喊你来捡猎物再跟上来好了……” “你当我是猎狗啊?”许文岚回了句嘴,还想再说,就听到前头狗叫。 她撇了撇嘴:“就是猎狗也还跑前头呢!” 郭佳将军是来做客的,并没有带自家的猎狗,现在跑在前头的是朱家和达虎里族的几条猎狗。 仗着人多,许文岚也不怕,反正她前面有人,后头也有人,总不会在中间的她反倒出事吧? 哪怕听白胜武让她后头跟着,她也没停步,不远不近地缀上,却不知道在密林中,一只闪着寒光的箭已经瞄准了她。 第六百零一章 开罪了人吗 弓已拉开,长箭瞄准山道上漫步的少女,手指轻动,就要射出这一箭去。 一发千钧之际,山林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呼,前方一阵骚乱,原本走得很慢的少女立刻小鹿一样奔跑起来,冲向前方。 拉弓的手一顿,这一箭就没有射出去,而是缓缓放开弓,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哇……”许文岚还没到跟前,就惊叫出声,敏捷地往旁边跳开,她才跳开,就有一只小鹿横冲了过去,要不是她躲得快,就要撞在她身上,在鹿身后,几条猎狗飞快地扑上,后头是追过来的阿申几人。 再远处的白胜武却是不紧不慢的:“一头小鹿也值得这么追,是汉子,就追野猪或是大老虎!” “你快别乌……”许文岚才骂了半句,就听到一声怒吼。吓得她说到半截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吼声,分明就是野猪在叫,而且还是一头不小的野猪。 要知道深山老林里,成年野猪都敢和老虎拼命,可不是好对付的猎物,普通猎人还怕碰到呢! 可今天来狩猎的就没一个是胆小的,不只白胜武立刻转身奔向吼声传来的方向,就连刚才追鹿的阿申也掉转了方向。 许文岚想跟,却被白胜武头也不回地一声吼,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后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去找兔子,就听到吼声越来越近,远远的,白胜武在喊:“快躲开……” 不是这么倒霉吧?野猪、野猪,你逃错方向了你知道吗? 许文岚转身要往灌木丛钻,还没等钻进去,突然眼前一亮,转身往来处跑去。 之前在她后面的是说笑的毕里扬和郭佳将军等人,这会儿正好走过来,许文岚一见,自然像见了救星直接投奔过去。 毕里扬那就是山中王者,一见许文岚奔过来,再听到远处的喊声,立刻就知道有野猪奔这边窜来,反手抽箭,眼一眯,已经瞄准那头渐近的野猪。 许文岚自觉安全,身子一缩,直接躲到郭佳将军身后,眼看毕里扬和郭佳将军的亲兵已经利箭齐发,和追至的白胜武等人合力围射那头足有小牛犊大小的野猪去了,不禁松了口气,叹道:“还好咱们今天来的人多,这头野猪看来是逃不掉了。将军,今天真是托你的福。” 郭佳将军一笑,淡淡举步:“去看看?” 点头跟上,许文岚几步追上,却没有留意到郭佳将军往后错了一步,在许文岚没觉察的时候,就换到她身后了。 眼微微眯起,郭佳将军看着许文岚的目光很是冰冷。 不远处隐在灌木丛中的射手利箭在发。 许文岚快步向前,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危险。 远处,是野猪重伤垂死挣扎的嘶吼,众人胜利在望的欢呼声;而许文岚身边,没有人能阻止射手的阻击。 郭佳将军的手轻轻虚点着,望着前方的少女背影,仿佛已经看到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嘴角不觉微微扬起。 就在这时,有一穿着胄甲的男人快步插进队伍,走到郭佳将军身后,低语数句,郭佳将军立刻转过头,皱起眉,看着男人,低声问道:“真的?” 男人点头,小声道:“虽然还没完全确查,但这件事肯定是真的。” 眉头锁紧,郭佳将军偏过头去,看着前面的少女,突然举起手,重重一摆。 灌木丛中,射手险些没收住手,为了收手,差点把自己憋出一口老血,好不容易收了手,缓了半晌才能慢慢放下手中的弓箭,又盯了郭佳将军半晌,见他没有下一步指示,这才悄悄拎着弓箭退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将军突然改变了心意,但身为军人,他只需要服从。 欢快跑在山道上的许文岚丝毫没有觉察出自己逃过了生死劫,从草木空隙间看到前方围在一处的人,光听欢呼声就知道那头野猪没有逃过这一劫了。 没了危险,许文岚自然要凑过去看看热闹,只是她才跑到一半,就突然有人一把拉住她。 那人从灌林丛中窜出来,动作太快,她都没反应过来,还被吓了一跳,等扭过头,看清来人,她不禁惊讶:“大叔,你咋……不是去猎野猪了吗?” 毕里扬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回头看看,郭佳将军他们还落在后面,应该看不到他们,可他还是不敢留在这儿,冲许文岚抬了下下巴,示意她跟上来。 两人快步走近人群,毕里扬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你开罪什么人了?” “开罪什么人?”被毕里扬问得一愣,许文岚转转眼珠,老老实实地道:“我三叔四叔奶奶小姑,或许还有好些别的人……” 扭头看她,毕里扬眼角直抽,显然没想到许文岚会说出这么多人,嘴唇微动,半晌才道:“不是说这些人,是说会要你命的!” 许文岚心口一跳,觉得喉咙都干了:“我、我没把人得罪到得杀了我才甘心的地步吧?”有人要杀她?难道是皇上派的杀手?不、不对,就算皇上还没死心,也不带杀她的,得派人把她抓起来严刑逼供才对。 稳了稳惊跳不已的小心脏,许文岚故作疑惑不解地问:“大叔,你发现什么了?不、不会真有人要杀我吧?” 毕里扬回头看看,到底还是压低声音小心道:“小心将军府的人……” 只说了这一句话,他就快步走远,很快融入人群中。 许文岚惊讶地看着毕里扬的背影,压下回头的冲动,装作欢快的样子小跑向前。 天知道,她这会儿吓个半死,连舌尖都发苦了。 毕里扬不是无事生非的人,绝不会乱说些没影的事儿,既然他这么说,那肯定是看到了什么,说不定就在刚才真的有人要杀她——只要一想到这儿,她冷汗都冒出来了。 真是可怕,只差一点点,她就没了小命是吧?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真想立刻回头冲到郭佳将军面前大声质问他:“你要杀我啊?为什么啊?” 亏得她理智还在,不仅没有回头质问,反倒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似开水锅沸腾不止:到底——为什么呢? 第六百零二章 这婚事成不成 “到底为什么?”许文岚扪心自问许久,仍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按说,郭佳将军马上就要把女儿嫁给二哥了,那和他们白家就是亲家,为什么会突然下手对她这个亲家姑娘下手呢? 是因为所谓的宝藏?不,她的身份郭佳将军应该是不知道的,而且就算真是因为宝藏,也绝不是直接就让人杀她。既然不是因为宝藏,那难道,在她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开罪过郭佳将军? 心里狐疑万分,许文岚想不出郭佳将军要杀她的理由,索性不再去想。 心里装着事儿,又知道郭佳将军很是危险,她自然不会往前凑,接下来的大半天,她都是躲着将军一行人,或是和朱家人在一起,或是和达虎里族人在一起,总之就是没落过单。 不是没想过让二哥保护她,可白胜武既然要做人家成龙快婿,自然得在未来岳父面前多露脸,大半时间都是陪在郭佳将军身边的,许文岚自然就不会往那凑了。 好不容易熬了一天,天黑时候她没和其他人在山中扎营,而是缠着老爷子带她回家。 虽说不是亲生的,可两个女儿认的干闺女,朱老爷子还是很疼这个外孙女的,哪怕是许文岚缠他,他也不觉得这个外孙女任性,还说外孙女惦记姥姥真是孝顺,和郭佳将军告了个罪,带了两只烤兔,半条鹿腿,直接回了老林屯。 这一晚,许文岚就住在朱家。 离郭佳将军远了,许文岚总算是安心许多,只是晚上睡觉时还是比往常更提高警惕,特意在门前摆了一堆瓶瓶罐罐,要是真来杀手说不准就要中招。 好在这一晚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第二天大舅妈柳氏来唤她时中了招,险些跌倒,睡眼迷蒙的许文岚敷衍几句,只说是上山被野猪吓着了,防着野猪闯来。 柳氏听得直乐,也没追问,回头去带孙子,又和许文岚商量白惠儿生产时的事儿。 许文岚自然满口应承,只说到时一定让姐姐好好歇歇,不用她操劳店里的事儿。 柳氏又不想了:“你姐对店里的事儿上心着呢!你要真让她不管她还不带干的呢!也不用歇多久,两个来月自去店里忙就是,到时我也去县里帮她带孩子,也就奶孩子时用她,其他事儿都不用她操心。” 开玩笑,儿媳妇管县里的布行,一个月少说也得有十几两银子呢!虽说朱家平常除了田里的收成,还有朱家父子捕猎带来的进项,有时要是能打到大猎物,一头也能卖个十几二十两的,但谁还会嫌钱多呢? 许文岚倒没想那么多,反正到时全看姐想怎样就好了。 心不在焉地吃了饭,许文岚就说要先回靠山屯。 朱老爷子也不多劝,亲自赶了车送她回去。 原本是用不着这样劳累老爷子的,可许文岚这会儿是真怕,也就没拒绝。 回了靠山屯,白家款待白老爷子自不必提,许文岚却是越想越怕,直接就让等在白家的小李子赶车送她回县城。 到了县城,她直接就去了衙门,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事儿还得和大哥商量一下。 还未到晌午,白胜文还在前衙。许文岚虽然有点急,却没有让人去喊他,自己一个人在后衙收拾收拾屋子,又和新请的厨子定下午饭,这才坐在小院里等人。 等得有点久,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许文岚拍拍脑袋,索性进了书房想找本游记之类的看。 刚才收拾屋子,她没进书房,这会儿进了书房忍不住直摇头,大哥最近看来是真忙,瞧这书案上,堆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册子,想来这段时间,他是把县里几年的文案都看过了。 上前帮忙收拾,许文岚无意中在桌上看到地册,才知道最近白胜文正在忙什么。 看来大哥是打算把黑水县的田地重新统计——黑水县大半面积都属于平原,耕地面积还是很大的。而这耕地,又有大半都是属于县里大族富户的。县里人人皆知,可落在地册上的却远没有那么多亩地。 也就是说,地册上不过记录了六七成的田地,按册收税,就有三四成的田赋被这样人为地免除了。 这次白胜文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想要把这些没有登记在册的田地统计出来,不只是让这些占着土地却不纳税的大族富户交上今年的税,还要让他们把往年的税款补上。 要说这是个大政绩,可那是做好的情形下,要是搞砸了,那白胜文就成了黑水县大户们的公敌,以后想在县里立足更难了。 许文岚看明白了,倒忘了烦恼自己的事,开始替白胜文担心了。 等他转回后衙,最先说的就是这件事。 白胜文倒是不愁:“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办,可文岚,这个黑水县县令,你我心里都有数,八成以后我升官是难,一辈子扎根在黑水都有可能,既然如此,那我自然得把黑水经营好了,总不能就这样当个挂名县令吧!?” 听他这样说,许文岚也就不再劝他放弃了,反倒给他出主意,看看怎么做能把这件事办成了。 一说就忘了时间,还是厨子六叔过来喊,两人才转去花厅。 吃到一半,白胜文貌似无意地问她“是有事吧?”,被直接问中,许文岚也不再掩饰,直接就把毕里扬说的话和她的怀疑说了。 “郭佳将军既然要和咱家结亲,为什么会要杀我呢?” 白胜文皱起眉,沉吟半晌,才道:“这件事我和二弟来解决,你自己注意安全,最后不要落单。文岚,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你的安危。” “那当然了,你放心,我最近绝不落单——其实我也想过了,既然在山上到最后还是没有下手,说不定郭佳将军改主意了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女儿未来的小姑子,他总不能把事做绝了。” 白胜文笑着应了,好言哄着许文岚开心了,等她一走,就立刻沉下了面色。 等到第二天,打探到郭佳将军离开了靠山屯,他立刻就回了白家。一见白胜武,当胸一拳打过去,把没防备的白胜武打得身子一晃。 白胜文也是觉得拳头生疼,可就是疼也没弱了气质,只是瞪着白胜武怒喝:“你想害死文岚吗?” 第六百零三章 迂回 被白胜文打得有点蒙,可白胜武却没有还手,只是拧着眉,沉声问道:“文岚怎么了?” 看白胜文没有立刻回答,他就接着又问:“她之前先一步离开山上,难道在山上时发生了什么事?谁欺负她了?” “欺负?要只是欺负就好了。”白胜文深吸一口气,回复了平静——他也只有在碰到许文岚的问题时才会失去冷静。 看着白胜武,他沉声道:“毕里扬看到郭佳将军的人想要射杀文岚——我们都了解毕里扬大叔,如果不是真有此事,他绝不会信口雌黄。胜武,听到这些,你没想到什么吗?” 捏紧了拳头,白胜武合了下眼,别过脸去,虽然没有说话,却显然已经明白郭佳将军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他不是蠢人,经过沙场历练,早不是小时候的鲁莽冲动,仔细一想就知道可能是因为他对许文岚太过亲昵,惹怒了郭佳将军。 心头火烧火燎的,既怒且恨,可是这些话却偏偏不能说出口来。 要他如何对大哥说,他对文岚其实还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在他将要娶妻之即。不能说,不仅不能说,还得否认再否认。 看着白胜武的脸色,白胜文也根本没有打算让他说什么,直接就截住了他可能说出口的话,沉声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要因为你连累到文岚。还有,郭佳将军府的亲事,你自己想清楚明白了。” 嘴角微抽,白胜武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到文岚。至于将军府的亲事,已经定了就不会更改。这门亲事,我是一定要结的——当然,也不是说想退就能退得了的。” 白胜文也知道二弟说的不假,他们兄弟虽然算是在这屯子里出了头,可对于郭佳将军来说,仍不过是小人物,对方一句话就能断送他们全家的性命。 “不管怎么样,总是你自己选择的。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继续走下去……二弟,你我是亲兄弟,大哥总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的。只盼着你以后饮下的是一碗甜水而不是苦酒。” “就是苦酒,我也要化成甜水。”咬牙低语,白胜武忽然道:“我明天就搬去马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白胜文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虽说郭佳将军已经走了,但难保白胜武身边没有他留的人,与其住在白家,还不如搬去马场军营,省得给人落下话柄。 一下了决定,白胜武第二天一早就搬去了马场。 朱氏大为抱怨:“马场离家多近啊!就是在家里住又耽误不了什么事儿,干啥要搬去那地方?难道那地儿还能有咱自己家住得舒服?” “看你这当娘的,儿子上进你还拦着?既然是担了马场统领的职责,自然是要搬去马场守着才对。”白应魁是不知道事情真相,可两个儿子做的事儿他却是举一百只手支持。他这个当爹的,帮不了儿子什么,在背后默默支持总是好的。 知道白胜武搬去马场了,许文岚还觉得奇怪。还是白胜文笑道:“你二哥现在可是很有责任心的——啊,对了,郭佳将军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了,你二哥会解决的。” “哦……”许文岚应了声,没有继续问,隐约觉得有什么,但她又不想再追问,既然大哥他们不和她说,那肯定有不能和她说的理由,与其再三追问还不如装个糊涂。 事实上的确像是白胜文说的一样,郭佳将军很快就把杀许文岚的事儿抛在了脑后,原因无他,只是为了白胜武会做人。 白胜武调往马场离开了府城,琥珀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想见人就打发人去喊进府来,着实失落了几日,可是将军回府没两天,白胜武就派了亲兵送了一匹马给琥珀格格,说是他亲自挑的牡马,性子温驯,特意送给琥珀格格的。 除了这匹马,还有一封信,虽然字儿写得一般,可是字里行间透出的相思之意,就是大大咧咧的琥珀格格也觉得脸红。 她是那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捧着信在房里又是笑又是叫了半晌,直接就跑去找了郭佳将军,居然说想把婚期提前。 一看闺女那脸色,郭佳将军就知道白胜武把人哄开心了。 他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的,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女儿高兴他就高兴了,难得白胜武识趣,懂得低下头哄琥珀,不再装冷酷高傲,那他这个未来岳父自然也要给他面子。 虽说他仍然怀疑白胜武对那个许文岚有什么,但想来白胜武也是有分寸,绝不敢伤害他的宝贝女儿。 更何况,那个许文岚的来历倒真有些可疑。 想到这儿,郭佳将军忍不住又把那个心腹叫进来,细细问了一遍:“你真的确认大将军暗中让人关照过那个许文岚?” 那心腹低着头,恨不得把头钻进地底下。虽说是心腹,可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像这种“将军可能因为惧畏宁古塔大将军之威而收手”的事儿,他真的不该知道。 用手指敲着桌面,郭佳将军也实在是疑惑。 按理说,大将军日理万机,根本就不可能对一个小小民女关注啊,怎么还会特意让人关照许文岚呢? 难道就是因为许文岚的线厂布行有明慧格格的干股?也不能啊!就是许文岚和格格有交情,也不可能在大将军那挂上名儿。 左思右想,他还是想不透大将军为什么关照许文岚,但想不明白不要紧,他只要不会为那个许文岚和大将军对上就是了。 许文岚倒不知道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还有了宁古塔将军做靠山了,在县里当惊弓之鸟当了好几天,她终于发现自己是安全的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但很明显郭佳将军已经收手。 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再缩起来了,郭佳将军派人送了一箱银子过来,少说也得有个一千两。 这一千两银子,是用来修整白家宅子的,那一箱重重的银子往院里一搁,不只白家两口子发呆,连白老爷子都拄着拐在秦氏搀扶下出来看直了眼。 第六百零四章 白银子黑眼珠 “快、快,把银子抬屋去——就抬我屋去!”白老爷子哑着嗓子,看着白应魁多少带了点讨好的意思:“我总是在那屋呆着,能看着点。” 白应魁倒是没说什么,可朱氏如何肯答应。雪花银子黑眼珠的,看进谁眼里都拔不出来,白老爷子是啥人?她可不放心,这银子搬进他那屋里,到时候修整房子用钱都得去上他屋取,要是他不往外拿可怎么办? “爹,您年纪也大了,可得休息好了,这银子啊,还是放我们屋里头吧!毕竟这银子是亲家公拿来给咱修宅子的,人家出这么多钱,咱们也不能不尽心,那接出来的宅子可得修得好些,就像人城里大户人家一样,修个园子,得让人格格住得舒舒服服的。” 白老爷子脸色微变,还想再分辨几句,可朱氏已经喊着送银子来的兵卒搬箱子:“几位军爷,把银子搬我屋里——来,这边、小心些——挺沉吧?” 可不是挺沉的! 白老爷子看着那搬箱子的四条大汉个个使足了劲儿的样儿,心里就和翻了个个一样。 “呸……”好像谁要贪她那银子似的,他不过是好心想帮忙看着点罢了。 不和朱氏吵,他直接一拐打在白应魁身上:“看你媳妇那德性?你爹我老成这样了,还能惦记着你们那银子?我就是想花也没地儿花不是?怎么着,我看看就能了要贪你们的是吧?” “爹,您快别这么说,大宝娘也不那意思。”被打了一下,白应魁也不放在心上,还劝白老爷子“别气着了”。 “你们这样疑心我,放心不下我,我没被你们气死都出奇了。”白老爷子横横的,拍了下秦氏的手臂,示意她扶着他回去。 秦氏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扶着白老爷子回了屋,忍不住小声道:“太太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对老太爷您呢?老爷也不管管她,这要是耽我们那儿,这么忤逆长辈,早就拖出去沁猪笼了。” 她这么一火上浇油,白老爷子更恼了:“恶妇该诛!老大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那个泼妇怂恿他如此不孝……” “可不是嘛,这好男人啊也架不住坏女人吹枕边风……老太爷,要我说,这妻不贤可不就该休了。” 白老爷子这会儿在气头上,是越听越觉得有理:“的确是该休了!现在大宝是县令,二宝是校尉,可不该有个贤慧的母亲才能帮到他们?我就该让老大休了那泼妇,另娶名门淑女。” “名门淑女?”秦氏眨巴眨巴眼,小声问:“老爷这么大年纪了,您总不会还让他娶个黄花大闺女吧?” “那怎么了?嫁进来就是县令之母,多荣耀!”白老爷子自己说得来劲,秦氏可没那心情附和了,扁扁嘴,直接就不吭声了。 白老爷子却是拍拍炕沿,直让秦氏去喊白应魁。 秦氏眼皮一翻,寻思着现在真休了朱氏也轮不到自己,还不如等着真勾搭上白应魁再说这话了,就陪笑道:“老太爷,我自然是站在您这边的,可那啥,白大人和白校尉,怕是不会任由老爷休了太太吧?再怎么着,也是亲娘,他们肯定还是偏心自己娘的。” “那两个不孝子孙!”重重一拍炕沿,白老爷子脸色难看,却再不提休朱氏的话。 他心里何尝不知道两个孙子绝不会让他那么做的呢!只不过说说嘴上痛快罢了。 现在白家就他两个孙子最出息,他剩下的日子就指着两个孙子过了,自然不能开罪了两个孙子。 只是心里到底憋了气,躺在炕上自己生闷气,白应魁亲自来请他去吃饭他也不去,侧过身去唉声叹气的,任由白应魁怎么劝都不理他。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大儿子一惯孝顺,见他如此,说不定就松口把那箱银子又搬过来——他真没打算贪,顶多也就是过过眼瘾,这么坚持其实也不过是争口气——哪户人家,不得把钱放在当家作主的长辈手里头啊? 白老爷子想得挺美,却忘了他根本就不是这宅子的主人,也不是这家的当家人。 白应魁因着老父不吃饭,也跟着上火,劝了又劝见他只是不理他,也只能先出去。 嘴上吭吭,嘴角挂笑,白老爷子就那么躺在炕上等着,可等来等去,却是大宽端了饭菜过来,他大儿子竟是一去不回。 这一气,白老爷子可是真病倒了,连着两三天都不起身,还是白应魁又去找白胜文请了张老大夫给诊了脉开了两副药。 人张老大夫也不是那么爱上门看诊的,尤其是老爷子这样说是病可其实没啥大事的,把药一开,他直接就拉着脸和白应魁说了:“你家老爷子要是还不起身也不用来找老夫看诊,还是另找别人吧,老夫是看不好他了——嗯,你爹年岁是大,老夫难道就年轻吗?” 一句话把白应魁臊得满脸通红,恭恭敬敬地把张老大夫送了回去,回家后亲自端了药去喂老爹吃药,语重心长地劝道:“爹啊,咱家好日子才刚过起来,您就放宽了心踏踏实实地享清福吧!咱好好过日子不成?何必瞎折腾呢?” “你说啥?”白老爷子怒了:“你说谁瞎折腾?” 白应魁一叹,沉声道:“咱家虽说和郭佳将军结亲了,可到底是攀高门,那银子,人家郭佳将军能没数?能不盯着?咱就是花一文钱,人家也得知道去处啊?爹啊,咱别为了钱的事把胜武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搅黄了成不?” “我又没惦记花那钱!”白老爷子吼了声,扭过头去气哼哼的。 “是没惦记……反正,爹,人张老大夫都说不再来给您诊脉了,您啊,还是快点好起来吧!这药,先喝了……” “他说不来了?那我以后真病了……”话说到一半,他就收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白应魁摇了摇头,也不揭穿,哄着老爹吃药。 露了底,白老爷子也不好再闹,乖乖把药吃了再不提这事儿。 白家宅子这一场小闹,也不过是场小风波,可因为白老爷子这一闹,却是人人都知道白家发了大财,成箱的银子搬进他家的呢!不过两天时间,整个屯子全都知道了,也自然就有人惦记上这银子了。 第六百零五章 贼心不死 打从被白胜武一箭险些射中了头颅后,白应天可是被吓破了胆,好几天都没敢再露脸,就老老实实地窝在自个家里。 他是真的怕死,只要一想起那一箭,脸都煞白,地都不下,就那么窝在炕上抱着被,还时不时地打冷颤,等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就一直做恶梦,大半夜的惊叫出声,直把白莲花惊醒好几回。 兄妹俩都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虽说经了风雨,也历了磨难,可偏偏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仍做着自己是公子哥娇小姐的梦。 这会儿被搅了好梦,白莲花立刻闹起来,推醒了李氏,闹道:“娘,四哥鬼叫个什么啊!你快去让他别叫了!他这样叫人家还睡不睡了?” 也是连着照顾儿子好几天了,再说家里那么多活儿,都李氏一个人干,她也实在是又困又乏,被闺女这么一推,她也有些气性:“那是你亲哥,你连他都容不了你还能容得了谁?莲花啊,你说说你,白天白天不干活,也不是没睡啊,怎么晚上还这么矫情?” 被娘一说,白莲花不乐意了:“娘,你这是嫌我咋了?我睡好吃好,那才能保持我的美貌啊!你想想,我哥这样了,根本就指不上的,你现在可不得指着我?只有我天天穿好吃好,早日给你找个成龙快婿,才有人养你老啊!” “快拉倒吧!你啊,有那做白日梦的功夫还不如去洗两件衣服呢!我说莲花啊,我可是对得起我女儿,你呢?” 一提到女儿,白莲花就冷了脸,也不睡了,忽地一下掀被起来,冲着李氏嚷道:“你啥意思啊?觉得我对不住小丫头了是吧?我哪儿对不住她了?要不是我心肠好把她留在郭家,带回来让她吃风喝雨啊?你也不看看咱们这个家,哪儿有一样值钱东西?还好意思让我把闺女带回来养,你能养?” 气得脸都发青了,李氏恨道:“我养你就够了,还养那讨帐的?我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哥俩……” “那肯定是你前辈子造了孽,欠了我和我哥呗!”白莲花叫着,也不睡了,披了衣裳窜出门,就站在院子里喊:“你再叫再叫把你拖到山上去喂狼!没用的家伙,你也配做个男人……” 她这么一骂,白应天倒是消停了,可旁边邻居家也都听见她这半夜嚷嚷了。 白莲花的坏名声也更响了,早先只说她心肠毒,现在可是更成泼妇了。 娘三这么混日子,时日短了还好说,可时间一长,可不是谁看谁都不顺眼,李氏再疼孩子,这成天干活累得腰酸背疼的,也撑不下去了。 三两倒有两天念叨后悔了,说不该为了孩子疏忽了老头子,她现在才知道还是老头子靠得住,儿子闺女全都不中用的。 白莲花听得直乐,也不给她娘脸,直接就怼:“娘啊,话别说得那么好听,我爹瘫床上时你不也是嫌他脏吗?” “你个黑心肝的,还不是你把你爹气成那样的?要不是你,老娘现在也是诰封老太君了。”李氏气得直骂,白莲花却是理都不理,径自抓起盘子里的两掺面馒头,狠狠咬了两口,还得抱怨两掺面不好吃,可把李氏气得不轻。 娘俩吵得凶了,都不肯在一屋呆着,白莲花拿了根黄瓜坐在小院里啃黄瓜,就听到外头一阵喧哗,有心想去看热闹,却又忍下了,等不得片刻,就听见隔壁大娘唠家常,没听几句,她就瞪大了眼。 跳起身,把凳了带倒了也顾不上,直接跑进屋扯了李氏叫道:“娘啊,听说我爹得了一千两银子啊!” 李氏也听得发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你缓缓、缓缓,啥一千两银子?” 白莲花举着黄瓜钮比划:“说是一大箱子呢!就、就是银子呗!她们都在说呢!” 见她说不明白,李氏忙出屋打听,白家的事儿在靠山屯那都是大事儿,还真一打听就打听着了。 “是你大哥大嫂他们的银子……”李氏拉着脸,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被儿女误了。 一千两银子呢!这辈子也没见过啊! 白莲花自然更没见过,可她在郭家呆过,可是觉得自己有见识的:“一千两银子呢!能在县里买好几栋宅子,两百多亩地呢!娘啊,咱可不能让他们把这银子霸着了,你想啊,你是我爹的媳妇,我大哥的娘,他们怎么能不把钱给你使呢?” 她这会儿全忘了自己爹娘和离的事儿了,可李氏记得啊,她脸上讪讪的,扭捏地道:“现在——他们富贵了,哪儿还记得我啊!” “不能!娘,你想啊,我爹这么长时间都没再找人——那肯定是想着你呗!”看李氏直眨巴眼,白莲花说得更真了:“你想想啊,我哥现在那么有钱,要给我爹找个老伴,还不是简单,可是偏偏就没找,那可不是我爹心里有你,不愿意吗?” “也是!老头子和我还是有情意的……”李氏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心里有觉得仗义了。 “当初啊,还不是因为你们俩……这样,莲花,你和我去见你爹,你好好给你多少赔个不是,我再求求你爹,你爹一心软,肯定和我复合了,到那时,那一千两银子可不就是咱们的了!” “那是,娘,咋的也得给我一百两吧?”白莲花拉着娘的手,也乐和起来,那样理所当然,倒好像那银子已经到手了。 娘俩说到做到,还真立刻拾掇拾掇,就往白家宅子去了。 娘俩一走,白应天就从屋里探出个脑袋,悄眯眯地盯着她们的背影,暗暗打起算盘。 也是巧了,白应魁和朱氏都没在家,两人和王里正去看后头的地了,既然要盖园子,那地就得圈大点,还盘算着能不能从河里引活水进园子,也修个啥湖啊池子的,可不得圈块大点的地? 没有主人在家,再加上吴玉浓还想讨好老爷子,就那么直接把李氏娘俩带进白老爷子屋里了。 一进屋,李氏就哭喊着扑了过去,一把推开喂老爷子喝鸡汤的秦氏,抱住了他哭起来:“老头子啊,我可想死你了!” 第六百零六章 狐狸精找打 李氏这么一哭,倒把屋里人都哭愣了神。 秦氏被推倒在地,虽说碗没扔,可碗里的半碗鸡汤全撒她身上了,李氏扑在白老爷子身上哭,秦氏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一声低呼爬起身来糊拉身上的鸡汤。 她这么一动,愣神的白老爷子就回过神来了,居然没理李氏,而是扭头问秦氏:“怎么样?烫到没?” 秦氏忙摆手:“没、没,老太爷,我……” 她一句话没说完,李氏已经反身扑到,一巴掌扇在秦氏脸上:“哪儿来的狐狸精?!臭不要脸的,当着老娘的面也敢勾搭我男人!” 李氏这一巴掌,秦氏都没反应过来,被扇了个结结实实,当时脸就红肿起来,她捂着脸,嘴里喃喃辩白:“没、我不是、不是……” 白老爷子也大怒,伸直了身体扯李氏的胳膊:“你是这干啥?打人小秦干啥?你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了,你咋还……” 他这样拉架,李氏不仅没有罢休,反倒还嚷得更大声了:“可不是咋的,你一大把年纪了,咋还能这么花花肠子呢?这狐狸精哪好啊?不就比我年轻吗?你还看?还看?我不撕了你的脸……” 说着话,她还想扑过去打秦氏,还好白莲花反应过来,和吴玉浓一起把李氏拉住了。 吴玉浓护着她娘,伸手去揉她的脸,秦氏却是打开闺女的手,亮着红肿的脸哭道:“怎么能随便打人呢?怎么能这样呢?” 白莲花搂着李氏,有点气急败坏地小声道:“娘,你怎么能这时候和我爹发火啊?咱不是来求我爹的吗?你可不得来软的……” 李氏眨巴下眼,回过味来,才想和白老爷子说两句好听的,就听到秦氏质问,头一拧,大声骂道:“呸,打你怎么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我老白家的下人,别说打你,卖了你都使得!” 秦氏气得脸色都由红转白了,吴玉浓也是气不过,虽说想讨好老爷子,可对李氏就无法容忍了。 “我们娘俩是下人,可也不是你的下人啊!我家主人姓许的,你一个姓李的凭啥跑这儿来打人?再说了,你当我们不知道吗?你早就被我家老太爷休了!” 她这么一说,可是捅了马蜂窝,李氏狠狠甩开白莲花,直扑吴玉浓,伸手就打。 她打秦氏时,秦氏没躲开,这会儿怎么能再让她打自己闺女,当下也不哭了,迎上李氏,两人狠狠撕扯在一处。 白莲花气得直跳脚,却不得不上前帮忙,那头吴玉浓一看白莲花上场了,也忙上去撕打。 要说秦氏年轻,和李氏打本来该她占优势的,可李氏泼啊,下手可比秦氏狠多了,一时间两人倒分不出高下。 两个年轻的也是如此,白莲花几把就把吴玉浓的头发扯散了,伸手就往脸上扇。吴玉浓也不甘示弱,一手格着,一手往对方脸上挠…… 两个当娘的,打得正欢还分神关注自己闺女,当即一口同声叫道:“别往脸上打、挠……” 一叫完,又同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又撕扯起来。 朱氏回来时,屋里正打得欢呢,大宽和伍嫂子站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看,朱氏也跟着歪了脑袋往里看。 “这是咋了?屋里咋回事啊?” 朱氏一问,伍嫂子吓了一跳,回身看是朱氏,不免有些尴尬——看主家热闹还让人逮个正着,可不尴尬咋的。 “那啥……啊,李大娘来了。”伸手一指,伍嫂子抽身往后退:“我去灶房做饭。” 大宽也想退,却让朱氏喊住:“还愣这儿干啥?去把她们分开——这是咋说的?当我家是啥地方,跑这掐架来了?” 大宽就一个人,拦了这对那对又掐起来了,急得脸都红了,还是朱氏手一指:“抱住她们——”他才敢过去挤进李氏和秦氏之间,虚抱住两人。年纪大的这么拦着还行,年轻的他可不敢。 拦了两个老的,年轻的也不掐了,自然而然就罢手了。 朱氏看看头发散乱的吴玉浓,再看看脸红肿的秦氏,知道这娘俩是吃了亏,当下也不说别的,直接指使她娘俩:“去洗把脸,往灶房帮伍嫂子做饭,一会儿田里活忙完了都得回来吃饭呢!”现在正是农忙时,从前自家时就往田里送饭了,可现在白家长工好几个,朱氏也不想让人说亏了长工们,都是让他们回来吃的。 等外人都走了,朱氏才拉下脸,冷眼看着李氏和白莲花:“你们咋回事?凭啥跑我家来打架啊?” 白莲花一点都不怕朱氏,头一仰横声道:“我来看我爹,关你啥事儿?” 又扭头和白老爷子撒娇:“爹,闺女想你了——现在是咋的了,啥时候当闺女的来看自己爹都不中了?爹啊,你想不想我和娘……” 朱氏真是气乐了。 当初白老爷子和她们住一起时怎么没见她想?他们把身上都生了褥疮的老爷子接回来时,她们怎么不想着来看? “得了,你也别说那有的没的,要是看完了就赶紧走,我这里可没备你们饭。” “老大媳妇,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李氏火了:“好歹我也给你当了那么多年婆婆,帮你带大了几个孩子,就是没功劳也有苦功呢!你咋这样有了点钱富贵了就翻脸不认人,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咋的?” “你给我带大孩子?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朱氏点了点李氏,把气咽下去了:“我也不和你说,赶紧走吧!算我求你们了,别把事闹大了大家伙脸上都难看。” 说这话时朱氏看的是白老爷子的脸色,说到底这是老爷子的老婆闺女,是撵是留还得看他的。要不是看老爷子表情木然,没出声说要留人,她也不会这么直接撵人走。 白莲花急得直推李氏,李氏眼珠一转,突然哭起来,就这么哭着扑到白老爷子面前,抱住了他的腿,哭求道:“老头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这么多年夫妻你还不了解我吗?要不是狐狸精找打,我能动手吗?” 第六百零七章 肉麻当有趣 李氏一辩解,白老爷子就恼了,伸手推人,怨道:“你还有理了你?哪有直接就动手打人的?让人知道,不说我老白家欺负人……” 虽说和离了,但多年习惯还是让白老爷子习惯性的把李氏归进自家人,生怕她坏了白家的名声。 李氏多精,一听这话更觉得有谱,也不放手,抱着白老爷子的大腿,把脸贴在他腿上,哭道:“老头子,我是太生气了才会动手的,可那能怪我吗?你知道我心里就只有老头子你一个,我多怕你被狐狸精迷住变了心啊!” 说这话时,李氏一点都没好意思,倒是朱氏觉得脸上发烫,都觉得自己不该呆这屋了。 肉麻当有趣是吧?这年头就没见哪家长辈当着儿媳妇和闺女面前说这么肉麻的话。 白老爷子也明显觉得不大好,用手扳李氏的手:“你起来好好说话——这都说啥呢?磕不磕碜?” “我怕啥呀?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能想说啥说啥啊?”李氏死活不放手,硬是把脸死贴在老爷子腿上,来回蹭。 “老头子,我这心啊,天天想你想得发苦呢!你说你,没了我,大冷天谁给你热被窝啊?谁给你添烟袋啊?谁伺候你洗澡啊?” 这一声声问得情真意切,让白老爷子脸色渐缓,也不推人了。 朱氏直接扭身出去了,懒得听懒得管,爱咋地咋地吧! 白莲花却是大乐,也跟着趁热打铁:“爹啊,我娘想你想得连饭都吃不下呢!我也是,一想起你就觉得这饭吃在嘴里都不香……”可不是不香咋的,从前家里有啥好吃的都可着她吃,可现在却没人惯着她。看大哥家,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这要是她…… 想到这儿,白莲花都要流口水了,舔了舔嘴唇,道:“那啥,爹、娘,你们两个好好说,我先出去……” 几步转出去,屋里就听到白莲花在问:“嫂子,中午吃啥呀?大白馒头?呀,还有肉呢!” 李氏也觉得饿得慌了,可还得抓紧机会哄老头子:“老头子啊,我这颗心你还不知道吗?我知道你怪我,可之前那都是应天和莲花的错啊!我心里也是气他们,可是怎么说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能不管他们呢?就为了他们两个,我才疏忽了你……可你也得想想,那也是你的儿女啊!又不是我一个人把他们惯成这样的……” 被李氏哭得也有些心软了,白老爷子叹气道:“脸色别哭了,我、我也不怨你了……” 一听这话,李氏立刻破涕为笑,搂着白老爷子的腰,脸在他胸前蹭着,就跟个小姑娘似的撒娇:“老头子,我不知道你最好,心里肯定是放不下我的。我也是总想着你,咱们两个还是复合吧!我没你,真是连觉都睡不好……” 白老爷子沉吟,没有立刻答应,就在李氏抬头幽怨地看他时,白莲花抢进来,急着道:“可不是咋的,爹,我娘天天想你想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急忙咽下嘴里的那口肉,白莲花端着碗叫道:“爹啊,同是你的儿女,你可不能厚此薄彼,那一千两银子,咋的也得留给我一百两做嫁妆啊!” 一听闺女说这话了,李氏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自己这闺女脑子是真不好使,连人都还没哄过来呢,怎么就先提什么银子啊? 白老爷子一听闺女提银子,脸都青了,这回发了狠,一把推开李氏,怨道:“我就说怎么这会儿又来找我,却原来不是想我了,而是为了银子!你们也别做梦了,那银子又不是我的,是人家郭佳将军给老大家的,别说你们,就是我,也没份!趁早绝了那份心,赶紧走!” 李氏又扑回来:“他爹,你别生我气,我是真的全为了你,惦记银子的不是我,是你闺女啊!” “不管是谁,你们都走、都走!”白老爷子拍着炕沿,大声喊人:“大宽、大宽,来人啊!把她们给我赶出去!” 大宽应声而入,也不好意思推攘,就是拦着李氏不让她靠近白老爷子:“你们快走吧!快走吧!我家老太爷不想见你们……” 应景的,白老爷子冷哼一声,躺在炕上扭过身去不看他们。 李氏一看这样,也知道这会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拉了拉白莲花,示意她走。 白莲花哪舍得走,这才吃了一块肉,一会还得吃呢! “爹啊,我哪儿说错了,你别生气嘛!这还没吃饭呢……” “还吃饭?”秦氏冷哼一声,上前来抢白莲花手里的碗:“这儿哪儿有你饭吃啊,快走吧!” 她来抢碗,李氏哪会高兴,当头一巴掌扇过去,要不是秦氏闪得快,又要挨打。 秦氏也不和她打,抢了碗直往后退,嘴里只喊“大宽,还不把人赶出去……” 大宽只能做恶人,扯了李氏把人推出去。 李氏气得抡圆了手扇大宽,虽然没扇着,却把大宽彻底惹毛了,手下不再留情,甚至还操了扁担示意她们再不走就要打人了。 没法子,李氏只能带了白莲花退出白家,可嘴上却仍喊道:“老头子,我真是想你啊!你先消消气,我回头还来看你。” 在灶房里听不到声儿了,朱氏才从灶房里出来:“赶走了?” 嘘了口气,她转头看看正房,想进屋问一声,却到底还是忍住又回了灶房忙乎。 忍住没问老爷子,当着自家男人面却不用忍,晚上两口子在床上躺着,她就很直接地问了:“爹是怎么想的?是又要和人家复合?可不是我不体谅,这好不容易把好吃懒做的甩了,现在又要招回来,是看咱家日子过太好了咋的?” 看白应魁不吭声,她就用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别装睡!我丑话可说在头里,之前分家时就是说好了的,养老是三家一起的,现在老爷子自己,咱家养着我也咋话都不说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可要是老爷子复合,再把那三个带回来,我可是不应的!凭啥白养着他们啊?尤其是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好手好脚自己不干活,谁欠他们的啊?” 听朱氏越说越生气,白应魁也不能再装听不到了,转过身来哄道:“爹也没说要复合啊,就是——要复合,那肯定咱们不能像从前一样还养着老四和莲花。” 听这话,朱氏还宽几分心,但仍猜测地问:“那你说,爹是不是要复合呢?” 第六百零八章 藕断丝连 让媳妇一问,白应魁也心里犯嘀咕,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可能,就迟疑着道:“也——可能吧!再咋说,爹身边没个女人也不大好,不管到啥时候,还是得有个媳妇……” “那就是真想复合了?”朱氏一下坐起身来:“不行,我得叫文岚回来,那箱银子叫文岚拿县里去,要用时我再去取!放家里,可架不住人惦记。” “哪儿就到那地步了……”白应魁不以为然,又道:“其实,也不一定复合……” 朱氏更毛了:“那还咋的?不会是爹还想再找个新媳妇吧?是想找大姑娘啊?还是想找个小寡妇?再不然……” 她忽然一拍手,有点慌神:“你说,秦氏最后咋老往爹跟前凑呢?她是不是有点啥别的心思啊?这要是闹出点啥来,可是丢死人了!” “你快别胡思乱想了,”拍拍朱氏的手,白应魁和声道:“咱自己怎么想都是瞎想,爹又没说,就当没这事儿就得了……” “那是当没有就没有的?”朱氏还是忍不住念叨,想再扯着男人好好说道说道,男人已经转过身去,没一会就打呼噜了,她只能作罢。 说是不说了,可疑心却没有退,第二天就禁不住总是盯着秦氏看,越看就越觉得她讨好老爷子的样子很可疑,难道是真想当她的便宜婆婆? 朱氏再怎么也没想到,秦氏讨好老爷子根本不是为了和老爷子有点啥,而是想要把朱氏赶走,她成白家的女主人。 心里疑心着秦氏,朱氏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平常对秦氏还算和善,忍不住态度上就露出来了,多多少少会呼喝两句,秦氏顿觉委屈,从前也就是许文岚对她们娘俩态度不好,别的人都还是客客气气的,可现在连朱氏都这样了,果然是泼妇,她就没冤枉她。 心里委屈着,端着菜盆出来,正好迎面就撞上白应魁,她直接就红了双眼,幽幽地看了眼白应魁,那眼神倒把白应魁看得打了个冷颤,也不说话忙闪身让开,生怕碰着秦氏似的,秦氏更觉得委屈,这是把她当瘟疫还是咋的?还这么避着。这么想着,就瞪了眼白应魁,自然,那眼神还是带着几分娇,可惜她这俏眼抛给瞎子看,白应魁这辈子唯一开窍的一回就是和朱氏相亲那一回,自此后就死心塌地的,根本分不出别个对他是不是别有情愫。 秦氏心头这个委屈啊,去后院铁井旁洗菜也迎风抛泪,也四十的人了,还搞得和初恋被情伤的小姑娘似的,亏得没让许文岚瞧见,要是让她瞧见,逮着就得一阵狠怼。 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委屈地偷哭,秦氏回头还当着老爷子的面一通报怨,也是白老爷子最近对朱氏很是不满,两人有了共同语言,说了倒觉得心里痛快些了。 将到晌午,李氏就过来了,朱氏都懒得说赶人的话了,要老爷子真有意复合,她一个儿媳妇也不好多说别的,索性眼不见为净,自己个去干活,根本不理会那两人。 李氏这回来,却是带了吃食的,竹篮子一打开,满满一碗红烧肉,酱色十足,红亮亮的,肉味香得勾人。 “老头子,你看,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从前吧,你总是惦记着儿女,做一回红烧肉,自己都吃不了几块,就想着把好吃的都留给他们。今个儿,这一大碗都给你吃,咱吃个痛快……” 说着话,还反手抹了抹眼角,一副感慨万分的样子。 一看她这样,白老爷子也是感慨起来,再看那一碗红烧肉,就觉得这不仅仅是吃食,更是李氏的一番心意。 心意自然是不能糟蹋的,赶紧让大宽去添了碗大米饭——黑水这边不产大米,大米一向都是南边进来的,别说和杂粮比,就是比面也贵得多,除了有钱人家会吃大米之外,一般人家都不吃的。 可许文岚喜欢吃大米啊,打从家里富裕后,大米是必备的,朱氏平常不大舍得吃,可只要许文岚回来,一定会给她煮米饭吃,老爷子自然也是优待,时不时地能吃顿大米饭,只是老爷子还是喜欢吃馒头。 但吃红烧肉还真是配大米饭吃得香,老爷子现在会吃着呢,把红烧肉夹在米饭上,再配着米饭一起吃,吃到最后,连肉汁都浇在米饭上拌着吃,真是满嘴流油,香得连舌头都要嚼了。 李氏看他吃得那么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老头子太自私,她就在面前坐着看不着怎么着?居然都不让让她。 这碗红烧肉,她都没舍得给儿子和闺女吃,全端过来了,早知道老头子不让她,她就该在起锅时吃几块了。 只是当着白老爷子,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吃,还劝:“吃慢点,来,吃瓣蒜,解腻,更香。” 一顿大肉,白老爷子吃得直打饱嗝,还直说:“老大他们不让我吃这么腻的,吃肉只让吃瘦的,哪儿有这五花三层的五花肉过瘾啊!” “这老大,家里这么有钱了,咋还不让爹吃好的呢!”李氏立刻附和。 倒是白老爷子忙着解释:“不是,是人家大夫不让吃……那啥,可不能让老大知道……” “你这当爹的还怕儿子了啊?”李氏眼风一飘,笑盈盈地道:“等咱俩复合,我天天给你做香的,这人啊,能吃就是身体需要,别人又不了解你身体如何,听他们的干啥。” 白老爷子眨巴下眼,觉得这话很受用,只是:“咳,他们也是好心……” 看看李氏,他到底没说出复合的话来。 之前说不怨了,可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怨气的,要说到复合,他还是有点不甘心的。 看老爷子不应声,李氏心里也不痛快,只是脸上却不露出不快之色,仍是每天都过来,或是给老爷子带点吃喝,或是带点烟草,还带过来过一块帕子,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秦氏看到,还和吴玉浓好一通笑话。 朱氏看在眼里,却是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只当啥都不知道,既然老爷子不说,他们小辈跟着掺和啥啊! 可哪想到,没过几天,就出事了,这回可真是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了。 第六百零九章 贼来了 那是个深夜,劳累了一天,白家大院的人都已经沉睡过去。 朱氏在睡梦里突然惊醒,突然听到外头一声微响,像是什么人踢倒了罐子的声音。 虽然声音不响,可朱氏却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 推了下白应魁,在男人迷迷糊糊醒来想说话的时候,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竖起食指轻轻“嘘”了声。 打小住在山上,家里也曾闯进过狼、野猪啥的野兽,朱氏面对危险时倒很是警醒。 轻轻拍了下男人,她示意他看外头,又趴在他耳边小声道:“有动静!” 白应魁还有些迷糊:“是谁起夜吧!” “不像……好像是外人。”朱氏披了衣服起来,也不点灯,悄无声息地凑到窗前,用舌尖舔了舔窗纸。 看媳妇那么紧张,白应魁也立刻爬起身来,虽然不觉得会是来了坏人,却还是凑过去看了。 “你别吓唬自己了,咱这儿最近两年也没胡子了……”那一年靠山屯来了胡子,可是吓死个人,可好在这两年没听说哪儿闹胡子,白应魁还是很放心的。 朱氏却忽然回头冲着他“嘘”了下,招手让他往外看。 白应魁凑过去一看,也是一愣。 就一个小洞,看也看不大清楚,可他把眼睛凑过去的一瞬间,却有一道黑影闪过。 虽然没看清是谁,但看身量分明就不是家里人。 家里长工晚上都是回家的,白家大院只有凳叔、伍嫂子和照顾老爷子的大宽,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分明不是凳叔和大宽,那就是——贼?! 一把拎起八仙桌旁的板凳子,白应魁没有大声喊叫,而是示意朱氏藏起来,他自己转到了门口。 朱氏哪儿会自己藏起来,屋里再没什么能当武器的家伙什,她就操起了茶托盘,这东西要是打人头上也挺疼的吧?到时候她可得专打头。 两口子正想推门出去,就突听一阵脚步声,脚步匆匆,听声儿还不是一个人。 “怎么样?都把门别住了?”一个男人低声问着。 白应魁皱起眉,总觉得这声儿有点熟,是谁呢? 朱氏却是瞪大了眼,虽然一时听不出,可说啥把门别住,那肯定是熟人啊!这是知道他们家都有谁,先把门从外边别上了,那人就没办法出来了,还真是狡猾。 说起来,好像听说谁家冬天丢狗,就是让人把门别住了出都出不去呢! “好了……就这屋?”有人低声应了声。 白家两口子只听得那脚步声分明就是冲着他们这屋来了。 到了这会儿,朱氏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冲着白应魁无声地张了张嘴,她指了指屋里,那意思外头这帮人是冲着家里那箱银子来的啊! 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贼居然连县太爷家都敢偷!知道他家有箱银子,那就不知道这银子是人郭佳将军的?不知道他家小儿子现在是马场统领,手底下也有好几百号人呢!? 只是想归想,这时候不管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或是那个将军亲家,都没在眼前,这外头逼近的贼还是只能他们自己应对。 白应魁冲朱氏比了下手,示意她躲在他身后,朱氏咬咬牙,没动弹,就站在门边,准备外头的贼一冲过来,她立刻就一托盘砸下去。 她儿媳妇盖园子的钱谁都别想抢,要真丢了这箱银子,她可是没法和亲家交待。 一柄钢刀顺着门缝伸进来,轻轻撬动门栓,白应魁举起手里的板凳,准备门一开就一家伙砸过去。 门,悄无声息地被撬了开来,一道黑影轻巧地钻了进来,白应魁猛地一下砸了过去,那人警觉闪身跳开,还没站稳,后头朱氏已经一托盘砸在他头上。 那人身子摇晃两下,却没倒下,反倒捂着脑袋叫出声来:“有埋伏!” 外头还没进来的贼立刻警觉,这个时候,朱氏也放开嗓子大喊了起来:“走水了!走水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喊抓贼,怕是邻居心里害怕,不敢露头,可喊走水却是都要来帮忙的,毕竟水火无情,万一火势漫延,可是家家都危险。 白应魁常年打铁,身板棒棒的,砸完那一下,他直接就扑了过去,一拳狠狠打在蒙面男人脸上,趁男人吃痛,劈手去夺他手中的钢刀,男人自然不肯轻易撤手,两人纠缠在一起一时分不出高下。 朱氏举着托盘,有心往前冲,却也知道她这会儿冲过去也不过是添乱,一咬牙,她窜出门去,在外头两个男人还没回过神时直奔柴房。 手里火折子迎风亮起,她想都不想就把火折子丢在了干草堆上,那是为了生火特意留的一小堆干草,虽然不多,可是晒得极干,一粘火就着了,不过片刻之间就把堆在一旁的柴禾烧了起来。 火势乍燃,院里的两个男人都看傻了眼,其中瘦削的那个急忙捂脸,倒像忘了脸上还蒙着块黑布呢! “快、快走吧……”他低声嚷着,转身就想跑。 另一个身形魁梧的却是闷声喝道:“走啥走?都到这一步的难道还空手回去?” 嘴上喊着,他拎了刀冲进房里。 从柴房跑出来的朱氏惊声尖叫:“走水了!走水了……”举起一根带火的木棍冲了过去,照着那想走的瘦削个就打。 那人生怕被烧着了衣服,赶忙闪开,朱氏担心房里的白应魁,看他闪开,就冲向房里。 抹了把额头,男人听着房里传来的乱声,抹身就往院外跑,只是他还没跑两步,就被跳窗而出的大宽一脚绊倒在地。 被惊醒了才发觉被反锁在屋,大宽跳窗出来,连衣裳都没穿,就那么亮着一身膘扑上把人压在身下。 同样跳窗出来的凳叔披着外衣,已经从仓房操了叉子,从大宽身边冲过去,急叫:“老爷,俺们来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四邻被惊醒的人已经冲进白家,还有机警的手里还提着水桶,伍嫂子带着冲过来帮忙的妇人很快浇熄了柴房的火。凳叔却是领着男人们合力把闯进房的两个匪徒制服住。 想是悍匪,被按在地上还一个劲地挣身,破口大骂,威胁众人:“老子放不过你们!今天谁打老子了,老子出来不宰你们全家——想活命,就放开老子……” 要是一两个人,还真让他吓到了,可现在十好几个汉子站一处,哪里会怕他?还有胆大了上前狠狠踹上两脚。 又有人叫:“这还有一个!大宽自己还按住一个呢!” 第六百一十章 家贼难防 被救出来的白应魁还是受了伤,肩膀上被砍了深深一道,这还是他闪得快,要不是他闪得快,八成连命都没了。 扶着他坐下,朱氏拿了二儿子留下的金创药给他上,又是心疼又是恨,眼泪汪汪的,颤着声叫凳叔先去请大夫。 白应魁却是硬撑着,先是握住朱氏的手,冲房里扬了扬下巴,示意朱氏看着屋子。 朱氏却是轻拍了他下,嗔怪地瞪了他眼。 屋里那银子是重要,可再重要能有她男人重要?这时候不顾着男人难道还顾着银子? 白应魁无奈,也不好说别的,眼见大宽把那身形瘦削的男人推过来,不禁皱眉。 似乎是感觉到白应魁看过来的目光,男人缩了缩身子直往同伙身后挤,却让人用后脑勺撞了一下,疼得“唉哟”一声。 忽地一下站起来,白应魁推开扶她的朱氏,趔趄地扑上前一把按住那男人伸手扯他脸上的黑布。 男人头一扭想要躲开却没躲开,脸上的黑布飘落而下,露出一张众人熟悉无比的脸庞。 “你、你——老四!”气得都要说不出话了,白应魁看着畏畏缩缩的白应天,脸色铁青:“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朱氏恨得牙痒痒的,扑上前一连几巴掌甩在白应天脸上。 “你个畜牲!连亲大哥都害,你还是不是人了?” 白应天虽是男人,可平常啥活儿都不干,还真应了那句手无缚鸡之力是书生,哪怕是站着都打不过朱氏,更何况现在是半躺在地上,抱着脑袋,他又疼又恨,反手要推朱氏,却被她按着又打了几下脑袋。 当下大喊:“我怎么了我?就你们好你们是人?家里银子堆成箱,都不带给亲兄弟使使的,有你们这样的吗?白应魁,你不把我当兄弟,还想我当你——疼死了……” “咋不疼死你呢?”朱氏大骂:“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全家供养你还供养出仇了是吧?就你这种混帐东西,当初生下来时,你娘咋没把你丢粪坑里淹死了呢?跟个吸血鬼似的吸了全家那么多年血,就把你养成现在这样儿!大宽、凳子,快把这混帐东西绑起来,今天不把你送官,我就不姓朱!” 一听要被送官,白应天就急了:“别啊别啊,大嫂,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你饶了我吧!那啥,都是他们两胁迫我来的,我不是自愿来的啊!” 他这么一咬,两个同伙就不乐意了,那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大骂道:“好你个白四儿,可真是读书人了是吧?心眼儿这么多,想把事儿推到我们哥俩身上,你做梦!大家伙都听着,给我们两作个证,今天这买卖,是这白四儿找的我们哥俩,说是事儿成了分我们哥俩一半!要不是他说,我们上哪儿知道他大哥家有一箱银子呢?” 又一口口水吐在白应天脸上,骂道:“你这王八犊子,别想自己脱身!要死咱们一起死!” 那个被朱氏打破头的汉子也冷笑道:“白老大,你听清楚了,事儿都是你四弟主使的,要死也先死他,你可想清楚了,报官就是抓你兄弟了。” 