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内琥珀浓》 第一章 娇女初行远 疏风院中丫鬟们忙忙碌碌地收拾着东西,院中已经堆了好几只大箱子,可还是有东西源源不断的从里面搬出来。 沈氏打扮得十分干练,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姑娘呢?” 院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忙得四脚朝天的绿杨从里屋探出头道“姑娘在醉月亭打瞌睡,这会儿大约还没醒呢!” 沈氏闻言便往湖边去,一面走一面想该怎么劝服她这个一贯很有自己主意的女儿。 醉月亭四角都用纱帘围了起来,底下坠着玉球,且后头还拿屏风挡着,虽在水上倒也不冷。 沈氏不经失笑,就是再生气也没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可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娇娇!快醒醒,别睡了,不然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贵妃塌上的人虽然听见,却只是翻了个身,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侍奉在边上的绿柳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将纱帘再次掩上,给母女俩留出说体己话的空间。 无奈之下,沈氏只好在榻边坐下捋顺她散落在榻上的头发。“娘知道你不愿意去,可是毕竟血浓于水,他总不会害你。” 床榻上的人只是闷头冷哼,紧紧抱住被子。 “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了多久就该谈婚论嫁。你若回去或许能有更好的姻缘......” 赵璇猛地起身。“我不去!” “......怎么说他也是你爹......” “我没有这样的爹!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过我,现在装什么好人!” 沈氏皱眉道“每年你生辰的时候那边也都有送东西来,虽然他政务繁忙,确实来得少了些......” 赵璇恨铁不成钢的打断沈氏。“他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是他忘恩负义休妻在先!” 沈氏闻言却脸色一变“不许胡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爹!你就是再不满,明天也得按时出发!” 赵璇一脚踢开被子,挪到另一边和沈氏对峙。“难不成你到现在都还惦记着他?” 沈氏皱眉,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我和他从和离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两清,又怎么可能还惦记他!” 这样说来赵璇可就不明白了,她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个便宜爹?“他又不喜欢我,我去了不是上赶着让人欺负吗?” 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他毕竟也曾经是状元,又在都城经营这么长时间,人脉关系自然都比咱们好。你这一趟其实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坐稳自己嫡长女的身份,将来自然有诸多好处。等你回来阿旭和你的婚事也可以提了。” 赵璇闻言不再抵抗,乖巧的依靠在沈氏肩头道“我只怕到时候会生出什么变故。” 握住女儿娇柔的手,沈氏柔声道“便是有什么变故也不怕,家里都替你打点着,将来你总是要回来的,又碍不着她们的事。” 这一趟出门,因不知道要去多久,沈氏心疼女儿,东西便收拾得多了,两辆车都拉不完。 思来想去,这一趟赵璇只带了绿杨绿柳跟在身边。沈氏原还想着多带几个服侍的人,后来一想,那位还住在府上,总不好太扎眼,只得作罢。 母女两个抹着眼泪依依惜别,赵璇好不容易才上了马车。可那之后整个人都蔫蔫的,连平时喜欢的云片糕也没吃两口,两只眼睛红红地望着外头发呆。 隔着纱帘,外头的景致其实并不很清晰,可每一处熟悉的家乡风物落在她眼里都加剧了本就沉重的忧愁。 “姑娘,你看那边!” 顺着绿柳的手,泪眼朦胧的赵璇看见远远地前边栓马石上拴着一匹马,亭外站着个穿紫色衣衫的人,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赵璇擦了擦眼泪,没等细看,人就已经上马,绝尘而去。 “那是谁啊?” 看姑娘终于被分散了注意力,绿柳暗暗松了口气,跟着道“我也没见过,在咱们这里哪有穿成这样的人啊!” 赵璇倚靠着垫子,趴在窗边企图再看看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只可惜马车走得太慢,追不上加鞭的快马。“大概是过路人吧,听说都城的人都喜欢那些鲜亮的颜色和款式,你没看咱们家卖得最好的料子就是那些重色,还有带繁复花纹的吗?” 绿柳认真的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刚才那人的衣裳远远看着倒有些像茄子的颜色。” 原先还不觉得,现在想一想觉得果真如此,自从上了马车就一直心情低落的赵璇这才笑了出来。“偏你狭促!要是让人家听见不知要怎样生气呢!” 赶路的日子颇为无趣,幸好路上也只花了两天,两个姑娘家翻翻花绳,说话打盹,倒也能打发时间。 这一日是在城外歇最后一天,赵璇心事重重地坐在床边,白嫩嫩的脚丫子在床边晃荡。“你说那边府里会是什么样子?” 绿柳将热水倒进盆里,挽起袖子开始给赵璇洗脚。“听说公主成婚后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平时也不和驸马住在一起,咱们大约还是住在赵府吧?” “那就最好,我可不想看见她!”赵璇嘟囔道“一想到会看见她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话不好接,绿柳只当做没听见。“姑娘明天想穿哪身衣裳?我一会儿提前准备好,省得明天乱糟糟地,耽误了时辰。” “就穿那件粉色绣合欢花的吧。”说完把两只脚抬起来放在绿柳的膝上。“绿柳儿,你觉得我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擦干脚后,绿柳赶紧把赵璇裹进被子里。“听说老爷二十岁便得了状元,再没有比他更年少的状元郎了,应当是个有才气的人吧?” 赵璇想了想“比许先生还厉害吗?” “许先生虽然也很厉害,不过毕竟是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每年有那么多人考科举,听说有些人考得头发都白了都考不上呢,想来应该是很难的吧?” 赵璇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她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爹真的是那么厉害的人吗?她想了半夜也没有想清楚,可心里总觉得一个会抛妻弃女的的人应该无论怎样也不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第二章 初来乍到 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的赵璇满脸都写着不满,撅着嘴皱着眉,任由绿柳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绿柳知道自家姑娘一贯习惯晚起,要不是第一次来就是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早的就把人叫起来。手里头捏着散发着幽香的梳子,动作轻快麻利地将赵璇一头长发束成双鬟。 首饰是早就备好的成套的琉璃和绢花,将人衬托的娇嫩异常。“姑娘看看怎么样?” 赵璇眯着眼睛胡乱地看了一眼,迫不及待地摆摆手。“就这样吧!” 一路上赵璇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到了城门口,守城门的兵士看过名帖,恭恭敬敬地让路放行。 可即便是这样,在进城之后扑面而来的市井喧闹声还是让赵璇从美梦中醒来。尤其是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油饼的味道,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停下来大快朵颐。 扒着车帘向外面张望的赵璇这才发现都城竟然是这样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路上的人肩挑手提行色匆匆,各种各样的香味从不同的地方飘过来,馋得人口水都要流了一地。“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咱们也停下来买点尝尝吧?” 绿柳也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两个人当即就要叫停马车,可是外头驾车的人早就已经换成了赵府的下人。任凭两个人如何说,就是当做听不见,径直将马车往权贵住的地方赶。 一大早就受了这样的气,赵璇根本气不打一出来,一个赶马车的下人都敢这样无视她的话,可见是背后有人撑腰! 绿柳满脸写着担忧。“姑娘别生气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总有出来的时候,到那时再来也是一样的!”若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和当家主母闹得面子上过不去可就不好了。 赵璇听了赶紧趴在窗边仔细去看外头都有些什么店铺,生怕下回出来的时候记不得了。“你看那边是个茶水摊子,恰好就在那棵桃花树下。边上还支着写书信的摊子。这边还有卖杂货的。”说着又钻到另一边窗去,一掀开帘子,恰好看见众人退让。探了半个脑袋出去一看,原来是个一身华服的少年人手里挥着马鞭,在抽打跪在身前求饶的人。 赵璇也不管前因后果,掀开帘子就去拉赶车人的衣裳。“快把车停下,我要下去!” 幸好自从入城后马车顾忌着人群,走得极慢,那人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猜出了前因后果“那是安平伯之子,都城里没有人会主动招惹他。”言下之意似乎这是极为常见的事情,车虽然走得慢却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赵璇一着急,伸手就去推前面的人,竟是要夺缰绳。 驾车的人吓了一跳,晃了晃身子,握紧缰绳,告了声罪,手上一用力,把赵璇整个人推了进去。 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一时没坐稳的赵璇几乎摔了个狗吃屎,怒气冲冲地爬起来,却听见帘子外面的人说“这里是都城,天子脚下,姑娘还是不要太过放肆!” 绿柳拉着赵璇摇了摇头,不让她再掀开帘子。“刚才那人家里是有爵位的,姑娘忘了出来前夫人是怎么交代的了吗?” 想起这个,赵璇才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民不与官斗!” 转过两条巷子,嘈杂之声减弱,两人隔着纱帘望出去,原来已经进了权贵们住的锦衣巷。说是巷,其实比巷可要宽敞多了,道路两边也没有什么叫卖的小贩,清清静静地,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马车并没有停在正门,而是又往前走了一段,才在边上的角门停了下来。 赵璇坐在马车上一个人生闷气,长了这么大,她什么时候走过角门?可见她这个素未谋面的爹爹根本不像她娘以为的那么好!明摆着是下马威,偏偏她还不能撕破脸,怎么不让人难受? 绿柳探头看了一眼外头,丫鬟婆子站了好几个在外头,都低着头,没人说话。“姑娘,咱们下去吧?让人家等久了不好。” 叹了又叹,就是再不高兴,赵璇也没胆子真的闹翻。万一惹得娘亲跑过来可怎么办? 赵璇临下马车之际偏过头看了一眼大门,早晚有一天我我一定要走一回大门! “妾身云袖,见过姑娘。姑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里头已经备了小轿,这边请。”领头的女人看不出来多大年纪,只让人觉得端庄又疏离。 发式十分简单,侧面戴着一支闪着微光的云翻雪浪缠花,耳朵上的坠子很小,不过成色不错,手腕上却朴素得让人不敢相信,只有一只小小的素银镯子,盘了一个交叠的云扣,云扣两端刻着简单且细密的花纹。 赵璇对这个人多看了几眼,发现这个人的衣着和别人都不一样,不知情的人看起来恐怕会以为是哪个小官宦家的夫人。心里明白这恐怕就是这府里头管事的人。于是上前微微点头。“有劳。” 虽然赵璇一贯任性,不过对于如何在外人面前装一装样子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一路上只能感受到鸟语花香,除此外一点杂声都不闻,赵璇偷偷地掀开帘子看,入眼各处都精致得不得了,雕梁画栋飞檐廊桥,就连刚刚穿过的门洞都显得那么气派。 一向胆大的赵璇见此不由地生了几分退缩的心思,再不想和什么人叫板,只想着赶紧回家,再别来这个地方。 到了下轿的时候主仆两个怯生生地靠在一起,强作镇定的样子看得云袖微微抿嘴。引两人抬头看院门口的匾额。 上头端端正正地刻着“辛楣院”,“名字是老爷定的,不过老爷也说了,不论是名字还是里头的陈设,若姑娘不喜欢将来再换。您就先委屈几天,若是缺什么,再慢慢添置。” 赵璇点了点头,跟着云袖往里走,院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如果忽略跪了一院子的人倒还勉强算得上差强人意。 “这些人都是在这院子里服侍姑娘的。两个近身的,两个管院子的,两个婆子做粗活,还有两个外头跑腿的。”云袖一面说,一面将人都指点给赵璇看,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赵璇只是听着她说,草草地认一遍人,以后总会记得谁是谁的。绿柳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碎银子,一人发了一点,权作见面礼。 云袖掂了掂手里的份量,抿着笑驱散了众人。“时辰还早,姑娘可以先休息休息,洗漱过后再到饭厅去和老爷一起用饭。”然后补了一句“申时末刻老爷会回来,酉时初会摆饭,到时候会有人过来领路,姑娘千万别迟了。” 第三章 冤家路窄 打发了下人之后,主仆两个这才略略放松紧张了一天的心情,开始打量起屋内的布置。 万字锦地窗,风车锦地博古门,八仙桌,官帽椅,月洞雕花床,床上铺着桃花色的铺盖,落眼之处,都是娇嫩的女儿色。 虽说行李都已经送来,不过还有许多屋里的东西要亲自动手整理。妆台上胭脂水粉,钗环香包一应俱全,打开衣箱,里头也都准备着换洗的衣裳。“这里准备得都齐全,倒省了许多麻烦。” 可赵璇看了一圈,脸色却不见好转。“屋里的东西能换,可这门窗一时半会儿可换不了,来的时候你没觉得咱们越走越偏吗?” 仔细想想,虽然在院子里绕了几次方向,可是看这个院子的样子,似乎也不够方正,不像是正院。“怎么说您也是原配所出,不至于吧?” 来的时候赵璇悄悄地看了看四周的布局,这边虽然不算是偏僻,不过应该是惯做客院的。赵璇在自己的行李中挑挑拣拣,另选了一套鹅黄色的衣裳出来。“锦地的纹样从来多是做客院用,谁家会用这样的纹饰做主家的纹饰?”不过自己也并不打算常住,客院就客院,若真的住在后院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风波。 重新换过衣裳之后,赵璇将妆台上的首饰都换成自己的,随便捡了一对樱草色的绢花戴上,正在换耳坠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人,说是时辰到了。 临出门前,赵璇叫来绿杨。“你把被褥都换成家里用的东西,这里备着的都收起来。一会儿我回来之后要沐浴,你让他们先准备着。余下的你看着哪里和家里不一样的就拿家里的东西出来换了。” 绿杨便点了点头,转身去忙。 绿柳伴着赵璇往饭厅走,身前这个引路的人一声不吭,只是低头带路。 走着走着两人便觉得不对,虽说是头一天来,不过按理说应该越走越亮才是,怎么会走到这样僻静的地方,一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 赵璇当即喝道“站住!” 可那人却脚步不停,几个闪身,竟然看不见人影。绿柳牢牢抓住赵璇的手,低声问“姑娘,现在怎么办?” 赵璇咬牙,这个下马威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既来之则安之,谅她们也不敢闹出人命。” 不远处昏暗的竹林中传出什么东西行走的声音,竹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鬼魅夜行。 此时天色熹微,园中的灯还没有全数点亮,所以目所能及之处都沉浸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赵璇眯起眼睛环顾四周,发觉竹林中似乎有人的身影。“你是什么人?” 沙哑但是极轻的一声笑让听见的人从后背脊梁骨上陡然冒起一阵凉意,忍不住抖了抖的赵璇深深地吸了口气。“有本事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就在这时原本在远处一跳一跳的灯火忽然被人吹灭,突然袭来的黑暗让赵璇下意识地抓住绿柳的手,呼吸都停了一瞬。 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黑暗。后脖子上突然传来的搔痒让赵璇顿住身子,摸向脖子的手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柔软触感,一时之间让人分辩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未知的恐惧让身处陌生之中的赵璇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嘲讽的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得赵璇感觉那个人似乎就站在自己身边,在嘲笑自己的胆小。 紧闭双眼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璇忽然觉得眼前有一片光亮,睁眼后才发现,身前站着云袖,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不过眉头微微皱起。 “姑娘还好吗?” 勉强喘了几口气,赵璇强撑着站起来,拍了拍绿柳的手,让她不要担心。“没事。” 云袖虽然有所怀疑,却并没有追问,命点灯的人在前面引路,自己走在后头,警告似地看了一眼身后,然后才跟了上去。 即便已经坐在明亮的室内,可心里的恐惧却不能立即消减,赵璇小口小口地喝着安神的茶水,尽力让自己不要去看坐在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还翘着二郎腿,一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只可惜赵璇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安宁,对面的那个少年一开口就把话说得很难听。“你最好安分点,不要企图靠我们家得什么好处,一介商贾之女,还妄图攀附官家,你胆子可真是不小!就你这样的出身,在都城也只能做妾!” 这人正是赵璇的生父赵明理和后娶的元嘉长公主所生的儿子——赵赫。这是真正的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名门子弟,平日来往的人大多身份相当,赵璇大概是他平生所见身份最低微的人。 他脸上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饰的朝赵璇而来,像是看见肮脏的苍蝇一样,满脸都写着厌恶,只差开口说要她滚。 绿柳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姑娘,姑娘自小也是被家里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爱的,哪里听过这样的话。 可赵璇虽气愤,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你难道没有听过吗?宁做庸人妻,不为王侯妾。我可不像有些人,仗着自己出身与别人不同,行事就不择手段!” 赵赫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也无所谓她说什么。“别装的一副清高模样,你要真这么想,就不会来了!” 赵璇微微低头,她一点都不想来,为什么娘非要让她来这里受人欺辱呢? 赵赫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回嘴,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眼眶微红,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少年人哪里见过这样隐忍的人,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大小姐们若是不顺意了哭着喊着都要闹起来,从未见过这样自己忍着不肯当众哭出来的人,当即就慌了手脚。 云袖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赵赫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尴尬。而今天刚刚才来的大姑娘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抹着眼泪。 跟在身后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和谁说话,可前面引路的云袖心里却多了几分思索。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变化本身,假若因为赵璇的到来而使其他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那么没有人能够控制变化会朝向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是弥天大祸。 第四章 父女初见 厅内饭菜刚刚摆完,两个人就已经坐下,隔着桌子只当对方不存在。 不过片刻,就有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在云袖的搀扶下缓缓进来,想必这位就是元嘉长公主。然而赵璇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元嘉长公主的腹部高高隆起,似乎不必多久就要生产。 此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长公主已经有孕?按捺下心中的诧异,纵然不愿,赵璇还是低下头行了一礼。 赵赫拱了拱手,几步走过去,扶着元嘉长公主坐下。“母亲今日可好?妹妹可还听话?” 元嘉长公主含笑拍他的手。“都好,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整天神神秘秘的,连影子都瞧不见。” 赵赫心虚地搓了搓手,道“没什么,都是小事!” 虽然已经是秋天,晚间也不过微微凉快些,蒸腾了一天的暑气直到这时候才被风吹拂着慢慢将温度消减。 忙了一天的赵明理正在屋里换家常的衣裳,忽然想起来今天人就该到了。“姑娘来了吗?” 身边服侍的人正端了水盆要出去倒掉,听了这话便停下脚步,道“姑娘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大约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赵明理点了点头,并不急着走,反而坐下来喝了口茶。 这个女儿,他也只在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她刚满月,沈氏就和自己和离,之后迎娶元嘉,在朝中任职,不想一晃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缓步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厅外。赵明理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却怎么也只能听见元嘉和赵赫的声音。 真正看见赵璇的时候,赵明理一下子就想起来沈氏年轻时候的样子,娇怯,乖巧,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眼睛里却闪着光。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不让人欢喜? 赵赫扶着元嘉长公主起身,赵明理快走几步,把人扶稳。“好好的站起来做什么,当心伤着孩子。” 元嘉长公主柔柔一笑,似乎有些羞涩。“哪里就这么娇弱!” 赵赫这才拱手,躬身。“父亲。” 赵璇看着他们母慈子孝,一家欢喜的样子,心里只觉得隔应,心里却还记着娘亲的教诲,跟着站起来。“父亲。” 赵明理却只是点了点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们三个人才是一家子,自己坐在这里根本就是多余。这样想着,什么样的珍馐对于赵璇而言也不过是无味。 席间赵明理夹了一只虾放到赵璇面前的菜碟里,却并不多说,一双眼睛都落在元嘉长公主身上,也就没有发现赵璇瞬间顿住的动作以及黯淡的神色。 可这些都被赵赫看在眼里,他也跟着吃了一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用清酱、米醋煨煮过的醉虾,吃起来连虾壳都是酥的,用来佐餐再合适不过。 饭后喝茶时,赵明理这才终于有空好好看一看这个并不亲近的女儿。赵璇身量娇小且削瘦细长,唯有这张脸与沈氏一样,光滑圆润,观之可亲。“可上过学?” “不曾上学,只跟着外祖读过些三字经。”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的,仿佛有些不足。 赵明理点了点头,沈家虽然富裕,不过终究是行商的,自然不能读官学,家里姊妹众多,大约终日在一起玩笑,耽误了念书。“这也不错了,好歹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的瞎子。你才来东西可都安置好了?” 元嘉长公主接着道“辛楣院是这两年才重修的,比别处看起来更新,虽然不在后院,不过地方宽敞,你若要添置些什么,只管来说。” 赵璇连忙起身。“有劳长公主殿下。”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脸色各异,赵明理也有些许不满。“你和赫儿年纪相仿,只叫母亲便是,不必这样生分。” 赵璇却坚持道“赵璇一介庶民不敢攀附官家。” 这下子,不止被提及的元嘉,就连云袖都抬头看了一眼她,这个小姑娘有些意思。 而赵赫却觉得浑身难受,总觉得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犯了错。 赵明理听了这话,虽然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坚持。“这是赫儿,应当比你小一岁,你们就姐弟相称吧。” 赵赫虽然已经和赵璇面对面站着,相互行了平辈的礼,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元嘉长公主见状,忙道“孩子们还不熟悉,过段时间慢慢的就好了。” 重新落座后,赵赫悄悄地抬眼看对面的人,恰好看见她在挠腮下脖子上一小块地方。 因元嘉长公主身子沉重,赵明理也没心思久坐,问了两句家常的生活,便带着元嘉长公主先一步离去。 没等赵赫开口,赵璇便匆匆离去,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愕然之余赵赫的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一个要来攀龙附凤的势利人吗,给谁甩脸子呢? 走了两步,赵璇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去看通往内院的路。“他们才是一家子,而我只是个不速之客。” 语气中的失落和自嘲让绿柳觉得心疼,姑娘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什么时候不是众星捧月,要什么有什么。“姑娘别难过,夫人说过,咱们不会在这里久待的。” 晚间云袖站在元嘉长公主身后替她通发,手上的动作十分娴熟,用着巧劲将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慢慢梳顺。“辛楣院那位看起来是有些心思的。” “怎么说?” “用饭之前公子让人把她骗到听风台那边,装神弄鬼地吓了她一顿,我过去的时候她吓得脸都白了,脚软得站不起来。可是刚才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可见是个会往心里藏事情的人。” 元嘉长公主往手上擦了点润肤的香脂,仔细揉搓,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不怕她有心思,只怕她藏了坏心思。” “她在这里无依无靠,人生地不熟自然兴不起什么风浪,只是怕到时候她不肯乖乖的去。” “听说各府的姑娘们都开始学礼仪了,你先前打听的人稳妥吗?”说着慢慢扶着云袖的手起身,往床边挪。虽说不是她生的,不过凡是从这府里头出去的人都必须言行得当,不然就是在打她的脸。 “是从前宫里的教习,为人处事都很妥当,从宫里出来以后就一直在教各府的姑娘们规矩。”小心搀扶着元嘉长公主坐下之后,不忘将被子掖好。“国公府的姑娘也是她教的。” 第五章 先敬罗衣后敬人 来了几天都只在院子里待着人早就待得烦闷,各种小道消息也都听得差不多了,赵璇心里一合计,也是时候出去看一看了。便趁着早饭后空闲,往主院去。 经过这几天,赵璇也已经明白了赵府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前两天,赵璇午觉醒来,觉得府里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长公主分明是应该有自己的公主府的,怎么会一直住在赵府?按理说长公主应该很不想看见她才对,却为什么会看起来一副和善的样子? 心里疑惑着便将问题问了出来,绿柳轻声道“姑娘从前并不关心这些的,怎么如今倒好奇起来了?” “从前事不关己,自然能够高高挂起,可现在却不一样了,若不弄清楚,我心里总是不安。” “那我去叫绿杨进来?” 赵璇只顾着低头看首饰,略点了点头,然后挑了一副合心意的戴上。 绿杨进来之后,绿柳便将赵璇的疑惑小声地说了一遍。绿杨平日里看起来呆呆的,众人都不提防,就是说那些风言风语的时候也没有人避着她。长此以往,竟让她成了府里的万事通。这一回沈氏特意让赵璇带上她可见是有远见的。 “按理说不论是公主还是长公主,只要有了封号都会开始选址营造公主府。长公主也不例外,如今长空巷中也确实有一座长公主府,只是一直闲置着。”绿杨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赵璇,才接着说“自成婚后,长公主一直住在赵府,也曾经上门拜访过赵老夫人,都城中的人都说长公主贤惠,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看轻赵府,十分深明大义。也有许多人说” 赵璇听见这些话脸色已然不好,也不说话,低垂着眼眸,等了片刻才听见绿杨说“许多人说长公主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胸口憋着一股气,气得人只想冷笑。他们是天作之合,那沈氏算什么? “她什么时候去见过祖母?” 因赵璇的语气不好,绿杨并不敢抬头。“当日和离之后,赵老夫人曾经特地赶来都城,说是那时候见的。” “那个什么赫是怎么回事?” “那是公子赫,长公主的独子,今年十一岁,一贯受宠,常年出入宫廷,很得太后的喜爱。” 怪不得呢,原来还有太后在背后撑腰,狂妄又自大,讨人厌! 走在去主院的路上,赵璇思虑良久才找好了理由,可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元嘉长公主就已经答应了,只是叮嘱她才来,不懂外头的路,让赵赫跟着一起去。 赵璇并不愿意和他一起出门,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只好笑着答应。另一边正在偷闲的赵赫听了也不乐意,当下就要去找元嘉长公主。还是身边的齐鑫拦住了他。“姑娘才来,还不清楚都城里的人情世故,若让她自己出门,万一闹出来什么笑话丢的可是赵家的脸啊!” 赵赫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最后还是拉着脸去了。 两个人坐在各自的轿子里,各怀心思。 下轿之后,跟在身边的人脸色还是不好,赵璇也不强求,看了一眼街角的茶楼。“你也不必跟着我,随你去哪里消磨时间,两个时辰后到那边的茶楼汇合,怎么样?” 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赵赫从怀里拿出荷包。“这是从帐上支的钱,拿去用吧。”打发人的语气明显得让人没有办法忽略。绿柳看了一眼赵璇,怕她会翻脸,幸好她只是小退了半步婉拒。 赵赫也没有强求,掂了掂手里的份量,爱要不要!自己留着做私房更好!留了几个下人跟着,自己扭头就走。 齐鑫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两句,才去追赵赫。“公子怎么走得这么快?” “你没看那一条街卖的都是女人家的东西吗?我在那里站着让人看见多难看?”说着自己钻进了一间惯熟的古玩铺子。“今天可来了什么新鲜物件?” 不同于赵赫在博古斋受到的欢迎,赵璇已经在锦绣坊站了半天却只受到了不咸不淡的招呼,店里的伙计都忙着去招呼那些各府的管事丫鬟,没有人过来搭理赵璇。 看了两圈,赵璇看中一件海棠花色的裙子,便想叫人来问。“劳驾拿这匹布看一看。” 四下里虽有人听见,却没人动作,绿柳气她们势利,嘟嘟囔囔地小声骂,赵璇拍了拍她,如今可不是在家里。 里头忽然钻出来一个戴珠花的女子,探头看了一眼,又回身去取料子,然后才向赵璇笑道“姑娘久等了,这是您要的料子。”轻声道“眼看着要过节了,家家户户都要裁新衣,店里头人手不足,姑娘莫要见怪!” 手上的料子轻柔细软,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这料子不错,怎么卖?” “不知姑娘要多少?三钱一尺,十二两一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绿柳的惊叹尽收眼底,补了一句“若只做裙子,算上缝份、对花,二十尺足够了,还能余些做荷包和鞋面。” 绿柳靠近赵璇“这料子好贵啊!” 入手柔软,颜色鲜亮。软而不糯,亮而不艳。既能够多人眼球又不会过于张扬,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锋芒。“这匹料子颜色极正,这么好的海棠花色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还是姜宁染的呢。” 那人眼睛一亮“姑娘曾见过这色料子?” 赵璇轻笑一声,身边绿柳道“我家姑娘原先也有这样颜色的料子,只是后来那人不染了,市面上才买不到了。” “这匹布我要了,包起来吧。” “姑娘好眼力,又是识货的人,这样,姑娘只给十两罢了。” 绿柳依言放了十两在台上,便抱着布站回赵璇身后,赵璇却又从荷包里掏了二两放在台上。“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花色极难染制,想来东家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我又怎么能占这个便宜呢?”说着抿嘴一笑“只是往后若有这样好的料子,还请知会我一声。” 掌柜的留人不住,也没能问清楚是哪家的姑娘,正暗自遗憾,恰有伙计靠近问“那是谁啊?” 掌柜的拍了一下伙计的脑袋“做生意的人最忌讳以貌取人,你怎么又这样!” “那主仆两个穿得平常,想来不是什么显贵吧?” 掌柜的冷哼一声“刚才那姑娘一眼认出料子的颜色,且她家丫鬟说从前是穿过的,你可知这个颜色从前只有纱料,不能单穿,价格也不比这一匹便宜多少。能穿的起的人家怎么会是普通人家?人家或许是才来都城,还未站稳脚跟罢了,日后的花销未必会比其他府上少多少!” 第六章 风吹幡动 买了料子之后赵璇又在街上转了转,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叫金玉阁的珠宝店,便抬脚进去。进去才发现这里原是专营各府闺秀夫人的头面的店铺,鲜少有别的人进来看。 粗粗看去,各种用料都很不错,想来价格也不会低。 与锦绣坊不同,这里的伙计虽然也上下打量着主仆两人的打扮,却还是笑着迎上来。“整套头面,单件首饰,钗环步摇,璎珞禁步,应有尽有,不知道姑娘想要什么?” 铺子里人不多,伙计们都拿着单子低头取货,也没人探头探脑地过来看。 赵璇便指了指绿柳怀里抱的布料。“才买的料子,不知有没有现成的首饰能够配一配?” 伙计心思活络,这个颜色的料子想要染好并不容易,想来价格应该不便宜。是以虽然两人衣饰简朴,可伙计还是十分热情。“自然是有的,不知姑娘是自己用还是送人?” “想着裁一身裙子,不必过于出挑,大方得体就好。” 伙计让了两人到边上小桌,就连绿柳都得了一盏蜜水,也有一张矮凳能够坐在边上。 头一回受到这样待遇的绿柳有些无措,在得了赵璇的眼神安抚之后才满心忐忑地坐下,香甜的蜜水都没能喝出什么滋味。 “姑娘请看,这几件都是样式大方的款式,颜色也合的上,只是不知道姑娘觉得合不合意?” 托盘里的首饰多多少少都有些桃花色,看起来并不太让人满意。“海棠色本就是艳色,再戴这样的首饰未免太过张扬,若有,便换些浅色的首饰吧。” 本就存了试探心思的伙计这才认认真真地开始挑首饰,再过来的时候托盘里放的首饰清一色的素淡,尤其以一件簪花最为精致,攒丝错金银的海棠花随便一眼就让人觉得华贵,底下坠着的水滴形坠子在末端泛着微微的红色,大方得体,而且夺人眼球。 “这一件有没有配套的耳坠?” 伙计原本打算将那件昂贵的攒丝错金银海棠花卖给赵璇,却没料到她却是指着一支白玉海石榴花问的,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姑娘眼光真好,这只簪子用料上乘,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只可惜料子不足,没办法再开一对带花样的坠子。”说着将放耳坠的托盘拿近,上头果然放着一对小巧的红豆大小的玉坠子。 小是小了点,不过确实够低调的。“这两件要多少?” 伙计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姑娘不再看看其他的?” 赵璇是铺子里长大的,如何能不明白这伙计的打算,不过她并不打算多费唇舌,笑着点点头。“裙子太艳,不用些素色恐怕压不住,就这两件吧。” 伙计便道“承惠五两,这耳坠子既然合姑娘的眼缘,便抹了这些零头罢了。” 见赵璇没有异议,忙手脚麻利地将东西装好,问“姑娘若是还要买东西恐怕拿不下,若姑娘不嫌弃,本店可以替姑娘将东西都送到府上。”说话间递来纸笔。 赵璇招呼绿柳出门,浅笑,“只这两样东西不必特地跑一趟,下回再去不迟。” 磨磨蹭蹭地挑好了东西,到这时候已经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便往茶楼去。 只是上去之后并没有看见赵赫,赵璇无奈,只能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进了包厢之后赵璇将面纱取下,长长地出了口气。“绿柳快来歇一歇,一会儿来人了就没办法歇了。” 绿柳也不推辞,坐在赵璇边上,满满地喝了一大杯水才算完。“刚才那些人跟咱们家铺子里的伙计都不一样,看起来竟然一个个都像掌柜的似的,说免就免几两银子都不当钱啊?” “天子脚下,富贵的人家多着呢,这一两三钱的在人家眼里怕是还没有一碗米值钱呢!”说着又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外头不知是哪家的丫鬟吵嚷起来,虽然只是在店铺里,不过也够引人注目了。 “姑娘,这些丫鬟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神气啊?就不怕主家不高兴吗?” “宰相门前七品官,主家的身份越高,丫鬟自然就越神气。”赵璇小声解释 两家丫鬟似乎是为一支簪子起了争执,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步。 赵璇饶有兴致地倚在窗边看热闹,却没发现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热闹。 斜对面的酒楼里司远昭也坐在窗边看热闹,忽然觉得对面有些不同。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一扇窗户放下了有女眷时才会用的纱帘。 那边显然也在看热闹,脸凑得很近,隔着帘子都能看得出来里头的人肤色白皙。司远昭连忙戳了戳身边的好友。“阿朝快看,那边有个姑娘!” 韩朝没搭理他,将酒杯满上,一伸脖子又是一杯。“你没见过姑娘啊?” 司远昭摇着扇子靠近,一双凤眼打量着韩朝。“你小子怎么回事?从上次落水之后就变了个人一样!” 韩朝斜了他一眼,“你也死一回大概就能够明白了!” “你可别跟我说落水之后你突然就想开了,要改邪归正啊?”司远昭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是谁,你是韩朝啊!天下第一号纨绔!你都要改邪归正了,可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韩朝拎着酒壶走近窗边。“论不学无术,我韩朝敢称第二,就没人配当第一!” 司远昭笑着勾住韩朝的脖子。“这话才对!” 忽然一阵风过,吹动各家的招牌,韩朝的眼睛也被对面吸引。 被风吹起的纱帘后露出来小巧白皙的下颌,微微抿起的嘴角向上扬起,脸上没有丝毫瑕疵。 “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白?”司远昭摸着下巴开始回忆城中以肤白而着称的闺秀。“国公府的姑娘一向心气高,不会来这样的小茶楼。徐家姑娘听说已经出城好几天了,没听说回来啊。” 然而韩朝却整个人顿在原地,眨眼的功夫,纱帘就已经落下,人影消失无踪。 来不及细想,韩朝已经不见人影。 赵璇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里,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扣门。 “姑娘,时辰到了,该回府了。” 重新戴上面纱的赵璇有些遗憾,还不知道最后是谁赢了彩头呢。 赵赫等在楼下,有些不耐烦。“女人就是麻烦!” 赵璇走近两步,看了看他手上微微发红的印记。“古玩门道多,你可别让人骗了。” 第七章 无以规矩不成方圆 除了第一日,赵璇再没有见过赵明理。 要换了别人恐怕免不了要怨叹,可赵璇除了一开始见他们几人亲近时为沈氏不值,之后只当自己是个客人,反而比最初自在多了。 只可惜赵璇的逍遥日子没过太久,规矩就来了。 半梦半醒之间赵璇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睁眼一看,原来是云袖。“怎么了?” 云袖双手交叠在身前,像是根本没有看见赵璇衣衫不整,到了这个时候都还窝在床上的邋遢模样。“姑娘,都城规矩繁琐,您刚来,恐怕许多细处还不甚清楚。殿下已请了宫中的教习为姑娘指点,明日便到,还请姑娘早些准备,别耽误了上课。” 赵璇翻了个身坐起来。“多早?” “不会太早,总要天亮透了才开始。”即便隔着帘子,赵璇也能够感觉到云袖难看的神色。想想也是,宫中最重体统,大概从未见过像赵璇这样的女子。 这样想着,赵璇慢吞吞地爬起来,随意地拢了拢头发。“我知道了,你回去替我谢过殿下。” 恭谨告辞的云袖收敛住心底的轻视,躬身退出。 绿柳挽起帘子,将拧好的帕子递给赵璇。“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学规矩?” “怕我丢人罢了。”赵璇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娘有没有来信?” 绿柳摇摇头“想来最近事忙,并不得空吧?” 赵璇倒也没有追问,刚才看见云袖让她想起一件事。“裙子做得怎么样?” 绿柳笑道“绿杨已经忙活好久了,才刚有个粗模样呢。”挽起袖子将帕子投洗干净,挂在架子上。“都城里现在时兴的是破裙,城中大多是六破和八破。虽然不难,只是咱们从前都是穿百裥裙。绿杨手生,所以费些时间,至多明日就好了。” “姑娘明天穿哪件衣裳?” “若带了绿色的衣衫,明天就穿那个吧。”外头阳光正好,这天气到院子里晒太阳再好不过。赵璇提着裙子挽起裤脚坐在水池边上,一双白嫩嫩的脚泡在水里,水草飘荡,鱼儿欢畅。“分明已经入秋,怎么还这么热?” “赵璇!”咋咋呼呼闯进来的少年一抬眼就看见白得发光的脚在水面上晃来晃去,先是一惊然后瞬间红透了脸。“你怎么不穿鞋!” 赵璇只是笑,矮着身子拨水泼过去。“穿着鞋子怎么踩水?” “果然是村妇!一点规矩都没有!”赵赫慌慌张张地扔下信,一溜烟地跑了,看得后头赵璇主仆两个笑个不停。 赵璇倚在水边,脚边是驱蚊虫的熏香,清净得很。“岱城遭了灾,正是缺粮食的时候,你留心打听着哪家的东西公道,找一天出去看看。” 绿柳答应着递来点心和茶水。“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才念着呢,信就到了。” “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岱城的事情,才会这时候才到。”自己吃饱之后,捻起鱼食撒在脚边,看着鱼儿争相夺食。“这一趟可有得忙了。” 第二天一早赵璇早早就醒了,只要心里惦记着什么总是睡不好。“绿柳!” 绿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早就已经收拾妥当,穿戴整齐不说,连赵璇要用的东西也都已经准备好。 绿杨也已经端着冒着热气的水进来,架子上帕子和洗脸的香脂都已经准备好,连盖子都已经打开,一点力气都不用费。“我要是离了你们两个恐怕都没办法过得这么舒心了。” 绿柳手里捞着赵璇的头发,冲绿杨眨眨眼睛。“都是姑娘教得好!” 才洗漱完,头发也刚刚梳好,赵璇一回头就看见绿杨捧着才做好的衣裳站在身后。 赵璇走近之后并没有先去看衣服,而是心疼地看着绿杨布满血丝的眼睛。“又不急着穿,何苦这么赶?” 绿杨帮着赵璇换上新衣。“早一天做好,姑娘便能早一日穿上身。” 衣裳自然极好,只是赵璇也有些难过“若是还在家里,也不用你们这样前前后后的忙活,如今也是委屈你们了。”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能服侍姑娘才是我们的福气!”眼看赵璇鼻子一抽,绿柳忙扯开话题。“厨房那边的早点也该送过来了,姑娘快换了衣裳去用早饭,再晚些教习就要来了。” 赵璇便抽了抽鼻子,撅着嘴去换衣裳。 饭后正喝茶,教习便来了。见过礼后,教习拧着眉毛耸动了几下鼻子。“台菜心和腐乳味重,姑娘饭后可用些香片。” 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不过赵璇可不敢小看,忙起身行礼。“多谢教习指点。” 教习侧过身子,只虚受了半礼。“姑娘言重了。” 此后几日便只是跟着教习学规矩,除去最初的那一日,后头在学的却都是宫中的规矩,这不免让赵璇心里生了些疑惑。她又不是元嘉长公主所出,与皇室连沾亲带故都算得好牵强,宫里头的那些贵人应该也不会看她太顺眼吧? 就如同元嘉长公主面子上说的如何好,成婚这么多年不也只见过赵老夫人一面吗?拐着弯的亲戚,见面可比不见面要尴尬多了。 心中的疑惑困扰着赵璇,她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地送给沈氏,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若晚了就要来不及。 教习讲规矩很细致,且不止赵璇,连带着身边的绿柳绿杨都被管教了一番,临了,教习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算有了些大户人家的模样。 辞去这一日,赵璇也难得地离开了辛楣院。 元嘉长公主自然做主位,左首却坐着教习,赵璇只能做右首,于是心里暗暗觉得这位应该有些格外不同的身份,就连元嘉长公主也格外优待。 元嘉长公主在看见赵璇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才看出来这是赵璇。 虽然模样没有变,可是行动打扮都十足地都城大家闺秀的样子,就连她也挑不出来毛病。和最初她来的时候那副野猴子举动简直是天差地别。 赵璇按着学的规矩,两手握拳,右手压在左手上头,左脚后撤,略蹲低了身子,偏头垂首。“见过长公主殿下” 元嘉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规矩学的不错。” 云袖奉上用锦囊装好的一叠银票,教习没有推辞。“姑娘聪慧,学的很快。假以时日,或许也会是个佳人。” 第八章 西市买米 元嘉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赵璇,即便是聪慧,她也未免学得太快。这位教习是出了名的严厉,任你什么样的出身,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学规矩的。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夸她聪慧,若不是有些真本事,便是个难缠的小鬼。 “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未去拜见太后,已是不妥。既然你如今已经学了规矩,这几日就进宫请安吧。” “是。”赵璇乖巧的样子让元嘉长公主暗暗提防,不知在心里盘算什么。 “这几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若要出门便叫门房套车,多带些人。” 赵璇恰有此意,就没有推辞,回去换了轻便的衣裳便要走。 绿柳赶忙拉住。“知道姑娘心急,可教习才走,那边也不过是客气客气,怎么好抬腿就走。” 却也是这么个理,赵璇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吃过午饭,又在床上滚了几圈才急急忙忙地要走。 临出门前,绿柳在赵璇身上塞了几两碎银子。“虽说咱们都一道,不过身上带些碎银子以防万一。”说完也给绿杨塞了两块。 好不容易出了门,连空气都格外不同。赵璇掀帘子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就被绿柳拦住。“教习说了,都城的女子轻易不见人,更不会掀开帘子。” 本想向绿杨抱怨的赵璇在看见绿杨煞有介事的点头之后无奈地放弃了这个不成熟的念头。“我就看看。” 不能掀帘子,总能靠在边上看吧?赵璇趴在窗边,满眼新奇地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才是市井喧嚣,人间烟火气!“你说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下头,不用把脸遮起来啊?” “姑娘再忍忍,等到解了宵禁的那天就可以了。”绿柳宽慰道。 西市门前,主仆三人一起下了车,绿柳向车夫道“你就在此处等我们,我们买些东西就回来。” 赵璇这才注意到这个车夫正是她来的那天驾车的那个人。 绿杨得了赵璇的话,张口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手里攥着缰绳,在手心里缠了好几道。“小人是赵府的家生奴,在家里行四,姑娘叫小人赵四即可。” 绿柳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赵璇身边,附耳过去听清楚之后向赵四道“姑娘让你停好了车去那边叫一碗茶水喝,买东西细细挑拣起来怕是要费些时间。”说完给了一两银子。 赵四忙拱手谢赏,再一抬头时只见三个婷婷袅袅的背影,当中的那一个格外削瘦些。 几人本就是早有打算,一路上多少新奇有趣的东西都没有看,直直地奔米铺而去。 这里头铺子不少,先是看米,然后问价钱,费了好大劲功夫,何止货比三家之后赵璇才终于选定了一家,讲定明日来提三百石米,今日先付二十两定金,余下的明日提了米再给。 掌柜的收了银子,一面写契纸一面打量着赵璇。“姑娘看起来出身并不寻常,怎么会亲自来市集上买米呢?这种事情只派几个下人来办也是一样的。” 赵璇心里明白,掌柜的是怕自己是别家的人,日后生出什么不好的纷争。“我不过是寻常人家,家里做些小生意,也只是混口饭吃。母亲礼佛,时不时地便要去布施,眼看着又是节下,早些备好了也省得到时候出来忙乱。” 掌柜地略略放了些心,将契纸递过来。“府上可真是菩萨心肠,这样潜心礼佛,必有好报。” 赵璇就着绿柳的手看了一遍,数目、时间、钱款都写得分明,便点了点头,让她收好。“借您吉言了。” 打听过胭脂水粉的地方之后兜兜转转几人才买了些寻常的胭脂水粉,钗环步摇之类的东西。两人手里都提着东西,本以为已经该回去了,可赵璇却脚步一拐进了街边的药铺。 “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啊?” “有没有手被缰绳磨伤之后用的药?” 回程路上,绿柳才问清楚了,原来府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车夫,和各自的马车。如坐的这一辆就是上次去接赵璇的那一辆。 “我来之前你在哪里当差?” 赵四手里拽着缰绳,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在马房里打杂。” 不用多想,赵璇就明白了,这是临时才买的马车,连车夫都是从马房里随便挑的,大约是从进了马房开始,就没驾车出来过,才会这么紧张。 “你爹娘呢?都在府上当差吗?” 赵四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意识到她看不见,便答应了一声,说“原本是在府上的,不过上个月挪去城外庄子上了。” 做庄头其实也挺好的,庄子上的事情都归他们说了算,又不必日日看主家的脸色,反而轻松许多。“你这名字我能改吗?我听起来实在别扭。” 赵四抿了抿嘴,主人要改名字他也只有答应的份。“但凭姑娘说了算。” 赵璇便闷头想了一会儿,他是个车夫,若太雅恐怕会和身边的人生分,若太俗自己又不喜,一时之间反倒左右为难。 正好听见马鞭的声音,脑子里闪过几句诗。斟酌了几句,才算敲定。“行客,以后你就叫赵行客。” 赵四,如今的赵行客,并不识字,只能懵懵懂懂地记下这两个音,却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心里觉得实在是没有原来那个好记,而且好认。 前头有贵人,马车避让到边上,恰好正有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支在边上,赵璇便向人家借了纸笔,将诗写了下来,递给赵行客。“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念了一遍后,赵璇隔着帘子说“你的名字就是这首诗里来的,我把你的名字圈起来了,你回去好好认一认。” 说着自己却笑了。“这是我望文生义,自己的诡辩,只当你是那错将杨柳做马鞭的行客。”说完看着车里的两个丫鬟更是笑得停不下来。“你是行客,我这两个丫鬟正好是杨柳,可真是巧得不能更巧了!” 擦肩而过的马车里飘来的笑声让韩朝几不可见的皱了眉头,身边的司远昭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都失魂落魄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刚才夫子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没有。” “夫子说了,让你我这样年纪大一些的都赶紧挪到后头楼上去,过几天就要有新的学生进来念书了。” 第九章 红粉骷髅明月夜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说什么?” 司远昭几乎要被他气死,连着好几天都神不守舍的在街上游荡,每天都要来这间酒楼的同一个位置,可是又不喝酒,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窗户前面,一句话都不说。 要不是这么多年在街上混出来的厚脸皮,司远昭差点都没脸再来这间酒楼。 掌柜的一看见这两人,脸色就有些难看,虽然银子给的多,也不在这里闹事,可这么站在窗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慎人,这几天的生意可算是大不如前。“两位爷,您究竟是在这里找什么,您说出来,我们也好帮着您找找,您每天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说着心里十分心酸,扯着袖子抹了抹眼角。 已经抬脚上楼的韩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下头的人,面无表情道“赶紧上来。” 司远昭勾着掌柜的脖子说“你的心情呢,本少爷是知道的,可是啊,爷就喜欢你们家的风景。”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楼上,然后抹了抹鼻子“银子也没少你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着!” 掌柜的欲哭无泪地看着手心里的银子,认命地往柜台后面一坐,只当自己今天的生意就到这了。 这边司远昭刚一进门就看见韩朝木头人一样站在窗前,两眼无神,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你说你一天天的到底在找什么?” 韩朝搭在窗沿的手动了两。“都城里最有名的闺秀是谁?” “跟你说过八百遍了,是国公府那个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丫头!”司远昭翻了个白眼。“还有,人家赵家根本就没有姑娘,就赵赫一个独苗!” 韩朝闷闷地看着底下车水马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赵家只有一个赵赫。“听说长公主有身孕了?” “是啊,听说月份挺大的了,宫里的消息都说十有八九是个姑娘。”话音刚落,司远昭不敢置信地看向韩朝。“你这个禽兽!还没生出来就惦记上了?” 韩朝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 司远昭故作潇洒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比起我来,你确实在这方面有些不足。”在看见韩朝不善的目光后,及时改口“其实你我之间也难分伯仲,只是论起在风月中行走的经验,你最近确实有些逊色!”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韩朝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风月场里的往事有一天会......”他突然哽住了喉咙,会怎么样?会让人后悔莫及,悔不当初?如果那时候有人这么告诉自己,恐怕那时候的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他自嘲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好自为之吧。” 愣神的功夫韩朝就已经走远,司远昭只觉得肩上似乎还留着韩朝拍得那两下的余韵。 今晚的醉月楼格外奢靡,公子昭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 纵然楼中歌舞升平,可司远昭却有些意兴阑珊。银子大把大把地花了出去,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司远昭不信邪,硬是点了好几个当红的头牌,唱曲,跳舞,弹琴,一应俱全。 虽然是被翻红浪,泪滴红烛,然而出人意料地,一向在风月场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司远昭头一回觉得那些妖娆的美人十分乏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司远昭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眼里噙着愤愤的泪水,将韩朝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好的装什么得道高人!司远昭匆忙驾车而去,任凭身后的猜测和谣言飞满天。 得了新名字的赵行客晕晕乎乎地把车停在门前,谁料主仆几个并没有径直离去。赵璇隔着帘子将东西放在门边。“手上的伤不要耽搁了,每日睡前用一些。虽不是上品,不过聊胜于无。” 将车停在马房后,赵行客伸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果然看见门边有一个小包袱,里头除了装药的小瓷瓶,还有写着他名字的纸,以及一些小点心。 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细致的关怀,赵行客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把东西收拾好,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收。又骄傲又怕被人看见,心情十分复杂。 趁着屋里没人,他赶紧吃了两口点心。酥皮的豆沙饼香得很,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可赵行客舍不得一下子全吃完,头一回得了赏赐,他还想留着多吃几天呢。 晚上同屋的人都回来了,赵行客更不敢把豆沙饼拿出来,咂叭了两下,回想着香酥的滋味坐在一边打了水擦手上磨破的地方。 “阿四又磨破了?” “嗯,街上人多,我怕惊了马。”赵行客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上磨破的地方,忽然想起柜子里有买的药,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今天姑娘给我改了名字,她说我以后就叫行客了。” 然而屋里的谈笑声在一瞬间都消失了,人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阿四,虽说大家都叫一声姑娘,不过她可不是这家里的人,早晚是要走的。”说着同情地看着他“她不过是个新鲜劲,过两天哪里还记得这些?” 赵行客很想大声反驳,可是却没有底气,闷闷地坐在那里。“她不是老爷生的吗?”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是不是的还有谁知道呢?即便她真是,后院那位也不是吃素的,你没听说这一胎多半是女儿吗?她难道肯让掌上明珠叫别人姐姐?” 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见赵行客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大家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互相招呼着休息。 赵行客躺在床上,胸口憋着一股气,整个人都不舒服。睡到半夜,忽然醒了,睁着眼睛看屋顶。手指一动,掌心的伤口就格外疼,耳边均匀的呼吸声给赵行客壮了胆子。 趴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对打开柜门,每一次呼吸的变化和翻身都让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把药拿出来握在手里,赵行客这才放心地躺平身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带着青草香味的药膏涂在手里发凉,很快就缓解了疼痛,他舒了一口气,想,管它以后怎么样,反正好一天,是一天! 第十章 司马昭之心 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做梦的赵璇忽然被梦魇住,惊魂未定地醒来,才发现天刚蒙蒙亮,还不到平时起来的时间。受了惊吓之后浑身都没有力气,软软地偎在枕头上细细喘气。 几乎是睁眼的一瞬间,梦里的一切都如烟雾般一吹即散,了无痕迹。 只有心悸的感觉久久不能忘怀。 终究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伴着绿柳的轻声呼唤,赵璇挣扎了几下睁开了眼睛。“什么时辰了?” “时辰还早,姑娘起来徐徐准备正好。” 赵璇便没有赖床,强打精神开始洗漱。温热的水扑在脸上,被风一吹很快就凉透了,让人精神不由一振。“绿杨出门了吗?” “天刚蒙蒙亮就出去了,按着姑娘的吩咐,没有惊动人。” 说话间头发已经梳好,赵璇对着镜子上下打量。“还只能结鬟,能够梳的发式也很有限。”多少事有些不满意。 “虽然发式少,可是姑娘肤色白皙,已经胜过许多人。” 一小碗素面,一碟松饼,一碗杏仁豆腐就是赵璇今日的早饭,不过或许是梦中受了惊吓使得她胃口不好,就连那一碗素面也只吃了一半。 掰了一小块松饼放到嘴里,酥香四溢。“今天的松饼做得不错。” 绿柳便拿了一块吃,吃完了擦擦手去端凉好的香片。“姑娘喝口茶吧。” 茶香浅薄,入口回甘,从喉咙里涌出的香味萦绕唇齿。“把那碗杏仁豆腐收起来,绿杨喜欢吃这个。一会儿把这些松饼带着,你就在车里吃,别在外头吹风。” 也不要人帮忙,赵璇自己就穿好披风,戴上了面纱。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赵璇闭目养神,绿柳嘀嘀咕咕地说“今天这身也太素了,若穿才做的那身裙子,不知该多好看。” 赵璇不由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傻瓜,我进宫是去给太后请安的,穿得那么鲜亮不是上赶着找骂吗?宫里头人多眼杂,低调些才能保命啊。娘从前说见什么人穿什么衣裳,你忘了?” 绿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说过的话那么多,我哪里能都记得?” “你啊,可别让娘听见你这些话,不然准要罚你。” “那姑娘就别让夫人知道了吧?”笑得讨好的样子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姑娘,到了。” 历来女眷入宫都不能带侍女,虽然不放心,可绿柳也没有办法跟进去,只能目送赵璇孤身一人走进巍峨高耸的宫墙之中。 绿柳捅了捅身边的赵行客,从手帕里拿出一块松饼递给他。“你吃不吃松饼?” 赵行客默默看她一眼。“这是姑娘房里的东西吧?”她手里这一份比外头的松饼个头要小,而且也没有劣质油的腥臭味。 “算你识货,这是姑娘的早点,吃不下了赏我的,你要不要吃?”只从马车里探出个头的小姑娘笑弯了眼睛,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你跟姑娘多久了?”都说吃人的最短,既然吃了人家的东西,也不好一句话都不说。 绿柳坐在帘子后头嘴里嚼着松饼想了想“我也记不清了,从小就在一起,到现在也好多年了。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随便问问。” “我们姑娘一向心善,从来都不刻薄下人,对我们都特别好。”说着又往外头递了一块,见他接了才接着说“姑娘说早晨一定要吃早饭,就是出门也惦记着我们起得早,来不及吃饭,每每在车上备着点心,生怕饿坏了我们。” “你和绿杨的声音很像。” “那当然了,我和绿杨可是亲生的姐妹,自然是相像的!” “你们是沈家的家生奴吗?”赵行客忽然有些好奇。 “不是,我们姐妹俩是夫人从善堂抱来的,父母不详,哪一天生的都不知道。”赵行客听着有些慌张,担心惹她不高兴。可绿柳却并不十分在意。“我们就跟着姑娘一辈子,姑娘去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就这样也挺好的。” 她倒看得开。“你就没想过找一找自己的生身父母吗?” “不想找,找他们干什么?善堂的人说是在山上捡到我们的,你想想,大冬天的把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扔在人迹罕至的山上,他们难道存了想让我们活下来的心思吗?善堂的人若去的晚些,我们姐妹俩只怕都已经成了野兽的餐食了!”言及此处,绿柳眼眶微红。“就是将来我能见到他们,我也不会认的!” 赵行客自知说错了话,想说些什么却被松饼噎住,大声咳嗽。 绿柳从车里递来一只陶杯,见他不接,急道“这不是姑娘的杯子,是我的!” 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绿柳瞪着他道“你着什么急,你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怎么还这个样子。” 赵行客红了脸,呐呐道“我不是故意的。”手里头还拿着那只陶杯。“我以为车上只有姑娘的东西?” “都跟你说了姑娘心善,许我们喝车上的茶水,只是要另备杯子。”帘子后头又递过来另一只大小一样,花色不同的杯子。“这只是绿杨的。”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补了一句“你若有自己的杯子就拿过来,我一道放在车上,若没有姑娘自然会给你置办。” 做了这么多年的下人,赵行客早就已经习惯了身无长物的生活,乍然被人这么一问竟不知该怎么回话。 绿柳看了他一眼“看样子是没有,改天出门再给你买吧。” “多谢。” “不要谢我,去谢姑娘。” 一抬眼,就看见赵璇正与宫中的内侍说话,已经到了宫门前。 绿柳赶紧夺回赵行客手里的杯子,将车内归置好,跳下车去接赵璇。走近了才发现赵璇的脸色很奇怪,又气愤又失望,神情严肃,嘴唇紧紧地抿着。“回去再说。” 两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又不敢问,只好赶紧回府。 绿柳满脸担忧地看着赵璇。“姑娘怎么了?” “我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让我来都城了。”赵璇拼命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失态。“因长公主这一胎多半是个女儿,又不想让她进宫,所以才要把我弄来,让我进宫。”赵璇冷笑“他们可真是打得好算盘!” 绿柳听得愣住,今上的年纪大约比姑娘大了十来岁吧?整整大了一轮有余,怎么能这样! 第十一章 针尖对麦芒 大约是实在气得狠了,赵璇连午饭都没有吃,提笔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写,满肚子的不满和委屈都不知道该向谁说。“绿杨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这时候大约已经安排妥当,快回来了。” 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满心的不甘尽数诉诸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你去,把信和那些米一起寄出去。” “姑娘便要诉苦,也不至于这样急,早晚都是能收到的。” “我不管,随着东西去得早些,不然我一天都不能顺意!” 元嘉长公主早就得了消息,知道赵璇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虽然学了规矩,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云袖坐在边上,手里头翻着账本。“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才回来就使人出去,多半是给那边去信抱怨。小姑娘心性,大抵如此。殿下不必忧心,任她胡闹就是,在这都城里她翻不过天去。”然后将账册轻轻推过来。“公子赫最近手头有些宽。” 元嘉长公主低头一看,从帐上支走的钱同往常一样。“何出此言?” “公子赫在博古斋收了几枚印章,花了些银子。” 只是一瞬间元嘉长公主就明白了。“你是说他克扣了赵璇的银子?” “也只是猜测,虽说帐上走着银子,不过辛楣院并没有什么大宗的支出,也不见人搬什么东西回来。”转手将银票按在桌上。 虽然是同一家出的银票,不过落款处各城都有自己的花样以示区分。府中所花用自然都是都城的花样,可这一张却分明不是。“她母家富裕,出门时给些银子傍身也不足为奇。” “给些傍身银子确实不奇怪,只是沈氏的信一到,她就揣着银子出门,并不去逛脂粉店,反而去了粮油铺子,实在有些不寻常。” “她家里一贯行商,许是旧习难改也未可知啊。”元嘉长公主并不十分在意。 见此情形云袖也没有再说,而是提醒道“公子赫年岁渐大,未免有些心思,殿下不好太过放纵,不然镇南王世子便是前车之鉴。” 一想到镇南王世子的荒唐样元嘉长公主就觉得心寒,根本不能想象赵赫变成那个样子。“这段时间忙着这些事情,也没想着他已经生了这些不好的心思。让他赶紧回去好好念书,别成天招猫逗狗的不学好。” 才收了东西回来的赵赫一看见守在门前的云袖,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刚跑了两步就被人抓了回来,连带着手里的东西都被收缴走。“赶紧给爷放下!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根本不把赵赫的叫嚣放在眼里,云袖将印鉴拿在手里看了两眼。“公子打眼了,这东西不值钱。” “我没花钱,这东西是掌柜的送我的!”赵赫不死心道“你只看一眼,怎么知道这是假的?” “因为真的那一方在殿下像您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打碎了,只不过是谎称丢了。” 赵赫这才没有挣扎,然而接下来云袖说的话却让他无言以对。“别的暂且不论,您克扣辛楣院的银子是不是也该有个交代?” “赵璇去找我娘告状了?” “账房对于进出府的银钱和东西都有记录,不必人说,留心看了自然能够发现端倪。”云袖微笑,然而看起来却格外慎人。 “还有,殿下说让您收收心,不要惹是生非。” 这赵赫可就不服了。“我什么时候惹是生非了,我不就花点钱吗,这都不让?” “难不成您想做都城第四大纨绔?”笑眯眯着说的话往往最让人害怕,赵赫也不例外地抖了一抖,浑身不自在。“我没这么说啊!” “明日起,请您悬梁刺股,好生用功,不要辜负了殿下的殷切期望。” 好不容易把云袖这个瘟神送走,赵赫撸着袖子就来了辛楣院。一脚踢开来应门的小丫头,吵嚷得满院子的人都出来看。“赵璇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你别装着听不见!” 赵璇正好心气不顺,站在门前,也不管什么体统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凭什么告我的状!不就花点银子,你至于吗?” 赵璇满脸冷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别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要不是你告状我娘怎么会知道!分明就是你!”赵赫说着不过瘾,越说离赵璇越近。满院子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发生的变故,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璇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下头的人都冷眼旁观,连个去报信的人都没有。再一看自己身边只有两个小丫鬟,绿柳紧紧地跟在自己身边,绿杨已经抢先一步挡在了赵赫身前,不许他再走近。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也敢来跟我叫嚣!”转身回了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把银票拍在赵赫的身上“我才不稀罕你们家的钱,我自己有!拿着钱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 瞪大了眼睛的赵赫愣愣地按着胸口的银票。“你怎么说话的!” 高高扬起的手却被赵璇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得打晃,这一脚用力实在,结结实实地踢在膝盖上。赵赫一下子就滚在地上抱着腿呻吟,把闻讯赶来的云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赵璇不耐烦道“把他带走,再跑来说这些胡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家!你是什么出身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拉着云袖道“快把她抓起来!” 云袖先是确认过赵赫的伤势,发现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也就放心了。“公子慎言,老爷听见会不高兴的!” 紧接着转头看向赵璇“按理说公子赫该叫姑娘一声长姐,姑娘就不要和他计较了吧?” 赵璇走近两步,自上而下地看着赵赫抱着膝盖的样子。“我是什么身份?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个高高在上的娘,当年是怎么抢了别人的夫君的?” 云袖脸色一变,在赵璇的冷冽目光中却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按住了赵赫,不让他冲动。 “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能够让一个男人和身怀有孕的妻子和离,还逼得一个孕妇远走?”赵璇神色嘲讽“她可真是好手段,如今却要在这里装什么贤良人?真是不怕叫人恶心!” “姑娘,长辈的事情就不要背后议论了吧?” “我原想着大家彼此客气,勉强过日子罢了,是他偏要来找我的麻烦!” 第十二章 往事如烟飘散 这一仗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回的时候没精打采。赵赫躺在床上,心里挤满了各种疑惑和猜测,可能够为他解答的人,他一个都不敢去问。 父母之间的那些旧事,从小到大,他听见的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不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姐,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今天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是伤情,赵赫一下子就没了话,根本强硬不起来。 “你说,赵璇今天说的是真的吗?” 齐鑫正聚精会神地帮他敷膝盖上的淤青,顿了顿才说“公子怎么这么问?” “你知道什么?”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赵赫不顾膝盖上的钝痛,用另一只踹了他一下。“有什么话赶紧说!” “我说了您可别生气!”这就是有些话能说的意思了,赵赫忙不迭地点头。“赶紧的!” “其实呢,那位的身份大家都知道的,说起来确实是有些尴尬。” “当年老爷上京赶考之时家中确实有一位怀着身孕的夫人,中了状元之后便与原配和离,做了驸马。当年为了这事老夫人还曾经亲自来过一趟,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就这样不了了之。那位夫人便从未回京,一直在外头生活。” 赵赫当即愣在原地,半晌才说“即便这样,也不能说......”不能说是抢别人的夫君吧? 齐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说“听说您和姑娘年纪差得不大,仿佛都是那一二年生的。且......” “且什么你倒是说啊!” “且老爷和那原配似乎是新婚。”当时都城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多有为那位夫人抱不平的。“是娘家出资送老爷来考功名的,当时颇为人诟病。” 难怪她愤愤不平,原来里头还有这么多内情。若没有那些变故,她就该是原配正室所出的嫡长女,名正言顺的掌上明珠,若在都城里长大,也该是都城有名的大家闺秀。可现在她却成了出身尴尬的人。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齐鑫嘿嘿一笑“这些年事情渐渐淡了,外头知道的人也不多,再加上殿下有意回避,知道的人也都闭口不提。还是这一回姑娘来了,有些知道旧事的人偶然叹息她身世可怜我才知道的。” “行了,别说了!” 赵赫跑到赵璇院子里闹了一通的事情自然免不了被元嘉长公主知道,可是叫来云袖问清楚经过之后,元嘉沉默了。过去的种种霎时间翻涌上心头,“我不过是想嫁一个自己中意的人,为什么要被指着脊梁骨骂到今天!” “殿下后悔了?” “绝不!” 下朝回来的赵明理一进门就听人报了赵赫被赵璇打了的事情,心里想着赵璇那个小身板能下多重的手,也就没有放在心。没想到会在房门外听见这两句,心情有些复杂,竟掉头去了书房。 当初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时觉得什么都要换成都城的才好。宅子车马和美人,哪一样都不能少。这些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不知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如今亲眼见到,看见她眼睛里的冷漠和疏离,他才恍然,在她眼里怕是根本没有自己这个父亲。 这么多年来,赵明理第一次留宿书房。 元嘉抱着硕大的肚子坐在床上,按住云袖的手。“他会不会?” 云袖轻轻挣开,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肚子。“您这一胎至关重要。” 元嘉有些失神,茫然地把手放在肚子上。“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小孩子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都说童言无忌,殿下又何必太在意呢?” “童言无忌?她分明是要扎我的心!”元嘉恨恨道。 “横竖就要送去书院了,到了那里自然会有别的事情让她分神,也就没有精力再说这些不羁之谈了。”云袖眉眼含笑,低声安慰。 “只怕她在外头胡说八道。” “她看起来颇有些清高,怕是根本不愿扯上关系,又怎么会胡说八道呢?”云袖反问,提点道“只是一点,她如何任性是她的事情,殿下可不能和她一般见识。明面上可要把人照顾好,什么也不能短了,外头可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元嘉叹了口气,外头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地想要夺这个工部的位置,若不谨慎些只怕要被人参一本,到那时候少不得又要费许多精力。 “可她看起来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只怕难以约束。” 云袖淡笑着摇头,“依我看若不是今天公子赫突然跑过去,她恐怕也不会发作。” “你的意思是,宫里头?” 云袖暗暗点头,“前几天都好好的,彼此客气着。今天出了宫一回来脸色就不好,也是赶巧了不然未必就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这桩婚事当初先帝也是不同意的,要不是母后何来这些年的恩爱时光。”叹一回过往,元嘉也明白赵璇多半是看出了什么,不然恐怕也不会反应这么大。“只是不知道,她知道多少。” “现在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横竖也不过一年半载,总会过去的。” 元嘉看着云袖,心里稍稍安定。“你服侍我也十几年了,这些年忙里忙外都辛苦你了,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我一定尽力。” 这一回云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辞谢,而是看着元嘉,认真道“那奴婢就斗胆,向殿下求一样东西。” “你说。” “我在宫中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外头的天地,不希望一辈子都待在都城,想在自己老死之前,去看看外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元嘉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请求,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走了,我怎么办?” “殿下。”只这么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元嘉心上,让她喘不上来气。“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想离开。” 云袖将手搭在元嘉的肚子上,握住元嘉的手。“殿下只将契纸给我就好。也不是明日就走,总要看看殿下肚子里的孩子,才能放心。” 元嘉红了眼眶。“我不想你走,你走了我我还能相信谁?” 云袖轻叹一声,抹去她脸上滑落的泪水。“殿下,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手里的这张契纸很薄,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有几处还出现了裂缝。 云袖孤身一人坐在屋子里,火折子舔过纸的边缘,把上面的姓氏名字前尘过往通通吞噬,转瞬即逝的火光中,一双怅然若失的眼眸悄悄消失。 第十三章 原来书院是这样的 昨日院子里的动静着实有时大,别的地方也多有耳闻。 套车的时候,赵行客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一问,可又怕惹赵璇不高兴。 趁着赵璇上车的空挡,他悄悄地拉住绿柳。“姑娘今天心情怎么样?” 一听就知道是来打听的。“别瞎问,省得引火上身。” 去的路上一路无话,赵璇只顾着闭目养神,什么也不管。赵行客就自作主张,挑了较僻静的那一条路走。 “阿昭!快过来!”少年的嬉笑声猛然间闯进耳朵里,如平底惊雷,让人不悦。 “怎么回事?” “是别家公子的马车,横在路中间,挡了我们的路。” 得了赵璇的点头之后,绿柳从窗口探出去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外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弄脏了衣裳,正让那人赔钱。” “看看有没有办法绕过去,别耽误了上课。” 最后还是绕远了些,幸而出来得早,不然恐怕就晚了。“出来时让绿柳给你包了点心,我们怕是要晚些才出来,别干等着,吃些东西垫一垫,别饿坏了身子。横竖车上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自己找个阴凉的地方歇着。” “吃的都放在盒子里,用包袱包好了,茶水也在边上,给你备了一个大号的竹杯。”绿柳嘱咐完便忙跟着赵璇进去。 但凡是朝中官员,不论职位高低,家中子女都可以送来官学念书,若是念得好还能到太学去和皇室子弟一起念书。 因是官学,家中但凡有些心思的都会想方设法地把家里的孩子送来官学,万一要是和哪位高官的孩子结交上了自然是利大于弊。 只是官学毕竟地方有限,并不能容纳所有人都在里头吃住,于是便有许多人在外头赁宅子,也算图个方便。 胡夫子捋着胡子看着眼前的女童,含笑点头。“姑娘从前念过什么书?” “只读了些三字经,那些深的书并没有看。” “这已不错了,许多人来时只学了些风雅之艺,论起经史子集,一概不知。”胡夫子又问“姑娘可会什么乐器?” “自己胡乱吹过一阵子萧,并没有和先生学过。” 胡夫子也就没有再细问。“如今时候还早,人还没有来齐。你先四处看看,若无不妥明日便可来上学。” 谢过夫子,赵璇便在博士的引导下将书院逛了个遍。“听说有许多人并不在书院里住,是在外头赁屋子的?” 博士笑道“姑娘说的不错,家境贫寒的就住在书院赁的宅子里,每个月交几钱银子。若是略宽余些的便都是自己赁一处小院,不过他们大多是住在城外,一早要赶来上学,也是辛苦。” 原来如此,即便是官学也还是有三六九等的分别。 人来齐后赵璇跟着听了一堂课,觉得还算有意思,便向夫子告辞,言明,明日要来上学。 夫子笑眯眯地应了,目送她离去。学里终于又要来一个女娃娃了!转头博士就苦着脸说“夫子,公子昭来了!” “哪一个?” “安平伯之子!已在路上了,即刻便到。” 正往外走的时候人群忽然骚动起来,赵璇便停了脚步,也跟着看了一眼,来人却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身姿挺拔,却一股子浪荡气。 绿柳凑在赵璇身边,压低了声音。“姑娘,你看像不像那天在路上拿鞭子抽人的那个?” 赵璇苦思冥想半天,也想不出来。“那天也没看见脸,你怎么知道是不是?” 下头司远昭冲着上头的女孩子们拱了拱手“许久不见,诸位都还好吗?” 上头有人笑道“公子昭,今日来得够早啊!还未用过午饭怎么就来了?莫不是昨夜又没回家?” 司远昭嘴角勾笑“又胡说,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不回家也从来不耽误来书院给夫子请安的!” 语气缠绵,令人遐想。 那站在对面与他嬉笑的女子趴在栏杆上眉毛微挑“哟,你这话我可不敢接啊!万一赖上我可怎么办?我哪知道你公子昭是怎么想的呢?” 听这语气两人应当是旧识,插科打诨全然不再话下。“那个爆竹呢?今天怎么没来?” “他啊,跟他爹去城外大营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还没等司远昭再说些别的,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传了出来。“公子昭!” 司远昭扮了个鬼脸楼上一哄而散,他笑着往前走,不经意间发现还有一个人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姑娘若得空不如门外等一等,一会儿喝酒去啊?”眼睛一眨,十分暧昧。 赵璇只觉得有趣,这样无礼的人,如今也算少见,难得他在这些姑娘中似乎也并不讨人厌,可见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刚才一直和他说话的人听了这一句,担心赵璇是个脸皮薄的,抹不开面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就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惯会油嘴滑舌!” 赵璇轻轻点头,不欲久留。“今日还有些东西要置办,实在不便久留。来日若得闲,一定亲自拜会。” 绿柳手里提着包袱,实在没有去搀赵璇,谁知就这么几步的功夫,便有人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差点撞个正着。 猝不及防地被人扶了一把,才将将站稳,前头走得极快的那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后头这人停下来问“伤着了吗?” “无妨,多谢公子。” 韩朝低头看了一眼身前这个只有自己下巴高的人,心里有些焦躁。“既然没伤着那我就走了。” 说完也不等赵璇反应,步履匆忙地往里走。 “这书院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样子!”绿柳愤愤道。 “这里都是官家子弟,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念书,自然和别的书院不一样。”赵璇轻声道。“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不要再耽误了。” 事急从权的结果就是赵璇只看了三处就花了二十两赁了一处带家具的小院,一面让赵行客回去把绿杨和行李运出来,一面带着绿柳走街串巷地买家常用的东西。 忙忙碌碌大半天,好不容易安置好下来,看着满院子的家当,赵璇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几分终于在这里安家了的感觉。眼前这些东西,这几个就是自己所有的一切。 落日余晖之中,几个人相视而笑,无比畅快。 第十四章 认错人 韩朝今日本不打算来,只是走到半路上忽然想起来一件紧要的事情。如今冷静下来细想想,既然有许多事情都不同了,那或许她已经在书院里也不一定。 只是没想到自己兴冲冲地来,却无功而返。 司远昭勾着刘柏鸿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不是出城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刘柏鸿冲边上努努嘴。“夫子给我娘送了信,说要是再不回来上课,以后就都别来了。” 胡夫子在边上捋着胡子。“几位都是青年才俊,老夫这里实在是座小庙,容不下几尊大佛。” 刘柏鸿伸手一拍,好好的桌子都被他拍散。“老子看你年纪大,不打你,可你要是再给额老子家里送信,你看老子不拆了这里!” “官学乃官府营造,为天下学子谋福祉。若真被拆了老夫也无能为力啊。”说着虚虚地拱了一拱手。“到时候只怕少不了要叨扰圣听,断一断这里头的官司。” “你别吓唬老子!”脚步一动就被司远昭抱住,“冷静!千万冷静!你要是打了他,拆了这书院,那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够了!”韩朝懒得听他们胡闹,一心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夫子,我想看入学的名单。” 入学几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正经地同夫子说话,胡夫子心里奇怪,捻了捻胡子。“容老朽问一句,你是想看那一年的?又是为什么想看呢?” “所有的!”如果这里也没有,该去哪里找?天下之大,难不成她不在都城吗?至于原因“我自有用处。” “那就恕老朽失礼了,名册繁多,实在不便外借。” “那我就在这里看。” 司远昭见老头子的眼神不对,赶紧上前一把拉回韩朝,压低了声音“大哥,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这是你玩深沉的地方吗?万一老头子告你一个不敬,你爷爷就是镇南王又有什么用!” “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总之一会儿再说。你先帮我拉着柏鸿,万一真把夫子打了,怎么办?”见韩朝不动,又回来补了一句。“先出去再说,没看老头子眼神慎人吗!一会儿我肯定帮你找!” 总之是好说歹说,几个人才没真的被胡夫子赶出去。保住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司远昭也放松下来,嘴里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干草。“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真的撞鬼了吧?” “他怎么了?”出城许久,刘柏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了。 “我跟你说啊,你还记得他之前掉水里了吧?”刘柏鸿点点头,听说发了好几天热,连御医都去了。“我听说棺材都被下了?” “可不是嘛!”司远昭把刘柏鸿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道“他自从醒了之后吧,就嚷嚷着要找赵家姑娘,可是都城里那么多姓赵的,要上哪里去找?” 两手撑在栏杆上的韩朝听着边上两人的对话,心里也很为难。之前相处的时间太短,那时候他也不太成器,许多事情都不知道,现如今却落入这样尴尬的境地。“我说了是工部赵明理家的女儿。” 刘柏鸿愣了一下“他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哪里来的女儿? 司远昭无奈摊手“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人家不信啊!”伸手去捅韩朝“你说说那姑娘长什么样子,我们要是看见了也能帮你找找啊。” “皮肤白皙,个子娇小,说话细声细气,是都城里有名的闺秀。”声音虚虚地,没什么精神,关于她,他能够记得的事情并不多。 那时候本就是仓促成婚,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并不上心,冷落了她很久。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可他们也没好太久,她就因为受到牵连而被赐死。他四处奔走想要求情却发根本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没了呼吸。 或许是过于悲痛,他对于送到自己面前的那杯就没有一丝的反抗,坦然地追随她踏上黄泉之路。 然而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重生在身死的两年前,那时候的都城一片风平浪静,而自己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她。 “我说不清楚,将来你若见到她自然就明白了。” 刘柏鸿暗暗地拉司远昭“他说的是不是哪家新来的姑娘?原先姓赵的?” 司远昭一排脑门,怎么忘了这一出!“或许是从前见过,这一趟病晕了,记混了!”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带上韩朝,把都城所有的花楼走转一遍。 几人往外走的时候正是散学的时间,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韩朝忽然看见一个削瘦的身影,心念一动,越过人群穿过去,勾住面纱用力一扯,伴随着惊呼声,一张白净端庄却陌生的脸出现在韩朝眼前。 眼睛里和火光在看清楚这张脸之后瞬间熄灭,不是她。 “你干什么!”满含怒气的斥责声唤回韩朝的神志,将面纱递回,不带感情道“打扰了。” 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司远昭看清是谁之后忙不迭道“原来是蒋姑娘,失礼了失礼了!”一脚踢到韩朝身上“还不赶紧道歉,这是国公府的!” 于是韩朝便略弯了弯腰“对不住了。” 蒋思羽气得面上飞红“你这是什么态度!做错了事情还这样,真是不可理喻!” 这一桩变故吸引了许多人留下来看热闹,蒋思羽不愿在人前失礼,只得愤愤离去。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驱散了围观的人,司远昭叫苦不迭“你可真是我祖宗!你惹谁不好,偏要去惹她!国公府的姑娘也是好惹得吗?” “皮肤白皙,身材娇小。”刘柏鸿说了两句,自己又摇摇头“不过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司远昭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你就为这个去取掀人家的面纱?”冲韩朝一拱手“你可真是我祖宗!我刚才差点吓死了!” 韩朝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活的好好的,离死还远着呢!” “行了,别惦记什么梦里的姑娘了,还是去醉月楼看看吧,兴许你要找的姑娘就在里头呢!” “没兴趣!”看都不看挤眉弄眼的司远昭,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刘柏鸿嚷嚷着要回大营,好不容易被拦下来,司远昭一手拉一个,折衷之下决定去酒楼里吃饭,叫几个唱曲的助助兴就算了。 第十五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只是将今夜要用的东西捡出来,就已经忙到华灯初上。到处都乱糟糟的也不便做饭,赵璇大手一挥,带着几个人一起来了都城中有名的富兴楼。 “你出来的时候,可有人拦你?” “云袖来问了两句,倒没有人实在的拦。”绿杨一早就开始收拾东西,将带来的东西都打包好,通通都搬到了小院中。 “幸而我早有打算,带的东西都是紧要的,不然可要发愁了!”赵璇走着走着忽然道“只是咱们如今没有车子用了,这几日大约要麻烦些。”紧紧跟在身后的赵行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姑娘会带着他一起出来,心里头既欣喜又忐忑。可是如今又没有车子能用,他还能做什么呢? “这也无妨,起得略早些,也就是了。”最让绿柳发愁的可不是这个,如今新换的院子,要操持的事情可就太多了,一时间只怕耽误姑娘的课业。“别的倒不要紧,慢慢的总会好,只是有一样,咱们这里只这么几个人,也不知道安不安全,白日里只绿杨在里头,总让人不安心。” “这有什么,院子里多的是活可干,就让行客在院子里帮忙,外头的门半掩着就行了,里头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既然说到这里,赵璇便正经了脸色,叮嘱道“万一真有贼人进来也不怕,要什么由他去拿,钱财哪有性命重要。” 几人便接连点头。 说话间便到了富兴楼前,不愧是首屈一指的酒楼,灯火通明,络绎不绝。 小二引着几人去了二楼的包间。“姑娘想吃点什么?我们这凡是应季的东西,不管是天上飞的、地里爬的、还是水里游的全有,各色瓜果也都是齐全的,您想用点什么?” 赵璇打趣道“你们这不给报菜名吗?” “姑娘第一次来吧?我们家不报菜名,都是把当季有的东西写下来,由客人按着自己的口味点。若做得不好,分文不取!”递过来的帖子拿在手里颇有份量。 赵璇一左一右两只脑袋都凑近了想看看有什么不同,赵璇不由一笑,正奇怪赵行客躲到哪里去了,一回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眼睛早就已经瞟到这边了。 “来一个四喜丸子,神仙肉,珍珠团,虾油豆腐,再炒一碟子青菜。让厨下看着配一罐子汤。”将帖子交到略有些诧异的小二手里。“看着有什么新鲜的果子,切一碟子送上来。今日不要酒,上一壶洞庭春就是。” 不同于来时的打量探究,合上门的小人态度恭谨了许多,明白这是来了个会吃的主。 “姑娘才点的是什么菜?” 叫回默默走到门边打算当门神的赵行客,赵璇一手一个把人都按在身边坐下。“如今只有咱们几个,就不要这样了,我可没那么多银子再专门给你们备一桌子菜,以后就跟着我吃吧。” 几个人都愣住了,赵行客更是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样不好” 赵璇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是吃饭而已,不要这个样子。从前我看着姨母她们也都是坐在一起吃饭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绿柳虽然诧异,但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也就很快接受了,还帮着赵璇去劝赵行客“姑娘说了你照做就是,别自己胡思乱想。” “如今在外头,许多事情都不比从前便宜。若遇见别人不长眼来找事的,能忍则忍,别给自己找麻烦。”几个人刚点完头,就听见她说“可要是到了忍不了的地步就不必忍,咱们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若是他们不讲道理,就别怪咱们不客气!” 东西上的很快,赵璇低头想了想,刚刚好掐着时间,还算是用心。 乍然看见三个人都摘下面纱,对赵行客的惊吓可算是不小。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手里拿着的杯子都险些没有拿稳。怎么一回头就这么大的冲击?“你们怎么长的一样?” “才不一样呢!”右边的人指着脖子侧面说“她脖子上有颗痣,我没有。”说完眨了眨眼睛“我是绿柳。” 赵行客仔细一看,果然在对面那人的脖子上看见了一颗颜色极淡的痣,若不说,只怕还要以为是不小心弄脏的呢。 然而当赵璇摘下面纱的时候他根本连头都不敢抬。“姑娘怎么也摘了?” 赵璇跟着绿柳笑道“不摘下来我怎么吃饭?” 就连绿杨也捂着嘴笑了。“呆子!” 可即便是这样,赵行客也还是不能适应官家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把面纱摘下来的事实,好半天都埋着头。 赵璇道“以后咱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总不能让我们每时每刻都戴着吧?那多闷啊!” 赵行客心里觉得不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敢制止赵璇,脑子里面浆糊一样。 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将人说通,这顿饭吃到最后,也算是个个都吃得圆滚滚地,很是让人满意。 “咱们一会儿去买些点心,不然这几天嘴巴可就寂寞了。”说着话几人便往外走,赵行客先行一步打开门站在门边等着几人出来。 不巧楼下上来几个贵公子,勾肩搭背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赵行客想了想便将门半掩,决定等这几个人过去再走。“外头似乎有几个贵客,不如避一避再走?”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赵璇便又坐了回去。 谁知今夜晚来风急,将门吹得大了些,吸引了外头人的目光。 韩朝本是不经意地一看,却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突然闯入的人把屋子里的姑娘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身为马夫纵然有几分力气,却敌不过韩朝这样正经学过几天的世家公子,当即就被踢到一边,直抽凉气。 步步逼近的陌生男子将几人吓得不轻,慌不择路地退到窗边。 刘柏鸿看门,司远昭帮着按住两个小丫鬟,韩朝便如恶狼般将手伸向赵璇的面纱。不会错的,那半张脸属于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见到的人。 “公子请自重!” 声音细软,就是再生气听起来也像撒娇一样。 面纱落地,众人都睁大了眼睛,谁都不敢相信,韩朝居然这样毫无顾忌。 第十六章 惊魂未定的缘分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赵行客挡在赵璇身前,对着韩朝怒目而视。饶是司远昭也被韩朝的大胆吓了一跳。“她带着长面纱,是官家女眷!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谁的面纱都敢扯?” 绿柳绿杨便趁机逃脱,捡起面纱,几人躲在赵行客身后,不敢说话。 赵璇正在诧异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这个人,就听见那个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只是一眼,韩朝就认出了她。比原先矮一些,留着额发还梳着双鬟,和从前比起来青涩稚嫩了许多。 “公子既然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无礼的举动呢?”听他身边的人说的话,可见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不准真是个有疯病的。赵璇不由有些后悔,担心自己说的话会刺激到他。 躲在别人身后的她让韩朝觉得碍眼,她抓紧别人衣服的动作也让他觉得不舒服。“是我唐突了,在下韩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府上是哪里?改日好登门谢罪。” 赵璇赶紧摇头“不用你登门!”如今情势实在古怪,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姑娘可用好了?”外头小二估摸着时间上来敲门,全然不知里头的情形如今古怪得很。 几个人挤成一团往门边挪,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她,看起来竟然这么讨人喜欢! “若姑娘不弃,这一餐我替姑娘付了,算作赔罪如何?” 要换了平时赵璇是很乐意占一占便宜的,可今天碰上这么个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人,她心里也有点发毛。“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好了。” 看着缩成一团的主仆几个,司远昭深深觉得韩朝这个都城第一纨绔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把人家一家子都吓得快哭出来了。 本来还想看好戏的,可如今却是不能袖手旁观了,他冲刘柏鸿使了个眼色,将门让开。 小二看着屋里的情形,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吃顿饭的功夫多了这么多人? 司远昭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残局。冲吓得不轻的主仆几个拱拱手。“这边我们会处理,姑娘先走吧。”神态十分无奈,可见是已经习惯了的。 赵璇踮起脚伸着脖子才看见那个无礼的狂徒已经被刚才看门的人给死死按住,急得要喷火,却挣脱不开。生怕人家后悔,随便点了点头,几个人赶紧跑了。 冲小二勾了勾手指头,“她们的饭钱我来结。” 小二便将刚才算好的价钱抹了,笑弯了眼睛。“承惠二两!” 惊魂未定的几人也没了去买点心的兴致,直接回了家。一直到关上门几个人才终于喘了口气。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样子!”绿柳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帕子撕碎。 连喝了好几杯水之后,赵璇才渐渐平静下来。“我才来多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一出门就碰上这样的事情?” 几个人都围在赵璇身边“姑娘吓着了吧?快歇一歇,我去烧水,泡个热水澡一会儿才好睡。” 院子里太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难为绿杨还能够收拾出这些东西。 “今天这几个人看起来有些来头,身上的料子都挺贵的。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反正平时都戴着面纱,大约也认不出来。” “都是我没用!”懊丧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的赵行客靠着门边坐下,头埋在膝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不怪你,这本是意外,谁都料不到的。”只是买车的事情终究是外往前提一提了。“你也别自责,你本是驾车的,又不是看家护院的。谁也不想这样的。” 绿柳跟着附和“是啊,谁能料到吃饭还能遇见这样的狂徒呢!可见都城是个险恶的地方!” 好不容易人人都洗漱之后,一身的疲惫便席卷而来。 实在是吓得够呛,赵璇也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便带着绿杨绿柳在里屋挤一挤,赵行客睡在厅里看门。 司远昭将小二打发走,敲了敲桌子“韩公子!韩少爷!世子爷!你到底想怎么着啊?你怎么见着一个人就要扯人家的面纱啊?你是嫌自己的名头在都城里还不够响亮,想再添两笔辉煌的战绩?” 好不容易才被松开的韩朝松了松筋骨瞪了一眼刘柏鸿“下手可真狠!” “狠?但凡他松一丁点,你恐怕早就扑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了!”手指头比划了指甲缝那么大的一丁点力气之后,司远昭也是很不解“按理说你也是万花丛中经历过的人啊,怎么最近这么反常?难不成真的烧坏了脑子?” “你才烧坏了脑子!”韩朝没好气道。 “不是,不然你这寻死觅活到底非要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还到处掀别人的面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纨绔子弟?”手里的扇子一下接一下的戳在韩朝的胸口“我看你不是脑子坏里,就是缺心眼!” “没准都坏了。”刘柏鸿道。 “我要找的人就是她。”韩朝闷声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复杂的来龙去脉,最后选了最老套的一句话解决。“我一见钟情了!” 司远昭瞪大了眼睛,摸了摸韩朝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死心地还摸了摸刘柏鸿的额头,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胡话了呢?” “我刚才想起来了,我梦里见到的人就是她。兴许我们上辈子就有缘分,这辈子是来再续前缘的!”人一旦开始说谎,就会源源不绝,一环接一环。 “缘分?我看是孽缘吧!人家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会遇见你!”扇子一展,挡住韩朝要杀人的目光。“你也不想想,你觉得是缘分,没准人家只当是噩梦呢?” “你清醒一点吧!你是镇南王世子,你的婚事注定是要宫里赐婚的,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如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能够潇洒风流的时间也只是成婚前的这几年。真正的婚姻大事自己根本说不上话。 “我偏不!”到如今偏差已经这么多,若是坐以待毙,过两年她未必真的会被赐婚给自己,而且如今既然已经见到她,他又怎么能够接受让她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你没看人家还梳双鬟吗?还未及笈的小姑娘,你怎么也下得去手?人家毕竟是官家女眷,可未必愿意给你做妾啊!” “我自然要娶她为妻!” “官家女子,不是进宫就是早就许了人家,一直待字闺中无人问津的可是凤毛麟角,你知不知道?”司远昭提醒道。 第十七章 八卦达人上线 季节渐渐入秋,虽然午间同往日一样,可早晚微凉,最宜贪睡。 抱着被子滚了好几圈之后赵璇才嘟嘟囔囔地爬起来“上学为什么非要早起呢?就不能让大家睡醒了再去吗?” 绿柳忙着把绿杨一早做好的早饭摆在桌上。“姑娘快不要说这样的玩笑话,自来闻鸡起舞才是正道,哪有人睡到日上三竿才念书的?” “这就是你的偏见了,我听闻有的人能力非凡,一日只看一二个时辰也能超过那些日夜苦读的人。可见一味地把时间都花在念书上头也未必是对的!”换上书院的衣服之后赵璇站在镜前仔细看着自己的打扮,颜色倒是寻常,无功无过罢了。 经过了昨天之后几个人之间亲近了不少,如今对于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自在了很多。“一会儿绿杨在家里收拾东西,先把厨房还有你们的房间收拾出来,天气越来越凉,不能总在地上睡。绿柳和行客跟我去书院,然后行客去买些柴火,暂且堆在廊下,等厨房收拾好了再挪地方。再就是家里的东西怕是还有许多缺的,昨天虽买了些只怕还不够,让绿杨先支了银子给你,回来再记账。缺什么东西绿杨看着买就是。” 绿杨便点了点头,琢磨着书院里的饭菜只怕不合胃口。“上午先收拾厨房吧,下午或是晚上再收拾房间也来得及。姑娘今日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做好了让行客去送。” “也没有什么很想吃的,你看着准备吧,也不必做太多,只是别做那些汤汤水水的,怪麻烦的。”赵璇这才带着绿柳和赵行客往书院去。 其实赵璇本来是想着只带绿柳,可昨天的事情实在是吓得不轻,只好把赵行客带上壮壮胆子。 因时辰还早,路上的行人并不十分多,多半是挑着担子的贩子,卖什么的都有,热闹得不得了。 赵行客紧紧跟在侧后方,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所有从身边经过的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防备。 如赵璇这样披着斗篷,还戴着长面纱,尤其身边还跟着侍从的人走在街上实在很少见的情景。可或许是因为这条街多半住的都是来求学的学子,这样的情景想来并不算殊异。一路上遇见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眼,并没有人停留议论,毕竟并不是每一个官家子女都手头阔绰。总有些人初来都城赁屋置宅,手头紧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书院门口三三两两地站着来上学的年轻男女,也有许多人同赵璇一样是起了个大早,慢慢悠悠地走来的。 “买了柴火只叫铺子里的人送过去就是,不必自己扛回去,银子等柴火送到家里再给。不要被人家占了便宜。你在家要听绿杨的话,她收拾家里很有一套,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她脾气很好,从来不轻易生气的。再有你们两个在家里也不要忘了吃饭,若实在赶不及到外头叫了菜过来也是一样的。还有如果绿杨要出门你得跟着她,她不爱说话,总有人喜欢占她便宜,你可要帮着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赵璇才终于放人。 绿柳憋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赵行客走远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也太小心,他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懂吗?” 赵璇道“他虽然年纪不小,可是一直只管车马,宅子里的事情还未必有我知道的多呢!”外头人渐渐地多了,两人便赶紧往里头走,去找自己的位置。“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没看着,胆子那样小,万一出点什么差错,银子暂且不说,他自己心里不知道该多难过。我若说错了便费些银子又如何?横竖银子总是用来花的,放在那里又不会生银子。” 因赵璇入学的时间实在太晚,胡夫子虽赞了两句,却还是将她放在了最后头,打算先看看她的本事再决定要不要给她调位置。 刚坐下前头的人就转过头来与她说话。“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一听这个声音和说话的方式,赵璇便认出来是那天倚在栏杆上和下头那个人说话的女子,想来在书院中应该有些时候了。 “我是工部赵家的,单名一个璇字。还未请教你是哪家的?” 那人嫌探身的动作不舒服,趁着夫子还没有来,干脆整个人都转了过来。“我是定远侯府的三姑娘。我姓霍,叫做婧婷。”霍婧婷想了想工部赵家是哪个,然后问“你工部赵明理家的人?” 赵璇便点了点头,霍婧婷道“赵明理可算是都城里头一号老好人,他家里的子侄有许多都是走的他的门路,不然哪里能进来旁听。”说着也有些奇怪“他家里的人从来都只是在后头跟着听,从未见过有女子入学的。” “我这一辈族中男子众多,女子却屈指可数,所以家里十分疼爱,并不常出门。外头也不大知道。” “原来如此,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都城,你家里在都城可有宅院?” 昨日便知她是个性子活泛的,却不知她这样爱刨根问底。“才来不久,家里并没有宅院在都城。” 霍婧婷深以为然“如此说来也不奇怪,都城的宅子一日贵似一日,许多人家都置办不起宅子。”可她对于赵璇一问一答的反应并不满意“你似乎不爱说话?” 每到一个新地方,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和地头蛇打好关系,这一点赵璇早就谙熟于心。“也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我才来,许多事情都还不知道,唯恐胡乱说话,得罪了人。” 这话说的很是,这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一不小心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可就不好了。“你若有不懂的只管问我,书院里上上下下我都知道!” 前头忽然走进来一群人,都围绕在一个高挑女子身边,看起来气势格外不同。 “那个人是谁啊?” 霍婧婷撇了撇嘴说“国公府家的独生女儿,叫做蒋思羽。高傲得很,谁都不放在眼里,一双眼睛恨不能长到天上去!” 国公府家的姑娘,出身显赫,纵然有些脾气,也是能够叫人忍受的。 “你看见她身边的那些人没有,都是狂蜂浪蝶!”语气讥讽“人家可是都城第一闺秀,哪里看得上他们!” 第十八章 都城三大纨绔 夫子的课其实有些无趣,赵璇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就开始神游太虚,也不知道绿杨她们在家里怎么样了。 “接下来我叫一个人来答,若答不上来便要挨罚。” 听见这一句话,大家都赶紧抬头,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赵璇也不例外,只是她并不敢看夫子,实在是不知道夫子刚才问了什么。 “霍三姑娘,你说!” 画小人画得正起劲的霍婧婷吓得叫了一声,显然一样是没有听课。夫子坐在前头恨铁不成钢道“定远侯虽是武将,不过文采极佳,可三姑娘却连《关雎》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未免令人咋舌?” 正在霍婧婷犯愁的守候,忽然看见一个小纸团落在身侧。眼见四下无人察觉,便赶紧捡起来悄悄展开。 “行了,回去抄十遍,明天一早交上来。” “夫子且慢!”霍婧婷忽然高声道,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霍婧婷请了清嗓子。“我方才不答,并不是因为不晓得,只是不知道自己想的和夫子想要的答案是不是一样,若不小心说错了恐夫子还是会生气,这样倒不如不说。” 歪理一套一套的,说得夫子哭笑不得。“你且说,只要言之有理,即便不是我想要的那个答案,今日也不算你错。” “既这样,那我可说了?”霍婧婷想了想道“《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 夫子捻了捻胡子“虽不中,亦不远也。今日便算你对了,今后好好念书,不要游神!” 赵璇刚送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跟着夫子念书,忽然有个纸团滚到自己身边。展开一看,上头只写了两个字“多谢” 早晨的课业其实并不重,夫子只上一堂课,余下的时间便留给她们找着字帖摹字。 好不容易挨到这时候,霍婧婷总算松快下来,想着回头好好和赵璇说会儿话,就看见她一本正经地在摹字。“这些东西不过是应个景罢了,不用真的写的。” 赵璇不好意思道“我的字实在写得不好,若不多练一练将来恐怕要丢人。” 霍婧婷下意识便要说话,忽然想起来刚才看见的她的字,怎么说呢,着实不怎么样。“那你写吧,咱们随便说说话。还要还要快一个时辰才能吃午饭呢。” “嗯,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你才来,想必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不如过两日休沐的时候我们出门去玩吧?”夫子一走,霍婧婷就不顾仪态歪着身子靠在桌上,用手支着下巴看赵璇摹字。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赵璇研墨。 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提议,只是赵璇早有了安排。“我听说都城四时景致不同,不知如今是哪一景最好?” “这样说来若想看秋日红叶还要再过些日子,这几日竟没有什么有趣的去处了。”苦思冥想了许久,她才陡然发现,都城的四时景竟一个也靠不上。其实都城中有趣的地方很多,不过若是初来的人大约还是想要看一看最有名气的四时景。 “那倒可惜了。”落下最后一笔,赵璇刚捏了捏肩膀,等在后头的绿柳便赶紧递上从家里带来的薄露茶。 “都说茶水要现沏的才好喝,你这是什么茶?竟有一股清凉的香味。”竹杯里散发出来似有若无的香味,沁人心脾,清凉得很。 “这是薄露茶,我从崖城带来的。你若喜欢,我明日从家里给你带一些,你回去尝一尝就知道了。”这一味茶是她在家时喝惯了的,这一趟来带了许多。“炮制的方法我也写在纸上明天一道给你。只是这茶只宜天气炎热的时候喝,入了秋再喝则太凉,伤脾胃。” 初见时只觉得是个乡下来的姑娘,如今细看看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差。 “对了,看你对这里的人都很熟悉,你在书院已经念了很长时间了吗?”言归正传,她还是想知道昨天那一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其实我只比你早来个把月,只不过我在都城长大,但凡有些名气的世家子弟大多是认识的,虽说不上多熟,不过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都城势力盘根错杂,大街上随便拉两个人没准都是拐着弯的亲戚,若不多打听着,只怕随时都会惹到不该惹的人。 “原来如此,那昨天在楼下和你说话的那个人也是书院里的人吗?今天似乎没有见到他呀。” 脑子转了转才意识到在问的是谁,霍婧婷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问他做什么?”问完了才反应过来她或许从未见过,有些新奇罢了。“其实早些和你说也好,省得你到时候被他们给欺负了。” “昨天和我说话那个是安平伯之子,司远昭。他可是都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都城里但凡略过得去的秦楼楚馆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各家都以能够接待他而为荣。他还有三个好兄弟,一个呢是兵部尚书之子,刘柏鸿,脾气特别爆,一个不顺心就敢当街把人打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特别暴力!另一个呢是镇南王世子,韩朝。这个世子朝吧,文不成武不就,把他爷爷担心得不得了,可是成天招猫逗狗,一点正事都不干。可惜他爹死的早,为国捐躯了,不然但凡有一个像样一点的儿子,这个世子之位也轮不上他。”说着又有些同情,悄悄使了个眼色。“世子朝最近不知道又发什么疯,昨天居然当众掀了蒋大姑娘的面纱,要不是人太多,估计蒋大姑娘早就让下人打他了。” “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难缠的人。“他还有掀人面纱的爱好啊?家里不管吗?” “根本管不住,三代单传一根独苗,哪怕是天大的祸事也有他爷爷担着,大家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都不跟他计较。”说着说着声音都小了“这三个人被都城里的百姓们尊称为都城三大纨绔,是人见人怕,谁都不敢招惹。你以后看见他们最好也是绕着走,不然万一受了委屈也没有人能帮你的。” 赵璇对此深以为然,娘亲的教导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官字两个口,她在都城无依无靠,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她只是只小泥鳅呢。 第十九章 才子萧以宁 下课的铃声响起,大家都各自出门,霍婧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今天带饭了没有?” 除了都城,听说其他许多地方如今仍是一日两餐,刚来都城的人有许多都不习惯,这也正是学里有饭堂的缘故。“要是没有,可要赶紧去,不然一会儿就没了。” 屋子里的人确实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还在这里多半都是在等家里的饭菜送过来。“从家里带饭的也是去饭堂吃吗?” “若是家里带了就自己在学里找个喜欢的地方吃就是了。”说着回头叮嘱“只是千万不能在这里吃,让先生看见是要挨罚的。还有一个时辰之内要回来,别走得太远。” 中午太阳已经很烈,只站一会儿都会觉得头顶冒烟。赵行客提着食篮站在门前翘首以盼。 “你们吃过了没有?” “还没有,绿杨让我先来给姑娘送。你们下午什么时候散学?到时候我好过来接你们。”草草擦了额上细密的汗珠,赵行客将食盒交给绿柳。“绿杨说今天时间不够,让姑娘暂且随便吃两口,晚上再做好吃的。” “你快回去吃饭吧,绿杨还等着你呢。我们还得三个时辰才能散,到时候你想着来接我们就好。” 手里头的东西有些沉,一路提回去,绿柳脸都红了。 两个人找了个僻静避人的树荫,铺开 绿杨准备好的布这才坐下来,食盒里装着问政笋丝和虾油豆腐,还有两碗粳米饭,一份果子,另有两只竹杯,里头盛着香片和薄露茶。 主仆两个好好地用过饭,甚至还眯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接着上课。 下午的课就有些让人难以言喻,乐理课上简直魔音贯耳,什么样的声音都有。难怪夫子听说她曾经摸过萧的时候会一副欣慰的表情,原来是被书院里的人给逼的。 霍婧婷选的是琵琶,抱在怀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比起他们千奇百怪的动静,虽然磕磕绊绊,但好歹能够勉强算是一首曲子的赵璇简直可算是难得。 拨了几下之后便扔到一边,霍婧婷干脆坐在赵璇身边,支着下巴看她吹。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清醒的赵璇红着脸停下动作“你看我做什么,我吹的又不好。” “霍三姑娘!”长及地面的裙子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教乐理的田夫子已经走近。不赞成地看着呗扔在一边的琵琶。“乐能通情,虽说不过是为了陶冶性情,不必精通,不过三姑娘也该正经学一学才好。” 因着这边的动静,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绕梁琴声便闯进众人耳中。寻声望去,原来是坐在斜前方的蒋大姑娘。一曲梅花三弄弹得十分娴熟,可见是下过功夫的。 有了对比才会让人觉得难堪,霍婧婷悻悻地捡起琵琶。“可是这也太难了,要学到什么时候啊。”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三姑娘肯花些心思,总会好的。”田夫子向赵璇告了罪,坐在边上细细地给霍婧婷指点。 大家左右看看,便认命地开始和自己手里的乐器较劲。 和这边的群魔乱舞不同,对面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很有章法,依稀能够听出来是什么曲子。 趁着田夫子去教导别人的功夫,霍婧婷拉着赵璇探着头往对面看。隔着窗棂都能够看出来那边有一个长相俊朗的男子坐在当中正在奏琴,音律极好。 “那个人是谁啊?” “哦,你才来,难怪不认识。他是信王世子,萧以宁。都城里有名的才子,而且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知多少人想嫁给他,哪怕是做妾都趋之若鹜。” 原来如此,这样的相貌家世,难怪会让人牵肠挂肚,确实有这个本事。“那他定亲了吗?” “怎么,你也感兴趣?”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怎么高攀得上人家。”赵璇慌忙摆手,这要是昂他的拥趸听见还不得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啊。 “说起来也是奇了,他虽然还未志学,不过种种风流韵事却传得有鼻子有眼,虽说从来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过大家也都观望着,生怕哪天突然冒出来个私生子。所以虽然他是个炙手可热你的人物,不过这时候也没人真的去他家定亲。” “原来如此。”这也是,谁知将来有没有更好的,若草草的定了将来若后悔了可怎么办?且如信王世子这样的身份,想要门当户对,恐怕也不太容易。“不过我以为他们这样的人会去太学。” “一个是因为年纪不够,第二个是因为他虽然琴弹的好,可课业实在马马虎虎,并不精通,所以就留在官学,和你我一同上课,等过两年再去也是一样的。”看了一会儿,霍婧婷便收回目光,开始摆弄琴弦。赵璇又看了一会儿,可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看见对面有一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自己。仔细一看确是赵赫。只不过赵赫的位置太靠前,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她也看上萧以宁了?不然为什么会一直盯着他看,还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乐理课之后是弓马,女子并不用学,不过还是让他们都下来,围了一片地方,让她们在里边投壶取乐。 隔着纱幔,里头的笑声清晰可闻。虽然外头看不清里边的情形,不过在里头的人却能将外面的动静尽收眼底。 赵璇并不爱这样的活动,便坐在一边,看她们玩闹。偶尔透过纱幔看一眼外头的人。 萧以宁虽然课业一般,不过看样子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落人后,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学里备的茶并不差,只是因为无所事事,喝起来也觉得索然无味。 趁着散学时人群的掩护赵赫挤到赵璇身边。“你就这么急着嫁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走几步,想要避开,可赵赫却不死心地追了上来。“不然你为什么非要搬出去,今天还一直盯着他看?” 简直不可理喻!“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璇,你不要异想天开了,那些身份高贵的人,不是你能够妄想的!不要痴人说梦,徒惹人笑!”低声警告中已经走到了门口,赵赫还意犹未尽,可终究还是没有再追上去。 冲着前头拱手“世子殿下!” 而赵璇早就已经趁着这个空挡跑得没了影子。 第二十章 各司其职 只是一天的时间,绿杨就已经把家里收拾妥当,乍一看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住处。 “今日有些匆忙,没能买到姑娘喜欢的蘑菇,就用紫花菘煨的汤,姑娘尝尝?”碗里的汤微微地泛着油花,雪白的紫花菘浸在汤里看起来格外诱人。 汤极香,调味也轻,所有的肉味都被紫花菘吸收,十分美味。“这汤做的很好,你今天忙坏了吧?” 闻言,绿杨松了一口气。“我倒还好,只是行客忙了一天,重活都是他做的。” 绿柳刚一下筷子就惊叫“今天是谁杀的鸡?” 赵行客正看着自己碗里的鸡肉发愁,作为一个下人却吃得比主人还要多,主人喝汤,他却吃肉,怎么想也觉得不妥当。“是我杀的,怎么了?” “绿杨怕鸡鸭鹅这些长尖嘴的东西,既然你会,今后就都由你来吧。”说着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绿杨碗里。“忙了一天,快吃饭吧。” 不好意思去看赵行客诧异的目光,低着头吃饭的绿杨忽然想起来今天出门呢的时候恰好碰见赵府当差的人。“姑娘,今日赵府收到了回信,我已经去取回来了,要现在拿给你吗?” “不急,先吃饭吧。”今天的鸡肉炖得酥软,一筷子下去都不怎么用力就已经骨肉分离,即便赵璇都忍不住多夹了一筷子。“以后行客管杂活,绿柳跟我去书院,绿杨在家。银子由绿杨管着,你们谁要用银子就去找她。” 众人都点头,绿杨说了一句“今日买了几样果子,除了午间给姑娘送过去的那两样,家里还有几样只是如今天晚了凉,只放在水里凉了一会儿,并没有放到井里。” “好绿杨,就放在井里镇一会儿吧!如今今天还热着呢!”然而绿杨确实打定了主意,任凭赵璇怎样说都不动摇。 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从未见过哪一家主仆之间是这样相处的,赵行客默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心里暗暗称奇。 突然落到碗里的鸡腿占了半个碗的位置,赵行客吓了一跳,连声拒绝“使不得使不得,姑娘都没吃,我怎么能吃这么多!” 绿柳憋着笑“让你吃你就吃,话怎么这么多!” 赵璇已经吃完了饭,仍坐在原地捧着汤小口小口地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几个说话。 跟着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烧肉,绿杨这才说“姑娘不爱吃这些,从来都是只喝汤,吃些菜蔬。你不要多虑,放心吃就是了。” 赵璇跟着说“是啊,你放心大胆的吃,我平日也并不很爱吃这些,往日也都是绿杨绿柳吃。” 眼看着汤已喝了半碗,却并未离席的赵璇,赵行客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跟对了主人。并不是那种用小恩小惠收买人,也不是将你当做仆人照拂,而是真真正正地将你当做一个人,真的考虑你好不好的,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主人。 这里真的让人有家的感觉。 赵行客不由落下泪来,把三人吓了一跳,各个都在问他怎么了,他抹了抹泪花。“从今往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 “你的卖身契可在我手里,你自然是我的人啊!”明白了他的意思,赵璇并没有说破,反而开起了玩笑。 赵行客这才破涕为笑,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 饭后绿柳服侍赵璇喝茶,眼看着她一目十行地看信,神色先是严肃,越到后头越来越轻松,将信合上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 “姑娘是得了什么好消息,这么高兴?” “不告诉你!”神神秘秘的赵璇将信收好,记起今日和霍婧婷的约定。“你去拿一些咱们从家里带来的薄露茶,明天拿去送给霍三姑娘。” 东西虽然装好了,可绿柳却有些踌躇。“姑娘,你说为什么人人都挤破了脑袋要来都城呢?我今日在书院里见了许多人孤身一身,却在这里苦读,可他们出身寒微,将来在都城里也未必能够活下去啊。” 绿柳说的想必是那些微末寒门,托着亲戚,走了许多门路才能到官学念书,自然也就谈不上体面光鲜。“绿柳,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够做的,有时就需要这些出身寒微的人,也唯有他们才能够真的将事情办好。或许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或者直到老死都只是乡绅,可是倘若有一个真的有经世之才呢?那便是国家的幸事。”说着将手伸到绿柳眼前“你看看,我们这样的人,说起来光鲜体面,可其实没几个有本事的,都是靠着祖上过日子。倘若有一天国难临头我什么都做不了,唯有那些刻苦读书的人才能做事。” “姑娘的意思是,唯有寒微之人才是人才?难道满都城就没有一个厉害的人吗?” “话也并不是这样说,只是富贵了几辈子的人难免就会对别人生出轻慢,也不容易理解这世间的苦楚。”赵璇忽而笑了。“这世上之所以会有富人和穷人的区别,就是因为他们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谁也替不了谁。” 绿柳迷糊地摇了摇头,“没听懂。” 这边赵行客在厨房里帮着洗碗,头一回做,生疏得很,难免动作慢。绿杨在一边看了实在忍俊不禁。“你从前不做这些活吧?” “我只管车马,从来没去过厨房。以前只觉得饭食好吃,觉得应当是美差,没想到里头的活这么多。”今天亲自看了才知道,要做一顿饭,原来要费这么多的心思和功夫。还要算着时间,每一样东西都有该进锅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不然味道就会不一样。而且做完了饭收拾厨房也是一件差事。 “姑娘已经算是很好伺候的了,别人家有些夫人姑娘,要吃的东西精细讲究得厨房里没有七八个人都忙不过来。” “姑娘心肠真好,还和我们同桌吃饭。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枸杞扔进去,合上盖子,抽掉柴火。“姑娘心善,从不打骂我们。我们这些卑贱之人,做的服侍人的活,主子要打要骂都只能受着,谁又能不认呢?可姑娘不一样,她总同我们说道理,告诉我们不要自轻自贱,夫人也曾经说过即便是下人也不应该一味地顺从主人,若做的不对也是要说的,不然就不是忠仆。” 月光如水的夜晚,赵行客头一次知道,一个下人也可以过得有尊严。 第二十一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沐浴过后,浑身冒着湿漉漉的水汽,赵璇坐在那里喝银耳莲子羹,顺便嘱咐了两句。“方才家里来信,说是岱城的蝗灾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只是担心大灾之后会有大疫,所以要留些日子再看看。而且岱城离这里并不远,恐怕会有人逃难过来,叫我们都注意点。再有就是水都烧开了再喝,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几人都应了,借着这个机会,赵璇恰好再说一件事。“往后呢,若白日里出了汗,晚上一定要沐浴,若不出汗就隔日一沐浴。你们都是跟着我的人,若身上有些异味,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绿杨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四个人洗澡每个月要多多少柴火钱,脸色就不太好,冲绿柳摇摇头,并不赞成,然而还没有等绿柳开口,赵璇便故作吝啬道“只是咱们近来手头有些紧,若在外头买柴火恐怕支应不起。” 赵行客跟着点头,都城里什么都要钱,就连柴火都能叫上价。 满意地看了几人一圈,连带着手里的汤匙敲在碗壁上的声音听起来都轻快不少。“这几日就不说,过两天休沐的时候,行客去城外看看,砍些柴火回来,反正院子里这么大,也不是没有地方放。若有干柴自然最好,若没有,就砍回来在院子里晒也是一样的!” 这,若一捆一捆地背要背到什么时候?赵行客忽然有些可怜自己,怕是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赵璇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几个人都聚在院子里说话,一人面前半碗银耳羹,也是水多银耳少,吃个味道而已。 绿柳吃了两口问“咱们手里的钱已经这么缺了吗?” 赵行客原本已经很知足,可听绿柳这个意思,原本还会更好? 伸出两根手指在两人面前动了动,赵行客默默地咽了咽口水。“二两银子已经很多了。”大户人家出身果然不一样,二两银子都发愁?一个月还不到一两银子的赵行客觉得实在是想象不来。 绿柳瞪了他一眼“是二十两。” 二十两?这用上一年也够了吧?这还不够,未免也太奢靡了吧? “姑娘来时带的银子如今已经花用得差不多了,可如今这院子里什么都要花钱,可怎么办啊?”只是算一算每天吃饭的钱,绿杨就觉得头疼,更不要提将来可能的出游,哪一项不是大花销!“原本是如何也够了的,可是前头那一桩米的事情花了许多,如今还见不到回信,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补回来。” “你们来的时候带了多少银子?”二十两还能愁成这个样子,原先是带了多少才能让她们都觉得管够? “不算碎银子,足带了五百两。”虽然预感到会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可这还是让赵行客张大了嘴巴,久久都合不上。