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赐蜜糖妻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成安三十二年冬,朝廷奸佞判乱,天下盗贼四起,风雨飘摇。 起义军在盛京城外驻扎了三天,终于攻破城门,杀入京师重地。 盛京平阳侯府,后院。 阴冷潮湿的屋子里,顾熙言半躺在冰冷的石炕上,拥着一床破被子瑟瑟发抖。 这间屋子本是柴房,她被囚禁在这里,已经有五年之久。 眼下已经是隆冬时节,可这屋中不仅没有炭火取暖,就连可以蔽体的厚被子也没有一条。 顾熙言额头滚烫,两颊绯红,蜡黄肌瘦的脸庞上依稀可见十年前冠绝京城的容颜。 她已经高烧不退两天了,再烧下去,只怕等不到平阳侯回京,她就要病死了。她勉强睁开眼,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呵,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侯府后院破败的柴房内,奄奄一息的她,竟然是顾氏嫡女顾熙言,堂堂平阳侯的正妻呢! 「叛军进城了!叛军进城了!」 「叛军杀人了!快跑啊!」 恍惚之中,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似是从侯府前院传来的。 顾熙言脑子晕晕沉沉,屏息听了片刻,依旧不知所云。她掀开身上的破被子,拖着虚弱的躯体,强撑着一口气缓缓走到门边。 两扇木门之外,一把漆金铜锁紧紧锁着。 顾熙言想看看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刚趴在门缝上,房门便从外面被一脚踢开。 她被踢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又跌坐在墙根,动弹不得。 顾熙言捂着胸口,下意识的抬眼看向门口。 外头天光大盛,刺眼无比。模模糊糊看去,顾熙文立刻背后一凉——门口两人逆光而立,皆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军服,一脸狰狞。 「平阳侯勾结外贼,我等必将他一家上下屠之而后快!」 起义军结于草莽,满身江湖野气,一旦进入堂皇富丽的京城,往往烧杀抢掠,荼毒妇女,无恶不作。 顾熙言重重喘着粗气,看着两人手中还滴着鲜血的长刀,强装镇定,「你们弄错了,平阳侯的正妻何等尊贵,又怎会在此陋室……」 那厢,乱兵早已没了耐心,上前一刀便刺入了她的心头。 刀进刀出,血色四溅,顾熙言甚至来不及大声惊呼,身上那件破败的衣衫上便迸发出大片血色。 「这恶妇,竟然还想狡辩!」 「平阳侯正妻顾氏不守妇道,被平阳侯一纸休书下堂,囚禁于柴房之中,京中谁人不知? 「如此恶妇死于你我刀下,我等今日也算是替天行道!」 胸前的深红不断蔓延,顾熙言低头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是啊,是她自作孽,不可活。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落得如此人人喊打的下场。 以至于临终之际,身边无一贴心之人,无一能替她挡刀之人。 胸前血如泉涌,她的意识逐渐迷离。顾熙言笑着笑着,忽然就流出了泪来。 恍惚之间,一人提剑而来,几招便刺死了两名乱军,把浑身是血的她揽入怀中,大喊,「夫人!醒醒!夫人!」 望着近在咫尺,却无比虚幻的脸,顾熙言笑了。 这是……流云? 她那个绝情夫君、平阳侯萧让的贴身影卫,此刻怎会出现在她眼前? 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传来,她慢慢地失去了意识,陷落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初秋的清晨,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繁花芳菲未尽,夏日绿意未褪。天地之间,腾腾的暑气还未来得及消退。树上的知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着,似乎已经预测到了命运的凋零。 顾府嫡女已经绝食半个月了。 闺房绣榻之上,锦被轻拢,一位身姿曼妙的美人横卧其上,一块轻纱的手帕覆在她脸庞之上,只露出一张粉若桃花的朱唇。 绣榻一旁,安放着一块栩栩如生的锦鲤跃龙门冰雕,正一丝一丝往外冒着寒气。 一排丫鬟刚端着洗漱用的白玉碗盆出了门,靛玉便挑开帘子进了里屋。 靛玉从食盒里端出一个漆金攒花小碗,轻轻放在小圆桌上,「小姐,冰镇酸梅汤好了。」 红翡正在一旁的软炕上绣花,闻声嗔骂道,「你这没头没脑的东西!小姐三天没吃饭,这会儿还敢让小姐喝冰镇过的汤水!小姐若是病倒了,你就等着被王妈妈狠狠地责罚吧!」 v第二章 靛玉觉得十分委屈,当即掉起了金豆子,「是小姐昨儿个说想喝的……」 顾熙言伸出纤纤素手,拂落了脸上搭着的轻纱帕子,从绣榻上缓缓起身,柳眉微皱,一双媚眼里全是慵懒,「吵什么。」 靛玉抹了两下泪,忙去搀扶她。 莲步轻移,纤细的腰肢轻轻摆动,顾熙言端坐于桌前,淡淡看了眼那碗冒着寒气的酸梅汤, 「不喝便是了,端下去吧。」 她重生已经整整四天了。 那天,她被乱军一刀刺入心头,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本来以为自己死后会见到黑白无常,然后跟着鬼差去到奈何桥边饮下一碗甘醇的孟婆汤。万万没想到,再次睁眼醒来,她却回到了十年前,自己还未及笄的时候。 顾熙言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终于把前世的事情想了个通透。 淮阴顾氏,是钟鸣鼎食之家,她的父亲顾万潜官致礼部侍郎,学富五车,是陛下之肱股。 平阳侯萧让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是朝廷的柱石之臣。 上一世,皇帝赐婚,她被迫嫁给平阳侯萧让。 奈何她心中早已有良人——她和顾氏家中的门客史敬原早已暗通款曲,多次诗书往来,互表心意。 为此,她大闹祠堂,又绝食半个月,以死相逼,生生把父亲气吐了血。最后,她饿的形容枯槁,人模鬼样,仍是被家人五花大绑,扶进了花轿。 她素来喜欢文人墨客,厌恶打打杀杀。新婚之夜惹了萧让不快,以至于萧让连喜服都没脱,便甩袖离去,从此再也没踏进过她的卧房。 再后来,顾家被朝中奸佞陷害,满门败落,全家七十二口无一幸存,只留她一人在侯府苟延残喘,受尽欺辱。 她刚刚嫁入侯府之时,史敬原信誓旦旦说要带她私奔。可是顾家败落之后,史敬原却立刻投奔了顾家的政敌王家做了门客。从此之后,更是一次也不曾来找过她。 一日,史敬原在歌舞坊喝的酩酊大醉,将两人过往种种当做炫耀谈资讲给别人听,被有心人写进了戏文之中,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她从此名声狼藉。萧让一怒之下,将她囚禁柴房,从此不闻不问。 再后来,萧让娶了他的远房表妹曹婉宁过门,抬成了平妻。 曹婉宁见她不得宠,便露出蛇蝎本性。顾熙言临死前三年,萧让远在五胡十六国领兵作战,萧让不在府中,曹婉宁愈发肆无忌惮,平日里克扣她的吃食衣物,虐待她的心腹奴仆,就连她生病也不派人医治,心狠手辣的让她自生自灭。期间她几次想要闯出去,都被曹婉宁院子里的打手给绑了回来。 独守空房十余年,膝下没有一子一女,她在病入膏肓之际,最终惨死在起义军的乱刀之下。 她活成了自己都看不起的样子。 多么可笑的结局! 顾熙言盯着桌上那一叠糕点,笑的凄凄惨惨。 红翡被她脸上人不人鬼不鬼的笑意吓了一跳。忙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熙言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红翡和靛玉是她的贴身丫鬟,红翡年长一些,遇事谨慎小心,总是很有主见。 上一世,两人随她出嫁平阳侯府,红翡不止一次告诉顾熙文,「既来之则安之,木强则折」的道理。可是,当时的她满脑子只想着和萧让和离,和史敬原双宿双飞,压根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再后来,她被囚禁于侯府柴房,曹婉宁百般刁难之下,红翡和靛玉代她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那日,曹婉宁在她的食物中下毒,红翡突然察觉出不对,以身试毒,命丧当场。 总归是自己对不住她们两个。 顾熙言眼眶红红,淡淡道:「只是太久没进食,有些胸闷。」 自从一个月前皇帝赐婚开始,从自家小姐便郁郁寡欢。四日来更是滴水未进。红翡不疑有他,忙拉过桌上盛着糕点的盘子,一脸心疼,「小姐,先吃快定胜糕垫垫吧,奴婢这就教人传早膳。」 盘子里的糕点红白相间,甚是好看。每块糕点之上,都用红曲写着小小的「定胜」两字。 她前世输得一塌糊涂,这一世,一定要扬眉吐气的活下去。 纤纤素手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松软清香的味道立刻蔓延在唇齿间。 顾熙言面无表情的轻轻嚼着,把前尘往事一并吞咽。 下人鱼贯而入,从红梨木食盒里取出早膳,一样样摆在顾熙言面前的黄花梨木圆桌上。 顾熙言平静的端起粥碗,对红翡道,「去禀告父亲母亲,用完早膳,我要去请安。」 红翡和靛玉闻言,皆是一脸大喜。 今天早上,顾熙言不仅没有像前些天那样怒气冲冲的掀翻一桌饭菜,竟然还要去和老爷夫人请安! 红翡喜不自胜,忙不迭的应了两声,便匆匆走出了房门。 上一世,顾熙言一意孤行,生生绝食半个月,以表明抗旨的决绝之心,最终将自己饿的昏迷了两天两夜。然而她的反抗不仅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和至亲的家人起了隔阂,伤透了父亲母亲和哥哥的心。 以至于后来,顾熙言嫁到侯府之后,再也没回过娘家一次。 v第三章 她在侯府不得萧让的宠爱,又没了娘家撑腰,就连侯府的下人也轻视她三分。 顾熙言扒了两口清粥送入口中,望着琳琅满目的早膳,眼眶又是一湿。 上一世,她被曹婉宁苛待,被囚禁于柴房之中,不知有多少年没有用过这样精致的吃食了。 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原本是她唾手可得的生活,是她亲手将这一切拱手让人。 莲步轻移,步摇轻晃。一行人穿过九曲回廊,来到顾府正堂。 望着八仙椅上的父亲母亲,顾熙言绞着手中的丝帕,说不紧张是假的。 当年,顾府上下被朝中奸佞诬陷,皇帝下旨抄家满门,母亲悬梁自缢,哥哥和父亲被流放青海,在途中自刎身亡。顾家全族都化作一群冤魂,只留她一个,在平阳侯府残喘苟活。 顾熙言看着上座的父亲和母亲,泪如泉涌,一阵彻骨的悔恨涌上心头,她膝下一软,深深伏地跪拜,「父亲母亲,熙儿知错了。」 顾父和顾母心疼女儿,见状皆是立刻起身,欲扶她起来。 顾母泣不成声,「熙儿这是做什么!」 「父亲母亲,熙儿想明白了。」顾熙言轻轻推开王妈妈前来搀扶的手,脊背笔直的跪在大堂之上,任凭眼泪纷纷,口中的话却铿锵有力。 「顾家先祖栉风沐雨,创下祖宗基业,父母生我养我,供我锦衣玉食。抗旨之罪,当诛九族,熙儿一时糊涂,实在不该任性,更不该辜负了父母一片苦心。」 她的这些话完全是真心实意。 当年,史敬原把两人的私情抖露出去之后,顾熙言的名声一片狼藉,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不为过。 萧让得知后大怒,将她软禁侯府之中,不管不问。在她孤苦无依的时候,是她的哥哥顾昭文带着顾家人马上门,说要带她回家。 而她呢? 那时的她还对顾家上下怀恨在心,冷言冷语打发了哥哥,认为自己不过是爹爹讨好皇帝的牺牲品。她说,就算死在侯府,也不会让顾府看她的笑话。 现下想来,她真的是愚蠢不堪。父亲母亲和哥哥的一番苦心,她终究是辜负了。 顾父和顾夫人听闻此言,皆是老泪纵横,心中既心疼又欣慰。 顾熙言念及前尘往事,哭得涕泪俱下。看在顾父顾母眼中,都以为她是为了这几日的冲动之举懊悔不跌。 正堂之上,一家人哭作一团,心中的淡淡隔阂也随着眼泪消散于无形。 九月十八日,是顾熙言的及笄礼。 正堂之上,上坐的是顾熙言的祖母顾林氏,父亲顾淮安和母亲顾江氏,以及兄长顾昭文。顾氏一族亲友居于宾位。 「吉时到——」 顾熙言身穿一袭白衣,及腰的黑发披肩,婷婷跪在蒲团上,耳边听着冗长的祝词,思绪已经飞出千里之外。 上一世,顾熙言不愿意嫁给萧让,又是大闹又是绝食,皇帝得知后大怒,金銮殿上怒斥顾尚书教女无方。一时间顾府上下风声鹤唳,头疼不已,以至于不久之后的顾熙言的及笄之礼也无心操办,草草了事。就连主持及笄之礼的贵人,也只是从顾家的长辈中随便找了一位双全夫人。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吉月令辰。」 今日主持及笄礼的贵人是淮南王府的老王妃。 淮南王府满门忠烈,淮南老王妃更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放眼京中,再没有比老王妃地位更加尊崇的老夫人。 前些日子,祖母亲自出面,请了淮南王府的老王妃出面为她主持及笄之礼。 顾熙言抬头,望着眼前德贤兼备、闻名京城的老王妃,不禁心中一暖。 祝词毕,老王妃在金盆中用清水净手,为顾熙言梳发加笄,又道,「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秀毓名门。」 顾熙言在搀扶下回到东厢房,换了一条织金海棠红色襦裙后,重新回到正堂中,面向父母亲行跪拜礼。 此为第一次拜,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老王妃再净手,取下顾熙言头上的发笄,接过有司奉上的鎏金八宝攒珠发钗,端端正正的插戴于顾熙言的发髻之上,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顾熙言再次回到东厢房,更换了一套与襦裙相配的百花织锦广袖深衣。重新回到正堂,面向正宾行拜礼。 此为第二拜,为表对师长和长辈的尊敬。 老王妃第三次净手,持紫青狼毫笔在顾熙言额间眉心画上一朵朱红的木芙蓉——木芙蓉是平阳侯萧让的族徽。 大燕朝的女子,在及笄之礼上皆在眉心画上花形纹样。顾熙言与萧让有婚约在身,自然以未婚夫萧让的族徽木芙蓉作为眉心妆。 及笄礼成,酒宴开始,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东厢房。 顾熙言坐在床榻上,见一人衣袂飘飘而来,玉面金冠,眉目含笑——正是自家长兄顾昭文。 「哥哥怎的不在前庭宴客?」 顾昭文看着一袭盛装的妹妹,眼中满是赞赏,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递给顾熙言,「哥哥送你的及笄礼,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顾熙言笑着接过,打开锦盒一看,原来是一对玉兔捣药的白玉耳环。玉兔抱着药杵,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v第四章 顾熙言将耳环放置手心,忽然眼眶一湿。 前世她的及笄礼仓促草率,可是当日兄长也送了她这样一对玉兔捣药的白玉耳环——玉兔捣药的图样是兄长亲手画的,请了璎珞楼的老师傅用和田玉重工打造,世间仅有这么一对儿。 「今日是好日子,可不许落泪。」顾昭文含笑看着顾熙言,「今天急着送礼的,可不止哥哥我一个人。」 顾昭文含笑拍了拍手,一名男子从门外闪身进来,他身着一袭黑衣,动作干脆利落,冲房中兄妹二人一拱手,「见过顾公子,顾小姐。」 顾熙言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一张小脸霎时褪去血色,愣在了当场。 竟是萧让的贴身影卫流云!是她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长指甲紧紧嵌入掌心,顾熙言双手紧攥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控。 流云单膝跪地,将手中锦盒高高举过头顶,「恭喜顾小姐及笄。侯爷远在边疆,差我送来及笄贺礼,以贺小姐佳期。」 红翡上前取过锦盒,递给顾熙文。 顾熙言没有当面打开,她淡淡道,「礼已收下,替我谢过侯爷。」 流云拱手道,「是。」 黑衣人身手敏捷,来去如无形。 顾昭文看着自家妹妹,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自家妹妹对这门亲事拖妥协之后,性情变了许多。豆蔻年华的年纪,却总是露出哀愁神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熙儿,」顾昭文语重心长道,「平阳侯萧让是足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不必过于忧心。」 平阳侯战功赫赫,权倾朝野。皇帝赐婚,原本就是顾府高攀了平阳侯府。倘若前世她心中无史敬原,萧让确实是难得的良配。 只可惜造化弄人。 前世,她对萧让无情,萧让亦对她无义。侯府之中,萧让任凭她饱受虐待,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选择过向他求救,可是却杳无音信。他从未尽过一丝一毫丈夫的责任。 这一世,要让她不带一丝偏见的去接纳萧让,她实在很难做到。 顾昭文前脚刚离开东厢房,靛玉便挑开帘子进了里屋,将手中一张纸条递给顾熙言。 顾熙言缓缓展开手中纸条,上面的字迹她化成灰都认得——是史敬原写的。 上一世,史敬原将两人过往当做谈资传遍了大街小巷,萧让暴怒,将顾熙言的卧房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了一沓子她和史敬原往来的通信。就是这些她不舍得烧掉的书信,坐实了两人私通的罪名。 顾熙言盯着纸条上遒劲的字迹,眼神冰冷至极,「红翡,你替我去一趟,就说以后一别两宽,再也不用相见了。」 红翡和靛玉闻言,皆是一惊。 史敬原史公子不过是顾家一位门客,出身清贫,更无功名加身。自家小姐一向喜欢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对史公子的一手丹青推崇备至,一来二去,渐渐生出特别的情愫。 红翡和靛玉瞧着不对,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过顾熙言,可是她油盐不进,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今日是顾熙文及笄的大日子,史敬原巴巴的给靛玉塞了纸条子,约顾熙言在后花园一见。 红翡和靛玉两人正准备劝她别去,却不料顾熙言口出此言,态度干脆决绝。红翡和靛玉见状,皆是相视一笑。 两人挑了帘子出了厢房,靛玉激动道,「小姐今儿个是转性了!之前怎么劝她都没用,如今总算看清了。」 「那史敬原就不是个好东西,前儿个小云出门采购,说是在天香楼看到了史公子,上前一问可好,他竟是勾栏瓦舍的常客呢!我呸!怕不是得了道的男狐狸精,上赶着来蒙骗咱们小姐!」 红翡「嘘」了一声,示意她小点儿声,「这些日子小姐懂事儿了不少,不再是个半大孩子的心性儿了。咱们小姐有大好的良缘在前头等着,看清那腌臜货色也是迟早的事儿。你且在屋子里伺候着。我这就去会上他一会,叫他再也不敢出现在咱们主仆面前。」 后花园里,史敬原一身磊落青衫,难以置信的摇头:「我不信她竟如此绝情!我要见言娘!」 红翡后退一步,眼神里满是厌恶,「史公子,请您放尊敬些。小姐不过是偶尔和您探讨诗文,哪里谈得上有什么私下来往,真是可笑。」 「这话传出去,只怕公子会惹祸上身。请您慎言罢。」 史敬原脸色苍白,紧握着手中的玉簪,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他再抬头时,已经收起一脸不快,举起手中玉簪,含着笑意道,「即使如此,那就祝小姐往后诸事皆顺,与平阳侯百年好合。这是我为小姐献上的微薄贺礼,还望红翡姑娘帮我转交最后一次。」 红翡看着史敬原,只觉得他的笑容无比怪异,她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拿过了玉簪。 看红翡匆匆离去的背影,史敬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眼里满是怨毒。 东厢房里,顾熙言望着手中的锦盒,心中疑窦丛生。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顾府中举行及笄大礼的时候,萧让正在边疆领兵。流云是萧让贴身的暗卫,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如今萧让身在沙场,不顾自己安危,竟然指派贴身影卫不远千里到京城给她送及笄贺礼? 她有些弄不明白。 伸手打开锦盒,待她看清了里头的东西,惊得差点将手中的盒子扔出去。 盒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只繁复华丽的金钗,簪柄是三层镀金点翠莲花托,每层莲花上都镶嵌着一块巨大的碧玺。 这只金钗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萧氏当家主母代代相传的金钗。上一世,萧让提亲的时候,礼单上头一个便是这只金钗。可是后来,萧让对她厌恶至极,抬了曹婉宁做平妻,顾熙言的嫁妆便被曹婉宁侵占了去。 v第五章 曹婉宁进门的第二日,便戴着这只金钗来到柴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伸手拿起盒中的金钗,顾熙言缓缓走到铜镜之前,将金钗紧紧的插在自己发间。 看着镜中的盛装丽人,顾熙言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这一世,属于她的东西,她必须牢牢握在手心,再也不能让别人抢走。就算是她不要的东西,也不容许她人觊觎! 成安二十二年秋,平阳侯萧让迎娶顾氏嫡女顾熙言。 九月十三日,宜嫁娶。 盛京城里十里红妆,平阳侯府中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今日给新娘子绞面的妆娘,是京城中妇人圈子里闻名遐迩的孙四娘。 孙四娘将顾熙言的一头乌发轻拢于身后,只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水嫩无比,竟是一丝毛孔也没有,不禁大为赞叹。 经她之手出嫁的新娘子大多是高门贵女,姿容出众者不在少数。曾有人传言,顾氏嫡女姿容冠绝盛京,孙四娘今早一看顾熙言,大叹传言不虚,竟是看呆了。 她浑身肌肤通透如牛乳般莹白,朱唇不点而红,眉如远山,不画而黛,眼波轻转,自是一番勾人心魂的风流。 任凭妆娘、发娘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顾熙言端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镜中年轻的容颜,兀自出神。 她从小娇养于闺中,衣食住行皆是上等,十几年将养下来,整个人如同雨后的山茶花一般荼蘼娇嫩。 上一世嫁入侯府之后,她每日郁郁寡欢,后来又被囚禁于后院柴房,姿色衰败,心如死灰,曾经冠绝盛京的绝世姿容,早已消逝不见。 刚重生的时候,她已经绝食半个月,整个人面色蜡黄,皮包骨头。经过这几日细心调养,加之服用了一些滋阴养颜的秘方,总算是恢复到了原来光彩照人的容颜。 她至今记得,上一世大婚的时候,萧让挑开盖头时那抹惊艳的目光。 这一世,她不惜落个「以色惑人」的名声,也要牢牢把他握在手心里。 「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待顾熙言穿上大婚嫁衣,盖上绣金线的大红盖头,迎亲队伍已到顾府门前。 外面传来锣鼓阵阵,鞭炮声声,顾熙文含泪拜别父母,被长兄顾昭文背出了顾府的大门。 平阳侯萧让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穿从一品吉服配犀花革带。他身材高大,深目高眉,自是一派深邃的俊朗。身后还跟着三四位俊朗不凡的男子,皆是年少有为,官居高位的朝中大员。 红妆绵延数十里,花轿穿过朱雀大街,一路上鞭炮锣鼓声不断,约莫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缓缓停在平阳侯府前。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顾熙言面前,手中红绸被轻轻牵动,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跟着我。」 顾熙言没想到萧让会出声提醒自己,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听在耳中,她恍然如梦。 全福人扶顾熙言跨过火盆,送入平阳侯府正堂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端坐在高堂之上的是当朝太子李琮。 萧让的父侯早年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而还,薨逝的时候萧让年仅十四岁。两年之后,萧让的母亲也因病离世。 萧让和顾熙言的亲事是天子赐婚,当今圣上本欲前来观礼,可上月身染风寒,迟迟未愈,只好派太子前来代为观礼。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礼成。 喜房里燃着两只龙凤花烛,床榻上叠着百子千孙被,被子下被撒了一层红枣桂圆。 顾熙言坐在床榻上,周围人声嘈杂,全福人的声音响起,「请新郎官挑盖头。」 大红色盖头被秤杆挑开,掉落在地下,顾熙言一眼看见面前的萧让,他身材高大,眉目俊朗,正微垂着头直直的看着她,脸上神情淡淡。 萧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虽不是满面欣喜,却也丝毫没有她记忆中的疏离冷漠。 顾熙言回望着他,看到他瞳仁中小小的自己。 盖头之下,芙蓉如面柳如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水雾迷蒙的看着他,萧让顿时失了神。 喜房里一片惊讶赞叹声响起,在场众人都被凤冠霞帔的顾熙言吸引住了。顾熙言本就生的明艳照人,此刻昏黄烛光映照下,一颦一笑里,眉目婉转间,皆有万种风情。 顾熙言被萧让的目光看的心头直跳,她低下头,避开和他对视。其余人见状,都以为新娘子害羞了,皆是一片笑闹声。 萧让目光从她的小脸上移开,「我先去前堂招待宾客,稍后便回。」说罢,便带着一众人等走出了喜房。 突然安静下的喜房里,往事如同走马灯从脑海中闪现,顾熙言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这一世,她又一次嫁给了他。 折腾了一天,顾熙言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靛玉和红翡服侍她用了几盏茶水,她才觉得缓过来了一些。 侯府前厅的宴会才刚刚开始,估摸着离萧让回来还要有一会儿功夫,顾熙言决定先沐浴净身。 褪去沉重的凤冠和厚重的嫁衣,顾熙言将身子沉在浴池中,闭目养神。 她打小就害怕打打杀杀,身边的兄长和表兄弟们也大多是文人,自是一番风流倜傥,妙语生花。 v第六章 萧让虽生的面容俊朗,可终究是武将,平日沉默寡言也就罢了,成年男子孔武有力,稍微一碰她,她身上便青紫一片,要过好几天才能下去。 上一世的新婚之夜,萧让翻身覆上她的时候,她害怕的大哭大闹,出言不逊惹怒了萧让,以至于他连喜服都没脱便甩袖离去,从此再也没踏进过她的卧房。 上一世,她和萧让就是从新婚之夜开始生出嫌隙的。 今天晚上,她一定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可是,前世的萧让从未真正和顾熙文有过肌肤之亲,直到顾熙言命丧黄泉,依旧是处/子之身,没有经历过任何情事。 顾熙言泡在浴池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难掩慌乱。 铜镜之前,红唇轻点,薄粉轻施,镜中人娇嫩的仿佛一枝春雨过后的桃花。 红翡刚扶顾熙文坐到床边,便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几番觥筹交错,萧让的脚步依旧沉稳,他平日里多穿深色衣服,今日一身喜服,显得容貌格外出众——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如天神一般风姿俊朗。 只见他伸手拿过桌上的交杯酒,走到床前递给顾熙言,声音低哑,「先把酒喝了。」 喜房里红烛高照,将他脸上一贯的冷漠神色映出几分温情。 顾熙言接过酒杯,与他双臂交缠,强忍着心中的慌乱,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饱满诱人的红唇被清酒浸染,莹白的小脸上也飞上两团红晕。顾熙言只穿了抹胸和广袖大衫,肌肤莹润娇嫩,散发着一股似花的香甜。 两人还保持着喝交杯酒的姿势,萧让低头定定看着她,一动不动。 顾熙言被他直白的目光弄得眼神躲闪,脸上瞬间飞起两团红云 萧让眯眼看了顾熙言半晌,一把抱起她便往床榻上走去。 整个身子突然腾空,顾熙文下意识挣扎了几下。 纵然顾熙言在浴池里做了许久的自我暗示,此刻真刀真枪的面对萧让,终究是无法战胜心中的恐惧。 萧让刚把她放到榻上,顾熙言便像只兔子一样躲到了床榻里面的角落里,全身发抖的不敢上前。 平阳侯府有世代功勋,萧让亦是战功赫赫,圣上赐婚实在是顾家高攀。平阳侯萧让是出了名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性子。顾家嫡女绝食抗旨,不知礼数,盛京中众人皆以为萧让会请皇帝取消婚约,可是他没有。 美人儿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萧让看着她,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过来。」 他身量挺拔,劲腰猿臂,看上去能轻而易举的掐断她的喉咙。 顾熙言小脸儿上苍白没有血色,看着床前的男人,只知道瑟瑟发抖的后退,直到贴到床榻的墙角里,才惊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上个月圣上赐婚,萧让远在边疆。偶有听闻顾熙言不太愿意嫁给他。萧让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儿,可现在一看,自己的新婚妻子好像真的不太配合。 看着床角里的顾熙言,萧让失了耐心,脸色一沉:「你若是不愿,我今晚便歇在书房,不必勉强。」 萧让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这一幕多么的熟悉! 上一世,萧让就是这样带着怒火,连喜服都没脱便甩袖离去,从此再没踏进她的卧房一步! 想到前世种种,顾熙言也顾不得心中的莫大恐惧,立刻仓皇的滚下喜榻,一把从背后抱住男人宽广的脊背,慌乱的摇头哽咽道,「别走,不要,侯爷别走……」 萧让明显一愣,转身看着一脸仓皇之色,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惊吓,只好顺势把顾熙言揽入怀中,生涩的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 低头看美人儿在自己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让若有所思。 他的贴身暗卫来报,顾熙言为了抗旨曾绝食半个月。今天挑开盖头之前,他还以为会看到一个皮包骨的人,没想到盖头下的女人小脸莹润,白里透红,光彩照人。现在还趴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的求他别走,哪里有半点誓死不嫁她的样子? 萧让以为顾熙言只是单纯的害怕闺中之事,并没有往别处多想。 顾熙言也顾不得害怕了,紧紧抱住男人,语无伦次道:「别走。就在这儿,哪儿都别走……」 萧让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低声应道:「好,本候不走。」 第二日,平阳侯府,凝园。 卧房内一片寂静,喜桌上有六盏龙凤喜烛,皆燃尽了蜡泪。一张红梨木圆桌上满是未动过的隔夜的珍馐佳肴。 床榻旁的美人榻上,凌乱的搭着几件衣服,其中,两件雪白的里衣甚至半拖在地上。两只绣着八宝璎珞的大红绣鞋一上一下,被随意的扔在床榻边的黄花梨木脚踏上。 层层叠叠的织金大红纱帐里,顾熙言轻轻睁开眼睛。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她下意识的举起胳膊挡在眼睛前。 紫檀百花嵌玉的喜床一侧空空如也。萧让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上一世也是如此。 上一世的洞房花烛夜,顾熙言枯坐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听下人说了萧让一早便出门公干的消息。萧让一去便是五天,就连新婚三朝回门那天也不曾回来。 当时,顾熙言还以为萧让是生了自己的气,所以才故意不见自己、让自己一个人回娘家被人耻笑。现在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毕竟,这一世洞房花烛夜,萧让应该算尽兴了吧? 朦胧的帐内,高高举起的白白嫩嫩的胳膊上一块青一块紫,顾熙言定睛看了会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痕迹都是怎么来的,忙将胳膊收进了大红色的百子千孙被里,小脸当即蔓延上一阵绯红。 v第七章 屋外的红翡和靛玉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忙挑开帘子,「可是小姐醒了?」 「嗯。」顾熙言应了一声,仍是缩在被子里,没说话。 她现在什么都没穿。 昨晚萧让要的凶猛,直抱着她做到了半夜,方才抱着她去洗澡,后来又在浴池里压着她狠狠要了一回,这才作罢。 顾熙言身为高门贵女,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经受过这般非人的折磨?昨晚被萧让折磨的哭了半宿,此刻随便动一下,身上仿佛被马车重重碾过,尤其是身下那处,躺着不动都有一波一波的酸胀传来。 下人们鱼贯而入,放下洗漱的盆罐便行礼退下了。 红翡前一刻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大丫头样子,下人们一退下去,便眼眶红红的坐到顾熙文的床边,「小姐受累了。」 昨夜洞房花烛,红翡和靛玉在喜房外当值,听着房内传出的声响,一个个脸红的羞成了虾子。昨夜月上中天,喜房里连绵不绝的传来暧昧的声响,混合着自家小姐绵软勾人的哭叫声,直直持续到了丑时。 红翡把顾熙文从被中扶起来,靛玉服侍她穿上红底绣鸳鸯戏水的肚兜,两人看着顾熙言一身的青紫,不禁抹起了眼泪。王妈妈见状,也是一脸心疼。 顾熙言眼圈泛着淡淡的青色,气色还算红润,眉眼有些微微上挑,精致明艳的五官上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可是细看又说不出来。 「侯爷怎的这么不疼惜人!小姐这身细皮嫩肉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竟然被折磨成了这样……」靛玉抹了下眼泪,愤愤道。 靛玉年纪比顾熙言还要小上两岁,素来是性子跳脱,口无遮拦的。王妈妈瞪她了一眼,靛玉立刻乖乖的闭嘴。 在大红色肚兜外套了一件折枝牡丹的轻纱褙子,红翡又拿来一条面料柔软的绸裤,正准备拉开被子服侍顾熙文穿上,却见顾熙言面色绯红的拦住她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王妈妈脸色一变,忙道,「姑娘,可是伤了那处?」 萧让是武将出身,顾熙言本就没指望他在房事上能温柔一些。 昨夜萧让龙精虎猛,力道惊人。顾熙言被压着做了一晚,此刻又酸又涨,身形微微一动,便感觉一波又一波难耐羞意涌出来。 顾熙言红着脸,呐呐道,「先扶我去沐浴吧。」 王妈妈、薛妈妈是顾母林氏的贴身管事妈妈,因顾熙言出嫁,顾母特意挑了王妈妈作为顾熙文的陪嫁嬷嬷,送她出嫁到平阳侯府。 王妈妈打小看着顾熙文长大,对她自然是掏心掏肺。上一世,她初嫁到平阳侯府,王妈妈恨不得把打理内宅的学问全都手把手交给她。可是当时她对娘家不满,连带着对王妈妈恶言相向。 可怜王妈妈一颗忠仆之心,纵使她百般冷遇,王妈妈都不曾自请回顾府过。后来,顾府惨遭满门抄斩,顾熙言又被曝出和史敬原私通的丑事,王妈妈急火攻心,不过数日便撒手人寰了。 顾熙言半躺在浴池中的白玉美人榻上,半个身子浸没在热水之中,望着热气蒸腾的平静水面,不知不觉便湿了眼眶。 不一会儿,浴室的琉璃珠帘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王妈妈一脸凝重的走进来,身后的跟着的靛玉手里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精巧盒子。 淮阴顾氏自古便是钟鸣鼎食之家,家族子弟遍布朝野,如同一颗颗螺丝钉,严丝合缝的分布在这大燕朝的每一个关节上。 顾熙言的母亲林氏出身杏林世家。先帝在时,一连五位太医院院首皆出自林氏一族。令观年间宫变后,林氏一族便从太医院院首的位子上退下,自请归隐山林。 自打记事起,顾熙言便模模糊糊记得外祖一族都住在山清水秀的乡间。外祖母和外祖父虽然不在身边,但对她的疼爱不减。她从小体弱,所用的进补之药,皆是外祖亲自配好的药方。就连她所用的膏脂水粉,也是林氏一族女眷传家的百年秘方,皆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珍品。因此顾熙言虽然体弱,可胜在保养得体,很少生病。 顾熙言出嫁之前,顾母早早便将手头养颜滋补的方子都给了王妈妈,以防不时之需。 女子出嫁之后,囿于深门大院之中,若是遇上一个知道疼惜自己的夫君倒还好。倘若是遇上个好色又不知体贴的夫君,等到当家主母姿色衰败,一个接一个的小妾往家里娶,别提多焦心了。 女为悦己者容,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男权社会里一切以夫为尊,女子的姿容有多么重要,自然不言而喻。 只见王妈妈打开靛玉手里的精巧木盒,从里面拿出几个精致的瓶瓶罐罐,又细细给靛玉红翡讲起了功效和用法。 顾熙言打小便身娇体软,轻轻一碰便是一片红印子,就连蚊子叮咬也要好些天才能下去。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王妈妈一早料到,自家小姐恐怕难熬过姑爷的一味索取,对此早有准备。 顾熙言侧身躺在浴室的贵妃榻上,任凭靛玉在自己身上涂抹膏脂。 靛玉和红翡打小就跟着顾熙文贴身服侍,主仆间也没什么见外的。 只见红翡从沸水中取出煮好的药袋,小心翼翼的夹在顾熙言身下蜜处,又拿过一瓶珍玉膏,轻轻涂在她那白嫩的两团上。 红玉膏由三十二味药材秘制而成,涂抹全身,可以修复损伤,使皮肤幼滑白嫩,身体芳香不散。 昨晚萧让动作十分粗暴,方才扶着顾熙言下床时,她双腿直打颤,根本站都站不住。且不说身下一片狼藉,就连那白嫩两团上的两点红缨,也早已被啃咬的破了皮。 红翡的力道已经尽量放轻了,可珍玉膏刚一碰到那处樱红,顾熙文便眉头一皱,「嘶——」 红翡看着她吃痛的模样,眼眶一红,险些滴下泪来。 王妈妈见状,苍老的脸上也皱起两道眉毛,心中暗暗给新姑爷记上了一笔账。 艰难的上过药,红翡又拿了一粒香肌丸放在顾熙言的肚脐处。 顾熙言在床上将养了半日,才堪堪能下地。 这会儿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床榻上的一片狼藉已经被下人收拾的一片干净整洁,那块沾着血迹的白绫喜帕也被房里的管事妈妈收进了雕花红漆描金的木匣里去。 待主仆几人收拾的差不多了,外头早早已候了一屋子的人。 卧房里除了顾熙言陪嫁带来的四个丫鬟和两个婆子外,还有七八个专门伺候起居的丫鬟婆子,皆是平阳侯府的老人。 方才这些丫鬟婆子等在外屋,也大概听见了屋中的响动,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进去浴室伺候,出来的时候,皆是心中暗暗吃惊。 没想到新夫人将养的这般金贵! v第八章 且不说梳妆台上的膏脂粉饼足足装了三层匣子之多,就连那些随身带来的瓶瓶罐罐,从配料到用途,皆让人眼花缭乱。 自开国起,平阳侯府便是当仁不让的豪门大族。萧让的生母老侯夫人乃是天潢贵胄的元宁长公主。 这些丫鬟婆子在侯府服侍多年,都不曾见过顾熙言带来的这些精致的闺中之物。有几个宫人出身的嬷嬷甚至暗暗咋舌——就连元宁长公主在世时,也不曾这样的精致娇养! 此刻,见靛玉扶着顾熙言袅袅婷婷的从喜房出来,一屋子人都噤了声,恭敬的低着头。 顾熙言缓缓行至上座,只见她穿了件绯红色百蝶穿花刻丝对襟长袄,下面露出一道藕荷色的撒花长裙,外头搭了件轻纱织金的褙子。 新嫁娘头一天自然是要穿红色的。可偏偏她这一身衣裳深深浅浅的红色交叠,华而不俗,别有新意,叫人眼前一亮。 元宁长公主早已离世,平阳侯府中许久没有女主人,因此全府上下早就对新夫人存了十二分的好奇。 方才顾熙言从面前经过,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风随之袭来,仿佛要化成蝴蝶飞走了似的。这香味如兰似麝,屋里站着的一群丫鬟婆子皆是忍不住吸了两口,心中暗叹——新夫人真真是个精致的妙人儿! 更有几个大胆的丫鬟婆子抬眼偷偷瞄了顾熙言几眼,只见她面色明艳娇媚,整个人如同盛开的山茶花一般娇媚欲滴,一看便是昨夜被侯爷狠狠疼爱过的样子。 凝园正堂上,顾熙言刚端坐在正中央的红木勾莲描金椅上,抬眼一扫,便看到下首有张面孔颇为熟悉。 顾熙言正蹙眉回想,王妈妈立即附耳过来道,「姑娘,这是侯爷的乳母,桂妈妈。」 萧让的乳母桂妈妈,是当年萧让的母亲元宁长公主的陪嫁奴仆,宫人出身。 