白应魁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捏着拳头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扭头狠狠瞪一眼白应魁,朱氏横道:“你那肩膀头子不疼了是吧?刚才要是你闪慢点,可就砍脖子上了,你想着兄弟,你兄弟找人来砍你时可没想着你是大哥!” 白应天忙叫冤枉:“那啥,也不是我让他们砍我大哥的啊!” “还说还说,打不死你是吧?”朱氏反身抓了扫帚就要打。 还没等扫帚落身上,白应天就抱着头喊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爹啊,你老儿子要让人打死了……” “你今天就是喊来玉皇大帝也没用!”朱氏拎着扫帚狠狠抽过去,半点都没留情。 几下子,白应天脸上、脖子,凡是露出来的地儿就都起血棱子了,他那惨叫声就和被人割肉似的,凄惨无比。 白应魁嘴角抽抽,上前半步,却到底没有阻止。 他不阻止,却有人阻止,只听得一声颤微微的“住、住手……”,人群被分开,白老爷子在秦氏的搀扶下走过来。 看着白应天,眼泪都要落下来似的:“你啊、你啊,老四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唉叹着,他抹了抹眼睛,转向白应魁:“老大啊,今天这事儿是你四弟做得不对,都怪你爹没教好儿子……俗话说血浓于水,难得一世兄弟,都是上天注定的缘份啊!你就念在你们是亲兄弟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我让老四给你跪下磕头认错!老四,还不给你大哥跪下!” 白应天抽抽搭搭的,还是跪了。 朱氏却是恨声道:“爹,你再偏心也不能偏心成这样!这会儿你知道出来护着老四了,我们大宝爹差点被人砍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又拉白应魁让白老爷子看他的伤:“我们可不敢受他的礼,再说了,他今天就是磕死在这儿,也没法儿让大宝爹这伤好了!” 白应魁木着脸,看着爹哀求的神色,想说什么,却让朱氏拧了一把就闭上嘴了。 “爹,我只问一句,要是今天大宝爹让人砍死了,我们家被洗劫一空,那你现在会说什么?” 朱氏问这一句问得直接,白应魁只要一想那可怕的后果,就觉得身上发寒,原本因亲爹的哀求而动的恻隐之心也消散了,又不愿面对老父,索性扭过头去不看他。 白老爷子有些失望,却还是道:“老大,咱白家丢不起这个人啊!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咱白家出了老四这样的不孝子孙?要是传出去,大宝、二宝也脸上不好看啊!” 说来说去,可能他最怕的还是丢脸吧! 白应魁没说话,还是朱氏挺胸道:“我们不怕丢那份脸!哼,像他这样的畜牲,我们就不带认这门亲的!凳子,你去套马,先送当家的去看大夫!大宽,还有乡亲们,还请帮忙看着这几个贼人,等天亮捕快来了,我们家一定有重谢!”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一家人 白家这些年可算是在靠山屯极有威望,打从许文岚开糖场收甜菜之后,靠山屯大半土地都会种甜菜,这些甜菜因为有许文岚的面子,糖场一直是优先收购的,哪怕后来许文岚把糖场让给了郭布罗家,这一点也没有变。嘴上不说,可大家伙心里有数,除了少数人之外,还是对许文岚感恩的。 等到白胜文中了举,原本农家的白家就成了书香门弟,再到他中了进士,当了县令,靠山屯就更以自己屯子里出了这么位父母官为傲了,十里八乡,再没有他们屯子这么厉害了。 白家老大中进士,当县令,老二是校尉,现在更是成了马场统领。白家这一文一武,再加上经商有道的许文岚,那真是靠山屯最出众的年轻人,人人羡慕。 要说从前只有许文岚一人撑着白家时,他们还会嫉妒,背后还要说些小话,可等白家两兄弟都成了官身之后,连小话都没人敢说了。 甚至哪怕是外村人说白家点什么,靠山屯的乡亲都会自动自觉地维护,不惜和人争吵打骂。 就是现在,白家突然闹出这么大个笑话,也没人笑,帮着救火抓贼的乡亲们围在一旁,个个脸色都很严肃,看白应天的眼神一片冰冷鄙夷还带着恨意,倒像是他领人来偷的是他们自家似的。 白老爷子替小儿子求情时,也没人帮着出声应和,反倒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 这老爷子是病久了傻了还是咋的?现在明显是白老大家才是白家的希望,他居然到现在还要帮着小儿子,也不想想,要是白老大真的被贼人砍死了,他两个孙子还能放过白应天?亲叔又如何?不剁了他都不是做人儿子的,就是他这个老爷子,到时候八成两孙子都不会养了。 等听到朱氏说有重谢时,大家伙立刻就应了,还有那会来事儿的,直接就道:“嫂子快别客气,大家都是乡亲,这才多大点事儿啊,不用谢,谢啥谢呀!” 朱氏不是小气的人,人嘴上说不用谢,她也不会真当真。 嘴上道着谢,她伸手扶住白应魁,就要带他走,一旁的秦氏这个时候也抢着上前来帮忙搀扶。 朱氏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闪开,不用你扶!刚才用得着你时,你和你闺女哪儿去了?!” 只是一句,看着秦氏吓白的脸色,朱氏冷哼一声,也不急着在这个时候算帐。 真当她是眼瞎的,就算再忙乱,她也知道秦氏两母女刚才根本就没有帮着救火,还说不定躲在哪儿呢!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是白家的人呢! “他爹,咱先去治伤。” 白应魁只迈了一步,就又顿住脚步,看着伸手来拉他的老爷子,他的嘴唇颤了颤,半晌都没说出话。 朱氏却是冷了脸,恨声道:“爹,你不会真是要看着大宝爹死吧?怎么着?他没让贼砍死,你想让他流血流死了?” 其实刚才上了金创药,白应魁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可这不妨碍她掉歪损白老爷子。 白老爷子脸色发青,瞪着白应魁,颤声道:“老大,你就让你媳妇这么歪我?” “爹,”白应魁涩声开口:“四弟这次太过份了,他得受点教训,要不然谁知道他下次还会做什么?” “老大!”白老爷子气得直咳嗽,可看表情,却分明还是想再劝。 只是他话还没说出来,院外就一阵骚动,不过片刻,李氏和白莲花就闯了进来。后头,是急急赶来的王里正等人。 王里正家离得远些,得到消息赶过来,已经晚了。 他在靠山屯当了这么多年里正,除了那年闹胡子之外,靠山屯还真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儿,发生这样偷盗事件,他这个里正自然责任重大,要是有人在背后做小动作,他这个里正都可能随时被换掉。 这样的后果,如何能让他不恨这几个匪贼,尤其是白应天,本屯的人,居然引着外来的贼来偷自家兄长,简直是罪不可恕。 王里正瞪视白应天时,李氏已经扑过去一把抱住儿子,心疼地摸着他脸上身上的伤,扭头哭骂道:“老大,你怎么这么狠心呢?这可是你亲兄弟啊!你这是想杀死他啊!?” “就是,大哥,再怎么着咱们也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样呢?” 白应魁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头去。 朱氏气得啐了一声:“什么狗屁兄弟?你也不问问他把大宝他爹当兄弟了吗?要是兄弟,能带人来差点杀了大宝他爹?呸,这样狼心狗废的东西,看官府怎么收拾你!” 朱氏开口,李氏和白莲花才看到白应魁是受了伤的,其实白应魁肩上全是血,明眼人都看得到,只不过李氏和白莲花根本心不在他身上,才会忽略。 白莲花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声:“那不是没事嘛……” “这叫没事?你是想你大哥真死了才叫事儿是吧?”朱氏气得脸都红了。 就连李氏也有点气这个闺女不会说话。 忙道:“他大哥,我知道老四做得不对,等回家了我肯定狠狠抽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你看,他到底是你亲兄弟,关起门来就一家事,这事儿就是咱自己家解决呗!你放过你四弟,我让他给你磕头赔罪,这辈子就给你当牛作马,哪怕是在你家做一辈子长工都成!” 李氏话一说完,旁边一个乡亲突然扑哧一声笑出:“你可是不傻,白老爷家长工是那么好当的?谁不知道他家工钱多,吃得好,大家伙抢着来当长工还当不上呢!” “关你屁事啊?”李氏气得呵斥了声,又求不吭声的白老爷子:“他爹,你快求求老大啊!他们都是你的儿子,肯定都听你的……” 白老爷子气道:“我老了,还有谁听我的啊?要是老四听我的,他能这样?”说这话的时候,他却是看着白应魁,显然,不听他的人里头算着这大儿子的。 第六百一十二章 送官 打从白老爷开始求情,白应天的两个同伙就都不吭声了,刚才看着彪悍,可其实心里也是虚的,若是真能求情放过他们,他们自然是乐不得的。 这会那个伤了头的就道:“几位,恕我插句嘴,其实我婶子说得有道理啊!你说说,这偷的是兄弟,被偷的是大哥,就算是去了衙门,那审的还是大侄子,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咱自己解决多好?也省得费事了是吧?” “呸,谁是你婶子!要不是你们这群混帐东西,我儿子能做出这样事来?”在李氏看来,自己儿子哪哪都好,做出这样的事儿,那肯定是被人带坏了。 可骂归骂,她却还是顺着那人的话道:“老大,你看人家多明白,咱们就自己解决吧!” 白老爷子也道:“老大,让老四赔你医药费……”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板着脸的王里正开口了:“白叔,这事儿不是你们家事啊!” “怎、怎么不是家事了?” “就是,这就是我们家事,不关别人事儿。”李氏忙跟着说道,又道:“大家伙也都别在这儿看热闹了,该回的就回吧!有啥好看的?” 王里正根本就不搭理李氏,只看白老爷子:“白叔,这打劫可是重罪!你家老四那不是犯错,而是犯罪啊!” 抿了下嘴,白老爷子不说话,可脸却板得死紧。 这段时间,王里正可是对他恭敬得很,他自觉果然是老太爷了,很是得意,哪成想今天王里正居然又对他这样说话,怎能不让他不快。 可是再不高兴,他也不敢直接和王里正吵,只能板着脸不吭声。 王里正却仍继续道:“今天老四带人偷白大哥你说是家事,要是他明个儿带人来偷咱屯儿别人家,那你还说是家事?更何况,自古以来,家贼更招人恨!连自己家人都害,那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害的?!”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面对众人,沉声道:“王某这么些年,承蒙乡亲们信重,一直是本屯的里正,既然做了里正,就得为大家伙着想。今天就这个事,我就说一句——像这种坑害亲兄,想要谋财害命的东西,简直就是猪狗不如,要是今天放过他,那咱靠山屯以后就得人人自危,没有一刻安心的时候了。虎子,去套车,大家伙把人押上车,再来几个壮丁,咱们连夜把这三个恶贼送到衙门去!” 王里正这么一出面,乡亲们就更没话说了,王虎赶忙去套车,又有几个壮汉主动要跟着押送贼人,不等王里正说打赏的话,朱氏已经道:“可是麻烦大家伙了!这样,等事情过去了,我请大家伙吃饭,今个儿帮着救火抓人的,再每人送一斗高粱;帮忙押送贼人的,我再每人送半钱银子。” 一斗就是三十斤,虽说高粱不过六七文一斤,但今天来帮忙的可是有三四十人了,这一千来斤高粱说送就送,在靠山屯可就再没第二家敢有这样大的手笔,更何况还要送银子。 朱氏这话一出口,人人皆喜,还有人后悔刚才没抢着说去押贼人的。 可后悔归后悔,能白拿到一斗高粱也是大好事,还有那嘴快的还笑着嚷道:“他婶子,俺能不能直接把高粱换成钱啊?” 朱氏自然一口答应,有了这话,可真是人人欢喜,笑得和要快过年似的。 就连白莲花都差点没忍住想说给我点钱了,又咬着唇,心里头恨恨想:“太可恶了,居然拿着我们家的钱拉拢这些泥腿子!给他们钱有屁用,还不如给我买胭脂水粉,好让我攀门好亲帮衬下家里呢!” 白莲花只想着钱的事儿,白应天被人推攘着从她身边过去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李氏反应得快,扑上去拉扯着白应天的胳膊,和儿子好像生离死别似地哭叫着。 “老大,你咋这么狠心啊!老头子,应天可是你最疼的儿子,你咋能这么看着他被送官呢?求你了,老头子,你就是不念着咱们夫妻的情份,也念着应天是老白家的种啊!难道你真要看着他去送死吗?” 嘴唇颤动,白老爷子看看白应魁再看看王里正,最终没再说出求情的话来,只是涩声道:“不会死的……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不中用了!哪儿还敢得了事儿啊!” 这样的酸话,根本就没人理。 朱氏扶着白应魁,不让他去看白老爷子,那头王里正也快步跟出去。 有朱氏的承诺,大家伙个个干劲儿十足,任李氏抓得再紧,也立刻就被几个壮妇掰着手扯开了。 白莲花急叫:“别打我娘……”往上冲,却被一个姑娘一脚绊倒,跌倒在地,都没人扶。 李氏就那么被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押上了马车,离她越来越远。 等马车走远了,众壮妇才放开她,任李氏怎么骂,都是笑嘻嘻的。 难得家里突然要得到一笔意外之财,都正在高兴的时候,谁还在意李氏说什么呢? 还有那得意的,故意当着李氏的面道:“这人啊,心眼儿不能太坏,要不是太坏,那现在可不就当老夫人被人侍候着了?” 一句话说得李氏差点吐血,手脚并用爬起身来,就那么一身土地扑到白老爷子身上:“老头子啊,你可不能这么放着不管啊!咱们俩一把屎一把尿把应天拉把大,哪能这么不管他……” 白老爷子正在心烦着,李氏一扑过来,蹭了他一身土,他就更不高兴了。 直接一把推开李氏,他皱眉道:“要不是你惯的,老四能这样?慈母多败儿!家里女人不贤慧才遭横祸!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 他还没说完,李氏已经跳脚骂道:“你说啥?好你个死老头子,你是忘了当初怎么讨好我的是吧?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带着三儿子的鳏夫,除了我谁还嫁你啊?再说了,你还大着我十好几岁,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要不是你承诺我以后会一直对我好,什么都听我的,我会答应嫁你?现在可好,老大家发达了,你不瞧不上我了!是想着另讨小老婆是吧?我呸,哪个女的愿意嫁你这样的棺材瓤子啊?” 第六百一十三章 等着看热闹 李氏是骂得痛快了,旁边的人却都听得没声儿了,就连白莲花都听傻了,忍不住惊叫:“娘……” 她娘是疯了啊?不讨好着爹求复合吗?怎么能这样…… 让白莲花一喊,李氏回过神来,看着白老爷子铁青的脸色,也回过味来刚才自己都说啥了,想再说点话往回拉却又抹不下脸,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你,帮你拉把大三个儿子,又生了龙凤胎给你白家传宗接代,可现在落着什么好了我……我这命苦啊!” 她一开嚎,白老爷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抬头看看还没走的众人,他只觉得头晕。 这辈子,他最重面子,可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别说面子,连里子都丢光了。 “把、把她给我拖出去……”颤着手指指着李氏,他涩声喊了声,就抹身往屋里走。 等进了屋还能听到李氏的叫喊声,白老爷子脸色铁青,手一个劲儿地发抖:“这个泼妇、这个泼妇……” “老太爷。”秦氏跟进屋来,小心地问:“外头那个——真赶走?” “赶走、赶走!以后都别让她上门!这个泼妇!我是瞎了眼才娶了她,我们白家的脸都让她给丢光了……”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秦氏,也不知怎么的,他就脱口道:“怎么她就不能像你这么好……” 话说到一半,白老爷子一下就收住了,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秦氏眨眨眼,眼珠转了下,只当没听出来什么,笑着出去,不大会儿就听到她指使大宽和伍嫂子:“快把她们娘俩拖出去!要是把老太爷又气病了,谁担得起啊?” 不说秦氏在家如何作威作福,充半个主人,且说王里正和白家夫妇进了城就先分开了,朱氏急着送白应魁去医馆,送贼见官的事儿就交给王里正了。 这个时候天才亮没多久,刚才进城时守门的兵卒还在打哈欠,衙门还没有开门,王虎几步窜到门前,还有些迟疑要不要拍门,已经被王里正一巴掌拍在头上。 “咱们这是大事,怕什么?拍门!”这不是白胜文是县令,王里正还真得像王虎一样好好考虑下。 可现在有什么好考虑的?他们送来的贼可是闯进白县令家的,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四叔,最重要的是白县令爹还受伤了,他们要是告诉慢点都怕晚了。 不过再急,他也只是让儿子拍门,可不敢去敲鼓,要是敲鸣冤鼓,可是事大了。 王虎拍门拍得挺急,出来开门的衙役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嘴嘟得都快能挂油瓶了,也没看是谁,先就呵斥:“干啥的?拍拍拍,拍啥拍?你们当这是哪儿?能让你们随便乱来的地儿?” 王虎眨巴着眼,都被骂愣了,还是王里正抢上一步,沉声道:“这位差大哥,我们有急事……” “急事?什么急事儿啊?再急,大人们也没上衙啊!”衙役说着话,手却是摊开一颠一颠的。 这意思王里正自然是明白,虽然生气也只能忍着,就要解荷包。 一旁的王虎却忽然大声道:“我们是靠山屯的!白大人家进了贼,他爹出事了!” 一听这话,那衙役手“腾”地一下收起来了,也不摆谱了,急着问:“咋了?白大人爹——不是死了吧?” “没,可中了一刀,可险了……” 那衙役“嘘”了一声:“咋这么大胆呢?啊,那就是贼啊?你们等等,我马上去报。” 不过片刻,他就领着何捕头出来了,王里正忙迎上前把事情匆匆说了一遍。 一听说这贼里还有县太爷的叔,何捕头也不敢擅作主张:“这样,咱先进去……” 这就引着王里正等人押着三个贼人进了大堂。人才站稳了,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白胜文一路跑过来的,人急得都有些喘了:“怎么样?王叔,我爹怎么样?” “不敢、不敢……”王里正忙拱手客气道:“大人,太太先送老爷去医馆了。”当着白胜文的面,也不叫白大哥了。 点点头,白胜文吐了口气,转头看到三个贼人,目光在木着脸的白应天脸上一扫,扬起眉来沉声道:“先押下去,待本官回来再审。” 又拱手和王里正客气一番,只说等稍后审讯时再请各位来堂上作证。 王里正自然应了,却不回屯,而是笑说一起去看白老爷。 白胜文自然不会拒绝,也不再多作客套,出了衙,就那么坐了王里正家的马车去了医馆。 可是巧了,他才走,孙县丞就转过来,远远看了眼,转身就问守门的衙役:“刚才那莫不是白县令?怎么还坐那样的马车?” 王里正虽说是里正,可也是农户家,赶的马车自然是大车板,平常装粮装货装草都行,城里坐人的马车可不这样。 听得孙县丞问,衙役自然赶紧卖了个乖:“回大人,那是靠山屯里正家的马车,他刚才押了几个贼人过来报案,说是白大人家里遭了贼,连他爹都受伤了。” “咦?还有这种事?咱们黑水县一向太平,居然有这样的恶贼啊?”孙县丞扬了扬眉毛,从声音里倒听不出什么,可眼底却有了一丝笑意。 “这还不算,最有意思的是……”衙役还没说完话,何捕头已经出来了,一声低喝:“郑东!” 被喝了一声,郑东忙收了声儿,赔着笑退开。 孙县丞笑笑,背着手进了衙,何捕头跟在身后,低声道:“闯进白大人家的三个贼里其中一个是他四叔,听说另两个就是他引去的贼。” “还有这事儿?”这回孙县丞都憋不住笑了,回头看着何捕头,见他点头,才真信了。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见着了……” 何捕头闷声问:“咱们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审案子自然有县太爷,咱们只管看着就是——这世上的热闹,可是看不完的。”说完无声地笑了笑。 这位大人,不是能嘛!想来也不用他帮什么忙,他只管着看热闹就是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明镜高悬 白胜文到医馆时,许文岚已经在场,哭肿了一双眼,看到白胜文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都怪凳叔说得不清不楚,吓死我了……”快天亮时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凳叔突然闯进来,说是闹贼了,把她和干娘都吓坏了,顾不得细问,她急匆匆赶出来,哭了一路,又被风吹,眼睛又红又肿的。 路上已经知道爹伤得不算太重,白胜文此刻倒是半点不紧张,笑着拍了拍许文岚的手,他快步进到内室。 正好白应魁刚包扎完,正在穿衣服,看到白胜文进来就忙坐起身来:“你急着过来干啥?又不多大事儿。” “这不是大事还啥是大事?”朱氏瞪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到大儿子,显得格外委屈:“大宝啊,你爹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说完这一句,她悲从中来,一下就痛哭失声。 闻声而入的许文岚赶进屋来,一看朱氏哭立刻抱住她,原本想安抚几句的,可说了两句自己也哭得一塌糊涂,娘俩搂在一起哭作一团。 白胜文的心都快给哭碎了,白应魁更是一脸懵,蔫蔫的低着头不说话,对这老实汉子来说,老婆和闺女哭比自己挨哭还严重。 还是白胜文叹了一声,过去拥住两人,柔声道:“娘,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吸了下鼻子,朱氏抹了下眼睛,愤愤道:“胜文,这次你四叔居然敢带人来打劫咱家,绝不能放过他!” 又扭头看白应魁:“你这回要再听爹的,给你那兄弟求情,咱夫妻也不用做了。你自去养老父,我自去和我闺女儿子一起住……” 这年头,一个女人主动说和离,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哪怕分明只是用来威胁,也是很骇了。 白应魁脸色变换,闷声道:“瞎说啥呀?我啥时候求情了……老四这次是太过份了。胜文啊,爹也是怕他不知悔改,以后再犯更大的错。你看,这次你咋给你四叔一点教训。” “爹,我四叔不是犯错,而是犯罪。”白胜文声音平淡,说的和王里正一样:“刚才王叔已经把四叔和他的同伙送去衙门了,这个案子,我就不可算插手了。” “啥?”白应魁听得一怔,好一会儿才道:“胜文啊,你是县令咋能不管呢?那——给你四叔点教训是该,可……” “白应魁——”朱氏低喝一声,狠狠瞪过来,白应魁张了下嘴,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把年纪了,要是媳妇真闹什么和离,可是麻烦了。 白胜文说到做到,说了不过问就真不过问,案子交由孙县丞和王县尉共同审理,他直接当了甩手掌柜。 听说白胜文不审此案,白老爷子更着急了,几次让白应魁把儿子叫回去未果,竟然让大宽赶车送他到了县衙。 “大宝啊,爷是豁出这张老脸来求你了。你四叔他是做得不对,可到底他是你亲叔,你就原谅他吧!再说了,你是县令,要是他们真把你四叔判了刑,你脸上也无光啊!” 白胜文在老爷子面前一向是孝顺孙子,可这会儿却是连半点笑容都没有。 “爷,你可知道县衙正堂悬挂的匾额上写的是什么?” 被问得一愣神,白老爷子摇摇头,没吭声。 心里大概多半要抱怨: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爷不识字。 可却也知道,多半大孙子这是想要拒绝,才这么找事儿。 白胜文自然不会理会老爷子说什么,只是沉声道:“上写的是——明镜高悬!爷,我这个一县之长,是朝廷信重而委任的,我怎么能因私情而忘公义,置国家律法而不顾呢?!爷,我从小您就教我本分做人,告诉我咱们老白家是仁义传家,难道现在您要让孙子忘记您之前教我的那些吗?” 被白胜文一番话挤兑得再也说不出半句求情的话,老爷子张张嘴,最终还是苦笑道:“你、你奶哭得太厉害了,我也是被哭得六神无主……胜文啊,爷是不想因为这事儿害了咱们白家的名声,连累了你。” “我知道爷的好意。”白胜文扶住老人,和声道:“四叔闹出这样的事,衙门内人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我要真因此徇私,才是落了人口舌,只怕这个县令都当不成了。” 一听到县令要当不成,白老爷子立刻就改了心意:“那哪成?哪能让你四叔那不争气的混帐玩意儿坏了你的前程!胜文啊,你放心,爷绝不会让你奶他们坏了你的事儿,你啊,好好做官,咱老白家就指望你了。” 说了这话,转回家去,白老爷子还真的挺住了,李氏见天地去哭,他始终都态度坚决,不肯松口,李氏气得直骂,白老爷子也不再惯着她,或是骂或是让人撵出去,气急了还要亲自上手打人。 可是巧了,那天白家大院里正闹得欢,白胜武就回来了,缰绳一勒,一声长嘶,那匹红棕马扬蹄而起,还没等它停稳,白胜武就跳下马背,大步闯进院来。 眼见李氏正在地上打滚哭闹,一鞭子就抽了下去,虽说他手底下有数,并不是抽在李氏身上,而是抽在地上的,也把李氏吓得当时就噤了声儿,看着一脸冷厉的白胜武,连声儿都不敢出了。 白胜武眉峰一挑,寒声道:“滚——莫惹恼了我,直接去牢里宰了白应天!” 李氏闻言,吓得魂都没了,竟是立刻就信了这话,麻利地爬起身,一溜小跑就走了,打这之后竟是再也没回来过。 回头就跟人说白胜武一定是被厉鬼附了身,看起来吓人得很。 话自然会传到白胜武耳中,白胜武只是冷笑两声,连问都没问,回头走的时候却是留下了两个亲兵守在白家大院。 白应魁自是不肯,可白胜武却是坚持,直接把人留下就走了。 那两个亲兵也是倔人,白应魁再怎么说都不回马场,只说自己是奉了军令,守护白家安全。 没办法,白应魁只能给安排住处,却是不敢让两人干什么活,就这么供着。这两个亲兵也不觉得难堪,天天除了练武,就是绕着白家巡视,没两天,整个靠山屯都成了他们守护的地盘。 第六百一十五章 流放 小孩子都是好奇心重,白家有这么两个亲兵在,屯子里的孩子见天地过来看他们练武,有那会说话的就讨好他们想跟着习武。 两个亲兵也不说收徒,也不传授武艺,可他们练武时却是允许孩子们看的。 这样一来,白家门前河边的那块空地上,天天一到时辰就围了好几个孩子,跟着比比划划的。 不过三两天,也不知朱震山也就是狗剩是怎么就知道了这事儿,居然跑来了,看了两个亲兵练武后,居然留了下来,说要跟着学武。 虽说不认白三作爹,可大爷还是认的,只是朱震山也是妙,不叫大爷,而叫大姨父,把个白老爷子气坏了,好在叫他还是叫爷。 白应魁也是无奈,但朱震山要留下学武,他却是赞成的。 还和朱氏说:“狗剩也是长大了,听听他说的那话,还知道自己学文学不好,没什么出路,还不如学武到时候从军也算有个好前程。这孩子啊,要是学得好,到时候让胜武求求他师父,把人送过去学点真功夫,真要从军也能赚个前程。” “震山是懂事了,”朱氏叹了一声:“还不是被逼的!要不是老三做出那样事儿,震山一个好好的孩子能不认他当爹?按说才十三四的孩子,正是淘的时候,可震山现在哪里有半分淘气的样子?在县里还常常去善局帮忙呢!” 想想他小时候,再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儿,朱氏就觉得这孩子可怜,也更觉得老三招人恨。 手一伸,她拧了白应魁胳膊一把:“要是你也和老三一样有了外心,看我……” “呸呸呸,快吐唾沫重说,我怎么会那样?”白应魁皱眉,忽然道:“明个儿就是审判的日子了吧?咱们早点去衙门吧!” 为示公正,衙门审案是允许百姓旁观的,自然只能站在堂下,要是有那不便让人旁观的,就在二堂审讯了。 其实这次审讯,孙县丞也想在二堂审的,还特意和白胜文说了。但白胜文却拒绝了,还说为警示百姓,要公审此案。 想卖好的孙县丞没落得好,自然不会再往前凑。 倒是王县尉,大大咧咧地找了白胜文,说是那两个贼一口咬定是白应天找他们干活儿,他们一开始可不知道是要抢劫。到时候要是两人在堂上仍不改口,怕是白应天逃不过刑罚。 白大人究竟是想看到个什么结果,不如趁着还没最后上堂,当着面把话说清楚了,也好知道该怎么做。你可别客气,咱都是自家人,自然要行方便。 王县尉说这话,不管怎么看都是在示好,如果白胜文有心,完全可以顺着他的意思接话下去,到时候说不定白应天真的能逃过牢狱之灾。 可白胜文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这个“方便”。今天他为了白应天开口相求,就会有把柄捏在人手,若有一天两人政见相左,对方很可能会拿这个把柄来要胁他。 更何况,白应天本就该受些教训,这次的事正好让他知道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婉拒了王县尉的“好意”白胜文就等着审讯的日子,却不知道王县尉才从后衙回来,就和孙县丞碰了个正着。 目光一视,两人笑着打了个招呼,看似平常,可到了晚上,两人却是聚在一处。 “看来这次来的是个油盐不进的啊!老孙,你说,要是他真的要查地,可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孙县丞冷笑:“咱们也不是没反对过,可白大人他一意孤行,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年轻人,不吃点苦头不知道世事艰难。” “话不是这么说,查地可是个大事儿,到时候把县里搅乱一团,总不是好事儿。” 看看王县尉,孙县丞笑笑,没有再说话。 说到重查田地,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县里的豪门富绅,他在县里任职多年,要说和这些富绅没有往来自然是不可能的,不只是他,王县尉也是一样。 说句老实话,就是他们自己,也有没有录在县册里的良田。要是白胜文真的彻查,他们两个也会有很大的损失。 也因为这,他们才一直反对,原本还想借这次事件让白胜文退一步,谁知白胜文根本就不领情。 “既然他一定要查,那就由他查。到时候闹出事来,咱们说不得还要帮帮县令大人。”说得温和,可孙县丞心里已经在想到时候要怎么从中捞得好处了。 不说别人家,就是郭布罗家已经是惹不起的了,到时候白胜文得罪了郭布罗家,说不定就会被赶出黑水县,到那个时候,他要是好好活动下,说不得还能升一下官。 只是这些自然不好和王县尉说,孙县丞把隐密心思收好,到了审讯那天,坐在堂上,真是铁面无私、公正严明,王县尉自然也是一样。 因为两个贼都把责任推在白应天身上,所以白应天就成了首犯,任他怎么喊冤都不好使,最后还判了个流放,这还是因为打劫未成,若是成了说不得还有更重的刑惩。 一听说要流放五百里,李氏当时就哭了,要不是被衙役挡着,说不定就要冲到堂上抱住白应天痛哭失声了。 不过这个时候再哭也是白哭了,既然已经判了就没法子再改了。 十天之后,白应天和两个同伙就被流放了,按说黑水已经算是北地,可还有地方比这里更苦寒的。 白胜文也算是利用了一点职权,打听到白应天等人被流放之地盛产石炭,被流放去的囚徒,都会被送去矿区做苦工。 知道这个消息,白胜文却没有告诉白老爷子,以免老爷子一时不忍又做出什么事儿。 他也只是想让白应天受些教训,并没想要他的命,私下里还是和解送的衙役打了招呼,许了好处,请代为照顾。 至于送行,还是免了。 白应天被解送那天,李氏带了白莲花,拎了一袋子吃食相送,现在家里不富裕,吃食里也没几块肉,多是两掺面的饽饽,或是从前白应天肯定嫌弃,可这些日子在牢里苦惯了,见着饽饽也觉得亲。 李氏还要抱着儿子好好哭哭,就听到后头有人道:“让让……”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一通打 正满腔悲意的李氏回过头,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白胜武竟已站在她身后,一看清楚人,她生生打了个机灵,下意识把儿子抱得更紧了。 白应天还觉得他娘抱得太紧了,一个劲儿地往外挣。 打小,白应天在自己家那是得意惯了,一惯不会看人脸色,哪怕这会儿两个侄子都是官身,他更多的也是羡慕嫉妒恨,至于惧怕,那还真是几乎没有。 所以哪怕白胜武横眉怒目,已是一脸凶相,他也没意识到他该怕得发抖,反倒横横地发威:“你倒还算有点心,知道送送四叔!你哥呢?当了官就不认亲戚了是吧?好歹我也是他四叔,就这么对我?” 白胜武听得直乐:“是,我是来送四叔的。” 说着话,头一摆,沉声道:“放开!” “别、别啊!二宝,你别……”李氏抱着白应天,还要求情,想护着儿子,可白胜武眼一眯,冷冷睨她,李氏打了个机灵,立刻撒了手不敢再护着白应天。 “二宝啊,你手下留情,他是你四叔啊!”李氏哭哭涕涕地抹眼泪。 白应天还挺牛:“娘,你求他干啥?我就不信了,他还动手打我咋的?我可是他四叔!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都告……” 一名话没说完,白胜武已经当头一拳打在他头上。 白应天应声而倒,半天都没起来身,看那迷茫的眼神,八成这会儿双耳嗡嗡,头痛欲裂,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一手揪起白应天,白胜武冷眼看他,沉声道:“白应天,你个窝囊东西,除了吃里扒外,你还会干啥?居然还胆肥了,领着人跑家里来抢钱?看把你能的,有那本事去外头闯出个名声,哪怕是成个大盗也算是你有能耐!坑害自己大哥算什么本事呢?” 白应天呼呼喘着粗气,声不高却很是尖利:“白胜武,你敢、敢打我,你不怕……” 哪耐烦听完他说啥,白胜武拎起拳头狠狠落下,几拳下去,白应天脸上好似开了酱油铺,血呼啦的红和抹了一脸酱油似的。 一开始白应天还能嚎哭出声,到后来连哭声都没了,倒是李氏哭得上不来气,抽抽搭搭地求情,却不敢上前拉扯。 她是真被白胜武吓怕了,这要换成别人当着她的面这么打她儿子,李氏都得上手去挠人,可是对白胜武,他却是不敢。 还是押送的衙役,劝道:“白将军,别闹出人命来。” “出不了人命。”白胜武回了句,又狠狠打了两拳这才罢手,站起身淡淡道:“白应天,你下次再惹事,等你的就不是我的拳头了。” 这种家伙,若不是亲叔,一刀宰了倒干净。 被打狠了,白应天也不再装了,蜷成一团涩涩发抖,还是白胜武踢了他一脚,他才小声回道:“不、不敢了……” 冷哼一声,白胜武转身上马,扬长而去,好像全没听到身后李氏凄惨的哭声。 白应天在白胜武面前还怕得要死,可等人走了,却又渐渐活了过来。喘着粗气,猛地一把推开李氏,恶声恶气地和她横道:“你不是求我爹的吗?怎么还让我被流放了?还有二宝那王八蛋,要打死我呢!你怎么不拦着?让他打你啊!你这么老了,他哪儿敢!只要你往他身前一躺,他就怕了……” 李氏越听越不是滋味,嘴唇哆嗦半天,到底还是没骂,只是抽搭着哭道:“你这回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儿,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听说那地方都要挨着罗刹国了,你可小心……”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白应天推倒在地,摔了个腚墩。 那两个押送的衙役原本还念着白胜文的吩咐,对白应天还算客气,可这会儿见他连亲娘也推,不禁呼喝起来,上前扯了白应天,上了枷就走。 李氏心疼不已,一路在后追着,一叠声地嘱咐着,这会儿倒又像是世上最好的母亲了。 眼见李氏一直追在身后,一个衙役就想回头劝她离开,还没回头,就见前方有人狂奔而回,却是昨天解了那两个贼人离开的同僚。 远远地看不大清,等近了才见那两个衙役满身的灰土,脸上也有血渍,不禁吓了一跳,迎上前问:“咋了?犯人跑了?” 见着自己人,那两个狼狈跑回来的衙役才算是松了口气:“跑啥跑啊!也不知哪儿冒出来一群土匪,那两个倒霉催的全死了!” 问话的衙役倒抽一口冷气,突然就回头看白应天。 白应天还傻乎乎地没反应过来,李氏却是一脚跌在地上起不来身。 她就说二宝那小子是个煞神,现在可不是印证她的话了。 看看儿子,李氏“哇”地一声哭出来:“我的儿啊……” 让她哭得心烦,白应天还吼:“哭什么哭啊?那两个王八蛋,把事都推在老子身上,死了活该!” 倒是衙役看李氏哭得可怜,忍不住嘀咕道:“别哭了,要是会死的话就不用打一顿了。” 李氏眨巴眨巴眼,一寻思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再说了,她就算是疑心那两个贼是白胜武派人杀的,也没有证据啊,也只能这么糊里糊涂地送走儿子了。 想到这,她就算是不舍,还是从身上摸出个荷包,遮遮掩掩地塞到衙役手上:“差大哥路上辛苦,买两碗酒喝吧!” 手一摸一掂,就知道这里头没多少钱了,而且还都是铜板,那衙役嘴角微抽,心道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啊?想发作,可一想白县令是塞了他们银子的,倒不好发作了,反正是白来的,收着就收着了。 打着哈哈把荷包塞进怀里,他吆喝一声,提了白应天就走,后头李氏抽搭着跟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偷眼看那两个垂头丧气往城里走的衙役,生生打了个机灵,心道这以后可再不能得罪老大家,要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老天爷也是不长眼,怎么就让老大家起来了呢?也是老白家的祖宗偏心眼儿,明明是她儿子的运势,居然就这么给了老大家…… 运势?!这要说运势,老大家自从捡了许文岚那丫头,可是越过越好,难道是那死丫头给老大家带来的运势?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回头,李氏看许文岚的眼神都透着诡异了,许文岚哪有工夫留意这个,她的全部心思都落在县衙门那头呢! 第六百一十七章 乱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以后官当得稳不稳就全看这头三炮了,白胜文是下定了绝心一定要把黑水县经营好的,是以不顾众人反对,还是把彻查田地的命令分布了下去。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不过六七天的时间,黑水县的乡绅们就闹了起来。这里头,其实也不全是白胜文的原因,他是让彻查田地,可这个怎么彻查怎么操作就有很大讲究了。 他一个新来乍到的县令,自然比不起孙县丞他们有人脉,底下的小吏更多的还是听孙县丞的,下去查问、重新登记时自然是添油加醋,说得新县令要坑害黑水所有乡绅一样,要是大家伙不合起伙来,说不定以后黑水就没你们的落脚之地了。 有那心眼实的,真就以为这些小吏是为他们着想,和交好的地主乡绅一商量,居然真的围堵在衙门门口找新县令理论。 那天一大早,衙门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不知被什么人收买的农夫,居然拿烂柿子丢衙门门,硬把好好的石狮子也糊了个红眼儿。 “不能开门,不能就这么开门……”孙县丞拉着白胜文,看似好心地劝道:“大人啊,您可不能这时候出去,要是这时候出去,那些不开眼的混帐东西丢东西砸到您可怎么办啊?!您是金玉之身,何必和那些乡下泥腿子计较,我这就让何捕头把那些家伙都抓进牢里关着!” 一把抓住转身喊何捕头抓人的孙县丞,白胜文脸上的笑没减半分,甚至连眼神都是温和的,就像他真心以为孙县丞是为他好一样:“孙大人,我知道您是为本官着想,可这样做不合适。本官添为本县父母官,又岂能惧怕自己的子民,要是我龟缩于此,让何捕头抓人,岂不是让人耻笑?” 说罢,携着孙县丞一起往外走:“还劳县丞大人与我一起出去,好生与百姓解释。” 孙县丞想甩开白胜文的手,却又不好那么明显,只能任由他拉着一起出了县衙。 衙门的大门还没完全打开,围堵在门口的百姓已经群情激愤,有人尖声叫:“狗官出来了!快看、快看……” “打那狗官……”也不知是臭鸡蛋还是烂柿子,一团臭乎乎的东西越过人群飞向大门口。 正好大门口打开,一人走出,直接被糊了个满脸,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笑声,却有人发出一声“呀”,小声喝骂:“瞎打啥呀?也不看清楚点……” 一脚迈出门来,白胜文伸手拉住伸手抹脸的孙县丞,关切地问:“孙大人,你怎么样?这些百姓,真是的……” 他摇头感叹,孙县丞心里都已经骂破天了,面上却只能苦笑,掏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污渍,却仍觉得脸上臭乎乎的。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办的事儿?他是有说要给白胜文好看,可没说这臭东西要砸到他自己脸上啊! 抹了把脸,孙县丞阴着一张脸,咬牙道:“大人,这些刁民实在不堪大人厚爱,还请大人让何捕头把这些刁民抓起来。” 白胜文一叹,忽然对着孙县丞一礼,把孙县丞骇得赶紧闪开,他才起身和声道:“都是本官辖下的子民,还是由本官代他们向孙县丞致歉吧!” “大人是要折熬下官啊!”孙县丞叹息,嘴上道“大人爱民如子”,心里却在骂“想收买人心?哪儿那么容易?你个奸滑似鬼的小子,真当这儿是你的地盘啊!” 白胜文可没孙县丞那么多心理戏,一揖之后,他长身而起,转向众人,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本官就黑水新任知县白胜文……” 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一道黑影飞过来,白胜文动都没动,他身边却是一人闪出,手中朴刀一挥,竟是直接打飞了那团污物。 这是白胜武留在白家的两个亲兵之一,姓陈名二实,白胜文原本没想过要带在身边,还是许文岚求着陈二实跟住白胜文的。 这会儿,还真是亏得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白胜文也觉得心安些。 合了下眼,他再次大声道:“在场诸位乡亲,应该有知道本官的,本官乃是本县人氏,家就在靠山屯住,和在场的乡亲一样,也是个脚踩在泥里长大的农夫!” 站在白胜文身后的孙县丞听他这么说,暗暗啐了声,心道哪个做官的愿意让人说出身不好?偏你个泥腿子出身的县令还好意思自己说出来,丢不丢人?再说了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 嘴角一撇,他往后躲了躲,就等着人丢东西砸白胜文了,可奇怪的,白胜文话说完了,居然还没人开砸,反倒人群里,有人迟疑着嚷道:“既然你也是和俺们一样是种地出身,那咋还能那么狠心要多收我们税钱呢?” 白胜文挑起眉锋,扭头看了眼孙县丞,正待说话,就听到人群里有人叫道:“听那狗官说啥?快打他这黑心鬼!” 有人这么一喊,就有人应和起来,原本安静的人群再次激荡起来。 白胜文皱着眉,怎么还能不知道这是有人在人群里挑唆,举目望去,人群里真正是地主乡绅的极少,大部分都是穿着朴素,一身旧甚至一身破的农夫,这分明就是被人利用的箭耙子被推到前面,真正别有用心的人反倒躲在他们身后看热闹。 “大家……”一句话没说完,就有人丢东西开砸。 “别听这狗官胡扯……” “打他——” 场面一下乱起来,陈二实立刻护着白胜文让他后退,白胜文这个时候怎么肯后退,正待上前,突听一阵马蹄疾响。 远处长街,数匹快马疾驰而至,当前一人虽然没着戎装,却是一身煞气,通体气派,待近时,一声暴喝:“大胆——” 手中马鞭扫出,竟是一下就把一个举着东西要砸白胜文的汉子手臂卷住,信手一拉,那人就倒栽在地上,被硬生生拖出数米。 突出其来的一击,让众人都被震住了,傻看着突然闯到的白胜武一行人,忘了动作,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了。 半晌,才有人小声道:“怎、怎么能这样?狗、狗官官官相护……” 人群像是被突然惊醒,窃窃私语渐渐变得响亮,虽然听不清都在说什么,但显然都在说白胜武霸道过分。 白胜武却根本不理会,只是转头看着衙门前台阶上的白胜文:“没事吧?” 第六百一十八章 拳头最大 白胜文苦笑了下,示意自己没事。可是没想到自己还要这个兄弟来救。 人群里有人尖声道:“这两个狗官是兄弟,他们是一伙的!” 皱起眉,白胜文心道这就是在背后挑唆的人了,要不怎么这么清楚? 转过头去,他正想让何捕头抓住此人,那头马上的白胜武已经用马鞭虚指过去,他身后的亲兵立刻跳下马冲进人群,不过后刻,就从人群里抓出三四个汉子。 那几个汉子被抓,还挣扎着大骂狗官,白胜武冷哼一声,手中马鞭如雨点般落下,狠狠抽了几个汉子一顿,抽得他们鬼哭狼嚎才阴着脸道:“本将军就是打你们,又如何?天大地大拳头最大!你们既没那个本事,就只能老老实实跪在本将军脚下!” 站在台阶上的白胜文听得直皱眉,他倒不是想替几个大汉求情,却在心里想得劝劝兄弟,以后要悠着点莫要总这么招人恨。 那几个大汉吃痛,也顾不得再骂,只是一叠声地叫疼了,想要反抗,却哪里逃得掉,别说那蛇般阴毒的鞭影,就是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几个亲兵他们也打不过啊。 只能求饶:“大将军、大将军,饶了小的吧!小的们也是气不过才跟大家伙来求大老爷开恩的!” “求?这是求吗?还气不过?你气不过什么?”停了鞭子,白胜武指着他们:“看你们几个的体格,本该是家里劳动力,可是看看你们的双手,哪有老茧?个个吃得油光满面,衣裳又这样干净,分明就不是农夫,甚至可能这辈子连锄头都没摸过一下!现在,还居然敢冒充是农夫跑到县衙门来闹事!” 被这样揭穿身份,几个汉子有不敢作声的,也有还要强辩的:“小的真的是农夫,真的……” “好,你说自己是农夫,那你是哪个屯的?”白胜武冷眼看人:“要是你说不出,那本将军就当你是来闹事的贼人,想要袭官谋逆的明朝余孽,当场斩了你的头!” 那人吓得直哆嗦,眼珠子直转,显是在想要怎么说。 台阶上的白胜文这个时候突然挺身而出,沉声道:“各位乡亲,大家伙同住一村,彼此都是熟悉的,现在还请大家伙看看,可有人认识那几个人,可是你们本乡本土的乡亲?!” 因为白胜文的话,大家还真就细盯着那几个汉子看了。 原本混杂在一处时还没人注意,可现在这几人被单拎出来,还真就没有人认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那相熟的就小声嘀咕,到最后到底站出一个老汉,抱拳道:“大人,这几个人小的等委实是不认识。之前没有留意,现在细想想,刚才大家伙站在这儿,一口一个狗官,让大家伙砸人,说什么狗官要害死大家伙的也是这几个人……” 话说到一半,老汉也想起自己也在狗官狗官地叫,忙道:“大人啊,小老儿和大家伙都是良民啊!若不是大人要加税,俺们绝不会跑来的——俺们真的不是谋逆啊!” 白胜文扬声道:“我知道各位乡亲都是良民!并不是谋逆叛贼——只是,到底是谁对你们说本官要加税的?!” 那老汉回头四下张望,似乎是想找什么人却没找到,只能又回头道:“大人彻查田地,不就是为了多收税吗?” 微微一笑,白胜文淡淡道:“老丈说得不错,本官是在彻查田地,彻查田地是为了加税……”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像炸了锅似的嗡嗡起来,白胜文却是不慌不乱,大声喝问:“可我问各位,你们家里都有多少田地?” 突然问这么一句,众人有些发怔,声音倒是小了。 白胜文就道:“本官要查的是那些瞒报自家田地,少纳税款的人,可你们呢?家里不过几亩田,难道竟也瞒报了不成?说句不中听的,就是想瞒报,你们也得有啊!” 这话说得是难听,赤果果地嫌弃众人穷,可偏偏此时此刻这话说出来却让一干百姓放下心来。 “咦,那不关咱们事啊!” “可不是,我家就那么三亩地,有啥好瞒的……” “到底咱为啥来的啊?明明都不关咱们事,怎么还跑来闹呢?” 面面相觑,都想不起到底是听谁忽悠才跑来闹的了,也有心里明镜似的,觉得自己让村里的大户们给忽悠了,可是这话却不敢讲。 他们自家有地的还算好的,没有地的,那都是租种人地主家的田地,要是开罪的人家那可是全家都要饿死的。 那老汉也是不好意思,回头和身后的人小声嘀咕几句,这才抱拳告罪道:“是小民等无知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我等愚昧无知之罪。” “本官恕你们无罪。”白胜文笑眯眯地表示原谅,又笑问老丈家住何方,不如进后衙喝杯茶,就算本官为老丈和众乡亲压惊。 就有人在后头扯老汉的衣服,小声道:“爹,可不敢去,别让人把咱抓起来了……” 白胜文虽然没听清,可看是看到了的,就又笑道:“老丈不必担心,本官是诚心相邀,想也解一下民生,不如老丈请几位乡间得高望众的长者一起与本官饮茶。” 那老汉心里也胆突的,可这种情形下,却不敢拒绝,生怕激怒了县太爷处置他们这群人,就回身和大家伙商量,不过片刻,他就带了三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过来,又求白胜文:“大人,求大人放大家伙回家吧!” “那是自然,乡亲们可以随意。”白胜文笑着迎了几位进府,果真并没有让人为难众百姓。 那几个在人群里搞鬼的汉子却是不能放掉,何捕头想直接押入大牢,可不知为什么,白胜武竟是不放,盯着来押人的何捕头寒声道:“这几个人开罪我了,我要让他们吃点苦头,等教训完了,自然会交给你。” 何捕头也不敢硬要,只能回头看衙门门口,白胜文好像没看到似的,仍旧请几位长者入内,孙县丞心里发急,以目光示意何捕头把人要回来,却是不敢直接出声和白胜武硬扛。 没奈何,何捕头只能开口求道:“白校尉,你若是气不过,到我们牢里一样出气,牢里家伙什还多呢!” 那几个汉子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忍不住道:“何捕头,你可不能……” 第六百一十九章 背后的人 一句话没说完,就让何捕头一朴刀拍在脸上,直接拍掉了两颗牙,说话漏风。 “让你开罪大人,让你坏……”何捕头呵斥一声,赔着笑脸和白胜武说话:“校尉,你看……” “看什么看?”白胜武居然不开面,直接冷笑道:“我把人交给你,以后去牢里还能不能看到人?又或者,看到的是活的还是死的?” “校尉说笑了……”何捕头脸上的笑都僵了,真是没法再说下去。 白胜武也懒得和他再说,手一挥,几个亲兵一涌而上,把几个大汉捆绑起来,直接扔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何捕头想抢人,可人家那刀可比他的还利,往身前一横他哪敢硬上?只能就这么看着对方上马扬长而去。 孙县丞气得脸都青了,也不和何捕并没有说什么,直接转身跟上白胜文。 担心那几个汉子说漏了嘴,更担心白胜文从几个老头那问出些别的什么,孙县丞跟进后衙,强忍着捂住鼻子的冲动,赔着笑脸坐在一个农夫身边的椅子上。 这些泥腿子,多长时间没洗澡了,身上一股味儿都让人想吐,亏得白胜文还能忍得住,啊,他也是泥腿子出身,说不定早闻习惯了。 偷瞥一眼白胜文,孙县丞心道他之前怎么还会想把闺女嫁给他呢?那么个出身,又这么执拗,实在不是女婿的好人选。 白胜文觉察出孙县丞的目光,只是抬头一笑,并不发问,反倒拉着那老汉说家常。 从家里生活到田里农活,都一一过问,白胜文虽说是读书,可家里农活也没落下,说什么都能接上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把老汉给收服了,不仅态度变软,连话都多了。 “从前一直都觉得像您这样的大人高高在上,哪想到您居然这么平易近人,还这么了解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日子,大人,我、我……”拍了下大腿,老汉惭愧道:“小老儿之前真不该听了别人的鬼话,觉得大人想坑害俺们,试问除了大人还有谁能这么对待俺们呢?” “老丈不要再自责了,有心算无心,怪不得你的。”白胜文和声安慰,又和其他几人笑道:“饭差不多好了,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说。” “大人、大人还请俺们吃饭?”老汉大为感动,站起身就要给白胜文跪下,却让白胜文一把扶住。 “几位大叔都别客气,咱们饭厅坐。” 说着话又邀孙县丞,孙县丞坐了半天都不见白胜文问正题,早就有些不耐烦,正在迟疑要不要跟着去吃饭,就听一个农夫猛咳两声,似乎是咳出痰来却不好意思吐出来竟是“咕噜”一声咽了下去,脸都因为尴尬而红了。 孙县丞忙把头扭开,只觉得恶心。当初他在白家还能装着平易近人,可这会儿真是的受不了了,想想要和这么恶心的人坐一桌吃饭,他就想吐。 拱了拱手,他谦让道:“大人,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作陪了。” 白胜文笑笑,也不勉强,目送孙县丞出去,这才带着众位乡老转到饭厅。 没了孙县丞在旁,自然轻而易举地探问出到底是谁怂恿这些老乡来县衙闹事的,等好声好气问完了,又陪着吃好了饭,白胜文才亲自送了几人出去。 这几位都还没到家,白胜文平易近人的美名已经传遍了黑水县。 这里头自然有许文岚的手笔,早在衙门被围时她就来了,只不好到前面,就从后门进了后衙,白胜文请众乡老喝茶,她立刻就让厨子做饭,还特意让小李去割了一个整后丘烧肉。 只有那些士大夫才喝茶,老百姓还是吃肉最实在。 等到人都走光了,她才露脸,和白胜文目光一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还是要先忍着?等到时候一窝端?” 白胜文一笑,拉了许文岚的手,笑道:“先去见胜武。” 自然得先去见胜武,那几个汉子也不知道交待多少了,白胜武或许能逼问出些,可真假还得白胜文来判断。 虽说兄弟吵过闹过,可到关键时候却还是得看自家兄弟。 没有事先勾通,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意。 早就料到白胜文要问话,白胜武没有出城回马场,而是在许记布行后院等着。 白胜文和许文岚到时,白惠儿正紧张地在铺子里来回走,看到两人忙挺着肚子迎上前来,要说话却又有所顾忌,拉着许文岚撩了帘子往后院走,才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二宝带回来好几个人,我看打得挺惨的……你说说吧,现在二宝咋这样呢?看着就吓人。” 许文岚忙安抚姐姐,说是没事,是在衙门门口闹事的二哥只是带来问问话。 白惠儿也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咋不在衙门里问话?那啥,是有人在背后给大宝使坏?”要不怎么会带回家来问话? 许文岚笑笑,还真不好说给白惠儿听,生怕她气到惊了胎气,正想着怎么说,就听到门响,抬头看到走出来的白胜武,她不禁扬起眉来。 怪不得姐担心了,看白胜武一身戾气,她也有些怕得慌。 白胜文直接就把两人留在屋外,自己拉了白胜武进去。 许文岚想跟进去,到底还是留下陪着白惠儿转回前头铺子。 白惠儿就有些急:“你说说,胜文都是一县之长了,怎么还有人敢在背后害他呢?” “姐,你别担心,没事儿的,大哥会看着办的……”嘴上安慰,许文岚心里也很想知道到底谁是那些人背后的人,忍不住探头往后看。 等一听到动静就立刻站了起来,看着撩帘进来的白胜文,她虽没问,可目光却满是探询。 白胜文对她笑笑,没当着白惠儿的面说这些,好言安抚过白惠儿,才带着许文岚离开。 一出门,许文岚就拉他的衣角,白胜文就回头笑问:“你猜!到底是谁?” 还能有谁? 许文岚拧了眉头:“除了孙县丞就是王县尉,总是脱不了他们两个!这县里头最想你出事的就是他们两个了,只要你一撅不振,他们就可以把持县务,把你这个县令架空起来。” “说得不错,那你猜到底是哪个?”白胜文还有心情调笑,看着许文岚倒像是逗孩子。 第六百二十章 师爷 许文岚还真就蹙眉沉思,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按理说,王县尉是行伍出身,又管着县里的刑事,这些地皮无赖很该是听他命令的,但,王县尉的性格又不像那种会在背后阴损暗算别人的,要说他拎刀当面砍人我还信些。所以,这些人背后的人该是孙县丞。” 见白胜文嘴角含笑,许文岚知道自己猜对了,先是笑笑,眼珠一转,又笑道:“不过呢,我猜,这些无赖虽然是孙县丞那边找的,可这件事却是王县尉也知道的,说不定就是两人合谋设计大哥你的。” 含笑点头,白胜文和声道:“你说得不错,今天这事儿找人出头的是孙县丞——自然,他不会那么傻到亲自出面找人,而是透过沈七——你应该还记得沈七的,他之前腿瘸了被赶出衙门,可是心里一直记恨着我,这次自然更卖力,只不过他也精明,知道不能自己露脸。” “沈七果然是孙县丞的人!”许文岚失声道:“我就说,那家伙背后肯定是有人,要不然怎么能又那么嚣张了。” “大哥,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白胜文笑笑,淡淡道:“现在浮出水面的不过是些小地主,真正的大豪绅还没有露脸呢!