乖乖啊,几个姑娘家出门,身上竟然敢带这么多银子,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真有钱!” “在家时何曾为了这些事情烦恼,如今出来了才知道万事开头难,这些银子也只够用几日的,若是休沐那日姑娘要出门添置东西,只怕就要叫她看出来银子不够了。”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微微地嘟着嘴,很是忧愁的样子。 转头看向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妹两个就已经摆了一模一样的姿势,看起来十分有趣。赵行客道“一两银子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花用,在外头俭省一点也不至于就吃不上饭的。” “姑娘其实并不爱那些山珍野味之类的东西,就是鱼翅燕窝都吃得很少,只是吃得精细,做起来要费些功夫。”绿杨轻声道“我倒不担心这个,只是担心姑娘若要出门可怎么办?吃食上我能花些功夫,可外头的东西但凡能入姑娘眼的都不会寻常。” 富贵人家娇养大的姑娘,自然眼光高些,城中专做这些生意的地方,进去一趟不知要费多少银子。 绿杨将上一回买米和找镖局的契纸都交给绿柳“这些东西还是你收着吧,我这里油烟大,别弄脏了。” 赵行客指着纸上收货人的位置问“这是沈家的掌柜吗?” 绿柳笑着将纸收好,解释道“沈昌旭是姑娘的表兄,哪里是什么掌柜。” 两人神态自若的样子让赵行客有些羡慕。“你们都识字吗?” 绿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只认识和菜有关的字,姑娘教过我记账。绿柳认得的字更多。” “我今天陪姑娘上课的时候觉得夫子讲的东西并不十分难,我都能听懂几句,虽然不一定认识这些字,不过若能说两句,也算是没有辜负姑娘的心了。” 绿杨点点头,这话很是,姑娘大度,还肯教她们识字,小的时候开蒙,还把她们姐妹两个带在身边,跟着听了些,如今勉勉强强也能说几句文邹邹的话,在外头也不会给姑娘丢人。 赵行客渴望的目光在黑夜里尤其地亮,绿柳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如你也跟着一起识字吧?” “我可以吗?识字是不是很难啊?”嘴里虽然是这样说的,可眼睛实在亮得惊人,说他不想学恐怕都没有人会信。 “去和姑娘说一说多半是可以的,到时候咱们只在屋里学就是,外头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说着格外叮嘱赵行客“你可一定要记得洗过澡再过来,不然要是熏着姑娘,我要你好看!” 只要能识字,别说是洗澡了,就是天天都让他去砍柴,他也是愿意的。想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要砍柴了,不然到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还怎么拿笔? 一想到能拿笔,赵行客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是个读书人了,隐隐地也觉得脊梁骨也能够直一直,不必再时时弯着腰同别人说话。 议定这个之后,赵行客便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房里。屋子虽然不大,可是这毕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了自己的床铺,能够放些自己的东西,怎么不让人欣喜? 屋子里赵璇闲闲地又翻了一页书,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这么长时间才进来。” “只不过是说闲话而已,谁知行客听说我和绿杨都识字,羡慕得不得了,也想学两个字,好壮壮门面。”一想起他刚才的样子,绿柳就忍不住要发笑。 赵璇将书卷起,轻轻地敲绿柳的头。“你又狭促了!” 第二十二章 赵赫的警告 “这是怎么了?”里头围了四五圈的人,还不乏穿榴花红的太学打扮的人。 “没听说啊?赵家的公子赫要去太学了!”说话这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月白衣裳,没来由地就觉得有些羡慕。 “太学?公子赫才几岁,也没有参加什么考核,怎么突然就要去?”按理说想要升入太学,必须要通过重重考验,只有资质合格的人才能够进入。 “还不是元嘉长公主的意思,人家毕竟身份不一样,哪能一直都在这里。”虽然一贯的依着规矩,可凡事总有例外,皇家子弟选伴读的时候就不拘泥于这些,看谁家的孩子好,就会直接选进去。更何况赵赫并非能力不足,只是年纪还不够,所以才没有考试。 驱散了围在外头的学子,胡夫子坐在上头捋着胡须沉思。“公子赫确实文采出众,不过年纪尚小,是不是操之过急?” 才刚双十的年轻男子坐在另一边,拨动着杯盖,只闻了闻味道。“夫子惜才,学生也能够明白。只不过公子赫并非池中之物,长久地困在此处终究不妥。您说呢?” “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老朽也不当插手。”摆一摆手,竟是就这样离去。 赵赫坐在另一边心事重重,就这样过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惹出什么祸事怎么办? 年轻男子走到赵赫面前拱了拱手,递过去一枚令牌。“太学管教森严,没有令牌不许出入,公子可千万要收好。”将赵赫的神色尽收眼底,男子抚平身上的皱痕。“公子或许有许多的东西要收拾,不必急于这一二日,休沐过后再来就是。” “如此,多谢学兄!”赶紧回礼的赵赫没有看见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探究,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赵璇到的时候赵赫转去太学一事已经告一段落,只是有个别人还在暗暗地讨论。在这样的氛围中坐到自己位置上的赵璇被突然回头且凑近自己,一脸神秘的霍婧婷给吓了一跳。“你知道赵赫吧?” “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如实回答了问题之后,又有些好奇。“他怎么了?” “刚才太学的博士亲自来向夫子要人,说是要让赵赫去太学念书呢!” 太学?原来赵赫的课业学得这样好吗?“若是太学要人,只让人送帖子来不就好了?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见没人注意这边,霍婧婷又凑近了几分。“你知道他娘是谁吧?”见赵璇点头,她才接着说“那位啊把赵赫疼到了骨子里,千依百顺,万事都想走在别人前头,如你我都是十一二岁才进官学,便是别家的男子也要十岁才能进来。可赵赫八岁就来了,比别人学的早,还比别人学的好,你都不知道长公主有多么得意!现在赵赫还不到十五岁就能去念太学,就算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不得夸一句年少有为?更不要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看着吧,就晚上你回去的时候就能听见路上的人议论了!” 长公主对赵赫确实极好,只看赵赫的性子就能看出来是没有受过委屈的。“那他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吧?” “这就是薄露茶,烹制的方法也写了条子放在里头,你回去一看就明白了。”木盒中盛着巴掌大的一只茶叶罐,边上放着纸条。 本不过是随口一句,没想到她竟然记着,见惯了虚言的霍婧婷感到有些意外。“你想去太学看看吗?”看她刚才的神色,似乎对太学有些向往。 “以我的资质,恐怕这辈子也进不去吧。”太学是天下学子所向往的地方,即便赵璇不是个勤奋刻苦的,可对于这样的地方多少有点好奇。 “我带你去!”低头想了想,干脆把盒子抱在怀里,咬牙道“我大哥在里头,后天休沐的时候你到太学门口等我,我带你进去!” 霍家的人可真是文武双全,家中子弟能文能武,不愧是国家栋梁。“那可太好了,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令兄?”毕竟她们认识也只有几天,实在算不上什么交情。 “没事的,我大哥特别疼我,我回去求一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对自家兄长的偏爱还是很有信心的拍了拍胸膛,然后在夫子的凝视中转过头。 今天的课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讲诗。夫子走后,赵璇依旧勤恳摹字,可惜只有的摹的时候能够入眼。两个女孩子便凑在一起说闲话,赵璇也是这样知道了都城中德尔许多轶事。 原来书院里并不只有习文的,譬如楼下时常看不见人影的屋子里便是习武的学子用的地方,早晨习文的楼上念书,习武的便在演武场练功。到了下午便轮换过来。喝楼上大多是官宦人家子女不同,楼下的两间屋子里并不只有如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出身,还有许多百户之类的军籍子弟。在这里历练几年,回去便要上阵杀敌,冲锋陷阵。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有些奇怪他们看起来似乎有些格外不同呢。”和世家子弟的清瘦不同,他们更多的是虎背熊腰,一个一个都壮实得很。 “我也想习武,可是我娘不让,说什么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每次看见他们在楼下弯弓射箭,她就觉得很羡慕,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在校场上骑着马恣意奔跑。 “我听说习武很苦,有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 “其实学什么都苦,你不觉得我们整天被困在这里也很苦吗?”直直地看着赵璇,仿佛只要她有摇头的意思就要冲上来和她争辩一样。 下午下楼的时候赵璇起来晚了落在了后头,不想被人拉住,往边上拖。“别叫!”制止了绿柳的惊叫,他盯着眼前的人压低了声音警告。“你最好不要闹什么幺蛾子,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放开我!”在学中并没有戴面纱,气得面上微红,挣扎无果之下只好低声呵斥。 手虽然是松开了,可眼神却并没有放松。“我不管你求的是什么,可你既然姓赵,就不能丢我们的脸。” “我虽姓赵,却和你不是一家,我的事情你少管!” “赵璇,你别忘了,这是在都城。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 第二十三章 谁稀罕你的喜欢 百无聊赖地在纸上随意涂画,没过多久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司远昭左手勾着刘柏鸿,右手勾着韩朝,几个人一溜烟跑了,夫子根本叫不及。 坐下来之后几个人各自拿出家里准备好的东西准备吃饭。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来这里吃饭吗?”司远昭背靠着窗户,神秘兮兮地看着两人。 “还能有什么,又是谁告诉你学里来了长得好看的姑娘了呗!”刘柏鸿斜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开始吃饭。 韩朝也没兴趣,心里只记挂着她,连饭都只是随便扒了几口。 司远昭也不觉得扫兴,自己趴在窗边等着,可看到人真的来了之后刚惊喜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赶紧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韩朝。韩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司远昭的不对劲,可刘柏鸿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觉得里头肯定有问题。照司远昭平日的性格,不管是不是满足了他的期待,都免不了要点评一番,今天这么反常肯定有问题! 然而看清楚下面是谁之后,他也不敢说话了,和司远昭交换了眼神默契地决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个大活人站在窗边交换眼色的动作可能不明显,可是挡住的阳光可是实实在在。即便韩朝现在迟钝了些,也能够感觉到不同。“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人没来,没什么可看的!”司远昭一边说一边给刘柏鸿使眼色可口这一回却没有逃过韩朝的眼睛,他走近两人,想看看下面究竟是谁,可是两个人谁都不肯让。 韩朝这个人平生最喜欢和别人对着来,你越不让他干,他越喜欢干。晃了个虚招躲过了两人,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下头的人是谁。这一看不得了,当时就要下去。见过他上次的样子之后,司远昭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刘柏鸿也赶紧跑去把门堵起来。 韩朝气急“你们为什么拦我?” “我怕你做傻事啊!”司远昭死死地抱住他,额上早就已经累出了汗,可还得努力劝说“你平时戏弄谁,调戏谁不行,为什么非要在书院里找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还不如兔子呢?” “我不是要调戏她!” “是是是,你没要调戏她,你就是突然对人家感兴趣行不行?”挣扎得更用力的韩朝几乎让人抱不住,司远昭已经快要脱力,冲刘柏鸿甩甩头让他过来接着抱住韩朝,司远昭靠着门喘了好几口气才说“自从你落水之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太对劲,听说所死过一回的人都会看破人生,可是也没有你这样硬生生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啊!” “你在外头惹多少祸都不算事,可是你不能把主意打到书院里来,这不是我们一早商量好的吗?”司远昭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继续说教。“我明白,外头楼里的姑娘看多了其实都差不多,你不喜欢那些有风尘味的也没事,你要清倌也容易,这样的还嫌不够,每年都有些被罚抄的官家女眷,那些不一样是官小姐的做派吗?怎么就这么等不及?就非得这时候?” 说着自己也跟着叹气“都怪我不好,让你太早就尝遍了世间万种风情,如今都让你觉得无趣了!”可转念一想,又说“若是在外头,寻常的姑娘你要多少没有?便是个小官的女儿,知道你是谁不还是会恭恭敬敬地把姑娘送来给你做妾?可是能坐在这里念书的姑娘,就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动的了,一不小心可就是一身骚。为了这么一口,不值当啊!” 韩朝如今也冷静下来,他说的不错,能进到这里的家里自然是有打算的,贸贸然前去恐怕会让她生厌。“你先放开我。” 刘柏鸿看司远昭点了点头这才慢慢松手,然后一转眼就站到了门边。 “我看上她了,想娶她,你说怎么办?” “这也好办,你若果真用心就好好和人家姑娘说,凭你这样的家世,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你要是太过莽撞,把人家吓着了,自然不成。”扇子一合,司远昭的语气都变得轻松。 可他们还是太过乐观了,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预料之中的感激涕零,惊喜交加都没有出现。 围着面纱的人分明多一句话都不肯说,绕过几人就要走。 韩朝一把拉住她“我是真心的!” “公子自重!”即便隔着面纱也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氛,韩朝愣愣地松开手,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司远昭见状上前一步。“姑娘莫怪,他也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别的意思。” 绿柳挡在赵璇身前,警惕地看着三人,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 刘柏鸿尴尬地看了看天上,默默地往后头退了两步,一脸想要撇开关系的表情。司远昭咬咬牙,拱手行了一礼。“这两次见面都不太合适,难怪姑娘不喜。其实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夫子曾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姑娘为何不给他一次机会?” “这话难道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公子桩桩件件都做得无礼,如今却要倒打一耙吗?夫子也曾经说过事不过三,不知公子可听过?”躲在绿柳身后的赵璇暗暗地抚着狂跳的心口,强作镇定。“你们若就此罢休,我便不去与夫子说,可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不管不顾了!” 为难地看了一眼韩朝,司远昭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看来之前给人家的印象实在是太差了,心里想着要不然还是劝一劝韩朝,换个姑娘喜欢吧?这个显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可韩朝却对这些充耳不闻,直勾勾地盯着赵璇。“你姓什么,是哪一家的姑娘?” “怎么,如今是要用自己的身份来迫使我松口吗?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样的人!” 司远昭慌慌张张地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和我没关系!”紧跟着也往后退了一步,和韩朝拉开距离。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大庭广众之下就来掀陌生女子的面纱,还要用胁迫的方式让别人点头,不肯就要找上门去仗势欺人。我见识浅薄,从未听闻这竟然也是一种喜欢的方式!”面纱后的声音冷漠至极。“公子的厚爱,我承担不起!” 第二十四章 狐朋狗友狼狈为奸 韩朝小的时候他爹就已经为国捐躯,几年之后娘也病重不治,家里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个相依为命。 老爷子是自战场是死里逃生回来的,身上各种伤痕密密麻麻,一到变天的时候就苦痛难忍,尤其是想起自己那个英年早逝的儿子和唯一留下的这个孙子,老人家就总是红了眼眶。这唯一的孙子也不忍心苛责,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就都随他去。 失魂落魄的韩朝自然没能瞒过老爷子的眼睛,追问之下韩朝才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老王爷摸着胡子“依你所言,这姑娘倒是有几分胆色。”可孙子毕竟是自己的招人疼,老爷子自然要为孙子打算。“时人最重名声,你这贸贸然地去招惹人家,难免人家不高兴。” “可我是真的喜欢她,爷爷,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依着镇南王府在都城里的地位,只要不是皇室中人,自然都能配得上,只是若强求了来未必将来不会成为一对怨侣。“你可要想好,我镇南王府断没有停妻另娶这档子事。” 一撂下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表情严肃又认真。“绝不后悔!” 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孙子聊了大半宿该如何布局,何时该出击。看这架势,竟然是当做了一场对阵。 细心学了一肚子兵法的韩朝打起精神,打算重振旗鼓,让自己的形象能够变得英伟一些。上学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一大早就等在门前,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韩朝一贯是个脸皮厚的,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翘首以盼。 远远地,赵璇就看见门前围了一大片人,心头一跳,觉得有些不安,便绕了路,贴着墙往里头走,也幸亏她个子娇小,又刻意地弯着腰,竟然让她混了过去。 韩朝一直站到上课时分都没有看见人影,忽然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再也不来了,顿时没了上课的心思,可是心里又存了几分侥幸,万一是自己一时眼错,她已经进来了呢?又或许自己来的太晚,她早就已经进来了也不一定。 上楼的时候走得极慢,企图从屏风的空隙中看见一星半点影子。 萧以宁诧异地看着走进来的韩朝,这也不是逢年过节,怎么来的这么早?再一看他的眼神一直往隔壁瞟,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大概是又看上了谁,特地早起来讨人欢心。不过看他这个表情,像是没有成功。 无精打采地过了一早上,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大家都往外头走的时候,韩朝并没有和大家一起,而是等在了楼梯边上。司远昭扶额,这是又打算干什么?“要是让夫子知道,你可就惹大麻烦了!” 可几人等了半天,却并没有等到想要等的人。反而等来了意料之外的人。 霍婧婷抱臂站在几人面前,看他们几个把楼梯都围了起来,明摆着一副有所图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司远昭,那你到底想干嘛啊!这楼梯什么么时候也姓司了?” 摸了摸鼻子,笑嘻嘻地靠近,讨好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就是松松筋骨,哪有你说的那么霸道!” “最好是!”摆明了不信他们的鬼话,推开几人就要往下走。却被韩朝拦住“里头还有人吗?” “放手!”被韩朝的无礼震惊,霍婧婷当即怒目而视,大声呵斥。 头都要炸了!司远昭赶紧冲上去,一把拽住韩朝的手,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把霍婧婷的手拿出来。“别生气,别生气,他这两天不太清醒!” 狠狠地甩开司远昭的手,霍婧婷推后半步,瞪着司远昭“赶紧让开,别挡着本姑娘吃饭!” 摸摸鼻子,计上心头,司远昭干脆拉住霍婧婷“这样,今天我请你吃饭,算是给你赔罪,怎么样?” 狐疑地看着他,霍婧婷皱着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会!我这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哪里有什么坏心思!”一面紧随着霍婧婷下楼,一面打发人去买品香斋的点心。 饭桌上司远昭事事亲为,殷勤小心,总算是把人哄好。 品香斋的点心非得现买的才好吃,若过了时辰总觉得差了些。“这是你喜欢的梅花糕,还热乎着呢,赏个脸尝尝?” 拈起一块闻了闻,果然有梅花的香气。“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着你喜欢吃这个,特地给你买的,哪有什么别的意思!”留心看着她的杯子空了,忙动手又续上一杯。“好吃吗?” 梅花糕入口即化,唇齿间全是香气,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算你识相,还知道拿梅花糕来讨好我。”斜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想干什么,再不说一会儿我走了可别后悔啊!” “你要这样说,我倒真有一件事有些好奇。”搓了搓手,离她更近了些“你认不认得新来的那个姑娘?” “新来的?你说阿璇啊?”又吞下一块,霍婧婷就着司远昭的手喝了一口茶,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来回游走。“人家是正经姑娘,你们别打人家的主意!” “瞧你说的,我们就是看见来了新人,好奇而已!”再三保证之后,霍婧婷才半信半疑地开口“她姓赵,和工部的赵明理仿佛是亲戚,家里只有她一个。性子嘛,挺安静地,说话细声细气,脾气也很好。”说着又看了司远昭一眼“怎么,你感兴趣?” 司远昭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哪敢啊!”悄悄红起来的耳朵得了霍婧婷的一声冷哼。 “你们不许作弄她,人家胆子很小,经不住你们的折腾。”霍婧婷意有所指道“你们的名声在整个都城都是有口皆碑的,平日里如何玩闹都有家里帮着打点。可这个人不一样,人家不是在都城长大,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万一到时候一个想不开,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可怎么办?” 霍婧婷所言正是司远昭所忧虑的,听说有些性子烈的姑娘只听了几句略轻浮些的话就哭闹着要投环,那个赵姑娘看起来也是个性子烈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 一时之间几人都陷入了沉思,霍婧婷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茶,才接着说“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些话我也就直说了。不管是你们谁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都最好赶紧收起来。”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出身勋贵,意味着我们这些人的婚事多半都身不由己,既然如此,又何苦去招惹人家?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好吗?” 第二十五章 我本将心照明月 好不容易从学里出来,暮色已然四合。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赵璇松了一口气,带着三人一路散步着去了西市,交割清楚银子,连车带马一套都是齐全的。 绿柳肉疼地看着赵璇手里已经很扁的荷包“姑娘,这车也太贵了吧?” 掂量着手里轻了不少的荷包,赵璇深以为然。“是有些贵,不过每天这么走着去书院也不是回事啊!”尤其是有可能遇见那个狂徒,更加让人觉得不放心,还是坐车比较好。 “姑娘,咱们去哪里?” “这就回去吧,绿杨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隔天早晨赵璇满心雀跃地换上自从做好酒一直没有穿过的海棠花裙子,静心打扮了一番,欢欢喜喜地去了太学。 可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都没有等到霍婧婷,赵璇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垮了下来,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绿柳不住地探头往外头看,可是街面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姑娘,也许是突然有了什么急事呢?也许一会儿就来了?”绿柳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璇的脸色,轻声道。 外头赵行客根本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言语里便多了几分不满。“便是有什么样的急事也该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她们家里难道连个传话跑腿的下人都没有吗?” 绿柳急得直咳嗽,可赵行客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仍然在外头喋喋不休地抱怨。把绿柳气得直接掀开帘子去骂他。“你能不能别说话了!没看见姑娘心情不好吗?” 这才察觉到氛围不对的赵行客一下子没敢回头,低下头玩手里的马鞭。 马嘶鸣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下子就燃起了赵璇的希望,然而从窗口望出去却并不是霍婧婷。赵璇默默想了一会儿,记起赵赫已经是太学的人了,便明白这是提前来拜见夫。 可帘子已然掀开,不好直接放下,赵璇便对着他点了个头。 赵赫心思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是来送自己的? 失望充斥了赵璇心里的每一处角落,也是,才认识几天,哪有那么深的交情。“走吧,不等了。” 韩朝下车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缓缓离开的马车上头驾车的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只疑惑了一瞬间便记起,这人是她的侍卫!当即命马夫带头追上去,逼停马车。 “赵姑娘,我知道你对我的印象不大好,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有几句话想要同你说。”隔着帘子,少年人略略嘶哑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绿柳捂住嘴巴,这胆子也太大了吧!当街拦车! “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公子还是不要强求了。”即使看不见,他也能够想象出她冰冷的样子。“行客!” 强硬地逼停打算动身的马车,车夫将两辆车紧紧地靠在一起。 “我有些心里话想要和姑娘说,还请姑娘遣散身边的人。”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可韩朝并没有给第二个选择。对面的车夫身上是有些功夫的,用了巧劲将赵行客制住,走远了两步。 韩朝轻声道“姑娘还是不要为难我,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我不会过去,姑娘大可放心。”末了,添了一句“只是我这个人耐心有限,姑娘可要掂量着办。” 斟酌再三,赵璇冲绿柳点了点头,不顾绿柳担忧的目光,在车内坐稳。“公子请说。” 前头话说的强硬,可这时候果真四下无人,韩朝反而紧张起来。“我要向姑娘道歉,先前做了许多鲁莽的事情,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给我个机会赔罪。” “不必,只望公子今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过去种种我便当做没有发生过。” 只当做没有听懂她划清界限的意思,韩朝低头想了想“姑娘或许不信,可我是真的倾慕姑娘,过去种种都是情难自已。” 赵璇不耐烦听这些,耐着性子说“我已然说过了,只要公子不再犯,我自然既往不咎。” 可对面的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把赵璇气得七窍生烟。 “我姓韩,单名一个朝字。今年十八,家里世代从军,祖父是镇南王。我会对你好的!”韩朝心里一团乱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这样的话,一张脸红透了,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掌心里全是汗。 别的赵璇都没兴趣知道,唯有最后这一句令赵璇心中警铃大作“公子慎言!” 若让有心人听去,和私定终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赵姑娘,你就答应我吧?” 这什么镇南王家的孙子怎么这么难缠?赵璇头都大了,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知若不把话说得重些,只怕后患无穷。“韩公子,你的厚爱我要不起。镇南王府身份尊贵,我并不是那种喜欢攀龙附凤的人,公子看错我了。”咬咬牙,继续说“况且,公子与我并不般配,又何必强求?” 连着两日,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同样的两个字,韩朝只觉得心头遭了重击,险些喘不上气。“如何不般配?” “其一,家世不般配,你我之间犹如云泥之别。自古以来成婚者当门当户对,若强行攀附,终究不是正途。 其二,公子与我不过数面之缘,却论及往后余生,未免太过轻率。 其三,却是我的一点傲气。我虽然并不是什么才女,却也希望自己将来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公子在都城之中过得风评却令人望而生畏。”说完这些,赵璇悄悄抚着心口,强令自己镇静下来。 那边沉默得太久,久得赵璇差点以为他在那边已经睡着了。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公子。”在外头,总要给人家一些面子,这个道理,赵璇还是懂得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触及韩朝的弱处,根本无力反驳。“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听着隐约地有了些松口的意思,赵璇松了口气,解释道“其实你如今觉得我好,或许是因为我不像别人那样依着你,总归是觉得新鲜。若过些日子你遇上别的更有意思的人,或是自己想开了,也就好了。”或许是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想必公子长这么大,还没有人不顺着你的意。其实你也未必真的觉得我好,不过是因为我不觉得你好,所以你才觉得我好。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韩朝第一次知道,将真心交到别人手里,任由她践踏是什么感觉。 第二十六章 美食解忧愁 赵赫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外头早就已经空荡荡的,刚才看见的一切都仿佛一场幻梦。“齐鑫,你去问问,刚才那辆马车,在这里停了多久?”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巧合吗? “公子,门房是那辆马车一早就来了,停了快两个时辰,不久之前才走的。”说完,问了一句“那马车上是公子认识的人吗?” 谁知赵赫脸色陡然一变,将帘子一甩。“走吧。” 好不容易才离了韩朝,这才松懈下来的赵璇心里再次开始埋怨,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她惹不起的,这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 “姑娘,你还好吗?” “还成,一会儿让绿杨做些清淡的东西吃。”也多亏了韩朝的突然出现,持续了一早上的失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地方的不满。 将自己往床上一甩,不管不顾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烦闷的心情才稍稍减轻了一些。 绿柳也不敢进去打扰,逮着赵行客一顿数落,把赵行客说得面红耳赤,可又吵不过,只好梗着脖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绿杨听着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吵架,总算是听明白这一趟出门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暗暗盘算着一会儿该做什么来让姑娘开心,嘴上也没有闲着“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别一会儿还让姑娘不高兴。” 两个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口,一人一边开始给绿杨打下手。 “原本以为你们要在外头吃了才回来的,家里新鲜的东西不多,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嘴里说着话,手指头翻动着将碗里不完整的绿豆都挑了出来,用清水漂洗。 “你就别管我们了,今天都做姑娘喜欢的菜吧,要什么我去买。” “这时候出去也没有什么可以买的了,就用家里有的做吧。原先来的时候带了一些玉兰片,放在那边的坛子里,一会儿取一碟子出来便算一个菜。”指挥着赵行客将院子里的柴劈开,捡其中细小的摞在一起,很快就集了一把。“绿柳,你去将挂在梁上那块肉拿来。”用水洗净,捡干净上头的毛,用铁钳夹着送到炭火里头燎干净上头细小的绒毛。放进准备好的水里头用刷子将烧得变了色的皮刷干净,整块肉放进锅里头去煮,再放上整根捆好的葱和姜片,用手指头捻些细盐撒进去,盖上盖子,开始焖煮。过一会儿就打开看看,将血沫撇干净。直到没有血沫之后才将柴火抽出来,只留下几根,慢慢地煮。 赵行客靠在边上,看着绿杨动作麻利地忙活着厨房里的事情,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也没有察觉到绿柳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厨房里的事情,没有谁比绿杨做的好,各个地方的菜都会一些,也只有她才能够记得清楚姑娘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干不下去了。” “姑娘很挑嘴吗?”这些天吃饭的时候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挑的样子。 “那是因为绿杨都已经按着姑娘的口味做好了,我们吃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这集天也顾着你的口味做着你喜欢的味道,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容易吃的惯吗?”说完,绿柳便转身去了里屋,将要洗的衣裳都整理出来,手里头抱得满满当当地,经过赵行客时问“你不去帮帮她?” 赵行客便擦了擦手,走近了几步。“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的吗?” 看了看屋里,绿杨拿了两头蒜还有一小块姜给他。“去了外皮,切成碎末,一会儿要做酱汁,动作仔细些,别做得太糙,到时候姑娘不爱吃。” 赵行客便站在另一边忙活,只是手脚笨,一不小心就切了手。 绿杨赶紧擦了手去帮他把伤口包起来,赵行客嘴里说着只是小伤,可心里头却有些发甜。好日子过久了,人果然是会变得娇气的,以前比这更重的伤又不是没有受过,可是那时候没人心疼,自己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却仿佛一点疼都不能忍。 包好伤口,绿杨便只让他坐在一边,自己接着做饭。 肉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用筷子扎过已经熟透了,没有血水往外头跑,便夹出来放在砧板上头,早就切好的紫花菘下了锅,并没有盖盖子,添了两根柴火,仍旧在锅里头煮着。 砂锅洗净,将清洗好的绿豆倒进锅中,水几乎和锅一样高。刚才拿来的小柴火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交叠在一起细细地烧了起来。 忙完这些便又开始将佐料准备好,之后将肉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砂锅开始咕咚咕咚地冒泡,取一只小碗,盛出一碗汤后恰好不再往外冒泡,只有锅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发出的清脆响声,证明里头还在沸腾。 玉兰片也已经装好,和菜切好的肉一起上了桌。绿柳的眼神扫过赵行客手上,转身进了厨房去端汤。 而绿杨还有最后一道菜没有做好。 鸡腿蘑切成薄片,热油下锅爆炒,顷刻之间菜就已经成了。 然而菜都上了桌,绿杨却没有坐下,将柴火抽了两根,让它慢慢地烧着。用清水洗干净手脸,换下围裙,这才算完。 原本并不想吃饭的赵璇经不住绿柳的苦劝,出来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也就顺势坐下,五脏六腑的馋虫都开始敲锣打鼓,不知道要先吃哪一道才好。 汤先呈上,油脂已经去除干净,只有肉香,而没有油腻。“肉是一早割的,新鲜的很,姑娘尝尝味道怎么样?” 沾了酱汁之后,嘴里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肉香扑鼻,没有一丝的腥气吃完这一口,嘴里全是姜蒜的味道,可是下一口吃到嘴里却仍然是只有肉香,实在让人停不下筷子。 看着赵璇闪闪发光的眼睛,绿杨这才放心,吃得好就没事。 用过茶水,服侍赵璇睡下以后,绿柳便倚在一边做些活计打发时间。赵行客仍在厨下帮着收拾东西。 焖煮了好一会儿,绿豆已经微微地开花,将糖撒下去,撤了柴火,盖上盖子焖上半柱香的功夫,里头的绿豆花就会开得正好。盛出来放到水盆里头晾凉了,预备着午觉起来能够吃。 第二十七章 英雄救美的表哥 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天的闲,原本倒是欣喜若狂,可后来接连发生的事情都让她提不起精神。睡得昏昏沉沉的头脑在喝了半碗凉透了的绿豆之后才总算是清醒了。 外头天色还很亮,阳光却已经不再刺眼,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门的好时候。 吃的用的买了一堆,马车里都快要放不下,赵璇点了点手里的钱,决定再去买点别的东西。 文华书局里头挤满了来买东西的学子,熙熙攘攘,看起来好不热闹。 “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教人打五禽戏或者八段锦的书?” 掌柜的打眼一看,却是一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年轻女孩子,个子又小,只是看身上的打扮,大概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偶然出门来寻乐子。“自然是有的,姑娘是要只有图的,还是带字的?” “自然是要带字的,若有穴位草药之类粗浅医理的更好。” 赵璇将掌柜拿出来的书粗粗翻了几页,虽有几个难一些的字,不过余下的都简单,确实不错。“有没有和做菜有关的?” 此话一出,从赵璇周边开始,四周都安静下来。赵璇奇怪地看了两眼“怎么,你家没有吗?” “书局里卖的自然只有圣贤书,姑娘此举未免有辱斯文!”说话人衣衫简陋,已经洗得发白,可脸上却写满了轻慢。 掌柜的刚想打圆场,就见那个小姑娘转过了身子,直直地面向说话的男子。“公子此言差矣,人生在世,离不了的就是吃饭这两个字,我不明白,哪里有辱斯文?” 周边的人也点了点头,“程兄,这位姑娘看起来年纪尚小,就算了吧?” “是啊,女子自来忙于后院家事,能有买书的心就已经不错了,又何必计较是什么书呢?” 率先发难的男子却急道“那算什么书!不过是胡乱抄了几个字罢了!”说着拍着自己手上的《战国策》,“这才是书!” 眼看着小姑娘神态不对,掌柜的连忙从柜台里面钻出来,拦住几人。“诸位!诸位!书局里面圣贤前头,还是不要争论了,大家各退一步,如何?”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赶紧将赵璇请进了内室。 说来赵璇倒寻不到发脾气的缘由了,只好顺势坐下。 “不知姑娘寻这些书是看着玩,还是想跟着做一做呢?这两种书多少有些不同,且往日里买的人少,还要到后头去找一找。” “若有那写得详细,能够跟着做的自然更好,不知道掌柜的这里有没有?” “《食珍录》、《清异录》写得新奇有趣,适合看着打发时间。《易牙遗意》说的通俗简单,更适合家常跟着做。”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赵璇不经多看了一眼,掌柜的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已经将几本书都拿了出来。 确实如掌柜的所说,这几本书一看就是放了些时间的,并没有书刚刚抄好的清香,虽然已经用心保管,不过多少有些怪味。 掌柜的并不回避神色极为坦荡。“这书已经放了些时候,想必姑娘也能够看出来。若嫌不好,也可以过两日再来。到时候抄了新的也是一样价钱。” 虽说有股子味道,不过纸张都还算完好。再过两日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功夫。“这几本我都要了,再拿一卷南华经,抄经的纸笔等物也备一份。” 原来是个大主顾!掌柜的更加上心,将抄经的纸另拿了一份出来。“原先铺子里头配好的一套用的是寻常的纸,这一份却是洒金的。如今城中礼佛的夫人们多半都是用的这种,姑娘看要不要换?” 洒金纸倒是更好看些,只是价钱也很可观,赵璇并没有立即决定,再三地看了看。“那就换了吧。” 出了门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了方才与自己争论的男子,正等在门前,仍旧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公子有何贵干?” “你到底想干什么!”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花,显然已经怒火冲天。 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两步。“这话该我问你,大庭广众之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原本就等在边上的赵行客的绿柳听见议论声也跟着挤了过来,顾不得许多,几人不由分说,赶紧将赵璇护在身后。 “赶紧滚蛋!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那人身子跟着赵行客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紧接着红了眼睛,咬牙切齿“仗势欺人也该有个限度,士可杀不可辱!”说着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周围人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一个小姑娘吵起来了?” “什么啊,我刚才看得真切,人家小姑娘刚一从铺子里出来,他就把人家堵在门口,上来一句好话都没有!” “刚才铺子里的时候这人就和小姑娘起了争执,怎么这会儿还没走?” “他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说是铺子里的人不肯卖书给他,恼极了,就站在这里非要讨个说法。” “这和人家有什么关系?” “说是人家吩咐了掌柜的不让卖给他,看这样子,家里应该也不富裕。” “官字两个口,人家明摆着是官家,何必找不痛快呢?” 众口铄金之下,几人虽不知来龙去脉,不过也听明白了几分,赵璇心气不顺,不欲多说,转身就要走,可那人却不依不饶,挣扎之中一个没站稳便摔在了地上。 这下子大家都不说话了,可人群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打扮得很干练,冲赵璇眨了眨眼睛,向男子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兄台此举实在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面。”惋惜的样子就好像丢脸的人是自己一样。 眼见围观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男子脸上挂不住,匆匆离去,只是事情却并没有这么结束。“扶你家姑娘起来。”说完便进了书局,几句话的功夫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掌柜。 掌柜的冲着还未散去的众人拱了拱手,几句话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再三说和这姑娘没有关系,是那人心胸狭隘。 这之后众人才慢慢散去,年轻男子从随从手里接过斗篷交给绿柳。“给姑娘披上。” 一路上默默无言,直到走出了这条街,男子才轻笑道“许久不见,你怎么收敛了这么多?” “表哥!”又羞又恼的结果就是隔着面纱都能够看出来她脸上的红晕。 赵行客呆愣了许久,这是哪门子亲戚? 第二十八章 表哥的荷包向你敞开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不是说好要过段时间才能来吗?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我娘有没有和你一起?你现在住在哪里?”连珠炮似的话着实让人应接不暇。可落在他眼里却怎么都好。 忍住想要摸她脑袋的冲动,沈昌旭微微一笑“慢慢说,后头又没有狼追你。”可说完了还是好脾气地一个一个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前天来的,铺子里有事我过来看看,事发突然就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姑母没有来,这时候大概已经回崖城了。来的匆忙,这几天都住在客栈里。” 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就要看一眼身边的人,遇到路上拥挤的时候还会伸手把人群隔开。 赵行客跟在身边,悄悄地和绿杨打听“这位是?” “这是姑娘的表哥,姓沈。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说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时候,绿杨有些迟疑。姑娘和表少爷的感情从小就一直很好,可是现在毕竟已经长大了,再像以前一样难免会惹人口舌。 “你如今仍旧住在赵府吗?”听说表妹在几个月前来了都城之后,沈昌旭就一直担忧,生怕她在这里被人欺负,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更让他觉得不放心。 赵璇轻轻摇头“搬出来好几天了,我可不想住在那个地方,看他们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渐渐变得低沉,说不出来的让人心疼。 马车前,沈昌旭探头看了一眼里头堆了半车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忍着笑“你就打算和这些东西一起回去?” 环顾着身边的蔬菜水果和各种干粮,赵璇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我如今搬出来住才知道许多东西都颇费银钱,往日还觉得简单,现在却是捉襟见肘。”说着抬了抬下巴“欠我的银子可千万要还,不然我可就要饿死了!” 就是隔着面纱,他也能够想象出来她撅着嘴巴,不依不饶地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脸上却一副肉疼的样子“这才多久就急着和我要银子?这也太生分了吧!” “你看那是不是赵家姑娘?”隔着一条街,司远昭眼睛实在太尖,被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勾住了眼睛,赶紧去拉身边的刘柏鸿。 刘柏鸿定睛一看,穿着红裙白衣的女孩子身形打扮都有些像,走路时被动作也一样。“十有八九。” 可她的身上却披着一件男人的披风,身边站着的人看起来也很眼生。“她身边那人你见过吗?” “不是久居都城的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才来不久。” “这可就有意思了,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乖乖女呢,没想到也会在外头偷会情郎!”说归说,司远昭还是命车夫跟了上去,远远地跟着,看着那年轻男子坐在前头和车夫一道,看样子十分惯熟。“你说那人会是谁?” “或许你猜的没错。” “啊?你什么意思?”话音刚落,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难不成还真的是偷会情郎? 不用看都知道他脑子里都自行想象了什么样的画面,刘柏鸿安安心心的闭目养神“你之前说过,像她们这样的官家女眷,多半是已经由父母相看好了人选,只等年纪到了就要成亲。” “可她不是还和阿朝纠缠不清吗?怎么就有了相好的?” 刘柏鸿睁开眼睛并不认同“自始自终她都没有对阿朝示好过,也没有接受过他任何的表态。这样看来她是很洁身自好的。” 只要不是皇室子弟,都城之中若不看人品,能够比过韩朝的人几乎没有,可就是这样,她都没有动摇,次次都是不假辞色。 “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她真的有啊。”说话间,马车已经停稳,急匆匆地探头去看,恰好看见那人笑逐颜开的样子,几个人一起进去了。 抚胸长叹“这是天要亡他啊!” 这边才坐稳,赵行客还在忙着往里头搬东西,就看见自家姑已经摘了面纱,笑嘻嘻地带着表公子在院子里东逛西走,两个人看起来很是亲密。 绿柳从后头踢了他一脚“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搬东西!” 院子并不大,一会儿就走完了,沈昌旭看着略显简陋的院子开始心疼她“住在这里委屈你了。” 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将放在密瓷罐子里的绿豆盛了一碗。“凉了好一会儿,这时候吃正好。” 他便没有说话,认真地吃东西。可赵璇却并没有闲下来。“你这回来能待几天?” “待不了太久,过几天还要去别的铺子看看,也就几天。”他何尝不想多待几天,可是铺子里事情多,实在抽不开身。 看人吃东西最容易让人嘴馋,赵璇便跟着吃了半碗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那你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绿杨现在会做很多菜了!” “好啊。”说着话,早前打发了去拿东西的人也已经回来,沈昌旭便让人都搬去各自该去的地方,收拾妥当。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赵璇倚在门框上,眨巴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沈昌旭干脆搬了把椅子放在门边让她坐着看。“给你裁衣服的各种料子,冬天快到了,你一贯怕冷,身子又弱,要是着凉了现在身边也没有大夫,到时候怎么办?再有就是家里准备的各种酱菜,还有伯母给你做的点心和糖渍的越王头,她还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她那里,说是很久没见,想你了。” 厚厚的一叠银票就是塞在荷包里都能看出来份量十足。“当日你送来的东西可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这些银票就算是谢你当日慷慨。” 迫不及待地数了一遍之后,赵璇才心满意足地将荷包收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得作证,不是我逼你的!” 他笑得宠溺,从身上另拿了一只更精致的荷包放在她面前“那些是谢礼,这个是给你花着玩的。” 这下子可算是笑眯了眼睛,眼珠一转,“要是你天天都能陪我玩就好了!” 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失笑道“你啊,现在怎么和掉进钱眼里了一样!” 摸了摸根本就不疼的额头,赵璇笑得狡黠“这还不是你教的好吗!” 第二十九章 不属于这里的人 一大早的,从走进屋子里的那一刻开始,赵璇就察觉到断断续续的目光,细小的议论声像是就在耳边一样清晰。举目四望却并没有人看着这里,可这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持续了一上午。霍婧婷没有来,桌面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脸上怎么了吗?” 绿柳仔细看了一圈,纳闷的摇头“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下楼的时候所有人都避开她,各自呼朋引伴,却没有人搭理她。绿柳紧紧地靠着赵璇,心里头有些害怕。 推推搡搡间有个女孩子的手帕落在了地上,可她看了看围绕在四周的面孔,慌张地摆手退后,竟是不打算去接。 手里头的丝帕质地上乘,绣花已经有了使用的痕迹,应该是心爱之物。“我会交给学官,你若要便自己拿吧。” 那女子心生动摇,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一个劲地摇头。“你疯了!她碰过的东西你还敢要!” “过了学官的手,应该就不碍了吧?”可见果然是十分要紧的东西,只是赵璇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人人避而远之了?难不成还发生了什么只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看样子诸位有话要说?” “我们和你没什么可说的!”说话这人个子纤秾适中,生的一张鹅蛋脸,只是说的话实在刻薄。“你这样行事不检点的人,也不知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趁早自行离去,别脏了学宫的地方!” 赵璇认得这人,姓墨,大家都叫她做墨四姑娘。课业一向不错,很得夫子的欢心。大家都说明年宝庆公主开笔的时候多半会召她入宫伴读,到那时候就等于一脚踏进都城里顶顶上流的圈子,将来婚配多半是皇亲贵胄,下半生可算是有了指望。 “我行事如何不检点了?”赵璇自问行的正坐的直,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被人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墨四姑娘不耻道“有人瞧见你领着男子进了外头的宅院,难道不是幽会?若不是见不得人,为何不在家中见客,非要在外头赁一处小院?” 原来是看错了表哥,刚松了半口气,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若说出来是表哥,必然有人要问个详细,到时候又要将陈年旧事搬出来嚼舌根,过些日子娘亲也不知道会不会来,若让她听见恐怕会伤心。“我在哪里住想来也碍不着你什么事情,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众人闻言,确是更加认定赵璇是个轻薄的女子,更看轻几分。原先霍婧婷在的时候就有人眼红她和霍家姑娘走得近,如今能够护着她的人不在,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我又何尝想多管闲事,可你行为不端,做下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让大家都跟着你颜面扫地,你居心何在!”墨四姑娘看她避而不谈,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接着道“若只是这一件,我咬咬牙只当做不知道耶罢了,可你却水性杨花得在学宫里都那么放肆,我等自然忍不了!” 这话说的奇怪。“我行的正坐的直,从未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任凭你怎样泼脏水我也是不能认的!” 四周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这一回要是不还嘴,将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墨四姑娘在人堆里揪出一个穿粉衣服的姑娘。“李三姑娘,你说!” “我,我看见世子朝他们去林子里找她,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不像是初见。”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目光密集得像针一样,扑面而来,逼得李三姑娘嗫嚅了半天,期期艾艾地说了这么一句。 可就这么一句话,却像凉水落进了油锅一样,场面瞬间沸腾。 “没看出来啊!长得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背地里却是这样的人!” “从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知她是个怎样的人?” “可是她才来几天?怎么就勾搭上那几位了?”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人家的本事全在这上头了!” 平日里端庄大方的名门闺秀们说起别人的闲话也和蓬门小户没有什么分别,念了几本书,嘴里的刻薄话一套接一套,嘴里一个脏字没有,却每一句都让人觉得难受。 “你才来了几天,每日里看着安分,却没有想到你的手段这样厉害。”说着便皱眉,逼近两步“我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进来的,你最好明白,你不是这里的人,融不进来。” 赵璇忽然有点想笑,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人提醒她,她不属于这个地方。到了现在,即使她学会了礼仪,学会了这里的穿着打扮,可在她们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个乡下来的丫头。 赵璇眼睛一眯,绿柳一看见这个熟悉的眼神立马拉住她,小声说“姑娘别忘了夫人的交代!” 赵璇顿住脚步,未及作答,便听见斜后方有人小声嘀咕“家里的交代该不会就是让她来攀龙附凤吧?一心攀高枝,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说时迟那时快,赵璇回身看准了是谁,一把抄起笔洗,兜头浇在刚才说话的人身上。从头到脚都挂着墨水,湿答答的狼狈不堪。 墨四姑娘倒退了一步。“你简直不可理喻!放肆!” 赵璇冷笑“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说这两个字!” 一时不察被人拿住了错处,墨四姑娘气势霎时就弱了,可还是嘴硬“大家都是同窗,你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附和之声。 赵璇却说“你如今觉得我们是同窗?方才听你说话的语气态度,似乎我不配坐在这里。”这些人做惯了欺软怕硬的事情,看人脸色已经成了习惯。“怎么,我如今不肯为鱼肉,任人宰割,就成了你的同窗?我竟不知四姑娘原来是个屠夫?” 墨四姑娘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心里许多想要斥责的,可是又担心自己说错话,场面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僵局。 屏风边上围着对面的男孩子们,都被叫了回去,走过来的却是萧以宁。 淡定地将眼前的情况理清楚,轻咳一声。“诸位卖我个面子,今天到此为止,开始习字吧。杨姑娘去换身衣裳,别着了凉。” 纵然心里不满,墨四姑娘倒也没有反驳,自回位置坐下。 萧以宁向赵璇做了个“请”的手势,赵璇不为所动,可在听见他说“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先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再坚持,尾随他而去。 第三十章 避嫌 八角亭临着池塘,荷花已经半残,叫不出名字的水鸟从水面上掠过,伴着些许的凉风,这才让人恍然,原来已经是这个时节了。 “你为什么救我?” 听了这话,萧以宁将手里的扇子转了一转,倚靠在柱子上。“其实你并不需要我出面,我救的不是你,是她们。” 看刚才的架势,要是继续争执下去会发生什么可真是让人预料不到。“她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说话不大好听,今后还要在一起念书,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你是来做说客的吗?” “是,也不是。”最初大概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可是当他看见她抄起笔洗的表情时,就觉得这个人应该会很有意思。“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做朋友。” 赵璇拧了拧眉毛“我以为你们只和彼此交朋友。” 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现在这个表情可真有意思。“我这个人交朋友从来不看出身。”顿了顿接着说“因为比我身份更高的也没几个。” 都城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得人头疼,赵璇也就不再深究,半倚在美人靠上头盯着池塘里头的锦鲤发呆。也不知道表哥现在在忙些什么。 身后突然递来的盒子里头散发着奇怪的味道,紧接着是他带着邀功意味的话语。“这池子里的锦鲤我已经养了一些时候,颜色极好,你要不要看看?” 将信将疑地抛下去一把鱼食,几乎一瞬间,鱼儿争食,将水面扑腾出不同的水花,金红交错,绚丽异常。 倚靠着边上的栏杆,体贴地在两个人中间留下一个人的空挡,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着眉眼带笑的少女,萧以宁一直为她举着装鱼食的盒子,偶尔说些和鱼有关的趣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日头渐渐西沉,恋恋不舍的赵璇看见萧以宁揉手腕的动作,忽然意识到他为自己做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今天多谢你了。” 将手放回身后,笑得云淡风轻“是我该谢你,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上课。” 书院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两个人便不再着急,一面走一面说话。 “你若缺什么,或有什么人欺负你,只管来找我。在都城里我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话说得诚恳,表情也很真切,看起来很是真心。 就在说这话的时候,他也从从容容地打量起身边的人。 个子小巧,脸色红润,尤其是肤色白皙,在学中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虽说来的时间不长,可是已经被许多人背地里议论过。 看起来是个小兔子一样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做出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大胆。 “那就多谢萧公子了!”笑眯眯地应下,心里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他着实是个会说话的人,和他相处很舒服,让人如沐春风。 然而门前站着的人却出乎赵璇的预料,身边的萧以宁不动声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地看,嘴角勾出浅薄的笑意。 赵赫几步上前,冲萧以宁拱了拱手。“世子殿下!” 一身红色衣裳的赵赫实在当得上一句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夸赞,萧以宁拍着他的肩头“几日不见,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他们怎么这么熟悉?没等赵璇细想,赵赫的话就吓了她一跳。“表哥才是,看起来更风流倜傥了。” 表哥?是了,皇家姓萧,这样说来萧以宁竟然是皇室血脉!先前只以为是关系远的旁支,没想到身份竟然这么尊贵。当即就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拦住,语带笑意“说起来,你该和阿赫一样,叫我一声表哥。” 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却没有再说别的,转身离去的动作干脆果断,可在上了马车之后又再次撩开车帘。“我说了遇到麻烦只管找我,这一句是真心的。” 突如其来的认亲环节惊呆了赵璇,这怎么突然就多了个表哥? 不耐烦地推了一把还在发呆的人,赵赫黑着脸问“你的车在哪里?” 一上车赵赫就自作主张地占了当中的位置,赵璇忍了忍没说话,直坐在一边,等着他开口。 “你到底在想什么?”实在是忍无可忍,赵赫怒道。 拍了拍绿柳的手安抚惶恐不安的她,转头怒目而视“我想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出去!”握拳然后又松开,深呼吸了好几次“别停在门前。” 在门前停留太长时间确实引人注目。“在街面上随便走走。” “你不回去吗?” 白了他一眼,将绿柳安顿在外面。“不想带你回去。” “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是因为你藏了别的人吧!”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来气,这才几天,就做出这样的事。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把你的嘴给我放干净点!”低声呵斥,她实在不愿意表哥被他们说得这么不堪。气上心头,语气嘲讽“你的消息可真快!” 一听就不对劲的声音让赵赫定了定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最好爱惜自己的名声。” “名声?我何尝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是你们非要来找我的麻烦!”冷笑出声,这地方可真是没有道理可讲,分明是他们不由分说,非要将脏水扣在自己头上,现在却要怪自己没有爱惜羽翼? “你要是没有做些什么,又何必怕人说什么?”到底还是她行事不检点,才给了别人口舌的机会。 “你口中的不检点,不过是我表哥从家里来,替母亲来看看我。我招待他吃了顿饭,怎么就不检点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这帮人简直不可理喻!整天只会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 表哥?脑子里转了好几次,他才明白过来,她嘴里说的表哥并不是自己记得的那几个,应当是她母亲娘家那边的人。气势当时就弱了,可是还嘴硬不肯认“即便是这样,你也该避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要负责任的。” 这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和萧以宁避嫌,你就不怕有人猜疑他结党营私?勾结朝臣?”人一旦生气就会口不择言,赵璇也不例外。 “你胡说什么!”被大胆的话吓了一跳,赵赫脸色瞬间就变了,然而赵璇并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直接把人扔了出去。“我觉得你我之间也应该避嫌,孤男寡女同乘难免惹人非议!”说完径直扬长而去,徒留赵赫一个人留在原地,脸色难看到极点。 第三十一章 天上掉下个妹妹 虽然一直流传着流言止于智者这样看起来睿智的话,可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不过是一句劝诫圣贤的话,可事实上圣贤又何至于要用这样冠冕堂皇的来训诫?可笑整整需要被训诫的那些人嘴里说着之乎者也,可做的事情却令不识斗字的路人都不耻。 即便有萧以宁的庇护,没有人再当面让她难堪,可是也不再有人和她说话,人人避她如蛇蝎,仿佛只要和她说几句话就会被人指着脊梁骨咒骂。 蔫蔫地走在最后头下楼的赵璇忽然看见萧以宁歪在窗前,一副在等她的样子,不由惊讶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我猜你大概并不想和她们在一起吃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几分面子,去我那里吃?”也只有他才能够把替人解围的话都说得像是请求一样,让人不忍心拒绝。 “那就去你那里吧。”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赵璇决定跟他走,也许是因为那一池养得很好的鱼,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 下了楼沿着回廊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栋幽幽的小楼,静静地躲在树丛后面,没有提名,清净整洁,不闻杂声。 门前,萧以宁回身望着她,唇边勾起一抹邪笑。“你可要想清楚,跟着我走进去之后,你的未来可就从此不同了。”伸过来的这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刚刚好,是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的样子。 都说美人如玉,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退后半步,避让开他的手,赵璇回以一笑,提着裙子与他擦肩而过,站在边上时轻轻道“我的将来我说了算!” 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信王世子歇晌的地方自然不同凡响,屋子里头的陈设,即使赵璇看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价位,可毋庸置疑是每一样都价值连城。“你常来吗?” “也不是,我这个人其实并不喜欢在书院里念书,只是家里非要让我来,我也不好意思让老人家难过,就只好时不时的过来点个卯,应付而已。” 原本还算精致的饭菜在世子阵仗的对比下显得格外的寒碜,可萧以宁却兴致勃勃地要尝她的菜,全然不顾身边侍从的阻拦。 赵璇拦他不住只好另取了碗筷将自己的菜各取了一点放在碗里,让绿柳拿去给萧以宁的侍从。 萧以宁眼睛闪了一闪,却没有说话,招呼着她动筷子。 正吃着饭,外头忽然进来了不速之客。司远昭诧异地看着赵璇,心里头盘算着这是自己看见的她身边的第几个男人?一面想一面不由地替韩朝摸了一把辛酸泪,这好不容易动一回情,怎么就遇上了这样一个人?笑嘻嘻地冲萧以宁一拱手“听说今天世子爷来了,特地来打个招呼!” 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往赵璇的菜碟里又夹了一块肉。“好说好说,你们吃了吗,一起吃点?” 只看司远昭大咧咧坐下来的样子就能够看出来几个人是惯熟的,再一看侍从的动作便知道几人是常来蹭饭的,碗筷茶杯都一应俱全。 “今天阿朝不来吗?又跑哪里潇洒去了?”说着转头问赵璇“你喜欢吃什么,明天厨房做你喜欢的。”菜碟里的肉几乎全都没有动。 “阿朝这几天大概是撞邪了,说是要发奋图强,正在家里念书。估计有段时间都不会来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言语亲密的两人,尤其在“撞邪”这两个字上头加重了声音,生怕她听不出来。不知情的人恐怕还要以为司远昭这是来抓奸的,不过在他眼里和抓奸恐怕也差不多了。 赵璇并不搭理他,轻声道“今天已经是叨扰了,以后我还是不来了。府上做的菜都很好,我很喜欢。” 萧以宁用眼神示意她看菜碟。“你我之间哪有叨扰这两个字,外头一天冷似一天总在外头也不是个道理。” 被人当面戳穿的尴尬让赵璇当即红了脸,手指纠缠在一起。“可是......”脸上一片为难,轻咬下唇。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都说了不用和我客气。”然后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赵家阿璇。以后我要是不在你们可记得替我照顾她。” 刘柏鸿默默地看了一眼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司远昭,暗暗地踩了他一脚。“世子殿下认识赵姑娘很久了吗?” 萧以宁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那倒不是,就这几天。”将眼神重新放回她身上,温柔且又宠溺。“不过一见如故。”紧接着说“你们也知道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要珍而视之的。谁要是欺负她,惹她不高兴,就是得罪了我。这话你们只管往外传。”最初的几句还是带着笑,越往后声音里越是冷冽,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下午的课萧以宁并不打算去上,就只是目送着她回去。转身回屋,打算睡一觉再走,结果发现两人还没有走,一副有什么要说的样子。 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人影的赵璇,萧以宁直觉他们要说的事情和她有关。“进来说吧。”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司远昭打破了沉默。“按理说我们不应该干涉殿下的私事,可这位赵姑娘,身份有些特殊。” 没想到萧以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她的身份确实有些特殊。”可这本该是一桩秘闻“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我们亲眼所见。”司远昭迟疑道“殿下还是不要用情太深的好。” 亲眼所见?用情太深?这都什么东西?萧以宁忽然明白他们这是误会了。“怪我刚才没有说清楚,阿璇不是我才勾搭的女孩子,她真的是我妹妹。” “妹妹?信王府什么时候添了这么大的一位郡主?”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怎么藏得如此深? 诧异地挑了挑眉毛,憋着笑道“不是我家的,是姑姑家的。方才说了她姓赵,是赵明理的女儿。” “可元嘉长公主不是只有赵赫一个儿子吗?” “这是一桩陈年旧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在姑父迎娶姑姑之前,曾经在家乡有个原配,阿璇就是那位原配所出,一直养在家乡,不久之前才来的。都城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阿璇也不喜欢张扬,不想借家里的势,才闹出这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那那个和她回城中小院的人是谁?” “那个人我已经查过了,是她母亲那边的表哥,这一趟是来查铺子的,顺路给她带点东西。根本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往后再有人说这些不经之谈你们记得替我训斥。” 第三十二章 鸿门宴 什么叫晴天霹雳?这就叫晴天霹雳! 蓬门小户的乡野丫头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信王世子的表妹,元嘉长公主的女儿?按照本朝律法,原配所出的孩子,不止是续弦继娶的孩子地位高,就是比后来夫人地位也是要高一些的。难怪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对于皇室而言这是一桩不愿意谈起的陈年旧事,对于元嘉长公主而言却是耻辱,你让她如何忍受屈居人下? 怪不得放任她在外头不闻不问,要不然万一让人问起不知该有多难堪。 “可要是这样,阿朝想要娶她岂不是难上加难?” 刘柏鸿紧皱双眉,赞同地点点头。“那还要不要告诉他?” “先别说,看一看长公主他们是什么态度再从长计议。现在阿朝好不容易要发奋图强,万一就这样颓废了,老爷子还不得打死我,到时候恐怕我爹都不敢去给我收尸!”一想到自己的尸体可能会落到这种地步,他就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其实这也没什么,说不定过些日子阿朝就放下她了呢!”嘴里是这样说,可心里却止不住的打鼓,万一,万一他要是没放下,这可是和皇室作对啊! 中秋前一天,赵府的人在书院门前拦住了赵璇,一路回了赵府,才知道,原来明日宫中设宴,到时候元嘉长公主要带着赵璇进宫。 “我以为我不用去。” 将茶水换了之后,在元嘉身后站定,云袖的脸上浮现出惯常的客套。“姑娘是赵府的姑娘,自然是有这个资格去的。” 元嘉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打量着她。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慢慢长开,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含苞欲放的姿态,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就会成长为都城里有名的美人。 “用不用不是你说了算的,宫里头下的旨意,上头有你的名字。明天不必上学,早些过来梳洗打扮。”还是那副矜贵的嗓音,只是听着都能够想象出来她端着架子的样子,仿佛一口气吊着一样,怪没意思的。 既然躲不过去就只好顺其自然。 中秋这一天,早起的时候就一直心绪不宁,像是什么东西压在心口一样。 试衣服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尴尬的小插曲,准备的衣服大了一些。赵府的下人不愧是服侍过元嘉的,实在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直接量了她的尺码拿去隔壁改。这边上了茶水点心,开始梳头上妆。 梳头人手艺精湛,将头发梳得光可鉴人,头上结了两个精巧的鬟,灵动又纤巧,配上薄如蝉翼的宫花,看起来格外讨人喜欢。脸上薄施粉黛,一点樱唇红润,一双黛眉浅淡,眼睛像小鹿一样明亮。肌肤吹弹可破,姿态纤弱,正是一朵娇嫩欲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不同于梳头人看杰作一样的神情,赵璇心里隐隐不安,这样盛装打扮,恐怕是场鸿门宴。 改过的衣裳恰好合身,把腰掐的很细。不安地摸着自己的腰,赵璇更加确信今晚这场宴会一定不是偶然。 果不其然,元嘉看见她的时候眼光一闪,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命人取了一件素色的披风来将赵璇整个人兜住。没有了衣服的衬托,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娇嫩些的年轻女孩子。 她们来的不算早,后殿里已经有些人了。人们三三两两的来这边和元嘉打招呼,连带着看一眼这个紧紧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陌生女孩子。 太后端坐于高位之上,笑眯眯地看着底下花团锦簇的女孩子们,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的赵璇,笑意一顿。 元嘉带着赵璇过来请安的时候,太后拉着赵璇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只珠花你小时候很喜欢,如今戴在她头上也算得宜。” 一面问些在这里还习不习惯,缺什么东西,受什么委屈只管来说之类的话。赵璇装作乖巧的点头,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出宫之后要吃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这声音由远及近,看起来似乎来了许多人。 心里头打鼓似的跳着,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成功,太后手上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笑眯眯地坐在原地,看着皇帝越走越近。直到皇帝就在跟前,根本避无可避之后,太后才拉着赵璇的手,笑道“皇帝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顺着太后的姿态,皇帝不觉看向惶惶不安的少女,脸上飞霞,紧紧地抿着嘴,低着头,不敢说话。 “今日中秋,该是赏月的好时候,也不必拘着这些孩子们,就让他们都自己玩去吧。”一面说一面将目光从少女身上收回,不经意般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之前从没有见过?” “快见过陛下!”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太后倚着迎枕,眼睛看向元嘉。话却是对皇帝说的“这是赵明理原配夫人的女儿,叫做赵璇,过了年就十三了,生得讨喜,哀家看了也很是欢喜。” 与此同时,赵璇盈盈下拜,嘴里说着恭贺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到皇帝眼中的兴味,而皇帝知道她是谁后,心里起了探究的心思。看她这样娇滴滴的样子,那原配夫人想必也是个柔弱美人,却不知当初赵明理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停妻另娶。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皇帝也不好太过亲近,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招呼大家出门赏月。 然而最终只有盛装打扮的少女们相邀着出门,余下的人仍旧坐在殿内观赏歌舞。初时还不解,然而在看清湖边的人时,赵璇就明白了。 湖边星点般散落着灯,影影绰绰的花木间随处可见英俊的少年郎。原来这竟是一场专为少年少女准备的游园会。 瞬间觉得意兴阑珊的赵璇悄悄地找了个看得见大殿的背人处,打算窝在这里直到结束。 然而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她躲过去,那该多让人失望。 些许酒气从身后传来,警惕地转身,发现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面色微红的少年扶着石头,静静地看着这边,一双眼睛浸润在水汽里,明亮得吓人。 心底暗道不好,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他!可还没有等赵璇做出下一步动作,他已经挡在了唯一的出口。深呼吸时带出来的微薄酒香扑面而来,让人屏住呼吸。 “阿璇,我好想你。”浓重的叹息裹挟着酒气,将人熏得迷迷糊糊。 第三十三章 前有狼后有虎 席上多吃的几杯酒将困顿了数日的思念全数勾起,蚊虫叮咬一般啃噬着心口三寸,又疼又痒。 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可他却不敢再靠近,生怕吓坏了她,从此再不能相见。 过了许久,久得赵璇以为自己今天大概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韩朝松开了她,可也只是一步的距离,让她没有办法直接离去。“你最近过得好吗?” “不劳殿下挂心。”这个人总是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赵璇实在是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心里头只想赶紧离开,不然就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恐怕也说不清楚。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也只是顿了一顿,赵璇低头行礼,恳切道“殿下身份尊贵,又声名在外,不是我能够高攀的,还请殿下放过我。” “你觉得和我有牵连,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吗?”只是将这几个字说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既想听,又害怕她真的说出自己不想听见的答案。 然而她却并不知道这些。“殿下想多了,我只是想要做个普通人罢了。” 石块落在水里,扑通一声,然后渐渐沉入水底,看起来似乎很缓慢,却不可回转。恰如韩朝此时心里沉重的叹息声,不自觉的退后两步,让她离去。 望着她离去时慌不择路的背影,他的脸上露出苦笑,颓然地靠在冰冷而崎岖的石头上,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一直都不愿意?所以即便他重来一世却没能找到记忆中的那个她。 原来你一直都觉得委屈。 好不容易从可怕的地方逃脱,可赵璇却在夜色中迷了路,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庭院,正当她四处张望,想要找回去的路时,却不小心一个转身险险撞入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 迅速站直,离开男子,赵璇只觉得脸上热得都不敢伸手去摸。“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迷路了,找不到方向。” 霍思渊将手背在身后,谨遵礼数,看她的样子,大概是进宫赴宴的女眷,半侧过身子,指着不远处的小径。“顺着这条路往外走,遇见岔路时左拐,然后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去了。” 匆匆谢过,拔腿就要走,却突然听见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是谁?” 这下子却怎么也不好直接走了,看来已经打扰了这院子的主人。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却见石桌边摆着一把壶两只杯子,边上坐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孩子,笑盈盈的坐在那里,只是半个人都被笼在树影里,看不全脸上神情。 “是进宫赴宴的女眷,走错了路才来了这里。我这就让她回去。” 男孩子摇头“宫里的路弯弯绕绕,她第一次来未必走的回去,今日便到此为止,改日再续。夜已深,你将她送回去吧。” 看两人的言语姿态,想必那坐在远处的人就是宫中的皇子,大约是今日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臣女赵璇叩见殿下,初次入宫无意冲撞殿下,万望恕罪。” 那人略略点头,竟是没有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霍思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身前的玉佩,觉得她似乎和传闻有些不同。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她的消息在名贵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与许多名门公子都相交甚好这一桩,颇为人所诟病。 走着走着一阵夜风吹来而赵璇却在这时离他远了几步,霍思渊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 可霍思渊显然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站在了原地,等她一个答案。 “我不大喜欢酒味。” 霍思渊恍然大悟,自己刚才喝了几杯,原来如此。可没等他虽说什么,暗处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影,直直地冲向她。 下意识地出手阻拦,将人护在身后,这才看清鲁莽冲撞的人是谁。原来是急红了眼睛的韩朝,再三地试着要去拉赵璇。 拉拉扯扯间霍思渊自然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再一联想她刚才的言语的和动作,以及现在韩朝的样子,不难推测不久之前发生过什么。“韩世子,如今是在宫中!” 从她离开之后他就渐渐清醒,可一直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她回来,眼看着就快要到出宫的时间,他便在这附近搜寻,却没有想到她会跟别的男人一起回来,尤其是看见她躲在了别人身后,当即便红了眼睛。 霍思渊眼看着韩朝越来越激动,担心他把事情闹大,道了一声得罪,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直把他打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抱着肚子呻吟。 赵璇捂着嘴,躲在后头,不敢叫,不敢拦。料理好发疯的韩朝,一回头就看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理了理起皱的衣裳。“我先送你回去,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忙不迭的点头,唯恐他不相信一样,举手要发誓,奈何实在是不熟悉该怎么说,憋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我保证!” 傻乎乎的样子惹得霍思渊一笑,将人带到了一边,指着不远处的湖边“一会儿要是有人问起你去了哪里,就说你在那边蹲着玩水,没有听见召集的锣声。”说完转身搀起脚步虚浮的韩朝往另一边去。 按住狂跳的心,混在零零散散的人群里回了殿中。 只是赵璇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皇帝亲自盘问去向,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反映在脸上就是一张粉白的脸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红,嗫嚅着用蚊子一样大的声音说“我见那边池塘里的花开的很好,就,就在边上玩水,没听见什么声音,后来看着这边台子上都没有人了,就赶紧回来了。” 别人可不知道赵璇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惊险,看在眼里只觉得她初次进宫就得了太后和皇帝的青眼,对于她可要另眼看待了。 只到这里似乎还嫌不够,皇帝看她红着一张俏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命人去折了几只花让她带回家去赏玩。 这下子殿内所有人看赵璇的眼神都变了,赵璇再怎么样也不敢堂而皇之的接下,连忙辞谢,然而,皇帝却几乎是强硬地命令她将花带回去,似乎如果她再拒绝就要给她治罪。万般无奈之下,赵璇只好感受着众人复杂交错的目光,任由宫人抱着花盆跟在自己身后上了赵府的马车。 第三十四章 新朋旧友 仅仅是一夜之间,人人都知道了赵家有一个年纪正好的女儿,颇得宫中喜爱。明明前一天还是个无名小卒,却一瞬间摇身一变成了权贵家的闺秀。 议论声交织在一起不由分说地闯进耳朵里让人被迫去听,根本避无可避。 休息的时候有个圆月脸庞的女孩子坐到了霍婧婷原先的位置上,笑眯眯地与赵璇说话“我是才来的,家父是枢密院编撰庄恒。我单名一个纯字,白茅纯束,有女如玉的纯。你是?” “姓赵名璇,家父是工部侍郎赵明理。璇是璇玑的璇。” 庄纯从自己匣子里拿出糕点,分给赵璇。“这是我娘做的,你尝尝?” 赵璇实在推拒不得,只好捡了一块尝了一口,甜香四溢,只是她一向口味淡,吃在嘴里也不觉得多好,却不忍拂人家的意,笑着点头赞了两句。 说话间便约了中午一道用饭,于是萧以宁派人过来的时候赵璇便婉拒了,另去了亭子里和庄纯一起用饭。 说来也巧,正好碰见了孤身一人的李三姑娘,庄纯今日才来,又是个热心肠的便叫了她一道,那李三姑娘看见赵璇心里十分别扭,扭头就要走,硬是被庄纯拉住,一餐饭下来,勉强算是冰释前嫌。 几个女孩子喝着茶吃着果子,难免说起都城中的各种风传。 “我听说你昨天一出场就名动四方,如今已成了城中数一数二的闺秀!”说着忍不住叹气“可惜我恰好病了,昨天没有去,不然就能早点见到你们了。” 赵璇看她实在伤心便宽慰了几句,她便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自己为了宫宴准备的衣裙是如何的名贵精致,如何如何的难得,实在是可惜。 赵璇平生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觉得十分有趣,便耐着性子听她说,不时的答应几句。间或问一问李三姑娘的意思,一时之间两人只成了看客,唯有庄纯一个人说得热切。 末了,庄纯想起自己还没有见过先生,便吐着舌头一溜烟地跑了,食盒都留在原地,托赵璇替她带回去。 时候还早,也不急着回去,便接着与李三姑娘说话。“我听她们叫你李三姑娘,却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李怜菲,怜惜的怜,芳菲的菲。”自从那日之后李怜菲就总是避着赵璇,原本以为两人会就此形同陌路,没想到她还会愿意和自己同桌吃饭。“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脸上羞愧的表情不像作假,当时的情形也确实很容易让人误解,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将自己看见的说了出来,仅此而已。“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也别提了吧?” 眼眶微红,感激地看着赵璇“多谢!” 下午的课上庄纯一手娴熟的箜篌技惊四座,就此夺去蒋思羽坐了多年的位置,可也不见她恼,仍旧和自己身边的女孩子们嘻嘻笑笑的说话,一副全然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赵璇只是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擦自己的琵琶,先生说她的气息不足,劝她趁早换别的乐器,于是赵璇便选了琵琶。 兴高采烈的转回来说话的庄纯看清她怀里抱的琵琶,难掩脸上的诧异“这是你的吗?”见赵璇点头,面带难色道“虽说初学的人不必用顶尖的乐器,不过不同品质的乐器在音色上还是有所不同的。” 赵璇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只是我才开始学,将来也未必真的会一直用,所以不想在这上头砸银子。” 见状庄纯便转头去看李怜菲手里的笛子,也是一样的普通货色,只是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李怜菲凑近赵璇“姐姐,原来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 “我又不要做乐师,粗通乐理即可,并不打算精进,何苦在这上头花那许多银钱。”说着便看着谱子慢慢地开始练习,等到终于抬头的时候便看见庄纯蔫蔫地趴在前头,戳了她好几下才终于回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刚才先生问了几个有关乐理的问题,她没能抢过墨四姑娘。”李怜菲一直坐在赵璇身边,见她不解便小声解释。 “这也没什么的,夫子经常问,今天没有答上,下回再答也是一样的。”可是原本还无精打采的庄纯在看见夫子走了以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低声叮嘱赵璇和李怜菲“我出去一趟,一会儿你们替我看着些,别让夫子发现我不在。” 闻言赵璇下意识地一皱眉“这样不好吧,万一先生知道了......” “哎呀,没事的!万一问起来你就说我坏肚子了,不舒服,到时候我再自己去和夫子解释。”说着话手上动作极快“记住了,千万看着些!” 李怜菲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千万小心,别让人发觉了。”紧接着便拉着赵璇往演武场去,一路上小声地与赵璇说来龙去脉。 原来庄纯有一个心上人,在城外大营当差,这一趟便是要去看他的。 “可马上就是休沐了,那时候去不行吗?” 神神秘秘的摇摇头“这就是你不懂了,那时候都要回家的,哪里能找得到机会去?只能这样趁着上学的时候偷偷地看一眼。”也不知道她自己脑补了什么,笑容愈发地奇怪。 赵璇也不好多说,只当做自己不知道。一会儿夫子果然发现了庄纯不在,李怜菲便按照约定好的说辞糊弄过去,总算是有惊无险。 弓马一类的东西赵璇一向不擅长,也只是跟着应付了事,见夫子走了便在一边躲懒,听李怜菲说些闲话。 不远处萧以宁弯弓搭箭,瞄准靶心,一发即中,引起一片欢呼。连带着这边也看了过去,一群女孩子们踮起脚尖看着那边的情形,嘴里议论着哪家的公子是什么样的品性。 “听说世子殿下是个温柔多情种,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最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王妃?” “我倒觉得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入得他的眼,你是没瞧见,他家里那些侍妾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一般人哪里攀得上!” 赵璇顺着声音看过去,却发现站在这些议论声中间的人是蒋思羽,而此刻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服气。下一刻她就戴上面纱,钻出帷幔,直直的走了过去。没有任何一句废话,自己取了弓箭,掂了掂份量,学着他们的样子引弓一箭,恰好也正中靶心。 面纱后的容颜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闪着别样的光彩。 第三十五章 情根深种 一贯笑嘻嘻的庄纯忽然不言不语地失落的样子实在是很难让人忽视,可她却坚持自己没事,赵璇也就没有再追问。可当李怜菲走了之后她却期期艾艾地拉着赵璇问“我有一桩事想要问一问你的意见,好不好?” 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赵璇还是点点头“你说,我听着。” “你知道的,我有个心上人,只是我有些迷茫,不知道要怎么坚持下去。” “为什么这么说?” 犹豫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你知道的,我家里其实是住在宜城,我在这里念完书总归还是要回去的。可他却是泽城人,以后也是要回泽城的。” 这一番话讲得人云里雾里的,“那你是想要放弃?” 庄纯却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我见他第一面就知道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可赵璇却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于是静静地听她接着往下说。“可是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她们肯定不会让我离开宜城的,当年我爹娘成亲的时候也是我爹入赘,没有离开过宜城。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当然不能离开他们。” 听到这里赵璇不由为难“可是人家未必愿意入赘啊,你问过他了吗?要是人家家里也只有一个孩子,恐怕不会愿意吧?” “他家里还有一个双生的弟弟,以后是一定回泽城的。再说了我爹也是独生子不也是一样入赘了!” 赵璇疑惑地看着她“我不太懂你在纠结什么呢?” 长叹一声“我想嫁给他,可是又不能离开宜城,而他又未必肯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家里心疼你,不愿意你离开宜城也不奇怪,可对方家里不希望儿子入赘不也很正常吗?要不然你们就留在都城?两边都不沾也算公平。” 可她却摇头“那不行,我是一定要回宜城的。若是我们之间注定没有结果那又何必要开始?而且他家有两个儿子,我家只有一个女儿!我绝对不会抛下我爹娘的!” “可你让他入赘,不就是让他抛弃自己的爹娘吗?”赵璇是真的想不通,这算是怎么回事。 她默默的叹了口气“你不懂。” 于是赵璇便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觉得一定是他呢?” “我们的家世背景,身份门第都般配,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合适我的人。我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很好,哪里我都很满意,为什么不能是他?” “你和他商量过吗?” “他总是敷衍我,不肯给一个肯定的答复。”说着又颓丧了,闷闷不乐地撅着嘴。 “也许你需要时间再想一想。”言尽于此,赵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庄纯时不时地就跑出去,带着自己剥的果子或是做的点心,次数多了赵璇心里了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妥,只是奈何这是人家的私事不好插手,便只是装作不知道。期间夫子多次起了疑心,多亏了李怜菲巧妙转还,才瞒混过去。 然而庄纯知道之后却对夫子嗤之以鼻,连声说夫子多管闲事,对于夫子布置的课业也都是草草应付。 这天夫子安排大家习字,赵璇还在埋头练习,庄纯已经写好了极工整的一份,拿到赵璇面前。“你看我写得怎么样?” “你写得真好!”桌边也只有两张废纸,可见是有些本事的。 听了赵璇的夸赞,她的脸上显出得意“那是自然,我从前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练字的!”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只是许久不写,如今已经不成样子了。” 这一张字自然得到了夫子的夸赞,只是赵璇回想起她说话的神态,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样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或许只是她擅长的东西比自己多一些罢了,也不必因此而不快。 宽慰过自己之后,赵璇仍旧习字,只是底子原本就不好,写了好几遍才得了夫子极勉强的一个点头。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庄纯的影子,只有李怜菲还坐在那里等着她。 “其实你不必等我的。” “回去得太早也没有意思,不如等等你,还能说会儿话。”说着见四下无人,凑近了赵璇“你知道吗,阿纯和她的心上人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你一上去她就急匆匆的走了,看她打扮的样子多半又是去找他了!” 赵璇奇怪道“我看着她每天都差不多啊,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去找他了?” 神秘兮兮地勾住赵璇的胳膊“她每次要去见他的时候都格外精心打扮,平时就都很随便,不信你留心看着!” “可即便真的是去找他,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吵架了?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难不成还能猜中她的心思?”笑着摇摇头,帮着绿柳将东西收好,准备回去。 “我虽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过也差的不多。”两人一面走一面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她急匆匆地出去?”见赵璇点头,便接着说“那天我回家的时候恰好看见她从外头回来,脸色很难看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这才几天,就又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去了,十有八九是去求和的!” 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上课也能这么认真就好了!” 捂着脑袋哀叫一声,不服道“你等着看,她明天一定是笑着来的!” 好不容易告别了她,坐上回家的茶,赵璇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难熬? 绿柳递过去茶水,问“姑娘觉得庄姑娘这事能成吗?” 沉吟片刻,轻轻摇头“名声一贯是个很紧要的东西,三天两头地往那边跑,往好听了说是少年慕艾,可往难听了说可就是轻浮不自爱。若那个人心里果真有她,自然也该为她考虑,断不会让她这样终日奔波,耽误课业。” “可庄姑娘看起来似乎一往情深,万一将来真的成不了,不知该多伤心。”那样一个爱笑的姑娘,若是脸上没有了笑容该多让人难过。 想到这里,赵璇也沉默了,好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不知道多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熬的过去就是喜,如果过不去,就是悲。我希望她能够善始善终,可如果最终不能,又能怎么办呢?” 第三十六章 两小无嫌猜 天上日头正高,院中树下摆着凉榻,玉色衣衫的女孩子侧身躺着,手里的书要掉不掉的松握在手里,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将她手里的书抽走,左右看看,捡了脚踏坐在她身边,随手翻看之下才发现又是在看游记。 制止住绿柳想要叫她的动作,自己动作轻柔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娇娇,起来了。” 叫了好几声,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表哥?你怎么来了?” “我要走了,过来看看你。”说着将她睡乱的头发理顺“这时候怎么在院子里睡着了?” 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就是有点困,上学太累了。” 可他却不信,只拿眼睛去看绿柳,她一看,慌忙伸手去挡。“我说的都是真的!” 笑着扯下她的手,拿在掌心里细看。“怎么这么多小口子?” “姑娘在学琵琶,力气小,手上的肉又嫩,这几天已破了好几处了。”绿柳轻声解释。 “其实你学萧就很好,不是已经会了吗?为什么好端端的又要换?” 她便低下头,声音有些闷“先生说我气息不足,恐怕难有精进。而且我也只会一支童谣,着实有些拿不出手。她们都好厉害,只有我什么都不会。” 摸了摸头,心疼她在这里无依无靠“你并不比她们差,娇娇,你很好,不必因为这些事情难过。她们只是不知道你好在哪里。” 眼看着已经是中午,便催促着她进去换衣服。“我有些东西要买,你陪我去看看,今天就在外头吃吧。” 她欢欣雀跃地进去挑衣服,沈昌旭坐在院子里手里翻着书册,脸色波澜不惊“这几天有什么不同的吗?” “宫里头传了信,让姑娘同其他的闺秀一起进宫做宝庆公主的伴读。” 伴读?做了伴读等于半只脚都踏进了皇室的门,这一去,恐怕危机四伏。“那边怎么说?” “喜不自胜。” “你们留心着她身边的人,若有不妥,写信来告诉我。”借着摆在井沿的水盆看了一回自己的衣着,将刚才坐出来的褶子抚平。“别让娇娇知道。” 一身鹅黄色衣衫的一路小跑着在他面前站稳,抬头看他“你看我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娇娇穿什么都好看,今天格外好看!”嘴角勾起,言笑晏晏。 后头绿柳赶紧将面纱扣在她脸上“表公子又不会走,姑娘怎么跑得这么急!” 乖乖地挨训,扯了扯沈昌旭的袖子告状“表哥,你看,她凶我!” 手指勾着她头上的丝带绕了两圈“她说的没错,我又不会跑,你急什么?” 一着急脸就红扑扑的,毫无力气的手捶在肩膀上根本感觉不到痛“你怎么和她们一起欺负我!” 握住作乱的手,他笑道“你知道的,我总是会等你的。” 绿柳躲在后头吃吃的笑“姑娘大概是觉得表公子是仙人下凡,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 将她的手握紧,察觉到手里的温度有些凉。“去拿斗篷来。”说完外头的人进来说是车已经备好,绿柳也取了披风回来。 沈昌旭径直接过,灵巧的手指在她脖子上打了个松松的结。“过了中秋一天凉似一天,出门的时候记得穿斗篷,不然若着凉又要难受个把月!” 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才很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再不出去天都要黑了!” 只是赵璇并没有料到,去的第一个地方却是一处宅院。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门上没有匾额,垂花门两侧垂着些细丝海棠,游廊两边挂着兰草,穿过正房来到后院,这里有养着荷花的锦鲤池,卧房里的一切都是照着原先在家的样子置办的。 眼里的惊喜根本掩饰不住,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不敢置信地问“这座宅子是你置办的吗?” “别的地方都是照着你的喜好置办的,你的卧房我也只去过两次,还都是好几年前,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这些。若是不喜欢扔了就是,不必心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自己的用心一笔带过,仿佛很寻常。 落眼之处,哪里都顺心顺意,比家里也不差。“可我已经赁了一处院子了,若不住,不是浪费了银钱吗?” “你现在住的那个地方虽然离书院近些,不过人多口杂,身边也没什么服侍的人,未免太苦,你住在这里姑母也才能放心。” “可我那院子”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银子。 “你看,前头的那几棵树一年四季能结不同的果子,你一向爱吃果子,若住在那个小院子里哪里还有这么新鲜的果子能自己摘着吃?”说着把她拉到锦鲤池边“这里头的藕过段时间就能吃了,鲜嫩可口,用来煲汤再合适不过。” 说得人口水都快要留下来,赵璇哀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诱惑我!” 紧接着他还从袖中掏了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你那院子算我赁走了,银钱连带着别的零散东西我都收了,只多不少,你收着吧!” 眨巴着眼睛掂着手里的份量,自然是只多不少,表哥何曾让她吃过亏,当即喜笑颜开道“表哥说的哪里话,我可没有这样想,是你非要收的,可不是我逼你!”说着赶紧把银子塞到口袋里,牢牢地扎紧,一副生怕有人抢走的架势。“那我过两天就搬过来!咱们一会儿去哪啊?” “去吃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那个小财迷。“我叫几个人回去,让他们帮着绿杨把那些大件的东西收拾一下,不然我走了你们几个女孩子怎么搬得动。”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有个女孩子在学府门前等了很久?” “记得。” “你看,那边那个就是。” 顺着指点看过去,他一眼就看出来正是那天那个大胆又慌张的女孩子,如今风头正盛的赵家姑娘。 她这样白的皮肤,灵动的双眼,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你说她等了很久?” “是啊,一大早就来了,说是在等哪家的姑娘,只是后来并没有等到。”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天还被世子朝给调戏了,把侍女车夫全都拦在一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那你怎么知道是被调戏了?” “世子把人家的车夫给打了,要是好好说话,何必这样?那车夫听说都见红了!” 第三十七章 夜深人静的密谈 赵府后院里元嘉听着云袖的话,种种心思转过几轮。这个女孩子并不像初见时以为的容易拿捏,且虽学过礼终究不是个懂规矩的,只怕握在手里反而是个烫手的山芋。“将陛下赏的东西一并送过去,再添上些鲜亮颜色的料子,首饰你看着挑一副,晚上问过老爷一并送过去。” “其实这并不是坏事。”力道均匀地揉捏着肩膀,娓娓道来“她若果真能与宫中交好,对殿下而言有利而无害,日后的风评也会倾向殿下。” 可即便如此,赵璇的性子却是个隐患。“沈家那个呢?” “赶在鼓声之前出城了。” “他倒是个痴情人,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运气。”圆鼓鼓的肚子里这个才该是天之骄女,该享有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华灯初上,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心事重重。 赵赫翻来覆去几个时辰都不能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先生说的话。 “若不是撞上霍公子,原本你也能成学里的头魁,如今只能委屈些时日了。” 若不是他,自己便不必在这里蹉跎时间,早早地拿了头筹,到时候做什么不好? 辗转反侧许久,直至三更才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赵明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不着,站在窗前看着被月光洒满的庭院,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他第一次见到了元嘉,也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他提笔写下和离书。 也许是上天要惩罚他的过错,才让他面临如今这样的境地。 进宫伴读并不是一桩十全十美的差事,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元嘉坐在床边,一双桃花眼总是控制不住地飘向窗边的人,良久,合上小半个时辰之前打开的那一页。“你若是不愿,我明天进宫去辞了就是,何必这样苦恼!” “我欠她们母女许多,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问,我过意不去。” “路是她自己选的,何曾有人逼她?”说着便垂下眼睛,泫然欲泣“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自问从未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便是对她们,我也够忍让的了,难不成,还要我对她退避三舍不成!” 耳闻抽泣声,慌忙转身几步趋近。“怎么就哭了?我又哪里是让你对她退避三舍?”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慰“我知道你不容易,这些日子也尽心尽力,只是她毕竟没有在我们身边长大,生疏些也没什么。” “我喜欢的衣裳首饰都给了她,还不算大度吗?你难道没有看见她看我的脸色吗?”说着又快开始抹眼泪“我从前竟不知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在自己家里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她生气!她这样不声不响地搬出去,让外人看了不还得说我欺负她?” “没有人会说这样的话,你多心了。” “根本就不是我多心,你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给我脸色看,只有她!” 哄了许久,才堪堪松懈下来,好不容易才入睡。赵明理已出了一身的汗,也不愿再留在屋子里,只觉得连耳朵都疼。 夜里的风一吹,浑身冰凉,抖了一抖整个人都精神了。“这是在干什么?” “殿下让我准备些礼物送去给姑娘。” 头顶上一片漆黑,连月色都藏在了云后,这时候准备礼物? “请随我来。”沿着游廊走了不久就来到了库房,里头果然已经准备好了许多礼物,不过其中许多都带着宫里的标记。 “这些是宫里头赏下来的,那些殿下命我送去给姑娘的。还有这盆花,姑娘回去的时候并没有带。如今搬了新院子,想来该是有地方能摆。” 又搬了?新院子?一头雾水的赵明理只是随便看了几眼,问“她哪来的钱?” “想来是沈家表公子的手笔吧。听说是一处三进的院子,来了几天一直都在收拾。” 沈家的人一贯护短,这倒是他们做得出来的事情。“表公子如今住在哪里?” “今日已经出城,大约这几日都不会来。” 寥寥几句,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清楚。赵明理眉毛皱在一起,好半天没说话。久得让人觉得难以忍耐的时刻之前,终于开口“宫里的旨意是怎么说的?” “说是明天就进宫,先看看,若合眼缘就留在宫里住。” 合不合眼缘这种事情其实很没有道理可讲,毕竟这件事情上真正说了算的人并不是宝庆。“既然都收拾好了就送过去吧,让她从宫里出来之后过来一趟。” 伸手提灯的时候从袖子里滑出来细细的一圈银镯子,只是一瞬间就隐没在衣袖中,辨别不清。“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身上是不戴首饰的。” 交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地触碰着已经和自己的一部分一样,完全和体温一致的镯子。“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宫规管着,不让戴。” “那你现在怎么又戴了?” “出宫前赏的陪嫁礼,就一直戴着了。”说着话的时候她浑身上下也只有这只素银的镯子能够勉强称得上首饰,头上也只有两朵不起眼的绢花,没有耳坠子,也没有璎珞,素净得让人根本挑不出错。 “做人若太清醒,就会少了很多乐趣。”赵明理凝视着她,却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透过她看别人。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她难得地和他独处一室,说这些不分尊卑的话。“殿下对你一片真心,希望你不要负了她。” 她是个眉眼寡淡的人,垂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很凶,让人不敢亲近。可是赵明理知道,她也曾经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和现在大不一样。心里百转千回,可最终出口的却只有叹息。“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就不要太执着。”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追逐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唯有她一人,在追着永远都不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执迷不悟,大抵如此。 “人生一世,总会有些东西放不下。如果有一天我放下了,也许离死就不远了。”都说夜深时人总是容易受夜色蛊惑,释放出内心不为人知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走?要去哪里?” “时候到了,自然就走了。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所。” “你走了她会很难过。” “那你呢?” 第三十八章 公主的伴读 宝庆公主今年不过八岁,刚刚开笔。说是找伴读,其实不过是在找玩伴,几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叫做悬梁刺股,诚然公主也不必这样刻苦,不过是做做样子,堵人闲话罢了。 这一趟,来了好几个年纪不一的女孩子,从七八岁到十一二岁都有。性子倒都是活泼的,不一会儿就熟悉起来,在这其中更显得赵璇格格不入。大家都不和她说话,默契地站成了两拨。 一刻钟的功夫人就来了。皇后是个鹅蛋脸的美人,只是眉宇之间含着冰霜,让人不敢亲近。 宝庆扑闪着大眼睛靠在皇后身边,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整个人肉嘟嘟的,十分讨人喜欢。 在一群人中间的宝庆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被吓得直往后头躲。见状,皇后便让她们四散开来,一个一个地来与宝庆说话。轮到赵璇的时候宝庆正在吃东西,只是两只手端在身前,全由乳娘喂,时不时地还要跑到一边去摘花弄草,玩得不亦乐乎。 皇后细细地看着她的表情,示意乳母让开,在一边观察着她的动作。 赵璇慢慢地走近宝庆,和她一起蹲在地上看地上的蚂蚁,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宝庆嚷嚷着想吃东西,才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回来,把她抱上石凳后,将围兜系上,将自己的手帕摊在她的膝上。这期间宝庆都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情形感到新鲜。 握着手里的碗感受了一下温度,笑眯眯地将碗放在她面前。“宝庆这么厉害,是不是也能自己吃东西呢?” 看看被塞到手里的汤匙,抿了抿嘴唇,试探性地吃了一口,却只吃了半勺,余下的洒了大半在桌上,袖口。忐忑不安的宝庆在看见她鼓励的眼神时又大着胆子吃了一口,这下子可算是得了乐趣,自己吃得不亦乐乎。 旁边的乳母急得直皱眉头,却不好直说,脸色难看得像一连吞了好几个苍蝇。 好不容易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的宝庆挥舞着汤勺和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冲皇后喊“母后!我全都吃完了!” 皇后看着赵璇动作轻柔地替宝庆擦脸,心里也有了打算,可还没等她开口,闲庭信步而来的皇帝已经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好好的小娃娃怎么成了小花猫? 可宝庆哪里管这些,张牙舞爪地扑倒他身上炫耀“父皇!宝庆今天会自己吃饭了!你看!你看!”一边说一边扯着他的衣服,让他看一片狼藉的桌面。 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着桌面又看看宝庆“这是你自己吃的?” 自豪地点点头“都是我吃的!我是不是很厉害!”说完趴在皇帝耳朵边上“父皇,我想和那个姐姐玩!” 顺着指点看过去,宝庆说的那人竟是赵璇。他倒是猜着了她会和别人不同,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不同。“你是怎么劝的宝庆?她平时不是追着哄着根本不肯吃东西。” “臣女在家的时候会帮着照顾弟弟妹妹们,家里虽有仆役,可若个个都要人追着喂,却也忙不过来,只好从小就教他们自己吃饭,长到七八岁已经能自己坐在桌边和大人一起吃饭,不必再专门派人照管。” 这个细细的声音自从听过之后就一直让人难以忘怀,只是听声音都让人觉得娇娇怯怯,弱不禁风。可是真的看见得时候却又会觉得声如其人,果然是这个样子。 “你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和谁住在一起?” “臣女一直随母亲住在外祖家,家中只有祖父一人。”皇帝有此一问,自然不会是不知道元嘉的家里有什么人,是想要打听沈家的情况。 “听说沈家全家都从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沈家的名望很不错,做生意以诚信而闻名。 “回陛下的话,臣女的大舅舅务农,小舅舅,大姨母和小姨母都有自己的铺子,三姨母出嫁后并未置产。一家子都住在崖城。” 这样说来可算是一家子商贾,便是想要洗白恐怕也不那么容易,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年沈家才会出资送赵明理来参加科举,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一去不返。 “皇后看得如何?人已定下来了吗?” 皇后笑着点头,其实这些女孩子各有千秋,都是极好的出身,真要论起来最差的就是赵璇。而且据夫子说课业也不拔尖,胜在态度极好,还算勤勉。 才学,家世,不论哪一样她都不是上上之选,是以,当皇后说要留她下来的时候众人纷纷侧目,诧异的神色根本没有办法掩饰。其中尤以墨四姑娘为最。 出宫的时候大家都避开她,要走在她前头,不过赵璇并不在意,心里只顾着可惜才搬的院子,还没能住几天,就要进宫了。 然而她却在宫门前看见了明摆着在等她的墨四姑娘。“你是工部赵明理的女儿?” “是。” “为何当初你不说,要隐瞒大家?” “我一直都说了,我姓赵,是赵家的女儿。从未隐瞒。” “可你也没说你是赵明理的女儿!” 话说到这里,赵璇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你觉得长公主对我打着赵家旗号在外头的举动会作何感想?” 墨四姑娘当即噤声,可只要一想到过去将来,就觉得有些挂不住脸面。“当时你为什么不辩驳?” “我不想把家里人牵扯进来。”眼看着日头西沉,赵璇抬头示意“时候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远,徒留墨四姑娘站在原地,心里头翻江倒海。对于自己费尽心力得来的机会,如今却生了退意。假如她蓄意报复,在宫里,自己可不是她的对手。 赵璇可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愁眉苦脸地心疼着自己还没住几天的院子,心里头颇有些苦闷。 大概是老天爷也可怜她,隔天宫里出来的旨意上头说她还有书院里的课业要兼顾,就不必每日入宫,只是在休沐日去就是了。 这下子赵璇才算是放心,幸好宝庆虽然娇气些,可还算讲理。自己只是去陪着玩耍的,大概也不会费多少脑子,只是难得的休沐日可就没办法睡懒觉了。 这样的一道旨意,在一瞬间打破了平衡了很久的天平,一切都开始摇摇晃晃,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动。 第三十九章 飞来横祸 八角亭四周坠着纱帘,将两人笼罩在里面,宝庆手上沾染了墨水,看起来花猫一样。用沾了水的帕子细细地擦过,又涂过护肤的香脂,才总算是安静下来。“宝庆想吃什么糕?” “梅花糕!”宝庆拍着手,整个人依偎在赵璇怀里,小鼻子在衣领上耸动。“姐姐身上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大概是来的时候经过桂花树沾上的,你喜欢这个味道吗?”梅花糕拈在拇指和食指间,另一只手环抱着她,掌心放在下巴下,接住掉下来的碎渣。 吃了一口,宝庆便挥着手说“我要自己吃!” 摸过小手,确认的确是已经干透,已经摸不到滑滑的香脂后,便将手里的糕点放到她手里。“用另一只手接着,不要落得到处都是。” “你不吃吗?”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嘴里的东西因为说话而喷了出来。 把嘴边的糕粉抹去,回身取了一块放在嘴边。“那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小丫头摸着手里的点心,懵懵懂懂地点头,两个人便一起吃糕,其乐融融。 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走来御花园,转过花丛前最后一个回廊的转角时他似乎在期待什么。目光越过花丛,八角亭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小的那个坐在大的那个腿上,一人手里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说话。小的那个拽了拽袖子,大的那个就轻车熟路地将茶杯端过来,小的那个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两人仍旧看着边上的花丛说话。两个人都是满脸的笑意,脸上不见半分做戏。 好不容易吃完了点心,两个人手拉着手去扑蜻蜓,一个不留神就分开了一段距离。正在这时,赵璇忽然发现宝庆走着走着靠近了台阶的边缘,慌忙赶过去想要拉住她。然而宝庆实在太小,几步就已经踩空,整个人往后跌去。来不及细想,赵璇一个大步冲上去,将宝庆拉进怀里,用自己护着她整个背直接摔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直到宝庆哭出声来其他人才赶到。只见宝庆窝在赵璇怀中哭得脸色都变了,而赵璇脸色发白,满头的冷汗,蜷在地上直抽冷气。 闻讯赶来的宫女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犹豫了片刻,他从暗处现身,大步走了过去。 “霍公子!”六神无主的宫女远远地看见他,喜得连声唤他。 走近了才发现,她衣袖上隐隐地还透出红色,大概有哪里受伤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动不了?” 吃力地摇摇头,她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顺着他的手坐起来,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让人把宝庆抱走,别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 边上宝庆早就已经吓坏了,抽噎着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来,跌坐在地上,死死地拉住她的袖子,哭嚎着喊“姐姐,你怎么了!” 似有若无的浅香萦绕在鼻端,将血腥味都冲淡,要不是她一副虚弱的样子,看起来可真不像是已经受伤。 “你们把殿下带回去寝殿,请御医去看一看。”说着将人打横抱起,听着她难忍疼痛的呻吟,心知恐怕伤不轻。然而只走了几步,后头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勉强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让我和她说几句话。” 小跑着过来的宝庆,脸上涕泗横流,看着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精致,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从高处垂下的手握了握宝庆软绵绵的小手,她竭力扯出笑“宝庆,姐姐有些不舒服,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你看你,哭得小花猫一样,快去洗洗脸,换了衣服再来找我玩好不好?” 闻言,宝庆抹着眼泪勾住她的手指“姐姐不要骗我!” “不骗你,快去吧!”说完这句气血上涌,忙埋头在他胸前,硬生生咽了下去。 纵然一步三回头,好歹是把人劝走,霍思渊不禁低头看她,人已经昏过去了,眉头紧皱,一张原本就白的脸此时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煞白得几乎一碰就碎。 御医诊过脉象沉吟道“这位姑娘的脉象很弱,脏腑里淤积了血,幸好刚才已经吐出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手臂上有一处外伤,但并未伤及静脉,过几天慢慢的就好了,只是这一跤伤了内里,恐怕要歇几天,三五天之内都不宜挪动。”说着便拟了好几个方子,命人去抓药。 另一边帝后听了变故也都赶去了宝庆那边,听着宝庆哭哭啼啼地说了许多,皇后拧着眉毛说“好好的,怎么还受伤了呢?这下可怎么和元嘉交代?” 将哭得睡着的宝庆抱在怀里,皇帝忽然发现她手上空荡荡。“宝庆手上的镯子呢?” 乳母道“回陛下的话,方才摔跤的时候摔碎了。” “不是说赵璇护着她的吗?怎么连镯子都摔碎了?”皇后大惊失色,若是这样,赵璇不知已经伤成了什么样子。 皇帝也想到此处,将宝庆交给乳母,交代皇后“你就在这里守着,宝庆醒了若不见你恐怕又要哭,别让她伤了眼睛。”说完便往赵璇这边来。 院中站着霍思渊,衣角衣襟都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皇帝眼睛一眯,看样子,情况不太乐观。“人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人还没醒,御医说肺腑里有瘀血,身上有些外伤,大约要休养几日,不宜挪动。” 皇帝便没有进去,在桌边坐下“太子近来如何?” “日子久了难免有些郁郁,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深思片刻,皇帝才再次开口“朝中有人上奏,请旨重修东宫,你怎么看?” 朝中上奏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情,可是废太子的呼声却已经持续有段时间。“臣以为东宫尚新,若此时修缮,是否过于劳民伤财?” 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擦,嘴角微微勾起,皇帝对此不置可否,背着手看着院中的竹从。“你这院子是几进的?” “三进。” 皇帝默默点头,眼眸低垂,不知道在看什么。“你这座小院还算空旷,就让她在这里养几天,什么时候御医说无碍了再送出去。”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躬身问“男未婚女未嫁,臣是否应该避嫌?” 侧着身子看了他一眼,衣角的红痕格外醒目。“她还不满十三岁,是个孩子。何至于此。” 第四十章 逗猫呢 带着浑身的伤痛醒来着实算不上是一种会令人感到愉快的体验。艰难转醒之后,赵璇两眼迷茫地看着陌生的帐顶和屋子,这是哪里?在看见宫中式样的宫女以后,她这才转过弯来,大概是找了座空旷的宫殿让她歇一歇吧。 “姑娘醒了?”宫女走近,在她身后堆起软枕。 小口小口地喝着苦得吓人的汤药,这才发现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没有大碍,就是受了些惊吓,御医已经去看过了,姑娘不必担忧。”宫女的年纪看起来和赵璇相仿,生的十分招人喜欢。“妾身的名字是烟雨,这段时间就由妾身侍奉姑娘。” 了然地点点头,嘴里的蜜饯或多或少地缓解了一些苦涩的感觉,她这才感觉到身上几乎没有一处不酸痛,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一身的青紫。 “那就好。” 头一次在宫里过夜,感觉十分新鲜,可赵璇忽然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换洗的衣物,烟雨打开柜子,里头满满当当地全都是新做的衣裳“制造局的人已经送了许多衣裳来,姑娘不必担心。” 也是,宫里自然不缺这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担忧什么,自嘲一笑,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养伤的日子其实很是无趣,哪里都不能去,每天都是躺在床上休息,能够在天气好的时候坐在床边晒晒太阳都能够算得上是奢望。好不容易得了御医点头,终于能够到院子里走走,对于困了好几天的赵璇而言简直如蒙大赦。 然而真的出来之后她却后悔了,早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他,还不如就在屋子里憋死好了! 霍思渊奇怪地看着她脸色变了好几次,走近两步“哪里不舒服吗?” 下意识地退后,却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病人,脚一软就直直地冲着地上去。然而她却没有如预料中一样摔在地上,取而代之是一个陌生坚硬的怀抱,不熟悉的人离自己这么近,让她凭空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双手抵在他胸前推拒,整个上半身都竭力地想要离他远一点。 纵然男女有别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霍思渊自认长得还算端正,怎么她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不过他还是很快将人松开,并且退开两步,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图。 终于喘匀了气得赵璇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就急着质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烟雨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冲霍思渊行礼“见过侍书郎!”手上偷偷拉赵璇,压低了声音,“这位是太子殿下的侍书郎,定远侯府的大公子。姑娘如今住的是他在宫中的居所,翠云轩。” 赵璇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我怎么能住在他那里!” “千真万确!姑娘快别说了!”急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烟雨手忙脚乱地想要制止赵璇的胡说八道,却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拦,慌的不得了。 霍思渊只觉得好笑“你都住了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问问自己住在哪里?” “我!我怎么知道会住在你这里!”然而这样生硬又蹩脚的分辩根本不被霍思渊放在心上,一双眼睛微微含笑,背负双手靠近“你在害怕什么?” “你胡说什么!” 如愿地看见她瞬间变红的脸,他才好心情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忽视她的惊呼和失措,将人带回屋里。 坐在床上的人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企图用毫无威慑力的小爪子去恐吓面前的人,全然不知自己这副样子在对方眼中是多么的有趣。 “原本你在这里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你如果想要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也无妨,横竖你比我丢脸。” 这样一想,赵璇一下子就安静了,被人猛地拔去爪子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气鼓鼓地瞪他“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要休息了!” 窗外日头正盛,将她的虚张声势戳破,眼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他也就不再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认识霍家三姑娘吗?” 茫然地点了点头,再一想这人似乎也姓霍?后知后觉的捂住嘴“你是三姑娘的兄弟?” “我是她大哥。” 所以当时霍婧婷说的,在太学念书的那个文韬武略,谦谦君子一样的人就是他? 