元宁长公主薨逝之后,桂妈妈伤心难以自已,自请去了侯府名下的乡下庄子里养老,一去便是数年。前些日子平阳侯府筹备大婚,正缺桂妈妈这般通晓礼数又妥帖的人手。萧让素来敬重这位乳母,更是亲自去到庄子里请回桂妈妈,说是教桂妈妈从此以后近身伺候顾熙言。 经王妈妈一提醒,顾熙言方才回想起上一世有关桂妈妈的事情。 上一世,大婚之后,萧让也曾安排桂妈妈在自己身边伺候,可是当时她对萧让厌恶至极,下意识以为萧让派桂妈妈是来监视自己的,不由分说便怒气冲冲的拒绝了。 现在细细想来,在这后宅中,桂妈妈算是萧让的心腹之人,上一世的桂妈妈也颇为和善,似乎从没做过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思及此,她忙叫红翡拿包好了金银裸子的锦囊塞给桂妈妈,「一早便听闻桂妈妈是侯府的老人了,今日与嬷嬷第一次相见,礼数不可废。」 「谢过主母。老身是粗鄙之人,实在愧不敢当。」 「这平阳侯府许久没有女主人,主母以后便是侯府后宅我等的主心骨了。」桂妈妈长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满脸笑容的接过锦囊,然后恭敬的站到顾熙言身旁一侧。 这番对话说得微妙,这站位也站的微妙。 方才桂妈妈站在下首,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这位新夫人,顾熙言的长相身段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年龄尚小,尚不知她管家如何。 方才顾熙言寥寥数语,不卑不亢,不失礼数却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架子来,桂妈妈暗自点头,想必这位新夫人也是个玲珑心的。 古语有云,「妻贤夫安。」男主人是家中的顶梁柱,当家主母便是家中的主心骨。 家族子弟能否长成贤才、夫君枕边如何规劝进言、大是大非面前如何决断……全都取决于家族主母的为人处事。 桂妈妈出身深宫,又随元宁长公主在侯府耳濡目染多年,深知一个世家大族有个聪明女主人的重要性。 萧让作为平阳侯府唯一的正经主人,平日里军营点兵、征战沙场、昭狱审讯……当今圣上恨不得把他劈成两半儿来使,哪有空去打理侯府的琐碎之事? 刘管家是老侯爷在世时的老人,老侯爷、老侯夫人仙去之后,萧让便把一应琐碎事务都推给了他来打理。 顾熙言看了眼下首须发皆白的刘管家,心中暗叹——萧让真是好狠的心,刘管家都这把年岁了,还不肯放过人家。 今天一早,刘管家便奉自家侯爷之命,捧着管家钥匙对牌,早早候在凝园正堂之外。 说实话,顾熙言接过管家钥匙对牌的时候,双手几乎是颤抖的。要知道,上一世两人大婚之后,萧让可从未提起过叫她管家的事情,后来接二连三风波不断,直到她被囚于侯府,都不曾摸到平阳侯府的管家对牌钥匙! 她暗暗想,一定是昨夜翻云覆雨,自己伺候的萧让尽了兴,这才把这管家大权交到她的手中。 思及前世种种,顾熙文一边暗叹「食色性也」,一边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牢牢的把萧让抓在手心里——只要哄好了这权势滔天的平阳侯爷,她在侯府里简直是为所欲为啊! 方才进正堂之前,顾熙言已在抱厦里会过刘管家,将府中大大小小的管事了解了个大概,心中大概有了张谱。 顾熙文又示意红翡拿了一个锦囊塞给刘管家,笑道,「刘管家,侯府能有如今诸下人各司其职的局面,你功不可没,实在是辛苦了。」 「主母折煞老朽了。」刘管家忙道,「这一切都是侯爷教导有方,老朽不过是替侯爷传话罢了,实在不敢居功。」 「过往侯府中后宅无主,老朽只得粗略打理,难免有不周到之处。如今主母入主中匮,府中之人皆喜不自胜,全凭主母差使。」 啧啧啧。 刘管家须发皆白,身形清癯,穿了一身藏蓝色直裾,披戴巾冠。他说话之间面容没有什么大的波澜,看上去不像个管家,倒像是个得了道的仙人术士! 听了刘管家说话的条理,顾熙言对于他这等高龄仍在侯府管家一事,实在是一点都不奇怪——即使是顾熙言这个前世见惯牛鬼蛇神的重生之人,方才这一番美言听进耳朵里,也觉得心头十分妥帖。 正厅里站着的都是侯府中各处的管事、妈妈、以及有头有脸的丫鬟。方才顾熙文和桂妈妈、刘管家一番对话,让底下有些躁动的数十人瞬间鸦雀无声。 刘管家是侯府几十年的心腹,地位自然不必多说。桂妈妈虽然是被萧让请回侯府的,可她出身深宫,当年跟在元宁长公主身边自有一番铁腕手段,元宁长公主薨逝不过几年,桂妈妈当年在丫鬟婆子中的威信未曾消减。 经过早上洗漱的空当,府中已经传遍了——这位新主母不过是个半大没长开的孩子,又是个膏脂罐里娇养大的娇小姐。这些丫鬟婆子虽无甚恶意,但难免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如今先听主座上的新主母开口说话虽轻声细语的,却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后又有桂妈妈、刘管家这么直截了当的一表态,底下的丫鬟婆子皆是服服气气的,心中弯弯绕绕的肠子皆随风飘散于无形了。 顾熙言轻啜了一口犀露茶,淡淡环视一周。 她是学过管家的。 v第九章 她的祖母顾江氏出身江浙一带,家底殷实,其曾祖父及甲三元,一路官运亨通,江氏如今仍是江浙一带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母亲顾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悬壶济世,也算一等一的清流大族。婆媳两人素来和睦,作为当家主母,自有一套内宅处世的本领教授给她。 上一世出嫁之前,祖母和母亲也曾传授她治家之术,可当时她一心抗拒嫁给萧让,连些皮毛都没学到,后来到了侯府,萧让又不曾让她管家,她从没上手管过这些内宅事务。 这一世出嫁之前,顾熙言天天腻在祖母顾林氏的鹤寿堂里学治家的本领。祖母顾江氏一向疼爱她,见她有意苦学,自然是恨不得倾囊相授,从妇人治家到农商之事,事无巨细,说顾熙言是埋头苦读也不为过。 如今顾熙言熟悉了顾家的内宅事务之后,再看平阳侯府的内宅事务,便觉得实在是异曲同工,若说有何不同,只不过是金银珠宝多了些、庄子铺面多了些、田地园林大了些罢了。 心中有了十足的准备,顾熙言倒是一点儿也不急。 只见她含着浅浅笑意,冲屋内一干丫鬟婆子管事道,「诸位都是侯爷安置在后宅的得力人手,对侯府诸事自然比我了解要多些。不过,今天咱们主仆第一次见面,且不谈琐事,只论打赏。」 说罢,红翡和靛玉拿着一捧香囊下去,一个个挨着纷发打赏。 这回纷发的香囊所用的布料,和给刘管家、桂妈妈打赏的五福百子锦囊材质不同,而是用大红硬纱制成。每个锦囊里面皆放了相同数量的金银裸子,一眼望去清清楚楚,绝不厚此薄彼,绝对的公平公正。 一堂丫鬟婆子管事没想到自己也有赏赐的份儿,见状皆是暗暗吃了一惊。 其一,是对新主母的毫不遮掩的公平公正感到吃惊。其二,是对新主母大方的手笔感到吃惊。 素来听闻顾家外祖出身江浙富庶之地,没想到一见面就如此大手笔! 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待红翡和靛玉打赏完了锦囊,下首数十人一一道了谢,顾熙文不紧不慢道:「略施薄礼,也算和各位都见过面了。可这侯府中还有二百零五口下人,我是不曾见过的。」 「所以,还请廖妈妈去传句话,下午申时一刻,请大家到昼锦堂一会。」 「刘管家,还劳烦你将侯府之中所有登记造册的账本和楔子文书都整理好,下午申时一刻,一并送往昼锦堂罢。」 底下人刚拿了打赏,一个个皆是满脸喜气,此刻闻言心中不禁一跳——这位新主母果然是先礼后兵。 那廖妈妈是府中的两个管事妈妈之一,闻言心中暗暗吃惊——这位新主母竟然把府中有几口人丁都摸得一清二楚! 可廖妈妈思索片刻,露出难为的表情,硬是开口道,「回禀夫人,这些两百多口下人大多是干粗鄙差事的,侯爷都不曾理过的!而且何必污了您的眼……」 况且短短时间凑齐两百多口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廖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看顾熙言的神色。 「廖妈妈,」顾熙言端起茶碗,闻言抬起头,一双轻轻上挑的美目淡淡盯着她,「我吩咐的事情,你去做便是。」 廖妈妈冷不丁被顾熙言看的背后一凉,又听她语气霸道,连和自己辩白也懒得,竟是呆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顾熙文轻轻饮了一口犀露茶,轻启红唇,轻言慢语,说出的话却重如千钧—— 「当今陛下以‘仁’治天下,侯爷是朝中重臣,我平阳侯府自然是要把这‘仁’字往实处落实的——往后在这侯府之中,下人们一概以功论赏,无粗鄙与高贵之分。廖妈妈,你且记住了。」 话音儿一落,廖妈妈立刻浑身打颤的伏跪在地,脆生生的磕了个响头,「主母说的是,方才是老奴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望主母切莫怪罪!」 这顶高帽子扣到脑袋上,便是诛九族的罪过。 正堂上的明眼人立刻看出来,这是拿廖婆子撞到了枪口上,新主母正拿她开刀,顺便提点一干人等呢!于是皆齐刷刷的的跟着伏地跪拜,「一切谨遵主母吩咐!」 听着一堂呼啦呼啦的跪拜声,顾熙言手指轻颤,轻轻拨开茶碗,饮了一口犀露茶,连头都没抬。 一众下人退去,正厅里重归安静。 隔间暖炕上的黄花梨木小方桌上,依次摆着酸笋虾丸汤、菱粉糕、炙鹿肉和清炖板栗鸡。 早听说平阳侯府的厨子是宫中御厨出身,厨艺了得。顾熙言动起筷子才知道所言非虚——炙鹿肉鲜嫩多汁,酸笋虾丸弹嫩爽口、板栗鸡清爽鲜甜……纵使她不爱荤腥,也各样吃了一小块。 顾熙言昨晚被萧让折腾了一宿,上午上过药之后虽然好受了些,可依旧是精神欠佳,只用了半碗碧梗粥便再也吃不下。 顾熙言一手枕着小方桌,小口啜饮着漆金粉花盖碗中的茶水,好不惬意。 「苦尽甘来」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上一世,萧让也是在大婚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她得知之后,一气之下搬到了离凝园最远的锁春园,此后再也没搬回凝园。当时在锁春园,她们主仆的一切吃食都是在小厨房另做的。再后来,她被萧让囚禁于柴房,萧让领兵出征之后,曹婉宁终于露出蛇蝎本性,百般苛待下,顾熙言能吃饱肚子已经算是奢望。 「……秉主母,侯爷一早奉圣命出行,事出突然,未及时告知主母,还望主母见谅。」 思绪拉回眼前,萧让的贴身影卫流火着了一身玄色短打劲装,半跪于下首,正拱着手一脸恭敬的传话。 听了流火这番传话,顾熙言一张莹润明艳的小脸上波澜不惊——萧让只说了奉圣命公干,至于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去几天……竟然只字未提。 敷衍的很。 前世关于萧让那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顾熙言一时忘记掩饰,只淡淡的「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流火半跪在下首,闻声抬眼飞快打量了一下顾熙文的神色,复又低下头。 主母姿容妍丽,和自家侯爷果真是一对璧人。 可是……大婚第二天一早丈夫便出门公干了,不管是哪家的新嫁娘,都不该是这个不咸不淡的态度吧? 流火也不敢妄自猜度下去,只好又一拱手,表忠心道:「侯爷出行前特命我等护院,但凭主母差遣!」 顾熙言目送流火出去,望着门口博古架上那盆开的正盛的十八学士,若有所思。 流火是萧让的贴身护卫之一,萧让这次出行竟然没有带流火,而是将他留在了侯府之中。 v第十章 她确实对萧让的公事不感兴趣。 上一世临死之前,那两个叛军怒骂的「平阳侯勾结外贼」之类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上一世,当今圣上效仿汉文帝实行「无为而治」,政不从己出,全靠满朝文武猜度。由此造成了大大的弊端——朝廷党争激烈,以翰林掌院学士胡文忠为首的胡党和以参知政事王敬孚为首的王党竞争白热化。除此之外,更有太子/党/和四皇子党比肩而立。 数十年来,朝局错综复杂,如同雾里看花。 顾熙言的父亲顾万潜是胡文忠的门生,是不折不扣的胡党。但萧让身为王侯,又是赫赫威名的武将,一贯自持不参与两党之争。 这大燕朝的官员,一尘不染的置身于王胡党争之外,又置身于太子和四皇子党争之外的,可谓少之又少。 不凑巧,萧让恰巧是这样手腕圆滑纯熟的人。 顾熙言依稀记得,上一世,萧让与太子和四皇子两人都颇有交情,游离于两人之间,态度不明。 按理说,平阳侯战功赫赫,是震慑五胡十六国的大燕朝国之重器——无论太子和四皇子哪个登上帝位,萧让都不用担心平阳侯府失势。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想不开去勾结外贼? 顾熙言蹙起眉头,纤纤玉指紧紧刺入嫩白的手心里。她十分痛恨自己上一世的不争气,临死前那几年,庙堂江湖风云巨变,而她却被囚于一室之中,与世隔绝。如今她重生了,可那一段最重要的结局却如同没有谜底的谜语,再也无法解开。 既然不知道是祸是福,只能过好当下,伺机而动了。顾熙言暗暗想。 午饭时分,顾熙言草草用了点便小憩下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未时二刻。 顾熙言端坐在铜镜前,身后的丫鬟手脚麻利的给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上头点缀几朵素净珠花,插了支白玉镶碧玺攒花宝钗,又戴了一副莲纹东珠耳坠。 下午她要见的人和上午不同,自然要换身和上午不同的衣裳——上头是件象牙黄的宝杏林春燕纹长褙子,下头是品月色的十二幅湘裙,外头搭了件淡茜色缠枝花纹轻纱广袖大衫。 比起早上的装扮,这身衣裳看上去雅致端庄,尊贵非常,显得顾熙言成熟不少。 里屋众人刚收拾好,那厢红翡便打帘子进来,后头跟着的是李妈妈。 李妈妈一身暗孔雀蓝色长褙子,光滑的圆髻上插了只素净的银簪,满面笑容道:「回禀主母,按主母吩咐,阖府上下的仆役都在昼锦堂候着了。」 靛玉扶顾熙言从梳妆镜前起身,只见她点点头,「辛苦妈妈跑一趟。」 平阳侯府是先帝在时赏赐的府邸,因此占地面积广袤,足足有侯府隔壁谏议大夫沈阶的府邸的五倍还要多。 侯府里,顾熙言和萧让居住的凝园占地面积最大。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园子,分别是锁春园、解秋园、朝晦园。 的昼锦堂四扇黄花梨木大门早已大开,花厅的门匾下摆一张小几和一把红漆木花鸟纹圈椅。 此刻,花厅前的院落里人头攒动。只见有脸面的丫鬟婆子管事都站在前面,身后跟着的是自己手下的层层人手。两百来号人一堆一堆分开站着,倒是一目了然。 顾熙言落座后,略略扫了一圈。她上午刚见过那些丫鬟婆子管事,现在基本都有印象。这些丫鬟婆子管事对她也已经有所熟悉,现下看见她,也没那么惧怕拘束了。 「回禀主母,阖府上下二百零五口人,除去今日有差事在外的二十三口人,剩下的一百八十二口人全在这里了。」 李妈妈口齿清晰的说道,又上前将手中一纸名单递上去,「这是今日有差事在外,不能赶来的人的名单。」 办事周全,干脆利落。顾熙言颇为赞赏的看她一眼,「很好。」 李妈妈退回原处,顾熙言又开口问道,「大家一堆一堆分开站,可有什么说法?」 此话一出,一直没出声的廖妈妈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忙上前两步,头也不敢抬,紧张的回话,「是、是老奴怕人多杂乱,就叫大家们按照各自所属的差事分着站了……」 上午在凝园的正厅,廖妈妈是被抬出去的。 顾熙言有意拿廖妈妈开刀,杀鸡儆猴,一番话绵里藏针直吓得她面无血色。 平素里侯府里管事的除了廖妈妈,还有位李妈妈。萧让虽然令刘管家打理侯府事宜,可刘管家一向是闲鱼野鹤的性子,凡侯府中有了大事,必须问了他再拿主张,至于琐碎之事,一应都是两位妈妈协理。 两位妈妈在侯府中做了数年,可谓无功无过。如今新主母过门,两位妈妈讨好还来不及,可是侯府中无主母多日,众人突然有些不习惯,廖妈妈又是个嫌麻烦的,一时嘴快,就在主母面前失了分寸。 最后,还是李妈妈差了几个小厮把廖妈妈扶出了凝园,一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老糊涂嘴上没个把门的!我站你旁边拉都拉不住你!咱们主母什么出身?你还真以为她是个娇娃娃了!」 「亏得主母是个心善的,你这老婆子真是福大命大!」 丫鬟婆子管事们见识过新主母的厉害,从凝园里出来的时候,也都商量着统一了口径。等回了下人住所,面对众人好奇的提问,都一概只答,「新主母是个恩威并济,宽严并施的。」 顾熙言闻言,脸上笑容更盛,「我本就有此意,廖妈妈,咱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你做的很好,替我省去了不少功夫。」 廖妈妈猛地抬头,颇为吃惊的看了顾熙言一眼。顾熙言仍是一脸笑容,神色不变的回望着她。 廖妈妈被那双美目盯着,回过神儿来自觉失礼,忙羞愧的低下了头。 院子里其余的人见状,皆是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新主母对待下人竟然如此宽容大度! 上午顾熙言拿廖妈妈开刀,廖妈妈腿软的被搀扶着拖出凝园的事儿,早已悄悄在侯府下人中传遍了。 众人皆以为,从此廖妈妈在侯府中怕是要失势了,没想到主母竟然不计前嫌的赞扬了廖妈妈。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主母果然是位不记仇,只论功行赏的人。 于是众人各怀心思——那些以往表现平平,没有晋升机会的下人看到了希望,准备撸起袖子好好表现一番;那些以往就颇得赏识的下人,更是鼓足了一腔志气,不愿被后来的人比下去。 「今日和诸位第一次相见,便觉得格外亲切。我虽未见过婆母元宁长公主殿下,却也久闻婆母殿下的治家贤名。」顾熙言端坐在藤椅上,含着浅浅的笑,「以后的日子,不敢奢求能由如婆母殿下一般的贤良之名,可也要做到在列祖列宗前无愧才是。」 此话一出,下面受过元宁长公主恩惠的大半人皆是眼眶一湿。 v第十一章 「既然今儿个是第一次拜见,我便开门见山,直来直往了。这府里诸事需有所改动的,我拟了份细则,大家听听罢。」 说罢,红翡拿出细则,站在众人面前,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便字正腔圆念了起来。 细则大抵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府中的人事变动以及各个部门的职责划分。总体来看,对府中原有的秩序改动不大,主要改动集中在凝园里头,主要是正房的人手变动、以及院子里各个妈妈、管事的职责细分。 第二部分,是沿贯元宁长公主在世时的习惯,以后昼锦堂每月初一至初五开门,账房的这段时间空出,用以处理侯府各类账务,与此同时,侯府其余各部门派出两名人手用作账务监察。 细则上新增的问题不多,今后相应的解决措施都写的清清楚楚,每个人的职责也都落到了实处。一众人听完,皆明白清楚了自己的职位、职责所在。 顾熙言看着众人的反应,轻启朱唇道,「上午我在凝园见了几位妈妈管事,散了些见面礼下去。如今兴师动众的叫了大家一齐来拜见,见面礼也是不能少的。」 话音儿一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便抬着几篓子铜钱上来了。红翡、靛玉带着正房里头几个二等丫鬟一边纷发,一边维持秩序。 「每人三串,大家排了队来领,今儿个没到场的人也有份儿,不许插队、不许代领。」 每人三吊铜钱,对于这些粗使下人来说,算是不小的数目。大家领了铜钱站回原位,还有几个眉飞色舞的交头接耳,皆是一脸高兴。 但在场高兴的人,不只是他们。 早上那群拿了金银裸子的丫鬟婆子管事,这会儿虽然没领到铜钱,可心中却比拿了银钱更高兴——原因无他,上午顾熙言的召见让他们人心惶惶了大半天,连午饭都食不知味。 主母此刻此举,无非是在传达一个意思——只要你们一腔忠心好好干,保证你们的地位一如往昔,就连赏赐都拿的比下面的人多。 因此,领了铜钱的人还未跪谢,上午那些丫鬟婆子管事就带头跪下了。 这磕头谢恩的场面有些声势浩大,顾熙言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抬手道:「大家请起,以后还望咱们主仆间相互扶持,坦诚相待。」 「今日辰光还早,大家第一次见面,难免要相互熟悉一下。」 顾熙言说完,红翡便又拿出一份名单上前,缓缓念出几十个人的名字。 众人见状,不禁有些疑惑。被点到名字的人,更是一脸不安。 原来,午饭前,顾熙言就对府中下人进行了筛查,一是按年龄划分,每十岁的间隔抽出三人出来;再按部门划分,每个部门抽出两人出来。另外,抽样的时候,皆是特意抽取那些平日里话多、性格又开朗的人。 「一会儿被抽到的人随我来偏屋。」红翡念完名单,安慰道,「大家不必紧张,初次见面,不过是咱们正房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想和大家亲近熟悉一下罢了。」 「被抽到的不必惶恐,没被抽到的也不必失望。以后每月初一到初五,都会抽取一部分人出来,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和正房管事妈妈丫鬟面谈的机会。」 此话一出,四下皆是哗然。被点到名字的几十个人,方才还是一脸忐忑,此刻听了红翡的话,不禁抖擞起了精神。 虽然新婚第二天侯爷便出门公干,可一早便把管家钥匙对牌交给了这位新主母,可见侯爷对新主母疼爱的紧。能借此机会和主母正房的管事妈妈丫鬟亲近熟悉一番,露露脸,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机会! 于是,几十人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跟着红翡走向偏屋。 偏屋里早已布置妥当。宽敞的屋子用白色的纱幔隔开,分成两半,左边半屋当中摆了张方案,两把圈椅,案上放置笔墨纸砚,还有一应的果子点心茶水。 每次只一人进到屋中问话,年长的妈妈管事由王妈妈问,年轻的丫鬟小厮由红翡去问,再小点儿的便交给靛玉去问。 方才顾熙言特意让红翡、靛玉以及房中几个二等丫头亲自派发铜钱,此刻一众人等见是方才派发铜钱的天仙一般的大丫头亲自问话,心中渐渐打消了防备。 「李忠家媳妇是吧?」红翡看了眼面前年轻的妇人,笑的一脸和善,「不必害怕,我们就随便聊聊。听说你在厨房当差,那就说说你的差事吧,每逢你当值的日子,从早到晚都干些什么,差事上和谁对接,事无巨细皆讲来听听。」 李忠家媳妇一听,松了口气,她还想着正房里的人要问些什么要紧事儿呢,原来就是这些日常琐碎啊! 李忠家媳妇本就是性子开朗,爱谈天说地的。此刻见屋中只有红翡、自己以及两个粗使丫鬟,不禁放松了下来。只见她一边说,对面的红翡认真听着,还时不时的拿起狼毫笔记上几笔。 等李忠家媳妇说完,红翡又问:「再说说旁的人吧,除了你和你的堂妹小李氏,厨房里头,你觉得谁最是尽心尽力呢?尽管说出名字来,教我们知道了,也好在主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李忠家媳妇本来还想说两个和自己交好的人,没想到红翡张口便说「堂妹小李氏」,吓得她当即打消了举荐自己人的念头。看来眼前这位仙女儿一般的大丫鬟早就把厨房里当差的人给摸透了! 哪里都有勤劳肯干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偷懒耍滑的人,李忠媳妇只好如实说出了厨房里一向勤恳当差的两个人的名字。 说完之后,红翡又问了几个问题,李忠家媳妇正要告退,红翡叫住她,「等等!」 只见红翡示意一旁的小丫鬟奉上一网兜的果子,递到李忠媳妇的手上。 「听说你家有个四岁的小儿,这些果子你且抓回去给他吃罢。」 手里的果子精致香甜,一看便是主子用的上等的吃食。李忠家媳妇把那一网兜果子捧在手里,只觉得心中有股暖流划过,她真心实意的道了声「谢过姑娘」,这才转身离去。 虽然每次只进来一个人,但进度很快。方才王妈妈已经问过了一批人,红翡接着又问了几个,余下的尽是一些年轻的丫鬟小厮,便交由靛玉来问。 红翡挑开厚厚的白色纱幔一角,身形隐入纱幔之中。 纱幔那边影影绰绰约有十来人,除去顾熙言贴身的妈妈和大丫鬟,还有几个二等丫鬟、几个账房先生、几个小厮。 这半拉屋子里摆着一案八仙桌,桌上摞着厚厚两摞雨后天青色云纹皮的账簿,顾熙言正坐在桌前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红翡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水,饮了一整盏方才解渴。将茶盏递给丫头,红翡笑着凑到顾熙言身边道,「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 这一番你来我往,众人的反应皆在顾熙言的意料之中。 顾熙言笑着睨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到手上的青皮账本上。 上午顾熙言下了令后,刘管家便把侯府之中所有登记造册的账本和楔子文书整理了出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遭,就是要摸清楚着平阳侯府的家底是多少。 账本和楔子文书装满了整整八个红漆木镶铆钉的大箱子,光是田庄、铺面的账本就足足装满了一箱子。待顾熙言又看了侯府仓库里的奇珍异宝的名册,心中着实吃了一惊。 v第十二章 她上一世就知道平阳侯府数代世袭爵位,根基深厚,家底富足……但她没想到,竟然富足到这个地步! 更可况,如今这府中的当家主母是她! 她今天只问有功,不问有过,有两个原因。其一,刘管家能管家数年,想必已经把府中人清算过一遍。其二,萧让虽然不管府中琐事,但也不会容忍身边有大奸大滑之人。 因此,她只管重用得力之人便好。 内宅是女人的天下,这一世,她一定要把内宅大权牢牢握在手心里。 「小月儿,来吃块点心,再和姐姐聊天好不好?」 小月儿生的俊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接过靛玉递过来的一块点心,乖巧的点了点头,小月儿吃的开开心心,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等问完了所有的人,已经到了申时三刻。 一日折腾下来,顾熙言浑身酸软,正房里众人也十分疲惫。用了晚饭,便早早的洗漱收拾了安置歇下。 喜房里还是大婚的装扮,顾熙言躺在宽阔的床榻上,浑身疲累却没什么睡意,她盯着上方红色的纱帐,眼睛一眨不眨的出神儿。 明天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了。 按照大燕朝的婚嫁习俗,新婚头一天应该给婆母公爹磕头敬茶,顺便拜见叔伯婶娘,然后去宗祠给老祖宗上香入族谱。 但萧让新婚头一天便秉公出行,这些流程自然要等他回来再说。 老侯爷和老侯夫人已经不在人世,磕头敬茶这一遭算是免了,以后的日子她也不用早起请安、听婆母训话。 顾熙言认真想想,才猛然觉得,相比嫁给别的男人,做这平阳侯夫人真是一桩轻松得多的差事——起码不用担心婆母刁难嘛! 前世种种波折,她和萧让根本没有相处多久时间。其实她对萧让了解不多,夫妻十年,所有的印象只停留在他对她冷漠绝情上。 萧让领兵北上边疆的时候,顾熙言在侯府中夹缝中求生存,她也曾心怀希望,在曹婉宁爪牙的监视下偷偷寄去几封信件给萧让,信中字字忏悔,犹如泣血,可这些信件一去不复返,杳无音信。 她也曾怨过萧让、恨过萧让,可是现在想来,曹婉宁对她百般严防,那些信件能否到萧让的手上,都说不一定。 有句诗叫「至亲至疏夫妻」。这一世,她打定主意亲近萧让,顺着他,讨好他,不让前世那些波折再次发生。 明天三朝回门,萧让不知身在何处,她只能一个人回去。她可得想好说辞,否则父亲母亲和祖母一定会担心的。 精致的小脸上蔓延上一丝忧心的神色,顾熙言翻了个身,闭上了一双美目。 「不要……不要……」大红纱帐之内,床上的娇躯扭动,明艳的小脸上愁云遍布,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别这么对我……萧让!」顾熙言猛地惊醒,她拥着被子半坐在床上,方知刚才不过是黄粱一梦。 顾熙言大口的喘着气,微微上挑的美目里满是惊慌失措和茫然无助。 她做噩梦了 梦里是上一世大婚的第二天,萧让走了之后,她把喜房中的东西砸了一地,怒气冲冲的搬去了锁春居,整个侯府后宅都知道新主母新婚之夜都没能留住夫君。 隔天三朝回门,萧让派了人送她一个人回去,可她自视清高,不愿意在男人面前服软,竟然连娘家也没回。更是因为此事,她无数次被京中贵妇暗地里耻笑不知礼数。 后来,她骄纵无度,萧让对她渐渐也失了耐心,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梦境中萧让冰冷又嫌恶的眼神在脑海中盘桓不去,顾熙言起了一身冷汗,她猛地撩开红色床幔,颤声道,「来人,洗漱吧。」 朱金木雕的轿子从平阳侯府出发,轿子前后皆跟着高头骏马,美婢小厮,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交头接耳的议论「不知是哪家高门女眷出行,才有如此大的排场。」 一行队伍缓缓行过朱雀大街,约莫行了半柱香的功夫,缓缓停在顾府前。 今天是顾熙言三朝回门的日子,两只石狮子坐镇的顾府府邸前,一家人早早在大门口等候顾熙言。 红翡撩开帘子,将顾熙言从轿子中搀扶出来。 那厢,顾父顾母,顾熙言的祖母顾江氏,以及府中一干下人纷纷跪拜见礼:「恭迎平阳侯夫人……」 顾熙言见状,鼻头一酸,忙上前扶起至亲,眼眶红红道,「父亲,母亲,祖母,这是做什么,只怕要折煞女儿了!」 顾熙言嫁入侯府,便是正儿八经的平阳侯夫人,况且萧让是当今皇太后的外孙子,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了。此后顾家人见到顾熙言,都是要行礼的。 顾母拉着女儿的手,打量着顾熙言的神色。只见顾熙言一张小脸上面色红润,肤色白皙,眉眼之间别有一番风情——一看便是经过人事的样子。 顾母面色欣慰,这才放下心来,眼眶一红,就要掉下泪来。 看着母女祖孙三人嘘寒问暖,顾万潜也颇为感慨,含笑道,「外面风大,母亲,熙儿,咱们进屋说话。」 顾熙言的长兄顾昭文今日当值,待众人在花厅里喝上了热茶,顾昭文才匆忙赶回府中。 「熙儿,在平阳侯府里一切还习惯?」顾昭文换了一身苍蓝色云纹织锦常服,挑开花厅的帘子,开口便问顾熙言在平阳侯府过得好不好。 顾熙言看着自家哥哥清隽的面容,心中一暖,「哥哥,熙儿很好。」 顾昭文点点头,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顾熙言看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兄长,一捏帕子,鼓起勇气开口道,「父亲,昨日夫君奉命秉公出行,故今日熙儿只能……」 顾万潜淡淡打断,「无妨。平阳侯皇命在身,自然以公事为重。你要多多体谅他才是。」 v第十三章 顾熙言哑然。 顾昭文笑道,「熙儿有所不知,那日金殿上散朝,为了这事儿,侯爷特意在父亲面前说明了一番呢!」 顾熙言闻言,一脸深表怀疑的看着自家爹爹。 顾父顾万潜师从翰林掌院学士胡文忠,是不折不扣的「胡党」。萧让一向爱惜羽毛,在党争拉拢面前洁身自好,如今,竟然为了「不能陪自己回门儿」的事情特意去找顾万潜解释?而且还是在金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 平阳侯府天潢贵胄,顾氏一族不过是普通的世家大族。几十年来,顾氏一族和平阳侯府并无交集。 两人的婚事是皇上突然赐婚,顾府上下只求平阳侯待顾熙言好就不错了,并不指望能就此抱上平阳侯的大腿,一步登天。 那日金銮殿上,百官散朝,顾万潜冷不丁被萧让叫住,当即愣住了。 顾万潜望着面前一脸和气,侃侃而谈的俊朗侯爷,脑海里一片空白。 「……如此,本候便告辞了,岳丈好走。」 顾万潜咽了咽口水,虽然没听清萧让说的什么,还是深深躬身回了个礼,应了声「是」。 看着萧让大阔步离去的背影,顾万潜的脑海里才慢慢浮现方才他说的话—— 「皇命在身,不能陪夫人三朝回门,还望岳丈见谅。来日必携夫人亲自登门拜访。」 回想起那日文武百官傻了眼的表情,顾万潜轻咳一声,淡淡道,「不错,侯爷思虑周全,已经和我说过这件事了。侯爷打点好了一切,此事万万不会传出去被人嚼舌根。咱们顾家不是什么迂腐人家,熙儿不必担心。」 「是……爹爹。」 顾熙言心情复杂万分的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茶盏中泡的是金山时雨,曼妙茶香氤氲在口腔之中,滋味特别。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六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堂。」有些话题,女儿家不好意思当着家中男性的面儿讨论。因此,顾熙言在花厅听了父亲的教诲,便带着丫鬟婆子去找顾母说体己话了。 刚走进顾府正房的卧房里,顾熙言便听到王妈妈正义愤填膺的和顾母林氏告状。 「……一直折腾到了丑事,直要了三次水才作罢!姑娘不过十来岁,身子骨都娇弱的很,怎么经得起这番折腾?竟是如此无度……」 「……第二日,姑娘身上没一处好的,把从府里带的药脂全用上了,将养了两天,这才下去了些痕迹……」 顾熙言当即红了脸,进了里屋,顾母示意她上前坐到自己身边,王妈妈、薛妈妈见状,颇有眼色的行礼退下了。 顾熙言今日梳了高髻,黑发如云,巍峨高耸,上插一支三层点翠莲花碧玺金钗,并几朵红玉珠花。耳垂上戴着一对金镶红玉耳环,腰间系着一圈东珠多宝璎珞,一枚珊瑚镶珠翠鱼佩。 三朝回门,光是从新娘子的装扮上,就能看出夫君是否宠爱新嫁娘。顾母林氏看着女儿一身奢华明艳的装扮和白里透红的气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熙儿,侯爷久居高位,公务繁忙,如今皇命在身,还不忘把管家之权交付给你,又放低身段,去和你父亲特意说明不能陪你回门儿——可见他心里是及其疼你的。」 方才在花厅里,顾熙言脑海里已经乱成一团,此刻听见顾母的话,低着头绞着手指不说话。 顾母又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幼时我未教你读《女训》、《女则》,便是想让你明白,女子出嫁,凡事自己开心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什么「贤良淑德」,都是那些迂腐文人用来骗女人的鬼话。」 「我看那平阳侯也过了胡闹的年纪,想必不是个荒淫无度的,他如今对你这番,你可想过为何?」 顾熙言一张小脸红成了虾子,轻声道,「是……是他疼爱我?」 「这便对了。」顾母道,「闺房之中,夫君喜爱你,才愿意亲近你,切不可把这‘心意’当做‘糟践’。」 顾熙言闻言一愣,竟是呆了。 这些日子,顾熙言不是没想过萧让所作所为背后的深意。答案呼之欲出,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萧让怎么会喜爱她呢?!这绝不可能! 顾林氏看着女儿茫然的模样,叹口气道,「夫妻恩爱是苦心经营出来的,平阳侯威名赫赫,是个铁腕手段的人,你对着这样的夫君,便要化作绕指柔。凡事和他软声软语的说,且不可不可一味逞强。」 「听王妈妈说,平阳侯府中有两个侍妾,等你夫君回来,探探口风,若是平阳侯不在意,随意打发了便是。你夫君心思深沉,你在侯府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顾林氏不提这一茬,顾熙言都要忘到脑后了。平阳侯府中没有小妾,只有两个侍妾,据说是前些年萧让行军带兵回京时带回侯府的。一来二去,那两位美人便被安置在了平阳侯府的解秋园里。 说是侍妾算是抬举了,因为萧让对这两位美人压根分不清姓甚名谁,也不曾在解秋园歇过一晚,更别提抬名分了。 上一世,萧让府中好像也有这么两个美人。只不过当时顾熙言只顾着和萧让稚气,也不屑于放低身段搭理她们。 顾熙言一张小脸已经红到了耳后,根望着母亲保养得宜的脸庞,不想让顾林氏担心,只好轻启朱唇应了一声,「谨遵母亲教诲。」 待母女二人从闺房中出来,已经接近午时。一家人欢欢喜喜用了午饭,顾老太太身边的妈妈便来请了。 顾老太太住在鹤寿堂,平日里吃饭皆有鹤寿堂的小厨房单独做些清淡养生的菜色来。不过,顾老夫人更多的是不愿掺和顾父顾母两口子的事儿,用她的话来说,便是,「你父亲母亲成婚二十余载,府中未有一妾一侍,难得恩爱如初。我这老婆子整日在他俩跟前惹眼,何苦来哉?」 顾老太太和顾熙言有些「隔代亲」,当日送顾熙言出嫁更是掉了不少眼泪,如今三日未见,想单独和孙女儿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顾熙言得了顾父、顾母的首肯,便行礼告退,随着婆子丫鬟穿过九曲回廊,往鹤寿堂的方向走去了。 鹤寿堂里供着一尊白玉观音像,顾老太太刚插上三炷香,便听婆子来报,「回老太太,姑娘来了。」 顾江氏忙扶着身边丫鬟的手上前,拉着顾熙文坐在主位铺着织锦靠背的软塌上,含着微笑仔仔细细的打量她。 顾熙言笑道,「孙女儿方才离家了三天,祖母竟是不认识熙儿了不成。」 方才门口短短一见,顾江氏来不及和孙女儿说上几句话。老人家一颗心急着见孙女儿,午饭都没用多少。 此时千盼万盼盼来了孙女儿,顾老太太见顾熙言穿戴打扮富贵堂皇、面色含情的模样,便知道平阳侯待她还不错,也就放宽了心,嗔笑道:「你这皮猴儿,就知道在祖母面前猖狂!」 v第十四章 软塌之下放置了一个小方桌,桌上摆着十来叠吃食,顾熙言定睛一看,皆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果脯。 一旁的管妈妈见她急不可待的模样,忙笑着递上一双银筷子,「姑娘快趁热吃吧,从出嫁那日,老太太就一直巴巴的等着三朝回门这天呢!今儿个一早,老太太刚起床还未洗漱,就吩咐小厨房别忘了做了姑娘最喜欢的点心吃食!」 顾老太太笑骂道,「你这老婆子,什么时候学的这般嘴碎!」 顾熙言眼眶一酸,强忍着泪意接过了筷子,夹了一块山楂糕,佯装出一副吃的欢欢喜喜的模样来。 顾老太太看顾熙言吃的满足,一边笑着道,「我听你身边的丫鬟婆子说了这三天的事情。治家的事,你做的很好。」 「身为当家主母,切记要恩威并施,严慈相济,才能教下面的人服服帖帖。」 「你夫君心中有宏韬伟略,是个手段纯熟的人,必不会容忍府中有大奸大恶之人。你只管分辨出能人和蠢人,再把那些能人为你所用便是。」 顾熙言咬着一筷子春卷,含糊不清的笑道,「我和祖母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顾老太太嗔怪的看她一眼,又道,「你对廖妈妈的处置也很好。古谚有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中泥沙万千,哪里有清澈的时候?」 「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无数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两岸无数田地。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因水浊而偏废。」 「治家也是这个道理。‘明主’时常敲打之下才有‘忠仆’,自古皆然。」 顾熙言听的认真,颇有些顿悟,「祖母教诲的是。」 顾老太太忽然肃了脸色,话音一转,又问,「我听闻平阳侯新婚之夜索求无度,可真有此事?」 顾熙言手里筷子一抖,筷子上的麻薯顺势滚落在了盘子里,她红着脸嘟囔道,「祖母怎么也知道这事了……」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道,「想必你母亲在房中也同你说过这事儿了,只是有些话你母亲不好说的太直白,还是要我这个老婆子来说。」 「夫妻之间行鱼/水之欢本就是天道伦常。」 「当家主母出了门是要持重端庄,可若在闺房中,整天也如泥塑的菩萨一般正经,岂不是乏味至极!你们是夫妻,关起门来自有一番闺中情趣,难不成天下夫妻关起门来都读孔夫子?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反倒越迂腐了!」 顾熙言听着祖母的教训,当即放下筷子,上前挽着顾老太太的胳膊一顿哭诉,「可……可他实在是粗暴的很……孙女儿一开始还强忍着,谁料中途便晕了过去……」 顾熙言眼眶红红,又羞红了脸解开衣襟,教老太太看身上迟迟未消的青紫痕迹。 顾老太太看着顾熙言一身淤痕,暗自吃了一惊,心中不禁暗暗心疼。可看着顾熙言那副怯懦的小女儿样子,更多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他实在过分,该说他的时候就要直说!男人有几个心细如发的?你只有说出来,慢慢调/教着,才是正儿八经你的夫君!你若是不说,一味委曲求全,他又怎的知道这些!」 「平阳侯府世代驰骋沙场,你夫君文武双全,心眼只怕是你的一百倍也不止!你在他面前不要使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做到坦诚相待才是长久之计!」 顾熙言听着顾林氏的训斥,咬着嘴唇道,「可……咱们家中世代都是文人墨客,我见了他总是害怕。」 顾老太太一听,差点没气过背去,她抬手戳了下顾熙言的脑门儿,「糊涂!文人墨客有什么好的,一股子酸腐气。你且看看,这大燕朝除了咱们顾氏开明些之外,有哪个世家大族不教族中女眷苦读《女训》、《女则》?」 「平阳侯府的老侯夫人是元宁长公主,你嫁过去想必也不会有太多繁文缛节。若是你嫁到那些位居太庙的世家大族,定有一堆公婆婶娘追着你讨教妇德女贞!」 顾老太太训斥一通,觉得还不解气,又补了句:「你夫君是个文武双全的,时日久了,你自然知道武将的好处!」 顾江氏句句说在点儿上,顾熙言被训斥的无言分辩,忙递上一盏茶,「祖母顺顺气,熙儿记住祖母的教诲了。」 顾老太太接过茶盏,又问,「我还听闻府上有两个侍妾?」 府中那两个侍妾,顾熙言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只好点点头,存了些替萧让开脱的意味,「不过听下人说,侯爷是一点儿也不上心的。」 顾老太太轻摇了摇头,「你们刚刚新婚,有些事还未有亲身体会。你只消记住——他是你夫君,是和你携手度过余生的人。你难道能容忍他有旁的女人?你还真想和他一辈子相敬如宾吗?」 「你胆敢有这样的想法,早晚有人乘虚而入!」