比如说郭布罗家……我想,现在承昱面前一定有不少去抱怨讨办法的人。黑水县,还是以郭布罗家为重的。” 许文岚心里打了个突:“大哥,你要和承昱少爷闹翻吗?” “不会,怎么会呢?”白胜文淡淡一笑,坦然道:“承昱是聪明人,他自然知晓厉害。文岚,你说大哥要彻查田地,是心血来潮才这么做的吗?” “大哥是为了立——威?”许文岚有些迟疑,不知白胜文是不是还有另外的目的。 “这次在京里,大哥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是江南人,听说江南一带像这种豪绅瞒报田地,少纳地税的事已成一害……” 许文岚也是聪明,听音知雅意,一听白胜文这么说,她就低声问道:“大哥,你是说很可能朝廷很快就会在全国范围内彻查田地?你这么说不过是响应朝廷?” “民以食为天,国以税为本,皇上前头三代君王都是明君,做得太多,今上要是想做出些成绩,能动脑筋的已经不多了。再说,皇上他对国库……”略一迟疑,白胜文还是小声道:“连你家都那样了,何况是那些瞒报税银的地主?” 许文岚点头,倒没有白胜文以为的那样难过。到底不是原身,那些过去的记忆她也没有,什么抄家流放之痛,她还真的很难感同身受。 只是觉得白胜文说得有理,不是有句话说“倒了和绅肥了嘉庆”吗?先帝南巡耗费国库银子甚巨,今上想要丰盈国库自然只能拿贪官污吏还有这些瞒报税银的地主开刀,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见许文岚若有所思的神色,白胜文就笑了:“现在只差一封信了,只不知那封信什么时候到。” 郭布罗家虽远在关外,可京里必定是有人脉的,就像之前的张先生,一来黑水就住在郭布罗家,虽说是为了掩饰身份,但也和郭布罗家有交情才会如此。 想通了这一节,许文岚不再觉得白胜文激进,反倒暗戳戳地想:果然不愧是我男人,行事就是快人一步。 两人说说笑笑,不过半小时就到了后衙门口,出奇没有躲在门里而是守在门口的门子立刻迎了上前,先是施了个礼,才道:“大人,您有客,说是京里过来的,小人不敢耽误事儿,就让他先在花厅里候着了。” 白胜文应了声,也没有半点奇怪的神色,反倒还回头和许文岚道:“想是我请的那位先生到了。” 许文岚一听就知道是之前说过的师爷,只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里好奇,许文岚也没有回避,直接跟着白胜文进了花厅,听到脚步声,那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书,一派悠哉的中年男人抬起头,先是笑笑,才站起身来,迎上几步,施了一礼:“白大人,在下王文生,来得匆忙,惊扰了。” 白胜文笑着亲自扶他:“莫要多礼,虽说早就听过王兄之名,但现在亲眼见到,才觉刘兄所言未有王兄三分风采。” 这就开始吹捧节奏了?许文岚看看这位王兄,实在没看出什么风采来。 左看右看,就是一个脸有点圆的中年男人,长相普通,要是走在大街上一点都不惹人注意的那种。 不过既然大哥要用他,那捧两句也是应该的,良言如春嘛,想让驴拉磨还得给两根胡萝卜呢!不是,跑歪了。 甩开心头那些胡思乱想,许文岚对着这位王师爷笑得温善:“大哥,你们先聊,我去厨房让人备膳。” 王文生的目光就很自然地转到许文岚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询问,然后低下头去,白胜文就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许姑娘。” “许姑娘好。”王文生笑着招呼,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许文岚。 看起来就像是有些好奇,却又谨守着男女之别并不明目张胆地打量,可不知怎么的,这明明很正常的举动却让许文岚忽然心颤了下。 是她太过敏感?怎么会觉得王文生似乎是有所掩饰,就好像他早知道她,这会突然见到本人忍不住多瞄了一眼的那种感觉。 心里有些不舒服,许文岚面上虽然在笑,心里却犯起嘀咕,抹身去了灶房,先是吩咐厨子陈三哥再烧一壶水,这才去看他今天都买了什么菜,掂量着该做些什么吃食。 从来,师爷和主官就是一体的,一般时候都是住在主家的,除了月俸,还要供衣食住行,有那慷慨的,可能还会给配个暖床的丫头。 不过许文岚可没那个打算,甚至还想和白胜文商量是不是让王文生住在别处。 只是她还没这说,过去续茶时就听到王文生道:“这封信,是由小的送去郭布罗府?还是大人亲自去一趟?” 接过王文生手中的信,白胜文笑起来:“这封信可真是及时雨,张先生果然最知我心。” 第六百二十一章 靠山 一听到熟悉的人名,许文岚续茶的手腕就是一颤。 偷眼看去,王文生眼角微瞥,正在看她,白胜文倒像是根本没感觉似的,多年的默契让许文岚心安了些,敛了眉眼,转身出去。 自然不能再提让王文生出去住的事儿,许文岚亲自去安置了厢房给王文生住,也没在后衙里多说半个字,等到白胜文亲自送王文生安置好了,送她回去,这才悄声问:“那位刘大人也是张先生的弟子是吗?不,或者说王文生是张先生的人?” 白胜文很是坦诚:“是,这位我求来的师爷是先生的人,虽说我曾说和先生断了师徒情意,可先生还是惦记着我,帮忙推荐了王兄做我的师爷。” 睨了白胜文一眼,许文岚嗔怪道:“现在这儿又没别人,好好说话不行?” 闻言失笑,白胜文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王文生也的确很有可能是另一个探子,另一个沈子轩。” “既然大哥这么猜,为什么还要用他呢?”许文岚问,倒没有着急生气。 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自然信得过白胜文,相信他不会害她,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看着她信赖的目光,白胜文就笑了:“我想,与其咱们身边没有他们的人,让他们一直惦记着,还不如就直接在身边放一个他们的人,也好让他们知道咱们是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他们的。反正,咱们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 垂眉细想,许文岚不禁点头:“说的是,咱们的确是没什么事要瞒着人的。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个子虚乌有的宝藏。可老天爷最清楚,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宝不宝藏的,甚至就是说我是……我都没记忆,甚至不大相信自己真的是他们说的那个人呢!” “你是谁?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你,这个不会变的。”白胜文轻轻揽住许文岚的肩,柔声道:“日后你的姓之前冠我的姓氏,别人都叫你白许氏,可实质上,你仍是没有变,仍是你自己。” 眉眼弯弯,许文岚心里欢喜,却问:“别的男人都爱说哪哪个女人是他的,这辈子就是他的附属,怎的大哥不是这么想的吗?不觉得我若嫁了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在家相夫教子,一辈子为家庭付出吗?” “我若那样想,或是那样逼着你,那你还会喜欢我?愿意嫁给我吗?”白胜文不答反问,看着许文岚,极是认真地道:“我自然是想把你拴在身边一辈子的,可若真是那样,我只怕反倒吓跑了你。” “大哥……”把头倚进白胜文怀里,许文岚低声道:“果然还是大哥最了解我……” 她自然也是留恋家庭生活的,可若一辈子都困在一方小院里,整天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日子,她却又不愿了。 哪怕是穿到古代了,她也不想变成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女子,她就是她,还保持着现代灵魂的她,也只有脱离家庭生活的那个她才能让她铭记自己来自何方。 一辈子低声细语,许文岚只觉和白胜文的心紧紧连在一起,能在这个时空有个了解她支持她的人,真是幸运。 这会儿,她是真的想通了,有人监视就有人监视,反正她又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怕什么? 回了布艺店,还没进后院,就先听到大朱氏在骂人:“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混小子,哪有你这样的?沈子轩,我可说明白了,你要是再这样混帐,我可就要报官了。” “报什么官啊?我又不是贼!啊,说不得我真该做贼,这样才能把娘子的心偷回来。” “呸……”大朱氏啐了声,还要说话,可听到开门声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进了屋。 许文岚进院,叉着腰瞪着趴在墙头上的沈子轩,哼道:“沈大叔,这墙砌来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沈子轩打了个哈哈:“墙嘛,防贼的,可你沈大叔不是贼啊!”又伸长了手:“好侄女,快把这烧鸡接过去。还有一瓶子葡萄酒,这可是洋人的好东西,你和你干娘喝点酒吧!说是喝了脸色都会好看好些……” “哟,这么好,送酒还有下酒菜?” 叹了口气,沈子轩道:“我倒是想和你干娘一起吃喝来着,可你干娘不肯,只好便宜你了。” 许文岚一笑,还真上前接了酒和油纸包的烧鸡,进了屋招呼大朱氏吃喝,大朱氏却是扭身背着她:“我不吃!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容易收买,给你点好吃的就忘了他做的那些坏事了?” 打开油纸包吸了吸鼻子,许文岚笑着拧了只大腿递到大朱氏面前:“娘,这吃的又没罪!你闻闻,多香!这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何况是这么好吃的烧鸡,咱要不吃不糟贱东西了?” 见大朱氏面色稍霁,她又赔笑道:“好干娘,咱不和他一般见识。再说,沈大叔是真知错了,我也不怪他了。他现在呢,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再不会和那伙人勾搭在一起。我看啊,他对您是真的有意,要不,您就给他个机会呗!” “不和你说了……”大朱氏推开许文岚:“你自己吃吧,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许文岚笑笑,果真不再说话,美美地啃着鸡腿,再喝口久违的葡萄酒,真是瞬间感觉又回到现代似的。 “这洋酒真的不错,不知是哪儿产的,传教士带来的?还是有洋人来大清经商……可惜了……”要是她能离开关外,出海经商得赚多少啊! 眨眨眼,许文岚突然就坐直了身:好像她脑子没转过弯啊!就算是不出海,她也一样能做跨国贸易啊!这不,还有个离得很近的国家嘛! 俄罗斯,现在老百姓还有叫罗刹国或是老毛子呢!不知现在有没有商人往那边贩货,如果没有,那她可不只是能卖自己产的毛线,还有更多的好东西能贩卖过去了。 轻轻击掌,许文岚突然就有了动力,脑子已经转开,已经开始想她要怎么打通这条线了。 要想去罗刹国,那得先有本钱带货呀,她还是缺钱啊!再一个,想走得更北,身边真的得有有本事的人…… “啊,先给林姐姐写信!”也该是时候招兵买马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立稳脚 要说郭布罗家在黑水的地位,那就和宁古塔将军在关外的地位一样,说句逾越的话,就和土皇帝没什么两样。 知县衙门要让郭布罗府三分,那些富户乡绅更是以郭布罗家马首是瞻,遇到事儿了自然要到郭布罗家讨个主意。这两日郭布罗府可不就是和过年一样,天天都有登门拜访的吗? 只可惜,郭布罗的家主,侯爷是不见客的,这些人来居然连当家的承昱少爷都没见到。不过是有郭布罗家的另几位少爷轮流接待客人。 见不着正主,讨不到正主意,这伙子人也急了,竟是商量商量,来个了逼宫,竟是一起不告而至。 单个看,这十来个富绅自然是比不得郭布罗家的,可聚在一起却也很让人为难,接待客人的郭布罗家三少爷就直皱眉头。 脸上陪着笑,退出大厅就直冒粗口,抱怨道:“我就知道老大没那么好心,本来这接待的事儿,二哥是吩咐他的,可他倒好,却把事儿推到我身上,还不是知道这帮子老头不好打发,这才让我来填这个坑。不管了,我也没那本事打发人,小六子,你去叫老大来!” 跟着他的长随苦笑道:“我的三少爷,您叫我去叫大少爷,那也得大少爷在家才行啊!之前我碰到大少爷身边的石头,他说大少爷今个儿要去打猎呢!这会肯定是不在家的。” “老大还真是会躲事儿啊!居然跑出去了……” 小六子凑近:“要不,咱找二少爷去!这些人本来就是来见二少爷的嘛!” “瞎说!现在去请二哥,岂不是让二哥觉得我没用?还指着做好了这事儿能让二哥给我个好差事做呢!现在这样还怎么见二哥?”搓了搓手,三少爷低骂:“老子他娘的要是会投胎,也投在太太肚子里,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只能靠着讨好二哥过日子?” 当初娘得宠时,他还想仗着娘得宠得几分势,可没想到娘的宠爱那么快就没了,后宅里年轻的女人和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的,而他,也成了郭布罗家五六个没用的庶子其中之一。 那会,大哥还想借个长子的位份压下二哥,拿下郭布罗家的当家位置,可比大哥还小着三四岁的二哥居然硬生生把大哥给踩在了脚下。到现在,已经没人能压制下二哥,他们这群庶子只能一昧讨好,像狗等骨头一样等着二哥赏他们点好处。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是回去应付应付……”摇着扇子,三少爷转身想进去,却突然因不远处的喧闹而停下脚步。 “是……”转头看去,他惊讶地扬起眉:“咦,怎么是二哥?他不是说不想见这些人的吗?” 快步迎上前去,三少爷还想讨好地说几句,却被承昱抬手止住:“不用再说了,进去吧!” 三少爷不敢多言,跟在承昱身后进了大厅,脸上已经是掩不去的欢喜之色。 让老大躲事儿,这回还是让他捞到了好处,要是平时真谈正事时,二哥可未必会让他跟在身边。 承昱一进大厅,厅里正在讨论的人立刻收声,大半的人都站起身来,就是没及时起身的也赶忙露出笑容,和之前对待三少爷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三少爷脸上笑着,可多少还是带了点不自在。 承昱却是根本就没看兄弟的脸色,进了屋笑着拱手,打了一圈招呼,才坐下身,立刻有丫头殷勤地上了茶,顺带把客人已经凉了的茶换了个遍。 要说之前还真是有些怠慢的,可这些人这会儿也不在乎这个,有的还能耐着性子装个样子,有的却是直接就问:“承昱少爷,您看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咱们可都指着你了……” 承昱一笑,竟道:“我一个小辈,能出什么主意呢?不瞒诸位,家父已经决定了,明日就去衙门重新申报家中田地了,至于诸位,还要看诸位是如何打算了。” 一听承昱这么说,一个乡绅就站起身来:“承昱少爷,你是在开玩笑吗?你们郭布罗家是什么人家啊?还会怕区区一个知县?说什么去申报,咱们可不信……” “郭布罗家是什么人家?诸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虽有爵位,可也一样是大清的百姓,既然官府有令,那我们这些百姓,就该遵照官府之令——从古到今,都是民不与官斗,难道诸位竟还想与官府作对不成?那可是谋逆了……” 几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都没人作声。 承昱也不以为意,敲打这些人几句,已经算是帮了白胜文的忙,至于这些人是不是听劝,那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话说完,承昱起身含笑拱手,不理众人,直接离开,拦不下承昱,众人就扯着三少爷,你一言我一语,把个大厅吵成了菜市场。 三少爷也是苦,他知道什么啊!被问急了,只能道:“都说了是我爹做的决定,真的不能改了!各位,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在郭布罗家耗了一整天,可到最后还是没得到想要的,有那不甘心的,直接道:“要不咱们自己去府城告状吧!郭布罗家不出头,咱们这些人集结在一起,知府也要重视的。” “没郭布罗家怎么成事?”有人反对,到底还是不敢打头阵。 闹到最后不欢而散,还是没有最后结果。 还有人心存侥幸,觉得郭布罗家可能是唬人的,哪想到第二天郭布罗家真的去衙门重新申报,比之前整整多出一千亩地来。 有了郭布罗家做榜样,那些想闹的乡绅也翻不来波浪了,有那不死心地赶到府城去找门路,去是灰头土脸地回来,回了黑水就和相好的人家说听说朝廷要重整田地,不独黑水要彻查田地,之后怕是要整个关外,不、全国都要彻查田地了。 听了这样的消息,原本还报侥幸心理的再不敢心存侥幸,哪怕再不舍,还是去衙门申报了。 就这样,黑水的田地彻查陆续完成,打响了第一炮的白胜文终于在黑水站稳了脚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黑水县县令。 第六百二十三章 生意 “有劳何捕头了。”笑着接过何捕头手里的篮子,许文岚施了一礼,笑盈盈地看着何捕头离开。 这世上见风使舵的人太多,单只从何捕头的态度,她就知道大哥这回是真的站稳脚了,要不然何捕头也不会一路帮着她拎菜篮子回来,这样献殷勤,在之前可是没有的。 大哥想做的事情已经做成了,她也该做自己的事情才对。 晚上一起吃饭时,许文岚就和白胜文说了要去府城。 一开始还没多想,白胜文还笑道:“你是该去查下帐,老板长时间不在铺子上,是不大妥当。” “不是去查帐,我这次去要在府城多呆一段时间……有门生意想做。” 筷子一顿,白胜文偏头看她:“要去很长时间?” 点头,许文岚笑道:“嗯,很长时间,不过二哥成亲我肯定要回来的……怎么?想我?!舍不得我?” 深深凝望着她,白胜文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自然是很想,很舍不得,我只盼着能天天见到你……可我不能拦着你。” 抿唇微笑,许文岚故意逗他:“你要是拦我,我可能真的就留下了呢?” “会吗?”白胜文笑睨着她,忽然就一声叹息:“我不想被你看低呢!文岚,我说过我会是你的助力,是你身后的靠山,可绝不会做你的绊脚石。” “你啊……”倚进他的怀里,许文岚一时间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感动是真,可有时候也真的希望大哥能霸道些强迫她呢!人啊,总是不知足。 既然决定要做,许文岚就不会浪费半点时间。只是,这事儿若想成功,还需要有人助她。 在郭布罗府,许文岚也算是常客了,在门口通传一声,就直接进了府。 先去的明兰处,再去拜见夫人,这才转到慧如格格院里。 早就听说许文岚来了,慧如也知道她必是要过来的,只是这架子还是要端着的,许文岚也不在意,和明兰说说笑笑,哪怕慧如格格不太说话,歪在榻上看起来不太爱搭理人,她也是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冷落的自觉。 明兰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一方面是自家嫂子,一向对她爱屋及乌,疼爱有加,一面又是她最好的闺蜜,她夹在中间真有些难堪。 不知许文岚是不是察觉到,笑着道:“明个儿我就去府城,今个儿是特意来和你们辞行的。” “去府城?是去铺子查帐?”明兰不以为意,还笑着玩笑:“等你回来给我带好玩的,上回你弄的那个什么钩针钩的小玩偶我就极喜欢。” “你喜欢,回头有新花样我让人送来给你。大概今年我不会回来——倒是你,明年你出嫁到府城,那个时候,我的‘闺阁’也该落成营业了,到那时候,你也有个好玩的去处。” “闺阁?是什么?” 见明兰果然问起,许文岚暗自欢喜,面上却不显,只淡然道:“我心里一直有个主意,想开一间专供女子玩乐的楼子。你看,那些男人可以去酒楼,戏园子,甚至去……总之,他们玩乐的地方多多,可咱们女子却只能困在四方小院中,没个好去处。所以我就想,开一家楼子,不接待那些男人,只接待女子,故名‘闺阁’。” “这个主意好!只不知都有什么玩的?” “可玩乐的多多啊!戏台是要有的,有不少姑娘家喜欢听戏,却不方便出去听,只能在家里逢着请戏班子时才能听上一二折,所以这戏台要有,到时延请各地出名的班子,轮着唱。” 知道明兰和郭布罗夫人最爱听戏,许文岚先就说的戏班子。果然明兰大乐,拍手叫好。 “我请那江南的园艺大师打造一处好园子,有那喜欢诗词书画的,可以在我那里办诗会,或是聚在一处画画说笑,也可独坐品茶读书……” 偷眼看仍没多少兴趣的慧如格格,许文岚笑道:“自然,少不了女子们爱的衣裳、胭脂水粉都是少不了的,只要是女子爱的,我那儿都有。最妙的,是我打算辟一处演武场,不爱红妆爱武妆的姑娘们可以演武对决,也可在马道上纵马疾驶,也不怕去外头惹人非议……” “谁敢非议?”一直没兴趣的慧如格格突然插嘴。 许文岚转目,看着已经坐直身的慧如格格,笑道:“格格去跑马自然不敢有人说什么,就是兴致来了,去围猎又有什么?可到底不是人人都似格格一样,受拘束的还是有好多,我这闺阁也是为了让这些姑娘家放松下的去处。” 略垂了下头,许文岚笑道:“我未来二嫂也是觉得我这主意甚好,虽说未必能立刻赚多少钱,可是开这‘闺阁’必能在关外众家千金里显出个名头来,所以她说了要与我一起做这生意……” 还没等许文岚说完,慧如格格一下就跳下榻来,挑起眉怒问:“你说琥珀要和你一起开这什么‘闺阁’?还想用这个搏个名头?” 眨了眨眼,许文岚怯生生地点了下头,小意地问:“怎么了?格格是与我那未来二嫂也相识的吧?你们两个都是爱武妆的,想来关系甚好……” “好个屁!”直接开了粗口,慧如格格骂完才回过味来,看看明兰,有些不自在,口齿微动,到底没说话。 明兰却是会意,掩唇笑道:“我不会告诉二哥的。” 慧如格格放下心来,嘴上却道:“谁管你说不说?我怎么了?难道还做错了什么怕他知道不成?” 明兰一笑,也不说话。 慧如就瞪着许文岚道:“因着你素日与我还算不错,年年与我的红利也算是及时,我这才对你一切照旧,没因你家要与琥珀结亲而怪罪你!你也该心里有数,我可与琥珀不是什么闺中好友,若说冤家还差不多!” 许文岚掩了口,更显怯意。 慧如就仰了下巴冷哼道:“那个什么‘闺阁’,我与你一起做!放心,我也不抢你的功劳,你说要多少钱,我只管出钱,旁的事儿还是你做主就是。” 可是送了枕头来,她这磕睡能睡得香了。 心里都快唱歌了,许文岚却直摇头,为难道:“这个可使不得,格格,我都答应了我二嫂的。要是失信于她,可让我哥哥怎么交待啊?” “你只怕琥珀,不怕我了?”慧如一拍案几,大声道:“许文岚,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说,今天这个生意我是要入伙入定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另一个合伙人 许文岚面露为难之色:“格格,这样真的不好,倒也不是怕不怕,终究是一家人,我要是突然甩下我嫂子,实在是说不过去。传出去,还要让格格受连累被人说是霸道……” “我不怕人说。”慧如格格截住许文岚的话,斜睨她冷笑道:“你觉得我怕被人说吗?” “格格自然是不怕的,可说到底,现在格格已经嫁作**,您又与承昱少爷夫妻恩爱,怎么可能不替他考虑呢?” 被许文岚戳中软肋,慧如皱起眉,到底没有再像刚才一样霸道,而是沉声问道:“你想要怎样?” “格格,要我说,这做生意其实是人越多越好是吧!” “你想让我和琥珀合伙?”慧如格格失笑,嘲讽地看着许文岚:“你想得倒好,可也得看你那二嫂答不答应你啊!” “这个包在我身上,只要格格宽宏大量,肯与我嫂子合伙,她又怎么会不肯呢?” 似笑非笑地翘了下嘴角,慧如道:“她要不肯,就是她小气,可与我无关了。到那时,自然是由我自己一人入股了——我说得不错吧?” “那是自然!格格肯入股,是我的福分。”许文岚笑答,很诚恳地道:“就不说格格出资的事,单只是格格的名头,就已经能让我省了很多事。” 睨了她一眼,慧如虽然还是傲慢的态度,可声音却是温和许多:“你知道就好了……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许文岚笑着应了,又说了会子闲话,这才由明兰送她出府。 明兰拉着她的手,很是担忧:“我嫂子向来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你若是为难,千万别勉强,我去和哥哥说,让他劝劝嫂子。” “快歇了这样的心思吧!”搂了下明兰,许文岚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可老实告诉你,慧如格格肯入股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一是格格手头有钱,我这生意先期投入大,正是缺钱;二来格格可以帮我震住那些要做怪的小鬼,咱这生意可顺顺利利地做下去;三来呢,却是要指着格格的威名拉客呢!你想啊,这关外,谁不知道将军之名?将军之女开的会所,哪家的千金不想去见识见识?” “会所?不是说叫‘闺阁’吗?”明兰奇怪地歪了下头看许文岚。 许文岚自知失言,却不在意,只是笑道:“是叫‘闺阁’可也叫会所,就像那些同乡商会似的,咱们这群女子也起个会,守望相助岂不是好?” 她这会儿纯是胡绉,却没想到明兰无意中和慧如格格说了,竟引起慧如格格的野心,日后还真起了个姐妹会。这自然是后话。 且说许文岚和慧如格格说满了话,第二日就去了府城,到了府城,在布行先稍作整顿,即探访琥珀格格。 说起来,她多少还有点胆儿突的,全靠心理暗示,告诉自己将军就算是再讨厌她,也不会在将军府动手,这才能表现得神态自若。 见了琥珀格格,许文岚先把带来的土特产奉上,笑道:“娘知道我来看姐姐,特意叫我带来的,那两只鸡就是咱家院里养着的……姐姐这里什么都有,我原说不要带这些吃食的,怕姐姐见笑,可娘说这是她的心意,她现在看着人修院子,不能来探姐姐,可心意还是有到的,所以让我一定要带来。” 看着妈妈手里拎着的两只鸡,琥珀只觉得新奇,吃过的鸡多了,可这还活着的带着毛的鸡还真头一回见。 “伯母有心了,替我谢谢伯母。”笑着谢过,琥珀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帮我捎礼物给伯母。” 虽说从身份上来说,琥珀自觉高高在上,可到底那是未来婆婆,姨母倒说白家得巴结着她,可奶娘却说婆媳之间还是要和眭相处才好,只有一家人和睦,日子才会和美,她想着也是那个理,既然未来婆婆已经示好,她总要回礼。 心里这么想着,琥珀已经开始盘算着要让这未来的小姑子带回什么东西了,却不想许文岚竟道:“我暂时不回去。姐姐,这回来,我其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的。” “哦?”琥珀挑起眉,没有问什么事,只是等着许文岚说话。 这一瞬间,许文岚奇妙地觉得琥珀和慧如有几分相似之处。 说起来,同样是将门虎女,同样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一样不爱红妆爱武妆,性子也是相差无几,这两个人这么像的人本该是好朋友才似,可偏偏却不知什么原因而成了冤家,说起来还真是奇怪。 “是这样,姐姐。想来姐姐也是知道宁古塔将军的女儿慧如格格的,她与我之前就有些交情,最近又想合伙做门生意,她入股分红,我负责管理生意。” 听到许文岚这么说,琥珀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许文岚好似没看到似地道:“为了这门生意,我想在府城买块地盖园子,还想请姐姐从伯父那里拿张贴子,我在知府衙门也好行事方便些。” 琥珀一声冷笑:“既然慧如和你合伙做生意,你何不去讨宁古塔将军的名贴,怎么反倒讨我爹的名贴呢?” 许文岚自然听得出琥珀话里的嘲讽之意,想来要不是有白胜武的关系在,人家直接就把她赶出去了。 微微一笑,她像是没听出来似的,笑道:“说句实在话,在府城,伯父的威名可不是……能比的。”虽然话说得含糊,可是人都能听出是什么意思了。 琥珀抬了下巴,虽然没说话,却显出几分得色。 许文岚就又道:“这次慧如格格和我合伙搞女子会所,就是想在关外这些千金小姐里显个头筹。这事儿若成,怕是她就成了关外女子中的班头,不管是谁提及,都得伸大拇指赞上一句了。” 听到许文岚这么说,琥珀立刻就来了气,挺了挺腰,她想发火,可是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消了火气,歪了脑袋睨着许文岚问道:“你说的这个什么女子会所这么厉害?连慧如都上赶子和你合伙做生意?” “姐姐听我说了就知道了……”许文岚笑笑,把和慧如格格说的那一套又拿来说了一遍。 琥珀原本半眯了眼,越听眼睛就越睁得大,也越来越亮,最后却是一拍手:“既然这么好,我来和你一起合伙!慧如就算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和气生财 “那——不好吧……”许文岚一脸为难,小声嘀咕:“我都先答应慧如格格了,要甩下她单干,她怎么肯应。” “你怕她?”琥珀冷笑一声,睨着许文岚,眼带嘲讽。 “当然怕了!”许文岚竟理直气壮地答,好像没看到琥珀瞧不上她的神情,她只道:“我又不是姐姐你,我背后可没将军爹撑腰……” 说完这一句,她似乎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又道:“自然,姐姐不用靠伯父也是不怕她的,若真打起来,她也未必打得过姐姐……可,姐姐,要是咱甩下她单干,只怕她会暗中使坏搅黄了咱的生意,那多划不来啊!” 琥珀冷着脸,淡淡道:“慧如是什么人?她岂会暗中搞鬼……” “不、不会吗?”许文岚结巴了下,不是琥珀还要替慧如说话吧?好像有点不对头。 正纳闷,就听琥珀沉声道:“她怎么会在暗处破坏?以她的性子,自然是要明刀明枪的,还搅黄生意?你这生意压根就别想做起来。” 许文岚眨了眨眼,心道果然还是对手最了解敌人。 扁了下嘴,她小声道:“姐姐,你说那样的话咱心血不就白费了吗?万一她直接找了别人来做,那不更是……” “哪儿能那么便宜她?还想当关外贵女中的班头,美得她——不说别人,我头一个不服!”琥珀横横的,可声音却多少缺了点底气。 其实若论地位,在关外,真还没哪家千金能比得过慧如的,就是琥珀再傲气,也知道慧如不过是从没用父辈的身份压过她而已。 “既然……不能甩掉慧如,那就带她一个,不过我入股要占的大份的。” 听罢这句,许文岚是真的完全放心了。甭管她用的什么手段,到底是把关外这两位贵女拉上了她的战车,有了她们做后盾,在关外,还真没谁敢欺负她了。 “我自然是要偏心姐姐的,难道不向着自己人还要向着外人不成?”许文岚陪笑着,又道:“既是姐姐也要入股,那我就去告诉慧如格格,说什么也要让她退一步,毕竟姐姐已经大气地容下她了不是?” 琥珀哼了一声,还真就认下这份夸奖了,甚至还昂着下巴道:“你告诉慧如,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容下她的。” 许文岚笑着应了,心里却暗道:我是傻了才会和慧如格格说这话。 自然是不会说的,许文岚出了将军府又特意回了趟黑水,当着慧如格格的面自然又是一番好夸,说话间把琥珀贬低几分也是难免的,到底还是让慧如满意点头。 两位格格正式入伙,许文岚先是按万两白银算了个股份,她自己想要占个五成,另外五成由两份格格分,哪知两个格格不约而同地怪她小瞧人,她见一个被啐一声,最后只能她占了四成股份,两位格格各占三成股份,这还是她求的,说是毕竟她得全权处理生意,多一成股分出去说话也好说是吧? 见她说得可怜,两位仙女才高抬贵手,放了她一马,签下了文书,不过两日,就着人把银票送到她手上,甚至还慷慨地说要是日后钱不够使了,尽可以开口,最好是只找我慧如格格(琥珀格格),别找那人。 许文岚一叠声应了,柔顺异常,等晚上整理银票时忍不住叹息。 果然是大家贵女,这三千两银子对她们来说根本就啥都不是,她就是朝一人要一万估计人家也能给。 不管怎么说,这会儿钱尽够使了,许文岚自然就手脚大起来,先是在府城城郊买了一大块地,这么大的地,城里自然是没有的,也只有城郊才有,好在虽说是出了城,但周围还有富贵人家的别院,甚至连将军都在这边有个庄子,就算是略偏也很是安全。 地买下了,她又特意请托王文生帮她在江南请一位好师傅,打算在这关外建一座江南风情的园林。 想开了后,她倒不怕王文生监视她把她的事上报,反倒还很好地利用起王文生来,就算是王文生没人脉,他背后的人也一定有,那位大师就是不愿也得来一趟关外了。 园子里有山有水有花木,水榭楼台,可泛舟的小湖泊,再有戏园子一座,养着鸟兽萌物的小动物园,专供那些喜静的贵女玩乐。 另外又盖了座大院子作演武场,而在此之外却是连绵环绕的跑道,各种道都建了一段,专供跑马用,还有一座小马场,到时走关系从马场调些好马过来,就是再好动的贵女,也足够她疯闹了。 许文岚的想法是极好,但具体实施起来是真的很费工夫,远比许文岚想的用时更久。这一建,就建了足有一年多,自然,关外气候的缘故,这一年多,其实有少半的时间是歇冬的。 那自然是后话,这年夏末,许文岚的大园子开工时,白家的新大院已经建好了,院子一建好,白胜武和琥珀的婚礼就摆上了进度。 初秋时,琥珀格格终于成了白家妇,随白胜武搬进了新盖的白家大院。 刚搬到乡下,起先还觉得有几分野趣,可时间长了不免觉得无趣,好在白胜武也终于开了窍,也知道哄着人了。 时不时地带着琥珀进山打猎,或是去马场骑马,又或者逛逛黑水县城,再不然隔段时间就回府城探个亲。 因为白胜武的知情识趣,琥珀格格总算在靠山屯安下心来,反正就像官人安慰她的,只不过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等官人混了个资历,升职了她自然也跟着回府城去了。 有了这样的盼头,再加上白家人从上到下都对她客客气气,甚至还多少带着点迁让的意思,一时间大家倒都相处得很是融洽。 在夏末时,林明和林志结伴来了府城,一见面就开玩笑说这回把镖局卖了来投靠许文岚。 许文岚自然是求之不得,之前她写信还只是报有希望,却不想林明居然这么痛快,没有回信,人就直接来了。 她身边缺人,白应天身边也缺人,林明和林志还真来得是时候。 只是她现在在府城,白应天却在黑水,这么一来,倒要让林明和林志这对情侣分散两地了。 林明却不以为意,甚至还开她的玩笑:“暂时分开下怕什么?难道你还一辈子不去和白大人相会了?我看啊,最多也不过一年,就真的是一辈子都不分开了。” 她逗许文岚,还当许文岚面嫩会臊,却不想许文岚脸都没红,还笑道:“我看是林姐姐想和林大哥一辈子不分开吧?” “那是自然!好像你不想似的?”林明不害臊地笑,又问:“不知道白大人会让我师哥做什么?是做他的贴身保镖不成?” 第六百二十六章 来求亲的 林明问林志的着落,许文岚还真是知道。也不笑话林明不矜持,笑道:“我与你说,你莫外传,这事儿成不成,还要看以后。” 虽说现在何捕头也在巴结白胜文,可也没抛开孙县丞,现在他呢,就是个墙头草随风倒,有心倒向白胜文这边却又舍不得旧主,这样的人,白胜文如何敢用?自然是要另找可靠的人手。 林志到了黑水,白胜文就打算让他入三班,等他站稳脚,会找机会换了何捕头,让林志领班。只是这样的事还得保密,不能嚷得人尽皆知,以免林志才到黑水就树了敌。 和林明细细说了,许文岚还怕林明不快,看着她认真地问:“这衙役按说不是什么好差事,辛苦又得罪人,可到底还是县衙里的人,在外走动还是很得人尊重的。” 说是尊重,可能不如说是畏惧,自古来县官不如县管,县令大人走在街上绝对没有捕快走街上让老百姓惧。 可同样的,衙役的名声大多不是太好,许文岚有些担心林明在意这个,却不想林明扬眉笑道:“姑娘想多了,我们走镖的难道是什么贵人不成?我们这些人啊,从来都是列在下九流之列的,走镖的和衙役都一样。比起来,衙役还能落点实惠呢!” 许文岚闻言笑笑,没说白胜文还想整顿衙门呢,只怕以后不会像从前那么好捞钱了。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白胜文虽说要整顿,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抹杀了,总还是会有点捞头,最重要的还是安全平稳,再如何做衙役都比走镖强。 转天林志就去了黑水,果然进了三班,林志武艺高强,在一众衙役里出类拔萃,何捕头几次想为难他,引手下捕快借着比试的名头和林志比试,却都被打得落花流水。 几次这样下来,一帮捕快倒都服了林志,不敢再和林志争锋。不过月余,林志就成了除何捕头之外最得人心的领导者。 何捕头心头暗恨,却又没有办法,表面上更加讨好白胜文,暗里却和孙县丞勾结得更深。 白胜文也不在意,只要林志立下一次大功,他就有理由扶正林志撤换掉何捕头,没必要这个时候打草惊蛇。 眼看着就入了秋,白胜武的婚期将至,偏这个时候,白莲花却闹出事儿来。 说来这件也是该着,许文岚之前就知道白莲花一心想再嫁,还缠着她让答应给她一幅嫁妆,可偏偏她没太放在心上,也没和朱氏说这个事,等白莲花真闹出事来时,后悔都晚了。 也是想嫁想疯了,也不知道白莲花怎么就自己找着了婆家。甚至对方连媒人都请了,跑到白家大院来提亲了。 朱氏一听都蒙了,白莲花想嫁人她不奇怪,可这跑到她家来求亲算怎么回事儿啊?她心里发慌,先把媒人稳了,喊了秦氏去喊李氏和白莲花。 后来许文岚说要是她直接就把媒人赶去老院让她找李氏她们好了,何必趟这趟混水。 可当时朱氏却是没有想到这茬,直接叫人把李氏和白莲花喊了过来。 白莲花来了还低着头装个羞涩样儿,朱氏看着她那样,只觉得牙疼。 “莲花,你把事说清楚了!人媒人就在堂屋里等着呢!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媒人说是你是同意的,还让那人家请媒人来家里求亲——我就奇了怪了,就算是你同意的婚事,她不去你家跑这儿来干啥呀?” 原本还装羞涩的白莲花一抬头,叫起来:“大嫂你说的是啥话?爹就在这儿呢!媒人不上这来求亲还上哪儿求去啊?” 朱氏“呸”了一声:“娘——老太太就在这儿呢!自然得向你亲娘求啊!” “我娘那是一家之主啊?这婚姻大事当然得是一家之主定了!再说了,我大侄子在这儿呢!我这个姑姑要嫁,他还不得给我撑撑腰长长脸啊?” 看她那样儿,朱氏懒得和她说了,直接转向李氏:“老太太,媒人就在那屋,你自己去见吧!” 李氏有些蔫,打从白应天流放之后,她就一直没什么精神,现在面对朱氏也不像以前那么仗义了。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打从明白过来白胜武再不是从前那个爱闹爱说笑也会逗人的小子,而是个活阎王似的煞星后,李氏是真的不敢再在朱氏面前闹了,这会儿也是极忍让,张嘴说的是讨好的话。 “大宝他娘,你也是做娘的,也该能体会我的苦心。莲花她命不好,之前所嫁非人,遭了罪,我只盼着她以后能好好的,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机会,还求你给行个方便,让她结了这门亲吧!” 朱氏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李氏要是来硬的她还能撑住,可李氏这么求她,她还真是受不了了。 叹了口气,朱氏虽然还是觉得不妥,却已经有些松口了:“我去请爹。” 白莲花的亲事,她自然是不能管的,只能让老爷子自己去了。 白老爷子早就听到说媒人来了,可他不想出这个面啊,就躲在屋里不作声。等到朱氏来请,他还不大愿意。 朱氏也有些恼:“爹,虽说您和离了,可莲花是您的新闺女,您不出面谁出面啊?哪怕是你不愿意,也得出去告诉那媒人一声啊!” 白老爷子这才露了脸,当着媒人面他不好说别的,只能指指李氏,示意让李氏问。 对闺女的第二次婚事,李氏还是很在乎的,就好声好气地和那媒人道:“还劳烦你把那陈家的事儿好好和我们当家的说说。” 那媒人可不知道他们已经和离,见李氏这么说,自然就笑着道:“好叫老爷子知道,那陈家大爷是个秀才,以后是要做官为宰的。” 一句话,就让老爷子不快了。 要是之前,秀才老爷可是让他既羡慕又敬畏的,可现在他自己孙子进士出身,都已经是黑水县令了,又怎么会看得起一个秀才。 嘴角微撇,他看似平淡地问:“陈家那位大爷多大了?对了,叫什么啊?” 媒人笑道:“瞧我这记性。陈家大爷名唤文涛,可能老爷子您还听过他的名,又或者您家大老爷是曾和陈大爷见过的。” 媒人笑盈盈的,舌绽莲花般把陈文涛夸了又夸,又道:“秀才老爷可是位神童,十六岁就中了秀才,现在年方三十有三,正是壮年。” 第六百二十七章 想嫁人想疯了 “十六中秀才是神童吗?”老爷子昂着头:“我孙子十五就中了秀才,十八中举,二十就是进士及弟,现在乃是一县县令。那个陈文涛,他十六中秀才,可现在三十有三,怎么还只是个秀才啊?” 老爷子这么一说,媒人脸色就有点难看了,勉强笑道:“您家孙子,白大老爷那谁不知道啊?像他那样的文曲星能有几个?” 看白老爷子露出笑容,她才道:“陈大爷也是受了家里的连累,这才一直拖到现在,若是贵府姑娘进了门,帮他操持起家务事,他这届肯定能中举,以后中进士当大官那是指日可待的。” 扯了扯嘴角,老爷子又问:“你说吧,这陈家有多少家产,既然要求娶我们家姑娘,总不能让我们家姑娘跟着受苦吧!他受家里连累?莫不是家里太穷?没人供他读书?” “那倒不是,”媒人也没瞒的意思,笑道:“这不是他家三个儿子,他拉扯着孩子们,没有时间精力用功吗?” “啥?三个儿子?他都有儿子了还要娶我们家姑娘?”老爷子瞪大眼,直接拍桌子了。 媒人也是惊讶:“老爷子不知道吗?陈家大爷早些年死了老婆,现在这是娶续弦啊!这些,你家姑娘该早就知道啊?” “莲花!”白老爷子拉了脸,当着媒人的面就骂道:“你想嫁人想疯了?居然还要嫁有三个儿子的鳏夫?就你那样的,能去给人做后娘?” “我、我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给人当后娘呢?我、我……厨房下得,花也绣得衣裳也裁得,什么活儿做不得呢?怎么就不能好好养活孩子了?” “还养孩子?你连自己的……” “老头子……”李氏忙打断白老爷子,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文涛的事儿我是知道的,是,他是有三个儿子,可也不完全是坏事,哪家不是儿子越多越兴旺呢?莲花嫁过去好好照顾孩子们,那孩子们以后也会好好孝顺她这个娘的。” 白老爷子冷着脸没说话,媒人已经笑着开口道:“可不是,亲不亲生的都没什么,生恩没有养恩大嘛!再说了,您家姑娘那也不是黄花大闺女,那不也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吗?人家陈家大爷不嫌弃,那你们也不该嫌弃人家啊!” 这结亲之前自然双方都会打听清楚对方底细,可若不是白老爷子这样,她做媒人的也不会这样揭对方老底。 听媒人这么一说,白莲花也有些抹不开,可偏偏她不怪那媒人,反倒把错怪在自己亲爹身上。 “爹,你是见不得我好怎么的?好不容易我才有一门好亲事,一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等官人中了举做了官我也是官太太了,这是大在的好事,你怎么不替我高兴还这么横拨拉竖挡着呢?” 白老爷子觉得被下了脸,立刻拉下脸,沉声道:“你爱嫁谁嫁谁,我还拦着你享福不成?这门亲事,我也没啥说的,她自己乐意,那就这么着了……” 说着话抬脚就走,那媒人却是急道:“老太爷别走啊,婚事说定,那咱们不如说说聘礼和嫁妆的事儿吧!” 皱起眉,白老爷子沉声道:“你和我说什么?这聘礼我也不稀罕,都是她娘俩自己收,嫁妆你也找她们娘俩商量去。” 媒人立刻转脸去看李氏母女:“大姑娘……” 白莲花眉毛一扬:“爹,你是我爹,如今我嫁了好人家,你就这么对我?” 白老爷子不耐烦地道:“你又不是初嫁,之前那次我可是给了你嫁妆的。” “那哪能一样?以前咱们家多穷啊,现在多有钱啊?就看这大院子,后面那新起的院子,别说咱屯子,就是黑水县里都数得着的。”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朱氏眉头一拧,冷眼看了眼白莲花,又去看白老爷子。 这家和她们娘俩有啥关系?要是老爷子糊涂胡乱应承什么,她可是不糊涂的,少不得要吵一通。 朱氏是真怕白老爷子犯糊涂,好在老爷子这会儿还真没傻,直接就怼道:“你相中你大哥这家当了?真是可惜了,你不是你大哥的闺女,而是我的闺女,你爹我现在身无长物,全靠你大哥养,哪儿来的钱给你办嫁妆?少不得还要让你这个闺女养养我这个当爹的呢!” “哪儿有那样的?谁家不是儿子养老,凭什么让我一个外嫁的闺女养老啊?”白莲花先是嚷出来,等看清白老爷子脸上那抹冷笑时,才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 但很快,她又强硬地道:“许文岚呢?她当初答应过要给我置办一份嫁妆的!她人呢?快叫她出来!” 叫嚷着,她就往外冲去,朱氏忙让人把她拦住:“文岚不在,再说了,她什么时候答应你嫁妆了?还不是你闹得太凶,她才哄着你出来,还让你白捞了一只簪子,已经是便宜你了。” 那媒人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迟疑着拉了下李氏:“这嫁妆到底有没有了啊?人家陈家大爷可是看在白大人的面才答应这婚事的,你家姑娘可是说了会有丰厚的嫁妆,要是没有,那这婚事可就两说了……” 李氏变色:“有的有的,老大媳妇啊,你们家这么有钱,文岚更是大财主,何苦诳我们这样的可怜人呢!哪怕是当我们是要饭的,也会给些吧!” 朱氏冷着脸,不吭声。 那媒人听李氏这么说话更觉得不靠谱,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白莲花急了,忙追上去拉了人急道:“是真的有嫁妆的,我是县令大人的姑姑,还会骗你们吗?” “县令大人的姑姑?”那媒人失笑:“我看人白大人可是没太把你放在心上……好了好了,姑娘也别扯我,这样吧,我先不去陈家传话,你若真的有嫁妆,让人与我传话,咱们再说……” 白莲花这才松了口气,等人走了,就闹朱氏。 朱氏也是气坏了:“你要不要脸,还有人上赶子搭钱要嫁人去做后娘的?你是想嫁人想疯了吧?” 第六百二十八章 嫁妆 白莲花也不怕骂,还觉得这是羡慕嫉妒她的:“我要嫁好人家要做官太太,你是拦也拦不了的,你嫉妒不想让我好过,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和你说,你现在就去喊许文岚回来,要是她不回来给我置办一份嫁妆,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家——不,我去撞在衙门门前的狮子上,就让世人都看看,你儿子一个县令是怎么逼死亲姑的!” 朱氏又气又恨:“你好不要脸!我嫉妒你什么?还做官太太,你也配?!” 依她,是绝不会纵容白莲花的,却不想后头白老爷子却道:“去叫文岚回来,她许的愿她自己还,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坏了胜文的官途!” “爹,你怎么……”朱氏自然不愿,可白老爷子根本不听她的,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脚,直叫她快叫回许文岚。 那头白莲花坐在地上又哭又骂,是真打算赖在这不走了。李氏坐在椅子上发呆,默不吭声,可也没打算走。 就这么耗到白应魁回来,朱氏再也拦不住了。 白应魁是个孝顺的,虽说现在不是事事都顺着白老爷子,可是这样的事儿却还是不会违背。 不过他倒不想去为难姑娘,而是和朱氏商量着想由他们出钱给白莲花办一份嫁妆。 朱氏气得不轻:“凭什么啊?大宝他爹,咱们好不容易置办点家业容易吗?这些年好不容易过好点了,你怎么就要败花呢?你当她是妹妹,可她当你冤大头!你今天给她置办嫁妆,明天她就敢让你把整个家业都给她,到那时候,你是给还是不给?再说了,凭啥惯着她那毛病?今天,你就别想我答应这事!” 白应魁闷着头,半晌才道:“我也知道莲花的嫁妆不该咱们置办,可有啥办法?难道你真让她去撞死在衙门前?就不说那是我亲妹子,也是一条人命呢!再说了,那不坏了咱大宝的名声吗?” “她敢?!你真当她白莲花有那勇气撞死?她比谁都惜命。” “那你敢赌?”白应魁叹了一声,拉着朱氏的手求道:“他娘,我知道这事儿让你心里堵得慌,可事情到这一步了,又能怎么办?咱爹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让他也跟着这么上火……我寻思着,咱也不像莲花和爹说的那样,去麻烦文岚,就咱们两口子出一份嫁妆得了——好歹你也是奶过她的。” “呸……”朱氏大恨:“我奶过她,可她有对我好过吗?那会儿我刚生了惠儿,自己闺女奶都不够吃呢,可老太太一句话,我就得去奶莲花,她都多大了?都两周了,别人家的都是戒奶了就绝不会再反复,她倒好,居然还看着我们惠儿吃奶馋了非要吃奶。” 拍了下大腿,她恨声道:“你不说这个,我还没什么,一说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年那些奶就是丢了也比给她喝强!” 白应魁也是愁,苦笑道:“大宝他娘,就算是我求你,就再容我这一次吧!” 看着男人一脸愁苦的模样,朱氏也是不忍,只能问:“真是最后一次?要是以后她们又出妖蛾子,或是老爷子又让你不顾咱自家去帮衬旁人呢?” “就这最后一次,再以后我啥事都不管,哪怕是爹再说话让我做啥,我也不会帮。”白应魁举起手:“我发誓!要是做不到我就……” 话还没说完,就让人给捂住嘴了。朱氏嗔怪地瞥他一眼,小声嗔道:“就会熊我……” “唉,若不是你贤惠,咱们也没有这样的家业,若不是你善良,我也不敢说这话——大宝他娘,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最骄傲的事,就是娶了你为妻。” 让男人一句好话哄得面生红晕,朱氏瞥了眼白应魁,也不再坚持:“那就置办份嫁妆吧,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可没那么多钱,最多也不过出二十两银子。就这,在咱屯子已经是数得上的了,当年惠儿出嫁也是这样的嫁妆,办得很是风光了。” “我知道、知道,多谢太太救我。”白应魁说着话还施了一礼,惹得朱氏捶了他下。 “得了,快去说吧!让那娘俩赶紧走!” 白应魁应了,忙出去说了。 可白莲花一听就火了:“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能买什么啊?大哥,你真当我是要饭花子打发啊?” “打发你?”白应魁也来气了:“就这些钱,你爱要不要!不要我省下了……你要真心想死,那就去撞石狮子吧!我这个当哥的仁至义尽了,你嫌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就这么着吧!” 白莲花又要闹,李氏却一把拉住她:“二十两就二十两!” “娘……”白莲花不愿意,还要吵。 李氏却紧紧拉着她,和白应魁好声好气地道:“老大,谢谢你了,这些年都靠你关照我们,娘——我心里感激着呢!都怪我当初不好……” 她这么一说软乎话,白应魁又有些不好意思:“莲花也是我妹子,我也是尽点心……” 李氏点头:“亏得还有你,有你照顾你爹,我也放心……我这心里一直放不下他,只怪我——他不知还能不能原谅我……” 说着话,她抹了抹眼泪,硬拉了白莲花走。 白莲花一边挣还一边闹:“娘,二十两够干什么的啊?你也不看看我要嫁的是什么人家?那我以后要做官太太的人怎么能这么点嫁妆呢?要让人家笑话的——明明许文岚那么有钱,她从手指缝里漏出点都够了,大哥还死活拦着,他就是不想我好过……” “你有完没完?不会看人脸色是吧?老大都明摆着不会帮你了,你难道还真去撞死不成?有二十两就先拿二十两吧!你大哥性子善,你要是好好讨好他,他可能还会再出点钱,你现在这么闹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才住了口,白莲花鼓着脸,半晌才小声报怨:“娘还不是为了想和我爹重归旧好,这才不敢得罪我大哥!你说都这么久了,我爹也没说和你复合,会不会他就不想复合啊?” “他还想再娶个黄花大闺女怎么着?”李氏啐了声,怨道:“你啊,消停点吧,要是我和爹复合了,以后还少得了你的?你啊,以后嫁到陈家可有点心眼儿吧!别总是这么实,只知道闹,啥事得讲点手段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听您的——娘啊,我可等着娘你以后贴补我呢!”白莲花讨好地拉着李氏,想想以后自己就要做官太太,忍不住脸上笑开了花。 第六百二十九章 凑上来的亲戚 白莲花定亲时,许文岚正在府城忙得马不停蹄,虽说她不用干活,可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要由她来统筹,这还是调了铺子里的一个掌柜来管物资,手底下又有帐房管帐,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忙得连坐下来悠闲地喝杯茶吃口点心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两位格格对她足够信任——当然,也可能是根本不在乎那么点钱,反正从拿出钱后就同过问过这事儿了,别说本人,就是底下的奴婢也没到工地上来过,更不用说查帐了,最多就是打发人来问啥时候盖好。 两位格格倒很尽股东的本份,打从投资之后每次举行聚会,都会和一群千金小姐提及还没建成的女子会所。以至于许文岚这头工地刚开工,府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个名为“闺阁”的女子会所。 有一回还特意有位小姐绕路来看,虽说工地杂乱,人小姐连车都没下,可回头见着闺中好友时还是好好说了一番见识。 自然不会说坏话,什么光看就能想象出未来那女子会所是怎样的气派云云,说不尽的美景,道不完的妙处,等这些勾人的描述传到许文岚耳中时,她看看眼前杂乱的工地,都没看出哪儿和那描述像了。 自然,她对未来还是有信心的,更觉得自己没有选错合作对象,瞧瞧,这连广告费都省了。 本来女子会所定位就是服务于这些千金小姐的,有了关外两位在女人圈里最著名的格格相助,还不是顺风顺水? 等到入了秋,白胜武成亲,许文岚赶回黑水参加婚礼,才知道白莲花居然定了亲。 白家给白莲花出了嫁妆这事儿,原本朱氏没打算和许文岚说的,可架不住白莲花主动啊,见着许文岚又是瞥眼又是歪嘴的,一幅看不上许文岚的样儿。 “那么有钱了咋还那么扣?说话不算数,原本答应我的嫁妆又不给?这人啊,真是越有钱越扣嗖,为富不仁这句话真是没跑了。” 许文岚一听这话就乐了:“老姑,我当初可没答应给你嫁妆啊!再说了,我又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妈的,凭啥朝我要嫁妆啊?” “说啥呢?你个小兔崽子,居然这么和长辈说话。” “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子,也就不必当成是长辈了……老姑,你这门亲事很好?居然又这么嚣张了!” 头一昂,白莲花得意地道:“我相中的男人自然是贼好了!告诉你,不出两年,我就能当官太太了!倒是你,虽说是和大宝定亲了,可你瞅瞅你那样,一个做买卖的,也配当官太太?我可告诉你,你爷可是相中别家姑娘了,人家可是个官小姐……” 许文岚皱起眉:“你咋知道我爷相中别人了?”要说白老爷子自打白胜文当了官就看不上她,许文岚是知道的。 可能现在在老爷子眼里,连吴玉浓那朵小白花都比她强,吴玉浓也是卖力,这段时间讨得老爷子的欢心,看着不像是家里的奴婢,倒像是半个小姐了。 可许文岚却很清楚,吴玉浓再怎么折腾,老爷子也不会让白胜文娶她,翻了天也就是个妾的命,但要真有个官家小姐,老爷子可真说不好要闹一翻了。 见许文岚问,白莲花就更得意了,斜眼看许文岚,伸出手:“你答应我的嫁妆。” 许文岚失笑,也不问了,转身就走。 见她走,白莲花急了,几步追上,也不说嫁妆了,指着她头上戴的一只珠钗道:“你把这只钗送我吧!” 许文岚不太喜欢戴首饰,但凡肯戴在头上的就都是好东西,不过这会她却毫不犹豫地就把头上的珠钗戴下来递给白莲花。 白莲花喜滋滋地把珠钗簪在头上,臭美了半天才道:“那位官家小姐姓孙,前几天有个媒婆来探风来着,我嫂子他们也是面瓜,还怕你不成?居然没答应……” 没理会白莲花,许文岚转身就走。 姓孙的,在黑水除了孙县丞家再没有别人。 说起来许文岚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之前孙小姐已经露了口风,如果是那个时候孙县丞就托人来说媒,也是不稀奇的事。 可现在虽说没当面翻脸,可其实双方都知道已经势成水火结了怨,怎么孙县丞反倒让人来探口风呢?难道他有意和大哥和好? 一时想不明白,许文岚索性去找白胜文想说说这事儿。 今日的喜宴算是靠山屯这么多年来最热闹的一次了,不只是县里来了人,还有不少府城过来的贵客。 白胜文作为新郎官的大哥,今天自然也是重要角色,和白胜武的几个师兄弟一起,帮着新郎官挨桌敬酒,还要充骑士挡酒。 