霍思渊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她走之前曾经让人给你送过信,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回,她来了几回信一直在问你的消息。” “信?什么信?”诧异地看着一脸正经的他,赵璇捕捉到另一个消息“她去了哪里?” 这下轮到霍思渊惊讶,“她走之前给你留了信,送到了你们家,却一直都没有回信,她以为你生她气了,一直很难过。” 她以为自己住在赵府,信自然也是往那里去送的,却不知信为什么没有到自己手上。“我没有收到信,那天在太学门口等了许久,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见我。”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红了鼻子,神情落寞。 大手落在她头顶“大概里头有些什么误会,我既然知道了便自然要为你说说情,别担心。” 这种感觉,和表哥很像。 她猛地摇头,不行不行,这不是表哥! 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是陛下让你住在这里的,你不要想太多,好好把身子养好。”顿了顿“你还没有及笈,没有人会多想,安心住着。”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鬟,才终于放心。“那就好。” 松了一口气之后,她才开始认真看他。“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想了想抱着枕头转向他“我以为在太学念书的人都该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你看起来并不像。”可细想之下却有觉得有些偏颇“其实那天的你挺像的,只是和今天不太一样,不像一个人。” 一个眼神,烟雨就识相地退了出去,而霍思渊则定定地看着他,笑意未及眼底。“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就觉得有什么地方有点奇怪。”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你第一次见我,又是在那样的情境之下,所以觉得不一样。”说完,补了一句“宫里人多口杂,以后要记得,说话留心。” 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赵璇慌张地捂住嘴,又在发现烟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之后才小心地松了口气。 前院里太子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卷书。“怎么来得这么晚?” “逗猫去了。”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院中的菊花渐渐地开了,推开窗户往外看的时候金黄一片,只是一夜的功夫,昨天还含苞待放的花朵,现在都已经盛开。 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的人在看见来人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未及弱冠,也没有科举,却能够在朝中任职,虽然只是个侍书郎,不过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心思单纯的庸碌之人?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很难再像之前一样对他。 “宝庆殿下托人给你送了东西。”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交到烟雨手上,人却没走。 面无表情的样子让赵璇心里发麻,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霍公子还有事吗?” 他的眼神微微一变,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收敛外泄的情绪。“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一会儿会有御医过来看诊,若没有什么意外就能出宫了。” “果真?那可太好了!”这么多天她早就待得闷了,终于能够回去了! 御医来的很快,伤确实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并不妨事。“姑娘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回去之后好好的养一养就是了,这几副药再吃上半个月,就能大好。” 谢过太医之后,赵璇立即张罗着要收拾东西出宫,末了想起自己还没有去见过皇帝和皇后谢恩,正这样想着,皇帝却突然来了。 “御医怎么说的?” “回陛下的话,御医说臣女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再调理些日子就好了。”他怎么来了?当皇帝是这么闲的事吗? 皇帝的目光落到院中的菊花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都变得柔软。“花已经开了,你也该回家了。过几日宫里要设宴,你身子未愈就不要折腾了,好好休息,这个月都不必进宫。学里已经打过招呼,只说你是家里有事所以没有去念书,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这些话其实本不该他说,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看见她就有许多想要叮嘱的事情,似乎很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吃许多苦。 院门外,太子听说皇帝在里头,脸上和缓的笑容渐渐地消散,扶着身边人的手,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去吧。” 皇帝待的时间不长,大概是政务繁忙,很快就离开,徒留两人在院中尴尬。过了许久,霍思渊才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现在宫里的人都这样说话了吗?“问陌生女子的生辰恐怕不妥吧?” 而他用眼神将她上下扫视,薄唇轻启“你还是个孩子。”显然并不将她当做一个可以被传闲话的人看待。 把赵璇气得发笑,你才比我大几岁!诚然她是不敢这样说的,到底哼唧半天,蚊子似地开口“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那可真是太巧了。“你回去以后没事就不要进宫,见到陛下的时候恭敬一些,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肆意妄为。” “我何曾肆意妄为!” “不要撒娇!” 突然被人低声呵斥,原本气红的脸一下子僵住,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走。门被猛地拍上,“砰”地一声,动静极大,门页都被拍得来回晃动。 负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摆动,转头之后嘴角勾起无奈的笑意,走了两步回头看着紧紧关着的窗眼底流过些许情绪,最终全部被掩埋,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终于能够离开这个让人连气都喘不上来的地方,一想到马上就能够回家,心里就满是雀跃。宫门前绿柳等得花都要谢了,才终于看见赵璇一步步慢慢地走过来,心急如焚地搀扶住她。“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可叫人担心死了!” “没什么,就是公主喜欢我,留我住了段时间。” 将信将疑地听了,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让人有些不相信,人也比之前瘦了些。 直到上了马车赵璇一直提着的气才终于松懈下来,虚虚地倚靠在绿杨身上。“快回去,谁问也不要说话。” 几人都吓了一跳,也不敢问,沉默着往回赶。伴着夕阳,其实很有些亡命奔逃的感觉。 几句话说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不忘叮嘱她们守口如瓶,这事情可大可小,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忙完这些,潦草地吃了几口饭,便要睡觉。可当赵璇自梦中醒来时却发觉有人站在自己床前,睡得迷迷糊糊,连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绿柳,我要喝水。” 可即便是半梦半醒间她也感觉出来这个人走路时的动静和绿柳不同,强睁开眼睛,却发现不速之客。 韩朝一身夜行衣站在床前,一手撩起床帐,一手端着茶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顺着他的眼光低头一看,一身清凉的自己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因为太累,头发也都散了下来,看起来大概一点也不规矩,当即就要大叫。 韩朝脸色一变,顾不上许多,将茶杯随手一扔,扑上来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别叫!” 眼眶发红,里头还含着水汽,头发披散在枕头上,脸上身上都白得发光,此情此景令他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挪开眼睛。“我松开你,你别出声,万一让人听见,你的名声可就毁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跑到别人房里还要威胁人?可情势所迫,不能不低头。他一松手,赵璇便赶紧抱着被子缩到里头,防备地看着他。 “姑娘?”门外的绿柳听见动静,站在门前叫了一声,推门而入。 一个眨眼,韩朝已经整个人藏进床内,顺手将床帐放下,紧紧地贴着她靠在一起。他一靠近,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人避之不比。 “我没事,刚才喝水回来的时候把鞋子踢下去了。” 哭笑不得地将鞋子重新在脚踏上摆好,将床帐掩严实,这才重新将门合上。 不大的空间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而且有变粗的趋势。“你要不要喝水?”说完,逃也似地翻身下床,重新倒了一杯放在她手里,又看见她手臂上头微微地泛红,忙着找东西给她重新包扎。 她就这样捧着茶杯,好奇地看着他忙里忙外。“你为什么会来?” “我听说你手伤了,想来看看你。”坐在床边的人看起来瘦了些,也黑了些,大概是吃了些苦头。 “可你为什么要来呢?” “如果我说,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为妻,你是不是也不肯信我?” 第四十二章 我有一个意中人 坐在床边的少年目光热烈,眼中充斥着的浓烈情感几乎要把人烫熟。被这目光逼得不敢抬头,却因为搭在他手里的胳膊还没有被包扎完而挣脱不得。“还没有好吗?” 凸起的喉结滚了两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却一点都没有走的意思。“听说你在宫里受伤了,我很担心,可是又打听不出来你住在哪里,就只能在这里守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不自在地抱着被子再次往后挪了挪,全然不知已经将自己推进了逃不出的角落。“其实你只见过我寥寥数面,哪里来的这些情愫呢?”灵巧的舌头将最后几个字放在尖尖上转了个来回,可吐出时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微微凑近,闻见她身上好闻的香味。“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倾心,你信不信?” “自然不信。”可话说出口之后她却有些后悔,亡羊补牢似地补了一句。“其实你这话原是有些可信之处的,话本戏词我也看过许多,如你这样的就叫做,再续前缘?只是”将不知什么时候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捞了几下。“只是我并不是个绝世的美人,所以你这话便显得不大可信。” “那你觉得假若有个绝世的美人,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美人会中意什么样的男子?这可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都说美人爱英雄,大约会比较中意魁梧些的吧?”说完以后发现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我明白的,你是不是有一个心仪的人,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所以才自暴自弃地找上我?” 啼笑皆非大概已经不够形容他现在的心情,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是这样想的?” “你不要小瞧我,我看过的话本子可比你多多了,里头什么样的恩怨纠葛都有,在这方面我比你懂!”这时候仿佛将不安全都忘了,一心想着探听秘闻。“你看上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情?” 仰起头想了一会儿,脑海里跑马灯一样转过许多不同的影像。“她的话很少,循规蹈矩,是有名的闺秀,没有人觉得我和她相配。” 寥寥数语,足够她在脑海里勾勒好几个惨绝人寰的可歌可泣的故事,默默地鞠了一把同情泪。“你的这些心思,她都知道吗?” “她大概并不知道,又或者虽然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你觉得呢?”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时时地想,会不会一直都是他强求?不见她的时候总觉得是自作多情,可每每见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委屈,为什么会这样? “这也说不好,若真如你所说,她是个有名的闺秀,自然是”其实他这个人也不算很坏,虽然总让人觉得为难,但也没做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不过话本子里的大家闺秀都会看上借住在偏院的书生,或是志得意满的大将军。你不妨从这上头去想,兴许就能有些眉目。” 借住的书生怕是不成,大将军倒可以考虑考虑。“你觉得大将军和名门贵女般配吗?” 薄绸衣贴在身上,被风一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揉了揉鼻子“你要不还是回去吧?” 看着她已经开始打架的眼皮和接二连三的哈欠,纵然不舍,更不忍心真的让她就这么撑着。可要是这么无功而返,他更不愿意。思前想后,做了一个有些大胆的决定。摸了摸身上,掏了一块玉佩塞在她手里,根本不容她拒绝。“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皱着鼻子点了点头,手里的玉佩还带着刚从身上摘下来的温热触感。“可是我不能拿这个。”看起来就很贵重,又是贴身的东西,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说的清楚! “这玉佩我从小贴身戴着,外人根本不知道。”借着说话的功夫,捏住她的手腕,将上头自己的名字指给她看。“我将把柄交在你手里,以后你可要替我出谋划策啊!” 也只是片刻她就完全相信了他嘴里凄美的故事,决意要帮有情人,只是最后能不能成却不一定,忙拉住他的袖子。“出谋划策可以,不过成不成我可管不了!”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不然万一将来他埋怨自己可怎么办? 果不其然,嬉皮笑脸当即闪了一下,却没有与她争论。“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以后可不能躲着我!” “那是自然!” 临了,他盯着她看。“你就没有什么东西给我吗?” 东西?什么东西?“我很穷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单手握拳挡在嘴前,将闷笑憋回去。“你拿了我的把柄,我也该拿一样你的东西才算公平吧?不然你要是算计我怎么办?” 其实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可是韩朝实在猜错了,她一向是个怕麻烦的人。遇见麻烦恨不得多走三条街也要避开,更不要说想要让她主动去招惹麻烦。当即就将玉佩扔到他身上。“那我不要了,你快走吧!”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点的关系,怎么能够因为一句说错的话而前功尽弃?于是眨眼之间又生出另一套说辞。“你这是想出卖我?” 少年骤然变色的脸在晦暗不清的灯影中显得尤为可怖,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之前种种的不愉快,皱眉撅嘴,不动声色地往墙上靠。“我没有,你别瞎说!” 街面上三更的垹声将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两人齐齐叫醒,原来已经这样晚了。 没有给她更多的机会拒绝,韩朝一脚踩在窗沿,双手扶着窗框,回头眨了眨眼睛“那就算是我收买你了,你可要收好了,万一被人发现,后果自负!” 急急忙忙地赶下床,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房顶上跳了两下,一眨眼就看不见身影。 怎么跑得这么快!床上的玉佩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黑色落在雨过天青色的被褥上,看起来格外显眼。像那个不请自来,自说自话的人一样,强硬得根本不容拒绝。 愣愣地坐在窗沿发了一会儿呆才终于想起来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把东西藏起来,可在屋子里无头苍蝇般地转了几圈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心一横干脆戴在了脖子上。 第四十三章 打听 低头描字的时间最适合静心,只是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有人要来扰人清净。这一天是墨四姑娘。 因她素日在学中很有些名望,众人都不敢拦她,拉拉扯扯地走,且又知道她二人一同在宫中做宝庆公主的伴读,只当是宫里头的事情,谁也不敢多问。 庄纯一手勾着李怜菲,站在赵璇身侧,并不太害怕她。“你想干什么?” 冷冷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通,眼里显出讥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敢这样和我说话?” 摔着袖子就要往上冲,明摆着不服。“你说什么!大家出身都差不多,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的出身恐怕还不如我吧!” 这下子墨四姑娘根本懒得将她放在眼里,两手端得很规矩。“你这个人眼睛里只有出身,是不是但凡不如你的都是渣滓?” 回头看了一眼赵璇,可她仍然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一下子就觉得很没趣。李怜菲紧紧拉住她。“别说了!算了,算了,别在这里闹起来!” 好说歹说了半天,她才勉强被劝走,不过一直到走的时候,嘴里都嘟嘟囔囔的,很是不甘心。 “我以为你会帮她。”就连跪坐的姿势都这么完美,墨四姑娘不愧是个得众人青眼相待的他日凤雏。 润湿手中的笔尖,将最后几个字描完,直到这时她才抬头看了一眼,远远的楼梯边上,两个人还没有走,趴在边上,一直盯着这边,一副随时都会冲过来的样子。脸上带着浅笑,轻轻摇头,看着两人离去后,才终于开口。“你不会真的对她们做什么。” “哦?何以见得。” “你是个爱惜名声的人,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这是临的第二十八张字,和第一张比起来虽然有些改变,不过终究是差强人意。 此处已经空无一人,两人的侍女将两处入口都把守着,不会有其他不识相的人闯进来。“你若真是这样看得清,就不会和她那样的人来往。” 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肆无忌惮地洒在赵璇背上,使得她墨四姑娘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够猜测她心中的涟漪。 “她的名声很好,人人都说她是个端庄守礼又活泼爱笑的女孩子,一言一行都得人称颂。就是在宫中也有些很不错的名声。” 墨四姑娘嗤笑一声,将她无动于衷的脸尽收眼底。“她在这里的名声确实不错,不过你知道宜城的人如何评价她的吗?” “别人如何评价与我何干?”她停下笔,将写了一半的字团成一团,扔在一边。“大家都说墨四姑娘品学兼优,更是个善解人意的体贴人,如今也算是让我见了世面。你觉得呢?” 可墨四姑娘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自袖中取了一支精致绢花推到赵璇面前。“听说你在宫中留宿了,特来贺你前程似锦。” 散发着幽香的盒子外头贴了锦缎,摸在手里只觉得华美异常,再仔细看花纹,更是精巧,将纷繁复杂的花纹全都织在布面上,摸上去没有一处不平整。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心里头的情绪瞬间翻涌成惊涛骇浪,可脸上却半分都不显。“四姑娘有心了。” 没能得到自己预料中的结果难免让人觉得失望,扶着桌子站起身的墨四姑娘借着动作的遮掩一双泛着秋水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好自为之。”可走了两步又顿住,看着没有外露心中真正情绪的赵璇,脸上浮现出些许困惑。“按理说你不该和那样的人纠缠在一起。” “也许我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未可知啊?”随着她的动作起身,盈盈地行了一礼。 依旧被绿色掩映的小楼中,萧以宁倚在窗前,懒懒散散地看着她。“今天做了樱桃肉,尝尝?” 几次相处下来,赵璇也已经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从不见他对什么人发脾气,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更看不出来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殿下,你认识霍家的人吗?” “霍家?你说的是定远侯,霍家?”见她点头,便倚着窗户,将胳膊支在窗沿。“见过几次,不过他家的人一贯很有些格调,并不常与外头的人来往。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曾与霍三姑娘有些来往,可她突然没来上学,心里头有些挂念。” 了然地点点头。“我听说最初的那几日你一直同她在一起。”其他的事情其实算得上是别人家的轶闻,都城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可转念一想,她自己不就是一桩秘而不宣的轶闻吗?“霍家有个老太太前些日子过世了,三姑娘大概是回去奔丧,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 “奔丧?霍老太太不是在候府里吗?” 吊儿郎当地往椅子上一歪,勾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咂叭着嘴里寡淡的味道。“霍老太太确实是在候府里活得好好的,不过三姑娘去奔的丧是另一位老太太的。”闭着眼睛想了想,“如今这个老太太是先前老侯爷的原配,可是却并不是如今定远侯的亲生母亲,而是嫡母。嫡母庶子,有许多要避讳的地方,所以在城中大家都不大提这一桩事情,我也是很久以前听长辈们提过一嘴,如今你我这个年纪的人许多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不过更有一桩要事亟待打听。“三姑娘曾经说过她有个在太学念书的兄长,不知他二人之间关系如何?” “怎么想起来打听这个?”略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平日可不见她对什么东西这么上心。不过还是很诚恳地为她解惑。“你说的应该是霍家大公子,今年已有十八岁,正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虽说还在太学里挂个名头,不过是早就已经在朝中领了职务的,如今随侍东宫,声望很不错。”说着再三地想了想,慎重道“你若遇见他最好还是绕路走。” “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人心思深沉,一般人等闲是猜不到他心里想什么的,一不小心就要被他算计,且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是即便被算计了,你却还是会把他当成好人,一心地信着他。”说着便抖了抖身子,心有余悸。“这家伙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第四十四章 摔杯为号 绿柳扒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提不起勇气进去,姑娘已经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一直愣愣地看着那支小小的锦盒发呆,不言不语,看着实在是有点让人担心。 “姑娘还是没有说话吗?”赵行客跟着趴在门边上,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却突然被人从后头打了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头上。紧接着是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一手一个把两人拽走。 绿杨双手叉腰,瞪着眼前的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能趴在门边上这样看姑娘!” 弱弱地开口申辩“可是姑娘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屈起的手指用力地敲在额头上将她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都堵死在嘴里。“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这样,姑娘总有自己的事情要思索,我们已经帮不上忙,就更不应该再去做这些会打扰她的事情!” 赵行客小心翼翼地看她。“我去收拾马车!” “我去收拾上学的东西!” 好笑地看着两个人逃也似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寂静无声的内室默默地叹气,将一早准备好的红豆汤盛出来一碗,放在赵璇手边。“夜里头凉,姑娘吃一口暖暖身子吧?” 她果真就吃了一口,之后便推开碗,不肯再动。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拿回来放在厨房桌上,愣愣地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的碗出神。 恰好赵行客已经将马车收拾妥当,落了一头的汗,想要来找点吃的。看见桌上有一碗红豆汤,抄起来就往嘴里送。却没想到被绿杨劈头盖脸地夺下来。“不能吃!” “怎么了?” “这是姑娘吃过的!”仔细看看里头的东西除了撒出来的一点,并没有真的被赵行客吃到嘴里,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到锅里给他盛了一碗。 这变故将赵行客吓了一跳,嘴里甜滋滋的红豆汤也没了味道,一双眼睛紧紧地黏在绿杨身上,看着她将碗里的东西全部倒掉,洗干净碗,扣在盆里将水沥干。全都忙完之后才重新坐回桌边,轻轻地出了口气。 而赵行客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也让绿杨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给他一个解释。“姑娘从来不许别人吃她吃剩下的东西,不管是一碗粥还是一碗汤,只要她吃过,就不肯别人再碰。” “可姑娘不是还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想了想,换了一个说法。“姑娘觉得吃过的东西不干净,所以不让大家吃别人吃过的东西,怕大家生病。” 原来如此,不过赵行客抱着碗的动作还是很小心,冲着那边使了个眼色。“姑娘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吗?怎么还知道这些,在意的这些规矩似乎都和别人家不一样。” “其实不是这样的。”可虽然这样说,她却不知一时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沈家确实很有钱,不过也是这几年的事情,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入夜时分,窗棂微微颤动,一柄匕首将门闩挑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钻进来,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可当这人回头,却被吓了一跳,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床边坐着的女孩子脸色很难看,和受伤的时候不一样,是那种郁闷气愤的难看。对于眼前的情况束手无措的韩朝提心吊胆地走近两步。试探着开口“你怎么了?” 可她却没有开口,而是用下巴指了指放在那边桌上的盒子。忐忑地看着盒子,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轻飘飘的盒子拿在手里半天都没有勇气打开,看她这个脸色,他可不会觉得这里头装的是定情信物。“这里头是什么?” 她两手抱着腿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打开看了自然知道。” 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里头的东西让他大吃一惊,一支绢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全然不知自己带来了怎样的风暴。 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越说越激动,顺手将枕头扔过去,却因为力气太小而在半路就掉下来,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到了这时候,即便再不明白,也知道这都是因为这支花才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也是他头一次看见她生气,不得不说还是有些新奇。“不喜欢就算了,你喜欢什么花?我买给你。” 冷笑着看他走近,狠狠地将床边的茶杯砸在他身上。“我不想看见你!”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韩朝诧异地看着她和前几天截然不同的表现,还来不及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外头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动静,咬咬牙跳窗跑了。 点亮了灯之后,几人看着一片狼藉的场面心里头都骇了一跳。绿柳几步坐在赵璇身边,将她护在怀里。“这是怎么了?姑娘怎么手这么凉?” 绿杨看着地上的杯子,绕着走了一圈,重新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喝了两口。“刚才出了什么事?” 大半夜的,赵行客不便走近,便只是站在帷帐前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着四周。 缓过精神之后,赵璇疲惫地靠在绿柳身上。“家里遭贼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觉得是自己没有当好差,愧疚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绿杨赶紧过来接着将赵璇护在身边,让绿柳腾出手去查看都少了什么东西。折腾了好一会儿,绿柳才放心地松了口气。“除了姑娘睡前放在桌上的那只锦盒,别的东西都没少。”可刚说完就又蹙起眉头“这贼人难不成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怎么偏偏只拿了这个?” 赵行客却摇头,看着杯子的碎片和撒了一地的水渍。“那人大约是一进来刚走到桌边就被姑娘发现了,所以才只来得及拿了那一样东西。”一面说一面点头。 “都说贼不走空,若是用一件首饰就能让他不来,也是好的。”绿杨附和道。 无力地靠在绿杨身上,轻声道“明天你去表哥的铺子里让他们帮着雇几个护院。” 当晚屋内的赵璇翻来覆去不知多长时间才终于撑不住困倦沉沉睡去,而外头屋顶上,韩朝愣愣地坐到东方既白,才踉跄着脚步,匆匆离去。 清晨的钟声从遥远的山寺中传来,新的一天就这样如约而至,然而对许多人而言,这都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第四十五章 人品堪忧 演武场上的草渐渐地都黄了如今看起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看着实在是让人觉得萧索,大家也都没有什么玩乐的兴致,再者天天都是那么几个一样的游戏,总会让人觉得烦闷的。 索性避开众人,躲到一边的湖边几个人亲亲热热地说话。赵璇将家中做的糕点交给李怜菲。“这蜜红豆糕做得不错,你尝尝?” 只是并不见庄纯的踪迹,两人吃着糕,不可避免地就说到了最近的新鲜事。 “我来的时候听说明年的科考会和往年有些不同。你听说了吗?” 点点头。“我也听见了,只是还不知道哪里会不同?” 四下看着左右无人,李怜菲凑近她,“听说要开恩科!” 恩科?这可不是小事,从来不是寿诞或是新皇登基是不会开恩科的。“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见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便急着要证明自己。“你没看赵赫已经去了太学吗?就是他们知道要开恩科,打算放他下场试一试!”说完才想起来他们是名义上的姐弟,便慌慌张张地捂了嘴,很是懊恼。 不在意地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若是这样说倒又几分可信,可是他即便不参加科举,前程也是一样有的。” 见她果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之后,便放宽心,接着说起了其他的消息。“再有就是大约会开武举,不过十有八九还是会由几大军营包揽,那些人看着孔武有力,其实都是木头性子,没意思的很。” “这样说来你去看过?”她笑得狭促,忍不住想要逗她。 李怜菲微微红了脸,“便是看过又怎么样?满都城里谁还没有看过两次!”饶是这样说,到底不好意思,最终也还是没有再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 可李怜菲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都没怎么看见阿纯?” 说起来似乎最近她总是忙忙碌碌的,一时错眼不见人就找不到了,近来夫子很是有意见。“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她还能去哪里!”朝着城外的方向努努嘴,“她这些日子,可算是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她和那个人又吵架了?” “可不是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人的未婚妻竟一直在和他联系,虽然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面,不过书信是一直都没断的。” “他有未婚妻?”赵璇吃惊地看着她,一脸的不敢置信。“他若已经定亲,为什么还要同阿纯纠缠不清?” “其实也不是这样,他们两个已经解除了婚事,因那女子并不得他家里的欢喜,所以虽然也坚持了一段时间,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成。”说着很是为庄纯抱不平。“你说阿纯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遇上这样一个人!” 双眉紧皱,很是不解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些事情,阿纯都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整个人做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这几日她不是不在吗?其实是去泽城了!” “泽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那边?她家里知道吗?” 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怎么能让家里知道,她悄悄地去的。听说是因为那个人这几日休了假,回家去了,大约是想见一面那女子,所以才千里迢迢地跑回去。阿纯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见面才跟着去的。” 正说着话,满脸铁青的庄纯就来了,两只手使劲地将手帕搅在一起,一副恨不得把什么东西拆吃入腹似的。 “这是怎么了?”对视一眼,李怜菲率先开口,赶紧迎了上去。 然而庄纯却越过她直接坐在凳子上。“我一定要弄死方莹!”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 李怜菲见她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十分惊讶。“你不是去找他们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贱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恨恨地开口,两眼里淬满了毒。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摆明了不肯善罢甘休。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他不肯跟我回来。”简单的一句话将当时复杂的场面尽数概括,听得人不由皱眉。 在和李怜菲同气连枝地讨伐了一番之后,才终于注意到赵璇的存在。“阿璇觉得怎么做才好?”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她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就只是因为般配这两个字吗? 两个人都被她的问题问得沉默,良久,庄纯才语气坚定地开口。“我只想嫁给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可即便如此赵璇还是不能理解她的行为。“纵然你要嫁给他,也不会是这个时候吧?总得再过两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找她的麻烦,他们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吗?” 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们不知道。他们其实早就已经解除婚约了,可是他还没有告诉他的朋友和同僚,所以我才这么生气。而且方莹还一直缠着他!” 赵璇当即皱眉“他为什么不说?他如果心里还有她就不应该解除婚约,至少不应该和你牵扯不清,他这么做将你至于何地?”在他的朋友和同僚眼中,庄纯的名声恐怕不会很好。 “你不懂。他家里觉得方莹的身份低微,而且还比他年长,实在配不上他。”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十分感慨“其实他也很难。” 可即便这样,赵璇已然不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阿纯,你最好再想想,我觉得这个人不是良配。” 然而庄纯根本听不进去,敷衍了几句,只顾着和李怜菲讨伐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方莹,并不将赵璇的话放在心上。见状,赵璇也识相地闭嘴,坐得远了些,独自看着水面发呆。 过了许久,庄纯听了小丫鬟来报信,又急匆匆地走了,根本不顾夫子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次。李怜菲忐忑不安地坐下。“她还想出城,你说该怎么办?” “我说过,你们做什么我没有权利管,我也不会向夫子检举你们,可是我不想参与到这里头,你明白吗?”这里头仿佛一个无底洞,看起来阴森可怕极了。 “我知道,你一早就说过的。我也怕夫子责罚,可是她非要去,我总不能向夫子检举她吧?”李怜菲早就已经厌烦了替她掩饰,可是又做不到当面拒绝,只能在背后找赵璇抱怨,好缓解自己的郁闷。 第四十六章 闺阁宴请 已经许久没有联系的赵府突然让人送来了帖子,说是她来都城已经有段时间,既然交了些朋友,也该下帖子请大家聚一聚,也算是添一添闺阁的情分。 再仔细一看,上头的时间都已经订好,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显然只是要用她当个由头,想必另有打算。 赵璇本不愿去,可翻过头想一想,这也不是她能够任性的事情,真要是做了,无疑是当众打元嘉长公主的脸,还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报复回来。与其日后终日担忧,还不如去一趟,只需烦闷一天。 这几日庄纯一门心思全用在大营那边,根本顾不上课业,不过她乐理这一门一直很好,倒不必过于担忧,最后成绩出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离过年已经没有几天,正是都城里热闹的的时候,即便是出门当差办事的人这时候也大多都往回赶,谁也不想错过一年之中能够与家人团聚的时刻。 以赵璇名义发出去的帖子就定在雪气沉沉的这一日。一大早就阴沉沉的,一副随时都会下雪的样子。 一大早起来赵璇抱着暖炉坐在桌边,昏昏沉沉地任由绿柳替自己梳妆。身后绿杨已经把早点端上来,冒着热气,勾的人食指大动。“好绿杨,快让我吃一口!” 红豆粥软糯可口,吃进嘴里,一路暖到胃里,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合适冬天的了。 “今日大约会下雪,姑娘出门的时候记得多穿些衣裳,可别冻坏了身子。”赵行客站在门边,不敢往这边探头,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姑娘,外头来了信王府的人,说有东西要送给姑娘。”说着让进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那妇人进来之后也不东张西望,低着头恭谨有礼。“世子殿下说这几日恐怕要下雪,让妾身来送一件狐裘给姑娘,说是如今学里已经不忙,择日要请姑娘去赏雪。” “替我谢过你家殿下,劳他记挂着我,我若得空自然应他的邀。”这狐裘颜色极好,通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雪白得果真是像雪一样,若落在雪地里头恐怕就要找不着了。 正经要出门的时候绿杨便拿着那狐裘等着,可赵璇摸了摸却没有穿。“拿原先备着的那件。” 沈昌旭一早送来了很多适合冬天穿的料子,其中不乏赵璇喜欢的料子和颜色,又置办好了院子和仆役,让绿杨和绿柳能够腾出手来,赶在入冬之前将冬天的衣裳都赶制出来,不至于没有衣裳可以穿出门。 赵璇站在门前仰着头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声“有梅无雪不精神。” 一路从角门进去,走了许久才到了这次宴饮的地方,画屏斋。 画屏斋是个不辜负这名字的地方,处处都透着风雅,门前更是有一大片空地,上头零零散散地种着几株梅花树,看模样似乎是老梅。 为了此次宴饮能够成功举办,元嘉可算是用了心思,屋里的种种陈设自然不必说,最难得的是还派了云袖领着几个一看就麻利的丫鬟在屋里服侍,摆明了是不肯让这次宴会出一丁点乱子。 虽说力求完美一贯是皇室的传统,不过还是让赵璇大开眼界。跪坐在身边亲自为赵璇布菜的云袖将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双细白的手腕,与此同时显得左手腕上的镯子有些粗笨。“你的镯子看起来有些不同。”本该是极普通的银镯,即便是戴的年头久了也该是泛黑,而不是像她手腕上这个一样,从里头透出来一股幽深的红色。而且还不是正红或是暗红之类的颜色,而是一种金属器皿久置后生锈的那种红色。可这种颜色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一只银镯子上。 顺着话低头看了一眼,无谓地笑了笑。“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买的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样式粗苯了些,浊了姑娘的眼。” 当云袖在耳边说人到齐后,赵璇将所有人都打量了一番,全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姑娘,且大多都是曾在学中与她打过照面的人,心里头暗暗地有了猜测。“你做事果真细致,连我在学中认识什么人都这样清楚。” “姑娘谬赞了,不过是些许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姑娘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地时间过得很快,正当赵璇以为这场宴会就要结束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来传话,说是长公主来了。 赵璇第一时间转头去看云袖,却发现她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小声提醒赵璇起身行礼,便知道这是早就计划好的,自己不过是这里头的一枚棋子。 尤其在发现长公主着意与哪几个女孩子说话之后,便更加了然她们的心思,再一看安排的位次,就知道这一回可不会那么简单。 才回来的霍婧婷一回家就抓着霍思渊将这段时间的事情问了个仔细,在知道赵璇极有可能根本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时急得不得了。顾不得自己刚刚赶回来的疲惫,接了帖子就往这边赶,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近身。她身边围了许多人,站在人群中言笑晏晏,全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蒋思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轻飘飘地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人,是权贵圈中不得不提的一位闺秀了。” “你想说什么?” “你行事一贯冲动,从不想想会不会伤人,如今也算是得了教训。”被人群围着的人分明是勉力支撑,可惜看得出来的人却不多,人人都当她目高于顶,其实却不然。“她当时才来都城,举目无亲,只认识你一个人,可你却在她最信你的时候弃她于不顾,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如今又突然回来,却还希望她仍旧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你不觉得自己的心思实在恶毒了些吗?” “我没有。” 可其实是不是的又有什么要紧,她身边如今也有了知交,想必也不在乎从前那几天的交情了。 “你若真当她是朋友还不如真心地护一护她,不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为什么替我出主意?” 耳坠子的冰冷将她从过去的记忆中唤醒,轻轻地按了按额上。“大约是我看她可怜,小小年纪就被人推着走到了这个到处都是万劫不复深渊的地方,心里头有些许不忍。” 第四十七章 恶作剧 说话的功夫,外头的天色就渐渐的暗了,大家也都前后脚告辞。 赵璇站在廊上将人一一送走,轮到霍婧婷的时候两人相顾无言,许久,还是在蒋思羽的低声催促下才低着头说了一句“若你还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 见两人这样,蒋思羽也只是默默叹气,一言不发地拽着霍婧婷走了。 正在这时,天上忽然开始下雪,飘飘荡荡地往下落。被诱惑般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接雪花。可是雪花哪里能接的住,落在手心里一眨眼的功夫就化得没了影子。 人都走完了之后,楼上忽然走下来一个人,紫衣金冠,正是赵赫。 “你在上头待了多久?” “由始至终。” 屋里陷入了沉默,赵赫干咳两声。“你和霍家的姑娘关系很好?” “才去学里的时候认识的,只有几天的交情。”可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瞬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该不会!” “还早着呢!别想那么多!”话是这样说,可他满脸烦闷的样子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测,将惊呼尽数吞下,呐呐地看着他“你想怎么办?” 赵赫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茫然地看着前方。“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好像唾手可得,可是又似乎遥遥无期。” 离他仅仅几步之遥的赵璇却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走不出来,自己也不敢贸然伸出手,唯恐被一起拖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可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很孤单。 即使是这样的出身,看起来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他也还是会觉得无所适从,一样会觉得有自己不能决断的难事。 犹豫了很久,赵璇还是不敢迈出那一步,却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你或许觉得自己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厌弃不满的今天,正是许多人渴求了一辈子的将来?我不知道你在苦恼什么,可凡事都会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也许这个方法并不见得能够让你满意,可是,总归是个方法。而且,即使你不满意结果,也不代表你就不能够改变。用诚恳的态度去面对,总会有好结果的。” 赵赫低垂着的头微微抬起,看见她站在灯旁的身影,白衣红裙,好看得不得了。和善得仿佛从未听过他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其实赵璇心里明白,这些话其实太空了,除了宽慰,没有更多的用。如果这世上种种难题都能够这么简单的解决该有多好? 出乎她意料的,赵赫冲她扯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你说的不错,自怨自艾并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公子,殿下要见您。”门边云袖用余光观察着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再剑拔弩张。 临出门前,他回过头,看见她站在灯下的背影,忽然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是姐弟,似乎也还不算太差。 雪越下越大,赵行客出门时带的铰链已经用不上,马车停在路上,不肯走,也走不动。愁眉莫展之时,车外忽然有人轻轻地叩响车壁。“姑娘如不嫌弃,不如上这边的马车,暂且避一避风雪,等你的下人回去取了铰链再回去?” 撩开帘角,发觉边上的这架马车看起来十分眼生,车壁上攀附的花纹看起来很繁复,应该是什么高门。 正当赵璇在心里猜测自己认识什么贵女有这样的车时,忽然想起曾见过萧以宁的车上也有这样的花纹。“是信王世子殿下的马车吗?” 那人点点头“正是。” 原来是萧以宁的马车,那倒是无妨。王府的马车更坚固,自然比她的马车更能够挡风雪。过去说说话倒也无妨。 只是一上车她就后悔了,车上哪有萧以宁!坐在里头的人分明是霍思渊!“外头风这么大,你是想站到什么时候?”伸手一拉,将她整个人拽的跌在他身上。他勾着嘴角笑,和白日里的端方模样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放手!”压低了声音低喝,可其实现在的这个样子,她说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 “你要是叫嚷起来,让别人知道这里头的人是我,你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用最平缓的语气说出最有分量的恐吓一贯是他擅长的事情。果不其然,赵璇虽然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可还是默默地爬了起来,坐在门边,瞪着他。 将她手里半热不热的手炉扔在一边,把她拉得离门口远一些。“坐在那里不冷吗?我又不会吃人。”为了避开外头的人,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凑在她耳边,将他身上的热气尽数传到她身上。 “公子,找到了能用的铰链,只是大小不大合适,走起来恐怕会很颠簸。” “姑娘身娇肉贵,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让他们在前头领路,我们在后头跟着。”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并肩坐着,他的手轻轻拨动着她耳朵上小巧的坠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欢畅。 手里冒着热气的手炉不由分说地塞在她手里,可耳边随即传来她的吸气声。仔细一看她手上已经红了一片,无奈摇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嫩,稍微热一点就红成这个样子?” 不止是手,就连脸上都红彤彤的,几乎要一路烧到脖子下头。披风实在太厚,将她整个人裹住,更显得她个子小,像个小孩子一样,窝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他。 “今天玩得高兴吗?” “你想干什么?” 手肘搭在支起的那只腿上,手指摩挲着下巴。“你和赵赫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分明是有鬼!“和你没关系!” 食指划过她微微发红的皮肤,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恐惧,他不由地靠近几分,直视她的双眼。“和我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她眼中的厌恶并不让他意外,可他从来不怕这些挑战。拨开她烫得发红,却不敢松开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璇儿,我一定会得到你的!” “公子,到了。” 马车还未停稳,她就已经逃也似的跳下车去,慌张得似乎后头有什么鬼怪在追她。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慌不择路的样子笑得十分畅快,眼睛里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回府。” 第四十八章 未婚妻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一脚踩进去耳朵里全是“吱呀,吱呀”的声音,被踩出脚印的雪地被长至脚面的披风抚平,从面上根本看不出底下的空洞,唯有当你一脚踩下去才会发现自己踩空,不留神就会跌一跤。 而此时赵璇正是面临着这样的尴尬境地,受了霍思渊一路的恐吓,脚软得根本走不动路,如今鞋袜又湿了,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睛里打着滚,不肯落下。 绿柳吓了一跳,慌忙要去拦,无奈手忙脚乱根本搀不动,反而两个人跌做一团。赵行客又栓马去了,灯在摔倒的时候就已经灭了,黑漆漆的院子里只有两个人怎么也站不稳。 就在这时忽然有灯光从远处而来,泪眼朦胧中赵璇看见沈昌旭一身月白衣衫缓步而来,手里提着灯笼,就像是谪仙突然出现在眼前。 一骨碌爬起来行礼的绿柳顺手接过沈昌旭手里的灯笼,赵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表哥?” 眼看着她的鼻尖已经被冻得发红,赶紧捞起她的手搓热。“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多穿点?” 嘴一扁,紧绷了一天的心弦在此时“噗通”一声断开,委屈和害怕席卷而来将她淹没。整个人趴在他怀里,一抽一抽地,却没有说话。 把斗篷扯向一边,小心地将人抱起,用斗篷把她盖严实,催促着绿柳提灯,心急如焚地往后院而去。 只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若再受寒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进了屋却只是放在凳子上,仍旧将人揽在怀里,用斗篷遮住。“绿杨,把廊上的灯全都点起来,把姜汤端过来。绿柳,去准备换洗的东西。”等人都出去之后,才打开斗篷,看着她发红的眼睛的鼻头,很心疼。“这是怎么了?不是出门玩吗,怎么哭着回来了?” “表哥,我想回家!”隐忍了很久的泪水在说出口的瞬间决堤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得到处都是。 从袖口掏出丝帕抹去她哭花了的妆容,放柔了声音哄。“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人人都当我是傻子!拿我当枪使。”只要一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她就觉得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她!“这里的人都没有心!我不要在这里!” 解开湿透的披风扔在一边,另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细细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将分岔的头发和上头乱了的首饰全都摘下来。“娇娇,发生什么了?说给我听好不好?” 抽了抽鼻子,好不容易才平静了几分。哽咽着说“赵赫要选未婚妻,她们要相看名门贵女,就拿我做幌子。从我来的第一天他们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不配和她们在一起。可是根本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想来,每个人都觉得是我要攀龙附凤!可是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委屈和愤怒都在下了第一场雪的这一天倾斜而出,全都说给最信任的人听。 外头她们在说东西都已经备好,沈昌旭便揉了揉她的头发。“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着了风寒。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直到她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内间沐浴,沈昌旭的脸才一下子变了色。“这手炉是姑娘才买的吗?”做工精致,外头的包袱也很细致,一看就不是外头随便买的,上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个。 绿杨摇摇头“今天出门的时候拿的并不是这个,是您之前送来的蟾宫折桂。这个我也是第一次见。” “她最近都见过什么人,你一一说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分明是山雨欲来的架势。娇娇虽然娇气,但其实轻易不哭,可要是哭了多半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时半会儿都哄不好。在这方面沈昌旭可以说是很有经验了。 “最近在学里认识了信王世子萧以宁,若按赵府来论,该叫一声表哥。还有就是学里认识的庄姑娘和李三姑娘,最近时常来往。别的也没什么了。”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将能够记得的人一个一个地道来,忽然想起一件事。“不久之前宫里召姑娘进宫做宝庆殿下的伴读,去了几天,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宫里留下了,住了六七八天才回来。回来时看起来很是虚弱,在家里又养了几天才又回去上学的。” “这些事情,之前怎么没说。” “姑娘说这些都是小事,不必说。”为难地看着他,毕竟她才是正经主子。 他搭在桌子上的手虚握成拳,强压怒气。“我说过,她的事情,没有小事。” 正当绿杨以为自己要挨罚的时候,里头的水声停了,沈昌旭便没有再追问,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临走之前还把那个讨人嫌的手炉给带走了。 洗过了澡,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赵璇坐在桌前,看着镜子里的沈昌旭。“表哥,你这一回可以在这里待多久?” “娇娇希望我待多久?”平时拿惯了算盘和账册的手拿起梳子来没想到也是这么顺手,手法轻柔,看样子是做惯了的。 “要是能一直都在这里就好了。”可这是不可能的,表哥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哪里能一直都留在这里。“表哥,你说人为什么都要成亲呢?”如果不是赵赫要成亲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娇娇不想成亲吗?”镜子里的女孩子对于情爱还很懵懂,对于成亲更是只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而已。 “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拜堂成亲过一辈子,难道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笑着揉乱自己刚刚梳顺的头发,他扳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赵赫才想要看一看未来有可能和自己成亲的人长什么样子吧?” “那是我想太多了吗?” “这是个很复杂的地方,想得多一点并不是一件坏事,你明白吗?”他将还不太明白的赵璇看在眼里,顺手递过去凉得刚刚好的姜汤。“不懂也没有关系,你就这样也很好,不必把自己变得像他们一样。” 镜中的女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可她似乎还不太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送来这里。“娇娇,等你及笈之后,我娶你,好不好?” 第四十九章 终于放假了 更深露重时分,不知又有多少人不能够按时入眠。 皇帝站在门前,背负双手,看着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的雪,觉得明年肩上的担子似乎会比今年轻一些。 踮着脚为他披上大氅,一贯束起的发髻此时都被打散披在身后,看起来少了强势,多了柔婉。“外头风大,陛下千万顾惜身子。” “御医怎么说?” 每每提及此事,两人之间都避免不了会沉默。可沉默总是要被打断,一如往常,还是皇后。“御医也没有法子,还是那些静气养身的方子,总是没有长进。” 沉默,仍旧是沉默,这一回已经没有人想要再去打断,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到听见更声。 推开赶上来撑伞的宫人,皇帝在茫茫大雪之中信步而行,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了东宫门前。 东宫里还亮着灯,皇帝看着这灯,心里的苦闷又添了几分。人已经走上了台阶,可站在门前回头去看黑了大半的宫闱,忽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必告诉太子。” 东宫寝殿内,灯火通明,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因坐在这个地方的少年徒劳地睁着双眼,双目无神,虽然会转动,可是却没有一丝光彩。 稳居东宫的太子殿下竟然是个不能视物的瞎子! 太子殿下坐在桌边直到身边的人来把他扶到床边,于是他知道,已经到了夜里,该歇息了。 可躺在床上,他却连一星半点的睡意都没有,身为太子怎么能是一个瞎子! 他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上肩负着什么样的责任,可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从来没有一个瞎子能够当皇帝,谁都不例外。 今晚睡不着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个。 韩朝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努力不去回想,可她从车上下来的场景却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脑海里上演。 为什么她会和他在同一辆马车上?他们是怎样遇见的?那个时候她在太学门前,原来是在等他吗?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涌,可他却不敢去面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够用满地的酒壶来麻醉自己,就好像只要喝醉了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初雪后第二天,太学来了两个特别的学生,先生诧异地看着两人。“要进太学需得经过考试,只有通过的人才有这个资格。” 身边的博士赶紧伸手去拉他,拽到一边说“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镇南王世子,随便哪一个都不是你我能够得罪得起的!” “可这样做不合规矩啊!” “他们就是规矩,你还要合什么规矩?”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成了太学的学生。不过太子毕竟是储君,现在的情况也比较特殊,所以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而是在先生背后搭了一件密室,能够听清外头的话,可外头的人却并不能进来,也不能够看见里面是什么样子。 于此同时,赵璇宫里的差事也告一段落,不必再去学中,开始一门心思的准备过年。 其实按理来说是应该要上学到年根底下的,可官学并没有这么严苛的规矩,反观太学,要一路上到二九才能休息。虽然平时赵璇都很羡慕他们,不过谈到放假这一件事上就觉得念官学也挺好的。 这天赵璇手里捏着食经,坐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地念着“豆腐两面去皮,每块切成十六片,晾干。用猪油熬,清烟起才下豆腐,略撒盐花一撮,翻身后用好甜酒一茶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加秋油一小杯,再滚一回,加糖一撮,再滚一回,用细葱半寸长,一百二十段,缓缓起锅。” 沈昌旭一掀帘子赵璇就打了个喷嚏,于是赶紧把帘子放下。“怎么不往里头坐一坐?”手里头提着的板栗被绿柳接过去交给赵行客“把外头的壳剥了,放在滚水里烫一遍。” “你今天回来的好早!”笑吟吟地看着他,这简直是这半年多以来她过得最顺心的时候,身边全是她喜欢的人,也不必去面对那些会让她心烦的人。 “铺子里没什么事,我就早点回来了。”怀里的桂花饼还冒着热气,却没有交给她而是递给了绿杨“拿小炉子热过配上紫苏茶送过来书房。” 自从沈昌旭搬进来住之后,后院里就多了一间书房,透过窗户能够看见她在院子里做什么,又不会直接看见她的卧房。 书房里堆满了经史子集,案头上还有许多铺子里的账册,在靠墙的那个架子上还堆着许多她喜欢的传奇话本,两个人时常在这里消磨时间,一个念书,另一个看书,也算是其乐融融。 虽然盘子里装着满满的桂花糕,可是在他的目光中,她却只敢吃一块,所以分外珍惜。两只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咬,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说要再吃一块。表哥一向说话算数,说好了给一块就只给一块,任凭你怎样说都是没有用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宫里的消息再一次传来,除夕当天,所有在都城的官员全都要携有诰命的女眷进宫参加宫宴。 赵璇虽然没有诰命,可是她是赵家的人,而赵家有一个身为长公主的女主人,自然是要进宫的,而赵璇也就逃不了这一趟。 愁眉苦脸了许久,还是被沈昌旭劝动,最终以一碗糖芋苗做代价勉强答应了进宫。 进宫的衣裳自然不能随便,可赵璇实在不愿意出这个风头,便求了沈昌旭,挑一件寻常的衣裳穿。 按理说沈昌旭的眼光极好,家里也是做这门生意的,你若要他把三分的人打扮出十分也不是难事,可赵璇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实在让他头疼了几天。 最后挑了香叶红的一身,外头穿着佛手黄的斗篷,看起来又喜庆又得体。 “这会不会太亮了?”不太满意地提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两圈,看样子还想穿得更素一点。 “那是个争奇斗艳的好时候,大家都会穿得很鲜亮,你要是真的穿了一身的素色才会与众不同,还不如这样,虽然是鲜亮的颜色,但是在众人中却又不太显眼,又得体又大方,也不会被人挑错处。”手指在摆了满满一桌的首饰上头划过,选了牡丹粉色的花簪在两边。 镜中赫然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第五十章 等你老了 随着除夕一天一天地临近,忙活了好几天的赵璇也终于从书房里钻出来,献宝似的跑去找沈昌旭,却愣在门前,没能走进去。 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为别人用心,反复地挑选那些适合女孩子穿用的颜色和花纹,而这颜色根本就不是她惯穿的那些。 “哥哥这是在给谁准备料子?” 顺手将桌面上的东西遮盖住,眼睛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怎么这时候来了?”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做好了?拿来我瞧瞧。” 银红色的底子上头用金丝银线绣了云中玉兔月宫捣药的样式,里头盛着黄豆大小的香丸。“心思倒是巧,不过里头的东西还是换一换比较好。” 内室桌上有只小匣子,抱起来沉甸甸的。“这一趟来的时候原本就想给你的,事情一忙竟然就耽搁了,你看看合不合意?” 匣子里盛着各式各样的晶莹剔透的石头,又被刻意打磨过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姿态。有像小兔子的,还有像小猫的,就是小鸟,小狗样式的也都有,一个个都只有小拇指大小,看起来十分有趣。“你的心自然是好的,不过宫里头的事情都现于毫末之间,还是小心一些才是上策。” 手里头挑拣着石头,可是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瞥向被他刻意遮盖起来的东西,不经意般开口“铺子里的事情不是有人打理吗?怎么还要让你在家里挑料子?” “这个客人有些不同,怕铺子里怠慢了,所以我亲自挑。”刻意回避的言语和平时的神态看起来很不一样,左手拈着衣角转了两圈。 “哥哥好像很在乎?” “咱们家的铺子才刚开,每一个客人都很重要,自然要费些功夫。你虽然在家里可是也不要耽误了课业,时不时地也要看一看书,摹一摹字,千万不要荒废了。”说着便又开始看料子。 恰好赵璇也已经挑好了石头,一股脑地塞进荷包里。“噌”的一下站起来。“那你忙着吧,我不来就是了。” 沈昌旭只顾着挑料子,一时竟未察觉到她的心思,就这样让她出去。直到傍晚时都不见她才反应过来,在绿柳的指点下去寻她。“娇娇这是怎么了?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就是,何苦为难自己呢?” “我才没有生气!”话是这样说,不过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气呼呼的,像一只努力磨着爪子想要吓唬人的小猫,比起恐吓,更像是撒娇。 “热腾腾的梅花糕要不要尝一尝?”隔着帘子推过去一碟冒着热气的梅花糕,芳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帘子那头她吐着舌头吸着气,舌头一卷就是一口。 “我还没有原谅你!” “是是是,我知道。不过你总得说清楚是因为哪一件事情,我才知道要怎么赔罪吧?”好脾气地开口,跟着她一起坐在地上,幸好早就铺了厚厚的毯子,不然坐了这么久身上早就凉透了。 “你挑的那些料子是给谁的?” 可他却罕见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娇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毕竟好。” “为什么?” “这就是你今天不高兴的原因吗?” 他很少这样,而每一次他这样的时候都是她理亏。她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手里的梅花糕都没有了滋味。“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事情也可以和我说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你说了我自然就知道了。” 从帘子那一边伸过来的手上空无一物,执拗地悬在半空。“你先出来再说。” 磨蹭了半天,那只小手还是搭在了上头。用脑袋顶开纱帘钻出来看着他“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料子是给醉月楼的人选的,要的急,要求又高,所以我才亲自挑。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他看了她一眼“娇娇,你可知道醉月楼是什么地方?” 这个名字听起来可不像平时路上看见的牌匾,皱着眉毛想了半天。“难不成是什么我不能去的地方?” “醉月楼是做风月生意的,这料子是给里头一个新来的清倌选的,也是要除夕这一天穿。她的花名叫做娇娘。”一手拉着她往外头来,另一只手将帘子全都拨到身后。 “你不是说那时候大家都会穿红色的衣服吗?为什么她要的都是青色的料子?”顺着他的动作往前头膝行两步,就这样坐在他跟前。 冲一直等在外面的绿杨点点头,将温水递到她嘴边,拿走她手上剩的半块梅花糕。“人人都穿红,偏她一个人穿绿,才能够鹤立鸡群,与众不同。”擦去她嘴边手上的糕粉,再喂她喝了一口温水,让她在小桌旁边坐好。“其实她不必这样就已经是个蜚声都城的名人了。” 手里头端着碗,咬着筷子看他。“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她生的很好看吗?” 看着她乖乖的开始吃饭,他才接着说“因这个貌美的娇娘一手琵琶弹的极好,却天生是个不能视物的残缺人,所以特别得人怜惜。”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个可怜人。” “娇娇,即便你心里觉得她可怜,在外面也不能这样说知道吗?” “为什么?” 顿了顿,他倚在柜子边上。“如果你说你觉得可怜她,就会有人将你们相提并论。这对于你的名声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双盛满了疑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为什么大家都要把名声看得这么重呢?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 “正是因为有许多人都过不好自己的日子,才会把时间都花在探听别人的生活上,如果别人过得不好,他们就会觉得心里快慰。如果别人过得比他们好,就骂一骂那些人,借此来疏解心中的郁闷。不论怎样做都会比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要轻松很多。”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些沉,似乎回忆起过去的什么事情。“娇娇,不要做这样的事,也别做这样的人。” 他的眼神中弥漫着浓的化不开的惆怅,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这么多年以来,她私自享受着庇护,根本不知道他在外面面对着什么样的疾风骤雨。其实仔细想想,这世上根本没有容易走的路,他一路走来,孤身一人,大概也吃过很多的苦吧。 “以后你老了,我会照顾你的。” 第五十一章 阿斗的心思 浸透了蜜糖的栗子是最适合冬天吃的东西,一边吃着软糯可口的栗子,一边看着家里寄来的书信,看着看着,忽然瞪大了眼睛,顾不上外头满地的雪拔腿就往前头跑。 前院廊下站着许多人,都是来盘账的掌柜。先是听见脚步声,紧接着是匆忙跑来的女孩子,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脸上红扑扑的,倒有些像年画上的娃娃。 一个没有刹住车,一头撞上正好走出来的沈昌旭。沈昌旭也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后头自己打发时间,不应该跑过来。单手搂住她,避开其他人的视线“怎么来的这么急?”看了一眼还等着的人,把她往边上带了带。“你先回去,我忙完了马上回去。” 拉住他的衣袖一个劲地摇头。“不行,我等不及!” 接过好不容易追上来的绿柳递过来的斗篷,把人往边上又带了一点。“怎么了?”抖开斗篷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连雪帽都没有落下,温柔又宠溺,纵容着她的任性。 不好意思和急切交织在一起,心跳得有些快,往前头挪了两步,几乎整个人要钻到他怀里,踮着脚小声地问“你真的要娶我吗?” “你不是害怕将来会嫁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吗?嫁给我就不用害怕了。”拉了拉雪帽,将她的脸完全裹在里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心急地拉开雪帽。“可是舅母” “没关系,我会照顾你的。母亲那边我会看着办,不会让她说什么的。”一直捏着的信上落了雪变得皱巴巴的,又一直很用力,看起来实在惨不忍睹。草草地看了几眼,叠好放回信封里。揉着她的脑袋。“你可以花些时间想一想,再给姑母回信。” “好了,快回去吧,外头冷。” “那你早点回来。”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似乎还有许多要同他说。“绿杨做了栗子,特别好吃!我给你留着呢!” “好,我知道了。”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打算接着刚才被她打断的事情,却发现大家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干咳一声,却没有过多解释,忽略掉那些狭促和打趣的目光,迅速地开始处理年前的最后一点琐事。 忙碌的人不止沈昌旭一个,可总有些人生来就与忙碌无关。几条街之外的安平伯府中,司远昭百无聊赖地投掷着银镖,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扎在靶盘上。 “公子,伯爷请您去一趟前厅。” 瞌睡得浑浑噩噩的人一骨碌地从榻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说是什么事情没?” “没有。” 走在往前厅的路上,心里头七上八下。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忽然看见远远地走过去几个人,看样子似乎是都尹,心里大喊不好,趁着丫鬟不留神,脚底抹油跑了。 可外头冰天雪地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站在街上想了一会儿,敲响了定远侯府的门。 霍思渊正在书房里整理今年的东西,不防突然有人来访,听清是谁后也觉得奇怪,不年不节的怎么这时候来了?“请过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比平时多费了半刻钟的功夫才终于到了,霍思渊等得几乎要以为他走到半路上又回去了呢。“霍兄!许久不见,最近都忙什么呢?” “都是些琐事,要不了多久就要进宫了,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刚说完就看见他手上提着品香斋的点心。“这是?” “来的时候路过,看见里头出了新的点心,给你带点。”讨好似的往他面前一推,也不和他客气,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你什么时候进宫捎上我吧?” “我还要带小妹进宫,若再带你恐怕不方便。”叫来丫鬟直接往后院里送,看他坐在风口上,顺嘴说了一句“那边风大,留心头疼。” 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听出来人家的言外之意,只顾着问“阿婧回来了?” 干咳两声,停下写签注的笔。“才回来。”再次提笔之前,幽幽道“她也快及笈了,你也该有些分寸,不然外头的人听了不知要起多少风言风语。” 傻笑着挠了挠脑袋。“我在外头还是有分寸的。” 见他这个样子,霍思渊也不再说什么,转而问起他最近的情况。“夫子说你最近时常逃学,是怎么回事?” “就我一个人上学,怪没意思的。”见他看过来,便掰着指头数给他看。“阿靖已许久不来,阿朝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成天埋头苦读,一副不考上状元不罢休的架势,柏鸿最近一直都在大营里练功。你看看这学上的有什么意思?” “你成天招猫逗狗又有什么意思?什么时候真的能有些功名在身上安平伯也能放心,不然将来等你袭爵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看来先生说得没错,韩朝果然是转性了。“你若真有心就该好好上进,不然哪户好人家会把女儿嫁给你?” 司远昭忽然想起近来风传的消息,趁着今天在这里赶紧来打听“听说明年要开恩科?” 上谕发出之前随时都有更改的可能,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也能算是板上钉钉,他便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劝道“阿婧的婚事如今还定不下来,可你要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们之间也就只能这样了。” 哈哈笑着想要岔开话题,却在看见他认真的神色时沉下心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婧喜欢品香斋的点心,你就隔三差五地寻各种借口买了送过来。品香斋可没开在安平伯府门前,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原本少年慕艾他也不愿意横加阻拦,可他一直一副扶不上墙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怒其不争。尤其是想一想阿婧的年纪,更是让人发愁。“过了年她就及笈了,若是在这之前没有定下亲事,下一次选秀她可就在名单上了。” “我知道,可是她嫁给我已算是下嫁,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 “今天也是我多嘴,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你仍旧是这个样子,即便阿婧愿意,我们家也不会答应的。”说完将信笺封好,放在一边。 “阿婧若去选秀,不论是留在宫中还是赐婚,你都不会再有机会。”再多的好话都言尽于此,他若无心别人说再多都没有用。 “公子,安平伯府的马车来了。” 第五十二章 有花堪折时 这座宽敞的宫殿在今日也显得拥挤,人们衣着华丽,身后的衣摆拖在地上看起来像颜色各异的孔雀,卯足了劲要争奇斗艳。 “赵姑娘。” 喧闹声中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循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是蒋思羽。“蒋姑娘。” 蒋思羽不经意似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脸上扯开笑。“今日来的人都是朝中勋贵,你才来不久,还未正式在勋贵圈中露面,恐怕多有不认识的。要不要我替你引见?” “我以为中秋的时候就算是见过了呢?” “那时候不过是个名头,你又早早地躲开了,许多人对你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呀。”两人并肩站在一处,一个是朝中有名的闺秀,另一个则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新人,着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模样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霍婧婷。她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的?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向两人走去。谁知蒋思羽却挡住了赵璇的目光,将她引向别处。 介绍了一圈看下来,人人都对蒋思羽很客气,其中不乏有言辞亲热的人,可是越是这样的人她们停留的时间就越短。末了,两个人站在桥边,看着宫人们亦步亦趋地将宫灯点上,照亮了大殿内外。 刚才去打招呼的人里,有一大半她都不认得,若蒋思羽所言非虚,这些人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地看见了蜚声宫内外的赵家长女究竟是生的什么模样。可笑她原先竟还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权贵圈中,如今看来实在不值一提。可她却并不明白,蒋思羽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你会和其他人一样袖手旁观。” “事已至此,我若还装作袖手旁观,又有什么用呢?”说完轻轻一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长公主肚子里的这一胎很重要,人人都翘首以盼想知道究竟是男是女,你呢?” “是男是女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这一胎已经晚了半个月,御医也瞧不出什么,一味地让静养,可也有不少人猜测已经胎死腹中。”美眸一转看向站在身边的人,她还梳着双鬟,看起来一团孩气,一点都不像能够担当大任。“我实在很好奇,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之前一副要和我划清界限的样子,现在又主动为我引见其他勋贵,又替我解惑,要说你纯粹是好心,我都觉得有些可笑。” “这就是你想多了,我并不是为你引见她们,恰恰相反,是为她们引见你。”侧身望去,灯笼高高架起,将庭前照得通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看得清楚。那些远远的站在栏杆边上的人拖着长长的衣摆和袖子,缓缓地走在廊上,举止神态都像是从泛黄的仕女图里抠出来一样,带着陈腐的气息。 赵璇看着自己刚好遮住脚面的裙子,然后对蒋思羽微微低头行礼。“我无意参与什么纷争,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还请你们放我一马。” 然而蒋思羽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事到如今,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竭力挣脱开她的桎梏,往后退了两步,再次抬头的时候,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即便已经不能回头,我也不会任人摆布。” 夕阳站在她身后,把她轻飘飘的声音衬托得悲壮。明明什么准备都没有,却被人推搡着上了兵不血刃的战场,赤手空拳还叫嚣着要一决雌雄。同情地看着她,可也只是这么一眼,就已经挺直腰板,双手端在身前昂首挺胸地往回走。“不自量力的后果也许会很严重,希望你不会后悔。” 长长的衣摆拖在身后,被衣服拉扯着就会走得很慢,只是眨眼之间就被超过。她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却明了,她是个不一样的人。 宴席进行到一半,命妇那边忽然乱做一团,细听才知道好巧不巧的,元嘉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动了。 人们一股脑地围过去打听消息,可是皇后身边的人嘴巴太严,着实没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有些人就把主意打到了赵璇身上。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前殿传来消息,说是外头梅花开得正好,让每个人都出去折一支梅花,胜者有赏。 大冬天地被打发出来折什么破梅花!愤愤不平地踩着地上的雪,眼睁睁地看着鞋袜被雪覆盖,一手扶着树枝,看着四下无人,便脱了鞋子拎在手里抖。 这座梅园其实很大,这里又是偏僻的角落,其实只看地上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人迹鲜至。于是抖了鞋子之后干脆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下,可摸一摸手里的剪子又觉得有点不安心,便攀着离自己近的树枝随便剪了两支插在雪地里,用斗篷裹严实,坐在那里发呆。 从她扶着树枝抖鞋的时候皇帝就一直看着她,初时只是觉得新鲜,后来便觉得很有趣。循规蹈矩的人他见得多了,可在皇家宫苑里还能这么大胆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摒退了身边跟着的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把肩上的雪花都抖落。“你在这里做什么?” 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看清楚是谁之后吓了一跳,人一着急动作就乱七八糟的,没有章法。一时也顾不上究竟是怎么做才对。幸好皇帝现在心情好,并不和她计较。“不是让你们来折梅花吗?你就这么打发朕?”用下巴指了指插在地上那两支歪歪斜斜,连花都没有开全的枝丫。 “臣女觉得这两支长得也挺好看的”说着说着语气就越来越弱,头也越来越低。看得好笑,这时候知道不妥了?当时动作那么麻利,还以为她胆子多大呢! “你就是个纸老虎,都经不起别人一点吓唬!”说着又问“听说你的生辰快到了?” 茫然地点点头,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觉得都城怎么样”他一身墨色的衣衫站在雪色中如同一只盘踞在冰寒之中的苍龙,远看只觉得冷冰冰的,走近了才知道其实这感觉并不来源于漫天的冰雪,而是恐惧。 “这里是天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自然哪里都好。” 这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囚笼,有人不顾一切的想要进来,也有人跌跌撞撞的离开,终究不过是座合围之城。 第五十三章 醉翁之酒 还未缓过劲的身子冰凉僵硬,连一只茶盏握着都费劲。衣着华丽的贵女门三三两两的和身边的人说话,眼睛时不时地飘向坐在别的地方的什么人。 不管在哪里,闲话总是少不了。垂着眼眸只当做自己没有看见那些探究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瓶中还没有开放的花枝。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霍婧婷。 今天的她和平时格外不同,锦衣华服,身后拖出去足有一尺。还罕见地戴了宝石镶嵌的头花,这一身下来大概也够寻常人家富足地过上好几年了。 “阿璇,你真的不肯再理我了吗?”桌下的手暗暗地扯住了她的衣服,扯动的时候衣服上的珠玉相互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张口想要说什么,可一抬眼看见蒋思羽若有所思的目光,她不禁深思,究竟什么才是真的?手按上她的。“我只是不知该和你说什么,怕你知道我是谁,不肯再理我。” 霍婧婷急着辩白“不是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声音略大了些,惹来她人的目光。 “三姑娘,其实你不必这样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们并不是我能够高攀的。”随着话音,眼神飘荡着看向远处,轻轻咬着下唇。 “其实谁又比谁高贵?你的出身放在都城的贵女圈子里也是毫不逊色的,纵然生母身份低了些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你大可不必这样的。”说着坐得离她近了些“况且,长公主是你继母,这样算来你也算是半个皇室中人,比这屋子里大半的人都要矜贵些。” “三姑娘今日不同姊妹们坐在一起吗?” “我长姐在宫里,今日恐怕见不着。二姐已经成婚,夫家却没有爵位,进不来这里。” 赵璇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皇帝到了。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皇帝就已经走到跟前,要不是他狭促地眨了一下眼睛,赵璇都快以为刚才是自己生了幻觉,他怎么就换了一身的打扮,像是刚刚才从前殿过来一样。 “今日外头的梅花开得极好,皇后看了没有?” 皇后柔婉一笑,抖了抖丝帕。“方才各府的姑娘们都去折花了,如今只得了三甲,还未评定,既然陛下来了,不如就由陛下钦定吧?” 端上来的三瓶花各有风骨,看起来都很不错,都是用了心的。皇帝虽然是在打量三甲,可是眼神却总是飘向赵璇。 皇后跟着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黯。 最终蒋思羽得了魁首,墨四姑娘得了榜眼,还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云六姑娘得了探花。 赵璇悄悄问“这个六姑娘是谁啊?” “没听说过,大概也是第一次来吧。她可算是出够了风头,能够得陛下一声夸赞,简直是满门荣耀!” 这位一出场便崭露头角的云六姑娘生的一副柔媚美人的模样,随便哪一处都让人挑不出毛病,丰肌玉骨,是你擦肩而过之后必然会回头的那种好看。可是这种美丽却没有侵略性,不会让和她一起的人觉得被冒犯。其中的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多一分就显张扬,少一分就见怯懦。 心里将这个人暗暗地记上一笔,却忽然看见宝庆跑了进来,直直地往她这里来。 紧接着就听见皇帝问“对了,赵姑娘没有去折花吗?” 将自己的花拿出来的时候赵璇在心里暗暗叹息,早知道会被拉到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就该好好地挑一支!幸好皇帝也只是随便一问,就让人把宝庆带走。刚松了一口气,就被霍婧婷的话吓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你和宫里很熟吗?” “没有,一点都不熟!我就是来宫里陪着宝庆殿下玩过几天而已。” 上头皇帝虽然在和宝庆说话,可三句话不离赵璇,到了这时候皇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陛下,三甲的赏是早就备好的,不过赵姑娘毕竟也是宝庆的伴读,前些日子又......,若只有墨四姑娘有赏,恐怕小姑娘们会起心思。” 捏着宝庆的手问“宝庆觉得赵姐姐的花如何,该不该赏?” 皱着眉毛犹豫了一会儿,宝庆才吞吞吐吐开口“赵姐姐的花虽然不大好看,不过我喜欢她,要不然还是给她点什么吧?” 走在出宫的路上时虽然身边的霍婧婷喋喋不休地说着两人和好之后要去哪里玩,可赵璇的心思早就飞出去了,直到宫门前分别时才回过神。“阿婧,我有件事想问你。所有的官家女子都要选秀吗?” 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没有选秀是不能嫁人的。不过,若是家里已有宫妃这家的女子便不必再参加选秀。怎么好端端地突然问这个?” 恶寒从脚底直往头顶上钻,一口气屏在胸口却怎么都上不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突然有点好奇而已。” 不疑有他地点点头“那你也快回去吧,一会儿就要御内传膳了,回去晚了不好。”说着便上了车,然后赵璇在窗口看见了霍思渊的脸,听见霍婧婷兴奋地和他介绍“大哥,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赵姑娘,下回我们请她来家里玩好不好?” “如今正是年节,恐怕赵府也有许多人情往来,一时未必能够腾出来空挡去找你。”她听了这话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没来由地让霍思渊觉得不太愉快。“你若真想见不如赏灯会的时候一起去,也热闹些。” 霍婧婷一听就很满意,拍掌而笑“这更好了!那时候有许多可以看的东西!阿璇,到时候我们一道去观灯如何?你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识过都城的灯会呢!” 霍思渊的神色藏在车中,赵璇猜不出来他的意图,却不忍拂霍婧婷的意,便只能点头。“到时候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 “灯会时人极多,恐怕你找不到地方,且许多地方都不让车进,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回头抱着霍思渊的手臂“大哥,你就答应我吧?阿璇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候多危险啊!就带上她吧?” “我倒好说,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在霍婧婷殷切的目光下,赵璇觉得自己这个头点得十分艰难。可紧接着霍思渊的话却让她立即开始后悔。“不如赵姑娘说说如今住在哪里,到了那天我们过去接送也方便。省得再折腾。” 迫于无奈,只能丢盔卸甲的赵璇一副吃瘪的样子看得霍思渊心里十分愉快。早这样多好。 第五十四章 雪中桃花意 没有等来沈昌旭的赵璇却在天明时分等来了元嘉长公主在宫中生下一对龙凤胎的消息。当即惊得许久不能回神。龙凤呈祥一直被视为难得的吉兆,如今元嘉才算是真正地坐稳了她的位置。可赵璇又该何去何从? 晌午的时候沈昌旭才带着一身酒气进来,看见赵璇坐在大厅里等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外头这么冷,出来做什么?早点回去吧。” 可赵璇却不让他走,固执地挡在前头。“你昨晚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他显然不愿意多说,可是一张嘴就是宿醉未醒的味道。通身上下不知道沾了多少酒水和胭脂。“有些应酬,便回来晚了。” “晚?这是回来晚吗?你根本就没有回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几乎要拍着桌子的样子让沈昌旭想起在家时母亲也是这样对父亲的,不由地生出几分烦闷。“我已说过了是有应酬。” “你昨天出门的时候明明说只是和铺子里的伙计吃饭,怎么就有应酬了?有谁会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应酬?”可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顿住了,不约而同地别开眼睛,不去看对方。 她瞬间沉默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死死咬住嘴,不肯出声。他往前走想要解释,却看见她掩着鼻子后退,于是也停住脚步。“我先回去洗漱,晚点再说吧。” 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终究是颓然地遮住脸,沉默了很久。 之后一连几天赵璇都避而不见,沈昌旭虽然心里着急,却没有催促,只是将先前备下的东西一样接一样的送过去,也不主动去碍眼。 表面上看起来赵璇的生活和平时一样,可绿杨却忧心忡忡“往常过年这几天姑娘都会比平时多吃一点,可是这几天不但没多吃,反而还没了食欲,这可怎么办?” 赵行客束手无策的挠着头,反正他是没从这个小鸟一样的食量里看出来是吃的多了还是少了。“那怎么办?” 绿柳坐在一边嗑瓜子,闻言笑道“绿杨问你怎么办,你又反过来问她,你们俩可真是有意思!” 绿杨嗔了一眼,仍旧忙着手里的活。嘴上说着出门买菜的时候听来的消息。“听说长公主生了一对龙凤胎,陛下很是欣喜,赏了许多东西。” “都城的麻烦怎么这么多啊?”撇了撇嘴,把瓜子往桌上一扔。“罢了罢了,姑娘的衣裳还没有做完,我去了,你们且忙着吧。” 收了桌上的东西,将灶下的红薯捡出来放在赵行客面前。“快些吃吧,这几日就别在姑娘面前晃悠,省得招她心烦。” 赵行客伸出去的手一缩“这么严重吗?” 叹了口气,“姑娘和表公子时常这样,总得过几天才能好,这时候可没有人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这又是为什么?” “夫人一直忙于铺子里的事情,并不常在家,我们姐妹俩也帮着打下手,姑娘一直养在姨母家,性子就越来越沉。姑娘最讨厌别人用应酬这两个字来解释自己的去向,因为夫人一直都在应酬,她很不喜欢。”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低沉,择青菜的动作也慢下来。“姑娘尤其不喜欢夜不归宿。” 赵行客默默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表公子这次是踩着姑娘不喜欢的事情做了一遍,难怪她生气。“可是姑娘发这么大的脾气,表公子也下不来台啊。男人在外头应酬不是很正常的吗?” “是不是正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不喜欢。”一面淘洗蔬菜一面说“不过也不干你的事情,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广阔楼台之中,韩朝颓然地坐在一边,自斟自饮。 司远昭实在是看不惯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拍着桌子说“你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又开始发疯?” 远处雪色沉沉,看得人心里闷闷的,仰头饮了满满一杯。“你也是欢场中浮沉过的,你觉得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手撑在桌子两边,探究地打量了他一番“又是赵家阿璇?”见他沉默,心里就有数了。“世上女子千千万,你又何必非要这一个呢?” 韩朝并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扔在桌上。“我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她翻脸翻得这样快。” 盒子里头只有一支做工精致的桃花簪,精巧得像是真花一样。“这不是定情信物吗?怎么你还这个样子?” 韩朝闻言皱眉,“自此之后我再没见过她,看她的样子,并不像你说的这样。” 怎么会这样?司远昭又仔细地看了看盒子和里头的花,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给她的?” “这里头有什么不同吗?” “虽说如今用桃花色的也很多,可若是由他人相赠便不大好。寓意轻薄风流。”将花枝拿出来,仔细翻看盒子,还凑近闻了闻味道。“这上头的味道有些熟悉,似乎是学中什么人身上的,不过闻不出来是谁,大概不是你我这一群人。”说着就拿眼睛去看他“你也是常出入楼中的人,怎么这个都没有认出来?” 身上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原来如此。见他脸色大变又坐直了身子,司远昭收敛了脸上的调笑,正色道“你若真有心就要收敛自己的行为,不然被指摘的人只会是她。长此以往,她又怎么会对你有好脸色呢?”又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好好想想自己什么地方做得过分,被人拿住了把柄跑去找她。今后可要慎重点。” 韩朝愣愣地坐在原地,手里捏着花。“我自认做得隐秘,不想还是被人察觉。” 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人呢行事一贯莽撞,这时候还觉得自己做的隐秘?都城里恐怕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你对她有意思!” 韩朝没做声,却将酒喝了个干净。 雪落下来的时候带着簌簌的声音,明明轻飘飘的,却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深深地吸一口气,肺腑里充斥着冰寒,整个人都精神了。目所能及之处都被皑皑白雪覆盖,有人经过的地方被踩出覆盖着冰壳的小路,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带着俗世烟火的气息,将冰雪浸染出暖意。 第五十五章 开恩科 恩科已开,不止是官家子弟,寻常人家亦能参与科举。而沈昌旭的户籍一直就在都城,于是只需要准备应试,别的都不需担忧。沈氏也来信,嘱咐赵璇好好照顾他,若能中了也算三生有幸,光耀门楣。 书房里兴致勃勃地收拾着书册的沈昌旭忽然发觉屋里有些暗,想着是不是灯灭了,一抬头就看见赵璇撅着嘴站在灯前将光挡得严实。“外头风大,来的时候怎么不多穿些?” “娘说你要考科举?” “是啊,虽说仓促了些,不过若能下场一试,也是好的。”这些年忙于生意,着实有些耽误了学业,刚才粗粗翻看只觉得有许多都陌生了。“姑母和你说许先生的事情了吗?” 乖巧地点点头,将手里的信给他看,顺便坐在他让开的椅子上。“许先生一个人会不会不太安全?” “无妨,到时候她会跟着商队的人一起出发,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清点着打包好的书册,沈昌旭面色如常,却会偷偷地看她的脸色。斟酌着说“听说品香斋的点心很不错,我让人买了些回来,你好不好尝一尝?” 求和的意味如此明显,叫人实在不好拒绝,她晃了晃够不着地的脚,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拿来我尝尝。” 这时候沈昌旭已进了内室收拾自己日常用的东西,坐在小榻边透过屏风看见她坐在外间哼着家乡的小调,跟着节奏轻轻晃动,头上的珠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地闪着光。 檀香木盒中装着的东西拿在手里有些沉,他拨弄着上面的流苏,脸上慢慢现出笑容。其实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哥!你在里头做什么呢?” “来了!”他赶紧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藏起来,顺了口气才往外走。 赵璇摆弄着手里的荷花酥正在和绿杨说话。“你说这是加了几层酥油?我看着怎么也有两三层,不过吃到嘴里却没有油腻的感觉。而且最难得是上头的荷叶香气,这时候哪里来的新鲜荷叶?” 绿杨手里头也捧了一个,细嚼慢咽地吃着。“酥油放了两层,糖却只有寻常一半的量。烘烤之后外头的饼皮变得酥脆,便生出香甜,补了那缺的半份糖,所以不见油腻。”揪下外头的一层放在鼻端轻嗅,又揉碎了来看颜色。“看起来不像掺了荷叶粉,闻着只有清香,却没有叶子上的苦味。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正说着,,忽然看见沈昌旭抱着手在一边看着她们,便赶紧起身,连带着停下吃的动作,将饼握在手里,老老实实站在后面。 沈昌旭憋着笑道“怎么不说了?” “还不是你又悄悄站在后面吓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干脆将饼放回一边的小碟中,转向绿杨。“拿下去你们分了吧。” 恰好绿柳掀帘进来。“姑娘,西厢已经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无所谓地摆摆手“只要干净整洁就好,先生并不在意这些。”却突然想起从前的一桩旧事。“那个什么人还缠着先生吗?” “近来并没有听说,大约已经死心了吧?”今日并未下雪,不过还是有些很冷,虽然屋子里烧着火盆,不过赵璇还是冷得缩着脖子。“我这里太冷,以后你也不要在这里久坐,等天气暖和了再说。要看什么书就让她们来拿了回房里看,别冻着自己。” 不甘示弱地举起一直抱在怀里的手炉。“我不冷!”可是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只能在他掷愉的目光中弱弱地重新抱紧了暖炉小声嘀咕“只是偏这时候刮风罢了。” 好脾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柔声哄劝。“是,你一点都不冷。可是我冷了,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怕冷,带我回去暖和暖和?”说着伸出手放在她面前。 “说好了,我要看雪,不许拦我!”恶狠狠地戳着他的手掌警告,生怕他又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出来。 顺势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他笑得温柔“好,今年也会让你赏雪的。” 回去的路上,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大半披风都罩在她身上。耐心地听着她叽叽喳喳生活里的琐碎事,时不时答应两声。 不过二三日,许先生就到了,除却风尘仆仆,仍旧是旧日模样。神色始终淡淡的,不见什么情绪,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她眼中。 “许久不见,姑娘一切可好?” 微微颔首“一切都好,有劳先生记挂。厢房已经准备妥当,先生先安置好,明日再让绿柳带您到书房去看看吧?”绿柳站在一边早就准备好接她的包裹,可她却没有放手。 “恩科在即,时日不多。这些虚礼就不必计较了,还是先看看书房吧。”若不是说话时微微朝这边转过来的动作,赵璇几乎要以为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想一想她原本就是这样性子,也就并不放在心上,朝绿柳点了点头。 “先将行李放好,再去看也不迟。先生也好先熟悉一下路线还有路上会花的时间。”原本还想拒绝的许先生听了之后觉得说的有些道理便没有再坚持,行过礼便跟着绿柳走了。 绿杨立在身后,续了一杯茶。“每每看见先生还是老样子,就让人觉得像是从前还在家里的时候。” 仔细一想,就刚才这么一会儿似乎又回到了她刚来的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心里只有那两卷看了不知多久的书。无奈地摇摇头“先生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几年竟一直都没有变过。” “若变了只怕也不是许先生了。”外头晃来晃去的影子映在门上看不真切,绿杨便掀开帘子去看,原来是赵行客。“你怎么光在外头晃悠?” “先生还在里头吗?” “不在,有什么事吗?”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罕见地变了神色。“是谁送来的,人还在不在?” “是云袖,送过来人就走了,连口茶都没喝。” 绿杨便急匆匆地进去了,将东西递给赵璇“那边府里来的信。送信人是云袖。” 云袖?这么说来里头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拆开看了之后她却沉默了很久,久得绿杨心里直打鼓。“姑娘,这是怎么了吗?” 将信叠好,面无表情道“他们让我过去,在宗祠里行笈礼。” 第五十六章 正月十五行笈礼 一个生在初一,一个却在十五,从命格上看无疑是相克的。元嘉根本避之不及,可无奈赵明理不知发的什么疯,非要将她接回来让她在宗庙祠堂里行笈礼。为这事两人已冷战了好几天,连带着赵赫都受了些没有缘由的牵连,才刚刚生出来的一点点好感很快就被消磨殆尽。 十四这天赵璇拖拖拉拉好长时间,直到天色实在已经不能再拖才终于上了车,扒着车窗说“等我回来,一起去赏灯啊?明天阿婧要来接我出去玩。” “我在家等你,去了那边不要闹脾气,顺顺利利地行了礼回来,我陪你出门玩。”他背负双手站在那里,身姿比竹子还要挺拔,说话时不疾不徐,是她听惯了的语气。难得许先生也站在门内来送她,一手扶着门,神情有些复杂。赵璇等了许久,也只听见她说了一句“万事顺意。” 整个行礼的过程就不再赘言,虽然没有请什么人来观礼,不过出乎赵璇意料的是,执礼人竟然是穆国公夫人,而且现场并没有元嘉长公主,翻过来想一想,她现在还在月子里,也就不奇怪了。 礼毕后赵璇已经换了孑然不同的打扮,年满十三,可堪婚配,从此也是适龄女子了。 穆国公夫人仔细端详着赵璇,笑着夸赞“羽儿在家里多次夸赞你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赵璇可不会把这当做是对自己的夸奖,她和蒋思羽并没有这么熟悉,能够请得动国公夫人来为自己执礼。“夫人谬赞了,蒋姑娘才是学中的翘楚,论及才貌,无人能出其右。” 没有人不喜欢听见自己的孩子被夸奖,穆国公夫人笑着点点头,送上贺礼。“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今后可要多和羽儿走动,你们年轻姑娘家总是比较投缘。” 双手接过,却不看,径直交给绿柳。“夫人说的是,只怕到时候去的勤了,夫人要嫌我叨扰呢。” 国公府事忙,穆国公夫人很快就走了,赵璇坐了一会儿也打算回去,却被赵明理叫去了书房。 檀香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在这之中,一身礼衣的赵明理看起来格外庄重。“父亲。” “你来了这么久,也没有机会和你好好的说几句话,你心里是否有怨?”其实赵明理还不满不惑,可多年的朝堂生涯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纵然皮相上还很年轻,可神态却已经能够看出来疲态。 从容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将书信封好,压在案头的书册下。一种自己正在一步步走近陷阱的感觉让她觉得不舒服,可走到现在,她一直都被人推着走,从未真的决定过自己的下一步。“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 他忽然笑了,带着几分畅快,还有几分快得看不清的释然。“你能这样想最好。怨或不怨都不是你应该做出的回答。” “今天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她,指了指放在一边的匣子。“里头有些没有镶嵌过的宝石,你看着打些自己喜欢的首饰吧。若短银子用只管让人来。” “不必了,沈家不缺银子。”她并不打算拿他的东西,恨不得早一天划清界限,早一天回去。 可他却不置可否地翻着手上的书。“沈家不缺银子,我也不缺。安心拿着,这是我的东西,和元嘉无关。”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纵然有心思也都写在脸上,藏不住,长此以往又有什么用?若是真的长成了那些没有见识的寻常女子岂不是可惜了? 在书房温习的沈昌旭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看见焕然一新的她,虽然脸上还带着孩子气,可已经换了大人的打扮,看起来似乎也长了几岁,更可靠些。“回来的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你这是即刻就回来了?” 正打算开口抱怨,才忽然发现屋里还有许先生,吐了吐舌头,乖乖行礼。“见过先生。” 许先生已经暗中观察了很久,蹙起双眉,微微点头,转向沈昌旭。“今日便只将性本论默一遍即可。”说完冲两人一点头,抱着书径直走了。 确认她走了以后赵璇才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必上学呢。” “原本是不必的,可是先生说我功课落的太多,要笨鸟先飞,所以先探一探我的底。待她看过之后,再决定如何授课。” “那你不能陪我玩了?”她撅着嘴看他已经开始默字,便站在他身边,挽着袖口给他研墨。“我不管,反正你已经应了我的,今天要陪我出门赏灯。” 无奈摇头,“我这不是赶紧默完了才能陪你出门吗?”落下的字劲瘦苍凉,速度极快,偶尔有记不清的停下来闭着眼睛背两遍也就想起来了。 好不容易默完之后按着肩头松快,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歪在一边睡着,整个人窝在圈椅里,膝弯搭在扶手上,睡得香甜。 待墨迹干透之后交给守在门边的绿柳。“送去给先生,然后直接回姑娘的卧房。” 折身回来再她耳边轻轻地喊“娇娇,醒醒,回去换衣服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赵璇勉力睁开一条缝,看清是谁之后就开始耍赖“我早晨起得太早,还没醒呢,走不动了!” 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却还是认命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回卧房。 赵行客正从前院来,看见着情况目瞪口呆了好半天都合不上嘴,这两人也太亲密了吧?“表公子,定远侯府的车来了。” 点点头然后低头去看刚才还在装睡的赵璇“听见没有,人已经来了。” 赵璇也就顺势装作正好醒了的样子,打着哈欠“哎呀,怎么人已经来了呀,快放我下来,我要去换衣服了。” 沈昌旭依言将她放下,看着她心虚的背影,好心地没有戳破而是转身去了前院。 等到赵璇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已经换了一身新衣,看起来更加俊朗,当即笑得合不拢嘴。“你可真是太给我面子了!” 而他却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亲手给她戴上,引她去看镜中的样子。海棠花精细得不得了,仿佛风一吹就要落下花瓣。 娇娇,也许你还不懂,不过没关系,不懂也很好。 第五十七章 相请不如偶遇 霍思渊想过许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带着一个男人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非常亲密。“这位是?” “这是我表哥。”接着笑问“我表哥也才来,能不能带上他一起?” 霍婧婷自然没有不应的,忙不迭地点头,附在霍思渊耳边惊叹“阿璇的表哥生的真好看!” 沈昌旭上前一步,拱手微笑“在下沈东照,叨扰了。” 赵璇和霍婧婷两个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自有一番热闹,反观霍思渊和沈昌旭两个却有些尴尬。 沈昌旭并没有什么被人冷落的难堪,自顾自地跟着两人的动静,偶尔也掀帘子看看,大多时候只是顺着她们的眼光看一看外头一闪而过的景致。 马车终于停在栅栏边上,沈昌旭先一步下车,紧接着是霍思渊,然后霍婧婷才带着几分羞涩从里头探出头,搭着哥哥的手下车。至于赵璇,原本霍思渊并不想让,可看见沈东照坦然走上前的动作,只能默默地收回手。 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走在前头,时不时地凑在一起,朝后头看一眼就飞快地扭回去。欲盖弥彰的样子看得人忍不住偷笑。 “阿璇,你表哥和你住在一起吗?” 顺着侧头的动作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赵璇回以一笑。“是啊,我现在住的房子是表哥置办的,平时他住在前头,我住在后头,各自都有事情要忙,等闲见不着。” “你表哥也是做生意的吗?我怎么觉得的不像啊?”说着偷眼去看,那人正好看过来,笑得清朗,若说是哪家的贵公子未必没有人信,这样的人怎么就是个商贾呢? “表哥打理铺子有些年头了,做得很不错,大家都很服气。”说着笑道“难不成你看上他了?” “你胡说什么呢!”虽是这样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羞涩。她也只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几人来的早,路上的人不多,天色还亮着,便打算去歇一歇脚,先定一个合适的包间。 好巧不巧,他们看中的包间里已经有人了,且还是那种不能用银子打发的人,正在僵持之中,包间的主人来了。 可霍思渊却眉头一皱“阿婧,我们换个地方吧。” 但已经来不及,司远昭从后头赶过来,看着已经换了装扮的霍婧婷笑道“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霍婧婷干咳一声,拿眼神去示意站在一边的霍思渊,而霍思渊已经将双手背负在身后,将两个女孩子遮住。“公子昭定了楼上的包间?” 直到多看了两眼,司远昭才认出来那个将半个身子都藏在霍婧婷身后的人竟然是赵璇,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啊,对,我们在楼上定了一个包间。” 沉吟片刻,霍思渊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可他却被拦住。司远昭哪里能放过这样的机会,笑道“这时候出去也未必能找到空的包间了,不如就一起热闹热闹?” 说着发现有个眼生的人。“还未请教,这位是?” “在下沈东照,有礼了。” 心里想着既然姓沈又是和赵璇一起来的,多半有些关系,便忙道“来都来了,又何必去外头折腾呢?两位姑娘也该歇一歇了,不然晚上怎么逛灯会?” 霍思渊回头看她们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再一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便不再坚持。“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楼梯上了一半司远昭忽然想起来一件紧要的事情,将人都送进去之后,借口点东西遁了出来,叫来心腹“快去醉月楼让人别来了。” 说话的功夫恰好茶水到,恰好替他圆了谎,并没有人生疑。 因都是相熟的人,两人便将面纱摘下,仍旧坐在一处说笑。“你头上这只金雀钗真好看,是在哪里打的?”说着手就已经蠢蠢欲动的想要摘下来看。 霍思渊装作不经意地看过来,这只钗确实很衬她。可她却用手指拨弄着垂在耳边的流苏说“是表哥送的。” 霍婧婷立刻惊叹地捂住嘴,眼神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羡慕得不得了。“你们是青梅竹马吧?真好!” 这下子手是不敢上去摸了,可眼神却一直黏在上面挪不开。 赵璇察觉到她身后霍思渊的目光,笑意稍敛,挪开眼睛,却发现门口站了个人,抬眼一看,却是韩朝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这下子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沈昌旭。 察觉到多方而来的目光,沈昌旭却并不慌张,甚至还有功夫安慰赵璇,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 突然出现的韩朝将屋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几人互相打过招呼之后,怎么坐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少不了要按各自的身份重新调位置,好不容易重新坐定,赵璇却发现自己坐在了韩朝对面,和霍婧婷说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看见霍思渊,即使身边坐着沈昌旭她也还是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可怕,尤其是这两个人的眼神都很凶猛。 不过半刻钟刘柏鸿也匆匆来了,落座之后猛地灌了一杯水。“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还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陛下登基的那年发生了什么吗?” 除了赵璇和沈昌旭两个后来的人之外,其他人都面色凝重地点头。 “礼部那边终于松了口,说是”他招呼几人把头靠近,压低了声音。“说是东西是真的,人是假的。” “这人还能造假吗?”霍婧婷疑惑道。 司远昭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自然是能的,这里头的关窍多着呢,有空我慢慢说给你听。” “可这样的假,又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看得出来吗?” 这下子可把大家都给问住了,还是霍思渊问了一句“陛下是什么意思,刑部介入了吗?” 刘柏鸿摇摇头,十分遗憾。“陛下没给答复,刑部的人还在等旨意,至于其他地方根本不能插手。” 赵璇听得云里雾里的又不能打断,只好努力记下里头的信息,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打听。 就在这时,门忽然响了,几人面面相觑。“还有谁要来吗?” 大家都茫然的摇摇头,直到门打开之后,司远昭才瞪大了眼睛,不敢回头去看其他人的脸色。 门前的女子软声唤“公子。” 第五十八章 修罗场 门外的女子听见里头倏然安静下来,偏头侧耳,听见里面的窃窃私语,以及官靴踩在地上的厚重声朝自己而来。最后是一个男子压低了的声音“今天不必作陪,你回去吧。” 她听出来是谁的声音,缓缓矮了身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转身。 可门却一下子被拉开,霍婧婷将这人上下打量一番,冷声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走?公子昭一向最是怜香惜玉,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对面的司远昭挤眉弄眼的不让小厮让,可里头的人都已经看清,外头赫然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 赵璇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这女子眼上蒙着和衣裳同色的纱巾,身边带着两个侍女,一个扶着她,一个抱着琵琶。心里头有了猜测,便在桌下悄悄拉沈昌旭的袖子,以口型相问。沈昌旭也十分惊讶,神色莫测的点点头。 霍思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将自己的眼神隐匿在后面,把情形尽收眼底。 “那个什么,这是个意外!意外!”即便他再三澄清,可事实胜于雄辩,谁会信他的欲盖弥彰? “意外?我看是我们来的不巧,扰了公子昭的雅兴吧!”她冷哼一声,反唇相讥。 “诸位,菜来了。” 早前点的菜很快就摆满了一桌,而那蒙眼的女子也已经避到屏风后,可桌面上的氛围早已改变。 “这些菜不合赵姑娘的胃口吗?”她几乎没有动筷子,似乎不大有胃口。“这家的珍珠圆子做得不错,很是爽口,不如尝尝?”伴着话音,盛在小碟子里已经送过来。 霍婧婷诧异地看着韩朝,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太正常! 赵璇呐呐地捧着碗,并没有接话,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幸好沈昌旭在身边,另取了一筷子脆笋放在她碗里。解释道“这圆子里有虾,她吃不得。” “沈公子很熟悉她的饮食习惯?”对面沈东照为她布菜的动作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根本看不惯有别人和她这么亲密。 韩朝对赵璇的心思,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沈昌旭不知道,可看了现在的情形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当即笑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知在一张桌子上吃过多少饭,自然知道。” “原来是青梅竹马。”霍思渊轻声道,满意地看着韩朝的脸色变得更差。“听说赵姑娘在崖城长大,不知爱不爱吃海鲜?”虽然已经是冬天,不过往南去的水并没有被冰封,仍旧可以捕捞,也不必上岸,一路快船运过来,还算新鲜。 沈昌旭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鱼看着还算可以,便自己尝了一口,才取了一块去了鱼刺的鱼肉放在她面前。“口味略重些,不过你大约吃的惯。” 刘柏鸿捅了身边的人“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让人觉得阴风一阵一阵的。 “这里现在正刀光剑影,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我这样的小鱼还是不要冒头,比较安全。”虽是这样说却讨好地给霍婧婷夹了一筷子。惹来霍思渊轻飘飘的一眼。“方才那女子似乎是抱乐而来,不如就让她在后面奏乐助兴如何?” “这就不必了吧?”这好端端的怎么炮火就往自己身上来? “后头的人报上名字,爷要听你的曲子!” “奴家娇娘,给各位贵人请安。”隔着屏风也能够听出来她的娇软,身后立了灯,将身影映在屏风上,影影绰绰的风韵更加令人想要一窥芳容。 赵璇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边,便低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娇娘吗?” 沈昌旭颔首低眉靠近她的耳朵“正是这位。” 虽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屏风后,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带着欣赏的目光,至少目前只有一个人是真的在看。 桌下,霍婧婷狠狠地踢了一脚,把司远昭疼得愁眉苦脸。 “公子昭似乎不太满意?”霍思渊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将自家妹妹刚才的动作尽收眼底。 慌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哦?那是弹的太好,难以自拔?” “不是!”看着她阴沉下来的脸色,他急得额上冒汗,搜肠刮肚的想着该说什么。“是,是外头的灯会开始了,我等不急想出去看!” 欢呼声恰逢其时的传进来,架得楼一样高的灯架缓缓从窗外掠过,将灯光投进来。背着光的韩朝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阴影中,一闪而过的狠厉恰好落入赵璇眼中。 霍思渊冷眼看着沈东照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她也毫无芥蒂。可以想见两人大概以这样的方式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所以即便在外人面前也能够这样坦然不拘束。 他微微眯起眼睛,将原本的计划全盘推翻,开始重新计划。 鼓声三响,是时候了。 霍婧婷负气走在前头,不料却被司远昭硬生生拦住,好话说了不知多少,可她都不当回事,执拗的别过脸,并不看他。 咬咬牙,看了霍思渊一眼,心一横,拉着霍婧婷就走。奇的是霍婧婷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可动作却没有犹豫,脚步轻快地跟着走开。 刘柏鸿一早就被支去打发娇娘,结果竟然只剩下赵璇和其余三人。 霍思渊背负双手,看着前方和沈东照站在一起看花灯的赵璇,惊讶于她梳上成年女子发髻后的美貌,更诧异于她对身边的人如此不设防。瞥了一眼身侧抱着双手的韩朝。“我以为你会直接动手抢人。”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霍公子?”韩朝淡淡地看了一眼他,语气几分嘲讽。“都说霍家大公子不近女色,如今看来都是谎话。” 一点都没有被人戳破心思的窘况,他坦然一笑“我比你还要年长一些,若有好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不近女色还能算作美谈,可流连于秦楼楚馆就怎么都不能算是好名声吧?” 忽然有个伙计打扮的人匆匆而来,叫住沈东照说了什么,两人眼见着他脸色变了,与赵璇说了什么就要走。 “这也是你的手笔?”韩朝皱着眉毛看那边她失落的神色。 霍思渊单手摸着垂在腰间的玉佩,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阿婧和公子昭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即便他出身不错,可就凭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会轻易的将阿婧嫁给他。” 第五十九章 金钗坠 走在两个人之间的赵璇心里别扭得不得了,这两个人不管哪一个她都不想靠近,可偏偏现在路上的人太多,根本避无可避。 人流拥挤,摩肩擦踵之间就被冲撞开,电光火石之间几人就已经被冲散,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紧紧地护在怀里,免得被人冲撞。 拥挤的人群却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松开了环在肩膀上的手,转而去握住她的。“路上人多,若再把我们冲散了,我怕会找不到你。” 她僵硬着手指被他握着,觉得他身上的檀木香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浸染到自己身上。“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别的不说,你还是阿婧的好朋友,我自然也要护着你的。”他生的高,若不弯腰低头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从后头看着仿佛两个人在耳鬓厮磨,甚是亲密。 什么叫别的不说?不说什么?赵璇只觉得脑瓜子疼,手心潮热的感觉也很陌生,可是人多得她不敢挣脱,只好僵着半边身子跟着他走。一路上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只知道到了人群不再拥挤的地方他就松开了手,只是仍然紧紧地跟在边上,寸步不离。 赵璇暗暗地松了口气,渐渐放松下来之后被路边的摊子吸引了目光,爱不释手地看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苦苦思索着到底该买哪一个。忽然被他拉了一下“又有人群过来了。”她便顺从地往边上挪了两步,整个人都被他挡在内侧。若有人从边上路过也断然想不到她会藏在里面,其实她并没有藏起来的心思,可对于满心焦急的韩朝而言这两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要是喜欢就都买了吧?”从耳朵后面冒出来的声音和落在灯上的手指同时出现,她一侧过头就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眉眼含笑。 她因为苦恼而微微嘟起来的嘴看着还十足是个孩子,却已经可以嫁人,这样的反差着实令他觉得有趣,忍不住想要看看她还有多少不同的样子。 考虑再三她举着两只灯问“哪一只好看?” 他仔细端详片刻,“中间这只。” 诧异得张大了嘴巴,他这是在说什么?可下一刻他却伸出手把她的右手腕往上抬,“这只更好看。”让人疑心是自己听错。被他碰过的地方有种被火燎过的感觉,酥酥麻麻的,让人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提着灯走在路上,东张西望的看路两边好玩的东西。“那是在干什么?看起来好热闹!” 那边围了好几圈人,似乎在做什么游戏。“想看吗?”得了她点头之后,将人护在怀里挤进人群,看着里头嬉闹的几人,赵璇忽然觉得不敢回头看他的脸色。 里头那个一马当先投壶射字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不是早早不见人影的司远昭还能是谁!而跟在他边上的人赫然就是霍婧婷。敢情两个人是躲在人群中混水摸鱼去了,亏她还以为这两人说不定还得吵一架呢。 环在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去看身边的人,可他的面色如常,看不出来是不是怒火中烧。察觉到他想要往前走动的意图,赵璇慌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襟,死死站在原地。“我觉得站在这里就挺好的,前面灯火太重,燎眼睛。” 她听见他硬憋回去的叹气声,看他没有再动的意思,才终于放心从人群之间的缝隙去看前面的两人。 大概是赢了头彩太过开心,两个人最后竟然是手拉手走的。赵璇偷偷去看他的脸色,见他只是微微皱眉便松了一口气。此时人群已散去不少,老板也重新收拾着东西,预备迎接下一波人的到来。 她探头探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有趣,霍思渊想着刚才他们两个人的样子,问“你想上去玩吗?” 心动的点点头却又有些担忧“我可以吗?” “别怕,有我在。” 可惜赵璇实在不是个擅于玩乐的人,拼尽全力也没赢,更不要说用满筹去换大奖,蔫蔫地走向他“回去吧,我大概并不适合这样的游戏。” 按捺住摸她脑袋的念头,他背向人群问她“你想要什么彩头?” 想了想她往前靠了一点“我想要那个八宝盒。” 架上摆的八宝盒其实不过是意头巧,做工实在不敢恭维,可他却认真的点点头,伸手把她勾在身边,问老板“这上头的灯谜若猜中有什么彩头?” 老板眼珠子一转,搓着手笑“这要看公子想要什么彩头,越难的谜,彩头自然更好。” 伸手一指架子顶上的十二花神桌屏“这个。” 老板心中暗喜,从最高处取下三只灯笼。“若公子都能猜中,便能换那桌屏。若不能烦请交一两答资。” 赵璇一听就直摇头“这也太贵了,我们不玩了了!”拉着霍思渊就要走,可霍思渊却将她拉了回来,“你觉得我不行?” “我没说你不行,我是觉得不值。” 他低声轻笑,“那你觉得我行不行?” 她甩开他的手,“我怎么知道!” 没再追问,他开始仔细看灯上的谜题。上书,平原门下客三千。打一成语。 赵璇虽然也知道平原君门客三千,但并不明白这又和哪一个成语有关,却听他胸有成竹道“胜友如云。” 下一个,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打一字。他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摆在上头的彩头。“口。” 老板额上冷汗直流,脸色越来越难看,随着围观的人变多,更加苦不堪言。 最后一个,不必秉烛观庭花。打一个日子。“十五。” 白着脸抹了抹汗,认命地要拿梯子爬上去取彩头不想却被人制止,那年轻公子低头问了两句,冲他说了一句“不必拿那桌屏,就拿下头那个八宝盒就行了。” 劫后余生的老板喜笑颜开地取了八宝盒递给年轻公子,本以为到此为止,没想到那个姑娘却依着牌子上写的,放了半两在桌上,两人这才一起走了。 将灯交给霍思渊,赵璇喜滋滋的把玩着手里的盒子。“明明说好了要这个盒子的,你怎么要去答那么难的题?”反正她是一个都没有看出来,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桥上,并着肩说话,后头却忽然有人挤过来,差点把她撞下去。还是霍思渊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才险险没有落水。还没等赵璇喘匀气,就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伸手一摸,果然是自己头上的簪子。当即心痛得不得了,又看见他皱着眉头问“要不要我下去帮你捞?”赵璇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只好十分肉痛的摇摇头“算了,这么深你也找不着。”可人却还是扶着他的手探出头去看,嘴里嘀咕着“我戴上还没有半天呢,怎么就掉了呢?” 