顾老太太语气凌厉,「你若是叫小妾进了府,出门别说是我顾江氏教出来的外孙女!平阳侯府的嫡长子一定要出身正房萧顾氏主母的腹中!」 这一番话仿佛窥破顾熙言心中所思所想,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将她淋了个湿透。 她本来打算,这一世和萧让相敬如宾下去,就已经算很好的结局了。 上一世被妾室虐待,顾熙言有切肤之痛,所以才回巴巴的讨好着萧让,把管家大权紧紧攥在手里。 顾熙言满怀心事都写在脸上,在顾老太太探究的目光下,愈发心乱如麻。 顾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你且好好想想吧。要把夫君当做自己的男人,可不要当做自己的掌柜才是!」 循着大燕朝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三朝回门之时,不能在娘家停留太久。 约莫着申时一刻,顾老太太便催着顾熙言该走了。 顾宅大门前,顾熙言含泪和家人告了别,被红翡搀扶着钻入轿中。 轿子摇摇晃晃,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天天和家人相见,只能孤军奋战在侯府之中,顾熙言心中一阵悲伤上涌。 豆大的泪水溢出眼眶,顾熙言处于崩溃边缘,也顾不得其他了,索性大声抽噎着,哭的伤心至极。 一旁跟轿的靛玉、红翡听见声响,忙挑开轿子的帘子,一脸担忧的问怎么了。 顾熙言拿帕子抹了泪,摆了摆手道,「不用管我,我静一会儿便好了。」 出家的女子都要经历这遭骨肉分别的苦痛。靛玉和红翡知道自家小姐舍不得骨肉至亲,可也没法多说什么,只好不放心的放下了帘子。 眼泪洒了一路,到了平阳侯府,顾熙言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她没心思用晚饭,拆了妆发,匆匆洗漱过便安置下了。 v第十五章 顾熙言躺在床榻的里侧,一侧身,空空如也的另一边床榻映入眼帘,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大婚那天的情景。 那日萧让挑开她的盖头时,他金冠束发,眉若刀裁,鼻梁高挺,深目薄唇,轮廓如刀削斧削。男人身形高大,蜂腰猿臂,身居高位久了,周身气场不怒自威。 大红色盖头飘落,映入她眼帘中的,便是这般如同天神一般俊朗的模样。 今日听了母亲和祖母一番话,她愈发迷茫了。 上一世,她和萧让的关系差到极点,压根没做过几天正经夫妻。后来她和史敬原的私情暴露。萧让一怒之下将她囚禁侯府。 萧让一贯霸道,眼里更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沙子,顾熙言以为萧让不久便会休了自己。可她盼了多年,直到被乱军杀死,也没有盼来萧让的一纸休书。 顾熙言还记得,那日长兄顾昭文亲自上门,请求萧让下休书一封,让他带妹妹回家。可萧让只说了句,「此生顾熙言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便一脸冷然的请人送客了。 夫妻情分已尽,萧让宁愿娶曹婉宁进门抬做平妻,放任曹婉宁百般折磨她,也不愿放她回家。 兄长顾昭文铩羽而归后,祖母顾江氏听闻萧让拒绝下休书,又托人打探到顾熙言在侯府中的凄惨境遇,当即一病不起,不久便溘然长逝了。 前世种种,虽然已经成为过眼烟云,却在顾熙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一世,顾熙文在大婚之夜下强忍着惧意亲近萧让,对自己已经足够狠下心了。她不惜落个「以色惑人」的名声,只想把萧让牢牢握在手心里。 这一世,她只想和萧让止步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必委曲求全,就这么敷衍疏离的度过一生,她便知足了。 如今依着母亲、祖母的意思,叫她以真心相对,她真的做不到。 顾熙言轻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和萧让有关的一切。 破晓时分。 大燕朝历代设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审理,与刑部、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 三法司之外,若有人抵触上意,另有人奉旨秘密捉捕,关入「昭狱」审问,三法司皆无权过问。 先帝在时,曾按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方位指示,在盛京城下设四处昭狱,用于严刑审问重犯。奉旨秘密捉拿的官员,往往只负责一处昭狱。这四处昭狱的每一处具体分布,也只有皇帝一人知晓。 盛京城西郊,密林广布,遮天蔽日。一行人马从昭狱中疾驰而出,马蹄阵阵,惊起一行飞雁划过长空。 一行人皆穿着玄色云海暗纹短打,身形虎背蜂腰,一看便是练家子。 为首一人披着织锦玄色披风,骏马疾驰,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那人长眉入鬓,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睛隐隐可见锐利锋芒。 一行人马疾驰过朱雀大街,勒马停在平阳侯府府邸前。 萧让翻身下马,身形矫健。他一边往府中走,一边单手解开披风,递与门前候着的流火等人,问道, 「主母呢?」 流火接过披风,忙跟了上去,面上有些尴尬,「主母还在休息。」 萧让猛地停下脚步,身后十几号人也哗啦啦的停了下来。他眉头微皱,「主母不知本候今日回府吗?」 「你是怎么传话的,一五一十说来。」 流火腿一哆嗦,就差跪下了,低声道:「回侯爷的话,那日下属把侯爷的话一字不差的带到。主母听了之后,说……说,‘哦’……」 萧让背着双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流火看了眼他泛青的脸色,咽了下口水,「没……没了。」 「主母就应了这一字……」 萧让错愕了片刻,抿了抿唇,冷着脸抬脚便走了。 只是方向却变了,方才的步子明明是往凝园方向去的,如今却朝演武堂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身后十来号亲卫见了,皆面面相觑一眼,忙跟上了自家主子。 流火站在原地,一脸委屈。 自家主子这是因为主母没亲自来接,所以生气?可谁知道自家主子天刚亮就回府了啊!流火也是一刻前方接到萧让回府的消息,这才一早在府前候着。 府中许久没有当家主母,这位新主母人比花娇,流火说话声大一点儿都怕吓着她,此时哪敢扰主母清梦? 等十来号人走过,流云上前拍了拍流火的肩,「仁兄有所不知,今天天不亮侯爷便启程回府,出发前还特意换了身儿衣裳,就连披风都细细的熏了一遍贯用的檀香。你说说,这是为了什么?」 流火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这不能吧?」 萧让身为皇帝的左右臂膀,临时接到密旨是常有的事,在漆黑阴冷的昭狱之中往往一待便是三四天,审完犯人从昭狱中出来时,周身氤氲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仿佛从阎罗地狱而来。 即使是从昭狱回京复命的时候,自家主子也不过是简单换身衣服便罢了,哪曾见「熏香」这么讲究过? 流云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抬腿狠狠给他了一脚,「傻了吧唧的。侯爷就差沐浴焚香再回府了!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啊!」 流火莫名其妙被踢了一脚,脑海中却灵光一现,也顾不得理会流云,立刻急匆匆的向演武堂赶去。 大婚后这几日,虽然萧让不在,可顾熙言也没闲着。 管家、回门……劳累了几日,顾熙文睡得格外香甜。正在床榻上睡得昏天黑地,不料却被人急急摇醒了。她睡眼惺忪,睁眼一看,竟是王妈妈。 v第十六章 红翡和靛玉见人醒了,忙上前服侍她穿衣。 顾熙文被摆弄着,远山眉微微皱起,「何事……竟如此着急?」 王妈妈一边指挥着身后的小丫鬟,一边急匆匆道,「侯爷一早便回府了!当家主母却还酣睡着,这像什么话。」 红翡抬起顾熙言的手,给她套上小衣的袖子,「听下头丫鬟说,侯爷一进府,本是朝凝园这边儿来的,不知怎的,中途转了个方向,又去了演武堂。」 什么? 顾熙言顿时清醒了。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萧让出门许久,直到第五天才回来的,如今……怎么愣是提前了一天回来? 顾熙言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吩咐道,「差人去演武堂,请侯爷来凝园用饭。」 等到顾熙言梳妆打扮好,来到正厅,萧让已经端坐于桌前了。 顾熙言落了座,不好意思道,「妾身起的晚了些。侯爷久等了,」 此刻不过卯时二刻,实在不是她起得晚,而是他回来的太早。 萧让正饮着一盏犀露茶,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无妨。」 顾熙文听着他不咸不淡的语气,有些神情恹恹的。 又来了。 上一世,萧让也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动不动就冷脸对着顾熙言。顾熙言也固执的很,宁可出言不逊,也绝不给萧让一点好脸色。 可固执换不来全家人的性命,更换不来男人的宠爱。 这一世,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顾熙文拿勺子扒了下碗里的粥,兀自发了会儿呆,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 萧让一身雨后天青色圆领长袍,十分整洁清爽,像是刚刚梳洗打理过。下巴青青,面上依旧冷峻,却透着遮不住的疲惫之色。 顾熙言再抬眼,已是满脸浅浅笑意,只见她拿了未用过的勺子,舀了一勺桂花松子送到萧让的碗碟中,语气温柔:「侯爷一去四天,妾身十分想念。」 萧让挑眉:「哦?」 方才在演武堂的书房里,流火向萧让事无巨细的汇报了顾熙文这几天在府里都干了什么,见了些什么人。 萧让看着顾熙言一张精致的小脸,脸色还是那样红润,一双美目里全是没睡醒的惺忪。 看来他不在的这两天,她吃的香,睡得好,过得很好。 顾熙言被他看的心中发毛,低头躲了他直视的目光,呐呐道,「侯爷不信么?」 萧让勾唇一笑,「不是不信,是夫人过于秀色可餐。」 男人说的漫不经心,顾熙言也没当真,可却不知不觉红了脸颊,低头一勺一勺的扒着碗里的粥。 两人正用着饭,流火进来,在萧让附耳说了些什么。 等人退了下去,萧让不紧不慢的放下粥碗,「几个叔伯婶娘已经到了宗祠了。」 按照大燕朝的婚嫁习俗,新婚头一天应该给婆母公爹磕头敬茶,顺便拜见叔伯婶娘,然后去宗祠给老祖宗上香入族谱。 因为萧让新婚第二天便出门的原因,顾熙言到现在都没能入上族谱,如今萧让已经回府,入族谱的事儿自然不能再拖了。 顾熙言见萧让吃好了,也放下粥碗,「那现在便去吧?莫要让长辈等久了。」 萧让一边漱了口,又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擦手,闻言看了眼顾熙言只吃了几口的碧梗粥,淡淡道,「你再用些早饭,不必急。」 顾熙言也确实是没吃饱,只好端起瓷碗,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着,颇有些食不知味。 上一世,在宗祠拜过牌位,入了族谱之后,便是拜见叔伯婶娘。 那日,便是她和曹婉宁的第一次相见。 当时曹婉宁随着母亲借住在萧家二伯家中,二伯和二婶娘张氏这番前来平阳侯府,竟然把曹婉宁也带了来。 曹氏一族不过是京中的普通官宦家族,曹婉宁的父亲外任青州知州,后来终其一生,也才做到一州知州的位置。官员遍地走的盛京,随手一抓便是个翰林学士、六部侍郎。这样的职位,在盛京城中实在不值一提。 曹婉宁第一次与顾熙言见面,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解语花模样,更是不时地打探侯府中之事。 顾熙言当时对萧让心怀不满,在侯府中无人可以倾诉,一来二去,竟然把曹婉宁当做深闺好友,把自己和萧让的龃龉一五一十的倾囊相诉。 殊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来曹婉宁趁虚而入,其中有几分,是她顾熙言亲手做的嫁衣呢? 这一世,她即知曹氏的歹毒心肠,定要把她的妄想掐死于萌芽,亲手将她送入地狱之中! 大燕朝开国之时,平阳侯府便有铸国功勋,后被加封「一等侯」世袭爵位。开国皇帝玄宗御赐了这座平阳侯府邸,后又派能工巧匠修建萧氏宗祠,御笔亲书了「旌表忠烈」的匾额。 但凡宗祠,一般只有三级台阶,平阳侯府的宗祠却是玄宗特准的七级台阶。 顾熙言跟在萧让的身后,跨进宗祠大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吃了一惊。 v第十七章 宗祠中雕梁画栋,光是正堂便有整整八根红漆木巨柱,皆以二十四瓣莲花为底座,支撑着整座肃穆静谧的大堂。 北面儿的一整面儿墙壁上打了特质的紫檀木的架子,从上到下依次密密麻麻的放置着平阳侯府历代祖先的木质牌位,其中烛火掩映,星光点点。 牌位一层一层垒下来,底下设着一排黑金漆木长祭台,上有莲灯无数,香炉数盏,香线数盒——皆是为了顾熙言今日拜宗祠,入族谱准备的。 老平阳侯爷、老侯夫人皆已不在人世,萧让的三伯也陨于沙场,如今萧家旁支只剩下萧让的二伯、四伯两家。平阳侯府早在萧让爷爷那辈儿便分了家,今儿为这顾熙言如宗祠的事儿,萧让特地把几位叔伯婶娘早早请了来。 二婶娘张氏、四婶娘胡氏早早便到了宗祠。张氏已经上了年岁,生的一番慈眉善目的富态,见了顾熙言和萧让,当即老泪纵横,拉过她的手一阵唏嘘。「可怜长公主和大伯去的早,不能看见你们小夫妻俩琴瑟和鸣……」 顾熙言登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萧让,只见他神色黯黯,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的牌位,对张氏的哀嚎恍若未闻。 顾熙言只好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脸上逸出几丝悲痛。 胡氏比张氏年轻很多,见状寥寥安慰了张氏几句,冲顾熙言笑道,「这边儿一切已准备好了,快过去上香吧。」 长祭台前早已放置一排蒲团,顾熙言跟在萧让的身后,随他跪在蒲团之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三炷香,实打实的磕了三个头,复又跟着张氏念了一段如宗祠的拜词,才算礼毕。 出了宗祠,四周古树参天,一行人往府中的会客花厅走去,等着顾熙言给叔伯婶娘见礼。 萧家子嗣并不繁茂,两个叔伯家都是一男单传,即使府中有姬妾,也不过多一两个女儿。 顾熙言一一和两位叔伯、两位婶娘见了礼,几位小辈儿又上前和顾熙言见礼。 萧家二伯、四伯皆是荫封的军中闲散文职,二伯家长子萧弘简今年春闱登科及第,拜官 翰林,二女儿、三女儿去年已经开始议亲,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四伯家小儿子萧弘翰不过十岁的年纪,斗鸡走狗,乃是家中的混世魔王。 萧弘简比萧让小了两三岁,不及弱冠之年。往哪儿一站,身形模样和萧让又两分神似,却没有萧让那样凌厉的气场。 顾熙言还没顾弘简年长,奈何辈分高,只好坐在八仙椅上,生生受了他一礼。 顾熙言寒暄了几句,萧弘简皆一一答了,方才让出位置来,教身后的萧弘翰上前行礼。 为这今日拜见,王妈妈早已准备好了见礼用的纹银和金银裸子。顾熙言叫红翡拿了个装满金银裸子的香囊,递到面前的萧弘翰手里。 萧弘翰不过十岁,生的面容俊秀,一副清隽少年郎的模样。身后跟着的两个妹妹尚在垂髫,皆生的粉雕玉琢,好不可爱。 顾熙言瞟了眼身旁萧让那刀削斧刻的侧脸,暗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等顾熙言一一见了礼,才刚刚巳时一刻,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 一群晚辈退了出去,下人们鱼贯而入,奉上茶盏和点心。 张氏道,「大婚那日匆匆一见,未能好好说话。长公主去的早,又听闻这几天贤侄不在侯府,难免要你上下操劳,真是辛苦。」 顾熙言看着两位婶娘,笑道,「不敢言何辛苦,只是侯爷因公事耽搁了,一直拖到今日才拜见叔伯婶娘,觉得有些失了礼数。」 胡氏道,「哪有的事,既然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 这边女眷寒暄着,也无非是问些家长里短。虽是一家人,可第一次见面,总有些拘束。 顾熙言端着茶盏,看了眼身旁的萧让。 萧二伯正和萧让一脸殷切的说着什么,四伯有一搭没一搭的插上几句。萧让却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顾熙言刚饮了一口茶,便听到二伯道,「……侄媳妇,你说是也不是?」 萧二伯嘴里问着顾熙言,眼睛却还是瞅着萧让的。 顾熙言心中哂笑——萧让不搭腔,二伯便来她这儿投石问路了。 只不过,这儿会儿她说「是」也错,「不是」也错。 顾熙言正欲开口随便搪塞过去。不料萧让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竟睁开眼道,「那散骑常侍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吕邬远把功夫都用到了二叔这里,只是不知,他七年不得晋升,其中原因可曾和二伯说过?」 「弘简官拜翰林不过半年,二伯可不要拖了他的后腿才是。」 寥寥几句话,竟满是压迫感。 萧家旁支里好不容易出了萧弘简这么一个成器的子弟,又是二房的命根子,眼珠子。翰林院素来讲究清流,若是萧弘简因为此事被御史台的谏吏参上一本,只怕他在翰林院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萧二伯想到这层,已是惊出一身冷汗,忙道,「是我疏忽了这一层,我这便回了他去。」 萧让不置可否,气定神闲的站了起来,又冲顾熙言伸了手,「将近午时,席面可以开了。」 萧让身居高位数年,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他从落座起便一直闭目假寐,显然是不想搭理二伯这茬,因此,顾熙言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替自己解围。 看着男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顾熙言反应了一下,才缓缓伸手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掌之中。 一旁的张氏见两人蜜里调油的举动,当即给萧二伯飞了一个刀眼。 萧二伯也没成想两人新婚便恩爱至此,只好以手握拳,放置唇边干咳了几声,「是到时辰了,咱们这便过去罢。」 那厢,萧四伯、胡氏自顾自的喝了许久茶,闻言也笑容满面的起身。 今日中午的宴席,除了萧氏二房、四房的人在之外,还有些平阳侯府更远的支系的亲戚来。总而言之,是为了叫新嫁娘在宗族中露露脸,来的人越多、越热闹越好。 萧让一路牵着顾熙言走到了宴厅外。眼看前方人头攒动,不时有丫鬟女眷说话声传来,顾熙言忙抽回了手,「眼看着宴席就快开了,侯爷快走罢。」 v第十八章 萧让低头看着她,眸色沉沉。 方才在花厅中,二伯有意刁难她,明明自己就在身边,可顾熙言压根没有向自己求助的意思。 萧让冷哼:「烈火烹油的时候,就算主家不到,自有人上赶着来。」 顾熙言哑然,暗自诽腹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只听面前高大的男人又道,「宴厅里头,除了二房、四方的人算是侯府的正经亲戚,其余的姓萧的不过是拉来充充场面的,你是当家主母,不必紧张。该紧张的是她们才是。」 方才一路心不在焉,心中想着前世之事,顾熙言出了一手心的冷汗,萧让岂能没察觉到? 顾熙言听了这番安慰的话,扯出一抹笑意,低低「嗯」了声。 待进了宴厅,顾熙言方才知道萧让口中的「充场面」是怎么回事。 一眼望不到头的漆红百子矮宴桌两侧,依次坐着宗族女眷,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冷席面。顾熙言和二婶娘张氏、四婶娘胡氏一行人落座后,方才下令开席。 顾熙言这桌坐的都是二房、四房的女眷,酒过三巡,其他桌上的远亲便纷纷来和顾熙言见礼。 萧让的乳母桂妈妈在顾熙言身侧,一边低声和她说着面前女眷的身份。 待人都见得差不多了,只见远远从后边宴桌走上来一个女子,身着浅鹅黄的烟罗软纱,身段修长,下巴尖尖,眉眼之间颇有姿色。 顾熙言方才一进宴厅,便寻到了这抹鹅黄色的身影。那女子走近了,只见张氏转过身子,一手拉着那女子的手,冲顾熙言笑道,「这位是我娘家妹妹的女儿,前些日子来京中小住,恰逢今儿赶上宗族中盛事,我带便她来侯府里开开眼。」 「我这外甥女儿姓曹,唤做婉宁的。婉宁,快和侯夫人见礼。」 顾熙言噙着一丝笑意,一双美目盯着面前的曹婉宁,一眨不眨,袖中的一只玉手紧攥着丝帕,青筋毕露。 平阳侯是亲封的一等侯,曹婉宁这样的官宦之女见了她,是要行大礼的。 曹婉宁刚准备跪下,顾熙言便叫红翡上前制止了,只见她面的笑的热情无比:「那算是远房表妹了。」 「即使如此,便不必多礼。妹妹既住二伯府中,有空便时常来侯府玩罢。」 此话一出,曹婉宁心头大喜,等行了常礼回到宴桌旁坐下,仍觉得全身上下飘飘然。她仰头饮下了一杯菊花酒,压下心头涌动的喜意。 曹婉宁正值嫁龄,再加上平阳侯府二房表亲的身份,也有不少官宦之家的子弟上门提亲,因此一向自持有几分姿色。曹婉宁方才见了顾熙言神仙妃子一般的模样,不禁自惭形秽。又见她周身气度华贵无比,再看看自己打扮,就连身上那件盛京中盛行的烟罗软纱,也显得媚俗无比。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入了平阳侯夫人的眼!如此一来二去,和平阳侯府攀上关系,也是极好的。倘若运气好,指不定还定遇上……平阳侯爷。 曹婉宁是见过萧让的。五年前她来姨母张氏家小住,一日恰好碰到萧让来二房府中。少年英姿勃发,面容清隽,她一见倾心。此后,别家男儿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曹婉宁想到萧让,不禁春情上脸,忙又饮了一杯菊花酒,挥袖遮住脸上的羞怯。 主宴桌上推杯换盏,顾熙言余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鹅黄身影,纤纤玉指紧紧捏住羊脂玉的酒杯,扬起一抹深深笑意。 上一世,曹婉宁苦心经营,一步一步接近自己,才取得了自己的信任。这一世,她偏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做那垂钓的姜太公,把鱼儿一点一点的引诱上钩来。 曹婉宁,这一世,我们来日方长。 宴饮一直持续到申时二刻,宾客纷纷告辞离去,四房女眷差人来说孩子哭闹,也匆匆告退了。 方才男客散席后,萧让便带着二伯、四伯、萧弘简去了演武堂。此时凝园的花厅里,只剩下二婶娘张氏、曹婉宁。 顾熙言送客回来,刚落了座,红翡便挑帘子进来,附耳在她耳旁,说是淮南王府差人来请侯爷,晚上不回来用饭了。 那厢又有婆子打帘子进来传话,说是二伯爷要回府了,来请二伯奶奶。 「府上若是无事,婶娘和二伯不如用了晚饭再走?」顾熙言笑着挽留。 张氏起身,慈眉善目的笑道,「眼看着这秋日入夜的早,你们又是新婚,想必府上诸多事宜,我就不多叨扰了。」 顾熙言点了点头,转头又拉起曹婉宁的手,「如此,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如教婉宁妹妹留在侯府用饭罢,今日一见妹妹倒是亲切的很,恨不得和妹妹抵足而眠才好!」 下午女眷说话间,顾熙言确实表现出了想和曹婉宁亲近的浓厚兴趣。张氏也巴不得叫自己这外甥女儿攀上平阳侯府这高枝儿,只是心中想着天色已晚,面色有些沉吟。 顾熙言看了眼曹婉宁满眼希冀的神情,笑道,「婶娘不必担心,待用了晚饭,自当立刻把妹妹不少一根汗毛的送到府上。」 「人在你府上,我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张氏忙笑着说,「难得这丫头和你投缘,如此便叨扰了。」 顾熙言只笑道,「婶娘说笑了。」 待送了张氏出门,顾熙言回头便吩咐下人上了晚饭,又拉着曹婉宁的手亲亲热热的坐在暖炕上的黄花梨木矮桌上吃蜜饯果子。 顾熙言是地位尊贵的侯府夫人,又存了心和曹婉宁套近乎。居上位者抛出了橄榄枝,下面的人岂有不接着的道理?更何况曹婉宁本是个工于心计的,见自己得了顾熙言的青睐,立刻顺着杆儿往上爬,两人说了一堆闲话,算是「亲近」不少。 下午在宴席上,曹婉宁和左右邻座的女眷好生打探了一番平阳侯府中的事情,得知顾熙文竟是淮阴顾氏唯一的嫡女,又听闻萧让大婚第二天便离了家,曹婉宁心中已经暗暗有一番猜测。 这侯夫人出身高门大族,定是骄纵蛮横,又不会小意温柔的。平阳侯身为武将,定是不喜这般性格的女子。 此时曹婉宁身处凝园之中,目光所及之处,诸物摆置皆是富丽堂皇。且不说那些珍奇宝物价值几何,光是丫鬟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都非一般的官宦人家能穿的起的料子。 曹婉宁心中暗叹的同时,不免勾起几分妒忌。 她正盯着顾熙言头上戴的金簪上拇指大的东珠出神儿,那厢,七八个小丫鬟鱼贯而入,奉上十来碟佳肴,又有两个丫鬟上前,手中捧着两个木盘,盘上放着些金盏盆盂。 「聊了这么久,妹妹想必也累了。我叫小厨房做了些觉得不错的吃食,也不止妹妹喜欢不喜欢。」 十来叠色香俱全的菜肴吃食,满满摆了一桌,曹婉宁盯着盛菜的鎏金百合纹碟子,满目的金灿灿映入眼帘,直教她惊得愣着说不出来话。 v第十九章 顾熙言瞧她这副样子,心中不禁一阵冷笑。侧首接过丫鬟手里端着的金盏,轻轻漱了漱口。动作间不经意露出一截皓腕,上头戴着两只缠丝银镶玉镯子,衬的莹白手腕愈发纤细。 曹婉宁回过神儿来,面色微红,自觉失态,也学着顾熙言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漱了漱口。 「妹妹尝尝这个,」顾熙言笑着拿起银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放置在曹婉宁碗碟中。 「这道烟熏鱼片吃起来鲜美无比,我最喜爱不过了。」 那鱼片色泽莹润,不见一丝一毫酱色调味,曹婉宁半信半疑的送入口中。 只听靛玉脆生生的道,「主母有所不知,这道烟熏鱼片所用鱼肉,皆取自梦泽湖中一尺以上的大鱼。大鱼自湖中捞起之后,便需快马加鞭,赶在三个时辰内送至侯府后厨。厨子将鱼肉片薄如纸张的厚度,再拿百年的松木枝以文火熏制两个时辰,最后再加入宫中御厨秘制的醋汁,如此几道工序下来,这道菜从取料到上桌,统共不超过五个时辰。」 鱼肉鲜美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伴着一股清香的松枝烟熏味儿,余味酸甜可口,在舌尖萦绕不绝。曹婉宁正回味着口中鲜美滋味,听见靛玉这番话,不禁大吃一惊。 云梦泽到盛京城,路途起码有千里之远!要在两三个时辰内赶到,光是途中所费人力物力,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云梦泽中一尺以上的大鱼本就十分难得,更别提那百年的松木枝了。 曹婉宁挤出一丝笑,细声细气的问道,「这可真是金贵,只是妹妹不明白,为何定要赶在三个时辰内送达呢?」 顾熙言闻言,只笑着不说话。 上一世,顾熙言最厌恶的,便是曹婉宁这般娇柔造作的模样。她面容温婉,声线温柔,说话总是细声细语,不紧不慢。这样轻柔如羽毛的美人儿,男人一看一听便醉倒了。 更何况曹婉宁还是个心思深沉的,无论心里想着什么蛇蝎毒计,脸上一概滴水不漏,做出一副无辜可怜之态。 如若不是上一世亲眼见识了曹婉宁的心机之深沉,只怕顾熙言依旧是那个被家人保护周全的的高门贵女,天真不谙世事,任她曹氏玩弄于肱骨之间! 今时今日的顾熙言打心里感谢上一世的曹婉宁,给自己上了「两面三刀」这么重要的一节课。即使如此,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靛玉听了曹婉宁这疑问,心里有些不屑,面皮上挂了二两笑意,「曹姑娘有所不知,若是超过了三个时辰,这鱼肉便失了本身的鲜美滋味,故我家主母是从来不用的。」 曹婉宁听了,暗自打量了顾熙言一眼。只见她肌肤如雪,竟是一丝瑕疵也无,光滑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不禁暗叹,这平阳侯府真是泼天的富贵,女人能在吃食上如此金贵的将养着,只怕颜色不好也难! 顾熙言只当做没看见她的打量的眼神儿,又笑着指了那道炙鹿肉,「这道炙鹿肉也是极好的。」 一旁的丫鬟上前给曹婉宁布了菜,她夹起一口炙鹿肉咬入口中,口感外脆里嫩,香甜肉汁立刻在口腔中四溢开来。 靛玉又道,「这道炙鹿肉所用的梅花鹿,是陛下养在上林苑里狩猎用的。放眼天下,除了王孙贵族,也只有寥寥数家候伯公卿得了陛下亲允,可以随意取用上林苑中豢养的猎物。」 曹婉宁听了,只垂着眼睛,掩下眸中惊讶,不动声色的咀嚼着。她只知道平阳侯府是忠烈之门,有历代功勋,没想到圣上竟然殊宠至此! 顾熙言寥寥用了几筷子,便说吃不下了。兀自饮着一盏犀露茶,叫靛玉一道一道的位曹婉宁讲菜。 丫鬟站在一旁布菜,一顿饭吃下来,曹婉宁硬是被这侯府中的富贵吓出了一身的虚汗。 等下人撤去碗筷盘碟,顾熙言瞅着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便屏退了左右,拉着曹婉宁的手走到里屋,坐于软塌上,又差红翡去里间,拿出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盒子来。 曹婉宁见左右只剩下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心中觉得奇怪,「姐姐这是……」 顾熙言「嘘」了一声,又拉过曹婉宁的手,脸上带了三分愁容,「妹妹有所不知。」 「今日在府中和妹妹一见如故,原是妹妹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顾熙言声音里带了哽咽,像是极其悲痛,再也说不下去了。 曹婉宁压着心中狐疑,安慰道,「姐姐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只见顾熙言眼眶微红,泪水扑簌簌的落下脸颊,紧紧握着她的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与妹妹打诳语了,妹妹长得不似别人,正是像我那嫡亲的妹妹!」 此话一出,曹婉宁也是瞪圆了眼。下午在宴席上她好打探了一番,只知道顾熙言出身淮阴顾氏,是顾氏长房唯一的嫡女,因此下意识狐疑道,「可我听闻,姐姐并无妹子……」 顾熙言掖了掖眼泪,「是了。我那嫡亲的妹子命苦,长到六七岁便生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去了。家里长辈觉得不吉利,是一概不让往外说的,故而没几个人知道。我身为长姐,没能尽呵护之责,心中愧疚多年,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泪流满面。」 说罢,顾熙言又打开那紫檀木的盒子,从中取出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锁,递给曹婉宁看。 曹婉宁接过,细细端详了几眼,果然见那玉琐的成色上了年头,边角还有些轻微的磨损。 那边儿红翡也拿了帕子来给顾熙言擦泪,一脸悲痛道,「三小姐已去了数年,悲痛伤身,主母还是节哀罢。」 那厢曹婉宁见顾熙言哭的悲痛,心中狐疑慢慢散去,今天一天,顾熙言对自己的分外热情仿佛有了解释。曹婉宁当即也做出一脸伤痛样子道,「姐姐节哀。」 顾熙言声泪俱下的哭了一阵,方才抽噎道,「幸好,如今倒是上天怜惜。」 又拉过曹婉宁的手来,言辞恳切,「定是上天见我思妹心切,才教我和妹子相见。可巧妹妹家中和二伯家是表亲,从今往后,妹妹若是不嫌弃,我便把你当做我嫡亲的妹子对待!」 此话一出,曹婉宁心头一阵狂喜。 曹婉宁忽然想起,昨日母亲从青州来信,说有几家官宦子弟上门提亲,皆是些普通的士族之家。若认了平阳侯府夫人做姐姐,自己的地位岂不是扶摇直上?! 方才亲眼见了侯府一派金尊玉贵的气象,曹婉宁心中已有了盘算——趁着平阳侯新婚感情尚不稳固,若能和顾熙言处好了关系,或是鸡犬升天嫁个高官厚禄之家,或是见缝插针凭姿色勾得平阳侯的注意。 只是,曹婉宁没想到一开始便这么顺利——自己竟然长得和顾熙言嫡亲的妹子一般相似!这真是是上天给的机缘! 她心头喜难自抑,脸上却做出唐皇之状,「姐姐快莫要说笑了!姐姐出身世家大族,又是平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婉宁怎么高攀得起呢……」 顾熙言拉着曹婉宁的手,噙了抹笑意,没有当即回答。 她最佩服的便是曹婉宁这一点——无论面前的诱惑有多大,她都能稳住心神,反客为主,做出一副被动的无辜模样来。 见顾熙言迟迟不语,曹婉宁心中逐渐蔓延上几分慌乱。方才自己故作安分之态,一番客套推脱,可万一顾熙言真的就此作罢,再也不提此事,可如何是好! 曹婉宁正百爪挠心之际,只见顾熙言掖了掖眼角涌出的泪水,语气悲怆,「是我教妹妹为难了……今日与妹妹第一次相见,本想着已经足够坦诚相待,不料竟是我唐突了!」 v第二十章 「若是无缘与妹妹做姐妹,那便罢……」 「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曹婉宁眼珠一转,忙道,「妹妹不过是怕自己出身不高,叫外人说是高攀侯府,教姐姐徒惹闲话罢了!」 曹婉宁也红着眼眶,一脸掏心掏肺的模样:「能和姐姐嫡亲的妹子长得相似,是妹妹前世修来的福分,妹妹求之不得呢,何来唐突之说!」 顾熙言听闻此言,泪中带笑道,「有妹妹这句话,我便能安心了。」 红翡、靛玉见状,立刻跪拜在地,齐齐道,「贺喜主母,贺喜曹姑娘。」 曹婉宁受了两个大丫鬟的拜礼,不禁心花怒放,又听顾熙言道,「……既然妹妹如今在二伯爷府中小住,不妨常到侯府来玩,咱们姐妹二人也好做伴。」 曹婉宁求之不得,自然是满口应下。 两人又拉着手说了些话儿,已是月出层云。顾熙言亲自送曹婉宁坐上轿子,又依依不舍的嘱咐几句,这才让人起轿送出侯府去了。 平阳侯的轿夫孔武有力,训练有素,抬起轿子来分外平稳,坐在轿中竟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曹婉宁端坐在轿中,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绽开一个得意的笑。 不过是一个病死的妹妹罢了,谁稀得长得和她像? 不过,能顶着平阳侯夫人妹妹的名义,也是风光无两,一步登天的。以后再想接近平阳侯府,真真是简单的多! 曹婉宁缓缓笑着,温婉的面容上渐渐透出一股阴毒之色——既然顾熙言喜欢,就尽管来做她的便宜姐姐吧! 凝园。 白玉美人榻上,顾熙言只穿了轻纱小衣,慵懒的躺着小憩。 今日劳累了一天,顾熙言身心俱疲,方才丫鬟服侍她舒舒服服泡了个玫瑰浴,这会儿,身后的红翡正细细的烘干这她一袭及腰的长发。 红翡将自家小姐的黑发一点一点摊开,忍不住担忧的问道,「小姐,您说今日咱们这番刻意露富,会不会惹得曹姑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顾熙言一早便和红翡和靛玉打过了招呼,只道她先前在法严寺算了一挂,高僧算出她嫁到平阳侯府后,命中有一场大大的劫数,且有神女托梦,说那劫数是引狼入室,作祟的是位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 大燕朝举国上下佛教盛行,多得是善男信女。顾熙言这么一说,红翡、靛玉当即深信不疑,故而和顾熙言配合演了这出「认妹妹」的戏码。 靛玉一边给顾熙言按着肩膀,一边儿附和道,「是啊,小姐,我看那曹姑娘虽是出身普通的官宦之家,又柔柔弱弱的,偏偏说话滴水不漏,怕是个有心计的。」 顾熙言闻言,缓缓睁眼道,「她若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岂不是正验证了法严寺的凶卦?若真是如此,我们算是未雨绸缪了,也不枉神女特意托梦警示!」 这一世,顾熙言不怕曹婉宁生不该有的心思——怕只怕她的心思不够多,不够歹毒! 因为,她定会用歹毒百倍的方式,让曹氏尽数尝一尝自己上一世的苦痛! 顾熙言烘干了头发,拿膏脂养过了身子,刚穿着亵衣上了床榻,便听婆子来报,说是侯爷回府了。 算起来,这还是两人大婚之后,顾熙言作为当家主母头一回迎萧让回府,自然不能像今早那般怠慢。 顾熙言只好又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外衫,松松挽了发髻。她坐于铜镜前,丫鬟又拿着粉扑来上妆,顾熙言嫌麻烦,竟然连脂粉都未施,只叫上了些许晶莹剔透的桃花唇脂。 等顾熙言装扮好了,正房一行丫鬟婆子便挑了灯笼,穿过迤逦繁复的回廊,在凝园花厅里早早迎着。 此时月上中天,层云之中有星子闪烁。秋日夜风扑面而来,带了几丝寒意,顾熙言刚裹紧了外衫,便看到昏暗的院落里,一行人打着灯笼出现在院门处。 萧让身后跟着几个贴身影卫,正龙行虎步的向花厅走来。 甫一进院门,萧让便看到了立在花厅下的顾熙言,她穿了一袭月白色轻衫,夜风吹拂下,衣袂飘飘,发丝飞扬,如同即将羽化而登仙的神仙妃子。 待走进了,萧让这才发现她竟是粉黛未施,小脸上肌肤如牛乳般莹白水嫩,远山眉不画而黛,樱红的唇瓣上不知抹了什么膏脂,水嘟嘟的惹人心痒难耐。 平日里顾熙言皆是妆发俨然,因她年纪小又是主母的身份,特意在衣着打扮上显得端庄娴静。此时妆发衣着处处彰显着随意,透露出些闺阁意趣来。 此人此景,萧让一路走过来,竟是看的移不开眼,莫名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句。 待走进了,看见顾熙言只在抹胸外头穿了件外衫,男人眉头微皱,当即单手解开身上的孔雀翎织锦披风披在顾熙言身上,顺势将娇人儿揽入怀中,「外面风大,以后若是歇下了,便不用特意出来等着。」 身上的披风全是男人的清爽气味儿,冷不丁被揽入火热的怀抱里,顾熙言有些不自在的应了一声,又道,「侯爷可用过晚饭了?小厨房里还给侯爷备着着些吃食。」 「在王府用过了。」 萧让拥着顾熙言往正房走,只觉的微凉的晚风扑面,风中全是她身上的玫瑰香气,一时间心情有些舒畅,又补了句,似是解释,「和王爷、老王妃一起用的八珍宴,宴饮上颇尽兴,方回来的晚了些。」 《周礼·天宫》记载「珍用八物」。八珍宴源于周代王室,据记载,是拿八种珍贵食材以古法制成的宴食。 八珍宴早已失传于宫廷,近日一名厨游历至盛京城中,为淮南王府所招徕,自称是周王室后人,深知八珍宴的秘方。如此才有了这八珍宴。 「正巧那名厨还在王府上,明日若是有空,你随本候一同上门,顺便拜访老王妃,」 顾熙言闻言,当即应了声「好」。 淮南老王妃是顾熙言及笄之礼的主礼人,更何况淮南王府和平阳侯府乃是世交,有这层关系在,顾熙言也应当前去见礼。 正房里,丫鬟服侍萧让脱去了披风和外衫,剩下一层雪白的亵衣,萧让抬手制止道,「退下吧。」 顾熙言刚被丫鬟服侍着换上了轻纱小衣,闻言回头,正看到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张着两只手臂,直直的看着自己。 顾熙言见状,只好硬着头皮朝萧让走过去,双手环在他的劲腰间,轻轻解开亵衣的带子。 v第二十一章 亵衣褪去,男人结实的腹肌和胸肌袒露出来,顾熙言登时红了脸,一双眼睛往上看也不是,往下看也不是。 今晚,萧让的目光就没从顾熙言的身上离开过。只见她一双美目上挑,两颊绯红,明艳的小脸儿上白里透红,像是颗鲜嫩多汁的水蜜桃。 身上的轻纱小衣薄如蝉翼,透出里头的藕荷色鸳鸯戏水肚兜儿来。顾熙言生的骨纤肉丰,虽说年纪尚小,那两团却生的异于常人的丰满,此刻双手环着萧让的劲腰,低头抬手之间,两团兔儿争先恐后,愣是挤出了深深沟壑,诱人采撷。 萧让是个正常男人,见此情此景早已情动,看顾熙言耳根泛红,呆着不动,当即拉了她的小手放在亵裤上,「怎的不脱了?」 身后的几个丫鬟早已面红耳赤,纷纷无声的退了出去。 你听听,这还像话吗! 萧让身量整整比顾熙言高出一头,顾熙言略一低头便能够到亵裤的带子。她脸红的能滴血,只装做没看到亵裤下高高鼓起的一团,装作没听到男人浓重的呼吸,一双纤纤玉手解了半天,才把亵裤的系带解开。 几乎是解开的一瞬间,顾熙言当即捂着眼睛,转身背了过去。 只听见身后男人低哑的笑了两声,顾熙言便被一股大力扭了过去,额头上被印上一个火热的吻。 「什么都做过了,也看过了,怎的还是这般羞赧?」 顾熙言闻言,当即羞愤难当,嘟着嘴巴狠狠瞪了眼身前的男人,又伸出一双柔软无骨的小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的推了一把。 这点力气几乎像是挠痒痒,萧让抓住顾熙言的小手,把那纤细如水葱的指尖放到唇边,轻启薄唇,缠缠绵绵地咬了一口,这才笑着转身去了浴池。 浴池的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阵叮当作响后复归于平静。 大红色纱帐掩映的床榻上,顾熙言坐在床头,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只觉得心头一团火燃的正旺。 两人成婚已经四天了,这些天萧让的呵护之心、维护之意,还有那处处细心妥帖的照顾,顾熙言不是没有感受到。 前两日,顾熙言的管家诸事格外顺遂,她心中明白,这其中定也少不了萧让的提前打点——否则,那桂妈妈、刘管家与她素昧平生,又怎么会一见便掏心掏肺、发自肺腑的忠心? 今早萧让匆匆回府,靛玉无意中听下人议论「听说侯爷几天几夜没合眼,办完手头的事便马不停蹄回来了」。顾熙言这才知道,原来萧让并非比前世提前一天归府,而是特意为之。 那么,为了什么呢? 顾熙言不敢深想。 她渐渐发现,这一世的萧让,和她前世的记忆有些脱轨。