许文岚甩掉白莲花到前院时,白胜文已经喝了好几杯酒,脸都有些红了,只那双眼却比平常还要亮上几分。 这会儿两兄弟和几个师兄弟正在大厅里敬酒——客人太多,到底还是分了三六九等,贵客自然是坐在大厅,大院里多半是近处的乡里乡亲。 许文岚站在门口招手,白胜文也没看到,没办法,许文岚只好进了大厅想凑到跟前去,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她还快。 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人一把扯住白胜文的手,举着手里的酒杯,大声道:“大侄子,咱们先干一杯!” 别说白胜文,就是许文岚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亲戚闹得发愣了。 “尊驾是……” “大侄子怎么这么问呢?”男人皱起眉,拉下了脸。 “就算是你先中了进士,也不能这么瞧不起人吧?陈某虽说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可焉知他日不高中进士为官为宰呢?” 陈某?! 白胜文恍然大悟,这原来是白莲花定的那门亲事啊! 也是,定了亲,亲家办喜事过来道贺也正常。 “陈先生。”白胜文笑着唤了一声,已经很客气了。 哪知陈文涛居然还不快,竟是拉着白胜文道:“你就是这么对长辈的?” 呸,连亲都没成呢,怎么就成了长辈? 在旁看着的许文岚暗啐一口,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陈文涛和白莲花有得比了。 第六百三十章 呸,什么姑父 大喜的日子,白胜文不想惹麻烦,也不恼,笑着接过旁边师兄递过来的酒杯,举杯示意:“在下先干为敬……” 这酒他是喝了,按说陈文涛也有了脸面,就该走了。 可陈文涛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居然仍是拉着长脸,还要白胜武喝。 白胜武刚给桌上的几位长官敬完酒,一回身就被人拉住逼着喝酒,自然心头不快,只是碍于是喜宴上,没有甩开人,只是笑道:“先生且回,一会我们到席上敬酒。” 陈文涛闻言,竟是大怒:“你不给面子是吧?我是姑爷你也不给面子是吧?还说什么席上——我堂堂一个秀才,还是你们的贵亲,你们居然把我安排在院子里!你们是瞧不起我怎么的?一个区区武官居然敢瞧不起我这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就知道你们这些粗人不知礼数!” 这么一嚷,可是把旁边那两桌的武官都骂进去了。 这些武官平日里也是飞扬跋扈之人,现在从府城跑到黑水来吃席都是看的郭佳将军的面子,如何会把陈文涛一个落魄秀才放在眼里。 当时就有人不快地骂道:“哪儿来的泼才,居然敢在此大放厥词!侄女婿,要不要我帮你收拾这泼才?” 白胜武也被闹得心情不好,不过再怎样也不会让客人出手。回头笑道:“叔父安坐,杀鸡焉用宰牛刀?” 白胜武转过头就开始挽袖子,还是白胜文觉得不好闹起来,拉了下兄弟,笑着劝陈文涛:“先生醉了,先下去歇息吧!” 陈文涛还不肯,这自傲自大的人还觉得自己是白氏兄弟的姑父,是长辈,该被尊重被敬起来的,端着长辈的款儿,还要训斥两兄弟。 这回白胜文都不好拦了,还是白胜武的师兄弟有眼色,拉了白胜武一把,才没闹出新郎官在喜宴上与人动手的丑闻。 “这位客人真是喝多了,瞧瞧你那脸,红成啥样了……”两个师兄弟上前一边一个挽住陈文涛的胳膊,半拖半拉硬是把人给拖出去了。 陈文涛还要挣,可哪里挣得开?嘴里嚷嚷着有辱斯文,人却是被硬拖了出去。 也不把人往院里酒席上带,直接就往外头拉。陈文涛自然要骂,骂得人恼了,直接就敲了下他的头:“你个穷酸秀才!有没有完?人家大好的日子你来撒泼,要是老子不把你打残了都算便宜你。” 正想着把人拖出去丢在哪棵树下,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你们干啥?反了天啦!你们怎么敢这么对秀才老爷!” 两人扭头一看,还真是认识,可不就是师弟的那个姑。 因为是实在亲戚,两人也不好对白莲花怎么样,就这么让白莲花扑过来把他们推开。 推开人,白莲花扶抱着陈文涛,虽说没成亲,却一点忌讳都没有:“你怎么样啊?官人、官人……”好嘛,还没成亲,就这么叫上了。 陈文涛张嘴要说话,话没说出来,先吐了一大口酸水,白莲花皱起眉,下意识地往后退,还没等她退开,陈文涛已经直接吐在了她的身上。 又气又恼,白莲花却没和陈文涛发火,反倒回头冲着外人发火:“你们两个混蛋,在我们家又吃又喝的,还敢这么对待主人家!太不要脸了!” 刚才没碰白莲花,可不代表会由着她骂,两个师兄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就冷笑道:“你们算什么主人家?也好意思来说我们!还什么姑姑姑父,我呸,不过是打秋风的家伙……大喜日子里,我师弟懒得和你们计较,要是再敢来闹事,小心爷的拳头不认人。” 骂完也懒得再和白莲花说话,转身进了院。 白莲花气得脸都红了,却还得先顾着陈文涛。 陈文涛吐了一阵,人舒服些了,却是一把推倒白莲花,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白莲花骂道:“你们老白家这么瞧不起人,你还嫁到我们家做什么?呸,我陈文涛以后是要做官做宰的人,岂容你们这样作贱!?白莲花,咱们的婚事就这么算了吧!” 白莲花急得不行,伸手去扯陈文涛,陈文涛直接上手打开她的手,径自上前,白莲花再拦,他再推,到最后,还是甩开了白莲花走远了。 白莲花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突然醒过神来:她被抛弃都是白胜武他们的错啊!要不是他们瞧不起人,官人怎么会不要他呢? 一想通这节,她立刻跳起身来,也不哭了,直接跑回白家大院就往大厅冲。 白莲花一进院,就有人盯住了。 现在举行喜宴的,虽说也被称白家大院,却不是之前的院子,而是后来盖起的院子,这院子大,摆喜宴摆得开。 这院子就是给琥珀格格住的,白家人是没打算住在这边的,所以格格还没嫁进来,这院子已经让将军府送过来的仆佣先打理干净了。 从待客到管事,全是郭佳将军府的人,这些人看的是琥珀格格,最多是对姑爷白胜武尊重些,其他白家长辈表面上过得去就行,至于李氏母女,可不在他们尊重的名单里。 是以白莲花一进来,就有小厮支会了管事。还没等白莲花闯进大厅,就被人拦了下来。 白莲花还要闹,却被人直接架了出去。 那管事也根本就没给白莲花留面子,直接怨道:“你们还想干啥?刚才都已经闹一场了,现在还来,是当我们将军府没人了?” 被这么一吼,白莲花多少清醒点。将军府的人她也不大敢得罪,就委屈地道:“我、我见我侄子,你们凭啥拦我呀!” “凭啥拦你?你瞅瞅你这身儿……让你进去熏坏了贵人吗?像你这样的,不是来闹事是来干啥的?” 让他这么一说,白莲花不由低头看自己。新换的衣裳全是污渍,闻着一股酸臭味,是不怎么好看。 “狗眼看人低,我身上脏怎么了?就是脏我也是你们姑爷的姑姑,你们将军府就是这么对亲戚的?俗话说皇帝家还有穷亲戚呢!哪儿有你们这么瞧不起人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找不自在 白莲花说再多,人管事也懒得理她,直接让人把她送出去。 “即是亲戚,大家就都留点体面,咱们客客气气地把你送出去,你也别再来闹事……就你这身儿,肯定不能让你进来闹的。” 白莲花也不傻,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话外间是你要是不老实就直接把你拖出去了。 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力气,再怎么也比不过好几个家丁啊!就算是闷了一肚子气,也只能先出去了。 被送出门去,她还觉得不忿。不是嫌她脏不让进嘛,看我换身衣裳你们还让不让进! 跑回家换了衣裳,等从屋里出来了,才发现亲娘还没有回来。 这是在白家吃得欢了,都不愿意回家了? 啐了声,白莲花一溜小跑又去了白家。 在门口一探头,就看有脸熟的家丁看过来,白莲花忙缩了头,想了想,从另一头白家旧院进去了。 两个院子中间是留了门的,白莲花从那边绕过来,也不往前院去,直接到了后头女眷的席面上。 这时候,李氏正喝得满面红光,虽说和离了,可李氏仍是以白胜武奶奶自居的,她是惧白胜武,可外头的人却是不惧,还敢仗着身份压人。 大喜日子,来吃酒的都是想交好的,谁也不会在今天找不自在,李氏虽然吹得厉害,大家伙都还是顺着她说,李氏就更加得意,吃得好喝得好心情好,脸色自然也好了。 白莲花看老娘这么开心,她就更不开心了,抓住老娘的手就叫:“你还喝!还喝?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酒?” “又咋了?”李氏不痛快地瞪了眼闺女,还知道掩饰下:“我这闺女,肯定是有啥事了,你们先吃啊……” 反手拉了闺女的手,她怨道:“你个死丫头,这时候找什么不自在?小心得罪了人把你赶出去!” 她这么一说,白莲花更气了:“你当他们不会啊?我这不是被赶出去过一回了!” 李氏定睛一看,还真是,换了一身衣裳呢! “你这是咋的了?” “还咋的了?你的秀才姑爷都被人赶走了!我大嫂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好不容易找了门好亲事硬是要给我搅黄了!我知道了,他们肯定是怕我以后当官太太,他们这群坏蛋,就只想自己过得好,看不得别人好……”说着话还开哭上了。 李氏一看闺女这个样,真是郁闷了。 “你先别哭,到底是咋回事咱好好说。姑爷怎么就让人赶出去了呢?他做错啥事了?” 李氏一问,白莲花眨了眨眼,虽然没看到却很肯定地道:“他能做错啥事啊?他一个秀才,正经斯文人呢!能做错啥事啊?” 说完就瞪李氏:“娘,你不向着我还要向着他们是不是?我不管,现在我就去找他们好好问问,是不是不看我倒霉他们就不开心……” 李氏一把没抓住,白莲花已经冲了出去。 跟在后头,李氏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这几天借着闺女的亲事要商量,她和老头子又亲近些了,让闺女这么一闹不知道又会怎么样呢。 女眷这边是由朱氏和大朱氏招呼客人的,许文岚做帮手,跟着招呼客人。原本白惠儿也要来招呼客人的,可是不巧她昨个临要出门时突然发动了,只能错过。 朱家人也因此没来齐了,朱老爷子来了,老太太却留下照看着,朱大舅带着小儿子平安和白惠儿的儿子小胖子来了,舅妈没来,朱锁头自然也是留在家里。 朱氏这头忙着婚礼的事,还惦记着闺女那头。 好在舅妈柳氏今天已经让朱锁头捎话过来,说是白惠儿产下一女,母女平安,她会好好照顾着,让大家伙都别担心。 朱氏心里高兴,让锁头留下吃酒,锁头却惦记着老婆孩儿,直接就要回去。小胖子也要跟着回去,却被爹嫌回去添乱,只能留下吃酒。 朱氏自己脱不了身去看闺女,看大侄子惦记着妻儿,也是高兴。亲自去灶下装了一大篮子菜让朱锁头带回去。 产妇吃不得盐,她就让朱锁头带回去几只和猪蹄,让给女儿炖了下奶,又说等这头忙完了明个儿她就去看闺女,又叮嘱再三这才好好送了朱锁头回去。 这头才送了朱锁头,朱氏还没返回席上,白莲花就跳了出来。别的话不说,先就大骂朱氏不会教儿子,又心眼儿小,嫉妒忌恨她才坏了她的好姻缘。把个朱氏说得都愣了。 等李氏赶过来,才知道说是把未来姑爷赶出去了。 朱氏直接就道:“那肯定是他做错了啥事,要不咋能赶他出去?”这事儿不用想,她这做娘的可不信自己儿子会失礼。 白莲花才不管是咋回事呢,反正她认定是他们坏才害她。 朱氏和她说不清楚,只好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也别找计计,咱有啥话明天说。” “你们大喜日子,我可是倒大霉的日子!我官人好好地过来道贺,却让你们赶了出去,连带着把我一桩好亲事都给搅黄了!凭啥我不好过了你们还想好过啊!” “好好好,你有能耐你就闹……”朱氏气得不轻,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还边说:“老太太你脑子是清楚的,也知道胜武现在是个什么脾气,你还是好好劝劝吧!” 想起白胜武,李氏打了个机灵,忙拉住白莲花。 可她到底岁数大了,拉不住白莲花。 白莲花追出去就要扯住朱氏,却让赶过来的许文岚一手打开。 “白莲花,你想干啥?咋的?陈文涛闹完了你又闹?没完没了是吧?” “谁闹了谁闹了?分明就是你们害我!”白莲花可不想听这些:“你们害我没了亲事,我和你们没完!” 许文岚一听这话,想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当即冷笑一声:“你这亲事没不了?那陈文涛说不娶你了?也就是这会儿说说,你且等着,他肯定要来找你的!我倒是不信,他那样的人会舍了这样一门亲。” “你、你说的是真的?”白莲花还不信。 许文岚也不与她多说,只道:“这自然是真的,若他不回头,我赔你一个。” 第六百三十二章 可算是来了 白莲花自然是不信许文岚说的话,可到底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她说的是真的,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家,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陈家来人。 可一等等了两天,陈文涛还是没动静,白莲花气得破口大骂,直说许文岚就是个骗子,早晚得收拾她。 嘴上骂着,手上没闲着,开始梳洗打扮,李氏还没反应过来闺女要干啥去,只问了一句,白莲花就火冒三丈:“能干啥?还不得自己出马去求人原谅?那群混蛋惹出的货却让我去收拾烂摊子。我呸,我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就和他们做亲戚了……” 正骂着,突听外头有人叫道:“有人在家吗?” 白莲花一愣神,迟疑着道:“这声音有点耳熟……娘,快快快,好像是他来了。”可算是来了!她都等急了。 李氏却倒拿乔了:“你急个什么劲啊?既然来都来了,你还怕什么?既然来,那就是来道歉的了!可见文岚说的是真的,那陈秀才舍不得这门好亲事。” 李氏这么说,白莲花倒是信了,可到底心里还是发急,遂推着李氏先出去,自己细细描眉打扮,照着镜子觉得自己又美又娇,这才迈着莲步缓缓步出。 白莲花走出去时,陈文涛正和李氏说话,要说陈文涛和李氏那是真没什么共同语言,之前见过一回,陈文涛全程高冷,只有媒人和李氏说话,他是把头抬得高高的,半个字都没丢给李氏过,可是这会儿却是降低了身段,和气地和李氏说些家常里短。 李氏是一脸受宠若惊,说话声儿都响亮脆生了许多。 “咳……”白莲花轻咳了一声,走近了冲着李氏眨了眨眼。 李氏就站起身来,笑道:“那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出去做饭,文涛今天就留下用饭。” 陈文涛忙笑着摆手:“伯母不用客气,我今天就不留下用饭了,还有事情要做。” 说做饭不过是李氏想要找借口躲出去,虽然听陈文涛这么说了,李氏还是笑着退了出去。 等李氏一出去,白莲花立刻就唤了一声:“陈郎……”说着话,眼圈都红了,低下头,一幅委屈万分的样子。 陈文涛也配合她演戏,深情地唤一声:“莲花,”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之前太混帐了,让你受委屈了……” 被陈文涛一握住手,再这么温柔话一说,白莲花心中暗喜,心道:“果然让许文岚那小贱人说对了,陈文涛舍不得她。”心里有了底,白莲花也不那么委曲求全地低声下气了。 抬眼瞥了眼陈文涛,她怨道:“陈郎你那么走了,这两天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心一意只想着陈郎,可陈郎倒好,丢下那么一番话走了就没了音信,叫奴家、叫奴家……” 说着话,她抽了帕子去抹眼角。 陈文涛忙道歉:“是我不好,不该乱讲话。都怪我酒醉误事,让你受了委屈……还请原谅我这一遭,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身段都放这么低了,白莲花自然见好就收,深情地望了一眼陈文涛,柔声道:“我真心倾慕陈郎,只要陈郎心里有我,待我好,我这辈子都……”说着话,她低下头一脸娇羞。虽然没有继续表白,可意思却已经到了。 陈文涛笑着在她的手轻轻抚了抚,然后道:“总之是我不好,那天搅了喜宴,还得去给白将军和白大人道个歉。” 一听这话,白莲花忙道:“用不着!你是长辈,他们是晚辈,该是他们向你道歉才对——唉,我那两个侄子是被父母惯坏了,看你被他们——我这心里就和刀割一样,哪里还能让你去道什么歉呢?你不知道,那天我可是把他们骂坏了……” 其实那天白莲花连两个侄子的面都没见着,可当着陈文涛的面自然不能这么说,不仅不能这么说,还要话里话外护着陈文涛,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好。 可她这么一说,陈文涛反倒急了。 “你怎么能那样呢?白大人和白将军都是官身,你一个妇人,怎么能去责备他们呢?这、这不是有失体统吗?他们一定会觉得是我让你那么做的——怪不得了……”说着话,他看白莲花的眼神就带出了怨念。 白莲花有些发蒙:“我、我不是想为你出气吗?陈郎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怎么能让自己的侄子怠慢你。” 可能是被“侄子”两个字提醒了,陈文涛的态度缓和了些:“你是他们的姑姑,他们自然不会怪你。”却把事情怪在他身上了。 陈文涛为啥突然来赔笑道歉了?不是因为他自己想通了知道自己错了,而是因为他昨日去府城官学时被学官痛斥了一通,当时他还没反应过来,过后有交好的同窗给他指了光明之路。 他这才知道学官这样对他是因为他开罪了郭佳将军。 那同窗摇着头道:“若我是你,能亲近那样的亲戚,还不得巴结着,怎么你反倒还要得罪人家呢?文涛啊,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不醒事,那以后可是什么前程都没了。” 被同窗这么一说,陈文涛才明白过来。一开始他是很气的,可再想想,他啥时候中进士还不知道呢,现在在关外尤其是黑水、府城这一片,郭佳将军可是势大,要是他们想要害他,他还真是避不了。 反之,要是他讨好了郭佳将军,那将军也一定是有大大的好处。 这么一想,他也不觉得那天被赶出来是多丢脸的事儿了。就这么着,他一大早就提了礼物来赔罪,可哪想到白莲花居然还把人两位大人骂了一通,那就怪不得了,这是把白莲花的罪也算他身上了啊! 心里不痛快,可陈文涛还是好声好气哄着白莲花,只说自己是个讲礼数的,既然失了礼,就一定要去赔罪,这也是给白莲花作脸,不能让人觉得她要嫁的人不知礼。 听陈文涛这么说,白莲花就高兴了,也不再拦着,可自然也不能这么带着人去,万一朱氏他们不给她面子就这么赶出来呢? “咱们这么去,我那大侄子肯定是不在家的,二侄子还是新婚,怕正和新娘子腻着呢,要不,我晚上先去看看,明天咱再去。” 第六百三十三章 好似娶了尊菩萨 白莲花说得也算有礼,可是这会陈文涛心急如焚,哪里还等得了,当下哄着白莲花,说正好过去和爹商量一下成亲的事儿,他很想快点娶白莲花这个贤内助回家。 一听这个,白莲花也顾不得别的了,真的就这么领了陈文涛去白家大院。 朱氏一听说是白莲花来了,就想让人把她赶出去,可再听说还有个陈文涛也来了,倒不好那么直接赶人出去了。 索性拉起赖在她屋里的许文岚:“先别睡了,快去帮娘把你姑他们打发走了。娘是真头疼,不想见人。” 许文岚也不想见,可娘不愿意她就得顶上去啊。 只能重梳了在娘腿上蹭乱的头发,到了堂屋。 见着陈文涛,她也不惊讶。早就想到这位秀才公一定会转回来的,这种人,又不了解白家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能舍得这门亲事呢? 不过这种事心里知道就是,犯不着讲出来,这些年做生意,许文岚早就练就对着什么人都能笑出来的功夫。 这会不想怼人,自然笑容满面。见了礼,就客气地道:“两位来得不巧,这两天我娘都在我姐姐家照顾,今早上我们才回来,我娘上了年纪,正在歇乏一时起不来,还请陈秀才见谅。” 陈文涛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早就闻名的许文岚正是白县令的未婚妻,又和宁古塔将军家的格格交好,这会儿也不托大,拱手笑道:“无妨无妨,嫂子只管歇着……今日我来,是想道个歉,那日酒醉实在太失礼了。” 早就猜到陈文涛的来意,许文岚却是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也没什么……不如这样,我叫人过去那头问问我二哥。” 她是看不上眼陈文涛带来的礼的,直接让吴玉浓去后头大院里告诉白胜武陈文涛来了礼来道歉。 等了好一会儿,吴玉浓才回来,还怕许文岚不高兴,一直小意地说:“那边院里规矩大,我先是见了管事,才被带进后院,等了一会儿才见着二爷。” 这回她可是见着什么叫大户人家了,那样大的规矩,可不是许文岚装腔作势能比的。 若是许文岚知道吴玉浓是怎么想的,八成要啐她一脸了。 说来人也是贱,她还没怎么为难吴玉浓呢,吴玉浓倒总是觉得委屈了,可人家琥珀格格连她的面都没见,光是底下下人就折腾了她一气,她却半点脾气都没有,反倒格外恭顺了。 看着吴玉浓那样,许文岚也知道那头肯定是不会让陈文涛过去了,就问:“我二哥说什么时候过来?” “还要一会儿。”吴玉浓想想,又道:“听说二爷陪着格格用早饭呢!” “早饭?”看看外头眼看快正中的太阳,许文岚脸色有点古怪。 不是她想歪,这个时候才吃早饭,昨晚到底多晚才睡啊? 轻咳了两声,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还得请陈秀才再等一等了。” 今天就是特意来赔罪的,陈文涛自然不在乎多等这么一会儿,倒是白莲花,刚才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会儿一听这话立刻脸不脸鼻子不是鼻子了。 “我们好歹也是长辈,二宝怎么能这么怠慢我们?让我们在这儿等,他倒好,陪着新媳妇吃早饭?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吃早饭?再说了,这按道理,就该请我们去那边和他们一起吃饭啊!” 许文岚听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差点就笑出声来。 “姑姑莫恼,格格是贵媳,我娘爱重还来不及,这两天也是宠着娇着,都不舍得让新媳妇洗手做羹汤呢!今天还请姑姑也担当些,莫恼了新媳妇吧!”许文岚说话软和,可是个人都听得出里头的骨头。 白莲花也听出来了,却觉得脸面上下不去,心道这死丫头居然当着陈郎的面给她难堪,这回不好好教训她一下哪行? 眉毛一竖,她就要教训许文岚,却不想一旁的陈文涛竟是直接截了他的话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郭佳格格是贵人,我们就是等她也是应该的。” 许文岚笑笑,心道难道你没听清吗?来的可没琥珀格格,只有我那二哥哥。 心里虽笑,面上却不表,仍是陪着二人坐了说些有的没的闲话,足过了半个多小时,白胜武才姗姗来迟。 “二哥可算来了……”站起身,许文岚笑着说几句客套话,直接把人甩给了白胜武,走人了事。 揉揉肩,她回头看看屋里,只见得陈文涛站起身,正在给白胜武行礼。 撇了撇嘴角,她也懒得去看,直接回了屋。 朱氏哪里睡得着,一看到她忙拉了过来问问怎么回事,许文岚笑说了,又道:“他们也不想想,琥珀格格哪里看得上他们?怎么会出来见客呢?” 叹了一声,朱氏也是感叹:“可不是,这是娶了尊菩萨回来,连我这个做婆婆的都得供着呢!” 知道朱氏也有些不自在,许文岚搂着她笑道:“等我二哥升职去了府城,娘就松快了。” “可是盼着了,说实在的,这个儿媳妇啊,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处,在她跟前又不能端着婆婆架子,可要说亲近吧却又总有点惧着,像隔了一层似的,可不像咱们娘俩,什么话都能说。” “娘好贪心,难道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让许文岚缠着这么一闹,朱氏也乐了:“够了够了,有你这个贴心小棉袄,娘还求什么呢?” 娘俩搂在一起笑作一团,就听到外头送客的声音。 许文岚被推了一下,只得出去送客。 等送走客人,看白胜武要回后头去,忙道:“那礼……” “什么礼还用得着巴巴让我拿着,你留着就是了……” “呦,瞧瞧,咱们白将军多大方啊!可是当了大将军,手里头有钱了,啥都瞧不上了。” 眼一斜,白胜武呵呵笑两声,道:“你还别刚我,我跟你说啊,这收礼也得看谁,他们拿来的礼我自然是不收的,可要是换了你,就是送我一碗清粥,我都乐不得呢!” “真的?那回头熬一锅粥给你和嫂子送去。”许文岚笑着,目光清明,没有半分别扭之意。 看着她的笑脸,白胜武微眯了眼,片刻之后,才笑道:“好啊,可得多熬些,你二哥多能吃你不是不知道的……” 前情已逝,唯有释然才能两相安乐。 第六百三十四章 终于嫁出去了 陈文涛也是真的急切了,白胜武成亲一个月,他就迎娶了白莲花进门。 这样的急切,正合白莲花之意,她是早就盼着能快些嫁过去,只有真的成了亲才不会再生变数,她坐稳了陈家娘子的位子,只等着以后好做官太太了。 为了嫁得好看些,白莲花在白家大院又是哭又是闹的,这回求的却不是嫁妆了,而是求的两个侄子亲自送嫁。 她现在也心里头清楚了,知道陈文涛娶她不是为着她这个人,而是为了她两个侄子都是官身,能对他有助益。 不过白莲花心里还是对此不太感冒的,侄子再是官又如何,又不能给她这个姑姑赚个诰命,还是得自家官人做大官她才能当官太太。 她心里可是想得清楚,等嫁到陈家,她就好好照顾孩子们,好好辅助官人,让官人好生读书,让她早日当官太太。 因着白莲花这一通闹,白应魁到底还是心软了,亲自说服两个儿子给姑姑送嫁。 虽说对白莲花这个姑姑并不怎么亲近,可自己亲爹都发话了,白氏两兄弟自然不会不愿。 琥珀初嫁白家,对白家那些过往还不大清楚。虽说没人给她引见白莲花,她也懒得见那些旁的亲戚,可好歹也有个姑侄的名份,既然姑姑要出嫁,她这个侄媳妇自然要表示一下。 她不缺钱,手头就宽得很,发话让管事的嬷嬷备礼,那嬷嬷也是个大方人,还真的备了一份厚礼作添妆之用。 金银首饰绸布缎料的,满满的两箱子,许文岚粗一算,少说也得有两百两银子,这样的出手可是不轻。 有着这位二嫂比着,许文岚还真不好意思就封个五两银子做礼金,虽说是便宜了白莲花,可到底还是备了份一百两银子的礼,笑与白莲花说可是给她备了嫁妆。 白莲花还端着架子,好像这是应当应份的。 许文岚就笑道:“姑姑出嫁在即,我这个当侄女的也送姑姑一句好话,姑姑嫁过去之后,还请看好你的嫁妆,别让人谋了去。这女人啊,总还是要留些钱傍身才好。” 她是真的好心相劝,却不想白莲花竟是立刻恼了:“你不用咒我,还是看看你自己吧!说不定没几天就让人扫地出门了。” 许文岚闻言失笑:“姑姑可真是好心,不过你放心,那孙县丞家的千金怎么着也进不来咱们白家门。还有啊,退一万步说,就真有一天,我与大哥婚姻不成,那也没什么扫地出门的,娘可还是我娘呢!再说,我黑水有宅子,府城也有宅子,想住哪不成住呢?倒是姑姑你,这回要再想和离,只怕是没地方回了——老太太可不像是还会再收容你的样子啊!” 气了个半死,白莲花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个乌鸦嘴!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我这回嫁一准嫁对了,以后我就要当官太太的,不管怎么样,都绝不会再回来白家了!” “那最好了!我还是愿姑姑如愿以偿的。”许文岚笑笑,还是说了吉祥话。 她倒真是希望白莲花过得好,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哪里就盼着人不好了呢? 到了白莲花出嫁那天,白氏两兄弟亲自送嫁,有了琥珀格格和许文岚的添妆,白莲花愣是凑出十二抬的嫁妆。 虽说每抬分散了些,可到底看起来已经很风光了。 白莲花还特意让迎亲的队伍绕着黑水走了一大圈,炫耀异常。 白胜文还好,始终还能笑出来,白胜武却真是不耐烦,直接黑了脸。 许文岚跟着充作送嫁姐妹,凑热闹,看一乐和,扭头四下看街景,目光扫过街边,却是突然一愣神。 “那个……大哥,那莫不是郭家的……” 白胜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恻然:“的确是那孩子……不知姑姑看到没?” 街边被一个仆妇牵着手往这边看的小姑娘,可不就是白莲花留在郭家的女儿,看来瘦丁丁的,衣裳虽没补丁,却是穿得极旧了,想来这姑娘在郭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许文岚叹一声,到底不能多事去管人家的家事,也只能感叹一二罢了。 等花轿落地,许文岚跟着进了新房,忍不住问:“你可看到了?” “看到什么?”白莲花忙着看新房,摸这摸那,还赞:“瞧这屋子,多好。多有书香味。” 许文岚看得直摇头,郭家也算是富户了,房子家具不比陈文涛家好?这会儿白莲花可是觉得陈文涛好就看什么都觉得好了。 不管白莲花到底看没看到,她还是说了。 白莲花摸家具的手一顿,却还是很快地道:“关我什么事?她是姓郭的,自然有姓郭的替她操心。” “你——那可是……”许文岚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一阵喧闹。 白莲花忙把红盖头盖在头上,坐回床上,做出个新娘子的端庄劲儿。 许文岚摇摇头,听外头闹得太厉害,就开了门问是怎么回事。 那喜婆正拦着两个孩子,劝阻他们让他们不要闯进门去,听到问忙回头笑道:“没什么,姑娘快进去吧!” 许文岚应一声,却没有转身回房,而是看着那两个孩子。 她知道陈文涛家里有三个儿子,想来这就是其中两个了。 她看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也在看她,其中一个很强横地问道:“你是哪个?我后娘呢?你让开,我要找后娘!” 虽然是后娘,可也没有这么当着面叫后娘的道理。 许文岚皱眉,没应声,那喜婆忙道:“两位小少爷,新娘子还在等着你们爹揭盖头呢,可是不能出来,你们也快回去吧!” 喜婆这么说,那么小的,扁扁嘴,突然就大哭起来:“我饿、我饿!后娘快给我做饭吃。” 稍大的就叫:“后娘娶进门来不就是为了照顾我们嘛!快叫她起来,要不去做饭我就叫爹休了她!” “谁让你这么说的?”就算许文岚和白莲花不和,也不快了。 哪家有新媳妇进门就嚷嚷着要休了的啊!小孩子不会想到这种话,一定是有人教的。 那个孩子拉着脸,瞪着许文岚叫:“你是谁呀!关你屁事啊!快滚开……” “我是送嫁姐妹,你们当着我的面这么闹,你说关不关我的事?”许文岚冷了脸,沉声道:“你们现在就走,我还当什么都没听到,要是你们还闹我就真要问问你爹,是不是你们陈家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是,前头摆着宴席,却不舍得给你们两个小孩子吃?” 第六百三十五章 愿打愿挨 被许文岚一吼,两个小孩到底小,就露出怕的意思来,那个小点的“哇”的一声就哭了,扭头四下张望,嘴里只喊“哥”。 许文岚先还以为是在喊跟前这个孩子,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喊另一个。 果然,还没到一分钟,就有一个十二三的小少年闯过来,大声喝道:“你是哪家的亲戚,居然这么凶?我没见过哪个来作客的是这样的恶客!还是你仗着新娘的势就想欺负我弟弟?真是好啊!才进门就这么欺负我们,以后这个家里怎么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哦,这就叫欺负你们了?”许文岚冷笑出声:“原来这世上不让你们欺负人的就是欺负你们了?我还告诉你们了,我要是欺负你们根本用不着仗谁的势,还新娘的势……” 还没等许文岚说完,屋里头白莲花就冲出来了,盖头也揭了,就那么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三个孩子,柔声道:“你们饿了?娘去厨房给你们做些吃的。煮面怎么样?” 眼看正主出来了,那三个孩子也不和许文岚吵了,相互看一眼,还是那个小的开了口,尖声道:“我不吃面!我要吃饺子!” 饺子可比面费事多了,可白莲花居然还是笑盈盈地点头。 “好,我去给你们包饺子……” 听到白莲花这么说,许文岚对天翻了个白眼。 好吧,是她自己太多事了,人家正主都不在乎,不觉得这些孩子在给她下马威,反倒还这么有爱地要去给他们包饺子,那她这个看热闹的凭啥替她打抱不平呢? 眼看白莲花挽挽袖子,真的就要穿着一身帔霞去厨房,许文岚闷哼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那少年还在后头追着叫:“走就对了!像你这样的恶客咱们可不敢留。” 懒得和小孩儿吵架,许文岚径自去了前面,到了大厅,一眼就看到白氏兄弟,都被奉为上宾,就坐在首席上。 既然想走了,许文岚才不会还给陈文涛留面子,直接就过去喊人说要走了。 她要走,白氏兄弟怎么还肯再留,也就起身告辞。 正在敬酒的陈文涛有些慌了神。因为是二婚,请的客人并不多,不过是五六桌,这里头就数白氏兄弟官最大,一个是一县之尊,一个是将军之婿,校尉之衔,他全靠这两个大侄子来给他撑脸面呢!这会要全走可怎么办? 心里着急,立刻挽留,言词恳切,要不是许文岚憋着一股火,还真要留下了。 不过这会儿她可没打算给陈文涛留面子,直接就道:“姑父,我这样的恶客还是不留的好……大哥,二哥,你们坐吧,我先走了。” 白胜文自然不会留的,笑着起身道:“一起回……姑父,你大喜日子,酒就少喝些,莫醉了。” 陈文涛忙应是,又看白胜武,能留一个是一个。可惜白胜武连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抬脚就走,还招呼许文岚:“不是要走吗?” 两位贵客一撤,宴席上立刻就冷清下来。陈文涛越想就觉得不是滋味。 想想许文岚说的话,觉得可能是有人惹了她不高兴,憋着一股气转回后院,他还以为是白莲花又不晓事得罪了许文岚,可到后头一看,新娘子居然没在房里,而是在灶房里包饺子。 陈文涛一下就火了,指着白莲花喝道:“你这是干什么?不好好陪着许姑娘,居然跑到灶房来了。” 一听这话,白莲花立刻委屈上了。什么叫没有陪着许文岚?明明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怎么反倒成了陪客? “你这是说什么话?她要走我还能把她拴上不成?再说了,这不孩子们饿了,我这不给他们包饺子呢嘛!” 白莲花还想做个好后妈,可那些孩子真不给她这机会,直接就冲过来道:“爹,我们饿得不行才找人要吃的,后妈一开始不理我们,还让那个女的骂我们,要不是怕你生气,她还想饿死我们呢!” 这状告得太直白,把白莲花气个半死,却不好才嫁进来就闹,只能分辨道:“我没有……是许文岚自己和他们吵起来的,那么大人了还和孩子一般见识,自己就跑了。” 听完这话,陈文涛可是明白了。原来许文岚是被自家熊孩子气跑的。 “你个臭小子,谁教你这么惹人厌的!居然大喜的日子得罪人——看我不打你!”说着话抄起了饭铲朝那少年挥去。 那少年也是机警,一见陈文涛来打,扭身就跑。白莲花心里觉得解气,却还是过来拦人。 “官人,孩子不懂事咱慢慢教,可是不能这么打啊!” “要你假好心!你个臭女人,才嫁进我们家就撺掇我爹打我!”少年跳着脚骂,等陈文涛追上,一溜烟就冲出去了。 喜宴还没散,少年冲出去大喊:“救命啊!我后妈让我爹打我……” 一句话喊出,满场皆静。 追出来的陈文涛又是气又是臊,忙拉了孩子训道:“胡说八道什么?!孩子胡闹,大家莫在意。” 在场的宾客纷纷笑说不在意,又说这孩子真是调皮,好像没一个信了孩子的胡闹。可过后回家之后是怎么说的就没人知道了。反正自打这一天之后,白莲花就成了黑水县有名的恶毒后妈,都知道有这么个嫁进门当天就撺掇男人打孩子的后妈。 白莲花气得不轻,可表面上却还是装作不在乎,还劝陈文涛别生气。 为了未来,她是真心想好好照顾好孩子,可三个孩子却没一个想认她这个后妈,任她再体贴照顾,还是天天调皮捣蛋,把个白莲花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却又无可奈何。 出朝回门时,她就和李氏好生抱怨了一场。 李氏只是叹:“那后妈是那么好当的?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把孩子拉把大,讨了媳妇,可是现在却还是把我甩开不管,这要是亲妈能吗?” 白莲花想说啥拉把大?大哥大我十七八岁,你生我时他都娶老婆了,还什么你拉把大的呢? 只是这会她长了个心眼,没说出来。说到底她现在也和自己娘差不多处境了,不管怎么着还是盼着能得好。 “那——我还是得生个孩子才行……”白莲花这么寻思着,哪里知道陈家早就想好了,三个儿子已经够了,至于新娶的不生也没什么。 正是各有各的打算,只看最后到底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还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第六百三十六章 打秋风的亲戚 白莲花出嫁了之后,李氏忽然间就时间多了起来。 儿子女儿这回都不在身边了,她一个妇人也不用再去侍候照顾哪个,自然就有大把时间,这时间她全用在了白老爷子身上。 用朱氏的话说,就是整天涂脂抹粉,打扮得和个老妖精似地来勾人。 要说李氏也算是有见识的女人了,毕竟当年在大户人家当丫头也不是白当的,虽说她当年到底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侍候小姐的不好说,可再怎么说也还是比普通农妇会来事儿。 这要是换成别个,还真不一定像她这样,居然一大把年纪了还像大姑娘小媳妇似的热情似火。 白老爷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个,当年娶李氏过门时也是顺水成舟的事儿,李氏哪里有这么热情过? 没过多久,老爷子就有点招架不住了。朱氏传话让许文岚回来一趟,拉着她商量到底要怎么着,说八成是拦不住两个老人复合了,这要是真复合了,可怎么办啊? 她可不想再侍候着李氏,从前那些年她可是受够了。 许文岚听得直乐,直接给出主意:“我爷要真是想复合,那不如就让他还搬回去住呗!一切就都按着从前分家时商量好的办。咱家是那憨厚人家,绝对会按时给养老钱的。” 一拍手,朱氏大赞这个主意好。还真就准备这么办了,还想着万一老爷子说要复合,她就这么说的。 可老爷子还没复合,白家就来了客人,而且还是一来来了两波——不,不能说是白家,还有一波那是李氏的亲戚,只不过不知是不是不知道李氏早与白老爷子和离,这李氏的亲妹一家人进了屯子找的是白家,直接就被不知来者是谁的孩子送到了白家大院。 等见了面一介绍,朱氏才知道这来的是李氏的亲妹。 不只是她自己来的,还带来了自己的闺女和小外孙子。 一见朱氏就好像见着了亲人似地,先就抽了帕子抹眼泪,哭哭涕涕地哭诉,说她命苦,早些年官人死了,当了寡妇,现在她女儿也是命苦居然也死了官人,日子难过,又遭了灾荒,万不得以才来投奔姐姐,这一大家子的,以后就要劳烦外甥媳妇了,可别嫌她们烦。 等说完这一大堆,这小李氏才想起问李氏:“怎么没看到老姐姐?姐夫呢?说起来,我还是姐姐出嫁时见过姐夫,也是两家离得太远,要不这些年还不得好好亲近亲近。” 朱氏让她这么一缠,都有点不好意思说李氏和老爷子已经和离了。 好在她也有主意,直接先把老爷子请了出来,啥事让这当姐夫的和小姨子说,不关她事。 老爷子也是尴尬难堪,直让朱氏却请李氏过来。 姐俩见面抱头痛哭,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哪儿能不哭呢? 等哭完了叙话,小李氏这才知道自家姐姐居然和姐夫和离了,又是惊讶,又是难过,还开口劝和。 李氏扯了扯她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这才笑着和老爷子道:“我妹子才来,啥事都不知道这才过来打扰。我这就带她回去,省得辛苦老大媳妇。” 老爷子忙和气地道:“也没啥,都是亲戚。妹子特意扑奔着你来的,咱不能怠慢了。晌午就在这儿吃饭吧!老大媳妇啊……” 朱氏也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小李氏一家三口远道而来,老的老,小的小,正当青春的却是新寡,看着病焉焉的,她自然不会那么狠连顿饭都不给吃。 可哪知道这顿饭吃完后,又来事儿了。 也不知小李氏和李氏是怎么商量的,李氏居然说是家里头没收拾,房子太长时间没人住,一股子霉味,想让小李氏一家三口先在白家大院住上几天。 这不纯属胡扯嘛!这才来几个人啊?就是别的屋子没收拾,你李氏住的那屋也住得开了。 老院子虽然老些,可房子却是足够的,怎么就能到了住不了人的地步呢? 朱氏是不想留客的,可无奈老爷子却是听了信了,竟然真的就这么把人留下来住了。 那小李氏还可怜兮兮地道:“我们三口人都吃得少,费不了多少粮的。外甥媳妇,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啥活儿都干,你别客气,有啥活就交给我好了……” 这话乍一听是不想白吃白住愿意帮着干活,可往深了想分明就是在将朱氏的军啊! 要是不留下我们,那你就是不怜贫惜弱,是恶人。哪怕是留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你好意思让我干活? 朱氏不是傻子,一听明白,虽没当时就翻脸,可态度却很是冷淡了。 老爷子想留客,那就留吧,她只当着白养了几个小猫小狗,反正也说就住几天,等过了这几天再说,她倒要看看李氏还能再想出什么理由。 就这么着,小李氏带着女儿留在了白家大院,李氏借着亲妹住在这儿的理由,天天都往白家大院跑——当然,她之前也没少跑。可现在却又和前一阵不同,前一阵李氏是天天来送吃食,这些天却是天天过来做饭留在白家吃饭。 饭桌上,朱氏看着李氏那一幅一家主妇的模样,真是什么都够了,只觉得天天吃饭都吃得不香。 一连住了五六天,李氏都没说让妹子搬出去住,朱氏气闷难当,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赶人,只能试探着和白老爷子说是不是要她打发两个长工去帮帮李氏的忙。 白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拉下脸了,冷冰冰地问朱氏是不是嫌他带人住在这儿了。 要是说到小李氏,朱氏可真是能立刻说嫌了,可老爷子还带出他自己了,这让她如何好说嫌弃的话? 被这么一噎,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自己气闷去了。 要光是这么着,朱氏可能真就忍了。可没两天,朱氏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小李氏的闺女那个米氏,打从来时就是娇娇弱弱的,看起来就偈是病西施,走几步路都要喘三喘,时不时地还来个西施捧心的样儿。 那模样一看就像是哪家的千家小姐,绝不是庄户人家,可偏偏李氏知道小李氏家也是农户出身,也不知道怎么就把闺女养成这样了。 她病弱她娇气是她家的事儿,可你不能有事没事就总往我男人身边靠啊! 第六百三十七章 我的男人谁也别惦记 一次两次还没什么,可这三次四次的朱氏要再看不出不对劲那她就是傻了。尤其是秦氏那个眼尖的,都直接和她说:“太太,那个什么亲家小姐,可不大对头啊!我瞅着她可有点狐狸相!” 秦氏自然眼尖了,她可一直盯着白应魁呢,虽说自己闺女不贴心,一直横扒拉竖挡着的,可她还是惦记着呢!这回米氏一动歪心眼儿,她就注意到了。 朱氏观察几次,觉得这米氏果然像秦氏说的似的有狐狸精相,可是气得不轻。 到底是客人,她不好直接打人,就只是用言语敲打敲打,可米氏就像是听不懂,居然还故意跌倒在白应魁面前。 白应魁是个莽汉子,看到米氏这样,还真当她是跌倒了,迟疑了下还是好心伸手扶她,结果米氏站起身一个没站稳,直接就倚进了白应魁的怀里。 这下,可把白应魁吓坏了,一下就把人摔倒开了,米氏跌倒在地,用忧伤的眼神望着白应魁,啥话都没说,只是一双泪目满是柔情嗔怨。 白应魁生生打了个激灵,直往后退:“你、你自己起来吧!” “表哥……”米氏深情地唤了一声,还没继续说下去,朱氏已经冲出来了。 伸手一巴掌就扇在了米氏脸上:“你个狐狸精,还要不要脸了!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勾搭男人?可真是你男人死得早,要是看到你这狐媚样,知道自己要戴绿帽子,还不得活生生地气死?” 被打得捂脸痛哭,米氏也不用人搀扶了,爬起身来哭着往屋里跑。 还没等她跑回屋,小李氏已经冲出来了。抱住女儿,她冲着朱氏大喊:“外甥媳妇,你这是做什么?不能仗着你家有钱就这么欺负人啊!我好好的闺女,你怎么能这么污辱她?就不说是表哥表妹,就是个外人倒在地上,大侄子还能不伸手扶一把吗?” 朱氏一声冷哼:“扶是扶得,可扶起来,你闺女干啥还往我男人怀里倒啊?尊重点,我唤你一声姨母,不尊重,你算干什么啊?你们一家三口住在我家里白吃白喝我都不说什么,你们居然还动歪心眼儿!我告诉你,我朱淑芬不是开善堂的,没你们想得那么良善!容不下那没良心动歪心眼儿的人!你们现在就收拾收拾,立刻给我滚出去!慢一点我都能让你们后悔来我们家打秋风!” 朱氏这么一发飙,可是把米氏震住了,抽泣着拉扯小李氏。 小李氏眨眨眼,突然一把推开闺女,就那么扑通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大哭:“我不活了!你们仗势欺人,辱我女儿清白,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旁的白应魁这会儿面红耳赤,结巴巴地分辨:“你别乱讲,我只是伸手扶了她一把,可什么都没做。” “扶?你光是扶了?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抱我闺女了!不只是抱,你八成还偷偷摸了她好几把呢!”说着话,小李氏直扯米氏的衣袖。 米氏瞥一眼白应魁,也不说话,只是捂着脸小声哭,倒像是默认了她娘的话。 看着这戏精的娘俩,朱氏是气坏了,也不想讲理了,直接大声喊人过来把人撵出去。 答应最快跑过来帮忙的是秦氏。 她在旁边看着早就想上前来撕这狐狸精了,居然还想跟她抢男人,真是臭不要脸的,一个寡妇有那福气?不就是仗着她年轻点嘛,人老爷能看得上你? 白老爷子也听到院子里这一通闹了,让大宽扶着他出来,直用拐棍敲地:“这是干什么?干什么?老大媳妇,你想干啥?” “爹,你就是没眼睛也得有耳朵啊!我好心让她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儿,这不要脸的贱人居然想勾搭我男人!我呸,谁都别想掂记着我男人!爹,你今天要非拦着,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白老爷子差点被气个倒仰,颤微微地指着朱氏,却硬是没再说一个字。 朱氏也懒得理他,指使着伍嫂和秦氏还有吴玉浓拖那娘俩出去。 那娘俩自然不肯好好出去,又扯又闹的,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哭着跑出来抱住米氏的大腿,大声嚎哭,院子里一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混乱中,突然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胡闹!是哪儿来的无赖,敢到官宦人家来闹事!不怕被衙差抓吗?” 连朱氏都惊讶地扭头去看:听声音挺陌生,不像是屯子里的哪个熟人啊! 院里众人纷纷扭头,看着出现在院门口的那一行人,都有几分惊讶。 来的这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刚才说话的正是这个老太太。 看那老太太穿的虽是棉布,却是松江布,头上戴着的银钗很亮,显然是新炸过的,成色极佳,抬手间腕上还露出一只玉镯,显见家境不错。 正收拾狐狸精,突然被外人撞见,虽这老太太一上来就是帮着她说话,可朱氏到底不豫,一时间没有立刻上前相问。 还是白应魁迎上前:“不知贵客是……” 老太太还没回答,白老爷子突然往前迎了两步,颤声问道:“可是小妹?” 那老太太立刻迎上,伸手去扶白老爷子,流着眼泪叫道:“大哥,是我啊,是小妹来看你了……” 白老爷子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两个老人手拉着手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白应魁也红了眼眶:“是姑姑吗?没想到您居然回来了。” 老太太转向白应魁,含着泪笑问:“是老大吧?姑姑嫁人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她在自己膝盖下比划了下,把白应魁看了又看,才道:“真好!已经是这样有担当的汉子了……这是侄媳妇吧?是个能当家作主的。” 朱氏早就知道白家有个姑奶奶是嫁回山东去了,一直没见过可是却听过不少,也知道老爷子偶尔还会请人帮忙写信去山东。倒是这位姑奶奶回信的时候很少,虽是最近的亲戚却还没和鲁民屯的张家走得近。 按说,张家是因姑奶奶才结的姻亲,可朱氏私心里还真是觉得张家的人亲近些。 所以这会,她表现得也没像白应魁那么激动,只是笑着唤了声:“姑姑。” “唉……”白氏笑着答应一声,竟是直接撸胳膊上的玉镯,拉着朱氏就要往她胳膊上套。 第七百三十八章 白家姑奶奶 朱氏哪里肯收白氏的礼,忙推辞,不肯让她把玉镯套在她手上。 白氏却是一个劲地要她收下,又和白应魁道:“老大,快劝你媳妇收下!鲁地和关外离着上千里地,姑姑连你们成亲都没赶上,生娃娃也没随过礼,这会儿头回见,你可得让姑姑表示表示。要不然姑姑可要生气了,会觉得你们看不起姑姑。”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应魁只得劝着朱氏收下。 朱氏没法子,只能任由白氏把镯子套在她胳膊上,指尖抚过,却暗自思忖这镯子不知多贵重,到时候还是得把这份人情还回去才是。 见朱氏收了见面礼,白氏的笑容就更多了些,又招呼她带来的几个人过来见礼。 却都是她的孙子辈,大儿子家的两个小子,二儿子家的一个小子,又有一个是她的外孙子。 四个大小伙子并肩一站,个个人高马大,虽说不是生得多英俊,可气势却是有的。白老爷子看得一个劲地点头,又夸妹妹是好福气,人丁兴旺是兴家之本。 白氏含笑应了,直说她家小子个个都是性子鲁莽的傻小子,哪有大哥你家的孩子有本事!之前收到信知道大侄孙中了进士当了县令她不知道多高兴,又知道二侄孙成了校尉,还要娶将军家的闺女,就更替大哥高兴了。 这不,她特意带了礼物赶过来参加婚礼的。 白氏说到这儿,朱氏才知道她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靠山屯的。 多年没有联系,就是老爷子给写信,也少有回信,却突然这样出现,却原来是知道自家过得好了,来打秋风的。 就算朱氏本性纯善,这会儿也心里暗暗有气了。 只是她再觉得不自在,也不会露在表面,老爷子写信去炫耀,可是没想到会招来鬼吧? 她偷眼看去,见白老爷子一脸骄傲,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说不定还觉得自家妹子来投奔,正是他家兴旺的证据呢! 众人这一番叙旧,可是把一旁的小李氏给急坏了。 这正在紧要时,怎么就冒出来这么一伙子人搅事呢! 趁着众人停歇的功夫,她忙笑道:“姑奶奶回来了!可是太好了,我姐姐一定很高兴的,小豆,快去喊你姨姥姥。” 那叫小豆的孩子四下看看,眨巴眨巴眼睛,一溜烟就跑开了。 朱氏正在气头上,根本就不怕李氏来,自然不会拦着。 倒是白氏,转头去看:“你是哪位?” 被问得脸上一红,小李氏强笑道:“姑奶奶离家太久,不认识我也是难免的。我是你嫂子家的妹妹,这不来姐夫家作客嘛!” 白氏立刻就惊讶地道:“原来是客啊?我刚看着还以为是来讨债的无赖呢?亲家妹子,我哥哥家欠你钱了?” 小李氏下意识地摇头,立刻又反应过来,捂着脸哭道:“姑奶奶,你才来,可是没看到。你大侄子他、他……可怜我闺女啊,清白的名声……” 虽然没说啥,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直接把白应魁可装进去了,任谁来听都会觉得是白应魁做出了啥事坏了人女子的名节。 白应魁脸涨得通红,急忙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你们莫要冤枉我!难道我扶人还扶出错来了?” “之前如何我是没看着,可我看着后头了啊!亲家妹子,你刚才那可是无赖的作派啊!”白氏斜眼看小李氏,又道:“我大侄子我还是了解的。我大哥可是一直都夸我大侄子忠厚老实,又最孝顺。万万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大妹子,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我那大侄孙就是本县县令,你要是胡说八道坏他爹名声,他可饶不了你们。” 小李氏被这么一吓,也是有点慌,却仍然坚持:“我也不是要怪罪外甥,可是我闺女可怜,没依没靠的,既然他们都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外甥就可怜可怜我闺女吧!哪怕是纳我闺女做妾,也算是给我们一个交代啊!” 好啊!却原来早就想好了,还当妾呢!?我看你们是脑壳坏了,这样的话也敢说。 朱氏铁青着脸,上前就拉扯米氏:“还肌肤之亲了?青天白日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呢,你们就敢胡说八道!好好好,既然是要肌肤之亲,那就脱了衣服好好亲亲……” 她这么一扯,可把米氏给吓坏了,慌忙往后躲。 就算是想当白家妾,想勾搭男人,可她也没想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好几个大小伙子脱衣服啊! “表嫂、表嫂,快住手——你饶了我吧……” 朱氏却是得理不饶人,喊着秦氏和伍嫂过来按人:“既然你不知羞耻,那我就帮帮你……” 伍嫂是个明白人,虽然朱氏喊得声大,她却知道不过是吓吓人,过来按也并不使力。就算秦氏下死力气按,可伍嫂不配合,一时也按不住米氏。 “好大的劲儿啊!不是一直病着嘛,不是装西施装柔弱吗?你现在怎么不装了?”眼看米氏要挣开了,秦氏就下手捏她,还专门往腰上软肉掐。 米氏吃痛,叫得那叫一个惨,一旁小李氏拼了命地扑前抢人。 朱氏也没真想脱米氏衣服,就势松了手,冷笑道:“看来你们还是知道羞耻的,既然知道羞耻,就趁早滚蛋!别说我男人根本没动她半根手指头,就算是真动了,我也只当他去青楼鬼混了一回,把这贱人当不要脸的贱货赶出去……” 这话朱氏可是说得太彪悍了,在古代,可很少有妇人敢这么说话。 白老爷子气得直咳嗽,白氏也是一直在看朱氏,好似在判定这个侄媳妇是不是能惹的人。 那四个年轻小伙子,到底年青,脸皮还薄,有三个已经低下头去似乎不好意思,另有一个却是眨着眼看朱氏,似乎是觉得这个伯母真是有意思。 小李氏气得直喘粗气,大声道:“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做人要讲良心,就算你们是做官的,也不能这么欺负人!要是传出去,你那两个孩子,也是要丢人的……” “讲良心!你也有良心吗?我好心收容你们在家里住,你们娘俩不知感恩,还想勾引我男人!勾引不成又讲出那么恶心人的话,你们那叫讲良心!?李氏,我告诉你,今天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只要我活着一天,别说是你闺女,就是天仙,也休想进白家门当妾!”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还想做亲戚吗 朱氏一发火,真的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丢人?管他呢!老爷子你不最怕丢脸吗?那今天就狠狠丢回脸吧!你一个当公爹的眼瞅着人家小寡妇勾搭儿子都还要偏向着,不帮我这个儿媳妇,那我还给你留面子干啥? 眼见自己媳妇发火,白应魁还是很机灵的,立刻就大声表态:“别说我媳妇不答应,就是我自己也没那个心思!咱一个庄家汉,讨啥小老婆呢?再说了,哪怕我现在趁金山银山了,那我也只守着大宝他娘过一辈子,旁的女人我连看都不稀得看一眼。” 他这头表忠心,那头朱氏就扭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很明显的眼里带了几分欣慰之色,白应魁自然感觉得到,忙又冲着老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看着大儿子这没出息的样儿,白老爷子可真是气坏了,虚点了两下,他愤愤道:“老大家的,咱老白家向来厚道老实,可没你这样欺负人的。