第六十章 金童玉女 怎么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就找不到了?韩朝心急火燎的在人群之中到处寻觅,忽然发现赵璇走在前面,几步赶上去,不管不顾的把人转过来,可一转过来他就叫苦不迭。这人哪里是赵璇,此时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分明是那个心高气傲的蒋思羽。 在她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他迅速收回手,诚恳认错“我认错人了!告辞。” 蒋思羽看着他逆流而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带着侍女一路缓行,最终坐在河边的一处小亭。 人人都拥挤到街市上猜灯谜,吃东西,原本热闹的小河边如今安静得能够听见心跳声。侍女远远地站在亭外,并没有看见亭边石阶边上藏着一个人影。 雪夜微光罩在水面上到处都明晃晃的,唯有这一个角落被树影遮着,看不真切。 夜色渐深,人们尽兴而归,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侍女便轻声道“姑娘,该回去了。” 不想会再次遇上韩朝的蒋思羽显得有些慌乱,韩朝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姑娘的喜好可真是与众不同。” “世子朝是觉得我扰了你的雅兴吗?” “从前多有得罪,是我不对。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能得过且过吗?”要知道是她,他才不会上手。 蒋思羽根本懒得看他,两眼直视前方。“得过且过是用在这里的吗?草包!” 韩朝气的够呛,又不能真的和她计较,看着人越来越多,便替她挡了挡人流。谁知人家并不领情,连一个好眼色都没有。远远的他似乎看见了霍思渊,正愁怎么脱身,忽然看见萧以宁,忙上前道“殿下,我有些急事要办,你能不能帮忙送蒋姑娘回前头马车上?” 萧以宁摇着扇子点头“放心去吧。” 两人身高相当,走在人群里也不算憋闷。侍女可没有蒋思羽这样的待遇,只能够艰难地跟在后头,更不要说去听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 借着人群的掩护,萧以宁握住了她的手,意料之中的没有抵抗。分神看了一眼身后处境艰难的侍女,拉着她往前头快走两步,彻底拉开距离。看起来两个人似乎相敬如宾的隔着距离,可事实上袖子遮掩之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么冷的天还拿着扇子到处晃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握着扇子替她挡开拥挤人流,“你不觉得这样才显得我风流倜傥吗?” 忍俊不禁地笑低了头,暗暗掐了一把他的手。“又来了,一天不吹嘘自己你就受不了是不是?” 走到靠近桥头的位置,人群堵在这里走不动,借着这个机会,他将手滑上她的腰间。“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能去上学,这些日子不能见你,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 “便是上学又如何?说的像你来的多勤快似的。”她偏头看他,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你府里养的莺莺燕燕那么多,哪里有空来上学呢?” 她话里的醋意让他听了仿佛喝了一大杯蜜糖,恨不得从骨子里甜出来。“说来不怕你不信,那些人我全都打发走了,从此我只要你一个。” 她斜着一双美目看他,摆明了不信。“是吗?那她们也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了。” 手上用力将人抱紧,附在耳边“那你呢?” 一个用力挣开他箍在腰上的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做什么为你哭?” 闷声低笑勾着手指再次把人拉近,咬着耳朵,声色暧昧“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不甘示弱的看回去。她的眼睛里倒映着满天星河,闪闪发光。 突然暴起的烟火将气氛推上高潮,所有人都抬头的时候,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推着她靠上石墙,用袖子把两个人的脸挡住,低头衔住她的,辗转缠绵。她攀附在胸前的手紧紧抓住他胸口的布料,勉力呼吸。 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在烟火的掩护下避开窥探的目光,渐渐平静。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额头相抵“我的心,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将面纱重新放下,用力捶着他呵斥“在外面也这么大胆,你不要命了!” 顺手扶正她头上松动的发簪“美人当前,情难自已。” 烟花消失得很快,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人潮中,却不想抬头间竟然看见霍思渊和赵璇站在桥上。“他们两个身份也算相当,要不是阿朝已经喜欢她了,我倒是乐见她和霍明非在一起。” “她身份尴尬,霍家又是太子一党,恐怕没这么容易。”蒋思羽轻声道。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可让我大开眼界,又吵不过人家,还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我原本以为她会就这么忍着,没想到竟然兜头浇了一笔洗的水。你是没看见,那个场面可混乱得很,连夫子都惊动了。” “原本宝庆殿下的伴读只要选一个,留住在宫里。后来却硬选了她进去,不知多少人恨得牙痒痒,她却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她这样的身份并不会进宫伴读,可这些消息却听得很多,人人都想要从她这里打听小道消息,殊不知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前些日子她莫名其妙的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我哪知道,宫里的事情若不想人知道,自然是瞒得死死的。你进宫可比我勤快,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想说就别说,没得说这些话来恶心人。”眼看着就要到外头的关隘,松开手前他轻声说“你今天很好看,能在今天见你一面,我很开心。” 好不容易赶上来的侍女匆忙跑了两步跟在她身边,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走。马车前人已经到齐,各自行礼之后按照来的马车站好,预备回去。 蒋思羽看着站在赵璇身边的人,霍明非,韩卓远,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这样的三个人围绕在她身边,她是否还有正确判断的能力? 今天的赵璇白衣红裙,身量虽然还没有长开,却已经能够初窥将来的美艳风姿,这样的女子若嫁错了人,不知会惹起多少腥风血雨。 她没有走近,而是远远地打了招呼,径直上车离去。 而赵璇远远的看着他们两个人并肩而来,脑海里一瞬间冒出八个字,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第六十一章 识人不清 选秀的旨意在正月十六的朝会之后送到了所有适龄女子家中,官学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要参加,原先的课业便换了安排,整日都是琴棋书画之类陶冶性情的课目,让人听得昏昏欲睡。 几次课考之后大家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如霍婧婷这样不必选秀的人便仍旧是上原先的课,可没了赵璇一起做伴也觉得很是无趣,是以十日里竟有八日是不来的,日子久了夫子们也都见怪不怪,全做不知道。 赵璇便与其他人一起每天苦学琴棋书画,只不过虽然她在棋这一门上头略开了些窍,却还是时常觉得自己很不像话。 李怜菲羡慕地看着赵璇的棋局连声道“你好厉害啊,这么快就学会了!” “其实只是皮毛而已,比起其他人还差的远呢。”赵璇不好意思道。对面庄纯的脸色不大好,拈着棋子想了半天,却没有落子而是干脆将棋子直接往棋盘上一扔。“不玩了不玩了!学这个有什么用!一点意思都没有!” 已经捏在手里的棋子被默默地放回棋盒中,低头收棋局的时候看见她手上有几处红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端红了好几处?” 她红着脸,这才把袖子放下。“昨天下厨,不小心烫着了。” “下厨?你还会做菜吗?”不怪赵璇惊讶,她平时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很难想象她也会做这些事情。 李怜菲正帮着赵璇收拾棋局,嘴里掷愉着“何止做菜,你也知道最近各府都有新鲜果子,她把宫里赏下来的东西拿了许多送过去,可真是为君洗手作羹汤呐!” “你们的事情已经定了吗?若让那多嘴的人看见,少不了又要有口舌。” 庄纯听了很不耐烦“哪有这么容易,我总不能去问他吧。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也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可拉不下这个脸,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什么要上赶着去去自轻自贱!” 见她语气不善,赵璇就没有再纠结在这个话题上,拿了棋谱开始复盘。李怜菲坐在她身边看她复盘,时不时地问两句为什么要下在这个位置之类的话。庄纯自觉无趣便将晾在一边的画卷起,打算去让夫子看。 谁知在屏风前却撞见刘柏鸿,因在书院里大家都没有带面纱,是以刘柏鸿眼睁睁地看着她面上绯红,娇声道“刘公子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干咳一声“你是?” “庄家嫡长女。”她俯下身子行了半礼,颔首低眉,声调婉转,与平日不同。 “你可识得赵家姑娘?” “你是来找她的呀。”她脸色微变,旋即有些为难“阿璇课业不佳,上课的时候也不认真,这些日子没少被夫子训诫,你要找她做什么?” “是吗?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么笨啊。” 她叹了口气,很惋惜的看了一眼正在和李怜菲钻研棋局的赵璇。“到底不是在都城长大,教养上头总是缺一些。我听说她在崖城长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是不是很偏远?” 刘柏鸿皱眉细思“崖城在很南边的地方,有许多人都没有听过,你这样的闺阁女子不知道也很正常。” 聚精会神地复盘的赵璇忽然被李怜菲撞了一下胳膊“你看,她在和刘公子说话呢。” 那边屏风边上庄纯和刘柏鸿相谈甚欢,她几次笑弯了眼睛,也不知是在说什么这么有趣。 “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吧。”手上动作不停,翻过一页,继续落子。“你也该好好用些心思了,虽然将来也不必靠这些讨生活,不过会一些总是好的。” 兴趣缺缺的翻弄着她摞在一边的书册。“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性子,按时上课不说,还有这么多的笔记,就连夫子都说你很用功。” 赵璇却并不敢因此而骄傲,谦虚道“我不过是用的笨法子,知道自己没什么天分,只好比别人多花些功夫,总不能到最后一无所成。” 又看了一眼还在和刘柏鸿说话的庄纯,李怜菲挤到赵璇身边,咬咬牙低声说,“明天要课考你知道吧?” “知道啊,我给你划的那些要点你都看过了吗?”不明白她怎么这副样子,赵璇奇怪的看着她。 李怜菲这才小声说“阿纯让我明天给她传纸条,可是我害怕,怎么办?” “纸条?明天考的那门课并不难,即便之前没听,花两天时间好好看看也能过的,何必这样呢?”下意识的觉得不行,可说出口之后才发现李怜菲的脸色很古怪。“她为什么要让你给她传?” “她知道你不会帮她做这些事情,所以才找我的。”怕她不肯信,补了一句“年前最后一门课,她给我传了纸条。”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被赵璇的严肃给吓到,李怜菲磕磕绊绊地将年前的事情一一道来,听得人不由皱眉。“那时候你不在,我们聊起来课考的事情,我说我不会,她跟我说没关系,到时候给我扔纸条。我说了我不敢,可是她说要是没有考过,到时候要写信到家里。然后那天课考的时候她早早的写完,给我扔了纸团。” “你看了?” “要是我爹知道我考不过会打死我的!”李怜菲愁眉苦脸的拉着赵璇的袖子,“她刚才和我说让我明天扔纸团给她,怎么办啊?” “这样做是不对的。”赵璇看着站在远处言笑晏晏的庄纯,再听着耳边期期艾艾的李怜菲说话,一个头两个大。“如果被夫子发现你会被赶出去的!” “那怎么办,要是她告诉夫子我怎么办?” “菲菲,我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情。”赵璇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劝说。“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决定之后也不必告诉我。”她很不忍看她难过,却不得不将话说明白。“你知道的,我一贯不赞成你们做这样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 庄纯已经和刘柏鸿说了不知多少事情,笑盈盈的看着赵璇走过来。“阿璇,你来的正好,刘公子说有事要找你呢。” 她人畜无害的样子被赵璇看在眼里,只觉得扎眼,心中长叹,明明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做的事情却是这样的? 终于看见赵璇出来,他连忙拱了拱手。“赵姑娘。” 第六十二章 弦外之音 “赵姑娘。” “刘公子有什么事吗?” 看了一眼依然站在旁边的庄纯,刘柏鸿往边上让了让,示意她走远一些。赵璇便往窗前走了几步,等着他说话。 “世子殿下让我来给你送东西。”从怀里掏出一只镯子。通身纯白,没有一丝杂质。 赵璇不但没有伸手去接,反而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无缘无故的怎么好收这么贵重的礼,你还是拿回去吧。” 他没有坚持,只是说“世子殿下还说让你以后都去后面的楼上休息,别在外头了。”看她满脸纠结的样子一下子就联想到刚才庄纯说的话。“觉得自己配不上就更应该努力,来这里混日子也没什么意思。” 她也觉得自己在这里一没有拿的出手的家世,二没有能够仰仗的才艺,十分难为情。听了他的话很觉得是这么个道理,点点头。“我虽有这个心,可实在没开这个窍,学的比别人慢了些。”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怎么世子殿下也知道了吗?” 他不耐烦看她羞愧的样子,虽然不便奚落,终究没有什么好脸色。“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让我带回去的?若没有我这就走了。” 赵璇便摆了摆手“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司远昭远远的看见他们也走了过来,嬉笑着打量两人。“哟,这可是难得,刘公子还有和女子说话的时候?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刘柏鸿懒得搭理他,耳朵一动,听见下头的马匹嘶鸣声撩起衣袍就往下跑。 “他这是怎么了?”她还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着急忙慌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去。 探着身子往下头看了一眼,才倚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这次选秀你也在名单上吧?” 她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说不定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可她并没有欣喜或者害羞的表情,反而微微蹙眉很忧愁的样子。“难道你不想进宫吗?” “这并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事情,你这样问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毫不畏惧的直视他的双眼,目光清澈,柔软而坚定。 他几乎要败下阵来,美貌的女子他见过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坦荡。即使面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也不会羞怯得说不清楚话,甚至还能够有余力去挺直腰板,不卑不亢。“你若得空,我想请你赴宴。” 他的态度变得太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赵璇十分怀疑刚才的那几片雪花让他染了风寒,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你家里也有姊妹在这里念书吗?” 他笑着摇头,故作风雅的抖了抖袖子。“是我想要邀请你赴宴,不知你敢不敢来?” 只看他的姿态就明白不过是玩笑话,松了一口气跟着回了一礼“如此我却是不能去了,将来若你府上有姊妹来念书,倒可一见。” “若是如此,可真是可惜。”他将目光落在她身后时不时就往这边张望的人身上,靠近她提醒道“你如今身价越来越高,难免会有人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态接近你,你可要仔细辨别才是。” “多谢提醒。”握紧双手,将叹息全数咽下,迫使自己不露出惋惜的样子,目送他离去。前后脚的功夫,庄纯就已经贴过来。“你和他们很熟吗?” 赵璇只是摇头“见过几面而已,谈不上熟。”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你?”庄纯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才也没说什么。” “我明明看见刚才刘公子送了你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一句声音有些大,有好几个人都看过来。 赵璇忙拉着她往角落去。“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而且我也没收。”她已经有些不悦,可庄纯却笑着往她身上摸“我可要好好查一查,你多半是在诓我!”涂着蔻丹的双手直往赵璇身上来,赵璇根本躲不开,心里觉得十分难堪。“你这是干什么!” 悻悻的停下动作,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说个不停“没有就没有,发什么脾气啊。真是小家子气!说不定是搭上了公子昭嫌弃人家刘公子身份不高,配不上你呢!”摔着袖子就回去了。 赵璇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复杂心绪最终化作叹息。 李怜菲也被庄纯拉到一边,两个人在一边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赵璇也没有问,沉默着继续调手里的弦,可是心里实在难过,好半天都没有调好。夫子在前头听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就见庄纯已经开始练曲子,便四下去看有谁闲着。“蒋姑娘,你可否替赵姑娘调一调弦?” 蒋思羽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往后头走,及至坐下才发觉她今日头异常的低。手上调着弦眼睛也不看她,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若有心里觉得难过的事不必在这里强撑着,到外头哭够了再回来。这里没有人会心疼一个哭花了脸的姑娘。” 赵璇虽然没有抬头,不过慢慢坐直身子,深呼吸了好几次。“多谢你替我调弦。” “你若想说我便听着,若不想也无妨。”她将调弦的动作放慢,等着她的回答。 平复了心情,勉强扯出笑“无妨,这些事情我能够自己处理。” 蒋思羽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将挑好的琵琶放到她手里。“弹一曲听一听,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将琵琶抱稳,赵璇双手搭上弦勾了几个音,声音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便随手弹了一曲《春光好》,不知蒋思羽目露赞赏,就连一直在前头的夫子也抚掌赞赏“弹得很不错。” 蒋思羽见赵璇并没有得意的神色,反而很诧异的样子,便仔细看了看弦,自己勾了几个音。“你这弦原先都是自己调的吗?” “是阿纯替我调的,她说她很擅长调弦。”看她的问法,赵璇敏锐的感觉到有问题。 蒋思羽却没有答她的话,一面往回走一面说“我看赵姑娘指法娴熟,想必是下过功夫的,只是不会调弦,在这上头吃了些亏。日后自己学会了,也就好了。” 夫子这才了然的点点头“我瞧她一直勤勉,只当是学的慢些,不想却是这个问题。赵姑娘,你今后可要花些心思在调弦上,不然日后若再这样可未必有蒋姑娘替你调弦了。” 赵璇连忙应了,心里却是一沉。 第六十三章 风言风语 李怜菲刚往这边迈了一步就被庄纯给拉了回去。“你过去干什么,人家现在可是枝头上的凤凰,你以为还和以前一样?” 迫不得已缩回自己的动作,看着没有人关注自己,李怜菲小声道“我觉得阿璇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嘲讽地戳着她的额头“你是什么出身就敢往她身边贴?也不知人家在背后是怎样说的。”按理说庄纯的出身很不错,可她却尤其喜欢传她人的是非,且说的有鼻子有眼。“你还记不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有人说她行为不端?” 李怜菲微微点头,替赵璇分辩“后来不是已经说清楚是误会了吗?” 拉住她的手往边上靠了靠,咬着耳朵说“是不是误会你说了算吗?再说了,她才来多久,这学里但凡好一点的男子都被她勾搭了,你真的觉得这里头一点猫腻都没有吗?” 李怜菲有些犹疑不定,拿不准究竟该听谁的。“可她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呀。” “你好好想想,世子朝和世子殿下那么风流的人都能和她相谈甚欢,她能是个简单的人吗?说不定私下里如何不堪呢!”说到激动的地方甚至直呼赵璇的名字。“她赵璇要是这么清白为什么不一早说出来自己的身份,非要遮遮掩掩的?说不准她娘才是那个勾引别人夫君的人呢!” 惶恐的捂住嘴,李怜菲吓得满头汗“你可别说了,那是天家的事情,不能说的!” 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两人干脆躲到边上继续咬耳朵。 “你想想,长公主殿下是什么样的身份?何必轻贱自己?我看呀多半是她娘在家的时候就行为不检,一不小心珠胎暗结,才有了她。要不是长公主宽宏大量哪能有她的今天?”一面说一面觉得自己和赵璇相交十分的失了身份,后悔不迭。“我要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才不会和她来往!表面上装的和你很好的样子,其实心里头不知道怎么算计的。”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轻浮的人啊。”李怜菲已经有些被说动,心里头的两杆秤摇摇晃晃的不知该往哪一边落。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你有事,要出去一趟,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犹嫌不足庄纯更道。 “我不在的时候她说什么了吗?” “哎呀,她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个份上庄纯却忽然住口,开始打哈哈。“其实也没说什么,你就别问了。” 在李怜菲的再三追问下才含含糊糊的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都不想告诉你的。”看了一眼离得很远的赵璇之后犹犹豫豫道“她说话一贯是那个样子,你也知道的。反正就挺不满的样子。其实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倒是也没有真的去找夫子说什么,” 可李怜菲哪里还听得进这些,站起来就要去找赵璇。庄纯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找她问清楚。” “你是不是傻?她现在傍着两位世子,那么些公子,你找上门去能有什么胜算?”把人拉回来不说,还循循善诱“你心里知道她是什么人就好,万一真的撕破脸你也得不着好。” 随便丢了几筹赵璇就退到一边抱着炉子躲懒,身边有几个一样来躲懒的女孩子,大家说说笑笑的也算有趣。 然而这些人却忽然都安静下来,回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是蒋思羽也进来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四散开。蒋思羽这才收回警示的目光,施施然站在她身边,隔着挡风的帘子看外头的热闹。“听说你在崖州长大,不知那个地方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风物?” “崖州四季如春,温暖而湿热。在那里没有满天冰雪,只有四季不断的瓜果。”想起故乡的风物她柔软了神色,将记忆中的美景娓娓道来。 “听你这样说似乎是个很美的地方。”蒋思羽目光悠远,喟叹着看向她。“我从前只听闻崖州偏远,人人都说那是个蛮夷之地,可今日听你说,才知那地方别有洞天。” 手中的暖炉袅袅的冒着热气,百花香从里头飘出来,顺着衣袖沾染全身。每个人手里的暖炉都有各府的味道,即便相似却都有着细微的差别。外头的人分辨不出来,可天长日久生活在这里的人总是能够分辨出来的。正如此刻蒋思羽手里的这只暖炉,里头的味道闻起来有些熟悉,赵璇不动声色的抽了抽鼻子,依稀记得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人云亦云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赵璇将暖炉笼在袖子里,以便自己能够将她身上的香味闻得更清楚。“崖城在许多年前确实是一个不毛之地,不过在三十年前一切就都变了。人们开始行商,和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做生意。”她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蒋思羽。“不止是本国,我们也和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做生意,见过许多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听说过的人。你可知道都城中比金子还贵的香料和布匹是从哪里来的?这里四季不断的新鲜蔬果又是从哪里来的?”赵璇记住了香味,却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闻过。“那些在这里昂贵得让人无法直视的东西,有许多都来自于崖城。”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知道的人这么少呢?”纵然赵璇说的有鼻子有眼,可蒋思羽如果这么容易就相信,大约也对不起自己这个姓氏。 “因为,物以稀为贵。”赵璇自嘲一笑“人们总觉得崖城就该是个修建于悬崖峭壁之上的蛮荒之地,没有人愿意承认它早就已经脱胎换骨。” 蒋思羽凝视着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却和之前蒋思羽每一次见她的笑容都不一样。这一次她的笑容里的骄傲,和以往截然不同。 这样的神采让蒋思羽晃了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大概小看了她。“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不能辨别身边人的用心,早晚会付出本可以避免的代价。” 沉默片刻,她才轻声道“若能就此为止,痛改前非,我便既往不咎。” “可如果事与愿违呢?” “我虽不喜欢惹麻烦,却也不是个怕事的。今后只做陌路罢了。” 第六十四章 选秀的真相 书房里燃着火盆,到处都点着灯,没有一处不明亮。经书刚刚抄完,墨痕犹湿只能摊在桌上晾干。桌边的炭盆里炭火赤红,时不时的燎起来一星半点的火光,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身上一热。 厚重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卷进来一阵北风,雪花飘进来吹得人精神一振。白衣如雪的男子看清是谁才和缓了脸上的神色“还不快进来。” 霍婧婷吐了吐舌头,迅速放下帘子钻进来,自顾自的解了披风搭在架子上。“怎么一个人都不留?” “我四肢健全,不必人跟在身边。” 东摸西瞧好一阵都不见霍思渊搭理她,实在沉不住气大着胆子走到桌前歪着脑袋硬夸。“大哥,你的字写得真好,一看就是大家!” “再看看。” 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将纸叠在一起用裹着湿布的熨斗熨过,现在还散发着墨香。霍婧婷自然并没有什么隔物视字的能力,为了缓解尴尬只好指着桌上的砚台“这砚台长得真好看。” 封好经文拿到门前交给一直候着的小厮,竟没有回来,而是去了隔壁。霍婧婷连忙跟上去,苍蝇一样跟在后头转,十足的狗腿子模样。霍思渊也不戳破,顺便将前几天就想拿出来的书一并交给她抱着,可就是不问她的来意。 霍婧婷好不容易才将书放下,正揉着酸痛的手臂呲牙咧嘴就看见她的好哥哥面无表情地指着另一边的一大摞书。“搬回去。” “大哥!”那一摞书要是堆在一起恐怕比她都还要高了好不好!真要抱回去接下来这十天半个月她的手就废了! 兴许是觉得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十分有趣,霍思渊勉强将眼神从书上分了一些出来给她。“怎么了?” 心里的委屈不满在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时迅速被镇压,强颜欢笑着往前走了两步“书一会儿再搬,先说说别的事吧?” 可霍思渊却已经收回了眼神,指了指高耸的书山,显然在她搬完这些书之前都不打算再说话。 等到所有的书全部搬完,霍婧婷早就出了一身的汗,来来回回的跑又吹了风,一坐下就开始打喷嚏,一连打了好几个才红着鼻子停下。“现在能说了吧?” “你病了,好了再说吧。”他终于放下手上的书,可是一张嘴却是她预料之外的逐客令。 不服气的拍着桌子想要争辩可是一看见他的眼神就想起他小时候是怎么管教自己的,浑身打了个冷颤,梗着脖子发着抖不依不饶的站在门边“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你就让我说了吧!说了就走!” “如今还在正月里不宜访客,下个月再说。”他显然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却还是支使她做了这么多事情,霍婧婷越想越气,把披风扔在地上气势汹汹道“阿璇是我的朋友,我想在家里招待朋友都不行吗?” 厚重的披风掉在两个人的脚边,占了好大一片地方,任谁看都是势同水火的架势。低头看了看地上今年刚从宫里送出来的新衣,霍思渊按了按眉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一个姐姐在宫里?” “你不要扯开话题!大姐在宫里和我请阿璇过来玩有什么关系!你分明是不想让她来!”越是气急,声音就越大,声音穿过门帘和北风掉在院子里,廊下的人都听得分明。大家缩着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伸手捂住耳朵。 书房里两兄妹还在对峙,又或者这是霍婧婷一个人以为的对峙。霍思渊根本没有和她争辩的念头。“阿锦是宫妃,刚刚生下皇子,她的妹妹却在家里款待即将参加选秀的闺秀,你觉得这是什么事情?” “你不要强词夺理!从来没听过要选秀的人就不能交友的,我才不信你的话!”想也知道他是骗人的,都城里的闺秀就这么些人,多少都是有些交情的,哪里有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霍思渊却并没有说笑,见她不信,便将里头的利害关系一一说明。“倘若今天你也待选自然无事,可是你不用,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拉帮结派,他们会以为你是在为阿锦招兵买马。” 霍婧婷并不是不知道宫里的日子有多难,可是从未想过要将阿璇送去姐姐的阵营。想到这里不由开始担心自己先前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惹人猜想的事情,一下子就慌了神。“那怎么办?难道我不能和阿璇来往了吗?”阿璇可是她难得能说上知心话的人。 “你先回去,容我想想该怎么办。”眼看着她已经抱起掉在地上的披风,他忽然喊住她“你真的这么想和她做朋友吗?” 虽然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她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她想有一个朋友,一直都想。 可霍思渊却什么都没有说,摆了摆手让她走。 外头的雪比来的时候小了很多,可是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刮一样疼,就是围着雪帽若不低头脸上都能被吹红。 偌大的书房里悬着倚风听雨的匾额,下头的人凝视着上边的字迹,往后退了两步以便能够看得更清楚。从设书房的那一天开始这几个字就一直挂在这里,从来没有拿下来过。他站在底下看了很久,万般思绪最终都只化作叹息。合上眼睛企图将这几个字重新换成别的,可终究没有成功。 书房里间的软榻上歪歪斜斜的躺着一个人,似乎睡得很沉,可是冒着热气的茶杯出卖了他。 霍思渊坐在另一边,触碰到玉佩的手指只能感觉到冰凉。“怎么说?” “十有八九。”翻身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小桌,将上头的东西全部撞到地上。制止霍思渊的动作自己捡了缠在一起的一对玉佩往袖袋里一扔,摸了摸鼻子。“阿锦在宫里不大好过,若她能施以援手未必是坏事。” 端着茶杯的动作一顿,茶水还未入口已觉苦涩。“即便她中选,也未必会和阿锦站在一起。” 即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压出了褶子可是他却根本不在意,踩着鞋跟在屋子里转了转。“这次选秀其实并不是为了充盈后宫,而是要替适龄的人赐婚。”虽然说的隐晦,不过霍思渊明白,这个适龄的人指的大概是太子。若不是太子如今身有残疾大可以大大方方的选太子妃,又何必用这样的手段。知道的人很多,却谁都没有挑明。 第六十五章 以心为牢 宫里的路已经走过多次,可是每一次走在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就像是担心什么东西会被惊醒一样提心吊胆。引路的宫女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步子不大可是却走得很快,微微弓着身子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厚重的石墙和宫门将里外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表面上似乎都是人们生活的地方,可暗地里却运作着两套法则,不是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能够适应,那些不适应的人将会被淘汰,从此失去为自己发声的权利。 常常有人说里头是华美精致却令人窒息的牢笼,可外头又何尝不是? 宝庆踮着脚扒着窗沿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看见了赵璇的影子,欢呼雀跃地跑过来扑到她身上。“姐姐我好想你!” 轻轻拨开她的手,赵璇先行礼然后才牵着迫不及待的宝庆进屋。“殿下最近在忙什么呢?” “姐姐,你教我念书好不好?”小姑娘趴在她的肩头揪着她头上的簪子,似乎很感兴趣。 不止任由她去玩,还偏了偏脑袋方便她摘下来。“怎么忽然想让我教你念书?” “那个墨四姑娘上起课来凶得很,一点意思都没有。”扁了扁嘴巴,拿了镜子看着赵璇将簪子别到她头上。 按理说墨四姑娘的课业是很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被选中来给宝庆做伴读,可宝庆似乎并不太喜欢她。“四姑娘的课业是夫子夸赞过的,都城里有名的才女,你跟着她能学的东西更多。四姑娘才华出众又对你抱着很高的期待,便是严苛些也不奇怪。你将来不想听别人也夸你有才华吗?” 宝庆苦恼地抱着赵璇的手臂思索了好长时间才极不情愿道“可是她好凶,我害怕!” 摸着宝庆的脑袋,赵璇认命地接着开导“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严师出高徒?”见她点头才接着说“四姑娘就譬如是那严师,你就譬如那高徒,她严厉些你才能更厉害啊。” 可宝庆却皱着小眉毛很疑惑“可是蒋翰林才是我的老师啊。” 赵璇给她说得噎了一下。“那个,蒋翰林是你的老师,四姑娘是你的榜样啊!” 宝庆虽然年纪小,不过还是能够听得懂榜样这两个字的,平日上学的时候也时常听见蒋翰林夸奖四姑娘,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很厉害吧。想通之后也就不再闹脾气,不过还是依偎在赵璇身边,很勉强的点了点头,算作答应不换四姑娘。 午后宝庆歇晌,赵璇只在边上看着茶水,没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瞌睡虫找上门来了,赶紧掐了自己一把,一下子疼得醒过来。可没过多久又觉得听见周公深情呼喊的声音,脑袋一顿一顿的小鸡啄米一样没完没了。 当值的大宫女梅意一挑帘进来看见这个样子快走几步过去拍在她肩上把人叫醒。“姑娘请随我来。” 睡眼惺忪的赵璇用力摇摇头清醒了些才跟着往耳房去,里头铺盖桌椅都是齐全的,又烧着火盆暖烘烘的,把赵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睡意又勾了起来。 梅意示意赵璇在床边坐下,自己坐在桌边拿着绣绷忙活。“姑娘别嫌弃,这里是我们当值的人休息的地方,有些简陋。” 赵璇倒不在意这些,好奇的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殿下的东西都是你们做吗?” “其实也不是,平日的都是绣坊做好了送过来,只是有时殿下偶然想要什么东西玩一玩,就都是我们做,也没有什么大活,一天半天的功夫管够了。”说着将手里的绣绷转向赵璇,上头绣着灵动的小鹿和已经快要完工的溪水,看起来很是有趣。 见赵璇愣愣的坐在那里发呆,便倒了水过来。“姑娘歇一歇吧,殿下怕是要一阵子才会醒。”然后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才又坐回来。“今年的雪下得很大,把姑娘们素日住的屋子给压塌了,不然姑娘也不必在这里委屈。” 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赵璇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以为只压塌了我那一间,原来不是吗?” 梅意只是摇头“那一排几间屋子全都塌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看了那边一眼,似乎又想起那天看见屋子塌了的样子。“幸亏那天姑娘不在,不然还不止场面要有多吓人呢!可怜四姑娘的东西都埋在雪里,今日一早竟是空着手回去的。” “可有人受伤?”赵璇忙问。 “若那日四姑娘走得略快些,只怕就要受伤了。”说着叹了口气“可就是这样她们家却连个人都没有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说完了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悔得差点想要咬舌自尽。谁知赵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在枕头上阖了眼睛呼吸均匀。梅意刚刚放下的心在看见赵姑娘翻身向里侧的时候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张嘴就要跳出来。幸好她这之后就没了别的动作,仿佛困极,一下子就睡熟。 直到梅意来推,赵璇才幽幽醒来,声音都是才睡醒的样子。“殿下醒了吗?” “快了,姑娘先起来收拾吧。”说着将赵璇让到桌边,亲自为她梳头。 赵璇不好意思地看着镜中认真梳头的梅意。“方才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睡着了。” 到此时梅意才终于放心,语气都变得轻快。“姑娘不必挂怀。” 再次沿着来时的路走在出宫的方向,赵璇的脚步却比来的时候更重,本以为今天到此为止,却没有想到在宫门前看见了正要上车的韩朝。 不止是她,韩朝也是一愣,停在车前没了动静。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顾无言。上车后压抑不住自己躁动的心,韩朝小心地揭开一角偷偷往外看。她仍然站在原地,往这边看了一眼才上车。 她为什么往这边看? 韩朝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乱哄哄的想法,可马车却根本不顾他的猜测,车夫挥着马鞭就要走。想不出停下的理由,可韩朝却一点都不想就这样离开。“走得慢些。” 赵璇刚坐稳,就听见外头有人喊,探头出去发现是梅意。 好不容易才赶上来的梅意顾不得喘匀气,连忙将手里的香包递进来。“殿下说请姑娘手下这只香包。”且不许赵璇推辞。“姑娘就收下吧,不然妾身实在没有办法向殿下交代。” 实在推拒不得,只好收下,让梅意回去带话,多谢殿下惦记着。 第六十六章 失望至极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在众人都以为会一直下雪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开始升温,不过几天之间一冬天的冰就渐渐化开,荡漾了一池的春水。 穿了一冬天的厚重冬衣也终于可以脱下,早就裁好的在床上摆了一排,不知该穿哪一身才能压过满园春色。 这天出门之前,赵璇特意绕路去了前院,却并没有走进去,只是倚着门看沈昌旭埋头苦读。自从开恩科的旨意下来他就暂缓了铺子里的事情,每天在书房里苦读,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 “姑娘。”从身后传来的清冷女声惊得赵璇立马站直,磕磕巴巴的回话“先生好。” 许先生不知从何而来手里还抱着几本古旧书籍。“姑娘今日不必上学吗?” 仿佛刚想起来似的猛点头“要上的要上的,我这就去了。”话音未落,一溜烟跑了,眨眼之间就连人影都看不见。 许先生抱着书只能幽幽叹气最终什么也没说,却翻开了《登金陵凤凰台》。 不知为何,最近几天赵璇总觉得身边清净了很多,不见有人来和她搭话,也没有人招惹她,虽说不见得是一定就是坏事,不过事及反常必有妖,少不得要仔细些。 果不其然,不必赵璇开口,就有人来给她解惑。 李怜菲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她身边,见人都已经走空,才将萦绕在心头的事情一吐而快。“我快要气死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说?”她平时就这样,时不时就这么说,最开始的时候赵璇还会紧张,可是习惯之后也能够面不改色的听着,只当有人又惹她不痛快了。 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赵璇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记不记得我刚才和她一起看她给家里寄的书信?”见她点头后想起自己看见的东西火从心头起“我看见她在信里和家里说我们的事情。” “她一个人在这里难免孤单,和家里说说也不奇怪啊。”赵璇还是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她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 “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她说要吃品香斋的点心,让我和她一起买?她和我说要给些银子打点送来的才又快又好,又说她一并先给了后头再和我算。我也没当回事就让她买了,后来我问她一共要多少钱,她说八钱,我就给她了。谁知我才看见她在给家里的信上说我给得少了,占她便宜,是个没皮没脸的!”说着愈发的委屈,声音都变了。 赵璇顿了顿说“也许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和家里多要些钱呢?” 可李怜菲显然并不这么认为,质问道“在这里念书的人谁手里没几个钱?至于为了这么几个钱说得这么难听吗?再说了,我向家里要钱的时候从不拿同窗当借口,难不成你会这么说吗?”说着一个劲的按着胸口,气都喘不上来。唯恐赵璇不信,更道“我还看见了她家里给得回信,她家里还附和着她,说我不要脸!” 这话一出,就实在难看。哪有好几十岁的人和一个年轻女孩子为了两个钱置气的?即便心疼自家的女孩子也不该做这样的事。赵璇已经皱起眉头,可李怜菲接下来说得事情才真正的让赵璇心里一沉。 “她当时是在和我说在信里和她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要说给我听,我们一起找的时候我不小心瞧见的,她当时很快就把东西全拿走了,我也就只装作没有看见,可是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现在恨不得撕破了她那张脸!”本就怒火冲天,又急于拉赵璇同盟,一下子就把那些赵璇原本不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赵璇听完之后久久没有回神,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失望至极。“她真是这样说的?” 李怜菲再三保证,恨不得指天为誓。“千真万确!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你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的!” 到底是交友不慎。沉思片刻,赵璇问“你想怎么办?” “我想当面戳破她那张虚伪的脸!”一边说一边握着拳头,目露凶光。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一旦这么做,就再也好不了了,你要想清楚。”她认真的看着李怜菲,企图看出她的真心。 “我现在只要一看见她就觉得恶心!” 很快她们就等到了发作的机会,下午的演武场上庄纯先是找李怜菲替她点卯,可李怜菲说自己那天请假,大概帮不了她,本以为她会就此作罢,可她却去找了赵璇。 “阿璇,你明天帮我点卯好不好?” 赵璇站得有些远,两人之间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在她第一遍问的时候没有回话,希望她能够明白自己的拒绝。可惜她没有。 “阿璇,你明天能不能帮我点卯?很简单的,不用你做什么的。” 这一回实在不能不出声,赵璇斟酌着开口。“我觉得这样做不好。” “不会有事的,你只要替我点个卯就好了,别的都不用你做。”赵璇实在不愿意答应,即便她在那边说得天花乱坠都没有松口。后来听得烦了才说“以往你们怎么做我不管,但是这样的事情我不做。”听见她还要开口,补了一句“我不到夫子那里告发就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我不会帮你撒谎的。” “这怎么叫撒谎呢,又不用你说话。” 任凭她怎样说,赵璇都没有松口,她才悻悻地走了。然后李怜菲才从那边探出个头很鄙夷的说“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哭的,哪来的脸!” 回想起刚才听见的声音,确实有抽鼻子的声音,像是真的哭了,心里的厌烦更上一层。 没一会儿庄纯就又回来了,这一次还没等她开口,赵璇就先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可庄纯却一下子被点炸了。“阿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要这样针对我?不行就不行,为什么还要一直说!” “是你在我明确拒绝的情况下还一直想让我答应的。” “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出来,没必要这么忍着。”话时候这样说,可赵璇一开口她就连珠炮似的反驳,摆明了不肯认。 只不过她的语气一直不强,虽然不服气,却没有说别的什么。直到赵璇说“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若为了这样的事情就哭闹,未免丢人。” 这下可让庄纯抓住了机会,气势一下子就足了。“我可没有哭,是你冤枉我了。”见赵璇不说话,更逼问道“你难道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赵璇实在懒得理她,丢下一句“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走了。 第六十七章 铺子被砸了 然而赵璇并没有机会沉浸在伤感之中,刚一进门就听说铺子里出事了!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没有换过,急匆匆的就往铺子那边赶。门前已经围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根本进不去。心急如焚之中忽然看见韩朝的马车经过,一咬牙让人拦住,隔着车窗求韩朝帮忙。 韩朝并没有考虑太久,当即让随车的护卫驱散了围观人群,可他下车后却只能看见赵璇飞奔进去的背影。他自认和她相识多年,却不从来不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原来她也会有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样子。 店铺里乱糟糟的,桌椅布匹散落一地,而且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血迹。心头猛的一跳,忙拉住急得团团转的掌柜。“表哥呢?” 金掌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退后一步恭敬道“少东家在楼上,姑娘快去看看吧。”目送过赵璇离去,却尽职尽责的拦住了紧随其后的韩朝,制止护卫脱口而出的斥责,静静地看着听见动静停在楼梯上的赵璇,一副听话的乖巧样子。 “金掌柜,让他进来吧。” 沈昌旭头上破了一块,正用帕子捂着,可手帕已经红了好大一块,看起来吓人得很。打眼这么一看,赵璇就红了眼睛,声音都哽咽了。“哥哥!” 可走进了一看才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眼生的女孩子,身上还带着一股奇怪的香味。不像平常大家都只带着面纱,这个人却带着只有大风时节才会用的风帽,把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而且显然是认得赵璇的,略低了低头就往外走,谁知却撞上站在门边的韩朝。吓得退后一步,结结实实的行了一礼。 可韩朝的注意力根本连一丝都没有分给她,直直的看着泫然欲泣的赵璇,一刻都不肯离开。也就没能发现那个举止奇怪的女子站在他身后停顿了片刻。 屋内赵璇咬着嘴唇竭力控制不让自己出声,可是眼睛却不争气的红透,只要一张嘴就要哭出来。 沈昌旭扯着惨白的嘴角努力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我没事,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已经让人去叫大夫,不要担心。” 一开口,眼泪就一连串的往下掉。“你一定很疼吧?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在家念书吗?”一连串的问题接连脱口而出,每问一个问题声音的哭腔就更重一些。 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臂轻轻的捏了一下。“娇娇,我真的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快别哭了。” 见她还是很难过的样子实在不忍。“娇娇,你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没了赵璇的遮挡,沈昌旭这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韩朝已经站在门前,脸色不大好看。挣扎着要起身的动作被赵璇阻止,只好仍旧依靠着高高堆起的枕头很歉意的看着韩朝。“还请世子恕在下无礼。” 随意的摆摆手,自己捡了个椅子坐下,双手抱臂冷眼旁观赵璇忙前忙后。 大夫来的很快,虽然伤势不重不过打破了头终究还是让人担心,总得休息一段时间养养精神才好。 照这样看多半是不能每日看书了,沈昌旭正为此而惋惜就听见赵璇说“要不然我不去上学,在家给你念书好不好?”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惊呆了。还是韩朝反应迅速,直接道“你是要选秀的人,这个时候如果不去可是对陛下不敬,你家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沈昌旭深以为然“书院还是要去的,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如今缺的日后加倍用功补上来就好了。” 韩朝更道“且沈兄要读的自然是经史子集,你又不认得,如何能帮他?” 赵璇不服气道“谁说我不认得!我读过的书只怕比你听过的都要多不知多少!” “娇娇!”一着急,就没有顾及还有外人在,低声呵斥之后沈昌旭赶紧给赵璇使了个眼色,开始帮赵璇圆回来“你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别在这里不识好歹,平白惹人笑话!” 话一出口赵璇就后悔了,背对着韩朝不停地向沈昌旭求助,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韩朝的表情。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希望有人能和自己吵起来,这样就能忘了这一茬,当做没有发生过。 可是身后安静得可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了,不敢动。 沈昌旭看得真切,一瞬间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到现在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唯有韩朝自己心里明白,为什么一直觉得她和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她是都城有名的才女,才貌双全,一直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妃的人选。可是这一次她却平庸得根本不像原来的那个人,他无数次早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到底该不该继续,他要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这个名字这张脸。 而此时她脱口而出的话语和沈东照急于掩饰的反应都证明她并不像看起来这么普通,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藏拙?“崖州这几年很是富庶,想必你们家里也请了先生教导族中子弟,只是和都城终究不可同日而语。沈兄若真想在仕途上大展拳脚还是应该拜名士为师。” 暗暗松了一口气,沈昌旭这才诚心道“多谢指点,在下记下了。” 用眼神制止不服气的赵璇,把她支出去打水。待她走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道“世子想说什么?” 好整以暇的看着沈东照额上隐隐偷出来的红色。“这次的事情不知道沈兄有没有什么头绪?” 自家铺子开了半年多,一直都将各方打点得妥当,可今天却来了没头没脑的一群人,一言不发,砸了就走。实在古怪得很。“世子说笑了,我们小门小户的如今莫名遭了灾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头绪呢?” 对于他语带保留的试探韩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却在看见他枕边赵璇的手帕时顿住了游移的眼神。“沈家是搭不上长公主这条线的,你给家里去封信,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天这一灾是警告沈家不要自不量力,想攀高枝也得自己有这个能耐,送一个女孩子来又能有什么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真不明白也好,假不明白也罢。反正你的路只能走到这里。再往下随时都会就会前功尽弃。” 第六十八章 马会 开春之后学中的第一场活动是许多人期待已久的赛马。难得有这样的活动,大家都摩拳擦掌期待着能够拔得头筹,好好的出一次风头。 要不是霍婧婷特意来与赵璇说话邀她马会上坐在一起,她恐怕都不会想到这是一场多么重要的盛会。 霍静婷一拍脑门“怪我怪我,没给你说清楚这是个什么活动。” 原来每年开春后第一个休沐日后的那一天学中会举办马会,所有人都能够穿自己的衣服过来,也正是这一天往往能够成就许多姻缘。不只是盛装打扮的女子,男子也一样会奋力拼搏,好挣一个英武的好名声。这一天学中的屏风会全部撤掉,女子不必戴面纱,而且可以杂坐期间自由说话,不会有人出来指摘。所以所有人都暗暗的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想要借此成为城中的名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系面纱的动作使得手臂上抬,衣袖下滑,春衫单薄得将手臂勾勒得清晰,就连霍婧婷都看得呆住,怎么会有这样白皙又纤细的人? “我大哥曾在这里念书,我是听他说的。”两人勾着手臂往外走,从背后看其实看不真切谁是谁。“对了,那天你要穿什么?提前商量好了,免得到时候穿了一样的来。” “我做了一身海棠花色的,还没有穿出来过,或许就穿那个吧。”绿柳昨天才做好的,正愁没地方穿,也是巧了。 “那可太好了,我也觉得你穿这个颜色很好看呢!”想起她在灯会上丢了簪子,觉得很对不起她,便拉着她的手说“到时候我从家里给你带几样首饰过来,权作给你赔罪。” 丢了簪子其实很心疼,可是表哥说没关系,又给了一对镯子,仔细想想似乎不算太亏。“没关系的,那簪子并不很贵重,而且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更不必再提。” 到了马会这天大家果然都盛装打扮,即便一贯喜欢简装的霍婧婷都认认真真的打扮了一番,头上明晃晃的简直要闪瞎别人的眼睛。 “阿璇!”这还未停稳,她就已经扒着窗口喊人,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被突如其来的目光惊得脸上的温度迅速上升,赵璇腼腆得低下头没有应话。正巧这个时候庄纯和李怜菲同乘而来,也正在下车,可两人却仿佛没有看见赵璇一样径直离去。 霍婧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转头问“她们怎么不和你打招呼?” “大概是觉得不便过来打扰吧。”胡乱找了个借口,便赶紧拉着霍婧婷进去。 身后马车的帘子放下被掀起的一角,这才离去。 屋里已经熙熙攘攘的坐了不少人,霍婧婷看定了位置,一路拉着赵璇过去,稳稳坐在蒋思羽身边。“你今天怎么穿了这一身啊?” “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你穿了这么一身是想被马踩在脚底下吗?”赵璇之前可没有想到蒋思羽说起呛人的话也这么驾轻就熟。帮着霍婧婷把首饰取下来,重新挑合适的戴上。 蒋思羽挑了两支递过去“满头珠翠是最愚蠢的打扮方式,俗气得很。”这还不算完,从一堆首饰里另挑了一支将赵璇头上的那一支换了下来。“你那支太素了,压不住裙子的颜色。” 两人依言重新打扮之后果然比之前好看,这还不算完,蒋思羽还让人拿来妆奁将两人的口脂都换掉。全都忙完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霍婧婷满意得不得了,揽镜自照好半天都停不下来。反观赵璇却不大自在“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 “你要坐在我边上就要衣着得体,不然打的是我的脸。” 霍婧婷赶紧捅她“这不是很好看吗?这种时候不张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外头忽然响起铃声,时辰到了。 往演武场去的路上人们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时不时的有人落后然后又赶上去,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少男少女们都是好年纪,在一起说说笑笑路上倒也不觉漫长。 要说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看台上头的,既能总揽全局,又能坐得宽敞。这样的位置自然是人人都羡艳的,可是和往年一样,看台上最好的位置会留给学中地位最高的人。女学生这边除了蒋思羽恐怕也没有别的人敢坐这个位置,而男学生那边自然也没有人的地位能够高过萧以宁。 上看台的时候还有人看赵璇眼生想要拦她,被蒋思羽一句“她是赵家的姑娘,认清楚了,再有下回说不定命就没了。”给吓得赶紧往后退,低下头不敢看。 头一次见这样阵仗的赵璇一直保持着缄默,乖巧的跟在两人身边,没有说话。上了看台赵璇才发现那边坐得全是熟人。 萧以宁前头的司远昭、刘柏鸿都是之前就见过的,几人便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即便是这样的场合,萧以宁还是歪着凭几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没多久马会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还没有进行多久就听见远处传来惊叫声,似乎是在终点出了什么意外,那边一下子围了很多人,叽叽喳喳的什么也听不清。 起身的动作被霍婧婷拦住,变成了直起身子想要看清楚怎么回事。正奇怪,就听见身后蒋思羽叫人去打听是什么情况。这时候赵璇才发现,看台上的人根本没有人动,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端着茶水聊天说话,一点都不担心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打听消息的人很快就小跑着回来。“姑娘,是有个姓卫的小公子摔伤了,伤情不重,已经叫了大夫去看。马会很快就能继续。” “卫克诚?”见那仆人点头,萧以宁叫来自己的人“给他换一个好大夫,再送些上好的伤药过去。养好了伤再回来上课。” “他们说的是谁?”就这么一个问的动作,偏偏被萧以宁看见,往前探了探身子问“你想问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中说话的声音小得差点听不见“刚才那个受伤的人是谁?” “那个人叫卫克诚,是个身份微末的官家子弟,不过文治武功都很不错,将来说不定能成大器。”他倒是一直都很喜欢她身上这股纯真的气息,懵懵懂懂看起来一脸无害。 第六十九章 好一朵绿茶香的白莲花 坠马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人真的在意,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赛场上神采飞扬的少年吸引,忘记了不久之前就在他们欢呼的地方,有一个人痛苦的躺在地上哀嚎。仅仅片刻之后人们就能站在同一个地方欢呼雀跃着庆祝胜利。 尘土飞扬却不能到达的高台之上,萧以宁撑在凭几上,借着千里眼的帮助,看清了最终取胜的人是谁,了然一笑顺手递给蒋思羽。“人心浮动果真是比水更甚。” 蒋思羽将信将疑的接过来看了一眼已经在人们的簇拥下离开的人,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成王败寇,一贯如此。” 他们打着哑迷,霍婧婷却拉着赵璇说悄悄话。“你今天这样打扮可真好看,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大家都看你呢!” “哪有,人家明明是在看你。” “才没有,我刚才看得真切,明明是在看你!”急着分辩,一不小心声音就大了些,虽然台上的人不多,不过还是让赵璇觉得不自在。 三场之后能够休息半个时辰,大家多半都回了屋里,虽然还是春天,不过天气也渐渐的热了,屋里早早摆上了冰块,整间屋子都凉快得不得了。“阿璇,你似乎很喜欢这个颜色?”上次元宵灯会也是这个颜色的裙子,一样的没有多余的花纹,全靠颜色撑着。也幸好她皮肤白,不然要是换了别人不知有多难看。 赵璇这身衣服乍看之下只觉得颜色鲜艳,没有什么别的出挑之处,可是偏偏穿在她身上就恰到好处。要说这个颜色以前并不是没有人穿,只是不敢像她这样全用来裁裙子,而且多少要绣些花朵在上边,压一压颜色。 刚一进屋司远昭就拉着霍婧婷进了左边的房间,赵璇正诧异,却发现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人觉得奇怪,甚至萧以宁还暧昧地冲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噤声。 下一刻蒋思羽就进了右边的房间,茶杯还没有拿稳,就看见萧以宁大摇大摆的跟着走了进去,顺带还把门闩上,结果那边听见闩门声也赶紧把门闩起来,像是在比什么一样。 桌边只剩下还捧着杯子的赵璇和刘柏鸿尴尬的坐在两边,刘柏鸿想了想说“我出去一趟。”这下就只剩赵璇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里,虽然两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可是这种氛围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全身上下都有蚂蚁在爬,却怎么都摸不着,只能暗自难受。 为了逃开这种感觉,她躲到了门外,却没想到让她撞见一出好戏。 刻意打扮过的庄纯不知道什么时候撇下李怜菲,跑到这里来,还大着胆子拦住了霍思渊。不知道她会和霍思渊说什么?为了听清楚,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边坐下,屏住呼吸想要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却因为楼梯的阻挡而没有看见霍思渊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 好不容易才拦住霍思渊的庄纯自认今天打扮得很精致,应该能够入他的眼。“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遇见了霍公子。” “你是?” “枢密院编撰庄恒之女,庄纯。” 衣饰名贵,妆容精致。“看来这几年枢密院的差事办得不错。” “为国效忠,理所应当。”庄纯脸上的自得之色明显得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而她却以为自己表现得很谦虚。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让人看见你私自入内你就该受罚了。你是跟谁来的?”这座小楼只供学中几个身份尊贵的人使用,一贯清净。区区一个枢密院编撰也是在算不得身份高贵的人。“是赵家的姑娘吗?” “是啊,我是跟阿璇来的,可是她话说的不清不楚,只把我扔在这里人就不见了,我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找准了机会借坡下驴,把错处一股脑的推到赵璇身上,根本不觉得以后会有被拆穿的一天。“霍公子也识得阿璇吗?” “不熟,听舍妹在家提过。你们很熟吗?” “自然是熟的,我是阿璇最好的朋友,从在这里念书就认识了。到如今也有好些日子了。”可说着却又开始叹气,拧着精心画就的眉毛。“可是阿璇近来却不知怎么了,莫名的冲我发脾气,一时好一时歹,真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说完才急急忙忙的捂嘴“哎呀,我不该说的,万一让她知道又要冲我发脾气了!”眼眶也适时的红了,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赵姑娘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吗?”喜怒无常,是非不分?果真有趣。“我听说她似乎在学业上很勤奋,不知是不是真的?” 四下看看,走近霍思渊,压低了声音说“我瞧公子是个面善的,也不忍公子被外头的谎话欺骗才与公子说的,公子可别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好不好?”娇滴滴的女孩子又香又软的冲你撒娇,很少有人能够抵抗。 “你只管说就是。” “阿璇不过是看起来努力罢了,其实课业上一塌糊涂,哪一门都不行,不过是夫子顾着长公主殿下的面子勉强夸一句罢了,哪里能作数呢。”见他并没有全信,搜肠刮肚的想了另一件事“而且公子素日不在这里,不知道她的风评其实不怎么好,许多人都见过她和不同的男子私下来往,有学里的也有外头的,竟不知有多少。”说着又掏出手帕抹眼泪“我劝过她许多回,可她偏偏不听,还嫌我多管闲事。公子,我是真的担心她将来做下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啊!”伸出手想要拉霍思渊的动作被他暗含怒气的眼神避退,换了一句话。“我听说霍三姑娘也和阿璇有来往,若她肯帮着劝一劝或许多少能有些帮助?” “若她真像你说的这样自然是不能同我妹妹来往的。”还没等庄纯高兴,就听见他说“可是你作为她的闺中密友却对着我这样一个外人将她的秘闻一一告知,可见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她遇见你也算倒霉。” 庄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来不及解释就被他的手下给硬请了出去。 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霍思渊才缓缓上楼,在楼梯口将赵璇抓了个正着。“我从前竟不知你还有听壁脚的爱好?” 尴尬一笑“大约是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轶闻,失算了。” 第七十章 欲擒?故纵? 四下看看根本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看他撩起衣袍在边上坐下。“你看起来并不太难过。”一般的女孩子听见闺中密友在背后中伤自己怎么也该悲愤些,不然总叫人疑心究竟是不是朋友。 “霍公子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不答反问,倚靠着楼梯,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流苏。 看她形容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学里的夫子都是一等一的清流名士,就是在宫里说话也掷地有声。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畏惧长公主而说你的好话呢。” “是了,说起来,你是更熟悉这些夫子的人。”外头春光正好,可是自己却无处可去,只能够坐在楼梯上和一个并不相熟的人说话,这样算不算一种难得的体验? “你笑什么?”她安静得有些让人好奇,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笑意。倒不是不好看,只是她的表情变得太快,让人惊讶。 “我笑春光正好,我却只能被困在这里,嘴里唱着诗词歌赋,可心里惦记的全都是烟火红尘。”透过雕花的窗户能够看见外面的树影摇动,树叶被风吹过发出的沙沙声一下子就把思绪拉到了炎炎夏日。日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的日子里,从蝉鸣声中醒来,凉榻边的果子触手冰凉,酸梅汤酸酸甜甜的一路滚进肚子里,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你最喜欢什么季节?” 她猛地转过身看着他“我听阿婧说你是霍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人,家里把振兴家业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霍家人丁兴旺,将来未必没有能够超过我的,阿婧这话太武断绝对。”其实霍家嫡系到了这一代只霍思渊一个男丁,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走文举的路子。可武将世家长大的男孩子身上难免有些血性,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报效国家,可本朝平安已久,哪里来的战事让他光耀门楣。天长日久下来竟慢慢的磨练了性子,变得沉稳之后家里渐渐地交了很多庶务让他练手,如今已经算是朝中声名赫赫的少年臣了。 “那你不想光耀门楣吗?” 她这话可不好应,霍思渊看着她半天才说“霍家满门荣耀都是陛下给的。”少年已近弱冠,眉宇之间英气十足,颀长的身子蜷缩着坐在台阶上很别扭,赵璇停下手里的动作,忽然觉得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胸有成竹,有些为难,有些无奈。“你就没想过去争吗?” 少年忽然笑了,“你说的轻巧,哪有这么容易。” 突然站起来的少年高得赵璇必须完全把头仰起来才能看见他的脸,半张脸逆着光。“你的缓兵之计用得不错,可惜遇上我。”拾级而上的动作快得赵璇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摆。“你不等我吗?” 她可怜兮兮的趴在楼梯上,皱着脸,努力抓紧他的衣摆,看起来活像被欺负了一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虽然带笑,可赵璇却心下惴惴,也不知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况,万一开了门捉了一双可怎么办? “还不起来?” 就是爬起来也没有忘了攥紧他的衣摆,顾东不顾西的后果就是一脚踩在裙摆上,两个人滚做一团,差点摔倒楼下去。好不容易站稳,头顶上就传来闷笑“连投怀送抱都用上了,看来果然是有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啊。” 慌慌张张地推开他却忘了自己还站在台阶上,结果就是看起来更像欲擒故纵了。“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那你能松开我了吗?” 压下逗弄的心思,霍思渊到了门前却没有急于进去,叩了三声“阿婧,你在吗?” 里头没有声音,还要再叩,刘柏鸿却从后头窜出来,一下子把门推开,里头四人分别坐在两边,看起来规规矩矩的。 “大哥,你怎么来了?”霍婧婷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一直往他身后看“阿璇呢?你看见了没有?” 从屋里的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可霍思渊对他们两个的秉性清楚得很,要是什么都没有这屋子里又怎么会只剩下这几个人。“今日学中无事,我过来看看你。” 这一回位子可就要重新安排,虽说信王世子的身份更加尊贵,不过本朝礼重学子,霍思渊作为太学中杰出的青年才俊年纪最长又身有官职,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当中的首位,其余人仍旧是按照原先的位置坐下。 刚一坐下霍婧婷就拉着赵璇问“你刚才同我大哥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们刚才说话了?” “刘柏鸿刚刚敲窗户提前告诉我们的,不然就真要被抓个正着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咬着赵璇的耳朵问“刚才你看着他很生气吗?” “我瞧着还好。”顿了顿问“你和公子昭?” 羞怯地低下头“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说着伸手去拉赵璇“你可别往外说啊!” “阿婧,你不是说如你我这样的人家都是要听宫中安排的吗?”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她说的和做的不一样。 “他不一样的。他和世子殿下交好,若有殿下从中美言......”话未说明,意思却明了。两个人都是两情相悦。原来如此,这样想着便顺着看过去,那边坐着的司远昭其实和阿婧很般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果能成,未必不是一桩佳话。 “可你不是才回都城吗?” “我小时候在都城住过几年,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一直都有书信来往。” “这么说霍公子早就知道你们认识?”那他为什么还这个样子? 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的名声不好,我大哥不太喜欢他。”司远昭虽然荒唐些,不过从未闹出过人命,又一直都一心一意,纵然没什么成就,不过靠祖上功勋生活的人又不止他一个。霍婧婷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靠着两家的功勋,只要不要犯脑子不清楚的问题,平安一辈子是没问题的。 “若他名声这么差,宫里真的会给你们指婚吗?” “只要世子殿下能说的上话就没事,你以为宫里那些贵人真的能记清楚我们是谁,都是什么样的秉性吗?不过是记着家里的出身罢了。只要能过大哥这关就万事大吉!” 憧憬着将来的女孩子眼睛里闪着光,胜过世上最美的星辰。原来有意中人是这个样子。 第七十一章 鲛人帩帐篷 天将小雨交春半,谁见枝头花历乱。 出城的路上人潮拥挤,乘车的坐轿的挤成一团,边上还见缝插针的有行人四处横穿,乱糟糟的样子却全都是安乐的景象。 赵璇窝在车里和绿杨绿柳大眼瞪小眼,两人出门前被沈昌旭叫过去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一直这副样子看着她,怎么问也不说,怪异得很。 “你们两个打算就这么看我一天啊?” 大概是路上瞪了太久眼睛实在累了,绿柳率先败下阵来,“唉呀!唉呀!”地揉着眼睛。“要不是姑娘总爱乱跑,我们又何必这样!” 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就跑了那么一次嘛!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连一向操持家务的绿杨都给安排出来,可见沈昌旭是真的怕她再偷偷跑出去玩。 就前两年,刚满十岁的时候,也是在这一天,全家到郊外看船,赵璇一心想要买路上看见的糖葫芦和花包,一个错眼不见,人就跑得没了影子,足足找了大半天才找回来,可这时候船早就已经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可看的。一家子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从此以后每次来这种人多的地方沈昌旭都会专门安排两个人跟着她,免得她再偷跑出去。 “姑娘,到了。” 停下来不久,霍婧婷等人就都到了,河边早就搭好帐篷,只等着她们过去,四周都用透风的纱帘围起来,不过却看不清帐篷里的情形。霍婧婷还在惊叹,赵璇上手摸了一把,也很诧异“鲛人帩?” 蒋思羽点点头“眼神不错,是个识货的。” “阿璇,你是怎么知道这是什么鲛人什么帩的?我听过龙帩、凤帩、蝴蝶帩就是没听过你们说的这个。”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鲛人帩并不是我国产的。究竟是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每年宫里的织造局总能收到一些,颜色花式也都不一样,用一匹少一匹,十分精贵。”仔细看了看帐子的花色“看这样式应该是三年前的那一批。” “不错,正是三年前我及笈的时候宫里赏的。这个料子拿来做衣裳终究是可惜了,我就让他们做成了帐篷,每年还能拿出来用一用,不算浪费。” 赞同的点点头“城中风尚变得太快,若裁成衣裙确实可惜。”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府上还有没有剩下的料子?用这个做成灯罩夜里用最好不过,起夜的时候既不会看不见路又不会亮得晃眼睛。” “哦,还有这种用法?”今天才算对她大开眼界,都说富庶人家的子女才最会享受,果真不假。“你用的是什么纹样的?” “我小的时候还没人知道这种料子,都当做是废物,就铰了一块给我玩,后来胡乱糊了一个灯罩,才发觉好用。只是那时候料子已经被宫里收走,我也就只这么一个灯罩。” 两个人就各种布料的优劣说了半天,霍婧婷听得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大好的春光,你们两个却在这里聊什么布料,不觉得太无趣了吗?”随手捡起边上的石头往河里扔,水花四溅,将边上的花灯打翻。 “你们的灯和香包都准备好了吗?”听到这句话,霍婧婷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香包。蒋思羽也将自己的拿出来放在矮桌上,两个人齐齐看向赵璇“你的呢?” 这种情形之下两手空空确实有点尴尬,可赵璇是真的忘了还有这一茬,最主要她也没有想扔香包的人啊。“要不就算了吧?” “不扔倒也没什么,你第一次来就当看看热闹吧。”沉吟片刻,蒋思羽一槌定音。 几个人就又开始东拉西扯的聊天,不可避免的说到了书院里几个人身上。 “阿璇,你和世子朝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以前见过吗?”这个疑惑已经困扰她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 蒋思羽没有打断也没有转移话题,静静的等着赵璇的答案。 众目睽睽之下,赵璇说“其实我来了这里才第一次见到他。听说他名声不好,我一直都避着,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在都城生活,选秀完了大概就要回去了,不想招惹什么是非。” 蒋思羽默默点头“你要是这样想,也很好。韩朝这个人喜怒无常,是天下第一号纨绔,狎妓滥情可是他身上烙着的印子,不扒层筋骨都扔不掉。你要是沾上他只怕哭的是你。” 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来之前没几天,那个韩朝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书院的人的面,在门口把蒋姐姐的面纱给扯下来了,而且那个道歉还很敷衍,你都不知道有多气人!” “他还喜欢扯别人的面纱吗?”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 “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一时一刻不知能生出多少匪夷所思的念头。”厌恶的皱着眉毛,一副不想提他的样子。“总之,这样的人不适合你,他是过不了一般的日子的,你要是不让他光芒万丈,他就会让你活不下去。” “他这么嚣张,陛下都不管吗?” “管什么呀,他爷爷是镇南王,当年为了平定海贼,断了腿,再也走不利索。他爹又跑到北边去和翼族打了一仗,虽然赢了不过人再也没有回来。这么大的功劳,他韩朝别说放火了,只要他不亲手杀人,陛下都懒得管他。”只看霍婧婷说话的神态就不难想象韩朝在城中这些年都做了多少荒唐事。 蒋思羽斜斜看她一眼“司远昭整天跟他混在一起,又比他好多少?” “那不一样。韩朝是镇南王府的独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看他现在荒唐,以后袭爵了谁不得巴结着他?他将来又不用继承爵位,要是没有个稳固的靠山,将来怎么办?”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的样子看起来一副全心全意为他打算的样子。 蒋思羽打趣道“你这还没成亲,就已经替他担心到这些了,以后成亲了还不得把定远侯府都给搬空了?” 赵璇也捂着嘴笑“我才知道你原来也会想这些!” “哎呀!不许笑我!”恼羞成怒的扑到两个人身上挠痒痒,几个人笑成一团,连带着守在帐篷外边的人都跟着偷偷笑。 “船来了!船来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拉回了几个人的心神,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仪容,一番忙乱后才见水面上轻轻地漾开涟漪。 第七十二章 送错地方的香包 大小各异,精心装饰过的船只撞破水面,慢悠悠地晃过来,船头上或坐或站着许多年轻男子。这才是每年的这一天最值得一看的景色,但凡家境略过得去的人都会在这一天到这里寻觅合适的缘分。 少年乘船缓行,河岸两边是各家女眷的帐篷,若有合眼缘的就可以将河灯放下去,若男方也有意便会拾起河灯,就此成就一番良缘。若是胆子大的还可以扔香包,只是能不能接到手也是对男方的考验,若不是身手敏捷的人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香包落水。 头几只船上的人看着都眼生,零零散散的也有人开始放河灯,偶尔也有香包落水的声音,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霍婧婷焦急地盯着水面,好不容易才等来了站在船头上的司远昭。今天的司远昭打扮得格外鲜亮,简直花孔雀一样,让人根本没有办法忽视。 眼看着船越来越近,霍婧婷忽然从口袋里拿出香包塞到赵璇手里。“我怕我太紧张扔不中,你一会儿和我一起扔,往他身上砸就行了。” “这样不合适吧?” “没事,东西给他就行,我才不忌讳这个呢,就怕我大哥一会儿拦着不让他接。你扔的我大哥总不至于也拦吧!”随便摆了摆手,把香包硬往赵璇手里塞,拽着她跟在蒋思羽身后走到帐篷边上。 船已经很近,蒋思羽随手一抛,船上的萧以宁探出半个身子轻轻松松的接到手里,轻嗅之下闻出是她熏香的味道,冲她扬了扬手,笑得邪魅。 不管司远昭走到哪里,霍思渊都若即若离的跟着他,霍婧婷看得焦心,在霍思渊暗含威胁的目光中奋力一扔,香包不负众望地与司远昭擦肩而过,落在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下一刻赵璇就掂了掂香包的份量,看着急急忙忙赶到船尾的司远昭目测了一下距离,手上用了些力气才扔过去,瞄准的是司远昭的胸膛,即便不中大概也能落在甲板上。 然而最后却是霍思渊一把拉住司远昭,两人换了个位置,香包砸到了霍思渊的胸膛上,堪堪落在脚边。 越走越远的船上,霍思渊捡起香包捏了捏,意味深长的看着赵璇,把香包揣进怀里按了按。 “完了完了,里头的东西要是被他看见,回去还不把我的腿打断!”愁眉苦脸的趴在赵璇肩上,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大哥真是太狠了,怎么还拦你扔的呀!” “那香包里头还塞了什么东西吗?”赵璇惊讶于里头并不只有香料,掰开霍婧婷的脑袋问。 “我抄了两首小诗塞在里面。”只看她脸色微红就知道绝不是两首普普通通的小诗。 蒋思羽抬手往两人的杯子里斟茶,示意两人看接下来的船。“你们还记得卫克诚吗?” “就是上次马会摔下来那个?”赵璇喝了口茶问,顺着她的指点去看即将经过的船,上头有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 “我原本以为不过是轻伤,而且世子也第一时间为他寻医问药,可近日却听说是重伤,将来再不能行军了。”按理说并不会这样,当日坠马后即刻就有名医诊治,又送了那么些名贵药材过去,谁知最后竟也没有保住。 那少年并未走出船舱,虽然多有扔香包或是放灯的,却一概不取,不像来玩,反倒像是来应景。“我听说他文韬武略都很不错,便是不能行军,将来总还有别的路能走。何必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霍婧婷听着两人的话,将卫克诚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卫克诚并非出身世家,好不容易才能进官学,一直勤勉刻苦。如今却被人平白断了前程,难免有怨气。若就此沉沦实在可惜。”杯中茶水甘甜,一路将微凉顺着喉咙送进胃里。 “你是说这件事不是意外?” 蒋思羽转头看她,若有所指道“都城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意外。”纤长的手指转动手中瓷白的杯盏“你若不是布局者自然就是局中人。这盘大棋无人能幸免。” 一向聒噪的霍婧婷也罕见的没有出声,单手撑着下巴兴趣缺缺的看着水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河里扔石头。 “那你是哪一种人?” 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将杯中已经冷透的茶全数倒进废水盅内,重新续上温热的新茶。“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是个布局者,也许此刻我就在某个人的局中,而这一切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谁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杯子里茶水飘荡着温热的香气,可是从远处吹来的风却还带着乍暖还寒的气息,时刻提醒着春天才来不久。 “赵璇,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最好什么都不要管,若有机会走出去再也不要回头。这个地方不适合心软的人。”蒋思羽轻叹道。 “哎呀,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阿璇又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就是走最快也要选秀之后,还有好几个月呢!”匆匆打破突如其来的沉重氛围,霍婧婷急于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分享给两位闺中密友。“我听说宫里很快就要下旨意,送待选的秀女到太学去念书。” 蒋思羽点点头“我也听说了,不过待选的秀女这么多,不会都送过去,大概还是只挑一些合适的人。” 两人显然都明白这个“合适的人”是什么意思,默契的没有接着说下去,唯有赵璇一个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合适的人?” “陛下已经年近不惑,比我们大了一轮还多,就是充盈后宫也不会选太多人,更多的还是为皇家子弟和朝中勋贵人家赐婚。”看了一眼霍婧婷“这也正是司远昭和阿婧为什么敢私下来往的原因,若陛下正值盛年,借司远昭个胆子,你看他敢不敢?” “所以明面上是选秀,其实就是给大家一个机会,看对了眼的悄悄去找陛下求个旨意,也算皆大欢喜。”霍婧婷补充道。 “姑娘,该回去了。”河岸两边的帐篷大多都开始拆解,几人便也和大家一样开始准备回去。一走出帐篷就看见霍思渊一行站在外头。司远昭愁眉苦脸的样子和霍婧婷有异曲同工之妙,看得人忍俊不禁,可还没等赵璇开始笑就看见霍思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见她走出来之后还故意按了按怀里的香包,似乎在回味香包砸到身上的感觉。 第七十三章 风滚草 城外热闹非凡,宫里也一派祥和。皇后带着一众妃嫔往御湖中放灯,每个人都往上头寄了名字,期盼能够被陛下的人捞起来。 皇帝坐在御湖边的凉亭中百无聊赖的看着湖边熙熙攘攘的人,忽然有点好奇宫外现在是什么样子。想当年他刚刚弱冠的时候也曾经去城外看过游船,春暖花开的时节,少男少女并肩而立,眼角眉梢都藏着雀跃,那种样子可真是让人怀念。 “皇帝在想什么?”太后看着出神的皇帝问。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是啊,早得让人猝不及防。”附和着应了一句,看着远处嬉笑的妃嫔,眼神幽暗“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大好时节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赵家的那个女孩子今年也十三了吧?”眯起眼睛想了想,记不清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子,唯有那一身海棠花色的裙子印在脑海中。 想起她把梅花枝插在雪地里的样子,皇帝的眼神变得柔软。“是啊,她也在秀女的名单上。” “听说她从崖城来?可怜她年纪这样小却要在那样一个地方长大。”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上次元嘉进宫的时候她也跟着来了,看起来畏手畏脚的,终究是养坏了。” 皇帝却说“崖城近年富庶许多,她年纪又小,听说沈氏也一直很宠爱她。” “若颖妃还在,你们的女儿或许也有她这样大了。”太后看着越来越近的花灯轻声道“皇帝当年初见颖妃似乎也是这般年纪,颖妃也爱穿海棠花色的裙子。” 皇帝沉默了一瞬“她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第二个她字只是听着都让人觉得怅惘,多少遗憾都藏在这说不出口的名字里,否认脱口而出,他却不愿意用冰冷生硬的封号来称呼她。“纵然又些许相似,终究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彻底失去她了,他一直都很清楚,只是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的去追寻她似有若无的影子。 “太子终究是储君,总住在外头也不像话。” “挑几个合适的让他接触接触,要是他自己看得上到时候就直接定了。”皇帝站在亭边示意宫人将花灯捞起来。“成婚之后也该收收心,别再胡闹。” “那东宫?” “御医已经在调整药方,要不了多久就会慢慢好起来,母后不必担忧。东宫也不宜空置太长时间。”转眼间又捞起来一盏灯,皇帝随便瞥了一眼,并不记得这个仪嫔是谁。“按例赏赐。” “秀女的名单都在这里,母后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挑上三五个一起送过去。”身后的桌子上长长的名帖里这些刚刚十几岁的女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在三言两语中被决定。 太后信手圈了几个,递给皇帝看。蒋家姑娘,墨四姑娘还有云六姑娘。皇帝点了点头,太后忽然道“皇帝觉得这几个人如何?” “甚好,母后的眼光一向极佳。” “这也未必,人老了总有老眼昏花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漏了什么人。”太后意有所指道。 最后一只灯被捞起来,宫人看了一眼上头的名字,熟门熟路地换了上面的寄名递过来。皇帝点了点头,装作没有听懂太后话里的意思,命人把名帖拿回去拟旨,择日下发。 皇后看过调入太学的名单之后在湖边站了很久,看着湖面上还没有被全部捞起的花灯,按了按额角“回去吧。” 说回宫外,赵璇一行人返程途中突然被拦住了去路,前面堵的水泄不通,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随着拥堵的时间越来越长,焦急烦闷的人们开始叫嚷着拥挤着想要往前走,场面登时乱成一团,难以控制。 赵璇这次出门并没有带护卫,只有赵行客勉强能够顶些用。在这种情形之下显然是不太能够让人放心的,幸好这次是和霍婧婷她们一起,霍家的护卫早早的将赵璇的马车也护卫在中间,紧靠着霍家的马车。前头司远昭和萧以宁同乘,也和蒋思羽的马车并排,两家护卫将马车团团围住。 前去打听的人很快赶回来,原来是前头城门口忽然多了些草,将城门堵的严实,一时半会儿没有清开,眼下已经在预备火种,一把火烧了很快就能通。 赵璇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顾不得许多,紧抓着帘子问“你说那草是忽然出现的?从前这附近并没有吗?” 那人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赶紧回话。“是啊,守城的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从没有见过这种草。是突然出现的,数量又极大,上头还带着刺,根本没办法接近,这才把路给堵了的。” “糟了!”赵璇暗暗盘算着从这里到城门口的距离,心急如焚。 “赵姑娘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我不确定,他刚才说的东西很像风滚草,如果真的是风滚草一旦用火烧后果不堪设想!” 听出她的紧迫,霍思渊没有犹豫太久,立即命人备马。“如果见到你能认出来,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知道!” 车壁被叩响,隔着车窗,霍思渊一脸严肃“事不宜迟,我带你策马过去。”放下帘子之前他看着赵璇“希望只是虚惊一场。”一面命人去叫司远昭过来。 那边也听说了赵璇的反应,司远昭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快步跑过来。 圈住赵璇,霍思渊拉紧缰绳,正色道“我将阿婧暂且交给你,如果她伤了一丝一毫”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护着她的!” 单手勒紧缰绳,“趴在我怀里,风会小些。”右手狠狠一抽,胯下宝马一骑绝尘,很快就只能看见尘沙飞扬。 一路紧赶慢赶,将将赶在点火之前到,手里握着火把的守城兵匪夷所思的看着绝尘而来的两人。“两位这是?” 来不及说话,赵璇径直跑向半人高的草团,凑近一看,冲霍思渊点点头。霍思渊掏出令牌“我是东宫侍书郎,这些草不能烧,让你们的人即刻停手。” 城防官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令牌“这不就是些长了刺的草吗?一把火烧了完事,后头还堵着那么多人呢,侍书郎还是不要插手了。” 然而当草团被火把点燃之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被点燃的草团并没有如料想中的这样被烧成灰,而是被风一吹变成一个个翻滚着的火球,四处乱窜。 情势急转直下,霍思渊一把拉住赵璇“别过去!” “不行!风滚草见风就跑,不把东西烧完是不会停下的!要是让这些草团到处乱跑万一伤了人怎么办!”一把挣脱霍思渊,就提着扁担冲进火海。 第七十四章 意外受伤 “传令下去,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快取水来灭火!”火海中她奋力挥舞着扁担将风滚草拨开,神色坚毅,力竭也咬牙忍着。 满头满脸都是汗的赵璇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这里头可真热!扁担被火舌舔舐着渐渐也着了火,正在这时沉重的湿布兜头落下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一下子缓和了周身的温度。摸索着方向爬出来,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挡在身后。那个人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将火球挑开,还一直顾忌着四周的农田和百姓,很是束手束脚。 “你这样是不行的,原先都是要把火球挑在一起,让它们聚成一堆烧完,边上挖沟,灌水,不然会把附近都烧了的!”四下看看一把拉住霍思渊。“那边有护城河,把草团推进去!” 霍思渊依言而行,招呼着一拥而上的城卫很快将草团都推进了护城河,草团遇水却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立即熄灭,反而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烧了很久,才慢慢的灭了,就是这样草根也没有沉下去,一直在水面上漂浮着,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经历了仓促的救火之后,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狈,其中尤以率先冲入火场的赵璇和紧随其后的霍思渊为最。 守城官面色凝重的看向霍思渊,郑重行礼“多谢侍书郎大义!此番若不是侍书郎,后果不堪设想!”见他脸上多有脏污之处“若侍书郎不弃,还请到营中暂歇。待属下将今日之事写成奏折,还请侍书郎一道向陛下禀明。” “区区小事,无足挂齿。若陛下有召,自当细言。” 蹲在护城河边赵璇却没有他们这么轻松,死死盯着散落在水面上的草根,根本不敢放松。直到霍思渊走过来才说“让人把里头的草全部捞出来。” 水面上的草多得看不见水的样子,确实不大好。“城防营的人会收拾的,别担心了,你怎么样?” 胡乱摆摆手“我没事。风滚草生命力极强,沾土就长,见风就跑,在跑的时候还会落下遍地的种子,防不胜防,一不小心整个京畿就要长遍风滚草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关民生不可轻视。要说最初的时候他还将信将疑,这时候已经信了八分。“依你看要怎么处置?” “派人下到水里将所有的草都收集起来,集中放到铁盆里慢慢的烧成灰,不能放过一根草。”蹲下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草闻了闻“味道新鲜,应该是今年的新草。若漏了一根只怕要不了半个月就又会疯长成一片。” 脸上带着不小心蹭上去的灰,头上的首饰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身上半干不湿,因为衣服太长而落到脚面上。她看起来却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惊慌,除了最初的焦急,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条理清晰的安排着善后的事情,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样愚笨。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东西?”他自认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说过有类似这样的东西。可她却只是从寥寥数语中就能够判断出是什么,并且知道该怎么处置。这样的判断力和决断力根本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尤其是她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敢孤身一人闯进火场,这份胆量也很难得。 守城官站在边上低下头“不知这位是?” “今日头功当属赵姑娘,你上奏的时候可不要忘了她。”远远看着其他人都在往这边赶。“按赵姑娘说的做,今日情形你也是看见了的,再有下次可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霍婧婷一溜烟的跑过来拉着赵璇从上到下看了好几圈“你没事吧?我,我听见他们说你要过来救火的时候差点吓死我了!” 突然握住的手让赵璇倒抽了一口凉气,霍婧婷不管不顾地掰开手一看,原本白嫩的双手,如今却红黑成一片,有被火舌燎起来的,也有被扁担磨破的,红的是血,黑的是灰,一时也看不清伤得有多重。“这是怎么回事!” 蒋思羽看了一眼,递来手帕“暂且包起来,赶紧进城吧。”现在这个样子狼狈得很,也很失礼。 她是什么时候伤成这样的?霍婧婷担心得像是自己伤了一样,忙不迭地将赵璇双手包扎起来,送上了她自己的马车,狠狠的瞪了霍思渊一眼,赶紧驱车让人回去请大夫。要不是被司远昭拉着她还要跟着去呢。“你拉我干什么!没看见阿璇受伤了吗!” “你是不是傻!她这回恐怕是要发达了!还用你去给她请大夫?”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她的脑袋,在霍思渊杀人的目光中走远了几步“她这回立了大功,陛下肯定要赏她的,到时候自然有更好的人给她致伤,不用你操心!” 司远昭猜得不错,守城官的急奏一送上去,御医就前后脚的到了。伤得并不重,只是这段时间恐怕不能用手,生活多少有些不便。 沈昌旭心疼的看着她包成一团的手。“城防营有那么多人,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那不是情况所迫嘛,眼看着就要烧起来了,他们又都不懂,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不安啊!”两只手包得熊掌一样,要不是拍在一起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疼痛,她差点要怀疑自己的手没了。 “那衣裳是谁的?洗干净了好给人家送回去。”沈昌旭将她随便扔在椅子上的衣服捡起来交给绿杨。 “哦,那是阿婧大哥的衣服,要不是他我今天恐怕就回不来了。”说着后怕的吸了口气“我从前都不知道,原来火场里头这么热,烧得到处都是,我都看不清哪里能走。” 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总结经验,沈昌旭没好气道“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怕,我就没见过哪一家还有人像你这样的!” 赵璇不服气的挺了挺胸膛“你难道见过比我还聪明的人吗?” “聪明?我看最傻的就是你了!”将她脸上残留的痕迹擦干净,把手巾往脸盆里一扔。“要是还有下次,我就写信给姑母,让她过来。” “哎呀,我不就是随便说说嘛,你怎么还当真了呐!”披散着头发踢了他一脚“真是不想和你说话!简直和娘一模一样!” 沈昌旭用力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娇娇,你真是笨死了。” 第七十五章 惊世之谈 皇帝几行看完脸色已经变了几次。“让太医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将宝庆哄出去后,皇后轻声问。 皇帝没有说话,反手将奏折递给皇后,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又放下,不知是因为茶水太烫还是因为急情。 皇后将要紧的那几行字看了好几遍,猜度着他的心思“妾身才疏学浅,不知这风滚草是什么东西?” “闻所未闻。”可正是让人不解之处,富有四海的人不知道,学富五车的人不知道,偏偏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姑娘知道,这未免太巧合了。“皇后怎么看?” “陛下若心存疑虑,明日宣他们进宫一问便知,料他二人也不敢不说实话。”不见他的脸色好转,便知他此刻忧心的并不是这个。“只是可怜她伤了肌肤,也不知情况如何,会不会留疤。” 他神色一动,想起那年她为了自己而烫伤了腿,留了巴掌大的一块疤,郁郁寡欢了好长时间。 “不如先听听御医怎么说,到时候赐些上品的伤药给她,免得将来真的留了疤。”他思念故人的神色皇后再了解不过,即便人坐在这里,心也不在。 翌日一早,赵璇站在宫门前与领路的宫人说话,忽然看见霍思渊穿着一身官服款款而来,说不出的英俊潇洒。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霍婧婷一直说她这个哥哥是都城里有名的金龟婿,这样出身相貌的人就是在人才济济的都城也不多见,更不要说才及弱冠就已经在朝中领了职位,实在是前途无量。 “霍公子。” 那宫人却唤他做“侍书郎。” 赵璇方记起,他的官职是东宫侍书郎,在宫里称他官职大概更稳妥些。 霍思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睛落在她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上。“陛下让我来接你。” “我有宫人引路就可以了,不必你亲自来一趟的。”她下意识的拒绝让霍思渊不满的皱了眉,可赵璇却误会了他皱眉的意思。“我先前并不知道这些。” 心思迥异的两人走在宽敞开阔的宫道上,沉默以对。 她进门的那一刻起,皇帝的眼睛就时不时地往她身上落,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城防营的人已经来过了,叫他们过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解一解心中的疑惑。“你伤得如何?御医是怎样说的,这几天就不要去上学了,就在家里好好修养,有什么事过些日子再说。” 赵璇听了头两句刚要开口就听见后边的,一时都不知道是该不该说话。大概是纠结的神色太明显,皇帝又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 赵璇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色道“这风滚草并不生在大华,来自于千里之外的大昭。那个地方常年干旱,一年到头都不怎么下雨,而风滚草就长在那里,沾土就长,见风就跑。每一根草都是种子,只要落在地上就能长出一大片,会使得原本长在这里的东西没有办法再生长。前些年崖城也曾经出现过风滚草,当时半个镇子都长满了,许多人都没有地方种东西,后来还是一个大昭来的人出来收拾干净了,才没有耽误那一年的耕种。” 只是听她这样说,都让人觉得那风滚草是种霸道又野蛮的东西。“所以你就学会了这些?” 赵璇点点头“母亲为我请过先生,那位先生说,世间万物都值得人去学习,不能因为对方的身份不如自己或是年纪比自己小就觉得请教别人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哪怕是一朵花,一棵树都有其独到之处。其实这有什么丢人的呢,那些不学无术还举止轻狂的人才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而感到羞愧。” “官学的夫子说你没读过什么书,课业也很寻常,看来都是诓人的,是想把你这颗明珠悄悄的藏起来,不让人发现啊!”皇帝说着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仿佛只是在闲话,可霍思渊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赵璇摇头“其实夫子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没有正经的念过什么书,我只看完了三字经,至于女子该读的那些女训女则,列女传,二十四孝之类的我都没有看过。我的课业也确实并不出众。夫子没有撒谎。” 诧异于她的诚恳,皇帝又问“可你不是才说要不耻下问吗?怎么却不读书呢?” “因为学问并不全在书上。”见他们两人都不解,解释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生说过,一个人若只会念书,怕要读成傻子了,还不如张眼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一个人是不是有本事并不能只看这个人念了多少书,而要看他怎样做人,不然纵使念了一辈子的书也只是个斯文败类,大约还比不上乡间的屠夫来的有情有义。” 这论调实在新鲜,摸着桌角想了想,将看了一半的奏折按下“依你的意思,今后竟不用再开办书院,只叫那些有志的人都到天下游历便能做饱学之士了?” 赵璇一听就知道这是和自己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一样想得偏了。“并不是这样的,先生的意思是读书使人明理,躬行使人入世。一个满脑子只有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的人在遇见真正的问题时难免会不知变通,觉得束手束脚。反而是那些学识稍稍欠缺的人才能够胜任那些实干的工作。”想了想补充道“那些一门心思只有书的人也并不是不好,只是他们大约更适合做大儒,而不是大官。” 皇帝忽然朗声大笑,猛的喝了一声“赵璇,你可知罪!” 霍思渊大惊失色,赶紧拉着赵璇跪下。赵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啊?” 一个没绷住,皇帝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有这样惊人的想法为什么不早来说!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才就不该这时候才放你在官学,实在是屈才了!”话虽然是冲着一脸懵的赵璇说的,可是眼神却看向霍思渊。不会看错的,刚才的那个眼神。 在一瞬间皇帝的心里就下了决定,郑重的赏赐了赵璇之后命两人出宫,连带着霍思渊也得了一天的假能够休息,也算是沾了赵璇的光。 赵璇晕晕乎乎的走在出宫的路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为什么陛下的反应会是这个样子? 第七十六章 霍公子的赔罪 赵璇在接到霍思渊的帖子的时候惊讶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把帖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才战战兢兢的问“哥哥呢?” “表公子去铺子里了,不到傍晚大概回不来。”绿柳缩了缩脖子,竭力躲开赵璇受了惊吓的表情。“人还在外头等着呢,见不见得姑娘总要给个话呀,外头人看着也不好。” 赵璇哭丧着脸“就不能不见吗?” “原本若只有帖子其实也无妨,只是此刻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若叫人家堂堂候府的公子在这里吃了闭门羹总是不好。”一面说一面推着赵璇起来,按在镜前梳头“好歹说两句话打发了就是,谅他也不敢久留,这孤男寡女的总要避嫌。” 可事实证明主仆两个低估了霍思渊脸皮的厚度,他在花厅里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即便赵璇这样磨蹭他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一点都不着急。 “霍公子。” 因是在家里,赵璇并没有打扮得像往常那样精细,衣裳也比平时素淡,看起来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尤其是头上那只海石榴的簪子,藏在头发边上,从正面看并不显眼,可是被光一照,闪闪发着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赵姑娘,今日可换药了?”他面色如常,笑得和煦。 可赵璇却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窗户开得有些大。见状,霍思渊就要去关窗,赵璇忙道“其实也不必关窗的,来的时候吹了风,不碍事的。” 霍思渊如何不明白她的顾虑,从善如流的做坐了回去,指了指一早放在一边的一摞盒子“这都是阿婧让我带给你的,她这几日课业不用心被夫子罚抄书,所以不能出来见你,特意让我和你说别生她的气,将来你再去上学的时候她亲自向你赔罪。” 赵璇有些不知所措,这都哪跟哪啊?她可不觉得霍思渊有这么闲,放着太学的书不去念,好好的官职不领,专程跑过来给她送这些东西,明明随便叫个下人来就可以了。心里想着,一不小心就说出口。 放下手中的杯子,笑。“你可不是能够用下人打发的人,少不得要亲自跑这一趟了。”檀香木雕的盒子往桌上一放,推到赵璇面前。“你猜的不错,我并不是为了阿婧才来这一趟的。”凝视她眉眼“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这话可把赵璇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迟迟不敢碰盒子。 “当日城门前要不是我行事不决,你也不会受伤。”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要是一开始就信了她就好了。 赵璇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们这些世家出身的人行事一贯谨慎,而且后来你也以身犯险来救我,并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赔罪的。”说着把盒子推了回去。 霍思渊可不是个好打发的性子,反手将盒子推到她手边,“我还有一个理由,不如你先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再听我说?” 不得不说霍思渊是个很会拿捏人心的人,这样的话说出口谁会不好奇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谁会不好奇他准备好的那个理由是什么?赵璇也不例外,可她却还是犹豫。“不管里头是什么,我都不应该收。” 霍思渊敲了两下桌面,并不退让。“我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和你耗,你不如再想想?” 盒中盛着一支桃花色的缠花,精致得让人疑心自己的手太粗糙,根本不敢摸。 “上次元宵灯会,我害你落了金簪,特意寻了一支赔给你。”他将她的惊叹尽收眼底,满意的坐直身子,捏了捏袖口。“你若看不上也无妨,我再寻别的就是。” “这簪子很精细,只是这样名贵,我实在不能收。” “不过是支缠花,我看外头寻常人家的女子也多有戴的,如何就名贵得你不敢收?” 赵璇虽然心动,却还是将簪子放下。“外头她们戴的哪里有这个精细?况且虽然都是缠花用的丝线不同,品质自然也不一样。更不要说制簮人的手艺了,那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霍思渊并不再纠结于细枝末节,自己这一趟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办。“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希望你能说实话。”又看了一眼她“你想不想进宫?” 按捺住心底的惊讶,“霍公子因何有此一问?” “阿婧或许与你说过家里的事情,阿婧的姐姐在宫中刚刚生下皇子,你又与阿婧交好,恐怕会有人觉得你同她是一伙。若你入宫,只怕并不能置身事外。”他将宫中盘根错杂的关系一一道来,说得明了。可赵璇听了却只觉有诈。这样的秘闻为什么要说?即便自己与霍婧婷有些交情,可是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他越是掏心窝子说话,她就越觉得有问题。 “霍公子的意思是不愿意我入宫?” “我若说是,你肯吗?”沉吟片刻,他才轻声问。 肯不肯?赵璇几乎要笑出来,这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说定的事情?“霍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样的路能走,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没有再看他,想着他应该能够听懂,也觉得已经在这上面浪费了太多时间,却不想会被他拦住。 “你若不想进宫我能帮你。”少年的眼神难得这样炽烈,眼睛里面闪烁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在向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霍公子,你我之间不过数面之缘,你却肯为自家姊妹做到这样的地步,我实在很佩服你。若我能有一个亲兄弟像你这样就好了。”她回神看了一眼孤零零落在桌面上的簪盒。“这东西公子还是带回去吧,我实在受不起公子的赔罪。” 而霍思渊却没有让开,抓住赵璇的手。“若你不想进宫,我能帮你。” 赵璇毫不示弱的抬头看他“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握住手腕的力气一紧一松,他忽然笑了“赵璇,你果真和她们都不一样。”然后松开桎梏,“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只好按着我的想法去做了。” 簪子终究没有被霍思渊带走,静静的躺在桌面上,沉静的木盒里尘封着整个春天的色彩。 第七十七章 失算 距离上一次看见她已经过了很久,为了能够成为她可能会喜欢的那种人他一直在努力,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睁眼就是念书习武,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刻苦,谢绝了所有人的来访。 当他知道风滚草一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司远昭一把拦住拔腿就走的他“和她一起面圣,一起受嘉奖的人是霍家那个侍书郎。” “怎么会是他?”霍家大公子一贯是个生人勿近的谪仙一样的人物,满都城里都在猜他会不会尚公主,怎么如今却和她搅在一起? “他家有个三妹,和赵璇关系极好,他又很疼这个妹妹,再加上世子殿下和他是多年旧友,很照顾赵璇,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走的近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走得这么近?” 他探究的眼神实在太难回避,司远昭这才将当天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我瞧着那位似乎也有些意思。”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都不行。” 司远昭实在想不明白,不就是一个看起来新鲜一点的人吗?至于为了她而使两家交恶?“你这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没有?怎么偏偏就看上她了呢?” 他一时也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默默的拿出了刀,小心擦拭“她不是其他人。”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有什么缘分,不过你要是真的非她不可也要快点下手,下个月就要选秀了,到时候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指婚了别的人,你都没有机会了。” 韩朝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他已经想好了能够得偿所愿的法子,现在差的就是一点运气。“安平伯最近在忙些什么?”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几天宛城大概就会让人来求援,有一伙山贼占地为王让派人过去威慑,到时候还请安平伯替我美言几句,让我走这一趟。” 从这里去宛城不过两天的功夫,算上往返和平乱的时间,下个月之前肯定能够回来。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司远昭想了想“倒不是不行,不过你一无名声二无功绩,想要推举你实在有些牵强。” “不必推举,到时候我祖父会向陛下上书,只要安平伯附议就行。”韩朝说道。 司远昭这才点点头,却又问“既然已经知道他对赵璇有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韩朝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你和霍三姑娘如何?” 听声知意,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为难。“我同阿婧的事情和这有什么关系,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韩朝却说“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他始终是三姑娘的兄长,你也不能一点都不顾及着。而且她又同阿璇交好,自然是希望阿璇能够嫁进霍家的。你就不要掺和进来,免得她同你生分了。” 司远昭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反问“你既有平反的心思,都准备得怎么样?这件事情上实在不能拖,不然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你放心,我这些日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是到时候有些什么差错,陛下看在我头一次出门大概也不会太过苛责。”他将一切都盘算妥当,却没有想到会让霍思渊截胡。司远昭听见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十分落寞的坐在台阶上,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想想也是,若只是和一般的将士比他自然有胜算,陛下未必不会准他去,可谁知霍思渊这样一个平日里只提笔的文弱人也请旨要去平乱,陛下只看看这两个人平素的名声,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更愿意派霍思渊去。盘算了这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就这样没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安慰他。 定远侯也是沙场里拼杀出来的人,身上一股子杀伐之气,要不是他家里只这一个男丁,夫人又爱重得紧,大概早就送上沙场了。如今他亲自请缨,比起韩朝这样的纨绔来说自然更得民心,就是在当地处事恐怕也更有优势。 韩朝并不是不知道自己从前的名声差,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明明已经这么努力想要重新做人,可是霍思渊只轻飘飘的说一句想去,就能够将他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全部都打散。 “阿朝,不行就换一个吧?这种样子的女孩子都城里也不少,找一个寻常人家的也未必不行啊。”纨绔韩朝比上栋梁霍思渊,根本就没有胜算。 韩朝却不服,打起精神就要进宫,亲自去向陛下求一个恩典,他韩朝一定要娶赵璇! 可老爷子却将他拦住,“你的事情我已经向陛下打听过消息了,这位赵姑娘并不是你能够肖想的人,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见他还是不肯走,老爷子才幽幽叹息道“那霍思渊打的是和你一样的主意,也要求陛下赐婚。”自己的孙子,老爷子又怎么会不心疼,可是韩朝还要靠这一次的功劳才能勉强有资格和霍思渊一争,现在霍思渊还要自己领了这份功劳,他还能拿什么来争?“而且我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有意让她入宫,你趁早收了这份心吧。” 入宫?韩朝自始至终都没有有想过她的人生还会有这样的可能,当即如被人当头棒喝一样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堪堪扶着桌角定了定身子。“陛下宫中美人众多,何苦要她?” 老爷子道“你不要忘了,太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或许是东宫。” 韩朝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似乎还是不怎么样,他以为重来一次自己会有不同的选择,可事实上他还是没有,每走一步都被人拦住,无处可去。 晴空霹雳骤然起,风声大作,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韩朝愣愣的坐在庭中,任由雨水将自己浇透,雨水冰凉,却没有他的心冷。难道这一次他们真的要擦肩而过吗? 当晚他就昏昏沉沉的发热,一时醒一时梦,脑子里跑马灯一样将前尘往事来回滚动,头疼得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里头东一下西一下的敲一样,疼得毫无规律。 折腾到半夜,忽然醒来,脸烧得很红,眼睛却亮得吓人,强撑着换了衣服,跳窗走了。 第七十八章 诉衷肠 恰巧这一日赵璇因贪看话本睡得比平时晚了些,夜里忽然听见窗棂响动,踩着鞋子想要去把窗关上,却撞上直挺挺的站在窗前的韩朝。 一身水汽,眼睛微微发红,抿着嘴,头发有些凌乱。 赵璇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来干什么?” 韩朝并没有回话,追着往前走了两步,将她逼到墙边,红着眼睛去看她的手。虽然已经换了药,不过还是包得很严实。“你是不是很疼?” 这叫人怎么回答?“自然是疼的,可是你来做什么?” 委屈了一天的韩朝将眼角不慎滑落的泪水悄悄抹掉,低下头攥着她的手“我不知该怎么说你才能信我,我是真的想娶你。我已经改过自新了,那些荒唐的事情我再也不做了,还不行吗?”说着将自己的手拿出来放在她面前,委屈巴巴的说“我这些日子背了很多书,也一直都在习武,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忽然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为什么发脾气,赶紧把手举起来“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那只桃花簪是什么意思,真的!”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像一只急于向主人表明心意的小狗。 赵璇实在推不动他,只好作罢。“我知道了,你先起来!”这下才发现他身上热得厉害,几乎能把水烧开。“你,你怎么这么热?” 脑袋昏昏沉沉的韩朝将头靠在赵璇肩上,将她压得只能滑坐到地上。两个人靠在角落里,沉默以对。过了一会儿赵璇再次试探着开口,“你这样烧下去就要烧傻了,先把热降下来吧?” 韩朝不肯,死死抱住她的脖子。“我要是松开手你就会跑了,像上次一样,我就没办法再见到你了。” “我发誓,我不跑。你这样是不行的,会出事的!” 重复多次之后韩朝才撅着嘴拉着赵璇的手跟着她去了盆架边,可一只手是没有办法把脸盆拿起来的,赵璇无奈的看着他,韩朝便松开了抓住她的手,转而拉住她的衣角。像害怕被遗弃的孩子一样,默默的跟着她重新坐回床边。 默默叹了口气,将拧干净水的手帕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看着他已经烧得红了的脸,赵璇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热了就回去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他紧紧的拉住她的手,眼睛里含着眼泪“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呢?我从前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本事,你看不上我我也不生气,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做了这么多你都没有看见吗?我为了你去念书,去练功,去做一个你喜欢的英雄,可你为什么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呢?”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赵璇不知该如何是好,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谁说我喜欢英雄的?” 这下子轮到韩朝发愣了,她不喜欢英雄? “你说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可我却觉得你是个轻薄的人。”见他急着解释,忙将人按回床上,然后才说“你之前说对我一见倾心,可是我却听说你曾当众掀了蒋姑娘的面纱,由此可知你那一见倾心的话实在值得推敲。”话一出口便觉畅快,索性趁着今天一并将事情说清楚。“你是镇南王世子,世代功勋,出身显赫,即便是做个纨绔子弟也能够富贵几辈子。而我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女子,明面上说是赵府嫡长女,可是我的身份其实尴尬得很,生母又是行商的,身份更加低微。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有你,是你陪我走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我醒了之后就一直在找你,可怎么也找不到,原本我已经快要放弃了,觉得那大概是一场黄粱,可是我却在酒楼见到你,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开心。我想再见你,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我记得你一直都很白,他们告诉我蒋姑娘也生得很白,我想知道是不是你,就没管那么多。后来我和她道歉了。”他烧得糊里糊涂的还不忘表忠心。“你要信我,我心里千真万确只有你一个人。” 便是个泥菩萨听了这样的话只怕也要动凡心,赵璇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你梦见过我?” “是啊,在梦里我们就成婚了。”私心将后头的事情隐去,他迫切的想要让她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 “若是不烧了就回去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探了一下额上的温度,比着自己额上的温度似乎已经差别不大。 韩朝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准备好的甜言蜜语都没能说出来。“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说到后面都已经带了哭腔,看起来随时都要哭。 这是什么章程?赵璇简直哭笑不得,一拍脑门,算了算了,不和病人计较。“你未婚我未嫁,自然不能私下见面,更何况你每次都是漏夜而来,让别人看见我的名声可怎么办?” 猛的翻身逼近“那我能白天来找你吗?” “不能!”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该怎么拒绝才不会让他这时候哭出来?“白天,白天的时候要上学,没空见面的。” “你就是不想见我!” 见她微微蹙眉,他在床上爬了两下,把头凑过去闷声道“我只是想见你。” “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优点,长得不漂亮,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才艺,不值得你喜欢。”赵璇轻声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忽然不敢抬头,害怕看她的表情,她会不会已经怒不可遏? “后来想明白了,今天听你说才确认真的是这么回事。”赵璇看着他心里想的却只有怎么把他送走。 并不是她铁石心肠,实在是没有办法仅仅因为这两句好听的话就这样留在这个地方,而且她也并不觉得韩朝会是自己的良人。 即便抛去所有这一切不提,他也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而这些日子的暗流涌动已经足够让赵璇生出担忧,这个地方的水太深了。即便是善于浮沉的人都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隐匿在水底的草荇缠住脚,拖进水里。而韩朝并没有挥剑斩乱麻的能力和勇气。“不是你不够好,是我配不上你。” 第七十九章 同窗共读 闹了半宿,韩朝最终也没有如赵璇所希望的那样离去,当他在晨光熹微中醒来,看见趴在床前的赵璇时心底瞬间涌出一阵甜蜜,这样像不像一对鸳鸯?她的手被自己握着,睡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清浅,发丝柔软,仿佛成婚后的无数个早晨,他睁眼时能够看见的样子。 外头渐渐开始有人走动的声音,劈柴声,挑水声,说话声都隔着窗户飘进来,他趴在床上看她,不肯眨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趴在床沿睡了半夜的身子僵硬得连动一下都是折磨,赵璇呻吟着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的眼睛,又黑又亮,满含笑意。 一个不留神往后一退摔得结结实实,下一瞬间就听见有人在外头问“姑娘醒了吗?” 赵璇赶紧忍着痛回话“醒了。”看了一眼还趴在床上的韩朝,担心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而进,揉了揉酸痛的大腿,一瘸一拐的跑去门边,扒开一道缝“哥哥出门了吗?” “才出去,姑娘今天又怎么了?”绿柳忍着笑问。 “横竖今天也不出门,要不就别”没等她说完就被绿柳打断“那可不行,表公子出门前特意来交代了,说是虽然不必去书院,但是课业也不能落下,已经请先生选了书送过来,今日必定是要看完的。” 苦哈哈的说了半天,见她仍旧不为所动,便撅着嘴说“我要吃绿豆汤和椒盐酥饼。” 虽说早饭准备的并不是这个,不过绿柳却也不急,笑眯眯的应了,“我这就去让绿杨准备,姑娘要不要睡个回笼觉?今天选的这册书可是格外的厚呢。” “哼!”气呼呼的关了门一回头就看见韩朝饶有兴致的坐在床边上看着她“你家的下人就这样服侍你?” “要你管!” 毫不避讳的坐在她身后看着她梳洗打扮,躲到屏风后头把衣服换好。和在外头的时候不一样,在家的她穿得很素,和外头那个艳光四射的赵家姑娘判若两人。“其实你这样穿也很好看。”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现在天都亮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不小心睡过头了,结果就没来得及走,你说怎么办?”经过昨夜,他已经看出来她是个嘴硬心软的,打定主意耍无赖,就不信她敢真的开门喊人。 “你家里难道就不找你吗?” “无妨,只要我最后回去就行,我们家老爷子才不管这些。”他干脆坐到她身边“你在家时就是这样打扮的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两句用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他从未见过这么清丽的人,身上自带一股与众不同的感觉。 正在挑耳环的赵璇已经彻底放弃和他说什么男女有别,非礼勿视。“在家自然不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平时上学都穿书院的衣服,出门玩的时候不都是精心打扮的吗?” “姑娘,时辰到了。” 赵璇看了他一眼,让他提着鞋子躲到角落里柜子顶上,借着纱帘的遮掩倒也看不清身形。韩朝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种隐秘的刺激感,没有分辩,乖巧的顺着她的指点,动作轻快的躲了上去。 绿柳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姑娘来开门。“姑娘今日实在懒怠了,若让表公子知道少不了又要念叨呢。” “哥哥今日怎么去得这样早?”平日里都是一起用过早饭才去的,偏今天他却先走了。“铺子里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来了些新货,表公子去验货,嘱咐姑娘好生念书,晚上不必等他回来吃饭。”绿柳一面收拾床铺一面笑道“姑娘今日怎么睡成这个样子,床铺乱得像有好几个人在上头打过滚一样。” 赵璇即刻脸上飞红“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有!” 韩朝听了也微微一笑,并不出声。 赵璇用了两口就见绿杨抱着书进来,往书桌上一放,声音沉得让人都觉得心头一重。“这是哪一套书,怎么这么厚?” “是古文观止。” 赵璇当即哀嚎“哥哥也太狠了!这么厚我要念到什么时候!”绿柳适时的补了一句“今天恐怕都不能出门了。还有,表公子说了让姑娘把这套书抄一遍,长长记性。” 噌的一下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绿柳说“表公子还说若姑娘不忿,可以去找先生要个说法。”一听这话,赵璇立马偃旗息鼓,转头回来坐在桌前,闷闷不乐的拿筷子戳盘子里的饼。 绿杨便问“姑娘中午想什么吃?我早些准备着?” “没什么想吃的,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颓然的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道。 绿柳等人走后,听着屋子里没了动静,韩朝才从柜子上下来,蹑手蹑脚的靠近赵璇,可是赵璇此时心力交瘁根本没力气搭理他,胡乱的摆了摆手让他自己一边待着。 韩朝便摸着碗筷自己开始吃早饭。“那姓沈的怎么这样对你,你一个姑娘家学学弹琴烹茶多好,何苦这么逼自己?”这课业别说比一般女子,就是比起他来也不算少的。 “你懂什么!不读书如何明理?这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那些吟诗作画的东西不过是风雅罢了,能顶什么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赶紧找机会回去!” “外头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让我怎么走?不如等天黑了我再走吧?” “你说什么疯话!”那岂不是要在这里待一天!随即看见他伸手来拿自己刚吃过两口的碗,连忙制止“这个我吃过。” 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你才吃了几口,没关系。” 拦他不住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吃下去,心里很奇怪。