可明明他的气度、举止和样貌都还是前世那般,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顾熙言百思不得其解,思绪越理越乱,想到最后双眼困得都睁不开了,竟然附在绣着并蒂莲花的引枕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约是半梦半醒十分,她感觉落入一个热情似火的怀抱之中,她推了两下,没有推动那坚硬的胸膛,只好依偎在怀抱里,在一派迷蒙之中与他共赴香梦。 第二日。 纱幔重重,锦榻深深。 顾熙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强挪动了下身子,觉得身下一片泥泞。侧首看了眼空空的床榻外侧,扬声叫人进来服侍。 「侯爷去哪里了?」红翡刚给顾熙言套上一只罗袜,顾熙言便揉着眼睛,满面惺忪地问道。 「侯爷一早便起了,这会子在演武堂练剑呢。」红翡没好气道。 方才给顾熙言穿上软缎小衣的时候,红翡看自家小姐身上又是青紫一片,心中不禁一阵气恼。这若是叫王妈妈知道了,定要暗地里狠狠的告姑爷的状! 顾熙言听了,撅着红唇,莹白的脸颊气鼓鼓的,没说话。 昨夜,她忙了一天已是浑身酸软,最后软了声不住的求饶,男人这才放过了她,抱着她去了浴室清洗。 明明昨天两人都累了一天,昨晚男人出力还比自己还多,今早怎么依旧龙精虎猛的? 顾熙言越想越羞愤,一张小脸控制不住地飞上两团红晕,微微上挑的美目里满是水光潋滟。 那厢,下人们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一应早膳吃食。等顾熙言梳洗停当,萧让刚巧从演武堂那边回来。 刚落座,一股淡淡的白檀香便钻入鼻中,顾熙言细细嗅了两下,看了眼身旁神色淡淡的萧让,方才意识到,大婚那日,他的衣服上熏的也是白檀香。 他似乎很喜欢用这味香料。 前世的时候,因着萧让是武将,顾熙言对他偏见颇深。 大燕朝风气开放,再加上顾氏一族又不是迂腐人家,故而,上一世的顾熙言常常参加各种诗社、茶会。这些风雅场所里头,几乎聚集着大燕朝所有才高八斗的诗人。这些文人骚客向往魏晋名士的风流气度,熏香、戴花皆是寻常,更有涂脂敷粉之流。 上一世,顾熙言打心眼儿里欣赏的,便是这样的风流文人,因此下意识觉得那些武将们整天打打杀杀,定是粗鲁不堪的。 这一世,难得两人没有横眉冷对,心平气和的相处几天下来,顾熙言才恍然发现,原来士族侯爵的风流富贵是可以镌刻在一个人的骨子里的——萧让虽身为武将,可和粗鲁不堪一点儿也沾不上边儿。撇去那副俊美无俦的样貌不谈,平日里,他身着的常服或是旁的衣衫皆是细细在箱笼上熏过一遍香料的,那味白檀香后味绵长悠远而不张扬,自成一派低调的奢华富贵。 萧让不喜带配饰,周身饰物最多不过是一枚玉佩。顾熙言曾不经意间瞄过几眼,那玉质雕成上古神兽的模样,玉佩周身通透无比,倒似是外邦进贡之物。 男人不喜哗众取宠,虽不及那些文人墨客一般簪花、敷粉那么夸张,却也足够镇得住王公贵族世代富贵的场子。 身为侯门子弟,即使再不在意,那通身的金尊玉贵也是养在骨血里的,不知不觉便成了一个人的气度,萦绕周身。 上一世,顾熙言的心思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一丝一毫,自然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细节。 「怎么不动筷?」 见顾熙言兀自出神,萧让夹了一片青笋,放入她面前的碗碟中。 v第二十二章 顾熙言回过神儿来,对上男人英俊无匹的面容,笑道,「妾身刚刚才起,有些愣神儿。」 秋日的天气凉爽惬意,方才一番操练汗流浃背,男人只穿了件靛青色云海暗纹单衣,浑身蒸腾着热气,如同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 顾熙言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眼见着天气转凉了,一入秋便极易风寒感冒。侯爷以后早上习武结束,还是要赶快沐浴了,然后加件衣服,再来用饭。」 顾熙言尚在闺阁中未出嫁的时候,长兄顾昭文也总是逞着年轻力壮,衣衫穿的单薄。故而每到入秋,顾昭文总会有一阵伤风感冒,住的轶竹园也整日萦绕着一股子难闻的中药味儿。 见萧让衣衫单薄,顾熙言便想起了这件事,于是下意识的开口提醒。 萧让听见这番话,直觉的如同有涓涓细流涌入心田。 自打这平阳侯府有了当家主母,府中下人如同有了主心骨,愈发尽心尽力。每每他晚归,有人在花厅处「风露立中宵」地相迎,小厨房里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备着吃食和醒酒汤…… 虽然以往这些事情侯府中也有下人去做,可个中滋味到底是不一样的。 萧让年少时便鲜衣怒马,手握长缨利剑,征战沙场,杀敌万千。过往的这些年,离了盛京城里的锦绣堆,穿上一身银甲战袍,便要面对极其恶劣的环境、死里求生的险局、穷凶极恶的敌人……这些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战场上杀敌如麻,又身居高位,深得皇恩宠眷,自打老侯爷、元宁长公主去了之后,身边儿除了几个老仆操着萧让的心,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熨帖的关心过他了。 顾熙言被萧让的定定的目光看的一愣,舔了舔粉唇,下意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是妾身僭越了……侯爷若是不喜……」 上一世,她和萧让形同陌路,对他压根没说过几句好话,更不知他的生活习惯如何,刚刚一时兴起,便脱口而出了。 萧让把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尽收眼底。轻轻放下手中的银筷,叹了口气,一把将顾熙言揽到膝上,「我没有不喜。」 他身为武将,常年操练三军不说,一身肌肉也不是白长出来的——就算是数九寒天,光着膀子练上几个时辰,也是使得的。 只不过……这侯府空荡荡许久,如今有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侧,他又怎会不喜? 顾熙言猛地被萧让单手抱起,两只细嫩的胳膊下意识搂上了男人的脖子。 「不过……你方才叫我什么?」萧让贴着顾熙言的脸颊,低低开口问。 两人姿态亲密,男人挺拔的鼻梁几乎触到她的额头,顾熙言一个劲儿的往后躲,不料男人生怕她从膝头掉下去,一手揽在她背后,微微一动便把人拉了回来。 「妾身方才叫的……叫的‘侯爷’……」顾熙言看着萧让近在咫尺的俊脸,瑟缩道:「侯爷,快用饭罢,菜要凉了……」 「叫的不对。」萧让挑眉,不容分说地打断,俯身在那一张一合的樱红粉唇上重重啄了一下,「再答。」 身后几个服侍的丫鬟皆是红着脸,低着头不敢乱看,憋着笑,大气也不敢出。 这大早上的,顾熙言没想到萧让竟如此孟浪,脸腾的便红了,细胳膊细腿儿拼命挣扎了几下,低声嗔道:「侯爷这是作甚!下人都看着呢……你快放我下来!」 这一急,顾熙言忘了自称「妾身」,满口都是「你」啊「我」啊的。 萧让听了,仍是把她抱在膝头不松手,瞥了眼鹌鹑一样的下人,薄唇勾了抹笑,淡淡道,「谁敢看?」 这样的固执霸道! 顾熙言拿他没辙,只好放软了声音,低低的唤了两声「夫君」。 顾熙言今日梳了飞仙发髻,云髻巍峨,插着一支坠着三簇流苏的鎏金镶翡翠步摇,行动之间步摇来回摆动着,颇为勾人心神。 娇人儿在怀,正吐气如兰,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他「夫君」。萧让听得通体舒畅,看的喉头一动,俯身重重吮上樱唇。 一吻下来,顾熙言浑身乏力,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软在了萧让怀里。 男人埋头在她修长的脖颈边,声线低哑地回应她,「好娘子。」 顾熙言正两腮酡红地埋头在萧让肩头,突然听到这声低哑的「娘子」,眼眶中的泪意几乎要涌上来。 上一世,她和萧让成婚整整十年,两人从未曾如此亲密过。 刚过门的时候,她冷冷冰冰的叫他「侯爷」,他面如寒霜的叫她「夫人」。后来,两人相看两厌,生出许多怨怼,就连表面的敷衍功夫也懒得做。她每每直呼其名,叫他「萧让」,他气极的时候,只称她为「顾氏」。 泪水晕湿了男人肩头的一片衣裳,顾熙言压抑着喉头的哽咽,心乱如麻。 两人一番闹腾,一顿早饭愣是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目送着萧让去了演武堂处理公事,顾熙言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回了正房内室。 浴室里头,白玉美人榻上,红翡、靛玉服侍顾熙言脱了外衫衣裙,又拿出瓶瓶罐罐的膏脂来给她上药。 以往顾熙言未出阁的时候,虽说也将养着身子,可这些药脂也不过两三天才用一次。如今她刚为人妇不过寥寥几天,这些药膏竟是要天天抹着! 「嘶——轻些。」顾熙言轻趴在美人榻上,身下传来的痛意让她忍不住眉头一皱。 「老奴说句不中听的,」王妈妈虎着脸色,忍不住道,「姑娘需当心着自己的身子!侯爷再胡闹,姑娘也得劝着点儿!」 顾熙言红着脸应道,「妈妈,知道了。」 红翡、靛玉给顾熙言上好了药,又在那精巧的肚脐处放了一粒香肌丸。 王妈妈见了,又道,「这些膏脂虽滋阴养颜,可终究还是有些寒凉,姑娘还是逐渐减少用量为好。」 顾熙言正阖目养神,听了这话,低低「嗯」了一声。 王妈妈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才大婚第几天,侯爷日日胡闹,竟是没个度!以后可怎生是好! v第二十三章 等顾熙言这边儿收拾停当,那厢流火便在外面请,说是马车备好了。 昨日,萧让随口提了去淮南王府拜见老王妃的事儿,故而择日不如撞日,趁着这两天萧让休沐在家,今天上午两人便去淮南王府走一遭。 平阳侯府和淮南王府有累世通家之好。 大燕朝开国之时,先祖皇帝玄帝率文臣、宿将南征北战战整整十八载,始得天下太平。 八荒既定,方论功行赏,定封宰辅公候。 淮南王李氏先祖和平阳侯萧氏浴血沙场,有铸国之功勋。先祖皇帝玄帝封萧氏为「平阳侯」,加封「一等侯」爵位。因淮南王李氏乃是先祖皇帝胞弟,故而封其为「淮南王」,加封「护国大将军」。 民心所向,胜之所往。 开国三年,先祖皇帝「知人善任,兼听明信」的贤名广传四海,天下一派百废待兴的景象。 当年四海齐喑,淮南王李氏先祖和平阳侯萧氏浴血沙场,风雨同舟。多少次置生死于度外,才有了两府的世代之交。 马车缓缓停在淮南王府前,倘若细看,不难发现,车辕处镌刻着一朵盛放的木芙蓉——正是萧氏一族的族徽。 萧让先行下了马车,随即冲刚从车厢里探出头的顾熙言摊开了大掌。 男人身量高大,肩宽腰窄,穿了一袭苍蓝色团花锦袍,愈发丰神俊朗。顾熙言心头一动,刚伸了小手放到大掌上,正欲借着男人的力气下车,却突然被萧让一把抱了下来。 「呀——」顾熙言惊得叫了出声。 男人的怀抱十分有力,顾熙言刚稳稳落了地,便被男人握住了小手。 只见萧让俊脸上一本正经,神色如常,似乎只是做了分内之事。顾熙言轻咬了下粉唇,任男人牵着自己朝王府里走去。 淮南王府是先祖皇帝在世敕造的。 未进府邸,抬头迎面便是先帝亲笔御书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府邸面积广阔,其中堆山凿池,起楼竖阁,颇有移步换景之感——比平阳侯府还要奢侈几分。 一行人停在安康堂前,几个丫鬟婆子进去报了一声,才恭恭敬敬的请萧让和顾熙言进去。 安康堂里装潢精致华美,清一色的红梨木桌椅坐榻,东次间的百宝柜中陈设着珍玩古董,皆是价值连城。西次间被打造成了佛堂,供着一尊通体纯金的观世音菩萨像,下头设着八宝璎珞四色蒲团,佛堂里香火缭绕,莲花灯彻夜长明。 老太妃穿一身黛青色团花常服,手里正捻着一串十八子佛珠,见两人走到跟前见礼,忙从坐榻上起身,拉着顾熙言的手道,「好孩子!快快起来!」 「谢过太妃娘娘。」顾熙言笑意盈盈,又屈身行了一礼,「上次太妃娘娘驾临顾府,及笄礼上匆匆一见,还未来得及亲自向娘娘拜谢!」 老王妃见顾熙言生的花容月貌,粉面桃腮,言行举止又大方得体,不由得点了点头。上前将顾熙言扶起,轻拍着她的手,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拘礼。」 「上次见你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女儿,一转眼,如今小两口已经成婚了,真真是岁月催人老哟!」 萧让闻言道:「娘娘巾帼不让须眉,怎会在岁月前折腰?」 老王妃笑着摇了摇头,「彦礼,就你这孩子会哄我开心。 顾熙言听了,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萧让,估摸着「彦礼」应该是萧让的表字。 萧让又开口,说明来意:「父侯、母亲殿下皆已不在,平阳侯府中没有长辈,彦礼便带熙儿来拜见娘娘了。」 老王妃闻言,嗔道,「你该拜见的人是延福宫里头的皇太后娘娘,你的亲祖母!可不是我这老婆子!」 萧让笑道,「太后祖母自然是要拜见的,可巧这两日赶上休沐,等后日再进宫拜见,想必祖母也不会怪罪——在彦礼心里,娘娘和祖母是一样亲近的。」 老王妃笑着摆摆手,「你惯会哄我这个老婆子!」 顾熙言听着两人对话,使劲儿憋着才没笑出声儿来。 上一世,记忆里的萧让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这一世,两人虽说亲近了些,平日里萧让依旧是老成持重,一贯正经。顾熙言哪曾见过他今日这般抹了蜜一样的模样! 萧让看了身旁偷笑的小女人一眼,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仍是一脸不动声色的沉稳。 老王妃又拉着顾熙言问了几句家长里短,那厢便有婆子打帘子进来道,「老太妃、侯爷、夫人,王爷到了。」 话音儿刚落,便走进来一位穿着靛青色亲王常服的男子,生的颇为高大,眉目间英气逼人。比起萧让少了三分锐利,多了两分粗犷。 淮南王李肃走到堂前正中央,冲榻上上座的老太妃行了礼,「祖母,孙儿给您请安了。」 老太妃笑意淡淡,「敬谙,你瞧瞧,如今人家小两口新婚不久,便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看的我这老婆子喜欢得紧,你也多把心思收一收,往这王府里放一放。」 淮南王笑了笑,讪讪道,「祖母教训的是。花厅里头早早备了酒菜,孙儿请彦礼兄和弟妹过去,就不叨扰祖母清修了。」 老太妃抬了抬眼皮道,「罢罢,你们年轻人有说不完话儿,我这老婆子就不碍眼了。 去罢。」 一行人出了安康堂,又穿过重重繁复的回廊,来到一个颇为开阔的园子里。丫鬟婆子挑起八宝璎珞的帘子,等三人入内,方才鱼贯而入,有条不紊的奉上热气腾腾的席面。 萧让掀了衣摆,径直落了座,一边拿过酒壶斟酒,一边看向面笼愁云的淮南王,「王爷,今日府上可安生?」 淮南王一脸无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安生才怪!掰着指头数数,也有三年了,这王府里哪日不是鸡飞狗跳?」 顾熙言坐在一旁,见两人谈话也不避讳着自己,下意识便知道是在说淮南王妃。 当年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唯独北方的五胡十六国偏安一隅,久攻不下。数百年来,边疆连年战火不断,民不聊生。 v第二十四章 先帝在时,派兵攻打五胡十六国,众将冲锋陷阵,浴血奋战,杀得胡人铁骑节节败退,拱手而降。先帝封五胡十六国为大燕属国,年年朝岁纳贡,永结百年邦交。 不料先帝去世前,身为最大属国的柔然国突发内乱,淮南老王爷执大将军印前去平定,不料遇叛军陷阱奇袭,命丧沙场。 平阳老侯爷听闻噩耗,当即挂帅出兵,直杀得柔然国腥风血雨,叛党片甲不留,才归政于柔然王室。 成安十八年冬,柔然国吞并了北部拓跋部落,属国兵壮马肥,必生谋逆之心。一时间,边疆急报纷纷传来,皆是关于柔然人在大燕边疆屡屡寻滋生事。淮南王爷李肃领圣命前去镇压,历时三个月便活捉了寻滋生事的柔然叛孽,凯旋而归。 只不过,淮南王李肃凯旋的队伍里,还捆着一位来自柔然的晖如公主。 晖如公主和淮南王有何过节,外人无从而知。只是,当年金銮殿上,圣上犒赏三军后,论起如何处置晖如公主之时,淮南王李肃上前,自请求娶晖如公主做正妃,以示与柔然安/邦百年之决心。 圣上听了龙颜大悦,当即恩准赐婚。 到如今成安二十二年,两人已经成婚整整三年了。 上一世,顾熙言偶有听说过这位淮南王妃,据说她离开母国之后,便心怀怨怼,更是视淮南王为仇敌。本是为了两国永结百年邦交的一场联姻,却成就了一对怨偶。 真是造化弄人。 顾熙言依稀记得,上一世她临终前那几年,朝廷风云变色,淮南王作为太子/党的重臣率军和四皇子党拼杀于城郊落凤坡。不料起义军暴/乱,攻入盛京城中,淮南王府被一把火烧得精光,晖如公主也被大火活活烧死。 上一世,顾熙言和萧让形同陌路,置身事外,所以这一切都不痛不痒,和她无关。 可是这一世,她打定主意和搞好交情,夫妇本为一体,两人如同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平阳侯府和淮南王府世代交好,她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顾熙言踯躅了下,开口道,「王妃姐姐可是有何不适?不如妾身去探望一番……」 「——甚好!」 「——不可。」 淮南王吃惊的看了眼萧让,「萧彦礼,有何不可!」 萧让神色淡淡,「柔然民风剽悍,你那位王妃能歌善‘武’,王爷让谁去不好,偏让本候的夫人去?」 自从去年上林苑春猎,晖如公主凭一己之力射死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这盛京城中,上到七旬老妪下到三岁小童,皆绕着淮南王府走。 淮南王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萧彦礼,你说谁剽悍?我家王妃下了马,也是纤弱的女流之辈!」 萧让发出一声冷笑,「是了,看王爷额角的伤口,倒像是出自纤弱的女流之辈之手。」 淮南王李肃摸了摸额角,颇有些丧气,「昨个儿刚砸的,还新鲜着呢。」 顾熙言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自觉失礼,忙抬起衣袖掩住唇齿。 方才在安康堂,淮南王李肃一进门,顾熙言便瞄见他额角似是有个伤口,下意识以为是他习武时挂了彩,没想到竟是晖如公主给砸的破了相! 淮南王又饮一杯酒,颇有些「酒入愁肠愁更愁」之感。 顾熙言笑道,「王爷不必烦忧,我去和王妃姐姐谈谈天便是。」 萧让闻言,思忖了片刻道,「带上唤莺一并去。」 顾熙言闻言,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什么表情。 唤莺是萧让从身边儿影卫里抽调给顾熙言的女侍卫,据说拳脚功夫了得。那日唤莺跪在顾熙言面前,穿一身黑色劲装,眉眼间锋芒逼人,直叫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两个寒颤。 顾熙言一向害怕打打杀杀,平日里只叫唤莺做寻常侍女打扮,也并不经常带着她。 眼前的男人刚刚明明一副心疼自己的模样,原来是早有准备。顾熙言心里的感动顿时消于无形,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几个丫鬟婆子带着顾熙言穿过花厅一侧的回廊,又转了两层纱窗锦阁,来到一处院中,庭中满架蔷薇、凤仙花,想必是王府正房。 只见正房门口守着两个异域打扮的侍女,看见一行来人,身手敏捷地拔出腰侧的弯刀,娇叱道,「来者何人?」 顾熙言养在闺中,从未见过这刀光剑影的局面,当即被吓得一抖。身后的唤莺见状,也「唰」的拔出了腰间软剑。 丫鬟婆子匆忙上前解释了一番,又说明顾熙言是贵客,今日和平阳侯一道上门,奉了王爷之命和王妃来叙叙家常。 那两个异域装扮的侍女对视一眼,收了手中弯刀,侧身冲顾熙言做了个「请」的姿势。 唤莺正欲和顾熙言一道儿进去,却被顾熙言按住了握着软剑的右手,只见她摇了摇头,「你在外面等我。」 说罢,顾熙言深吸了一口气,便走进了屋内。 挑开五色贝珠串成的珠帘,往内室走去,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 内室里一派异域装潢,诸多陈设的风格皆和大燕朝不同。 地面通体铺着一层厚厚的羊绒地毯,地摊上织着色彩艳丽的图腾花纹,脚步踩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屋子里静悄悄的,竟然连一个丫鬟也没有。 顾熙言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声音,似是刀刮着什么物体所致。 这声音诡异又刺耳,顾熙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打颤,可还是强忍着往前走了两步。 那尖锐的刮刻声越来越近了,冷不丁一转头,她忽然看见百宝阁和桌子之间的空阔处坐着一个人影儿。 v第二十五章 只见晖如公主穿了一身绯红色衣袍,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挑着柳眉望过来,杏眼上下扫了两眼,倨傲的问道,「你是何人?」 「妾身是平阳侯嫡妻,顾氏。」顾熙言强按着心头的狂跳,行了一礼道。 晖如公主生了一张瓜子脸,五官秾丽,眉眼无处不精致,长相和大燕人差别不大,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她说得一口地道盛京官话,可细听,依稀可以听出一点柔然口音。 晖如公主身上的长袍颇为怪异,头上戴的发饰也像是柔然之物。 这还是顾熙言第一次见到外族人,难免好奇的打量了两眼。不料她眼光一扫,忽然停在了晖如公主的手上。 只见她右手拿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左手握着一截白色骨头——原来方才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就是匕首划刻森森白骨所发出来的! 顾熙言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毯上。 晖如公主见状,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牙齿,咯咯笑道,「平阳侯夫人,我竟不知道该夸你勇气可嘉,还是该嘲讽你胆小如鼠。」 明明一看就是大燕朝养在深闺里的娇弱女子,竟然敢撇下侍女,独自一人来到她帐中!如今被她吓得一脸苍白,竟然还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真是矛盾。 「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晖如公主收了笑意,冷然道,「都是女子,何必彼此为难?有些话不说也罢,本公主不愿与你结仇,今日当你没有来过,回去吧。」 顾熙言听了这话,知道晖如公主并无恶意,浅浅笑道,「公主此言差矣。」 「我来不是和公主结仇的,是来点醒公主的。」 「放肆!」晖如公主瞪着一双美目,怒斥道。 顾熙言对她的暴怒置若罔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公主的远离故土,心情难免郁结,可一味迁怒到王爷身上,对王爷而言,未免太过不公。」 「公平?」 晖如公主闻言笑道:「他的先祖杀我先祖,他的族人杀我族人,他亲手杀我旧时恋人!你又如何知道我的悲欢?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要我如何原谅他?」 一室寂静。 顾熙言没有料到晖如公主和淮南王之间还有这等男女私情的恩怨,默了片刻,开口道,「公主错了。淮南王并非嗜血之徒,而是我大燕朝的忠勇之人。」 「淮南王府满门忠烈,无论庙堂之高,亦或是江湖之远,提起淮南王府四字,没人有人不肃然起敬的。」 「因为你是大燕人!自然为他说话!」 「公主刚才一番话,又何尝不是站在柔然立场之上?」 「公主看问题未免太过偏颇。柔然作为大燕属国数十年,大燕待之如何?虽说每年柔然都要进贡朝拜,可是总有超出数十倍、数百倍的宝物被圣上赏赐回去。这些年来圣上对柔然的工商农桑皆有扶持,更是允许两国开通互市往来……大燕已经仁至义尽了。」 顾熙言所言皆是事实,晖如公主听了,当即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晖如公主再抬头,已是面无血色。「就算世世代代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和他李肃也绝不会一笔勾销!」 顾熙言叹了口气,「开国之时,先祖皇帝大败五胡十六国,招降为属国而不杀,此为第一恩。淮南老王爷为平定柔然内乱,还权于公主父王,战死沙场,魂不能归故里,此为第二恩。三年前,金殿之上,王爷自请求娶公主,而非任凭众臣处置公主,此为第三恩。」 「常听闻五胡十六国的儿女最重情谊,难道公主是知恩不报之人?」 这席话说的鞭辟入里,一刀一刀划在晖如公主的伤疤之上。她面色仓皇,笑的凄凄惨惨。 「你们中原的庄子曾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只看到他对我的恩情,却从未问过我愿不愿!他李肃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便决定了我后半生的命运!」 「我的悲欢无人能感同身受!我沦落此地,早已不是柔然人。这大燕朝,又有谁何曾真的把我当成大燕人?」 晖如公主极近歇斯底里,她闭上一双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不住的颤动,两行清泪划下脸颊。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太多。 大燕朝有恩于柔然,淮南王府有恩于柔然。她常听人说,淮南王府的小王爷如同天神下凡,是大燕朝最勇猛的武士。 她也曾向往一睹淮南小王爷真容,可是没想到,却是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那日,大燕援军和柔然叛党厮杀,她躲在暗处,亲眼看着他将她的恋人斩于马下。 晖如公主倔强的仰着脖颈,任凭泪水纷纷滑落。 顾熙言见她这般样子,不由得面色凄然,「王爷之心,日月可鉴。人就在公主身侧,公主为何视而不见呢?」 顾熙言重生之后,前世的种种万般悔恨,处处弥补。如今见晖如公主,如同看见了前世的自己,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妾身曾听侯爷说过,当时公主孤身一人藏于帐中,意图刺杀王爷,被王爷生擒后押送回京。若非王爷不弃前嫌,在圣上面前为公主求情,自请赐婚,公主此时又会在哪里?公主可知,这盛京教司坊里头世代为奴的净是些什么人? 「王爷处处为公主着想,满腔爱护之情,不料公主竟是半点情分不收。妾身听了尚且心寒,何况王爷?」 话至此处,晖如公主已经泪流满面,哽咽不止,「……那又如何?我……我柔然族男儿皆从一而终,比之大燕朝的男人三妻四妾,强了百倍不止!你同为女人,还要为他们争辩吗?」 顾熙言见她言语之间已有松动,不禁笑道:「公主此话差异。彼时曾听闻,王爷娶了异域公主,不惜散尽府中姬妾。如今亲眼一见,方知所言不虚,妾身看公主吃穿用度皆是柔然风度,便知道王爷对公主的看重了。想来,就算当年来和亲的阿史那部落的长公主,也没有此等殊荣。」 那厢,晖如公主已被顾熙言一番话说的面似红霞,「你……你信口胡言!」 「是不是信口胡言,想必公主比妾身清楚。」 v第二十六章 「中原人还有句话,叫无声胜有声。妾身今日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说罢,顾熙言屈膝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方才正房里头一阵喧闹,晖如公主甚至还顺手砸了两只金杯,外头候着的唤莺当即拔了软剑就要冲进去。 于是,顾熙言一出屋门,便看到两厢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 唤莺见了顾熙言,看她周身完好无伤,这才冲那两个异域侍女冷哼一声,收了手中软剑。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了方才的刀光剑影,也下的不清,当即不住道,「夫人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方才和晖如公主一番你来我往,顾熙言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涌现前世之事,不禁觉得心情低落,等到了花厅,萧让见她神色恹恹,还以为是在晖如公主那儿生了不快,当即黑着脸色和淮南王李肃请了辞。 马车里,靠在男人宽阔的肩头,顾熙言柔声道,「王爷不必紧张,晖如公主没有把妾身怎么样。何况,还有唤莺在呢。」 萧让眉头仍是紧皱着,俊脸上满是寒霜,「是本候一时大意了,本不该让你去的。」 顾熙言在男人衣衫上蹭了蹭,嗅着那味白檀香,莫名有些安心,「公主是个明事理的,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妾身把话都带到了,公主得自己想明白才行。」 萧让望着顾熙言的侧脸,默然不语。 身为重臣武将,娶异国公主为王妃,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便是百口莫辩——欲加谋逆叛乱之罪,何患无辞? 萧让一早想到了这点,淮南王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身前女人浅浅的呼吸声传来,萧让伸手拂落那张莹白小脸儿上的发丝,望着顾熙言恬静的面庞,薄唇逸出一抹笑来。 世间万般,终究抵不过一个「情」字。 纵然淮南王情根深种,这柔然公主,终究是太骄纵了。 平阳侯府,演武堂。 天色渐暗,有阵阵秋风穿堂而来,浮动一室的桂子暗香。月白色的轻绡帐幔被高高卷起,拢着帐幔的木钩被雕刻乘仙鹤的形状,正随着清风不住颤动,似是要随风振翅而飞。 萧让着一身银灰色常服,负手立于书案前,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一片宣纸,上面书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细细看去,那宣纸上记录的,竟是今日下午在淮南王府的正房中,顾熙言向晖如公主说的话。 萧让已经看过纸上的内容,兀自静默了片刻,问道,「这些话,皆是出自主母之口?」 流云单膝跪地,听着这不带一丝情绪的问话,也不敢忖度萧让的心思,拱手道,「回侯爷的话,正是主母亲口说的话,一字不差。」 萧让曾在深闺见过顾熙言娇艳欲滴的媚态,也曾听闻她恩威并施,治家之贤。 他以为自己娶的是养在深闺中不见天日的小女子,却不知,自己那娇软的嫡妻竟是心有乾坤,虚怀若谷的。 她到底还有多少面,是自己不知道的? 萧让是什么人? 他出身王侯世家,二十余年来,朝堂风云诡谲,沙场纵横捭阖,他见惯了牛鬼蛇神,一眼便能看穿人的所思所想。 两人成婚以来,顾熙言在他面前的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无不带着小心翼翼。萧让面上不显,心中却清楚的很。 他心中忧喜参半——喜,是惊喜于顾熙言的身怀宝藏,并非俗女。忧,是忧她那颗他看不透的心,若即若离。 萧让转身,将书案上那盏明灯的灯罩取下,把手中宣纸送到烛火之上。 修长的手指微动,宣纸便飘飘然落在跳跃的火舌上,不一会儿便被吞噬殆尽。 「去查夫人未出嫁前的事,仔仔细细,本候都要清楚。」 流云听着自家侯爷一贯清冷的语气,面上无一丝波澜,只深深一俯首,「流云领命!」 今日奔波一天,用过晚膳后,顾熙言觉得身上黏腻,早早便叫下人服侍着拆了钗环宝佩,在白玉浴池里热气腾腾地泡了半个时辰,方觉筋骨松散了些。 今早出门前,顾熙言匆匆上了些药脂,方才脱了衣衫,发觉身上还有些淡淡青痕,索性叫红翡、靛玉拿过紫檀木的药匣子来,趁着萧让这会儿在演武堂处理公务,多养会儿身子。 那些药脂多是滋阴养颜,有助于愈合紧致的。每次上完药只后,都须等上个一炷香的功夫,等膏脂慢慢吸收。 这些金贵的膏脂须用在羞赧处,难免让人情动。加上顾熙言脸皮儿又薄,每每上过药之后,都要摈退左右,身边儿一个伺候的人也不留,只等药效过了后,才叫丫鬟进来伺候。 顾熙言躺在白玉美人榻上,两团上涂了薄薄一层膏脂。身下夹了药包,周身只穿了一身轻纱松松笼着。 方才靛玉拿着玫瑰精油在她身上好生按摩了一遍,直按的一身莹白软嫩的肌肤把那精油都吸收了去,变得嫩滑软弹。 四下无人,一室静寂。顾熙言躺在美人榻上,嗅着清甜的玫瑰香味,不一会儿便浅浅睡了过去。 不料,萧让挑开浴室珠帘,看见的便是这般活色生香的光景。 白玉美人榻上,侧卧着一个嫩白如牛乳的美人儿,周身拢着一袭轻纱,半遮半掩,欲说还羞。 萧让知道顾熙言喜欢用瓶瓶罐罐的膏脂调理身体,却不知道她上药的时候竟然是这般媚态。 这些时日,顾熙言在床榻上对萧让一概百依百顺,但她终究是刚经人事,羞涩难当,房事上几乎都是萧让一手主导。 然而,此时她一脸勾魂摄魄的媚态,如同靠男人精血为生的妖精,哪里还有平时害羞的模样! v第二十七章 一阵风穿堂而过,卷起珠帘「叮当」作响。顾熙言恍惚间被惊醒,一睁开眼,正看到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她下意识从美人榻上坐起,「侯爷不是在演武堂……呀——」 男人眸色深深,一双狭长眼眸里满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不等顾熙言把话说完,便一把将她从美人榻上抱起,径直拨开珠帘往床榻走去。 「侯爷、侯爷这是要做什么……」猛地被一把抱起,顾熙言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竟是连件小衣也没穿!忙拢了那团轻纱去遮。 「闺房之中,自然是做闺房之事。」 床上还铺着那床大红色的百子千岁被,衬的身下的美人儿肌肤如牛乳,黑发如锦缎,这样对比极致的冲击感,让男人立刻红了眼。 「侯……爷,妾身的药还没上完呢……」这一番天旋地转,顾熙言看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怯怯道。 她这些膏脂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吸收完,这会子还没好好吸收呢! 不料萧让却是个脸不红心不跳的,「哦?那为夫帮娘子上就是了……」 大红纱帐中,羞人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色深深,将那圆月也羞入了层云里。 次日。 平阳侯府,凝园。 正房的隔间里头,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顾熙言正半躺在床头,扶着靛玉的手艰难的直起身子,咬唇看向下首跪着的王妈妈,「妈妈,快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王妈妈穿了件黛青色衣衫,发髻仍是油光水滑的圆髻,只点缀一只金簪。跪在床榻下首,脊背打的笔直。 「老奴有罪,姑娘大了,听不进去老奴的话了!若是姑娘的身子有一星半点儿的闪失,老奴无言去见老太太、无言去见夫人!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今儿个萧让一早便起来去上早朝了,等顾熙言悠悠转醒,已经是日晒三竿。 昨夜男人索求无度,失了理智一般,下手没个轻重,一直压着顾熙言做到天光大亮,光是沐浴的清水不知要了多少回。 顾熙言一睁眼,便觉得不对劲儿,浑身竟是如同被碾过一般,动弹不得。 大丫鬟红翡、靛玉上前掀了那百子千孙大红喜被,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被单上白腻一片,娇花肿胀,还透着几缕血丝,让人不忍细看。 红翡、靛玉见状,忙惊慌失措的去叫的王妈妈。王妈妈正在外厢房训斥小丫头,闻言匆匆挑帘子进来,入目便是顾熙言这番可怜的情状。 哪有这般作弄人的!不像是夫妻恩爱,倒像是上刑一般! 王妈妈是顾熙言的教养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立刻心疼的红了眼眶,心里头早不知道把萧让翻来覆去骂了几百回。 「姑娘年轻不知事,老奴说句不中听的,女子那处若是损伤了,轻则染上千金病痛,重则无法孕育子嗣!」 顾熙言本来只是觉得自己身子弱,经不住萧让索求无度,其他的倒没有深想。如今听王妈妈这么一说其中轻重,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妈妈边拿帕子抹泪,边道:「姑娘如今大了,不听我这老婆子的话了,若是以后都这般不听劝,不如今日就把老奴退回顾府罢!」 上一世,顾熙言对王妈妈冷言冷语,诸多嘲讽,王妈妈都不曾提过自请回顾府的事儿。如今,却是恨她不怜惜自己身子,哭着要自请回顾府! 顾熙言知道王妈妈对自己是爱之深,责之切。红着眼眶一脸愧疚道,「妈妈说些什么话!妈妈自幼疼爱熙儿,熙儿都记在心里。如今熙儿初为人妇,不晓得其中利害,这才伤了自己……妈妈勿要伤心,今晚我便和侯爷说说,让他……」 顾熙言咬了咬红唇,才一脸羞赧道:「让他在床榻上怜惜些便是……」 夫妻之间,关起门来做这档子事儿是天道寻常,可也得讲究个阴阳调和不是?顾熙言也决定和萧让好好说说这个事,往后日子还长,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她可真的吃不消。 「地上凉,妈妈快快起来吧。」 王妈妈本就有点儿「苦肉计」的意味,想用着架势点醒顾熙言,此刻见她明白了其中利害,又说了劝服萧让的话,当即也不矫情了。忙叫了红翡、靛玉服侍顾熙言上药。又下了死令,说是以后主母用药的时候,外厢房一概留下两人守着,不准侯爷闯进来。 等顾熙言卧在美人榻上,身子的麻木感退却了,才晓得昨夜萧让下手有多狠——红翡、靛玉上药的动作已经轻的不能再轻,可身下依旧一股又一股揪心的痛意传来,直痛的她掉起了金豆子。 两个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痛苦万分的模样,也爱莫能助,只能红着眼眶,咬着牙继续上药。 等上完了药,约莫着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红翡自外厢房而来,步伐匆匆,拨开珠帘道,「小姐,您上次吩咐的事,有消息了。」 顾熙言正躺在白玉美人榻上闭目养神,闻声立刻睁开眼,「快快道来。」 前些日子,顾熙言在宴席上见了曹婉宁后,便派了心腹之人去曹婉宁的老家青州打探密辛。 原来,曹婉宁的母亲张氏,也就是顾熙言二婶娘张氏的亲妹子,出身于青州一代的当地大族。张氏一族也算是百年士族,扎根青州一代,积蓄深厚,人脉广布。 曹婉宁的父亲曹用及本是个出身贫寒的穷小子。谁料当年一中了乡试第一名的解元,又凭着一副好皮相,得了张家老太爷的青睐。 张家老太爷颇为赏识曹用及的才情,几番你来我往,便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了这个穷酸书生。 可是张老太爷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年后,当年那个穷酸书生却一跃成了青州的知州。 若是故事到此为止,倒还算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这又是一位如假包换的「陈世美」的故事。 v第二十八章 谁曾想,曹用及早有结发妻子。 曹用及出身贫困乡村,父母双亡,家境贫寒,读书赶考所用积蓄皆是村民四邻集资筹措的。他的结发妻子陈氏生的清秀美丽,美名远播。陈氏正值嫁龄,许多富贵人家提亲皆看不入眼,偏偏看中曹用及饱读诗书,即使他一贫如洗,也执意要嫁给他。 奈何妾有深情,郎心如铁。 当张氏的八抬大轿在鞭炮声声中抬进曹家新安置的大宅中时,陈氏却被安置在几十里外偏僻的乡下庄子里。 曹用及不忍抛下发妻,更不愿放弃着唾手而来的金山银山,便心生一计,将发妻藏身乡下庄子里,坐享齐人之福。 许是遭了天谴,曹用及和张氏成婚三年,张氏诞下一子,却是个智障儿。第二年,张氏又诞下一女,即曹婉宁。不料,曹婉宁呱呱坠地的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乡下庄子里,曹用及的发妻陈氏也被诊出了身孕,怀胎十月后,诞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儿。 岁月匆匆,几年过去了,张氏的肚子再也没了动静,就连之后纳进来的四房妾室,也皆无所出。 曹用及看着养在乡下庄子里的儿子越发聪慧伶俐,而张氏的儿子越发蠢笨不堪,心中渐渐有了对比——他四十不惑便官致知州,以后的官途还长远,必定需要子承父业,光耀门楣。而发妻的儿子,便是最有可能入仕的人选。 大燕朝历代推崇「清流」,讲求君子要遵循「仁义礼智信」,对于学子的出身、户籍排查极其严格。 曹用及这一瞒,就是十四年。再往下瞒下去,只怕就要耽误自己儿子的仕途了。 听着红翡的讲述,顾熙言心头狂跳——果然,和她上一世知道的一模一样! 上一世,曹婉宁故意接近顾熙言,博取她的信任之后,便趁着顾熙言和萧让之间颇多龃龉,趁虚而入。 上一世,顾熙言被囚柴房,萧让抬曹婉宁为平妻后,一日,靛玉无意之间偷听到曹婉宁和贴身丫鬟的密谈,立刻来告诉顾熙言。 大燕朝一贯讲究儒家伦理,君子德艺。若是这等家族丑事被人知道,不仅曹父官位不保,就连曹婉宁的平妻之位也保不住。 不料,曹婉宁发现靛玉偷听后,狗急跳墙,竟然借口靛玉偷了她房里的东西,将靛玉拖了出去,用轮棍活活打断了气。 当时萧让领兵在外,顾熙言痛失红翡、靛玉,心如死灰,垂死挣扎,第二日便被曹婉宁断了一应吃穿用度。 红翡一边说着,一边暗叹这曹用及不是个东西,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一边站在珠帘外,纳闷儿道,「小姐,这曹姑娘的家事,与咱们何干?」 只听顾熙言的声音从浴室里幽幽传来,「她若不生是非,自然与咱们无关。只是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要她百倍偿还。」 说话间,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顾熙言洗漱更衣,又用了些早膳。