你不怕丢脸我们还怕丢脸呢!再说了,传出去多给孩子们抹黑啊!” “这是啥话?咋的?我不让我男人收她当小老婆就是欺负她了?”朱氏冷笑道:“那真是那样,那我可还真就欺负了!她爱哪告哪告,我倒要看看这世上人是不是都和她们娘俩似的不要脸,好意思说自己个没错……” 被噎了个正着,白老爷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你居然敢这样顶撞我……” “爹,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咋的,现在我在自个家里连句大实话都不能说了咋的……”朱氏是铁了心今天绝不会退步,哪怕被人说不孝都豁出去了。 眼见两人越说越僵,白氏忙插嘴道:“老大媳妇你消消气,你公公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咱们老白家可没纳妾的先例。” 她既是来投靠,那自然是冲着白家两兄弟,这时候很自然地就要偏帮朱氏了,这一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可偏偏她说完之后,朱氏就冷笑了两声,白老爷子也一脸尴尬,连白应魁也低低咳了两声。 是,白家没有纳妾的先例,可有平妻的先例啊! 朱氏就冷笑道:“我可不是老三媳妇,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纳个平妻,末了还被糟贱死了!谁要是敢害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拉进地狱里,到了阎王殿,总是有讲理的地儿了吧!” “谁、谁要害你了……”白老爷子脸都臊红了。 方氏没死时他嫌那个儿媳妇不贤慧,可人死了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心虚的。要不是闹出平妻那事儿,方氏或许也不会死——不是,是她自己没用,坐不稳大老婆的位置关他什么事呢? 因为朱氏的话,白氏都有点不好说话了。 见自家老哥哥脸红脖子粗的样儿,她就一个劲地使眼色,那意思是老哥哥你快消停些吧,说两句好话不中? 可白老爷子根本就没看着,只是一个劲地点着朱氏,还要呵斥她。 朱氏梗着脖子,是打定了主意,今天强倔到底,非要把人赶出去。 正在僵持中,院外李氏跌跌撞撞跑进来了,后头那个小豆子也紧赶慢赶地追进院来。 李氏一进院,先是扯了一嗓子:“我苦命的妹妹啊!” 她这一开嚎,小李氏也跟着嚎上了:“我可怜的闺女哦……咋就碰上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呢!” 白应魁的脸一下就红了,不是臊的是气的。 “我咋的了?我、我就是扶了一把你们还就赖上我了啊!?” “快闭嘴吧!再不闭嘴,我让人拿马粪堵上你那张臭嘴!” 一时间,哭的哭骂的骂,闹成一团,小院里真是热闹过菜市场。 正闹着,突然有人一声断喝:“这是干啥呢?嚎啥嚎啊?” 这一声断喝含怒而发,响亮之极,除了李氏姨甥三人哭得一时停不下来外,其他人都立刻收了声。 白氏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绸衫的***在那,后头跟着几个穿青衫短打的汉子。瞧这架势,像是哪家的财主。 正在想着这是哪位,就见朱氏迎上去唤道:“路管事,怎么过来了?可是琥珀有什么事儿?” 那路管事对朱氏还算是客气,拱手施了一礼,却对冲他笑的白老爷子没怎么理踩。 “老夫人,我家格格让我来问问,可是有人来闹事,怎么家里这么吵呢?” 朱氏张张嘴,最后却只是道:“没啥事,就是亲戚吵几句嘴,你去回琥珀,说没啥大事,让她别担心。对了,晚上我给她炖只**!” “有劳老夫人了。”路管事笑着道谢,自不会说什么那边院里什么都有,厨子更是从府城里带过来的,用不着你炖什么鸡,我家格格爱不爱吃还两说的话。 客气完,他又转向仍在抽泣的李氏三人,阴着脸道:“我家格格爱清静,最不喜欢听人又哭又闹的。虽说我家姑爷不在家,可院里的家丁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吃他这么一吓,李氏就有点怕了。 她可是太怕白胜武了,怕得都不敢护着亲妹了。 “我、我们不是要闹事,就、就是……” 她还没说完,路管事又道:“还想不想做亲戚,你们想明白了!我家格格也不缺爱闹事的亲戚。还有,我家格格最尊重婆婆了,要是有人让她婆婆不痛快,那我家格格就要让她不痛快了。” “知、知道了……”李氏颤着声回答,后头小李氏扯她袖子她也只是甩甩手,没搭理她。 小李氏急得自己喊出来:“就是格格那也不能欺负人啊!我这个长辈来作客她见都不见,现在还帮着她婆婆欺负人!我告诉你们,这世上是有王法的!我不能让我家闺女白吃亏!” 路管事半眯了眼,冷笑道:“我还告诉你了,这府城内外,我家将军那就是王法!还好意思说是长辈,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想见我家格格,等你重投胎做个好人积积德修修福再说吧!” 又冷眼看米氏:“小寡妇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要是真想得慌,我手底下这一帮汉子都能帮你解解相思之苦!弟兄们,帮帮这位小寡妇吧!” 第六百四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路管事一声喊,那几个家丁还真就嘻嘻哈哈地上前拉扯米氏,那动作,那神态、那嘴脸,活脱脱的土匪下山,要对小寡妇欲行不轨。 把个米氏吓得花容变色,魂儿都飞了,尖声惊叫,又哭又求。 小李氏急得不行,要救女儿,却被人狠狠推倒在地,头都磕破了皮,还没爬起身,就见自己闺女被一个家丁欺身压住,她尖叫着咒骂,那家丁却根本不在乎,伸手去撕米氏的衣襟。 两眼翻白,小李氏气得差点就晕过去,那头米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是李氏反应快,立刻扑到朱氏脚下,大声道:“老大媳妇,是我妹子错了!我现在就把她们带走,不会再让她们来烦你了——你就可怜可怜她们,饶了她们吧!” 朱氏再气,也没想过真把米氏怎么样了,看那几个家丁凶神恶煞似地调戏米氏,也是心里突突乱。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年闹胡子的事儿,哪怕这些家丁是为她出气,可朱氏还是怕得慌,听到李氏求情,立刻就顺势道:“路管事,让她们赶紧滚出我家!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路管事点头应是,招了招手,那些家丁就放开了米氏,走向路管事,其中还有两个像有点依依不舍的劲儿,一直回头看,还冲着米氏嘿嘿直乐。 米氏吓得魂不附体,被小李氏搂在怀里,半声都不敢吭。 李氏爬起身,也不敢多说,扯着娘俩就往外走。 等人走了,朱氏才算是松了口气。 看看路管事,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要说路管事的行事,她是极不赞同的,可偏偏人家是为她出气,她要是怪人家那太不知好歹了。 路管事也是心思机敏之人,一看朱氏那表情就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 拱拱手,赔了笑脸道:“老夫人见笑了,咱们将军仁善,把退下沙场无处可去的伤兵都收进自家做家丁了,这些兵油子粗野惯了,若是吓到夫人真是该死,小的回去一定严惩……” “那、那倒不必……其实也没什么。”朱氏挤出一丝笑意,客气了几句。 说是家丁,又说都是伤兵,其实都是身强力壮的兵丁,无非就是亲兵却没有列入兵籍,属于自己养的私兵。 二宝决定走行伍这一条路时,她老爹可没少和二宝讲这些,她也是听过的。 原本她还真没往这边想,可现在看,二儿媳赔嫁过来的这些家人可是好多这样的家丁呢! 呵,可算她识趣,没想过要和儿媳妇摆什么婆婆的款儿,要不然这会被收拾得哭的可就是她了。 心里这么想着,朱氏可是下定了决心,以后绝不能和二儿媳对着干。 正因为朱氏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来婆媳之间相处极为融洽,数十年婆媳竟是没闹过红脸,一时传为佳话。 这自是后话,且说这会朱氏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路管事,这才喘了口气。 眼角一斜,看到在旁边的白应魁,朱氏气不打一处来——有不是他这个滥好人,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 白应魁求生本能极强,老婆眼风一扫过来,他就觉身上一寒,目光一触,他立刻扭过头去,笑盈盈地看着白氏,笑道:“姑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快屋里坐。” 他这么一说,朱氏才反应过来这还有客呢。甭管她对白氏是怎么个想法,亲戚关系摆在那,正经的近亲,她必得好好招待才不会让人说出不是来。 这么想着,朱氏收敛了怒气,也不和白应魁计较了,笑着让客进屋坐。 众人进了堂屋,落座后自有伍嫂上茶,现在白家不像从前了,来客必先上茶,还是好茶,一两银子一斤的好茶,绝不是那五文能买一大包的碎末子。 一别几十年的妹子回来了,白老爷子自然感慨万分,两兄妹又说又笑,一会还哭上几声,白应魁坐在一旁陪客,朱氏却是借口去灶房备饭,躲了出去。 朱氏一出去,白老爷子就开始讲究她了,什么没规矩,什么太粗鲁、蛮横,他两孙子都是官了,那白家就是官宦之家了,可朱氏这个当娘的还是那个样,一点都不斯文,哪儿配做个官太太。 “爹……”白应魁听得不自在,再孝顺也忍不住一再打断。 可白老爷子哪听儿子的,儿子一打断他他就瞪人或是呵斥两声,闹得白应魁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说说,哪有像她那样的妒妇,老大还没怎么着呢,她就闹上了……” 看看阴着脸的白应魁,白氏目光微闪,轻咳一声打断了老哥哥的话:“大哥,话不是那么说的。大侄媳妇是个能干的,别的不说,她养出来的两个儿子现在都是官身,一文一武,各有建树。我听说,她收养的那个养女都是大商家,我们这一路上还听过不少她的故事呢!” “那是她能耐吗?那是咱老白家风水好,祖宗护佑,两个孩子自己努力……” “这话说的,我都不爱听了。大哥,要不是这当娘的会教养孩子,孩子怎么能出息?你倒说是风水,祖宗,可另两房里怎么就没有这么出息的孩子呢?” 被白氏怼得说不出别的话来,白老爷子把脸一转,气鼓鼓的不回应。 白氏也不恼,自家哥哥,她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 “反正啊,现在咱老白家最出息的两个孩子都是大侄媳妇的儿,大哥就算是为两个孙子着想,也得给侄媳妇体面啊!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苛责……” “是我苛责吗?明明就是她……” “我知道大哥是向着大侄子,觉得他既成了老爷,那就该享享福……” “别别……”这回是白应魁打断他姑的话:“姑,我没想过要享福,那种福气我一个农夫哪消受得了?” “呸,哪个说让你享艳福了不成?”白氏笑着啐了一声,玩笑道:“你啊,是消受不起,就冲着大侄媳妇,你就连想都不能想!咱这屋里又没外人,我这个老姑姑也不遮掩,这个享福,又不是非得女人。这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再多玩玩游山逛水啥的,可不就是享福吗?” 这话白应魁太赞同了,连声赞道:“姑姑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六百四十一章 就是扑奔你们来的 白老爷子气得不轻,索性扶着头连声说头疼,连亲妹子都不想招待了,就这么回屋歇息了。 他回屋歇息了,白氏也在意,刚那么一场,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老哥哥是当得了这个家的。 让几个孙子和大伯多亲近亲近,她自己直接转去了灶房。 还没进灶房,就听到朱氏的声音,声尤带着气愤,言词间难免带着怨怼,自然也少不了说白老爷子的坏话。 白氏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听到里头没了声音这才进门,笑着唤道:“侄媳妇,有啥活是姑能帮忙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氏这么客气,朱氏自然得笑脸相迎。 自然不会让客人做活,可白氏是个会来事儿的人,自己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直接就拿了菜来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朱氏说着家常里短,不像是长辈倒像是来窜门唠磕的平辈。 “侄媳妇,今个这事儿你爹是没想清楚,我这个老哥哥啊,一辈子只知道要面子,却不去想那面子有没有里子重要——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偏帮着的……” 看着朱氏,她笑着劝道:“你只当他年纪太大想不明白事理了吧,别生他的气啊……” 白氏这样劝,朱氏要再当着她的面冷脸,就过了。 “姑姑说的哪里话,爹就是爹,他说什么我哪会真生气呢?”笑着回了句,朱氏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儿,只说些闲话。 白氏见此,也就顺势揭过,顺着朱氏的话说起闲话。 说得热乎些了,这才没有掩饰地说“这回到关外,姑姑就是扑奔你们来的。不瞒你说啊,我看到大哥的信,这心就活泛了。我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一辈子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虽说日子也过得去,不愁吃穿的,可到底是没大出息。儿子辈的都岁数大了,我也不盼什么了,可这孙子辈的我还是想让他们能更得更好。所以一看到你家大小子中了进士当了县令,我就想着带他们来投靠你们家大小子了。还是几个孙子说自己斗大字不认识一筐,跟着大哥难道还真的能考秀才了?我这才歇了心,可没几日,就听说你家二小子做了校尉,这回几个小子也都动了心……” 拉着朱氏的手,白氏道:“我还当能赶上二小子新婚呢,特意带了礼,可没想到才到府城就听说二小子一个月前就成了亲了。这新婚的礼就当预祝他们小两口生娃娃的礼吧!” 礼多人不怪,朱氏就是不贪心,可人家特特地说送礼,她自然也高兴,忙推让了几句,到底在白氏的坚持下答应收下礼了。 “不瞒姑姑,两个孩子能有今天,是他们自己争气。我这个当娘的没帮过他们什么,只求不拖他们后腿。这人事上的事儿,我实在是不清楚,不敢和姑姑打包票……不如这样,我明个就给两个孩子送信儿,让他们回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朱氏应下这个事儿,不过是碍于情面,可其实她还是给白氏说清楚了的,那意思是如果不中可别怨。 这小心思,是过后朱氏和许文岚说的。 等许文岚知道家里来了这么位姑奶奶,并见着真人本尊时,来的四个小伙儿已经有三个有了着落。 其中一个是跟着白胜武入了军伍,另两个却是进了衙门当差。 其中叫张利的因为认字多,人机灵,被送进了六房,另一个叫张功的却是进了三班。 白胜文现在真是正缺自己人的时候,这两个张姓表弟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朱氏喊许文岚回来,却是为的白氏的外孙陈英东。 这小伙子是四个小伙里生得最好的,浓眉大眼,一说一笑,让人一看就是一副精明面孔。 最要紧的,是这个陈英东认的字最多,原先在山东老家时还跟人学过帐房。 原本白胜文也想让他进六房的,可这小伙子低头扭捏半晌才说他想跟着表姐做生意。 见小伙儿自己有主意,白胜文自然不会勉强。 就这么着,许文岚被从府城叫了回来。 朱氏少有和她要求什么,现在求了这么个事儿,许文岚自然是应下了。 一开始,她还想着让这个陈英东先去工地上看着,可面对面谈过一回后,却是改了主意,直接让他去了毛线厂,之后还打算让他去布行学学。 这个陈英东,还真是没白长那张精明脸,活脱脱就是为做生意生的。但最重要的,却是他的胆子大。 居然和许文岚说,他之前还想跟着去海外的货船去跑海贸,只可惜让家里人拦了,没能成功。 一听这话,许文岚可是来了精神。 在之前,许文岚可就是打过海贸的主意。世人皆知海贸赚钱,可现在大清却是闭关禁贸,根本就不容许商人走海贸的。 但自古以来,只要有利益,商人就会无所不用地走出一条商路来。哪怕明面上没有人敢做海贸,可暗地里却还是有不少船队出海,其中还有朝中大员权贵暗中支持的船队。 老百姓敢去跑海贸的才是真少,没钱没势谁敢冒那个险呢?以陈英东的家世,居然敢动跟去跑海贸的,实在是太难得了。 既然陈英东有这个天份,又有这个胆量,许文岚自然要栽培他了。 说句老实话,她现在虽困在关外,可外贸之心不死,总还是想把她的毛线销到海外去。到时候有陈英东这么个胆大的人能用,也是她的幸运。 白氏带来四个孙辈,就这么着都安排妥当了。 老太太心里高兴,也知道这里头朱氏出了大力,对朱氏就更和蔼,虽说碍着辈分,没有太过献媚,可话里话外却都对朱氏透着亲近之意。 因着朱氏,连琥珀格格都亲自接待了这位远来的姑老太太。若说多亲近倒也没有,但和她连见都没见的小李氏相比,白氏已经很是体面了。 把孩子都安置好,白氏也没急着回去,就住在白家,偶尔也去鲁民屯张家亲戚去转转,日子倒过得轻快。 因着那天闹出的事儿,李氏也好几天没敢上门。 眼见白氏进进出出,连着屯子里的人都相熟起来,她也有点着急起来。 按说这可是她的小姑子,可现在白家却都没让她上门吃顿饭,显是朱氏恨着她们姐妹呢,要这么下去,她那事儿可怎么成了? 这么一发急,李氏直接就拱上门了,却没想到竟是碰了一鼻子灰,活活送上门来让人骂的。 第六百四十二章 神操作 可巧那天许文岚也在。和琥珀汇报了一回工地进展,尤其把设计师是从江南重金请回的事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琥珀倒不在乎这个,一个劲地问跑马场的事儿,许文岚笑说了,忍不住笑道:“嫂子和慧如格格倒是一个性子,都爱跑马。” 许文岚才说完,琥珀就掉了脸子:“谁和她一样儿啊?我有她那么霸道?” 没有吗? 许文岚抿嘴笑,没回应。 琥珀自己转过头生了会闷气,忽又转过头来瞪着许文岚,质问道:“你是不是更喜欢慧如了?” 这语气,活脱脱就是在抢小闺蜜的小女孩。许文岚听得直乐,却好声好气地安抚道:“怎么会呢?我叫慧如是格格,可叫您是嫂子,若论关系,可不是咱们亲近吗?您说啊,若我有什么事,是找自家嫂子还是去找外人呢?” 让许文岚这么一哄,琥珀立刻就高兴了,笑盈盈的还颇为自得。 “可不是,咱们是一家人,你们有什么事自然要找我撑腰了。我就说母亲太过客气了,有什么事儿都不和我说,前几天还是路管事告诉我我才知道前面来人闹事了,这才让人去给母亲撑场子。我琥珀的婆婆谁敢欺负,我定叫他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听琥珀这么说,许文岚也是胆突的。 咱能不能动不动就说到死呢? 那天的事儿,她早听朱氏说过,别说朱氏,要是她那天在家,八成也得吓个半死。虽说用无赖对付无赖是好手段,可一群男人做出那样的威吓还是真的挺怕人的。 哪怕是现代,被这样调戏也要受不了了,何况是这个年代。 清咳一声,许文岚柔柔道:“嫂子护着我们我们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嫂子啊,下回就叫府里跟着你演练过的丫头们去帮娘吧,前院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还真的有点怕人……”说着话,她拍着胸口表示小女子怕怕。 琥珀就用“你真没用的眼神”看她。 “军里那样的汉子可不是多了?我告诉你,这见过血的男人和没见过血的男人就是两回事儿,你看你二哥,那般威风凛凛的气慨,寻常男人哪儿会有?” 许文岚眨巴下眼,心道有吗?她看着白胜武可一点都不会怕。想是二哥在自家亲人面前掩了煞气,竟是看不出半点让人害怕的气势。 和二嫂联络完感情了,许文岚才回到大院不到半盏茶功夫,李氏就找上门来了。 朱氏自然是懒得见这个前婆婆的,既然是来见老爷子的,那就让她直接去老爷子房里得了呗! 哪知不过半刻钟,老爷子就叫秦氏来唤正和朱氏说话的白氏,说是李氏特意来探望白氏的。 光是看朱氏的眼神,白氏就知道她是讨厌极了李氏,应了声也没急着过去,而是笑着问朱氏:“你既是厌烦她那就不许她上门好了,直接让人拦了多好。” 朱氏这些天和白氏相处得好,倒不像她刚来时那样瞧不上这门亲戚了,反倒有点能说知心话的意思。 这会儿也没遮掩,小声怨道:“我倒不待见她,可老爷子……我瞧着这意思,说不定还会再娶一次呢!” 白氏扁扁嘴:“这男人啊,甭管多大年纪,还真是离不开女人……不过没关系啊,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李氏一个女人……” 听得发愣,朱氏呆呆看着白氏,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白氏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姑奶奶还要再给老哥哥说个嫂子? 还没等朱氏想明白,白氏就拉了她起身。 “走走走,咱们过去那屋看看。” 朱氏只得起身,临到老爷子门口了,倒想起来了,扬声喊了声许文岚。 许文岚来得快,朱氏她们才进老爷子屋,她就到了门口。 只听得里头李氏正赔着笑道:“那日场面太闹,我这个做嫂嫂的也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说话。” 李氏今天来就是抱着讨好人的心态来的,自然把姿态放得低低的,可哪想到白氏竟半分面子都没给她留,竟是眼一斜,睨着她问道:“你是哪个?什么嫂子?我见都没见过!可怜我那嫂嫂,相夫教子,照顾小姑子,多么贤慧仁善的一个人儿啊!怎么就那么命苦,竟早早去了,半点福都没享着……” 白氏这么一叹,白老爷子也立刻想起发妻的好来。竟是抹了抹眼角,跟着道:“她最是善良了,是个平常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自己穷得饿肚皮,碰到讨饭的还会给口吃的……可怜她那么早早地去的,跟着我竟是半点福都没享到。” 越说,老爷子就越是心酸,抹泪叹息捶腿,哭自己那没享过福的发妻,把个李氏尴尬到不行。 虽都是正室,可填房就是比正头原配要低下三分,李氏之前倒没有太多感受,那是因为没人当着她面说这个,现在白氏这么一闹,立刻就把李氏弄得下不来台了。 要不是今天就是低头求人的,她早就闹起来了。 “我前头那位姐姐是可怜,这些年我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们,最能体会她的苦了……”李氏想讨好人时还是很能低头的,果然这样的话一说,老爷子就又偏向她了。 白氏嘴角一撇,冷笑道:“照顾孩子,你打量我是那外头不知道内情的人吗?这些年来,你自己的儿吃喝玩乐,可我前头那嫂子留下来的儿子呢?整日里下地种田——苦啊!” 抹着眼泪,白氏啐道:“你这恶婆娘,之前我哥病了的时候你不好好照顾,让他生褥疮受苦遭罪,现在他好了,你又看着家里富贵了眼气想再挤进来。我呸,这世上好事咋都让你得了呢?长得丑怪,就更别想美事了!” 说这话李氏也知道自己理亏,就忙道:“老头子,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喝多少又能穿多少?我还不是惦记着你,想着你身边得有个女人照顾吗?儿子儿媳妇再孝顺,那能有自己婆娘贴心吗?再不济,晚上也有个暖被窝的不是?” 李氏这么一说,白老爷子自然心动。 眼见自家老哥那副表情,白氏就知道李氏是打动他的心了——男人啊,到老也都还是离不了女人。 眼珠一转,她笑道:“大哥,你是该讨个婆娘了,可咱家现在是什么情形,也不必非要吃回头草啊!女人嘛,哪里没有?比如说——她!” 顺着白氏的手指众人看向了正续茶的秦氏,一时静默。 第六百四十三章 拿主意 秦氏抬头,惊见众人都在看她,立刻就明白过来。 姑太太刚才说的是啥?女人——她?!妈呀,这是让她给老爷子当小?不、不是,是当正房——可,这老爷子也太老了,都能当她爸了…… 秦氏这么一迟疑,看在李氏眼里可真是刺眼得很,立刻就成了仇人似的存在。 二话不说先扑上来一把挠过去:“你个贱货!我就知道你是个臭不要脸的,说什么侍候,借着侍候的机会勾引男人才是真吧!今天要不挠花你脸,我就不姓李!” “你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想勾引老爷子了……”秦氏叫天冤,她明明想勾引的是大老爷好吧! 李氏可不信她,扑上前狠狠撕打。秦氏吃痛,惨叫声声:“救命、救命……” 也不知她是被打晕了还是怎的,竟喊着喊着就叫出来:“老爷子救我、老爷子……” 原本想上前的朱氏脚步一顿,真是不想往前凑了。 老爷子却急了,气吼吼地叫道:“你这泼妇,竟敢这么撒野,是打量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咋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泼妇拉开!小伍、小伍……” 朱氏都惊得回头看老爷子。 有没有搞错啊!不是前两天还想着要复合吗?怎么现在李氏就成了他嘴里的泼妇了?不过就是姑奶奶提了嘴秦氏,秦氏现在叫老爷子救命,这老爷子就立刻成了情圣似的要救小女人吗? 她心里又是感叹又是说不出的郁闷,一时间竟没上前帮秦氏,倒是外面的小伍听到声音立刻赶了进来。 男人力大,一把就扭住李氏的胳膊,李氏挣不开,回头大骂:“哪个要你多管闲事?你个毛头小子,我都能当你奶了,你敢对我动手。” 小伍空着的手直挠头:“那啥,老爷子……” 他话还说完,李氏已经冲着白老爷子叫:“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这么对我——我、我不活了……” 白老爷子怒骂:“你少拿这套来唬人!这么多年来,你都要死要活多少回了,哪回见你死了?你个泼妇,居然这么当着我的面打人,是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啊?我真是后悔啊,怎么会猪油蒙了心,居然以为你会改好,现在看,还不是一样是那个粗俗不堪的泼妇!” 李氏都被骂蒙了:“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我是得费了多少心力才能忍你忍了这么多年啊!”大声吼着,白老爷子直接叫道:“把这泼妇给我撵出去!” 小伍扭头看看没有作声的朱氏,到底还是揪着李氏推了出去。 喘着粗气,白老爷子转头看秦氏,和声道:“真是对不住,让你受了委屈,本来不关你的事儿,却……唉,快回去吧,伤到哪了赶紧擦擦药。” 秦氏抹着眼泪,委委屈屈地被赶过来的闺女扶出去了。 朱氏看看仍在叹气的公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到底只是干巴巴地道:“爹,您也别气了,我、我先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白氏兄妹两人时,白老爷子才着恼道:“你看你,闹出来的叫什么事啊!我和那秦氏清清白白的,倒叫你说得像有什么似的。” “我也没说你们不是清白的啊!”白氏笑笑,温言道:“大哥,咱兄妹俩都多大年纪了,土都埋半截了,这种事也不用遮着掩着的了。要我说啊,你现在也是老太爷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享福就是了。可儿女再孝顺,身边还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照我说,像李氏这样的,那是再配不起大哥了,再怎么着,大哥你也得找个温柔会来事儿的啊!” 白老爷子心里其实早就心动,可这会儿却还要遮掩:“那你也不能瞎说话啊!我都多大年纪了?秦氏和老大他们年纪差不多,我都能做她爹了……” “这男人岁数大点怎么了?年纪大才会疼人啊!要我说,秦氏能跟了你,是她的福气,这样她也不用做仆人了,直接做老太太享清福那多好啊?” “不好吧?你快别瞎说了,人家也不会愿意的……” “那她要愿意呢?”睨着白老爷子,白氏笑盈盈道:“得了,大哥,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别、别……”白老爷子嘴上拦着,可白氏起身走他却到底没伸手去拉。 白氏出了屋,回头看看,嘴角忍不住一撇。就算是自家大哥,她也是瞧不上的——男人啊,老了老了还要入花丛,也不看看脸上那白胡子。 嘴角撇上天,可到了朱氏门口,却还又是笑模样了。 朱氏正拉着许文岚说话:“你说,你爷他不是真和秦氏俩个……” 听到屋外一声咳嗽,她忙闭了嘴,扬声道:“是姑啊,快进来吧!” 知道这是要说老爷子的事儿,许文岚这个孙辈不好留下听,只能冲朱氏使了个眼色退出去。 到底还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听着一嘴: “那李氏人虽不好,可有句话还是对了,这男人身边还是得有个暖被窝的。侄媳妇,你也别恼,这种事也是人这常情,总不能就因为你公公年纪大了,就让他孤苦终老吧!” 这样的大帽子压下来,朱氏还真不敢应。 只能讷讷道:“我也不是让爹……姑,不是我说,你刚说的那个——是为了气跑李氏吧?” “不是啊!我是认真的呢!”白氏沉声道:“那秦氏我看着人挺干净的,做事虽有时要偷懒,但凡是做的还是都做得不错。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自己下地干活了,又不会有什么苦活累活,不过是让她照顾照顾你爹,比现在这活计还得更轻省,她又怎么会不干呢?” “可秦氏的年纪……” “别说年纪了,就是那李氏不也比你爹小着十来岁吗?”白氏笑看着朱氏,小声道:“你别说你没看出来这秦氏在这家里惦记着的是谁。莫非,你还真是有意把她留给我那大侄儿?” “姑,你说啥呢?根本没有的事儿!”朱氏皱眉,急道:“大宝他爹不是那人,他绝不会纳妾的。”就算是别人惦记着也不行。 “我知道,可男人架不住女人勾搭啊!大侄媳妇,你可得拿个主意,到底是想把秦氏给哪个男人?还得看你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娶个小妈 朱氏心里拿不准主意,这种事又不好和闺女说,生生熬到晚上,才和白应魁说了这事儿。 白应魁吓得一下就坐起来了:“真的假的?爹居然想娶秦氏?给我娶个小妈?这——不大好吧?你看看,她可比我还小着几岁似的……” 他这么一说,朱氏倒急了,忽地一下坐起来,喝道:“你倒说说你是个啥意思呀?咋的?那秦氏比你小,配你才正好?” 听得一愣神,白应魁直接就皱眉道:“你胡说啥呢?不是,你咋这么想呢?我可没有那个心……”声音稍顿,看着自家媳妇那脸色,他小心翼翼地问:“他娘,你是咋的了?谁和你说啥了?” “说啥?没人说啥。”把被子猛地一扯,朱氏翻身躺下。 白应魁半边身子都没被盖了,还好现在天刚凉下来,倒也不太冷。 那么干坐了会儿,他才小心地倒回被里,等了会儿又伸胳膊把媳妇揽住。 “他娘啊,我都说了我这辈子就只要你一个人儿,别说现在,就是转世投胎换个身子,我也还只找你……你从前也不这么胡思乱想的啊,怎么最近总是这么大火气呢?” “还我火气大?那不是那么多人惦记着你嘛!”朱氏猛地反身推了他一把,可没过半分钟就又被搂进怀里。 狠狠捶了下男人,她默然片刻才又问:“我最近真的脾气气很大?”她也这么觉得,可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倒是第二天,许文岚和娘一说这事儿,立刻就反应过来。 莫不是娘更年期提前了?说来也差不多,娘也四十了,现代的话离更年期还得有个十年左右,可放在古代,这年纪妥妥的祖母了,就是更年期也不稀奇。 当下娘俩背着人很是说了会子悄悄话,年纪一大把,可当着闺女的面,朱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哪有把那月事也和闺女交代的呢? 问明白了,许文岚才真肯定自家娘可能真的快更年期了,这年头又没什么太太口服液,只能说回头还是看看大夫,开些宁神的药养着,又暗暗告诫家里众人,莫要惹娘生气,只盼着娘好好好过渡过这一段儿,平稳过了这段时期也就好了。 朱氏自己,和闺女说完话了倒觉得心情舒畅多了,想了又想,还是把那事儿交给了白氏。 白氏得了准信,一拍手还真就应下这事自己去找秦氏了。 昨个被打,秦氏今个就告病在屋里歇着,亏得是白家不是真的大户人家,也不计较这些,要是在别家里怕是不能这么享福了。 吴玉浓还在和秦氏质气:“有什么好想的?难不成娘你还真想嫁给老爷子了?别的不说,光是瞧他那张老脸,还不够反胃的吗?就那样的,你能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 “呸,”秦氏狠狠啐了一声,骂道:“从哪儿学来这样的话?你一个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敢说出这样的丑话?到底是和谁学的?难不成是和后头院里哪个不要脸的混帐学的?” 吴玉浓拉着脸,冷笑道:“难道事情做得说不得?娘现在不已经存了那样的心吗?” “谁、谁说的……” 秦氏否认,可她那声调那姿态,吴玉浓一看就知道她正在犹豫,绝不是没有动心的样儿。 “我可和你把话说清楚了,我嫁进白家,你就是亲家太太,到时吃香喝辣的好享受,可你要是敢动歪心思,想抢在我前头嫁进白家,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娘。” “这、这是说什么话啊!我是你亲娘,还是你能想认不想认的?你总说你嫁进白家,可我看那白大人根本就对你没那个心,别说他都不怎么着家,就是回了家也没见多看你一眼。你再温柔小意,可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那有啥法儿呢?” 吴玉浓恨得不行,忍不住也往秦氏心上戳:“你自己呢?还不是一样,人家老爷哪回用正眼看你了?老爷沾不上边,就想换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 “瞎说……人、人家老爷子也才花甲之年,怎么就七老八十了呢?” “你还真是动心了是吧?”一听秦氏这话,吴玉浓火冒三丈。 秦氏扁扁嘴,没应声。 吴玉浓恨得不行,扯着秦氏才要说话,就听到外头有动静,只得先忍住火气转身开门。 白氏进了屋,目光一扫就知道屋里这娘俩在闹,笑了笑,也不说破。 “秦家妹子,我得恭喜你了。” 吴玉浓心里“咯噔”一声,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秦氏尴尬地笑着,眼底却又透出一抹企盼:“我、我哪儿有什么喜事啊!” 白氏笑得欢畅,转头看看吴玉浓,冲着秦氏使了个眼色,秦氏会意,就要支走吴玉浓。 吴玉浓自然不肯:“说什么还要背着我呢?娘,咱们母女相依为命,有什么话不可当着我面说呢?” 秦氏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没作声。 白氏见此,也就笑道:“昨个儿我说的那些话你有没有往心里去啊!今个儿我来就是正式来说媒的!你看,你和我大哥都是年纪不小了,又都不是头婚,咱也就别找媒人来说了,就由我来当这个媒人好了。你想想,你现在在这个家里做仆妇,要侍候一大家子,可要是嫁给我大哥,那就是老太太,谁还敢支指你呢?虽说我家不是那大富大贵之家,可两个孙子都是官身,再不济也是吃喝不愁啊,你看,这样的日子总比你给人做仆妇强得多吧?” 秦氏抿着唇不吭声,只拿眼瞄吴玉浓。 吴玉浓忍不住道:“姑太太,我娘没想过再嫁,我是她的闺女,以后我会给我娘养老。” “哟,姑娘这话说的,你自己尚且卖身到我家做奴婢,还说什么给你娘养老啊!”白氏冷哼了一声,笑道:“我看啊,还是你娘嫁过来的好,到时候你也是白家的小姐,日后让你大哥出份嫁妆,给你找个好人家,这不比当奴婢强。” 吴玉浓咬牙,总不好说我自己还要嫁进白家呢,只能不吭声。 秦氏却小声道:“闺女,姑太太说得也不错……” “娘……”吴玉浓猛地跳起身,妈视秦氏,只差当着人面大骂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有所谋 秦氏不看女儿,只半低着头,含羞带怯地道:“我虽是二婚妇人,可若要嫁老爷子,那也得明媒正娶,若是看我不起,随随便便就想要我进门,那我是怎样都不肯的。” 白氏一听就乐了:“自然是明媒正娶,你放心,你答应了我明天就叫侄媳妇去找媒人来。” 抿唇微笑,秦氏抬眼看了眼白氏,小声道:“还有一事,那李氏太过凶悍,若她再找上门来闹可怎么办?” “绝对不会,我大哥既然不打算再和她复合,她再来闹也不会让她进门的。再说了,你若嫁了我大哥,那就是这家的主人,自然可以端起女主人的架子把她赶出去。” “真可以?”秦氏眨着眼,压不下心头的小兴奋:“那,我也可以支使伍嫂干活?可以让小伍做事?”让他们平时支使她,呸,长工就比卖身的奴婢牛吗? 白氏不着痕迹地盯了秦氏一眼,仍是笑着道:“自然可以。” “还有,我就玉浓这么一个闺女,若我嫁进来,还希望大家伙能善待她……” “只要你嫁,她就是白家的小姐,至于你们之前签的卖身契,我会让文岚还给你们的。” “她肯?”秦氏惊问,但立刻就又自言自语道:“可是,以后我就是她的长辈了。”只要想起来那死丫头得叫她一声奶,叫自己闺女姑她就觉得乐了。 看秦氏自顾自在那傻乐,白氏笑起来,温言又说了两句,这便转身出去了,才出门,就听到里头吴玉浓尖叫起来,两母女吵起来凶得像是一对仇人。 白氏自不会进去劝架,甚至都懒得听,直接就去找了朱氏,告诉她秦氏答应了。 乍听这消息,朱氏都有点不敢相信。 “她真就这么答应了?可差着二十岁一二呢吧?” “这男人年纪大点有啥?只要能养得起她她那种人怎么会挑?”白氏撇嘴,对秦氏很是不屑。 朱氏默然片刻,迟疑着问:“那……我明天去找媒人?这事儿还得支会声几个弟妹吧?是不是看他们怎么说之后再定?” “谁要听他们怎么说?又不是他们娶媳妇,再说了,这世上从来都是父母为子女的婚事操心,什么时候父母的婚事由他们管了?侄媳妇,你听我的,这事儿用不着告诉他们,等办酒那天再喊他们过来,总得凑个两桌热闹下吧!” 这意思就是不用请外人了,自己人凑个两桌热闹下就算办喜宴了。 这主意正合朱氏心意,她也不愿意大操大办让人知道公爹临老又娶个和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女人。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白氏去把事情告诉白老爷子,朱氏自去和许文岚说这事儿。 许文岚听完也是觉得神奇,怎么秦氏就这么成了她奶奶呢?爷还真是人老心不老,居然要娶个跟女儿似的…… 咽了下口水,许文岚还真不好意思跟着娘一起吐槽,只是默默把那娘俩的卖身契交上。 得,这事儿也不算全无好处,至少吴玉浓这回就成了姑了,可没见哪家姑还能再惦记侄儿的。 若是秦氏把老爷子伺候好了,想来爹娘会帮着给吴玉浓找一个好人家,她倒也不介意送一份嫁妆。 这么一想,许文岚倒觉得轻松许多。 可转眼见着吴玉浓,她倒不觉得对方有开心的意思,明明秦氏脸上含羞带笑的,老爷子红光满面的,吴玉浓这个第三当事人也该开开心心才是啊?怎么她反倒看出不甘与隐隐的愤怒呢? 懒得多想,许文岚只是笑盈盈地打趣:“以后还得叫你小姑了,我们兄妹不在家时还请小姑多帮忙照顾些老人了。” 她这么一叫,吴玉浓当时脸色就变了,竟是盯着她含怒道:“这下你安心了!” 许文岚失笑,打量了下吴玉浓,笑道:“我什么时候不安心了?别说你,就是再多两个你这样的,我一样安心得很——你猜怎么样?我安心,只因为我知道我大哥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像你这样要做莬丝藤缠死男人的女人。” 吴玉浓也好,秦氏也好,还有白莲花也是,都像是离开了男人就不会过活了。这样的女人,她瞧不起。 事情说定的第二天,媒人就上门了。 白老爷子很大方地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做聘礼。那是这段时间孙子们孝顺的,自然大头是琥珀进门时孝敬的。 秦氏好像大姑娘似的羞答答地收下了聘礼,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白老爷子高兴,一家子也都替他高兴,可家里却是有人不高兴的。 “白大人不回来吗?这事儿他不知道吧?” 听到吴玉浓抓着人问,许文岚笑笑:“要见你大侄子,得再等两日,喜宴时他自然会回来的。不过,你二侄子刚倒是回来了。” 白胜武才回来,就听到爷爷要娶妻的消息,虽然吃惊倒也不放在心上。 李氏又不是他亲奶奶,之前又曾刻薄对待他们一家,他自然不会替她抱屈。 只是没想过回到后院却因为这事儿和琥珀吵了一嘴。 琥珀这两天就憋着气呢,见了白胜武忍不住抱怨,直说老爷子若是要女人,直接纳了妾就是,好好的怎么就娶个差那么多岁的女人,无端端的就要叫一个仆妇做奶奶,还搭上一个丫头姑姑,传出去多丢人,她琥珀可不认这门亲。 被叨唠得烦了,白胜武辩了两句,大概是说琥珀不要多管闲事,不认就少见,何必当真。 琥珀哪受得了这个,当时就火了,两人犟了几句,竟是真的吵起来了,到后来都不是为了秦氏的事了,而是就是为了吵而吵。 吵到最后,白胜武甩手说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却被琥珀用枕头直接砸了出去。 白胜武一怒,也不在后院睡了,转回前院说什么也不回去了。 见他突然到前院来,朱氏还挺着急,可怎么劝这倔儿子都不听话,只能作罢。 许文岚倒有心劝,可劝两句被白胜武一瞪也就把话咽了回去,看他一碗一碗的喝酒,只能小声劝道:“少喝点吧!” 哪知她这一句竟好似火上浇油,白胜武非但不听反倒举起酒瓶直接灌了。 看他这样,许文岚也恼了,直接甩手走人,也懒得侍候这大爷了。 说是不管,到底还是惦记着。许文岚迷迷糊糊的一直没睡好,爬起身想去看看,结果在白胜武屋外隐约听到女人的低泣,她只当是琥珀想明白了又来和白胜武和好,就蹑手蹑脚地退开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爬上床的姑姑 半梦半醒间,许文岚被一声暴喝惊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看外头还没大亮的天色,就又倒了下去。 只是还没再睡过去,就听到尖利的骂人声。 这回真的是被惊醒了。刚才那一声还能当没啥大事,可这会都骂上了可不是真有事儿了。 匆匆穿了衣裳,许文岚推了窗探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跌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地捂着脸痛哭,一旁朱氏脸色铁青,指着她破口大骂。 再远处,是白胜武,一样铁青着脸。在旁边看着的几个人也是脸色诡异得很。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许文岚还是忙推门出去。 几步赶到朱氏身边,许文岚小意地问:“怎么了?娘。” 她一说话,那正哭着的女子就抬起头来,一双眼满含幽怨却又隐有一丝得意,虽说那一丝得意很快就掩去,许文岚却还是看得真真的。 “吴玉浓?”看着一身狼狈的吴玉浓,许文岚心里一惊,直觉地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 这个模样,到底是…… 许文岚猛地抬头看向北浦的话脸的白胜武。 不是吧!?她昨晚上听到的声音难道不是琥珀,而是—— 再看吴玉浓,许文岚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看吴玉浓这副模样,可不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难道二哥居然真的——他喝太多了?连爬上炕的是谁都分不清吗? “咳……娘,有什么事咱们进屋去说吧!”许文岚提醒了句,不管事情到底怎样,还是低调处理的好。且不说现在院里这些人,闹大了左近的邻居都该听到了。 朱氏刚才都气晕了,这会儿被许文岚一提醒,也反应过来,扯了吴玉浓就要往屋里拖。 吴玉浓却是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抱住白胜武的大腿,叫道:“官人,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一个清白的黄花大闺女,把自己交付给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我呢?” 被吴玉浓这么喊出来,白胜武面如如水,一脚踹开吴玉浓,抬头看向许文岚。 许文岚这会儿真在发呆。虽说刚她猜到了些,可让吴玉浓这么一叫,她心里头总还是有点怪怪的感觉。 二哥,怎么就是这种人呢? 吴玉浓哭叫着爬起身,又往白胜武身前扑去:“官人,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对我……” “闭嘴!”看许文岚没有看他,白胜武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朱氏气得满脸通红,刚才她是气坏了,才拖了吴玉浓出来。虽说家里几个长工看了个正着,但到底没明说出来。现在让吴玉浓这么一喊,真是不好掩饰了。 转目四看,见周围几人或是扭头或是低头看地,朱氏心安了几分,伸手去揪吴玉浓。 “臭不要脸的!你怎么好意思胡说八道?谁是你官人?臭不要脸的,胜武都要叫你一声姑了,你咋能这么不要脸居然敢、敢……” 揪着吴玉浓,朱氏气得狠狠抽了她两下。 吴玉浓也不反抗,只是顺势抱住朱氏的腰:“太太可怜可怜我,我、我……要是太太不可怜我,我只有去死这一条路了。” 朱氏喘着气推她,却一时推不开,只能骂道:“你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相干?难道还是我逼你做出这样事的不成?” 一旁的许文岚也啐道:“要死要活的,你和你娘去说啊!闹出这样事儿来,你是存心不想让你娘嫁进我们家是吧?” 许文岚这么一说,吴玉浓的脸色就更白了几天。 还不等她发作,秦氏就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跑来的太匆忙,脚上的鞋都没提好。扑过来,话都没说,先一巴掌打在吴玉浓脸上。 “你个小贱人,怎么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吴玉浓捂着脸,瞪大了眼,却没有愧疚歉然的意思,只是咬牙道:“娘,如今米已成炊,木已成舟,该如何做你该知道的。” 狠狠一巴掌抽过去,秦氏哭骂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牲!” 捶着胸口,秦氏痛哭失声,只是哭了半晌,突然转身跪在朱氏面前,哭着求道:“太太,我知道是我闺女犯了大错!我也恨这个死丫头,可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再恨她再气她也还是得为她着想。求太太可怜可怜她,就让二爷收了她吧!哪怕只是一个妾,也好过让她这么去死啊!” “还真是母女情深……”眼看朱氏神情松动,似乎是因秦氏的哭诉而有所动摇,许文岚不禁出声讽刺。 这世上最能打动一个母亲的就是另一个母亲的眼泪了。 “你为女儿着想,可曾想过我娘的立场?我二哥让你闺女这么坑害,难道你还想让我娘可怜你们?” 听许文岚这么一说,朱氏的脸色又冷了下来,看吴玉浓的眼神又冷厉起来。 秦氏一时情急,直接道:“若说这种事,到底还是男的占了便宜……” “敢情这便宜是我二哥想占的?若不是她故意的,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我哥房里?”许文岚啐了声:“我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这过几天我们就得叫她一声姑了,可现在却是闹成这样。真是……” 叹了一声,许文岚道:“可惜了……” 这一声可惜好似石头砸在秦氏的心上。 她怎么会不觉得可惜,不恨吴玉浓的胡来呢?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老爷子也不能娶她了,要是吴玉浓不能进白家门,那她们娘俩是真的完了。 想定了,秦氏就诞着脸苦求,又劝白胜武要像个男人,不能占了便宜却不承担责任。又让朱氏作主,隐隐又有威胁,说些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人家怎么想白家之类的话。 朱氏气得不轻,却还真认真考虑这事儿了。 “你想让她答应你什么?”就在朱氏说话之前,白氏出来了。 冷眼看着秦氏和吴玉浓,白氏嫌厌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好好的小姐不当,非要上赶子做妾。我今个儿就把话放在这儿,甭管到了啥地方,做主子的睡了丫头,那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儿。” 第六百四十七章 当家主母 就算是许文岚讨厌吴玉浓,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扭头去看白氏。 好嘛,这位姑奶奶也不过是个富农出身,这说话的语气倒像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了,可见古代真的是不把丫头当人看,哪怕是穷人也更理所当然地把丫头仆佣看低了一级。 白氏训完秦氏母女,又去看朱氏:“你一个当娘的,管儿子房里的事儿干啥?纳不纳妾的,不得是孙媳妇自己拿主意吗?” 说着话,白氏一扬下巴:“去,伍嫂,赶紧的,去后头请孙媳妇。就说家里有个丫头做出了丑事,还请她过来处置。” 伍嫂“啊”了一声,却是先去看朱氏。 朱氏心里乱成一团,也没了主意。 倒是许文岚忙出声拦着:“姑奶奶,不能叫嫂子过来。”琥珀是什么性格,要是发现二哥居然睡了别的女人,还不大打出手? 先拦伍嫂,她又喊白胜武:“二哥……”吴玉浓是可恶,可事情到底还是白胜武做出的,到底要怎么做还是得他自己拿主意。 许文岚一叫,白胜武直接就掀眉毛,恶声恶气地道:“我不会纳妾。” 白胜武一句话说完,吴玉浓立刻就痛哭失声,跪爬向白胜武,嘴里只是哀求怜惜。 正闹着,就听到有人厉喝一声,两个壮妇快步上前一把扯开抱住白胜武大腿的吴玉浓,顺手两个耳光扇了上去。 许文岚慌忙回头,就看到琥珀身边的吴嬷嬷,冷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 “吴嬷嬷,是嫂子……” 吴嬷嬷都没有回答许文岚的话,直接就道:“姑爷,我们姑娘请您回过说话。” 说着话,冲着那两个壮妇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壮妇拖起吴玉浓就往后头院走。 白胜武木着一张脸,大步跟上。 朱氏急得不行,拉着许文岚一叠声地小声道:“这可咋办?可别整出人命来……” 一旁的秦氏一听这话立刻就哭嚎起来,小碎步去追,却被吴嬷嬷身后的人一把扯住狠狠推在地上了。 看到这情形,许文岚也是心里打了个突,心道自己娘还真是了解自己儿媳妇,知道以儿媳妇的性子,绝不会是善了,可这闹出人命? 抿了抿唇,许文岚赔了笑脸:“吴嬷嬷,那、我也去看看嫂子……” 说着话,她迈步上前,还挺小意地看了眼吴嬷嬷,要是也被推倒就丢脸了。 可吴嬷嬷白了她一眼,连声都没吭,也没拦的意思。 许文岚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朱氏看看,心一横也快步跟了过去,白氏眨眨眼,再看看冷脸的吴嬷嬷,还是留下没跟上。 秦氏趴在地上,痛哭:“我可怜的闺女啊!我可怜的……白姐,老爷子呢?老爷子咋不出来呢?” 冷眼看她,白氏啐了声:“你闺女做出这种事,我哥还能再娶你啊?别做梦了!我今个把话和你说明白了,就今天这事儿,要是我那侄孙媳妇好心,你们还能有个落脚地有口饭吃,要是她狠下心,你们还能不能活命还不好说。” 秦氏哭声一窒,眨巴眨巴眼,过了半晌才道:“哪儿就那么狠了,大户人家哪个没几个妾的?当家主母要是没那个容人之量,还做什么当家主母的?” 秦氏自来都是说自己母女俩个是良家妇人,可白氏多精乖,早就从秦氏的言词里听出她绝不是正头太太,这会儿一听秦氏这么说,就冷哼道:“若是当家主母都能容贱人,你今日又如何会在我白家呆着?” 白氏这么一说,秦氏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想说什么可嘴唇动了半天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正像白氏说的,虽说大户人家有妾的居多,可真没哪个当家主母是真心能容纳小妾的。 这会儿,琥珀格格端坐在椅上,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吴玉浓,眼里满是厌恶与嫌弃,就连看白胜武的眼神都透着怨意。 许文岚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事儿不好解决。 这个格格嫂子生性倔强,只怕绝不会让二哥纳妾的,只不知吴玉浓会落个什么下场。 她跟过来,原也是知道这个的,不过是想拦着点莫闹出人命,可到了这关头却是真没法开口了。 朱氏还想帮着儿子哄两句儿媳妇,却让许文岚抓住手臂,知趣地闭嘴收声。 屋里就只能听见吴玉浓嘤嘤低泣声,还半仰着头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琥珀,求道:“夫人,小女子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说为了报恩才卖身为婢,可也清清白白的,现在这样,奴婢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你就去死吧!”琥珀不耐烦听她那些话了,一句话就把人噎了回去,见吴玉浓捂了嘴像受惊似地看着她,更觉恶心:“你既要死,我成全你不正是体贴你,你那么怕做什么?” 说罢不理吴玉浓,又掉头去看白胜武。 “你可是心疼了?” 挑起眉,白胜武闷声道:“这事儿是我错,随便你怎么处置。不过,这个女人我是不会收的。” 听到白胜武这么说,琥珀一怔,随即眼里带了些笑意。 她自是恨白胜武,可听他说不要这个女人,却还是高兴的,说到底,睡个女人和纳个妾还是有所不同的。 可心里头高兴,她也没立刻顺了白胜武的话说,而是皱眉道:“我从前听姨母说过好些她家里小妾作乱的事儿,那时候只觉得可笑,却没想到今日这样的事儿竟能发生在我身上。” 郭佳夫人早亡,将军为了这个女儿不曾再娶妻,身边只有两个小妾照料起居。那两个妾也是识趣之人,自来老实,不敢惹事生非的,所以琥珀从来只是听说并没有真见过这样的事儿,也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纳什么小妾。 之前一听下人来报,说姑爷如何如何睡了个丫头,前院正闹凶呢!当时琥珀就火了,操了鞭子就要往前去。 先抽死那个贱人,再狠狠抽一顿白胜武,却是她的奶嬷嬷吴嬷嬷拦了。 只劝姑娘放宽心,这世上哪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不纳妾的,就算是今天姑爷纳了个妾那也是平常事,不管是纳了哪个,凭她是谁也越不过姑娘你去。 做正室的,只管坐稳了,若实在瞧不顺眼,把那贱妾发卖了就是,实在不用为这个和姑爷闹翻了脸。 第六百四十八章 偷鸡不着 因了吴嬷嬷的这些劝,琥珀才放下鞭子,强压了火气,等着嬷嬷把人押了过来。 虽然心里似火烧,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认命的心,想着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让白胜武收了那小贱人,等过后她有得是机会收拾那贱人。 心里那样想,到底意未平,见着吴玉浓那做作的样儿,还有冷着脸的白胜武,到底还是放了狠话。 可话说完了,却听到白胜武说他并没有纳那贱人做妾的打算,乍一听琥珀还真是高兴了,可转念一想这样的话未必不是男人故意讨好她的。 说不定是惧着她身后的父亲,才这样做态的。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生气了,狠狠瞪了眼白胜武,她恨道:“今天我算是见着什么是光恶心就能恶心死人了!你既然做下了这样的事儿,这会儿还假惺惺的做什么呢?” 白胜武张了张嘴,没说话。 