韩朝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无奈的摆了摆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吃饱喝足之后韩朝抱了椅子往她身边一坐,支着脑袋看她念书。“你念的书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非要和大家念一样的书吗?”破罐子破摔之后整个人都舒畅了。“你别呆坐在这里看着我,要是不念书就出去!”随手抽了放在桌上的楚辞,刚要扔过去想了想换了一本诗集。 韩朝也不恼,安静的坐在一边看书,偶尔抬头看她,只觉得岁月静好,一片祥和。 第八十章 奉口谕入太学 午后歇晌,韩朝厚着脸皮也跟着翻身上床,和赵璇保持着半臂距离,仰面而躺。赵璇根本不理他,拿丝帕蒙了脸睡得昏昏沉沉。韩朝哪里睡得着,贪恋的看着她平静的睡颜。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姑娘,宫里下了口谕。” 韩朝眼神复杂的看了半天才伸手推她“宫里来了旨意。” 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换了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尤其是赵璇本来就因为韩朝而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才能眯一会儿就被吵醒,脸色难看得韩朝都不敢说话。 躲到角落里听赵璇到门口去听口谕,韩朝心里已经一沉,来得这么巧,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观赵璇却没有他这么多想法,耐着性子听了,黑着脸点点头,让绿柳进来把书抱走“告诉先生换一册合适的书来。”绿柳便低头快步将书抱起,走到门前却忽然停住脚步“姑娘要不要点山楂消消食?” 先是一愣,然后摸了摸肚子“算了,上些荷叶茶就行。” 听见门合上的声音后,韩朝才从暗处走出。“宫里下的什么旨意?” “让我伤好之后去太学念书。”随便往桌边一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到了时辰自己回去,没功夫搭理你。” 韩朝却不依,伸出去要扶她的手被她拍下也不生气,左看右看捡了个圆凳坐在她面前。“你想去太学吗?”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她自然是想去的,那时候不就在门前等了很久吗?他忽然想起来霍思渊也是在太学的,那一天,似乎他也在。“你和霍家的大公子很早就认识吗?” “没有,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宫里的事情陛下早就让人来交代过不许外传,第一次见面就该是除夕的那一次,距今不过两月余,寥寥数面。 她在撒谎,明明早就见过。“他是东宫侍书郎,你也曾在宫中行走,就从来不曾见过吗?” “说了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不耐烦的坐得离他远一点。“没见过没见过,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姑娘,怎么了吗?”绿柳听见屋里传来激动的声音,担忧的站在门前问。 很快里头就传出来赵璇余怒未消的声音“没事,忙去吧。” 韩朝陪着小心看她“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生气。” 匣子里的首饰数量并不多,且大多都是一色,挑了半天也没有挑出来合适的,赵璇皱着鼻子翻了几下,胡乱往桌上一扔。“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不想干什么,我就想和你呆在一起。”在她吓人的眼光中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手里还捏着她给的诗集。 “你就没有事情可做吗?为什么总要跑过来?” 将书放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近。“阿璇,我是真的喜欢你,时时都想同你在一处,一刻也不想分开。” 赵璇并不理他,开始看手里的乐府诗,看了半天才发现他还站在那里,没好气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你怎么和原来不一样了?”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她私下里会是这样的性子,全然没有温文儒雅的模样,又娇又俏还有脾气,动不动就横眉冷对跺脚撒娇,比从前要生动得多,只不过他一时不太适应。 “你若觉得失望趁早走了为好。”赵璇简直巴不得他赶紧失望走人,一刻都不要留,可他却只是这么一说,仍旧坐得很稳,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璇”话刚出口就被她狠狠一瞪,连忙改口“赵姑娘”见她挪开眼睛之后才说“若你也要去太学念书,你我就是同窗了,到时候你可要不吝赐教啊。” “胡说什么!” 那边赵璇和韩朝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亦乐乎,这边宫中的情形却大不相同。 太后宫中难得撤了香炉正在换新鲜果子,来来往往的宫人虽多,却并不闻一点杂声,手脚轻快的换了果子熏了满殿的果香后才将太后迎了回来。 皇后来的时候太后正在小憩,身边的宫人低头捶着膝盖,整个寝殿里寂静无声,只有行走时衣服的摩擦声清晰可闻,宣示着这里还有人在活动。 “皇后陛下来了。” 太后微微睁眼,抬了抬手,自有人去赐座。皇后坐下却不说话,静静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幽幽醒来,“皇后已来了多长时间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母后休憩要紧,妾身等一等也无妨。” 漱口之后喝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热茶,“皇后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母后明智。妾身愚钝,今日得了一道旨意,不知是什么意思,特来请母后看一看。”然后轻声道“陛下口谕,着赵家阿璇伤好后便入太学念书。” “她立了功,陛下要赏她又有何妨。” “便是要赏,金银珠玉便足矣,何必要送到太学呢?这样做难免落人口舌。” 茶杯落下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颤,“太子年轻,若没有一个可靠的岳家相帮,将来的路走起来未免艰辛。” “母后说的是,可妾身以为,能不能倚仗还是其次,不被牵连才最紧要。”皇后亦不甘示弱。 太后瞥了她一眼,轻笑道“皇帝行事,自然有其章法,你就不要掺和,免得招惹是非。” 眼见着这一趟就要白走,皇后一咬牙轻声道“妾身也是担心当年颖妃之事会重演。” “皇后慎言!”太后冷声喝道,不悦地看着她,充满威胁的眼神重重的落在她身上,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那个人已成往事,今后不许再提。” “母后,妾身原本也不想说,可她真的太像颖妃了。”见太后停住脚步,接着说“若只是眉眼相似妾身又何必担忧,这宫里又何曾少过与她相似的人?可是举止这样相似的人妾身也只见过这一个,陛下见了她,眼睛都挪不开。如何不让人心惊!” 一身华服的皇后占尽牡丹国色,倾国倾城,可是却没有生气。太后也只是这么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皇后,你已经是一国之母了,还不够吗?” 当年种种都已经被尘封在记忆中,轻易不肯触碰,可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没有办法在夜里安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随时准备着再次落在记忆的囚笼里,被过去折磨。 第八十一章 娇养出的灵气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原本已经洗晒好的棉被又被重新抱出来放在床上。都说是倒春寒,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消减人们外出的游兴。也正因此沈昌旭已经忙了好几日,早出晚归的在铺子里帮忙,换作平日赵璇定是要跟去的,可现如今她是待选之身,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肯拿家人的性命来玩笑,只得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幸好手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看样子似乎也并没有留什么很重的疤,眼看着选秀的日子就要到了,吵吵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到这一天,赵璇却平静了很多,或许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这日沈昌旭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好些人,大箱小包的往里头搬东西。“都是伯母叔母她们命人送来的,快来看看吧。”真是琳琅满目什么东西都有。 “日前我的人回去拿货,他们听说了就忙着要给你带东西。”一面说一面指点着摆了一屋子的东西说“这篮子糕点是伯母特意给你做的,都是你平日爱吃的口味。大哥特意上山给你挖了些野生的山药,要不是近来天气热还要给你带大嫂家里园子出了新鲜果子。叔父近来新栽了些果树,还未结果,说是等来年结了再给你送,叔父和大哥现在的那片地就在你的果园子那里。这一篮子金刺果如今市面上还没得卖,是特意给你先摘的,虽说你吃不得,不过拿来送人也很不错。” 赵璇跟着看了一会儿笑道“难为大家都还记挂着我,我竟没有什么可送的。” “大家都惦记你,路途漫长,来的时候足装了一车,就是用了冰路上也坏了好些,不然哪里才这些?”沈昌旭一贯和这边走得近,所以也很清楚赵璇在家时是如何的受宠,伯母家中只两个儿子,在赵璇小的时候每每见到她都稀罕得不得了,还曾经提出想要替一直奔波在外的沈氏扶养赵璇。沈氏心动过后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一直将孩子带在身边教养,不然赵璇在这样的娇养之下不知会长成怎样的娇女。 “哥哥,你近来很忙吗?”椅子有些高,她坐在上头若不探着脚尖都碰不到地面。 沈昌旭招呼着大家把东西收拾好,走回她身边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又想去哪里?” 一点都没有被人猜中心思的不好意思,干脆拉着他的手晃“哥哥,我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了,后天就要去太学,之后又要选秀,再不能出门了,多无趣啊。” “你平时又不喜欢出门,怎么这时候偏要出去?”沈昌旭才不上当,实及反常即为妖。她一定有别的打算。 “哎呀,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嘛!”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已经转身的沈昌旭“我保证就在河边钓鱼,绝对不胡闹!” 谁知沈昌旭却仍然摇头“最近铺子里事情多,我不能出城。我买些鱼回来,在家里给你砌个池子如何?” “不要不要嘛!我就想去河边!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你又这样打发我!”干脆坐在廊下才扎好的秋千上轻轻的晃了起来。 沈昌旭站在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嘴里絮絮的说着铺子里的事情,听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再说话,才停下动作,扶稳秋千“娇娇,等忙完这阵子,我再陪你去好不好?” “等你忙完,却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出门了。”皇帝的心意变得太快,万一,真的有那个万一怎么办? 沈昌旭在她面前蹲下,拉住她放在膝头的手“娇娇,我们尽人事听天命,无愧于心就好。” 勾住他的手指,隔着纱布都感觉不到温度,只有模糊的触感,这种感觉很陌生。“哥哥,如果我真的进宫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即便真的进宫了,你也还是哥哥的娇娇,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不用害怕。”沈昌旭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将她揽进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这是他保护了一辈子的娇娇,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她难过呢。 “今年我也会下场,若我能够中,今后自然也能是你的倚靠。” “那如果没中呢?” 沈昌旭微笑着划了一下她的鼻梁“如果不中我就只能做一个富甲天下的商贾,全心全意的给你挣银子了。” 赵璇紧紧的揪着他的衣领,听着他胸口平稳的心跳声,觉得很安心“哥哥,谢谢你。” 沈昌旭摸着她的头,低声笑了,拉着她去看前头搭好的紫藤花架。“以后你可以在这里赏月观星,喂鱼荡秋千。这附近我都让人种了驱蚊的草药,你身边服侍的人也都会时时替你准备着,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天上的星星很亮,虽然没有月亮,可是碧空如洗,让人不再烦闷。 “哥哥,明天你就让我出去吧。”说了这么多她也还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始的诉求,拉着沈昌旭的袖子絮絮叨叨“我保证一定不会乱跑的,一定按时回来,我就是想出去逛一逛,真的!”屈起两根手指“我发誓,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好笑的看着她,戳了戳她的额头,颇为无奈“你啊!说好了,按时去按时回来,但凡有一丁点问题,以后你都不许再自己出门了!” 忙不迭的点头“这是自然!我一定乖乖的!” 说定了明天的事情之后沈昌旭才眉眼含笑的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是没想到今晚却有人在这里等他。“先生!” 许先生站在门前,背负双手看着万里无云的夜空。“你去见过她了?”身后的沉默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她没有转身,认真的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她小时候身上有一股灵气,让人看着就欢喜,现在长大了这股灵气反倒没有了,着实可惜。” “我倒觉得这样很好。”不管她可能会不悦,沈昌旭接着道“阿璇小时候那样体弱,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来调养才能有今天,若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灵气就要拿她的健康来换,我情愿她从未有过什么灵气。” 许先生果然转头看他,眼中无悲无喜“她不会留在你身边,她的能力注定了她不会止步于此,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二章 河畔暗杀 终于来到城郊的赵璇躺在美人榻上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外头有意思!” “姑娘这话说的像有多喜欢出来一样!明明平时十天半个月都懒得动弹,现在却非要赶着表公子忙的时候出门!”绿柳做了个鬼脸笑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我这是看哥哥最近太累,所以变着法子的帮他放松呢!”赵璇说得神神叨叨的“你想啊,按哥哥的性子,才不会真的等着我自己乖乖回去呢,必定是要早早的来看着我的,到时候不就也能一起看看这山清水秀吗?” 绿柳笑道“表公子那么忙,就是有这个心也得有这个时间啊!姑娘可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璇伸手就要去打她,可她跑得快,赵璇竟没有追上,两个人在水边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绿杨仍旧闷不做声的准备着午饭要用的东西,指挥着赵行客忙活。 将干柴在边上摞好,看着她们两人凑在一处摘花斗草,不禁奇道“姑娘还真是和别人家的姑娘都不一样。” 绿杨抬头看了一眼,“这就不错了,小的时候她们两个总是一起爬树爬窗户,不知挨了多少骂,要不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又有表公子在这里盯着,她们两个怕是连房子都敢拆的。” 赵行客暗暗惊叹,从没见哪家的姑娘和丫鬟能够好成这个样子,一起闯祸不说,丫鬟还能心无芥蒂的跟着一起玩。想到这里,看向已经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吃的,忙得额上都开始冒汗的绿杨“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 “总要有人干活,不能都在一起玩啊。”看了一边的桶“你去河里打些水,我先煮上一些备用的,免得姑娘一会儿要洗手洗脸的水都没有。” 这也是赵行客想不明白的地方,河里的水井里的水都要烧开了才用,何必这么麻烦? 绿杨将水烧上,倒了一杯水给他,自己也拿了一杯倚着树干慢慢的喝“姑娘皮肤娇嫩,肠胃也弱,若不烧开身上总是不舒服,用在脸上就要发痒,吃到肚子里就要疼,一时一刻都不能大意。”喝了水又重新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水叫赵行客拿过去给跟过来的两个沈家的护卫。“人家站了这么久也不容易,你去替姑娘送两杯水。”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挎着一篮子花花草草回来,绿柳帮着编了花篮,玩了好一会儿才被绿杨招呼着去洗手洗脸。 说是来钓鱼,其实哪里有人在看鱼,只是随便搭在那里,都交给赵行客看着,两个人扑蝶采花玩得不亦乐乎。 正在这时赵行客忽然发觉手里的鱼竿猛的动了两下,正以为是鱼儿上钩的人提了两下没有提动,已经觉得不对劲,再察觉底下的东西似乎在拼命挣扎之后叫上绿杨两个人忙着收杆,却不想手上猛的一松,鱼钩上松松垮垮的吊着一块边缘不齐的布料。 两人对视一眼,直觉不对,慌乱的赵行客在看见绿杨瞬间沉静下来的脸色后莫名的冷静下来,听她调令。“这些东西都不要了,你去那边叫上护卫赶紧套马,我去把姑娘叫回来。或许正有人在附近看着我们,动作不要慌张,免得被人看出来。” 转身欲走却忽然被人拉住,“你小心点。” 绿杨才把事情说清楚,赵璇脸上笑意不变,一面叫绿柳采花,一面挽着绿杨得手臂慢慢的往回走,嘴里抱怨着“怎么就要吃饭了,都在外头玩了,就不能晚一点吗?” 走着走着,忽然有箭矢破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绿杨猛一用力将赵璇推到,堪堪避开。没入地面的箭通身由精铁制成,箭羽雪白,微微发颤。 此时护卫也已经赶来,然而敌暗我明难免弱势,且又在河边地形开阔,易攻难守,当下众人只得将赵璇围在中间,缓缓地向马车移动。可幕后之人似乎是抱着必杀的决心来的,接连几箭都直冲着赵璇的门面而来,若不是几人配合得好,一心要护住赵璇,只怕这时候赵璇都已经被扎成筛子了。 “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几人且避且走,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却还不算完。隐在树丛中的人似乎一心只要赵璇的命,对于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用的也不是横扫一片的战术。赵行客握着缰绳的手已经疼得发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城门越来越远,一路往外跑。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的攀在马车上,时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马车内几人脸色都白了,绿杨掀开底板,拿出和赵璇身上相似的衣裳,往绿柳怀里一塞“赶紧换上。” 赵璇猛的按住绿杨解衣带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事急从权,只有姑娘安全了,我们才能是安全的。”一面自己换了又去帮绿柳,可绿柳怕得手都在发抖,好半天都没有穿好。 绿杨给了她一巴掌,低声喝“姑娘平日对你那么好,怎么到了这样的关头你就退缩了!” 赵璇白着脸拉住她“是谁让你准备这些的,你为什么会准备这些!” “若能活着回去,我自然会向姑娘解释清楚,现在没有时间了,姑娘且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绿杨握住赵璇的手,将赵家的名帖塞进她的袖袋扎好。“此处离城防营不远,一会儿我们接连跳车,姑娘沿着路一路向北,那些贼人一定不敢往城防营的方向去,姑娘若见到一丛系着绿绸的树只管穿过去,到了那里只说是赵家的姑娘,拿出名帖来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 “那你们呢?”赵璇紧紧抓住绿杨的手,这一去前路未知,谁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等在前头。 “他们要杀的人是姑娘,发现我们不是又何必杀我们呢?”见赵璇仍在犹豫,更道“他们必定是认得姑娘的,想必很快就能发现我们是假的,姑娘的时间不多,一定要尽力奔跑,千万不能回头!” “地方到了!” 绿杨按着绿柳的肩膀“小心。”车速减慢,绿柳便在树丛的遮掩下跳了车,一路狂奔。 下一个拐角前,绿杨指着前方说“姑娘记着,一路直行,千万不要回头。”紧接着就是赵璇跳车而去,来不及思索,只能顺着绿杨指点的方向拔腿狂奔。 腿脚酸软,脸上刺痛,终于在脱力之前看见绿杨说的绿绸。跑进去不远就直直撞上甲胄的士兵,勉强将名帖掏出来,只来得及说清“我是元嘉长公主府赵家的姑娘,有人要杀我,我的侍女还在外头,请将军派人去救!”便昏了过去。 第八十三章 杨催柳折 刘柏鸿看清来人是谁,顿时大惊失色,再一想她刚才说的话脸色顿时凝重“着一队人立即沿着她来的方向搜寻,尽力留活口,或不能,绞杀不论。” 把人抬进营帐之后,刘柏鸿想了想叫来自己的亲信。“你亲自跑一趟,去镇南王府把世子请过来,就说这里出了十万火急的事情。” 枝叶遮蔽的树林里浅碧色衣裙的女子慌不择路的奔跑着,后头时隐时现的跟着人,冷不丁的放一箭,渐渐将人逼入死角。弯弓搭箭瞄准了后心口,只要松开手就能要了她这条命,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叫,手一动,箭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飞出,而是扎在了肩背上。纵然如此,女子也不堪重负的倒在地上,可即便这样仍然挣扎着往前爬。经过的草丛都沾染上猩红的血迹。 韩朝一路策马疾驰而来,心里擂着鼓,惴惴不安。翻身下马的时候脚都有些犹疑,站在营门前握住营帐的一角,深吸一口气,越过了屏风才看清床上躺的人是谁。 她惨白着脸躺在那里,几乎没有生气,要不是旁边冒着热气的汤药,他几乎要以为她已经一命呜呼。 “这是怎么回事?”他连声音都在颤抖,不明白不过几天怎么她就成了这个样子? 刘柏鸿听着属下的回话,脸色愈发难看,京畿重地,朗朗乾坤却发生了刺杀,一旦陛下怪罪下来就是要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不知她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一路追杀至此。” 追杀?韩朝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会和她联系在一起。“抓到了吗?” “没有,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死的死逃的逃一个活口都没有。” “兵器呢?能不能查出来是什么人?” 这正是让刘柏鸿不解的地方,按理说她能够得罪的也不过是各府的姑娘,就是谁真的对她起了杀心,动用了府兵也做不到这样滴水不漏。“死的都是专门殿后的死士,没有踪迹可寻。我的人已经搜过这一片,只能看见动过手的痕迹,可是所有的箭都被收走了,无一例外。” “大夫怎么说?” “没有什么大碍,扭伤了脚,受了些惊吓。休息两天就没事了。”说完拉着韩朝往外走。一直走到僻静无人处才道“她的身份可能不一般,你最好小心行事。” “何出此言?” “她来都城还不足一年,却已经结交权贵,得了陛下青眼,现在又有人不惜动用这样等级的死士也要置她于死地,你觉得呢?”刘柏鸿此时才觉得自己之前小看了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愚钝的闺阁女子,十有八九自己是被人给骗了。“说不定这是苦肉计,要引你上钩。”说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镇南王府在军中的名望无人能及,你又是独苗,如果你真的对她言听计从,倘若她真的另有所图,到了那一天你该如何自处?” 一射之遥,她躺在那里神志不清,而自己却要在这里想她会不会利用自己,韩朝真是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荒诞的局面。“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也是我咎由自取。” 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睁开眼睛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缓慢的转动了一下脑袋,就看见有人着急忙慌的扑过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在这样劫后余生的情境中陡然见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依赖,赵璇眼眶微湿,拉住韩朝的袖子“我的侍女呢?” 韩朝先是一愣,然后转头去看刘柏鸿,却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下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发现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 由不得细想,赵璇便扯着韩朝目光哀求,韩朝哪里受得了这个,道了声失礼,用自己的斗篷将她裹住,在士兵的指引下来了不远处的帐篷。 帐篷里血腥气极重,韩朝还担心她会受不了,可她却红着眼睛看着趴在床上的人,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韩朝也不敢开口,将她放在椅子上,一手护着她,紧皱双眉。“眼下什么情形?”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军医才出来。“这位姑娘被一箭穿肩,流血过多,恐怕凶多吉少。” 一直握着的手陡然收紧,韩朝便知这人对她很重要。“缺什么东西只管上王府拿,不必吝啬。” 可军医却为难的摇了摇头“眼下却并不是药材的问题,这位姑娘的伤势实在太重,即便救回来恐怕手也废了,到时候醒了也未必能够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还请先生无论如何救她一命,她不能死。”她的嗓音沙哑,声音又弱,可偏偏众人都听得清楚。“她醒来之后我会来劝她。” “这几具尸首如何处置?” 赵璇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虽然还红着眼眶,可是人已经挺直了背。“我要去看。” 韩朝便再次将她抱起,可真的走到地方却又不忍。“还是别看了吧。” 赵璇没有出声,可态度是毋庸置疑的。 地上并排躺着三个人,一个一个的揭开白布,在看见熟悉的身影时赵璇终于忍不住落泪,拒绝了韩朝想要搀扶她的动作,任由自己跌坐在地上,拂过已经全然失去生气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她们一起经历了生命里最初的十几年,是最熟悉彼此的人。不久之前她们还在一起玩耍,摘花斗草,肩并着肩一起喝茶,可如今她的眼睛都还没有闭上,已经变得灰白的眼珠直愣愣的看着天空,不知道会不会羡慕过天上掠过的飞鸟。 直到这时她才爆发出凄厉的哭喊,趴在早就已经冰凉的尸体上哀哀哭泣,竭力想要阖上她的双眼,却怎么都没有成功,她就这样在花一样的年纪,死不瞑目。 到底是谁!是谁在暗中窥伺,这样急迫的想要她的性命!是谁! 心痛不已的韩朝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站在她身边,默默等待。 哭声渐渐微弱,她瞪着眼睛将自己的手帕盖在她的脸上,不愿她死后连一点尊严都没有。哭到眼睛都开始疼才慢慢的停了下来,跪坐在地上任由骤雨倾盆而下不肯离去。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她在寒风里发抖,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 第八十四章 雨雪霏霏 军营之中并没有女子能够穿用的东西,赵璇只好裹着韩朝的披风坐在床上发呆。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粘在身上湿答答的让人很不舒服,赵璇只是动了动,韩朝就紧张得坐立不安“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直到了这一刻赵璇才真的不带丝毫偏见的看向韩朝,他脸上的焦急和紧张不似做伪,仔细想想除开最初的时候有些鲁莽,倒也没有做那些传闻中欺男霸女的事情。虽然这样的故事她从前已经听过无数。 刘柏鸿并没有离去,他站在角落,冷眼旁观他们之间的互动,越看越觉得有问题。“赵姑娘,今日之事恐怕已经惊动了宫中,还请姑娘将今日的情形一一细说,到时候我到了陛下面前也好说个明白。” 韩朝不赞同的眼神并没有吓退他,今天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突然来了这么一通冷箭。 红润的眼睛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忽略他语气中的质问和怀疑,开始努力回忆今天的行程。“我今天一早从家里出来,到了离上次观船的位置不远处停了车,在那里钓鱼摘花。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的侍女绿杨忽然来找我,说是水里似乎有人,让我赶紧上车回家。然后就是一路有人追杀,我们兵分几路逃跑,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你事前并不知情?” “我事前若知情何至于此?”他话中的怀疑让赵璇胸中怒火冲天。“你不妨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何必这样掩耳盗铃!” 刘柏鸿蹭了蹭鼻尖“你说事发突然,可你的侍女身上穿的衣服颜色却和你的如此相近,很难让人不心生疑惑。还是说你早猜到会有这一天?又或者你就喜欢和侍女穿一样的衣服出门?” 这正是赵璇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绿杨会在车上准备这些东西?为什么绿柳虽然害怕却并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就连赵行客和随车的两个护卫都没有人觉得惊讶?“若不是今日恰好有这两身衣服,恐怕这时候我们主仆几个的尸首都已经凉透了。”说着冷冷的看向刘柏鸿“又或者你觉得我今天不该活着出现?” 眼看着苗头不对,韩朝赶紧拦住两人之间愈来愈猛烈的争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等那个小侍女醒了再说吧。” 赵璇忽然问“我的车夫找到了吗?” 车夫?刘柏鸿双手抱胸,居高临下道“城防营不是你家的府兵,今日破例出去搜寻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你别得寸进尺!”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身上全都湿透,赵璇都想要上前和他好好分辩一番。可一想到韩朝这样帮自己,又觉得不该让他为难,毕竟他们也是朋友。只是毕竟下落不明,难免叫人担忧,思虑再三轻轻的拉了拉韩朝的衣袖“你能不能派人回家叫我哥哥来?我们自己找就是了。” 她头一次这样主动的和自己接触,韩朝高兴得不得了,哪里说的出拒绝的话,当即命人回城。“我虽能帮你,可如今天色渐晚,虽然来得及传信回去,却未必来得及出城,恐怕最早也要明天才能来了。”城门一旦关闭如非军情要务绝不开启,赵璇也知道这些,便点了点头,不做它话。 韩朝身份高贵,又一心护着赵璇,这主帐自然是让给了她,自己去与刘柏鸿挤小帐篷。到了晚间总要洗漱,也不知韩朝是怎样做的最终竟然给赵璇弄来了一套白绿色的衣裙,只不过尺码不大合适,袖子要挽起两道,裙子也从腰间提到胸下才勉强没有拖在地上。不过这鞋子竟正好合脚,也算是不容易了。 因营中没有女子,赵璇又和刘柏鸿不对付,韩朝便喜滋滋的领了服侍赵璇的活。端着晚饭站在门前咳了两声“赵姑娘,晚饭好了。” “进来吧。” 进去之后一抬眼,就看见她已经洗漱干净,俏生生的葱一样站在那里,感觉伸手掐一把都能落一手的水,不由得看得痴了。 赵璇正穿鞋,对他并不设防,随口道“原来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连忙摇摇头回过神听到她这一句,却有些疑惑“啊?” 赵璇便指了指他身上一水的竹青色。“你喜欢绿色吗?”说着又低头看自己“其实这颜色除了有些寡淡,倒也不难看。” 韩朝本想说几句讨巧的话,却见她虽然语气轻松,神色却淡淡的便知她不过是强撑着罢了,便胡乱点头“夏天穿这个颜色看起来也清爽些。” 她只动了两筷子就停了,吓得韩朝以为她又难过了。“是不是吃不惯?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其实军营里的饭菜就是再精心也不能和府里的比,这里可不讲究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过是顶饱和实在。今天为了伺候好这两位贵客,伙头兵已经使上了看家本领,再要精细的恐怕已经不能够。 赵璇勉强一笑“我一贯吃的少,你不要多心。” 虽然有些不信,不过韩朝并没有深究,吃着自己碗里的却看着赵璇碗里的东西,见她果真不吃才放心的端起她的碗接着吃。 赵璇倒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也是王府里最金贵的独苗怎么还会吃别人的剩饭呢? 韩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在家时也不这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碗里的更香。” 饶是经历了一番生死离别的赵璇也被他这话逗笑,抿着嘴扯开笑。“我才知道原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说的是你。” 可话一出口赵璇就红了眼睛,想起小时候一起吃饭,绿柳总是最后一个才下桌,那时候绿杨就是这么说她的。 嘴里塞满了饭,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她红了眼睛转到另一边去抹着眼泪,韩朝急得差点噎死。“你没事吧,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吃了。” 他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点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个人,赵璇渐渐平静下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姊妹,如今一个死不瞑目,一个奄奄一息,我却......”说着脸上滚下泪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劝解。 等到韩朝终于走出营帐,已经月上中天,他站在月光下面色沉静,和里头的那个莽撞冲动的少年郎判若两人。 第八十五章 帝心难测 彻夜未眠之后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困倦或者疲惫,赵璇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清醒。她将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拆分成不同的事件归类,试图抽丝剥茧找寻他们之间可能的联系。 沈昌旭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直愣愣的看着顶棚的赵璇,手有些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娇娇,你还好吗?” 赵璇眨了眨眼睛,转头看他。“哥哥,你来了。”她应该委屈,应该哭泣,应该不顾一切的撒娇,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徒劳的睁着眼睛看着他,甚至还能笑出来,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哥哥,我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任由他抖开斗篷将自己围住,赵璇乖巧的坐在那里,眼睛低垂,看着铺在地面上的毯子,轻声道“哥哥,留些人下来照顾绿杨,她伤得很重,还不能移动。行客还没有找到,要把他找回来。”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语气却很坚定,没有人能够拒绝。 确认已经将她裹住,沈昌旭冲韩朝抱拳“多谢世子殿下仗义相助,今日大恩大德,沈某没齿难忘。” 经过韩朝时,赵璇示意他停下,韩朝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帽子底下小巧的下巴猜测她的神情。“多谢世子殿下。” 韩朝只来得及摇了摇头,人就已经走了出去。刘柏鸿看着沈家的人在不远处搭起了帐篷,寂静无声的把那个离死不远的侍女抬出去,将已经死去的人收敛进棺材里。分工合作得让人找不出漏洞。他用下巴指了指那边,“看他们这样的做派,你还觉得只是普通商人?” 韩朝没有说话,神色渐渐复杂。 马车颠簸,即使早就已经铺好了厚厚的被褥,可沈昌旭还是担心她会不舒服,干脆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竭力减少些颠簸。 胸口的衣服渐渐潮湿,可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紧紧握住衣领的手透露了些许悲恸。沈昌旭没有开口,拍着她的背,为她哼唱家乡的歌谣。 不止是这一天,即使那之后一连数日她都闭门不出,他也没有强迫过她。停下了铺子里的事情,每天按时做了饭端进去,坐在床边和她说一说话,然后把上一顿没有动过的饭菜端出去。他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没有试图用言语去宽慰她,他就这样静静的陪着她,至多劝她喝些水,免得伤了身子。 她没有再哭,却每天在屋子里发呆,她还是很容易觉得鼻酸,可是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绿杨回来的那天她坐在镜前看着自己凹陷下去的脸颊只能苦笑,就连上妆的动作都有些迟钝。 主仆两人关上门密谈过后,赵璇冷静得吓人,握住绿杨的手轻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你是想要留在我身边还是想要扶绿柳的灵回乡?” “姑娘,我和绿柳都是没有根的人,又能回哪里去呢。” 赵璇将她滑落的头发挂到耳朵后,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笑“我希望你记得,你的命应该握在我手里。” “...姑娘...”只说了两个字她就已经泣不成声,攥住衣角的手骨节发白青筋毕露,良久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我记得了。我的命是姑娘的。” 赵璇扶了扶头上的钗,摘下来放在她的眼前。“这是我们才来的时候一起去买的,或是给她陪葬,或是你留个念想。” 海石榴花洁白如玉,和她一样干净又纯粹。 另将一副耳坠子放在她掌心“这是成套的耳坠子,也一并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外头天色正明,赵璇站在阶前眯起眼睛看天上的太阳,听见身后没有关严的门里隐隐约约传出来抽泣声,合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沈昌旭站在不远处等她,背负双手,见她出门才走上前。“宫里来人了。” 了然一笑,赵璇看着裙子上被攥出来的痕迹,拍了拍裙子,脸上一片平静。“走吧,去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心头的不安愈演愈烈,他拉住她,企图挽回什么。可赵璇却掰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向前厅。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来宣旨的人赵璇曾在皇帝身边见过,叫做贺普生,是个看起来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人,听说和陛下有同伴之谊。 “贺内监。” 贺普生却并不肯受她的礼,送上来许多珍贵的药材。“赵姑娘,陛下听闻你出城遇上了山匪,受了些惊吓,特意命下臣来探视。不知姑娘可好?” 让了座,赵璇方抹着眼睛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怕极了,要不是家仆忠心,恐怕都没有命活着回来了。” 贺普生附和了几句,说“陛下的意思是过几日恰逢三月三,往年都是要在京郊的成章别院举办诗会,若到了那日姑娘觉得好些了不妨也过去看一看,舒缓舒缓精神。” 赵璇思索片刻“不知去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名门子弟和大家闺秀,姑娘大可放心。”怕她受了惊吓不肯出门,贺普生道“到时候宫中会派人出来护卫,姑娘不必担忧。” 赵璇一听慌忙道“使不得,怎么能为我动用宫中护卫呢!”两人你推我让半天才算说定,到了那日赵璇自会前往。 贺普生宽慰了几句,并未久留,托词宫中还有要事便先行离去。赵璇面无表情的看着留在厅中的药材,端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沈昌旭从后头穿出来,站在赵璇身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娇娇,我知你心中不忿,可这里是天子脚下,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可是,哥哥,只有棋子才会万劫不复,我不要做棋子,我要做下棋的人。”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出他最不想听见的话,她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着脉搏的跳动。“哥哥,这个地方有太多秘密,若始终无知无觉,恐怕也不是好事。”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风肆意穿梭而过,四周一片寂静。分明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却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宫中这一次太过了。” 是啊,太过了。京畿刺杀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也不见搜寻凶手,这么轻飘飘的几句场面话就想让她当做没有发生?山匪?什么样的山匪会用精铁制的弓箭?会销声匿迹,有专门断后的死士?若真是山匪只怕陛下夜里都不能睡安稳。 第八十六章 虚张声势 三月三这一天,赵璇起了个大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帘子被掀开的时候她将积攒在肺里的郁气一吐而出,张开亮的不像话的眼睛。“什么时辰了?” “辰时初,时辰还早,姑娘要不要再歇一歇?” 光脚踩在已经撤了地毯的青石板上,冰凉的感觉将她脑袋里最后一丝昏沉驱散。“不必了。” 洗漱之后想要替姑娘梳头,可是受过伤的手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那么灵巧,稍微抬高一点就抖得厉害。细白的手接过香檀木雕的梳子,将一头长发慢慢梳顺。“今天不必梳那些繁复的发式。”半侧过身握了握她的手“去拿箱底的那套衣服。” 她咬了咬下唇,摸了一下耳朵上的坠子。“姑娘今日要熏什么香?” “酌雪香。”镜中人脸上渐渐浮起疏离的笑意,一双美目幽幽的望向镜中,半晌才低垂了眉目,眼波荡漾间流露出的楚楚可怜很难不让人心动。 绿杨将衣服熏染好放在架子上,仍旧过来帮着梳头。逐云髻看似随意其实暗含巧思,这么多年她也只学会了这一个发式。头发盘于顶部交叠成云朵的样子,零星坠着些指甲盖大小的珠花,走路的时候头发一颤一颤的珠花也跟着时隐时现,看起来像是在云朵间嬉戏的星子,恰似飞星逐云舞,故此得名。 妆成后她却并没有急于更衣,推开窗户看了一眼,选了一双白色织锦的绣鞋穿上,然后才开始更衣。 镜中的女子衣饰精美可是却并不张扬,至少比起她往日的打扮要清秀得多。“姑娘似乎穿的很平时不太一样。” 闻言看向镜中,赵璇抖了抖裙子。“今时不同往日,谨慎些好。” 令赵璇没有想到的是蒋思羽竟然已经等在门前,她坐在车里将赵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中流露出惊艳却没有评论。“快上车吧。” 国公府的马车比之定远侯府的要宽敞许多,这就是品级的差距吗?赵璇抿抿嘴,侧身掀开帘子一角,却发现马车走了一条平时封着的路。“怎么往这里走?” “这是官道,唯有公府和宫中才能通行,时刻都有人在这里巡视,安全得很。”蒋思羽看了她一眼,试图从她充满巧思的打扮上看出什么。“你在城外遇袭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过求一个平安,为什么这么难?” “因为你在帝国的心上。在这里人人都可能成为敌人,朋友反而是最难得的东西。”她坐得端正,就连头发丝都透露着端庄,若不是亲眼得见谁又能相信她也会有小女儿的一面? “你想说什么?” 她忽然笑了,如春风吹开严寒,带来满室的馨香暖意。“欢迎你来到真正的都城。”可这笑却让赵璇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不受控制的冒出,顺着身上所有的毛孔迫不及待的往外钻,根本无力顾及会带来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恶寒使她攥紧了手上的帕子,而这样的动作并没有能逃过蒋思羽的眼睛,身子往前探,握住赵璇的手,轻柔却有力的拍了两下。“这样的日子以后还长着呢,你总会习惯的。” “你怎么知道我遇袭的事情?”陛下明明已经封锁的消息,就连来传话的贺内监都三缄其口不肯多说,为什么她却并不讳言? 充满同情的目光就这样落到她身上。“你以为是谁让我来接你的?”顿了顿“除了我和你们几个当事人,城中应该没有人知道。” “那么多士兵都看见了,怎么封的住嘴?” 蒋思羽轻轻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只要知道他们绝对没有机会说出口就够了。” 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里的猜测让赵璇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她走得太近,可是蒋思羽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单手扶着凭几随意的敲了敲手指,车外就有人呼啸而过,不一会儿就连马匹嘶鸣的声音都听不清。 或许是被赵璇的目光看得烦了,她笑得十分和善,轻声解释“我是国公府的姑娘,你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我到访自然该有些特例。” 可赵璇却道“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你吩咐,你分明是在给谁报信。” 蒋思羽掩着嘴笑了。“陛下说你十分聪慧,原来不全是溢美之词。”笑完了才略略坐直身子“我的确是给人送信了,不过不能告诉你是谁。” “你这样不算阳奉阴违吗?”她实在很好奇,她究竟是在为谁做事? 手腕上的一双玉镯在晃动的马车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断时续,娇贵得不得了。“我有我该做的事情,你不必管。” “我想知道是谁要杀我。” 蒋思羽诧异道“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问我?” “陛下既然能告诉你,自然是因为你也在这局棋中,却不知你是什么样的角色?”能够劳动国公府的姑娘去做的事情一定牵涉甚广。 她轻笑道“这你可就猜错了,如今城中贵女之中,要参加选秀的人里头只有你我身份勉强相当,也只有我才能走这官道,若不是陛下要保你,想来也不会告诉我。”说着重新看向赵璇“其实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能够让陛下这样保你?” 这正是赵璇不明白的地方,陛下富有四海,是天下之主,究竟要图谋什么,值得他这样做? 离别院还很远,可是离开官道之后出了城渐渐的就热闹起来,能够听见路人交谈的声音,可他们交谈的内容却让赵璇觉得不可思议。 “听说城中已经有女子不戴面纱出门了。” “真的假的?那都是娇滴滴的姑娘,能让外头的人随便瞧?” “你们还没听说啊?近来城中每隔三五天就有人派发小报,说的那些话新奇得很,官府都禁不住呢!” 赵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递过来一打纸,一页页看下来只觉得心惊肉跳。“这都是谁做的?”为什么上头会拿她做典范,说她是当世女子的典范,光辉得简直可以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你不知道?”蒋思羽狐疑的看着她,慢慢恢复成跪坐的样子。 “我不知道!” “这也无妨,反正现在大家都觉得是你做的。”她笑得无所谓,可赵璇却觉得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此时车架已经停下,丝竹声取代了路人的交谈声,别院到了。 第八十七章 汉广海棠 热闹的大厅在赵璇和蒋思羽走进来的一瞬间寂静无声,两个人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海棠花色间白色的藏褶裙,只不过一个的海棠花色藏在里头,另一个的却是白色藏在里头,上衫则有着各自的风格。不过这已经算是都城里难得一见的景象,毕竟没有人会不长眼睛到这种地步,胆敢和国公府的姑娘穿一样的衣裳。 “这是不要命了吧,居然敢和蒋姑娘穿一样的裙子?” “哼!人家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不知明里暗里开了多少后门,只怕根本不将国公府放在眼里呢!” “这胆子也太大了!真是想着野鸡变凤凰啊?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又怎么知道人家没有这个本事?” 几个人说着交换了一个彼此明白的眼神,笑声暧昧。 因在车上的时候蒋思羽都盖着薄被,一直到下车的时候她才发现蒋思羽穿的裙子竟然和自己的一样。“你若早与我说了我就不穿出来了。” “时候已经不早,若再换衣裳,只怕就迟了。”蒋思羽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越过她往里头走。 赵璇正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就见蒋思羽停在拐角处,示意她跟上。走廊尽头的屋子里早早的坐着两个人,都是素雅的打扮。 墨四姑娘和云六姑娘见了蒋思羽齐齐站起来行了礼,再看见赵璇时两人都大吃一惊,心中暗叹真是个胆子大破天的。面上却客客气气的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贺内监笑得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揣着两只手过来。“下臣见过几位姑娘。”然后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四个内监低头弓腰,端上来四本一模一样的书。“一会儿劳烦几位姑娘挨个随下臣来。”说完头一个就点了蒋思羽。 屋子里留下的三个人之间气氛有些凝滞,云六姑娘看了看另外两人,首先笑道“我虽来的晚却也听过两位的大名,四姑娘才名卓绝我在家时就曾听过,也曾拜读过四姑娘的文集,果真字字珠玑。”墨四姑娘回以一笑。“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不值一提。” 赵璇煞有介事的跟着点头,墨四姑娘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没想到还曾经出过文集,可真是不简单。 “听说两位都是宝庆殿下的伴读,又是同窗,应该之前就认识吧?”说这话的时候云六姑娘也有些不大确定,因这两人并未交谈,看起来也不甚亲热,只是不知道是性子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自然是见过,只不过虽然说起来都是宝庆殿下的伴读,可我不过是个陪玩的,四姑娘才是正经的伴读。”她说话时平静又自然,听不出嫉妒或者嘲讽,就连不甘心都没有。墨四姑娘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回云六姑娘身上。“若不是那日折梅,我竟不知城中还有六姑娘这样标致的女子?” 诚然,云六姑娘生得一副弱柳扶风的美人样,喘口气都能吹倒似的。赵璇好奇的看着她,只见她的肌肤莹润有光泽,身量纤细高挑,几乎是赵璇平生所见最瘦的人。“六姑娘平日都吃些什么,怎么这样清瘦?” 云六姑娘只是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生来就这样,总是吃不胖,家里担忧得紧,所以才不叫我出门。” 了然的点了点头,若自己家中有个这样的姊妹,自然也是要着紧的。“六姑娘家中姊妹这样多,应该很是热闹吧?” 云六姑娘脸上一僵,尴尬的笑了一下。“姊妹众多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墨四姑娘默默的看着赵璇,拿不准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眼神转了一圈仍旧落在对面的云六姑娘身上。作为云家迄今为止唯一的嫡女,不知她此刻心情如何? “赵姑娘,请随下臣来。” 一路无话,贺内监停在了一处邻水的小轩外。“姑娘拿着手里的书进去,站在屏风前,信手一翻,不拘从哪一页开始,读上三页便可以出来了。” 赵璇想了想“那我要是多读几页呢?” “啊?”贺内监愣了一下,笑道“姑娘若愿意多读几页也无妨。”说完一拱手将赵璇送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四面开窗,耳边还能够听见脚底下潺潺的流水声。赵璇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转,屏风边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其实很想看看屏风后头有什么,最后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管住了自己的行动。四下看了看,搬了张凳子放在屏风前坐下。“我想贺内监既然让我来这里读书,自然是要给什么人听的,可是我声音小,若不近些,怕你听不清楚。”信手一翻,却是汉广。“其实我不大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就随便听听吧。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是一个温润的男声。“这一篇唱的是男子追求女子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是一首情歌。” “求而不得不是人生七苦吗?这怎么会是一首情歌呢?你可不要看我不懂就随口胡诌糊弄我。”赵璇皱起眉毛。 那人愣了一下,才说“这大概就是有缘无分吧。” 宽大的裙子堆积在地上,有一角越过了屏风,他看了一眼模糊不清的裙角,蓦然觉得这裙子有些亮眼。 她走后,年轻的太子坐在原地,过了半天才偏了偏头“她穿的什么颜色的裙子?我方才似乎看见有一角亮色。” 正姿跪坐的青年神色复杂的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几个字有这么难说出口。“回殿下的话,是海棠花色的裙子。” 他微微勾起嘴角,企图记住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眼中出现的第一抹颜色。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赵璇原本以为自己只能走回去了,可是蒋思羽竟然在门前等她。 两人沉默了一路,就在赵璇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候,蒋思羽忽然叫住她。“以后别再穿这个颜色。” “这个颜色不适合我吗?”赵璇有些奇怪。 蒋思羽语气微妙“这个颜色太适合你了。” 第八十八章 隔墙有耳 成章别院之后赵璇便领了太学的牌子,转而开始在太学念书。霍婧婷难过得连饭都吃不下,哭着闹着要和赵璇在一起。可宫里的旨意没有她,仅凭自己的本事又进不去,就是去求了大哥,他也不肯。万般无奈之下霍婧婷只好一个人开始了在官学的生活。 即便早有准备,可赵璇在看见其他几个人的时候还是觉得惊讶,难道这些人都是在除夕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吗?当日折梅的三甲还有被破例点到的自己都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这里,如果仅仅用巧合来形容恐怕很难让人相信。 “赵姑娘今天穿得真雅致。”云六姑娘笑嘻嘻的走过来,头上的珍珠坠子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像是仙女落下来的眼泪一样别致。 “六姑娘今日来得真早。”此时太学中的人大多都还在晨读,按理说她们是不必来得这样早的,可赵璇怕极了再遇到什么变故,宁可赶个大早也不愿意在人群里穿梭。 云六姑娘并不答话,拉着赵璇走到栏杆边上,示意她看远处校场上正在练功的一群人。“我在家时就听说太学中不论男女都可习武,一直心存疑虑,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太学的格局和官学其实有些像,只是要更宽敞一些。反应在校场上就是这个校场格外的大,可赵璇是个眼神不好的,费劲了力气也看不清校场上究竟有谁。只好胡乱道“既是太学想来自然与别处不同。” 正说话的时候博士来了,将两人请到了夫子的书房。奉茶后片刻,墨四姑娘和蒋思羽便前后脚的到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不过是许她们在学中自由出入,能够借阅学中的书籍,也可以跟着上课。不过她们并不算太学的学生。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几个人里一定有人是已经被看定了,要赐婚的,这次不过是拿其他几个人当障眼法,让双方看一看是不是合心意。 便是不合也无妨,横竖这里有好几个人有的是挑的余地。 可心知肚明的人并不包括赵璇,她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不过是来学礼仪规矩,将来殿前不要丢丑的。 夫子交代完之后就安排了背靠背的两间书房给她们看书用,就在学子们的课堂隔壁。课与课的间隙,总是有人循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从窗边路过,企图一窥贵女的风采。 蒋思羽不用说,高门大户出来的,穆国公府的独女。 墨四姑娘,都城第一才女。 云六姑娘,新晋都城第一美人。 就连名不见经传的赵璇都得了一个明艳大胆的美名。 即便能在这里念书的都非富即贵,可作为一个少年人,大家都还是很称职的。恰好应了那句话,人不风流枉少年,自然要来看一看这样的姑娘会不会落到自己家里。 也不知是不是沾了蒋思羽的光,这一间书房的屏风后头竟然还有卧榻!躺在上面的时候赵璇不禁想到自己在官学的时候也是蹭着萧以宁的屋子才能休息,当即觉得身份真是个好东西。 可是这一天,蒋思羽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不止这一天,之后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再来。赵璇几人都联系不上,谁也没有往国公府递帖子的能耐,而夫子那边又只说不知,谁也没有办法。 于是这屋子就成了赵璇一个人的书房,而经过了好几天的围观,大家也渐渐失去了兴致,不再终日找借口特意从窗前路过。赵璇便百无聊赖的倚着墙发呆,偶尔翻两页书胡乱念几句打发时间。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一扇被封死的窗户另一边传来一阵轻笑,才羞愧道“我不知道那边还有人,是不是吵到你了?” “的确有些吵。”说着似乎想到什么,问了一句“前几天你也去了成章别院吗?” 难不成里头是哪一家的公子,曾经见过自己?“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别院?” “你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原来如此,赵璇松了一口气,没见过就好,不然可太丢脸了。“你也在这里念书吗?” 这一次他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是啊。”然后问“我听说那天有个穿海棠花色裙子的女孩子,你认识吗?” “海棠花色的裙子?”赵璇十分惊讶,以为他也是因为心仪蒋思羽要来替她教训自己的。“不就是一条裙子嘛,我穿了又怎么样!” 他却像是放心了,有了闲心和她说话。“你似乎很无聊?” 气鼓鼓的赵璇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愣,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啊,这里的人学究得很,我光是看见都怕死了。他们说的东西我都听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我来这里。”趴在桌子上将镇纸拿在手里比划“听说在这里念书的人将来都会成为国家的脊梁,你也是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到窗前,看着她模糊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问一问,她会怎么看一个身有不良的储君?可他忍住了。“也许吧。你呢,你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住在很大很大的宅院里,每天都吃好吃的东西,穿好看的衣裳,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开心就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理想和隔壁朗朗读书声比起来实在是太俗气了。“虽然没那么高尚,不过人生在世何必为难自己呢?” “是啊,你说的没有错。” 之后数日,赵璇日日在窗前与墙外的人说话,有时会为他读一些文章,也听说了他身患眼疾不能视物,读起书来更加卖力。窗户那边的人听完了她读的书,还会用温柔的语气将意思解释给她听,有时也会被她的胡言乱语逗得哭笑不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赵璇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书房和墙外那个温柔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她在趴在面对校场的窗边,发现校场上似乎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听说霍大公子和韩世子打起来了。” “啊?为什么呀?”这两个人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不对啊,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道他们打起来了?” 那边传来一阵轻笑“我虽然看不见可是并不聋,自然能够听见别人的说话声。” 原来如此,赵璇翻了翻已经读了半册的书。“那今天就从越人歌开始读吧。” 他有些惊讶“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脑子里过了两遍她才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反正也和我没关系。” 第八十九章 选秀之日 这一日是一个大晴天,暖风徐徐吹来,还带着刚开的桃花香气。宫门前的车马排了一条很长的队伍,各家的应选女子都在这里等着被人领进去,这巍峨宫墙之后隐藏着的另一个天地拖着长长的裙摆缓步而来,沿途留下香气。 赵璇学着她们的样子用袖子掩住脸打了个哈欠。“娘有没有来信?” “没有信,只是让人带了话。说,落雪之时她会亲自来走一趟。”绿杨将用蜡封好的信递过来。“表公子临出门之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信很薄,似乎只有一两张纸,赵璇看了一眼绿杨。“他有没有说什么?” “表公子说你看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随着铃铛被敲响的声音越来越近,时间紧迫,顾不得许多,拔下头上的簪子将信拆开。只是寥寥数语,却让赵璇的心沉到谷底。手上用力捏皱信纸,一手按着胸口艰难呼吸,好半天才抬起低垂的头,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悄无声息,连脸上的妆容都没有碰到。 宫人内监交谈的时间越来越清晰,赵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逃跑的机会,把信叠好塞到绿杨怀里。“烧了它。” 绿杨急忙往外探,却只看见她挺直的背影,没有回头脚步坚定的往前走。 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真可谓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即便是在这样的美人堆里头云六姑娘照样是极出挑的那个。她原本正在和庄纯等人说话,看见赵璇之后便笑着招呼让她过来。 庄纯的脸一下子就僵了,却很快就变回平时的样子,笑盈盈的看着这边,似乎心里全无芥蒂。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璇可不会自讨没趣,一路和见过面的人点着头一面往这边走。“六姑娘。” 云六姑娘一见赵璇就觉得有趣,上一次还穿得那样鲜亮,这一回却低调起来了?“我以为你喜欢海棠色?” 低头看了看裙子。“仔细想想,这个颜色也挺好看的。再说了,就是喜欢也不能天天穿呀。” 庄纯今日穿了一身的红色,鲜亮又喜庆,打扮得年画娃娃一样。 恰好有认识的人过来和云六姑娘打招呼,她便转过去半个身子与那人说话。庄纯立刻一脸委屈的看着赵璇“阿璇,你近来是不是心情不好,为什么不同我说话了?” “我没有心情不好,也没有什么想说的,所以不说话。”赵璇觉得有些奇怪,她怎么忽然来找自己说话? 庄纯死死拉住赵璇的手臂,脸上却还笑“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赵璇看了她一眼,心生厌烦。“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别生气了好不好?”说着摇了两下手,十足撒娇的样子。 “我没有生气,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赵璇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失败了。 “你若果真没有生气,就叫一叫我的名字好不好?”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璇,可里头却没有笑意。 “庄姑娘。” “不是这样的!” “庄纯。” “不是,你为什么不同她们一样叫我阿纯了?” 赵璇这才转过头看她,看得她渐渐松开了手,难堪的抿了抿嘴。“你果然还是在生我的气。” 赵璇渐渐觉得气闷“我说了我没有生气。” “可你明明不开心,你都不对我笑了!”墨四姑娘与人说着话正巧走到这边,听了这一句便不肯走,侧对两人,仍旧与别人看着盆景说话,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被人纠缠了这么久,赵璇已经很不耐烦,要换做在家时早就发作,可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她“我不笑并不代表我不高兴,而笑也并不一定就是开心。不过是一种表情罢了。” 庄纯终于撑不住,就这样转身离去。 墨四姑娘不由重新审视她,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院门前忽然传来惊叹声,将院中的目光都吸引,也让赵璇得以喘了口气。她还是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看,太难受了。 然而等她看清是什么引起众人惊叹之后,自己也不由看呆。 蒋思羽穿了一身流光溢彩的海棠花裙子,最让人拍案叫绝的是这并不是一件单色的裙子,而是在外头罩了一层海棠花色的薄纱,里头还是白色的云缎,将裙子撑得刚刚好,而外头这层纱料正是赵璇小时候穿惯了的那一色。日光下如珠玉,烛光下却似星辰,只是可惜那染匠已经不染了。 这副打扮的蒋思羽和一贯穿这个颜色的赵璇不一样,她身上的清高感更强。这个鲜亮的颜色即便没有颜色的人都能穿出三分姿色,更不要说蒋思羽这样的美人。 云六姑娘默默的转头去看赵璇的脸色,可她的脸上除了惊艳赞叹以外并没有出现其他的情绪。“蒋姑娘来了。” 蒋思羽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过来,众人这时才发现行动的时候她身上的裙子会在光照下变得深浅不一,仿佛将海棠花丛直接穿在身上一样。 墨四姑娘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赵璇身边,看了看几人的打扮,心下已经有数,默默将赵璇从假想敌的名单里划出去。“你怎么没穿这个颜色?” “我穿这个颜色没有她好看。”赵璇很诚恳的摇摇头,看着她身上淡蓝色的衣服。“我见你几次,你似乎都穿的是蓝色,你很喜欢吗?” “这个颜色使人心神宁静。”墨四姑娘轻声道,似乎并不是因为喜欢才穿。 蒋思羽神色淡淡的看着一身豆绿色的赵璇,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你这样也很好。” 她的声音有些疲惫,虽然应该是夸奖的话,可赵璇听着却莫名觉得感伤。“你怎么了?” 可她只是摇了摇头,端着双手,将国公府独女的架子端的很稳。 “庄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以后不要和她来往了。”往正殿去的路上她轻声说。 虽然赵璇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以后都要和庄纯保持距离,可她是怎么知道的?似乎能够猜出别人的心思一样,蒋思羽目视前方,轻声道“我让人去查了查,她有些不规矩。少和她来往,免得害了你。” 原本还有些紧张,可当赵璇看见皇帝的目光时,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复杂的看着接了玉簪的蒋思羽,心底堵了一块大石头。 第九十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阳光明媚的时辰,绿杨坐在院中石桌旁左手提笔,试图写些什么,可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就是不肯站在一起,气得她把笔扔在一边。 “慢慢来就好,不用这么急。”赵行客捡起笔轻声道。 绿杨顿了顿才说“我原本就只会做家事,现在连梳头写字都做不到,怎么帮得上姑娘?” 赵行客将散落一地的纸一张一张的捡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姑娘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 “我知道,可是我在乎。”绿杨看着门窗紧闭的屋子“姑娘自昨日从宫里回来就一直不肯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赵璇呆呆的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好不容易才从混沌中解脱,却发现已经有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细细的窗格影子。 放在桌上的玉簪还是那样莹润,静悄悄的,到处都静悄悄的,就连鸟叫声都没有。心底忽然生出不安,拉开门之后却一眼看见院中的绿杨,她背对着自己坐在桌边,似乎在说什么。“绿杨!” 绿杨闻声回头,赶紧跑过来“姑娘怎么不穿鞋?”说着把赵璇拉回床边,向外头喊了一句“打热水来!” “姑娘要不要吃点什么?” 赵璇一把将她拉过来枕在她的颈窝“绿杨,你记不记得先生曾说我心里有一只猛兽?” “嗯。” “我觉得这只猛兽就快要出来了。”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都一吐而尽。“我有些害怕,怕我没有把猛兽抓回去的能力。” 绿杨想了想说“即便是猛兽又有什么关系,姑娘永远都是姑娘。” 她轻声笑了,听见自己心里的锁链“咔哒”一声开了锁。“绿杨,你真好。” 年轻的太子坐在宽敞空旷的东宫之中,听着内监来说“昨日的殿选有四位得了陛下赏赐的玉簪,还有三位直接赐婚。下臣已经打听过了,得玉簪的正是那四位。” “哪几位会入宫?”他有些紧张,却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唯恐被人看出来。 “此刻还不知,陛下只说让她们回家待嫁。” “侍书郎回来了没有?” “说是这一二日就会回来。” 太子挥了挥手,坐在寂静的黑暗中,竭力回想她的声音,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清晰的回想起来。 皇帝坐在大殿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奏章,贺内监拱手塌腰趋步而来。“陛下,东宫侍书郎霍思渊求见。” 沉吟片刻落下批注,放到一边等待墨迹干透收起。“什么时候到的?”贺内监答“一路疾行,刚到都城。”皇帝便道“让他进来。” “你说什么?”皇帝不可置信的问。 霍思渊挺直脊梁跪在地上“臣斗胆,向陛下求一门亲事。” 皇帝摆摆手“你说你要娶谁家的女儿?” “赵家嫡长女。” 皇帝神色莫测的看着他,“你们二人可是情投意合?” “舍妹与赵氏同窗,曾见过几次,一见倾心!”霍思渊抬眼看了一眼宝座上的君王,发觉他的眼神很复杂。“求陛下成全!” “你先回去,此事容后再议。” 皇帝敲了两下扶手“你觉得应该将赵氏赐给谁?” 贺内监道“若论家世镇南王府略胜一筹,若论才能还是侍书郎更好一些。” 是啊,这两个人各有各的好处。“你觉得她和蒋氏,谁更像?” 听音知意,贺内监却不敢直接回答,想了想才说“依下臣昨日看着,倒是蒋氏更像些。” “是啊,虽然终究差几分,不过能有七八分像已经很不容易。”他第一次赏赐她这个颜色的料子的时候,她也是精心打扮了穿来给他看的。赵璇长得并不像她,一点都不像。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能在她身上看见她的影子,可昨天看见蒋思羽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是被颜色糊住了眼睛。明明蒋氏更像,一样的清高骄傲,目高于顶,矜贵得眼睛里容不得一颗沙子。 拿过早就放在一边的名牌,圈了几个人,注了一行小字。“余者待嫁。” 得玉簪者待嫁。赵璇自然不能再去书院念书,可她还有许多东西留在书院,便特意来与夫子说了,去拿东西。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赵璇左右看看推了桌子过来,坐在窗前。“我以后都不能来了,今天是来拿东西的。” 那头沉默了,赵璇想了想说“你若是女子就好了,我们还能时常见面。” “你也得了玉簪吗?” “是啊。” “你听起来似乎并不喜悦?” “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听他应了之后才说“我不想进宫。” “你不是喜欢大房子,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裳吗?这些东西宫里多得是,你不喜欢吗?” 赵璇拨弄着香包的穗子“虽然这样,可是我不想做妾。” 他忽然说不出话,入宫为妃说的好听,其实也不过是个身份高一些的妾室。“原来如此。”她这样跳脱的性子,如果真的入了宫,大概也不会开心吧。 “你叫什么名字?”与此同时门外传来绿杨得招呼声“姑娘,该走了。” 赵璇应了绿杨的叫,回头想要再问的时候,那边已经没有动静。她站在窗边“谢谢你这些日子教了我许多。” 她走后,他在窗边坐了很久,直到霍思渊推门而入,才睁着没有光彩的眼睛循声而望。 “殿下。” “阿渊,那日穿海棠色裙子的女孩子是谁家的?” 霍思渊眼神暗了暗“是国公府的独生女,殿选那一日也是穿的海棠花色的裙子,陛下赐了玉簪,让她回家待嫁。” “原来是她。”难怪不肯会说出不肯做妾这样的话,国公府的姑娘自然是有些傲气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私下里是这样娇憨的性子。“这次都有谁家的女孩子待嫁?” 看着面前的人面带浅笑,霍思渊心中警铃大作,盘算着该怎样化解。“国公府蒋氏,元嘉长公主府赵氏,秦安云氏还有言明墨氏。” 然而赐婚的旨意真正下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诧异,蒋思羽和云六姑娘入宫,墨四姑娘却被赐给了太子做侧妃,唯有赵璇一人仍旧待嫁。 萧以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将酒壶里最后的一滴酒倒进喉咙里,狠狠一摔,又一个酒壶裂成碎片,满地残骸触目惊心。 第九十一章 婚嫁不由人 再一次进宫,她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这一趟太后只叫了她一个人,想也知道只要宽慰她,可其实这又有什么呢,不就是没有赐婚吗,她还不想嫁呢。 太后笑得十分和蔼,坐在身边的宝庆一看见赵璇就笑嘻嘻的跑过来拉住她的袖子问“姐姐怎么都不来找我玩了?” “宝庆,不可无礼!赵姐姐近来有些忙。”皇后笑得疏离,招手将宝庆叫了回去。“你今日的课业还没有做完,该回去了。”说着竟是要走。 少顷,殿中便只剩下赵璇一人。太后命人赐座,仔细端详坐在跟前的赵璇。“你多大年纪了?” “回殿下的话,十三岁了。” 太后闭上眼睛想了想,重新看她的时候笑道“正是好年纪。在都城住的惯不惯?” “住的惯,都城繁华前所未闻,如今也算是开了眼界。”赵璇猜度着太后的意思,不敢妄言。 “你年纪还这样小,可有心上人没有?”不过两句话太后就切入主题,半点都不绕弯子。 赵璇想了想说“我平日只在家里玩,又休养了许多日子,连书院去的也不多,实在没有”说到这里仿佛很难启齿一样“没有心上人。” “也是,你还小,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事情,过两年再成婚更好些。”笑着打趣“不然若你不满意,可不就要怨宫里给你指了一桩糟心的婚事!” 赵璇忙道“太后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埋怨呢!” 太后便让赵璇扶着她往外走,中庭里摆着几盆花,眼睛伶俐的宫女已经拿着剪刀等在一边。太后却让赵璇拿着剪刀,按着她的指点去修剪花枝。“原本极好的一盆花,若是不精心照看着,时不时的将不必要的枝丫剪去,便会越长越杂,长此以往也就废了。不管原先长得有多好,也不管是多名贵的品种,都只能扔掉。” 眼前的这一盆,长得实在完美,每一处都按照太后的意思精心修剪过,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美。放眼望去,整个中庭的花都美得大同小异。 “殿下说的是,多谢殿下教诲。” 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打发她走。 “赵姐姐!”赵璇才走到御花园,便听见有人在叫她。 宝庆躲在树边努力的向她招手,待她走近之后拉着她的袖子问“为什么你不嫁给哥哥呢?” 她听了只是一愣,这是什么问法?“宝庆,你在说什么呢?” “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不嫁给太子哥哥?”小小的人儿勉强的抱着自己的双手,试图看起来更加有威严。 赵璇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把人拉出来。“我为什么要嫁给太子呢?” “墨四姑娘就嫁给太子哥哥了,为什么你不嫁呢?太子哥哥人那么好,你到底哪里不满意呢?”她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嫂嫂,怎么也比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强千百倍! “因为婚事是陛下赐的呀,陛下让我回家待嫁,我自然也只能回家待嫁呀。”赵璇微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双鬟。 “太子哥哥可以有两个侧妃的,我去求一求爹爹,让你也嫁给太子哥哥好不好?” 赵璇笑意一顿“我不能去求的,只能等着陛下赐婚。” “宝庆!”皇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怒气,吓得宝庆直往赵璇身后躲。 赵璇一手回护住宝庆,半蹲下身子请安。“见过殿下。” 宝庆没有了任何的借口,只能够被人抓回去。而皇后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叫住赵璇。“你不愿意进宫?” 赵璇轻声道“我身份卑微,也没有什么才能,没有这样的福气。” “若你有这样的运气呢?”皇后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些异样的情绪。“若能入东宫,便是你一辈子的福气。” 是啊,即便在东宫的时候身份再卑微,将来太子登基她的位分也不会低,可是那又怎样?“我这个人一贯运气不大好。” 皇后没有说话,神色复杂的转身,却在几步之后停下,隔着人群看她的背影,这种熟悉的感觉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今天出门的大概没有看黄历,赵璇不禁扶额,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和商量好了一样,成群结队的来? “侍书郎。” 霍思渊顿了顿自己的脚步,做不到就这样离开。“我听说只有你还是待嫁?” “是啊,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太小吧。”其实她自己并不很难过,只是人人都一脸同情的看着她,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赵赫是个什么样的人?”沉吟片刻,可话出口自己也觉得问得不对。“罢了,你大概也不知道。”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起赵赫,上一次赵璇还不明白为什么可是这一次她明白了。惊愕的看着他“阿婧不会答应的。” “这件事由不得她做主。” “你这样做,她会恨你的。”沉默良久,赵璇道。 霍思渊看着她身上不再明艳的衣裳。“怎么开始穿这些颜色了?” “因为想明白了,没有那个本事却在外面招摇是会有报应的。” 惊讶于她话中的悲切,霍思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可她却两眼目视前方,一点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你为什么不看我。” “从前是我僭越了,今后一定守礼。” 直至最后她都没有看他,避他如蛇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去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被赐婚的人也并不是个个都喜笑颜开,譬如庄纯,哭着闹着要退婚,砸了不知多少东西,庄家无奈只好把她关起来,谁知她竟半夜跳窗跑了。寻了几日也不见踪影,后来得了消息终于把人找回去,可被赐婚的高家也不是省油的灯,用了自己的手段打听过之后直接去找陛下退了这门亲事。 庄家脸上无光,便下了狠手关了她的禁闭,不许任何人去探视。 赵璇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竟然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下子可不知该怎么收场。 更令人咋舌的事情还在后头,城中渐渐有传言庄纯已经在那几天里委身于人,高家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辱才会闹到殿上要退婚。 赵璇听了却不大信“她那样爱惜名声的一个人,怎么肯做这样的事情?别是有人在背后想要教训她吧?” “真假难辨,不过传得有鼻子有眼。” 就这样被赐婚的人家都办了宴席,因彼此的年纪并不大,便都是订婚。唯有蒋思羽和云六姑娘按时入宫,就连墨四姑娘也一样挑了良辰吉日嫁入东宫。 第九十二章 饮食起居 绿杨已经渐渐适应用左手做事,虽然慢些,不过有赵行客在边上帮着,其实也没什么影响。赵璇今日正在读千家诗,却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姑娘,外头来了个姑娘,自称姓霍,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见姑娘。” 霍家的姑娘?赵璇忙道“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霍婧婷步履匆匆而来,一见她就红了眼睛“阿璇救我!” 问清来龙去脉之后赵璇沉吟片刻“如今还没下定,只是家里谈及此事,终究做不得数。” 霍婧婷急得不行“你是不知道我爹的性子,在他眼里只要是个人都比司远昭好,我大哥也不站在我这边,你要是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可是我能怎么帮你呢?他的婚事我也管不了啊。”赵赫的婚事自然是由元嘉长公主决定,别说赵璇,就算是赵明理都未必说得上话。“你没去求世子殿下吗?” “怎么没去,可他现在颓废得很,连屋子都不肯出,哪里会进宫替我说情。”说着计上心头,拉住赵璇“他一向照顾你,不如你替我去说说情?” 赵璇一听就慌忙摆手“我哪有那样的面子!” “我可听说了,世子殿下在书院的那件屋子只有你和蒋姐姐去过!蒋姐姐在她心里的地位你我都明白,你能进去自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她自己心里其实很没有把握。“他如今正是难过的时候,我也不敢总是去吵他。而且我爹和大哥看我看得太严,我今天可是好不容易跑出来的,哪里有时间去缠着他帮我进宫求旨意。” “就算你不能去,可司远昭也不能吗?他怎么不去?”赵璇问。 霍婧婷愁得眉毛都快要打结“快别说了,前两天他不知发了什么疯在外头和别人打起来了,正被家里关着呢!” 这么巧?该不会是早就布置好的吧?“世子殿下和蒋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他们会成婚,怎么忽然就进宫了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选秀前的那几天世子殿下看起来就很不对劲,要么就不来,要么来了也不和别人说话,阴沉着脸,怪吓人的。”霍婧婷后怕得打了个寒颤。“总之你一定要帮我啊!将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赵璇想了想“他现在还去书院吗?” “去的!” “我可以替你去一趟,不过能不能说上话,最后能不能成我都没有办法保证。”丑话说在前头,见她点头,赵璇这才说“其实你与其去求世子殿下,还不如去求你哥哥,他若是肯帮你说话,或许事半功倍。” 说到这个霍婧婷就没了精神“他哪里是这么容易说动的人,我求了他好久,他都不肯松口。”趴在桌上翻动赵璇随手扔在那里的书“你怎么看这个啊?这东西没意思得很,我还以为只有我哥哥才爱看呢。” “是吗?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赵璇微微一笑,接过她手里的书放在一边,霍婧婷看着她的动作,动了另一样心思“你觉得我大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看啊,我大哥人品相貌都是有名的好,仕途也一片光明,家里呢只他一个男丁,没有什么不好相处的妯娌,我爹娘虽然古板些,不过其实都是好相处的人,家里事务也简单。”赵璇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觉得你和我大哥有许多相似之处,正好男未婚女未嫁,你不考虑考虑?”霍婧婷抱着赵璇的胳膊说。 赵璇笑着点住她的额头推开她“你就是想着随便给您大哥娶一个赵家的姑娘,这样你就不用嫁给赵赫了是不是!” 霍婧婷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好阿璇,你不吃亏的!我大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的!你就考虑考虑吧?” “别说我和你大哥并不般配,即便我肯点这个头,他也未必能答应啊!”赵璇好笑的看着她,并不觉得这个提议会有什么可能性, 霍婧婷摸了摸耳朵“你怎么这么说?我大哥虽然看起来死板些,但其实人很好的!” “那你说说,他怎么好?” “他,他,他生的好看!” “其实都城里生得好看的人挺多的。” “他是东宫侍书郎!” “侍书郎的官品不高,我要是想找一个官品高的应该也不会看上他吧?” “他,他文韬武略都胜过旁人,不论是在学中还是在东宫都是佼佼者!”思来想去霍婧婷也只能相处这么一个理由勉勉强强站住脚。“而且前途一片光明!” 赵璇没有再回答,接过绿杨递过来的红苕汤。“才煮的,新鲜着呢。” “这时节都城里还没有红苕,你是哪里来的?”霍婧婷惊喜的看着碗里。 “隔几天就有人从崖城过来,都是家里带过来的,现从地里挖了直接送过来,到的时候还带着土腥气呢。”看她吃得香,回头吩咐绿杨一会儿给她带些回去。 “慢点吃,若不够里头还有。”赵璇说着推过去一碟子桂花饼。 霍婧婷吃了两口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用桂花干混着面糊在锅里煎得酥脆,晾凉了之后沾着桂花蜜吃,味道还不错。”见她放下碗,接了绿杨端过来的茶给她“吃完这些难免有些腻,喝点茶润润嗓子。” 霍婧婷端起来闻了闻没有直接喝“你先说说,这又是什么新鲜东西?” “这哪是什么新鲜东西,不过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点薄荷叶子,浸在水里喝正好。”赵璇笑道。 “胡说,这里头不止有薄荷的味道,还有些苦味。”霍婧婷毕竟也是候府姑娘,在吃这一件上头也很有些经历。 “这是加了薄荷叶的荷叶茶,眼看着夏天就要来了,提前叫她们收拾出来,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说着掩着嘴笑“谁知你今日来恰好就喝了今年的头一杯呢!” 霍婧婷重新审视着赵璇,觉得她果真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这样精细的饮食可不是一日能够养成的。“你们家其实很有钱吧?” “这是怎么说?” “你这饮食比起我来一点不差,都是按着时令吃东西,可见是会养生的,又都是新鲜的东西千里迢迢的送过来,家里一定爱重得紧。”四下打量,这里头养鱼的池塘,攀花的架子,屋檐底下的秋千,处处都是女儿家的闲适。“你这过的比我舒服多了!” 第九十三章 一诺千金 既然答应了别人,自然就要把事情办了,可赵璇真的站在门前的时候却不知进去之后该说什么。在门外徘徊了太久,没想到竟然撞见了韩朝。 韩朝一身劲装,身上还淌着汗,似乎刚从演武场回来,浑身都冒着热腾腾的气。“你怎么来了?”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了然的点了点头。“世子殿下在里面,你有事情找他?” 赵璇点点头,“他最近心情很不好吗?” “多少有些,不过也没什么大事。”见她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往前走了两步推开自己那一间的门,“过来坐坐?” 也好,还是先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免得一不小心触及了他的伤心处。 韩朝的这间屋子和萧以宁的那一间大相径庭。如果说萧以宁的那一间处处都充斥着文人气息,那么韩朝的这一间几乎就是个固定的营帐,布置得很简单,而且摆满了兵器和兵书。“你以后要从军吗?” “也许吧。”将刀往墙角一扔,自己钻到虚掩着门的房间里,任由赵璇一个人在外头随便逛。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擦洗过,也换了干净的衣裳,不过身上还是有淡淡的汗味。“坐。” 桌上椅上堆满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满得都没有地方能坐,他随手抱起一堆扔在一边示意赵璇坐下,自己直接把东西扔在一处,任由它们堆成一座小山。“见笑了,我许久没有来,不知道已经乱成这个样子。” “无妨。”赵璇收回四处打量的眼睛,看他动作笨拙的开始泡茶,觉得很好笑。“我来吧。” “你知道世子殿下和蒋姐姐是怎么回事吗?”泡好茶,赵璇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喝茶。 “多少知道一点,不过具体的内情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茶水太烫,没有办法入口,韩朝正好趁这个机会多说两句。“他们两个终究还是有缘无分。你没必要再打听。” 赵璇听了只觉得难过“我原本以为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可看了他们才知道即便遇见了也未必就会有结果。” 韩朝一听这个话音,直觉不好。“他们两个其实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见她果然看过来,正色道“一个还想做些什么,另一个却已经想着安定,注定是不能走到一起的。” “我还以为世子殿下已经收心了呢。”赵璇叹了口气,觉得很遗憾。谁知韩朝却摇头“你猜错了。” 赵璇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说的想要安定的人是世子殿下!” “王爷一直希望他能够早点成家,只要他肯点头没有人会不答应。可你的蒋姐姐却听了家里的话要进宫。”说着看了她一眼,“他们两个早点断了也好,省得以后再牵扯上关系,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了。” 联想起她突然消失的那几天,还有霍婧婷和韩朝所说的话,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你的意思是,世子殿下想要娶蒋姐姐,被她给拒绝了?” “没错,而且她还告诉世子殿下,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去打听对方的消息。”即便是听说,都让人觉得心痛,不难猜想萧以宁听到这些话的会有多受打击。 “我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赵璇呐呐道。 她脸上的惋惜根本没有掩饰,还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诧异。韩朝看了有些不忍“他们确实是情投意合,没有人从中作梗,没有误会,没有猜疑。只是两个人选的路不一样,所以没有办法走下去。” 赵璇捏了捏腰上挂的香包。“怎么会这样呢?” 茶水已经不再滚烫,韩朝喝了一口,觉得比平时的要更好喝。可她已经站起来。“我先走了。” 韩朝拉住她“他虽然对你好,可是” 听明白他的意思,赵璇轻轻挣脱开,手搭在门上“他和蒋姐姐已经错过了,我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阿婧和司远昭错过。” 手按在门上,低头看她“赵赫娶霍婧婷是早就定好的,即便你去了也没有用。” “什么叫早就定好了?” 韩朝干脆整个人都抵在门上,不让她走。“元嘉长公主一心要把赵赫培养成人中龙凤,给了他两条路,要么从文,要么习武。他本就一心向武,如今蒋思羽也已经入宫,他只要霍婧婷这一个选择。” 赵璇愣在原地,推门的动作已经没有力气,直直的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相处!” “我没想到他们是当真的。”更没想到你会来趟这趟浑水。语气愈发诚恳“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璇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个下雪的日子,赵赫坐在她面前发呆,他就是在那时候决定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吗?“放手,我答应了阿婧,要去为她求情。” “即便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这桩婚事根本没有人不赞成。”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我答应了她就要去,即便明知道徒劳无功,还是要去。你拦得了我一时,还能拦住我一辈子吗?”赵璇毫不畏惧的看着他,企图用眼神把他避退。 重新站在萧以宁门前的赵璇放下了心中的忐忑,平静的敲了两下门,任由韩朝跟在身后走了进去。 萧以宁躺在美人榻上半睡半醒,半抬起头看清楚是谁后又躺了回去。“阿璇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用书遮着脸,抽了两下鼻子。“你身上的香包真好闻。” 赵璇往前走了两步“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诧异的从书后露出两只眼睛看她“这可真是奇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帮忙的?” “我想求你进宫,求陛下给阿婧和司远昭赐婚。”说话的时候赵璇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眼睛一眯,看向自己身后,似乎懂了什么,刚要摇头就听见赵璇略带哭腔的声音。“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因为这些事情错过。你们有你们的打算,可是人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萧以宁没有说话,用书把自己的脸遮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翻身起来,摸了摸赵璇的脑袋,冲她笑。“你说的没错,人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第九十四章 笑吃闭门羹 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在路上的感觉着实有些别扭,四周的人手里都拿着纸,头靠着头窃窃私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韩朝了然的吩咐身边的人拿了几张回来,自己看过一遍之后递给她“自从上次你在城门口解决了风滚草一事之后城里就开始时不时的出现这些纸,上头写的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官府查了多次都徒劳无功,渐渐的也就随它去。如今也算是城中一景。” 纸上写的并不是赵璇猜测中的逆反的话,而是各家的小道消息和新近风靡的新鲜东西,再有就是鼓吹女子不必戴面纱的短文,上头还有着儿女情长的故事,看起来很新鲜。“陛下不管吗?” “没头没尾的去哪里管?” “看看是什么人在到处发这些东西,若没有头绪还可以从纸张、用墨或者雕版上面去想,总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这样的东西若是被人用来散布谣言不知该何等的可怕。 韩朝赞赏的看着她“你说的有理,可是这些人用的纸墨都很寻常,城中也没有人大肆囤积,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至于雕版的确有些文章可做,用的是木版,可是又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 “按理说若是用木版,这上头每一次印的内容都不一样,费时费力并不划算。可要是铜版更不可能,铜版一向掌控在官府手中,没有人有这个能力。”韩朝道。 赵璇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可又拿不准该不该说,犹豫了半天。“有没有可能是用木版仿的铜版活字?” “用木版仿做铜版活字?”韩朝想了想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朝中怎么没有人提出?“你说的不是不可能,可如果有人费了这样的心力,所图谋的绝不会只是这样的小道消息。”紧接着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铜版有活字的?”一般人都只知道官府印书用的是铜版,却很少有人知道官府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用活字,她是怎么知道的? 赵璇愣住,坏了!怎么把这个说出来了!“我在书上看见过。” 韩朝多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出了这里就不便走在街面上,你回去的时候小心。” “多谢。” 一只脚踏在车边,还没来得及进去,忽然有什么东西惊了马,马扬前蹄车子剧烈晃动,赵行客一个没有控住,赵璇摇摇晃晃的往后头倒。幸好韩朝站得近,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抱住。“没事吧?” “没事。”赵璇后怕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儿,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 “此地不宜久留,上我的车。”韩朝亲自扶着赵璇上车,回头吩咐跟着自己的人“悄悄的把这里收拾干净,别惊动人。” 跳上车一看,她缩在一角,竭力让自己没有存在感,他暗笑着坐得离她远远的。“明天我不在,你就别来了。” “你在不在与我何干!”急慌慌的说出口才发觉自己上当,看着他瞬间明媚的脸色,小声道“我又不是来看你的。” 韩朝可不管这个。“沈东照是不是已经去贡院了?”见她迟疑着点头,继续说“你家里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免不了就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正好你现在是待嫁之身干脆就不要出门,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她正点头就听见外头有人骑马靠近,“里头可是镇南王世子殿下?在下鸿胪寺文书高子玉,有要事禀告!” 喝令车架,外头的人确认过腰牌后,韩朝侧耳细听,半晌“知道了,我稍后进宫。” 高子玉闻言一愣“如此,下官先行回宫复命!”说完当即策马而去。 出了什么事竟然要让鸿胪寺的文书在城中飞马传召入宫? 韩朝看了一眼她,让马车继续往前走。“如果。”他忽然开口,吓了赵璇一跳,却不见他继续往下说。奇怪的看着他,他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刚要开口却忽然定定的看着她身前,眼睛里有狂风骤雨席卷而过。 赵璇奇怪的看着他,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一看慌忙背过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来的坠子藏到衣襟里,可转念一想,趁早还给他才是,不然每天这么担惊受怕只怕都要少活好几年。抬手解吊坠的动作还没有结束,就看见身前的车壁暗了好大一块,一转身,他就在自己身前半臂的地方,笑得眼睛都弯了。 “我不是”他笑得更开心,“我没有”他干脆坐在她身边,“我”这一次她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和她肩并肩坐在一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像是她脸上开了花一样,挪不开眼睛。 他的目光实在太炙热,赵璇承受不住的别过脸“你别想太多,我是怕被人知道,又没有地方可放” “我说过,你不喜欢可以扔了。”他识趣的没有再靠近,坐在她身边喜不自胜。她愿意贴身带着,是不是说明他并不是一厢情愿? “鸿胪寺那边出事了,我得赶紧进宫,不能在你这里久待,你回去之后就不要出来,我给你留几个人,缺什么用的就让他们去买,外头最近不太平。”北边的翼族最近活跃得不行,三不五时的就要来挑衅,闹得人心烦。 赵璇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你要把我软禁在我自己家里?” “明天开始就是武举,一连三日我都不能过来,你就在家里待到”他想了想不情愿道“沈东照从贡院出来再说。” “你要去参加武举?”不是才说不知道会不会走这条路的吗?怎么就要去参加武举? “我是去替我爷爷做考官的。”韩朝的厚脸皮在她毫不掩饰的不相信中悄悄红了。“我这段时间已经学了很多,明年下场不会比他们差的!” “你才练了多久,不是说这都要从小练起来吗?”她才不信他只学了这么几天就能赢过那些从小苦练的人,否则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虽然晚些,却也并不比他们差的,你等着看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捂住耳朵的赵璇看他闭上嘴之后赶紧把坠子扔在他怀里,瞪大眼睛指着他“不许扔回来!”然后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迅速跳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快得韩朝都没有反应过来门就已经关得严实,特别是迅速落下的闩门声简直像练习过一样,毫不手软。 “进宫。”他坐在她坐过的地方,摸着还带着她体温的坠子痴痴笑着。 第九十五章 翼族求亲 进宫之后韩朝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殿中除了鸿胪寺的人还有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子,以及萧以宁父子,除此之外,穆国公府,安平伯府,定远侯府都来了人,就连老镇南王也坐在一边,眯着眼睛听他们说话。 “诸位爱卿怎么看?” “翼族实在欺人太甚!此举实在荒唐又无礼!陛下断不能答应!”定远侯首当其冲的站出来。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决不能意气用事。”穆国公拱手,声色和缓,不疾不徐。 “你放屁!”定远侯啐了一声,骂道“你别在这里慷他人之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我告诉你没门!” 韩朝暗暗的戳了两下萧以宁,小声问“怎么回事?” “北边的边境上头这两年欠收,于是守城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了他们和翼族贸易,谁知他们并不知足,还想着能够开商路,到都城来做生意。” 韩朝听得一头雾水“他们这是在吵什么?” “翼族的人说了,为了保证我们不会单方撕毁协议,要我们嫁一位公主贵女过去,成婚了才能安心。”萧以宁低声解释。 韩朝这才想起来,陛下膝下虽然已经有不少孩子,可最大的女儿就是宝庆,根本还不到能够成婚的年纪。“翼族那边成婚的人是谁?” 萧以宁闷笑一声“说来也巧,二十五岁,恰好比阿璇大一轮。” “够了!”皇帝喝止了他们之间的争吵。“信王,你怎么看?” 信王捋了捋胡须。“陛下,臣以为联姻一事利大于弊。”忽视掉定远侯的怒视,他继续说“翼族的矿产十分丰富,却没有开采的技术,如果借此机会将三五座矿山划做聘礼,对我国的冶铁炼铜都大有裨益。” “信王殿下!臣不得不说一句,您的算盘打得好,可是长此以往,我朝如何服众?难道我大盛是那种用女子来维系一国安危的卑劣之人吗?”定远侯简直怒不可遏,眉毛都快要气得着起来。 信王也不恼,笑眯眯的捻了捻胡子“不过是这么一说,定远侯何必像是落在自己头上一样?都城里有名有姓的女子多得是,不必这样担心。” 笑面虎这个名字真不愧让信王用了这么多年,轻飘飘两句话就让人不由得怀疑起定远侯主战的用心。 穆国公再次上前“陛下,信王殿下言之有理。翼族的矿山确实是一样不错的贺礼。” 冶铁炼铜一直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如果能够趁此机会得到几座矿山,区区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镇南王,你觉得呢?” 镇南王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知道皇帝已经动了心思,不过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老臣以为,这矿山确实紧要,不过定远侯所说也不无道理。”一句废话说完,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不明白老爷子究竟要说什么。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若是用聘礼的方式拿了这几座矿山难保翼族的人不会生出异心,矿山开采可不是一日之功,总会被发觉,到了那时候可就不占理了。” 众人当即陷入沉默,好处易得,骂名难背。即便是皇帝也要掂量掂量御史台的刀子嘴。 就在这档口,穆国公忽然幽幽的来了一句“其实城中适龄的女子并不少,选上一两个合适的送过去,过两年寻个机会再发兵就是。” “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啊!好好的姑娘家你说送就送,不拿人家当人命啊!这一去哪里还有回来的机会!”定远侯一听整个人暴怒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撸着袖子走向穆国公,一副要和他练一练的架势。 霍思渊拦住父亲,深吸一口气撩起袍子跪倒在地“臣愿领兵出征,为陛下分忧!” 信王眼睛一转,笑道“侍书郎不愧是少年意气,这个法子都想得出来。”转而向皇帝行了一礼“其实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来听听。” “说来也简单,只要陛下先答应了他们的求亲。”冲着定远侯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摇着扇子道“等送亲的队伍到了那边之后寻个不是闹将起来,自然就有了发兵的理由。如此师出有名,也能够将翼族的矿山全都收入囊中,岂不是两全其美?” “法子虽好,只是要寻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才好?”翼族点名要贵女,可名门贵女哪个舍得把自己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送出去?能不能活着回来且不说,就是回来了又有谁敢娶?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其实有一个人正合要求。”穆国公忽然开口“赵明理的女儿,目前仍是待嫁之身,虽非名门,亦是贵女。且因着元嘉长公主的缘故也算半个皇室血脉,满城里只有她最合要求。”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一个强势的母家,将来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闹事。 这还得了,韩朝一听就要怒,硬生生被萧以宁拉住,狠狠掐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作。 皇帝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霍思渊,沉吟片刻“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先散了吧。” 长辈们都走了以后萧以宁才看向韩朝“你刚才但凡开口说一句话,明天旨意就会下来,到时候你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什么?” 萧以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只有阿璇还是待嫁吗?”意料中的看着他茫然的摇头,真不知这是什么样的孽缘“陛下原先想要将她指给太子,可后来霍思渊横插一脚,陛下就转了心意,如今你要是也来这么一下,你猜陛下会不会立马送她去死?”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而霍思渊是陛下为太子培养的肱骨,他自然不愿意见到他们因为一个女子反目成仇,霍思渊怎么都不会想到,竟然是自己亲手斩断了和她的缘分。 见他若有所思,萧以宁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要是真想保她最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然”未尽之意韩朝听得明白,可真要他束手旁观,他恐怕也做不到。“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萧以宁并不奇怪他会这么问“不是她就是阿婧,你猜阿昭会怎么做?” 他自然是拼死也要保阿婧的,韩朝根本不会怀疑司远昭对霍婧婷的心意,可赵璇怎么办? 第九十六章 鱼腥草 赵明理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夜,愁得胡子都长了不少,满下巴的青茬。元嘉看见之后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吩咐云袖去把双生子抱过来,自己抱着儿子,让赵明理抱着女儿。赵明理初时还板着脸,可小丫头咿咿呀呀的拉着赵明理的手指笑得满脸都是口水。赵明理立刻软了心肠,将顾虑全都抛在脑后。他还有娇妻爱子在身边,余下那些事情都无关紧要。立即将苦思冥想一晚上才写好了的信扔到角落里束之高阁。 元嘉见状默默笑了,叫来云袖“老爷政务繁忙,书房里乱得很,你找几个人好好归置归置,要紧的东西收好,别丢了。” 安排妥当之后元嘉便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母女两个坐在一起说话,不可避免的说到了联姻上头。 “翼族求娶公主,可宝庆还年幼,你们姊妹几个也都已经成婚,信王又只有阿宁一个儿子,从皇室里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人选。皇帝的意思是从城中名门贵女里挑一个送过去,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元嘉闲适的喝了一口茶,“这有何难,不是才选秀吗?年纪合适的俯拾皆是,母后又何必为难?” “年纪合适的身份不高,身份合适的年纪又不好。”太后看了她一眼,语气微妙“你也是个有女儿的人,怎么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才几个月,就是再没有人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一个婴孩身上吧?”元嘉笑道。 太后没有细说,而是说起了才进宫的人“蒋氏一进宫就被封为嫔,此等荣耀即便是因为国公府也显眼了些。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不过是说国公爷会教导女儿,懂得讨陛下欢心罢了。”元嘉拈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觉出嘴里的味道不同寻常,连忙吐出来。“这是什么味道?” 宫人尝过之后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味道没有问题,殿下这是怎么了?” 只见元嘉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直接打翻了盘子“这里头有鱼腥草的味道你尝不出来吗!” 宫人连忙以头抢地“妾身不敢!” 太后制止了元嘉,挥退宫人,看了半天,落在地上的糕点。“到今年是第十四年了吧?” 元嘉闻言一愣,不自在的擦了擦手。太后闭上眼睛“那时候你也是从点心里吃出了鱼腥草的味道。”元嘉听了这话,吓得张大了眼睛,捂住嘴不敢出声。 “没想到,还会有今天。”太后自嘲一笑,拿着剪刀将花瓶里最好的那一支花剪下来,冲元嘉招手,将花簪在她发上。“用尽心思才栽培出来的花只有戴在最合适的地方,才不算折辱。” 元嘉愣愣的摸了一下发上的花“......母后.......” 可太后却已经跳过这一节,摆弄着香炉,皮肉已经开始松软起皱的手指将香灰压成小小的篆字。“阿赫的年纪也不小了,相看人家没有?” “选秀之前就看好了,虽然国公府的已经进宫,不过定远侯府的还在闺中。” 太后点了点头“定远侯虽然脾气暴躁不过为人正直,他家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差。阿赫自己怎么想?” “他已想好了,以后要从军。”元嘉说起宝贝儿子脸上的自豪就怎么也藏不住。太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妾室的人选呢?” “我一直留心着,只是阿赫现在没有功名,不好太张扬,等将来正妻入府,得了功名之后再慢慢相看合心意的也来得及。”赵赫的婚事一直压在她心头,唯恐给儿子娶了一个不得力的妻子回来,是以格外上心。 “赵明理对于和亲的事情怎么看?”太后陡然一问,把元嘉问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到底是自己生的,难免犹疑,不过我已经劝好了,不会让他碍事的。” “听说国公府那个选秀的时候穿的是海棠花的裙子?”元嘉忽然问。 太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虽是旧年的料子,不过的确和她当初穿的一样。” “会不会”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太后打断“别胡说八道!” “宫里头神似形似的人多得是,不差她这一个。” 元嘉又喝了一口茶,“太子还是那个样子吗?”虽然有了侧妃,却只把人家晾在一边,连面都不肯见。 “他这个性子像足了皇后,傲气得很。”冷笑一声,太后也没了兴致,草草命人将香炉收起,一面擦手一面说“你既来了便抽空去看看老二,也叫他承你的情。” “怎么每回都让我去,我一看他就怵得慌!”好不乐意的嘟囔了一句,可是又不敢忤逆太后,只能磨磨蹭蹭的走,谁知却撞见了皇后。 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皇后只做不知,笑问“姐姐这是从哪里来,怎么都没来看一看我?” 元嘉一贯不喜皇后这个虚伪的样子,随便摆了摆手当做行礼。“才从母后那里过来,皇后也要去请安吗?”说着就让开路。 可是皇后本就是为她未来,既然在外头遇见了就不必再进去看太后的脸色,当即和元嘉一起走远。 “想必姐姐也听说了联姻的事情?”虽是问,可皇后知道她今日进宫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其实姐姐也不必担忧,虽说阿璇仍是待嫁,不过城中贵女不止她一人,总会有合适的人选,不至于叫姐姐担上偏心或是处事不公的罪名。” 几乎是立刻,元嘉就被她的话给恶心到了。合着要是将来赵璇被选中了她就是恶毒后母了呗?“你也要宽心才是,虽然他们求娶的是公主,可即便前朝就有八岁的公主奉旨出嫁这样的先例,不过我阿弟应该也不会将才九岁的宝庆嫁出去,你说是不是?” 皇后早就料到她会反唇相讥,并不见气恼,命人捧上一只螺钿匣子。“我才得了这副项圈正想让人送去给姐姐,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便交给姐姐带回去吧。” 元嘉接过来一看,是一副做工精美的白玉项圈,可惜只能赏玩,不能佩戴。“如此我便收下了。我难得进宫,还要去看看老二,就不与你闲聊了。你若得空便多陪陪宝庆吧。” 两人心怀鬼胎的告别,在转身的一瞬间都翻了白眼,只不过皇后顾忌着身份一手扶额遮了一下,元嘉可没有她这么多顾忌,直接把白眼翻上了天。 送这么一副项圈,不就是来示威吗!即便她是皇后又怎么样,不一样要供着老二! 第九十七章 前途未卜 朝堂之上就要不要还翼族联姻一事争执不休,赵璇的心情也跟着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 最茫然的还是沈昌旭,考完试脑子里一片空白,刚从考场里出来就听见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差点被找到铺子里打听的人给围堵住,无奈之下,兄妹两人只好蜗居在家里,等着事情过去。 赵璇以为不过三五天就能有定论,谁知眼看着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结论,时不时的就要拿出来议论一番,可怎么都没有结果。 如今城中未嫁的女子之中唯有赵璇和霍婧婷身份最高,所以这两人也就成了联姻的热门人选。 赵璇看着手里头的纸万般心思难以言喻,这个关头,只要定了亲就等于从这个困局中解脱。霍婧婷只要用这个理由去求定远侯,很难说定远侯还会纠结于司远昭的劣迹,如此一来她就安全了,可赵璇呢,她要怎么办? “哥哥,你不是说过......”天色将晚,屋子里已经开始点灯,沈昌旭坐在桌边为醉月楼挑选着布料,赵璇忽然说不出话,一直坐到身子有些凉才慢慢走向他“......我的簪子丢了,哥哥能不能给我买一支?” 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墨水滴落在纸上,不动声色的换掉弄脏的纸,认真的将货品单子列清楚,压在一边等干透之后封起来和东西一起送过去。“好啊,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人去给你买。” 过了两日,赵璇看着手里的绢花,好半天没有说话。沈昌旭惴惴的问“是不是不喜欢,我让他们再拿新的来!” 拉住他仓皇逃跑的衣袖,赵璇艰难开口“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你打理铺子里的生意也好几年了,什么样的人你没有见过,我从没有见过你把铺子里的生意带回家里,还特意调了那么多料子过来让一个人挑。” “娇娇,你不要胡思乱想。”他喉头干涩,话说得艰难,可落在她脑袋上的手还是一样温柔。“你永远都是我的娇娇。” 绿杨扶着门叩了两声“姑娘,公子赫来了。” 这还是赵赫第一次来她住的地方,曲径通幽,不过挂的那两幅书画实在很一般。 “你来做什么?” “联姻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赵璇低头想了一会儿,是了,武举已经结束了,现在外头的消息应该已经漫天飞了吧。可她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 “我娘要我娶霍家三姑娘。”赵璇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如果赵赫娶了霍婧婷,于情于理,交出一个赵璇实在不能更合适,而且她也真正的没有了退路,这是要把她当成靶子立在朝堂上,让别人指着脊梁骨骂啊。 “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赫搓了搓手,有些犹豫。“我想你大约不想去,你若早些定亲,将霍三姑娘送去,我就不用同她成亲了。” “你不想同她成亲?” “自然不想。”赵赫应得飞快,对着一脸狐疑的她解释道“大丈夫当心系天下,国境未平,何以为家!” “同我说这些也没有用,即便我想定亲,赵明理也不会答应的。”早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天,赵璇就给赵明理递过信,可至今都没有回音,可见赵明理和其他人一样,巴不得把她送走。没有父母之命,婚事便不能作数,她如今已经走到了死局。 赵赫全然没想到这一处,可被赵璇一点,也明白了,苦恼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赵璇随口道“都说人言可畏,如果定远侯觉得你配不上三姑娘,自然不会愿意把三姑娘许配给你。” “可这个关头,我还能怎么做?”时间紧迫,旨意随时都有可能发出来,一旦犹豫很可能就会错失机会。 “我听说定远侯是个很古板耿直的人,你不如在这上头下点功夫?” 赵赫想了想觉得不妥“我娘觉得这桩婚事很好,不会让我自毁名声的。” “除了自毁名声应该还有很多方法吧?”赵璇轻声道。看着他陷入沉思,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你看起来不像是个笨的,应该能想到办法。” 可一旦霍三姑娘和别人定了亲,她就没有退路了。虽然她此时看起来云淡风轻,不过应该还是怕的吧?“那你呢?”不管怎么说,定远侯都会顾惜着三姑娘,一定会想办法保全她的,可赵璇身后却空无一人。有能力的赵明理不肯护她,有心护她的沈氏却没有这个本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没想到她还能够笑得出来“如果真的下了旨我也只能认命。” 她看起来很平静,笑容中不见苦涩,可是却让人不忍心去看,赵赫思量许久“如果真有这天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赵璇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你也能落一个好名声。” “我不是为了名声!”少年急得站起来,可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别的理由。 赵璇失笑,“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真到了那天即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难道就不觉得委屈吗?”同样是有爹的,人家的爹一心护着自己的女儿,她的爹却想法设法的把她往外头推。 委屈?最开始的时候多少有些,后来想明白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一天的情分,哪里来的父女情深?“委屈又有什么用,结果也不会变。” 赵璇静静的看他,忽然笑了。赵赫吓了一跳,“你忽然笑什么?” “你今天好生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把我当姐姐了。” 赵赫不自在的挠了挠脖子,嘴硬道“那是他们瞎了眼睛!”嘴硬归嘴硬,他到底还是真心为赵璇担忧“到时候实在不行,你就逃婚吧!” “你疯了?”赵璇苦笑不得的看着他“陛下亲自下的国旨,我若逃婚是要满门抄斩的,你已经活够了?”说完补了一句“你活够了我还没活够呢!” “你要是过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也不差什么了!” “便是九死一生也总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信我运气这么差!” 赵赫想了想没再跟她东拉西扯,正色道“依我看定远侯早有打算,我这里不成一定会找别人,你自求多福吧!” 低头捏了捏香包“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巴不得我死!”赵璇冲他一笑,用力的捏了一下香包,里头的香片“咔嘣”一声断成两节。 第九十八章 元嘉之计 又等了一日,结果等来了贺内监。赵璇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听他将联姻的事情说得隐晦,拐着弯的暗示她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又说陛下要见她,请她去一趟。 “这样的小事随便找一个人来传话就是了,何必您亲自跑一趟呢?”赵璇平静的看着他,没有悲愤也没有不甘,心平气和得贺内监心里直打鼓,这是个什么路子?从来没见过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和亲还能这么淡定的女孩子,贺内监揣着小心在前头引路,一点都不敢小瞧她。 赵璇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把梅菜泡上,晚上吃扣肉。” 贺内监回头看看领命而去的丫鬟,根本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玩法? 皇帝看着站在面前的赵璇,心绪复杂。提笔写了两个字,问“你有没有心仪的人?” “陛下希望我有,还是希望我没有?”她坦然看向皇帝,无畏无惧。 贺内监急得出了一头的汗,这胆子可真大!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绣梨花的裙子,清丽可人。皇帝走下台阶站在她身前几步。“你的胆子就这么大?” “我听说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错小命就没了。又听说天威难测,不能猜测君王的心意。所以拿不准怎么说才是好的。”她直视他的双眼,浅笑道“陛下也想要我的命吗?” 他几不可见的挑了一下眉毛“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来也巧,我前脚在城外遇见有人袭击,后脚就在书院门前的街上莫名的惊了马。陛下觉得这是巧合吗?”她皱了皱眉毛,很为难的样子。 “你觉得不是?” 她一笑“我若说是,守城官怕也为难,天子脚下却混乱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失职。可若说不是”她看了他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若不是,自然是有人特意冲你去的。”他定定的看着她“你觉得有人在包庇幕后黑手?” 她从善如流的矮了矮身子“不敢。也许是那幕后黑手太过狡猾,暂且还查不出来。” 皇帝忽然朗声大笑“你是拿准了自己不会受罚才这么大胆吧?”快走几步走回桌前,将几张奏折扔到她面前。“你看看,这都是觉得应该由你去的折子。” 赵璇将散落在地上的折子一一捡起,却没有打开去看,摞成一摞放在桌上。“我才来多久,怎么就有这么多仇家呢?”说着自己又笑了“也许是别人的朋友更多吧。” 皇帝便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我连人都不认识,又怎么知道是谁呢?”赵璇惊讶道。 皇帝没再说什么,重新拿起笔,没有再看她。“去看看静嫔吧,有些日子没见,她很想你。” 贺内监早就被赵璇的话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外头的风一吹,整个人直发抖。赵璇关切道“贺内监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贺内监忙不迭的摇头“下臣不敢!下臣不敢!” 赵璇只好跟着他往内宫走,一路上看着景致和先前来的时候有些变化,感叹道“宫里这花越来越好看了,比我先前来的时候似乎更别致些。” “这都是静嫔进宫之后布置的,陛下也觉得很满意。”贺内监笑道。 静嫔所住长宁宫放眼望去全是海棠花,蒋思羽坐在海棠花从中正在钻研棋谱。忽然听见有人禀告,抬眼的瞬间让赵璇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见过静嫔。” 蒋思羽矜持的点了点头,等赵璇走近之后斥退身边服侍的人,才拉着赵璇的手问“你近来如何?我听说前朝都已经沸反盈天,你还受的住吗?” “便是受不住不也还是得受着吗?”赵璇奇怪的看着她“从前并不觉得你偏爱海棠花,怎么这满院子全是海棠?” 蒋思羽闻言只能苦笑“喜欢海棠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鸠占鹊巢。” “怎么讲?” 原来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曾经一度沉迷于微服私访,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盛宠一时,在没有母家可以倚靠,也没有皇子的情况下一路晋升,很快就被封做颖妃。这位颖妃性情跳脱,在宫中人缘却不是太好,一直一个人住在长宁宫,这满院子的海棠花都是她种的,她爱极了海棠花色,十日里有八日都穿着这个颜色的裙子。 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暴毙,陛下伤心了很长时间,连带着二殿下都不受待见,常年幽居不见外人。而后陛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觉得颖妃会转世,找着一个合适的就往这里带,期盼着能够遇见颖妃的转世,再续前缘。 赵璇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荒唐了吧?” 蒋思羽无奈道“住上几个月,若看着不像转世,就会被请出去,从此便算做打入冷宫。” “那你怎么办?”简直太可笑了,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方法去减轻自己的愧疚? “船到桥头自然直,边走边看吧。”蒋思羽叹了两句,又问起她将来的打算“我听着人选似乎就在你和阿婧之间?” 赵璇明白她不过是不想说得太明白,便自己道“你不必宽慰我,我心里清楚,多半就是我了。” “你爹当真就不管你吗?” “我给他递了信,他没有回。”寥寥数语,将她的心情抖了个透彻。蒋思羽也无话可说,赵明理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们想让赵赫娶阿婧,你知道吗?” “这是个幌子!”蒋思羽冷笑。“他们不过是拿阿婧做幌子,其实是想让赵赫尚公主!” “可是驸马不能任官职!”赵璇脱口而出。 “即便是挂一个闲散官的名字,他这一辈子富贵权势也尽有了!”初时她也当元嘉是看中了自己和阿婧,可进宫后才看明白。她做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择干净,以免将来落人口舌。 赵璇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猜测都成了笑话,什么靠着妻家的名望青云直上,人家或许从来就没想过这个。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天家更显赫的妻家? “正因为是没有实权的驸马,所以才能够在朝中肆意结交党羽,而不被猜忌。不论是内廷还是外朝都能自由出入,这可真是万万人之上,绝无仅有的好位置!” “她是想将赵赫培养成世上绝无仅有的尊贵之人。” 第九十九章 错过 花园里的花开得热烈,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昨天刚移过来的。萧以宁倚着廊柱看向站在身前的人,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的,身上酒气未散。“你一个人来我这里于礼不合。” “我以为你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拂落酒瓶,将黑色的箭头放在桌上。“这个你认不认得?” 制止住下人闻声而来的动作,萧以宁拿筷子拨弄了两下,神色未定。“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看样子你果然认识,不如先说说这东西的来头吧。”挑了一个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把箭头收起。 萧以宁一笑“我哪里认识这个,不过是好奇你怎么有这样的东西罢了。” “当日河边劫杀,他们以有心算无心,我本不该活下来。偏偏运气好,叫我活了下来。”她看着他,脸上扯开笑“我既活了下来就不能白吃这个亏。” “当日刘柏鸿分明是要进宫面圣亲自陈情,可后来却如泥入水杳无音信,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陛下一点都不在意,至少没有表现出在意。”说着话,她一直留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萧以宁神色如常,调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能够问一句就不错了,你还想着他会给你找什么公道?”似乎很看不起赵璇的执拗。 可赵璇却轻笑一声,“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没有时间操心些许小事,不过,我奇怪的是在京郊出了几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为什么陛下也不管?”她将身上的香包挪了挪位置,“还是说陛下早就查到了和谁有关,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刻意隐瞒了真相,想让我吃这个哑巴亏。”目光流连于他失去笑意的脸,“可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吃亏!” 眼前坐着的人分明还是刚刚及笈的小姑娘,可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头闪烁的光芒却让人避之不及,似乎一张嘴就会被她看透。匆匆挪开眼睛,将杯子里的残酒一饮而尽。“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就算了,不过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将来有一天做下什么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牵连那些“无辜”的人。”虽然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可萧以宁并不觉得她是无心的,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你何必探究这些?做个糊涂人不好吗?” “借酒浇愁也不是什么太高尚的行为,你就不觉得自己没有这个立场吗?” “这次的事情不是陛下要包庇谁,是确实没有查出来。”萧以宁满斟一杯推到她面前。“你知道颖妃吗?”见她点头才斟酌了一下语句,“颖妃出现得很突然,那段时间宠冠六宫,风头无人能及,陛下几乎有了废后的心思。有一回陛下带着她到行宫避暑的时候也是在回程的路上遇见了行刺的人,用的就是你拿的这种箭。无独有偶,那一次虽然死伤惨重,可是颖妃和你一样,毫发无伤。” 颖妃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似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隐隐的和她有关?“这种传闻口说无凭,你是拿准了我没办法找陛下求证,所以故意说出来诓我吗!” “颖妃离世前曾经为陛下生了一个皇子,可是陛下悲伤过度,对这个二皇子一直不闻不问,给了一处宫殿让他自生自灭。”稚子无辜,可是陛下却将自己的悲痛都发泄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陛下大概也想知道当年那些人是谁吧。” “你说了这么多,不还是和没说一样吗?”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值得他这样三缄其口? 萧以宁晃了晃空酒壶,扔在一边“你马上就要大婚了,我还没有贺你呢!” “这是我做的香包,你拿着吧。”荷包上绣着凤尾花,每一丛上都点缀着苍蓝色的星点。 随手抓过来一闻就愣住了,不敢置信的又闻了好几次。 “我没有双面绣的本事,只能在里头加了一层,绣的是同心如意结。味道大概差不多,有几样名贵的我这里一时没有,就放了相似的进去。”想了想还是说“我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这些日子多谢你处处帮着我,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算是一点心意吧。” 是了,她不日就要大婚,一别经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赵璇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都城里人多口杂,我也不敢做得显眼,就只能在内里绣同心结,香料也是我自己猜度着配的,即便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只能让你......多担待了,我大概也没有机会再自己进宫去改方子了。” 他捏着香包的手顿了一下,珍重的塞进怀里,按着怀里的香包目光幽深。“宫里的花开得怎么样?” “开得很好,只是有些无趣。”心里遗憾又可惜,轻轻的叹了一句“一如宫门深似海,便是再好看的花在那里也不新鲜。” 从此萧郎是路人。他暗暗的接了一句,只能苦笑。