不料碗碟刚撤了下去,便有丫鬟来报,说是曹姑娘递了拜帖来,这会儿正在进门儿的花厅。 顾熙言喝茶的动作一顿——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 那厢曹婉宁跟着几个丫鬟婆子绕过重重回廊,走到正房,看了一路府中奢华富丽的景致,又勾起那股子旖旎心思来。 那日,曹婉宁趁夜色回了二房府中,见了姨母张氏,把顾熙言待她种种示好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遍。张氏听了,自然也很高兴,觉得顾熙言给自己外甥女儿脸面,就是给自己脸面。 她又旁敲侧击的问姨母张氏平阳侯府中可有良妾,不料张氏满脸鄙夷,立刻训斥她了一番,说什么「宁做穷家妻,不做高门妾」。曹婉宁暗想,这平阳侯府中泼天富贵,当家主母的位子已经有人在坐,哪里轮得到她这等出身! 一行人又前行几步,爱到正方花厅里,曹婉宁给顾熙言见了礼,顾熙言便亲亲热热的拉着她坐下。 只见曹婉宁穿了一身素雅白衣,面容温婉可人,身段娉婷袅娜。 看上去柔弱高洁,殊不知内里却歹毒如毒蛇一般。 顾熙言笑着叫红翡去里屋拿首饰盒子,「我昨日得了几件首饰,材料皆是上乘,请妹妹挑两件喜欢的戴着玩儿罢。」 紫檀木的妆奁打开,露出一匣子水头足足的翡翠头面,曹婉宁当即看呆了眼。 「这么贵重的东西,妹妹怎么受得起!」 曹婉宁嘴上推辞着,目光依旧盯着首饰匣子挪不开眼。 顾熙言轻笑一声,伸手拿了一个翡翠镯子套到她手腕上,「你是我认下的妹妹,如何受不起?」 曹婉宁本就想要匣子里的首饰,见顾熙言这么说,也就不再推辞,一手抚摸着油光水滑翡翠镯子,一边暗暗窃喜。 刚才顾熙言俯身给曹婉宁套镯子,两人离的极近,故而曹婉宁一个抬头,便看到顾熙言脖颈处露出些青紫的痕迹,下意识问道,「姐姐,你这脖颈处……是怎么了?」 顾熙言闻言,忙羞红了脸伸手去遮那处青紫,不料广袖大衫滑落玉臂,白嫩的胳膊上竟然也露出一片青紫红痕。 顾熙言当即屏退左右,满面红霞,欲言又止道,「我既然与妹妹交心,也不怕说出来叫妹妹笑话。」 「大婚后这些日子,侯爷龙精虎猛,夜夜要的凶猛,我……我实在是承受不住。」顾熙言眼眶红红,又掀了衣襟,叫曹婉宁看自己身上的淤痕。 曹婉宁见那一身青青紫紫,不由得背后一寒。可是转念细想,心中却渐渐春潮涌动,暗骂顾熙言身在福中不知福——平阳侯爷生的高大俊美,不知有多少女子心慕已久,何况,在闺阁里头肯如此狠狠疼爱自己的女人,还不知有多受用呢! 那厢顾熙言哭得梨花带雨,颇为可怜,「外人只看到着这侯府里的好处,却不知我在府中却是举步维艰的……虽说我与侯爷刚刚大婚,可整日见不到侯爷的面儿,不得侯爷宠爱,就连管家的时候,府中下人也敢以下犯上,与我顶嘴!」 「……说来不怕妹妹笑话,既然我不能讨夫君喜爱,便打算娶进来一房良妾,和我一同侍奉夫君。侯爷是武将,以后难免有行军打仗的时候,我身为嫡妻,只能守着着空荡荡的侯府,自然无法随军好好伺候侯爷。若是有了一房妾室,也好陪伴侯爷左右,多个贴心人儿。」 曹婉宁听闻,心头大动,脸上却不动声色。 顾熙言兀自掖了掖眼泪,「可这妾室的人选……若是能有个和我相熟又性子妥帖的,是最好不过……」 「我觉得和妹妹投缘,便斗胆一问,不止妹妹可愿意……」 曹婉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里却已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机会转瞬即逝,她自持有花容月貌,弱柳扶风之姿,与其将来委身做平头小民的正房嫡妻,倒不如先入侯府做良妾舒坦! v第二十九章 曹婉宁暗想,眼看这顾熙言也是个蠢笨不设防的,此时对她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凭借她的心眼手段,等嫁进侯府,这整个内宅岂不是皆入她曹婉宁掌中? 曹婉宁觊觎萧让已久,她十分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自是无法高攀侯府的。若能做个妾室常伴萧让左右,也是值得的。 一边儿想着萧让高大俊朗的模样,和平阳侯府泼天的富贵生活,曹婉宁已经是蠢蠢欲动。 她正欲开口应下,不料顾熙言又掖了掖眼泪,一脸委屈道:「怕是我唐突了,还望妹妹见谅。」 「原是这几日,我亲自相看了几家豪门贵女,无论品行、容貌都没有妹妹这番出众的,因此才斗胆问妹妹一句。不过,料想妹妹出身士族,应该是不愿意屈身做妾的,是姐姐口不择言了……」 原来,和自己竞争这侯府贵妾之位的,竟然都是些豪门贵女! 曹婉宁一听,立刻急了。但此女素来心机深沉,心中火急火燎,面上竟然一丝不显,当即泛出两滴眼泪,「姐姐竟然是这么看妹妹!姐姐说这样的话,真真是质疑妹妹的一片赤诚之心!纵使这侯府刀山火海,妹妹也愿意进来陪姐姐,学那娥皇女英,以姐姐为尊,一同伺候好侯爷!」 说到此处,曹婉宁面上又做扭捏羞怯之状,「只是素来听闻侯爷英武之名,有姐姐珠玉在前,侯爷怕是会嫌弃妹妹蒲柳之姿……」 顾熙言一脸大喜的模样,「妹妹不必担心。以妹妹的花容月貌,温柔可人,侯爷见了,定是喜欢得紧!今晚我便和侯爷提一提此事,妹妹一万个放心。」 曹婉宁又扭捏作态了一番,这才作罢。 等送了曹婉宁出府,靛玉气的双手叉腰,愤愤骂道:「呸,好不要脸的女子!怎么说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竟上赶着给人做妾!」 「明明是觊觎咱们侯府富贵、觊觎侯爷英武,非要自比娥皇女英,真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我呸!如此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怕福薄受不住!」 「呸呸呸!当着姑娘的面儿,说什么不干不净的浑话!」红翡瞪了靛玉一眼,转头见顾熙言脸色平静,不见一丝一毫气恼,便一脸担忧的问道:「小姐方才说的,不是真话吧?」 顾熙言正饮着一盏犀露茶,闻言笑道,「这世上,哪有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夫君的人?所谓娥皇女英,不过是男人骗人的把戏罢了,当不得真。」 顾熙言说完,复又低头饮茶,纤长卷翘的睫毛不住地微微颤动——若论前世今生,错错对对,恩恩怨怨,她方才说的话,亦是真假各半啊。 自打今天一早萧让出门上朝,便一直在外忙碌奔波,直到晚上饭点儿才策马回府。 凝园的正房里,两人正面对面的用着晚饭。 顾熙言一抬头看到对面的萧让,便不由自主的想到昨晚的一夜荒唐,一顿饭愣是吃的满面绯红,别别扭扭。 反观那器宇轩昂的高大男人,却依旧一脸坦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顾熙言早早沐浴过,端坐在光可鉴人的铜镜面前,任红翡梳着自己的及腰长发。 那一袭黑发如绸缎般丝滑柔顺,许是刚刚用精油烘干的缘故,整个人周身萦绕着一股子香甜花香。 顾熙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里的金簪,一边在心里暗戳戳的打着腹稿。 床榻之间,男人和女人在有大大的不同。女子身娇体软,总是处于弱势,男子身强力壮,当然体谅不到其中的诸多难处。 况且萧让又是个落拓不羁,不拘小节的,倘若自己不开口提醒,只怕他纵然心细如发,也意识不到自己的痛楚。 那条百子千孙被上早已是狼藉一片,王妈妈一早就叫丫鬟重新拿了两床锦被,方才亲自在那宽大的床榻上铺好了两个端端正正的被窝儿,这才带着几个丫鬟退出了卧房。 那厢房门开合,传来丫鬟婆子的行礼声,不一会儿,萧让便龙行虎步的走入了卧房。 顾熙言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金簪,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夫君今日在外奔波一天,定是辛苦了。」 说罢,便两手环着男人的胳膊,亲亲热热的把人拉到床榻上坐着,「妾身给夫君按按肩膀。」 美人儿一身香甜的花香味儿,方才将自己的胳膊拥入怀中,更是紧贴着那两团丰盈。 萧让低低「嗯」了一声,感受着肩头按捏的轻柔力度,乐得陷入这有些过度的热情里。 谁料男人一转眼,便看见宽大的床榻上的两床被卧,当即挑了浓眉,深深的看了身后的顾熙言一眼。 男人久居高位,随便一个眼神便极具压迫感。顾熙言被看的心头一跳,索性停了手上动作,亲密的揽上男人的脖颈,轻轻倚靠在健硕的胸前,委委屈屈道,「侯爷今日早早离了府,定是不知道,妾身今日可是糟了大罪了。」 「哦?夫人如何遭罪了?」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娇人儿,大掌揽住袅娜纤细的腰肢,一下一下的揉捏着。 看着男人丝毫不带一丝愧疚的神色,顾熙言撇了撇嘴角,脸颊滚烫,泫然欲泣道,「昨夜、昨夜……熙儿实在受不住了,都连连讨饶了……侯爷竟然还不放过人家……」 说罢,娇人红着脸解开身上的轻纱小衣,叫男人看身上遍布的青紫痕迹。 顾熙言满脸委屈,美目里全是幽怨,嗓音软软道:「侯爷昨夜忒欺负人,定是一点儿也不怜惜妾身……才会下这么重的手!」 一身白嫩如牛乳的肌肤上遍布青紫,看上去确实甚是可怖,不过……却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这二十余年来,萧让的手是用来开弓握剑、上阵杀敌的。如今突然抚上娇软美人儿丝滑娇嫩的肌肤,手上的力道难免一时失了分寸。 萧让看着那青青紫紫,心头蔓延上几丝心疼,却一把把顾熙言抱在膝头,认认真真道,「本候若是不怜惜夫人,只怕夫人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顾熙言粉唇微张,听得一愣。 等回过神儿来,膝头的美人儿撅着粉唇,红着脸颊——早忘了要讨好着男人这档子事儿,粉拳一下接一下的捶打上了男人健硕的胸膛,一边儿哽咽道,「女儿家那处最是金贵,一旦有闪失,轻则病痛缠身,重则伤及子嗣,侯爷如此粗暴,一点儿不顾及妾身,想来是不想要妾身为侯爷……为侯爷……」 顾熙言脸红似血,「生儿育女」四个字儿怎么也说不出口,正羞愤难当,却被萧让一把抓住雨点儿一般的粉拳,将她拥入怀中。 昨夜,萧让心里憋着一股无名邪火,确实失了理智。他抱着温香软玉折腾了一次又一次,顾熙言无数次哭叫着说不要了,他却是只把低泣当做闺阁情/趣,如此周而复始,直疯狂到天光大亮,生生把人做晕过去三次。 现在听着顾熙言声声泣诉,萧让下意识换位思考——他这小娇妻不过刚刚及笄,身子娇嫩的很,定是受不住这番作弄的。 v第三十章 是他失察了。 萧让年少荒唐时,几乎同京中所有贵族子弟一般,也是混迹秦楼楚馆的常客。笑看飞燕掌中娇,丈量袅袅楚宫腰,也算见识过万种风流。 当时年少,意气飞扬,萧让曾听闻「锦帐深处温柔乡」之语,只觉得不屑一顾。如今和顾熙言成了婚,见识了床榻之间竟然能够如此软玉温存,才知道,原来此语并非妄言。 萧让埋头在顾熙言的黑发间,嗅着那浓浓花香,低低道:「是为夫鲁莽了。」 上一世,男人一句亲近的话都不曾跟自己说过,更别提这么温言软语的和自己道歉了! 听着男人的道歉,顾熙言身形一滞,心中万千感动油然而生。但是紧随其后而来的,却是一股子不安感。 方才她一时怒从心起,忘了伏低做小之态,竟然任性骄纵的去打萧让!此刻想想,真真是后怕。 顾熙言心头一颤,抬头怯怯看着萧让,「那、那侯爷从今往后,可会因此不喜妾身?」 这一世,顾熙言思及前世种种,从嫁进平阳侯府那天起,便下定决心对男人讨好逢迎,床榻间更是极尽妍态,万般顺遂其心意。故而,她下意识以为,成婚这些天男人对她的喜爱,皆是源自于床榻间的满意餍足。 万一萧让看自己的身子娇弱,承受不住日夜索求,决定娶进来几房姬妾承宠,她该怎生是好!? 顾熙言思及此,吓得不住抽噎,鼻头红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美人儿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这番「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情状,被萧让看在眼里,硬朗的男人瞬间被融化的柔肠缱绻起来。 萧让闻言,眉心浅浅皱起,「娘子是为夫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嫡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为夫又怎会为了这点小事,便厌弃娘子?」 这话里头情意绵绵,顾熙言听得心头一片温热,当即感动的揽住萧让的脖子,粉唇一下一下地啄着男人硬朗的下巴,嘴里娇娇软软的不住唤道,「好夫君~」 娇人儿一双美目里含着着点点泪光,亲亲热热的凑上来吻他的薄唇,带着凉凉泪意的小脸儿直直往他脸上贴。 直磨蹭的他心痒痒。 眼看着身下已经起了反应,萧让翻身把顾熙言压在床榻上,语气里满是隐忍,「你若是身子受得住,便尽管来闹我。」 顾熙言看男人一脸克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又想起自己一身青青紫紫的伤,当即乖乖的不敢乱动。 萧让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眼床榻上莫名刺目的两条锦被,扬手便把其中一条扔到了床脚。又拉过床上剩下的一条锦被,揽过娇人儿,盖在了两人身上。 顾熙言触及男人火热的胸膛,不由得一个瑟缩,弱弱开口道:「侯爷……」 萧让淡淡打断,「安心睡觉。」 顾熙言闻言,知道他听进去了刚刚一番劝说的话,立刻绽开一个甜甜的笑,欢欢喜喜的拱进了锦被里。 可怜王妈妈费尽心思特意铺了两个被窝,到头来,竟然还是逃不过和萧让同被而眠的命运。 第二日,萧让如常早起上朝。 天色刚亮,萧让便早早起了床。顾熙言睡眠一向很浅,纵使男人特意放轻了动作,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悠悠转醒,缓缓睁开了双目。 顾熙言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看床顶的大红纱帐,满脸睡意惺忪。 昨晚萧让抱着她同寝而眠,若是平时,早兽性大发了,昨晚却强忍着一整夜都没有碰她。 果然,男人还是得敲打的。 昨晚睡得格外香甜惬意,顾熙言发了会儿呆,侧首看轻纱帐幔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方才萧让冲了个冷水澡,洗漱停当后,这会儿正在更衣。 只听见男人轻咳了两声,如金玉一般清隽的声音传来:「……主母年纪小,体质弱。还需桂妈妈多上心照看些,平日里可多进些食补调理着身子。」 桂妈妈正给萧让整理官袍锦带,闻言应了一声,又给萧让奉上官帽。 桂妈妈在深宫浸/淫多年,又听闻这几夜正房里夜夜闹到大半夜才罢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让点点头,对镜正了正衣冠,气宇轩昂的举步走出了屋门。 那厢,顾熙言躺在锦被里欲哭无泪——她好的很!哪里需要吃什么食补!是他需要降降火才对! 萧让走后,顾熙言赖了一会儿床,便叫了丫鬟进来洗漱更衣。 虽说这平阳侯府中没有婆母、公爹,不用每日请安见礼,可怎么说她也是这府中当家主母,整日睡到日晒三竿总归是不像话。 居上位者要给下面的人做出表率来,若是太懒怠了,难免上行下效,形成一股子歪风邪气。 更可况,今天刚好是初一。 每月初一至初五,昼锦堂大开,用以处理侯府各类账务。在昼锦堂和府中一众下人见面,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儿了。 上回,顾熙言新官上任三把火,对侯府后宅各办事处的职责、人事都进行了调整变动,如今半个月过去了,刚好趁着这第一次对账,检验一下治家的成效如何。 正房里,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奉上一应早膳吃食。 隔间暖炕上的黄花梨木小方桌上,顾熙言偏头就着金盏细细漱了口,刚从靛玉手里接过一盏犀露茶,廖妈妈便打帘子进来,立在门口行了一礼,「秉主母,昼锦堂已经收拾妥当,一干人等都已到位,就等着主母训话了。」 自打上次顾熙言拿了廖妈妈开刀,廖妈妈便一直谨言慎行,揣了十二分的小心翼翼。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相处,大概摸清了顾熙言是个胸怀大度,不计前嫌的性子,因此愈发忠心耿耿起来。 v第三十一章 「廖妈妈辛苦了。」抬眼看见廖妈妈出了一脑门的薄汗,顾熙言笑着叫靛玉给廖妈妈赏座奉茶。 廖妈妈受宠若惊的道了谢,方才坐在楠木海棠式圆凳上,捧着一盏茶水听顾熙言说话。 「以后每逢初一到十五,众人集结在昼锦堂后,妈妈来告知我一声便好。侯府里产业颇多,光查对庄子、铺面的账务就要耗上八/九天,若是每次都等我去训了话再开始对账,岂不是白白耽误一番辰光。」 廖妈妈不解,「那主母把大家召到昼锦堂对账……」 廖妈妈是个能干的管事妈妈,处理起宅务心细如发,颇有一番手段。许是在侯府里做头等的管事妈妈久了,只有一点不好——心直口快,脑子一热,脱口便说。 这些时日,顾熙言也大抵摸清了廖妈妈的性子,知道眼下她无心忤逆顶嘴,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便耐心解释道,「将大家召到昼锦堂公开对账,不是我要来监督大伙儿,而是要这侯府各个办事处的人互相监督着。」 按照顾熙言定下来的细则,昼锦堂的查账一共分为三轮。 第一轮是要查出错账、假账。但凡查出一处,便有赏银。第二轮是要查第一轮的账是否有误,但凡查出一处,第一轮查账的账房先生便要受罚,而第二轮查账的账房先生便得赏银。第三轮则是从侯府各办事处随机抽调出四位管事,再加上从侯府的庄子里随机抽来的一位庄子管事,三人对账务进行誊抄,最后评比出当月收益最高的铺子门面和庄子。除此之外,侯府其余办事处抽调出两名人手用作账务监察。 诸如平阳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家大业大,人事纷杂,每每到了月末处理起账务来,若是假账错账层出不穷,真真叫人一个人头两个大。 但凡钟鸣鼎食之家,财务上的损失是小事,一旦牵扯到责任追究,难免引出一连串的人事纠纷,往大了说,能叫整个后宅都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顾熙言的治家本领深得祖母顾江氏的真传。如此三轮查账下来,自上至下层层监管,分工明确,省力又高效。更遑论其中各办事处的管事、婆子相互掣制,如此一来,不禁使错账、假账无处遁形,更避免了东窗事发,相互推诿责任的可能性。 廖妈妈听了这话,没想到顾熙言年纪轻轻,对用人之道竟然如此纯熟,心中不禁暗赞一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孟夫子有言道「人性本善」,可这世上大多数人生来就不是忠心耿耿的纯良之辈。利益,才是牵绊人心、使下属上下颉颃的最好法宝。 廖妈妈三两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忙起身告退道,「老奴明白了,这就去昼锦堂传主母的话。」 顾熙言笑着点了点头,又叫红翡亲自挑帘子送了人出去。 黄花梨木小方桌上摆着五六碟热气腾腾的吃食,顾熙言早起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用上一口早膳。 纤纤玉手不紧不慢的拿起银筷,夹起一块樱桃煎送入口中,那樱桃煎裹着蛋液的外皮酥脆香甜,里头包着的樱桃果馅儿软嫩滑弹,轻轻咀嚼几下,樱桃味儿的汁水便在口腔里四溢开来,叫人满足极了。 顾熙言的饭量一向不大,每每用膳总是浅尝辄止。可自从嫁到了平阳侯府,许是府上的厨子手艺太好,总是忍不住多用些。 看自家小姐吃的一脸满足,靛玉又拿筷子给顾熙言布了一块莲房鱼包。 这道菜式十分新奇,做法颇为「道法自然」——却取新鲜莲子去莲心碾碎成泥,再将鳜鱼去麟、去刺剁成鱼茸,和莲子泥拌匀,最后填入莲蓬中,蒸制而成。故而一口咬下去,鱼肉的鲜美,伴随着莲蓬、莲子的清香一同绽放在舌尖,使人如同置身八月份清风阵阵的夏日荷塘。 今儿个的菜色格外合顾熙言的胃口,她吃的满心欢喜,示意靛玉再给自己布一块莲房鱼包。 一旁的红翡见状,忙劝道,「小姐前些日子饿极了伤了胃,早膳不宜用的过多,浅尝辄止便好!否则又要腹痛难忍了!」 顾熙言被叨叨一番,只好作罢。 靛玉给顾熙言添了一小碗红豆粥,「小姐若是喜欢这道菜色,便叫厨房里头多做几次就是了!」 「今早还听人说,这莲蓬、鳜鱼都是从青州的庄子里现采的新鲜食材,小姐要是想吃,真真是方便的很。不过,眼见着深秋了,这莲蓬正当时节,估摸着也就是这些天能吃上几回了。」 那厢红翡听了,立刻没好气地冲靛玉道,「也不知是不是被饕餮附了身了!怎么这么爱吃?打小瞧见了吃食就跟没命了一样!之前小姐未出阁时,便是整日里往厨房里跑,如今来了这侯府,竟然还是如此!不如求小姐发发善心,调你去厨房做活好了!」 靛玉年纪小,听红翡训话听惯了,被说了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挤眉弄眼地冲红翡笑着道,「咱们小姐也是喜欢吃食的,红翡姐姐这是敲打我呢,还是敲打小姐呢!」 红翡气的跺脚,「你这小蹄子,竟学会冲我耍花腔了!」 红翡比顾熙言还年长几岁,打小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素来稳重。在顾府的时候,主仆三人时常玩闹,如今到了侯府,顾熙言主母的身份摆在那里,碍于靛玉年纪还小,红翡不得不端着大丫鬟的架子震慑下面一众人等,故而常常不苟言笑。 顾熙言很久没见她这般笑闹,索性含了一抹笑意,由着两人去了。 昼锦堂的后院儿里栽了满园的丹桂树。眼下正是金秋时节,昼锦堂里,正堂的四扇黄花梨木大门大开着,穿堂风挟裹着桂花的馥郁浓香,直往人面上扑。 花厅前的院落里,早早用白色纱帐把整个院落隔成了三四片隔间,每个隔间里皆放置着几张朱漆描金长方桌,桌旁放着几口红漆木大箱笼,里头盛放着一摞摞的天青色云纹皮儿账簿。 院子里人头攒动,正为了查账的事儿忙的如火如荼,大家伙儿忙中有序,有条不紊,倘若遇到问题,还不时的探身和隔壁的人讨论确认一番。 顾熙言一进昼锦堂,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顾熙言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一行人边走边看,颇为惹眼。忙碌的众人抬眼见是顾熙言,皆纷纷行礼问好。 那厢李妈妈、廖妈妈远远见了顾熙言,忙远远迎上来见礼,「秉主母,大伙儿刚查完庄子的第二轮账。」 顾熙言点点头,又冲朝自己行礼的一干人等以微笑回应,脚下莲步不停,显然是不打算在院子里做过多打扰,「辛苦大家伙儿了,厨房里头熬好了蜂蜜红梨水,最是滋补润肺,还请两位妈妈提醒诸位要劳逸结合。」 两位妈妈对视一眼,忙不迭的应下了。周围离得近的人听了,心中自然是万般感动,又是一阵纷纭的道谢声。 顾熙言又笑道,「大家伙儿接着忙吧,我去偏屋里头瞧瞧。」 上回顾熙言定了新规矩——每月初一到初五,都会抽取一部分人出来和正房管事妈妈丫鬟面谈。言既出,行必果。她的话,可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偏屋里依旧是上次的布置——宽敞的屋子用白色的纱幔隔开,分成两半,左边半屋当中摆了张方案,两把圈椅,案上放置笔墨纸砚,还有一应的果子点心茶水。 上回,顾熙言从各管事处抽了些许人和正房里头的丫鬟婆子们面谈,在府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说句不好听的,下人终究是奴才——身楔掌握在主家手里,倘若主人家宽厚仁慈,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倘若主人家是个刻薄歹毒的,也只能忍气吞声,哭诉无门。 自打上回面谈过后,「正房里头的丫鬟婆子及其和蔼可亲,又平易近人」的说法便传遍了整个侯府。故而这半个月来,上次未能被选中面谈的众人皆是期待着这次被选中,也好有机会见识见识正房里头的贵人们。毕竟,纵使元宁长公主在世的时候治下仁慈,毕竟是皇家贵胄,金枝玉叶,自是不曾如此关怀过下人们。 v第三十二章 顾熙言仍旧是端坐在纱幔背后,听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那厢李妈妈便带着几个人来,说庄子的账务查好了,请主母过目。 半个月前,顾熙言第一次在昼锦堂见内宅诸人,便叫人把侯府名下所有田庄过去五年的账目都细细查了一遍。 田庄的收益主要看收成,如今才半个月过去,账目自然没什么大的变动。因此,三轮查账其实重在审核,耗费时间也比较短。 李妈妈一边说着,一边递给顾熙言一本薄薄的名册。 顾熙言接过名册,细细扫了一遍,只见上面不仅按收益给庄子排出了名次,更详细标注了过去五年所有庄子的收益明细,是盈是亏,盈了多少、亏了多少,一目了然。 顾熙言颇为满意,「很好。」 说罢,她将手里的单子合上,眼梢一扫,正好看见李妈妈身后站着了一个穿着藏蓝色对襟长袍的中年男子,那人生的面色黝黑,面容儒雅,颇为眼生。顾熙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吴管事了。」 吴管事忙上前两步,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小人乃衮州东昌府庄子管事吴伯玉,初次拜见主母,给主母请安。」 平阳侯府百年基业,铺子门面之多,自是不必再细说。至于田地庄子,除了盛京京郊一带之外,盛京周边的几个州,诸如青州,衮州,冀州等,皆有田产庄子分布。 田产庄子基本上是看天吃饭,收益主要看一年的庄稼收成。故而,每年过年的时候,庄子的管事们才有机会进京和主家汇报这一年的庄子状况如何。 如今顾熙言改了规矩,每个庄子的管事每月都有被抽中进京到侯府汇报的机会。从每年见一次主家,突然改成每年见两次主家,几百个庄子的管事们收到侯府发来的信件,顿时紧张起来。 吴管事被临时通知连夜进京参与审账的时候,也着实吃了一惊。 他倒不是做贼心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是候府中多年没有盘问过衮州一代庄子的事儿,吴管事又不是侯府几位管事、妈妈眼前的红人,如今远在百里之外的下人突然要见新任的主母,两厢摸不着脾气,心里头难免吊着一块大石头落不了地。 吴管事本来以为新主母年纪轻轻,又是世家大族出身,对于田庄之事定是不会太了解,故而有关于农耕的事情一概照顾着顾熙言,往她能听懂的方向说。可是顾熙言显然是有备而来——衮州庄子里大多种什么作物、一年几熟、今年有无天灾……竟是随手拈来。 如此一袭盘问下来,吴管事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再想着三言两语搪塞过去,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等问完了话,顾熙言又给他看那本薄薄的花名册。 今早,吴管事作为唯一被抽中的庄子管事参加了第三轮审账,自然看到了自己的庄子在侯府名下所有庄子里的排名——不上不下,正好排在五十三名。 吴管事双手接过名册,只见上面细细写了庄子的盈亏明晰,一行一行看下去,当着主母的面看业绩的吴管事渐渐红了耳根,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愣是害臊的如三岁小儿一般。 然而顾熙言并没有说什么严厉的话,只是浅浅笑着说,「衮州一代庄子土地肥沃、气候平稳,过往五年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吴管事定是对庄子事务上了心的。如此看来,管事必定能把庄子打理的越来越好。」 自打元宁长公主去了之后,侯府在庄子这块儿便少了些敲打。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常年没有居上位者抽着小皮鞭在后边督促,下属自然不会像螺丝钉一样转个不停。 这些年,吴管事在打理庄子方面虽说不上鞠躬尽瘁,也算得上无功无过。方才回答顾熙言的问话,也算是对答如流。如今听了顾熙言一番话,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儿,莫名鼓起来一股子不服输的气焰。 衮州一共有十个庄子,他打理的庄子只能排个中游。衮州虽比不上盛京京郊那几个庄子收成好,可也算占了天时地利,明年再来请安的时候,自己打理的庄子怎么也得在衮州的庄子里排上第一!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了荣辱心才会有竞争力——死水微澜,养在其中的鱼儿永远安于现状,若没有外力狠狠的推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到多好。 出发来盛京之前,吴管事知道自己被抽中的时候,心中难免心惊胆慑。殊不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等到第二年,吴管事庄子收成排上了花名册的前十名,其他看过花名册的庄子管事的都觉得邪了门儿了,等去问吴管事打理庄子的秘诀,吴管事皆闭口不言,只道「主母和善」。于是第二年,侯府名下的两百来个庄子管事都想知道自己的庄子在花名册上能排到第几名,竟然都争着抢着要来侯府审账。 吴管事出了昼锦堂的门儿,婉拒了在侯府留宿的邀请,竟是一刻也留不住,趁着夜色连夜回了庄子。 等送走了吴管事,顾熙言笑着看李妈妈,「妈妈觉得,这侯府名下的庄子目前情况如何?」 李妈妈忙从圆凳上起身,「回主母的话,侯府名下共二百一十六个庄子,根据刚才的审账接过来看,约有一百五十个庄子都是有盈余的,剩下的六十六个庄子有些亏损。老奴方才细看了两眼,这些亏损的庄子里,除了经营不善,也和当地的水土、气候有些干系。」 顾熙言点点头,「那人事方面呢?这二百一十六处庄子的管事,妈妈可都认得?」 李妈妈笑了笑,「不怕主母怪罪,以往每逢过年,这些管事才来府中拜见一回,其余时间压根见不到面的。故而,除了京郊几处大庄子的管事老奴能叫出名字之外,其余的管事大多是脸熟叫不上名字的。」 既然李妈妈都脸熟叫不上名字,更别提别人了。 顾熙言道,「我也想到了这层。外面的庄子本就和府中联系少,幸好大多数管事都是忠厚老实的,若是有几个偷奸耍滑之辈成了漏网之鱼,在外面打着侯府的旗号欺凌霸弱,一旦东窗事发,咱们人在侯府中坐,不能及时应对,毁的可是平阳侯府的声誉。」 以往历朝历代的士族中,庄子上的管事大多是家族里世代头的家奴,其中更不乏有和家族沾亲带故的。故而,打着正主儿的旗号霸占乡田、欺压邻舍的事儿层出不穷。 庄子出事儿,轻则败坏主子名声,重则连累主子在朝堂上被谏议大夫参上几本。历朝历代,这种事情都屡见不鲜。 李妈妈闻言,也肃然道,「主母可有什么好计策?」 「计策谈不上,苦差事倒是有一个。」顾熙言笑了笑,示意红翡拿上来一张羊皮地图。展开一看,原来是平阳侯府名下二百一十六处庄子的分布地图。 除了这份地图之外,还另有一个小册子。上面是二百一十六处庄子的详细信息,大到庄子的来源、庄子历代的旧主人……小到庄子的水土、气候、所种植被、管事的家眷……无一处遗漏,无一处不详细。 这地图一看便是新制的,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小羊皮味儿。李妈妈随手翻看了几眼,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暗叹顾熙言是个心细如发、内有乾坤的。 等李妈妈翻了几下,顾熙言才接着道,「妈妈是府中老人,这半个月来,我越发觉得妈妈是个处事周全,心细如发的。妈妈和廖妈妈是府中头等的管事妈妈,如今我手上有个一顶一重要的差事,想着留廖妈妈在府中管着查账的事儿,把这差事交到妈妈手里去办。只不过这差事需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不知妈妈愿不愿意。」 这半个月以来,根据顾熙言的分工明细,阖府上下平白闲下来了许多人手。前些日子,府中一些多出来的下人已经按照籍贯纷发到了侯府名下的庄子里。 顾熙言嫁到侯府的时候,随身带了自己的心腹妈妈和丫鬟,故而如今这府上内宅的事务少、闲人多。内宅的管事有廖妈妈、王妈妈、桂妈妈在,外面的铺面庄子虽然分别有管事料理,却少个总的理事的人。 顾熙言的初衷,是使整个后宅如同齿轮一样严丝合缝、一环扣一环的运转,即使她懒怠几日不打理后宅事务,也能保证各事务运转如常,不出差错。 廖妈妈听了顾熙言的话,当即明白她这是有意把自己推到这把交椅上,以后定是拿自己当心腹了。 侯府中这些得了脸儿的管事妈妈,年纪大了是可以去庄子上养老的。如果能坐上这个外宅总理事的位置,真真是为安享晚年铺了一条坦途大路。 李妈妈当即伏地一拜,「难为主母还愿意使唤老奴,老奴自当肝脑涂地,赤诚以报!」 v第三十三章 顾熙言知道这事儿是成了,亲手扶起李妈妈,笑道,「既然妈妈有心,我也不会叫妈妈单打独斗的去。」 「这巡庄的事情并非一两日就能巡完的,所以要辛苦妈妈每月回侯府汇报一次。」说罢,顾熙言复又看那卷地图,「这些庄子在盛京周围的几个州府皆有分布,不知妈妈觉得,从哪里巡起好呢?」 李妈妈沉吟片刻,指着羊皮地图上盛京下方那处地界道,「二百一十六处庄子里,单青州就分布有三十处宅子,占比最多,收益也好。老奴想着,不如就从青州的庄子巡起。」 顾熙言闻言扬起一抹笑,美目里流光溢彩,「我和妈妈想到一块儿去了。」 今日早朝,金銮殿上满朝文武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朝廷党争激烈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九龙宝座上的皇帝一言未发,神色掩于冕旒冠上垂下的十二串琉璃珠子后,让人捉摸不透。听了众臣的关于编发改革的谏言,皇帝挥袖,点了太子和四皇子出列回话。 太子力推「缓变」,大燕朝疆域广阔,子民众多,变法涉及领域之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要对历代积弊进行彻底的变革,谈何容易?事情宜缓不宜急。 四皇子则直言「急变」,变法改革举步维艰,失之毫厘,就会举国大乱、民不聊生。北方五胡十六国虽已招降为属国,可近年来颇有异动叛党,若趁变法间隙趁虚而入,岂非引狼入室?若要变,就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此两条路子一出,竟是火上浇油一般,翰林掌院学士王敬孚、参知政事胡文忠纷纷出列表态,也不乏部分臣子仍处于观望状态。 身为君王,没有不想流芳百世,扬名万年的。成安帝重佛尊道,效法自然,在位二十二年已深谙帝王心术。他心中清楚,无论「缓变」还是「急变」,都利弊互见。变法者注定是孤独的,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遗臭万年。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变,还是不变,谁来变,该怎样变……这其中诸多问题,都要说个明白。 一群须发皆白的朝臣天天在朝堂吵翻天,今早又是一番论战。好不容易下了朝,成安帝又宣了一干人等去御书房议事。 变法牵扯到军机大事,武将里头又大多是只懂得上阵杀敌的宿将,像萧让、淮南王这样半吊子皇子伴读,竟也算难得的文武双全的,自然也在议事之列。 等萧让出了御书房,又马不停蹄地掉头去了三法司,结了手头上的昭狱的案子,一天折腾下来,他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等到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萧让刚进了凝园,还没走到正房里头,便远远闻见一股子香甜的桂花味道。 这味儿和树上的桂花香味儿又不太一样,透着一股子甘甜醇香,萦绕不绝。 凝园花厅里,顾熙言早早地迎在那儿。 萧让风尘仆仆的跨进门,不等她行礼,抬手便将人扶起来,「什么味儿?竟是如此香甜?」 一日忙完,昼锦堂下钥的时候,恰巧是晚膳时分。 昼锦堂一后院儿的丹桂开的实在太好,靛玉早早便惦记上了,一顿软磨硬泡,终于磨得顾熙言点头应下,叫厨房里头摘了些许丹桂,另做些应景的桂花吃食,也算是得一得雅趣。 顾熙言扶着萧让的大手站起身子,见男人深目高眉,鼻梁高挺,俊朗的面容上浮上几分疑惑,粉唇弯弯,狡黠一笑,「侯爷不必心急,一会儿便知道了。」 萧让挑起浓眉,颇为玩味的看了顾熙言一眼。 内室里头,顾熙言亲自服侍着萧让脱下官服,换了身群青色常服,又低了头,仔仔细细的把男人的衣袖卷上去三分。那厢,丫鬟一早便捧上了金盆、皂角胰子来,等着萧让净手。 萧让生的高大,略一低头便能看到身前人儿的发顶。顾熙言专注的挽着男人的衣袖,身上氤氲着一股子玫瑰香味儿,一双柔夷软软绵绵,不时的触碰到男人的大掌。 温香软玉在侧,萧让被她碰的心痒痒,一伸手便捞住了顾熙言的两只小手,握入大掌中,一同伸进了金盆里。金盆随之晃了两晃,温度适宜的清水私下溅溢出来。 冷不丁被男人捉住双手,往水盆里一按,顾熙言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两步。 「侯爷做什么——」 看着顾熙言皱起的远山眉,萧让索性一俯身子,埋头在她鬓发间,低低笑道,「夫人怎么也如此香甜,难不成是玫瑰仙子化成了人身?」 「侯爷,侯爷乱说些什么!」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俊脸正贴着她的耳边。想到屋子里还站了两个小丫鬟,顾熙言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想用手把人推开,无奈双手被水沾湿了,只好羞赧的嘟着红唇,试图拿手肘抵开身前的男人。 萧让倒是不嫌她,也不管手上还挂着水珠,愣是把人抱在怀里,亲了两口才罢休。 顾熙言被亲的无处遁形,没过一会儿便软了身子。 萧让低哑地笑了两声,顾熙言红着脸又要来推他,萧让一把握住那细嫩的胳膊,拉她在金盆前用清水洗了手,又细细打上了皂角胰子。 男人的大掌带着薄茧,一下又一下挠在她手心,莫名叫她一阵瑟缩。 不过洗个手的功夫,两人竟沾了一身的水,只好又去换衣服。 等萧让牵着顾熙言的手从内室里出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膳。 黄花梨木矮桌上依次摆着清炖蟹粉狮子头、干煸鳝背、茄汁鱼卷、脆皮乳鸽,外加一例金钱口蘑汤。一旁的红木点心盒子里,正盛着一盘水晶桂花糕,一盘桂花糯米藕,两盏木樨清露。 顾熙言不爱荤腥,若是自己单独用饭,多是素菜。如今这桌菜多半荤菜,皆是按着萧让的口味儿添的。 丫鬟将两盏木樨清露奉在两人面前,那股子熟悉的香甜味儿又扑面而来。萧让落了座,定睛一看桌上那盏木樨清露,薄唇微抿,久久没有说话。 知道男人忙了一天了,顾熙言有意犒劳,拿了银筷亲自给萧让布菜,美目弯弯,甜甜笑道,「昼锦堂里头的丹桂开的格外好,今儿个一时兴起,便叫厨房用桂花入菜,这道木樨清露有仿古之趣,不知道侯爷尝起来可还喜欢?」 木樨,即桂花。木樨香露,为桂花蒸馏所得香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香妙异常。 淡黄色的香汤盛在淡茜色的五瓣瓷碗里,上面飘着点点金黄的桂子花瓣,分外可爱。萧让执起五瓣碗,轻轻抿了一口,品了会儿,才道,「甚好。」 桂妈妈立在一旁,见状几乎掉泪。 v第三十四章 元宁长公主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这例木樨清露。木樨清露不仅可入食,更可以留香,故而大多是闺阁所用。 自从元宁长公主去了后,许是萧让不愿睹物思人,宫里赐下来的各式花露皆被堆在了库子里不见天日,饭桌上也从没再出现过这一例香汤。 萧让从小尝的木樨香露皆是江浙一带朝贡的贡品,此时再吃这盏现做的木樨清露,舌尖返上来一股明明白白的晦涩。 但因是顾熙言亲手制的,一口下去,舌尖晦涩,心里是却无比甘甜熨帖。 萧让生在权力漩涡,长在诡谲庙堂,性子早就修炼的炉火纯青。哪怕今日他的心情再不好,也不会外露一丝一毫。同样的,哪怕此时,他的心里多么受震动,也绝不会七情上面。 只见他神色淡淡,夹起一块顾熙言布的蟹粉狮子头,轻轻咀嚼着。对面儿的顾熙言仍在给他殷勤地布着菜,时不时的说些府中的趣事儿。显然是不知内情,也没察觉到什么。 顾熙言未嫁过来之前,萧让是不经常在侯府用饭的。诺大的侯府,孤零零的一个人用饭,旁边儿一堆人站着伺候,谁吃的下?偶尔去淮南王府,或是去太后祖母宫中,都比这侯府热闹些。 秋风清,秋月明。厢房里头的小轩窗半敞着,不时传来阵阵的促织叫声。 回府时的一腔烦闷仿佛被微凉的秋风吹散了,看着顾熙言樱唇一张一合,萧让薄唇不觉勾起一抹笑意,此情此景,竟莫名想起了「岁月静好」之词。 那厢,顾熙言刚夹起一块水晶桂花糕送入口中。 水晶桂花糕上撒了干桂花,浇了蜂蜜水,入口即化,香甜可口。十月吃桂花糕正是时候,唇齿间含着桂花的清香,是何等的享受。 顾熙言刚咬下一口,还未来得及回味,便有小丫鬟打帘子进来,从木盘上捧过一个白色瓷盅,端到顾熙言面前。 顾熙言疑惑道,「怎的多添了一道菜?」 桂妈妈上前道,「回主母的话,这是今儿个一早便炖着的血燕,是单给主母补身子用的。」 顾熙言听了,唇角抽了抽,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罪魁祸首,萧让却正低头用着那例金钱口蘑汤,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道,「快用了,若是凉了便不好了,」 这话里头带了些督促的意味,仿佛她是三岁小孩儿一般。 没想到萧让上午刚吩咐给桂妈妈,晚上这补品就端上了桌。一屋子的下人都看着,顾熙言面色微红,心头诽腹了两句,认命地从丫鬟手里接过勺子,用着自己独一份儿的「食补」。 萧让用好了饭,拿过金盏漱口,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犀露茶,饮了茶水净口。 直到顾熙言吃完那盅大补的血燕,萧让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喝着手里的犀露茶。 以往,每每萧让用过晚膳,还要去演武堂处理会儿公务。 上一世,成安帝缠绵病榻之际,太子和四皇子分党夺权,两厢交战。可坏就坏在,直到顾熙言临死前,太子和四皇子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结局无非两种,一是太子登基,萧让作为重臣,到时定是权倾朝野。