朱氏已经急得不行,插嘴道:“琥珀,你听娘一句话,这事儿真不怪胜武,都是这贱人作怪,好好的居然半夜钻进爷们的房里,要不是胜武喝多了,怎么会这样?” 平常琥珀还是挺给朱氏面子的,可这会儿,她却是忍不住驳道:“他是喝多了不是醉死了,难道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若真个是醉得不省人事,怕是还真的什么事都做不下了。” 饶是朱氏已经生了三个儿女,可一听这有含意的话还是有些应不下来。 许文岚却是暗暗称道,心道琥珀这话可是说得没错,自来说的酒后乱性那都是借酒做恶的,真要是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手脚都是软的,又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 被琥珀这么一怼,白胜武也是有些恼意:“我不过是认错了……”他有些恼羞成怒,怨道:“要不是你和我吵架赶我出去,我又怎么会在前院喝多了?半夜里迷迷糊糊的有人睡到身边,我只当还在咱们屋里……” 后头的话没说,可众人却是听明白了,琥珀又臊又恼,啐了声骂道:“那小贱人哪里像我?你还敢说是认错了?” “反正……唉,都是我的错!”白胜武告饶道:“做了这样的错事,伤了你的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事!我就是死一百回都算少的。可琥珀,我刚才的话也是真心的,绝不是假惺惺装样子。这个贱人故意半夜爬到我床上,就是为了害我,我绝不会纳她作妾的——不,就是别个,我也不会要的,这辈子我只和你一个人过日子。” 见白胜武一脸认真,不像是在作伪,琥珀嘴角微翘,心里虽然开心,却还是试探道:“你若真不想纳她,那我可就把她关进柴房了,少不得明个让人拖出去卖掉。” “随你……”白胜武只两个字,还真是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儿。 琥珀是高兴了,吴玉浓却是吓了个半死。 也是装柔弱装惯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小白花一朵,哭哭涕涕地爬行向前抱着琥珀的大腿,哭道:“主母,您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我就是那生长在野地上的草,怎么能跟您比呢?您就是留我在身边,我也不过是只小猫小狗样儿的玩物儿,绝不会给您添一丁点麻烦。只要您一道眼风,我就会缩到角落里半声不吭的……” 被吴玉浓一抱大腿,琥珀只觉得腿上立刻痒了起来,也顾不得再装大度,一脚就把人踹翻在地,骂道:“贱人,还敢来抱我腿,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碰我!” 被一脚踹翻在地,吴玉浓还要往前去,旁边却有两个婢妇过来死死按住她,吴玉浓动弹不得,只能扭头去看白胜武,叫道:“官人救我!官人救我……” 白胜武仍端坐在椅上,扭头不理,任吴玉浓叫得再凄楚也只似听不见。 吴玉浓脸上表情有些扭曲,咬着牙,突然叫出来:“太太不知道,昨个夜里官人是认错了我,可是却不是……”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胜武已经忽地一下跳起身,俯身一巴掌掴在吴玉浓的脸上。 这一掌打得极重,吴玉浓当时脸就肿起来了,嘴角也裂了,摸了一手的血,一张嘴却是吐出两颗牙来,说话都漏风了。 白胜武又如何肯再让她说话。直接就喝道:“还不把这个小贱人拖下去!” 那两个婢妇看看琥珀,下了死手,直接把吱吱唔唔说不清话的吴玉浓给拖了下去。 看着吴玉浓那惨样,朱氏倒有些于心不忍了。只是虽然看白胜武的眼神虽带了谴责,可到底是偏心自己儿子,没有多说半句。 许文岚却有心不自在,在现代老婆打小三也是常事,可这动不动就说什么卖不卖的却实在是有点让人受不了。 心里到底有点不落忍,等人被拖下去了,她没和朱氏一起识趣地退出去,而是赔了笑脸道:“嫂子,我想和您讨个脸面,您可别恼我。” 琥珀瞥了她一眼,到底是相处得久了,也随意许多:“说什么恼不恼的,我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嫂子真是疼我。”许文岚上前搂了琥珀,笑道:“嫂子,那贱人是可恶,我恨不得狠狠打她一通,可这把人卖了到底有伤天和……” 琥珀就是和她亲近,这会儿也拉下脸了:“怎么着?你是舍不得这个丫头?要是舍不得我送你几个好用的,个个比那贱人会侍候人。” “嫂子说什么啊?我哪是舍不得她?那贱人从前就总是想着攀高枝,还……反正我是讨厌死那丫头了。可我总觉得吧,你和我二哥刚成亲,还要生宝宝呢,卖人总是不好,不如我把那丫头打发了,让她走得远远的,不再惹你们眼不也是一样的?” 琥珀原还生气,可听许文岚说到孩子,就垂下眼帘去,静默半晌,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许文岚道了谢,这才和朱氏一起出去。 出了门,朱氏就点她:“偷鸡不着蚀把米,是那小贱人自己找的。我看卖了她倒好,省得她又生出事来。” 许文岚应了声,却还是道:“说起来,也是我把她带回来才有这样的麻烦事。既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了断。我把她好好送走,总是好了的。若真是这么把她卖了,我心里到底觉得可怜。”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不知好人心 进了柴房,看吴玉浓被捆得结结实实地丢在干草堆里,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脸是煞白的,眼神是慌张的,也不知是吓尿了还是怎的,身上一股骚尿味。 看她这样,许文岚也是一叹,近前把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扯了出来。 这破布一扯出,吴玉浓立刻就大叫:“官人救我——” 皱了眉,许文岚淡淡道:“你不用叫了,就是叫得再大声,我二哥也不会救你的。你做下那种事,也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吴玉浓目光落在许文岚脸上,尖声道:“这天下猫儿就没有不吃腥的!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这样低了身份,那是我吃了亏,他一个大男人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有什么不愿的?” “若他愿,你也不用半夜爬上他的床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二哥不愿的吗?”许文岚声音没高半分,直接就把吴玉浓的话怼了回去。 “其实你又何必如此?你娘若嫁了我爷爷,你就是白家的一份子,难道我们还会刻薄你?将来自然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呸……”吴玉浓啐了声,骂道:“什么好人家?你们能给我找什么好人家?也不过就是些泥腿子种田的,至多也不过是经商的,难道还能给我找户官宦人家不成?” “所以呢?你就是想嫁到官宦人家,哪怕不做正头太太,做妾也成是吧?就为了这,你就这样半夜爬床?”许文岚忍不住冷笑出声:“这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了,就是官宦人家也有不少,你这么做,无非是因为近水楼台,就想赖在我们白家了是吧?” 吴玉浓恨声道:“可惜没时间了,白大人又——我、我负了白大人……” 许文岚真是惊了。啥意思?说得好像你和我男人已经有了情意定了盟约,还什么负了——可亏得你负了,你要是不负,等几日就爬的是另一张床了。 吴玉浓还在那低咒:“我娘一把年纪了也不知羞,居然还要抢着嫁进来,她也不想想,她再嫁得好,又能享几天的福,非要这样不顾我……” “得了,你快歇了吧!你娘就是不嫁进白家,你那主意也得不了逞。” 叹了口气,许文岚淡淡道:“也不说那些,现在我嫂子要把你卖了,我就再发回善心,不让她发卖你。反正之前身契也还你了,你和你娘就离了白家,离了黑水,不管去哪里都好,自去谋身,总比你被卖到不知什么地方的好。” 吴玉浓却是一瞪眼,根本没领情:“你就想这么打发了我?做梦!” “你——莫不是傻了吧?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还……吴玉浓,你要是被人牙子带走了,谁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好的话是卖到富贵人家,说不定还真能如你愿进了哪家官宦人家,可若是不好被卖到什么脏地方去……” 摇了摇头,许文岚都不想说下去了。 “反正,我是为你好,你若是听我劝就趁早走,若不听我劝,那我撒手不管,我那二嫂要怎么做我却是不管了,你以后是被卖到哪里是好是坏也与我无关。” 话说明白了,许文岚看着仍没转回心思的吴玉浓,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吴玉浓却是突然尖叫道:“你不想知道我在堂上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吗?你二哥究竟是把我当成谁了?” 脚步一顿,许文岚皱起眉,敏感地觉得不妥,立刻转身。 见她回来,吴玉浓立刻现出得意之色。 “你好好劝劝你二哥收了我做妾,我就不张扬出去,若我说出去,只怕你二嫂……唔唔唔……” 许文岚不等她说完,就拿起破布狠狠地塞进她嘴里。 塞完了,才看着吴玉浓叹了口气。 “我想救你的,可你不领情还要这样威胁我,那真是对不住了,这事儿我可真不管了。” 说不管就不管,许文岚直接去回话,可才到正院房门外,就听到里头白胜武在说软和话。 “我实在是错得离谱,就是醉了也不能认不出……好娘子,你要生气就打我,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我还指着你给我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呢!” 琥珀仍是恼,果真举拳捶了几下。 白胜武一把把她抱住,却惹得琥珀狠狠咬了他一口。 虽被咬了,白胜武也不撒手,只是满嘴好话哄着。 许文岚听到里头说话声音渐渐低了,却有些悉索之声渐起,忙后退了。 不好现在进去,却留了话让吴嬷嬷回禀格格,她不管这事儿了。 说不管就真不管,许文岚去了前院,真就不闻不问了。 秦氏正拉着朱氏要闺女,许文岚见了直接就道:“你莫吵了,这会儿后头还没想起你,一会儿想起你这个人,可不是要一起抓去发卖。” 吃这一吓,秦氏立刻捂住嘴,也不敢再作声了,缩在一角目光忽闪,真怕后头来抓她。 许文岚瞥了一眼,只觉得心里气闷,也不在家呆了,直接坐车去了黑水。 想去和白胜文说说这事,可都到门口了却又没进去。 吴玉浓说的那些话,她只当是在放屁,什么都不该信,更不该去多想。 吐了长长一口气,许文岚也不见白胜文了,直接去了铺子,晚上又住在布艺行。 等到过了两日回白家,秦氏和吴玉浓两母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想是吴嬷嬷想起了秦氏,把人带过去,竟是一起发卖了。也不知这母女俩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许文岚叹一声,过后也就抛开不理会了。 过得两日,见到白胜武,她也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胜武看看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经此一事,琥珀和白胜武两个倒是好的,不过两个多月,琥珀就传出了有孕。 一时间,白家上下,前院后院都兴高采烈,之前的不快倒早都忘了。 只白老爷子,这两个多月却一直都闷闷的,没什么精神。 白应魁瞧着自己老爹这样子,生怕他闷出病来,和朱氏商量了一番,到底还是想让白老爷子和李氏复合。 朱氏自是不愿,她早年受李氏折腾得够了,现在这么好的日子自不愿再受李氏的气。 和白氏念叨了一回,白氏直接就给出了个主意,让朱氏给白老爷子纳个妾,可不比和李氏复合强。 就这么着,许文岚再回家时,就发现家里竟多了个小姨奶奶。 第六百五十章 借钱 这时候,琥珀刚传出喜讯。许文岚回家就是为了给嫂子道声喜的,还特特地用新出的棉线钩了小衣裳带回来。 琥珀见了果然欢喜,还特意让许文岚再送回来些线,她自己带着丫头们细细做起,什么小衣裳小鞋子的都做了起来。 自然,大半还是丫头们做的,琥珀不论是拿了钩针还是棒针,都是笨手笨脚的,不见半点灵巧。 可就这样,吴嬷嬷还是抚掌喜道:“万没想到我家姑娘竟有一天也做起女红来,可真是一片慈母心。” 琥珀啐一声,却不把手里的针线抛开,反手抚抚还未显怀的小腹,脸上的笑愈显温柔。 回头却扯着许文岚笑问:“我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到慧如的喜讯?她比我还早嫁了一年多,怎么到现在都没个喜讯?” 这话许文岚可不敢回了。传出去让慧如那边听到,只怕落不着好的只有她一个。 慧如嫁入郭布罗家两年多,肚子一直没有消息。要说慧如自己却是不急的,可架不住身边的人个个发急,甚至还有那想要讨喜的已经开始给承昱送女人了,只说摆在房里当个通房丫头,若是能得了一男半女,也是大奶奶的福气。 这话却透着吃准了慧如不能生的意思,把慧如气得不轻,也顾不得承昱的脸面了,直接把那送来的丫头抓住狠打了一顿,也不让养好了伤,就那么发卖出去了。 琥珀在乡间住着,倒就指着听到慧如的笑话过日子了。只是这次,却不像往常那样笑,只叹:“女人啊……”哪怕是像她和慧如这样尊贵的身份,嫁了人还是免不了要受这样的苦楚。 叹归叹,琥珀抚着小腹,想想慧如还没喜讯,就觉得自己这回终于压了她一头,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许多,身边当差的见天的都能得到赏钱,一院里都是喜气洋洋的。 后院欢喜,前头院里也是一派和睦。 白老爷子新纳的妾姓陈,比朱氏还小着两岁,是个没儿没女的小寡妇。长得一般,可性子却是很好,说话轻声细语的,不只是把白老爷子照顾得周全,就是对着朱氏也是一派小意,言谈间还透着几分讨好的意思,自然更不会摆那婆婆的款。 陈氏进门,朱氏一开始还觉得有点不自在,可相处了几日倒觉得陈氏人不错,可比李氏好相处多了,也就抛开了那一点不快,赶忙和陈氏相处起来。 打从小媳妇娶进门,白老爷子人也精神了,连说话声都大了几分,那张脸竟也看着像年轻了几岁。 李氏得了消息,倒是来闹过几回。可这回白老爷子身边有了新人,哪里还耐烦听她哭闹,直接就放话说不想见人。 有了老爷子的话,白家大院的门就严实起来。李氏除了头一回闹到白老爷子面前,还差点把新姨娘的脸给抓花外,竟再没一次进得门来。 几次被挡在外头,就在门口痛哭失声,倒惹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的。 只是现在白家在靠山屯声望正隆,那些人指指点点说的都是李氏,什么她这人心肠不好,白老爷子病着时,她不好好照料还为了点子钱和离了,现在再后悔也是白后悔吧!甚至把那些陈年旧事也拿出来讲究。 什么后妈黑心,压着前头生的孩子干活给自己亲生的花;又什么欺负儿媳妇,还曾经打过县太爷呢!管他有影没影的都拿来说嘴了,直把李氏说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现在哭得再惨都是活该。 这么几回下来,李氏也知道捞不着好处了,尤其是白胜武回家,只在门口一站,目光淡淡一扫而过,李氏就和那在寒风中抖擞的小鸡雏一样,立刻缩回家再也不敢上门了。 许文岚回来时,李氏闹也闹过了,事儿都消停下来了。 虽然心里头还叹老爷子人老心不老,却到底是和她没啥关系的事儿,自然不会往心理放。 哪知她回来第二天,白莲花就上门来了。 这到底是闺女,不好像李氏一样被挡在门外。 当着陈氏的面,白莲花就直接骂开了,什么“狐狸精”“贱人”的话都冒出来了。 白老爷子气得脸发白,指着白莲花呵斥,让她要是再这样就别再上门。 这样白莲花才算是消停了,可却还是支使着陈氏侍候:“一个妾,可不就是侍候人的。” 陈氏性子虽好,可也不是面人。瞥一眼白莲花,再看老爷子,话还是软乎乎的:“我自然是会好好侍候官人的……” 只差直接说我侍候老头子还侍候你个外嫁的闺女?再说了,她早打听清楚白家到底是个甚情形,讨好朱氏自是应该,可其他的却再不必理会。 陈氏这么一说,白老爷子自然心里受用,不只不让她侍候着白莲花,还指着白莲花好好说了一通。 不年不节的回来做甚?既嫁了人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没的老往娘家跑,再说了就是回来也该往李氏那去。 白莲花叫说得脸色阴沉,差点直接甩脸子走人,到最后还是压了下去,吞吞吐吐地说了来意。却原来,她这一趟来却是为着借钱的。 一听借钱,白老爷子连原因都不带问的,直接就说自己手头上没钱。 白莲花不信,白老爷子一摊手,直接道:“现在又用不着我花销,我要钱做甚?缺了啥直接说就是了,难道还要我花钱去买?” 瞅他说得认真,白莲花就不信也得信了,也知道在自家老爹这是拿不到钱了,只能求着他帮她和嫂子开口借钱。 白老爷子这个倒没拒绝,直接让陈氏领了她去见朱氏,白莲花还不愿意,嫌他不自己亲自出马,让白老爷子一句“你陈姨就代表我的意思”给噎了回去,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陈氏出去。 等两人一出去,白老爷子立刻爬下炕,在没用封成半死的灶坑里摸出一个罐子,打开口子看到里头白花花的碎银子,笑得满脸的老褶都皱成了花。 虽说他不用花销,可小辈孝敬的也有银钱,这些他自己得自己个留着,这人啊,没点钱傍身怎么能行?这点子私房钱,他不但不会借给闺女,连新找的小妾都不带告诉的。 第六百五十一章 守不住的嫁妆 白莲花见了朱氏,脸上还带着委屈样儿。明明她是来借钱,要求人的,可偏偏却摆出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儿,好似让她低头是再痛苦不过的一件事儿。 瞧着她那样子,朱氏就不想和她说啥了,只看着陈氏。 陈氏自然不会帮着白莲花说话,只是赔笑道:“大姑奶奶要和老太爷借钱呢,老太爷那哪有银钱?这不,大姑奶奶就想着和太太开口了……” 横了陈氏一眼,白莲花直接道:“爹让你拿钱给我。” 这横劲儿,这是来借钱的? 朱氏翻了个眼皮,淡淡道:“怕是你想左了,咱家也不是富得流油的人家,爹哪能说那样的话呢?” “你啥意思?是不想借我钱咋的?” “哟,瞧妹妹你说的这是啥话啊?你是来借钱的吗?我怎么看着是来要债的呢?”朱氏冷笑一声,道:“我的记性不好,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和妹妹你借过钱了。” 白莲花眼圈都红了,委屈了半天才低了头,道:“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低头。打从大宝、二宝发达了,你心里就憋着股气,想把从前在我和我娘那儿受的气都找回去——好,我和你赔不是。以前是我不懂事,做错了事惹你生气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吧!” 说完,还用红通通的眼睛看了眼朱氏:“这样,你满意了?” 朱氏还真没满意。看看白莲花,她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从前李氏和白莲花没少让她受委屈,她是看不上她们娘俩,可也没像白莲花说的似的想找后帐。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奶过的孩子,看到她这个样子,朱氏心里还是不好过。 叹了声,朱氏问道:“你为啥借钱?既是要借钱,总得说个原因吧?” 白莲花抿了抿唇,低声道:“今年的租子没收上来,我官人还要去府城会友,急需银钱——要不是紧要事,我再不会来借钱。” 朱氏嘴角扯了下,却不信这个话。白莲花是不借钱,她只想白要钱。就是今个儿,说是借钱,可这钱借出去会不会再还回来却是不好说。 正迟疑着是不是要借钱,许文岚已经进屋了。 见着许文岚,朱氏就觉得有了主心骨,拉了闺女过来把白莲花要借钱的话一说,直用眼色问是不是要借钱。 许文岚打量着闷着不吭声,一脸气闷委屈的白莲花,直接就问:“租子怎么就没收上来?今年收成不错,我就没听过哪家有没收上租子的事儿,怎么到你这儿却和别处不一样了呢!” 白莲花一时语塞,半晌才恼道:“总之是有什么事儿误了农事呗!我家官人这么和我说的,我又不懂,哪里知道是怎么没收上租子呢!” “不懂就问啊!”许文岚冷眼看她:“就算是租子没收上来,陈家难道就没半点积蓄?怎么竟让你一个刚进门没几个月的跑回娘家来借钱?是陈文涛开口让你来的?” “你、你问这么多干啥?”白莲花还嫌许文岚问得多了,骂道:“要不是我官人去府城会友是大事儿,我也不会来你们这儿受气。” “会友是大事?既是大事,他倒自己拿钱啊!再不济,他自己去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把你那嫁妆看好吧,仔细他谋了你的嫁妆去吃喝嫖赌。” “你瞎说啥?我官人是读书人,怎么会那样?” 白莲花一嚷嚷,许文岚就笑了:“四叔还是读书人呢,这不把自己都读成贼了?” “你、你就是不想借钱吧?!”白莲花忽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许文岚道:“你不想借就直说,这么污辱我干啥?” 许文岚也不恼,淡淡道:“你说对了,这钱,我和我娘是不借的。” 白莲花气急:“你们那么多钱,咋还不借我呢?不是有那啥为富不仁的话,可不就是说你们的。” “呸,哪个说我们有钱就得借你了?”许文岚冷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人品,就你这样的,借你钱那还不如扔进河里呢,扔河里还能听个声儿,借你连个声儿都听不着吧!白莲花,我和你把话说清楚了。这陈文涛是你要嫁的,你过好了我们也不想着借你的光,过坏了也别来找我们哭……” “谁哭谁哭?我是要当官太太的。我官人这回去府城会友,就是为了将来打算,等明年他下场中了举,你就是想巴结我都巴结不上了。” 被许文岚说得恼了,白莲花也不再受这个屈,骂了几句就跑掉了。 朱氏还觉得有些不妥:“她、她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出事啊?要不然就给她二两银子?省得再耽误了事儿。” 许文岚眉毛一掀:“二两银子还不是爹娘你们辛苦攒下的?您还真当那陈文涛去府城是为了活动关系?我瞧着,那人和四叔是一个样儿,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钱呢!” 朱氏想想,也觉得那陈文涛确实不像个好好读书的人,也就抛开不理。 却说白莲花没借着钱就这么回了家,陈文涛倒没说什么,只是唉声叹气一番,说怕是中举的事又要拖了。 要是许文岚在这儿,就得怼他这中举是靠学问,难道是靠的关系? 可白莲花却是惴惴不安,只觉得是自己误了官人的事儿,最后一咬牙,开了嫁妆箱子,取了五两银子给陈文涛。 陈文涛一再夸她贤惠,又把三个儿子托付给了白莲花,第二天就去了府城。 白莲花自己一个在家照顾着三个半大小子,虽说有一个仆妇帮手,也不用她干太多活儿,可光是管着三个半大小子,就已经耗尽心力,从前再没这样和人斗过法,更没有被人这样捉弄过。 气狠了,她趴在床上哭得眼都肿了,要不是想着陈文涛去了府城活动关系,很快就能中举,她早就忍不下去了。 过了七八天,陈文涛才从府城回来,只说找了关系,可要想事儿办成,还得再花银钱。 白莲花想了又想,就又从嫁妆箱里取了十两银子。 哪想得到,自从这之后,她手里的银子就像水样流了出去,收都收不住闸。 不到半年,她的嫁妆箱就空空如也,再也掏不出银子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家里不养闲人 白莲花拿出银子时,陈文涛一口一个贤妻,把她夸了又夸,可到她拿不出银子了,陈文涛就当着她的面整天唉声叹气。 “原本我是不想打扰两位侄儿的,可现在咱们手里紧又没钱去疏通关系,也只能劳烦娘子去和两个大侄子讨个人情了。大侄子当年在府城念书想也有同窗好友,还请他介绍介绍。二侄子虽说是武官,可郭佳将军的关系广啊,若是他肯开口,一定能帮得上忙。” 白莲花听了这话可真是为难,她也不是不想让自家官人中举做官啊,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她厚着脸皮去讨人情,那两个侄子也不带搭理她的。 一开始她还装傻,等陈文涛说了四五次后,她没法子再装只能去求。可就像她自己想的那样,白家两兄弟不管是哪个都没应她。 她寻思着两侄子不应她,她若是自己去找侄媳妇,说不定这事儿还就成了,可琥珀那她哪儿靠得上?别说说话,就是见都不见,就那么被挡在外头了。 丫头当着她的面就说了:“我们姑娘身子重了,眼看着就要生了,别说姑奶奶你,就是有府城贵客来也是不见的。” 背了身又嘀咕:“当自己是许姑娘,递个话就能见的?” 白莲花气个半死,却不敢和那丫头计较,回了娘家和李氏好顿骂,又是骂琥珀狗眼看人低,又是骂两个侄子没良心不认亲,自然被丫头提来和她比较的许文岚也没落着好。 要是从前,李氏定是和她一起骂的,可是现在李氏受了连番打击早失了精气神,白莲花骂得欢,她只在旁边闷着不吭声,等白莲花骂累了她才问:“你那些嫁妆该不是全都让男人哄了去吧?” 白莲花先还不承认,被李氏追问几次才算是认了:“他的前程不也是我的前程?若他真好,我不也跟着做官太太?到那时娘你也可以跟着我享福。” “还什么官太太,快别做那梦了!我瞧着那陈文涛也和你哥一样,是个没用的!我当初就不该信了你的话,让你嫁他。要是我听人劝,给你找个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说不定还过得滋润些。” 白家发达,不是没有乡亲求娶白莲花的,可白莲花看不上庄户人家,怎么也不肯嫁。 听李氏还说这话,白莲花还气呢:“你还是不是我娘啊!我要当官太太你还要阻着,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 “好好好,我不阻着,你自去当你的官太太,我倒要看看你啥时候能当官太太……”李氏气得扭身,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教好子女,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白莲花也不哄劝,甩了手转身就走。一连几个月都不再踏进李氏的门。 讨不到人情帮不了官人,白莲花自己就先低气了三分,哪怕陈文涛当着她的面抱怨,她也不敢吭半声,还跟着报怨两个侄子太没良心,连自己亲姑都不知道帮。 陈文涛睨着她,索性说了重话:“要早知道你在亲侄子面前这么没脸,我也不娶你进门了。多少大姑娘想进我陈家的门,我都没答应呢!” 气红了脸,白莲花恼道:“你不是说不在乎吗?今个又来斤斤计较。”越说她越觉得伤心,扭了身捂了脸只是低声哭泣。 目光微闪,陈文涛搂了白莲花,柔声道:“我也知道你为难。我娶你进门就想让你早日当上官太太享享福,哪想到现在……唉,也是今年时运不济,居然连租子都收不上来。我这人也是心软,又不忍心逼着人家卖儿卖女的交租……” 听陈文涛这么说,白莲花忙拉了他的手:“咱可不做那样的事儿,等你以后中举,再让人说出来坏了名声。”白莲花才不管那些租户,她却是知道名声不好了不好做官。 陈文涛点头:“我都听你的。只是可惜了你……前个职了柳婶,现在家里活都是你一人做,太辛苦了。” 见他知情识意,白莲花忙说自己不苦。 陈文涛好声好气了哄着她,又叹说自己干脆不读书了,还是去找个帐房先生的活计吧,总不能家里一点进项都没有。 白莲花怎么肯:“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最后这么一关了,怎么能这样关头突然放弃?要不这样,我明个儿去找我三哥,请他帮我介绍个活计,我出去做工,哪怕是给人浆洗衣裳也能添补点家用。” 听白莲花这么说,陈文涛立刻眼泪就落了下来,握着白莲花的手,只说委屈了她。他一定要早中状元,绝不会让白莲花白吃辛苦。 白莲花听了只觉得心甜,还真的决定明天就去外头做活,哪知出了门正好撞见那几个小子,竟阴阳怪气地说:“咱家不养闲人!” 气得脸色发青,白莲花揪那小子喝问:“你说谁是闲人?谁是……” 还没喝完,就被推了个倒仰。 她爬起身,气得扬手要打,站得离她最近的小子先还梗着脖和她横,却突然抱头哭叫起来。 白莲花回头,只见陈文涛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的。 她还想解释,陈文涛已经哭道:“我只当外人说的都是假的,你怎么可能会亏待几个孩子,今日才知,原来都是真的……” 一个大男人,捂着脸哭起来,虽没见着眼泪,却真是哭得情真意切,连白莲花都跟着有了泪意。 “我没有,我没有……我……官人,我是真心想对孩子们好,我真的不是要打他们……” 陈文涛根本不听她解释,就那么捂着脸哭着走了,当天晚上就睡在了书房。 白莲花心里这个苦啊,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为这个家付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白应福的牙行,也忘了昨个听到那三熊孩子说那话时气得都不想出来找活计了。 到了牙行,才知白应福不在,问清了可能在家里,她就出了牙行。 隐约听得店里一个牙人在嘀咕:“咱咋就没那样的福气,找个有钱的太太给咱开铺子,都不用干活,干拿钱就中了。” “快消停点吧!仔细让人听到了传出去。你当这样的福气是好享的?你是不知道……” 走得远了,后头的话就没听到。白莲花也没回头,心里却想着回头见了三哥可得告诉他他店里的牙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呢! 第六百五十三章 吃软饭的 白莲花到白应福家时,院门半掩着,想是孩子出去玩没关门。白莲花也没在外头喊一声,直接推门而入。 院里没有人,她径直往正房去,还没进门突听“啪啦”一声,好像水壶砸在地上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白莲花就不好直接闯进去了,心里还想着总得给嫂子留点面子。毕竟这个新嫂子可不像是从前的方氏,人又温柔又大方,她一开口这新嫂子准会帮她说话的。 白莲花正想着,就听到屋里一个尖利的女声骂道:“你可真是好意思!就这么点事儿都办不了,你也有脸说把立新当成亲生儿子看?要真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能不尽心尽力吗?亏得我们立新改姓白了,声声喊着你爹,什么爷爷大伯的一个没落地喊着,可你们家人根本就没把他当自家人啊!” 听到里头的骂人声,白莲花吓了一跳,先还以为是嫂子乔氏在和自己三哥打架,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不是乔氏的声音。 火气忽地一下就上来了,白莲花心道哪来的不开眼的泼妇,居然跑到别人家里来骂人,太不要脸了!她这个做妹妹的要是不帮着兄嫂出头,他们岂不是要让人欺负死了。 想到这儿,白莲花猛地一掀门帘,冲进屋里,叫道:“哪儿来的泼妇,居然敢在这儿撒野!” 白莲花来得突兀,屋里三个人一时都怔了。 但不过一个呼吸间,那个正叉着腰,一脸横肉的妇人就指着白莲花破口大骂:“哪来的贱货,也敢骂老娘!” 白莲花被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妇人厉喝:“你骂谁?” 那妇人嘴一撇,正要说话,一旁坐着的乔氏已经起身,低声道:“姐姐,这是我家小姑……” 那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姐姐仍不见缓和,还是一样大声喝骂。 白莲花打小被宠着,虽是在婚事上遇到了挫折,这两年也过得不顺,可那骄纵的性子却是没怎么改。让这妇人骂得眼都红了,气都喘不均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应该和她兄妹同心的白应福竟是没有帮着她出头,反倒皱了眉看她:“你怎么来了?是有事?” 白应福这么一问,白莲花顿觉委屈,可总还是求上门的,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只低了头不吭声。 这在白莲花已经很委屈,可白应福看她那样子却把眉头皱得更紧。 不过不管怎么着,这时候来个人也算是救了驾。 白应福就笑呵呵地道:“大姐,这会儿我妹子有事,我先带她出去说话。”说着话起身,示意白莲花跟着他同去。 那妇人却还不放过,尖着嗓子道:“你别想借由子开溜,我告诉你,今个儿咱们得把事儿说清楚了,你要不就去找你那侄子,今天就收了立新做学生,要不就让他去托了府城里的学政收了立新这个弟子——若是这两样都做不到,趁早让立新还改回原来的姓,再不能认你们白家人。” 不等白应福说话,她又哼道:“你倒是命好,吃软饭吃得得意,还过得这般光鲜!可怜我妹子为着你受了百般白眼,忍了多少轻慢,到头来却还是没落得好!个个都把她当外人不说,你这个没良心的黑心肠还想算计她……” 白应福是占了乔氏不少好处,可这样叫嚷出来却是叫人脸上不好看。 乔氏急急地叫了声:“大姐……”却也没拦下那妇人骂得难听。 脸色难看,白应福却竟是忍下了,陪了笑道:“大姐说的我都听着了,一会儿就去求我那大侄子。说起来,我那大侄子也是一县之尊了,可我这个三叔却没借到什么光。” 说话间,两兄妹出了屋。 白莲花还愤愤不平:“哪来儿的泼妇,满嘴喷粪!” 拧着眉,白应福闷声道:“说是从前婆家的一个远房大姑姐,那会儿她男人死了别个都欺负他们,就只有这个大姐帮着她,所以哪声是现在已经和那家断了往来,可这个大姐却是认了的……也不知这泼妇从哪儿冒出来的,现在还管着家里的酒铺子了。” “那哪儿能让她管呢?”白莲花急着道:“就算是我嫂子现在照顾孩子顾不上酒铺子,也得三哥你管啊!哪能让那不知道从哪来的泼妇管呢?” 可不是这个理!白应福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几次旁敲侧击,乔氏都只似不懂,一个劲地总说这大姐对她们娘俩多好多好的话。 这几个月,他可是受够那臭娘们了。偏让继子拜师的话原是他自己个说的,现在事情不成他也是理亏。 这回说什么也得让大宝把那小子收作学生,要不然只怕他天天都得受那妇人毒骂。乔氏也是,怎么就和个面团似的,那泼妇那么凶还不撵她走。 阴着脸,白应福看看白莲花,沉声道:“今个儿听到的话可不能往外传,要是我听到谁在外头议论这些个,可别怪我这个做哥的要骂人。” “我说啥说呀?难道让人知道我哥吃……我光彩吗?”白莲花还知道看眼色,好歹把那“软饭”两字咽了下去。 白应福白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先回吧,我要出去办事儿。” 一听这个,白莲花就撇嘴了:“你去找大宝吧!我劝哥你别去了,大宝那现在门槛可高了,我这个姑去了几回见都不见。啊,三哥,你别急着走啊,我还想求你帮我找个活计呢!” “找什么活儿?”白应福脚步一顿回过头惊讶地看着白莲花。 白莲花抿抿唇,小声道:“这不,我在家里也是闲,就出来找点活计帮衬下家用。” 眉毛一掀,白应福直乐:“你才进门多才时间啊?陈家就过不下去了?是你花销太大还是怎么着?” “怎么是我花销大呢?我可没买新衣服,也没打金首饰。这么是你妹夫要疏通关系嘛,我连嫁妆都垫进去了。” 一听这话,白应福看白莲花的眼神都不对了:“你就这么把嫁妆给陈文涛用了?你是不是傻呀!” “我怎么傻了?我嫂子还不是拿钱给你开铺子?”白莲花还不高兴了:“就兴你用我哥钱,我帮我官人就不行了。” 被她这么一怼,白应福都懒得再说了,点点白莲花,哼道:“行行行,你高兴就好。” 转了身,他忍不住还是又回头道:“小心你把钱全花光了,就让人一脚踹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打坏主意 “你咋这么咒我呢!”白莲花叫起来,紧追着白应福道:“我们家文涛也是为了让我早点当上官太太才用钱的……” 懒得理她,白应福头都不回。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对这样的男人再了解不过。只是他自己哄乔氏拿钱时是希望乔氏受哄,越好哄越好的,可这会儿自家妹子一说却是忍不住骂这娘们真是傻啊! 甩掉白莲花,白应福直奔县衙,哪想到门子却说白应文往府城去了,就是昨个下午和许姑娘一起走的。 一听许文岚的名儿,白应福倒信了。 可怎么就这么巧,他过来求的时候人却是去了府城,难道还是知道他要来求?也不是,可能真的只是巧和。 摇摇头,白应福只能认倒霉,也不想回家再去触霉头,直接去了铺子,不想还没进铺子,就先听到里头的人正在说闲话。 一耳朵先听到自己的名字,白应福就没立刻进去,憋着一股气就等着一会冲进去好好收拾这帮王八羔子。 他娘的,早知道这群王八玩意儿背后讲究他,现在抓个正着,不狠狠收拾他们他就不姓白。 只听得屋里说: “一个小寡妇,却偏偏要抛头露面开酒铺子,就是个良家那也不是个检点的女人。我看啊,酒铺子里头来来往往的男人那么多,指不定有多少相好的呢!那娃娃还不定是谁的,偏白三上赶子认了这顶绿帽……” “话也不是那么说,你瞧白三原来是个什么穷样,现在又是什么光景?甭管娃是不是他的,现在这铺子可不是他的?这吃软饭咱黑水可没谁能和白三比了,又是宅子又是铺子的,我瞧着他那样儿,指不定以后那酒铺子也要落到他手去。” “不能吧,那女人也不是傻子,要真是个糊涂的能支开那酒铺子?” 自来做酒铺的人都得机灵,可这女人…… “你等着瞧吧!女人啊,就是再精明,可碰到男人那就要笨起来了。” “笨点好,笨点男人才能玩得转……”嘻嘻笑着,里头越说越往下三路去。 门口的白应福气得脸发青,直想杀人。 说他吃软饭,他之前就知道。可这戴绿帽,儿子不是他的,却是头回听说。敢情外头人是这么看他的——难道乔氏真像他们说的那样…… 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白应福一脚踹开门,倒把里头的两个闲得发霉扯蛋的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白应福,就都变了脸色,呵呵笑着尴尬起身,只想打哈哈掩饰过去。 白应福怎么会让他们这么掩过去,进门来一手操起茶壶砸了过去,虽没真个砸到却也溅得一身水。 这个时候已经入冬,天早冷了下来,身上粘了水就是屋里生着炉子也觉冷。 那两个还觉心虚,倒没立刻发作,可白应福指着他们两个鼻子大骂。 什么杀才,什么王八羔子,什么兔崽子的都出来了,哪一句都又狠又毒,恨不得扒了他家祖坟似的恨。 就算是心虚,被他这么骂也有了火气。在白应福手指要点到鼻尖时,一个牙人猛地一挥手打开白应福的手,回了嘴。 这一回嘴,自然更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只差没动手打在一处了,最后也不等白应福赶人了,两个牙人自己就不做了,临走还狠狠咒骂白应福,说他软饭早晚吃到头,指不定将来穷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要饭要到他们家门口呢! 白应福狠狠啐一声:“老子是县太老爷的叔,还能穷成那样?我看你们两个杀千刀的才要成要饭的呢!就你们这德性,指不定走在街上衙差都要抓你你们去问话,一看就知道是一肚子坏水的,谁知是不是哪来的贼的。” 那牙人气得不轻,要回头还嘴,却被同伴推了一把。到底忌讳白家还有两个官身呢,只能这么憋着气退避三舍。 白应福赶走了人,仍是气哼哼的,坐了会儿却又动了歪心思。 乔氏是不是还有别个相好的,他还真有些怀疑了:“那娘们……他奶奶的,那泼妇李氏不是她故意找来压我的吧!要她真有了外心,那我也不能这么受着……” 心里这么盘算一番,白应福回了家就叹气,说他今个儿见着白胜文,已经说定了要荐白立新去府城读书,只是到底是要走关系,少不得要给人家好处云云。 乔氏听着,仍是一幅柔柔弱弱的样儿,还小意地道谢,只是说到钱却是垂头:“现下家里现银不多,只怕不够送礼的,让我再盘算盘算,要不就卖了我的首饰,实在不行就把酒铺子卖出去。” 白应福想说那也太过了,但转念一想却点头道:“也好,为了立新的前程,咱们再没有不舍得的。” “我也是这么说。”乔氏点头,转了头却找了李氏来。 当着李氏好一通哭,掩着半边脸叹:“我这才知道我竟是没长了眼的,嫁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还只当是良人,哪知道他早就背地里已经开始谋算我的家产。” 李氏人是暴脾气,可最是怜惜弱小,一看乔氏哭成那样,忙安抚:“那个狗东西,他敢!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和立新被人欺负了。” 乔氏抹着眼泪,叹道:“我现在又不敢和他闹翻,只怕他身后站着县太老爷,给我们立新小鞋穿。他借口说要使钱去打通关节,我也只能先应呢!他也不想想,若是使钱去府城,哪里用得着他去,我自然会找人,哪里用得着他?他只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想哄了我的钱。我假意说要卖首饰卖铺子,还想着他若不是故意骗我,一定会劝我,哪知他竟一口应了,还说帮我找下家。可见他早就打好了主意想把我的钱全哄了去……” 李氏也跟着叹气:“这些混帐男人,再不能信的……妹子,要搁我,大棍子就抡上,直接把他打出去,再和离就是了。可我瞧着你好像还挺怕他似的,平常连高声说话都不曾有的……” “我可不是惧他,再怎么的,他家侄子也是县令,还有个侄子是校尉,就在这马场上管着偌大的马场,要真是惹恼了他,我只怕他会害我性命。” 第六百五十五章 整治 “那可怎么办?骗他一时能骗得,总不能骗一辈子吧?要怎么才能把那混蛋赶走呢?”李氏拧紧了眉头,想了又想,到最后还是一拍大腿。 “妹子,咱还是从前那个章程,你说我该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乔氏抹着泪,苦笑:“我哪有什么主意?只盼着他自己个突然就良心发现放过我了。” “那怎么可能?像那样的黑心鬼一见银子就好像恶狼见着肉似的,再不会松口的。” “或许,哪天他忽见着个年轻貌美又有钱的小娘子,一眼相中了人家,就嫌我老丑不堪,丢下我了呢!”乔氏苦笑着,看似玩笑。 可李氏一听却是拍起手来:“可不真是这样!要我说啊,这男人都是这副死德性,见着个年轻漂亮的可不得往前凑!这主意不错,我就……” “什么主意?”乔氏还茫然。 李氏却是笑着拍拍她的手:“得了,以后的事儿大姐帮你办了,你就不用管了。” 乔氏还是一脸迷糊,可等李氏走了之后她却露出笑意来,把身上的袄子裹紧了,她返身抱起在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女儿,低声叹道:“可怜见的,和你哥哥这么小就没了爹。原本想着找个男人顶门立户,哪想到竟是这么个混蛋!早知道何必为了他费那么多的心思?现在……唉……” 现在后悔都是晚了,说什么都得把那男人赶出去,要不然她的血都得被那男人吸干了。 打定了主意,乔氏虽没上手,可却很是暗示了李氏许多。不过十天,李氏就从别个县里的楼子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二十来岁,年轻漂亮,看起来端庄,实则风骚,那眼波,就是连看到的乔氏都不得不叹一声。 李氏找到了人,直接就和乔氏说了主意:“你看,这年轻漂亮的妇人,最勾男人的眼了。你那什么眼色?不会到这会儿又不舍得了吧?” 乔氏摇摇头,却还是怯生生的:“这——能行吗?” 李氏眉毛一掀:“有什么不行?这娘们是从楼子里出来的,勾搭男人可有一手了。咱们只要出了钱,这娘们自然有那手段。” 抹了眼角,乔氏到最后还是点了头。 李氏就这么拿了钱出去,给那叫翠巧的女人租了小院,自然身份上也是个有钱的小寡妇。 没两天,翠巧就登了白应福的牙行。以雇佣下人的名义和白应福有了接触。 白应福先还和乔氏说笑,说这个翠巧不像个寡妇,他瞧那模样,倒像是哪家的小妾偷了银子跑出来。 乔氏抿着嘴笑,也不应声。 等过了三四天,白应福再不和乔氏说起翠巧来,乔氏就知道翠巧已经和白应福勾搭上了。 等过了一个月,事情就更明显了。白应福已经不大着家,就是偶尔回来一下也是来去匆匆的。 过了些日子,那个翠巧就有意无意地和乔氏偶遇了。 同一张桌上,口口声声叫姐姐的翠姐,偷偷向白应福飞了个媚眼,把个白应福险些吓死。 偷眼看乔氏,仍是一派温婉,像是根本没有察觉,松了口气的同时,迎着翠巧带笑的目光,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既紧张又暗爽。 那群混蛋就是嫉妒他才混说的,他白老三可不就是有本事,迷倒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他们没这本事自然要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不过这样的暗爽也没几天,过不得几天,翠巧逼着他休了娘子好娶她时,白应福就开始苦恼了。 舍不得孩子,没关系啊,我这么年轻,以后给你生个三个五个的,哪个不得比你娘子生的好看聪明啊? 怕牙行倒了?那更没关系了,我别的没有,钱多得是,一间牙行算什么?咱们再开就是。 让我再等等,想把那间酒铺子拿到手?干嘛那么麻烦啊?我给你开一间酒楼不就得了? 翠巧说了很多,可白应福只是推,气得翠巧摔了碗盘,把人撵了出去。 “你个混蛋,就是我等得,我肚子也等不得啊!” 白应福吃了一惊,转身却笑开了花。 不管怎么着,休了乔氏是肯定了的了,可怎么休还是个问题。那间酒铺子还真舍不得…… 再过得几天,乔氏一碗汤泼在地上,生生毒死了二小养的小猫。 乔氏又惊又怕,哭得上不来气儿。 白应福一听这话,再看那七窍流血的小猫,也是吓个半死。 他就是想弄那铺子,可没想着杀人啊! “今天家里也没来外人,也就翠巧过来说了会儿话……” 一听这个,白应福冷汗都快下来了,抹了把汗,他咽了下口水,小声道:“也可能是灶上买错了吃食吧!” “买错了什么居然能吃死猫啊?不行,得去衙门报案。” “别啊,不是,这就毒死只猫,你去衙门,人家能理你吗?” 白应福好说歹说,安抚住了乔氏,转头就去了翠巧那儿。 翠巧冷着脸:“你不是想要她那铺子嘛!她死了铺子不就是你的了?白应福,我和你说,五天之内你要是还不把事给我办利索了,讨我回家。那我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到时候我给她填命,连带着我肚子里这个……” 说着说着,翠巧就痛哭失声。 白应福抱住翠巧,一叠声的说“千万别”。 到了这会儿,他也不敢再惦记乔氏的酒铺子了。 回了家,他直接就说要休了乔氏,不顾乔氏的痛哭流涕,也不顾李氏的破口大骂,他直接就要写休书。 最后却是被白立新拦下了,这个还只是少年的继子,冷眼看着白应福,沉声道:“父亲,今天我再最后叫您一次。这休书,你不能写。” “啥?啥叫我不能写?难不成我不写还能让你娘写?自古以来就没听过女人写休书的。” “我娘写也未尝不可。这宅子是我娘的,连您那铺子也是我娘买的,你在我家一无所有,现在要扫自然是要甚都不拿光身出门,就你样这的,凭啥写休书休我娘?”到底是读书人,说起话来句句戳人心。 白应福这会儿可不觉得这继子贴心,是个好孩子了。 拉着脸,只差上手打人了。还是李氏开口说写和离书,才算是把事儿定了。 写了和离书,白应福看看几人那脸色,也不想去收拾衣服,反正再买就是。 要走,白立新,不,以后又要改姓乔了。小少年冷脸问:“弟妹还在屋里,你带走就是。” 第六百五十六章 失魂了 想想胖乎乎的儿子,花骨朵似的女儿,白应福还真有些不舍,可再想翠巧肚里那个,还是狠心道:“就留这吧,那也是你弟妹。” “可也是你的亲骨肉。”乔立新冷了脸,看白应福赖皮不带孩子们走,只能道:“反正你啥时要带走就带走,没人拦着。” 白应福笑笑,连看都没去看孩子们,就这么潇洒地走的了。 这回一身轻松,他还特意买了一瓶酒,算计着和翠巧好好乐乐,哪想到到了门口居然铁将军把门,他拍得震山响都没人来应门。 想着可能是翠巧和丫头去逛街了,可就这样,看门的老苍头也该在家啊! 越想越奇怪,白应福索性转到后墙,爬上那棵老柳树翻进了院里。 这才发现翠巧住的屋子里非但没了人,连那些摆设都没了,除了那些大家具,看起来竟是空空的,再翻衣柜,居然空空如也。 到了这会儿,他才算是傻了,呆坐了半晌,他疯了似地跑到衙门,报案说家里女人失踪了。 那衙差还真认识白应福,听了还奇怪地笑:“你家娘子失踪了?怎么会?刚才我还瞧见她进衙门了。” “不、不是她,是翠巧、翠巧,她不见了,连衣服都不见了,是被人——不、不,她跑了,她吓跑了。” “说什么呢?稀奇古怪的。”那衙差懒得听白应福再说,直接撵人:“白三爷,虽说您是县太爷的叔,可这报案可不是随便报的,您还是回去吧,别跑来惹事儿。” 不容白应福再说,直接就把人撵了出去。 白应福失魂落魄地出了衙门,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找那老苍头。 翠巧是外地来的,可那丫头和老苍头都是在黑水雇的,总是有人问的。 等他找到那老苍头,话还没说就被那老苍头啐了一脸。 “找的什么活计啊,这才两个月就不让我干了,活瞎我给你的介绍费了,不行,你还我介绍费。” “好好好,还你,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苍头机警,拿了钱才说,白应福这才知道那天他离开后,翠巧就把老苍头和那丫头叫进屋去,结了月钱又各多给了两百文钱,就这么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瞧娘子收拾箱笼,又有车来接,想是要出远门。” 到了这个时候,白应福再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这个哄骗了他的女人,分明就是个骗子啊!亏得他那么真心,为了她甚至和乔氏和离…… 乔、乔氏! 白应福猛地转身,一路狂奔回乔宅,却连门都没进得去。 李氏拉着脸:“你要是接孩子我就去把孩子们带出来,若不是,那就立刻走。我妹子不想见你。” 白应福恨得不行,上手就推李氏,李氏那么彪悍,居然没还手,一推就倒,惨叫得像杀猪一样。 白应福还想骂她猪叫,就听到有人一声断喝,乔立新带着两个衙差赶过来,一下就把白应福按住了。 那两个衙差也是为难:“白三爷,您可别怪咱们,既然和离了,您这样骚扰也不是个事儿。” 好在都是认识的,人也没想把县太爷的三叔关进牢里,劝走了也就是了。 白应福跟没了魂似地走在街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蒙的。 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那个翠巧到底是什么人?无端端跑出来和他有了奸情,害他和离后却又跑了,到底图的什么? 图……这事儿上他最大的损失就是和离了,那翠巧平常还真没怎么哄骗他的钱。 突然瞪大了眼,白应福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可……怎么会呢?好好的,乔氏怎么会想甩掉他?是李氏搞的鬼?还是乔氏就像别人说的那样,不只他一个相好,连娃娃都不是他的,这才这么不在乎他? 想得脑袋都大了,白应福也没别的地方去,只得先回铺子,可到了铺子铺子的门锁也换了,他进都进不去。 没奈何,他只能转去白应魁的铁匠铺。 看白应福这个样儿,白应魁就知道出了事儿,再三逼问,白应福才闷声说了,说完还问:“大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翠巧竟是乔氏找回来害我的?” 白应魁看他那模样,恨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你个混帐东西,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还混说什么你媳妇找人害你。害你?你要是不迷恋美色,能被那个什么翠巧害了?” 白应福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他自不会和大哥说除了美色,还有钱的事儿。 不光是翠巧一个,连带着乔氏,当初他也是有三分看的钱。 白应魁自来是个直脾气,觉得自家弟弟大错特错,上手就打。可到底还是偏心自家兄弟,还觉得这两口子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了的情份,应该还能有挽回的机会。 拉上弟弟,白应魁自己出钱买了四样礼,登了乔氏的门。 有白应魁在,乔氏倒不好不让两人进门了。 只是白应魁说得再诚恳,乔氏也不曾答应与白应福重归旧好。 抹着眼泪,乔氏只是低声道:“大伯,你只问他一句,给我下药想要毒死我的事儿,他知不知情。” 白应魁一听这话也毛了,这个老三可没说过。怎么这还要出人命官司了不成? 被大哥一瞪,白应福忙摆手:“我真个不知情的。”虽是怀疑乔氏坑他,可要是能回来,他还是愿意的,总不能真这么被扫地出门吧! 乔氏凄然一笑:“就算是之前不知情,过后总是知情的。可你是怎么做的?不去衙门报案,也不来护着我,反倒为了那个贱人来休我。若不是我儿强硬,我这差点被杀死的苦主还要背负恶名。应福啊,你我夫妻一场,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看着乔氏满脸的泪,白应魁实在说不出劝和的话了,只能一拍大腿,恨道:“老三,你说你,这叫做的什么事儿啊!弟妹,我、唉……总之我们白家对不住你,你要是有什么事让我帮的,尽管开口。” 乔氏抹着眼泪,先是摇头,后来又小声道:“大哥,我怎么着都是好的,只是家里三个孩子,实在是我牵肠挂肚的。两个小的还好些,可立新,我总盼着他能有个好老师,若是大侄子能有时间教他学问,我就再没别的念想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落魄了 微皱了眉,白应魁也知道白胜文没收学生的想法,可看乔氏那样,他又不忍拒绝。 “这样吧,弟妹,胜文没想收学生,我再和他说说,看能不能荐个名师给你家立新……唉,我就先告辞了。” “大哥、大哥,”白应福喊了两声,见白应魁头都不回,也知道这回大哥不会再帮他了,只能自己赔了笑,哄着乔氏:“媳妇,是我太混蛋!求你看在孩子们的面上饶了我这回吧!二小子,喜儿,爹在这儿呢!” 白应福这么一喊,被拢在屋里的两个孩子都跑了出来,围在白应福身边,叫爹的叫爹,抱腿的抱腿。 哄着孩子,白应福又去看乔氏:“媳妇,你就忍心让咱们一家分开吗?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冷眼瞥他,乔氏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舍不得孩子,就把他们带走吧。我之前就说了,孩子你想带走就带走,只带走了就别再送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撑着一个家,少养两个孩子也是好的。” 现在这种情形,白应福怎么肯带孩子走,带走了他连让孩子住的地儿都没有。 眼看乔氏真是狠了心,他只能咬牙道:“好,我走!你把牙行的钥匙给我,我还要去铺子里取点东西。” “有什么东西要取啊?那门锁是立新换的,我这里没钥匙。”乔氏淡淡的,眼里再没温柔的爱意,只剩冷淡。 白应福恨得不行,却只能走人。 可铺子里他藏的私房钱再不能放弃的,没有钥匙他就砸了门锁摸进去,在活动的地砖下摸出装银票的罐子,捧在怀里才算舒了口气。 可就那么寸,才出铺子就被两个衙差抓住了。 “哥两个误会了,我这就是在自己铺子里拿点东西,怎么就成了他们偷东西呢?” “白三爷,您可别恼。早上就有人到衙门里打过招呼了,还特意让咱们在这条路上巡视下。可不,还真就抓着白三爷您了。您看,咱们也是不想的,可既然抓到了您破门而入,总得带回去查查。” 白应福说了一路,都没人听他的,就这么着被带回了衙门,说是查问,可白应福等了半天都没人理会他。探头往外看了几次,天都黑了,白应福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门口经过一个老差人,他忙拉了求着去找人来帮忙。县令不在,那去找白老爷——白老爷你知道的吧?就是你们县令大人的父亲啊! 那老差人听是听了,却一个劲地摇手,又指耳朵,意思自己耳朵不好使。 白应福急得快疯了,直想骂人,嘀咕道:“耳朵不好还当什么差啊!” 好不容易开了窍,他摸出一角碎银塞进老差人的手。 这一下,老差人的耳疾也好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满口答应去找许文岚,还笑说要是铁匠行关门了他就去靠山屯。 白应福赔着笑,等人走了才破口大骂,这群混蛋不只是见钱眼开,连耳朵都会见钱就灵光。 