半晌才终于抬眼看她,坐直了身子,沾湿手指,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赵璇难言诧异,可他已经不愿解释,重新歪在廊柱上闭上眼睛开始说胡话。 偌大的花园里也不知怎么就能撞上,赵璇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在心里想着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怎么在这里都能碰上他呢! “......你......”他迟疑着开口,却因看不见她的神色而顿住。“对不起。” “你不必向我道歉,大概这就是我的命吧。”她越是这样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心里的愧疚就越多。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轻轻的笑了一声,还用袖子掩住了嘴。“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他拉住她擦身欲走的手,强硬得和他一直以来谦谦君子的形象大相径庭。“我没有开玩笑!” 她终于抬眼看他,却木着一张脸反问“你确定?”她锐利的眼光逼得他节节败退。“我已经自请上阵,我会带你回来的!” “你是阿婧的兄长,为了保她将我推出去也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可你却跑来我面前说这些话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用她保住了阿婧。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她离去的脚步毫不迟疑,将他好不容易才掏出来的真心踩在地上弃如敝履。 萧以宁踩着鞋子从后头钻出来,搭着他的肩膀啧啧称奇“我们都看走眼了,她才不是小白兔呢!”末了感叹了一句“你这次真的冲动了。” 第一百章 安康公主 赵璇坐在镜前端详着身着皇室正装的自己,端庄华丽得让她陌生。满头珠翠,锦衣华服,裙摆长得在地上拖出去好长一截,手臂上还搭着披帛。腰上的一对玉佩沉甸甸的,和手腕上的两对玉镯一样不容忽视。她抬起手看了看,拨动着手上的镯子,如愿以偿的听见清脆的响声。 绿杨站在她身后默默的抹着眼泪,眼睛肿得核桃一样,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 赵璇拉住她的手,听着她隐忍哀切的哭声,自己也渐渐觉得伤感。“我娘来了之后你一定要拦住她,千万别让她和别人起争执。赵明理不会护着她,长公主又看她不顺眼,她自己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千万不要勉强。趁早让她回崖城,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姑娘,你就带我去吧!”眼泪成串往下落,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说一点都不怕肯定该是骗人的,可她不能明知前路茫茫却还带着绿杨一起。拍着绿杨的肩膀替她顺气,沾了胭脂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字。“我走之后你留心看着各处的动向,我不会让绿柳死的不明不白。”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绿杨那怎么也合不上的眼睛还有那天冰寒刺骨的大雨。 “姑娘!”绿杨失声痛哭,怎么也停不下来。 守在门外的赵行客也跟着抹了抹眼睛,嘴里直发苦。 时辰快到了,打扮齐整的沈昌旭脚步沉重,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看起来不像送嫁,反而像是奔丧。 眼眶微红到底没有落泪,按着赵璇的吩咐将这几日街面上散得到处都是的纸拿来给她看。“虽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不过大家看了都很心疼你。” 写这些东西的人文笔很不错,寥寥数语就将一个懵懂的深闺女子被迫和亲的故事写得催人泪下,任凭怎样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叹一声可怜。 可赵璇却越看越心惊,胸口跳得极快,这几张纸背后的人究竟和自己有什么仇?要将她如此捧杀? 外头时辰已到,沈昌旭没有官身,最终竟是由赵明理来送赵璇入宫。即便知道他大概并不喜欢自己,可他脸上的烦闷却还是让赵璇觉得心头有些堵。 而赵明理一眼看见沈昌旭的装扮,立即皱眉呵斥“大喜的日子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大喜?若真是大喜怎么不让你和长公主的孩子去!”沈昌旭怒而开口,心疼赵璇到了这时候还要见他这个样子。 “胡说八道什么!沈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赵明理道。 拦住气势汹汹的沈昌旭,赵璇面无表情的看着赵明理“我娘曾说不管你和她之间有什么恩怨,我都要将你做父亲看待。今日看来你我之间父女缘分已尽,今后休要再提。”说完竟不看赵明理,径直向前走去。 霍婧婷躲在街角的马车里偷偷的看着赵府门前气势宏大的车架,哭得根本停不下来,死死地扒着司远昭的胳膊非要出去。 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按住她的司远昭不敢真的用力伤了她,难免别扭,急得出了满头的汗。“大家费了好大功夫才保住你,你要是现在出去,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可是阿璇怎么办!她连自保的功夫都没有,就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赵璇在门前停了一下,似有所感的朝这边看过来,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就钻进了马车,扬长而去。 霍婧婷哭得没了力气,一抽一抽的趴在司远昭怀里。“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司远昭将人抱在怀里,细心安慰。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他以为能够得到陛下的赐婚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霍婧婷却几次哭晕过去,觉得是自己害了赵璇。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身边一众人各个沉默不语三缄其口,似乎所有人都因此而深受打击。 马车忽然被叩响,两人一惊,望向对方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然而马车外仅仅是哭红了眼睛的绿杨,递来一只红檀木的盒子,难掩哀伤,语带哽咽“姑娘猜着两位大约能得陛下赐婚,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于是,于是给两位备了贺礼。” 此话一出,霍婧婷登时哭得不能言语,死死地抱着盒子,差点喘不上气。司远昭也是一愣“她知道?” “姑娘一早去求过世子殿下,想来大约那时候就已经成了吧。”绿杨说着自己更加难过,匆匆抹着眼泪告辞。 宫门前难得穿戴整齐的萧以宁坐在马上单手挽着缰绳,低头看她。马车高大,两人竟然正好看得见对方的样子。可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向垂拱殿。 垂拱殿前皇帝坐在宝座上看见远远的走来一个盛装的女子,皇后看了一眼,命人宣旨。赵璇就这样由一个商贾之女摇身一变成了安康公主。 此后种种繁复礼节不再赘言,总之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赵璇都享受了作为一个公主所能够享受的最高待遇。 怀里抱着玉碟,赵璇的心情很复杂,接下来的路可就是真的生死未卜了。 “你就不怕吗?” 马车高大,远离众人的窥视,赵璇看着外头一脸正经的他,认真的想了想。“怕!”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大道理的萧以宁一下子愣住,这时候她就是哭花了脸都不奇怪,可她怎么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种话?“你现在才觉得怕是不是晚了点?” “我要是死了陛下应该会厚待我娘吧?”最好给点实质性的奖励,不然她未免死得太冤。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她怀抱着硕大的盒子一晃一晃的和他说话,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发抖的声音。是有多怕才会这样?他不忍心看她,闷了半天才说“照顾好自己,不管发生什么......” 城门口锣鼓喧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赵璇没有听清他要说什么,想来不过是些老生常谈。 大军等在城外,浩浩荡荡的不知来了多少人,一眼竟然望不到边。 掀开帘角偷望,外头绿色青青,一切都欣欣向荣,夏天才刚刚开始。 按理说联姻兹事体大,不该这么草率。可偏偏两方都急切的想要促成这桩婚事,竟然在半个月之内就准备妥当,效率高得让人不敢相信。 可这背后真正在推动的人是谁? 第一百零一章 风辰 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一脸纯真的人就是要和她成亲的翼族皇帝吗?赵璇几乎要扶额长叹,这都算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年少有为,励精图治吗?这就是少年天子的样子? 翼族的小皇帝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就是安康公主?” “是啊!”赵璇奇怪的看着他,这人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你是皇帝?” “孤乃翼族皇帝风辰是也,你叫什么名字?”明明好奇得很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有趣,赵璇没忍住笑出来“你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 “胡说!孤的名字哪里奇怪了!”风辰不服气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听见自己的名字之后会突然笑得停不下来。 赵璇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赶紧扯过盖头胡乱遮住自己。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风辰也慌里慌张的往她身边一坐,摆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接下来走进来的人高得简直让赵璇不敢相信,那个人身材高大得往门口一站就把外头的光挡得严严实实,风辰见了那人,不动声色的往赵璇身后挪了挪,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不敢喘气。 “陛下!”声音浑厚,听着不像宫里的内监。 紧接着就有宫女鱼贯而入,在桌上摆满了饭菜,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去,整个过程,连喘气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面前,下一刻玉称的一头已经伸到盖头底下。赵璇一惊,这人竟然要挑盖头?到底什么来历?风辰伸手按住玉称,谁都没有说话,可赵璇却觉得那人不太高兴。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退开半步,似乎不愿意当着赵璇的面和风辰起争执。玉称在掌心里落了几次,那人退开两步,看着赵璇手上的玉镯子心念一动,把玉称硬塞到风辰手里,很快就退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之后风辰把玉称扔到一边。“你自己把盖头掀开吧。” 提起一角往外头看了一眼,确认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赵璇将盖头掀起来一边搭在凤冠上。“刚才那人是谁?” “殿前司马,温池。”风辰在桌边摆好碗筷,示意她坐下。“先吃点东西吧,今天还很漫长呢。” 桌上摆的菜色红艳艳的都是吉祥如意的菜,赵璇皱了皱鼻子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一块,都没有嚼两下就吐出来了。“这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这是如意根,矜贵得很,你别不识货!”风辰心痛的看着菜,嫌弃得不得了。 赵璇一掀盖头不服气道“你说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我不识货!”当即拿着筷子在盘子里翻了翻又尝了几口。“这是如意根、火云星和比金木拌的凉菜,用了陈年的醋酒和今春的莼菜做底,浇了糖辣。” “尝的出来是什么有什么用!又不会吃!”风辰戳着碗里的饭,不以为然道。 “明明是你们不会做饭!这么简单的菜都能做得这么难吃!还好意思大言不惭!”赵璇怒道! 谁知风辰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会做菜?” 赵璇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你想干什么?” “你都会做什么?”风辰端着碗过来,笑眯眯的问。 这皇帝难不成还是个同道中人?赵璇试探着问“你吃银笋冻吗?” “你会做这个吗?”风辰高兴得不说不出话,手里又被碗占着腾不开,小狗一样绕着赵璇来回的转。 赵璇只觉得好笑,谁能想到翼族的皇帝会是这个样子的人?笑够了才说“我会做的菜多着呢!你爱吃什么菜?” 刚才还誓死维护本国尊严的风辰立刻倒戈“只要不是这些就行!” 这可奇了,赵璇低头继续看着桌上的菜,好半天才问“你和宫里的厨子有仇?”满桌的菜要么多了这个要么少了那个,总之是吃不死人,也没难吃得难以下咽,可是离好吃这两个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风辰撇了撇嘴“我和厨子没有仇。” 联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赵璇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试探的问了一句“温池?” 风辰默默的点了点头,端起碗重新回到桌边,挑挑拣拣的开始吃饭,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得赵璇于心不忍。 在空闲的碗里倒了半杯茶水,挑了还算看的过去的几样菜涮过水之后用别的盘子里的汁泡了一会儿端到风辰面前。“虽然不如现做的,不过应该比现在这些好吃。” 将信将疑的尝了一口之后风辰睁大了眼睛,抱着盘子不撒手,风卷残云的把小小的一碟子菜都吃干净了。 赵璇也不和他抢,记起自己应该还有些蜜饯,满屋子的翻找。风辰跟在她身后转了两圈“你是要找你带来的箱子吗?”往身后指了指“你的东西都在那边。” 玫瑰茄还剩下半罐,赵璇嘴里叼着一颗,咂叭了两下嘴里的甜味,见风辰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肉疼的递了两个给风辰,然后迅速的把罐子封好,仔细的藏在衣服包底下。 都已经藏好了,可赵璇一回头看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咬牙又重新翻了出来,紧紧的抱在怀里,拉着风辰坐在角落里用半罐玫瑰茄的代价打听清楚这边的情况。 风辰是翼族先帝最小的儿子,生母难产早就不在了,先帝的几个儿子争得太激烈,一不小心就全军覆没,结果只能由他勉为其难的继位。殿前司马温池是先帝给他选的托孤大臣,可惜眼光不佳,没看出来温池是个狼子野心的,短短两年就将大权紧紧抓在手里,更以皇帝年幼不能亲政为由把他困在这里,连妃子都不给准备一个。这回要不是为了通商,大概都不会提出联姻。天知道一个十七岁的皇帝是哪里年幼,竟然都不能亲自处理国事。 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赵璇将最后一个玫瑰茄递给他“我以为我已经很惨,没想到你比我更惨!” 风辰抱着被子问“你不是公主吗?怎么会比我还惨?”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比划着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我都被人千里迢迢的送到这里来,还不惨?” 同是天涯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两个惨兮兮的人就这样吃着玫瑰茄,渡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第一百零二章 冰雪初融 翼族地处北境,终年大雪,才刚四月就已经天气寒凉,屋子里已经燃起火盆,温池坐在高高的书桌后面正在吃早饭。 “细说说。” 宫女伏在地上,将事情一件件掰碎了又说了一遍。 自安康公主入宫后就一直和陛下相谈甚欢,每日凑在一起吃喝玩乐不亦乐乎,每夜交颈而卧,同进同出,看起来颇为亲密。 “行房如何?” 那宫女面上飞红,含羞道“每每都嬉闹到半夜,已有多日未曾早起。” 温池并未因此而欣喜,板着脸吩咐“着人细细查看,若有行房需得记档,别扰乱了皇室血统。” 天色明亮却日光不盛,正是廊下歇息的好时候,院中紫瑞华架子下头并排放着两张躺椅,上头铺着厚厚的垫子,中间的方桌上摆着吃食茶饮。 赵璇和风辰一人一边躺在上头闭着眼睛胡天海地的瞎聊。 “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抬了抬脚把被子掖在底下,左右一滚把自己裹成了茧。赵璇眼睛都没睁,打了个哈欠“今天吃饺子。” “啊?今天吃扣肉吧?这么冷!”风辰失望的嘟囔了一声。 赵璇根本不管,招呼人过来把炭盆拨一拨,探着身子喝了一口茶。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满嘴的茶一下子全都喷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指着身前的人“你怎么在这?” 默默的把脸上的茶水抹掉,他阴沉着脸拱了拱手,默默的站回后边,低下头只看着自己身前的一小块的地方。 风辰奇怪的看着她“怎么了?”扭着身子看了一眼“不喜欢就赶出去换一个呗!” 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再说吧!” 他倒不把她突然的情绪变化放在心上,叫了一碟子雪片糕来,扯着她的袖子问“要不要吃?” 拈了一块放在嘴里,又凉又甜的化在嘴里,再大的火气都消了。“你吃东西一点都不控制,今天不许吃扣肉,你看看自己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摸了摸自己身上渐渐丰润的软肉,风辰撅着嘴很不服气。“那是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我才没忍住嘛!”趴在上头只露出一个脑袋,好声好气的求“上次做的那道小酥肉什么时候能再吃?我馋得不得了了!”口水泛滥得都快流满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璇,巴巴的求着她能够再做一次。 雪片糕也只吃了一片就停了手,喝茶漱口起身一气呵成。“今天没有扣肉也没有小酥肉,爱吃不吃!”一甩袖子踩着鞋子蹦蹦跳跳的往回走。 哀怨的望着她的背影,咬着被角愤愤不平。 所有的人都在外头服侍风辰,屋子里反而清净,赵璇进屋之后并不像往常一样躺倒在床上,而是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里,躲在暗处,屏息以待。 前后脚的功夫,就有人轻轻的推开门跟了进来,隔着帘子看清是谁之后,深吸一口气,汗湿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再次握紧,却已经失了先机。 韩朝掐住她的手反手把人按在墙上,单手把玩着细细的发簪。“这样的东西是不该拿来当防身的武器的。” 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隔着窗户还能够看见风辰躺在外头和身边的人投壶,玩得不亦乐乎。 一窗之隔,情境却大不相同。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的胆子怎么大成这样?孤身潜入敌国宫廷,万一被人发现,这可是要命的事! “我担心你。”他低声道,将发簪重新簪回她的头发上,松开手抬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赵璇被逼无奈只能抬眼看他,心里其实有些安慰,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她走。“你不该来。” “我若不来,你孤身一人,就不难过吗?”摩挲着她的下巴,才发觉她似乎瘦了。 怎么会不难过!她难过得都不敢碰和从前有关的东西,生怕提醒自己,以后再也回不去。 小心翼翼的拉住他的衣角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她决定稍稍的放纵一下。“你说的没错,我其实很难过,也很害怕。” 韩朝僵硬着不敢动,害怕她会被吓着,磕磕绊绊的开口“你冷不冷?” “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赵璇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牵着他的袖子带他去后头小书房。 韩朝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看她踩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去拿什么东西,执拗得像个孩子。 罐子里的水是很深的琥珀色,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里面浸泡着什么东西。 赵璇紧紧的抱着罐子,看了他好几眼思虑再三才抱着罐子去找碗筷。幸好她和风辰都是爱吃的,装碗筷的盒子放得到处都是,随便一翻就找到了。 一回头却看见韩朝正往这边来,她朝外头张望了一眼赶紧拦住他。“快进去!让人看见了不好。” 这举动看起来着实有些像藏了个人在屋子里,韩朝心里偷笑,将话暗自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 “听说这边什么都没有,我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如今已经吃了不少。”小心翼翼的从罐子里盛了两勺出来,看了一眼他的身形,咬咬牙,加了一勺。 她肉疼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好笑,韩朝头一回见她这样新鲜得不得了。“我从前竟不知你是个这样生动有趣的人!” 赵璇咽了咽口水,只是闻了一下罐子里的味道,就将罐子盖上。“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端庄大气?含蓄羞怯?”赵璇抱着罐子看向正在吃东西的韩朝。“我又没在都城长大,怎么会是那样的呢!” 他也笑了,是啊,她又没在都城长大,自然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在这里还好吗?” “风辰人挺好的,这里也不缺吃喝,就是有些无趣。”这里的春天实在太短,一年只有三个月不下雪,余下的时候都是冬天。这里的人也更爱吃肉,菜蔬果子反而是金贵的东西。“你能留多久?” “你希望我留下吗?” 怀里的罐子触手冰凉,可这并没有妨碍赵璇的动作。“若能多留几日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情分,大概你也并不愿意留下。”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面对这些。”不太明亮的屋子里,少年的眼睛里闪着光,坚定的看着她。她心里一颤,慌张的挪开眼睛,却再也没有忘记他此刻的眼神。 第一百零三章 不臣之臣 风辰叼着筷子悄悄戳了一下赵璇“那人是谁啊?” 脸色这么难看的太监他还是第一次见,看起来就凶巴巴的,还总是盯着自己看。 瞪了韩朝一眼,连忙回头哄风辰“就是个太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赶紧吃饭。”说着往他碗里夹了几个饺子“都是你爱吃的沙葱羊肉,再不吃就要凉了。” 侍奉的人纷纷低头,从来没见过敢这样和皇帝说话的人。有后台就是不一样啊! 风辰没多想,高高兴兴的端着碗吃的不亦乐乎。 晚饭后两人各自洗漱,穿着寝衣坐在一起看话本。“这个公主也太惨了!为什么结局会这样呢!” 赵璇翻开封面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这本我看过,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疑心那么重,凡事都不肯解释清楚,任由误会越来越多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风辰不依“可是这个公主自己也是别有用心的啊,不然怎么会被猜疑!”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啊?你看看公主有没有做什么对皇帝不利的事情?没有吧!可是皇帝还是一直胡思乱想,公主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皇帝对她的猜忌呢?你说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赵璇道。 “女子出嫁之后本来就应该听从夫君的话,像公主那样根本就不是为人妻子该有的态度啊!” 赵璇把袖子一撸拍着桌子“她都尽心尽力的给皇帝选妃,还帮他保孩子,还把宫里管得井井有条,他还想怎么样!” 风辰吓了一跳,往后头退了退“可是她没和皇帝琴瑟和鸣啊!” “你怎么那么贪心呢!什么都想要,你不如自己去好了!”眼睛一转忽然看见站在边上的韩朝,便把手里的书砸到他身上“你说呢!” “也许皇帝想要的不是皇后,而是妻子吧。”他刻意掐细了声音,并起步子蹭过来。 这个答案出乎赵璇的意料,脑子里空了一会儿才不太自在的说“可是公主首先是皇后然后才是妻子啊。” 韩朝微笑“即便如此,皇帝大概也还是希望王后在他面前能够有小女儿的情态,不必时时端着皇后的架子吧?” 风辰如获至宝的跑过去抱住韩朝,得意洋洋的看向赵璇“怎么样!输了吧!”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把韩朝刚刚放到桌上的书摔到风辰身上踩着鞋子跑了回去。 风辰揉了揉鼻子,跟在后头一个劲的说“咱们早就说好了,不许随便发脾气的!再生气也不能不让我吃饭啊!” “吃吃吃!撑死你得了!”外头的人各个低下头,只当自己没有听见,韩朝跟着低头,心里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亲密。 第二天一早,赵璇正在吃饭,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温司马要削减宫中的开支,以后宫里服侍的人要裁掉三分之二。 风辰傻乎乎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只顾着埋头苦吃。赵璇一看这样下去这宫里岂不是要一个人都没有?那还得了!当即拍拍风辰“你那个殿前司马要把服侍你的人撤走,以后咱们没饭吃了!” “他不会的,我父王说过要他照顾好我,不能伤了我。”风辰摇摇头,执着的把筷子伸向最后一块梅干菜饼。 横空穿出来一双筷子抢在他之前把饼夹走,赵璇一脸陶醉的闻了闻饼的味道。“真是可惜,以后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裁人就裁人,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就是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了咱们两个的!”说着就要去夺赵璇手里的饼。 眼疾手快往边上一躲,赵璇端着碗走开了一点“你想想啊,这么大的宫殿,每天要多少人扫撒?花木的打理还有脏污粗活都谁来做?” “横竖不会让你做的!” “虽然不会让我做,可是人少了东西支应不过来,到时候要是缺了东西,做不出好吃的你可别找我麻烦啊!”说完把碗往他面前一放,明摆着威胁他。 谁让风辰最吃这一套,咬了咬嘴唇,眼神游移“真的会这样吗?” “反正我是说在前头了,到时候吃不上东西你可别怪我!”说完这句自己悠哉悠哉的开始喝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风辰心里琢磨了一通,最终还是迈开步子去了,临走前扒在门边问“那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 “今天要做新菜,要是回来晚了可就没得吃了。”装模作样的叹了两句,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笑着回头吩咐人去把木耳泡上。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韩朝守在边上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他真的会去?” 肯定的点了点头“风辰为人单纯,又一直被养在深宫里不与人接触,不然但凡有一个嘴碎的他都不可能这么平静的接受温池的安排,做这什么不能亲政的君王!” 韩朝这才发觉她其实并不像自己设想中的那样不通世故,不禁反思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不当的事情,惹她不高兴。 赵璇回头看了一眼递了一个橘子给他“这里没有什么果子,将就吃吧。” 韩朝还待要拒绝,就听她说“这里的人大多没什么规矩,吃个橘子没事的。” 韩朝这才剥开橘子吃了起来,眼角余光看见她也跟着剥了一个。 她动作仔细每一瓣上头白色的经络都被挑出来,只剩下橘子放在小银碟里,足剥了好几个才停下来。 可她却重新拿起了书,闲闲的翻了起来。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风辰就面带喜色的回来了,手里还提着沉甸甸的食盒。 韩朝接过食盒,却见赵璇掏出手帕递给风辰“怎么这么急?出了满头的汗,快擦擦。”心里酸涩,忙低下头掩藏情绪。 风辰胡乱的擦了两下,笑着说“司马说了,咱们这里的人大致还是不变的,不过是裁掉那些冗杂的人,免得在跟前碍眼,那些脏活粗活累活,都有人干的。” 赵璇听了笑问“这也值得你跑回来?慢慢走不就好了?”说着将银碟里的橘子塞在他嘴里。 猛的一拍脑门“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原来他过去的时候温池正好在吃饭,就给了他一些,让带回来给赵璇尝尝。 这叫什么道理?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哪有臣子给皇帝赐膳的道理? 也就是风辰心思单纯才听不出来,换了别个,别说笑眯眯的带回来吃,只怕是连赏给宫女太监都觉得丢人。 第一百零四章 因祸得福 “什么?”温池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这个安康公主可真是每天换着花样的折腾,唯恐让他过得稍微轻松一点。 “皇后陛下说,要几坛烈酒”来传话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温池,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得不得了,慌忙低头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声音也颤颤巍巍“用来腌咸鸭蛋” “给她!”咬牙切齿的声音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 这边赵璇心满意足的看着送过来的两大坛烈酒,很勉强的点了点头“聊胜于无吧。”手上剥着茶叶蛋的动作没停,自己只吃了一个,余下几个通通放在风辰的碗里。 “这茶叶蛋真好吃!”风辰吃得满嘴塞得满满当当的,一说话就往外飞东西。 嫌弃的扔过去一条手帕,赵璇已经放下筷子,一门心思的给桌上的人夹菜。 自从温池说要裁撤宫人,这座大殿里就只剩下每天若有所思的韩朝和一个叫花魄的宫女,只有七八岁年纪,活泼灵动。本来人就少,风辰是个自己没有主意的,赵璇又嫌麻烦,干脆都让他们一桌子吃饭。 于是最后就成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局面,赵璇左右坐着风辰和花魄,花魄的边上坐着韩朝。赵璇本来就是个饭量小的,吃不了两口就停了筷子,忙着给身边的人夹菜。 “陛下的菜做得真好吃!”花魄依赖的靠在赵璇身边,小嘴巴吃得油嘟嘟的一不小心就要擦到赵璇的衣服上。 跟着吃了两口的韩朝也觉得这味道很不错,可一想起她是怎么做的就觉得奢侈。 其实以韩朝多年的生活经验来看,任凭是什么样的东西都应该是见惯了的,可赵璇的所作所为却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花魄,你把我的这些方子记住,以后就能自己做来吃了!”赵璇笑着替她抹掉嘴边的油,又给她盛了半碗粥。 风辰抹了抹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喝茶的韩朝,凑到赵璇耳边问“这人是你带来的吗?” 赵璇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心里却是一咯噔,难道他看出来什么了?“怎么这么说?” “我看他和你一样,不管多好吃的东西都只吃一碗。”他观察了几天,深深觉得这个人不太像宫里的太监。 说着又摸了一块饼塞到嘴里。 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赵璇跟着看了一眼韩朝,即便穿着太监的衣服,刻意的学了声线和走路的姿态,可韩朝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公子哥,一不小心就会流露出世家子弟的行为举止。 赵璇也给风辰盛了半碗粥“可能是还拘谨着不敢吃。” 风辰原本心里还有些疑惑,可听了赵璇的话,又被眼前的粥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璇想了想,往韩朝的碗里夹了一块萝卜糕。“再吃一块吧。” 韩朝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虽然自己已经吃饱,但还是开始慢慢的吃了起来。 赵璇松了一口气,捅了一下风辰小声说“你看,其实是还能吃,怕你骂他,一直藏着呢!” 看他果然在吃东西,风辰才觉得原先是自己想太多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看来是平日饿着了。”说着又对赵璇说“我以前见过他们的饭,看起来就很不好吃,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敢动筷子!”然后热情的招呼着韩朝吃。 借喝茶的动作憋住笑,这恐怕是韩朝平生第一次被人以为没见过好东西吧! 韩朝无奈的看着偷笑的赵璇,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比平时多吃了很多,结果饭后很快就觉得肠胃不舒服。 风辰同情的看着飞奔而去的韩朝悄悄的向赵璇说“要不是你来,我都不知道我身边的人过的原来是这样的日子!” 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几个人实际上过起了幽禁的生活。幸好风辰傻乎乎的只要有吃的什么都不管,赵璇又是个随遇而安的,竟然也没人觉得不甘,每天琢磨琢磨新菜,日子过得快得不得了。 眼看着已经越来越冷,外头偶尔会下雪,大家都早就不出门,每天窝在屋子里看书下棋玩游戏,逍遥得不得了。 一人手里捏了一个咸鸭蛋,屏气凝神的剥开蛋壳,一筷子下去有的欢呼有的叹气。 赵璇在风辰面前晃了晃,蛋黄正往外头渗油,红的发亮,油汪汪的冒着金黄色的光。“今天你洗碗!” 垂头丧气的把蛋放在桌上不服气道“这次是我运气不好,下次一定会赢的!” 饭后赵璇手里捏着菜谱正在琢磨,身后忽然窜出来一个人,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随手一指放在身边的糖罐“只许吃几个,下午有别的吃,别到时候吃不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了很多,韩朝也时常能够近身而不被她躲开。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其实是个对男女大防没什么概念的人。 若是相熟的人便不管你是谁都愿意和你亲近,也就是因为这样,韩朝才能时不时的占点小便宜,以慰相思之苦。 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书,高高举在头顶,惹得她主动攀着自己的胳膊来拿。 分明是仗着自己长得高就来作弄她!赵璇跳了几次都没能碰到书,气得转过身不理他。 外头风辰和花魄午睡未起,此刻殿中只有他们两人,韩朝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进来的时候门就已经虚掩上,此刻更将人半笼在怀中,笑道“我不过同你开玩笑,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才没有生气!”她气鼓鼓的推了一下,却没有推开。 靠近她耳边“那你做什么又嘟嘴又跺脚的?”语音微微上扬,轻佻得不得了。 赵璇看了他一眼,趁他不备,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泥鳅一样从他身前溜走。站在门口得意洋洋的挥了挥书“还不是我赢了!” 韩朝失笑,“你真是太奸诈了!” “兵不厌诈!”可她却没能拉开门,下一瞬韩朝就已经欺身而上,将她扣在门上。“忘了告诉你,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门别住了。” “你!卑鄙!” 他俯身在她脖子上蹭了几下,笑得不怀好意“彼此彼此!”要不是她诡计多端,他又何必每天琢磨这些旁门左道呢。 第一百零五章 雪深情浓 这日大雪,外头纷纷扬扬的下了整整一天,到处雪白一片,看得久了眼睛就要疼。 赵璇在风辰的安排下安安静静的窝在屋子里和花魄翻花绳,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风辰咂叭着零嘴在玩九连环,韩朝则拿了一本风物志看得聚精会神。 外头忽然有些吵闹,赵璇便踢了一脚风辰“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情不愿的披上衣服踩着鞋跟凑到门边看了一眼,整个人一激灵,手忙脚乱的往回跑“不好啦不好啦!司马来了!” 温池?赵璇想了想仍旧让风辰坐回罗汉床上,韩朝早就已经规规矩矩的站在两人身后,书也已经藏好。赵璇又让花魄穿足了衣裳去应门,自己仍旧坐在床上与风辰翻花绳。 风辰一边翻一边发抖“他怎么这时候过来啊?” “来就来,怕他做甚!” 温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罗汉床上小皇帝和他的小皇后两个人做在一起言笑晏晏的......翻花绳,当即额上青筋猛跳,这都怎么回事? 仔细一看屋子里的摆设全都变了,除了门口挡风的屏风还在,原本摆得到处都是的名贵摆件都被收起来,空地上还散落着投壶的东西,不知如此,击鼓传花和行酒令的东西也摆得到处都是,这明白着就是一个销魂冢。 风辰一抬头就看见温池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整个人一抖,颤巍巍的开口“司马大人来了?” 温池行了礼,问“臣听闻陛下这里终日闭门,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特意过来看一看。” “都在宫里能有什么事?”赵璇斜眼看他,紧了紧衣服,笑眯眯的问“司马这时候来也不知道用过饭没有,不如在这里用一些?” 花魄早早的就已经去了厨下,这时候已经端着东西回来。 温池一看摆的是什么,脸色愈发难看。 桌上摆着一碗白粥,和两颗蛋。 “这茶叶蛋是用司马给的极品大红袍煮的,先前要的那些烈酒,都用来腌咸鸭蛋了,我们都已经尝过了,味道很不错。司马是不是也尝一尝?” 这一顿吃得食不下咽,温池深深的看了一眼赵璇,意有所指“陛下还真是让臣大开眼界!” 风辰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可怜兮兮的往赵璇身后躲,根本不敢看温池的眼睛。 赵璇笑吟吟的看着温池,诧异于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托孤重臣。再一想,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只能够为他人作嫁想必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我来时就听说温大人是国之重臣,今日看来果真不假!” 温池看了一眼赵璇身后一直低头的人,目光在殿中随处可见的玩物上转了一圈,沉声道“陛下年岁渐长,终有一日是要亲政的,如此终日沉湎于享乐实在不是明君之道。” “嗯?你会亲政吗?”赵璇一脸诧异的看向风辰,把他从给自己身后扯出来,匪夷所思的看着温池“我以为我们一辈子就是在这里了呢!” 深呼吸按捺住自己想要动手的心思,温池硬是和缓了脸色,连姿态都比刚进来的时候看起来要恭敬一些。“陛下始终是陛下。” 风辰欲哭无泪的抱着赵璇的胳膊不肯开口,温池也不说话,大家的眼光不约而同的都落到赵璇身上。 赵璇笑道“原来如此,那陛下什么时候能亲政啊?亲政以后是不是就要选妃了?”半真半假的抱怨“这宫里连个人都没有,实在是无趣得很!” 好不容易从屋里出来,温池站在雪地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恶狠狠的说“从今天开始,不许里头任何一个人出来,要什么给什么,不必再来禀报!” 吓出了一身冷汗的风辰虚脱的趴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赵璇摊了摊手“我看他也没有那么可怕嘛,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你不知道,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这个人总是能够面无表情的说出很恐怖的话!”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和他说话?你也不想想他怎么会让我出去!” 转念一想,又有些难过“是不是这里没有人,你太无聊了?” 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是,我就是看不惯他趾高气昂的样子。你没看他刚才行礼都只行一半吗?”叉腰道“我好不容易才当一次皇后,他却这样对我,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风辰愣了半天才说“可他一贯是这样的啊!” “那可不行!该是什么礼就是什么礼!谁都别想占我便宜!”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花魄还睡得很沉,赵璇悄悄起床,穿好了厚重的披风坐在门边愣愣的发呆。 外头漫天飘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院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雪都不知道积了多厚,看起来平整得像是有人在夜里特意修整过一样。 廊上挂了挡风的帘子,将原本就灰暗的天色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赵璇搓着手呵了口热气,迷迷瞪瞪的坐在这里双眼无神。 总觉得已经来了很久,其实掰着指头算一算,还不到半年。 每天都这样吃喝玩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身边默默的坐下来一个人,递过来手炉。“外边风大,别一直看雪,小心伤了眼睛。” 手捂着她的眼睛,掌心里濡湿一片,想要看她的表情,却被她按住手,不让他动作。 “我才十四岁,就觉得已经看到自己这一辈子了,是不是很可笑?” 韩朝将人搂紧,半天才说了一句“不会的。”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赵璇没有应他,自顾自的哼起家乡的小调。 小调婉转缠绵,是一种很陌生的语言,浓重的乡音唱出她一直暗藏心底的思乡之情。 他虽然听不懂,却也明白她的孤单和无助。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他不在这里,任由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此刻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廊下门前两人互相依偎着取暖,厚重的门帘后面,光着脚的风辰愣愣的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走了回去。 为什么明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屋子里到处都有火龙,可他却还是觉得这么冷? 大概是因为今年的雪来的太早,太多了吧。 风辰昏昏沉沉重新睡过去,紧紧抱住怀里的被子,翻身时眼角不经意落下的眼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六章 向死而生 赵璇看着面前的老嬷嬷,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告诉温池,在皇后之前,我还是安康公主,他没有权利这么做!” 老嬷嬷面色和善,语气却不容置疑。“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老奴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陛下不要为难老奴。” 十来个人把殿中的人全部控制住,其余两人自不必说。韩朝本来是有能力反抗的,却因为不能暴露身份而反应慢了一步错失良机。 屋子里传来赵璇惊恐的叫声,里头乱作一团,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韩朝还要动作,却没有想到被风辰抱着腰拦住“别进去,不然司马知道了就完了!” 恨恨的停住脚步,站在门前,用眼神逼退还要上前的太监。 过了一会儿,老嬷嬷才领着人趾高气昂的出来,也没有向风辰行礼,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韩朝心道不好,一把掀开帘子闯了进去。风辰落后他几步,手刚扶上帘子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怒喝“不要进来!” 一把抱住急急的就要往里头闯的花魄,“怎么了?” 里头没有人回话,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赵璇隐忍的抽泣声。 韩朝一眼望进来,看清情形之后目眦欲裂。 赵璇被人强硬的扒了衣服,衣衫不整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肩头手臂上都有血渍。 赵璇发觉有人进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往角落躲,看清是谁之后才一瞬间红了眼睛,委屈得眼泪一个劲的在眼眶里打转。 胡乱找了件衣服把她包起来,韩朝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身上的这两处伤口并不深,却一直在往外出血。 她终于趴在他胸口哭出声来,她设想过在这里会遇见的所有事情,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遇见这样羞辱人的事情。 “我先替你把伤口包起来。”他急于包扎她身上的伤口,可她却不肯松手让他离开,任由身上的血沾在两个人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冷静下来,慢慢停了抽泣声,瓮声瓮气的说“我好了,你去拿东西来替我包扎吧。” 她肩膀上的伤口渐渐的不再出血,可是半个肩膀都是血,顺着背往下流,到处都是一片鲜红。 “她们到底做了什么?” 难堪的摇了摇头,她只是推他出去。 外头惴惴不安的花魄和风辰像两只小狗一样坐在门边,忐忑不安的看着被盖起来的内室。 掀开帘子出来的韩朝满身的血迹吓了两个人一跳,“这是怎么了!” 韩朝怀里抱着药箱,满肚子的恨意无处释放,却在看见他们两人一样清澈的眼睛时默默的咽了回去。摸了摸花魄的头“去烧些热水来。” 风辰孤零零的坐在门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忙。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韩朝才有空仔细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看刚才老嬷嬷的样子,还有身上破的位置,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时之间竟然说不清自己是喜是悲。 犹豫了半天跑出去把风辰拉到一边,斟酌半天才开口“......你们...大婚的时候...有没有......” 风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 另一边温池听了消息冷笑着让人去叫风辰。 风辰惴惴不安的扭着衣角,只能低头看自己脚下的这一片地砖。 “陛下为何至今还未圆房?”他语气里的质问实在太强烈,风辰不敢抬头,呐呐道“这也不急吧?” 嫌恶的皱了皱眉,让人送上一个娇柔可爱的宫女和一本书。“陛下自己选一个合心意的吧。” 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几乎是一瞬间,风辰就急惶惶的把书抱在怀里。“这个就很好!” 温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陛下需谨记自己的身份,这天下终究是风家的,臣不过是暂理罢了,将来陛下能够担当大任的时候自然是要还政于陛下的!” 话虽如此,风辰却并不敢信,恭敬的应了之后竟然反而向温池行了臣子之礼才退出来。 外头的风还是很冷,风辰将斗篷拉紧,低着头走在雪地里,脚下踩着时发出的声音是唯一陪伴他的东西。 四顾茫然大概就是此刻最好的形容,他的身边空无一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于在可预见的将来,他都将这样独自走在冰冷彻骨的路上,无依无靠。 赵璇坐在厅里罗汉床上,肉眼可见的沉默了很多。花魄守在脚边一句话也不敢说,见了风辰进来也只是满脸担忧的看着他,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韩朝像影子一样站在赵璇身后,顺着赵璇的动作看向门口的风辰。 硬是扯出了笑看着赵璇“晚上吃什么?” 他风辰一步步走近,花魄忽然大声说“陛下,你的鞋袜都湿了!” 将滑落到脸前的发式撩到耳后,微微抬起赵璇的脸“对不起!” 赵璇看见他脸上的沮丧和讨好,心里愈发酸楚。“你以前都是这样的吗?” 他坐在床沿难堪的低下头,一个被架空的皇帝能有什么权力?他从前不知面对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才会一见到温池就害怕得发抖。 “不能这样下去,不然早晚会死的。”她说得哀切,字字泣血。 风辰沉默片刻,“可是如果不听话,也会死的。” 赵璇拉着他的袖子,扯了两下“你才是陛下啊!为什么他却可以在你之上呢!” 她披散着头发,眼睛还红着,说话的时候不像平时那样中气十足,听起来有些虚弱,可是这样的声音更让人怜惜。 “对不起!” 赵璇并没有被他接连的不表态而激怒,反而更进一步拉住他的手。“我们念书好不好?” 她的眼睛实在太有魔力,他像是被蛊惑一般迟疑着点了点头。“好。” 晚上赵璇一个人抱着被子坐在床脚,过了很久都没睡着。 韩朝坐在床头的地上,身边放着一盏灯。“温池不会让他有机会亲政。” 里头传来极轻的女声“我知道。可是与其这样不如向死而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向死而生?他将这几个字反复咀嚼,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旦温池发现,所有人都会死。” “那就别让他发现!”这大概是这一天里她说得最精神的一句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温池,你今日辱我至此,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百零七章 残荷雨声 空旷的书房里燃着沉水香,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霍思渊从家中赶来,一路忐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消息。 皇帝坐在书桌前,赏玩着手里的宝剑。宝剑上面装饰着各种颜色的宝石,显然并不适合用来战场厮杀。 “臣,叩见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命人将纸条拿给他看。“刚来的信,看看吧。” 草草看完,迅速俯身在地。“臣愿为陛下分忧!” 织金的靴子走到跟前停下,来回度了两步。“安康是个好孩子,可惜所托非人。”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声音才在不远处响起,“此事非同小可,你心里记着,容后再议。” 纵然心急如焚,霍思渊也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低头躬身并不多言。 贺内监看准了时机快步进来道“陛下,静妃来了。” 他脸上立即显出笑意,“宣!”扶了扶发冠,将衣领理顺,坐在桌边等着。 帘子一打,蒋思羽低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见了皇帝也不行礼,径直将东西放在桌上。“听说陛下这几日又没好好吃饭,特地给陛下做了梦浮糕,陛下赏脸尝尝?”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却不说话,好半天才拈了一块放到嘴里。 蒋思羽看了一眼仍旧站在一边的霍思渊,随口问道“侍书郎怎么站在这里?别是来替太子受过的吧?”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两人,问道“你在闺中的时候似乎和安康颇为要好?” “陛下怎么这么问?” “恰好见着你们二人,忽然想起来罢了。” 蒋思羽想了想说“她是个闷头闷脑的傻姑娘,别人说什么都信,去了那边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又看了一眼霍思渊“阿婧也同她交好,她们两个倒有许多话可说,只是自从阿婧定亲之后也不大出来走动,也不知她最近如何。” 皇帝端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记忆中赵璇的模样已经不太清楚,只记得她走的那天穿了一身隆重的婚服,发冠高大,衣饰繁重,离得太远,他都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思索了片刻“你若想找人解闷,只管宣她入宫。” 蒋思羽娇笑着应了,转身就告辞,任由皇帝怎样说都不肯留下。 不过几日宫里就来了信,霍婧婷却有些犹豫不决。 书房里霍思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习字,他站在匾额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霍婧婷轻声唤。 霍思渊没有太过惊讶,他甚至没有去看霍婧婷递过来的帖子。“没什么大事,去吧。” “蒋姐姐是不是得宠了?”按例,除了皇后以外其他有宫室的宫妃也只能每个月见一次家人,闺中密友什么的根本就不能见面。 能够住在长宁宫超过三个月,不必传召就能去陛下的书房,即使有外臣在也不必向陛下行礼。“大概吧。”也许她是真的得宠了,可是她能够得宠多久?谁也不知道。 “我听说,翼族那边出事了。”最近几日城中的消息纷杂异常,说什么的都有,可不论传闻如何变化,都逃不了一件事——安康公主在翼族过得不好。 忍不住愧疚的低下头。“大哥,阿璇是不是真的过得不好?” “如果今天你们易地而处,你觉得她会为你进宫吗?”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一个问句。 如果是她,会不会进宫? 毫不犹豫的点头。“阿璇如果真的过得不好,我更不能坐视不理!”当即正色问“有什么我能说的吗?” 难得看她这样认真,霍思渊却有些心情复杂。“只说些家常的话就罢了,毕竟是在宫里。” 霍婧婷略略放心。“那就好,大哥,你说,蒋姐姐是不是......” “进了宫要称位分,她已经不是你们曾经一起上学的那个人了。” 霍婧婷闻言一愣,最然自己心里也明白,可是乍然听见有人这么说,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真正见到蒋思羽的那一刻,霍婧婷才明白为什么大哥会说她不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那个坐在宝座上的人比起从前更有距离感,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一样,虽然看起来眼熟,却其实并不熟悉。 “臣女见过静妃娘娘!” 秉退众人,蒋思羽凝神细看,好半天才开口。“听说你定亲了。我出不去只能叫你进来。你近来还好吗?” “一切都好!”霍婧婷不肯多说,僵硬的坐在一边,看起来不似旧友却像仇敌。 蒋思羽低头苦笑,“外头消息繁杂,也不知你都听见了什么。”自己想了想说“你若终日沉湎于过去,阿璇知道了也要难过的。” “你有阿璇的消息吗?”话一出口她就悔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蒋思羽并不在意,眼神落在自己的镯子上,低声细语“我猜她大约总有回来的一天,只是她毕竟是嫁过一次的人,难免会有那些势利小人看轻她。”端起茶杯撇了撇浮叶“我想着若你能够在城中说的上话,将来大概也能帮一帮她。我久居宫中,即便有心,能做的也很有限。” 狐疑的看了一眼她,拿不准她这么说的意思。 蒋思羽微笑着将外头的荷花指给她看。“外头的荷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再几场秋雨只怕就什么也不剩。我记得阿璇上次来的时候曾与我说雨后残荷别有一番滋味,我想今年就不必将残荷拔去,只留着听雨声想必也是极好的。” 霍婧婷顺着看过去,只能看见有太监下到淤泥里头去摸莲藕,想起阿璇在的时候也很喜欢吃莲藕,心里就有点难过。“她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些吃的。” 蒋思羽沉吟片刻“你说的很是,等清点好数量,把我那一份拨出来送去给她。你若有想要给她的东西也一并拿来,到时候让他们一道送过去。” 霍婧婷轻声问“你会一直在这里吗?”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就见不到她了?长宁宫的荣耀太沉重,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担得起。 蒋思羽脸上笑意未减,看着她说“如果到了那一天,大概是我的福分尽了。” 分明是催人心伤的话,偏偏她还能笑着说出来,霍婧婷听了更觉难过。 待要开口又怕给她招来祸事,纠结半天才说“你在宫里好好的,大家......才安心。” 蒋思羽看着手上的蔻丹,忽然笑了“多谢你特意告诉我这些,只是,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第一百零八章 雪夜莹星 这已经是第三次被赵璇打手板了,风辰哭唧唧的拉着韩朝问“她一直就这样吗?” 韩朝摸了摸自己还发疼的掌心“我也才知道。” 早就被打习惯了的花魄默默的另拿了一张纸开始抄书,与其在这里难过,还不如多抄一遍,一会儿还能多吃一口。 花魄的动作果然激励了两人,争先恐后的开始抄书。 赵璇端着切好的果子从厨房过来,满意的看着几人勤勤恳恳的样子,翻了几下三人写完的纸指着自己桌上的糖蒸酥酪“最先写完十遍的人可以自己吃一碗糖蒸酥酪。” 诚然韩朝原本并不是个好吃的人,大概是因为近墨者黑的缘故,他跟着这几个人住久了竟然也觉得吃是一样很有意思的事情,现在竟然也会为了一碗糖蒸酥酪而奋笔疾书。 要是让他祖父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大概也会遗憾没有早点让赵璇来教他念书吧?这样想着韩朝又写完了一张。 风辰眼看着韩朝又写完一张,心里暗暗的算了一下,自己大概没什么机会了,心念一动就想捣乱,可是脚刚一动,就听见赵璇干咳一声,赶紧把脚缩回来,老老实实的继续抄。 最后果不其然是韩朝拔得头筹,能够自己独享一碗糖蒸酥酪,其余两人只能够坐在一起分一盘核桃酥。 虽然核桃酥也是很好吃的,可是怎么也比不上象征荣耀的糖蒸酥酪啊! 晚饭后大家都散了头发坐在一起互相帮忙梳头,一开始的时候韩朝和风辰别扭得不得了,谁知道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现在还能一边梳头一边探讨白天抄的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其实是一件很令人无奈的事情,赵璇虽然带了很多书来,但她本人是个不爱四书五经的人,实在没办法教他们什么。 而风辰和韩朝一个是当废物养的皇帝,一个是以不学无术而闻名的纨绔,哪个都指望不上。 而花魄才刚刚开始认字,实在是难得很。 可先生曾说过,即便不会,也可以先背下来。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于是就有了抄书这一项日常活动。 按例,晚饭后的时间会由赵璇讲一些各地的风俗人情,只当做睡前故事了。 这一天讲的是大昭。 “大昭这个地方离我们很远,坐船要走上一个月。那个地方的人和我们的长得不一样,身材更高大,皮肤也很白,而且他们的头发颜色很淡,说的话也和我们不同。” “那个地方不像我们有青山绿水,那里到处都是沙石,风一吹连眼睛都睁不开。终年干旱,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次雨,所以对那里的人来说,水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东西。” “那个地方有很多很奇特的东西,譬如脖子很长的马,每天都在睡觉的熊,还有风滚草。” 花魄听得入迷,拉着她的袖子问“什么是风滚草啊?” “风滚草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这种东西不会扎根在土地里,沾水就长,见风就跑,一旦落地就会迅速长满这一片,让别的东西都没有办法生长。” 花魄皱着眉毛很是担忧“那怎么办啊?” “风滚草抢占地方的能力非常强,即使是大昭人最初也束手无策,直到后来他们才发现有一种叫做闻环的鸟专门以风滚草为食。有这种鸟在的地方风柜草就不至于泛滥成灾,于是大昭几乎家家户户都饲养闻环鸟。” 风辰听着听着又是好奇又是羡慕“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你也去过那什么大昭吗?” 赵璇笑着摇头,不让他再吃零嘴。“我没有去过大昭。出嫁之前我总爱跟着哥哥玩,他是个做生意的商人,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跟着他学会了很多东西。” 韩朝眼神一动“他去过大昭吗?” “他大概也没有去过,不过我们那里也曾经有大昭的人来过。我跟着哥哥偷偷见过,就是那个人告诉了我们什么是风滚草。” 时辰太晚,花魄已经困得开始打瞌睡,赵璇便先安排了她去睡觉。 风辰和韩朝便跟着出来外头书房,赵璇重新拿了另一本书叫两个人抄。 这已经成了惯例。 每晚花魄醒着的时候赵璇只说些有趣的风土人情,等花魄睡了才来书房另给两人讲些更具体的事情。 “大昭的传承很特别,因为那个地方缺水,所以如果哪位皇子或者公主出生的时候下雨,就会由这个人继承王位。有时候在下雨天出生的人不止一个,或者所有人出生的时候都没有下雨。就会由国王召集国中的有识之士出一道题,只有答对的人才有资格继承王位。”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如果答对的人不止一个,就会让他们比武,不死不休。” 风辰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这也太野蛮了吧?” “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不想死就更应该全力以赴。”韩朝道。 赵璇慢悠悠的补了一句“而且只要是国王的子女,所有人都必须参加,即便刚刚出生也不能例外。” 所以假如不确定自己能够有能力争这个王位,大多数人都会在第一题就不好好答,以免将来连命都没有。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即便早就知道成王的路注定不会轻松,可这样的方式还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话不多说,两人将今天的这些各自抄写,然后交给赵璇看。 临了赵璇忽然笑了,两人不解的看着她,却听她说“从前教过我的夫子要是看到我现在在教你们念书只怕要垂首顿足,说我是在误人子弟了!” 韩朝想了想自己在这里做的事情,自己也觉得很好笑。过去的这些年里一直混沌度日,从来没想过每天只能念书练功的日子竟然也会这么有趣。 “莹星!”风辰忽然冲着窗外喊了一声,拉着两人往外跑。 看韩朝还是一脸不知所措,赵璇一边跟着风辰找莹星,一边解释“莹星是这边特有的一种星星,会一闪而过,传说能够带来好运。如果对着莹星许愿,将来一定会实现!”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划过两颗莹星,几人连忙闭上眼睛许愿。 夜空下,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上扬,脸上的酒窝格外明显。 他便跟着也闭上眼睛,在心里冲着头一次听说的莹星祝祷。 “若上苍有灵,希望我能够和我身边的女子结连理,共婵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一百零九章 裙下之臣(糖) 惊蛰日,凶神宜忌,死气、血忌、八专。 温池一大早就把风辰叫走,到现在也没有放回来。眼看着已经黄昏,赵璇便让韩朝出去找他。 谁知不过一刻钟外头就闹将起来,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火光和厮杀声,间或伴随着兵器交接的声音。 赵璇将花魄安置在屋里,自己趴在门缝边上往外看。这一看不得了,远远的就看见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往这边来。 赵璇一看这还得了,赶紧跑到屋子里拽上花魄两人就往后门跑。 后门只有仓皇逃跑宫女和太监,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 幸好赵璇最近为了下厨方便都穿得简单,混到宫女堆里一时也不显眼。 “哪一处宫门一贯少有人走?” 花魄想了想便带着赵璇逆着人群往另一处跑,一路不知被多少人推搡,摔得浑身青紫。 两人刚跑了不远就被提刀的士兵拦住,和其他宫女归在一处,逼着她们往一个地方走。 经过宫门的时候赵璇忽然看见韩朝,他给了赵璇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抓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刀,刀刀直击要害。 宫女们纷纷尖叫哭嚎,瘫软在地。有胆子大的便趁着这个机会脚底抹油的跑了,余下的人看着满目的火光也强打精神做鸟兽散。 韩朝身上到处都是血,腥气重得让人恶心。可赵璇却没有看见风辰,赶忙问“风辰呢?你没有看见他吗?” 韩朝拉着她往花魄指点的地方走,匆匆道“我走到半路就发现有人提刀闯进了宫中,不知是哪一边的,到处烧杀,手段狠厉。风辰毕竟是在温池身边,不会比你们危险。” 赵璇拉着花魄,两人勉力跟着脚步极大的韩朝,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突然前面传来杂乱无章的兵甲触碰的声音,赵璇和韩朝对视一眼。 赵璇一把拉住花魄躲到花丛中,下一刻就有提刀的士兵跑过来。“快点!别让安康公主跑了!” 花魄疑惑的看了一眼赵璇,可赵璇自己也迷糊着,心里只能想到该不会是温池没忍住造反了吧? 花魄所说的地方原来是一处废弃的宫殿,这里破败得不堪入目,到处都是一副随时可能倒塌的样子。 赵璇拉着花魄的小手语带犹豫的看向韩朝“我们带着她走吧?” 宫里火光和哭喊交织在一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东西被烧掉的呛鼻味道,将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留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韩朝看了一眼,并没有反对。被赵璇这样娇惯过的人,将来恐怕也没有办法在一般人身边做宫女了。 “动作快点,别让人发现!” 其实这个地方说是门都很勉强,其实就是一个半人高的狗洞。 花魄是个孩子,赵璇骨架子小都勉强过得去,唯有韩朝已经是个成年男人的模样,想要像她们那样蹲着过去是根本做不到的。 他想了想,咬咬牙,将刀递给赵璇,趴在地上慢慢爬了过来。 临走前韩朝看了看狗洞,伸到里头摸到木板把洞遮起来,又把外头的东西拨到洞口遮挡住才放心的离开。 虽然已经到了宫墙之外,可这里也到处都是士兵和仓皇逃跑的人,并不比宫里安全多。 几人无法只能掉头往林中去。 花魄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不能拖后腿,虽然已经累极却咬着牙不说话,等终于停下来歇息的时候赵璇才发现她脚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花魄乖,等我们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好了。”赵璇心疼的抱着花魄,好半天都没说话。 韩朝抱了柴火回来,看见花魄脚上破了好几块,眉头一皱,就要来抓赵璇的脚。 赵璇吓了一跳,一脚蹬在他手臂上,忽然觉得疼得钻心。 韩朝脸色一变,脱下她的鞋袜一看,她脚上并不比花魄轻,一样生了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她一个做惯了活的宫女都能跑得生了水泡,你就没想到自己也会吗?” 尴尬的想要把脚藏起来。“......我......” 也不知道赵璇是什么时候把行李打包好的,这包行李中有厚重的披风,还有顶饿的肉干,就连常见的伤药和能够在宫外花用的首饰和碎银都准备着。 可韩朝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花魄含着眼泪睡着之后,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烤火。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准备好这些了?” 她的一双脚磨出了四五个水泡,现在全都已经挑破上了药,白生生的放在那里。此刻却因为韩朝的话想要往后躲。 韩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抓住手往身上一带,将她抱了个满怀。深深的埋在她的颈间,至今仍然后怕,假如他晚了一步,假如......他根本不敢去想。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幸好你没事!” 她没有挣扎,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在这样的时候还记得我在这里。” 假如不是他,恐怕这时候她已经凉透了吧。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东西的?”韩朝闷声问。 赵璇明白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恐怕是没有办法躲过去了。“从我知道风辰一直受温池的挟制,根本做不了主的时候开始,我就猜想会有这一天。” “你明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为什么在都城的时候你却装出一副......” 她低低的笑了,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去的时候我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要逞强张扬出风头,唯恐被什么人注意到。” “我那时候只想着在都城待上一年半载就赶紧回家,只要不惹到我头上,就是说得难听些又如何?”话音一顿,自己也有些不悦“谁知我这样忍让却还是被人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也不知我之前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那么退让。” “那你有什么打算?” 她的眼睛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望着他笑。“我要那些算计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也跟着笑了,被她蛊惑了一样低下头,噙住她的嘴唇,而她只愣了一瞬间便勾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 于唇上辗转反侧,轻啃舔舐呢喃出情话“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她忽然笑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如果,我要的是你呢?”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韩朝,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她倚在他怀中轻声道“我会当真的。” “我只怕你不肯当真。”他呢喃道。 第一百一十章 久别重逢 因为几人身上大大小小的都受了伤,加之外头的情势不明朗,也就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干脆在这里住了下来。 最开始的几天虽然有赵璇的肉干,可赵璇还是执意让韩朝先把猎物打回来才肯拿肉干出来出,唯恐会坐吃山空。 要说山里还是兔子之类的东西最多,也最好打。可这里头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赵璇虽然会做烤兔肉可她这个人是不吃兔子的。 于是每天都是韩朝和花魄吃得满嘴流油,只有赵璇一个人啃着肉干喝水。大概是看赵璇太可怜,花魄还把自己的小荷包贡献了出来,同意里头的干果可以分她一些。 气氛和谐得要不是这个地方生活条件实在太恶劣,韩朝都不想走了。 几天之后几人身上的伤好了不少,才挑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一人拿着一支木杖开始了跋涉。 令赵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再次遇见全副武装的士兵,也是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当日闯入宫中的士兵竟然是来找她的。 没有人能够预想到,再次见面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 风辰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神色蔫蔫的,不大有精神。即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也不动于衷。 “风辰!” “赵璇!”风辰急得要跑过来,却被人拦住。 赵璇制止了他们的动作,坐到他身边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温池呢?” 原来当日温池就被斩杀于刀下,而他也被当做人质被军队一起带回。 两人并没能说上什么话,很快就有副将传唤。赵璇心下不解却在看见坐在那里的人时惊讶得合不上嘴。“赵赫?怎么是你!” 赵璇一身戎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你还好吗?我听说有人救了你?” 韩朝早在看清来人阵营的时候就悄悄的跑了,大家都以为她是被忠心护主的下人救出来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元嘉就是再想推赵赫做权臣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就让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避开她探究的眼光,引着她往坐榻去。“你身边那个宫女,给几两银子打发了吧,毕竟是宫里的人,不好留在身边。” “她是我的人,自然要跟着我!”赵璇想起刚才士兵是如何称呼他的,更是觉得奇怪“你才几岁,便是随军出征也会有更合适的人你是怎么当上副将的!” 四周的士兵一听就很不满“副将武功高强,一路带着我们杀进来,怎么不能当副将!” 赵赫虽然诧异于她的表现,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说“我是破例提拔的,原本军中有老成的将领,行到半路便换了人,我才慢慢的上来的。” “领军的人是谁?” “是我!” 顺着说话声回头去看,赵璇几乎认不得这个浑身肃杀的人是谁。横眉冷对,气宇轩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杀伐之气,和都城里那个翩翩君子哪有半点相似? “霍公子?”赵璇有些不确定。 一年不见,她已经长高了这么多。霍思渊近乎贪婪的看着她,要不是理智还在,几乎想要就这样将她据为己有。 “你有没有受伤?再过几天,肃清好这些事情,我们就能回去了。” 他眼中的狂热吓得赵璇往后退了两步。“肃清?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朝中得信,殿前司马温池居功自傲不肯还政,将翼族帝后监禁,独揽朝纲。几次交涉无果,月前发兵,长驱直入,几日前将军才将那狂徒斩杀于殿上。”赵赫解释道。 “将温池斩于殿上?”赵璇呐呐的重复了一遍,内心翻江倒海。不敢相信的看着霍思渊的手,他亲手将一个人斩杀于殿上? 她退半步的动作刺痛了霍思渊的眼睛,想要解释却发觉她根本不愿意自己靠近。 赵赫看着坐在边上的赵璇,好半天才默默的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做说客。“你第一次听说难免觉得难以接受,可是当时情况紧急,那温池也不是个甘心束手就擒的,将军急着救你,才会那样做的。”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赵璇被他这几句拉回些许心神。“急着救我?”这是什么意思? “温池不甘心自己去死,我们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放火烧宫,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要是耽搁了时间恐怕你会被烧死,他也是没有办法。”赵赫经过军旅的磨练比从前成熟了很多,不再爱耍小脾气。可赵璇却觉得还是以前那个爱发脾气的他更有活力。 “你们打算把风辰怎么办?”亡国之君,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眼下还不知道,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意思。” 弄清楚情况之后赵璇终于略略放心了,之后几天都安安心心的待在自己的马车上,有时也会去看风辰,可风辰不肯说话,每天都睡得迷迷糊糊的,精神极差。 赵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特地跑去求了赵赫,让她和风辰一辆马车,方便照顾他。 赵赫没有回答,径直转头去看霍思渊。 霍思渊深深的看她一眼,半晌才说“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只是安康公主。”直接让人把赵璇赶了出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赵璇再次去求了赵赫,不必同车,只让他们的车架比肩而行也可以。 赵赫耐不住她苦求,最终还是答应了。 赵璇便每日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为风辰唱歌念书,胡天海地的和他说自己知道的各种奇闻异事,竭力博他一笑。 霍思渊知道以后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把他们拆开。 马车就这样晃晃悠悠的从冰封三尺的寒冬走向了刚刚开始的春天。 风辰侧躺在马车里,听着赵璇的歌声眼睛里的眼泪流得停不下来。 花魄紧紧的抱着赵璇的胳膊,对车窗外的风景感到陌生,全然不知自己将去往什么样的地方,将会面对什么样的人生。 “风辰,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宽慰的话,可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你从没有离开过翼族,大概也没有见过四季的模样。其实四时风物各有不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都是上天的旨意。” “在这个季节失去的东西会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再次出现,到了那个时候用力抓住就好。” “风辰,我希望你活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归故里 再次回到都城的赵璇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新奇和雀跃,呆呆的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不知该作何反应。 “听说就是为了她才发兵的,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说来也是命苦,这才嫁过去多久就亡国了?国君不知要多恨她呢!” “听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谁知道呢!” 花魄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担忧的拉着赵璇的袖子。“陛下别难过!” 自入了国境之后,赵璇等人就已经换上了本国的服侍。此刻一身公主的服制坐在马车里,心里明白,这一趟必然是要进宫的。 车前,赵璇看着已经全然陌生的霍思渊,低头行礼“请将军不要为难她一个孩子。” “那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将军伟岸,自然不是。不过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久违的景致一一落入眼中,赵璇走在宫道上的心情很复杂,她原本以为自己余下半生都要在一个只有冬天的地方度过,没想到竟然还有再次回来的一天。 皇帝再次看见赵璇的时候眼睛一亮,她长高了眉宇之间的风情也和从前不一样,看起来更像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可是隐隐约约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长途劳累,一路颠簸,安康,你还好吗?” 这个名字陌生得赵璇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劳陛下挂心,臣一切都好。” “那就好!皇后已经吩咐人把你的宫殿收拾出来了,你先住着,要是缺什么只管去找皇后要。对了,宝庆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一直闹着要见你!”皇帝几句话说完便将赵璇打发走,独独留下了霍思渊。 想着他们大概有什么军机要情,赵璇也没有多想,在宫人的引导下来了她的宫殿。 宫中处处都好,只是清冷。 赵璇孤零零的坐在桌边呆了好久,直到花魄飞奔进来才将将回神。 花魄却似怕极,一见到赵璇就紧紧的扒着她不肯松手。 随后进来一个一脸威仪的女官,自称是宫中的司仪,被皇后指派了来管教这一处的规矩。 赵璇心下不喜却不好当面说些什么,面上和缓的谢过,便摒退了众人拉着花魄问话。 花魄很不高兴的和赵璇抱怨“我才来就被那些凶巴巴的女人按着洗刷换衣裳,硬说我不干净,可我明明已经洗过了!” “花魄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能欺负你!” 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宝庆公主来了。 未及赵璇反应,已经被人抱了个满怀。宝庆正要撒娇就见赵璇身边坐着一个眼生的人。立刻指着她说“你是何人,如此大胆,见了本公主竟然不行礼!” 花魄又怕又气想要还嘴,又怕给赵璇惹来祸端,只能扁了扁嘴抱着赵璇的胳膊不说话。心疼的拍了拍她,赵璇便向宝庆道“这是我从翼族带回来的,你们年纪差不多,或许能玩到一处。” 司仪立即道“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与这样的卑贱人来往!” 花魄一听立即气冲冲的爬起来,却在赵璇不赞成的眼神下缩回身子。那司仪见状气势更壮。“安康殿下,宝庆殿下出身尊贵,与常人不同,往后这样的不经之谈还是不要说了。” 高昂着头颅的宝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还要拉赵璇的时候却被她避开。宝庆愣愣的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不明白为什么赵姐姐不肯同她一起玩却要护着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将花魄护在身后,躬身行礼“臣失礼了。殿下身份尊贵,确实不该来这里。花魄出身卑微,自然不能做殿下的玩伴,是臣唐突了。” “赵姐姐,你怎么了?”宝庆怯怯的拉着赵璇的袖子。 满意的看着赵璇的动作,司仪上前将宝庆带走。“殿下累了吧?皇后娘娘还等着殿下呢。” 远远超乎宝庆预料的赵璇将宝庆打了个蒙头,不知道为什么赵姐姐这一次进宫像是全然变了一个人。 花魄低声道“都是花魄不好,让陛下为难了。” 抹去她悄悄落下的眼泪,赵璇将她抱在怀里“不是你的错。” 经此一事,赵璇忽然想起临进城之前赵赫的低语,“你身边这个侍女换个名字出身大概会比较好,不然你会因为她而受到众人的指摘。” 赵璇拉着她的手,直视双眼。“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要问过你的意思。今日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如果你还用原来的名字和身份免不了会有人用这个来攻击你,我并不能时刻都在你身边,你总会有要自己承受的时候。”顿了顿说“如果你想要换一个名字和身份我也可以帮你,从此和翼族再也没有关系。” 花魄听了只是沉默,最终抱住赵璇的膝盖。“花魄是翼族的人,也是陛下的人。” 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孩子,你若受的住,将来自然会有好日子的。” 稍晚些时候静妃来了。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赵璇却不由一愣,蒋思羽身上这种和某个人很像的感觉更重了,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很像的人究竟是谁。 “听说你要回来,便料着是要一番功夫的,没想到今日宝庆走得这样早?”蒋思羽轻笑着慢慢坐下。 “许久不见,她也懂得自恃身份了。” 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皇后一直悉心教导,自然同从前不一样了。” 眼睛一转看见紧紧的黏着赵璇的人,“听说你带回来一个侍女,没想到年纪这样小。” “她家里没人了,一个人在那里怪可怜的。就带回来了。”看她的样子似乎在宫里过得很不错,才刚有人喊她静妃,看来是晋封了。“你在宫里一切还好吗?” “还不是那个样子,倒是你,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进了宫。”她已经梳了已婚妇人的发式,说话也比以前稳重。 片刻静默之后,赵璇轻声问“阿婧可还好?” “她么,大约是好的,听说已经是都城里有名的人物,人人都以能够赴她的宴席而为荣,俨然已经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她和司远昭成婚了吗?” “原本去年底要成婚的,只是那时候突然有了你的消息所以就没办。”叹了一声“她一直觉得欠了你的,不见你好心里总是不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魄挨打 赵璇回宫之后便打听了风辰的住处,他被安排在外宫,轻易不能走动。 好在皇帝看在他们毕竟曾是夫妻,给赵璇开了个后门,每日可以去一次。 于是赵璇便每日做了一大堆吃的不辞辛劳的提着食盒带着花魄去找风辰。 最初风辰都不肯见她,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也有了和赵璇说话的闲心,这才慢慢有了气色。 一天结束后赵璇提着空空如也的盒子,拉着花魄走在回宫的路上,看见前头有几位宫妃正在闲聊便有意避开。 谁知越是想避开什么越是避不开。 互相见过礼后几人中当先的那位嫌恶的用帕子遮住自己的鼻子“这就是那翼族的小东西?看起来果真与咱们不同!” “柳嫔姐姐,听说翼族的人大多不识礼数,都是睁眼的瞎子,还是不要和她们计较了吧?” 赵璇并不认识这几日,可听她们说话,似乎位分并不很低。“原来是柳嫔娘娘,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先行一步。” 柳嫔命人拦住她,“你是陛下封的公主,便是言语无状我也不同你计较,不过这小东西见了我却不行礼,我自然是要罚她的,不然这宫里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后头的人眼看就要来拉花魄,赵璇将食盒扔在两人中间隔开距离,拉着花魄的手,并不示弱。“花魄初来乍到还不懂宫中的礼数,柳嫔娘娘又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 “我敬重陛下,才称你一声公主,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公主了吧?”翻了个白眼鄙夷道“这宫里真是被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弄得乌烟瘴气的!” 方才就一直帮着柳嫔说话的人此刻更嗤笑道“一介弃妇也敢在这里逞什么威风?是怕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丧门星?” 未等赵璇反应,花魄已经被激怒,呲牙咧嘴的就要动手。 柳嫔拉着婷贵人惊叫一声,立刻就怒了,挥舞着涂满蔻丹的长指甲命人将她们主仆拿下。“抓起来!” “我是陛下亲口御封的公主,你们谁敢动手就是对陛下不敬!”赵璇怒目而视,牢牢将花魄护在身侧。 柳嫔迎着光看了看自己鲜亮的指甲。“你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啊?一朝飞上枝头你也不是凤凰!” 势单力薄的赵璇并不能真的将花魄护住,有了主子的命令,宫女们很快就把两人分开按住。 她们不敢动赵璇,便将火气都发在花魄身上。 很快花魄的脸上就被打得发红,肿得老高,看起来格外吓人。 两人轻蔑的看着被按住没有办法反抗的赵璇,嘲讽道“有的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以为自己真的是皇亲国戚了!” “我竟不知这宫中已是柳嫔的一言堂?” 凉薄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蒋思羽扶着宫女的手慢悠悠的走过来。 蒋思羽的人立即将赵璇扶起来,而花魄被打得头昏脑胀一时只能跌坐在地上。 心痛不已的赵璇看着她脸上的红肿竟无处下手,恨恨的看着柳嫔,目光中的怒气逼人,柳嫔亦下意识的心中发毛。“不就是一个小杂种嘛!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柳嫔慎言,这宫中可不是你能胡言乱语的地方。”蒋思羽轻笑道。 赵璇抬头看了一眼蒋思羽,见她径自看向别处,心下明了,起身直直走向柳嫔,一众宫人反应不及,竟让她一巴掌扇在柳嫔脸上。 柳嫔大吃一惊,愣愣的摸着自己的脸“你怎么敢!” “你看我敢不敢!” “静妃!你就这样看她折辱宫妃吗!”柳嫔怒吼。 蒋思羽瞥了她一眼,摆弄着腕上的镯子。“柳嫔别忘了,安康是陛下亲笔御书册封的公主,为了社稷才远嫁去翼族,陛下早就说过要礼重她。”停下来看柳嫔瞬间变色的脸,很无奈的摸了摸耳坠“若让陛下知道今日柳嫔大庭广众之下为难安康,只怕柳嫔这一二年都难见圣颜了。” 婷贵人拉住柳嫔“快别说了!静妃正得宠,要是到陛下那里告一状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咬牙切齿的瞪着赵璇“今日之耻来日必偿!” 赵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有本事到陛下面前告状,别在这里逞口舌之利!” “带这丫头去上伤药。”蒋思羽吩咐完身边的人,转头对赵璇说“我知你一贯不喜身边多人服侍,不过现在你身份特殊,眼红你的人太多。若不谨慎些,这样的事只怕将来也不会少。” “你派人跟踪我?”不然怎么这么快人就到了?宫里这么大,总不至于这么巧就能遇见吧? 蒋思羽欣慰一笑“你总算有些脑子了。”不过下一刻却摇头否认,“我不必特地派人跟着你,你的行踪在宫里并不是秘密,人尽皆知。” “为什么?” “这是陛下保你的法子。” “将我架到火上烤也是保我的法子?”赵璇对此嗤之以鼻。 “你要知道朝中许多人都眼红翼族的资产,如今帝后都在这里更要将局作死才好。”蒋思羽道。 “他们没有办法对风辰下手,所以才来找我的麻烦?”只是稍一点拨赵璇就明白其中关窍。 帝后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出事,都会造成两国之间不可逾越的嫌隙,毕竟在这种事情上总是不容易找到真正的凶手的。 “可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宫里啊。”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真的不可能吗? 当年大长公主和离之后不正是一直住在宫里直至寿终正寝。 怜悯的看着赵璇,“你也该好好的为自己打算了。一辈子顶着这个身份注定是过不好的。” 沉吟片刻,赵璇停下脚步“风辰会一辈子都在这里吗?”一辈子都在那间小院里,从此以后他的天空都只有抬头看见的那么大。 “我不知道。”蒋思羽轻声道,停下来看着她,言辞恳切。“你的一辈子还很长,没必要和他绑在一起。”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可是却不那么动听。 “蒋姐姐”自她进宫后,赵璇第一次这么喊她。“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想再为他做一些事,不然我可能不会心安。”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蒋思羽轻声道。“为着家国大义陛下也是会护着你的,实在不行,我也会护着你的。” 我这一辈子已经能够望到头了,可我希望你开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妇人争端 几天后的春日宴上,赵璇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带上花魄。 临出门前嘱咐“若有人寻你的麻烦,切记不可与人争执,宫中人心思复杂,我也并不能事事都料定。” “陛下放心,花魄绝不给陛下惹麻烦!”依恋的扯着赵璇的衣角,认真点头。 御苑中早就已经站满了宫妃,各个娇艳貌美,乍然听闻身后传来环佩叮当作响。 寻声望去,却是那名不见经传的安康公主着了一袭浅绿青衣袅袅而来。身边侍奉着的宫女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恰好是她这个身份所能使用的人数。 “哟!这才回宫几天就学会摆架子了?”柳嫔阴阳怪气道。 婷贵人拉她不住,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周遭的宫妃听了这话,神色中也渐渐多了些晦暗不明的意味,竟没有人过来与她见礼。 腰上一左一右两副玉佩在走路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玉器碰撞的声音,这是只有王族才能够使用的服制,阖宫后妃之中,也只有皇后一个人能够用。 “我原本是不想这样的,可是后来想想,我并未长在宫中,恐怕诸位也不认得我。特意借着这个大家都在的日子,出来一趟大家认个眼熟。”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柳嫔,轻笑道“不然若不小心冲撞了可就不好了!” 众人皆不言语,左右避开,由着她往前走。 刚刚站定就听见后头人报“静妃娘娘驾到!” 这一日的蒋思羽身着白衣素裙,将后宫众人稳稳的压了一头,发上的珍珠钗在阳光照耀下竟然恍惚似龙宫夜明,璀璨非常。 “安康殿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静妃竟然会当众向赵璇行礼。 柳嫔当即道“静妃是否讨好太过?须知这宫中人还多着呢!” 蒋思羽缓缓开口“安康殿下得陛下御旨比同嫡出,在位分上只比宝庆殿下一人略低。阖宫之中唯皇后陛下是主母,你我皆为妾室,自然该向安康殿下行礼。” 赵璇自幼跟着母亲天南海北的跑,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况且族中也并不兴纳妾之风,她竟从未听闻还有这样的事情。 柳嫔脸色青白交加,怒了半天却不见动弹,反唇相讥道“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女,也敢跑到这里来装什么金枝玉叶!” “柳嫔慎言!”蒋思羽缓缓下坐扶着扶手按了两下。“安康生母乃赵明理之元配嫡妻,便是元嘉长公主见了也是要行礼问安的,如今不过是寻个便宜将这礼省了,图个轻便。宫内宫外可从未有人敢质疑安康的身份,你如此言语,是觉得元嘉长公主不如你懂礼?” “我未曾有这般意图,你不要含血喷人!”柳嫔恼怒不已,若不是被婷贵人暗中拉了好几下早就急不可耐的冲上去与她分说。 赵璇细细听了两人的话,目光在阶下众人身上一一转过,心中明了,这其中的派系恐怕比自己原先料想的还要复杂。 柳嫔看起来气焰嚣张,可其实身后根本无人支撑,不过是被人扶植起来当枪使的。 皇后悄无声息的来了,宫妃们鳞次栉比的跪了一地,赵璇也跟着跪下,却见宝庆攀着皇后的手臂,躲在一侧偷看自己。 “都起来吧!”皇后微笑点头,命品阶的高的都坐下,余者便只能站着侍奉。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蒋思羽轻笑道“不过是些家常的闲话罢了,不值一提。” “最近宫里的花开得很不错,我想着你们终日在自己宫里闷着,不如出来活动活动,大家见一见也添一添感情。”很快就有宫人将酒水果子呈上来,大家也就顺势先前的争执暂且放下。 皇后侧身问赵璇“你才回来,在宫里住得惯不惯?有没有缺什么东西?” “劳陛下挂心了,安康在宫中一切都好。” 皇后点点头,宽慰道“翼族的事与你不相干,你也不要过于苛责自己。既然回来就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旁人的闲言碎语都不要放在心上。” 众人表面上言笑晏晏的聊着园中的花卉,实际上都竖起耳朵不肯错过皇后的每一个字。 赵璇道“陛下说的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一介弱质女流又有什么能做的呢?” 皇后将宝庆从身后拉出来,往赵璇这里推“宝庆一直惦记着你,却不知为何此番不见她去找你。” 宝庆缩了缩脖子,想起那天赵璇的冷漠疏离,便不太愿意再过去。 “大约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陛下就由着她吧。”蒋思羽抿了一口茶水道。 “静妃入宫也有些时候了,不知道身子调理得怎么样?要是能多一个妹妹陪宝庆玩耍也是极好的。” “妾身的身子不好在宫中也不是个秘密,陛下试了许多法子都不见效。不瞒您说,妾身心里也着急得很,只是总不好拿这些小事去为难陛下。”蒋思羽的尖牙利嘴赵璇是一早就领教过的,没想到进了宫也一样不改,却不知皇后如何能忍? 蒋思羽话中虽未言明,可众人心里明镜似的,柳嫔冷笑道“你若不能诞育皇嗣就不要成日霸着陛下不放,你没这个福气,也不要拦着别人的。” 蒋思羽笑道“柳嫔说的不错,眼下看来我是没这个福气,却不知在坐哪一个觉得自己有这个福气?” 众人脸色骤变,谁也不敢接话。 “皇后娘娘也觉得她们说的有理?”蒋思羽轻嗅茶香却没有喝,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既然如此,我便回了陛下,今后不必往我这里来,横竖我是个没福气的。还不如将这机会留给诸位姊妹,想来人人都比我有福气!” “不过是自家姊妹玩笑话,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而叨扰陛下?”皇后笑了笑,并不真的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宝庆忽然开口“吵死了!” 小姑娘刚刚十岁,生得珠圆玉润,忽然开口斥责的样子很有几分皇后的气势,一下子就震住了场面。 皇后低低的唤了她一声,见她仍嘟着嘴,转头去叫赵璇“安康,你陪宝庆去散散心吧?她一贯最喜欢你,或许是在这里待得闷了,在附近走走,便是晚些回来也无妨。” 宝庆闷着头走在前面,赵璇安安静静的跟在后头,两人并不言语,身后跟了一长串宫人,个个寂静无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宫闱秘事 赵璇携了宝庆在御苑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宝庆似乎气急,皱着眉毛挥退众人,纠结许久才问“赵姐姐,你恨我父亲吗?” 恨?初时大约有些,现在她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平白担了许多本不该由她来担的名声,若说一点都没有只怕也没几个人信。 “陛下是天下的君父,我不敢。” “母亲说出嫁从夫,你今后就是翼族的人了。”宝庆听了这些时日,虽未全懂,却也明白了几分。 心里很是难过“若是你当初嫁给太子哥哥就好了,自然不会同那个墨氏一样整天和太子哥哥起争执!” 这倒出乎赵璇的预料“四姑娘总是与太子殿下起争执?” “是啊,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墨氏堪为君妇。”小姑娘说起话来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只顾着将自己的不满说个痛快。“她就是成婚了也没有变,还是喜欢劝诫别人,比夫子还像夫子,哥哥都快要被她烦死了!” 见赵璇摆出一副不言不语的哑巴像,宝庆就没有继续说,而是看着水那边正在说笑的一群花一样的女人,蓦然问了一句“赵姐姐,你同静妃关系很好吗?” “从前一起在学中念书,比起旁人大约算亲近吧。” “她总是和母亲作对,你不要同她来往好不好?”宝庆撅着嘴很不高兴的说。 即便不在宫中,赵璇也听过许多和宫里有关的故事,即便明知道服侍的人都不在近前,却依然谨慎的不敢胡乱说话。 宝庆不见她言语,竟慢慢道“大家都说她是狐媚子转世,就是要来勾引父亲,让他做昏君的。” “狐媚子?这话从何说起?” 宝庆努力回忆自己听见的那些碎片,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听说父亲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宠幸过一个颖妃,为了她差点要废掉我母亲,立颖妃和她的儿子做皇后和太子。我母亲吓坏了,带着哥哥躲到祖母那里住了好久。后来颖妃突然暴毙,父亲像疯了一样不肯上朝,一定要立二皇子做太子。祖母劝了很久他才没有废了母亲和哥哥。” “可是后来不知道是谁告诉他颖妃是天上的仙女,只是来人间历劫的,现如今已经回归本位了。” “可又有人说颖妃死后已经投胎做别人,如今不知在哪里了。” 赵璇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这与静妃有什么关系?” “长宁宫便是颖妃生前所住的宫殿,里头的一草一木都是颖妃生前布置的。” 只是听着,赵璇身上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竟然把新人安置在前人的宫室里! “你接着听,还有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呢!” “听说颖妃生前最爱海棠花色,十日里有七八日都要穿,院子了也种满了海棠花。我听人说她是个极清高的女子,从前就不肯与宫中众人来往,到死,大家都只记得她好看,却记不清她的模样。” 海棠花色! 赵璇心中一惊,难道陛下对她百般容忍宽纵就是因为她曾经那样喜欢海棠花色! 她忽然想起当日蒋思羽劝她不要穿这个颜色时的表情,她神色浅淡,若有所思,轻轻的说了一句“你穿这个颜色很好看。” 她早就知道皇帝喜欢这个颜色! “你的意思是,陛下觉得静妃就是颖妃的转世?”赵璇只觉得不可思议,一国之君竟然也会这么荒唐吗? “静妃行事和颖妃有七八成像,脾气秉性更是如出一辙,父亲深信不疑。” 这下子赵璇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沉默,她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尤其是她很清楚蒋思羽并不喜欢海棠花色,即便真有轮回转世这一说,这个人也不可能是蒋思羽! 旧事说完,宝庆拉住赵璇的手“赵姐姐,你不要同她来往好不好?” 反手握住宝庆的手,轻声道“这是静妃和陛下,和皇后之间的事情,你不该插手。” “你还是要同那狐媚子来往吗?”宝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乎只要她点头,立刻就要甩手离去。 赵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的!” “这些事情你从前就知道吗?还是我回来之后你才知道的?”赵璇追问道。 宝庆顿了一下,低头回想,脸色渐渐难看。咬了咬下唇“赵姐姐,你觉得我是被人骗了吗?” “你说的这些事情未必都是假的,可若有人独独在我要回来的时候才说与你听,那么她们的用心就很值得深思。”赵璇将宝庆搭在膝上的手握住“宝庆,你也渐渐长大了,将来这样的事会知道得越来越多,可并不是你听见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茫然的看着赵璇,隔着水面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皇后。“母亲不会骗我的!” “皇后永远都是你的母亲。” 蒋思羽似有所感,隔着水面望过来,看不清神色,只让人觉得安心。 “你方才说宫中还有一位二皇子?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宝庆对于这个兄长也知道得不多,“我从未在宫中见过他,听说他一个人住在很偏僻的地方,只有姑姑总去看他。” 姑姑?赵璇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个人影。“元嘉长公主?” “嗯,姑姑每次进宫都会去看他,有时也给他带些东西。除了姑姑,宫里没人见过他。”宝庆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上回跟在你身边的人,你果真要留着她吗?” “她在翼族没有家了,若不跟着我便无处可去,我不忍心看她流离失所,便带回来了。” “赵姐姐,太子哥哥还没有太子妃,不如你嫁给他吧?”小姑娘的眼睛单纯至极,只想着将自己喜欢的人都凑在一处,却不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事是不能随人所愿的。 “我已经是个成过亲的妇人了,是不能再嫁给太子殿下的。”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 “可是我听说外头再嫁的人也很多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嫁给太子哥哥呢?”宝庆奇怪的歪了歪头。 这要怎么解释?赵璇想了想说“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公主了,理法上来说我和太子殿下是兄妹的关系,自然是不能成婚的!” 挽着赵璇的手,很遗憾的垂下脑袋。“真是可惜!” 第一百一十五章 立威 关于风辰的处理并没有拖很久,动作快得让赵璇怀疑他们早就盘算好了。 翼族的君王风辰被封做成华君,比同公爵,享有封地和食邑。 就在赵璇以为自己即将和风辰一起出发去封地的时候却突然听说自己被和离了。 赵璇目瞪口呆的看着来宣旨的女官“他凭什么休我!我要去找他!” 女官面无表情的纠正“不是休妻,是和离。” 赵璇冷冰冰的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怒从心头起“让开!” “殿下不要为难下臣,这是成华君亲笔写下的和离书,您若不信,只看便是。” 劈手夺过,果然看见了风辰那一手狗爬字,几行看完,怒气更盛。 自己是风辰在这里认识的唯一一个人,他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和自己和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我要见他!” 女官微微俯身,“孤男寡女,相见不妥。殿下不要为难下臣。” 握住茶杯发力摔在地上,顷刻间便只有齑粉和碎片四散。 女官微微皱眉,“殿下这样行事,恐怕会寒了陛下的心。” “陛下的心?我夫妻二人就这样被人拆散,又是谁要寒我的心!”赵璇捡起碎片,横于颈上。“我要见他!” “但愿殿下不要后悔。”说完让开路。 看也不看她,赵璇拉住花魄,急忙往囚禁风辰的院子跑去。 一路不知跪了多少仓皇失措的宫人,小宫女在后头紧紧的跟着,急得出了满头的汗。女官不疾不徐的跟在后头,远远的看着她一溜烟几乎要跑得没了影子。 小宫女惴惴不安的服侍在身边,手上捧着还没有钤印的和离书。“大人,安康殿下会不会不肯签?” “陛下的旨意,由不得她不签!” 风辰最后一次抬头看向这片四方的天空,以为自己将从此做一具行尸走肉,却在门前看见她朝自己奔跑而来。 灰暗了数日的心一下子就明朗了许多,还有闲心冲她笑。 谁知赵璇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要休我!你凭什么休我!我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有什么资格休我!” 风辰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呐呐道“她们说那是和离书,不算休书的” 只是说还不过瘾赵璇干脆上手狠狠的敲他的头“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哪天让你签卖身契你也签吗!” 吃痛的捂住自己的头,不慎露出扣在两只手腕上的铁链。 赵璇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心疼的看着他手腕上被磨破的地方,用手帕将他的手腕包扎起来,抽了抽鼻子说“你当真要休我?” 被铁链压得几乎抬不起来的手勉强的替她抹了几下眼泪,好声好气的哄她。“说了是和离,不是休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要是我不签呢!” 看向她身后慢慢走来的女官,风辰道“你签或不签都改变不了什么。” “殿下。”阴魂不散的女官缓缓上前,小宫女捧着纸笔过来。“请不要为难下臣。” 咬咬牙,胡乱签了把笔一扔。 女官看过名字无误,自去复命不提。 赵璇拉着风辰坐在桌边,将花魄推到他面前。“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花魄泪眼婆娑的看着风辰,憋了许久才喊了一句“陛下!” 外头的侍卫循声望过来,并未多言。 “花魄,你要好好的跟着”他顿了一下,不知这时该怎么称呼才合适。“你好好跟着她,我已经没办法照顾你了。” 说着转向赵璇“你若有合适的人便替她选一个夫家,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也没个依靠。” 花魄哭喊着抱住风辰的腿,怎么都不肯松开。 赵璇眼眶含泪点了点头,哽咽道“你去了那边怎么说也是个有爵位的人,他们总不至于克扣你的吃穿用度,你在那边也要好好吃饭,我若得空,会去看你的。” 虽然这么说,可两人都明白,此生怕是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 风辰没有戳破,笑着应了,抱了一下花魄。看了赵璇很久,终究只是拉了一下手,“你不要自责,不关你的事。” 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偏巧撞见特意跑来幸灾乐祸的柳嫔。 “哟,这丧家犬一样的人是谁啊?”往前走了两步讥笑道“原来是“安康”公主啊!这是怎么了?怎么落魄成这副样子!” “你说什么!” “我说你如今成了彻头彻尾的弃妇!哪来的底气还敢在这里嚣张!” “往后站。”把红着鼻子的花魄往身后推,撸起袖子走向柳嫔。“我敬你是陛下的后宫,不想与你计较,你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刻意挑衅,我要是忍了岂不是让别人都觉得我好脾气好欺负?” 柳嫔抖着声音道“你想干什么!我是陛下的后宫,你岂敢动我!” 怒视着四周渐渐围上来的宫女,赵璇冷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一把将柳嫔的衣领揪住,正反手甩了两个巴掌,直把柳嫔打得头昏脑胀,说不清楚话。捂着脸喊“大胆!放肆!” 赵璇反手又是一巴掌“后宫之中,唯有皇后正位中宫,你也配说这几个字!” 周围的人都看得愣了,手足无措的看着赵璇将柳嫔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赵璇对着瘫倒在地上的柳嫔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选,是去找皇后告状还是去找陛下告状?”阴恻恻的补充道“过了今日,你怕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必她去告状,皇后早已闻声而来,见了柳嫔的惨状亦是震惊。“赵璇!你这是做什么!” “柳嫔以下犯上,我恰好撞见,替娘娘约束她。” “安康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身边的嬷嬷厉声道。 赵璇不睬她,将适才挽起的袖子放下。“柳嫔在心中将自己与皇后比肩,不知是什么罪过?” “皇后娘娘!妾身未曾有此种念头啊!”柳嫔哭道。 赵璇冷声道“既如此,你何不说说我方才是为什么打的你?” “我,你!”支支吾吾半天都不见柳嫔开口,只是可怜兮兮的求饶。 皇后心中明白,却仍是道“既不言语便是认了安康所言,柳嫔言语不当,禁足三月,不得外出。”沉吟片刻“安康动手打人也不能轻言放过,你也在宫中禁足,非召不得出。” 临去时,皇后立于赵璇身侧,道“锋芒毕露有时只会招致祸端!” “多谢皇后娘娘提醒,我记下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灯节 被禁足的日子比想象中更无趣,赵璇不被允许做任何一件她们不同意的事情。 譬如下厨,譬如种花,譬如有人来访。 这当然是皇后的意思。 可赵璇想不明白皇后究竟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她又不是宫里的宫妃,早晚都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 解禁的这一天天气好得简直不像话,天朗气清,看起来是个极好的日子。 赵璇一如往常的躺在紫藤花架下打盹,一睁眼却看见蒋思羽坐在自己面前。 偷偷的拉着花魄问“她拉了多久了,你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口水都快要留出来了,我哪里叫的醒!”花魄吃着蒋思羽带来的点心,根本没空搭理她。 原本时刻站在周围的人都已经不见踪迹,赵璇挠了挠头“你如今已经能在宫中横着走了?” “我还不能在宫里横着走,是陛下解了你的禁足。”她挥一挥手,身后的宫女端上来好几盘闪着光的东西。 走近了才发现是衣饰珠宝。 赵璇没有去摸,谨慎的问了一句“这一回是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蒋思羽爱怜的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你就在宫里,哪儿也不必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璇还是不放心“皇后将我禁足了这么久,要放早就放了,等到这个时候一定另有图谋!”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你太过冲动,很容易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有时候又觉得你细致入微,深谋远虑。”蒋思羽笑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或许都是我。我这个人不喜欢太过麻烦的事情,可是更讨厌被别人戏弄。” 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假,蒋思羽命人又端上来两只漆盒。“这里头盛的是进贡来的眉笔和胭脂还有花钿。你可以自己看着搭配。” “宫里要办宴会?” 蒋思羽点点头“十灯节快到了,陛下有意让你也参加,命我来给你送这些东西。” “十灯节是什么节?”花魄忽然开口问道。 “十灯节是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会举办的活动,参加过这一场宴席,勋贵人家的儿女才算是真正的入了有品级的圈子。”蒋思羽解释道。 赵璇这才记起,自己当年是没有参加这场宴席的。 “十灯节有什么讲究?” “细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这一日为了不夺花灯的风采,人人都着素衣。能够下功夫的唯有钗环首饰还有发式妆容。”桌面上被打开的漆盒中各色花钿一应俱全,看起来纷繁夺目流光溢彩。 随手翻了几下,发现一枚极眼熟的。“我记得你似乎有一枚和这个很相似的?” 蒋思羽笑道“年年都是这些贡品,想来也是大同小异。” 是啊,能够用鲛人帩裁帐篷的人用上进宫的花钿自然也不稀奇。 “可陛下为什么要让我去?” “大概是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吧。” 赵璇一愣,“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给我赐婚?” “陛下没说,我猜想或许是为了让你下半生能够有指望吧。”蒋思羽想了很久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末了点了一句“这一回会来很多世家公卿的子弟,你如今炙手可热,谁若娶了你便是尚公主。虽然不能在朝中领要缺,不过只要安分守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是有的。” “可他们也不会用嫡长子来娶我吧?”嫡长子都是要袭爵的,若娶了她纵然说会贵上加贵可也实实在在的没了仕途上的前程,等闲脑子清楚的人都不会这么做的。 “你如今身份非比寻常,庶子已然是够不上的,可要用嫡长子未免肉疼,大约是次子或幼子之类只求富贵的。”蒋思羽细细道。 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赵璇又问“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以公主的身份二嫁?” 蒋思羽按了按眉心“我也觉得仓促了些,可不知皇后那边说了什么,竟然说动了陛下,眼看着就要将你赐婚。我苦劝不住只好求了这份差事,提前知会你一声。” 花魄咽下嘴里的饼“陛下哦不,殿下就不能仍旧和我们陛下在一处吗?为什么要先和离再成婚?平白多了这许多麻烦!” 蒋思羽没搭话只看着赵璇,赵璇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该如何给一个孩子解释这其中的问题。 总之,不管众人如何猜测,十灯节如期而至。 按着规矩敬贺完毕之后,赵璇仍旧瞧着四下无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刚准备坐下,就发觉自己身后有人尾随。 才加快脚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低唤“赵璇!” 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黑暗之中有一人如鬼魅般出现,手里的灯笼是这附近唯一的光。 赵璇将灯笼抬高些,勉强看出那人的轮廓。 原来是霍思渊。 “霍公子怎么不到那光亮处赏玩花灯?” 霍思渊盯着她问“你为什么不去?”见她不回话,又说“你做什么又躲在这里?” 经他提醒赵璇才想起来自己初次见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没想到如今这情形竟然再次重演。 她正觉有趣,却不料霍思渊步步紧逼,“你躲在这里是因为不想成婚吗?” “不久之前我还是他人的妻子,如今若欢欣雀跃的等着赐婚未免也太凉薄吧?”若说其他人有攀龙附凤,企图与皇家攀亲的心思,赵璇都信。唯独霍思渊,她不信。 霍家世代功勋,又将他做唯一的继承人培养,怎么可能容许他如此任性? 况且,赵璇悄悄看他。阿婧一直说她的哥哥是这个世上最英明睿智的人,应该也不会做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吧? “你真的将他看作你的夫君吗?”不知为何他说话时似乎有些怒气,还有些不平。 赵璇自认没有招惹他,从前种种也多是他恶趣味的戏弄自己,即便心虚也该是他才对! “行了三书,过了六礼,正经拜过天地君亲,怎么不算?”赵璇亦有些不悦,为何人人都要将她同风辰割裂开看? “你同他不过是场交易,不该有什么情分!” “我同他之间并不是交易!不过真心换真心罢了,你不知内情,不要胡言乱语!” 他忽然冷笑,“我不知内情?赵璇,我知道的内情恐怕多得你不敢听!” 树叶沙沙作响,合着他脱口而出的话语格外吓人。 外头有人走过,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吹灭了两人手中的灯笼,捂住赵璇的嘴不让她出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虎狼之争 “你在翼族这段时间辛苦了。” 赵璇听了只觉好笑“我在翼族辛不辛苦与你何干!” “阿璇,你听我说” “霍公子!这是宫中,你不该如此无礼!”急急打断他突然的呓语,赵璇惊出一身汗。 到了此种境地,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真要不明白那就是呆子! 霍思渊贪恋的抚上她的脸颊,轻笑“便是宫中,又如何?” “我是陛下亲封的公主!” “我知道,那又如何?”他低声反问,将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十分暧昧。 “啪!”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吸引了韩朝的注意力。 “让开!”赵璇气急,用力去推却并不成功,反而让霍思渊靠得离自己更近。 他爱极她隐忍的模样,勾着唇角笑道“早晚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 “她不必明白!” 突然闯进来的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背负身后,定定的看着霍思渊,毫不退让。 霍思渊姿势不变,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你想同我争?你拿什么来争?” 故计重施的赵璇矮了身子就要跑,不料霍思渊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禁锢在怀中。 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就是韩朝手里的灯。 只听得衣料摩擦,呼吸急促,隐约还有她挣动的低喘。 韩朝听得心焦,厉声道“放开她!” “你根本没资格和我抢!”单手扣住不断挣扎的赵璇,霍思渊并不将韩朝的话放在眼里。 韩朝却道“我有没有资格你说了不算,这桩婚事终究是要陛下点头!” 他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局势混杂,若过些日子他自然有把握抱得美人归! 虽然双手被扣在身后,可赵璇的脚并没有闲着,胡乱在地上踩来踩去,竟然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 霍思渊正聚精会神的和韩朝争辩,猝不及防的被人恨恨踩了一脚,手上脱力,竟让赵璇跑了。 黑暗之中不辨方向,赵璇一头撞到了边上的假山石上,痛得站不起来。 恰好一阵风吹来,将唯一的光源也熄灭,突然来袭的黑暗让几人都看不清路,摩挲着寻找方向。 黑暗之中韩朝忽然摸到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子,连忙将人搀起,顺着墙往外走。 可霍思渊哪里是这么好相与的,常年习武练就的非凡听力让他在一瞬间就捕捉到两人离去的脚步声,辨清方位之后上前一把拉住赵璇的手。 “不许走!” 一人一边用力的扯着赵璇的手,吃痛得闷哼一声。 韩朝一听立即松手,霍思渊这才如愿以偿的将赵璇扯入怀中。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发觉她额上竟然有了血痕,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去帮她擦。 可赵璇并不领情,用力推开他的手。“霍公子,请你放手!” 霍思渊将人箍在怀中不肯放松。“你如今对我有些误会,以后我会慢慢同你解释的。” 韩朝这下子忍不了了,把灯笼往地上一扔上来就是一通乱揍。 霍思渊避之不及,硬生生挨了好几下。可他毕竟是有多年的底子在,又经过了沙场的历练,对付一个韩朝还不是绰绰有余。 三两下动作就已经将韩朝制服。 未及开口,忽然听见往外头有宫人接连跑过的声音,一叠声的道陛下急召霍将军,正在满院子的找人。 霍思渊还待要将赵璇带走,却听赵璇说“霍公子应该比谁都知道名声于你我之流的重要性,若你今日行此不当之举,陛下会如何想,会如何做!” 赵璇没有听见他言语,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说“陛下为了顾全皇家颜面,会如何处置我?” 自然不会是赐婚。 霍思渊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已经错过一次,如何还肯再一次放手? “霍公子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霍家!”别无他法,赵璇只得道“阿婧还未成婚,你想让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婚事也沦为他人笑柄吗!” 墙外宫人声声急切,墙内赵璇咄咄逼人。霍思渊半蹲在地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心绪复杂。 “你就这么怕我吗?” “阿婧一直同我说你是个好哥哥,希望你不要让她难过!” 他将脸靠近赵璇,试图靠得近些,却被赵璇嫌恶的躲开。 “我还会来的!” 韩朝拖着浑身疼痛的身子靠近赵璇,才一靠近就发现她双手冰凉,不可控制的发着抖。“灯!”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似乎怕极了什么。 骤然亮起的灯并没有让她睁眼,韩朝一看就愣住了。 她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额上还在往外冒血珠。 “阿璇!你没事吧!” 勉强睁眼后赵璇警惕的看了一圈身边,在确认没有霍思渊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韩朝满头都是汗,动一下就疼得抽气。 霍思渊下手极有分寸,全都打在看不见的地方,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趴在他胸口狠狠的喘了一会儿气,赵璇才终于能够打起精神。 正是这个动作让韩朝意识到她刚才是真的怕极了,心下更添愧疚。“是我没用!”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你自然比不过他。” 韩朝心下难过,“我也练功了”听起来竟然有些委屈的意思。 赵璇勉力一笑,可整个人都还在发抖,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 联想起赵璇的话和此刻的动作,韩朝忽然意识到赵璇怕黑。“我们去更亮一些的地方吧?” “算了。”赵璇放心的倚靠在他身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沉吟片刻赵璇轻声道“夜里若没有灯我便是个睁眼的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大家都是这样的。” 赵璇轻轻摇头“我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没关系的,以后夜里倘若要出门就多派几个人拿着灯就不怕了。” “你怎么也来了?”还跑到这里来? 韩朝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说“那时候我也是在这里看见你的。” 赵璇于是想起来那时候自己也是在这里遇见这两个人的,只是他们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攻守互换。 想了想也觉得好笑,似乎每次挨打的都是韩朝。“你真的应该好好练功了。” 垂头丧气的应了“我以后会更用功的!”说完又小心翼翼的去看赵璇的脸色。“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比他更厉害的人的!” 没想到赵璇笑意一顿“你不要像他一样!” “你不喜欢威武的大将军吗?” 这一次赵璇毫不犹豫的摇头“不喜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放火烧宫 风吹过长及地面的纱帘,荡起层叠的波浪,在这之中有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当中,翩然起舞。 海棠花的裙摆在空中飞舞,似一场幻梦。 恍惚在热气中醒来的赵璇迷迷糊糊的看着窗外冲天的火光,鼻子里能够闻到的全都是木头烧焦的味道。 身上脱力,扶着床柱去边上的小床。 花魄已经没了意识,昏睡在地上。 门都有些烫手。 赵璇用力的拍了好久,大喊着救命,外头却像一个人都没有一样,沉寂得令人害怕。 将茶水全泼在花魄脸上,用力拍了好几下,才终于把人叫醒。 “殿下!” 抱紧花魄,赵璇平静了一会儿。这么大的火宫里一定会有人看见,很快就会有人来救火的! 将花瓶里的水全倒在衣服和手帕上,披盖在身上,掩住口鼻。 余下的都倾倒在身下与周遭,隔出来一片全是水的地方。 很快整座宫殿都烧起来了,噗倏噗倏的往下掉带着火星的木屑。 花魄吓得一直在哭叫,赵璇心中慌乱,却还是将她抱在怀中安慰。“花魄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即便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可等了片刻,外头依然没有动静,再这样等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赵璇搜索着四周,掂了掂份量,选了自己能够拿动的最重的东西,用尽全力的往门上砸。 幸好已经烧了一段时间,门已经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么坚硬,可是外头一眼望过去全都是火,看不出有没有哪里还空着。 赵璇一想,转头又开始看后窗。 果然让她发现一处温度不高的窗户,用了同一个法子将后窗砸开后发现后窗果然没有火,却和前头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气息。 顾不得许多,赵璇用木棍将窗边的桌椅挪开,拍灭椅子上的火。 踩了两脚觉得还算结实,将床上的被褥全都丢出去,又把花魄抱上窗台。“花魄,看准了被褥的位置跳下去!” 花魄回头抱住她的脖子“殿下,我害怕!” “别怕!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去,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开窗后,屋子里烧得更厉害,许多带着火星的小木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前仆后继的往下落。 主仆两个先后落地之后,更觉得外头的气氛诡异。 即便是这地方再怎么僻静也不该烧成这个样子都没有人注意! 两人也不敢大肆活动,贴着墙边,缓慢行走。 宫门前瘫倒的尸体将赵璇的心压得很沉,难不成这是特意冲她来的? 尸体身上没有钥匙,门又是从里头紧闭的,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困境。 思前想后赵璇在路边捡了一块石头,扯了尸首身上一块带血的布在上头缠了好几圈。 回忆着往内宫去的方向,将石块扔出宫墙。 然后两人沿着墙往反方向跑,寻了一处没有着火的干净屋子,从里头拿了床单撕成条捆扎在一起。 又搬来桌椅在墙边垒起来,将布条捆扎在墙边的树上,布条的长度将将能够碰到地面。 两人骑在墙头,赵璇深吸一口气道“把布条绕在手上,下去的时候慢些,别伤了自己!”说着目测墙的高度,大致了一下长度,将布条缠在花魄腰上打结。 花魄跟着跑了这么一路,心里信极了赵璇,也不哭不闹了,乖乖的照着赵璇说的做。 只是花魄毕竟年纪小,到了半途就没了力气,失手就往下摔,看得赵璇都倒抽一口凉气。 幸好赵璇取的长度合适,并没有跌到实处,悬在半空中晃荡。 花魄试探着踩了两脚,发现能够脚尖着地,便心一横扯了一把腰上的绳子,摇摇晃晃的在地上落稳。 刚刚放下心的赵璇还没来得及收回绳子,就看见远处忽然来了一个一身夜行衣的人,提刀慢行,一点都不慌张。 赵璇浑身冰凉,冲花魄打了个手势,自己顾不得收回绳子,直接硬拽着绳子就往下滑。 好不容易快要落到地面上,突然落地的瓦片声将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由得多想,赵璇下意识的松开了绳子,落地就是锥心的疼。 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路推着花魄“快跑!不要回头!去找人来救我!” 花魄本就没有受伤,又受了这样的惊吓,跑起来飞快,很快就没了影子。 东方天色渐明,又伴随着越来越近的人群声,那人分明已经逼近,却终究选择退去。 赵璇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殿下!”伴随着花魄的惊叫声,宽大的披风兜头落下。 “所有人速速清查!”熟悉的声音透过披风传来,赵璇忽然不想掀开披风。 沉重的靴声停在身前。“你还好吗?” 似乎他总是问这一句,赵璇已经厌烦了这样的事情。“辛苦霍将军了,我还未死便要赶来为我收尸!” “你太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他僵硬着声音道。 “殿下!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站起来的人突然顿住脚步,视线落在她露在披风外面的脚上。 一夜赤足狂奔后两只脚都已经不忍直视,其中右脚踝还肿得异常的高。 “请太医!”说着就要来抱赵璇。 赵璇仍旧不肯从披风中出来,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场面僵持了很久,直到静妃的人匆匆赶来。 “霍将军有礼!”来人恭敬的行了一礼,自称是静妃宫中的掌事,叫做知默。 霍思渊曾在陛下那里多次见过这个人,并不陌生。 “娘娘惊闻宫中出了这样骇人的事情,担心殿下没有合适的宫室暂歇,特地让我来将殿下请过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霍思渊也没了说话的资格,只能恭敬退后。 从头至尾,赵璇都没有从披风后面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长宁宫中死寂一片,蒋思羽面色和善的坐在镜前梳头。“宫里的人是全都死绝了吗?起了这么大的火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众人不语,寂静无声的跪了一地,不住的磕头。 “娘娘,安康殿下已经安置到偏殿了,太医即刻就到。”见她点头,又道“看起来吓得不轻,一直不言不语。” 天色熹微,旭日即将东升。 蒋思羽将刚刚采下的新鲜花朵簪在耳侧,扶了两下调整位置。 “这一桩若说不出个章程来,你们也不必在这里待着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城中之城 出乎蒋思羽的预料,偏殿中的赵璇不哭不闹,看起来并不像是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 “知默来与我说你怕极了,还吓了我一跳。你如今可好些了?”可她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一双沉寂的眼睛,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 “你知道是谁想要害我吗?” 赵璇的直接并没有让蒋思羽意外,她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吗?想到便问,并不隐瞒。 “你觉得是谁要害你?宫中走水也不是罕见的事情,你为何觉得是有人要害你?” “宫中走水的时候大概不会所有人都无知无觉,守门人还死在门边吧?”说着话的时候脸上不见愤恨之色,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蒋思羽一脸诧异“你宫中的人全都凭空消失了?” “要用凭空消失来形容大概也不太准确。”回忆了一会儿自己破开房门后看见的景象。“如果真的是意外走水,她们就不该在门前排成一列。”说完竟然还有闲心冲蒋思羽笑。 只是在脑海中想一想这个场面都让人觉得恶心。 “那你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 赵璇闻言也是一愣。门窗紧闭,四面大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是怎么跑出来的? 掀开被角将包得比柱子还粗的脚踝抬起来。“大概是因为想一想与其被烧死还不如摔断腿?” 蒋思羽看了一眼,问“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无所谓的笑了笑,往后靠在迎枕上,看着她笑。 单手抚上她的脸,擦破了好几处,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你暂且住在我这里,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反手拉住起身欲走的蒋思羽,“这一次的事情和风辰离开有没有关系?” 天亮之后便是大雨,暴雨如注,不见雷鸣。 顷刻之间雨声便充斥了天地间的每一寸,雨声嘈杂,将蒋思羽的叹息淹没。 挥退众人,只留下两个人的室内,蒋思羽亲自点亮灯,坐在床边沉思许久,才开口。“这一次我朝并没有大获全胜。” “温池被斩杀之后,他们并没有将所有的祸根全部斩断,留了一个漏网之鱼。” “什么漏网之鱼?” 窗外雨声大作,将两人的声音遮蔽得严实,蒋思羽便不再隐瞒“温池有个弟弟叫做温澈,之前一直不显眼,只知道温池将他送到外头求学,已经数年没有回去过。” 赵璇还是不懂,即便如此,一个在外的学子又能做什么? “不久之前,温澈起兵,号称要匡扶社稷,迎风辰回国!” “那就更不该让风辰离开都城!”话音刚落,看着蒋思羽的神色,她突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你们是故意的!故意将他放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蒋思羽道“他若在宫中出事,便是宫中守卫不严,于民心无益。” 民心?这两个字听着怎么让人觉得有些恶心!“陛下想要一举吞并翼族大地?” “不必真的完全吞并,只要将陛下想要的地方拿到手就可以了。” 赵璇拍着床榻的声音险险压过窗外的雨声“两国交战乃边民大难!他们难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吗!” 她的目光太过强烈,逼得蒋思羽无奈看向别处。“陛下的旨意没有人能够反驳。你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那时候谁又能料到温池还有个能够领兵的弟弟呢。” “什么叫做我能活着回来就不容易?”她陡然想明白一些事情“你们早就盘算好了要打这一仗!” “这件事牵连甚广,我知道的也不过只言片语,总之,不要违背陛下的意思,否则一旦陛下不再护着你,后果不堪设想。” 窗外雨声骤停,突然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赵璇呆坐在床上,问“霍公子也知道这些事情吗?” “他是储君的肱骨,陛下的心腹,这一次的事情,由他全权负责。”蒋思羽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三番两次的道歉,原来是因为这个! 眼看她神色不对,蒋思羽忽然问道“你还记得你在城郊遇袭的事情吗?” 记得!她怎么忘的了! “你觉得和放火烧宫是同一人所为?”赵璇狐疑道。 蒋思羽轻轻摇头“起初我也很诧异,你能做了什么让别人恨不得要你的性命。