二是四皇子登基,萧让作为太子亲信,到时定是命悬一线。 故而,顾熙言从不过问萧让的公事,冥冥之中希冀着给自己留几分「脱身」的余地。 顾熙言漱了口,斟酌了片刻,主动开口道,「侯爷今晚不用处理公务吗?」 萧让放下茶盏,「今晚不谈公务。」 顾熙言在萧让面前素来小心翼翼,看他今天晚上格外话少,便问道,「侯爷可是忙了一天乏了,想早点就寝?」 萧让的语气毫无波澜,「尚早。」 好嘛,这两句话就没超过十个字儿的! 顾熙言实在不想和萧让面对面儿干坐着,脑海里突然想起厢房里头放着的围棋,便试探地问:「不知……侯爷可有闲心博弈?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不如和妾身切磋一局?」 萧让是个武将,既然府上备着围棋,应是有些棋艺的,只是他的水平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上一世,顾熙言混迹诗社雅集,常和那些文人墨客切磋棋艺,自认为棋艺还不错。不过,上一世,她从没和萧让这么亲密的相处过,更别提一起玩什么博弈了。 重生这些天,顾熙言每天对着萧让察言观色,谨言慎行,今晚上一顿饭吃下来,也多少察觉到萧让情绪不高。故而心里早打好了算盘——若是萧让棋艺不如自己,她大不了放水,叫萧让赢一把就是了。 不料萧让当即颔首,薄唇动了动:「不如定个彩头,若是输了,便要受罚,可好?」 顾熙言欣然答应。 锦榻上的黄花梨木矮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张横纵交错的榧木棋盘。萧让持黑子,示意持白子的顾熙言先行。 玉质棋子敲击在木质棋盘上,发出阵阵清脆声响。萧让随意瞅了眼棋盘,指尖落下一子,「听说夫人今日忙了一日?」 顾熙言正聚精会神看着棋局,斟酌半天好不容易落下一子,又听萧让道,「如果太累,便少管一些。若是想交由下人去管,也不碍什么事。」 顾熙言闻言一个激灵,这一世她好不容易拿到了管家大权,怎么能轻易放手?!忙道:「多谢侯爷体谅,妾身真的不累。」 萧让见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指间「啪嗒」落下枚黑子,竟是吃掉了一大片白子。 顾熙言当即瞪大了眼,正皱着两条远山眉研究棋局,那厢桂妈妈推门进来,亲自捧上一道例汤,「请主母用了这盅参汤。」 顾熙言脸色微红,只装作没听到,「妈妈先放着吧,下完这局棋再说。」 一天连着喝两例补汤,也太补了些吧?!她只不过是身子娇软了些,哪里就这么……这么弱不禁风了! 桂妈妈没有说话,捧着一盅汤扭头去看萧让。 萧让正懒懒的倚着苏绣的靠背,一副哄孩子的模样,「听话。喝了汤,本候便让你三子。」 v第三十五章 棋盘之上,胜负已经初现端倪——白子已被黑子围死了大片,只剩下一小片在苟延残喘着。 顾熙言本就憋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此刻听着这话,当即抿着樱唇看对面儿的男人,娇嗔道:「谁叫侯爷让了?」 说罢,扭头从桂妈妈手里接过那盅参汤,两三口饮尽了,又道,「侯爷一个子都不许让!」 萧让勾唇一笑,指间又落下一子,「那便——如夫人所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局棋终了,顾熙言正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黑白子,心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方才一局下来,萧让落子不停,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时间。黑子步步紧逼,直叫顾熙言出了一层薄汗,反观萧让,自始至终都是满面的云淡风轻。 她的棋艺虽然说不上是「国手」水准,可多半人是赢不过她的。因此可见,不是她的棋艺太差,而是萧让的棋艺太高明——可他不是个整日舞刀弄枪的武将吗!?怎会有这样一手好棋艺! 萧让脸上挂着闲闲笑意,正靠在锦榻上,勾着薄唇挑眉望着对面儿的顾熙言。 见顾熙言一脸瞠目结舌,萧让立刻猜到她的所思所想,有意逗她,「本候当年做皇子伴读的时候,曾跟着太子太保略略学了几个月,如今整日忙于政务,一身棋艺无处使,若是夫人不嫌弃,以后每日可与夫人切磋上两局。」 当年的太子太保施昌源,是百年一遇的围棋圣手,着有《弈理指归》一书。顾熙言初学棋艺,便是跟着师傅从这本书学起的。萧让这样的棋艺,又怎会是「略略学了几个月」的水平?! 顾熙言又不傻,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当即羞红了脸,轻咬着红唇,简直快要气死了。 可谁让她偏偏棋艺不如人,又忌惮着面前的男人位高权重,不敢直接顶回去,只好起身闷闷道,「妾身……妾身先去洗漱了。」 萧让看着顾熙言一脸受气包的样子,心里头早乐不可支,面上却仍是一派正经的样子。 此时见娇人儿转身要走,立刻伸了猿臂勾住那柔弱无骨的柔夷,把人儿猛地拉回怀里,低头便是一阵乱吻。 顾熙言被男人搂在怀中绞着香舌一顿乱吮,难耐的哼哼着,声音似蜜,「……侯爷惯会欺负我!」 此时男人的精气神儿,只怕再忙上两天也有用不完的劲儿!哪里像是公务太多的样子? 顾熙言自认倒霉——方才她竟然还想假输给萧让,好叫他心情好些!真真是自掘坟墓! 美人儿樱唇水润,美目里满是幽怨。 「这便生气了?」萧让低声笑道,「愿赌服输,是谁说的,嗯?」 顾熙言百口莫辩,只觉得脸上更烫了。正欲起身,却被男人摁住肩头,俯首便又吻了上去。 这几日,顾熙言治家颇见成效,不用每日去昼锦堂盯着,只等着几个妈妈管事忙完了,来凝园花厅里向她汇报,倒也落得个清静惬意。 自从那晚她声泪俱下的向萧让哭诉过后,男人晚上只是搂着她同衾安睡,一连几天都没有碰过她。故而这几天顾熙言睡得格外踏实,睡眠好了,连带着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凝园的正房里,黄花梨木小矮桌放着几种果脯点心,一袭轻纱抹胸的顾熙言歪在锦榻上,纤纤素手执着卷话本子,正有看的津津有味。 那厢王妈妈打帘子进来,见了这幕懒散的「美人秋窗观书图」,不由得皱了眉头。 「今日恰逢侯爷休沐,厨房里做了几样点心汤水,姑娘不若去演武堂看看侯爷,以示关怀。」 一连几日,萧让白日忙着公务不在侯府,晚上回来抱着顾熙言安安生生的睡觉。顾熙言真的服气萧让说忍就能忍住,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可看在王妈妈眼里,就是另外一回儿事儿了——她是不想叫顾熙言伤了身子,可更不想大婚不久便叫小两口感情出现裂缝,给了别的狐媚子趁虚而入的机会! 前些日子顾熙言被萧让折磨的狠了,有些心有余悸。这几日忙着管家,对萧让更是没上过一点儿心。当即明白了王妈妈的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道,「知道了,妈妈,我这就去。」 今日在凝园没出过门,顾熙言穿着打扮颇为随便。因着一会儿要去演武堂给萧让送点心,只好在抹胸外面加了件藕荷色蝶莲纹外衫,又重新梳了妆,点了朱唇。 一行人出了凝园,又穿山游廊而过,行了数百步,方到了演武堂。 翠竹掩映里的门匾上「演武堂」三个大字铁画银钩,守着门儿的两个侍卫见了一行人,忙不迭的抱拳行礼,小跑着进了书房通报。 进了大门,行过两边翠竹夹道的青石板,顾熙言刚在门前站定,身着玄衣的流火走出门来,拱手道,「主母,侯爷有请。」 顾熙言笑了笑算是回应,转身从靛玉手里接过红漆木食盒,独自走了进去。 进了演武堂,方觉别有洞天。 四壁上皆打成博古架的格子,上放古董玩器,宝琴匣剑。里头诺大一室,并不设隔间所用的墙壁,而是皆用五彩销金嵌宝的雕空玲珑木板隔开。 水磨楠木桌椅后的金丝楠木书架上,累着满满当当一面架子的书,书架旁挂四轴天青衢花绫裱白绫边名人的山水,窗下案上设着笔墨纸砚。 顾熙言早已被这屋里的陈设晃的移不开眼——这等扑面而来的雅致,沉淀在骨子里的墨香,说是哪个大儒的书房也不为过! 莲步轻转,顾熙言挑开斑竹帘子进去,再往前走了两步,却听见有人声传来。 顾熙言透过雕空玲珑木板的缝隙里定睛一看,只见书桌前站了一位鹤发童颜,须发皆白的老者。那人穿了一身天青色道袍,正轻摇羽扇,侃侃而谈。 顾熙言听见了只言片语,知道两人正谈论政事,当即站在了原地止步不前。 萧让正靠在椅背上,一抬眼便瞅见架子后的藕荷色倩影,「夫人不必避嫌。」 那穿着一身道袍,恍若仙人的老者闻声也转身,冲顾熙言拱手行了一礼,「主母安好。」 顾熙言见了,手上的红漆木食盒差点儿没掉下去——这人,不是刘管家吗!? 萧让见状,当即起身,一手接过了顾熙言手里的食盒,皱眉道,「下人呢?怎的叫你一个人提着进来了?」 v第三十六章 顾熙言笑了笑,「是妾身叫她们在外面候着的。」 萧让看了眼冲羽扇道袍的刘管家,似是解释,「刘先生原是府上谋士,这两年不过是替本候分忧,暂时帮着打理府上宅务。」 顾熙言顿时哭笑不得,暗叹萧让真真是会使唤人!又冲刘管家,哦不,是刘先生行了一礼,「原来是先生,妾身先前唐突了。」 那刘先生是个成了精的,当即偏身错开了顾熙言的礼,又不卑不亢地恭维了两句,便拱手告退了。 打开红漆木的食盒,里头盛着一碟碧玉可爱的荸荠马蹄糕,一碟色泽微黄的枇杷膏。 顾熙言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碗川贝百合枇杷汤,本来准备放到萧让面前,却不料手上一颤,那冰裂纹的瓷碗随之一斜,洒了些许汤水出来。 萧让眼疾手快的接过了瓷碗,「可是烫到了?」 顾熙言抿了抿唇,被萧让看见自己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连身有些挂不住,当即转身道,「侯爷,妾身去叫人把汤撤了,再上一例罢。」 「无妨。哪里就这么讲究了?」萧让拉着她的手不让人走,又细细看了手上没有红痕,这才作罢。 方才汤水洒了出来,好巧不巧,竟然刚好撒在顾熙言胸前的抹胸上。顾熙言拿帕子擦了擦,不料那抹胸是轻纱的布料,遇水变得通透,竟然越擦晕染的范围越大。 顾熙言红着一张脸,索性不去擦了。 扭头见萧让正用着那例川贝百合枇杷汤,顾熙言便拿了银筷,夹了一块荸荠马蹄糕放在男人面前的小碟子里,亲亲热热道,「侯爷尝尝这个,最是清甜润肺了!」 两人离得极近,男人的胳膊几乎就抵在她绵软丰盈的胸前。 萧让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儿,想起方才她擦拭胸前的情状,喉头动了动,终是放下了勺子,深吸了口气,一把把顾熙言拉了过来,俊脸上神色淡淡,「你身子好了是不是?」 顾熙言却几乎没有发觉,猛地被男人抱到怀里,睁圆了眼,磕磕巴巴道,「额……这几日侯爷怜惜体谅妾身,妾身的身子确实是好多了……多谢唔——」 话音儿还没落,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男人的薄唇落下,势如破竹,直入唇舌深处。 萧让几日未开荤腥,颇为来势汹汹。不知不觉便剥了美人儿的外裳。看着两只无暇玉臂,当即红了眼。 顾熙言被吓得直躲,奈何她被按在水磨楠木的书桌上,不仅无处可躲,背后还被咯的有些不舒服。 一想到身后是萧让处理公务的书桌,顾熙言立刻羞臊难当,一边推着坚硬的胸膛,一边挤出几个破碎的词儿:「侯爷……别在这儿……」 「不在这儿,在哪儿?」萧让低喘着,「身子好了便来勾我?嗯?」 顾熙言简直欲哭无泪。没错,她是想来表达下关心,可从没想过这么个表达法子啊! 两人正难舍难分之际,外头靛玉的声音传来,「秉主母,曹姑娘递帖子求见。」 花厅里,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正左右踱步,心急如焚。 上次见顾熙言,已经是五六日前的事情。这期间数日,曹婉宁曾递了几回拜帖,皆被平阳侯府的大丫鬟红翡以「顾熙言生病不见」为由挡了回去。 这理由实在是敷衍。 曹婉宁心机玲珑,被一连拒了两回,便知道顾熙言是故意躲着不愿见她。可是,这段时间顾熙言明明待她亲近无比,先是认她做妹妹,后又应了她入府做贵妾的事儿……难不成,贵妾的事儿临时有什么变故? 曹婉宁暗暗握拳——明日她就要启程回青州老家了,今日定要见到顾熙言的面! 演武堂里。 顾熙文推了推身前的男人:「侯爷快起来,有客人等着,妾身还得重新梳妆呢。」 这一番胡闹,美人儿的发鬓松散,如云秀发散落在肩上,水磨楠木的书桌上,还跌落了几只珠钗。 萧让正意犹未尽,不料美事儿被打断,当即阴沉着脸道,「不过是些八竿子远的口头亲戚,你若疲乏,不应付便是。」 顾熙言心中暗道,既然是八竿子远的口头亲戚,上一世你为什么还把她娶进府里?不是眼盲,便是吃饱了撑的! 「怎么说也是二婶娘的表亲,也不能太怠慢,妾身不累的。」顾熙言维持着面上的笑,又拿波光潋滟的眸子去看男人,「侯爷莫不是想叫别人非议妾身不知礼数……」 萧让听了,当即黑着脸起身了。 顾熙言正准备扶着桌子站起来,不料腿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竟是方才被男人压得站也站不住!只好红着脸冲男人道,「侯爷,妾身……腿麻了。」 萧让闻言,一个俯身便把人儿抱了起来,哪知出了演武堂也不放人,竟是一路抱着顾熙言,朝凝园正房里走去。 这几日曹婉宁上门递拜帖,顾熙言借口称病,故意避而不见。 自打那日在宴席上见了曹婉宁,顾熙言一直待她热情亲近,掏心掏肺——不知不觉,她给鱼儿的诱饵已经够多。 她故意吊着曹婉宁的胃口,就是为了今日,在曹婉宁临回青州前,给她来一剂虎狼之药。 等顾熙言在正房内室里梳妆打扮好,萧让又当着一干丫鬟婆子的面儿非要抱着顾熙言去花厅,顾熙言脸红似血,正要推脱,忽然心头一动,索性由着他了。 平阳侯府外府的花厅里,曹婉宁已经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正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之际,忽然听到一阵纷纭脚步声由远及近,当即抬头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花厅门口的纱幔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即有娇娇软软的声音传来,「侯爷,休要……快放妾身下来……」 那高大的身影静立了片刻,复又低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把怀里的娇小身影放下了下来。 曹婉宁看的出了神儿,竟是不知不觉从八仙椅上站了起来。 v第三十七章 她看的清清楚楚——那男子身影高大,宽肩窄腰,心里头的直觉告诉她,那人是萧让!是她朝思暮想的平阳侯萧让! 等顾熙言进了花厅的门,迎头便看见曹婉宁面飞红霞,魂不守舍的思/春模样。 顾熙言心里头冷笑,方才萧让抱着她过来,两人故意在门口纱幔前磨蹭了会儿,便是她最后一招狠棋。 男色当前,今日,她不信曹婉宁豁不出去! 她神色淡淡的落了坐,又教丫鬟给曹婉宁看茶,不咸不淡道,「曹妹妹今日到府上,可是有什么事?」 曹婉宁听了这话,好似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今日她巴巴地来平阳侯府求见,底下的小丫鬟见了拜帖,领着她进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竟是来到了外府的花厅里! 要知道,前几次她来侯府,可都是顾熙言身边儿的大丫鬟笑脸相迎,一直亲自领到凝园里屋说话的! 曹婉宁心里头酸涩无比,脸上仍做出一脸亲热的模样道,「前两次妹妹登门,听下头小丫头说姐姐身子不太爽利。妹妹听了,心中惦念着姐姐的身体,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想着明日便要打道回青州老家,特意来侯府探望姐姐,顺便和姐姐辞行。」 顾熙言听了,只端起茶盏道,「不过是有些劳心劳神,已无大碍了。」 曹婉宁见顾熙言不接自己的话茬儿,当即张着嘴巴愣在那儿了——莫非,自己进侯府做贵妾的事,真的没找落了? 可是这种事情,她怎么能巴巴儿地自己张口问顾熙言呢?那不是明摆着上赶着做妾吗! 顾熙言看着曹婉宁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故意装作不明白,问道:「妹妹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等曹婉宁开口,顾熙言笑了笑,「我竟是忘了这桩事儿了!」 说罢,便叫靛玉捧上一个红漆木盒子来,递给曹婉宁,「既然妹妹特来辞行,也不好叫妹妹空着手回去,这镯子便送给妹妹做践行了。」 曹婉宁打开红漆木盒子,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一个白玉镯子。镯子的水头、成色皆是一般货色,和顾熙言手上戴的蓝田暖玉的镯子不知道差了几百、几千倍! 竟是把她当做叫花子打发不成! 曹婉宁一口银牙近乎咬碎,也顾不得害臊了,心下一横,笑着看向顾熙言道,「谢过姐姐,这镯子妹妹真是喜欢的紧!」 「只是妹妹今日来,除了和姐姐辞行,还为着上次姐姐说的那件事。」曹婉宁娇羞笑道,「姐姐上回说要问问侯爷的意思,不知侯爷……」 顾熙言闻言,端着茶盏轻啜一口,神色淡淡:「此事——妹妹以后不必再提了!」 此话一出,曹婉宁一张柔婉的脸上当即褪去了血色。她攥紧了手中丝帕,笑的比哭还难看,颤声道:「姐姐……这不是上回说好的事么?!我与姐姐情同姐妹,姐姐何出此言!?」 顾熙言见状,欲言又止,一脸不忍的偏过头去。 曹婉宁忙抓着顾熙言的手,眼眶盈满清泪,「姐姐,其中定有隐情,妹妹愚钝,还望姐姐指点妹妹一二!」 顾熙言沉吟了片刻,才一脸惋惜的扭头看着曹婉宁,「不瞒妹妹,那日我和侯爷说了此事,侯爷对妹妹赞不绝口,恨不得第二天便把妹妹迎进府中!」 曹婉宁闻言,当即死死握着着顾熙言的手,哽咽道,「那又为何……」 顾熙言叹了口气:「平阳侯府这样天潢贵胄的门户,就算是往府里纳贵妾,自然也要选世家清白的。故而,需彻查妹妹家里三代往上的户籍生平……妹妹也别怨我打探妹妹的家事。万万没想到,这一查,竟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说到这儿,顾熙言露出一脸两难的表情,「罢罢罢,这叫我如何开口与妹妹讲呢?」 听到「家事」二字,曹婉宁心中更加扑朔迷离,见顾熙言说到关键处又躲躲闪闪,不禁心急如焚,「姐姐莫要介怀,妹妹拿姐姐当做嫡亲的姐姐,今日姐姐尽管敞开了说!」 顾熙言听了这话,才一脸迫不得已道,「既然如此,姐姐便多有得罪了。今日咱们姐妹二人说过的事儿,妹妹听过,便忘了吧,切不可深究!」 说罢,顾熙言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下红翡、靛玉二人在侧伺候。又轻启朱唇,将那被刻意隐瞒的陈年旧事娓娓道来——当年曹婉宁之父曹用及如何得了张氏一族青睐、如何隐瞒已有发妻嫡子的事实重娶嫡妻、又是如何将发妻嫡子安置于青州偏僻庄子里贴心照料…… 曹婉宁每听一句,神色惊惧一分,直到听完顾熙言的话,再也绷不住周身仪态,当即尖叫了一声,便从八仙椅上跌落了下去。 靛玉忙上前搀扶起一脸恍惚的曹婉宁,又递上帕子叫她擦泪。 顾熙言颇为心痛道,「这些都是妹妹的家事,剪不断理还乱。既然被曹大人刻意隐瞒起来,想必是不堪回首的,妹妹今天在这儿听过便忘了罢。贵妾的事儿,只当姐姐我从没有提过便是。」 曹婉宁头痛欲裂,听闻此言,又从心底漫上一股冷意。 父亲、父亲竟然另有发妻嫡子!那她和母亲算什么?她本就出身小门小户,若是连嫡女的身份都保不住,岂不是连嫁给普通官宦人家做正妻都难,还谈何嫁入侯府做贵妾!? 曹婉宁当即明白了顾熙言对自己态度大变的原因。 此女不愧机警过人,心中弯弯绕绕转的飞快,立刻想到,若是此时她曹婉宁张口承认了这家中丑事,岂不是在顾熙言面前坐实了自己嫡出的身份存疑? 曹婉宁做梦都想嫁到平阳侯府中。这些日子她早就想清楚了,只要能常伴萧让身边,哪怕是贵妾也无妨——以顾熙言轻信他人的痴傻模样,只要她曹婉宁进了侯府,早晚叫顾熙言失宠! 出身士族又如何?高门嫡女又如何?她曹婉宁定会叫她苟延残喘于自己脚下! 可关键是,她要先拿到进入侯府的资格。 曹婉宁趁着擦泪的功夫,心中一阵缜密的盘算,此刻抬眼看顾熙言,满脸悲戚道,「原来是这事。我也不瞒姐姐,妹妹在家时,也曾听闻此家中丑事,但其中具体情状,并非姐姐所说的那样——家父当年清贫入仕,不料发妻却与人私通,生下一子。家父尊儒道,重德行,当即和那妇人和离,之后才得了祖父赏识,娶了家母。家父心怀仁义,仍将发妻和那贼人之子养在乡下庄子里,悉心照料。」 「先前姐姐待我如嫡亲妹妹,故而妹妹一心想进侯府学那娥皇女英,终身报答姐姐,侍奉侯爷。不料姐姐却……姐姐定是怕妹妹不是嫡女出身,污了这侯府门楣……」 看着曹婉宁声泪俱下,顾熙言脸色有些僵硬,朱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奸恶歹毒的女子? v第三十八章 上一世,曹氏便是如此巧言令色,舌灿白莲,一次又一次的骗去了萧让的信任。 偏偏那时的顾熙言是个耿直不会变通的——既不会做表面功夫,又不会背地里使阴招,自然被曹氏踩在脚下死死的! 上一世,她和史敬原的事儿被抖出来,萧让把她禁足在柴房里。那时曹氏刚刚嫁入侯府,还一脸亲热的叫她姐姐。 那日,曹氏突然差人送了饭菜来柴房探望顾熙言,拉着她的手满面真切的诉说同情,又亲热的和她一起在柴房中用饭。 谁知曹氏出了柴房,便下身见红,倒地不起。她自称怀胎已有一个月,又在萧让面前哭诉,说是顾熙言毒杀了她腹中的孩儿。 那是顾熙言第一次见识到曹婉宁的阴毒,可惜当时她已经引狼入室,无力回天。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萧让坐于高堂之上,曹婉宁哭得梨花带雨,一脸柔弱的扒着男人的衣袍一角,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男人眉间隐隐有不耐,叫下人拉开了曹婉宁,起身走到顾熙言身边,捏着她的下巴道,「下毒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顾熙言被迫仰起头,下巴几乎要被捏碎,看着萧让冷峻的面容,嘲讽一笑,「我说不是,难道侯爷便信了吗?」 她是那样倔强,一丝一毫都不肯低头。 结果呢?男人大怒,砸碎了一地的瓷瓶,拂袖而去,下令将她禁足于柴房,不准任何人探望。 种种不堪回首,皆成了过往云烟。 思绪被拉回眼前,顾熙言已经泪盈于睫。她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水,伸手握住曹婉宁的双手,改换话锋道, 「是姐姐疏忽大意了!下头办事的人太不得力,竟出了这么大的乌龙,险些叫侯爷痛失良妾!我定要好好罚他们才是!」 「姐姐我相看过的名门贵女里头,就数妹妹最贴心可人、温婉柔美。既然此事是个误会,便情妹妹放心,这侯府里头,良妾之位就等着妹妹了!」 曹婉宁听了这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方才她一时情急,信口便扯了一个幌子。于是只好一脸娇羞道:「妹妹怎敢怪罪姐姐!只是还要等妹妹回家后,和父亲母亲商议了此事……」 顾熙言笑着拍了拍曹婉宁的手,「这是自然,咱们平阳侯府就算娶贵妾,也是要风风光光大办,该有的流程是一样不少的,不比那些士族家的嫡妻差!等妹妹和令尊令慈说好了,我即刻叫媒人去青州提亲!」 曹婉宁又满面娇羞的应了几句,顾熙言方才叫人送曹婉宁出府。 等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从平阳侯府的朱红漆金的兽头大门里头出来,贴身的婆子上前扶曹婉宁上马车,不料她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同被勾了魂一般,往一旁栽去。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的了!」 曹婉宁勉强扶着婆子的手爬上了马车,面上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声线颤抖道,「快……快回去跟姨母请辞!咱们立刻启程回青州!」 花厅里,顾熙言面无表情的端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轻启朱唇道,「备笔墨纸砚,我要给李妈妈写信一封。」 红翡道,「小姐,李妈妈前些天被您差出去巡庄子了……现在人在青州,是否需要快马加鞭送到?」 顾熙言点点头,「快马加鞭。」 那天顾熙言看庄子分布地图,恍然发现,青州地界上,平阳侯府名下的一处庄子竟然比邻那曹用及发妻嫡子藏身的庄子!、 上一世,靛玉因偷听曹氏秘密而死,如果顾熙言没记错的话,当时曹氏对那发妻嫡子起了杀心。 这一世,顾熙言不忍心看那无辜的发妻嫡子遭曹婉宁暗算,故而索性一石二鸟,叫李妈妈带着一行护院先行青州巡庄。 人马先行,就等着曹婉宁入瓮了。 靛玉略一思索,笑着拍手,「小姐高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李妈妈便是咱们的粮草,在青州候着那披着羊皮的曹姑娘呢!」 红翡也恍然大悟,顾不得呵斥靛玉当着小姐的面儿要注意言行,立刻吩咐下去找送信的心腹之人。 顾熙言微微一笑,扶着靛玉的手从八仙椅上起身。不料经过桌子的时候,顾熙言的广袖一挥,竟是碰掉了曹婉宁用过的茶盏。 水花并着碎瓷片四溅开来,靛玉忙道,「小姐当心,这碎瓷片落了一地,最容易扎伤人了!」 顾熙言颇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便快快叫洒扫的丫头过来——彻底打扫干净,才好永除后患。」 三日后。 青州,曹府,月黑风高之夜。 曹府正院的厢房里,一位中年妇人正俯在靠背上掩面低泣。 「当年他不过是个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穷书生子,若不是我张家救济扶持,他的仕途怎会如此顺畅,哪里走得到今天知州的位置上!如今,我成了那夏日画扇,到了秋冬时节便被弃之如敝履!」 望着痛哭的母亲,曹婉宁心中暗想,「狡兔死,走狗烹」,父亲曹用及如今官致知州,整个青州都入其肱骨,哪里还记得当年一蔬一饭的恩情! 那日,曹婉宁的马车一到青州,立刻派了心腹去核实顾熙言所说之事。她本还希冀着,这事儿真的是顾熙言手下的人出了错,不料她的心腹伏地瑟缩,讲明了曹父发妻嫡子的藏身之处——果然在青州一处偏僻庄子里。 据说那贱人的孽子和她一般大,已经到了读书入仕的年纪,生的聪明伶俐,有过目不忘之才。 曹婉宁一想到自己的智障哥哥,硬生生打了个寒颤——若是坐以待毙,等到鱼死网破那天,她的智障哥哥和那个贱人的孽子,父亲会舍谁弃谁,简直是不言而喻! 父亲好不容易爬到知州的位子上,巴不得家中子弟入仕,有人继承衣钵。曹府子嗣单薄,父亲一向看中子嗣,保不齐会为了那孽子,休了母亲张氏,扶那贱人上位! 母亲的正室之位保不住,她的嫡女之位自然也保不住。到时候,她曹婉宁不仅无法进侯府做贵妾,就连嫁给普通官宦人家做正妻都成问题! 想到痛楚,曹婉宁心下一横,冷声打断,「母亲,此时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趁着父亲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这事儿,咱们需快刀斩乱麻,将那贱人和孽子解决了才是!」 v第三十九章 张氏一愣,「如……如何解决?」 曹婉宁冷笑,「找一些流寇歹徒,施以钱财,杀人灭口!」 「那贱人和孽子藏身的庄子偏僻,父亲此时又不在青州,等到父亲回来发现的时候,那贱人和孽子早已咽气!到时候死无对证,只叫人一口咬定说「流寇入宅作恶」便是!」 那厢张氏听了,早已经满头冷汗,瘫软在了椅子上。 张氏身为曹府的当家主母,二十来年所有的心机不过是和府中三个妾室打交道。奈何这三个妾室府中一无所出,她连未出世的孩子都没有害过一个!如今听了曹婉宁将这杀人放火的行径娓娓道来,不禁吓破了胆。 看着平日里温婉娇弱的女儿说出这等话来,却还面不改色,张氏气道,「你你你……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心狠手辣!」 曹婉宁道,「女儿这还不都是为了母亲!」 「母亲可曾想过,那贱人的孽子不知道比哥哥聪慧多少!父亲一向看重子嗣,对那孽子喜欢的紧,否则怎会养在庄子上整整十四年?」 「若是那孽子入仕之后,青云直上,又怎会忘了自己还健在的生母!到那时,母亲的主母之位可还能保住?父亲既然能如此狠心对咱们母子三人,到时候,只怕会将咱们扫地出门也不一定!」 张氏闻言,满面凄惶,呐呐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曹用及怎么能如此的狠心对我?我们结发二十年……不会的,不会的!」 曹婉宁冷笑道,「母亲这真真是在自欺欺人了!」 张氏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做当家主母二十余年,有朝一日竟然朝不保夕,忧心自己被扫地出门! 张氏思虑片刻,终究还是咬牙点头了,「我儿,那贱人孽子定是要除的,只是,咱们放那贱人一条生路如何?哪怕发买了人牙子都行!母亲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手上沾人命,那可是要下地狱的!」 曹婉宁攥紧了双拳,暗斥,妇人之仁!给那孽子留一线生机,便保不齐他有东山再起那天! 这年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只有将那贱人孽子斩草除根,才能落个彻底清静! 张氏素来信佛,曹婉宁想教她安心,便柔柔应了声,「都听母亲的。」 是夜,风雨大作,黑云漫天,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一行黑衣人趁雨夜潜入偏僻的庄子里,如入无人之境,不过片刻便摸到了两个厢房里头。 只见一黑衣人蹑手蹑脚,在床头站定,自袖中拔出匕首,刀起刀落间,只觉床上之物异常柔软。 那黑衣人掀开被子一看,只见被子下并非活人,而是横卧着一只枕头。 另一间厢房里,也是这样的情况。一行歹人这才知道中计了,转身欲逃,不料却在院子里被几个穿着黑色短打劲装的蒙面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几个蒙面人目如鹰隼,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几人眼神一对,整齐划一地从腰间抽出柳叶长刀,刀面儿上泛着森森寒光。 两拨人一拥而上,一时间,院子里哀嚎不断,血色弥漫。 几个穿着黑衣短打的蒙面人身形似螳螂,不过在刀光剑影里使了几个简单招式,便将那一行歹人降服,拿了粗麻绳捆绑到了一起。 「求……求求大侠饶命……」 「我等不过是山上的落草的强盗,所作所为是受人之托……」 「饶命!饶命!我全都说……」 领头的蒙面人冷冷一眼扫过去,几个半道子落草的强盗的嘴里便被塞上了布条,只能「呜呜嗷嗷」地哼叫着。 夜色如墨,大雨滂沱。 院子里雨声阵阵,不断冲刷着地面上还温热的鲜血。 不知何时,院子里雨幕之中,一单薄少年负手而立于,冷眼看完了打斗全程,方冲那数位黑衣短打的蒙面人深深一拱手,「今日诸位英雄救命之恩,曹忍铭感五内,小生不才,若有出头之日,定衔环结草,血泪以报!」 数位黑衣短打的蒙面人并不应声,只拱手深深回了一礼,便纷纷踮脚轻轻掠起,不过片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见黑衣人都退去了,身后瑟瑟发抖的庄子管事这才撑着一把油纸伞,上前为少年遮住了豆大的雨滴,「少爷,你看这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庄子管事几乎是看着眼前的单薄少年长大的。 少年和母亲在这处偏僻的庄子里呆了整整十四年,少年开蒙那年,老爷给少年请了几位西席,从此之后,少年的聪慧天分便开始展露出来,老爷来庄子也愈发来的勤。 庄子管事看着眼前的少年,抹了把脑门儿上的冷汗。 十几年前,孤儿寡母被藏身这处庄子里,无名无分。庄子里的管事、妈妈没少克扣他们的吃穿用度。如今,当年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大,老爷更是分外看重这个儿子。瞧着这一路水涨船高下去,未来能入祠堂也说不一定。故而这两年,庄子上的人皆是好吃好喝供着母子二人,一点也不敢敷衍。 那单薄少年眸子里神色不明,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条理清晰:「先去请郎中医治母亲的伤,再请人快马加鞭,给父亲报信。将这些歹人脚骨打断,关入地窖,派人看守着。」 庄子管事闻言,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瑟缩的应了声,「是。」 纷乱雨夜里,少年负手而立,身后的双手紧攥着,青筋碧露。 如今,最后的那张底牌,就是他自己这副肉身。 平阳侯府,凝园。 顾熙言正歪在锦榻上,手里捏着一封信看得出神儿。 今儿个一早,李妈妈从青州来信,快马加鞭送到了顾熙言手里头。 v第四十章 信中的内容和顾熙言料想的所差无几,顾熙言重新把信折好,冲下手跪着的玄衣短打的护院儿道,「告诉李妈妈,以后曹氏庄子的事儿,与咱们再无干系了,教李妈妈安心巡庄子罢。」 顾熙言出嫁的时候,从顾府带来了一队心腹的练家子当做护院儿。李妈妈出发巡庄之前,顾熙言从中拨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跟着她去了青州,顺便在雨夜救下了一对母子的性命。 那护院儿一拱手,转身便退下了。 屋门开合间,顾熙言一转头,正好看见王妈妈寒着一张脸从内室里打帘子出来。 顾熙言当即一惊——方才她说的话,都被王妈妈听到了。 只见王妈妈双目微红,「姑娘大了,什么事儿都不和老奴商量了了!」 「老奴斗胆问一句,这曹氏如何惹了姑娘,姑娘要苦心谋划出这等死局来困住曹氏?」 王妈妈看着顾熙言,莫名觉得有些陌生——自己手里长出来的姑娘,打小便天真烂漫,性子耿直,是个实心眼儿的。如今嫁了人,出了阁,不过学了些治家的本领,怎么就能想出这等一环扣一环的计谋! 曹婉宁肖想侯府的事儿,顾熙一直瞒着王妈妈。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怕王妈妈担心,转头告诉顾熙言的母亲顾林氏、祖母顾江氏,平白叫一圈儿人为她瞎担心。 如今王妈妈知道了,这事儿是瞒不下去了,可顾熙言也不能说实话。 「曹氏之事,我胜券在握。妈妈恕我不能说出其中详情。」 顾熙言低头哽咽着,眼前走马灯一般的闪现上一世红翡、靛玉、王妈妈死前的惨状,再抬眼已是满脸清泪,咬牙切齿道,「妈妈只需知道,若是不除曹氏,后半辈子我顾熙言日夜难寐,寝食难安!」 王妈妈闻言大吃一惊,含泪道:「可怜见的!姑娘、姑娘这心里头到底是糟了些什么罪!」 顾熙言摇头不答,哽咽道,「还请妈妈不要告诉祖母、母亲,祖母年迈,万万不能再为我忧心!」 王妈妈闻言,心疼不已。 顾熙言和萧让原是圣上赐婚,顾熙言之前试图抗旨,诸多反抗,终究还是嫁到了这诺大的平阳侯府。以往顾熙言是个没心没肺的,三天两头往诗社雅集里头跑着寻乐子。自打她成了婚,脸上的笑容便比以前少了许多。 说句大不敬的话,王妈妈把顾熙言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故而她的种种转变,王妈妈都看在眼里。如今此情此景,更是下意识以为顾熙言嫁入侯府,心中一直隐忍。 思及此处,王妈妈也是老泪纵横,点了点头,揽着顾熙言一顿痛哭。 十月二十一日,宜出行。 平阳侯府的马车到庆国公府时,府邸门口早已经是一片熙熙攘攘。 各府马车井然有序的停在大门两侧,其中美婢小厮,贵女往来,云鬓花颜,香气浮动。 顾熙言刚扶着靛玉的手从马车里头出来,那厢便跑来一个顾府的小厮,冲她深深一躬身,「小姐,夫人已经到了,现在在花厅喝茶呢。」 五日之前,庆国公夫人给盛京城中各官眷送上了请帖,说是庆国公府后花园种的花树正当时节,满园芳菲,特邀诸位贵女夫人到府一观。 顾父顾万潜官致礼部侍郎,再加上顾熙言被圣上赐婚成了平阳侯的嫡妻,顾府可谓是烈火烹油,越燃越旺,故而这次赏花会,顾熙言的母亲顾林氏也在受邀之列。 跟着庆国公府上的丫鬟婆子穿过垂花门,穿过两侧的抄手游廊,又转过嵌珐琅山水的大理石座屏,走了许久的功夫才来到花厅里。 花厅里坐了满堂的贵妇贵女,正三三两两的寒暄攀谈。顾熙言径直走到堂前,给上座的几位年长的高门贵妇见礼。 定国公夫人石氏正和身边几位相熟的贵妇说话,见顾熙言上前来拜见,忙起身扶起她道,「平阳侯夫人无需多礼。早听闻夫人生的明艳可人,如今一看,竟是所言不虚,真真和平阳侯爷如金童玉女一般!」 石氏出身武将之家,举手投足间带了一股子飒爽的风范,就连夸起人来也格外直白。 顾熙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寒暄了几句,方才转身去宾席找了母亲顾林氏落座。 自打上次顾熙言三朝回门,顾林氏这是第二次见到自己的女儿。等顾熙言落了座,顾林氏忙拉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最近平阳侯府中如何,内宅治下可好,身子恢复的如何了等等。 顾熙言一一答了,红着脸道,「侯爷……侯爷颇为体谅女儿,那日之后,便有分寸了许多……」 顾林氏点点头,「侯爷是个粗中有细的,既然夫君体谅,你也万万不能拿乔,这闺中之事,妇人心里虽说要有个度,但也不要太娇贵任性了!」 顾熙言红着脸应了「是」,便听顾林氏又低声问:「近日京中盛传青州曹家之事,听闻那曹家是萧氏二房主母的表亲,你父亲叫我来问问你,这其中情状,你可清楚几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且不论有心还是无意,青州曹家之事被一传十、十传百,在盛京城里比那西风还吹得猛烈。 三天之前的金銮殿早朝,谏议大夫沈阶手持着象牙笏,上来便毫不留情地参了曹用及一本。此事一出,立刻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今三日过去了,这小小的青州知州曹用及,已经成了盛京城中官宦之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青州曹家之事,看似是曹用及不仁、不义、不礼的家事,但聪明人一眼便看出,青州曹家之事背后,实则是国事。 成安帝变法在即,各州郡里,一些老派守旧的世家大族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高喊「祖宗之法不可变」,俨然成了成安帝变法大业路上的绊脚石。 张氏是世代盘踞在青州的大族,族中弟子大多入仕,密密麻麻的镶嵌在青州的官僚系统里。这种情况并非个例。大燕朝的疆土上,各州郡皆有世家大族盘踞,为上位者所忌惮。 但像青州这样,知州和世家大族有着姻亲关系的,却少之又少。 那日金銮殿早朝,御史大夫沈阶出列参了曹用及一本之后,几位自诩「清流」的官员纷纷出列,证明御史大夫沈阶所言属实。一场早朝下来,完全成了这个小小青州知州的揭短大会。 世家大族整还是不整,皆在皇帝一念之间。除了沈阶以及少数几位「直臣」是秉持着为民除害的初衷外,其余大多臣子更多的是在「赌」皇帝的心。 成安帝早就想敲打士族,为变法大业扫清阻碍。曹用及在这个节骨眼儿里冒出来,简直就是送到成安帝面前的引火线。 v第四十一章 变法在即,再等下去只怕会积重难返,此时便是最好的契机。 果不其然,金銮殿上皇帝听了众臣的言论龙颜震怒。当即下旨暂停曹用及青州知州一职,并由大理寺卿全权严查此事。 顾熙言听了这话,当即左右扫了两眼,拉着顾林氏起身道,「母亲,咱们不如去花园里,边赏花边说体己话。」 庆国公府占地虽没有平阳侯府那么夸张,可也算开阔,尤其是这后花园,亭台楼阁,山水奇石,修的格外俊秀。 如今正值十月,院子里栽着的成片的木芙蓉、木槿花、昙花、菊花……应时节的花卉纷纷绽放,一派花团锦簇,鸟语芬芳。 「母亲,青州曹家之事,圣上自有定夺,父亲素来不是轻举妄动的性子,切记,只要在金銮殿上不失了分寸,便无大碍。」顾熙言折了一只木芙蓉拿在指尖把玩,「青州曹家之事,女儿可以确定的是,传闻中曹家那些丑事确实属实。」 顾林氏听了这话,长叹一口气道,「你父亲原也是这么打算的。且不说那曹大人是个不仁不义之徒——这青州曹家真是分外倒霉,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撞到圣人面前,瞧这架势,青州曹家大约是万劫不复了。」 顾熙言听了,指尖捻着那朵木芙蓉,浅浅笑了笑。 朝堂之上,哪有对错?只有输赢罢了。 只要猜中了圣人的心思,便是稳赢不输的。相反,若是刚好违背了圣人的心思,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况且那曹用及所做下之事,真真是让人不齿。 大燕朝风气颇为开放,顾熙言听闻,前些日子已经有人专门把青州曹家之事写了话本子,在茶楼戏馆子接连上演,台上台下皆是谩骂曹用及不仁不义。更不用说那些读书人是怎样讽刺曹用及有辱诗书、所干之事非人哉了。 母女二人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转过假山荷塘,便听到一阵人声鼎沸,原来前面设了投壶射箭的场子,几位性子活泼的贵女正拉弓投壶,好不热闹。旁边设了观赏席,十来个贵妇聚在一块,看着轻歌曼舞,正惬意的喝茶谈天。 母女二人刚落了座儿,旁边一位梳着巍峨高髻的中年妇人便起身冲两人走了过来,「平阳侯夫人、顾夫人!」 顾熙言定睛一看,原来是韩国公二房的夫人李氏,只得起身见了礼。 韩国公府没有分家,故而府中现在还住着满满当当的三房人。韩国公夫人性子沉静,不大爱参加这种贵妇的小聚,二房、三房的女眷却素来好热闹,盛京城中的女眷宴饮小聚一概不缺席,还总是在韩国公府里举办一些应时应节的聚会。 「眼瞧着秋日将近,趁着桂子最后一次花期,国公府上特地准备了菊花宴……用的是鄱阳湖里头的大闸蟹和隔了年拿雪水酿的菊花酒……请平阳侯夫人和顾夫人务必要赏脸!」李氏笑道。 「那真真是难得至极!二夫人如此雅趣,想必国公夫人也没少为宴席操劳准备。妾身和家母是最喜欢这些雅致不落俗套的聚会的……只可惜……」顾熙言一脸惋惜道,「只可惜过两日便是我那亲姨母嫡子的洗三礼,竟是和贵府的宴饮撞到一块儿去了,真是不巧!」 