嘴里骂个不停可终是有了希望,哪知他都睡了两觉还是没人来放他走。就真个是去靠山屯,人也该接回来了。 熬到清早,白应福肚子打鼓,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壮着胆子想要自己摸出去,才走到院里就让人一声断喝吓破了胆。 “好大胆子,还想逃!” 一脚跌在地上,白应福抱着头叫:“没、没,我就是饿大劲了,想弄点吃的。” “这是怎么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几分奇怪的问:“这——不是白三爷吗?” 白应福闻声,抬头看去,可算是见着熟人了,立刻起身想要迎上前去:“孙县丞!” 他一起身,跟在孙县丞身边的何捕头立刻断喝一声:“大胆!” 白应福打了个哆嗦,脚步就顿住了。心里不免暗恨:这群混帐东西,不过是看他这个做叔叔的不被侄子照顾才这么欺负他。换了是大哥,这群王八东西敢吗? 心里骂,脸上却还是堆了笑,再不敢让人看出破绽。 还是孙县丞笑着拦了何捕快,和声唤白应福过来相见。 等听完白应福说的话,更是替他不平:“怎么这样武断呢?不过是取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成了贼呢?白三爷,都是那些小的办事不明,你莫怪。” “不怪不怪,都是一场误会。”白应福只求脱身,怎么可能怪哪个,当下摇手赔笑,还要说好话赞他们尽忠职守。 孙县丞笑盈盈地和他说话,又和气地问他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一问,白应福险些落泪。 能有什么打算? 他现在牙行也关门了,媳妇也和离了,三个亲生孩子,一个改名换姓,恨他入骨,另两个被分开,以后也肯定是和他离心离德,认不认他这个爹还两说。 一想到这儿,白应福就觉得心酸。 可让他更心酸的,是他以后可怎么活啊?牙行关门,他再去别家牙行打杂?可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白应福丧气地道:“说不得要离开黑水去别处讨生活。” 看看白应福,孙县丞笑道:“不如我为白三爷谋一个生计吧!下官正想开一座酒楼,不如白三爷来做掌柜如何?我与三爷一成的干股。” 白应福听得直瞪眼。 白给一成干股,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都不用细想,这样的好事儿自然得一口答应。 孙县丞笑眯眯的,淡淡道:“这酒楼呢,我不想让人知道是我开的,若有人问起,白三爷还请帮忙担待一二。” 别人是闻琴音知雅意,白应福是听话就知道这里头有隐情,只是脑子一转,他就明白了。这肯定不是正路来的钱嘛! 当下忙笑着点头应声:“孙县丞放心,这酒楼就是我白三一个人开的。” 孙县丞笑着点头,两人就此签下契书。 白应福一走,何捕头忍不住问:“大人,这白三就是个油嘴滑舌的无能鼠辈,您把这偌大产业交给他打理,能行吗?” 孙县丞一笑,淡淡道:“他有没有能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姓白。有这么个亲叔叔打理酒楼,别人又怎么会想到我身上,一说起来可不得是白县令开的吗?” 眨巴下眼,何捕头还不大明白,可看孙县丞莫测高深的笑,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神仙打架,他这个小鬼还是莫上前挡灾了,老实看戏就是。 第六百五十八章 白三爷 等许文岚回到黑水镇,才听说白应福和离的事儿,还没等她惊讶完,就又发现白应福居然开了一家酒楼。 虽然比不上高升楼,可在黑水也数得上数了,在外头一走一过,光是看外表,许文岚就忍不住感叹。 白应福到底从乔氏身上捞了多少好处,才和离了居然就开了家酒楼,还真是不简单。 别说许文岚,就是乔氏自己也在怀疑。她的钱都是有数的,按理说白应福是没钱开这酒楼的,可现在却——难不成这些年牙行真的那么赚钱?白应福又一直瞒着她藏钱了? 心里奇怪,可到底是和离了,她再管不着人家的事儿。白应福开酒楼赚大钱,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到底还是感慨,要是白应福不是和她分了心,早把钱拿出来开酒楼,他们两个许是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既是现在他又发了,少不得得让二小子去和他爹爹亲近亲近,那酒楼以后总得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不能让那朱震山夺了去。 乔氏心里盘算得好,还没把儿子送去呢,先就见着白应福了。 身边跟着人,人人都赔着笑叫声白三爷,倒把一个掌柜显成了大老爷似的。 乔氏也是拉得下脸的人,放下手里的帐本,就迎到门口。 嘴角生春,笑着招呼:“应福,你这大老板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店来?可是想孩子们了?先进来喝盏茶再说。” 白应福却不进门,嘴一撇,冷笑道:“一个破酒铺子,有什么好茶可喝?迈进去我都嫌脏脚。”全忘了情热时,他恨不得整天都长在这儿。 听白应福这样说话,乔氏嘴角的笑一僵,也知道白应福就没打算和她和好了。 目光一转,看看跟在白应福身后的人,她虽是外来的,可也在黑水住了四年多,眼一扫也知道其中两个是常在街面上混的泼皮。虽不知白应福怎么和这起人混在一处的,却知道不能这个时候和白应福闹,要不然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 堆了笑,她柔声道:“我这里是没什么好茶,既是白三爷不喜欢那就算了。” 白应福一哼,沉声道:“我今天是来和你说,明天我就去接二小子。你之前说的,我什么时候想接就接。” 他以为自己又横又牛,却不想正中乔氏下怀。 “自然,那小喜儿你接去不?” 白应福皱了下眉。小女儿是可爱,却到底只是个女孩,他要养自然要养儿子。 乔氏也不恼,点头笑道:“好,你明天来接就是。” 见乔氏这么爽快,白应福反倒不快了。 皱着眉,转了身,想想还是觉得不痛快,一回身,一脚就把放在酒铺门口的篓筐踢飞。 “什么烂货,妨碍老子走路。” 乔氏皱眉,却不说话。偏这个时候李氏来了,一眼看到,怎么能忍,立刻冲过来护着乔氏,大骂白应福。 白应福可算是有了借口,扬手就打,却让李氏一把抓住手,反被扇了个耳光。 这下,都不用白应福说什么了,跟着他的那些人立刻冲了过来,又是打李氏又是砸铺子,可是闹了个够。 也是巧了,许文岚正巧经过,更巧的是,那打砸的人口出狂言:“张开你们的狗眼,我们白三爷是县令大人的亲叔叔,敢管闲事把你们统统都抓进大牢里去。” 听到这句,许文岚就是不想管闲事也得管了。 白胜文刚坐稳了位置,怎么能让这些人坏了他的官声。 几声窜过去,定睛一看,耶,还真是三叔。 看着一旁抱着膀子的白应福,许文岚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是好是坏,最能看得出来的就是分手的时候,像白应福这样和离了来打砸前妻铺子的更是纯渣男。 “三叔,”叫了一声,许文岚走近前,嘴角一撇,笑道:“我听着人叫白三爷,还以为是哪个呢!没想到真是三叔你啊,哟,要不要再给三叔你来一杯茶喝啊?这样才符合你现在这土匪的形象嘛!” 白应福回头看到是许文岚,眨巴下眼,倒还能露出笑脸。 “文岚啊,怎么这么有空到这儿来了?我听说你在府城做大事呢!居然还有时间在黑水闲逛啊!” “我可是忙,可有些事听见了也不能不管啊!”许文岚笑着应了声,目光一转,直接暴喝道:“喂,那个混蛋,你还不快放手!一个大男人动手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 被她喝骂的混混一愣神,抬头就骂,还没等骂完一句,跟在许文岚身后的林明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上手就把人扭住直接卸了下巴。 “让你再骂,你有能耐就再骂!” 那混混疼得说不出话,他旁边一个还想上手,却让同伴扯了一下。 “干啥呀?怕啥,就一个小丫头片子……” “你眼睛让眼屎糊了?就是你能打过这个,可那个呢?那是许姑娘,许姑娘你认识啊?” “我、我外地来的……” 拉人的也无语了。 听到说话声的白应福更是直撇嘴。只是看看林明,他也是有点怵。 听说那是大宝给未来媳妇请的保镖呢! 不过就是没保镖,现在黑水哪个敢对许文岚下手咋的? “文岚,既然你忙你就先走吧,我们这的事儿自己解决。” “别啊,三叔。既我看到了,总得说句公道话。乔老板,你这铺子损失多少啊?还有那位大婶,你这伤得看大夫啊!” 乔氏抹着泪,又是一幅小白花样,抱着李氏只管流泪。 李氏却是彪悍:“这群王八蛋,我一定要让你们都去蹲大牢。” “呗,县太爷……” “闭嘴,你再提一句县太爷,就是诋毁官员之罪,到时候打板子流放可怪不了人。”许文岚先喝了一声。 又看白应福:“三叔,虽是亲戚,可你要是再打着我哥的名头做恶,咱可就别再说什么亲戚不着想的话了,大堂上板子可不认亲戚。” 不管白应福是个什么脸色,她直接就道:“我当个中人,你痛快给乔老板道歉,赔钱。要是乔老板饶了你们也就罢了,若不然,我立刻就喊差人抓人。” “我可是你三叔……” “既是三叔,你就得有长辈的样子。更得为我们这些晚辈着想不是?若是摆了长辈的谱却是不做好事,也怪不得我们不认这长辈了。” 许文岚冷了脸,逼问:“三叔,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都被逼到这地步了,白应福只能冷着脸过去道歉,又让几个混混也赔礼,末了甩下十两银子。 这还是乔氏没打算把事情闹大,哄着李氏原谅了他们。 若不然,许文岚也没这么容易罢手。 “三叔,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可你若再打着大哥的名义做恶,就休怪我不顾亲戚情义了。我想,不管是爷爷还是我爹,都不会护着你的。” 第六百五十九章 真成了恶霸 许文岚教训了一通白应福,只当他会受教训,惦记着府城还未完工的园子,急急忙忙就离开了黑水往府城去了,哪想到白应福虽然赔了礼道了歉,可心里却是根本没服气。 知道许文岚走了,他立刻就动起了坏心思。 去布艺行报复,他自然是不敢,可乔氏那边他却是不想放过。 第二天,乔氏的酒铺子就被人砸了,黑夜里行的事,谁都不知道凶手是谁。一大早上乔氏到了铺子,一看铺子都砸成那样都傻眼了。 她也是经过风浪的,粗粗一想就知道是白应福来报复了,却拦着李氏不去报案。 铺子砸成那样,生意是没法做了,总还得找人来修房子。 她心里寻思着,白应福出了这口恶气,也该忘了旧恶。再怎么说,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孩子呢。 乔氏想得是挺好,白应福也确实是如约来接二小子了。 二小子还不知道要和娘分开,笑嘻嘻地跟着爹走了,乔氏又是心酸又是期盼,不管怎么着,都希望儿子能好。 二小子被抱走第二天,乔宅就被人泼了大粪,院子臭哄哄的,让人捂着鼻子还嫌臭。 第三天,院子才收拾干净就被放进了一袋子蛇,吓得小喜儿整夜哭个不停。 第四天,被人泼了桐油,要是恶毒点,一把火就把他们都烧死在里头了。 乔氏又气又恨,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去了衙门报案,可出面的差人笑嘻嘻,却根本没把这个当成事儿。 等乔氏气不过从衙门里出来,就听到人叫“白三爷”。 白应福竟是在衙门里出入自如,和到了自己家一样。 乔氏不知道白应福是来见孙县丞的,只当白县令真和这个三叔好起来了,只觉得心寒。 找白应福理论,只怕他更变本加厉,乔氏这会儿算是看透了,白应福现在就是小人得志,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只怕和他讲情义,他也根本不会在意。 说不得,只能忍气吞声,等他耍够了也就算了。 乔氏都已经这么忍了,可哪想到白应福的人不来家里闹了,竟跑去了学堂,乔立新一条胳膊都脱了臼。 最爱重的儿子伤了,乔氏再想忍也忍不下去了。 黑水呆不了,就那换个地儿吧,压了火气,一家子深居简出,等白应福的人发现时,乔家已经悄无声息地搬了家。 白应福气得大骂,也只能甩手不管,却不知道乔氏临走时写了一张状纸,送到了府城。 状告白胜文纵容亲叔行凶,祸害百姓。状纸写得血泪俱下,感人至极,要是真个告成了,白胜文说不得也要被治罪。 可古代没有书记信箱,这告状苦主不亲至也是告不成的,不过虽说告不成却到底还是对白胜文的官声造成了影响。 知府看过状纸,气得拍案怒斥,写了信大骂白胜文,又召白胜文到府城自辩。 白胜文人还没到府城,许文岚已经先知道了。 知道是因白应福的事惹出的麻烦,许文岚气个半死。 这些事,都是白应福找人在背地里做的,现在又不是审案子,也没抓人到堂,白应福自然也是不肯认的。 他不认,白胜文却没办法不认。 纵叔行凶之事,有白应福的人在外喊的那几句就够了。 若不是看在郭佳将军的面上,只怕白胜文这个县令都要被摘了纱帽。 虽免了丢官,却被当堂斥现一番,白胜文的脸面可全在府衙丢尽了。 许文岚还怕白胜文想不开,想着要怎么劝解,等见了白胜文,见他仍能笑,才算是放了心。 这事儿,白胜文想得明白:“三叔突然这么牛起来了,背后一定有人。要不然,他就算是真有钱能开起酒楼了,也不可能突然就能使唤动那些混混了。这些混混,可不是只有钱就能使唤动的。” 白胜文这么一说,许文岚也想起来了:“这么说起来,三叔身后跟着的小混混我还真有些眼熟,好像是跟在陆七身边过——难道是……” 目光一对,两人都想到了白应福背后的人是谁,可心中虽有数,却没说出名字来。 “大哥以后更要小心了,若有机会,能把那人弄走还是弄走的好。” 白胜文点头,笑问:“沈公子请我吃酒,不如一起去吧!若沈公子肯关照你,你在府城的路也更宽些。” “沈公子?”许文岚摇头直笑:“那位沈公子可看不惯我,我才不去讨那没趣。不过说起来也是有趣,他爹知府大人才斥责过你,他就请你吃酒,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管他是什么,这顿酒总是要吃的。”白胜文笑道:“沈公子虽然有些迂腐,可人却是极好的。你不想去也罢,我总还可请他替我关照你一二。” “有将军府在我身后,哪个敢欺负我?”许文岚嗔怪地白了白胜文一眼,却还是亲自送了白胜文去酒楼。 也是巧,就在酒楼门口碰上沈德章。 沈公子看到许文岚,倒是有礼,可那微皱的眉头可是暴露真正的心思了。 许文岚看在眼里,忍不住皮了下:“沈公子快莫皱眉,小女子马上就走了,您眼不见心不净,也就不用生气了。” 沈德章闹了个没脸,脸都气红了。 还是白胜文打圆场,笑着送了许文岚走,又和沈德章笑道:“我家娘子性子跳脱,若是说话开罪了沈兄,沈兄还请担待一二。” 沈德章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和一介小女子计较,却到底忍不住道:“我知道白兄念着未来嫂夫人持家之苦,不忍责备她,可白兄,她一个女子这么抛头露面到底不好。我之前还听说她在府城盖着园子,以后还要开戏园子什么的,那样更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实在是……唉……” 这个白胜文倒能解释:“不是戏园子,是女子会所。” “女子会所?”沈德章不明所以,等白胜文解释完,更摇头了:“这样生意怎么能做?一群女子聚在一起胡闹,那还有个好?” 听出来了,沈德章实在是小看女子之人。 白胜文一听出这个,也不帮许文岚辩解了,只笑道:“她不过是管事,那会所的老板是两位格格。” 第六百六十章 外国友人 一听两位格格,沈德章立刻不吭声了。 虽说沈知府也和白胜文一样是新上任的,可一上任就已经明白在关外这片地谁才是老大。 宁古塔将军还好些,毕竟离得远,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郭佳将军却简直就是压在沈知府头上的一座山了。 自来大清朝就和前朝不一样,他们这些文臣自来就没有什么优待,更不用说两位将军都是满人,沈知府这个文官哪怕是在官职上高于两位将军,也压不过去,更何况他的职位远低于宁古塔将军,只不过与郭佳将军平级。 因为这,沈知府一到关外,就先去拜访的宁古塔将军,到了府城又一再和郭佳将军交好。连带着沈德章都知道这两位将军招惹不得,自然,将军捧在手心的格格就更得罪不得。 沈德章这一闭嘴,后头的交际应酬就好办多了,白胜文的投其所好只谈文章,饭还没吃完,沈德章已经把白胜文视为知己。 不过说到后来,他又叹道:“我素来爱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大千世界远胜其他,别人都说我读迂了读腐了,我不服气。可前些日子,遇到一人,还真是让我觉得自己的确还有很多事没有见识,光是读书还不够……” 这话说得白胜文都好奇了,什么人居然能让沈德章发出这样的感慨。 虽没问,可白胜文的眼神却带了出来。 沈德章就笑了:“该怎么说呢?白兄……你可曾见过罗刹国的人?” 乍一听这个,白胜文倒乐了:“这倒不曾,不过我听说过,说罗刹国的人一头金发,皮肤雪白,眼珠子不是绿的就是蓝的,像琉璃珠似的。” “可不是!”沈德章一拍手,笑道:“我前些日子,见到一罗刹国的商人,这才知道罗刹国原来有那么大的国土。之前虽知罗刹国与我国交战过,宫里也有洋人师傅,连康熙爷都曾拜过洋先生,可到底只是听说。这回真的见了真人,才知外头的世界有多大……” 听沈德章这样感慨,白胜文倒想起许文岚来。 当初原说要一起避往海外的,那个女子虽然被困在关外,可心却是自由的,向往着那样广阔的天地。 看白胜文低头浅笑,沈德章忍不住问:“白兄是觉得我可笑?” “不,我只是想起一人,也和你一样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若是你们两个一起说起洋人的世界,一定有很多话说。” “不知是哪位贤兄?” “不是贤兄……我说的是个女子,就是我未来的娘子。” “许姑娘?”沈德章面色微变,摇摇头,再不说话。 白胜文也没有再说什么,端起酒杯转开话题。 酒足饭饱,谈兴却还未尽,沈德章忍不住道:“我想往罗刹国一行,只可惜我爹怎么都不肯,只盼他早日点头,能让我领略一下异域风光。” 临别时,沈德章才有意无意地道:“白兄,人有时候是要有所割舍的。” 白胜文略垂了头,片刻后才淡淡笑道:“沈兄说得是……” 吃了一个多时辰,却全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 沈知府虽当面斥责他,背后却还是让沈德章提点了他,说到底还是要用他,更或者,是沈知府背后的人没想这个时候动他。 沈知府来得太巧,由不得他不疑心。 吃完酒,回去见了许文岚,白胜文不提沈德章后来说的话,只说罗刹国的事儿。许文岚果然很感兴趣,还巴巴地问:“我若是能见见那罗刹国的人就好了……说真个,我还想去罗刹国走走呢!若是能通了商路再好不过。” “你要去罗刹国?”白胜文惊问,被许文岚望定,反对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点点头,他笑道:“我明日去求下沈兄,看看能不能让他引见下。” 第二天,白胜文果然去求了沈德章,沈德章虽不太痛快,却到底还是应承下来。 带许文岚去时还提醒:“许姑娘莫要吓到,罗刹人生得是有点吓人……” 许文岚笑咪咪的,谢过沈德章,还笑说要是她吓到了,沈公子可莫要传出去,丢人。 沈德章撇撇嘴,没吭声,心里想到底是女流之辈,虽说在外抛头露面,可看到人高马大的罗刹人还是会怕,他一个大男人还是要护着她些。 哪知真见了那罗刹商人伊万,许文岚竟是半点都没吓着,看那足有沈德章一个半高的金发罗刹人,竟好看似街上行人没什么两样。 沈德章嘴角微抽,看许文岚的眼神带出几分不快。 许文岚却不及注意他,看到伊万,她着实有些兴奋。 在现代,外国友人见得多了,可在清朝,她还是头回见着。 虽然她站过去,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人,可她半点不怵,先用中国话问:“伊万先生是吧?你、你会说大清话?” 伊万舌头翘翘的,说的话又僵又硬,许文岚听了半天,才知道他是说会一点点,可这会一点点,只要许文岚语速快一点,他就直眨巴眼睛什么也听不懂。 这会儿,沈德章大度了:“许姑娘,要不要我去唤罗刹翻译来?” “那倒好,不过要等很长时间吧?”许文岚有些心急,眼珠一转,忽然冒出一句英语。 她只想着快点能勾通,没看到背后的沈德章一下瞪大了眼的样儿。 好在伊万还真是会英语,听到许文岚不是太熟练的英语,还能听明白,两人就这么一半英语一半中国话的,还真的勾通明白了。 “伊万先生,不知你在大清留多久?如果可以,能不能教我说罗刹语?” 许文岚想得好,她既想去罗刹国闯一闯,那语言关就得先过,不只是她,连着陈英东也要学。 许以重金不怕伊万不答应,双方定好教学时间地点,许文岚这才拱手告辞。 等出了客栈门,沈德章就忍不住了:“许姑娘居然会洋文?” “哦,是略会一点……”许文岚笑笑,既然说了就没想过再瞒着别人她会洋文的事儿。 看她一脸坦然,沈德章更恼了:“你之前就见过罗刹人是不是?既是见过刚才还骗我说什么怕不怕的?许姑娘,你莫不是耍我?” 第六百六十一章 嚣张 “怎么会呢?”许文岚看看拉长了脸的青年,知道这男人不是那么大度的人,忙笑道:“沈公了莫恼,我之前真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罗刹人,只是之前在京里时曾远远见过那么一个老罗刹人。听说康熙爷的时候,还有罗刹人的火枪队呢!” “你从京里来?”沈德章怀疑地看她。她说的可不是京片子,而是地道的东北口音。 许文岚倒是坦然:“幼时既来了关外,口音也改了许多。这英语也是当年在京里学的,那些传教的修士,只要有人肯去他们那就热情得很,学英语他们更是乐意教的。” 听许文岚这么说,沈德章倒是信的,看许文岚的眼神多少有些不一样了。 “看你也是读过书的,家境想来也是不错,既是如此,又何必自甘坠落,行商贾之事,整天抛头露面呢?” 沈德章这样当面劝,是真心劝许文岚悔改,可偏偏许文岚却是瞪了他,恼道:“沈公子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商人怎么就低下了呢?是,自古以来就说士农工商,把商排在最末。可若是没有商人互通有无,连通南北东西,您怎么能在这关外还穿这上好的丝绸衫呢?京里的人又怎么能吃到关外的人参,穿上关外的貂皮呢?” “这……”被许文岚问住,沈德章皱着眉,答不上来就恼道:“你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女人经商就是抛头露面,就是不守妇道了?凭什么女子就得困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里呢?若是男人赚不到钱,难道女人就要呆在家里饿死不成?从古自今,有多少女人抛头露面养活了家人的?就是那状元,还有不少是女人供出来的呢!” 看沈德章脸越来越长,许文岚不收声,反倒仰头道:“我不只要在咱大清做生意,等过两年我还要往罗刹国走一遭呢!我听说,罗刹国可是女主当政呢!” “你……不可理喻。”沈德章气得不轻,也不再和许文岚说,转身拂袖而去。 许文岚也不唤他,反倒还冲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到了第二日,伊万依约而来,许文岚喊了陈英东一起听课,陈英东一开始还叫苦,等听说以后带他一起去罗刹国立刻来了精神。 倒是林明,学了两句,直说绕舌头,怎么也不肯再学:“姑娘莫拉我了,若我真和你去罗刹国,不还有你嘛!难道我这个保镖还能离得了你身边?” 白胜文跟着学了半日,见许文岚真的认真学,那劝阻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好,你好好学着,我明个就回黑水去了。下次见可能又有半月十天的了。” 因着府城的大工程,许文岚连年都没好好过成。 这会儿挽着白胜文的胳膊笑道:“也没多久,总不见我也想你啊!啊,对了,大哥,三叔那里……” “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白胜文没和许文岚说太多,第二日就一个人回了黑水。 回了黑水,白胜文也没见白应福。师爷王文生知道县太爷在府城里受了屈,不免为他报不平,和人喝酒时就露了出去。 都不用一个时辰,孙县丞就知道这个事儿了。 端着酒盅,他直乐:“怪不得回来就把自己闷起来了,原来在府城受了气。也是,白大人年轻气盛,这个年纪可不是最要脸面的?” 吃两口下酒菜,孙县丞摇头晃脑道:“有些人啊,或许不能成事,可让他坏事却是再容易不过的。陆七,白应福之前让你做的那些事,你不都留着证据吗?” 躬着身的陆七再斟满酒,赔笑道:“大人放心,小的已经把证据都收好了,只要时机到了,白应福一定会被定罪。” “白应福定罪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咱们白大人,到时候是要再来个大义灭亲,还是被这个亲三叔拖累丢了头顶的乌纱帽。” 陆七跟着凑趣:“我看白大人八成又是丢车保帅。咱们这位白大人,打小可就是精明人,再不会为了别人害了自己。” “可有时候不是他想避就能避得了的。”孙县丞已然微薰,摇着酒杯,吩咐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咱们白三爷那么样的威势,要是不能在黑水横着走,都是你们这些跟班无能了。” “是是是,小的们会让白三爷好好威风到底的。”陆七呵呵笑,出了门,自己也忍不住发笑。 “姓白的,老子等着看你个毛小子怎么倒台的!老子这条腿,总得有人赔。” 有着身后一群人跟着怂恿,又觉得背后有人撑腰,白应福可真是放开了。 不到一个月,“白三爷”的名声就响彻了黑水。甭管你是干啥的,要是没听过白三爷,不知道该敬着惧着白三爷,你就要倒大霉了。 连白应福自己都感慨,说自己活了半辈子,再没这么风光过。 到了这个时候,别的东西还有什么重要,就连从乔氏那里接回来的二小子都丢下不管了,只雇了个老妈子照看着,不叫饿着冻着也就是了。 才五岁的娃娃,亲爹不照看,亲娘又不在身边,整日里哭闹着找亲娘,却又上哪里找? 连看他的老妈子都可怜这娃娃,直说那当爹的没正事儿。 可在白应福看来,管孩子算什么正事?他现在做的才叫正事儿呢! 没瞧见多少乡绅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吗? 有了钱,有了权势,还有什么得不来?那些个楼子里的姑娘,个个抢着往他怀里钻,从前还给他脸色的衙差也都点头哈腰,更不用提陆七他们那起混混,跟着他混还有什么对他不恭敬的? 心里乐得欢,白应福觉得自己人都年轻了十岁,为了让人都知道他如今风光,还特意回了靠山屯一趟,大方地孝顺了老爷子十两银子,酒席上说话那叫一个大声,生怕屯子里的人不知道他回来了。 他闹得越是欢,行事越是嚣张,白胜文的名声就越是坏,可偏偏白胜文竟似真的惧了这个三叔,竟始终都没人管他。 渐渐的,就有人说,白县令是和这个三叔狼狈为奸的。 白三爷赚的钱,是要分白县令一半的。甚至还有说那酒楼根本就是白县令的产业,不过是叫白三担了个名。 那酒楼里就藏着白县令的暗帐,白三就管着白县令的私钱,要是有事要求着白县令可不得去求白三爷才行? 第六百六十二章 引蛇出洞 人的胆子都是一点一点大起来的,白应福起先真没那么大的胆子。 在街上走个螃蟹步,学个恶霸样对他来说已经很享受了,还真没想过要做再多恶事。 可架不住后头的人怂恿,又有那些凑上来讨好的人。 一开始,拿了钱来学的还不过是些小事儿,白应福自己都能解决了,再后来他就找孙县丞帮手,孙县丞一出手,在黑水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就这么着,求白应福办事的越来越多,白应福的荷包就这么一天一天鼓了起来。他一开始还要给孙县丞分钱,可孙县丞哪看得起这点小钱,只笑着说都是自己人,他伸把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这么着,钱都落进白应福的荷包里,钱越多,人的胆气就越壮,真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办下来了。 外头人哪知道内情,白应福收钱办事,众人只当是白胜文在后头撑腰,那钱也是落进白胜文手里了。 进了三班的张家两兄弟急得不行,要给这个表弟提个醒,可却让林志给按住了。 “白大人是个稳重人,这些事他应该都心里有数,也可能另有安排,咱们还是不要给他添乱的好。” “你要这么说,咱们兄弟倒不好说啥了,可林大哥,大人能稳坐钓鱼台,我们兄弟可不成。那起子混帐东西,别让我听着又打着大人的旗号做恶,要让我逮着,一拳一个把他们打进深山老林去。” 张家兄弟都这么恼了,白胜文还是没什么反应,孙县丞怎么可能不疑心。 旁敲侧击问不出什么,他还是不死心,后来收买了后衙的门子,才知道白胜文这些天厨房里都是备的那清火的饮食,还特意拿了去年晒的婆婆丁来泡水喝,说是有火嘴里都起了泡的。 一听这个,孙县丞倒放下心来。那小子表面倒能装住,可其实心里头早就叫苦了吧? 这样子,不用一年,他头顶上那顶乌纱再难保住。 泡了杯茶,孙县丞品着茶还嘀咕:“到底还是时间太久了,若是能有什么大事,能一举掀了他台才好。” 可是心想事成,没几天,黑水还真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来也是奇了,黑水民风还算淳朴,少有恶性案件,可今年却是出了件大案,还是件出了人命的官司。 木水屯的乡绅木大发强占同村林九的房基地,又强抢林九之妻为婢,最后更逼死林九之妻。 这样的大案,一出就震动了整个黑水。 王县尉气个半死,他是负责治安的,治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可不是躲不掉问责了。 孙县丞却是长了个心眼,探过白胜文的口风,听他意思还要再查,说是案情还未明了。 一听这话,孙县丞差点就乐了。 还查什么查?这不明摆着嘛,恶霸乡绅逼出人命,难道还是百姓的错了?亏得白胜文还是农家出身,如今做了官竟要护着有钱有势的人了。 他正感慨,那头白应福就递了话来,说是木家托人找了来,送了重礼,求白大人救命。 孙县丞一听这话,那更肯定这案子必是木大发的错了。 沉吟许久,他才点头应了,让白应福收下钱。 可白应福却没收了钱,反倒亲自跑来见孙县丞。 进了门就小声道:“孙大人,咱们这回可是要捞着了……” “这话怎么说的……”孙县丞笑笑:“我都说了,这些钱我不过手,你自己拿着就是。” “是是,大人是这么说过。”白应福赔了笑道:“我知道大人是看不上那些小钱,可这回不同。那木家的人一开口就许了一千两银子,说是现在先给五百两,等事成了再送五百两过来。” 突然听到这个数目,孙县丞也是心中一动。 这些年他也攒下点家业,可这一下就是一千两银子,就是他也禁不住心动。 看孙县丞那神色,白应福就知道他是心动了。 就小声道:“大人那么本事,这事儿一定成的。” 垂了眼帘,孙县丞想想白胜文说的那话,心道说不定白胜文还要偏帮木大发,若真是如此,他借机收了这钱,到时人不知鬼不觉的闷声发大财。就是日后这事发了,旁人也只当是白胜文收了钱受了贿才做出那样的判决,和他可是没什么关系。说不定,他还可借由此事一举掀翻白胜文。 越想越是情热,孙县丞一咬牙,沉声道:“答应他。” 白应福就乐了:“我是答应了,可那木家的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她说不能把钱交到我手上,要交钱得见着有分量的人才行。” “有分量?你是白大人的三叔,这还不够分量?”孙县丞笑眯眯的,眼底却暗藏犀利。 白应福却是不觉,只笑道:“那娘们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似的,直说要见白大人才能把银子给我。孙大人,您看,要不您就出个面吧!” “你说是个女人?”孙县丞看看白应福脸上讨好的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白应福不可能设圈套来害他。 可让他出面收钱,万一…… “大人,那可是一千两银子呢!” 合了下眼,孙县丞到底还是没架住那一千两银子的诱惑。 不过他还多了个心眼儿,去收银子时没直接出面,而是在白应福隔壁的包间偷听着。 白应福想着先把银子收下,可那看似柔弱的妇人怎么都不肯,手压在两个汉子抬上的箱子上,急道:“这钱哪能就这么给你。就是你不让我见着白大人,也得见着衙门里能说得话作得主的人啊!若不行,这银子我宁愿让人再抬回去。” 说着话,她一手掀开箱盖,垒得整齐的银子闪花了白应福的眼。 到这个时候,他哪还能让快到嘴的鸭子飞了。 一边安抚那妇人,一边扭头叫道:“孙大人,快来啊!”又回头和那妇人笑道:“孙县丞你可听过?有孙县丞在,太太您就放心吧!” 那妇人眨着眼,果然不提走的事儿了。 被白应福叫破,孙县丞不好再藏,只能走进来。 才进了雅间,就被敞开盖的银箱吸引了目光。 到了嘴边的斥责吞了下去,孙县丞看着那妇人,温言笑道:“太太请坐,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做。” 第六百六十三章 打蛇打七寸 摸着银子,感受着掌心下的微凉,孙县丞的嘴角微翘,可笑还没笑实,就又收敛了去。 刚才行事还是莽撞了,怎么会一时大意竟打了收条,虽说并没有写名字,可到底还是留了他的笔迹,若真出了事可不是要不妙? 这么一想,孙县丞不免有些不安。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净的,他也就安心了些。 木大发的案子,也像孙县丞想的一样发展。也不知白胜文是怎么查的案,是下头的捕快敷衍了事还是根本就没去办案只想着唬弄上头,竟说林九是诬告木大发的。 说是林九两口子为了诈钱,先行勾引之事,后又诬告成罪。那林九之妻本不过是假意上吊却不想弄假成真这才害了性命。 这样荒唐的话,孙县丞再不相信,可白胜文居然信了。 怕其中有诈,孙县丞特意叫了何捕头去问话。 “这案子实不是小人办的。您也知道,那位白大人安排了人手进咱们三班,这是想着培养自己人呢,哪里还用得上我们这些老人?” 酸溜溜地说了句,何捕头又埋汰人:“那些个新手,哪儿知道怎么破案啊!不过是地里转个几圈,随便问问话也就回来复命了。说到底不过是唬弄咱们那位大老爷的。” 让何捕头这么一说,孙县丞又安心了。眼见白胜文就要判案了,他的心思就活泛了。 这样好的机会,若不利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上天的美意? 孙县丞在背后做的那些手脚,白胜文好似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还一心一意办着案子。 等到判案那天,还特意开了公堂让老百姓旁听。 听到说木大发无罪,堂下众百姓窃窃私语,虽不敢高声,却都是质疑的。 白胜文一拍惊堂木:“禁声!” 百姓是禁声了,却有人从外越过众百姓进得大堂,还未招呼,先是一晒:“白大人好大的官威。” 定晴看去,白胜文忙起身相迎。 “有失远迎,通判大人突来,下官不胜惶恐。” 那一身官服,打着官腔的通判哼了一声,也不用白胜文让座,自有身后随从端了椅子来坐。 “白大人,本官前来就是要听一听你这案子是怎么审的。有人状告你收受贿赂,偏私枉法,你可认罪?” 白胜文目光清明,闻言只问:“不知是谁告下官的?这样道听途说之言,也要劳大人辛苦一趟,实在是下官之错。” 通判眉毛一扬,淡淡道:“谁说是道听途说?自然是有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孙县丞已经赶到。 先快步上前见礼,起了身这才转目看白胜文:“白大人莫要怪下官,下官也是为了治下百姓。您身为父母官,却为钱财枉法,实非百姓之福。我身为属官,不能劝阻,实在是心中难安。” 看着孙县丞,白胜文脸上的笑没减半分:“孙大人关怀百姓何罪之有?只是恐怕孙大人是误听流言,才以讹传讹吧?” “唉,怎么是流言呢?现在黑水县哪个不知,白大人三叔说是在开酒楼,可实际上却在替白大人暗中收取贿赂。通判大人,您若不信,一问便知。” 孙县丞早就和白应福串通好了,哄他说若是说了白胜文,他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扯了孙县丞了出来那两人就全完蛋。 通判果然让人传唤白应福上堂,白应福颤着声儿把事儿全推到了白胜文身上。连着酒楼也是白胜文拿钱让他开的。 至于那些欺压百姓之事自然也是白胜文给他搅的腰。 “我大侄子说了,十年寒窗不过就是为了今时今日的威风,若是自家人也不能好好风光一回,读书又有啥用?” 一句话气得通判铁青了脸,一直用手指虚点着白胜文,恨道:“有你这样的,真是读书人之耻。” 这句话实在是重了,传出去,白胜文丢了官不说还要让天下文人唾弃。 孙县丞心中暗乐,觉得这事儿八成是成了。 可抬头看白胜文竟仍一如既往平静,先是怀疑了下,但很快他自己就打消了那念头,还在心里暗骂:“毛头小子倒能装样,这回看你再装、再装!” 白胜文却是坦然,哪怕堂下外头还有旁观的百姓,他也不曾动容现出个羞愧之色。 通判大人看他那淡然的神情还更恼了,白胜文自个却是淡淡道:“所谓收受贿赂,最大的一桩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这一桩,既是如此,可否请大人看过审讯再说。” 拿眼白扫了眼白胜文,通判大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旁边的孙县丞还好心地帮着他说了心里话。 “白大人难道是要翻案,定那木大发之罪了?”这丑话说在前头,你就想反脸无情要改判也是个难。 白胜文笑笑,也不应他,只是转身坐回公案后,拍了惊堂木,把证人一一叫了上来。 孙县丞起先还看得乐呵,觉得白胜文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可越看却越是心虚没底气,连着冷汗都流下来了。 到了这功夫,他也没那个把握了,禁不住去看何捕头,好让心里有个底儿。 可哪知这个时候,何捕头竟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半个眼色都没个孙县丞对。 孙县丞心急如焚,却只能听着、看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到了最后那林九认罪时,他忍不住插嘴喝道:“林九,你莫不是收了钱,竟改了口?你一个苦主,有通判大人在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回,连通判大人都禁不住盯了他一眼。 这个样子也太心急了些,就算是想把对方拉下马来,可都是斯文人,怎能如此赤膊上阵闹得面红耳赤的。 那林九哆哆嗦嗦的,却哪里还敢撒谎。 木大发占他房基地是事实,可那强抢**逼死人命却是假的,当时虽木大发给了他银钱,他心里却仍是不忿。 就和妻子合谋说要卖妻,等木大发买了人过去,她就做个假死,吓木大发一下,诈些钱来。到时候人也回来了,银子也有了。 他妻子还不肯答应,被他又哄又骗地到底还是应了,其他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老婆没了还可以再娶嘛,有了银子啥没有? 林九主意打得好,可哪想到木大发买人回去也没拉进自己的屋,而是让她做着老妈子侍候着自家媳妇。 第六百六十四章 坑你又如何 林九媳妇眼见不能上手,也是发急。她还信着林九说的那些话,只当这一回她回去了,一惯游手好闲的林九就发奋图强好好和她过日子了。 后来干脆一咬牙,趁着木大发夫妇不在屋里,自己踩了凳子上了吊,自然是假吊的,可哪知匆忙间活结打死了死结,听到外头人脚步声,她自个吊上一脚把凳子踢倒,却真个把自己吊死了,等外头的人进来,只剩心窝一口气了。 林九眼见媳妇真死了,倒不太伤心,可这诈钱的好机会他又如何能错过?自然要登了门大闹特闹。 木大发起先还想着息事宁人给钱摆平,可事情就那巧,居然让林志知道了这件事。 他先还没想那么深,等把事情告诉白胜文之后,那王文生就来了主意。 “大人不是想把孙县丞一干人拔掉吗?不如……”如此这般这般,王文生把整件事都安排妥当了,白胜文要再不点头就是迂腐了。 套子下得利落,这头拿人,那头消息已经透出去了。 孙县丞也真像他们想的那样上当了,这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看了银子哪还有不动心的? 自然,也还得谢谢坐完月子又回黑水布行坐镇的白惠儿,若不是她出手,还真凑不出那五百两银子。 铁证如山,到了这个时候,孙县丞也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哪里还鼓得起勇气说那贿赂的事儿。 可他想翻篇,白胜文还不肯呢! 审完了案子,他躬身问通判大人可觉公允。 通判大人看了一路,也知道自家闻风而来是中了计,可这个时候却不能护着与他交好的孙县丞,就点了点头。 他一点头,白胜文立刻翻脸:“既是如此,还请大人主使公道,治孙县丞诬蔑上司之罪。” 通判大人犹豫,没立刻接话。 白胜文却是转身望定孙县丞,一声厉喝:“孙良材,你可知罪?!” 连孙县丞本名都喊出来了,这事儿就再不能善了。 孙县丞也知道,自然否认。 白胜文却是一声冷笑:“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百姓目光所注之处,你也敢这样说谎。来人啊!带上来。” 一声断喝,立时有人带上人证物证。 白胜文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从孙县丞拿钱给白应福开酒楼,到他收受贿银帮着做恶,俱都说出来。那些个孙县丞没得到的小钱自然也是算在他头上的。 到最后,何捕头都出头作证了,说是孙县丞早有害白大人之心,想借这个机会扳倒白大人。 孙县丞气得脸色铁青,虚点着何捕头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头何捕头话音方落,那头白应福就叫了起来,却是看着孙县丞不行了,赶紧反口。 自古以来落井下石的就比雪里送炭的多,这个时候白应福哪还顾得什么情义,先保了自己个再说。 他之前做的那些事自然也说是孙县丞教他做的,都是为了坏他侄子的好官声。 阶下百姓听得直起哄,这会儿子倒说人教你做的恶,你要是不想做,别个还强压着你不成?你在大街上横行霸道嚣张跋扈时怎么不说是别个教你的。 白应福哪管别人说什么,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事儿都说了,还顺带着把陆七等一干混混也扯了出来,只说陆七恨白胜文恨得要死。 白胜文面不改色,当着通判大人的面发了绿头签,直接去拿人。 通判大人原还想劝说都是同僚,何必呢! 可话还没说,白胜文已经抽了红头签,直接丢在地上。喝道:“白应福,不论你是被哪个怂恿唆使,可你横行霸市,为非作歹总是事实,今日本官就先惩你二十大板,长个记性。” 白应福还要叫冤,那头领了红头签的张利已经带了弟兄把人按住,这会儿可不管是不是亲戚,举了板子狠狠打,得让这混帐东西的惨叫声震住了那个什么通判。 果然是被震住了,通判眼角直抽,可心里还是觉得白应福是该打——新叔叔不想着帮衬亲侄子,还做出这样给他抹黑的事儿,可不是该打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志等人把人拿了回来,不独那家混混脸上挂彩,有几个捕快竟也伤着了。虽伤得不重,可也证明这些混混拒捕反抗了。 通判大人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也不再维护孙县丞。 白胜文一个接一个的审讯,孙县丞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等到最后白胜文一声断喝:“孙良材,你知不知罪时?” 孙县丞阴着脸色,也不认罪,只说:“白大人,虽你比我职位高,可也没你一个县令审县丞的先例,你还定不了我的罪。” “我是定不了,自有人定。通判大人?” 被白胜文一激将,通判不表态都不行了。 沉了脸,打了官腔,他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回禀知府大人,不如先由我把孙县丞带回去——可好?” 白胜文一笑,也没有反对。 他本来也不是为了一杆子把孙县丞打死,这事儿之后,哪怕孙县丞能脱身,也不可能再回黑水任职了。 既然主犯带走了,那些个从犯,相关人等自然也要带走。 白应福被打得屁股开花,还是苦苦哀求,只盼着能留在黑水不去府城。 孙县丞当了这些年的县丞,自然有人脉,此去府城,怎么可能不打通关节?他已经出卖了孙县丞,到时候那家伙还能帮他?不捅他一刀就不错了。 白胜文微微合目,只作不闻,任由孙县丞被拖了下去。 轮到孙县丞了,却还是给他留个体面,也不上枷也不锁,甚至还让他能回到家里告个别。 站在白胜文身后的王文生一个劲地撇嘴,示意白胜文不允,白胜文却只当看不到。 “大人,这通判分明就是和孙县丞一伙的,只怕……” “无妨,就是他让家人取了银子去打通关节也不碍事,人证物证俱在,他再回不了黑水。” 王文生闻言,只得叹一声后退,心道自己这个主家还是太善良了,若官再做得大些,岂不是因这分善良受累。 却不知白胜文都已经打算老死黑水了,哪里还会想做大官? 那头孙县丞走过来,怒视着白胜文,压低了声音问:“你坑我?” 白胜文坦然回望,微笑道:“坑你又如何?” 第六百六十五章 有情男女 孙县丞到了府城,果然四处打点,孙家太太揣着荷包,银票流水样的送出去,却到底没有免了孙县丞的罪。 末了,孙县丞还是被撤了官,托了人到了一个三等穷县做了个小吏。 只白应福等人却没那么好运了,别个不说,陆七和白应福就是判了一千里流放,三年苦役。 因着是府城判的刑,就直接从府城押走的,白家一个人都没去送,只听说白应福临走临走时还盼着白胜文能救他一救,只可惜却根本没人救他。 白应福被流放,乔氏一时半会又找不到人,二小子只能抱回白家大院,由朱氏抚养。 朱氏还叹这孩子命不好,父母不修德还是孩子糟了罪,也只能先由她这个大娘养着了。 孙县丞既是往别县谋生,孙家自然要全家搬走,临搬家时,在门口碰上,孙小姐哭哭涕涕看着白胜文,也不说别的,只用一双泪目凝望,白胜文只做不知,还拱手和孙太太打了个招呼。 孙小姐却是不错眼,白胜文擦肩而过时,她才幽幽道:“你怎么这么狠心?” 若不知情的,只怕还当他们两个真是有情男女。 她这个样子,白胜文是不理会,可她娘却是看不过了,气得狠狠拍打她两下。 “你个没心肝的,人家又没把你放在眼里,你还做这个样子做什么?若他真是有心,又怎么会这么对你?这样心狠手辣……”却是忘了孙县丞之前是怎么对白胜文的。 孙县丞走了,黑水也就太平了,没人再和白胜文对着干,一时间白胜文在黑水可谓是如日中天,令行禁止不说,那些个着着望风的墙头草也纷纷来投了诚,连着王县尉也示意交好。 白胜文再没有了烦恼,心思也转到了许文岚身上,连着几次去府城看许文岚,甚至还亲自下厨照顾许文岚起居。 把个王文生看得直皱眉,等到无意中看到上门教学的伊万,探知许文岚说过以后还要去罗刹国,立刻瞪圆了眼睛。 正像白、许两个想的,这个王文生还真是张先生派来的,虽没说是为着什么,可却是吩咐过了若许文岚有异动一定要汇报。 消息一报上去,盯着许文岚的张先生倒是一惊。 这许文岚一个女子竟要去罗刹国通商,怎么想都有些奇怪,难道是那宝藏竟藏在罗刹国附近?这才要去取出宝藏? 一面让王文生看牢了人,一面回报上峰,却是选了几个人,只等许文岚要去罗刹国招人时就塞进去 他们想得周全了,许文岚却还没打算启程呢! 就是要去罗刹国,也要先把自己这摊子事做好了。 六月时,琥珀产下一子,取名“虎头”,郭佳将军大喜过望,立刻提拔了白胜武,把之前闹出去那档子事的怨全抛在脑后,还劝了琥珀。 “男人嘛,哪个没点风流事,再说他那不是醉了酒才犯的错嘛!且又没留那个女人,你还恼什么?” 琥珀打吴玉浓那事儿后一直没给白胜武好脸色,可要说多恨却也没有,只是少不得要矜持,等着白胜武一再哄才算是原谅了他。 两人重归旧好,在虎头满月时就迁回了郭佳将军府。 白胜武做了一年马场主官,手里头捏了些钱,本打算自己买个宅子住的,可郭佳将军见着了外孙,哪里还舍得放手。没办法,只得住了郭佳将军府。 好在,他也想清楚了,既是做了将军之婿,也得了岳父照顾,那别人说什么都不过是过耳清风,随他们说什么去,他得了实惠要是连点脸面都舍不出去,倒是他没那个雅量了。 郭佳将军当了外祖,把个外孙喜欢到骨里,连着女儿都退了三舍,琥珀还缠着他撒娇,说是爹只疼外孙不疼女儿了。 “都疼都疼……”郭佳将军哈哈大笑,搂着外孙却不撒手。 太喜欢了,他还动了念想过继这个外孙,可想想到底之前说好了的,过继就过继第二个,只能强压下这心。 虽过继不了,可对外孙的好却是不能再好了,连琥珀这个当娘的都觉得他纵着惯着孩子。 才出了满月的娃娃,本该啥都不懂,可偏偏这虎头竟似知道外孙纵着他,打小就有脾气,冲着外公笑,对着奶娘却是爱发脾气,稍有不顺就哇哇大哭,旁的孩子哭或是饿或是拉尿,只他大半是为了发脾气。 就是这样,郭佳将军还是爱看,直夸外孙子哭声响亮,是个好样儿的。 许文岚特意过来看小侄子,听着他那哭声头皮都发麻了,再叫他扯着衣裳蹭了满襟的奶,更是笑不出来了。 “这……小孩都这样啊?”许文岚向来精明,少有这样,琥珀看了倒觉有趣。 仗着她是生养过的妇人,欺她道:“可不是,等你生了就知道了,没一天是消停的,就是跟着奶娘睡在隔壁也是吵得人睡不着……” 许文岚听得直眨眼,再不提孩子的话。 只说快要建好的女子会所。 虽出了月子,可琥珀要照顾孩子,只怕她那天不能去站队捧场。 琥珀是舍不得娃娃,可一听说惠如也来,却是立刻挑眉:“自家的生意,我怎么能不去关照?你放心,那天我定去的。” 听这口气,许文岚倒怕了,可别两人到那天又掐起来。可这会却不能扫了她的兴,只能又和她说些会所的事儿。 琥珀却是一摆手:“那些个你不用和我说,等啥时候赚着钱了给我分红就是,别的我才不管。” 倒把许文岚一肚子话都噎了回去。 怎么这两位都是这个脾气,拿了钱就啥事都不管了呢?不过,倒也好,若他们真的都插手,说不定她还觉得不快呢。 还没到二月时,许文岚就已经请了牙人帮着雇人了。 既是女子会所,那侍候着的自然也该全女班。 一开始,她还只说雇人,捡那模样生得周正的年轻姑娘,若是识字就更好了。 可哪知这样的人竟是难找,大多出来找活计的都是妇人了,那年轻的姑娘这样出来找活计的人,倒是人牙子手里有着不少要卖进大户当丫头的姑娘。 没办法,许文岚只能花钱买。可买却不是买的死契,而是一概签了十年的活契。钱倒不比死契少多少,却到底是给了人一条后路。 那些姑娘,起初还当许文岚那女子会所是青楼,个个吓得脸色发青,那人牙子一开始还也是这么想的,等听了女子会所只接待女子不接待男子,还奇道:“那能赚什么钱?再说了,这磨镜子的事儿我倒听过,可哪家的女眷敢这么大胆上楼子的啊?” 一句话,把许文岚都听呆了,真是没想到,古人的思想也这么开放。 还是介绍许文岚过来的牙人一巴掌拍在那人牙人头上:“乱嚼什么舌根。那又不是楼子,人那个会所,嗯,就是个酒楼。” 第六百六十六章 女子当自强 不管别人把女子会所看成了什么,许文岚总还是通过三个人牙子把人买齐了。 五十个女子,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只有十三岁,看着这一群和鹌鹑似发抖的姑娘,许文岚真的觉得自己是万恶的资本家了,不、不只是资本家,而是奴隶主了。 叹了一下,她把姑娘们接到园子里,先安置妥当了住宿,又让雇的仆妇浇水,先是让她们洗了澡,清了蚤子臭虫的,换了干净的细布衣裳,再吃了一顿饱饭,看着倒是都有了些血色。 可是被招到清华楼的大堂聚在一处时,还是大多数都是低着头,带着怯意的。 没卖进来的时候,就听说这家是开什么会所的,虽人牙子说不是青楼是酒楼,可这些姑娘却是心里没底。 就没听说过哪家酒楼开业还要这么多姑娘的,不都是赶紧地雇着厨子伙计吗? 存着这样的疑心,这些姑娘自然是放不开的。 不过却也有胆大的,其中一个眼睛大大的姑娘,洗了头也没再梳起来,就那么拢起来,直直地盯着许文岚,捏了拳头道:“我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要是你想让我们做那些恶心人的事儿,我们是绝不会做的。你要是逼我们,最多也不过是要了我们一条命去。” “怎么说得这么吓人,我怪怕的。”许文岚笑盈盈的,哪怕面对那么多不信任的目光,她仍是微笑道:“我知道大家都很怕,怕被卖到脏地方,被逼迫做了不好的事。可大家相想,若我是做那种皮肉生意的,又怎么会和你们定的是活契,自然得定了死契,让你们赚钱卖命到死才觉得够本是不是?” 她这么一说,那些怕的更怕了,胆子大的却是睁大了眼睛来看她。 许文岚看了看,伸手指了下那个大眼睛姑娘,笑问:“你叫什么?” “花、花巧,”那姑娘是个胆大的,见许文岚和气,也不那么怕了,直接就问:“既不是那种楼子,你买了我们这么多姑娘做什么?” 许文岚笑了,和声道:“我这园子是咱们关外第一间女子会所。”说的像是这大清旁的地儿还有女子会所似的。 “我今个为了给大家伙释疑,就好好讲一下这个会所是什么,若说这是酒楼,那是,咱这卖好酒好菜好吃食;要说是戏园子,也是,咱们这里到时会请最好的戏班子,现在我就已经下了贴子去京里请戏班的。可咱们这女子会所,还有些别个有趣的地儿,你要是喜欢游园赏花,这里有;要是喜欢小宴开个诗会,咱们这也能;就是想投壶斗草没问题,还有最好的一条跑道专供跑马,也有练武场可射箭比斗……总之呢,一切娱乐项目女子会所都有,可这招待的却只限女子,而且还得是咱们的会员。” 许文岚说的这些,这些姑娘家实在是没听过,一时间心驰神往,没人说话,还是花巧壮着胆子问:“那,我们就是像酒楼里的伙计一样做活就是了?” “正是,”许文岚笑着应了:“不过你们具体会做什么活,又能拿多少的月例银子,就得看你们这段时间学得如何了。” “还要学东西?”有的姑娘就不大乐意了。 “不学东西怎么能好好做事呢?我们会所的女侍都要能识字的,活计也要做得干净漂亮,若是你们有不肯学的,那现在就出来,我还送你回去。” 许文岚这么一说,那些姑娘低头摸摸身上的细布衣裳,再想想刚才吃的那顿饭,立刻消了声儿,过后果然老老实实地去学识字做活。 这么着小半年过去了,也算是略有所成,再不济的也能认一百来个字了。做活更是个个用心。 许文岚就按着众人平时学习的成绩还有拿手的活计给分了岗位,好些的自然是分到服务一线,差些的就分到幕后了,像马栏这样的地方不也和分派人手。 这么一分派,吃穿用连带着月例银子可不就一样了。 被分去照顾马匹、打扫园子的,尤其是要管茅厕的可不就不乐意。 闹到许文岚面前,许文岚只问她:“让你认字你认真学了吗?教你干活你好好干了吗?既不认字,又不用心学细致的活计,自然只能去派去做粗使。” 当着所有人的面,许文岚沉声道:“你们既然被卖出来,那肯定就是家里境况不好的。也可能有人抱怨老天不公,让你生到了那样贫寒的人家。可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这老天爷他就没公平过!哪怕同是生在一处,那也有过得好的过得不活的。这人啊,过成什么样儿,得看她自己。” 顿了顿,她又道:“十年前,我家也只是农家,可是现在我有铺了有厂子有会所,说不上富豪,可总算富裕。就是我家两个哥哥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了进士做了官,上了战场当了将军。这人的命啊,除了老天爷还看你要怎么过。” 目光缓缓从左扫到右,许文岚望着眼前这些女子,沉声道:“女子当自强!今天你们肯用心学,好好做,不说现在,就是他日离开了会所,也一样有门技艺傍身,可赚钱可养家,有什么不好?” 许文岚这么说,倒不指望所有人都能听得进去,可只要有一半听进去了总是好的。 那花巧听许文岚的话听得热血沸腾,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直接就问:“那要是我不想走呢?” “不想走也好啊,你们若是有本事,以后或是升管事或是升帐房,甚至还可能被派去别处开会所的分店,也做个大掌柜,赚的月例银子自然会更多。” 训练一批成手不容易,若真做起来了,这些人自然是用得的,就是真的去别处开店,也要用老人带新人的。 有了许文岚的软硬兼施,那些不服气的倒不敢再闹了,只盼着自己能做得好,真的有机会往上升。 压住了这些女侍,许文岚就着手旁的事儿,要开业需要忙的事太多,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着白胜文了,全部心思放在准备工作上。 说去了京里发贴子请戏班,不是虚话,只是那戏班子应了请要来也还得两个月才能走到,其中路上情况谁也不好说,她就又请了关外出名的一个班子作后补,京里戏班来了自然最好,他们跟在后头演也是一样的,或是没来就先顶上,也误不了事。 第六百六十七章 开业大吉 作为园子中心的清华楼,到时会是酒楼。厨子也是自关内请的,有京里据说是御厨后人的大厨,也有专精江南小菜的师傅,连川省那边的师傅也一起请了,不管这些贵女想吃哪一口,都能满足。 关外的吃食还是和关内不一样,到了冬天连叶菜都见不到,许文岚就用玻璃建了暖房,专种反季蔬菜,到时会所里冬天也能吃到新鲜蔬菜。 许文岚早就想好了,若是种得好,后年就扩大规模,多种几样新鲜菜,可这菜就是产的高了,也还只供会所里吃,独一份的东西才卖得好。 样样事情安排妥当,转眼就进了七月。 提前半个月许文岚就已经下了贴子,却是送进府城各大官宅和那些富户,请的是太太和小姐们。