知道是谁之后却又觉得并不奇怪。” 赵璇却说“那时候我在城中并没有什么仇家,是谁让你不觉得奇怪?” “庄纯!” 她轻轻松松吐出来的这两个字简直让赵璇不敢相信。“我又没有得罪她,她为什么会想要置我于死地?” “大约因为你不给她面子。”蒋思羽道,见她还是不明白,解释道“我曾经让人去查过她在宣城的底子。她从前就是一个嚣张又跋扈的人,仗着家里的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将人放在眼里。” 可她又是哪里来的杀手呢? “即便她因为与我不睦生了杀心,又是从哪里雇的杀手呢?况且如果真是她,陛下根本没有必要替她遮掩。” “你说的不错,陛下没有必要替她遮掩。可这里面还牵涉另外一个人。”说到这里蒋思羽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赵璇的被子掖了掖“这里头的水太深,不要再追究。” “你说是庄纯要害我,可无凭无据,仅凭你一面之词,我如何能信?”即便她做梦都想要将害死绿柳的人抓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丧失了理智。甚至可以说正因为如此,她比之前更慎重,不肯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倘若我信了你,你却不肯告诉我幕后真凶是谁,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她看了一眼蒋思羽,重新问“那个陛下有心维护的人是皇室中人?” 僵持许久,蒋思羽才轻轻点头“我没有证据,不能告诉你我怀疑谁。” “你从前与我说,这天下都是陛下手中的一局棋。事到如今,你是棋子,还是布局人?” 蒋思羽轻笑着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镯子沉重像一副镣铐,将她圈禁在这座城中之城。 “你既这样问,我倒要问你一句。你想做无知无觉的棋子,还是洞悉一切的布局人?” 赵璇凝视她璀璨明亮的双眼,忽然笑了“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下棋,你问错人了。” 蒋思羽跟着笑了“是啊,你不喜欢下棋。” 第一百二十章 欲加之罪 东暖阁窗下坐着一人,面前放着半局残棋。 皇后端详着棋局,似乎并未察觉赵璇的到来,恍然抬头时笑道“下人们愈发怠懒了,怎么你来了也不说与我听?”便叫赵璇坐下。 赵璇便捡了下首的椅子坐下,见皇后手中捏着棋子,知是在破局。 “你宫中走水惊动了陛下,来问过几次,知道你没事才放心。”上下打量过赵璇的气色,又道“你如今住在静妃那里也很好,那里安静些,适合你静养。” 赵璇才说完“劳娘娘挂念。”就听见皇后召人将花魄带出去。“她小孩子家在这里拘着也没有意思,不如出去自在。我们也好说会儿话。” 赵璇便知皇后是有意支开人,只让花魄安心出去,自己仍含笑看向皇后。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便有心问你翼族的事情,只是又怕你触景生情,所以不敢提。”皇后脸色忧愁“我一直以为陛下留你待嫁是有意为你选一个合适的夫家,谁知最后竟将你送去翼族。” 不见赵璇回话,皇后也不觉难堪,自顾自的说“我想你回来之后终究是二嫁,也不好太挑,城中略有些名望的人家十灯节的时候都来了,我细细挑了许久,也不知能不能合你的意?”说着递过来一个小册子。 册子上详细的写明了姓名、年岁、家世、婚史,不论换了谁都要赞一句用心。 并未细翻,草草的看了两页便放在边桌上。“娘娘的意思是陛下有意再次为我赐婚?” 皇后轻轻摇头“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我自己猜度着拟的单子。你如今青春正好,合该是成婚的好年纪,若拖上几年只怕就没得挑了。” 字字真切,全是在为她着想。 赵璇抿唇一笑“娘娘所虑不无道理。”可她并不觉得如今已经到了谈论婚事的时候。“只是我刚刚和离,转眼就成婚,是否不太妥当?” “说的也是,既然这样,不如先看着有没有合适的,慢慢相处着,到了时候再赐婚也是一样的。”也不见皇后恼,笑盈盈的应了,又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再与宝庆一起念书?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有宫人来道“娘娘该为陛下准备羹汤了。” 皇后这才恍然“既然时候到了我也不留你了,改日若得空便再来与宝庆玩耍。” 谁知还未黄昏,便浩浩荡荡的来了许多人,将长宁宫的人全部按住。 蒋思羽不见丝毫慌乱,向赵璇道“去看看她又唱什么戏?” 外边领头的俨然是皇后身边的掌事,越白。 越白先冲两人行礼,然后说午后皇后娘娘歇晌起来,便听说自己宫里有个老嬷嬷昏了过去。 一番打听才知道,这老嬷嬷在宫中已经四十多年,手上攒了好大一笔银票,如今全都不翼而飞,一时气急,便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垂首顿足悔得不行。 蒋思羽道“既丢了自往你们宫中找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越白躬身道“娘娘容禀。宫中都已经抄查干净,实在是没有。” “你这意思,是长宁宫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人?”蒋思羽笑问。 “妾身不敢。不过是循例来问一嘴罢了。” 赵璇心道不好,下一句却听见蒋思羽冷笑“循例问一嘴的事情也值当这么多人闯进来?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闯宫是什么罪名,你不会不清楚吧?” 越白没有答话,蒋思羽也不急,叫人搬来椅子在廊下坐下。“去请陛下来。” “些许小事,何必惊动陛下呢?”越白压低了头颅,一副规矩本分的样子。 谁知不过片刻陛下就来了。便是脚程再快都不可能这时候就来了。 皇帝来了之后坐于廊下,锐利目光扫视过众人,听完禀报之后,心中已经有数。“既然心中有疑虑,那便当众查抄。” 片刻后查抄结束,宫中干净得白纸一样,什么都没有。 皇帝显然有些疑惑,却仍然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就散了吧。” 越白并未纠缠,带着众人转身就要走。 说时迟那时快,皇帝身边的侍卫忽然捧着什么东西进来。 呈上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半旧的袋子,里头满满的都是银票,厚厚的一叠,少说也有千八百两。 越白身后一人惊叫道“这不就是丢的那个袋子吗!” 这下子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蒋思羽和赵璇身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两个做主子的难辞其咎。 皇帝仍在沉吟,越白却上前一步道“静妃娘娘近来并未去过皇后宫中请安,自然与此事并不相干。安康殿下又只在殿中与皇后娘娘说话,自然也不相干。是妾身等情急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紧接着又道“既然是在长宁宫外找到的,自然与长宁宫不相干。”说完竟就这样离去。 皇帝想了一会儿说“皇后毕竟是中宫,你若身子无碍,还是应该去请安。” 皇帝走后,蒋思羽脸色难看得满宫的人谁也不敢说话。 摔了好几个瓶子之后,知默才从外头回来,轻声道“外头掘开的地方是新土,那袋子就埋在素日侍卫们站的树旁,只要有人走近轻易就能发现。” “她可真是越来越用心了!”冷笑着又摔了一个杯子,根本不怕有人去皇帝面前告状。 赵璇却只是皱眉“这一招委实打得人猝不及防。” 若是在长宁宫中被查出来,自然有许多可以说嘴的地方,可偏偏是在长宁宫外,真是让人辩无可辩。 “你等着瞧,要不了两天,满宫里就该传颂她的贤名!”蒋思羽恨恨的拍了一下扶手。 “你就没想过是我?” 蒋思羽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这么眼皮子浅的人,千余两银子恐怕还入不得你的眼。”说着看了一眼紧紧靠着赵璇的花魄“至于这个丫头,她跟了你这么久,若还是这样眼皮子浅,只怕你也留不住她,趁早赶出去算了!” “我看刚才陛下似乎有些不悦?” “不妨事,过几日自然就好了。”没想到她自己倒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烦恼了一会儿就丢开不理。“往后你还是不要出门了,外头污糟糟的,看着着实让人烦心。” “你就没想过或许真是花魄拿的?” 蒋思羽神情淡然“是不是都不要紧,她只是要找一个借口来让陛下对我生厌。你不过是她的又一步棋而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逼婚的手段 一日,赵璇正与蒋思羽坐在窗下闲聊,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云六姑娘是和你一起进宫的,怎么从未听过她的消息?” “她自进宫之后三不五时的就称病,早就挪出去疗养了。如今大约在玉华观修道,道号叫做”许久不提蒋思羽都有些记不清,想了半天才道“叫做玉恩。” 原来如此,她看起来也是个性子恬静的,若能出宫大约也是好的。 “对了,昨日元嘉长公主进宫向太后请安,说起要接你回赵府。太后那边还没有懿旨,不过我想着你也该心里有数才好。” 赵璇点点头“我明白了。不过眼下不是快要到出宫巡猎的时候了吗?”怎么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挪动吧? “你也在巡猎的单子上头。” 赵璇听了十分诧异“我既非正经皇室中人又不是内外命妇,做什么要把我加上?” “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猜透呢?”蒋思羽拈了香甜的核桃酥放在嘴里,向赵璇道“我让她们做了桂花藕,你也吃些吧?” “我可不爱这个,你就饶了我吧!”赵璇忙不迭的摆手,怕极了她吃饭的口味,怎么竟爱吃那些又甜又粘的东西!一面又觉得诧异“你整日里吃得这样甜腻,怎么就是不见你身上长肉呢?” “我天生这样,总是吃不胖。” 故作遗憾的摇着头说“我从前一直以为国公府家的姑娘是个吃露水的仙女,如今才知道是看走了眼,原来竟是个爱吃卤味的俗人!” 蒋思羽笑骂“偏你挑嘴!我可没说自己是仙女!” “什么仙女?”猝不及防的听见男声,两人都吓了一跳。 皇帝换了朝服,一身家常衣裳走来,目光和煦,和当日命蒋思羽去向皇后请安时的冷凝孑然不同。 赵璇低头请安,正要走,却被皇帝叫住。“正好有件事要与你说,不急走。” 无奈只好留下,坐在一边看着皇帝将蒋思羽的衣食起居问了个详细。 心下讶然,没想到皇帝对于女子的日常也这么了解,连每日用什么头油,什么花钿都了若指掌。 只是,赵璇看向蒋思羽,顿时明白为什么她会看起来并不享受这种关爱。 在皇帝面前的她,娇俏又爱撒娇,眼波流转全是摄人心魄的风情。 每一句话的音调起伏都像是精心练习过一样,听不出她原本的样子。 美丽却让人觉得陌生。 “安康回来也有些日子了。恰好昨日元嘉进宫向太后说起这件事,太后也觉得该放你回去,你自己觉得呢?” “我听陛下的安排。” 皇帝亲自将茶水端给蒋思羽,看她喝了之后才道“这也不急,过几日就要出宫巡猎了,到了行宫再见也是一样的。” 赵璇只能颔首应了,见皇帝一颗心都扑在蒋思羽身上,便识相告退。 巡猎这一日声势浩大,赵璇与蒋思羽同乘,一路说着话竟也不觉得闷。 次日一大早就去了观礼台,看着各家的青年才俊奋勇拼搏,力图给陛下留一个好印象。 巡猎第一日大多是热身,也没人真的拼命去猎杀。 到了第二三日才有人渐渐的初露头角。 却是个眼生的年轻人,看起来弓马都很娴熟。“这人是谁?” “西班检校官张纪泽。庄纯就是为了他要死要活的。” 离得实在远,赵璇实在没看出来这人究竟有何等过人之处。“大约他生得实在好看?” 蒋思羽憋笑道“他一会儿要近前来讨赏,你仔细看着就知道了。” 这反应倒奇怪,难不成他生得面目可憎? 及至近前看了才明白,为什么蒋思羽会神情古怪。 这张纪泽生得实在普通,并不比别人英俊多少,也不知庄纯究竟看上他什么? “你等着看,还有热闹的呢。”蒋思羽补充道。 “难不成庄纯也来了?” “不止,张纪泽从前有个情投意合的相好,那人今日也在。” 乖乖,这可真是好一通乱斗!新欢旧爱齐聚首啊! “我记得陛下曾经给她赐婚了?” 蒋思羽道“她后来哭着闹着要退婚,高家也觉得没脸,干脆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便随了他们的心愿,没再过问。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说的,竟然真叫她二人定了亲。” 竟然真的定了亲?那时候听着只当是谣言,原来竟是真的! “那如今也成婚了吧?”怪不得会跟着一起来,庄纯一家子都在宣城,要不是托了关系都难把她送来官学念书。 故作神秘的摇摇头,“非也非也,定亲至今一年,张家都没有提过成婚的事情。大家都在猜是不是要悔婚。” 张家要是真的悔婚,庄纯在都城恐怕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既然当初能够定亲,大约还是有些情分的,不至于这样吧?” 正说着话,忽然看见霍婧婷难掩激动的过来请安“见过静妃娘娘!安康公主!” 几人好不容易见面,说了好一通思念之情。 赵璇这才知道不久之前司远昭才总算是入了定远侯的眼,现在就是偶尔上门给霍婧婷送些东西也不会被打出去了。 有了霍婧婷在,那些小道消息再没有人能够比她更了解。 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庄纯是怎么同张纪泽定亲的。”时至今日也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同张纪泽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唯一的心愿就是同他成亲!” 赵璇整个人如遭雷击,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张纪泽信了?” “怎么不信!请了多少大夫去看,都说是绝症,只剩下一年的光景!”再说也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那张纪泽便同家里说了,后来她又闹出来同高家退婚的事情,声称自己同张纪泽有了首尾,成天要死要活的。闹了好长时间,张家便同她结了亲。” “可她不像是有什么不治之症的样子啊。”赵璇呐呐道。 “反正她是这样说的,张纪泽找了许多大夫看,也由不得他不信!” “可天长日久的总会有发现的一天啊,她又能瞒多久?”赵璇诧异道。 霍婧婷撇了撇嘴说“到时候只说感动上苍,慢慢好转就是,未必瞒不过去!” 听了这些,赵璇整个人都呆住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谁知霍婧婷还没有说完“这张纪泽有个心仪之人叫做方莹,同庄纯可不是一般的不对付!那人今日也在这里!一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了然于心 正是少年们张扬风采的时候,午后风暖,吹得人昏昏欲睡,赵璇也不由打了个哈欠。 霍婧婷见了便道“你一贯有歇午的习惯,还不快去!” 赵璇有些犹豫“陛下尚在我却走了,不太好吧?” 蒋思羽掩嘴偷笑,示意她往后看。 后头早就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陛下的影子! “陛下才没有你这样的闲心,赏过他们就回去歇息了,谁有那个精神在这里看他们!” 赵璇又问“你们不去吗?” 见霍婧婷仍坐在远处,奇怪道“你不同我们去吗?” 蒋思羽笑道“她要在这里等人,才不去呢!” 忽然看见远处树旁站着个熟悉的人影,心下明了。这是要会情郎啊! 两人走到半路,忽然有宫女过来请蒋思羽。 “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赵璇道。 蒋思羽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快。“你等着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刚回到行宫中还未坐下就有人来报“信王世子来访!” “快请!” 只是不知道他这时候来有什么事? 他进来之后并不说话,端着手将屋子里打量了两圈。“我听说你回来了,只是一直不得空进宫,今日特地来看看你。” “别看了,只有我在。” 萧以宁仿佛被人抓住错处,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我知道!” 命人将东西放在桌上“你在学中的时候我就说让你唤我做兄长。那时候你还觉得于礼不合,现在不是名正言顺了吗?” 眨眼之间在学中的日子都恍如隔世,赵璇也笑了“那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也没有细看,就让人把东西收起来。谁知萧以宁却不单单是为了送礼来的。“我听说你在宫里最近很是威风?” “怎么说?”这话实在奇怪。 “掌掴柳嫔,和皇后打对台。”萧以宁掰着手指头数,啧啧称奇“你这出去一趟,回来竟泼辣了许多!” 赵璇也不大好意思,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出去这一趟,胆子果真大了不少。“外头都知道了?” 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知情者不过寥寥。”看向她道“不然若柳嫔哭喊起来,你也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他也很奇怪,挪着椅子靠近她“你在那边都发生什么了?”可是他却并不真的想知道,紧接着又问“你如今能见到陛下吗?” “你见不着陛下吗?” 萧以宁顿了顿,“我在朝中没有官职,不能随意面见陛下。” 可赵璇才不信他的鬼话“你不能见,霍公子不是东宫侍书郎吗?如今又任将军,自然有的是见陛下的机会。你不去找他,却来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你在宫里有没有见过秀嫔?” 秀嫔?赵璇仔细回想却一无所获。“没听说,是你认得的人?” “秀嫔是霍家的长女,育有皇子。”又想了想才说“霍思渊已经辞了侍书郎的职位,如今一心做武官。” 听得赵璇一愣一愣的,霍思渊不做文官做武官?这是打算光耀祖上,重新抬高门楣? 说到此处,赵璇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学中曾经有个叫做卫克诚的人?就是那年马会,摔断了腿的那个。”见她点头才接着说“他过于刚直,得罪了柳家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赵璇觉得奇怪“你是信王世子,柳家就是再有权势也不能压过你吧?”除非,那卫克诚也有值得指摘的地方,才不便也不能由他出面。 果然只听萧以宁道“他同柳家的小公子因为一个伶人打起来了,一时没收住,把柳小公子打得略重了些。”其实也不是很重,不过十天半个月不能下床罢了。 “那卫克诚是个喜欢流连花街柳巷的人?” 萧以宁摇摇头“他是个再清正不过的人,是那日去给我送东西,不小心撞上的。” 给萧以宁送东西,撞上了去寻花问柳的柳家小公子?不难猜测萧以宁当时在哪里。 这样说来是因为自己身影不正所以才不能出手。“我虽然知道,却也没有办法帮你吧?陛下又怎么会听我的言语?” 陛下又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傻子,别人说什么也信,要真是这样萧以宁大可自己去。 这样想着赵璇忽然看见萧以宁今日穿得端正,一对玉佩规规矩矩的挂在腰间。头发梳的整齐,也没有歪在什么东西上头。“一年不见你的变化还真不小。”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去封地了。” 封地?“怎么突然要去封地?” 把玩着腰上的玉佩,笑得平静。“怎么说我也是个世子,去封地不是很正常吗?” “出什么事了吗?”信王在都城经营二十余年,如今突然就封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萧以宁端起茶杯闻了闻味道“今年的茶很不错,别浪费了。” “卫克诚的事情你提一嘴就行,成最好,成不了也没关系。”他站起来一手背在身后,端的是君子如玉的模样。“我走之前请你吃饭!” 前后脚的功夫,蒋思羽就回来了,见桌上有两杯茶便知刚才来过人。“谁来找过你?” “世子殿下。” 蒋思羽脱披风的手停了一下,将换下来的衣服交给宫人。“他来做什么?” 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她一瞬间的停滞,赵璇给她也倒了一杯茶。“他来托我帮个忙,可我却无从下手。”只能将卫克诚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向蒋思羽讨个主意。 茶香袅袅,可端着杯子的人却没有喝茶的心思。 沉吟片刻,蒋思羽道“这个卫克诚原本是要入东宫的,可马会上断了腿,仕途已经断了一半。他这个人又一直有些刚直的名声,所以得罪了很多人。” “那?” “你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他不是来求你,是想让你把消息告诉我。”笑着摇头,他还是这样,话只说半句,就是笃定了赵璇极信自己,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自己。 赵璇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蒋思羽已经想清楚。“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你别管了。”横竖,都不能真的当做不知道。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蒋思羽摇头“你没做错什么,是他有心用你传话。” “我看他今天穿得人模狗样的,还以为他终于觉得该好好的当个世子了呢!八成又是要骗我的!还说自己要就封呢!” “你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蒋思羽的反应吓了赵璇一跳,这是怎么了?从没见她这么惊讶过。“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他说他要就封吗?你确实听见他说,他要就封吗?”蒋思羽再三确认道。 纳闷的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么说的,怎么了吗?” 历来只有被封了王之后才会就封,信王已经在都城多年,怎么都不会挑这个时候,唯一的可能就是,萧以宁要做王了! “巡猎这几日,你找个时间去把这件事情问清楚,越详细越好!” 蒋思羽神色之严肃是赵璇前所未见,立即意识到大概发生了什么大事。“要是很急,我这就去!” 可蒋思羽却拉住她“这时候太显眼,明日有晚宴,到时候你寻个机会,悄悄的问了就行,别惊动其他人。” 反手拉住已经起身的蒋思羽“你到底知道什么?” “阿璇,等你走到我这步,就会知道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她停了一下,欲言又止。“可我希望你永远都不必面对这样的情形。” 其时已尽黄昏,两人肩并肩走在前往正殿的路上,一路沉默不语。 走到雕花墙前蒋思羽一把拉住赵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璇才看见那边霍婧婷站在一丛花前头,手臂上挽着长得拖在地上的披帛,而她身后站的赫然就是庄纯。 “三姑娘,我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今次要不是赵璇害我,我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说着就委屈得开始抹眼泪。 霍婧婷奇道“她嫁去翼族之前不是同你来往频繁吗?她为什么要害你?” “要不是她做得过分,我也不愿意在背后这样说别人。”庄纯咬咬牙,抹了两下眼睛。“三姑娘也在学中念过书,应当知道她的课业实在不怎么样,有许多都是我帮着做的,她不过是应个名字罢了。” “我原本以为真心待人就能得善果,谁知她却因为嫉妒我比她优秀而屡次陷害我!” “你细说说她如何害你?”霍婧婷问。 “那时候她到处与人说她弹不好琵琶是因为我将她的琴调坏了,可是分明是她自己不会用,却硬是赖到我头上!” “还有她一心攀高枝,时时刻刻寻机和许多公子们私下来往。攀附着学中两位世子,还有,”她似乎很艰难的说了一个名字“司公子!” 这几个字说出来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桩桩件件说得有鼻子有眼。尤其是看见霍婧婷微微上挑了眉毛之后,说得更起劲。 蒋思羽小声的和赵璇咬着耳朵“我要是不认识你,只怕也会信了她说的话。” 她说的话真假掺半最不容易被人察觉,尤其是她撒谎的地方都是些旁人没有办法查证的东西。一旦有人起了疑心,真的去查下来只会发觉她说的事情大多都能对的上。至于那些密友之间的私房话自然无从查起,可偏偏这没有办法查证的一二分最假,杀伤力也最大。 咬紧下唇没有说话,却听霍婧婷道“你说得有鼻子有眼,可她现在有封号,而你” 庄纯却道“这就是她的恶毒之处了!她因为看不惯我事事比她强,所以才处心积虑的说了许多坏话来污蔑我!我也想过反唇相讥,可是毕竟从前也要好过,总是不忍心这样做。” 霍婧婷没有表态,只是说“我且想想,晚一些再说吧。” 庄纯并不急着要她给什么反应,只是摆了一副哀哀切切的样子,半转过身子按了按眼角。 两人对视一眼,赵璇沉默着摇摇头,不想多说。 散宴之后两人乘着月光在园中散步,不料听见前头有吵闹声。 过去一看,可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庄纯与一个陌生女子缠打在一起,发髻凌乱,衣衫不整,首饰落了满地。 张纪泽手足无措,面色不愉的站在一边,时刻准备着将让人拉开。 “大胆!皇家宫苑也是尔等胡闹的地方吗!”知默喝道。 巡逻的侍卫听见响动,明火执仗的围了一圈。 蒋思羽带着赵璇从另一边出来,笑道“这不是庄姑娘吗?” 庄纯立即羞惭的伏在地上哭道“娘娘!请替臣女做主!这个方莹竟然与臣女的未婚夫私会!” 张纪泽已经在第一时间将方莹搀扶起来,低声询问有没有伤到? 庄纯立刻扑上去想将二人扯开,就听见知默皱眉怒喝“贵人面前岂由得你言行无状!”当即便有人过去将几人隔开。 庄纯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方莹是如何勾引张纪泽的事情,蒋思羽只是听,并不说话,等她说完了才有知默看着她的眼色问“方姑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方莹垂泪道“贵人容禀。我与张公子乃情投意合,许下婚约。谁知凭空闹出来这么一个人,不知羞耻!趁着我不在这里,三天两头的往大营跑,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同张公子有些首尾!我父母听说以后,认定张公子德行有亏,这才上门退婚。其中生了不知多少误会!要不是我心里笃定张公子不会负我,亲自来这一遭,只怕就要叫这人坏了自己的婚事!” “你胡说!他分明同我情投意合!我们才是天生一对,合该成亲!”庄纯叫道。 忽然看见赵璇站在那里,怒急攻心,直直的往她身上扑。“都是你的错!一定是你在外头说我坏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难道有哪里对不住你吗!”即便被宫人拦下,依旧苦苦哭诉,涕泗横流,看起来很凄惨。 赵璇道“我听说,你曾在在背后说过我许多坏话。” “我没有!你别污蔑我!”庄纯忽然立起手掌“我敢指天为誓!若我背后说过你一句不是,就叫我全家不得好死!” 赵璇静静的看着她,面色平静。 “哟!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霍婧婷笑着走近,恰好听见最后一句。“好好的说着话,怎么还发这么毒的誓?” 蒋思羽道“安康说庄姑娘背后嘴碎,庄姑娘便发誓以证清白。” 霍婧婷听了便看向庄纯“庄姑娘是这样说的?” 一见来人,庄纯就心虚得不敢抬头,此刻也不应答,缩在一边只是哭。哭了一会儿又说“我从未在外头说过只言片语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往我身上泼脏水!” 冷笑一声,霍婧婷道“娘娘快裁度了吧,不然只怕眼睛都要哭瞎了!” 然而这一桩公案蒋思羽也不便自行裁度,便将几人都提到陛下面前,任他们自己分辩去。 出来的时候看见赵璇愣愣的坐在树下石头上,轻声道“回去吧,夜里凉。” “我那时候真能的以为,她虽然娇纵些,大约心思还不坏。”谁知竟错得这样离谱。 “你没有起过这样的坏心思,看不穿也不奇怪。” “那你呢?”你看得这样清楚,是遭过这样的事情,还是也有过这样的心思? 第一百二十四章 言听计从(见面啦) 第二日的晚宴上赵璇心事重重,不但没吃好饭,还不知不觉的喝了两杯果酒。 在外头醒酒的功夫萧以宁就跟了出来。 池塘边的树下,赵璇凝视着平静的湖面。 “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突然要去就封?”萧以宁善解人意的开口,然后又自顾自的解释了一番,听得赵璇除了看着湖面实在做不出别的反应。 说完之后他才说“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只有一句话希望你记牢。宫里并不是你的归宿。” 赵璇定定看他“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他用石子打了个旋,看着石子轻飘飘的打了三个转,才沉下去。“我这一辈子能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人不能太贪心。” 他走了之后,赵璇还是一个人坐在湖边。 散宴的鼓声响了三下,她想要起身,谁知眼前一黑就往边上倒。 却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韩朝将人扶稳,四下看着没人,把她拉到一边。 “你在宫中还好吗?”他低声问,左手贴着她的后腰,只有大拇指在不安分的活动。 背上传来的搔痒的感觉让赵璇缩了缩身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见世子殿下跟着你出来,就跟过来了。”见她陡然睁大眼睛,忙解释“我远远的缀着,没有听清。” 他在怀里翻找片刻,将发带塞到他手里。“我听说外头如今都流行这个,你戴一定很好看!” 天色昏暗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可赵璇却感念于他这份心思。知道上一次的桃花簪吓到他了,这大概是他花了心思觉得不会错的东西吧。 欢欢喜喜的接下,抓在手心里爱不释手。“我如今不好出去,你若得空替我去看看表哥和绿杨他们好不好?” 韩朝哪里有不应的,点头如捣蒜的应承下来,又将她抱在怀里,轻嗅她身上的味道“你身上好香!” 举起袖子闻了闻“今天熏的是棠棣香,你若喜欢我下回带些在身上,再见着的时候给你?” 她认真的模样看得韩朝恨不得立即将她娶回家,却碍于如今的情势不能开口。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朝中如今为了立储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不然我便能早些向陛下请旨。” “立储?不是早就有太子吗?”赵璇诧异道。 “太子这几年有些不大好,陛下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最近又有人提及太子多年没有建树,文治武功都不出众,大概并不是明君之选。” 可其实如今天下太平,皇帝身子又康健,哪里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能够让太子去立威? 即便有这次和翼族的战事,也不可能将国之储君送到战场上去,没想到这竟然也成了朝臣攻击太子的理由。 “太子就什么也没说吗?” “太子即便想说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办法说。”储君本就是世上最难坐的位置,不能太出众,免得被认为是觊觎王位,也不能太平庸,否则又会被认为是无能之人。 “太子门下除了霍思渊就没有别人了吗?” 韩朝想了想说“还有个姓卫的门客,可是听说犯了事被抓起来了,今后即便是再回太子府难免也会有人说他品行不端。实在不是能够倚仗的人。” 原来如此,难怪萧以宁急着在自己就封之前把卫克诚弄出来。 太子如今已断一臂,要是再没了卫克诚,别说在朝中有所建树,不被人拉下来就不错。 “那你呢?” 冷不丁的一问,把韩朝问得发懵。“我什么?” “霍思渊是太子的人,你是谁的人?” 沉默寡言的太子,深居简出的二皇子,秀嫔的三皇子。你站在谁那边? “韩家以军功立世,效忠陛下,不参与党争。”韩朝认真道。 安心的趴在他胸口道“那就好!” 幸好他不是个热衷于党争的人! 韩朝将她拉开一些,奇怪道“你不喜欢威武的大将军吗?” “不喜欢。” “我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很厉害的人!”韩朝困惑的看着她,怎么和他原先想的不一样, 赵璇笑道“我不喜欢很厉害的人,我喜欢你做一个很厉害的人!” 心口中了一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仰着头笑着同自己说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喜欢,简单又直白。 心跳骤然加速,双手环住她,鼻尖碰鼻尖。“阿璇,我真的好喜欢你,怎么办!” 赵璇伸手回抱他“那你要坚持哦!” 心里的甜蜜比吃了一整罐蜜糖还要浓。韩朝心满意足的抱着她轻轻晃动。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念书啊?”赵璇忽然问。 韩朝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念......念了” 赵璇斜了他一眼,笑骂“你一定没有好好念书!也没有练功!”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腰比刚回来的时候足足粗了一圈!怎么可能按时练功了! “你自己告诉我的!” 韩朝摸了摸自己,喃喃道“是我说的吗?” 笑着将他宽厚的手握住,正色道“虽然你不用自己考功名也能入朝为官,可只靠着祖荫过日子多无趣?” 韩朝一颗心全扑在她身上,自然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回去之后好好的去太学念书,不要落下功课。弓马骑射王府里应该也有人能教你,你就跟着他们好好练。什么时候练好了就下场考一考,到时候王爷脸上也有光。” 可韩朝却不太满意“可我要是去念书,就不能来看你了!” “我住在宫里你本来也不能来看我呀。”赵璇好声好气的开解道“若你不肯就算了,横竖你也不一定要听我的。” “我听你的!”心急的喊了出来,险险叫边上的人看过来。 赵璇慌得连忙去捂他的嘴。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动作,冲她眨眨眼睛,拉开她的手,轻轻吻在额上。 “阿璇,我会为了你好好努力,绝不让你觉得我丢脸的!” “我不觉得你丢脸。” 韩朝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她成为全城所有女人都嫉妒的新妇! 赵璇伏在他怀里笑,将发带紧紧抓在手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滚烫温度,心里很是熨帖。 湖边的垂柳被风吹起,一下一下的扫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如两人的心事,飘飘荡荡的晃出去好远都还留有余韵。 夜风清凉,滚烫的是情意深许。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迁居公主府 过年之前,赵璇迁了公主府。 地方不大,只有两座三进院子。胜在位置好,正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临出宫前一个月,皇帝把她叫到书房问了好些事情。 譬如翼族的风土人情,天气之类的事情。 赵璇最初还不解其意,在听说霍思渊领军出征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陛下一直都有这个打算。 难道是怕她通风报信,所以在大军开拔数日之后才许她迁居吗? 赵璇有意给风辰写封信,问一问他的近况,想了想还是作罢。 正是战中,这些容易惹人深思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清点过要带出去的东西,赵璇正在教花魄各种东西该怎么安置,就听见有人来报,说是秀嫔请她过去喝茶。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嘱咐了花魄几句,赵璇便带着三四个宫女去了秀嫔那里。 秀嫔长得和霍思渊和霍婧婷都不太像,看起来天然的有一种娇弱秀美的气质,我见犹怜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实在再合适不过。 “坐吧。” 声音也好听,出谷黄鹂大概不过如此。 “秀嫔娘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秀嫔命人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上一次皇后办宴席的时候我正在病中,没能见一见你。如今你快要迁居了,我想要是不见一见大概就没有机会了。” 说两句话就要停下来喘一口气,果真是个病美人。 赵璇没有答话,只是笑了一下。 里屋忽然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赵璇不由有些惊讶。 按理说宫中所有的孩子都要养在皇后宫中,秀嫔是有什么本事能够不受约束? 秀嫔微微一笑,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头哄了两句,孩子就安安静静的开始睡觉。 “他生下来就体弱,但凡离了我就啼哭不止,御医看了多次都说没有办法。皇后娘娘开恩,准我养在身边。”她似乎能够看懂赵璇的疑惑,浅笑着解释道。 这种感觉和霍思渊给人的感觉一样,乍一看温文谦逊,可是一说话就容易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会喜欢在一个能够随时读懂你所有情绪和心思的人身边生活。假如是你,你愿意吗? “你同阿婧很要好?” “不敢当,只是说的上几句话。”赵璇回答得中规中矩,唯恐多说一个字叫她看透。 秀嫔早就习惯了人们面对她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拍了拍怀里的孩子,轻轻的晃了两下。“哥哥出征前特地让人给我传了话,说你是阿婧的好友,让我多照顾你。” 他怎么这样说! “哥哥一贯对这些女儿家的事情不上心,能让他开口的人一定有独到之处。”她早在赵璇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如今坐在身侧更是细细的看她的模样。“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不敢当。” 她话语中的疏离和避嫌并不出乎秀嫔的预料,哥哥早就说过,这是个不喜欢承别人好意的女子,虽然有时显得生硬客套,可是其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你什么时候出宫?” “午后就走,一会儿还要去皇后宫中拜见。” 了然的点点头,“是这么个理。若遇见不顺心的事,只管同阿婧讲,能帮的我都会帮你。” 恭敬谢过,再出来的时候心头却沉甸甸的,让人很不舒服。 霍思渊这一招实在是狠辣!表面上只是碍于霍婧婷才不得不照顾她,可其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要将赵璇划入霍家的阵营! 经过联姻这件事之后,不管风辰的将来如何,赵璇是必须活着的,而且必须好好的,风风光光的或者。 换句话说,赵璇站在哪一边就意味着皇帝会更关注哪一边,这就是帝心! 赵璇忍不住冷笑,霍思渊可真是个算无遗策的高手,他若以笔为刀想必也是一把好手。如今投笔从戎,将兵法用得熟练,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好不容易才能出宫,赵璇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能走了! 公主府的建制,除了房子和陈设以外,还有使唤的人和每个月的用度,都由宫中按时送过来。 看着浩浩荡荡跪了满满一院子的人,赵璇忽然有些头疼。 为首的是由皇帝专门选派的女官,固墨。 别看名字似乎很文弱,其实是个身材健壮,很有些力气的青年妇人。 “殿下不必劳心,妾身会将他们都安置妥当,不让他们出来碍殿下的眼。”固墨道。 赵璇便点了点头,听固墨分派各处人手。 “主屋里十二个人分做三班轮换着值班。厨下热菜、冷菜、点心、果子、茶水和汤药各一个师傅负责,每人有四个徒弟,都由大师傅统领。每日要用什么自去大师傅那里支领。院中八人分做两班也轮换着值班。宅子里一共五十四个护院,一样分做三班,由孟统领约束。外头跑腿的小厮四人,门房四人,马车房八人管八匹马和两辆马车,由总管约束。宅中另有做杂活粗活和脏活的婆子等人共十二人,随叫随用。” 一通安排下来清晰且井井有条,赵璇也另眼相看,忽然明白为什么元嘉长公主即便并如赵府也没有舍下跟着自己出宫的女官。 身边有人能把这些恼人的闲杂庶务都打理好,自己只用享受的感觉总是格外的好。 一百来号人就这样被安排了去处,自己找了活忙活起来。 其实赵璇也知道这些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不过是当着她的面念一遍罢了,不过还是不能否认固墨的能力。 可是到了晚上,赵璇忽然有点发愁。 这么严密的护卫,韩朝要怎么进来呢? 房子虽然不是特别大,可是因为人多,挤的满满当当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谁知到了第二天却接到了霍婧婷的帖子,说是要到她这里来做客。 固墨道“殿下若要留客,府中还有两处空置,要不要先打扫出来?” 虽然霍婧婷大约也不会留宿,不过赵璇还是点了点头。 见着固墨条理清晰的吩咐下去,问道“你从前在哪里服侍?” “回殿下的话,妾身从前在太子府服侍。” 赵璇闻言一惊“怎么把你调出来了?”乖乖!服侍过储君的人现在在服侍她! 难怪会有这样一个文雅的名字。 “妾身不过是听调令行事,并不知其中原委。”固墨道,不卑不亢,不悲不喜,平静得几乎让赵璇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锦书难托 霍婧婷一脸神秘的走了进来,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你如今也算是越过越好了,竟也住上了公主府,过上仆从如云的生活!” 赵璇笑道“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我这也是阴差阳错,谁又能料到呢?” “打开看看?”霍婧婷推过来一封信,挤眉弄眼让她看,笑得十分狭促。 信封外头铁划银钩的写着六个字“安康公主敬启” 霍婧婷的字赵璇是认得的,她并没有拆信,而是重新递了回去。“你拿回去吧。” 这和霍婧婷来之前预想的可截然不同,她想着怎么也该羞涩或是欣喜,怎么会是一副巴不得撇清的模样,就好像这信烫手一样。 “这是我大哥写的,他出征之前特意交代我给你的,还说要是有人欺负您,就让我进宫告状呢!” “阿婧,这信我不能看。”赵璇道。 “为什么?你不看怎么知道我大哥想要和你说什么?”霍婧婷急得差点替赵璇拆信。 长痛不如短痛,赵璇一咬牙道“我同你大哥没有这样的缘分,所以这信就不必看了。” 霍思渊自然是都城里头一号优秀的婚配人选,可是这个人和她大约是合不来的。 急忙来拉赵璇的手“大哥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为什么不愿意看他的信?” 霍婧婷弄不明白赵璇和大哥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人实在般配,如今也是门当户对,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 怎么都想不出来赵璇有什么理由不和她大哥在一起。 “阿璇,你有什么顾虑同我讲,等大哥回来了,我再同他说,保管不让你受委屈!” 可原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赵璇将上一次霍思渊送来的簪子取出来,和信一起交还给她。“我没有什么顾虑,就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他未婚你未嫁,又是一般的性情,哪里不好!”霍婧婷不管不顾的叫嚷起来。 外头的宫人被固墨约束得极好,纵然有几个人动了动,却没有人探头来看。 赵璇叹了一声,拉着霍婧婷往里边走了几步。“我如今是嫁过翼族的女子,他又要同翼族打仗,自然不该成婚。”眼看霍婧婷哑然,接着道“其二,我如今怎么也算是个公主。你难道不晓得驸马是个闲职?你大哥难道愿意放弃好不容易才争来的荣耀吗?” 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热血的时候,让他从此困在这三寸朝堂,再也不能上阵杀敌,对他而言恐怕比杀了他还要厉害! 霍婧婷并不是那些不知道规矩的小门户家的女儿,之前不过是被能够撮合自己的好友和兄长冲昏了头脑。如今细想想也不能不承认赵璇说的有道理。 “可是我大哥好不容易才动这么一回凡心,你若不点头,他不知要多么难过!” 赵璇并不这么觉得,在她看来,霍思渊是个理智到让人觉得可怕的人,他的所思所想都计划着最好的结果。 这样的人会因为一时的失意而患得患失悲苦惆怅? 她不信! “即便初时有些大约很快就会好,城中名门这么多,自然有比我更合适的。” 好在霍婧婷是个极其看得开的人,并没有思考太久,就这么过去了。 赵璇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很快门口就来信,说是赵府请她回去一趟。 两人面面相觑,赵璇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皇帝曾经提过元嘉想要见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霍婧婷道“以我的直觉,必定是有什么事要求你。” “怎么说?” “赵府秘密的寻医问药好长时间了,可瞒得隐秘,竟探查不出来是为了什么。” 纳罕的看着霍婧婷,赵璇道“既然是秘密的寻医问药,又藏的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一直就很好奇,霍婧婷明明和她差不多时候来的都城,怎么这么快就能将都城里的消息掌握得七七八八。 “有一些是我听别府的姑娘们议论的,有些是阿远告诉我的。” 阿远?赵璇念了两遍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司远昭的名字。“你怎么不叫尾字?” “哼!还不是因为韩朝!”说到这个霍婧婷就气不打一出来“阿远简直就是韩朝的马前卒!什么都替他做完了!好事全是韩朝的,坏处全归阿远!近来不知又发什么疯,总是待在书院里,阿远不好撇下他,竟连来看我的时间都没有!” 他果真言出必行,真的在书院念书。 霍婧婷忽然间发现赵璇在笑,打了她一下,气鼓鼓道“你还笑!” “阿远为了不同他重字,只让我唤他阿远,说是若叫起来分不清了不好!”即便说的有些道理,霍婧婷也还是很不满。 “他们在一处念书也挺好的,你如今还念书吗?” “早不念了,哪有那个功夫啊!”霍婧婷如今忙得很,隔三差五的就有宴席要赴,今天诗会,明天花宴,排着队的雅集等着她去,俨然一只四处翻飞的花蝴蝶。 了然的点点头,真要在外头念书恐怕也不能把大小轶闻都了然于胸。 “对了,我新得了一匣子上好的千秋后,我拿着也没什么用,等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 千秋后?一听见这个名字赵璇立马来了精神“你从哪里来的?”这东西难找得很,等闲一年才能得两块。这一匣子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 “前一阵子都城里来了个说着一嘴不知道什么地方话的怪人,四处兜售这个东西。我也不懂,只是因为那人说起这东西有养颜的功效,我才买了些。”一说就想起来炖了之后那个奇怪的问道,时至今日仍然让人犯恶心。“那东西难吃得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 “才刚想起来你会自己调香料做菜,索性拿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处。”说完担心赵璇碍于面子收下自己不愿意的东西,又加了一句“要是不好你只管扔了就是,没什么要紧的。” 晚些时候,霍婧婷果然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一匣子千秋后整整齐齐的摆在盒子里,看得赵璇心花怒放。 这东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来得正是时候。 当即叫了绿杨过来,“你先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出来,过两天好开炉子。” 绿杨看清匣子里的东西也很惊奇“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边赵璇已经将信封好交给绿杨,神情严肃。“着人加紧送回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莲心蛊 定远侯府赵府的景致同当年已经有了许多不同,处处都能看出家里添了幼童。 廊角墙边都拿细软的布厚厚的包了好几层,到处都像打了补丁似的,看起来凌乱不已。 仍旧是云袖在前面引路,神情姿态都没有变化,只是这一次赵璇不再觉得惶恐不安。 却并没有往正堂去,绕了小路,直直的往后院去。 赵璇并未言语,给了绿杨一个眼神,留心观察着四周。 和前边不同,后院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阴沉,似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难不成是元嘉不好?转念一想,不应该啊,她是陛下的亲姐姐,即便哪里不舒服也大可以将宫里的人叫出来,就这也不至于暗中探访。 等真的见到元嘉之后,赵璇吃了一惊。 元嘉一身素服,神色颇有些倦怠,满面哀愁之色。 “你来了。”随手指了一边让她坐下,可元嘉却没有直说是为了什么要将她叫过来,反而问起她手中是不是有千秋后。 赵璇立刻起了疑心,千秋后在城中并不显眼,别说寻常商人,即便是宫里的采办也未必认得。 可元嘉一张口就是这个,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殿下说的这个千秋后,不知长得什么样子?”赵璇刚说完,就被元嘉的急切吓了一跳。 她猛的站起身,朝赵璇走了两步又觉得有些不妥当,匆匆的往后头退了两步,攥着两只手咬牙沉思,欲言又止。 这副模样着实罕见,和记忆中一直高傲贵气的长公主截然不同。 更让赵璇好奇,究竟是谁需要这个东西? 云袖轻轻的拍了两下元嘉的手,暗中用力拉着她坐下。“城中早先有人叫卖过这什么千秋后,那时也没人见过,谁知近来听说那是一种对养颜颇有奇效的东西。殿下心里好奇,便想瞧瞧。谁知听说霍三姑娘全买下了,想问问您有没有见过。” 赵璇奇道“你都说了都叫霍三姑娘买了,怎么却问我有没有见过?” “赶紧说你有没有!”元嘉不耐烦的吼了一声,更让赵璇觉得她有要紧的用处。 “殿下什么名贵的参翅鲍窝没有见过?要去吃这样大家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不怕有危险吗?” 单手按住急躁的元嘉,云袖将屋里服侍的人全撤了出去,笑道“殿下若是见过,还请指点一二?” 赵璇还待虚以委蛇,就见元嘉眼睛都红了,心下一紧难不成果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说的这个东西我确实听过,却并不是你说的养颜的功用。” “是吗?还请殿下赐教。” 云袖的镇定更让赵璇觉得她们正在忧心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以元嘉的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她平起平坐,又要打发了下人才能说。 想到此处,赵璇忽然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说出千秋后的效用,恐怕不知会带来什么样难以预料的后果,立刻便沉默了。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赵璇说话,云袖便催了一句。 谁知赵璇单手叩了两下扶手。“千秋后深埋土中,一年只产一次,一株母株上头只能产几块,产量稀少不说,更是有市无价。” 见几人都看着自己,正色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东西有什么养颜的效用,即便有恐怕也很有限。”注意到云袖探究的目光。“这东西是伤药,身体有残缺的人才会用。真要说起来大概就和止血药差不多。” 此话一出,元嘉立刻皱眉,迟疑的看向云袖,显然并不太信。 云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道“原来如此,若殿下有不如给两块让我们也长长见识?日后也不至于叫人笑话。” 赵璇并未犹豫,让赵府的下人拿着她的手令回去取了东西来。 两人一看,盒中摆着两块黑漆漆的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闻起来也没有味道,拿在手里很轻。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元嘉道“你该不会胡乱拿什么东西来唬我们吧?” “殿下若不信,不妨让府医看一看。” 云袖一把合上盒子。“殿下说笑了。” 正在这时,后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定睛一看,原来是赵赫。 他一身干练打扮,似乎刚从大营中回来,鞋面上还带着尘土。 见了赵璇也不打招呼,直直的拉着元嘉往后头走,嘴里说些什么不该,自作主张之类的话。 令赵璇没有想到的是元嘉并没有反驳,就连云袖也没有拦,一行人就这样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坐了片刻,打量着这场闹剧也该过去了,赵璇拍了拍裙子上坐出来的褶子觉得自己也该回去了。 谁知才走了两步,赵赫就从后头追上来,示意她摒退从人,似乎有什么要紧的的事情要同她说。 “今天是母亲太冲动了,往后她若还是叫你,你也不要来。” 这话可真新鲜,头一次听他说不必应承长公主的召唤。 “她终究是我继母,我若不来,于礼不合。” 沉吟片刻,赵赫竟道“你现在已经不姓赵了,这个家和你没有关系。你是陛下的养女,安康公主。” 难掩诧异的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该姓萧?”萧璇?这名字可真让人别扭。 “长公主看起来精神不佳,似乎一直被什么困扰着,你既然关心她,就该想想办法,不然长此以往,损极心脉可不是开玩笑的。” 赵赫道“你知不知道莲心蛊?” 莲心蛊?这又是什么东西?“从未听闻。” “阿显和阿柔中了莲心蛊,已经病了好长时间,实在是束手无策才会病急乱投医。” “你细说说,谁会给这样小的两个孩子下毒?”那两个孩子赵璇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只看元嘉对赵赫的用心,就能知道对于这样一对龙凤呈祥的双生子,元嘉必定是宝贝得不得了。 可即便这样这两个孩子却还是被人下了毒,可见十有八九是冲着大人来的。 赵赫为难的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不详细,有一天忽然就病了,怎么也叫不醒,整夜整夜的啼哭,母亲愁得根本没有办法,寝食不安。” “那她找我来做什么?” “前一阵子城中来了一个游方的大夫,给了一个方子,四处搜寻之后发现还缺一味要紧的药引,听说都被霍三姑娘收了去,便急着找你要。” 这么巧?赵璇敏锐的感觉到一张织的很密的网,正无声无息的慢慢落下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今夕何年 大年初一头一天,赵璇孤零零的坐在大堂上,给府中的人发了岁钱,许他们一天假,由他们玩去。 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公主府,像一只沉默的猛兽,静静的趴在地上,悠闲的舔舐着爪子。 赵璇正窝在软榻上与绿杨说话,花魄坐在另一边小嘴叭叭的吃着果子,赵行客坐在另一边笨手笨脚的打着算盘,偶尔有不会的就问一嘴,绿杨答了之后又低下头慢腾腾的算。 屋子里炭盆烧得旺,到处都暖烘烘的,几人各据一方也算舒适。 忽然有人在外头报,说是霍家三姑娘来给殿下请安。 霍婧婷笑着说了些好听的话,与赵璇道“我不耐烦在家里呆着,来你这里躲躲懒!” 不像从前住得都不在一个街坊里,现在公主府和定远侯府就在一条街的两边,霍婧婷但凡逮着空就要过来猫着,说是在这里待着自在。 看着小松鼠一样往嘴里塞各种干货的花魄,霍婧婷道“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侍女?我先前听人说的时候都不大信,她果真年纪这样小?” 赵璇摸了摸呲牙咧嘴的花魄,向霍婧婷道“她也是个命苦,三四岁就进宫了,竟从未见过这花花世界。” “我也没见过这花花世界呢!” 好笑的拍了两下她的手,“和一个孩子争什么?” 玩笑过后,霍婧婷低声道“外头出大事了!”说着递过来一张赵璇已经看熟悉的纸,上头赫然写着龙凤呈祥亦或妖孽降世几个字。 赵璇额角一跳,顿觉不好,细细看下去,脸色更差。“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的?” “昨天傍晚,正是大家进宫赴宴的时候从天而降,那架势真是非同寻常!”说完才发现赵璇的脸色不对,忙问“你怎么了?” “在这之前,我去过赵府。” 如果说这原本是一桩秘闻,为何在赵璇去过之后才被传播出去,还偏偏是在这样一个最需要祥瑞的时间? 别说是元嘉,就连赵璇都有一瞬间恍惚,觉得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霍婧婷闻言也很诧异,将这几件事连在一起看之后忽然道“你觉不觉得这些纸背后的人,似乎隐隐的给人一种,听命于你的感觉?” 赵璇早就有这种感觉,可是她却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家这样花心思来图谋? 眼看着时候到了,绿杨端进来一碗黑漆漆,散发着异香的汤药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注意力立即被转移,霍婧婷问。 “这是治眼睛的东西,我天生不足,好不容易求来这个方子,若日日吃着便能好些。” 了然的点了点头,很快就将方才的事情丢在脑后。 送走霍婧婷后,赵璇的脸色愈发的沉,究竟是谁,要将她架在烈火上炙烤? “殿下,这未免也太巧了。” 是啊,太巧了。 偏偏是她在宫里的时候有人来兜售千秋后,偏偏让霍婧婷买下,偏偏赵府的双生子要用千秋后做药引,偏偏在那样一个日子里,赵府的秘闻全城尽知。 实在是太巧了。 “家里来信了吗?” 绿杨摇摇头,“夫人自从去年出海,就一直没了消息,家里的消息就一直都传得很慢。” “可是刚才那个人不也有可能是发这些纸的人吗?”花魄忽然道。 绿杨慌忙去捂她的嘴,却见赵璇陷入沉思。 阿婧和各处都来往频繁,许多消息都是她告诉自己,似乎永远都比别人快一步。 这一次也是她告诉自己赵府在寻医问药,就连千秋后也是她送过来的。 真的会是她吗? 于此同时,宫中却是全然不同的一副光景。 皇后把玩着宝石盆景,捏着细细的丝帕角,将落在上面的灰尘擦去。“外头怎么说?” “都在说长公主生了一对妖孽。”越白道。 “她一向傲气,谁都看不起,这一次也该好好尝一尝什么叫自作自受。” 越白将盆景放好,收走丝帕,轻轻的按着皇后的腿。“可安康殿下并不是个听之任之的主,会不会?” “她即便有这个心,也未必有这个力。”皇后将手上的宝石戒指放在桌上,凝视着自己保养多年的手。“只要陛下见不到她,她就没有威胁。” “信王就封的日子定下来了吗?”皇后闻了闻茶香,问。 越白道“定了,下个月初三。” 外头飘飘悠悠的落了满院子的雪花,皇后看得愣了神,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会变成鬼吗?” 越白捶着腿,轻声道“有没有的,不全是看旁人怎么想吗?” 陛下信,才觉得有转世。 皇后忽然笑了。“是啊,信则有,不信则无。”当初颖妃不就是这么没的么? 皇帝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闭目沉思,又到了这一天了。 “陛下,到时候了。” 皇帝沉默着点点头,默默的走在前头,也不让人撑伞,任由雪落了满头满脸。 长宁宫前,他静静的站着,看着廊下的身影。 蒋思羽独自一人,披散着头发,在廊上点起白色的灯笼。而后就这样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发麻才终于等到有人走近,将厚重温暖的斗篷披到自己身上。声声哀切“敏儿!” 落在手背上的眼泪带着和冰雪截然相反的滚烫温度,他像是被烫醒了一样,猛的推了一把,将蒋思羽狠狠的推倒。 铁青着一张脸,大踏步走进屋里,望着熟悉的陈设,慢慢的镇静下来。 等在一边的宫女训练有素的将蒋思羽抬到一边的屋子里忙着给她暖手脚。 心里哀叹着这算什么事啊! 一墙之隔的温馨室内,皇帝已经沉沉睡去。 蒋思羽浑身抖得厉害,一双眼睛却比外头的月亮还要亮。脸色惨白,唇色乌青,手脚僵硬。 今年似乎格外的冷。 经过了一夜的忙活,天亮时分,蒋思羽还是同去年一样发热了。 皇帝甚至没有过来看一眼,梳洗之后只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顾着,就往皇后宫中去。 在那里,他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父亲和丈夫。 蒋思羽烧得迷糊,用力地将自己转过身,将不小心落下的眼泪全都藏进枕头里。 知默坐在廊下,静静的看着院中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想着这是第几个?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将屋子里昨夜弄乱了的东西全都恢复原位。 日子还长着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赐婚 正月初五,宫中传旨。安康公主正值妙龄,可堪婚配。赐婚于镇南王世子韩朝,择日成婚。 旨意一出,一片哗然。 大多数人都觉得虽然有些意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 要换了寻常人家恐怕也供养不起安康这样特殊的身份,而一般人家的女子恐怕也看不上韩朝。 可也有人说镇南王世子这两年似乎安分了许多,大约已经转了性子? 可这样的话,别说是外头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就是霍婧婷都不信。 她急匆匆的赶来,正好撞上宫里出来传旨的人离去。 手忙脚乱的往后头跑,气都快要喘不上来,好不容易看见主屋的影子,谁知进去之后只看见赵璇愣愣的坐在那里发呆。 只当她是吓着了,心里不免难过。“陛下怎么能这样乱点鸳鸯谱呢!” 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反而将赵璇叫醒,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都会觉得她和韩朝没什么交集,此时大概是不愿意的吧? 可其实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仔细回想认识以来的种种,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并未做过什么恶劣的事情,大概是外头以讹传讹? 可霍婧婷和蒋思羽曾经对韩朝做出的评价又让她有些犹豫。 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在心里觉得这个人好,和别人要你嫁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阿婧,我怎么觉得心里有点慌?” 她喃喃的声音让霍婧婷更加卖力的咒骂起韩朝,觉得是他将自己的密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赵璇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这是陛下赐的婚事,不能推诿。” 霍婧婷便安静下来,坐在她身侧。“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 “你要怎样?你不是说司远昭全听他的吗?” 两人正相对无言,外头却有人来报,说是镇南王世子来了。 霍婧婷本就不满这桩婚事,听见外头来报,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撸着袖子往外走,险险被赵璇拉住。“他毕竟是个男子,你打不过他的。”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被他欺负吧!” 话音刚落,韩朝已经兴冲冲的来了,两手满满当当的,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 “你来做甚!” 抬手就要推她,却一眼看见赵璇就站在门后,立刻笑着唤她“阿璇!我来看你!” 霍婧婷横在两个人中间,叉着腰道“退下!阿璇也是你能叫的嘛!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人分明是你!让开!” 将东西交给绿杨,韩朝心里的花开满了好大一片花园,喜滋滋的看着躲在后面的赵璇“阿璇,你喜欢什么只管同我说,我一定给你拿来!” “呸!谁稀罕你的东西!赶紧出去!” “阿婧!”司远昭闻讯赶来,恰好拦住韩朝要动手的动作。 双手抱住韩朝,一个劲的冲霍婧婷使眼色。 可霍婧婷本来就看韩朝不顺眼,这下子可算让她逮着机会,把自己会的招式全都使了一遍。 韩朝被这两人打了个正着,苦不堪言,谁知眼角却瞥见赵璇倚在门边若有所思的看着这里。 “是兄弟就放手!” 霍婧婷实在没料到司远昭松手的动作这么迅速,差点被韩朝撞上,还是司远昭硬生生的挨了一下,才把她带离是非之地。 将闲杂人等清场之后,韩朝搓了搓手,站在门前看着日思夜想的人。 多年梦想一朝成真,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阿璇,你接到旨意了吗?陛下将你赐给我了!” 赵璇心里厌恶这个字,并没有给他好脸色,转身便进了里头。 留下韩朝一个人站在门前摸不着头脑。 赵璇在宫里时,绿杨和赵行客曾经受过韩朝的恩惠,便低声提醒“不要说赐这个字,殿下不爱听。” 感激的点了点头,从荷包里掏了几锭银子过去,绿杨却没有接,浅笑着退开,替他将帘子打起来。 韩朝一步一步的挪过去,小心翼翼的问“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倒不是不愿意,可......赵璇转头时就看见他整张脸都写着忐忑,似乎很怕她生气。 用下巴指了一下对面的位置,看着他拈着步子蹭过去慢慢坐下。 “是你去求陛下的吗?” 韩朝立刻举手发誓“不是我!我没有!” 他这样做派,赵璇心里已经信了几分,下意识的嘀咕起来,陛下这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她原本以为怎么也要过两年呢! “阿璇,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来看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小孩子终于得到了心爱的物件,爱不释手,不肯错开一眼。 另取了一个杯子倒了半杯水递给他“做什么跑得这么急?我又不会跑!” 他痴痴的看着她,笑得傻呵呵的。“我怕这是个梦,总要亲眼见到你才敢信。” “呆子!” 她娇嗔的模样让人见了欣喜,将手伸过去拉住她的轻轻握在手心里。她的手这样小,小得他都不敢用力,唯恐一不小心就捏碎了。 “我近来在学中很用功的,夫子都说我进步飞速,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饱学之士!”他急切的想要得到她的夸奖,将自己在学中被夫子夸奖的每一个场景都细细的描述了一遍,唯恐她不信一样。 赵璇含笑听了,时不时的给他的杯子里续水。“慢慢说,不着急。” 可他哪里慢的下来,说着说着又觉得有些难过。“陛下还没有选定成亲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的抱得美人归? 陛下的心思可真不是常人能够猜测的。 突如其来的赐婚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并不是每个人都乐见这桩婚事。 旨意传出来的第二天,各宫的赏赐都交由皇后一道送过来,琳琅满目,什么奇珍异宝都有。 赵璇看着秀嫔送来的一套錾金错银的餐具,陷入沉思。 花魄见她发呆,跑过去敲了敲盘子问“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吗?为什么殿下一直看着它发呆?” 赵璇连忙回神,道“这东西用料并不名贵,但胜在巧思。银器遇毒变色,可是单纯的银器看起来不够大气,又太过显眼。这一套餐具用的是錾金错银的手法,将银线嵌到花样里。既美观又实用,是费了些心思的。” “可这府里又没人会害你,这东西有什么用呢?”花魄道。 所以,秀嫔送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第一百三十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 订婚后不久,正赶上元宵,韩朝兴冲冲的来约赵璇出门赏灯,用心打扮了整整一天,不知道还以为是要进宫赴宴呢。 霍婧婷伴着司远昭,寸步不离,冲着车前笑得哈巴狗一样的韩朝根本没有一丁点好颜色。 狠狠撞开韩朝,霍婧婷抢先一步进去。 司远昭拉着韩朝一个劲的说“她们闺阁女儿自然情深,不愿意别人同阿璇成亲也是寻常!” “哼!她恐怕一心想着她那个好哥哥吧!” 谁知几人竟扑了空。 赵璇今日起了个大早,正和绿杨商量着要穿什么衣裳出门,就被宫里叫走了。 这一次来的仍旧是贺内监,见过多次,赵璇也敢大着胆子去问“贺内监可知道陛下为何突然宣我进宫?” 贺内监弓着腰走在前头,欠了欠身子说“殿下去了自然知道。” 入殿后并不见皇帝,也看不见人影,赵璇端端正正的站在桌前,并不四处乱看。 “你的婚事,满意吗?”皇帝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猛的炸在耳边。 “陛下的旨意臣女不敢不从。” 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你同霍家的人走得太近了。” 这是什么意思? 脚步声从头顶响起,皇帝攀着梯子慢慢下来,手里捏着一只长长的锦盒。“你原本就是这么泼辣的性子吗?” 皇帝还未换下朝服,明明正值盛年却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疲惫。“柳嫔在宫中鲜有敌手,没想到却会被你当众教训。” 原以为这事已经过去,谁知却又被翻了出来。 “臣女不敢。”赵璇惶恐的低下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跟前的这两块砖。 幸而皇帝也不是真的要和她秋后算账。 “你在学中的时候和阿宁也走得近,他一直惦记着要把你接回来。” 赵璇不解其意,谨慎的躬了躬身子没有接话。 招呼赵璇将锦盒里的画轴拿出来,挂在架子上赏玩。慢腾腾的说“东宫有个姓卫的执笔,你认识吗?” 卫克诚?赵璇心中一跳“陛下说笑了,臣女怎么会认识东宫的人呢!” “你们都在官学念书,你难道从来没有见过他?”见赵璇不为所动,也没有深究,而是聚精会神的看着架子上的画。 这是一副很普通的园景图,画的是一丛花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不过用的是水墨,在赵璇这样不懂画的人眼中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了。 皇帝似乎有所期待,然而在发现赵璇根本没有反应之后问了一句“你以前不是爱穿海棠红吗?怎么突然不穿了?” “刚来的时候觉得大家都穿得很好看,所以才穿的,后来想想我原就不是这样爱张扬的人,还是算了。”赵璇道。 一双鹰眼将她上下打量,忽然说“前些日子静妃病了,至今不见大好,你一会儿去看看吧。” 刚走了两步又被皇帝叫住,可皇帝却什么也没说又让她走了。 真正见到蒋思羽之后赵璇才发现蒋思羽可不是不见大好这么简单,她看起来几乎只有一口气还吊着! 蒋思羽整个人瘦得脱了像,气若游丝的倚在枕头上,两眼无神的望着远处发呆。 赵璇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堪堪回魂。苦笑道“你怎么来了?” “陛下召我进宫,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叫我过来看你。”她这样的情形看着实在让人心惊。“你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 “咳!咳!”突如其来的猛咳几乎要把她的心肺都咳出来。 过了好久才勉强喘匀气,有一下没一些的吸了几口气。“我这病怕是不容易好,日后大约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说着又咳了两声。 赵璇忙坐近替她抚背顺气“快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窗外枝头上已经藏着春意,可屋里却充满了沉闷的药味。 喝过药之后,蒋思羽虚弱得都没有办法坐直身子,只能够歪着身子和赵璇说话。“你从外头来,与我说说人间烟火气吧?” 努力将心里一紧的感觉压下去,赵璇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却还是努力回忆自己上学的时候见过的景象,试图将它们都复述出来。 “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透的时候就能看见路边卖早点的铺子里有蒸笼里的热气升起来,挑着担子的货郎一大早就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街上走动叫卖。” “起晚了着急忙慌的往皇城赶的官员,还有身后跟着的抱着奏折和衣服的家仆,风风火火的在人群里奔跑。” “赶早出远门的人打扮得干练,说着各地的方言和身边的同伴一起往城门走。” “满街都飘着蒸饼和油饼的味道,才煮好的面条盛在碗里看起来就好吃。卖菜的老农身上是好闻的蔬果香,蹲在街边叫卖着还带着清晨露水的青菜。” 蒋思羽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你口中的景致我虽然从未见过,却也觉得生动可爱。” 临走前蒋思羽拉住赵璇道“要出大事了,陛下一定会将有封地的人全部谴回封地,你要当心!” 郑重的点点头,赵璇反手握紧她冰凉的手。“照顾好自己!” 屏住气息直到坐上马车才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冷汗几乎要将手心浸湿,里头赫然藏着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上头笔迹虚浮,数次写不下去,墨迹脏得到处都是。 可这些都没有上头的字来得触目惊心。 即使知道车里只有自己,可赵璇还是下意识的捏紧了纸条,不敢让人看见。 如果这上头说的是真的,过去的种种都能够解释,可为什么呢? 心事重重的赵璇没有听见外头有人声声唤自己,而韩朝却等不急,一把掀开帘子,却没想到赵璇反应这么激烈,似乎在藏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赵璇一跳,手忙脚乱的把荷包和纸条往袖袋里塞。强颜欢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不是约好了好去赏灯吗?” 一整个晚上赵璇都心不在焉,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霍婧婷待要问却被司远昭拉住,两人躲到一边。 突然拥挤过来的人群突然将两人冲散,韩朝一把拉住她,低声道“离我近些,别走丢了。” 两人走到擦着人群走到略空旷些的地方,角落里有人在卖团糕。 兴冲冲的去买团糕的韩朝一回头,刚才还站着赵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观灯被掳 突然从背后窜出来的人将坚硬的东西抵在赵璇的后腰,低声喝令“不要说话,往前走!” “别动!”男声冰冷,与此同时,赵璇感受到腰间传来微微的痛感,只好将悄悄抬起的手放下,胡乱在裙子上擦了两下。 街市喧嚣,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脚步踉踉跄跄,身子僵硬。 越走越暗,渐渐看不清脚下的路,磕磕绊绊的摔了好几次。那人很不耐烦的将一直抵在后腰的匕首掉了个方向,稍一用力赵璇就软绵绵的摔在地上。 暗处却在这时走出一个浑身都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用脚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人,确认过长相之后点了点头,刚才那人才将赵璇扛起,迅速离去。 刚走了几步,穿黑色斗篷的人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捏了一小撮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 来时的路已经看不清,唯有鼻端的清香还没有散去。 沉寂夜色中,萧以宁孤身一人坐在亭中,捏着手心里香味渐散的香包,深深的嗅了一口。 天上月圆人未圆,不知今夜的她在做什么? 却在这时忽然发现河对面突然燃起火光,这是扎了多大的灯?竟然亮成这个样子? 那边韩朝眨眼之间丢了赵璇,心里慌得不得了,急急忙忙的把跟着出来的侍卫全都派出去找人。 司远昭一开始还劝他“大概是人多一时走散了,她也不是小孩子,肯定能找到的,你别急。” 然而随着时辰越来越晚,仍旧没有赵璇的消息,大家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已经到了深夜,这条街就这么大,已经从头到脚找了四五遍,却连一个见过的人都没有。 “或许她自己认得路,已经回去了呢?” 回去问话的人带回来的消息让韩朝的脸色差到极点。公主府的人还等着他们呢。 要不是司远昭始终拉着霍婧婷,只怕现在韩朝早就被打得不成样子。 即便如此,霍婧婷嘴上也没有闲着,换着花样的骂了小半个时辰,要不是司远昭劝她喝点水润润嗓子,只怕她都不会停下。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也惊动了同样在这里的萧以宁。 可韩朝刚把情况说清楚,萧以宁就骂道“你以往怎样胡闹都罢了,这种事情怎么也不知道三思而后行!” 又骂站在一边的司远昭“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不知道劝一劝他!” “不是!我哪里劝得住他!”司远昭简直有苦难言。 韩朝是个什么样的脾气谁不知道?有谁能降得住他! “我做错了什么吗?”韩朝沉着声音问“她丢了我难道都不能让人去找吗!” 萧以宁简直要被他气笑“能找!可你不该大张旗鼓的找!”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们的样子,萧以宁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爹为什么总说一群人玩在一起一定要有一个脑子灵光的,不然就是全军覆没的命! 以前萧以宁都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可看了这几个人的反应才明白,那都是生活的智慧啊! “人丢了,悄悄的找就是了,你这么敲锣打鼓的找是生怕谁不知道?”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又看了一圈脸色骤变的几人,脸色更加难看“要是今天能找回来还有得说辞,要是找不回来,你就掂量掂量自己这桩婚事还能不能成吧!” 问清楚是在哪里丢的之后,萧以宁站在已经变得空旷的街面上,看着自己和韩朝之间的距离,不过数丈。 人群消散之后有些东西就格外明显,比如地上的一滴血迹,和血迹周围经久不散的香味。 “去把府里的追风牵出来!” 信王府精心饲养多年的追风在地上嗅了嗅,冲主人摇了摇尾巴。 萧以宁把绳子在手上拴了两圈,抖了两下,追风立刻撒开腿跑了起来。 一路上的景物越来越熟悉,萧以宁神色一凛,在烧成一片的树林前停住脚步。 追风焦躁的在原地绕着圈,火势凶猛,早就已经阻隔了去路,所有的线索都断在这里。 “阿朝,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 他们不一定还能找到她,也不一定能找回原来的那个她。 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意外。 韩朝红着眼睛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七手八脚的扑灭了火之后,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问下一步。 过了这里就是四通八达的路口,原本夜间是不开城门的,偏偏今天元宵节,城门日夜开放,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即便越过这一段,几人还是一无所获。 “更深露重,早点送阿婧回去。”警告的看了一眼想要说什么的两人,“不能两个人都名声有损!” 夜风还有些微凉,却凉不过心。 不死心的往前又追了一里地,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别说微乎其微的香味,就连车马痕迹都辨别不出来。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如果我” “对方本就是为了她而来,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差别!”干脆的打断他失魂落魄的自怨自艾,萧以宁估量了一下香包的大小和距离“她身上的香包不大,到这里也已经是极限了。” “城中人多,不适合直接打晕,你也说是一转眼就找不到的。大概是有人用什么东西胁迫了她,幸好她聪明留下香包做引子。不过对方也不容小觑,一定是发现了才会烧了这一片消灭痕迹。” 萧以宁看了一眼韩朝,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猜测。最终看在他同自己多年交情的份上,还是说了。“种种手法都能说明对方有备而来,心思缜密,恐怕”凶多吉少。 他还是将最后几个字咽了下去,可他的神色已经给了韩朝答案。 背后有万家灯火,许多人正呓语着坠入梦乡,而他放在心尖尖上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却像一缕青烟一样从他眼前消失。 “现在怎么办?” “至多明日,这件事情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细数下来她搬出宫里还不足一个月,又是这样特殊的身份,只怕还要掀起一阵议论。”萧以宁道。 他自责愧疚的样子让萧以宁也跟着觉得不太好受。“你也别想太多,她运气好,一定能逢凶化吉!或许是我们想太多小题大做了说不定!” 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情况危急 手脚都被绑住,眼前一片漆黑,嘴里也被塞着粗布,四肢酸痛,动弹不得,脖颈住隐隐的发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目不能视的境地之中人的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 她能够听见外头有好几个人走动的声音,脚步声很重,应该是几个男子。 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循环往复,应该是火把或者灯笼。 没有劣质灯油燃烧的味道,也不是便宜的菜籽油。 四周没有第二个人活动的痕迹,被绑在身后的手能够摸到泛潮的地面。不,这不是单纯的潮湿,似乎能够摸到什么湿答答的东西,应该不是柴房? 突然的咳嗽声把她吓了一跳“是谁在那里!” 下一刻就听到那人吐了什么东西在地上,然后就是血腥味。那个人受伤了? 从发出声音的位置和大致的幅度判断,那个人应该没有赵璇绑的这么紧,甚至还有闲心调侃。“你犯了什么事?”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我没有犯事。你是不是受伤了?” 女声安静了一瞬间,再开口时却带了几分警惕。“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多久了?”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赵璇想了想说“我原本和几个朋友在赏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被人掳来。你能看见外面是什么情形吗?” 衣裳摩擦的声音响起,然后说话的声音近了些“这么说来你是富户家的女儿?” “家中有间铺子,在城中实在算不得富户。”对面究竟是谁还不知道,赵璇可不敢把自己真正的身份说出来。 那人也不奇怪,嗯了一声“怪不得呢!元宵节的时候本来就容易丢孩子,他们大概商量着管你家里要钱呢!你多大了?十一?十二?” “我十五了。”已经订婚了。身边的人都知道她的年纪,从来也没有人说过她看起来显小,猛的遇见一个陌生人,她才发现原来在别人眼里她还这么小。 “这样啊,你看起来实在还小。”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外头有四五个短打的男子,边上还放着刀,院门口还站着两个人,各个都一脸横肉,看起来很不好惹!” “你能不能替我把蒙眼睛的布解开?我们互相帮助着解开绳子你觉得怎么样?” 那人犹豫了一下,“好吧,不过,你要先替我松开!” “你先替我松开蒙眼睛的布!”赵璇亦道。 眼前忽然亮起来,却也只是比之前明亮些许。在这样微弱的光亮之中,赵璇发现自己边上的女子一双眼睛明亮得简直不能直视。可是头发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乱糟糟的已经开始打绺,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原来刚才闻到的复杂味道是从她身上传出来了。 两人四下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人忽然直勾勾的看着赵璇的头上“我觉得你头上的簪子就很好!” 她毫不掩饰的贪婪让赵璇下意识的想要退后,却迫于情势只能低头。 她拿了簪子在地上小心的磨了磨,反手用簪尖去蹭麻绳。 因赵璇恰好在她身后,正好看清她的动作,与她以为的勾着边慢慢蹭不同。她将簪尖直接插到麻绳中间,胡乱的磨了几下,横七竖八的将哪里都磨破一点。 就在赵璇以为她在做无用功的时候她却深吸一口气蓄力,一下子挣开了麻绳。 那人挣脱开之后却将簪子放在几根手指之间转来转去,笑得邪气。“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你究竟是什么人?” 转瞬之间两人之间的情况就已经不一样。 “你并不是个家里只有一间铺子的小门户的女儿吧?”她在赵璇面前蹲下,翻了翻她身上的东西。“你身上的料子可不是一般人家穿的起的,起码也是官身。”摸着下巴笑“没想到我今天还能赚上一笔!”话音刚落就迅速的将赵璇满头的首饰都摘了下来,塞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袋子里,往腰上一挂就开始找出路。 渐渐明亮的日光从窗户缝里照进来,斜斜的洒在地上,灰尘都在空中飞舞。 被束缚了不知道多久的手脚都已经快要感觉不到,可赵璇还是努力的去够她的衣角。“不要把我扔在这里。带我出去,我会给你报酬的!” 原本不过是试一试,谁知道她却立刻凑近“你让我带我就带,那我多没面子啊!”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况且要是你出去之后翻脸不认人,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想怎么样?” “要不然你立个字据?” 字据?这里空荡荡的,怎么立?“你想让我写什么?” 她将赵璇身上的外衣扯了一块下来,从墙角捡来的炭条就当作是笔,通通摆在她面前。“你就写出去以后许我三百两银子!” 幸好不是很多,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动了动手,示意她解开。 “嘶!”突然被搓破的疼痛让赵璇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在后面一个劲的说“对不住!对不住!一个不留神就用大了劲!”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她最终还是把赵璇的双手双脚都搓破了。 赵璇手里捏着炭条,问“你叫什么?我总得写个名字吧?” 她抱着手臂蹲在赵璇面前想了想,说“我还没在道上混出名堂,你就,就写隋丰吧。” 问清是哪几个字之后,隋丰满意的看着字据。“赵宝度?你这名字还真是无趣!” 两人摸清楚位置,刚刚把后窗上的钉子起出来,还没来得及推开,就已经能够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上的铁链声像催命符一样逼得两个人加快动作,可即便这样,外头一马平川,也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一身干练劲装的男子一眼就看见地上的绳子和大开着的后窗,大喊一声“人跑了快追!” 乱成一片的脚步声来来往往,有从窗户这里跳出去的也有从外头跑的,马蹄声响成一片。 “怎么回事!”陌生的声音响起,男女莫辨。 “大概是才跑的,已经派了几队人去追,一柱香之内肯定能抓到!” 那辨不清性别的声音狠厉道“一定要把人抓回来!不然就自己提头去见殿下!” 紧接着就是院门重重拍上的声音。 偌大的一座小院几息之间就寂静如深夜,不闻一丁点声响。 第一百三十三章 脱险 墙角的杂物堆忽然动了一下,隋丰率先探头出来看情况,确认过外边一个人都没有之后迅速把赵璇拉了出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赶紧走!” 外头空荡荡的院门也大敞着,赵璇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低头捡起来之后,在隋丰疑惑的目光中说“走吧!” 两人跑出去三里地才来到京畿一个叫做牡丹的小镇。 赵璇当了耳环,先换了客栈的住宿,又去了沈家在这里的铺子,命人送信。之后便安心待在客栈等着人来接。 隋丰一脚踩在椅子上,看向对面已经镇静下来的赵璇。“你到底是什么人?” 寻常富户人家的姑娘见了这样的情况,怎么都不会这么快就镇定下来,不哭软了腿脚就算不错了! 这话也是赵璇想要问的,隋丰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可言语处事都极为不同,身上一股子在街头混过的痞气。 即便有些贪财,可是这份胆量也非比寻常。 两人正在互相试探,外头忽然飞来一阵马蹄声。 不好!追上来了! 隋丰贴在窗边往下看,果然看见刚才院中的人正在栓马。另一边已经有人闯进了店中,问掌柜的有没有见过两个十来岁的姑娘。 掌柜的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笑弯了眼睛,用袖子遮掩着比了房号,拈着胡子走进内堂。 赵璇立刻将门闩上,问“怎么办?” 赵璇显然不是个能打的,外头人多势众,实在不能硬刚。 两人正一筹莫展,外头的脚步声已经渐渐逼近。 “不然我们先躲起来?” 隋丰猛的一拉她,“你疯了!同样的招不能使两次,不知道吗!” 将桌子推到门前挡住,椅子全都堆上去,拉着赵璇就要爬窗。 外头可是二层!“从这里跳下去会死人的!” “不会!就是断了腿也比被抓回去好!”隋丰急急的吼道“赶紧给老子爬!” 赵璇骇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开始攀窗沿,可越是着急越是没有办法爬上去。 激烈且强硬的敲门声在身后响起,催命符一样步步逼近。赵璇慌了神忙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可外头正是栓马处,四下无人,空荡荡的也不知该往哪里跑。 隋丰已经手脚轻快的翻了出来,几个闪身就窜到了赵璇前头,牵着她沿着房檐往前走。 刚刚离开窗户的范围,房门就已经被撞开,蒙着脸的人手扶着窗台一用力就跟着跳了出来,腰后别着刀,踮起脚尖,迅速跑过来。 赵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隋丰一拉,跌入下面的高高的干草堆中,晃了一回神,被动的跟着隋丰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抽空往后头看了一眼,接连不断的有蒙脸的人从窗口跳出来,形成合围之势朝这边奔来。 “怎么办?” 隋丰往后头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往人多的地方跑!” 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的人竟然用了弓弩! 险险落在脚边的箭尾还在微微颤抖,赵璇一口气差点没有上来,是什么人想要她的命! 令隋丰没有想到的是,赵璇竟然停了半步,将射进地里的箭用力拔了出来。 可后头紧追不放的人似乎受到了挑衅,弩箭放得更加密集。 从天而降的弩箭将两人限制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已经被团团围住,而这里也根本不是闹市。 透过窄窄的长巷,能够看见外头络绎不绝的人和车马,难道就要这样交代在这里? 明明只有咫尺,却怎么都触不到,这种感觉实在太令人绝望。 “都怪你!你刚才要是不捡那什么破箭早就跑出去了!”隋丰气得想动手打人,可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只能暗认倒霉。“这下可好,小爷这条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赵璇刚想道歉,就见她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冲着领头的人笑得讨好“这位爷,你看我和她素不相识,要不就放了我吧?” “素不相识?没有你她也跑不到这里!”领头人冷哼一声。 “千真万确!都是她用钱财收买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上当的!我现在想明白!绝不插手!”说着犹恐人家不信,将口袋里的东西通通倒到地上,还举起手发誓“我发誓!真的!” 那人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首饰,比了个手势,让开一个缺口。 “蹲下!” 话说那隋丰脚底刚抹油还没来得及跑,突然被人叫了这么一声,下意识的就要转身,就在这时身上寒毛一立,立刻就往边上侧身蹲下,可即便这样还是被弩箭扎了个正着。 疼得她身上木木的,手都抬不起来,脚一软跪在边上往一旁倒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草菅人命!难道就没有一点畏惧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姑娘不会不懂,我们也不过是当差的罢了。”领头那人挥了挥手四周的人便渐渐逼近。 “慢着!都说人死得时候要做个明白鬼,不然就是下了地府也要再回来的。不如你告诉我上一次是你们吗?也让我死个明白!”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好!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上一次也是我们,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家要取你的性命!” 要紧的事情弄明白之后,赵璇反而不害怕了,还有闲心打量起他们的打扮。 衣着干练,和之前在河边伏击自己的人很相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忽然有数支暗箭从身后射来,顷刻之间攻守互换。 韩朝带着一队手持弓弩的侍卫从深巷中冲出来。“全部拿下!” 紧随其后的沈昌旭看着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妹妹放心的靠在另一个男人怀中,心里有些复杂,却并没有气愤。 “对了,你快让人去请大夫!”赵璇忽然急道。 “你受伤了?”他分明已经将她打量了好几遍,实在没有看见什么明显的伤处。 倒在地上的隋丰脸色惨白,身前一片都被血染红,看起来命不久矣。 沈昌旭把过脉沉吟道“失血过多,不过似乎没有伤及肺腑,寻几个好一些的大夫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并没有留下活口。 赵璇将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箭拿给韩朝看。“他们刚才自己承认和之前在河边袭击我的是一伙人,这是箭,你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韩朝仔细的看了一遍“看起来似乎是一样的,不过我对兵器不熟,还是要给柏鸿看看才能知道是不是一样的。” “如果是一样的,那我大概知道是谁要杀我了。”赵璇沉吟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难自已 刘柏鸿看着桌上的两支箭,质地,尺寸,花纹都一模一样。“那人说他袭击了你两次?” 赵璇点点头,将两支箭放在一起果然看得更清楚。“你怎么看?” “这箭原本应该要交到京畿府,可那时候出了些乱子,陛下也没言语,就一直收在这里了。”刘柏鸿沉吟道“陛下并不想管这件事,你最好在再想想。”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这一次我有把握,陛下不会再护着那个人。” 刘柏鸿看向她,片刻之后对韩朝使里个眼色两个人前后脚出去。 “你怎么看?” “陛下可不是那么容易会被人猜中心思的人。”她如果猜错了就会把自己搭进去,如果猜对了...... 韩朝并非不明白这些。“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她说的也没错,总不能任由幕后那个人为所欲为。” “连陛下都要费心护着的人,一定很重要。”不然即便不能直接处置,也大可寻个随便什么由头处置,怎么会到了这个时候都隐忍不发? “即便以卵击石,也要一试。” “你果真是疯了!” 高门大户里最不缺就是算计,而这一次,韩朝将自己的命和赵璇捆在了一起。 他满心以为赵璇会感动,可赵璇却轻轻的蹙眉。“你不该这么冲动。” 她总是这样,在他满腔热情的时候兜头的浇下来满头满脸的冷水,恨不得把他一颗滚烫的心全都凉透。 他忽然很生气,用力掐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难不成真要我剖心为证吗!” 手腕生疼,赵璇怎么也挣脱不开,干脆任由他拉着。 “我不要你剖心为证。” 她说得轻巧,可韩朝早就已经气昏了头,不依不饶道“可你从不信我!” 她眼睛移开看向别处“我没有不信你。” “可你连看着我的眼睛都不肯,要做什么事情也从来不肯和我一起,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就非要一个人去吗!” 她并非不知道他的态度,可是有时候即便心动也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将自己的一切都全盘托出。 “我不想牵连你。”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心头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几乎立刻就要丢盔卸甲。“你说不想牵连我,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心甘情愿被你牵连呢?” 心甘情愿?赵璇下意识的抬头看他的眼睛,忘了掩饰自己的诧异。 惊慌的小鹿一样的眼睛被他看了个透彻,他轻笑着将人搂紧,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阿璇,我们是夫妻,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你明白吗?” 生同衾,死同穴。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阿璇,你为什么从来不唤我的名字?”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赵璇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眼神中挪开自己的眼睛。 双手支在他的胸膛上,仅仅半臂的空间,不然恐怕就要溺死在他深情的目光之中。 赵璇急促的吸了两口气,似乎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卸去手臂上的力气,轻轻的靠在他怀中。 她能够听见他狂跳的心声,像是胸膛里住着一支锣鼓队,正在疯狂的敲打着喜悦的曲子,怎么都不肯停下。 “啊!”他突然的动作吓得赵璇惊呼出声,然后紧紧的捂住嘴巴,埋在他肩头,不肯再出声。 计谋得逞的轻笑让赵璇羞愤的打了他一下。 将人横抱在怀里的韩朝低头看着怀里发红的耳朵闷笑,即便挨了一下也不觉得疼。直直的就往里屋去。 身下的柔软让赵璇回了片刻的神,紧接着缠绵在颈侧的柔软湿热就让她迷迷瞪瞪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这一个角落的温度越来越高,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将两个人惊醒。 “怎么了?” “殿下,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醒了!” 扑在颈侧的呼吸依旧炙热,可人已经停了下来,没有别的动作。 他不肯动,赵璇既挣脱不开,也不能叫人进来,只好回了一句“知道了,这就过去!” “阿璇,我想早些和你成亲!”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赵璇脸更红了,一双眼睛都雾蒙蒙的定定的看着他。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人紧紧的抱住,似乎想要把她整个人揉进骨血之中。 好半天才松开她。“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客房中的隋丰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和其他人对峙起来,手里捏着碎瓷片,目不转睛的看着放门口的一堆人。 “放我走!” 赵璇坐在桌边,让人拿进来一叠银票。“这是我先前允诺的谢礼,你拿上再走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的底细要查一查吧?”韩朝附在赵璇耳边道。“就这样放出去,只怕她会在外面胡说八道。” 赵璇想了想,道“往后我们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见,你最好什么也别问,拿上银子安静的离开。” 隋丰看着他们的架势,心里明白自己要是不顺着他们的意恐怕压不会有好果子吃。 立刻将碎瓷片丢开,几个箭步上前把银票揣着在兜里用力的拍了两下。“好说好说!” 后续的事情自然有绿杨和固墨去处理,赵璇也就没有再问。 再回到屋里,花魄已经坐得端端正正的正在等她。 赵璇正觉得奇怪,忽然听见花魄严肃道“殿下,你是不是一直就有喜欢的人?” 她心里十分诧异,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男声语带挑衅道“是又怎么样!我们两情相悦!” “殿下,你就一点都不喜欢陛下吗?”小姑娘说着自己都很难过,眼睛红红的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 拦住还想说话的韩朝,赵璇急急的走过去。“这是怎么了?”原先都好好的突然就哭闹起来? 小姑娘将手里捏得紧紧的帖子拍在桌上。 帖子已经被她捏得发皱,上头赫然写着写恭贺的吉祥话,小姑娘就是这样看出来的。 赵璇知道她一直和风辰关系亲厚,在这里又无依无靠没有安全感,所以刻意瞒着她,想等到她能够接受韩朝之后再说,谁知偏偏就让她看见了。 “我同陛下是朋友,这是不一样的。” “你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开心吗?我看你回了这里之后都没有以前笑得多了!” 赵璇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这样吗? “你从前对我说人要和让自己开心的人在一起,可你为什么不和陛下在一起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侍女的侍女 好不容易安抚了花魄,赵璇叫来绿杨,细细的问了花魄最近的动向。 “近来时常出去玩,总要到天黑才回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绿杨说着自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她这个年纪在外头疯玩也不奇怪,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话是这样说,可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她转变得也太快了。”赵璇把皱巴巴的帖子拿给她看。“她并不是应门传话的,这东西怎么会交到她手里?” 绿杨也觉得不对劲。“怕是下头干活的小丫头怠懒,看屋里没人就直接给她了。” 赵璇低声吩咐。“你悄悄的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近来和谁走的近,外头同她玩的人是谁,又是谁把东西交到她手上的。事无巨细,都要弄清楚。” 又过了几日,绿杨才神神秘秘的来了,脸色有些古怪。“殿下,我四处都问过了,和你猜的一样,里头确实有问题。” “说来听听。”赵璇对此毫不意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她近来同前院一个叫依兰的小丫头走得很近,经常一起玩耍。那帖子就是依兰给她的。至于外头同她玩得人就不太好查了,说是日日都是说定了时辰和地点的,轻易不肯告诉别人。” “她有没有同谁说过想回去这样的话?” 绿杨一听吓了一跳,这样的话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这倒没有,殿下要不要叫依兰过来问问?” 府中尚未及笈的女孩子们惴惴不安的在堂前站成一排,浑然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赵璇牵着花魄出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难免无趣,我也不能总在府里陪你,你看看喜欢谁,叫她专门陪你玩好了。” 众人一下子都明白过来是要给花魄挑玩伴,还不用在前头当差,一个个的都兴奋不已。 固墨却道“花魄姑娘同殿下有交情,与别人不同也无妨。可专门让一个人去服侍她是不是于礼不合?” 赵璇道“花魄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实际上同我妹妹也不差多少,这个名分之后会补上去的。再者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要紧的活,就让她们一起玩笑,做个伴吧。” 即使固墨心里觉得很不妥当,却也没有固执己见,应了一声就让小姑娘们往前头走了两步。 “殿下,真的可以让我选一个人陪我玩吗?”花魄简直说不出自己心里有多高兴,一个劲的和赵璇确认,生怕她改主意。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啊,你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趣,找个喜欢的人陪你玩吧。” 花魄几乎没有犹豫,直直的走向站在队伍末尾的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拉着她的手就朝赵璇走过来。 可那个女孩子却死死地站在原地不肯动。花魄说了许多好话,她才犹犹豫豫的往前头走了两步。 固墨一看清是谁,心里就觉得不好。这人是临出宫前越白硬塞过来的,那时候时间紧迫,又看她是个刚进宫的小宫女,也就没太在意。 也怕出问题,就只让她在前头看不见的地方打扫。怎么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殿下,我想要她!”花魄欣喜的拉着小姐妹的手,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的暗潮涌动。 赵璇叫两个人走近,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怯懦的丫头,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原先在哪里当差?” “回殿下的话,我叫依兰,今年十岁。刚进宫就被派出来了,没有在哪个主人那里当过差。” 赵璇闻言微微点头,看不出来喜怒。“花魄,你为什么喜欢她?不再看看别人了吗?” 花魄果断摇头“我同依兰最说得来话,我只想同她一起玩,不想看别人了!”拉住赵璇的手晃了两下。“殿下!你就答应我吧!” “既然你喜欢那就她了吧。不过我要同你说好,虽然人是你选的,不过她若犯了错是要交给固墨处置的。”见她点头又道“若是她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连你我也是要罚的,你们可不能胡乱闯祸,知道了没有?” 花魄连连点头,才在赵璇微笑的目光中拉着依兰头也不回的跑了。 隔着好长一段距离,都能够听见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得了什么新鲜的玩意,要给她看。 她在这里果然十分寂寞。 打发了其他心有不甘的人之后,固墨想了想还是掉头回来。 正在门前打帘子的绿杨看见了也没有惊讶的神色,淡定自若的冲她点头。“殿下在里头。” 她自然是在里头的,固墨心道。 绕过屏风却不见人,绿杨从后头赶上来给她引路。“殿下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书房看书,这边来。” 又跟着绕了几步路,才终于看见了书架的影子。 没等固墨道谢,绿杨已经不见踪影。她心里没来由的一跳,觉得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赵璇斜倚在窗边的美人靠上头,手里拿一卷翻得半旧的书。“有什么事吗?” “殿下!”刚开口,忽然看见桌上一张宫里惯用的红色信笺,话到嘴边就换了方向。“那依兰是如何同花魄认识的我实在不知。” “平白无故的,怎么来说这些?”赵璇诧异道。 绿杨泡了新茶来,赵璇轻嗅茶香,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才从南边来的你也尝个新鲜。” 这样的新茶历来都是先贡宫中,一般人非得到雨后的时节才能喝上明前茶。 况且,固墨心里也犯了嘀咕,即便是专供宫中的头春茶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饮用。她这一份是哪里来的? “殿下?”绿杨见固墨的眼神落在信笺上忙抬手遮住。 赵璇微微一笑,道“才看了就忘记收起来,你同从前那些放在一处吧。”说完转头问“你来是想说什么?” 固墨忙道“殿下容禀,那依兰的来路我实在不知道,是临出宫前越白临时安进来的,我和管事的打听过,她确实是刚进宫。” 赵璇听了并不立刻回应,反问道“你是为什么被调离东宫的?” 若说原先有七八分信她,如今恐怕就有七八分疑她。 东宫当差,多体面荣耀的事情,一般人可求不来这样的福气!在那样的地方当差,只要不犯错,哪怕平庸些都能安度一生。 可她却被特意调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疑似故人归 皇帝坐在桌后,静静的看着赵璇,任由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谁先开口,谁就失了先机。 他想要接着写临了半天的字,却突然发现上面落了几滴墨,已经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无奈开口。 赵璇上前一步,将两支一模一样的箭拿给他看。“我想求一个说法。” “你想要什么说法?”虽然遭了几次难,可终究没有真的伤到哪里,何必这样紧抓着不放?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为什么在京畿重地却能让杀手来无影去无踪的自由出入?我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出身却也害怕不能有一枕安睡!”她字字恳切悲痛,说到伤心处更不掩饰自己滑落的眼泪。“那日河边击杀,若不是有忠仆相护,如今我的坟头只怕草都比人高了!” “休要胡说!”他低声呵斥。 “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取我的性命,直到这次,我终于发现了端倪。”她昂首道“在那破屋之中,有主事人亲口称若办事不利,要那贼首自己提头去见殿下!” “敢问陛下,普天之下有多少人能够被称为殿下?能够动用这么多的精铁?”眼看着皇帝的神色不见动摇,赵璇咬咬牙,又拿出一只小小的令牌。“若陛下还有疑虑,这令牌总算得上铁证如山吧?” “还是在陛下眼中,纵然铁证如山人命关天也比不过后宫安宁!” 皇帝道“不得妄议尊上!” 赵璇冷笑道“若有人每日都费尽心机想要我的命,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尊敬!” “够了!” “陛下曾问过我为什么不再穿海棠色,是因为这是个不详的颜色!穿上它就会带来一连串的灾难!”赵璇不管不顾的喊出来。 皇帝脸色铁青的拍着桌子,外头噼里啪啦的跪了一地,人人噤声,闭口不言,就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你简直放肆!”皇帝气急,指着她的手微微的发抖。 “我是放肆,可我也是被逼无奈!要不是她欺人太甚!我又何必走到这一步!”赵璇毫不退缩的直视着皇帝的眼睛。一张白皙的脸蛋也被气得微微泛红。 都是她欺人太甚!我才不会束手就擒! 突然闯进脑海里的声音让皇帝如遭雷击,他用力抓住桌角才没有摔倒。 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再次重现,让皇帝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晃神。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就这样开始在宫里打擂台,赢过也输过,他一直认为她那样能干总有自保的能力,谁知最后他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十几年后再听见有人说着这样相似的言语,他的心狠狠的抽动。情不自禁的看着她因为气愤而微微发红的脸,下意识的想,那时候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说这些话的? “你觉得委屈?” “委屈,气愤,也不甘心!凭什么我就要忍气吞声,任由别人欺负!”赵璇乐见皇帝的态度软化,即使明知道是因为什么。 是啊,那时候她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她那么信任他,可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 皇帝沉默片刻,“你的片面之词不足为信,还需要慎重为好。你回去等着,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可赵璇却没有动,她牢牢的站在原地。“希望陛下不会和之前一样,掩盖事实。人在做天在看,陛下即便护的了她一时,未必能够护她一世!” 她的悲愤和疼痛声声入耳,他听在耳朵里更觉刺耳,似乎故人重来,字字泣血。 “这一次,我一定护着你,你不要怕。” 声音轻得像呓语,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明白。 赵璇只能看见他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几下,不见他说话,便告辞而去。 皇帝站在门前,目送她离去,看起来很是沉默。 贺内监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浇透,愈发恭敬的送赵璇出宫。 他在陛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这是第二位能够在陛下面前大发脾气却能毫发无损的离开的人。 “贺内监,你见过颖妃吗?” 贺内监忙把腰塌下去,赔着笑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好的怎么说起来这个?” “陛下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在透过我看别人。”她顿了一下,追问道“颖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陛下念念不忘? 贺内监咂摸了一下里头的意思,放慢了脚步,轻声道。“您虽然和颖妃长得不像,可有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都像足了颖妃。”其实何止是像,简直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颖妃! 果然是因为这个! 赵璇顿了顿,悄悄的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静妃身子弱,若有帮得上的地方,还请您能够帮着搭把手,别让她被那些势利小人欺辱了。” “瞧您说的,宫中一切都有规矩,您担心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说着悄悄的袖到自己口袋里。 过了这个宫门就是出宫的最后一段路,赵璇看着这条路忽然轻轻的笑了。“贺内监还记得吗?我还住在宫里的时候,差一点就死在这里了。” 贺内监也想起来那一场诡异的火,哪里都不烧,就这么不偏不倚的烧了这么一个偏僻,根本名不见经传的宫室,且偏偏只有她一个人遭贼,整个皇城都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任由这场火从深夜烧到天明。 他忽然觉得袖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有些烫手。 她看起来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已经能够安安静静的蛰伏隐忍,誓要一击即中。 宫门前,赵璇并未能如愿登上自己的马车,而是被刘柏鸿拦住。 “世子殿下要见你。” 萧以宁?赵璇自认和刘柏鸿没什么情分,听了他说也只是点头,仍旧要上自己的马车。“在什么地方?” 谁知他却挡在车前。“世子殿下在那边车上。” 赵璇没有动,他生得高,赵璇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你让我去我就去?” 车上的人终于看够了戏,掀开帘子道“确实是我,过来吧。” 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嫌隙,萧以宁轻笑道“阿璇遭了许多难,谨慎些也不奇怪。”又向赵璇道“他从小长在营中,说话又直又硬,你不要同他计较。” 两人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对方说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就封之前 赵璇怎么都没有想到萧以宁会带她来酒楼。 即便这是个在顶上的雅间,上来的路也很隐蔽,可赵璇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萧以宁招呼着点了菜,自己在上首坐下。“都坐啊,傻站着干什么?” “殿下,你要是想喝酒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刘柏鸿低声道,显然也觉得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诡异。 赵璇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叫你们来自然是有非叫不可的理由。”说着再三让两人坐下。 赵璇这才小心坐下,可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酒瓶,忽然有些发怵。 萧以宁笑着拍开瓶口,给两人倒了满杯,指着边上的茶壶。“你不必和我们拼,喝茶就是。” 两人说着赵璇听不懂的往事,又笑又骂。 萧以宁看了看坐在左右的两人,正色道“今后我不在这里,你们若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大可以和对方说,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主意。” 见两人都满脸的不乐意,萧以宁也不奇怪,毕竟从前也没有机会好好的相处过。 “刘柏鸿,兵部尚书之子,常年住在城外大营,和韩朝、司远昭都是好友。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武断,其实是个很能听得进劝的人。有关兵器军略上的事情你问他准没错。” “赵璇,赵明理之嫡长女,生母沈氏,家里亲眷大多经商,也曾经跟着家里长辈涉足过一些,对于秘闻轶事了若指掌。你若是想要问各国风物,珍奇异兽,她都知道。” 若说先前说刘柏鸿的时候赵璇还能当做是多年相交才知道,可自己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以宁仿佛能够听见她心里的疑惑一样,笑道“我有我的本事,不然怎么坐得稳信王府的位置。” 两人这才勉强在萧以宁的解释中冰释前嫌,承诺今后一定好好相处。 刘柏鸿到这时候才弄明白原来许多事情都是别人暗中捣鬼,悻悻的自罚了两杯。 萧以宁道“韩朝是个直肠子,遇事从来不肯深思,总是随心而动,得罪了很多人。司远昭,虽然多了些花花肠子,也还是个绣花枕头,充场面可以,真有什么事情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赵璇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萧以宁其实是想将这两个人托付给自己和,她看了一眼正好望过来的刘柏鸿,知道对方也想到了这一节。 “日后总有再见的机会,不要说得像托孤一样!”刘柏鸿满上酒杯,并不多说。 过了不知多久,萧以宁才道“你们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我的心事你们也是知道的。” 酒过三巡后才提起的多半是伤心事。 酒气上脸,他的脸已经红透,眼里都是水汽。“我敢拍着良心说,我这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用过心!” 刘柏鸿飞快的看了赵璇一眼,并不见她脸上有什么不同的神色,忙着去拉萧以宁。“殿下,你醉了!” 萧以宁拍开他的手,转向赵璇“我有一件事想请你答应。” 赵璇想了想还是点头“你说,只要我帮得上忙,一定帮。” 他从怀中掏出半旧的香囊,捏在手里好半天才说“我这一趟去大概很快就会成亲,我希望大婚的时候用的香囊能够由你来做。”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应该由女方亲自准备,更体面也更妥当。 于是赵璇有些犹豫,不敢直接答应。“这样做恐怕新妇不会同意吧?” 萧以宁冷笑“想要做信王妃就必须听我的!” 顿了顿,赵璇轻轻点头,“你有没有什么要我转达的?” 他沉默了很久,接连喝了好几杯,眼神迷离的将酒杯推倒在桌上。“我想让你问......问......”没有人打断,静静的听着他半梦半醒的呓语。 赵璇陪着喝了两杯,听着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胡扯。慢慢的两个人说话的频率开始变慢,偶尔才说—句话, 刘柏鸿搀扶着萧以宁出去解手后不久,雅间里闯进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虽然没有动手,不过话说得难听,赵璇避了又避才终于撑到两人回来。 看这样子也不适合再喝,便打道回府。酒楼已经开始打烊,下半夜的玩乐已经往花街柳巷那边移动。 昏黄的烛光中,赵璇觉得自己的步子有些轻浮,若不扶着东西就走得歪歪斜斜的,还要张开双手才能勉强站稳。 楼底下韩朝沉着脸扶了一下赵璇,看着烂醉的萧以宁皱眉“已经在车里备了醒酒药,记得给他吃。” 虽然喝了不少,可刘柏鸿看起来还很清醒,点了点头看向明明已经站不稳却眼睛都笑弯了赵璇“她怎么办?” “我送她回去。” 马车上赵璇靠在车壁上打瞌睡,乖巧得很,完全不发酒疯。隔开一些距离,韩朝双手放在膝上,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隔一段时间就深呼吸一口气。 车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 下车的时候赵璇也不知是酒醒了还是没醒,笑眯眯的自己下了车,虽然脚步虚浮,不过已经能够走得平直。“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我亲自送你回来,你就连杯茶水都不让我喝吗?”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水亮的眼睛,声音有些哑。 她晃了晃脑袋,看起来很疑惑“你不回家吗?” “喝了再回。”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摇摇晃晃的在前头领路,顺利敲开门,一回头却没看见人影,迷迷糊糊的躺到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人坐在自己床边。 “你还没给我茶水喝,怎么就自己回来了?“ 似乎有这么回事,她嘟着嘴不耐烦的从床上爬起来,却被人抱了个满怀。 她身上还带着酒香,闻起来格外诱惑。惹得他声声低唤“阿璇。” 不舒服的挣了两下,谁知他却将她推倒,脸靠得很近, 凝视片刻顺从心意低头吻住她,辗转反侧缠绵异常。 在察觉到她的手从抵在胸口变成攀住肩头之后他停下动作喘着气问“阿璇,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睁着一双弥漫酒气的眼睛,笑盈盈的看他“知道呀!” 她毫不设防的样子一下子把他刺醒,顿住动作,趴在她肩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她推到被子里隔着被子把人抱住。长叹一声“我会娶你的。” 她没有回答,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慢慢睡去。 月色中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呼吸均匀,没有防备。如果生米煮成熟饭,谁都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可他却只是摸了摸她的脸,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行动。 五更的锣声响起,他倒了水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然后才跳窗离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智囊出现 赵璇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宫里一星半点的消息,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她做了一场令人得意的美梦。 她实在坐不住,想要去问消息,却被突然到访的许先生拦住了脚步。 许先生一身素衣,长长的头发完全盘在脑后,头上只戴着两支素银的簪子,清雅非常。 “先生怎么来了?”赵璇急急的上去迎接,却还是没能来得及拦住她下拜的动作。 再三携了她上座,又命人上茶,才问“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许先生轻笑着摇头,抿了一口茶,道“茶香清远,不涩不滞,入口回甘。是今春的头春茶。” 赵璇笑着点头“是啊,才送过来的,先生若喜欢便带些回去。”说着就让绿杨去装茶。 许先生细细的打量过屋里的陈设之后说“你这屋里有些拥挤了。” 屋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件的东西,不过是各个桌子上都摆着盆景和插屏鲜花。 赵璇依言看了一圈,原本不觉得的地方此刻看起来也觉得拥挤了,便在许先生的指点下撤了几样。 “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同你说。”许先生道。 “先生但说无妨。” “前几天崖城往我这里来了信,说表小姐要成亲了,让我算个日子,还问你能不能回去。” 是了,来的时候就听说姨母正在相看人选,看这意思是已经看定了。可现如今却未必还好回去了。“我未必得空,先生只管算,不必顾虑我。” 许先生便点了点头,从袖中掏了一封信出来。“之前你和表少爷都不在城中,崖城往这里递的信就交给了我,偏巧后来我出去了一趟,竟和你们错开了,这信就耽搁到现在。” 赵璇也不避讳她,当着她的面就将信展开了看。 匆匆看完之后道“太守忽然换人是不是要有什么变故?” 许先生沉思片刻,神色严峻“历来朝中若有变动都是大事的前兆。不知这一次是换了谁?” “高子玉,先生可听说过?” 许先生低声念了几遍,道“大约是后起之秀,朝中正得势的人里没有姓高的。” 赵璇心念一动道“先生若近来没有要事,不如暂且留在城中?” 她没有回话,似乎有些为难。 “不瞒先生说,朝中局势复杂,我在这里也没个可以仰仗的人。赵明理已然是靠不上,元嘉又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这里水太深,我一个人恐怕不行!”赵璇说得凄凉,认定许先生不舍得将她扔在这里一走了之。 果不其然,许先生看过她这副神态之后虽然有些为难却还是答应下来。 不过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已经不是你家请的西席,自然也不该住在你们这里,等我赁好了小屋再与你说。” 赵璇哪有不应的,急急的命人帮着去寻妥帖可靠的人来帮着找房子,一面就将自己的疑惑一股脑的全说了。 “先生在外头游历多年,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颖妃这个人?” 许先生想了想说“颖妃出身神秘,并不是朝中势力,是偶然从宫外带回来的。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再加上陛下的缘故,所有人都避而不谈,久而久之就成了秘闻。” “先生大约也知道我之前数次遭难,我如今拿到一些证据,能够证明是皇后所为!”赵璇说起这些隐隐的就有些不忿,觉得自己是莫名遭难。 可许先生却沉静的点了点头“若是她要害你也算情有可原。” “此话怎讲?” “你时常出入宫中,大概也听过皇后和颖妃之间的恩怨?”见她点头,才接着说“颖妃曾经危及皇后和太子的宝座,皇后对颖妃必然是有恨意的,所以有些人也猜测颖妃的暴毙其实是皇后所为。” 这倒是有些出乎赵璇的预料“可颖妃已经化为白骨,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曾经听闻过一些轶闻,说那颖妃性子活泼,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赵璇闻言皱眉“难道先生也相信轮回转世这样的说法?” “我不信,可有的人信之笃深。”许先生微笑,语焉不详。 赵璇忽然想起皇帝痴迷的目光,从心底升起一阵恶寒。失去了爱人就要去找替身,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多么恶心! 许先生端起茶杯闻了闻味道,提醒道“头春茶珍贵无比,往后不要放在轻易能够看见的地方。”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绕回到如何坐实皇后的罪行上来。 “我虽将证据都给了陛下,却总也不见他反应,真叫人心急。” 许先生幽幽道“你还是太心急,将证据一股脑的都给了他,自己却没有留后手,将来若有人倒打一耙,你可怎么办?” “可证据确凿,难道还有什么办法抵赖吗?”赵璇不解,这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若不将证据交出去又要怎么定罪? “帝王术讲究的是制衡之道。儿女情长本就不是他们在乎的东西,你这样做根本不能真正的让陛下下定决心。”许先生右手的手指搭在左手腕上轻轻的摩挲了几下。“你已经失了先机。” “那怎么办?” “你有几成把握?”许先生问。 “城外劫杀和元宵被劫主谋已经承认了,还有我在宫中险些被烧死,除了她还有别人能够做到吗?” 许先生轻声道“她纵然有这个心,也不必做得这么明显,或是另有蹊跷。” 赵璇忽然想起来蒋思羽曾经告诉她,城外劫杀是庄纯的手段,如今想想似乎大有文章可做。“你的意思是,她并未直接动手,而是为他人大开方便之门?” 如果真是这样,难怪她怎么都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可这些都是猜测,要怎么样才能让陛下信呢?” “他信不信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他能不能听见。”疑心生暗鬼,天长日久下来,不怕没有机会。 赵璇听明白未尽之意,心里开始盘算要怎么让陛下听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先生是不是曾在这里住过?” 许先生微笑道“来过几次,并未久留。” “原来如此,难怪先生对城中似乎颇为了解。”赵璇点点头,将包好的茶叶递给她,亲自送着出了二门。 许先生提着东西一路慢慢悠悠的闲逛着回了自己的那一处小院,身后不远处有人若即若离的跟着,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风波。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战局已定 漏夜如水意阑珊,却道是,却道是,醉梦不知行。 边关总是苦寒,更何况是与翼族接壤的地方。 这里没有四季,入目的一切都笼罩在白雪之中,看不真切。 霍思渊沉默着喝了不知道第几杯冰凉的水,一直从肺腑冷到手指尖。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冷笑,带着几分自嘲,还有不甘心。 明明他才是为她付出最多的人,为什么却是他抱得美人归? 时近三更,到处都静悄悄的,唯有营地里的火光不灭,跳跃着为将士们照亮夜里巡逻的路。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号声,营地里乱了一瞬间,然而随后就镇定下来,按着早就订好的计划开始备战。 霍思渊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拎起充斥着血腥戾气的长刀跨出营帐。锐利的眼睛将整装待发的士兵扫了一遍。 “众将士听令!今日随我一战!定要将那贼子斩于马下!” 呼喝之声骤起,士气大振。 步兵在前、弩兵在后,骑兵护翼,炮车殿后。阵型收整妥当,战事一触即发。 霍思渊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的步兵和弓弩手,知道这又是一场恶战。 翼族的人原地起跳都能比寻常人高出数丈,更不要说借力之后的距离和高度,简直像长了翅膀一样,令人惊诧。 战鼓三擂却没有人动,连风声都变得紧绷,呼吸也带着紧张的气息。 循例叫阵,可这一次两方都很冷静,天色未明,仓皇开战可能的后果并不是霍思渊希望看见的。 然而对方是久居此地的人,即便天色未明一样能够看清地上的每一个凹陷。 很快对面就发动了攻势,不出霍思渊所料,还是用飞人扫射。 这一次他也想了办法,命人用盾牌掩护着专射这些飞人。 可对面也不是等闲之辈,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招,射过来的每一只箭上都带着剧毒的粉包,此夜正是顺风向,几轮下来死伤无数。 霍思渊当即命令刺马上前,所有人等退后二十尺。 对方初时冒进,在几个飞人落入陷阱之后立即停住了攻势。 双方就这样在深坑的两边对峙,各有损伤。 战马嘶鸣,一切都笼罩在肃杀之中。 对面缓缓有一人策马而来,白马白袍,却是个弱冠少年。这便是温澈。 温澈单手挽着缰绳,另一手握着长戟。“霍将军,我看你也是个有才之人,不如降了我吧!” “尔等窃国贼子岂敢口出狂言!”霍思渊喝道。 温澈却是一笑,任由手下的继续叫阵,自己却避往后头。 这一仗,战况胶着,没有胜负。 霍思渊铁青着脸听副将来报伤亡的人数,恨恨的拍着桌子。 营帐里的人纷纷低头,不敢言语。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已经看明白,这个霍将军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人家心里清楚得很,谁也不敢糊弄他。 正在这时,后方忽然来了急令。 陛下命他在数月内结束战事,国库经不起常年累月的损耗。 “将军,现在并不是贸然结束战事的时候!”副将着急道。 好不容易才达到现在的平衡,现在还不到能够结束的时候,草率行事的后果根本不可想象。 霍思渊并不是不懂这些,可军令如山,他是否应该抗命? “先把受伤的人安顿好,现在这个局面也不适合僵持。”他停了一下,走到副将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明白你的顾虑,可是那些伤亡的弟兄也该安置了。” 他叹了一声,“至少要让他们魂归故里。” 副将走出营帐,朝左边去,那里停放着死去弟兄的尸首。他只在最初的那几天来看过,之后一直都避开这里,没想到已经面目全非。 原本是放了几句尸首的空地,现在已经堆满了看不清面目的尸首,有些还残缺着肢体。 当他真正的面对着那些曾经和自己说笑过的人冰冷的尸首,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去拒绝让这些人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军医正在这附近燃烧草药一避免可能的疫病,忽然看见副将站在这里,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堆积得令人不忍直视的尸山。 老军医幽幽的叹了口气“老朽从军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场景也没有见过几次。” 说着又慢悠悠的往另一边去,已经开始佝偻的背时不时的低下来,为亡者点燃驱除疫疾的草药,保护那些还活着的人。 霍思渊沉默着喝了满满的一碗酒,就这样在酒气中发着呆。 他以为自己会旗开得胜,班师回朝,顺利的将她娶回家,可为什么一切都不是他希望的样子? 霍思渊在营帐内为了急令而烦恼,另一边温澈却十分悠闲。 铺了厚厚地毯的大帐内,体态丰腴的美人仅着轻薄的纱衣,光着脚在地上跳舞。 身姿妖娆,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 雪白的肌肤在烛光的映照下发着莹润的光,只是望一眼就能够让人明白什么叫做温柔美人乡。 这可惜这只销魂却并不是英雄冢。 温澈斜倚在软垫上,眯着眼睛合着拍子敲打着身前女子光裸的背。 如果忽略这女子惶恐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身子,实在是称得上香艳。 他轻轻的拍了一下女子低垂的头,“如果再发抖就把你拖出去,他们可都在外面等哦!” 那女子咬着牙用尽浑身力气去克制自己的动作,可是还是没能成功。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啧了一声,“看来你是冷了。” 下一刻这女子就尖叫着被人毫不留情的拖了出去,随着帐门被放下外头传来男人的嬉笑声和女子惊慌失措的哭喊和求饶。 声音渐行渐远,却始终令人不寒而栗。 正在跳舞的女子似乎全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扭动着腰肢,用魅惑的眼神去勾引坐在主桌的人。 “将军,大小姐已经成功进去了。” 温澈勾唇一笑,冲女子勾了勾手指,将顺从的走过来的女子一把拉入怀中。 半晌才抬头,扫视了一圈坐在四周的人,毫不留情的将女子压向自己怀中。 怀抱着美人偷香,耳边听着密报,笑得残酷。“既然阿沣已经安顿好,这边也该结束了。” 外头冰天雪地,屋里暖意纷然,可没有任何一个坐在这里的人会觉得温暖,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又一个冬天将要到来。 第一百四十章 梅香如故 赵璇正在府中苦苦思索要怎样才能让陛下对皇后起疑心,谁知却等来了皇帝下令择日大婚的旨意。 来得匆忙且猝不及防。 她下意识的就要进宫,却在换衣服的过程中冷静下来,让绿杨亲自出门去找许先生来。可想了又想拉住绿杨“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简陋干净的小院中,许先生正在为药田除草。 攀膊束起的衣袖堆在上臂,身前围着围裙,手里提着小锄头,双手都沾满了泥土。 她闻了闻泥土的味道,正在擦手,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来人正是赵璇。 许先生显然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赵璇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示意她进去再说。 “刚才陛下派人来下旨,下个月初成婚。” 许先生一面擦手,一面说“信王刚刚就封,就急着给你们办婚事,朝中恐怕要有变动了。” “此话何解?还请先生明示。” “信王是太子的人,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几年太子这边实在太过安静,既不上朝也不理事,朝中已经多有弹劾。在这个时候调走信王,又给你们办婚事,大概这储君的人选要换一换了。” 要说调离信王,赵璇还能够理解,可这和她成婚有什么关系?韩朝无疑是坚定的支持皇室......赵璇忽然顿住了,韩朝支持的是皇室,并不是太子。 许先生看了她一眼,“韩朝娶了你短期之内就不能再参与朝中要事,陛下大概想要借此机会把你们也送出都城,为新的储君铺路。” 赵璇有些不解。“朝中只有三位皇子,若要废太子就只能立二皇子和三皇子。可二皇子是颖妃所出,一直幽居深宫,现在让他出来做太子,恐怕难以服众。而秀嫔所出的三皇子年纪尚小,更加不能承继大统。陛下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许先生没有答这一句,人已经走到屋里,片刻后拿出来一瓶莹润透亮的瓷瓶。隐隐约约的能够看见里面轻轻晃动的药丸。 “你让人送来的千秋后我已经炼成了药,你拿回去仍旧照着原先的量吃。” 手里的瓷瓶有些沉,转手交给绿杨。赵璇悄悄的拉着许先生往边上去。 “静妃在宫中病得很重,先生有没有什么药能够缓一缓病势?” 