顾林氏听了这话,看了顾熙言一眼,也惋惜道,「我那嫡亲的妹子命苦,成婚五年竟是无所出。不知用了多少千金科的药物,如今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嫡子,我这做姐姐的也替她高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氏也不好勉强,只道,「那便请顾夫人替我带个好儿过去!咱们府上的聚会是时常有的,下回平阳侯夫人和顾夫人记得来便是。」 母女二人忙应下了了,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作罢。 等李氏回去落了座,顾林氏才低声嗔怪道,「你这孩子这么信口开河,空口白牙的便说瞎话?你那姨母家大表姐的儿子都十岁了!哪有什么劳什子的洗三礼!?」 「何况你外祖林家对韩国公还有救命之恩!虽说咱们也不求韩国功夫报答,但也没必要跟韩家这么刻意疏远……」 韩国公府和顾熙言外祖林家颇有渊源。 当年韩国公世子韩烨一出世便被太医诊出有心病。当时林氏一族已经归隐山林,韩国公府上托人几番求医,用了两年的时间,这才求到外祖林氏的山门前。 韩国公在山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顾熙言的外祖林氏出山,将世子接入林氏隐居的深山内看诊。 韩国公世子在深山中养病,一养便是两年。那段时间,林氏一族整天如散金子一般,用珍药奇方将养着小世子,这才堪堪医好了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病。 令观年间宫变后,林氏一族便从太医院院首的位子上退下,自请归隐山林,从此更是杜绝和朝中之人的一切来往。故而治好了韩国公世子后,林氏一族不求报恩,只叫韩国公不准声张,不准透露分毫。 顾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所谓医者仁心,顾林氏从小便教顾熙言要心存仁义,与人为善。 顾熙言听了这话,忙低声道,「母亲,我这么推脱另有原因。」 上一世,成安帝缠绵病榻之际,遗诏被密封于中宫。太子和四皇子两党开战。太子一党的主将是萧让,而四皇子一党的主将便是韩国公的世子韩烨。 太子是成安帝下旨亲封的太子,若是太子即位,那叫名正言顺。可四皇子不过是一个亲王,就算最后打仗赢了,荣登大宝,也难逃一个「造/反」的名声。 淮阴顾氏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先祖素来不看重名利,到了顾熙言这儿,定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家稀里糊涂的卷入这一场夺位乱战中,落一个造/反谋逆的名声,毁了这百世的家族清名! 可顾熙言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顾林氏解释其中原因,只好一脸正色道,「母亲,其中隐情,女儿实在不知该如何跟母亲交代。只是母亲切要记住,这韩国公府,咱们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维持表面交情即刻,万万不可与之深交!」 顾林氏身为当家主母,平日里没少跟官宦之家的女眷打交道。她深知,有的时候,反而是在这些妇人聚会上,最容易窥见朝堂密辛。 看顾熙言一脸难言之隐的样子,顾林氏下意识以为是平阳侯萧让知道些什么韩国公府的密辛,特意告诉顾熙言告知娘家,提前防范着。 这么一想,顾林氏便放心了,当即点头道,「熙儿放心,母亲回府便告诉你父亲,不与这韩国公府过多来往便是!」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那边儿又来了几位贵妇人,皆是顾林氏的闺中手帕交。顾熙言向人一一见过了礼,便由着顾林氏和老姐妹们寒暄去了。 宴席桌子前的空地上,投壶比赛已经紧锣密鼓的进行到第三轮,正是紧张精彩的时刻。 顾熙言坐在花梨木的靠椅上,一边儿捧着茶盏喝着杯子里的碧螺春,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贵女投壶,忽然听见身后坐隐隐约约传来几声议论声。 「……真是夭寿了!那孙夫人知道了,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娶这么个夜叉进门儿,搁谁家受得了……」 顾熙言屏息听了一会儿,方才听出了个所以然来——原来,定国公夫人石氏的侄女儿出身武将之家,打小便舞刀弄枪,凶悍逼人,到了年纪无人敢求娶。定国公夫人的娘家人便求到了定国公这儿,想教定国公夫妇给指一门好亲事。 不料定国公夫妇也是个心大的,想到定国公的下属孙大人的嫡长子还未娶妻,便径直和孙家说了这事儿。 v第四十二章 孙家也算是盛京中老派的世族,不过是这几十年来家中子弟不争气,没落的厉害,但家底儿气魄还是在的。 那孙大人素来是懦弱无能的,又时任兵部主事,正在定国公手下办差儿。听了定国公吩咐这事儿,怎敢不应?也顾不得请媒人相看未来儿媳妇儿,当即满口应下了。 等孙夫人回头一打听,这才知道未来娶进门儿的儿媳妇是个动不动便舞刀弄枪,凶悍逼人的夜叉,当即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孙大人知道后,心中也不是个滋味儿。但木已成舟,答应了定国公夫妇的事儿,又怎么能反悔?可是夫妻俩也不忍心坑了自己儿子,索性一合计,决定在给儿子娶妻的同时,再娶一房妾室。 大燕朝男子娶妾是稀松平常之事,那定国公夫妇知道了,当即去问侄女儿的意思,若是不愿便不嫁他孙家。 谁知那侄女儿志不在内宅,听了这话只道,「嫁给谁不都一样?娶妾便娶吧,只是要娶个安分守己的,否则我的钢鞭可不给她好果子吃。」 孙家夫妇听了这话,一口气还没松,当即又差点晕厥过去。他们本想给儿子娶一房良妾,可这盛京中哪怕家世差一点儿的良家女子,听了这话,谁还敢上门做妾啊! 故而这些天,孙家人求爷爷告奶奶,遇人便问,有没有相熟的适龄女子愿意入孙府做妾。 真真是一出闹剧。 手中茶盏温热,顾熙言笑着饮了一口碧螺春,唇齿留香。 青州,曹府。 「爹爹,我不嫁卢家,我不嫁!」曹婉宁正匍匐在地上,拉着上座的青衫中年男子的衣摆,涕泪纵横道,「父亲这是把宁儿逼上绝路……宁儿不愿意!」 那卢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况且卢家大少爷还未娶嫡妻,便有五六个通房,平日里又是眠花宿柳的常客,父亲如今竟然叫她嫁给这样的人! 曹用及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扶额冷声道,「为父已经被革职查办,如今曹家、张家在青州的名声已经一落千丈,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曹家嫡小姐吗!」 此话一出,曹婉宁兀自打了个冷战。 一旁曹婉宁的母亲张氏扑过来,抱着自己的女儿痛哭流涕,「我儿,你便听话罢……现在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对咱们避之不及,这卢家好歹是个官宦人家,如今你不嫁卢家,以后只怕只能嫁给平头百姓,终其一生!」 「不可能……不可能!」曹婉宁一脸惊恐,尖叫道,「——我是要入平阳侯府的,我已经和平阳侯夫人说好了,我是要去侯府做良妾的!」 听闻此言,曹用及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给了曹婉宁一巴掌,大怒道,「你这不知廉耻的糊涂东西!」 「这些日子风言风语,咱们家的丑事谁人不知?!那平阳侯府可从盛京来过一个人?平阳侯权势滔天,金銮殿之上又可曾为咱们曹家说过一句话?你那便宜姨母不过是平阳侯旁支的亲戚,哪就那么大脸!」 曹用及刚才那一巴掌下了狠力,曹婉宁被猛地打偏了脸,唇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丝。 张氏见状,忙扑倒曹婉宁身前挡住她,痛哭道,「老爷好狠的心!你我夫妇二十余年,虎毒且不食子,老爷这是要叫我们母女走投无路啊……」 曹用及气的闭了闭眼,目眦尽裂道,「当年,你们青州张家看我是个穷酸出身,威逼利诱叫我堂堂七尺男儿入赘,我忍了。这些年来,我替你们青州张家兜着多少腌臜脏事儿,你心知肚明!我也认了!二十多年来,自从你生下那个智障东西,便一无所出。我不过是想有一脉香火,你竟!你竟买凶刺杀我儿!」 「你们母女二人心如蛇蝎,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真是自作自受!我在官场谨言慎行,生怕哪点儿出了差错,如今你们母女倒好!倒好啊!教我这二十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你青州张家也休想撇个干净!」 张氏听了这话,登时瘫软在了地上。 原来,这些年来她以为的「施恩」,在曹用及心中却成了积年的怨恨。怨怼在暗地里开花与结果,不声不响,竟到了如今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曹家丑事曝出之后,张氏一族在官场奔走,试图苟延残喘,动用关系从中为曹用及说项。没想到曹用及为官多年,早修炼的炉火纯青,深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心中竟然已经想出了「壮士断腕」之狠计。 时间如白驹过隙,张氏一族万万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瘦骨嶙峋的小猫,已经被他们亲手养成了吃人的猛虎。 夜色寂寂。 曹婉宁望着身侧已经熟睡的母亲,摇醒了身边的婆子。 那婆子是曹婉宁的奶娘,打小对她溺爱非常。此刻勉强睁开眼,一脸惺忪的问,「姑娘,半夜三更,怎的还不睡?」 曹婉宁恨恨道,「请妈妈偷偷叫人开了这上了锁的房门,套上马车,随我连夜进京!」 那婆子闻言一惊,随即露出一脸难为的神色,「姑娘,老爷都已经给夫人下了休书了……这时进京,不是多此一举吗?」 曹婉宁一双眸子在暗夜里分外骇人,「妈妈,我娘被休了,可是我后半辈子不能像她这样苟活下去!还请妈妈陪我最后博一搏!」 五更天,一辆马车独行于寂静路上。 马车中,曹婉宁双手紧紧交握着,攥的指尖发白。 这一路,她终于想清楚了——就算不能入侯府,那又怎样? 她的亲姨母是平阳侯府的旁支亲戚,那顾熙言如同傻子一般,定还念着两人的姐妹情谊,定会然会给她几分面子!给她介绍一门不错的亲事! 她绝不嫁给小门小户的卢家! 她曹婉宁命不该绝! 平阳侯府,凝园。 浴池里烟雾升腾,顾熙言正阖目养神,舒舒坦坦地浸泡在热水里,觉得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了。 从庆国公府回来之后,顾熙言一张小脸都笑僵了,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疲乏。 这是她第一次顶着「平阳侯夫人」的名号参加这种贵妇聚会,面对着一张张热情又讨好的笑脸,一时半会儿真的难以适应。 琉璃珠帘一阵晃动,红翡捧着金丝楠木的精巧盒子打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靛玉上前,跪坐在浴池边,把池水里一脸朦胧睡意的顾熙言缓缓扶了起来。 v第四十三章 顾熙言在热水里泡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从头到脚都是软绵绵的,被靛玉搀到白玉美人榻上躺下,那厢红翡便从金丝楠木盒子里拿出瓶瓶罐罐来,准备着给她上药养身子。 红翡拿过一瓶珍玉膏,轻轻涂在那白嫩的两团上,又取出煮好的药袋,正准备给顾熙言敷上,只见白玉美人榻上的美人张开一双美目,拦住了红翡的手,「今日不敷这副药,去取芳龄丸来罢。」 红翡闻言皱眉道,「小姐,芳龄丸这味药霸道的紧,这几日小姐都没有用药,身子怕是受不住。」 顾熙言笑了笑,「无碍的,去取来吧。」 红翡见她执意要用,只好去取来。 今日在庆国公府,顾林氏的话点醒了顾熙言。既然她已经嫁给萧让为正妻,闺中之事终究是躲不过的。前几次敲打过萧让后,他已经表现出足够的体贴,如果自己再拿乔下去,难免有些骄纵任性。 光是这盛京的贵女圈子里,有多少人肖想平阳侯府,肖想萧让,顾熙言不是不知道。正是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年纪,若是她一味娇弱下去,难免两人之间出现隔膜,叫有心的狐媚子趁虚而入。 这味芳龄丸是顾熙言出嫁之前,顾林氏偷偷给她备着的。据说此药药效奇佳,女子用了不禁暖宫驱寒,更能紧致嫩滑。当时顾林氏再三嘱咐,这药霸道的紧,故而今日还是顾熙言头一回用。 红翡小心翼翼的把芳龄丸放在那蜜处,靛玉又拿玫瑰精油给顾熙言细细揉了身子,等到玫瑰精油全被吸收的一点儿不剩,芳龄丸的药效才慢慢的上来。 美人儿满面不正常的潮红,躺在白玉榻上翻来覆去,出了一身淋漓的香汗。 顾熙言用药的时候,照例屏退左右,外厢房只留下红翡、靛玉两人守着。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浴池里头的呜咽的声音才慢慢小了下去,红翡和靛玉对视了一眼,这才挑帘子进去服侍顾熙言清洗。 这两天,淮南王心情格外好。哪怕下了早朝,被成安帝请到御书房里和一帮白发苍苍的老臣一同议事,一贯冷硬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笑意。 用萧让的话来说,淮南王生的魁梧勇猛,冷不丁挂上一丝高深莫测的笑,还真的挺渗人的。 淮南王听了也不生气,巴巴在三法司喝了半天茶,等萧让下了值,非要请他去用晚膳。 萧让也不跟他客气,开口便点了盛京城里最奢华的醉霄楼。 萧让不是什么碎嘴子的人,只是,他越是不问淮南王,淮南王却偏偏忍不住想来跟他说。 原来是近日淮南王府上安生了不少,淮南王竟然能和淮南王妃同桌吃饭了。 萧让听了,抽了抽嘴角道,这果真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人就是这样,心情好了,不往外散点儿财,这心里都不舒坦。 两人身居高位,这席面吃着吃着,便从私事谈到了国事上。 近来,太子和四皇子两/党/冲突愈发明显,成安帝也丝毫不避讳,隐隐有教两位龙子比试一番之意。 成安帝在做抉择,满朝文武也在暗暗的做抉择。 太子素来为人敦厚,作风保守但稳妥。四皇子心机深沉,行事激进也狠辣。 萧让觉得,四皇子也许是个很好的政治家,但却不是个好帝王。 雄韬武略是臣子的义务,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是面对天下苍生万民的时候,怀有一颗仁厚之心。 很明显,四皇子正缺这颗仁厚之心。 往前数五代,百年前的穆帝便是弑兄弑父之人。 当年风起云涌,开国诸王侯逼穆帝归政于正统的时候,那正大光明下的宝座当真坐的安稳妥帖,彻夜好眠?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大燕朝开朝以来,这些事儿还新鲜吗? 心里想着这无解之题,萧让和淮南王在醉霄楼便谈边饮,策马归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时分。 眼瞧着天气转凉了,上次萧让说不叫顾熙言在花厅里等他回府,顾熙言也没推辞。故而这些天,每逢萧让回府晚的时候,顾熙言便事先梳洗了,在正房内室里等他回来。 光可鉴人的铜镜面前,靛玉正拿着象牙梳子给顾熙言梳发。 那绸缎一般黑亮的长发一直垂到腰迹,靛玉给自己小姐松松挽了一个灵蛇髻,又在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凤衔东珠多宝步摇,最后拿过粉黛、唇脂,给顾熙言淡淡上了一层妆。 梳妆完毕,顾熙言对镜打量了一下,只见镜中美人朱唇雪肤,乌发皓齿,一双美目顾盼流连,说是风情万种也不为过。 这厢刚刚收拾好,便听外厢房的丫鬟婆子打帘子进来道「秉主母,侯爷回府了」。顾熙言听了,忙将手里喝了一半的枸杞玫瑰花茶递给红翡,起身理了理衣衫。 说话间的功夫,萧让已经踏进了内室。 「侯爷回来了。」顾熙言忙迎了上去,又屏退了左右的丫鬟婆子,亲自给萧让宽衣解带,「妾身亲自服侍侯爷。」 萧让低低「嗯」了一声,将下巴抵在顾熙言发顶,任她给自己更衣。 眼前男人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但神色依旧清明,可见只是寥寥喝了两杯。 萧让从不沉湎酒色,这是顾熙言格外欣慰的一点,毕竟,她可不想每晚都和一个酒鬼同枕而眠。 萧让生的高大,顾熙言踮着脚给萧让解了外衫,又去解亵衣亵裤。 萧让目不转睛的看着身前的顾熙言,只见她脸上光滑细嫩,美目长睫,一张小脸儿不过略施脂粉,便万般明艳照人。 朱唇水润,诱人轻尝。鸦青色的缎发松松挽着,鬓边一只步摇正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v第四十四章 慵懒娇媚极了。 再往下看去——萧让竟是一滞,当即抬手勾了顾熙言身上的月白色外衫,露出里头的薄纱抹胸。 「这里头——」 方才顾熙言沐浴完的时候,没有穿平日里的轻纱小衣,而是特意在寝衣里头选了一件通体薄纱刺绣的抹胸。 这衣服妙就妙在通体透明,薄如蝉翼,除了两团玉兔儿上头有几簇海棠花刺绣之外,几乎一览无余。 方才顾熙言穿上这件抹胸,一照镜子,立刻从头羞到了脚,当即脱下来的心都有了。最终还是在红翡和靛玉的劝说下,好歹没有脱下来,堪堪在外头套了月白色素绫外衫。 故而萧让突然伸手挑开外衫的时候,顾熙言立马颤了两颤。 只见萧让直直的打量了半天,目光停在那两簇海棠花刺绣上,低声笑道,「好雅趣。」 然后又给顾熙言拉上了外衫,揽过身前的顾熙言,在她软缎一般的发顶轻轻一吻,便转身去了浴池。 顾熙言赤着脸愣在了原地——她都穿成这样了,若是以前,萧让早红着眼扑上来了,如今怎么还好生给她拉上外裳,转身去了浴池? 浴室里的水声传来,顾熙言躺在床榻里侧,面向墙壁侧躺着,心中纷乱如麻。 过了一会,琉璃珠帘晃动的清脆响声传来,萧让吹了蜡烛,只留了一盏灯留作照明,翻身上床道,「睡吧。」 顾熙言背对着萧让躺着,闻言闭上了眼,脑海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大燕朝对于正妻主母的要求是贤良端庄,天潢贵胄、世族大家更甚。 虽说夫妻伦敦是天道寻常,可是自己穿成这样,难免有主动求/欢的嫌疑……是不是太……开放了些?萧让会不会因此低看自己? 昏暗的床榻深处,顾熙言越想,心中越发不安。终是忍不住直起身子,半拥着锦被,看向床外侧的男人,委委屈屈道,「侯爷……不喜欢妾身这么穿吗……侯爷若是不喜……」 不料萧让压根没有躺下,正两手支在脑后静静地看着顾熙言,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忍不住转过身来问他一般。 昏暗烛光里,萧让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反问道,「本候喜欢什么,你就穿什么?」 顾熙言闻言,红着脸点了点头。 萧让闻言,当即低笑了一声,勾了勾手指,示意顾熙言附耳过来。 男人刚刚沐浴过,健壮的上身不着一物,散发着皂角胰子的清香。 顾熙言依言凑到男人身前,便听到萧让低声一字一句道,「本侯更喜欢……夫人什么都不穿……」 男人说话间,火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顾熙言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只见萧让神色淡淡,说出来的话确实大胆至极。 顾熙言咬了咬红唇,心下一横,微低下头,两手轻轻解开了抹胸的衣扣。 顾熙言能感受到萧让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手上动作不禁越来越艰难。 她方才是从下往上解的,纤纤素手一点一点往上攀升,把小小的白玉扣子解得就剩一个的时候,萧让终是忍不住了,一把拉过人压在身下,压着粉唇问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顾熙言软了声道,「侯爷不是说,喜欢……唔——」 那厢,薄唇猛地压了下来,传来萧让低哑的轻笑声,「这么听话?本侯说什么,夫人就做什么?」 顾熙言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真是又急又气,暗想真不该高估眼前的男人的定力!如今她便是那砧板上的鱼,任男人翻来覆去地宰割了。 上回萧让实在是要的狠了,顾熙言每每回想起来,心中都一阵后怕。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男人,顾熙言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伸出两条又白又嫩的胳膊环上了男人的脖颈,声音甜腻的能掐出水儿来,「那便请侯爷好好疼熙儿。」 身下的美人儿极近妍态,此话一出,男人再也绷不住了,便像是匹饿急了的狼,眼冒绿光的扑了上来。 前些日子,萧让每次都来势凶猛,这回却冷不丁换了走势——不慌不忙的细细研磨,不放过每一寸敏感。 事到一半,顾熙言实在受不住,只好低泣着求饶,男人听着耳边声声娇啼,这才勾了薄唇,大开大合起来。 夜色静谧,窗纱微微亮。 只见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昨晚,两人都是许久未经闺中之事,萧让久旷,顾熙言亦是敏感的很。 故而今早起来,顾熙言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光是清洗就用了半柱香的功夫。 好在男人没有下狠手,再加上那芳龄丸药效确实好,顾熙言缓了会儿便能下地了。 萧让早已经洗漱过,坐在黄花梨木矮桌前用膳用到一半,顾熙言方才从内室里施施然出来。 桌子上摆着色香味儿俱全的早膳,奈何顾熙言昨晚被折腾了一宿,此时实在没什么胃口。只神色恹恹地捧着缠枝粉彩瓷碗,一勺一勺用着银耳莲子汤。 萧让抬眼看了看顾熙言眼睑下面的乌青,随口冲一侧立着的桂妈妈道,「主母的食补每日不可间断,妈妈还是得照看着,好生补一段日子再说。」 v第四十五章 桂妈妈听了,脸色如常地颔首道,「侯爷放心罢。」 顾熙言闻言,抽了抽嘴角——问题的源头压根就不出在她身上好不好?! 顾熙言当即拿起银筷,从面前的珍馐佳肴里随意夹了一筷子看不出来用料的菜,伸长了玉臂,放到了萧让面前的碟子里,脸上甜甜笑道,「侯爷一会儿还要去上早朝,务必要多用些!」 她还就不信了,吃饭都堵不住萧让的嘴! 对面俊朗的男人见状,握着筷子微微一愣,旋即挑眉道,「哦?夫人这是在暗示本候什么?」 顾熙言昨晚被他作弄的够呛,此时见萧让笑的一脸不怀好意,当即心中警惕了起来。 她看了半晌碟子中的那筷子菜,终是没忍住,满心疑惑地冲一旁的小丫鬟问,「这是什么菜?」 那小丫鬟面红耳赤,低低埋着脖子道,「回……回夫人的话,这道菜是……是八宝烩腰花……」 顾熙言:…… 顾熙言的母亲顾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故而顾熙言对一些食物的药效也了解几分。 腰花,有养肾气、益精髓之功效。 这早膳不该是些清淡爽口的菜色吗?谁来告诉她,桌上怎么会出现这道油腻腻的菜色?! 顾熙言听了这小丫鬟的回话,想死的心都有了,当即举着银筷伸长了胳膊,要把那一筷子腰子夹回来。 萧让根本不用吃这些东西!他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好的很——要不然,怎么能变着法儿的、玩出那么多花样? 不料,萧让眼疾手快的一档,手中银筷四两拨千斤,把顾熙言的筷子拨了回去,「夫人的一片好意,既然送出了,又怎么能收回?」 顾熙言咬着贝齿,又羞又气,看男人把几片腰花夹入口中,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来了。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的萧让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两人从来不稀得给对方好脸子。 到了这一世,刚开始嫁过来的时候,萧让倒也算正常。可最近这些天,怎么就老想着调笑她,戏弄她,和她过不去呢!? 好在直到吃完了早膳,萧让都没再作妖。 今日萧让要上早朝,故而男人漱口净手后,便从黄花梨木的矮桌前起身,任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有条不紊地给他换上外衫,捧上官帽。 一旁又有下人拿来了萧让出门穿的玄色织锦披风,顾熙言见状,起身把披风接了过去。 萧让正对镜正衣冠,见顾熙言起身,当即道,「这么多人足够使唤了。夫人且安心坐着吃饭。」 顾熙言笑了笑,「等送侯爷去上朝,妾身再接着用早膳,也是一样的。」 两步走到男人身前,顾熙言踮着脚把披风披在萧让肩头,又伸了手去系披风的带子。 奈何她身量太过娇小,整个人踮着脚也只能勉强够到萧让的脖子。这么磨蹭了半天,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男人身上,那两条带子也没系好。 萧让叹口气,伸手把美人儿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抬手两三下便系上了披风。 平阳侯府大门外,萧让上朝用的高头骏马已经备好,贴身侍卫流云也已经候在凝园正房外头催了。 萧让低头吻了下顾熙言的发顶,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送走了萧让,顾熙言坐在桌前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着早膳。 约莫用了半柱香的功夫,那厢便有小丫鬟打帘子进来道,「秉主母,二房主母张氏和曹姑娘求见。」 顾熙言听了这话,仅存的一点儿胃口也消失殆尽了,当即挥了挥手道,「把早膳撤了吧。」 王妈妈见状道,「姑娘若是不想见,老奴便去打发了。」 眼下青州曹家之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那萧氏二房主母张氏是个耳根子软又拎不清的,有这么一家丢人现眼的表亲,还不赶紧闭门谢客,竟然还巴巴的求到顾熙言面前! 顾熙言知道王妈妈素来疼爱她,现下哪怕王妈妈自己去装恶人,也不想叫她受一丁点儿委屈。便笑了笑,宽慰道,「妈妈放心,我有分寸。」 小丫鬟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平阳侯府外府的花厅里,笑盈盈的行了一礼道,「夫人,我家主母有请。」 张氏听了脸上一喜,等拉着曹婉宁从八仙椅上站起来,才回过味儿来,诧异道,「贤侄媳妇儿只请了我一人?」 那小丫鬟笑意不变,「正是。」 张氏闻言,当即狐疑的看了曹婉宁一眼。 曹婉宁心头一急,忙附到张氏耳边道,「姨母,良妾的事儿千真万确,宁儿可没诓骗姨母!」 张氏闻言,只好敷衍的拍了拍曹婉宁的手,低声安抚道,「无妨,你便现先在这儿等会儿,叫我去会会我这贤侄媳妇儿。」 曹婉宁看着张氏走出花厅的背影,暗暗攥紧了双手——今日,她曹婉宁后半生的命运,在此一搏了! 「我那嫡亲的妹子是个命苦的……当年看走了眼,被那曹用及诓骗终身……如今一双儿女都十来岁了,那曹用及竟一纸休书便把人下堂了……」 张氏抹了把眼泪,又哭嚎道,「可怜我这外甥女儿,本来有大好的因缘在前面儿等着,如今竟是无人敢上门求娶了……」 顾熙言听着张氏的哭嚎,只觉得脑仁儿发胀。她端着掐金丝边儿的冰裂纹茶碗,饮了口醇香的金山时雨,没有开口。 v第四十六章 那张氏见顾熙言不搭话,又接着哭道,「我这外甥女儿没了母亲当家,真真是任人欺凌的命……那曹用及竞想把我这外甥女儿随便嫁给一个小小县官家做妾……听闻我这外甥女儿和贤侄媳妇情同姐妹……」 顾熙言听够了这杀猪一般的哭嚎,「啪」的一下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原来二婶娘今日登门,是给妾身出难题的。」 张氏这是第二次见顾熙言。 上次在宗祠里入族谱、拜见长辈,顾熙言全程跟在萧让身后,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儿,全程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如今,年纪轻轻的小妇人坐在正堂上,周身气场凌厉,目光灼灼逼人。恍然间,张氏仿佛看见了平阳侯府的老主母元宁长公主。 张氏愣了一会儿,随即掖了掖眼泪,笑道,「贤侄媳说笑了,这怎么是给贤侄媳出难题……」 「哦?」顾熙言定定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于无形,「二婶娘不是给妾身出难题,那便是给侯爷出难题了!」 萧让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氏作为二房的主母,也算是打小看着他长大,比谁都清楚得很。 萧让年少的时候肆意飞扬,在盛京贵族子弟圈儿里飞是出了名的扬跋扈,嚣张至极。偏偏人又生的丰神俊朗,长于天潢贵胄,高门公候之家,风光一时无两。 等到萧让大了,入朝为将,征伐四合,横扫疆场,恍若天神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燕朝。后老侯爷仙逝,萧让袭爵,身居高位,一身反骨渐渐打磨的韬光养晦,深沉莫测。 自打上一辈儿,平阳侯府里头几房亲戚分了家,便变得「各扫门前雪」,之间是愈发的疏离。这些年来,萧让在对待萧氏一族旁支的亲戚上,说得好听是铁面无私,说得不好听就是冷血无情。 张氏闻言立刻打了一个冷战,被顾熙言的目光看的的心虚,忙道,「贤侄媳妇慎言,慎言!我怎么说也是侯爷的长辈,怎么会上赶着给给你们夫妻俩出难题呢!这话说得,可是错怪我了!」 顾熙言抿唇一笑,「既然今日二婶娘是带着曹氏女上门,侄媳妇就没有错怪婶娘。」 「那青州曹家之事闹得满朝满盛京的人心惶惶。婶娘不防出门打听一下,如今哪怕是稍微有头有脸儿的人家,谁不是一提「青州曹家」就变色?婶娘倒好,偏偏把那曹氏往这平阳侯府里头里领。婶娘莫不是觉得咱们萧氏一族过得太舒坦了?」 「侄媳妇知道,这曹氏女是婶娘的嫡亲妹子的女儿,婶娘自然爱护有加。可婶娘也莫要耳根子太软了。万一被有心人在圣上面前参上一本,说咱们平阳侯府和青州曹用及那等不仁不义之徒暗中有往来,婶娘叫侯爷怎么在朝中做人?叫弘简侄儿怎么在翰林院一众清流同仁面前抬得起头来?婶娘不为侯爷着想,也得为弘简堂弟着想着才是。」 顾熙言转了转手腕上的蓝田暖玉镯子,淡淡道,「哦,对了。还不知,婶娘今日来侯府,二伯可曾知晓?婶娘切莫因小失大才是。」 顾熙言每说完一句,张氏那张和善的脸上的笑意便淡去一分,听顾熙言说完一席话,已然是面如金纸,冷汗如豆。 昨晚曹婉宁连夜赶到盛京城,在张氏的卧房中好一顿哭诉。 张氏看着自己的亲外甥女实在是可怜,又听曹婉宁说和顾熙言多么情同姐妹,义比金坚,这才厚着脸皮子,带着曹婉宁来了平阳侯府求一求顾熙言。 如今青州曹家之事沸沸扬扬,曹婉宁昨夜进萧氏二房府邸的时候,都是叫人从后门偷偷放进来的,张氏又怎会叫萧家二伯知道自己带着曹婉宁来了平阳侯府! 张氏稳了稳心神,想着自己儿子在翰林院的仕途,挤出几丝笑道,「贤侄媳妇儿说的在理,是我一时心急大意了。咱们萧氏几房本是一脉同出的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二伯父也是时常同家中子弟说起的。」 顾熙言神色淡淡的听着,没有搭话。 所谓的世家大族,从外面儿看着是万种昌明隆盛,千般繁华富贵。 可如今这人都成了精了,一旦出了事儿,跑还来不及呢,摘得比谁都干净。任他诗书传家的大族,也逃不过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在这儿假惺惺的和她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 那厢张氏瞟了一眼顾熙言,改换了口风道,「听我那外甥女儿说,侄媳妇儿先前还给她敲定了一门亲事?照如今这青州曹家的名声,侄媳妇儿对我那外甥女儿实在是过于高看了!且不论她有没有这福气消受,我是第一个不准许的!这事儿传出去,实在是有辱咱们萧氏一族的门楣!」 顾熙言但笑不语,静静地看着张氏在这儿和她打哑语。 张氏上赶着说这些场面话,不过是萧氏旁支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今平阳侯府有萧让支撑着门楣,能沾光便多沾点罢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要她信这些隔着几层肚皮的姻亲的鬼话?还不如求神拜佛烧香来的稳妥! 张氏接着道,「可我这做嫡亲姨母的,看着自己的侄女儿下辈子没找落,在佛祖面前也是亏心的呀!」 说罢,张氏掖了掖眼角的泪,「侄媳妇儿,你这些日子对我那侄女儿多有恩惠,我便看出来你真真是个心善的孩子,想必也不忍看她落个凄惨下场!故而,我便想着,厚着脸皮儿请侄媳妇儿牵个线,做个媒……若是有什么人家正想娶亲,又没着落的……」 顾熙言端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 这张氏怎么说也是萧氏二房的长辈,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齐全的。 更何况,这一顶「心善」的高帽子给她戴在头上,今日若是她不答应给曹婉宁解决亲事,张氏势必是不罢休的。 顾熙言颇为为难的笑了笑,道,「既然婶娘开口了,我便跟婶娘说实话吧。曹家出事之后,我虽为了咱们萧氏一族的安危,迫不得已敬而远之。但心中也是十分牵挂婉宁妹妹的。」 「要说这合适的亲事……婶娘勿要怪罪,侄媳妇儿手上实在没什么高门大户想娶亲,又没着落的……最近倒是有家正愁着议亲,只是门第低了些……」 张氏见顾熙言终于搭腔了,便知道这事儿有着落了。 张氏方才进门儿的时候,还想着,最差也得给曹婉宁找一门高门大户的好亲事。被顾熙言这么夹枪带棒的一顿掂对,眼下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顾得她曹婉宁好不好!心里只想着快快找门亲事,把人打发了算了! 张氏见顾熙言露出为难的神色,便殷切道,「门第低一些也是不要紧的,侄媳妇你也知道,那青州曹家放在盛京中也不过是小门小户,哪里就配得上高门大户的青眼了!」 顾熙言这才释然道,「既然婶娘这么想,我便放心说了。兵部主事孙大人的儿子和定国公夫人的表亲前些日子才定了亲事,那孙夫人对着未来儿媳不甚满意,便想着再娶一门贵妾一同进门……」 「贵妾!?」话没说完,张氏便吃了一惊。 顾熙言笑了笑,「就是这点不好。不过那孙家也算是盛京城中老派的世族,虽说这几代子弟没落了些,可士族的气度还是在的。若是婶娘不同意,那边罢……」 「侄媳妇且慢!」张氏暗忖了忖,「不如叫我那外甥女儿上前,亲口问问她的意思……」 「侄媳和婶娘想到一块儿去了。」顾熙言笑了笑,转头便叫红翡去外府花厅里唤曹婉宁过来。 v第四十七章 曹婉宁站在下首,紧攥着双手,几乎把红唇咬出了血丝。 这孙家虽然是个破落士族的贵妾,可也好过去那七品官宦的卢家做小妾!以她曹婉宁的心机手段,姿色容貌,只要嫁进孙家,定然能宠冠内宅! 只是,曹婉宁飞快的瞟了一眼上首坐着的顾熙言——她本可以入这平阳侯府!本可以和这顾熙言以姐妹相城,共享荣华的! 只可惜,她如今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你这孩子,应还是不应,你倒是说句话呀!」张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曹婉宁,呵斥道。 曹婉宁这才红着眼抬起头,艰难的动了动嘴唇,「民女愿意。」 张氏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指了指顾熙言道,「还不快快谢过平阳侯夫人!」 曹婉宁看着上首端坐的顾熙言,咬了咬牙,伏跪下行了个大礼,「多谢平阳侯夫人大恩!」 顾熙言生生受了曹婉宁一礼,淡淡笑道,「有句话我得给婶娘说明白。今儿个我不过是告诉婶娘这孙家要娶良妾的事儿,其中的红线,还是得婶娘亲自去牵的。」 张氏怎会不懂顾熙言想避嫌的心思,可转念一想,这平阳侯府安稳一日,她们萧氏二房也就安稳一日,当即笑着应道,「这是自然。今儿个我便亲自上门去和孙夫人说这事儿。」 顾熙言笑着点了点头。 那张氏又寒暄了一番,便急匆匆的拉着曹婉宁告辞了。 顾熙言端坐在八仙椅上,捧着手中的茶盏兀自出神儿。 要想死死的压制住曹婉宁这种表面无辜,内里歹毒的人,若是当家主母是个心存和善的,难免要步她上一世的后尘,被曹婉宁那白莲一般的伪装蒙骗了去。可巧就巧在那石氏凶悍无比,对付曹婉宁这种人,压根不会理会她那口腹蜜剑,一鞭子下去便能把她打的断了气。 这一世,如果曹婉宁嫁入孙家之后,愿意改过自新,平安度日,孙府足以让她过上她想要的富裕的生活。 可是,如果她依旧死性不改,巧言令色,搅乱内宅,想必那石氏素来剽悍,又是有庆国公府撑腰高门嫡妻,手中的钢鞭也不会轻饶了她! 前世曹婉宁种种歹毒,这一世顾熙言也算是防范于未然,终于躲过了这一劫。 虽然她恨不得把曹婉宁扒皮抽筋,可也嫌置曹婉宁于死地脏了自己的手。如今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她已经把生路、死路都为曹婉宁铺好了,活与不活,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顾熙言生平第一回觉得,像石氏这种动武不动文的人,真真是格外难得。 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长长甬道上,车辕处烫着木芙蓉的马车转过两道宫门,来到延嘉门外。 再往里走,便是内宫所在。 流云翻身下马,拱手道:「秉侯爷、主母,延嘉门到了。」 萧让撩开帘子,纵身下了马车,又回头伸手,扶身后的顾熙言下来。 守门的两个禁军见了,也拱手行礼道:「见过平阳侯爷,平阳侯夫人。」 过了重华门,便是通往内宫的长乐门。 方才在马车里对外面的风光看的不真切,此时下了马车,顾熙言方才见识到这一派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景致。 湛蓝天空下,斗拱重檐,金瓦飞甍,辉煌壮丽,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教人油然而生出一种压迫感。 又转过一处殿门,顾熙言正平视前方看的目不转睛,忽觉得手上被男人捏了一把,抬头一看,萧让正低头含笑瞅着她,「紧张吗?」 顾熙言瞅着男人,美目如碧波,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的承认:「紧张。」 前两日,寿康宫里头那位太后娘娘,给盛京城中有头有脸的王公侯爵,士族将相之家都下了帖子,说是今年宫里头培育在暖棚里头的花儿开的正好,难得一见,请诸府女眷入宫一观。 当日又恰逢江南布政使入宫觐见,特地进贡了几篓子江苏阳澄湖的大闸蟹。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估摸着这螃蟹也只能吃这最后一茬,太后娘娘和身边的老宫人一合计,索性把赏花会办成了既赏花又尝鲜的螃蟹宴。 萧让的母亲元宁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亲女儿,故而,萧让要叫太后娘娘一声皇祖母。有这层关系在,顾熙言想不紧张都难。 当年太上皇后宫中斗争激烈,这位太后娘娘一路披荆斩棘,坐稳了中宫皇后的位子,留下「一代」贤后的美名。 等到太上皇病逝,太后娘娘所出的嫡皇子、也就是成安帝顺顺当当的荣登大宝。成安帝即位的头两年朝纲不稳,太后娘娘和母族没少暗中扶持,直到亲眼见了这海晏河清的世道,这放下心来在寿康宫安稳度日。 这还是顾熙言和萧让成婚之后,第一次进宫拜见太后娘娘。 平阳侯府里头没有长辈坐镇,新婚后的这些时日,顾熙言过的可谓是逍遥自在。如今突然要见嫡亲的太后皇祖母,难免生出一种「丑媳妇见长辈的」不安感。 萧让被顾熙言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逗笑了,勾起薄唇道,「怕什么。一会儿进了寿安宫,你且记住,上头坐的不只是太后,也是你嫡亲的皇祖母,便够了。」 顾熙言听了这安慰的话,粉唇微弯,冲他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寿康宫殿前。门口守着的几位宫人见了两人,皆纷纷行礼道,「给侯爷、侯夫人请安。」 萧让抬了抬手,道,「免了。皇祖母可在里头?」 一位上了年纪的宫人笑道,「太后娘娘正在里头和几位夫人说话,一早便吩咐了奴才们,若是见侯爷和夫人来了,不用专门进去报,直接往里头请就是了。」 萧让笑道,「那便劳烦魏嬷嬷了。」 来的时候,顾熙言在马车上听萧让说,他幼时曾养在太后娘娘身边一短时间,故而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位宫人嬷嬷待他素来亲近。 这魏嬷嬷长了一张慈善的笑脸,说话也颇为和气。顾熙言听了也不由的笑了。 v第四十八章 殿前台阶上设着四座陈鎏金铜香炉,举步进了寿安宫,只见进门处放了一组缠枝莲龙纹海晏河清屏风。诺大的宫殿里擎着四根朱漆巨柱,上面缠绕着龙凤呈祥的漆金浮雕,扑面而来一派皇家气派。 太后穿了一身靛青色万寿如意常服,正端坐在紫檀描金宝座和两旁的高门贵妇说着话。 在一众贵妇的目光中,萧让带着顾熙言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太后受了两人的跪拜,立刻大大的赏赐了一番,又拉着顾熙言的手不放,留她在身边说体己话。 今日,寿康宫中多是女眷,萧让身为男子,在此停留多有不便,故而和太后请了安后,便留顾熙言在寿康宫里头陪太后说话,转头去了前宫的御书房见成安帝。 紫檀描金宝座上,太后鬓发如银,握着顾熙言的手问话,「这些日子,侯府中都还好?」 顾熙言柔声道,「回皇祖母的话,侯府中一切安好。」 太后方才已经细细打量了顾熙言一番,听闻她生的好颜色,今日一见,见是个识大体,又端庄有礼数的,心里这才满意的点了头。 「彦礼忙起来是个不着家的,诺大侯府中全靠你一人打理,难免辛苦。听闻彦礼重新请了桂妈妈回来。