自然不会直白地卖会员,而是定于开业之日宴请各位太太小姐,全程免费,包吃包喝包玩乐…… 虽说免费,可是这样的免费,那些太太小姐不免扯了扯嘴角,心道果然是商家小家子气,宴请还要说什么免费不免费的上不了台面。 说是这么说,可是贴子一下,却是没一个推拒的,只为着贴子下方还落了这样一句:惠如格格和琥珀格格亲至会所。 凡是在关外做官的就没有不倚仗宁古塔将军的,凡是在府城的就没有不敬郭佳将军三分的,有这两位坐镇,实在比现代请明星剪彩还要有号召力。 这些官眷也是半个政治家,自然知道人脉的重要性,只可惜两个将军府都没有当家主母,她们就是想去钻营也无门可入。 现在可好,据说两位格格开的什么女子会所,说什么也得去捧场,若是自家女儿会来事儿能结交了格格,那可算是给家里带来一大助力。 都这么想,有闺女的自然是高兴,那没闺女的就犯愁了,可转念一想,两位格格都是结婚做了太太的,说不定也会和她们这些上了岁数的有了共同语言呢? 等到了女子会所开业的那一天,全府城数得上的太太小姐们都到齐了。 门口光是马车就排了一条长龙,好在许文岚早有准备,自有伶俐的小子上前接手,把马车带到左近特设的停车场去安置。 会所里全女班,外头迎客的却是清一色的少年郎,打头的却是朱震山。 跟着他的其中有几个是善局里的孩子,虽然年幼,却个个干净伶俐,换上青布短衫,说话得体,有那官家太太看了喜欢,还让丫头打赏下来,直说这些个小厮看起来倒似大家**过的,和寻常酒楼的伙计很是不同。 下了马车,入了门,影壁旁就有俏然而产的侍女候着,来了客就按顺序上前接待,引着人向里走。 一路走,一路介绍园子的景致,言语生动,谈吐不俗,一看就知道是经过训练的,温婉有礼,知书达礼不说,比那些大户人家的丫头还多了几分活泼气儿。 等进了园子里,哪怕是这些都是官眷、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可这园子造的这样精致,比之江南园林也不差什么了,关外还真没有这样的园子,一步一花,十步一景,哪个不看得花了眼,等登上清华楼,居高临下一揽盛景,枝叶浓密处,还有些隐秘的景致看不大清,只有亲自探幽才知其中妙处。 这园子果然修得好,也称得上是关外第一了。就有太太笑说回头让自家大人也来捧捧场的话。 话才说了,随侍的女侍就笑了:“太太喜欢常来就是,只是太太可能还不知道,咱们闺阁女子会所,只接待女客的。而且还得是会员才接待。” “哟,还有这样的规矩,我还头回听说只招待女客的?”那太太就笑了。 “太太不知道,我们家掌柜的说了,世上男客玩乐的地方多着呢,却没有女子能放松的地方,这回她就要给咱们关外的太太小姐们建一个安乐园。” 这一句话倒说到这些太太小姐们的心坎里了。 可不是,那些男人整日出去玩乐,开口问却是应酬,可那些应酬的地方还不是莺红酒绿的去处,所谓应酬也不过是找个借口开心罢了。 这么一想倒觉得有个地方能让她们这些女子聚聚也是好的。有那精明的想得更深,平常她们这些后宅妇人多是请交好人家的女眷过府相聚,到底有些局限,要是有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原本不认识的大概也能变得熟悉起来,倒是个开发人脉的好地方。 等到惠如和琥珀到了,这些太太们的心就更活了,在两位格格剪彩后,她们也唤了身边的侍女询问,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会员是什么。 这些女侍早经训练,这会儿答得也痛快,把会员等级一一解释了,说是会员分为三等,金卡会员从10到50人共计40人,银卡会员从51到100共计50人,另有铜卡会员100人。 这会员等级不同,来消费时打折的等级也不相同,至于入会时要缴纳的会员费用也不相同。就像金卡会员,光是会费一年就要五十两银子。 哪怕是这些太太小姐乍一听到五十两银子也不禁啧舌。 这会费可是不便宜,五十两银子,普通人家能过个三四年好日子了。 就有人问铜级会员,这消费打折能省多少,不过是吃个酒看个戏游个园,能花几个钱? 这些女侍也不勉强,笑着解说费用,又有印得精美的价目表,一看那价目,这些太太还真是要叹了,果然这地方就没一样是便宜的。 也有那精明的,就问怎么金卡会员前头还有十个呢?那又是什么级别? 却原来这金卡会员上头还有翡翠会员,却是只有十位,将来也不会再补,这翡翠会员会费百两白银,且不只是有钱就能入会的,还要通过审核,现在已经发出两张,正是惠如格格和琥珀格格。自然,这翡翠会员也和金卡会员一样,拥有许多其他会员不能享有的待遇。换句话说,等级越高,消费打折越多,待遇越好。 一听这话,原本还犹豫的人立刻心动了,这翡翠会员这么稀有,可以说这就是身份的象征啊!能和两位格格一样同属一个等级,那在别家太太面前可有得炫耀了。 当即,就有几位太太表示要办那个翡翠会员。 随侍的女侍笑笑,和声道:“我家掌柜稍后会下贴给各位太太,还请各位太太莫心急。” 第六百六十八章 红遍关外的女子会所 有那心里明白的,就知道这是在给她们留些颜面。 那翡翠会员只有余八席,府城里的官眷可不是往挨着号往下排?现在一齐说要办,人家当着面自然不好涮了她们的脸面,过后再办时,也不声张不会损了谁家的脸面,至于那有了翡翠会员的人家再嚷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那性子倔的,自然就等着贴子,倒要看看自家够不够上数。可也有那懂变通的,度着自家老爷的官位,主动就退让了。 翡翠会员办不成,总还可以办个金卡会员。 再怎么说,都是比后两个还要尊贵些。 这头一天下来,金卡会员倒办出去二十张,又有银卡铜卡若干。 一天的园子游下来,众人都觉尽兴。酒席上各地美食满足了口欲,那戏楼里京城里的戏班唱的是新戏,声声漫妙,丝竹悦耳,关外再听不到这么好的戏。 年轻姑娘坐不住看戏的,凑在一处说笑。 有那性子文静的就说诗论画,有当场泼墨作画的,也有作诗题对的;还有那性子活泼的,聚在一处或是投壶或是斗草;更有那将门虎女,快马疾行,拉弓射箭,拳脚往来,甚至还觉得光是这样不过瘾,该围个园子射些猎物得些彩头的。 惠如和琥珀本也是爱骑射的,可今个儿却都没有动。 琥珀是特意带了虎头来的,原本她是故意想用儿子来气气惠如的,可谁知惠如看着虎头竟似变了个样儿,不仅没生气,还主动示好想要抱抱虎头。 虽惊讶惠如这般模样,可琥珀到底觉得有了脸面,也不恼了,还真把孩子递过去。惠如抱着虎头好言哄着,还褪了腕上的金镯给他套上脚上,只说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两家结个亲家。 琥珀觉得这是向她服软了,立时把多年宿怨抛开,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仇,只不过是年少气傲绊过几句嘴就不愿交好了。 两位从来水火不让的格格竟就这么和好了,让知道内情的几位千金小姐瞪大了眼,倒更高看了许文岚几分。 刚才这位许老板可是亲自把两位格格拉在一处的,若不是她说不定这两位还要掐。 等惠如要走了,琥珀才知道惠如已经有了身子,抱虎头是想沾沾福气,也一举得男。 虽觉得有点被利用的感觉,可她也不恼,还和许文岚夸惠如有眼光,知道她家虎头能带来福气。 忙了大半天,许文岚可没那份闲心和嫂子磕牙,自去算帐。 琥珀还直撇嘴:“有什么可算的?不都是免费的吗?” 是免费了,可不还有办会员的吗?单那二十个金卡会员,就已经有一千两银子,若是让旁人知道还不惊得瞪掉眼珠。 可这却真不能算一天赚的,这可是一年的会费呢!要想多赚钱,还得看这些会员来消费多少。 女子会所开业的风光,还有那会员制度一传,立刻在府城及周边县引起了轰动。自来关外民风就比关风更开放些,那些满族贵女才不会真个把自己关在家里的。 一听说有这样的新鲜去处,还不想来玩玩。接下来几天,哪一天都有来办会员卡的,可这女子会所还真会拿架。 你想多拿钱办那高一档的会员卡还不行,竟还有不少的说头,像有那商贾富户的女眷来办,就只能办那银卡以下的会员。 金卡只余二十席,却是非官不入。这都还不算严苛的,听说有那府城里的名妓想花钱办张银卡,却是被直接送了出去,连张铜卡都没办成。也有那富户家的宠妾想办铜卡,也是被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却仍是不曾给办理入会。 这样的严苛,自然是有人骂的,有钱都不赚可不是有病吗? 可越是这样严苛,那些已经办了会员卡的太太小姐们却越是觉得值得了。摸着那或是金子、银子、铜打制雕刻的会员卡,嘴上笑女子会所太强进,可心里却暗道正该如此。若是那些小妾、女妓都能成会员了,和她们平起平坐,可不掉了她们的份儿? 女子会所到底没有把翡翠会员都有谁公开出来,也没人高调出来炫耀,可是按着排位,猜也都猜出来了。 说不得除了府城,还有别处也会有这翡翠会员呢! 一个女子会所,可算是把关外数得上数的女子都拢在一处了。开业一个月,园子里再没个安静的时候,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丝竹之声,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女子的娇笑声。 把个路过的男人们撩得心痒,却再无门可入。这会所的门户可是看得严着呢,别说这些路过的男人,就是金卡会员带了自家老爷,都不能进门。 有两位格格在后撑腰,这女子会所还真有胆量婉拒男子入内。 虽然被扫了脸面,可那些大老爷还得端稳了架子,笑说由着女子们胡闹去吧,他们也没真想进的话。 会所开业头一个月,许文岚还是亲力亲为,等一个月后,就把会所交给了从京里赶回来的蝴蝶手里。 蝴蝶生了个儿子,已经满一周岁了,她在京城也算是开了眼界的,回来关外一言一行再和从前不一样,跟在许文岚身边学了一个月,很快就上手了。 还笑说以后也可以在京里开个女子会所。 这个许文岚还真是想了,不过现在却不是时候,还要等她资本再雄厚些才是。 若是真个把女子会所开到京里,少不得还要求着她那公主婶子撑个腰,只不知婶子肯不肯理她。 当了甩手掌柜的,许文岚带着陈英东准备起往罗刹国去的事儿来,说来简单,可真要出行,却样样东西都得备齐,单只是招募人手,就是一件大事。 去罗刹国,异地他乡,连话都不通的外国哪里那么容易闯的。 虽是为了打通商路赚钱,可到底还是安全第一,自然要多招些好身手的帮手。 第一批入选的就是二哥武馆里的师兄弟们,大师兄早就和她闯过草原,彼此熟悉,打起交道来自然不生疏。 有着这样的情份,许文岚再许以重金,他们又有什么不肯? 第二批,却是林明招来的一批镖师,保镖护航的,刀尖上舔血过的日子,哪里都敢闯,虽说是要往罗刹国去,可也没含糊,只是这要的钱可是不少。 第三批,却是些江湖人物,一群散沙,却胜在各种人才都有,功夫好的,善轻功的,会耍杂技的,甚至还有几个不好说出口的,据说里头就有最出名的神偷,不管什么锁都难不倒他。 许文岚听得直啧舌,难不成她去趟罗刹国还能去偷国王的皇冠不成? 可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她还是都收了,谁知道出去了会遇到什么事呢?身边人多些也让人觉得安心。 第六百六十九章 等你回来 在大清朝可没有“说走就走的旅行”,从筹集到成行,就用了小半年的时间,等真正能走了,已经过了正月。 连人带货,一共三十辆大车,五十来个护卫,再加上向导等人一行人也有快七十人了。 许文岚笑说这都成小使团了,戏称是出国外交。哪想到她这一句戏言还真成真了。 先是沈德章拖了白胜文作说客,挤进了商团里,说是要好好见识下罗刹国是个什么样子,日后也知道该怎么打交道。 接着是宁古塔将军府送来了关贴。虽说不是正式的国书,可有这份文件,出入境就方便许多,说不定在罗刹国还能唬唬人。 这次去罗刹国,许文岚也是尝试下,各色货物都带了些,不过带得最多的还不是关外特产,而是江南的丝绸、瓷器等物,自然毛线是少不了的。 关外产的貂皮、人参是好,可是对于邻近的罗刹国,这些东西还容易得到,反倒是那些精美的奢侈品难得。 听伊万说,现在罗刹国是亚力山大一世为帝,可皇室、贵族的奢靡风气还是一样,只要是精美的奢侈品,就一定会有买家。 许文岚就早就定下了这次的货物要贵精不贵多,只要打通了商路,以后想多少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临行前自然要回黑水告别。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白家大院倒没什么变化。 后面院子,白胜武夫妇一搬走就空了下来,可白家谁也没想过要搬去住,只有将军府来的一房下人照料着。 白老爷子有了知冷知暖的小妾,整个人都似焕发了第二春,平日里无事也能让陈氏扶着院里院外地走走,现在天还没完全暖和,已经要到田埂去看,远远望去,看得到的这一片都是白家的地。 虽还覆着薄雪,可白老爷子看着就觉得高兴,还让陈氏抓把冻土让他看,直夸是肥地。 再叹一声如今儿孙都过得好,他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就是现在一蹬腿一闭眼也没什么遗憾。 惹得陈氏嗔他乱讲,老爷子哈哈一笑,果然不再说这样的话。 嘴上再豁达,可哪个是真心不惧生死的呢? 许文岚回来,朱氏是最高兴的。一见她就把怀里抱着的二小子放在炕上,拍拍小胖屁股让他自己玩去。 还和许文岚笑道:“这小子啊,像他爹,又是一个小精明……只盼着别像他爹聪明大劲了把自己给坑了。” 许文岚随手把带回来的糕点拿了块给二小子吃,这才和朱氏说要出远门一趟。 虽说不过问许文岚的事,可她这大半年折腾,朱氏还是知道自己这个闺女心大得还想跑到那洋人呆的罗刹国的事儿,这猛一听就要走了,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拉着许文岚手,直吸鼻子:“闺女,咱家现在日子过得好,不愁吃不愁穿的,你何苦还这么辛苦呢?就不能听娘句话?好好留在家里多好啊!再说了,你也眼看着都到二十了,你和胜文的婚事也该办了。” 许文岚知道朱氏是为着她好,只是这个年代的人眼里,女子可不就是得守规矩,一辈子在家里相夫教子才好?像她这样,在外头做生意的已经少见了。 “娘,您放心,这次回来我就少出门了。到那时候我见天地陪着你,你就是看我看得烦了我也不离你眼前。” 让她哄得笑了,朱氏笑着轻推了她下:“我要你守在眼前干啥?你若是在家,自有整天看你看不过来的人了。” 许文岚笑笑,也不羞,反倒点点头:“等我回来,我就和大哥成亲。” 她这样说,朱氏脸上的笑意更盛:“到时候生两个胖娃娃给娘抱,娘才开心……唉,我都有小半年没见着虎头了,也不知他好不好?” “怎么不好,那小子才沉呢,我回来前去看嫂子,差点没抱起来。” “真那么沉?”朱氏笑眯了眼,还要再问,就听见门帘子响。 探头一看,她先笑了,推了推许文岚,笑道:“快去吧,也不用他进来看我了,你们俩肯定还有话要说。” 许文岚一笑,顺势起身,却没立刻出去,而是等着白胜文进门,又陪着朱氏说了会子话,两人才起身出来。 虽出了正月,可冰雪未融,还透着寒气。 才出门来,就觉着指尖都是冷的。 白胜文无声地牵起许文岚的手,举在唇边轻轻哈着暖气,待暖和些了就把她的手拢在袖里。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慢慢走出了院子。 沿着河边,远远地还能看到在河上嬉冰的孩子,笑声传来,听着闹却又像离得很远。 没有再走近,两人就这么站在河边,默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许文岚才笑:“这条河再没有寂寞的时候,从夏到冬,都是这般的热闹。十来年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看,那头的老柳树除了粗了些,就还是那个样儿。” “是啊,好像一恍眼的功夫,咱们居然都已经长大了。”白胜文也叹了声,万般感慨却还是只心里绕了又绕。 抚过许文岚有些微冷的面颊,他柔声道:“我此刻只恨自己是官身,不能陪着你一起北上。” “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了,最多也不过半年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大哥可别嫌我烦。”许文岚看似满不在乎,可望着白胜文的眼神里却带着绵绵情意。 她飞得再高,心里总还是有放不下的惦记。就好比风筝,再高也有风筝线扯着,总还是要回到他身边的。 白胜文笑笑,反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匣子放在许文岚手上:“这是送你的礼物。” “好端端的,怎么又送……”随手打开匣子,许文岚看得一怔。 匣子里端端正正的摆放的是一块红绸,四边嵌着金丝边,垂着黄流苏,可不是一块红盖头又是什么? “怎、怎么送这个?”当着朱氏的面,许文岚还说得大大方方,可现在白胜文突然送了块红盖头,她还真有些羞了。 白胜文看着她羞了,笑意更深了几分:“我等着你回来——到那时候,我亲手把这块红盖头盖在你的头上,再亲手掀下来——咱们一世都不再分开。 许文岚垂了头,半晌,才低低哼了声:“好……“ 第六百七十章 罗刹国 马车突然停下,许文岚的身子往前趔趄了下,差点就跌下座位。 林明伸手扶了她一把,撩开窗帘往外看去。 前头赶车的小李子也忙着回头道:“东家,前头有人吵起来了,把路都堵死了。看样子一时半会过不去了……” “是吵什么?怎么还在道上吵?”林明皱了眉,跳下车去:“我去看看。” 过了不过半刻,林明就转回来了,一撩车帘,急道:“你猜是谁在吵呢?” 许文岚不想猜,只笑问:“听你这意思,是个认识的。” “可不是认识的!你那个姑啊!”林明之前就对白莲花没好感,现在更是觉得她没用。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知道原来就是个窝里横!再泼也不还是个废!” 林明说得颠三倒四,许文岚听了半天才知道是白莲花正扯着一个女人大骂,说那女人勾搭她男人,又诉苦说她辛苦劳作给家里添补家用,连嫁妆都被掏光了,哪想到男人居然在外头被狐狸精勾搭。 那女人自然不肯认,两人当街扭打起来,旁边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还帮着叫好,正热闹时陈文涛也来了。 白莲花扯着许文涛让他说清楚了,到底是要她还是要那个贱女人,且不说陈文涛是不是和那女人有首尾,单只是这当街追问,就让陈文涛觉得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几次甩手,都没甩开白莲花,陈文涛一怒之下掌掴白莲花,白莲花现在就那么躺在街上号啕大哭呢! 对白莲花闹出的事儿,许文岚没有多少同情心,可说到底,白莲花也还是姓白的,许文岚总还是要护着她。 她也不想亲自出面,只是探头唤了小李子:“你去告诉陈文涛,白莲花还是白家的女儿呢!” 小李子应了一声,快步挤进人群,不过片刻就又转了回去。 前头围着的人群也很快就散开了,马车缓缓驶过。 许文岚撩了半边帘子望去,只见得陈文涛扯着白莲花,白莲花半垂着头,脸上的红指印还没消,一手捂着脸,却偏过脸去看陈文涛,也不知说了什么,声音一下又拔高了。 懒得再去看,许文岚收回目光,不再说白莲花的事儿,反倒去问林志:“林大哥怎么说?没说舍不得你?” 林明一挑眉毛:“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以前走镖也不是没分开过!” 许文岚闻言一笑:“以前可是没成亲,现在可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又不是不回来了。”林明笑笑,也没有新嫁娘的娇羞。虽说年前才成的亲,可两人青梅竹马长大的,日日朝夕相对,又和别个夫妻不同,不像是新婚倒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 说到这儿,林明探头看许文岚:“你莫笑话我,只怕有些人比我还舍不得呢!” 可不是舍不得,还没离开黑水,许文岚已经开始想了。 虽说到了府城一大堆事,可每有空隙,她就发起呆来,总是想着白胜文说等她回来,亲手为她盖上红盖头的话。 真是—— 想想都忍不住要笑。 车队自府城出发,一路向北,经过市镇,路过村庄,长路漫漫,由繁华到偏远,再到冷冷清清,没甚人烟,渐入荒地。 先还能看看风景,可时间长了,就觉得过眼而过的都是一样的,再没什么好看的,反倒是匣里放着的那块红盖头,看了一遍又一遍。 越到后头,通讯就越不方便,不能像头些日子一天一封信托到驿站送去。 没了驿站,许文岚只能把满腹相思付诸纸上,每天写上几句,渐渐的竟记了一本,倒成了一本日记了。 不独是她一个在记日记,跟着车队来的沈德章也是走到哪记到哪。许文岚好奇看过,才知他除了记录人文风俗之外,竟还绘了图。 这倒让她对这个书呆子似的男人另眼相看了。这年代手绘地图可是太宝贵了,要是保存好了,绝对是绝好的历史文献。 就是传不到后世,回头献于朝廷,也是对外交有莫大帮助。 这么想,许文岚再看这片荒地,就很有感触了。 北亚这么一大片土地,若是大清来占领可不是一大笔财富,可偏偏却和罗刹国定了盟约,白白让了这片土地。 也是,这样荒冷的土地,对农耕国家来说有如鸡肋,毕竟现在,谁也不会去想后世的事。与其浪费兵力,还不如放弃这块鸡肋了。 荒地看似无边无际,可也终有走尽的时候,出发后足有两个月时间,车队终于到了莫斯科。 初到贵境,哪怕是跟车的江湖老手,也禁住紧张。 这一路上,虽说没有太多风浪,可谁知道这异国他乡会不会有危险呢? 就不说那些危险,光是一打眼看到的全是金发绿眼的罗刹人就已经让人紧张了。 瞧瞧那些男人,个个大胡子,又高又壮的。就连那些个女人,也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穿的那是什么?蓬蓬起来的裙子,露出白花花的胸脯,连看都不好意思看了。 不过,嘴上说不好意思,眼睛总还是狠狠盯几眼的,还要念叨等回去了可有得说了。那群土老冒,哪个像他们一样还到罗刹国看人罗刹娘们的胸脯呢? 车队里各人反应不一,有紧张有兴奋也有闹笑话的,许文岚也听说一些,却没有太多责备。 只是让大师兄约束好一帮男人莫要真闹出事来就是。 初到贵境,该操心的事儿太多,车队里那点骚动都不算什么了。 好在伊万算是个地头蛇,一到莫斯科就安排了住宿问题。 只是他们这一车队,到底人多,若住在旅店也不大方便。 许文岚索性拿了钱让伊万去租个宅子,伊万一开始还为难,说在莫斯科可不大能租到那样的大宅子。 那么大的宅子,在莫斯科只有贵族才能有,可哪有贵族愿意把宅子租出去呢? 许文岚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开了钱箱,白花花的银子闪花了伊万的眼,他再不说二话,搬了箱子就走。 不过两天,就说租到了一栋大宅子,许文岚带人去看了,心道这宅子可真是大,连他们女子会所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就被称作大了。 不过总算是能住的,虽说没园子,这西式的楼,也有好些人说住不惯,可再怎么也比住在帐篷里来得舒服些。 这宅子果然像伊万说的一样,是位子爵的宅子。只不过这位子爵家道中落,见了银子也就顾不得脸面了,这才把宅子租给了这些来自东方的客人。 第六百七十一章 舞会 许文岚他们的车队一进莫斯科,就已经引起瞩目。 现在这个年代,在莫斯科能见到的外国人更多的是法国、德国人,像许文岚他们这样的东方面孔却还是很少的。 入乡随俗,到地头就要先拜地头蛇,许文岚还没进莫斯科,就已经定了方案。 既然来了,当然得求见亚力山大一世。虽说她这不是使团,也没国书,人家沙皇也不一定见她。可她若是想打开商路,还真就得想法子拜见一下这位沙皇。 要知道名人效应在哪都是一样的,尤其是在欧洲这样贵族盛行的地方,只要沙皇收下了她的礼物,那她带来的货就不愁卖。 许文岚想得是很好,见不着沙皇能见到王后也是好的。可过不到两天,她就知道与其是走王后路线,倒不如走情妇路线了。 林明说得精辟:“这罗刹国还真是不知羞耻,连狐狸精都这么光明正大的摆上台面,还招摇到人尽皆知。那个什么沙皇也是的,封个妃不就得了!什么丑事都在后宫就解决了,哪还用闹得人人都在说皇上的丑闻呢?” 许文岚听得直眨眼,想解释又不好解释。 她对外国史也不是太了解,可在欧洲,国王养情妇的事儿太平常了,好像就没有哪个国王没有情妇的吧? 毕竟欧洲没妾没妃,那情妇也就可以理解了吧?虽说没名分,可总还是国王的女人嘛。 反正,甭管是情妇还是狐狸精,要走得通这条路就行。 一串上好东珠项链,顺利打开了亚历山大一世的情妇玛利娅的舞会大门。 在欧洲,舞会无疑是最好的交际场所,许文岚也觉得能在舞会上亮相是个好开端。 只是要参加舞会还有小小的问题。 她请了莫斯科最好的裁缝,可林明却说什么都不肯换上一字肩的礼服。 “别说这衣服露得那么多了,就是这裙摆也不方便啊,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连跑都跑不动了,不穿不穿,说啥我也不带穿的。” 林明话一说完,甩下许文岚就跑。没办法,许文岚只能自己试衣服。 时间太赶,现做是不赶趟了,只能用现成的礼服改。好在裁缝是高手,改得巧妙,乍一看还当是量体剪裁的。 让许文岚惊讶的是,沈德章竟同意去舞会了,还入乡随俗地穿了一套西装。 笔挺西装,高礼帽,文明杖,要不是帽底下还拖着条辫子,还真以为是个洋人了。 舞会当天,两人坐着雇来的豪华马车前往舞会,陪同的林明仍是一身短打,还要怪这洋人的马车实在是奇怪,不及自家的舒服。 马车停下,沈德章下了车,犹豫一下,还是没有伸出手来扶许文岚,倒是许文岚,下了车看看周围,很自然地用手挽了沈德章的胳膊。 沈德章手一哆嗦,差点就把许文岚甩开。 “别慌神啊,你看看周围,伊万不是说了,人罗刹国就是这样的礼数嘛!”许文岚倒是不在乎,半点不惊慌,却怕沈德章又迂起来,闹出洋相来。 因着许文岚的话,沈德章到底没有把她甩开,可到底手臂僵了起来,许文岚只觉得自己就是吊在一根木头上了,要是伸手捏说不定还捏不动呢! 殊不知沈德章也在叫苦连天,这礼节上,伊万说得再多,也总还是道听途说,真的见了才知这罗刹国人竟这么不讲究。 大庭广众之下,男男女女手挽手不说,还贴脸,亲嘴,呀呀,那个亲在一起了…… 沈德章别过脸去,只差捂眼睛了。目光一扫,看许文岚仍是神情淡定,坦然自若,心里还真佩服了起来。 不得不说许文岚还真是胆大包天,不管到哪儿都不怵,瞧瞧,连被这些罗刹人包围了都没半点惧意,要是换个女子,穿着这露了半截子白生生脖子的衣裙,又被这么多男人看着,还不羞得躲起来了。 许文岚还真不觉得,身上这件复古长裙可真没露什么,比起后世的露脐装、低胸晚礼服真的保守太多了,有什么好羞的呢? 缓步而入,许文岚没有左顾右盼,而是一眼就辩出了今晚舞会的女主人玛丽娅,那是个漂亮的白俄姑娘,丰腻的身段,漂亮的脸蛋,半眯了眼,带有一丝慵懒的味道。 此时,正坐在一张长椅上,听着身边几个男人的恭维话。 听许文岚说那就是他们要见的人时,沈德章直瞪眼。 “不、不是说是沙皇的女人吗?这些人还敢调戏后妃?” 差点要去抚额,许文岚只能含糊道:“罗刹人不在乎这个……”人外国人觉得自己女人受欢迎是种光荣好吧!不像华国,就是和陌生男人说两句话都是错。 迈步上前,许文岚虽然没说话,可是人们的目光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转到她身上去。 就连玛丽娅,也把目光转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东方美人,一袭浅绿的长裙衬得她的皮肤晶莹似雪,灵动双目,不语先带三分笑,让她看起来像是狡黠的森林精灵。 雪白的颈子上一串明珠,颗颗饱满珠光流彩不比她收到的那串差。行动间腕间金光闪动,那是雕着神秘东方花纹的金镯。 这看来低调的东方女子乍一出现就已经吸引到所有男人的目光,哪怕是她这个舞会的女主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突然出现在莫斯科的清朝女子是个美人儿。 笑着站起身,玛丽娅迎上许文岚,开口就是一串俄语,说完又偏头不好意思地叫翻译。大概还要解释几句意思自己太开心了忘了她可能听不懂的事儿。 许文岚却是一笑,没等翻译开口,先用俄语回应了玛丽亚,惊得玛丽娅直捂嘴巴:“没想到你居然会俄语,这下可好了,咱们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一整晚,玛丽娅都和许文岚聚在一处说说笑笑,舞会还没有结束,许文岚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将要如愿晋见沙皇。 从莫斯科到了圣彼得堡,进了冬宫,许文岚才觉出皇家气派。虽不同于紫禁城的**肃穆,却另有一番异域风情。 沿着红毯走进花庭,迎面一个金发青年迎上来,笑盈盈的,行了一礼,半低了头,许文岚立刻知道这是要行吻手礼,也就抬起手来,哪知她才抬起手,一旁的沈德章就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那青年一愣神,还是握住了沈德章的手,握了握,却是把吻手礼混了过去。 第六百七十二章 救驾 轻咳一声,许文岚还想说几句话圆圆场面,就听到女子娇笑声:“你看,我就说了,东方美人都是害羞的。” 转目看去,正是玛丽娅,穿着休闲的长裙,正坐在白色的圆桌旁,冲着她们笑。 等许文岚看过去,她就起身站在她身边,扬手向远处叫道:“这里……” 这时,许文岚才留意到远处有一辆自行车正缓缓骑来。 说是自行车,可这自行车实在是太简陋,光是看,许文岚都觉得笨重,尤其是那辆车子横冲直撞地过来竟是转不了弯的,还是两个侍从上前一人一边接住了车子,车上的人才迈下车来。 许文岚是瞧不上眼这简陋的自行车,可沈德章却是看直了眼。 “这莫不是武候造的木马牛车?只有两个轮子,就这么脚踩着就跑起来了?” 抚了下额头,许文岚笑笑:“这个还不算什么,以后总有比这个还跑得快的,都不用脚踩就能跑起来。” 转目看她,沈德章倒有点信她。这段日子来,倒没见她说过大话。 “有多快?” “多快!最快的今天还在关外,明个儿就到京里了。”许文岚说得认真,可沈德章却是直接翻了眼皮白她。 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会儿肯定没人信,也不恼,只是笑笑。 两人说话间,那位刚骑了自行车的亚历山大一世也过来了。 先是看了眼许文岚,问的却是:“大清没有自行车吧?这辆车是十年前我们俄国一个农奴造出来的,只有两个车轮却不会倒下,踩起来比人跑步还快。能献上这样的宝物,我当时就放了那个农奴自由。” 许文岚听了,心里一琢磨,觉得这是沙皇在显摆,心想既不能不给面子可也不能堕了自家的脸面。 就笑盈盈地道:“陛下这辆自行车是好的,可依我看,这车并不完美。一辆车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转弯,调整方向,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一辆好车呢?” 听许文岚这么一说,一世脸上的得意之色少了许多。 深深望了许文岚一眼,这才问道:“我倒想听听你们大清的好办法,如何能让这辆车转弯。” 许文岚眼珠一转,笑道:“还要借陛下的自行车一用。” 一世挥挥手,便有侍从把自行车推了过来。 许文岚仔细一看,车把车架连成一体都是死的,可不是不能转弯。 想想她就伸手在车把下方虚划一线:“若是这里分成两段,车把可以自由转动,那不就能转弯了?自然,下面也是要做调整的,这还要看贵国的能工巧匠怎么做了。” 听完许文岚的话,一世再看自行车,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站在一旁的金发青年:“约翰,听到了?看来咱们来自大清的贵客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被称为约翰的金发青年点头,笑着奉承了两句,一旁的玛丽娅也笑着插话进来。 一时间相谈甚欢,连沈德章都渐渐放松下来。过后还笑说这罗刹国果然没有咱大清国的规矩大,那个沙皇竟这么没架子。 进了趟冬宫,献上一对青花瓷瓶,许文岚也算是初步打开了罗刹国皇室的大门,或明或暗,已经开始有不少人接触伊万,想和来自东方的商队接触。 许文岚却是不急,货在就不愁卖,这次带来的货物都是精品,总要价高者得。 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两边跑,许文岚似乎更热衷于宫廷娱乐活动中,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带来的货物到底能不能卖得出去。 可她越是这样漫不经心,那些商人就越急,连货都没真个见着,已经把价格哄抬了两倍。 伊万催着许文岚出手货物,许文岚却还是没脱口。再多拖五天,等她这次从圣彼得堡回来,这些货大概就又要翻一番了。 带了林明几个去冬宫,这回却是陪着沙皇等人去狩猎。 许文岚若说骑马,算不上高手,像两位格格那样玩出花样的骑法,她可是不敢的。可在罗刹国一比,她还算是骑得好的了,连骑士约翰都忍不住夸上一句。 罗刹国打猎,用的是鸟统枪,许文岚没用过这个,好在她还自奋了**,大的打不得,猎只兔子总还是可以的,也算没丢了朱老爷子的脸。 这个年代,最让男人热血上头的大概就是打猎这件事了,猎犬狂吠,森林里的鹿被赶出来,一群群地跳过灌木丛,男人呼喝着打马追上,一片喧嚣。 许文岚也不跟得太近,远远地带着自己人缀在后头。 这种场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左右不过是交际应酬,抢什么呢? 驶过一片林子,许文岚还没觉出什么,林明已经警惕起来。 “好像有点不对头……” 跟在后头的沈德章还懵懂,再后头的两个护卫却已经把他先围了起来。 许文岚一看,倒先笑了:“不用那么慌,就算是有埋伏,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可不是,在这异国他乡,哪儿还有人特意伏击他们呢?要想伏击也是伏击的前面那位。 危险倒是有些危险,可总是个机会。 主意一定,许文岚立刻招了林明过来,原还想把沈德章留在后头,可这书呆子犯了呆气,非要跟上,这个时候也没那个时间争论,只能带了他,一行人疾驶追了上去。 远远的,就听到枪响,比刚才打猎的枪声更密集。许文岚一听,就知道这是对上了。她原想上前,可林明却一把把她按下,让她跳下马伏在地上,自己则纵马上前。 这回可真是中国功夫对上洋人火器了,猝不及防下,那群刺客倒让林明等人杀了个措手不及,还没稳了阵脚,皇家侍卫队也赶了来,一群刺客除了两个逃掉之外,都死了个干净。 “可恶的十二月党人!”一世怒喝,虽然没受伤,可这次的刺伤仍让他大发雷霆。 “一群乌合之众,还妄想推翻皇室,真是异想天开。没有了皇室、贵族,他们一群平民懂得怎么治理国家吗?” 许文岚在旁听着,想想很多年后的“十月革命”,默不作声。 一场没有成功的暗杀,却让许文岚得了个便宜。 因为这次救驾有功,沙皇特封了个女爵士的爵位给她,虽说口头荣誉,除了赏了些珠宝外,没什么实质的好处,可光是这个名头也靠许文岚用的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我回来了 有了皇室在身后作靠山,许文岚这次的生意再没有差的。 但更可贵的,却是打开这条商路之后的丰厚利润。有了一个女爵士的头衔,许文岚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先是置了一栋宅子,又开了商行,和几个大商人挂了钩,购了大批西洋宝物准备带回大清去。 末了临走时把陈英东留在了罗刹,专门打理这头的事儿。 陈英东倒是乐呵,还帮着许文岚出主意:“要是我姥问,你就说是我自己要留下的!说不定啥时候我还带回去一个大洋马媳妇给她老人家看呢!” 林明在旁啐了他一声,许文岚却是一笑了之。 来时只觉天长路远,一路走来心底渐失凄凉,回时却是奔心似箭,眼看一日更比一日离故土近,欢喜自心底爬上面颊,再也挥不去。 走的时候还是天寒地冻的,回来时已是盛夏,这一趟罗刹之行,足足半年之久,耗资不小,却也收获颇丰。 一路回归,还没到府城,车上的货物已经卸去一半了。到了府城,更是不用半月,就倾销一空。 来自罗刹国的貂皮、珠宝,还有什么法兰西的香水,珠宝都是关外豪客的最爱,但最爱的却还是那来自罗刹的美人图。 据说,那美人图可和咱大清的美人图不一样。 画得栩栩如生,若是盯着画中美人的眼,还觉得那美人美目盼兮和你对视呢,最最重要的,是罗刹国来的美人图都是不穿衣服的,画得那个丰腻美人,光溜溜的,纤毫毕现,让人一看就觉得血脉贲张,好不快活。 只可惜,这美人图太少,就是有钱也没地儿买去,只盼着下回能抢上一幅。 越是隐晦的话题就越传得广,有那卫道士大骂外邦邪物,许文岚却笑白得了免费的广告宣传。 那几幅油画,不过是最普通的人体画,虽说不是特别出名的画家画的,但在后世应该也能放进博物馆的了,可落在那些可能连看都没看过的卫道士嘴里,就成了邪物了。 也是,哪怕是到了后世,人体美术也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污秽,倒不怪咱老祖宗看不上这洋人的“春宫图”了。 甭管是笑是骂,反正她卖出货去就是赢家。 在府城只逗留了一日,帐还不及盘,许文岚就赶着回了黑水。 半年没见,她真的想白胜文想得紧了,只盼着能立刻就见到他。 哪知到了衙门,才知白胜文竟去巡视了。 “白大人说现在正是雨季,不放心河堤,这几日沿河而行,各个村屯都好好看一看。” 许文岚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还真像是要下雨了。 可要她就这么等在衙门里,她又不甘心。索性牵了马自己去找。 林明自然是要跟着,“你不用看我,你找你男人,我找我男人,没毛病啊!” 许文岚一寻思,还真是没毛病,各找各男人,同路走就是,还真没必要体贴地让林明去休息。倒是她傻了。 低笑出声,她飞身上马,疾驶而去。林明紧跟而上,马身却始终和许文岚并行,没有急着先行一步。 知道林明仍是在护卫她,许文岚转过头对她一笑,却没有再多劝什么。 她视林明为友,林明也和她交好,却没有忘记自己的本份,这也是件好事。 马跑得快,雨却落得更急,跑了两个屯子都没有寻见白胜文,雨先落了下来。 天阴沉沉的,雨越下越急,身上湿淋淋的,虽是盛夏却已透出寒意。 林明疾呼:“还是下马躲躲雨吧!” 许文岚略一迟疑,还是道:“前面就到河沟屯了,到了那就好了……” 林明没法,只得跟上。 远远的,就听到人声喧嚣。 天暗雨大,看不大清楚人,声音也听不大清楚,可隐约却看得出那些人是站在河坝上。 许文岚拍马上前,还未下马,就听到有人乱哄哄地叫:“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大人掉下去了……” 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别的。 大人,在这里被称作大人的,除了白胜文还有哪个? 强撑着跳下马背,许文岚跌跌撞撞地冲进人群,也不管是哪个,揪住就问:“在哪里?在哪里?从哪里掉下去的?” 那人胡乱指了下方向,许文岚直接就冲了过去。 狂风暴雨中,一向温驯的江河也似化身暴君,水流湍急,轰轰如雷,哪里还看得到人的身影。 许文岚连眼泪都来不及流,纵身就要跃下。 只是身子还未跃出,就被人一把扯住,身子回旋,猛地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她愤怒地推打对方:“放开我!我要去救他——放开我!” 那人没有放手,紧紧搂着她,连声叫道:“是我!是我!文岚,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入耳,许文岚渐渐找回一些神智。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中,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虽说留了胡子,头发乱七八糟的糊在脸上,可那双眼睛,的确是白胜文没错。 鼻子一酸,许文岚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我、我以为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好好地在这……” 白胜文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男人“呸呸呸”地骂道:“可呛死老子了,混蛋玩意儿,要是死在这儿可不亏死了……” 许文岚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昂头骂天的正是王县尉,可不也是个大人嘛! 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她扑进白胜文怀里,摸着他的面颊,才哭得两声,就道:“你留胡子真丑,我不喜欢。” 听得这句,白胜文才笑起来:“好好好,一会儿就刮了……” 又哭又闹的,许文岚也累了,被白胜文揽着肩膀也不再挣了,就那么乖乖地跟在他身边。 白胜文捧着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抚摩着她的面颊,低声道:“你瘦了……” 可不是瘦了。关外少有村屯设有祠堂,上头来人多半都是住在地保家里的。 虽说地方简陋,可好歹是能换了套干净衣裳。许文岚身上穿的是地保儿媳妇的衣裳,那媳妇比许文岚胖,她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衬得她越发娇小像个孩子。 可现在,许文岚可不想说这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想起她急忙赶来要说的是什么。 抓着白胜文的手,她朗声道:“我回来了——娶我!” 听得这一句,男人先是瞪大眼,随即大笑,一把把她举起转了个圈子,扬声笑道:“娶你!不娶你我又有谁?” 第六百七十四章 喜事将至 订婚也有好几年了,对许文岚将嫁白胜文的事,白家人都是笃定的,并没有多少惊喜。可喜事到底是让人欢喜。 朱氏张罗着要好好修茸一下房子,却让许文岚给拦下了。 “哪儿用那么麻烦呢?住了多少年的房子,看着熟悉,再说了,回头又不是住在这儿……” 拦了朱氏,许文岚也不想太铺张:“娘,我和大哥看了日子,半个月后就是好日子,咱们自己家人操办一下就中了,不用那么大排场。” “那怎么中呢?就算是时间急,可该备的总还是得备。”朱氏急得不行,这就要去黑水:“年前我还和小草说,想请你二婶帮着你绣嫁衣呢!哪想到会这么急呢!你二婶啊,现在和从前不同,这回她也算是有儿子了,现在也过得好,她绣的嫁衣你也穿得。” 绣嫁衣的绣娘一般都是儿女双全的福禄人,朱氏还怕许文岚犯忌讳,忙着替王小花辩解两句。 许文岚哪里会在乎这个,听了这话还笑:“买件现成的也中!” 朱氏横眼瞪她:“谁家新嫁娘像你这么不讲究?”嗔了一句,急匆匆地就往黑水去了。 许文岚笑笑,也随了她,不再拦着。 对她来说,和心爱的人结成夫妻就已经足够,现代人裸婚的不也一样幸福?可对现在的人来说,再没有比婚礼更重的事儿了,她自然也不能坏了娘的一番好意。 一句要结婚,全家忙得脚朝天。就算是不大修房子,可也有好多要收拾的地儿,时不时还有个乡邻来探探风或是送个礼啥的,不只朱氏忙得不可开交,连陈氏也跟着忙里忙外的,惹得白老爷子几次嘀咕。 还是陈氏宽慰道:“娶长孙媳多重要的事儿啊?老爷子您心里急,我能不帮着忙乎些嘛!也是姑太太就回山东了,要不然她还能帮帮手。” 白氏眼看几个孙辈都有了着落,又惦记着家里,两个月前到底还是回了山东。前个儿还捎了话来说家里一切安好,让孙辈们都放心。倒省得许文岚当面说把人外孙一人留在异国的事儿了。 让陈氏这么一劝,白老爷子倒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到底不痛快,仍觉得这个孙媳妇不可心。 哪知转天沈德章登门拜访,竟带了个人高马大的罗刹人。 白老爷子起先还当沈德章是来见白胜文的,还想说白胜文在衙门里,亏得沈公子还能想着拜见一下他这个糟老头子。 转眼看到那罗刹人,先唬了一跳,半晌没言语,才悄没声地问:“这、这就是那罗刹国的人?” 他是知道许文岚他们去罗刹国的事儿,还为这抱怨了好长时间,可看到罗刹国人却还是头一回。 沈德章笑着点头,才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许文岚的声音。 他忙起身,在白老爷子惊讶的目光里笑着拱手:“许姑娘,还未恭喜。” 半年相处,许文岚和沈德章早就相熟,这会见了就乐:“多谢多谢,怎么……西蒙诺夫,你怎么也来了?” 那个罗刹人板着脸。握着腰略的剑就迎向许文岚。 唬得白老爷子直叫:“快、快拦着,是不是那丫头惹出啥事了?这罗刹人也是好惹的……” 陈氏也怕起来,才站起身要喊人,就见那罗刹人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嘴里一串鬼话,又是捶胸又是叫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好歹看出来,这不像是要伤害许文岚的样儿。 还是沈德章笑道:“这个罗刹人,是从罗刹追随许姑娘来大清的,他说他已经投在女爵士身边做了骑士,就一辈子都会忠于女爵士,希望女爵士不要再丢下他……” “女爵士?”白老爷子一瞪眼,只觉得耳朵一定是突然聋了,要不然怎么听不懂了:“啥女爵士?” “啊,就是罗刹国的一种爵位,嗯,就和咱们那郡主、县主之类的诰命一样……” “了不得了……”白老爷子一下就兴奋起来,一拍大腿,竟是站起来了:“我们老白家也能娶罗刹国的郡主娘娘了!得告慰祖先、得告慰祖先……” 沈德章听得直眨眼,倒不好说老爷子您自己转换得太好了,我也没说是郡主啊! 甭管是不是郡主,反正打这一天之后,白老爷子的底气更足了。 也不再拦着陈氏帮忙,自己还要跟着张罗婚事的事儿。凡是来人,必提女爵士,还要指给人看那来自罗刹国的骑士。 许文岚还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个死心眼的罗刹骑士跟来。不过说回来,也是穷的,要是西蒙诺夫是个有钱的,也没会跟着她了。 反正跟来就跟来了,养个骑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离婚礼还有五天,白应禄一家匆匆赶回黑水。连闺女家都没去,王小花直接就赶到靠山屯了。 大红的包袱皮一打开,一袭正红的嫁衣映入眼帘。 正红的底色,上头用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案,不用细看也知道作工精致。也不知王小花熬了多少个夜。 “年前大嫂说时我就开做了,只是还做得不急,若不然,早就送来了。文岚先试试,我瞧着你比之前又瘦了些,若是瘦了腰上可得掐上些褶。” 许文岚忙忙道谢,王小花却是嗔她:“谢什么?若不是你带了安儿回来,二婶哪里像现在这么快活?都说有子万事足,如今你二婶可是体会着了……” 知道白安乖巧懂事,白应禄夫妇都爱这个养子,可现在听王小花这么说,许文岚还是有些感慨。 “草儿嫁得好,我现在也没什么愁事,只盼着安儿能读出书来,哪怕是考个秀才也是好的。”王小花笑得幸福,弯腰帮着许文岚收了几针,才道:“今年成亲,明年抱娃!恭喜你和胜文明年抱个白胖大胖小子……” 许文岚闻言失笑,想说她爱女儿,可再转念一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转头见着白应禄,一脸的笑。精神十足,对着白安和媳妇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再不是从前那个一喝多就打媳妇的男人。 一旁的白草儿抱着女儿,侧着脸听着白安背诗,脸上也是一脸欣慰,再没有少时的激进,听到许文岚的声音抬头一笑,眉眼皆弯,已是一个温婉妇人。 许文岚看着她,不禁笑了起来。 也好,都过得好呢! 第六百七十五章 成亲 出嫁是定在了布艺行,头半夜,大朱氏揽着许文岚说个不停,最后说得自己都笑了:“也是,又不是嫁去别处,干娘也是傻了,在你娘眼里,你再没有不好的地方了。” 把头枕在大朱氏怀里,许文岚柔声道:“娘也是为了我好……对了,娘,我听说陆大叔之前可是和您求过一次亲的了,您什么时候答应?下回做新嫁娘的可就是娘你了。” 大朱氏慎怪地推了她一把:“又混说,什么新嫁娘不新嫁娘的,娘都一把年纪了,哪儿能那样?” “娘想低调些那就低调些呗!不过可得快着点,说不定还能给我添个弟弟呢!” 让许文岚这么一说,大朱氏又羞又恼,狠推了她一把,倒不和她多说了,只让她早点睡,自己回了房。 这个时候哪里还睡得着?许文岚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倒翻身起来把那红嫁衣披在身上。揽镜自照,低了头捂着烧红的脸,又笑起来。 忽听得窗外有人轻轻扣窗,一道熟悉的人影被月光映在窗上。许文岚先还跑到窗前要开窗,可手指碰着窗棂却又顿住。 低了头低声问:“你也睡不着?” 窗外白胜文低应一声,柔声道:“我……忽然想见见你。” 一句话,就让许文岚笑开了怀,可却仍不开窗,只道:“娘他们说,头一天不能见面的——不好……” 其实有什么不好,她也说不出来,从来不信这些个有的没的,可不知怎么的,娘一说她竟在意了。这会儿伸了手又缩回来,竟是不敢真个开窗看他。 好在白胜文也没催她,两人隔着窗,低声细语,到得最后虽不说话,却也觉得心甜。 “明个儿见……”临别时的低语,明明是寻常话语,可落在耳里却带出一丝暧昧。因着这一句,竟是一夜好梦,到了天明嘴角也还是翘的。 一方红盖头垂落,拦住了视线,可许文岚还是知道走在身前牵着那道红绸的人是他。 摇摇晃晃的花轿,把她的心也摇得荡漾,虽没平常新娘的忐忑,却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花轿落地,外头有人笑着嚷:“踢轿门、踢轿门……” 便有轻轻的一脚落在轿门底,轻不可闻。外头就有人笑:“新郎官怕惊着新娘子呢!果然是疼娘子的……” 轿门一开,一只手伸进来,还没牵着许文岚的手,已有喜娘笑道:“新郎官莫急,我们来扶新娘子。” 许文岚就觉那手指在她指尖滑过,又缩了回去,她只听得低低的一句“我在……” 下得花轿,迈了火盆,这才进了院子。 虽不是满人,可是在关外满汉杂居,风俗习惯也都分不大开了。 拜了天地拜父母,许文岚还能听得到朱氏喜极而泣的声音。 夫妻对拜,虽看到他的脸,可只看垂落在地的长裳下他那双脚,也让她觉得心安了。 被送入洞房前的一瞬间,许文岚还听到白胜武在大笑:“今个儿要喝酒的都来找哥哥,要是哪个没脸想灌我大哥,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席面就设在院子里,虽是进了洞房,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有那年青的促狭的小伙儿想闹个洞房,却到底碍着白胜文的官身,不好太过。倒是那些好奇的小娃娃没拘束,扒着窗户探头往里看。 这么着也没法多说什么,白胜文挑起红盖头,两人目光相对,俱都笑了。 喜娘也知这一对是青梅竹马,还打趣道:“新郎官可是觉得今天新娘子特别的美?”这才捧了盘子过来:“来来来,喝了合卺酒,夫妻恩爱又久长……” 酒喝罢又是吃子孙饽饽,许文岚早就知道有这个说头,还忍着笑,可到问她时,她竟不知怎么的先脸红了,一个“生”字脱口而出,眼波先醉了人心。 酒席闹到黄昏时分,许文岚坐在床边,还能听到白胜武的笑声:“都说了今天要灌我大哥得先过我这关,你小子还来……来来来,看谁能喝过谁?” 不过片刻,外头就静了下来。白胜文挑帘而入,一进来就先问:“可是饿了?” 许文岚一听就笑了。就在自己家里又怎么饿得着?不独白胜文惦记着她,朱氏早就送来吃食了。白惠儿、白草儿几个也都过来瞧过她的。 见许文岚笑,就知道她吃过东西了,白胜文笑着把人拥进怀里,同看燃起的一对红烛,笑容愈盛。 “终于就只有你和我了……” 她低低应了,把头枕在他的肩头,却不想说话。直到他勾起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唇。 那之后,就更用不着言语了。真个到了这时候,许文岚才知那些书啊小电影啊什么都是白看的。 到得后来,四肢都是软的,动都不动不得,只能由着他动作,身子软作一滩春水,到后来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还觉得身子酸软,想要起身却让白胜文按住了。 “再睡会儿,咱家又没人挑这个……”是没人挑,可到底不是那回事儿。 到底撑着起来了,饭却已经做好了,连着白老爷子都穿戴整齐就等着喝这杯孙媳妇茶了。 对上朱氏的笑眼,许文岚脸上一热,却到底还是大大方方地笑着一一敬了茶。 这才算是全了礼,她终于成了白家的儿媳妇。 过了两天,就从靠山屯搬进了黑水县的后衙。白胜文倒没拘着她不管事了,可许文岚自己却先懒了,恋着小家的温暖,先打算过一个没烦恼的蜜月。 再没想到,她不想有烦恼,烦恼还要找上门来。 大晚上的,突然屋里出现个陌生人,也实在是吓人。 许文岚心里警惕着,却没有大喊。 经了这么多事,除了上边的人再没谁会这样来见她了。 “请坐,要不要喝茶?”她笑着问,还想着白胜文早该从书房回来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可别吓到他了。 那黑衣人看到许文岚这般镇定,目光微闪,也不再冷着脸,竟那么利落地脆下了:“小的恭喜格格大喜!” 听到这一句,许文岚的眉头倒皱起来了。 若是上头派下来的,绝不会这么叫她,难不成还是…… 果然,那黑衣人沉声道:“驸马爷特派小的前来,送给格格一份新婚贺礼。”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匣放在桌上。 许文岚心口扑通扑通跳,却没有伸手去碰那锦匣。 那人就又道:“驸马爷最近身子不大好,可知道了格格的事后却一直惦记在心。他说自己恐怕是……总盼着格格能过得好,所以这份厚礼还是送于格格的好。” 这是送礼还是送断命符啊? 许文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却道:“叔叔能这么惦记着我我自然是开心的。可说起来,从前那些事我都想不大起来了……再说了,我一个小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这份礼,我就收了。只望叔叔身子能渐渐好起来,婶子在京里还惦记着他呢!” 说着话,许文岚拿起锦匣,却是突然叫道:“王文生!” 那黑衣人目光一凛,直接跳起身来,身形一动,就站在许文岚身侧,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挡在身前。 许文岚却好似不知,听到脚步声,还笑道:“既然叔叔送我礼物,那我就作主把事情做个了断……” “格格你……”黑衣人怒目,可许文岚却视而不见,一见到王文生进屋,就立刻把手里的锦匣递了出去。 “这个东西,是我叔叔送来的贺礼,你拿去吧!” 收手接过锦匣,王文生看看站在许文岚身后的黑衣人,脸上没半点奇怪的表情。 许文岚见此,心里更是一叹。 果然,她身边的事儿都是瞒不过人的。亏得她今天没动什么别的念头,若是想把这锦匣贪了,不管这里头有没有东西,这事儿都再没个了断。 接过锦匣,王文生施了一礼,也没喊人来抓那黑衣人,就那样沉默着退了出去。 许文岚也没问白胜文在哪儿,既是锦匣收去了,也就不会再扣着人了。 转目看向满脸铁青的黑衣人,许文岚淡淡道:“何必呢,叔叔自己个也知道,没有什么用的,人都去了,还何必要成为一根刺呢!” 那锦匣里到底有没有藏宝图,她不在乎。可她知道,只要她收了锦匣,那她的消遥日子就甭想再过下去了。 哪怕那位现在不杀她,她也始终是一根碍眼的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拔掉了。 “让叔叔安心,我会过得很好——也盼着叔叔能过得好,若是——也不那么苦……”说得含糊,许文岚心知肚明,她那位叔叔恐怕没有几天好活了。 若能轻轻松松的去可不比满怀仇恨地离开强得多了,只盼着他能想开了。 话说完了,许文岚端茶送客,不再言语。 那黑衣人狠狠盯了许文岚几眼,转身出去。 隐约的,许文岚听得有金戈之音,还有男人的低喝闷哼声,也不知他是不是能平安离开,把她的话带到。 她只静静地坐在桌边,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忽地站起猛地扑进白胜文的怀里。 不知是不是夜里凉了,白胜文的怀抱也有些冷意,双臂还有些颤抖。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过了好一会儿,白胜文才低声叹了一声:“都结束了,我在这儿……” 是啊,终于结束了!不管藏宝图是真是假,今夜之后都结束了。明天之后,想来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的人就会离开,而他们也终于可以过日子的小日子。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若再有更好的,大概不过就是把这样的日子一直、一直地过下去…… 身边有他,已经足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