她是从我宫中出去的老人了,侯府中没有了长辈在,有桂妈妈多少帮衬着些,也是好的。」 说到此处,太后许是想到了逝去的元宁长公主,眉眼隐隐有些忧色。 「你们小夫妻俩新婚不久,要多多相互扶持,方能日久天长,相敬如宾。」 顾熙言笑了笑道,「皇祖母说的是,妾身谨遵皇祖母教诲。」 太后听了,眉头颇为舒展,点了点头,当即把手上的鎏金镶红玉镯子褪下来一只,套在了顾熙言手上。 长者赐,不可辞。 那镯子上刻着鱼戏莲叶的纹样,寓意多子多孙,福寿绵长。顾熙言不敢推辞,又是一番谢恩。 大殿里还端坐着定国公夫人石氏、韩国公夫人齐氏、参知政事胡文忠的夫人白氏等人,大多是顾熙言脸生没见过的贵妇。 定国公夫人石氏素来是个性子外放的,在太后面前颇为得脸,什么顽笑话都敢往外说。见两人说不完的体己话,打趣道,「太后娘娘多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如今满眼满心里都是平阳侯夫人,一点儿都看不见咱们这些人老珠黄的了!」 太后听了,笑嗔道,「这是哀家嫡亲的外孙媳妇,哀家见着自然是心花怒放,你这泼皮是什么年纪,竟也敢当着哀家的面儿说什么人老珠黄?真真是个该打的!」 说罢,又转头对顾熙言笑道,「好孩子,本想留着你多说会儿话,没想到惹了这群泼皮的眼!哀家今儿个请的可不都是这些无赖,像你这般年纪轻轻、花儿一般的,都在后边儿御林苑里玩闹呢!」 一旁的楚妈妈见了,道,「老祖宗不放平阳侯夫人去御林苑,也是一番疼爱之心。」 满殿的贵妇正笑成一团,却突然听到殿外有宫人来报,「秉太后娘娘,尹贵妃在殿外求见。」 成安帝后宫充盈,中宫皇后出身陈郡谢氏,是成安帝潜邸时的发妻,素来有贤德端庄之名。这位尹贵妃娘娘出身清河王氏,据说颇得盛宠,自从前两年晋封了贵妃,四妃的位子便空出了一位。 尹贵妃宠冠后宫,顾熙言也颇有耳闻。 太后听了,只抬了抬手,声音里听不出来喜怒,「宣吧。」 话音儿刚落,殿门处便走进来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 走近了,只见她穿了身着水红色缕金百花宫装,飞仙髻上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并金丝八宝攒珠簪。一双凤眼水雾含情,眼角隐约有颗小小泪痣,凭白生出周身的娇媚。 尹贵妃抽出扶着丫鬟的玉手,冲太后深深行了一礼,「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听闻太后娘娘今儿个办了螃蟹宴,想必是热闹至极。臣妾在宫中索然无趣,便不请自来了。还望太后娘娘莫要怪罪。」 太后神色淡淡道,「尹贵妃倒是消息灵通。既然来了,便是客。楚嬷嬷,叫小玄子带贵妃去宴席上。」 尹贵妃脸上笑意不变,「臣妾谢过太后娘娘。」 太后不喜尹贵妃已久,已经不是什么秘闻。 众人听了这一问一答,都屏息无话。虽然一个个脸色如常,心中却都想不明白,为何尹贵妃今日非要巴巴的凑上来参加这螃蟹宴。 方才尹贵妃已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顾熙言好几眼,此时正转身欲走,装作不经意道,「这位,可是平阳侯夫人?前些日子平阳侯府新婚,本宫还未来得及恭贺夫人。」 顾熙言听了,忙起身福了一礼,「妾身谢过贵妃娘娘,多谢娘娘挂念。」 尹贵妃笑着点了点头,一脸长辈关爱晚辈的和善。 等尹贵妃出了宫门,楚嬷嬷上前道,「太后娘娘,一会子御林苑的宴席就要开了,是不是请平阳侯夫人现在过去?」 太后这才拍了拍顾熙言的手道,「好孩子,今日御林苑里头设了好些好玩儿的,想必你会喜欢。」 「哀家前阵子伤寒未愈,螃蟹性凉,就不去扫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雅兴了。」 殿中的贵妇听了,纷纷开口,有些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吃螃蟹的,有些说要留下来陪着太后说话的……太后听了也不勉强,只叫大家随意。 刚刚太后说话间确实有些轻微咳嗽的症状,顾熙言听了,又说了些教太后保重凤体之类的话,这才跟着太后身边的小黄门出了寿康宫的殿门。 寿康宫前后皆设有出廊,出了垂花门,又转过重重甬道,眼前逐渐出现被苍松翠柏坏绕的园林景致。 两人走了一会儿,正步子不停,顾熙言忽然发觉小黄门面色苍白,似是痛苦难忍,便开口问道,「德允公公,可是身体不适?」 方才,德允刚出寿安宫的门便觉得腹痛难忍。想是中午贪嘴吃了个冰婉,不禁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宫中当差有诸多难处,若是奴才出了什么状况,耽误了主子的事,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更可况自己身边儿这位,是堂堂平阳侯夫人,寿康宫太后的嫡亲外孙媳妇。 德允忍了一路腹痛,一声不吭,没想到却被顾熙言看出来了。 那叫德允的小黄门忙道,「回侯夫人的话……奴才肚痛难忍,耽误了侯夫人的功夫,实在该死……」 顾熙言有些于心不忍,当即打断道,「公公严重了。我初来宫中,不识得通往御林苑的路。不如公公先去解决急事,我在原地等着公公便是。」 v第四十九章 德允听了,两腿一软,差点儿给顾熙言跪下,「哎!奴才谢过侯夫人,奴才快去快回,还请侯夫人稍等片刻!」 宫中布局如棋盘一般纵横交错,不过一会儿,小黄门便消失宫门拐角处。 顾熙言等了片刻,觉得的索然无味,索性观赏起周边的景致来。 方才两人已经进了这御林苑的大门,此地周围绿树茵茵,满眼苍翠。不远处,隐隐可见有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掩映其中。 半月门里头的栏杆外,假山怪石上飞流直下垂下一条瀑布,水流砸在池底的巨石上,溅出银花朵朵,响声阵阵。 顾熙言闻声而去,脚下转过半月门,往前又走了两步,依靠在白玉栏杆上,单手托腮,看的出了神儿。 这里偶有鸟语阵阵,不见什么人影儿,却分明传来一阵洞箫声。 那箫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在一片苍翠中飞荡回旋。 顾熙言听得入迷,等到一曲终了,方觉那箫声哀婉至极,声声悲痛。 美人儿被这箫声勾的莫名心情低落起来,正倚在白玉栏杆上出神,忽然见那山石后转出一个手持洞箫的白色身影。 不请自来,背后偷听,实在不是君子行径。 顾熙言一阵心虚,当即转身要走,不料那白玉栏杆外的矮坡上,一片西府海棠长的郁郁葱葱。方才她一个转身,好巧不巧,栏杆边儿探出的枝丫竟是把她鬓发间的金钗勾了下去。 那只三层镀金点翠莲花托的金钗落在白玉栏杆外的矮坡上,格外显眼。 顾熙言立刻趴到白玉栏杆上,探着身子试图去够矮坡上的金簪。奈何距离实在太远,怎么都够不到,顾熙言心中无比焦急。 倘若是别的首饰,不要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只金簪。 今儿个顾熙言和萧让进宫拜见太后,特意带上了这只萧氏当家主母代代相传的金钗,没想到竟是在此处被树枝勾了下去! 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丢了,可叫她怎么和萧让交代! 顾熙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正百爪挠心之际,突然发现那手持洞箫的白衣人正定定站在假山前,似是看见了她的窘状,竟然朝白玉栏杆的方向走了过来。 现下周围没有别人可以求助,顾熙言也顾不得背后偷听被发现,只好寄希望于这位白衣人能帮个忙,把那金钗捡起来。 能把洞箫吹的那般呜咽动人、如怨如慕的人,想必不是什么坏人。 正这么想着,那白衣人已经走到了眼前,顾熙言从白玉栏杆上探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竟是呆住了。 只见那人一袭白衣,银冠束发,生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清心寡欲的一张脸,真真是如同庭中宝树,阶下芝兰一般。 上一世,顾熙言见惯了风流倜傥,峨冠博带的文人雅客,也算是阅美人无数。可眼前之人容貌昳丽,周身仙逸出尘,莫名叫顾熙言突然觉得,以往所见,皆是些俗红庸绿之流。 那白衣男子分花拂柳而来,站在白玉栏杆下,微抬了头,双目如潭,声音清润低沉,「这支金钗,可是夫人掉的?」 顾熙言有求于人,当即趴在栏杆上殷切的笑了笑,「正是妾身掉落的。」 「还麻烦公子施以援手,妾身感激不尽。」 美人鬓发微乱,正倚在栏杆上,剪水双瞳里笑意宴宴,如一汪清泉,直叫人甘甜到心里。 那白衣男子神色淡淡,当即捡了地上的金簪,伸高了递给她。 顾熙言伸长了手臂,把金簪拿到手中,满心欢喜的道谢,「真是多谢公子。」 看这白衣人穿着打扮,既不像内侍太监,也不像皇子装束。顾熙言下意识便把他当做了宫中乐师。故而本欲转身而走,终是忍不住回头道, 「方才妾身并非有意偷听,还请公子赎罪。妾身多嘴一句——这曲《广陵散》抒发的是嵇康那股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公子的箫声里,只见悲,却不见壮,难免失了魏晋风骨。」 那白衣男子定定仰视着她,嘴唇颤了颤,却没说话。 不像是很开心和她讨论乐艺的样子。 顾熙言想,文人雅客大多孤傲,更可况是能把洞箫吹得这么好的人,想必也是孤傲非常、听不下去别人的意见吧。 那白衣男子略一愣,旋即微微一笑,低头轻拭着手中的白玉洞箫,淡淡道,「御林苑的宴席要开了。」 「夫人不该出现在此处。」 顾熙言笑了笑,「是妾身多嘴了。」 等她转身走出去,那叫德允的小黄门正站在原地急得团团转,见了顾熙言忙道,「平阳侯夫人,您这是跑去哪里了!可算找找您了!这宴席都快开了,夫人快快随奴才来吧!」 顾熙言点了点头,跟着小黄门朝御林苑深处走去。 身后是一片青翠隐隐,庭院深深,雾锁楼台。 那白衣人手持洞箫,站在白玉栏杆下,脸上仅有的淡淡笑容逐渐消失殆尽。 顾熙言,你不该出现在此处。 更不该遇见我。 御林苑中的锦峰阁里头,已经是云鬓花颜满座。 v第五十章 锦峰阁是座三层小楼阁式的建筑,二楼三楼皆做戏台使用,故而今日宴饮只开了一层。 进门处开着四扇菱花槅扇门,两梢间的隔墙各开着四扇菱花槅扇窗。正屋里设着一条缠枝红木的长宴桌,桌旁坐着贵女十来,桌上摆着冷碗、热碗数例。 顾熙言进了门儿,和一众贵女纷纷见过了礼,左右打量着找位子落座,好巧不巧,正和长宴桌那头的晖如公主遥遥相对了一眼。 晖如公主独占宴桌一角,左右皆无人落座,两旁隔了一个座位坐着的贵女更是一脸如避蛇蝎。 顾熙言见状,当即微微一笑,朝冲晖如公主走过去,在她身侧落了座。 晖如公主穿了一身红色的长袍,戴着顶华丽繁复的宝石满镶珠帽,正低头拿着一把镶宝石的匕首,有一搭没一搭的削着手中一块白骨。 这场景真是熟悉极了。 顾熙言莫名打了个哆嗦,尽量不去瞅她手中的那一小块白骨,笑道:「妾身见过王妃。」 晖如公主抬了眼皮子看了顾熙言一眼,神色冷冷,「平阳侯夫人的胆子比上次大多了,如今竟然敢坐在本公主身边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顾熙言笑了笑,「再者,既然公主身边空着位置,自然是给人坐的。」 这话是说给晖如公主听的,也是说给旁边几个如避蛇蝎的贵女听的。 晖如公主听着这安慰的话,深深看了顾熙言一眼,复又低头拿着匕削起了手中白骨。 说话的功夫,宫婢们已经捧着一个个朱漆南瓜食盒进殿。食盒之中,每只蟹子有两只拳头那么大,揭开盖,只见蟹膏堆积,如玉脂琥珀一般红澄澄。 螃蟹不用油盐,只是放在竹笼上用清水烹煮。因蟹水生,怕冷了发腥,故而每人面前只放一只,吃了再取。 除了桌上原本就有的几十碟冷碗、热碗,宫婢们还一并上了佐蟹的腊鸭,琥珀色的醉虾……另有几碟清嘴的果品,多是风干栗子、乌菱角、蜜橘之类。 螃蟹上了桌,一室的贵女立刻闹腾起来了。 那厢,白家嫡女白明阮举着手里的一只螃蟹,笑道,「用「蟹八件」拆完一只蟹,至少得半炷香的功夫,叮叮当当,怕是一间房子都盖出来了!今秋咱们既然吃这最后一回,便图个痛快,徒手掰开吃了才叫返璞归真!」 一旁的贺家嫡女贺斯盈笑道,「什么好话都叫你安在自己身上了!我偏要拿着「蟹八件」拆蟹,拆完整只一起吃,那才叫一个痛快!到时候你可别眼红过来抢!」 顾熙言见了只笑不语。 上一世,她混迹诗社雅集,认识了不少贵女玩伴。若论关系好的,也只这白明阮、贺斯盈二位。这两位是真真的爱吃、爱玩,每回总能吃喝玩乐出新花样。 顾熙言身子弱,素来忌口,只寥寥吃了一点蟹膏,便放下筷子,拿兰雪茶漱了口。 一旁的晖如公主打小在西北长大,对螃蟹觉得新奇,两口下腹,便觉得有些吃不惯。只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着桌上的菜肴和腊味,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饮。 那厢闺女们已经闹成一团,只见白明阮飞快的跑了过来,将手中的一银碟剥的整整齐齐的蟹肉放在顾熙言面前,笑道:「顾姐姐有口福了,方才我和贺斯盈打赌,白白赢了她那用蟹八件剥了半天的蟹,特意拿来孝敬姐姐!」 眼瞅着身后的贺斯盈已经朝这边儿扑了过来,白明阮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晖如公主,说了声「也孝敬王妃娘娘!」便撒丫子跑了。 方才听了白明阮那句话,晖如公主当即愣在了原地,随即又被拍了一下,心中更是一股莫名暖流划过。 看着晖如公主呆愣的样子,顾熙言可真怕她再来一句「放肆」之类的话,忙笑道,「她俩素来是个没正型的,公主别理她们便是。」 晖如公主没说什么,只拿起筷子从哪银碟里头夹了一筷子蟹腿肉,放入嘴中咀嚼了起来。 见顾熙言饮着清茶,面前的酒杯却不动。晖如公主顺手提起小酒壶替她满上,「平阳侯夫人既然体虚,方才又用了几口蟹膏,便该多饮些黄酒暖身才是。」 螃蟹阴寒,酒属热性,取烫过的黄酒喝下,更容易中和螃蟹在体内形成的寒气,有祛寒舒郁之效。 顾熙言平日里不常饮酒,看着那杯斟满的黄酒,迟疑了片刻,方才如喝药一般,仰头饮下。 晖如公主看着她那皱巴巴的小脸,咯咯笑道,「看来,平阳侯夫人不禁胆子小,酒量应该也不怎么样。」 顾熙言被呛得咳了两声,道了声「恕罪」,忙端起雪兰茶饮了两口,才把那股子酒味压了下去。 锦峰阁外设有投壶,诗社,抚琴等数个场子,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众贵女纷纷离席玩闹,分外热闹。 顾熙言见晖如公主也瞅着外面儿,想着她应该是喜欢这种活泼好动的玩乐的,便道,「公主,不如随妾身去那投壶场子里凑一凑热闹?」 晖如公主饮了一口黄酒,「我柔然儿女是马背上长大的,要来便真刀真枪的来,投壶有什么意思?」 顾熙言抿了抿红唇,觉得有点尴尬。正想说点别的,又听晖如公主道:「不过,我离开柔然两年,倒是十分想念柔然舞曲。」 顾熙言当即笑道,「妾身不才,只会一首柔然舞曲,愿意给王妃以曲伴舞。」 大燕朝盛行胡风,大街上不仅有人桌胡服,更有人专门学胡舞、胡乐,供宴饮玩乐。上一世,顾熙言大半时间都花在玩闹上,没少接触这些东西。 晖如公主性子飒爽,听顾熙言说了这话,也不扭捏,当即便跟着顾熙言走了出去。 古琴铮铮,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如疾风闪电一般拨动,琴弦颤抖,声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琴台前的空地上,一红袍女子正玉臂轻舒,裙摆斜曳,身形如飞花一般轻盈,千圈万周转个不停。 晖如公主生的明眸皓齿,婀娜多姿,舞起来腰肢款款,步伐轻盈。一曲舞毕,周围竟是围了一圈儿贵女,一瞬间的鸦雀无声过后,纷纷高声喝彩。 晖如公主难得露了一个灿烂的笑脸,竟是当即伸手拉着裙角,行了一个柔然礼节。 锦峰阁往前行数百步,有座小山,山顶上设有三界阶八角亭。登上山顶,便能一览这皇宫大内的。 v第五十一章 等到顾熙言跟着晖如公主爬上山顶,已经累得满身香汗,只能瘫坐在亭子里,扶着朱漆柱子轻喘。那晖如公主全程健步如飞,竟是一滴汗也没有出。 晖如公主扶着栏杆往山下望去,只见重重殿宇,层层楼阁,宏伟壮阔,令人顿生开阔肃穆之感。 顾熙言写了一会儿,也来到栏杆旁边。方才一路爬上山,浑身燥热,此时阵阵清风拂面,竟是十分惬意。 晖如公主兀自看了许久,突然扭头对顾熙言一笑:「对不起,平阳侯夫人,上回在王府,我骗了你。」 「我那旧时恋人确有其人。他叫格律。我们也曾一同策马漫步,一同花前月下……可他接近我,却是为了骗我——他是叛党之子。」 顾熙言静静听着晖如公主说话——她生的眉如远山,目似秋波,自是一番不同于中原人的妩媚动人。 「那日,李肃带着军队,进柔然帮我柔然王室清除叛党。我本想去和格律一刀两断,没想到亲眼看到他被李肃斩于马下。那些叛党故意挑衅两国邦交,有辱我王室清明,我身为柔然公主,感谢王爷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恨王爷?」 顾熙言一头雾水,「那公主,又为何去帐中刺杀王爷?」 晖如公主登时红了脸:「我……我何曾去刺杀过他李肃!他生的那样魁梧高大,我一个弱女子,怎会是他的对手!我……我当时不过是随便转转……谁料就……就误闯了他的大帐!」 顾熙言看了看晖如公主脸飞红霞的模样,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弱女子」这三个字。 「我本想当面谢谢李肃。可当时李肃身中毒箭,正昏迷不醒。他那心狠手辣的副将撞见了,便下令把我以刺客之名抓了起来。父王母后知道了,想请求服副官放了我,可那副官榆木疙瘩一般,顽固得很!竟毫不松口,非要等李肃醒了再说。」 「后来,李肃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当时,我已经跟着班师回朝的军队身处大燕境内。」 「传到大燕的本应该是大捷的喜报,可是,却不知是何歹人散发流言,说此次叛党之乱,实则是柔然意图进攻变陲,淮南王亦有和柔然王室勾结的嫌疑……当时的情状,李肃若是放了我,便坐实了流言,故而只能押送我进京。」 「再后来……他为了保我无虞,竟然和皇帝说要娶我!我们才刚认识多久,他便要娶我!」 顾熙言听到此处,已经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上回公主所说血海深仇是假,迷惑妾身是真?」 世事纷纭,人心诡谲,有很多事实掩于悠悠众口背后,被改写的面目全非。 晖如公主笑道,「平阳侯夫人,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依夫人所见,我和淮南王爷能走到一起多久?」 顾熙言摇头,「我不明白,公主指的是……」 晖如公主笑道,「这里没有旁人,我也不怕冒皇帝的大不讳。实话告诉夫人吧——大燕朝对我柔然有恩,我柔然自当臣服。可是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大燕和柔然,看似邦交稳固,实则不堪一击,五十年内,大燕和柔然必有一战。」 「大燕和柔然兵力悬殊,必定是柔然占据下风。试问夫人,倘若我和淮南王是恩爱伉俪,到那时,该如何自处?」 晖如公主仰着头,努力不叫眼眶里盈满的泪水滑落,「我不愿为了柔然,去求李肃手下留情。那对他太不公平。我也不愿因为自己,叫李肃沾上叛党的嫌疑,也不愿污了淮南王府的百世清明。」 顾熙言颤声道,「所以,公主为了避免难堪的结束,宁愿斩断一切的开始。」 晖如公主哽咽道,「他那样的男子,英勇披靡,宛如天神,在我柔然也是百世难得一见的好男儿,我当然喜爱倾慕。自打我们大婚之后,李肃把皇帝陛下赏赐下来的美人歌姬全部遣散,更是对我百般照料……他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可我不能害了他。」 「我没办法。」 话至此处,晖如公主再也忍不住,如小兽一般,伏在栏杆上呜咽不止。 顾熙言登时心疼不已,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上前把晖如公主半抱住,轻拍着她的薄背道,「公主……慢慢来,不要逼自己。」 宴席散时,已经是申氏一刻。 延嘉门外,各府马车云集。 顾熙言看见车辕处绘着木芙蓉的马车,便扭头和众贵女道别。不料刚走到马车旁边,却被晖如公主叫住了。 「平阳侯夫人,这是我柔然之物,只能送给真心的朋友,一旦送出,便永生不能背叛。我将此物送给你!」 话音儿还没落,晖如公主便随手抛过来一个物件,顾熙言下意识接住,捧在手心一看,差点没吓得扔出去。 是一块被打磨成了小小笛子形状的……竟是晖如公主时刻不离手的那块森森白骨! 晖如公主见状,掐着腰笑道,「平阳侯夫人,这是牛骨,不是人骨!本公主看你身娇体弱,放在身边辟邪也是极好的!」 顾熙言听了不是人骨,心中多少好受了些,冲晖如公主道了谢,方才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不料,顾熙言一掀开车帘,便看到里头同样回看着她的萧让,当即身形一歪,差点掉下马车。 萧让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捞,把人抱在怀里连声哄道,「没事儿,没事儿,是本候吓着夫人了。」 要不要这么接二连三的啊! 顾熙言被吓的欲哭无泪,「妾身还以为侯爷回府了!侯爷怎的也不说一声……」 萧让以手握拳,强忍着唇边的笑,一下一下拍着怀里娇人儿的脊背,不料一低头,发现顾熙言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物件,「手里拿的是什么?」 顾熙言摊开手掌,冲他笑了笑:「是淮南王妃送妾身的物件。」 萧让点点头,「既是王妃的一片心意,夫人收着便是。」 顾熙言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皱眉道,「侯爷,妾身是不是过于胆小如鼠了些?」 v第五十二章 萧让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美人儿变得一脸愁眉不展,伸出大掌握住柔荑,挑眉道,「本候,就喜欢夫人这样胆小如鼠的。」 顾熙言:…… 一场秋雨一场寒。 盛京城中,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出门儿迎面便是刺骨的西风,仿佛一夜入了冬。 凝园正房里,王妈妈正招呼着粗使丫鬟婆子,把取暖的过冬之物从库房里取了出来。 暖炕的黄花梨木小矮桌旁,顾熙言正倚在引枕上,展着一封信看的出神儿。 那日金銮殿上,谏议大夫沈阶参了曹用及一本后,皇帝便下旨暂停曹用及青州知州一职,并由大理寺卿全权彻查此事。 那曹用及乃是河东布政使钱枚的门生,飞鸽传书被钱枚指点了一番圣人的心思后,思量再三,终是露出了心狠手辣的本性,想出一招壮士断腕之计。 曹用及上书称,当年青州张氏一族威逼利诱,他这才被迫迎娶张氏,入赘青州张家。又因自己心存良知,不忍抛妻弃子,便偷偷将发妻和嫡子妥善安置在青州乡下一处庄子里。 知情人听了这话,只怕当即要破口大骂「真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东西。」只可惜,曹用及为官多年,确实学到了一点儿心机皮毛——他这番上书,正对成安帝的上怀。 当今圣上名为彻查此事,实为敲打州郡士族,为变法扫清阻碍。金銮殿早朝上,垂纱帐后的成安帝听了大理寺少卿的陈述,只淡淡道,「这青州张氏未免太过猖獗。长此以往,天下恐怕不识李姓,只识州郡大族。」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俱是惊恐万分,当即跪下山呼万岁。 事已至此,已经不再是青州曹用及一事那么简单了。 成安帝下令查了及其出格的几个州郡的世家大族,又将曹用及连降三级,指了个闲散职位,依旧留任青州。 到此,青州一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然而茶馆戏楼里,关于青州曹家的话本子还在上演不衰,底下的看客在痛骂曹用及的时候,不禁觉得,当今圣上实在太过仁慈,曹用及这种东西,虽说手上没有沾上人命,可连降三级实在便宜他了。 然而,何为正道? 这世上本无正道。 对,或者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人、某事对上位者而言,是否有意义。 两党争得激烈,皇帝借机洗牌,众臣猜对了皇帝的心思,顾熙言也猜对了皇帝的心思。 有时候,金銮殿上需要的,不仅仅是谏议大夫沈阶那样贤能的臣子,还有像曹用及这种,懂得在恰当时候往成安帝手里递刀的臣子。 顾熙言歪在黄花梨木小桌旁,把手中信纸翻了一页。 李妈妈在信中说,她已经巡完青州三十处庄子,下一步准备出发前往青州西南部的衮州地界。 信中大多是一些庄子上的见闻,除此之外,信的最后,李妈妈还写了长长一段青州曹家的后续之事。 曹家对外称主母张氏发疯,青州张氏一族辉煌不再,只能为张氏自请下堂。 曹用及那养在乡下庄子里的发妻心中积郁多年,再加上那日雨夜被刺客惊吓,缠绵病榻多日。恰逢曹用及敲锣打鼓去乡下庄子里迎发妻嫡子那天,发妻一口老血吐在锦被上,竟是当场没了气。 七日之后,十四岁的单薄少年亲手送葬了母亲,又跪在蒲团之上,执三株香三叩首,入了曹家的祠堂族谱。 顾熙言看到此处,已是百感交集,抬眼问下首跪着的护院,「此子知隐忍,懂进退,来日必成大器。不知此子何名?」 那护院凝神想了想,拱手道,「回主母的话,此子单名一个忍字。」 「忍,曹忍?」顾熙言心中沉郁,听闻此名,有只言片语在脑海里飞快闪过,却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顾熙言回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估摸着不是什么大事,索性便不再想了。 到此,青州之事终于算是浮云散,明月出了。顾熙言将那封信折好,递与一旁的红翡,「拿去烧了吧。」 红翡接了那封信,终是忍不住问,「那曹氏算是自食其果,青州曹家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小姐为何愁眉不展?莫不是起了恻隐之心?」 顾熙言勉强笑了下,只道:「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古便是如此,又何须我无畏伤怀?」 红翡这才放心,转身去点了灯,将那封信纸烧成了灰烬。 午饭时分,顾熙言只道腹胀用不下,叫红翡靛玉去取一盏秋露白来。 平阳侯府后花园,碧波回廊的尽头坐落着六角飞檐的翠微亭里,亭子六面皆挂着防风锦帐,随风翻飞。 顾熙言端坐在庭中的石桌旁,身后的红翡将手中木盘放下,将一盏秋露白、一只乌银梅花的酒杯放在桌上。 靛玉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不放心道,「小姐平日里没饮过酒,可千万要少喝些!」 顾熙言笑了笑,「知道了,出去吧,我若不唤,便不要前来。」 两个丫鬟见了,不放心的对视一眼,终是行礼退了出去。 翠微亭的锦帐招展,随风翻飞。望着两人消失在长长的碧水回廊尽头,顾熙言再也绷不住脸上的浅笑,伏在石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前世和曹婉宁的种种恩怨,时至今日,终于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自打她重生之后,午夜梦回时分,多少次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v第五十三章 梦里面,上一世靛玉、红翡临死前的惨状萦绕于心,时时闪现。王妈妈、顾父顾万潜、顾母林氏、哥哥顾昭文、祖母顾江氏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如在眼前。 这一世,虽然她没有手刃曹婉宁,也算是借刀报仇了。从此之后,曹氏再无翻身之地,再也不可能将那非人的毒计使在她顾熙言身上! 上一世在柴房中被曹婉宁苛待的情形如在眼前,顾熙言边哭便笑,拿起那乌银梅花的酒杯自斟自饮,仰头饮下了一杯又一杯。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顾熙言神色凄凄,数杯秋露白入喉,意识逐渐朦胧。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顾熙言恍若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 演武堂。 「萧让!放我进去,你为什么躲着我!」 门口一阵喧闹,传来流云、流火等人的声音,「主母,主母!侯爷在商议军务,不能进去!」 话音儿未落,人已经到了眼前。 屋内,数人正围在书桌前,在一幅舆图上探讨行军布阵,见了门口处闯进来的红衣女子,皆是瞠目结舌。 萧让抬眼看着眼前的美人人,眉眼间隐隐有些愁云,「今日便议到这里罢。」 数人闻言,当即行礼告退,出门时走到那绯红色的身影旁,皆拱手行了礼道,「见过侯夫人。」 诺大的演武堂中,瞬间只剩下两人。 顾熙言两三步走到前,扬声道,「萧让,你故意不让我好过是不是!」 萧让坐在水磨金丝楠木的书桌前,神色淡淡,「你又胡闹什么?」 顾熙言美目微红,「是!每次都是我胡闹!」 「我问你,二婶娘昨日提叫曹婉宁进门儿,你为什么不答应?」 「你知不知道,这盛京城里已经传遍了平阳侯夫人是个妒妇、恶妇,入府两年膝下无所处,还不许平阳侯娶妾!萧让,你自己说,是我不让你娶吗?」 「我在这平阳侯府中有名无实的,我为什么要背这种有损阴德的骂名!」 萧让闻言,当即扔了手里的那卷书,冷声道,「你为什么有名无实,你不清楚吗?顾熙言?」 顾熙言道,「是,是我自己选的,可我本就不爱你!你愿意和一个一点儿都不爱你的人同床异梦,花前月下吗?萧让,整天在人前装作深情的样子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别人在背后非议我是妒妇、恶妇,骂的有多难听……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顾熙言闭了闭眼,一脸凄然,「听你那些叔伯婶娘的吧,萧让。娶个妾室,有人服侍你,我也落个清静,更不用背上恶妇之名。那曹婉宁相貌可人,性子温顺,想必你会喜欢。」 「萧让,我和你吵累了,你放过我吧。」 听到此处,萧让已是怒火三丈,双目如寒冰,转身一字一句道,「我平阳侯府祖训,不娶妾室。顾氏,你若执意要往这侯府中塞人,要纳就纳、平、妻!」 顾熙言闻言,一双美目红红,冷笑道,「你以为拿正妻之位威胁我,我就会服软吗?萧让,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你愿娶妾室还是平妻,都随你的便!只要不入我那锁春居,又与我何干!」 绯红色的身影甩袖而去,萧让再也绷不住心中怒火,抬手将桌上一众物事全都扫落在地。 放过她? 这辈子,他萧彦礼都不可能放手! 演武堂外,众侍卫闻声而入。 萧让见了,只低声冷冷道,「滚出去——本候不召,不得入内。」 傍晚时分,萧让策马回府,却不见顾熙言在府中。 下人只道,「主母正在翠微亭中。」 萧让步子一转,当即朝后花园走去。边走边解开身上的玄色织锦披风,随手递给身侧的流火,「不用跟过来。」 翠微亭的六角飞檐,远看如飞鸟展翅,静卧于后花园的如意湖上。 檐角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响声阵阵。清风里头夹着一丝陈年秋露白的醇香,若有若无,似是而非,辰光仿佛在这一刻沉淀下来,变得缓慢极了。 举步踏入亭中,萧让撩开翠微亭上高垂下来的锦帐,入眼便是一副美人卧石微醺图。 只见桌上趴着的美人儿发鬓松松,眼睫挂泪,朱唇莹润饱满,一张小脸儿熏红,正难耐的皱着远山眉,嘴里不知道喃喃的说着什么。 萧让撩了衣袍,端坐在顾熙言身侧的石凳上。拿起桌上横放着的乌银梅花酒杯,斟了一满杯秋露白,就着酒杯上的朱唇印记,仰头饮了下去。 这味「秋露白」是拿秋夜的露水酿成酒,入喉清冽甘甜,该是多么不胜酒力,才会醉成这个样子? 萧让低头定定看着卧在石桌上的顾熙言,目光划过她的长睫、美目、秀鼻……最后停在那抹丹唇上。 方才,顾熙言一片伤心至深,不过多饮了两杯,便昏昏沉沉的趴在了石桌上。此时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睁着美眸瞅着眼前的男人,脑海里仍旧意识模糊,半梦半醒。 v第五十四章 男人又仰头饮下一杯秋露白,伸手揩去了美人儿长睫上挂着的残泪,轻笑着问, 「顾熙言,青州曹家,怎么你了?」 不料那娇憨的醉美人一听,当即又趴在石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唔……没有……萧让……」 等男人听清了顾熙言叫的什么,当即一挑眉。 成婚这些日子,顾熙言哪次不是恭恭敬敬的叫他侯爷,哪曾敢直呼他的名讳? 「萧让……你……你是在怪我吗,你是……觉得我恶毒吗……」 萧让定定看着眼前的女人,俯身在她唇瓣上轻吻道,「不怪。」 她怎会恶毒? 明明掐死一个人就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却仍旧选择布一局大棋,用这样复杂的方式,给曹氏留下无数改过自新的机会。 哪怕是连夜派人去青州巡庄子,也不过是要赶着在雨夜救下两条无辜的性命。 他的嫡妻,如此心怀良善,又怎么会歹毒? 只可惜,有的人天生便坏到了骨子里,即使眼前摆着无数生还的余地,也视若无睹,继续干尽大奸大恶之事。 萧让望着醉醺醺美人儿,薄唇微弯,低头又是一吻,「夫人这样做,定有不得已的理由。夫人不愿说,本候便不问。」 顾熙言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当即哭得更凶了,伸了小手来拉男人的衣襟,「呜……为什么……为什么我写信……你都不回……」 怀中人眼泪滂沱,萧让略一愣,「本候从未收到夫人的信——」 顾熙言仍是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攥着男人的衣襟不撒手,泪水晕湿了胸前锦袍一大片。 萧让只得手忙脚乱地抱着顾熙言,低声哄了半天,才哄得怀中人抽噎着昏昏睡去。 凝园正房。 鸳鸯红纱帐里,萧让把顾熙言轻轻放在床榻上,正欲给她盖上锦被,不料那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袍一角,怎么都不撒手。 萧让叹了口气,试图轻轻拉开那白嫩的手指。不料,床榻上昏昏沉沉的顾熙言如同被夺去了宝物一般,娇躯一震,低泣道,「曹氏,你鸠占鹊巢,霸占我夫君,该妄图毒杀我……」 萧让闻言,当即愣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过了片刻,只见萧让铁青着脸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冲王妈妈道,「主母午膳未用,怎能空腹饮半盏秋露白?妈妈,今天身边儿伺候的人,一律罚一月的月奉罢。」 王妈妈听了,忙点头应「是」。 庭院屋檐下。 萧让脸色阴沉,冷声道:「那青州曹用及的官途,适可而止吧。」 「另,其发妻之子若可大用,加以扶持。」 流云跟着萧让出生入死多年,知道萧让一向七情不上脸,哪曾见过今日这般又惊又怒的模样。 瞅着自家主子沉的能滴墨的脸色,流云莫名想起「关心则乱」四个字,倒也没吭声,只拱手应了一声「是」。 萧让闭了闭眼,「下去吧。」 有的时候,杀人不必沾了自己的手。 毕竟,世上没有什么比「至亲反目」能更报复人心的了。 第二日。 顾熙言缓缓睁开眼,觉得头痛欲裂。她半拥着锦被直起身子,一手揉着太阳穴,竟一时想不起今夕是何夕。 听见鸳鸯红纱帐里头的窸窸窣窣声响,靛玉挑帘子一看,果然是顾熙言起来了。 「小姐可算是醒了。」 红翡忙上前,服侍床榻上身娇体软的美人儿穿上衣衫,又扶着人去梳洗。 顾熙言漱了口,又净了面,端坐在光可鉴人的铜镜前定神一看,这才发现,内室里服侍的丫鬟婆子竟是跪了一地,不禁疑惑道,「都跪在这儿做什么?」 靛玉一边儿给顾熙言傅粉、画眉,一边儿道,「小姐昨晚醉的人事不知,侯爷回府之后见小姐身边儿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发了好一通火儿呢!」 红翡正在身后给顾熙言绾发,闻言瞪了靛玉一眼,「侯爷正在外头用早膳呢,你不妨说的再大声些,好叫侯爷知道,下人们在背后是怎么嚼主子的舌根的!」 靛玉吐了吐舌头,又低声道,「昨晚侯爷抱着小姐回来的时候,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水,小姐没见到,可吓人了呢!」 顾熙言暗想,可不是「没见过」吗。上一世,萧让这种脸色,她只怕是天天都能见到呢。 顾熙言转念一想,当即觉得不对——「靛玉,你方才说,是侯爷亲自抱我回来的!?」 凝园正房。 黄花梨木矮桌上摆着一应色香俱全的早膳吃食。 v第五十五章 顾熙言一脸惺忪,扶着额头从内室里走出来,刚一抬头,便看到一屋子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的神色。 桌旁,萧让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见顾熙言走了出来,只神色淡淡地兀自用着早膳,连看也没抬眼看她一眼。 顾熙言坐在紫漆描金椅上,莫名升腾起一种如坐针毡之感。她拿起手边的一双银筷,筷子尖儿还没够到面前那一例荷塘小炒,便听萧让清冷的声音传来,「什么时辰了?」 顾熙言一个激灵,当即收回来筷子,规规矩矩的坐着,答道:「卯时三刻了。」 顾熙言抬了眼,见对儿面儿高大男人的脸上并无明显揾色,咬着粉唇,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道,「侯爷,昨晚……是妾身失态了……」 「哦?」萧让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动了动,「夫人都醉的不省人事了,竟然还知道自己失态了?」 顾熙言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听萧让这么一说,立刻睁大了眼,「妾身……真的失态了!?」 她不善饮酒,但是昨日心情实在郁结,便想借酒消愁。不料,那半盏秋露白还未喝完,她便意识迷蒙的昏昏睡去了,之后一觉醒来,便是今天早上。 听靛玉说,昨晚萧让抱着她一路从翠微亭走到正房内室里,一府里的丫鬟婆子见了,皆是低着头红了脸不敢作声。 方才,顾熙言内心羞臊,在内室里磨磨蹭蹭了半天,直到王妈妈挑帘子进去催促了两回,这才面带愧色地出了内室。 她可真担心自己当着萧让的面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萧让自顾自的夹菜,对她的疑问置若罔闻。 顾熙言见状,只好拿眼神去瞅一旁的靛玉、红翡,不料两人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萧让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轻笑一声,「昨晚身边儿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会儿,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做什么?夫人失态没失态,她们又怎么会知道?」 此话一出,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连声告罪。 「是妾身不叫她们近身伺候的……」顾熙言摆摆手,心中火急火燎:「侯爷,妾身失态……可是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了?」 昨夜鸳鸯帐中,顾熙言从梦中惊醒三次,回回皆是小脸儿带泪,口中梦呓不断,哭得凄凄惨惨。 萧让看的心疼,把娇人儿揽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哄得睡了去。以为顾熙言是整日呆在侯府里憋坏了,心中郁郁,这才噩梦连连,并无往别处多谢。 萧让看了眼眼前的美人儿,不禁想起昨日那般梨花带雨的情状,起了戏弄她的心思,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昨晚,夫人又哭又闹,扒着本候不撒手。满口都是如何‘倾慕’本候……」 「本候挣脱不得,最后只能等夫人闹累了,才把夫人抱回凝园。」 说罢,萧让勾了勾唇,「夫人醉成那样,是如何知道自己失态的?……难道,这些话是夫人有心叫本候听见的? 「——你你你!」顾熙言当即闹了个大红脸,羞的满面通红,一时也顾不得去计较,昨晚自己到底说没说「不该说的话」了。 「不可能的事儿!侯爷诓骗妾身!」 萧让面无愧色地放下筷子,拿了金盏细细地漱了口,又拿皂角胰子净了手,方才起身,在顾熙言的发顶上揉了一把,「夫人快用早膳罢,一会儿还要随本候出门。」 顾熙言半信半疑的看他:「不知,妾身要随侯爷要去何处?」 萧让淡淡道,「陪夫人回娘家。」 男人说完,便大踏步走出了房门。 那厢,王妈妈上前道,「秉主母,侯爷一早便叫人回顾府报了信儿了,说是三朝回门儿那天,没能和夫人一同上门,趁着今日休沐,便陪主母回去一趟补上。」 顾熙言听了这话,只咬着手里的银筷子默不作声。 上一世三朝回门那天,顾熙言是一个人回去的。后来,直到顾家满门被流放,萧让都没在顾父、顾母面前执过女婿之礼。 一旁的王妈妈、桂妈妈见顾熙言出神儿,皆以为她是内心太过感动,一时没反应过来。 今日一早,萧让便叫了桂妈妈和王妈妈到面前问话。 先是细细问了主母这几日在府中管些什么,是否太过劳累,又问主母这几日每餐用的如何,心情是否总是郁郁寡欢。 桂妈妈和王妈妈相视一眼,皆一一答了。 萧让又道,这两日主母心情沉郁,不如今日套了马车回一趟顾府,也好叫主母散散心。 王妈妈听了,当即心头一颤,又惊又喜——王妈妈是顾林氏从林家带来的家奴,愣是她当了两代主母的差,也不曾见那个当家的主子爷对主母有这般细致爱护的! 反倒是那桂妈妈神色如常,先是笑着夸侯爷「是个贴心的」,又拉着王妈妈一同行礼应了声「是」。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钦赐蜜糖妻》卷一 作者:酌隐 02、《钦赐蜜糖妻》卷二 作者:酌隐 03、《钦赐蜜糖妻》卷三 作者:酌隐 04、《钦赐蜜糖妻》卷四 作者:酌隐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