许先生摇了摇头,劝道“宫中有御医,你若自行带药进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赵璇缓缓松开手,按住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怎么觉得先生比我更适合在这巍峨皇城之中生活?” “你还是太善良,不愿用恶毒的心思去揣测他人的行动,可你却忘了,别人就是这样来猜度你的。”她带着赵璇在桌边坐下。“你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你只是不愿意去用。” “为什么人一定要这样呢?”赵璇问。 许先生想了想轻声道“你已经经过了这么多事,为什么还是不明白?” 苦笑着低头,咬住下唇,心思恍惚。“我知道要怎么猜度人心,可是我不想变成和她们一样的怪物!” 也只是愣了一瞬间,许先生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院中有一棵枯死的梅树,就在窗边,从窗口望进去能够看见收拾得干净整齐的书桌。 桌上还放着几卷书,书页有些卷曲,似乎被摩挲过许多次,已经很难再抚平。 “先生为什么这么喜欢梅花。” 她看着院中这棵已经快要腐朽的梅花树,有些动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个小姑娘,懵懵懂懂的遇见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以为这就是自己的良人。为了他做了许多事情。那男子娶了她,爱护她,也防备着她。一直到她心灰意冷,刻意求死,男子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凝视着树,用眼神爱抚过每一寸枝干。“我是偶然间听到这个故事的,心有所感,便用这棵树来警醒自己,不能沉湎于情爱之中。” 这大概是先生的往事吧?赵璇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游走在时间,没有人陪伴。 许先生冲她一笑。“这并不是我的故事,你若感兴趣我便将这本书找出来给你看看。” 赵璇愣了一下,真有这本书? “观先生学识,应该出身名门,怎么会流落在乡间?”这问题困扰了她很久,也曾经问过母亲,可母亲一直避而不谈。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游历四方,其实并不是什么名门。”她轻轻的笑着,神色自若。 原本急匆匆的心在从这一方小院出来之后平静了许多,刚出门,赵行客就低声道“殿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个人在这附近晃荡。” 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赵璇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隋丰笑嘻嘻的叼着稻草,蹲在街边看着她,笑得十足的痞气。“赵大姑娘,好久不见啊!” “你千方百计的找来这里,是嫌银子不够吗?” 隋丰捏了捏鼻尖,耸动着鼻子说。“是啊,堂堂一个公主,几百两就想打发了我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赵璇闻言皱眉“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隋丰嘻嘻哈哈的走过来,即使被赵行客拦住也浑不在意。“这就是你不对了,谎报身价,不然我也不可能开那区区几百两啊!” 赵璇不欲与她多说,转身就要走,可隋丰已经不管不顾的开始叫嚷“快来看这是谁啊!” 赵行客立刻将人扭着胳膊按住。 隋丰疼得直抽气,却还能挤出声音道“我要钱!” 有那么一瞬间,赵璇心里有了一个令过去的她嗤之以鼻的念头,她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手按住砰砰跳的胸口,一手捂住嘴巴,连连后退。 许先生在院中听见动静,扶着门看向她们,脸上没有表情,过了一会儿对赵璇说“把这个人留在我这里吧,你的身份也不便总是亲自来。” 赵璇还要说什么却在看见许先生手脚麻利的从赵行客手上接过人,按的牢牢的推进了院子里。 “那就有劳先生了。” 许先生微微点头,合上木门,院中随即传来一声惊叫,然后是一片寂静。 “殿下,先生还会功夫啊?”绿杨问。 赵璇轻轻摇头“我也第一次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少年钟情 和许先生猜测的一样,陛下似乎急于将韩朝打发走,干脆让婚事一再提前,要不是宫里有旧年为公主备下的礼,又挪用了宝庆的份例,一时半会儿恐怕都没有办法将婚礼操持完备。 可即便是这样,这场婚礼还是给人浓浓的仓促感。 东拼西凑的感觉让赵璇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无奈感,更在这时,听说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说什么?”赵璇简直不敢相信,再三的问了好几遍才艰难的接受了这个消息。 “长公主请了一个游方的神医去给双生子治病,谁知到最后只活了赵显一个。”霍婧婷说的时候也跟着叹气“虽说三岁之前本就容易夭折,可眼睁睁的看着只能活一个,想必长公主也很为难吧!” 那莲心蛊竟如此霸道? 两人跟着叹息一回,仍旧说起自己的婚事。 霍婧婷道“历来成婚都是要父母坐堂,兄弟引路。”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去看赵璇的神色。 赵璇道“宫中有旨意,只拜帝君即可。”她既没有能够坐堂的亲生父母,也没有能够引路的兄弟。 霍婧婷了然的点点头,说起了嫁妆。“你的那一份虽说会从宫里出,不过赵府就真的袖手旁观?”这也太凉薄了吧! “家里知道我要成亲,已派人送了嫁妆过来,大约这两天就能到。”这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唯一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了。 “明天上香你可别迟了!”临分别前赵璇不忘殷切嘱托。 可第二天霍婧婷还是来晚了,来不及等她,赵璇并着蒋思羽的宫车先行一步。 下了车,蒋思羽先到院中休息,赵璇独自一人去求签。 寺中早就派人打点过,赵璇并不担心会撞见谁,可还是听见了隔壁院中有人在读佛偈。 声音有些熟悉,赵璇在门外驻足听了片刻。“你将这个送去给那边院中的公子,只说是书院故人,他便知道了。”赵璇对跟在身边的小沙弥说。 小沙弥很快就回来了,对赵璇道。“那公子问姑娘过得好不好。” 赵璇心想这句话问得有些唐突,便只是道“你去回他,今日是偶遇,今后恐怕再难遇见,让他好自珍重。” 赵璇本以为今天的意外到此为止,谁知却在佛前遇见了霍思渊。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越发浓重,只是站在边上都让人喘不过气。 “你怎么在这里?”赵璇往后退了两步,可是霍思渊早就已经把她的退路给挡住。 经历了战场腥风血雨的磨砺以后,他的身上从内而外的透露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冷冽,让人不由自主的害怕。 他没有再逼近,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你要成亲了?” “你想怎么样?”赵璇往后退,四处寻找着能够逃脱的方法。 “不用看了,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他声音低沉,看着她慢慢走近。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怯生生的,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 一转眼她就已经和别人定亲,很快就要成亲,他怎么忍得了! “你愿意和韩朝成亲?” 赵璇迟疑着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宁愿和他成亲也不愿意嫁给我?”他逼问道,声音里透着风雨欲来的威胁。 他急不可耐的抓住她的手,想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可即便这样,赵璇的眼睛里依然没有一丝的情义,只有满满的厌恶。 “我已经是韩朝的未婚妻,你这样做就不怕陛下降罪吗!”赵璇不敢惊动其他人,低声呵斥。 “韩朝?他也配和我争?赵璇,我一定会娶你的!” 赵璇狠狠的甩了几下,都没能把他的手甩开,只能拔下头上的簪子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放开我!” “你以为你能够威胁我?”他眯着眼睛看着她,似乎不为所动。 赵璇咬咬牙,往自己的脖子扎了一点,脖子有些疼,疼得她抽了口凉气。 霍思渊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你就这么笃定我会松手?” “我想霍家大公子应该不会娶一具死尸进门?”赵璇挑衅道。 霍思渊轻笑着松开了手,“你说的没错,霍家不能有一具死尸做夫人。”他停了一下,笑得别有深意。“但是我不介意娶一个寡妇。” “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思渊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脖子上的细小的伤口。 并不深,但是红得吓人。 他把脖子上的血擦去,声音平缓。“就算和我置气,也不要伤自己。” 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似乎刚才那个严酷凶狠的人不是他,这时候的他更像是那个传闻中的霍家大公子。 赵璇被他的声音吓得毛骨悚然,战战兢兢的想要避开他。 外头的说话声越来越近,霍婧婷叽叽喳喳的动静实在是太大,隔着硕大的一个殿前广台都能够听都清清楚楚。 “阿璇不知道是在求什么东西,竟然求了这么久。”笑得神神秘秘的,一听就笑得乐不可支。 霍思渊停下动作,充满威胁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你在求什么?” 他笑得不怀好意,不言不语的看了她一阵子,在来不及之前抽身离去,恰好赶在最后一刻避开进来的人。 赵璇用力扶住桌角,整理过自己的模样,回身笑。“你们怎么才来?” “这不是要问你吗?”霍婧婷笑着走来,看了一圈殿中的宝相。“观音?你们还信这个吗?” 赵璇笑了笑,与她们说了两句闲话。蒋思羽悄悄拉了赵璇一下。“把衣领拉好,怎么红了一块?” 依言拉紧了衣领,赵璇轻声问。“你们怎么才来?” “见到霍思渊了吗?” 赵璇克制住自己的惊讶“你早知道他要来?” “他回来之后特地来求的,给了他个方便。”蒋思羽道“看样子你们谈的不愉快。” “就到此为止吧,韩朝要是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赵璇想了想说。 “其实霍思渊比韩朝更适合成亲。”或许是因为自己,蒋思羽格外希望能够看见别人得偿所愿。 “我知道霍思渊方方面面都比韩朝更适合做一个体面的丈夫。可唯独这个人不适合我。”赵璇笑了笑不为所动。 “看来我今天是多管闲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得偿所愿 每个女子都曾经在年少的时候心怀憧憬的畅想过自己成亲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 骑着高头大马的俊俏少年在前头引路,盛装华服珠光宝气,身后是绵延曲折,看不见尾巴的嫁妆。 这一切赵璇也都想象过,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样一个身份,嫁给一个声名狼藉,刚刚改邪归正的男子。 喧嚣市井,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着那些和她有关的轶闻,有许多甚至她都是第一次听见。 头上的发冠沉重得她几乎动弹不得,艰难的移了一下脖子,手刚触到帘子就被外头的咒骂声给吓的一激灵,立刻收了回来。 可这个声音却就这样消失,随即从天上落下了许多纸,上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赵璇和风辰曾经怎样亲密无间,恩爱异常。 用词之香艳,令几个形容猥琐的人悄悄的往袖子里塞了好几张。 韩朝勒住马双手拉住缰绳,脸上隐隐的现出怒气。 赵璇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已经能够猜到上头写了什么,担心韩朝憋不住气当众闹起来。 幸好韩朝这一次没有冲动。 队伍很快重新开始移动,伴随着复杂的,不怀好意的揣测,赵璇就这样嫁到了镇南王府。 婚事因为仓促而显得格外简单,三拜过后送入洞房。 今天是韩朝的大日子,早早的放了话,谁也不许来灌他的酒。 可难得碰上这样的机会,他自己也乐得睁不开眼睛,等到上了酒桌,大家一哄一劝,早就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半推半就的喝得半醉。 往正屋去的路上,跌跌撞撞的根本走不直。 绿杨听了花魄捏着鼻子的描述,心里头沉了一下,连忙命人去拿早早备下的醒酒汤。 好声好气的哄了花魄去屋子里歇着,自己拦在门前。“世子殿下才饮了酒,不如喝些醒酒汤缓缓精神?” 韩朝醉眼迷离的瞥了她一眼,没言语,默默的喝了汤。 谁知却还是没有推动她,她定定的站在门口,借着巧劲将韩朝往另一边拉,还给边上的丫鬟使眼色。 韩朝本就脚步虚浮根本反抗不得,只能堵堵囔囔的被她们架到了净房,扔进澡桶里泡了个透彻。 酒后的人重得很,累得绿杨出了一身的汗,喘了几口气,冲其他人说“看好殿下,别滑到水里了。” 话音刚落,韩朝就软了筋骨开始往下滑,众人手忙脚乱的把他扶稳,心里暗暗的觉得这个公主的陪嫁一定是个老手。 韩朝醉得人事不知的泡在水里,赵璇已经靠在边上睡过一觉,这会儿正精神。 “喝了这么多啊?”赵璇闻到绿杨身上的味道,伸出两个指头捏住鼻子,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 “已经灌了醒酒汤,扔在水里泡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绿杨将熏香炉放在身边撩了几下,自己又闻了闻才再次走近。 赵璇拈起吃剩下的半块糕塞到嘴里,将绿杨藏在袖子里的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你把这个送去给先生,问她怎么看。” “殿下觉得呢?” “十有八九是翼族的人,那个什么温澈不是和霍思渊打了个平手吗?说不定是想借这个搅乱局势。” “花魄呢?” “她小孩子熬不了夜,早就打发她回去睡了。”制止住她还要喝茶的动作,绿杨帮着续了一盏蜜水。“夜已经深了,再喝下去,恐怕今晚都睡不了了。” 散着头发坐在那里的赵璇笑弯了眼睛,拉着绿杨说以前的事情。 韩朝终于带着一身的水汽过来,却只看见了睡得香甜的她。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睫毛浓密纤长,呼吸安静绵细,洗去胭脂的脸清丽可人。 她为了今天特意染红的指甲就搭在枕边,和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红的艳,白的纯,像是雪地里不慎掉落了几颗鸽血红。 他披散着头发靠近,将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阿璇,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你知道吗?” 紧闭双眼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眼皮颤动,抿了抿嘴,忽然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娇声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你等得都睡着了!” 他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不肯松开。“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赵璇乖巧的窝在他怀中,听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的喜悦,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了一句“以后你都可以告诉我的。” 心里头蓦然一暖,从今往后他就有了可以尽情诉说自己心事的人了! 垹声响了五声,赵璇忽然从他怀里把头钻出来,喃喃道“天都快亮了!” 韩朝忽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没有做。 急匆匆的跑去倒了两杯酒回来,硬要拉着赵璇喝交杯酒。 赵璇无可奈何的瞪了他一眼,顺从的喝下。不过是放个杯子的功夫,她的脸就已经完全泛红,眼神还清醒,可是看起来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韩朝惊讶于她的酒量,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几下“这是几?” 一把拍掉他的手,没好气道“我没醉!” 韩朝新奇的看着她,见过不能喝酒的,没见过这么不能喝的。“你真的没醉吗?” “说了没醉,爱信不信!”气鼓鼓的转身抱着被子,一副不肯搭理他的样子。 在背后摸了摸鼻子,不好,玩过了! 厚着脸皮挤到床上,从被子的缝隙把手伸进去,到处作乱。“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你放手!”她又羞又恼,脸上的颜色比刚才更重了几分,身上也隐隐的有了热度。 两个人四只手在被子里玩起了游戏。 “天都快亮了!”死死按住一只手,赵璇咬牙道。 身后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沙哑的声音都向赵璇警告着这个人的危险,可这个时候她已经无处可逃。 扯落床帘,将两个人完全遮掩住,他一手拉住被子,低声伏在她耳边说“天还没有亮,还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赵璇死死的拉住被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你别动!” 他勾住她的发丝,把两个人的头发缠在一起,腾出一只手从她的额头一路下滑,带来一阵又一阵酥麻。 “你这么聪明,不如猜一猜我要做什么?” 她的惊呼声很快被淹没在数不清的低喘中,此起彼伏的荡漾出一室的暧昧。 等了整整一夜的月亮眨了眨眼睛,捂着嘴,悄悄的落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意外受伤 进宫拜见这一天,赵璇循例穿了一身的红,看起来格外的喜庆。 韩朝搬了张椅子坐在边上,支着下巴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看着他和自己一个颜色的衣裳,赵璇也抿着嘴笑了。“这个颜色真艳。” “你穿这个颜色真好看!”他发自肺腑的觉得自己能够娶她为妻实在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花魄在桌子的另一边帮忙递短钗和首饰。闻言对着韩朝做了个鬼脸,舌头伸得老长。“油嘴滑舌!” “切!你懂什么!”韩朝白了她一眼,用一个更大的白眼回了过去。 花魄反击之前先看了赵璇的脸色,见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胆子一下子就大了。 双手涂得满满的都是扑脸的白粉,直直的冲着韩朝去。 韩朝才不怕她,双手抱胸,一脸只要她敢动手自己就要她好看的表情。 回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赵璇,她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花魄仿佛终于得了八百里加急军令,挥舞这白花花的两只手就往韩朝身上扑。 要不是韩朝身手好,迅速往边上躲,才换上的红袍子只怕就要被扑成白茫茫的一片。 “你干什么!胆子大了!”他声音极大,吓得花魄脸色都变了,慌慌张张的跑回赵璇身边,撅着嘴不说话。 赵璇不顾绿杨的反对,将花魄揽在怀中,用自己的手帕擦去她手上的白粉。 “是不是吓到啦?殿下是在同你玩,不要怕。”洗干净手,又帮她涂了润肤的香脂。“殿下没有妹妹,不会和小女孩相处,日子久了就会习惯的,你不要怪他。” 说完,看也不看韩朝,自顾自的牵着花魄出门,叫她去找依兰玩。 骇了一跳的花魄在赵璇的柔声安慰下,很快就放下这件事,兴冲冲的拿着赵璇给的碎银子去找依兰。 进宫路上,赵璇眉眼含笑,却怎么都不肯和他好好说话。 韩朝也是气急了,连声问“你哪里不高兴和我说就是,犯得着这样啊?” 这副不言不语,笑眯眯的菩萨样看起来真是让人别扭! “在你眼中花魄不过是一个仆人,还是一个来自敌国的小宫女,命如蝼蚁微贱。可她才几岁?你犯得着和她大呼小叫吗?” 她一声声的问下来,韩朝简直无法招架,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别的事情想和我说?” 他这个反应倒是出乎赵璇的预料。“为什么这么说?” “祖父每次要和我讲什么大道理之前都会先找个由头,起个引子,和你现在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老爷子心思细腻,也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偏偏就把家里唯一的孩子养成这样一个混不吝? “我确实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却不知道你肯不肯听?”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 “你只管说就是,好坏话我还是能够分的出来的!”他笑嘻嘻的应了,伸手要把人揽在怀里。 推开他企图作乱的手,赵璇清了清嗓子。“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你要是真的想好好过,就要做到。” 那些欲啊仁啊听得韩朝头昏脑胀的,只顾着点头附和。“你说的对,我都听你的!” 赵璇根本拿他这个无赖样没有办法,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后慢慢来吧。 皇帝到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赵璇神色中已经多了些倦怠,与蒋思羽说着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 衣袖落下,露出一小截莹润白皙的手腕,因为婚礼而特意染的蔻丹还没有褪去,被日头照得明晃晃的,直直的落进皇帝眼中。 她微微侧头,揉捏耳垂的动作是那么的熟悉,他一时失神,愣愣的要往前走。 贺内监拼着掉脑袋的危险拦了一把,他忽然清醒过来,目光复杂的看着院中正在说笑的两人。“她怎么会在这里?” 贺内监暗暗的攥紧了手。“安康殿下刚刚新婚,按例在回门这天是要进宫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掐算了一会儿时间。“看这时辰,大概是从皇后宫中来了有一会儿了。” 皇后?皇后速来和她不睦,是不是牵连了她? 蒋思羽陡然变色的模样和脱口而出的“陛下”已经将自己身后这人的身份昭示。 赵璇落落大方的起身,将他眼中的惊艳尽收眼底。“安康见过陛下!” 他赤裸裸的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她耳垂上黄豆大的珍珠耳坠上。“你喜欢珍珠吗?” 赵璇下意识的摸向耳坠,可是手刚一动,就被身侧的蒋思羽扯住袖子。“昨日清点贺礼发现了这对耳坠,今日出门便戴了出来。” “你眼光很好,这副耳坠很适合你。”他轻声道。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不论蒋思羽问什么他都视若无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赵璇说话,问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有时候又一言不发,看起来着实诡异。 赵璇实在受不了,想要告辞的话被贺内监急急忙忙的叫喊声打断。“陛下!出事了!” 在皇帝耳边嘀嘀咕咕大半天,只看脸色都能看出来是出了大事的贺内监满头满脸都是汗,手还微微的发抖。 赵璇心中诧异,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消息竟然能够将一向老练的贺内监吓成这个样子。 皇帝听完话,不知为何突然深深的看了赵璇一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心一横,一把拉起赵璇就走。 众人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去拦,可谁也不敢拦到实处。 最后还是蒋思羽冲上前去拉住了赵璇的手,不让皇帝把她带走。 贺内监苦着脸劝“陛下,安康殿下已经嫁人了,现如今镇南王世子还在宫里呢!” 君王夺臣妻!这是何等昏君所为! 皇帝一手拉住赵璇,抬脚就往蒋思羽的胸口踹,直把人踹的站不稳,连带着赵璇都踉踉跄跄的摔倒。 他尤嫌不够解气,还要去踩蒋思羽的手,却忽然听见赵璇说“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院里院外的人都难掩惊恐的看着突然发生的变故,手足无措的在四周围了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惶恐和不安。 他愣愣的松开手,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贺内监两头看了看,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跑了出去。 赵璇慌里慌张的去看躺倒在地上呻吟的蒋思羽,却见她的嘴角隐隐的有了血迹。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忠仆 蒋思羽伤得不轻,皇帝的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就连御医看了也直摇头。 顾不得自己的身子,蒋思羽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拉住赵璇的手。“赶紧出宫,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你......” “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和那年我刚进宫时一模一样。”只说到这里,赵璇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蒋思羽脸色惨白,从胸口传来的闷痛让她快要喘不上气,说话的声音也细细的,但凡离得稍微远一些,都听不清楚。 “小心身边的人!” 赵璇瞪大了眼睛看向她,被她的认真惊到。她细声细气的说。“我原本以为我和颖妃相似是巧合,可最近才发现,其实不然。” 屋里的人早就被蒋思羽给赶了出去,可是说到这里她还是停下来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缓了一口气才说。“我进宫之前曾经请宫里的教习到家中学过规矩,前些日子竟在宫中见过她和知默说话。” “你说的那人是不是生的一双桃花眼,说话时慢悠悠的总不见真心实意的笑,姓,姓姜的?”赵璇道。 蒋思羽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赵璇也是跟这人学的规矩?“正是!” 这就能够说的明白了。 “你是否看得真切,真的就是知默吗?” 郑重的点了点头,蒋思羽道“一开始我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后来有一次我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也见到了,我才敢肯定。” 这样说来,蒋思羽和赵璇这两个最像颖妃的人根本不是偶然出现,而是有人刻意培养出来,特地送到皇帝面前的。 想到这里,赵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绸缪数年,一定另有所图!能够如此熟知颖妃的样貌和性情,而且能够在别人无知无觉的时候将人改头换面,这样的本事可不容小觑! “知默一直住在长宁宫,她原本就是颖妃的侍女!” “你是怎么知道的?” 蒋思羽叹了口气“那时我病着,整日昏昏沉沉的,有一天她忽然站在床前看了我许久,才叹息着说我浪费了这张脸,没能牢牢抓住陛下的心,不能替颖妃报仇!” “替颖妃报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据传颖妃乃是暴毙,等陛下匆忙赶回来的时候已经烧得什么都没有了。 联想起皇帝最近反常的举动,赵璇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真的和皇后有关?” “宫里的老人都说,颖妃当年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生子,可是却莫名其妙的没了一个,颖妃大受打击,和陛下狠狠的吵了一架,几乎大打出手,这才没有跟着陛下去行宫,后来就突然暴毙了。” 双生子?莫名其妙的没了一个?这个情节怎么这么熟悉? 元嘉!双生子!莲心蛊! “双生子没的时候元嘉是不是还住在宫里?” “元嘉?这和她有”她忽然停住,想起霍婧婷之前在寺中曾经和自己说过元嘉养的阿柔没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陛下也有些郁郁。她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她也牵涉其中?” 赵璇点了点头,说“如果真是这样,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颖妃被皇后和元嘉合谋害死,知默是颖妃的侍女,在宫中蛰伏多年,就是为了替旧主报仇。 所以刻意放出轮回转世这样的荒谬之语,笃定陛下悔恨心切,一定会信。又费尽心思的把长相上有四分相似的蒋思羽打扮成了八分,把赵璇按着颖妃的性子来约束。就是为了把两人送进宫,去和皇后分庭抗礼。 如果颖妃之死真的和皇后有关,她在听了这么多年的轮回之后会不会也信了?为了自己的安全任由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次次的去暗杀赵璇。 “那元嘉呢?”蒋思羽轻声问。“知默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算得到她这一胎会是双生吧?” “她不用算,即便不是双生也没有关系。只要让她承受和颖妃一样的丧子之痛就够了。”赵璇轻声道。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一个人处心积虑十几年,就为了替旧主报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她十几年都放不下。 一直堵在胸口的黑血一下子吐了出来,蒋思羽整个人都畅快了许多。 胡乱的擦干净嘴边的血迹,道“如果皇后心虚一定还会再找机会对你动手,你在外面千万小心!” “镇南王府有自己养的府兵,还是信得过的,我身边也有几个可靠的,其余都是开府的时候从宫里拨过来的,我没有带到镇南王府。”赵璇道。 说到安全,赵璇又道“我在外头怎么说也鞭长莫及,不比你在宫里,腹背受敌。” 蒋思羽拍着她的手叫她不要慌张。“我应该是迄今为止长得最像颖妃的人,在找到更合适的人之前,她应该会力保我。”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赵璇见她精神实在不好,才赶紧告辞,殷切嘱咐了许多次叫她好好修养,不要伤了根本。 知默亲自来送她,或许是因为自己对她的猜测,赵璇总觉得有些怕她,不知道她究竟在这张和蔼可亲的脸下藏着什么样的心。 “殿下今日似乎有些惶恐?” 赵璇抿了抿嘴唇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陛下,实在是吓着了。” 知默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刚才和静妃两个人在屋里神神秘秘的说了许久,也不知道究竟说到了什么,神色竟变得这么古怪。 她看起来实在太过自然,赵璇的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又或者是她伪装得太好? 远远的,赵璇已经能够看见宫门口韩朝正咧着嘴冲自己笑,傻乎乎的,看得人忍不住想要跟着他扬起嘴角。 “两位殿下真不愧是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看得人心生欢喜。”分明是极普通的几句恭维话,可赵璇却觉得鬼气森森,不敢去接这个话头。 知默一路送到宫门口,面带微笑的看着两人说话,在两个人坐稳了将走未走之际,向着赵璇这里走了两步。 赵璇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便把头往窗边凑,谁知却听见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妾身送的这对坠子,不知道您还满意吗?” 低垂的头颅微微的往上抬了一下,赵璇只能看见她明亮的眼睛和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 “唰”的一声放下帘子,赵璇忙不迭的叫着车夫快走,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辰之死 立夏这一天,外头热得像火炉一样,赵璇穿一身轻薄的纱衣坐在榻上教花魄念书识字,边上放着一大缸冰才勉强减了几分暑气。 韩朝坐在书房的另一边,乖乖的看赵璇安排好的内容,时不时的问几个问题。 这本是再和谐不过的一天,可外头突然降下暴雨,把院子里的花吹得东倒西歪,没有一棵能够站稳。 绿杨急匆匆的赶过来,身上被打湿了好几处。可就在这个时候雨却又忽然停了,乌云散去,晴空万里,似乎刚才的狂风暴雨都是在做梦。 唯有满地的残花和水渍见证着不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这是宫里来的信,上面还印着加急的章。 赵璇忽然觉得不安,迅速的将信看完,被上头的内容震惊到说不出话。 那边韩朝听见了动静,不明所以的探头过来看,见她一副无所适从的表情,心里跟着一跳。劈手夺过赵璇手里的信,几行看完之后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绿杨没说话,急匆匆的就要把花魄带出去。 花魄似有所感,一扭身又钻了回来,抢了韩朝手里的信一看,整个人都站不稳。 豆大的泪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两眼无神,摇摇欲坠。 绿杨心痛的抱住她,可她一个劲的哭着闹着,非要往外面跑。 韩朝喝住她,命绿杨抱紧她,转头去问赵璇。“你怎么看?” “这个时候出事,只会引起两国交战。温澈要自立为王,要复国了。”赵璇低声道。 风辰在赵璇大婚的前一天死在了成华府,据说是羞愧自尽。 赵璇急急的就要换衣服进宫,可跨过门槛的瞬间忽然想起来蒋思羽说过的话,脚步又慢慢的收了回来,扶着门沉思。 身后隐隐的传来花魄压抑不住的痛哭,她哭泣着去捶打地面,竭力要从绿杨的禁锢中挣脱。“殿下!殿下!你要替陛下报仇啊!陛下不会自杀的!他绝对不会的!不会的!” 风辰一向很看得开,如果赵璇改嫁就能令他羞愧,那他也不会在温池手底下长到这个年纪。 可外人哪里知道那么多,他们只知道翼族的皇帝在先皇后改嫁的前一天死在了自己府中。 忽然有人敲响了院门,赵璇抬眼望过去,原来是赵行客。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内院了。 赵璇冲他点了点头,他快步走来,面色凝重的递过来几张纸,上头的墨香还没有完全散去,而上头写得那些字简直让赵璇没有办法直视。 上头说,赵璇是个不贞不义之人,先嫁了风辰亡了翼族,现在还逼死了风辰。恐怕夜里都不能睡安稳。 又说韩朝倒了半辈子的霉才娶了这样一个空有身份的丧门星。 赵璇将这几张刻意散到门前的纸一股脑的塞到韩朝怀里,看着他问“你后悔娶我吗?” 韩朝看都不看,用力将纸撕成几片,又团成一团,扔在一角落。“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好不容易娶回来的人,我信你!” 赵璇微微一笑,命赵行客不要声张,暗暗的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朝奇怪道“这东西已经在城里散了好几年,官府都查不出来,他又有什么门路能够查出来?” “山人自有妙计!”赵璇道。 屋里花魄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哀哀的伏在绿杨的身上,抱着她的手臂抽抽搭搭地怎么也停不下来。 赵璇轻轻的摸着她的头,看定她泪眼朦胧的双眸。“风辰的事情我不会当做不知道的,我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你不能只是这样哭闹,你要帮我。” 花魄愣愣的抽了抽鼻子。“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帮得上你呢?” “只要你想,你一定会有帮得上的地方。”赵璇道。 原本已经想要点头的花魄忽然停住动作,狐疑的看着赵璇。“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花魄抬头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绿杨,显得有些犹豫。 赵璇一看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可她没有开口,静静的等着。 绿杨轻轻的拍着花魄的背,谁都没有催促。 “我听说绿杨有个姊妹,是因你而死,那时候你也说要替她报仇,可是这都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赵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花魄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只听赵璇说“我并不是不想查,而是这背后的人势力庞大,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去弄清楚背后的阴谋,可现在不一样了。” 绿杨道“我从未有一刻怀疑过殿下,我知道殿下一定会为绿柳报仇的。” 花魄不解。“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从不怀疑呢?” 绿杨轻声道“因为我知道殿下是真心把我们当成家人的,没有人会不想为家人报仇。” 家人?花魄把这几个字放在唇齿间咀嚼了几次,忽然发现自己对风辰实在当不上这么重的情分。 顺从的抱着绿杨的胳膊,向赵璇伸出手。“那我们约好了,你不能骗我,不管花多久都要替陛下报仇!” 赵璇郑重其事的勾住她的手指。“我答应你,绝不食言!” 韩朝一直站在背后默默的看着她们几个人说话,忽然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排除万难娶了赵璇。 安顿好哭得肝肠寸断的花魄,赵璇拉着韩朝的袖子往内室去。 避开所有人,她紧紧的抱住韩朝,整张脸都埋进他怀中。韩朝正觉得奇怪,忽然觉得胸前有些湿润,然后就听见她压抑沉闷的哭声。 过了很久,她才红着眼睛靠在他怀里。“风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他们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因为温澈恨他。” 恨他勾结外人害了自己的兄长,恨他明明是个无国之君,却还能有封号,过得风光体面,而自己的兄长却只能弃尸荒野,连一座像样的坟都没有。 “我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而无动于衷。”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和鼻音。 他抱紧怀里的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和你在一起!” “你就不怕我要做什么大不敬的事情?”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握紧她的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大不了我做个不肖子孙,从此不再做韩家的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杯弓蛇影 赵璇没有拖延,在第二日就动用了公主的特权,给宫里去了一封奏折。 说,自己毕竟曾经是风辰的皇后,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一看,祭奠故人。 外头风言风语传得纷纷扬扬,就连宫里都听见了很多。 皇帝沉吟许久,都没能做下决定,最后还是去了太后宫中。 太后眯着眼睛正在打盹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姑娘大了心里自然有主意,你这个做父亲的就不要事事都掺和,免得人家看你不痛快。” 听了这话,皇后正在为太后揉腿的动作都停了一下,谁知这么细微的动作却被太后看了个彻头彻尾。 “太子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能还是拘在宫里呢,趁早找个合适的人家,开府吧。” “太子还小,尚不能......” 皇帝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太子这个年纪也该成婚了。” 就这样,在赵璇出城赶往成华府的同一天,太子大婚也被正式提及。 而在这一刻还没有人知道之后会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改变。 赵璇将自己的亲信全部带在身边,一行数人匆忙踏上陌生的旅途。 皇后宫中寂静得像一个人都没有一样,既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影,一切都像被人用法术定住一样,没有生气。 月亮立在中庭,四下无人,庭前的地面上洒满了柔软的月光。 在零星的灯影之中,有一个人轻轻的哼着婉转的调子,赤着脚在冰凉的青砖上起舞。 立足、折腰、旋转,每一个动作都柔软得像根本没有骨头一样,轻轻的,轻轻的,跳起来又落在地上。 她像一只从天上落下来的羽毛,打着转的落下来,静静的躺在地上。 在廊下站着看了很久的越白抱着披风走来,盖在她身上。“地上凉。” 她的眼角忽然滑落几滴清泪。“这二十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切都会有转机的。”越白轻声道,可是就连她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一句没有用的废话。 “转机?颖妃活着的时候和我争,死了也还是和我争!她为什么就连死了都不肯放过我!”皇后哭喊着蜷缩成一团。 越白扶着她的肩膀,道“那时候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还怕什么呢?” 夜风裹挟着不具名的琴声飘过来,冷得让人发颤。皇后终于披着衣服坐起来,声音和夜色一样冰冷。“这一次不要再失手了。” 越白点头“她这一次带的人不多,也把她当做了心腹带出去,会有机会的。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怀疑。” “太后已经起疑,不能再拖下去。” “即便他们抓到了动手的人也没有关系,这里始终清白。”越白轻声道。 这一刻也不知是夜风更凉还是人心更凉。 主仆两个回到室内,一人捧一只杯子,相对而坐。 越白坐在脚踏上,将御医那里送来的用药单子捧到皇后面前。“上个月长宁宫用的药比先前又多了三分。” 皇后微微皱眉“陛下还去看她吗?” “倒是也去,只是次数没有以前多,时间也没有之前长。” 皇后这才放心。“让御医斟酌着用药,别治坏了她。” 越白把三个指头捏在一起,放在鼻子下面转了几圈。“听说静妃喜欢熏香,又不爱出门,整天都闷在屋子里,要是闷坏了怎么办?” “不过是打扮起来有几分像罢,画虎不成反类犬!她总是要吃苦头的!”说到这里,皇后幽幽的叹了口气。“刚进宫时都这样,受了些恩宠就以为自己能够飞上枝头做凤凰,真是痴人说梦!” 越白又拿出一只小盒子,里头盛着一块小小的黑漆漆的东西。 皇后探头看了一眼,捂着鼻子问“这就是千秋后?” “长公主家的阿柔就是吃了这个没的。” “元嘉也真是草率!怎么能给孩子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皇后皱着眉毛说,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 越白低声道“长公主被吓破了胆子,已经许久不敢进宫,每日都抱着阿显,片刻都不肯假手于人,嘴里一直念叨着是颖妃要回来找她报仇!” “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只怕连白骨都找不到了,还报什么仇!”她急急的打断越白还想说下去的话,心虚的看几眼灯照不见的暗处。“人死如灯灭,哪来什么阴魂不散!” 正在这时窗后忽然有树叶沙沙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刚从树梢上掠过。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闭上了嘴。 临睡前,皇后照旧问了一嘴“太子如今书念得怎么样?” “自从前段时间眼睛忽然好了之后,就一直勤勤恳恳的念书。墨侧妃也一直伴在身侧,很是殷勤。” 满意的点了点头,皇后道“墨家的姑娘都不成器,唯有这一个还算不错。虽说木讷些,不过人品规矩都是极好的,又有心上进,有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是啊,太子毕竟是储君,若有那狐媚惑主,成天胡闹的可怎么得了!” 皇后又点了点头,让越白记得明天去一趟东宫,赏些首饰锦缎给墨侧妃度夏。 一时又想起皇帝有意为太子选太子妃,皇后又有些发愁,如今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别说她没有看上的,就是有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成婚。 “那边宫里的最近安分吗?” 越白心领神会道“那位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陛下去得勤快了些。”过一时又道“不止如此,近来陛下还常去秀嫔那里,倒让人摸不准是什么想法。” 皇后沉吟片刻“让他们这几天多上些奏折,把那些能拖的事情都催一催。太子也到了该为陛下分忧的时候。” “镇南王世子夫妇赶了最早的一程出城,仿佛怕极了什么,根本不敢久留。王府往外的探子也说镇南王对她不太满意。” 皇后摸着自己的头发说“即便从前满意,看见孙媳妇为了别的男人而要急匆匆的去奔丧,想必也不会很顺眼。” 越白附和了几句,放下帘子,吹了灯,小心的往外退。 庭院中的月色越发浓厚,白茫茫的落了一地,若再晚一些只怕就能称得上六月飞雪。 想着想着,她打了个哈欠,夜已经深了,她早就已经发困,此刻不必强打精神,人一下子松懈下来,自然觉得疲惫异常。 就在这时脖颈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忽然觉得身上没了力气,软软的倒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做贼心虚 成华府离都城不远,第三日上一行人就到了。 眼下并不是年节,驿馆里空荡荡的,根本没几个人。 这正好合了赵璇的意,干脆就这样住下来。 赵璇每日按时去成华府上香,还会在那里坐上半日才回来。 一开始韩朝心里很不是滋味,吃味了好几天,可又说不出口让她别去,只能委屈自己每天满心不自在的看着她坐在风辰的灵前发呆。 别看花魄一开始哭得肝肠寸断,要死要活,真的到了这里反而怎么都哭不出来。 这里对她而言实在太陌生,她根本想象不出风辰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跟着赵璇来了几日就放弃了,每天和依兰一起走街串巷的玩耍。 赵璇也不管她们去哪里,只嘱咐了几个得力的人远远的跟在后头,一是护卫,二是付账。 到这里的第三天,队伍中有人开始中毒,每一天中毒的人都不一样,症状也不同,要不是绿杨一直刻意留心着,只怕也会当做是水土不服。 他们赶到的时候风辰的棺椁已经下葬,是个山清水秀,风水平常的地方。 赵璇只去了一次,之后便每日都呆在这座空荡荡的成华府,烧香礼佛,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 “殿下,时候差不多了。” 转完手里最后的这几颗珠子,赵璇合掌默念了两声,然后才扶着绿杨的手站起来。“你知道什么了?” “殿下不说,我就不知道。” 眼前的这个人长着自己看惯了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温和又无害。 可赵璇知道,这都是假象,她才是那个最容易打听到秘闻的人。“什么时候?” “殿下去了翼族之后,家里遭过几次劫,都是奔着人去的。后来殿下好不容易回来,对于绿柳的事情只字不提,却一门心思打听宫里的事情,那时候我就猜到了。” “以前你总替哥哥说话,如今怎么不说了?” 绿杨低头微微一笑“夫人早就交代过,如果你仍旧同表公子成亲,我们便听表公子的,若不然就听你的。” 母亲一向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时刻都预备着后手也不奇怪。 赵璇听着院中愈发清脆的树叶沙沙声,捏着扇柄遮住零星的透过树叶落下来的光斑。“最近越来越热,让厨房记得时时备着绿豆汤,别中了暑气。” “这里离信王的封地并不远,两日足够往返,殿下要不要去?” 那时候以为很远,原来这么近。要是快马昼夜奔袭只怕一日足矣。 “算了,何必再把他牵扯进这趟浑水里。”赵璇摇头,慢慢的往外头走。 花魄开开心心的跟着依兰在城中乱窜,到处疯玩,每天都要玩到日头西斜才依依不舍的回来。 这天两人手牵手的进了门,一下子就感觉的院中的气氛不一般。 赵璇坐在堂上,罕见的一脸沉重。 观望着院中的情势,花魄跑到赵璇身边想拉她的袖子,却在半路被绿杨拦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院中的人全都站成几排,个个都战战兢兢的。 “这是怎么了?” 绿杨把花魄拉到一边,小声说“世子殿下吃了送来的东西之后一病不起,正在查是怎么回事呢。” 看她身上脏兮兮的又问“今天去了哪里,跑得这么脏?” “世子殿下病得很重吗?”花魄虽然不太喜欢这个人,可是也真心实意为他担心。 依兰原本并不在询问的队伍中,可前头被问到的人再三说曾经在厨房见过依兰,这才把她扯了进来。 赵璇微微皱眉叫了绿杨进来问“依兰也领了厨房的差事吗?” 没等绿杨开口,花魄就急急忙忙的替依兰辩解“不是的,依兰没有领厨房的差事,她每天都和我在一起!” 此言一出,大家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又问过几个人,赵璇便让他们都回去,并不说要处置谁。 仍旧和往常一样留了花魄一同用饭,可花魄惦记着依兰,完全食不知味。 赵璇便问她每日都同依兰去哪里玩,买些什么东西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 花魄咬着指甲回忆了好长好长的一通话,末了,赵璇问“你们在外头都是吃了才回来的吗?会不会她没有吃饱?” “不会的,我每次买了都会分给她,我们回来还会吃饭,怎么会饿着呢!” 花魄虽然曾经在宫中服侍,不过年纪小,一来没有正经服侍过几个主人,而来不管是风辰还是赵璇都是好说话的,吃的用的从来不短,她过得比别人不知道好多少,竟养成了深宅大院里小姑娘的天真。 绿杨见状问道“或许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敢吃饱,回来又饿了呢?” 她心虚的看了一眼赵璇,期期艾艾的说“每次出去都会给她买很多点心和蜜饯藏在房里。” 两人对视一眼,怪不得帐上三不五时的就会支出去几两银子,却不见她身上长肉,原来都花到别人身上去了。 这时赵行客也来了,却带回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依兰跑了。” 花魄虽然懵懂,不过也明白做贼心虚的意思,当即跪下。“这件事如果是依兰做的,殿下,殿下你就罚我吧!” 绿杨拉了她几次才把人拉起来,替她拍去膝上的尘土。“胡言乱语什么!” “你如今大小也算半个主人,若不能明察手下人的心思,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害了你。”赵璇指着边上的椅子叫她坐下。 “可是依兰为什么要对世子殿下下毒呢?” “世子殿下吃的那碗汤,原本是要送到我那里的。”赵璇道“而依兰,据说是皇后的人。” 花魄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一些,纠结的掐着自己的手指。“可是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赵璇叹了一声,看着她说“三月守灵结束之后,你可以留在这里做扫墓人,也可以跟我走。” 制止她张嘴欲说的动作,赵璇道“时候还早,到时候再说也是一样的。” 赵璇摸着她的头,轻轻的把人抱在怀里。“花魄,你还小,可是也该长大了。” 直到她走了很久,花魄才六神无主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原本两个人的房间,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显得格外的空荡。 她在床上坐了很久,才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水喝了一口,可是她很快就觉得发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直接扑倒在床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二殿下 话说越白忽然在院中晕倒,醒来时只觉得头疼难忍,分辩不出自己已经晕了多久,只觉得四处都亮的吓人,什么也看不清。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一个穿红裙子的人,弯着腰正在给花丛浇水,一边浇还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她心里奇怪,皇后宫中原先并没有这样一丛花,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辰来浇水,更不要说皇后宫中不许穿这样的艳色。 快走了两步打算去斥责这个半夜浇水的宫人,可那人却猛的直起腰,说了一句“我宫里的海棠花都到哪里去了?” 海棠花三个字一下子让越白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可那人却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两圈,忽然笑了,笑声很响,却没有一个人闻声而来。 越白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几步,可那个站在花丛前面的人却发现了她的动作。“是你掐死了我的海棠花!” 已经十几年没有听见的声音吓得她毛骨悚然,战战兢兢的捂住耳朵,脚步匆忙的往回跑。 可是一转身却又是她的背影,她单手捋了捋落在身前的那一束头发。“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这身打扮,这个动作,分明就是当年的颖妃! 越白吓得腿都软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你胡说,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么好看的海棠花,娇滴滴的小花骨朵,你怎么就忍心下那样的毒手呢!”她轻轻的叹了一声“你就不怕报应到自己身上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强打精神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像听见什么有趣的话一样,忽然笑得停不下来,一直笑到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没有地方能够起了才慢慢的停下,换了柔弱的嗓音道“我想怎么样?我想一命换一命!” 她的声音娇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慢慢走近的人脸上带着轻蔑的笑,穿着鲜亮的裙子,肤色惨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啊!”惊惶失措的尖叫声划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也把刚刚睡沉的皇后惊醒。 宫女去外头看过之后脸色十分难看。“越白看着像是疯了!” 皇后大吃一惊,匆匆忙忙的披了衣服跑出来看。 只见越白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涕泗横流的哭喊着,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我没有折你的花!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众人心中都暗暗的有了猜测,可谁都不敢动作,只拿眼角余光去看身边的人。 皇后冷了脸,命人将越白关起来,又去请太医,都说是受了刺激,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 沉吟片刻,皇后说了一句“大半夜的能受什么刺激?”眼神忽然落到旁边的香炉上。“我听说有些香料能够乱人心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香能够让人生癔症?” 太医脸色一变,假若有人用药,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然而检查过屋里各处的香炉和香囊之后却一无所获。 无奈的按了按眉心,打发了太医之后皇后坐在屋里沉思许久。 那人是冲着越白来的,分明是有心要把十几年前的旧事重新翻出来。 可都到了这个时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就不信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隐忍十几年直到现在才发作! 想到这个微妙的时机,她扶着桌缘的手添了几分力气。谁要是敢动她的东西,她就让谁付出代价! 外头宫人们四散着离去,而被越白扔在角落里的灯笼也被人悄悄捡起,去了灯烛。 于此同时,整个宫中最偏僻的一处宫殿内,纤瘦颀长的男子坐在窗台上,仰望着院中唯一的一棵歪脖子树,唇边勾起几分笑意。 长期劳作练武而生了厚茧的双手灵巧的转动着纤薄的刀片,将成人手腕粗细的一截树干雕成宫中女官的模样。 他仔细的端详着手里的人偶,时不时的闭上眼睛回想着什么,嘴边始终带着浅薄的笑意。 若只看这副场景实在算得上赏心悦目。 然而就在他坐着的窗户后面,却隐隐飘来难闻的气味,可他似乎一点都没有闻到,也完全没有受影响。 满意的看着手中活灵活现的木偶,他点了点头,将木偶扔进身边的箱子里,和里头已经装了半箱子的其他人偶一起东倒西歪的沉默着。 日头渐渐西斜,血色残阳将整座宫殿都笼罩在阴森的气氛之中。 他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把每一个角落都看得透彻,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坐在树杈上看着长街上的灯渐次点亮,为冰冷的宫墙添了几分刻意装饰的暖意。 果子已经不新鲜了,皱巴巴的样子看起来就让人没有食欲,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靠在树干上发呆,面无表情的咀嚼着没有水分的果子。 天渐渐的黑了,门外的侍卫早就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偷懒,四周寂静一片,只有虫鸣声或隐或现的在暗处陪伴着他。 满屋的书已经烧了大半,单是烧书的灰就足足有好几盆,累得他花了几天时间才收拾干净。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还没有处理。 月上中天,闭目养神了大半天之后他终于醒来,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白色的宽袖长袍穿在身上,他坐在箱子前,将灯油全都倒进去,亲手点燃。 有了灯油的帮助,这些人偶很快就烧成一团,浓浓的黑烟让他也呛了好几口。 胡乱的捡了一些灰抹在身上,他又打了一盆水将自己全身都淋透,站在屋内,反锁住门,亲手点燃了屋里所有的布和纸张。 从后院起来的火势凶猛得隔了好几座宫殿都能看见,很快就惊动了皇帝。 顾不上贺内监的阻拦和劝告,他随便披了件衣服就急匆匆的赶过来。 恰好撞见宫人们奋力救火的情景。 在混乱的人群之中,有一个纤弱的身影在宫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从火海中走出。 一身雪白的衣袍被烟火缭绕得像水墨画一样动人。 而那双浸透在冰雪之中的清澈双眼更是让他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然而就在他抬眼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不敢直视。 这是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 贺内监小声提醒。“二殿下,这是陛下。” 二殿下没有说话,眼神倔强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不肯说话,也不肯行礼。 可皇帝一点都没有生气,这双如出一辙的眼睛足够让他消解所有的怒火。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割发以代 到晚饭时还迟迟不见花魄,赵璇等了又等,也没有看见她来。 绿杨推门一看,却见花魄脸冲下趴在床上,没有动静。 定睛一看,脚边还有将干未干的水渍,绿杨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门窗的情况,然后打开柜子去看里头有没有人。 确认屋里没有藏着人之后才奔过去看花魄的情况。 幸好只是中了蒙汗药,用了嗅药很快就醒了过来。 花魄醒来时觉得头有些沉,重重的差点抬不起来,看着床边的人脑子有点发懵。“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她喝的那碗水里早就被人下了药,只是份量有些重,所以才睡了这么久。 “你喝的水里被人下了药,现在头还疼吗?” 花魄恍惚着点了点头问“为什么呀?” 她这一问,一下子就把两人问懵了。 是啊,依兰已经跑了,为什么还要给花魄下药呢? 坏了!来不及解释,赵璇提着裙子就往自己房里跑,果不其然屋里已经人去楼空。 窗户大敞着,上头还留着脚印。“立刻让行客去把侍卫都集合起来,留下一部分人,守住这里,其他人沿着八个方向暗中探查,不要惊动其他人。” 绿杨领命而去,赵璇走到窗边仔细的看着窗沿上的半个脚印。 不管怎么说韩朝也是个成年男子,仅凭一个人或许能够抗动,却未必有力气跑多远。 至少是两个人,或许还有车,才能不动声色的带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离开。 此刻已经是掌灯时分,已经很难用眼睛辨明痕迹,可是等到天亮之后大概已经完全找不到痕迹了。 心急如焚的赵璇根本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 绿杨有心去劝可又没有什么能说的,而花魄知道了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愧疚得不行,也跟着到处乱转。 赵璇看了看她,强自镇定下来,硬是拉着她吃了一餐所有人都食不知味的晚餐。 夜半时分,赵璇一个人躺在床上,第一次觉得这张床空得吓人。 怅然若失的摸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她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柔弱了? 门突然被敲响,慌慌张张的穿了鞋去开门,却并不是去打探消息的绿杨,而是抱着枕头的花魄。 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口。“殿下,我害怕!” 赵璇心头一软,牵着她进屋,将人裹在被子里,轻轻的拍着她。 花魄把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两只手抓着被子的边,怯生生的盯着赵璇的肩膀。“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有人要调虎离山,是我中计了。”赵璇将她细软的额发拨开,划了一下她的鼻子。“别想这么多,他不会有事的。” 花魄虽然还是有些担忧,却在赵璇的安慰下渐渐睡去。 虽然劝她劝得理直气壮,可赵璇却彻夜未眠,睁眼直到天明。 可惜天不遂人愿,最佳的时机过去,赵璇没能顺利的找回韩朝。 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管怎么找都没有痕迹。 这样一来,大家都慌了神,仿佛失了主心骨,脊梁骨都挺不起来。 身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不多,赵璇当机立断的把花魄,绿杨和赵行客都叫了过来,细细的安排每个人的去向。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生活一切如常。 对面的酒楼里男人唇边噙着酒杯,看着女子上车,慢慢的说。“跟上她们。” 出去之后不远,外头驾车的侍卫忽然敲了两下车壁,低声道“有人跟着。” 花魄连忙告诉赵璇,问“殿下,怎么办?” “仍旧往成华府去,不要惊动他们。” 自从风辰死后,成华府原本的侍卫就已经全部撤回去,如今这里还留着的多半是老弱病残还有赵璇他们自己带来的人。 下车时花魄还有些害怕,眼睛犹疑不定的四处乱看。 赵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声说“不要怕,也不要到处乱看。” 这都是赵璇每天惯常的行走路线,外头的人也不好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 赵璇原本就猜测会有人躲在这里,所以即便看见有个陌生男子,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花魄紧紧的抓住赵璇的衣服躲在她身后,只探出个脑袋。 “你的胆子可真大,就不怕我做什么吗?”他笑着看向站在灵前的赵璇。 点燃手中的贡香,浓重的檀香味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赵璇吹灭火焰,将香分了三支给他。“既然来了就上柱香吧。” 他也不怕有陷阱,邪笑着接过,顺势摸了一把她的手,舔了舔嘴唇。“你的手可真软!” “这是灵前!” “你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妇,装什么正经?”男人嗤笑一声,轻蔑道。 闷不做声的顺着花魄的头发,赵璇忽然把香塞到她手里。“你也去给他上柱香。” 男人脸上的笑更浓。“你知道我是谁?” “能够在这里如入无人之境,还对我有这么重的恨意,我想应该只有温将军了吧?” 温澈认认真真的上了香,双手背在后头盯着花魄道“按理说你也是翼族人,怎么就心甘情愿的跟着这个人呢?” 花魄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赵璇才说“谁对我好,我就跟着谁!” “温将军来这里恐怕不是为了叙旧吧?” “你这样的人跟着一个纨绔子弟实在是可惜了,不如跟着我吧?我也能让你做皇后!”他站在门边,一手搭在门栓上,一手背在身后。 赵璇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慌张,她甚至还笑得出来,拉着花魄走近,伸手去推门闩。 不出意料,门闩不动如山。 “她终究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你应该也不想太多人知道吧?” 温澈按紧门,从身后摸出短刀,笑道“你说的没错!” 一手将花魄藏在身后,一手固执的去推门闩。“你真的要在这里动手吗?” 温澈挑了挑眉毛。“不然呢?” “你能出现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话,一定有想得到的东西,如果你杀了她,或许就再也得不到了。”虽然说得笃定,可赵璇却不知道是否能够骗过他。 这东西对他似乎很重要,他眯着眼睛看着赵璇,猛的抬手打落她的发髻,按在门板上割下一缕。“那就用这个当做定金吧。” 即便是这样的情形,她也没有显示出慌乱,从容的捋了捋胡乱搭在肩上的头发。 “他什么都不知道,与其做无用功不如来问我。”她轻声道。 温澈认认真真的看了她一眼,把一缕青丝塞在怀中,让开了门。 第一百五十章 桃木梳 把花魄送出去之后赵璇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够好好的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温澈看起来二十来岁,高大且结实,笑起来十分邪性。 四下看看,赵璇跪坐在磕头用的蒲团上,将披挂得七零八落的首饰通通摘了下来。又从袖中取了梳子镜子一并摆在身前。 最开始的时候温澈站在几步之遥,双手抱臂,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可在看见她竟然开始慢悠悠的梳头后,即便是温澈,也觉得匪夷所思。 “你就一点都不害怕?”他紧紧的皱着眉毛,很不满这人竟然对自己没有丝毫应有的恐惧。 将头发全部理顺拢在手里,赵璇偏过脑袋看了他一眼。“怕又有什么用?反正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要是真的想杀我,我也没有办法反抗。” 温澈朝她走了两步,她既没有发抖,也没有呼吸急促。 她平静得像是在闺房里一样,甚至还有闲心轻轻的哼着歌。 难道是有埋伏?他摸出刚刚塞回腰后的刀,四处探查。屋里没有暗格能够藏人,外头也没有拿着兵器的侍卫。 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情形使温澈心里也多了几分不解,明明不会功夫,可是也不害怕?她到底是愚蠢狂妄还是胸有成竹? 没想到这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我要是你就坐下来休息,不然一直这么紧张,万一真的有埋伏到那时候恐怕也没有力气了。”说完把另一个蒲团扔了过来。 只是她的力气太小,又是坐在地上,那蒲团沉重,她费尽力气也只扔出去两步远,离温澈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 他终于好好的看了一眼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起来和羞怯一样惹人怜惜。 她坐在蒲团上将头发全都捋到一侧,认认真真的将头发理顺,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手心,思索着要梳什么发式。 接连想了几个,都因为那短了一截的头发而无奈作罢。 温澈想了想勾着蒲团在她不远处坐下,手里始终捏着那柄短刀。 “王宫里的人说你做饭的手艺很好,就是太奢靡。” 赵璇好不容易才决定好要梳什么发式,可带出门的镜子太小,没办法立在地上。于是她冲温澈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嗯?这可真有意思,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和他说话。 眼睛在她纤秾合度的身上转了一圈,舔了一下嘴角,他将短刀反握在手里走近,可是刚一蹲下,酝酿好的调侃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手里就被人塞了一枚镜子。 “举高点,我都看不见了!”她一边抱怨,一边把他的手往上抬了一点。 温澈震惊的看着这个拿自己当镜架的女人,“蹭”的一下站起来。 “你别把我镜子打碎了啊!”赵璇嚷了一句,然后说“谁让你把我头发打乱的,不让你给我梳头就不错了!” 他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麻线,满脸嫌弃的看着手里的镜子,根本理解不了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赵璇满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谁闯祸谁负责,你总不能让我蓬头垢面的出去吧?” “那不是更有意思?”他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道。 无可奈何的看着他色咪咪的样子,赵璇自顾自的开始将头发分股。“大家都知道我是来给风辰守灵的,要是我蓬头垢面的出去,再哭哭啼啼的他们不得认为我疯了?” “那又怎么样!”他才不在乎她会怎么样! 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他,赵璇再次勾了勾手指。“我要是疯了就会被看管起来,我说的话自然也没有人会当真,到时候你还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温澈一想有些道理,脚底就软了些,往那边挪了两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赵璇坦诚的摇摇头,冷不丁的冒出来一个人,她能猜中是谁就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温澈却不太相信。“你和传闻中不太一样。”更冷静,也没那么娇气。 “三人成虎你总听说过吧?外头的流言怎么能当真呢?”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你还真是过得奢靡。”他踢了踢脚边的首饰,戴在头上似乎不起眼,可拿下来才能看出来是精致小巧的珍宝。 “那哪比得上您啊!”打着迎陛下回国的旗号,实际上自己就是这个国家的王。 他蹲下身子和她平视,注意着她每一次的呼吸变化。“我听说你和风辰没有圆房,这一次呢?” 赵璇将目光从镜子移到了旁边他的脸上,用簪子的尾端敲着自己的下巴,语气轻佻。“你很好奇?” 她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被檀香掩盖着似有若无的钻进鼻子里。他抽了抽鼻子,身子向前倾。“我想亲自验一验。” 原本敲着下巴的簪子顺着脖子一路下滑,落到锁骨的位置。她的眼神重新落回镜子里。“你来晚了。” 温澈的脸藏在镜子后头,静静的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把镜子扔在一边,径直扑向正在戴耳环的赵璇,咬住她空着的那只耳垂,用牙齿轻轻的碾压。 赵璇倒抽了一口气,双手撑在他的胸口不让他靠近。“如果我的头发再乱了,你恐怕就出不去了!” 温澈终于松开了嘴,当着她的面用大拇指抹过嘴唇,眼神轻蔑,语含深意“要是你的头发乱了,你恐怕也回不去了!” 外头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温澈再次朝她逼近,盯着她的领口反复的看。“其实在灵前也挺刺激的,你说呢?” “不敢苟同!” “你在这里拖延时间,是想跟着我的人找到韩朝吧?”他满脸嘲讽的看着她,真以为自己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我失败了?” 他将她落在手边的耳环捡起,亲自为她戴上。“你做得很好,只不过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委身他人。即便是为了他也不行。” 温澈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裳,笑着摇头。“你虽然有几分聪明,却不明白男人的心。” 赵璇坐在原地,扬起头看他。“这些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他走后不久,赵璇看着角落里碎了的镜子心里猛的一跳,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那把桃木梳。 绿杨刚一进来,就急忙去搀赵璇。“人已经找到了,殿下快回去看看吧。” “......腿软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生有幸 韩朝醒来之前,赵璇都有些惴惴不安。不得不说温澈最后的那几句话说到了她心底,她没有那个底气去认定韩朝听了谣言会一点都不动容。 她寸步不离的守在边上,不肯假手于人。 夜都已经深了,她困倦的趴在边上,昏昏欲睡,忽然有什么东西碰了她的脸,让她想起温澈靠近自己的感觉,下意识的拍开。 刚刚醒来的韩朝愣愣的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 让人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中间弥漫。 赵璇醒悟过来,心虚的揪着衣角道“你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手忙脚乱的往外头跑。 “等等!”他叫住赵璇,按着隐隐作痛的头问“现在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 为什么一觉醒来头会这么疼?不会又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了吧? “五月初九,亥时。” 他心里盘算了一阵,挣扎起身,将她抱了个满怀。“我很想你!” 心忽然跳得有点快,赵璇僵直着身子企图掰开他的手。 韩朝把人转过来,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喊了一声“阿璇” 她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怎么了?”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失而复得一样用力把她按在怀里,亲吻她的鬓发。“幸好是你!” 赵璇私心里期望他能够一直这样,可是他越来越沉重的身子把她压得透不过气,于是推了推他“先坐下。” 重新坐回床边的人依依不舍的看着赵璇,就好像一眨眼她就会不见。 “辛苦你了!”一个人撑着这担架子,还要在谁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把他找回来,一定很累。 令他没想到的是赵璇听了却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眼睛,看向别处。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都见过谁,去了什么地方?”温澈即便本事再高,也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如入无人之境,一定有帮手! “那天我按照你说的躺在床上,后来突然就睡着了,再醒过来就是在那间破庙里,然后就是赵行客来找我,其他的不管是人还是别的我都不知道。”他说完有些惴惴的拉了一下赵璇的袖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赵璇摇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招猫逗狗,没有任何地方拿的出手的纨绔子弟,指望他在短短的一两年之内学会别人花了十几年才有的本事也太难为他了。 韩朝先是高兴,然后听明白她话里对自己完全没有期待的意思,又很难过。“我并不是不想......”他是真的没有长这根筋,念书勉勉强强,同样是练功,别人就能上阵杀敌,他却只能强身健体,这差距也太大了一点! “你有这个心就很好,这些事情也急不来。” 他稍微被说动,忽然觉得自己回来得也太快了,都没怎么感受到被绑架的危险,就已经被人接了回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谁绑了我?” “翼族的大将军,温澈,大概是想替温池报仇。” 韩朝顿时觉得匪夷所思“温澈要给他哥报仇,所以绑了我?”想了想脸色有点难堪“他是觉得我比你更容易被绑吗?” 赵璇道“大概是凑巧吧,要是我没让你装病,或许被绑走的就是我了。” 这还差不多!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想着温澈绑你一定是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会留下人看我们的动静,我就让行客和侍卫们跟着可疑的人,结果就真的找到你了。” 她说得轻巧,可是这其中的危险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 单是这些被派出去跟踪的人,一个不小心可就命都没了。 那些跟着温澈的人都是军中的好手,尤其擅长隐匿踪迹,要不是这一次温澈刻意露出马脚,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把人找回来。 可这些韩朝都不知道,他也想不到。只知道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身边的人也没有受伤,其他的事情根本不在他的心上。 用饭后,见他精神还好,赵璇便趁热打铁,和他说起花魄的身份。 “她现在跟着我们,也算半个主人,要是把她送给别人我是不舍得的,可要是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长久下去也不好。” 赵璇这个引子还没有说完,韩朝就急急的打断“你我之间不用铺垫这么多,直接说就好了,我都听你的!” 赵璇一时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好说话,可这件事又慢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想认花魄做义妹。” 韩朝果然有些诧异。“你要是实在喜欢她,就多给她赏些东西,将来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夫家,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虽然义妹不用上族谱,可是对她多少还是有影响的。 “她在这里连个户籍都没有,将来要是以奴籍嫁人就永远都矮人家一头,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她。” “我知道你喜欢她,可她毕竟是服侍过风辰的人,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也会被牵连。” 这些道理赵璇何尝不明白,可是花魄如今还是个孩子,又是自己千里迢迢的把她带过来,要是就这样让她一辈子都矮人家一头,她总是于心不忍。 他说的有道理,赵璇也不愿意为了这个和他生分,正打算另想办法,忽然听见他咬咬牙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既然你想做,那就去做吧!” 这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可你刚才不是还说?” “你比我聪明,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你一定早就想过了,如果这样你还是想做,那就去做吧。大不了就生同衾死同穴!”他咬牙闭眼,像是马上就有人要来割他的头一样。 赵璇忍不住笑出来,戳着他的胸口说“你这个呆子!” 他傻笑着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你要做什么都好,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心里一暖,伸手抱住他,感动于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你就真的不怕我会害死你吗?” 韩朝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曾经有个人说过这样的话,他把人抱住,下巴支在她的头顶。“我怕死,特别怕,可是要是和你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会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害怕的事情发生。” 他冷不丁的笑了一下,说“以前祖父曾说我这样不成事,将来一定娶不上好媳妇。现在看来我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 赵璇窝在他怀里,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我才是那个幸运的人!” 何其有幸,让我遇见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改弦更张 守灵三月之后韩朝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说是南边近来有些动乱,镇南王又已经年迈,而且身子不便,叫他们不必急着回来,趁势去南边走一趟,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一行人只好转道往南边去,在去的路上,赵璇就顺势收了花魄做义妹,仪式有点仓促,不过聊胜于无。 花魄便跟赵璇姓赵,名字是自己选的,叫做赵晗。 改头换面的赵晗重新收拾了心情,规规矩矩的管韩朝叫姐夫。 一开始韩朝不习惯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硬着头皮听了几天才慢慢的适应下来。 这天在赶路的马车上,赵晗手里捏着路上刚买的簪钗翻来覆去的看。 韩朝斜躺在角落里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对面喜笑颜开的小姑娘道“这也不是什么很精致的东西,别当宝贝一样的看了,等回去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赵晗白了他一眼,挪到赵璇身边,献宝似的把钗子递给赵璇看。“姐姐,姐姐,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好看呢?” 簪子虽然做工粗一点,不过胜在心思巧妙,用银拉成丝细细的编成月季的模样,边上衬着一丛星星点点的不知什么名目的花,看起来又新奇又好看。 “你认得上头的花吗?” 老老实实的摇头“不认得。” “前边的花是月季,后头是一种罕为人知的山野小花,叫做星辰。”赵璇端详着手里这只小小的银簪子。“这两种花都被认为是干净美好的东西,你戴着正好。”说着将簪子轻轻的戴在她头上。 “那个星辰是什么花?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将茶水分别递到两个人手里,赵璇回忆着过去说。“我随母亲进山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花,因为花朵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外头的人都不太喜欢。” “这种花开在干净的水边,一丛一丛星星点点的,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满眼崇拜的抱着赵璇的胳膊,赵晗连声道“姐姐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了!”韩朝与有荣焉的点点头,很得意。 坐在门边的绿杨抱着膝盖看了一会儿,探出头把水壶递给坐在外面的赵行客。“喝点水吧,别中暑了。” 赵行客喝过水,听着里头说笑的声音,低声道“你别太难过。” 握住悄悄伸过来的手,绿杨捏了一下,让他放心。“我已经不难过了。” 绿柳已经走了这么久,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有这样一个活泼的人在殿下身边未必不是好事。 赵晗正和韩朝斗嘴,见赵璇摆明了一副两不相帮的样子,着急的去扯绿杨的衣服。“绿杨姐姐,你帮帮我!” 两人很快就统一了阵线,一致对外的和韩朝斗嘴。 赵晗是个牙尖嘴利的,绿杨又擅长替人找补,一时之间韩朝是节节败退,没过多久只能够举手投降。“我真是怕了你们了!” 终于从书上挪开眼睛的赵璇笑眯眯的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糕。“早就告诉你了,和阿晗吵架你是赢不了的!” “谁知道她还会找帮手!”韩朝不服气道“有本事单打独斗啊!” “切!谁要和你单打独斗!你一个大人和我小孩子吵架,你都不觉得丢脸吗?”说着冲他做了个鬼脸。“输了才更丢脸吧?不知羞!” 韩朝气得都差点撸袖子,眼角余光看见赵璇拿书的手往下挪了两寸,立刻又把袖子放了下来。欲盖弥彰道“怎么突然有点冷啊!” 其实南边根本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流寇作案,当地府衙已经着手侦办,他们只是象征性的过来看一眼,以示君恩。 赵璇才洗了头发,正在擦的时候韩朝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阿远来的信。” 递给赵璇之后,顺手就接过梳子,坐在赵璇身后一丝不苟的开始给她通发。 不过几天的功夫,朝中的局势又变了。 一场大火,将一直藏在暗处的二皇子给烧了出来,一举打败太子,成为陛下眼里最重要的儿子。 两人很快就开始了分庭抗礼的日子,就这还是在他刚刚出来的情况下,很难想象如果再过些日子,会不会整个朝堂都成了他的一言堂? 赵璇道“陛下要给二殿下开府,选的位置是他当年曾经住的那一间。” “陛下一直对颖妃有愧,听说二殿下长的几乎和颖妃一模一样,自然比别人更讨他喜欢。” 这个局面可不乐观。“你对太子有多少了解?” 韩朝想了想说“数面之交,没有霍思渊熟。感觉是个谦谦君子。” 可其实即便是真正的谦谦君子面对这样的问题也很难有风度。“太子有没有给你来信?” 太子能够倚靠的人并不多,皇后那边虽然有一些,不过大多都在城中,很难躲过陛下的眼线。 霍思渊又已经另张旗帜,站在了三殿下那一边,即便暂时替他说话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唯一坚定的站在他那边的萧以宁还被特地打发走了,有心无力。 现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韩朝这个二世祖。 韩朝坚定的摇了摇头“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严肃了这一阵之后,他忽然问“你也觉得陛下是特地为二殿下造势吗?” 来信中夹了最近散布在城中的纸片,上头说二殿下是天生的凤凰,浴火而生,必定要冲天而鸣,有一番作为。 这整件事情都发生得刚刚好,简直让人没有办法不多想。 可陛下对颖妃的愧疚真的有这么深吗?值得他为此而放弃培养了十几年的储君,而去改立一个被扔在宫里不闻不问十几年的二殿下? “信中说二殿下一直避太子的锋芒,可是两人还是三不五时的闹出些不快,陛下已经为此而多次训斥太子。”赵璇说完也觉得头疼。 这都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听祖父说过,颖妃当年去得很突然,和她有关的人现在大多都不在了,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韩朝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么一句。 赵璇忽然浑身一激灵,如果是知默在帮助二殿下呢? 她还在宫里当差,又一直都服侍着宫里最得宠的,住在长宁宫的女人们,对住在宫中的二殿下照拂一二也不是不可能。 “二殿下的目的就是皇位吗?”这也太直接,太简单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美人 楚庭城是一个非凡的富庶之地,精巧别致的东西都从这里源源不断的一路送到都城,可谓名副其实的金城。 韩朝来得低调,并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入城,本想着来走个过场就回去,可城守早早的得了消息,一大早就等在城门口,摆足了架势要将他们恭恭敬敬的请进来。 住驿站的打算就此泡汤,只能跟着城守往城守府去。 城守姓白,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生得膘肥体壮,却长了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笑起来只能看见脸上的横肉不停的抖。 前倨后恭的冲两人拱手。“消息来得晚,未能远迎,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那些流匪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拖了这么久。” 白城守搓着手嘿嘿一笑“已经着手侦办了,要不了几天就能有结果,您等着看就是了,不必您亲自操劳。” 说着将几人引到正房,只见正房中处处精致豪奢,远远高出一个寻常城守能够承担的范围。 韩朝还无知无觉的跟着城守往里走,忽然听见赵晗赞叹道“这地方真是精美,竟然比宫里还好!” 白城守只知道镇南王世子夫妇会来,却没有听说还有别人随行,而看这小姑奶奶的打扮,显然也不是一般的身份,便赔着笑道“还未请教,这位是?” 绿杨道“这位是世子妃的妹妹,城守大人便称一声二姑娘就是了。” 白城守心中疑惑,面上却依然和善。“原来是二姑娘。” 韩朝听了赵晗的话这才认真的看了起来,渐渐的眉头微皱。“你这宅邸也太过奢靡,当心有人奏你一本!” “殿下说的是。”白城守笑着应了仍旧把人往里头让。 白城守走了之后,赵璇一边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一边问“你认识这位城守?” “他以前跟着我爹一起上过战场,后来我爹死了之后他们这些部下就都解甲归田,只有他嘴皮子利索,又会办事,慢慢的就做了城守。”韩朝解释道“他每年都给我家送年礼,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 原来如此,难怪他话里话外都是提点。 赵晗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又急匆匆的跑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玩?” 赵璇想了想说“明天吧。下午要修整和收拾东西,晚上有接风宴,实在没有空闲。” 小姑娘就点了点头往自己那里去。 韩朝拉着赵璇的手握在手里把玩。“你对她可真好!”语气酸溜溜的,像喝了好几缸陈年的老醋。 心里惦记着事情的赵璇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胡乱的答应了两声,问“楚庭的太尉是谁?” “不知道!”他气鼓鼓的丢开手,往床上一躺并不看她。 赵璇也没多想,只当他累了,自己转身出来去和绿杨商量事情。 韩朝正等着她来好言相劝,谁知却只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当即气得七窍生烟,摔枕头扔被子的闹了一阵,也没听见有人进来,自己跑到门口去看,可哪里有人,空荡荡的只怕连影子都摸不着! “一开始不觉得,现在想想,似乎自从我来了都城,和家里的信就渐渐的断了。”赵璇满脸担忧,深觉一切都不对劲。 绿杨仔细想了想说“初时还不显,三不五时的也能收到家里来的信和东西。可自从翼族的事情之后,家里就一直没有消息,实在奇怪。” 赵璇道“你留心着消息,先给家里去封信看看。”她停下来看着绿杨,心情有些沉重。“我总觉得家里出事了。” 绿杨劝了两句,就赶紧去找可靠的人往崖州传信。 日头西斜,接风宴如约而至。 今天韩朝有点奇怪,不言不语,不苟言笑,看起来像是谁惹他不高兴了一样。 赵璇悄悄的问了身边的人,却都摇头,因马上要进正厅,也就没有再说下去,想着等晚上回房了再细问。 白城守对这场接风宴非常看重,上来的酒水和菜肴都精美异常,有些就是在都城都价值连城。 赵璇不动声色的看着酒过三巡后穿着轻薄纱衣上来献舞的女子,端着酒杯看向坐在身侧的韩朝。 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而此时的他双眼紧盯着前头跳舞的女孩子们,闷头喝酒。 菜过五味之后,客套话也说完了,大家都识相的告退。 白城守腆着肚子冲韩朝一拱手,将身后窈窕的舞女全都叫到身边,指着其中最美貌的一个说“这丫头一直仰慕殿下,如今时辰尚早,不如就让她为殿下单独献一舞?” 赵晗立刻拉住赵璇的袖子,瞪着白城守“这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也敢往世子殿下身边领!” 白城守笑道“二姑娘可别这么说,她虽是个舞女,也是正经人家出身,清清白白的。” 拉住还想说话的赵晗,看着一屋子心照不宣的人,赵璇也不笑了,眼神在几个人之间来回打转。“白城守也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想来这人一定和世子殿下的意。”说完,头一次在韩朝面前行了半礼。“妾身就不在这里碍眼,先行告退。” 憋了一肚子气的韩朝正愁没地方撒火,原本真有几分想要借机气一气她的心思,可看见她这样和自己生分,甚至扭头就走,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殿下,西厢已经备下了,您看?”这可是按着他原先的口味特意选的人,又精心的调教过,保管他满意! “这种姿色也敢送过来,你脑袋不想要了!”胡乱的吼了一句,韩朝气冲冲的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白城守摸着胡子想了想,难不成殿下现在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小白花? 屋里静悄悄的,韩朝也不直接进去,而是窜到了窗户边上,偷偷的看着里边的赵璇,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殿下不去幸你的小美人,来这里做什么!”赵璇忽然出现在窗边,脸色不善的伸手关窗。 一把抓住她毫无防备的伸出来的手,按住手指在虎口咬了一口。“美人就在这里,你要赶我去哪里!” “呸!那个白城守明摆着是要讨你的好,你盯了那美人一晚上,可不就是让人家往你床上送嘛!” “我哪有盯着谁看!” 赵璇用力推开他,啐了一声。“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闹别扭 好说歹说了半天,韩朝才终于进了房门,可赵璇还是不看他。 韩朝气性也起来了,叫着要去西厢看那小美人。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却偷偷的看着身后人的反应。 她没有说话,却抬手按了按眼角。 他心里一高兴,忘了两人还在起争执,笑嘻嘻的一蹦三跳的往回走,谁知却被赵璇一把按住,推进床中,道“想来是殿下觉得那西厢委屈了你,妾身这就走!把那小美人给你送过来!” 韩朝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阿璇,你真生气了?” 赵璇看着他问“在你眼里这是能用来开玩笑的事情吗?” 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敢伸手去拉她。 “韩朝,我知道你以前就是个浪荡子,可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你改了。”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要是想过之前的日子,我绝不拦你!” 韩朝立马拉住她,脸色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璇用力甩开他的手。“我只当你从前说的都是假的,往后丢开手,各过各的就是!”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的话!”他急得去抱她,连拖带拽的把人拉回里头,心里懊恼得不得了。 虽然人被硬拖回来了,可赵璇还是气鼓鼓的转到另一边去不肯看他。 韩朝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心里又气又委屈,好半天都没开口。 另一边绿杨听着两个人在里头起了争执,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夜已经深了,里头的两人也渐渐安静下来,绿杨虽然担忧,可是又不敢进去看。 赵晗晚上吃的多了不消化,正想过来找赵璇说说话,谁知正好看见绿杨在门口来回打转。 听清楚是什么情况之后,赵晗拍着胸脯道“看我的!” 里头正剑拔弩张,突然有人敲门。 赵璇还没开口,韩朝就已经怒气冲冲的吼了几句,不让他们进来。 可赵晗根本不怕她,仗着有赵璇撑腰,一人推开门直直的往里面走。“姐姐!你在吗?” 赵璇用力推开韩朝,没想到被韩朝一把拉了回来,整个人摔在床上。 赵晗不明所以,还以为韩朝是在打赵璇,立刻就叫了起来“你为什么打姐姐!” 这话一出还得了!原本就守在门口的绿杨立马冲了进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韩朝,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样子。 一下子把韩朝给气疯了,这都什么事啊!“都滚出去!” “你干什么!”赵璇从床上爬起来,挡在两人面前。 “你为什么要打姐姐!”赵璇从赵璇的胳膊底下钻出来,认真的讨伐他。 赵璇把她往身后拨,“他没打我。”虽然态度蛮横,不过确实没有动手。 绿杨不说话,气势汹汹的看着韩朝。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不讲理的人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来找他的麻烦?韩朝气得肝疼,拍桌子瞪眼睛的让绿杨和赵晗出去。 赵晗死死地拉住赵璇的袖子不肯挪步子。 韩朝一下子就怒了,“你干什么这么看我!我好不容易才娶了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来也是赵晗年纪太小,虽然知道这两句话是在什么时候用的,可是因为韩朝的语气实在太凶悍,她根本没办法和戏里边那些柔情蜜意的桥段联想到一起。 可绿杨听明白了,赵璇也听明白了,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绿杨就赶紧拉着不情愿的赵晗走了。 这下子屋里才安静下来。 韩朝还有些不忿,不过赵璇已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东西,急躁的心竟然一下子平静下来。 她拉着韩朝坐下,把水递到他手里,好声好气的说“你说说今天到底为什么给我甩脸色看?” “我什么时候......”他原本想倒苦水,可是看着她笑吟吟的脸忽然就说不出来,嘟囔了半天才说“你根本就一点都不在意我!” 他要做什么,在想什么,她都不在乎,心思永远都只落在她的那些人身上! 赵璇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愣了半天才说“你觉得我不在乎你?” 韩朝觉得有些丢人,眼睛都不敢看她,斜着眼睛看向别处。“我是没用,可我总是你丈夫,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忍住笑,双手扶正他的脸,认真道“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在乎你的。” 只是这么一句话他却一下子就笑开了,嘴唇动了动,想要将笑意藏住,可是人心里一旦乐开了花时候怎么都藏不住的。 他欣喜的看着眼前的人,要求道“再叫一声!” 赵璇盯着他看,凑到他耳边轻轻的叫了一声“夫君?” 韩朝一下子就忘了自己之前是为了什么在生气,上扬的嘴角用手都拉不下来。 他想了半天忽然道“所有人都叫你阿璇,我要是也这么叫,显得多平庸,和他们都一样!”于是琢磨了半天,想要起一个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名字。 月色正浓,他看着外头的月亮,忽然想起来他们似乎总是和月亮结缘,绞尽脑汁的想要给她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是却因为学识的不足而十分艰难。 赵璇将人转过来,拉住他的手,体贴道“昵称这样的事情本就不能急于一时的,你慢慢想着,今后若得了合适的再告诉我也一样。” “你说的很是,可现在该叫什么呢?”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趣,不过夜已然深了,明天还要出门,并不适合再这样想下去。 “你是我的夫君,那我是你的什么人呢?”她循循善诱道。 夫君自然是和夫人成对的,他却对此不太满意。“叫夫人的多了,这样怎么能显出你的不同呢?” 对于这一点赵璇已经想好了,她笑着拉住韩朝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这称呼虽然用的人多,可全天下只有你才是我的夫君,你的夫人也只有我一个人啊。” 这样一解释韩朝听着就舒服多了,心满意足的把这几个字念了几遍,才算过了这一节。 临了赵璇道“你总说我不和你直言,你今天不也是犯了同样的问题吗?” 韩朝羞愧得想走,硬是被赵璇抱住。 于是他听见她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有一点闷。“以后再不要这样了,你若觉得不高兴,不乐意,心里委屈,都要说,不然我怎么知道呢?” 虽然韩朝隐隐觉得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可是她这样顺从,他又觉得很受用,一时之间竟然也觉得这样好像没什么不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店大欺客 楚庭的街面上来来往往都是衣着华美的人,原本韩朝还觉得在这里低调一点会得赵璇的夸奖。 现在看着路上人人光鲜,只有自己穿得朴素,这才明白她一开始为什么会似笑非笑,忍俊不禁的看着自己。 “你早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打扮的?” 赵璇抿嘴笑“这里和崖城隔海相望,我小时候也曾经来过几次,一直记忆犹新。只是毕竟多年没有来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路边的摊子上摆着做工粗糙的钗环首饰,在这里购买的人大多衣着简朴,也很爱讨价还价。 样式不多,花样也不新奇,可这个叫卖的方法是赵晗从没有见过的。兴致勃勃的看了许久,才从决定要买下一支蔷薇花簪。 可手摸向腰间却空荡荡的,她立即叫了起来。“我的荷包丢了!” 果然,出门的时候还挂在腰上的小兔子荷包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空荡荡的半截绳子。 韩朝身边只跟着一个叫夏统的侍卫,和几个藏在人群里的随从。 断口平整,应该是用的刀片。 绿杨摸出自己袖子里的银子替她付了帐,可赵晗还是闷闷不乐。“这地方也太差劲了!大白天的都能丢东西!” 本来在街上被人摸了荷包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就算是天子脚下也难以避免。 赵璇等人安慰了几句,没人当回事。 谁知吃饭的时候却因为这一身衣裳而闹了个不大不小的没脸。 人来人往的酒楼前,一行人被挡在外头,小二笑道“几位客官来的不巧,里头的座都已经满了!” 韩朝哪里受过这样的冷待,当即皱眉,眼看就要甩银子砸人,却被赵璇拉住。“既然满了就去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城中又不止这一家酒楼。” 说来也巧,几人刚转身后头就来了几个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人。 刚才还说着没位置了的小二赔着笑把几人往里让,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赵晗呸了一声“势利眼!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 韩朝脸色难看极了,要不是赵璇再三拉住,只怕立刻就要闹得沸沸扬扬。 这酒楼斜对面还开着另一间大小相仿的酒楼,生意却冷清不少。 店小二几步赶上前,把几人往里让。“客官里边请!” 临窗的雅间多半还空着,点了这里的招牌菜之后,赵璇问“都是同行是冤家,你们两家怎么还开得这么近呢?” 店小二苦笑道“我们东家这店开了有小二十年了,一直是有口皆碑的好。可就在几个月之前突然有人把那边盘了下来,紧接着就开起了酒楼,我们也没办法啊!” “是不是你们家的菜做得不好吃?”赵晗心直口快道。 涉及店里的名声,店小二正色道“二十多年来就没人说我们家得菜做得不好!”可他又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那边整天请些歌女舞女在里头唱歌跳舞,大家都去看热闹了,谁还来这里啊!” 这样的奢靡之风一贯是不许在民间流传的,就是那花街柳巷之中也要守本分,在外头胡来可都是要被官府查处的。 “官府就不管吗?”赵璇问。 店小二道“看几位的打扮应该也不是楚庭人,这话我今日虽然说了,几位也只当没有听见。” 这就是有猫腻的意思了,赵璇含笑点头。 那店小二见韩朝也跟着点了头才说“那边铺子的东家神秘得很,不知是怎么打点的城守,竟然一次都没有去查过。昨天还从他们楼里叫了一队舞女去太守府招待贵客呢!” 韩朝干咳一声,赶紧端起茶杯润嗓子,谁知却被茶水烫得直吐舌头。 赵晗翻了个白眼,追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去官府告状?” “这位姑娘说得轻巧,城守在楚庭说一不二,他要护着,谁敢说什么?”店小二又说了两句,听见楼下叫唤,道了一声对不住,急急忙忙的往下头跑。 “这生意做得也太霸道了,又是明摆着违例,说出去实在不好听。就是山高皇帝远,早晚也会传过去的。”赵璇一边说,一边给韩朝换了一盏冰冰凉凉的蜜水。 蜜水虽甜,可韩朝却没尝出来。“祖父一直说白城守是个谨慎的人,虽然嘴上说话不饶人,不过没什么坏心思。” “人心隔肚皮,本就是过去的情分,又离得远,一年做几日戏就能得好处,便做了又如何呢?”赵璇轻声道。 赵晗听了,皱起眉毛“那个白城守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你又知道了!”韩朝不敢说赵璇什么,可说起赵晗来可一点都不虚。 “本来就是!书上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晗叫道“一来就给你送人,能安什么好心!” “我又没要!” “这一次没要而已!背着姐姐,谁知道呢!”赵晗哼了一声。 韩朝便急急忙忙的去跟赵璇解释。“我真没有!我根本没跟他提过!” “人家都说了,是按着你的喜好选的!他以前肯定给你送过!”赵晗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话韩朝还真反驳不了,以前确实送过,他也确实收过。 一看他支支吾吾的表情,赵璇心里就明白的七八分。“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论,只是白城守这样做对镇南王府的名声是有妨害的。” “我们这些人心里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在外人看来,他敢这么阳奉阴违就是因为背后靠着镇南王府这棵大树。将来若出了什么事很难不牵连到王爷身上。” 韩朝不满道“那就去警告他,让他收敛一点,不要在外头招摇!” 这虽然是个法子,却并不能一劳永逸。“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事实究竟如何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总要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店小二说的不错,这家店的饭菜果真做得不错,赵璇临走前叫来了大厨,在食材和调料上交流了几句,这才离去。 赵晗心里还耿耿于怀自己刚一出门就丢了荷包,一直都撅着嘴,忽然看见前头有卖扇子的,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 赵璇几人赶紧跟上去,却发现这里卖的东西和别处似乎大不相同。 而那半睡半醒的看摊子的人原本只是随意的挑了一下草帽,却猛的一下坐直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好半天才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乍见之欢 看起来已经年近三十的人哭嚎着扑过来,一把抱住赵璇的腿。“大小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是绿杨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惊叫道“舟平?” 舟平哭得涕泗横流,死死抱住赵璇的腿不放手。“大小姐你快救救我吧!我活不下去了!” 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围了小半圈。 韩朝揽住赵璇,抬脚就要去踢舟平。 赵璇拦住他的动作,弯下腰,拍了拍舟平的脑袋。“这里人多口杂,换个地方说话。” 舟平这才一抹眼泪,骂骂咧咧的把周围的人都驱散,胡乱收拾了一下摊位上的东西,抹着眼泪在前头引路。 叽叽喳喳的说了一路,韩朝才终于明白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舟平原本是个四处跑商的走夫,有一年在外面得罪了人,差点被人剁了手,赵璇恰好路过,看他哭得可怜,顺手救了他一命。 之后舟平就死心塌地的非要跟着赵璇,苦求无果之后便一个人在外头天南海北的跑商。逢年过节的就给家里寄东西,是以虽然已经许久不见,几人之间却并不陌生。 破旧的茅草屋内家徒四壁,仅有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 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怎么看怎么虚弱。 “这是?”赵璇指着床上的人问。 舟平用袖子擦了擦屋里唯一能坐下的,勉强能够称为坐具的东西。“大小姐坐!”然后说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半个月前,我刚到这里,手头还剩下一些之前从翼族贩来的货,想着在这里卖了换些好东西再回崖城。谁知前几天就在河边捡到了这丫头,就剩下一口气,大夫都说救不活了,谁知她自己挣扎着竟然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哭成这个样子?”赵晗道。 说到这里,舟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哇!大小姐你快救救我吧!这丫头太费钱了!我养不动啊!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卖身养她了呀!” 韩朝嫌弃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样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虽然他已经把原委说清楚,可赵璇却不敢随意应承。“看这个年纪打扮,应该家里还是有人的吧?” 舟平哭声戛然而止“啊?” “虽然瘦小,但是五官端正,看起来牙口也不错。”赵璇仔细的看了她的长相,问“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城外西柳河边。”舟平道。 “绿杨,给他十两银子。”赵璇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她如今是个病人,不好缺医少药的,你置办些被褥床铺,让她暂时用着,要是找到家里人就一起送给她们。要是找不到就留给她也好。” 舟平一一应了,又问“大小姐,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城守府,我如今住在那里,你只说是找贵客,他们就知道了。” 出来路上,赵璇扶着韩朝的手踩着石头穿过湿答答的小巷。这里爬满了藤萝,绿意盎然,有些潮湿。 韩朝看得心烦,四下看看路上没人,直接将赵璇打横抱起,几步跨过这边布满水渍的地面。“你信他的话?” “舟平是个钻到钱眼里的人,贪财又吝啬,却生了一颗良善的心,见不得别人受苦。他的话是能信的。”说完,叫来赵行客。“你去打听看看城中有没有哪户人家丢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原来的那条大街上,可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嘈杂的声音,人群朝左右分散,似乎有什么极速而来。 远远的就能够听见有人在喊“抓贼啊!抓住前面那个贼!” 韩朝使了个眼色,夏统手一抬,一拳打在那人脸上,紧接着一腿把人扫到地上,擒住双手,牢牢的按住。 这人“哎呀哎呀”的叫着,痛哭不已。 夏统果然在他脖子里摸出一条金项链。正在这时,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连声道谢。“......多......多谢......多谢......这位......公子......”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之后,朱欣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公子,生得十分好看。 面容较好,长身玉立,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流气度。登时脸就红了,也不知是因为跑得岔了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从这人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女子,扑闪着大眼睛看过来,扯着他的衣角探头去看前边的情形。 朱欣的心凉了半截,难不成? “姐姐,这就是贼吗?”从女子的身后又探出来一个更小一些的身影,满眼都是好奇。 “多谢公子仗义出手,妾身这厢谢过了!” 这种说法听得赵璇直皱眉头,冷不丁的看了一眼身前的韩朝,看来只要人生得好,即便没有亮出世子爷的名头,也一样是能够引来逐香的蝴蝶呀。 韩朝无知无觉的将赵璇揽在怀中,低声问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赵璇摇摇头,冲他暧昧的眨了眨眼睛。“你今天英雄救美,人家说不定想以身相许呢?” “别胡说!”他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却在看见对面女子的目光时心里颤了一下。这可怎么办? 朱欣只当他们是关系亲密的兄妹,毕竟谁见过带着妻妹出门游玩的? 可下一刻,那位俊美的公子就拉起女子的手,放在胸口低头与她说话,根本不避讳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样的举止谁要是再说这两人是兄妹,朱欣第一个不认! 韩朝并没有过多的理睬这个陌生的女子,也回绝了她的道谢,留了一个随从下来善后,几人便离去,留下朱欣一颗芳心还没来得及许就已经被谢绝。 几人走远之后,路人才开始大肆谈论起刚才的事情。 “刚才那是谁啊?看起来可真威武!” 另一人神神秘秘的说“那是镇南王府的独子,世子爷啊!” “那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就是世子妃?长得可真好看啊!” 旁人的流言蜚语朱欣都没能听进去,愣愣的失神。身边的伙计看不过去,说了一句“听说这世子爷身边只有一个正妃,其他的侧妃什么的都空着,就连侍妾的位置都一个人都没有!” 朱欣依旧没有精神。“人家恩爱情浓,自然容不得别人插进去。” “什么呀,男人哪有不偷腥的!现在是新婚自然格外不同,过上几个月哪里还会这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闹剧 府衙里查了一圈,并没有谁家来报过官,说是丢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按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是再怎么粗心大意的人家也会觉得不对劲呀。 舟平也去捞起那女孩的地方看过,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众人无法,只能等这女孩醒来再从长计议。 谁知这一等就是几天。 楚庭剿匪一事在第二日就有了结果,匪首已被拿下,一切都风平浪静。 赵璇等人正在院中收拾行李,预备着这一二日就好离去,那头白城守却三番五次的劝留,说是还没有尽地主之谊。 他认定韩朝是不愿意在新妇面前宠爱别的女子,特意将赵璇支开,带着韩朝去了前院的宴会。 后院这边就只有赵璇带着赵晗和绿杨去赴宴。 席上各色人等都有,白夫人本意过来作陪,赵璇却不喜人家在跟前惺惺作态,只道不拘礼节,任由她们去玩。 白夫人客气了两句,也便走了。 又一时院中来了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打扮得干练,手里还提着马鞭。 马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如同她进来的第一句话。“那不知廉耻的妇人在何处!” 众人议论纷纷,眼睛却不住的往赵璇这里瞟,那姑娘推开虚虚拦着的众人,直往赵璇跟前冲。 侍女都躲得远远的,高高扬起的马鞭差点落在身上,绿杨一把扯过挡在赵璇身前的赵晗,拽着两个人往后退,一面大声呼喊“有人刺杀!” 屋里登时乱做一团,人人四散逃命。 那女子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舞着鞭子继续前进,白夫人扑上前去死死地抱住她。“快住手!” 原本守在屋外的侍卫听见里头的喊叫声立刻冲了进来,将赵璇等人团团围住。手里的兵器也已经全部拔出来,翻出的白光将大家晃得睁不开眼睛。 “你这个贱人!好厚的脸皮!哪里来的胆子借着镇南王府的势在这里狐假虎威!”说着又要上前,却被执刀的侍卫逼退。 即便如此嘴里却还是骂骂咧咧的不肯停嘴。“有本事就不要在这里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你这个狐媚子!” 绿杨紧紧的皱着眉毛,站在赵璇的另一侧,朗声道“立即拿下!” 侍卫即刻分出两个人,将她按住。 白夫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赵璇面无表情的脸而有些犹豫。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绿杨已经下了另一道命令。“大胆贼人,当众刺杀当朝安康公主殿下,即刻关押,拷问幕后主使!”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迥然,人人自危,不敢说一句话。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白夫人立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殿下请看在小女年幼,不分轻重,饶过她这一次吧!” “你凭什么抓我!”白姑娘还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叫嚣着不肯松口。“你又不是陛下的亲生,在这里摆什么公主的架子!就凭你一个嫁过外邦人的二嫁妇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原来是你们三番五次的想要刺杀姐姐!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赵晗大声质问。 白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一叠声的喊着让她别说了,可哪里拦得住? 赵璇本不欲追究,可是众人的神情却让她改了主意。 她早就知道会有许多人对她的身份不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明目张胆,这是否说明,背地里她们议论的只会更难听? 后头的大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前头的人,韩朝脸色不善的大踏步进来,看也没看跪在两边的白家母女,直直的走向赵璇,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再三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开口“是谁胆大包天刺杀世子妃!” 白城守看清地上的两人是谁,冷汗落得衣服都湿了几层。 白姑娘痛心疾首的冲韩朝喊“殿下!你怎么能被这个恶毒妇人给骗了呢!” 韩朝看都不看她,直接对白城守说“拖出去杀了!” 赵璇拦了他一下。“还没有查清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草率处置呢?” “就是!还没查出来幕后主使呢!怎么能便宜了她!”赵晗帮腔道。 韩朝一想之前刺杀赵璇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如今正是机会,便点了头,让侍卫将她带走。 白城守迅速打发了还在屋里看热闹的人,拦住侍卫,冲赵璇和韩朝拱了拱手,道“殿下勿怪,这并不是什么刺客,其实是下官养在闺中的娇客。” “原来你是要杀姐姐!”赵晗叫道,紧接着又说“你是镇南王府的人,姐姐是皇家的人。你要杀姐姐,就是镇南王府的人要杀皇家的人!” 众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喝退了赵晗之后,赵璇轻声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要有个缘由,不然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实在说不过去。” 韩朝脸色难看得如风雨欲来,定定的看着白城守“你说!” 白城守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一句“小女近来沉迷于才子佳人的话本,大概是看得疯魔了。” 赵晗冷笑一声“我看她是把自己当佳人,把世子当才子,想要杀了姐姐,自己做世子妃呢!” 白城守竭力反驳的话语在白姑娘渐渐红润起来的双颊面前显得毫无说服力,他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声道“这孩子大概是疯魔了,还请两位殿下不要和一个疯子计较!” 白姑娘还没来得及叫嚷出什么,就已经被等在一边的白夫人塞住了嘴。白夫人双眼含泪,死死地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来。 隐藏不住的呜咽声简直听得人心碎,韩朝却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冷冷道“你是我父亲的旧部,若不想仕途止步于此,就清醒些。就是山高水远,这天下也还是陛下的!” 若就到此节也还无妨,不过是个痴情女子的故事。 可白姑娘却不甘心就这样和意中人天涯两端,竟不知从哪里掏出匕首,直直的刺向赵璇,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韩朝抱着赵璇一个闪身,赵璇安然无恙,他却被划伤了手臂。 惊慌失措的白姑娘迅速被拿下,韩朝并不看请罪的侍卫,而是对着面如死灰的白城守道“死人和疯子你选一个吧。” 白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抱住瑟瑟发抖的白姑娘,不停的磕头,却无济于事。 赵璇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他们,专注的为韩朝包扎伤口。 “下官,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分歧 韩朝伤得不重,只是划破了一层皮,可他却乐得因此而享受赵璇的优待。 一会儿喊着要喝水,一会儿闹着要吃东西,把赵璇支使得团团转。 赵璇也不和他计较,柔顺的东一下西一下的跑,脸上始终都带着微笑。 因为韩朝的意外受伤,行程不得不耽搁一天,偏就是被耽搁的这一天,都城又来了信。 霍婧婷和赵璇前后脚成的亲,仔细算算两人已经许久未见。 信中霍婧婷言辞恳切,让他们在外头多留些时日。 朝中近来风向大变,即便是谨小慎微的微末文官也曾被陛下循着借口责骂过,大家都在暗中猜测陛下是不是糊涂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二殿下竟然得了陛下的首肯,能够一同听政! 朝中各方势力,或被收买,或被打压,陛下都像看不见一样,任凭二殿下去作为。 不夸大的说,这朝中人人都要看二殿下的脸色,斟酌自己的话究竟该不该说。 种种令人咋舌的怪事之间,太子殿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再一次开始行使自己储君的权利。 两人明争暗斗,没有一刻停息。 韩朝听了更是急得要收拾东西回去,不肯放镇南王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局面。 暮色四合,显然并不是出门的好时候,赵璇好不容易才劝得他安静下来,从长计议。 正在这时,信封中突然掉下一小块干枯的树叶。 叶片边缘破了一小块,落在信封中。叶子已经干枯得轻易就能捏成碎片。 韩朝不明所以的看着赵璇顿时严肃起来的神色“不就是一片叶子吗?你怎么了?” “这片叶子,干枯却平整,应该是在厚重的书里夹了很长时间做成的干叶。” “那又怎么样?也许是他们写完信顺手夹进来的呢?”韩朝跟着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赵璇轻轻摇头“如果是特意夹进来的,阿婧一定会提。”她没有说,却放在了信封中,是为什么? 赵璇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两个人正愁眉莫展的时候,绿杨突然进来说“殿下,舟平来了。” 舟平带来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那个昏迷了好几天的女孩子醒了,可是醒来之后却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都不肯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过来问。 醒了是好事,可这个形容却像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赵璇斟酌了一会儿说“明天绿杨去一趟,她最擅长这样的事情。” 赵晗听见动静,扒在门边看了一会儿,问“我也能去吗?” 可一向疼她的赵璇却没有答应。“你这几天的功课都落下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身,不能再玩了。” 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不过赵晗也没有坚持,乖乖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念书。 韩朝奇道“我原以为你是一时兴起才要收她做义妹,慢慢看下来,你倒教得用心。” 可不是嘛,吃穿用度都比照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别看赵晗平时看起来无法无天,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样子,其实规矩礼仪一点都不比别人少学。 赵璇去哪里都带着她,世面也见得不少,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和别人不同。 她看起来也越来越有大户人家出身的气势,又比那些深闺里养出来的更加灵动自然。 动作轻柔的将手边的灯拨亮,赵璇道“我小的时候有幸跟着母亲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不同的风物,后来又跟着博学广文的先生念过书。虽然并不是什么饱学之士,也算认得几个字,知道一些道理。” 在韩朝的凝视中她说“阿晗是个聪明的孩子,她选择跟着我而不是风辰,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她轻轻的笑了“她都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赌在我的一念之间,我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输?”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温柔,语气笃定,这份淡然自若实在令他着迷。 他愣愣的问“那我呢?”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计较什么?为什么总是要痴缠于这些细枝末节? 可赵璇还是在灯影中冲他笑,下巴搭在手心里,晃了两下脑袋,笑得狡黠。“你猜?” 把手臂支在桌子上,他越靠越近,近得鼻息都喷在她的脸上。 因为动作的关系,赵璇必须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就着她抬头的动作,他宽厚的手掌托着她的脖颈和下巴,深情的低下头,蜻蜓点水一样落在她的唇角。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的光。 把自己的手按在他的手上,抽空说了一句“别在这里。” 雨散云消,天空中散布着暧昧的烟霞色。 她趴在他怀中,轻轻的喘着气。 满脸餮足的韩朝意犹未尽的在她的背上来回抚摸着,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们回去之后,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拨开汗湿的头发,赵璇的眼睛异常的亮。“你说什么?” “我说,生一个孩子吧!”他声音大了一点,以为她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赵璇的确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在韩朝第二次重复之后,她又趴了回去,手指头在他的胸口打着转。“你喜欢孩子吗?” “不喜欢,可是我想有个和你一样的孩子。”韩朝老老实实的说。 赵璇闷了一会儿,默不作声的翻身起来。 韩朝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将她的头发拨到身后,厚着脸皮趴在她的肩头问“难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我......”赵璇说不出下面的话,心里头别扭得很,推开他躲到了净房里。 她莫名其妙的行为打了韩朝一闷棍,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说羞怯也不像,说厌恶似乎也没有,可她为什么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韩朝敲了半天门,赵璇都不肯开,差点惊动睡在隔壁的绿杨。 等到赵璇终于出来,韩朝已经把床铺收拾干净,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出来也不敢多说,自己迅速的冲洗干净,想要再问一问究竟哪里惹她不高兴。 可等他冲出来的时候,赵璇已经面冲里闭上了眼睛。 真睡假睡难以判断,可不想交流的态度却很明确。 虽然韩朝还是一脸懵,可他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闹着要结果,而是轻手轻脚的把人抱紧。“阿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希望你能够开心。”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咫尺天涯 出城这天,天公不作美,才到城门口就下起大雨。 “殿下,避一避雨再走吧?” 这日起得早,赵晗一上马车就趴在赵璇身边睡着了,这时才被磅礴雨声吵醒,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了?” 赵璇将她睡得蓬松的头发拨到一边,柔声道“雨大难走,在这里停一停。” 自从那天她突然沉默之后,两人之间就一直有些尴尬。 韩朝原以为她是不喜欢孩子,可他留心看着她和赵晗之间的互动,又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 心里愈发奇怪,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 雨声渐重,噼里啪啦的打在车壁上,坐在里头的人仿佛被隔绝了一样,外头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赵晗再次睡去,昏昏沉沉间似乎听见争论声,迷迷糊糊的摸索着去找赵璇的手。“姐姐?”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让赵晗清醒了几分,趴在赵璇的膝头问“姐姐,是他又欺负你了吗?”赵璇轻轻摇头,可她却因此生疑“可是我总听见你在夜里哭。”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都变了,看着赵璇脸上飞红,韩朝心中升起许多豪情,志得意满,气势高昂。 赵璇瞪了他一眼,低头去看睡得两颊烧红的赵晗,替她掖了掖薄被。“虽说是夏天,也别踢被子。” 赵晗乖巧的应了,此刻也没了睡意,趴在窗边看外头渐渐停下来的雨。“我们这就回去了吗?”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践踏过水坑的声音,急促得让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两人对看一眼,将赵晗拉近身边。侍卫们也在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的时候就聚集到马车周围,手搭在刀柄上,严阵以待。 不多久,一队骑着马的士兵疾驰而来,背上的令旗也被打湿,不知道已经在雨里跑了多久。 雨势微收,众人便打点了行装打算继续上路。 才走了两里地后头追赶着的嘶鸣声令车内的人面面相觑,赵璇心内一沉,知道今天恐怕走不了了。 掀帘一看,果然是刚才那身打扮的士兵。脸上的泥水和雨水混合着,脏得看不清是谁。“加急密令!请殿下接旨!” 赵璇便往后头让了让,可谁能想到那人却没有将油纸密封的竹筒交过来,而是重复了一句。“加急密令!请殿下接旨!” 赵晗推了一下赵璇“姐姐,叫你呢!” 这才回过神的赵璇忙伸手去接那竹筒。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却顺势将赵璇拖下马车,反手抽刀,朝赵璇砍来。 赵璇就势往边上一滚,堪堪避开这一下,匆忙爬起。 四周一片混战,侍卫们都和这些身份不明的士兵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闷哼声混合着细微的雨水把周围完全浸透。 人人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来帮她。 韩朝急得满头大汗可是夏统只听老王爷的话,死死地护住他,不肯离开。 孤军奋战的情形中,迫于无奈,赵璇只好捡起地上死去士兵的兵器,竭力回忆自己能够记得的,看见过的每一个细节。 扎紧腰带,用力握住手上陌生的兵器,赵璇深吸一口气,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 厮杀声不绝于耳,陌生,也让人血脉沸腾。 那人看见赵璇提刀,眼中全是轻蔑。 身形瘦弱,落地脚步虚软,看起来就是那种从来没有提过重物的闺阁女子,就这样随便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就觉得自己能够去拼命? 着实可笑! 男子提刀冲来,直取赵璇的命门,却见赵璇往左边一闪,动作灵活的蹲下身子,顺势用刀绕着这人的腰环了半圈,且尽往人群中跑。 腰间吃痛,男子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三两步追上赵璇,又是一刀冲着赵璇的脖子去。 眼看着就要躲不开,赵璇头往后仰,任由发髻被打落。 头发散了满肩,她看起来十分落魄。 被斩断的头发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恰好顺风,赵璇扬起从刚才就一直抓在手里的沙子,沙子被风卷着吹倒男子脸上,迷住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个空挡,赵璇不进反退,捡起车轮附近的弓箭,费劲了力气才张开弓,随便瞄了两次就松开了手,正正的扎在男子的胸上。 说时迟那时快,城守府的士兵正好赶到,将人拿下。 赵璇这才脱了力气,拄着弓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确认四周安全之后,夏统才松开了对韩朝的禁锢,连带着赵晗才终于从马车上跳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向赵璇。 她脸上有逃跑的时候摔伤的痕迹,有不知道怎么沾染上的泥土和血迹。 整个人看起来凌乱又凄惨。 赵晗哭得肝肠寸断,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脸上的血污,却越擦越脏。 赵璇推开她,声音虚弱。“我身上脏。” “殿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绿杨一路脚软,差点站不稳,在赵行客的搀扶下才终于靠近。 上上下下的检查了好几遍,握住赵璇还在颤抖的手说“姑娘别怕,都过去了!” 勉力扯出笑的赵璇,远远的看着被白城守拦在几步之遥的韩朝,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恐怕并不止这几步。 她欲语还休,突然沉默下来的眼神刺痛了韩朝的心,不耐烦的推开还在喋喋不休请功的白城守,却不敢真的拦赵璇。 “世子殿下请让步,殿下受了惊吓,需要休息。” 白城守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打转,笑咪咪的说“幸而府中还未打扫,不如还是住回去吧?” 韩朝想要拒绝,却在看见她的神情时住了口,沉默着点头。 没有活口。即便是那个被赵璇射中胸口的人也自己吞了药。 这是一队死士,任务失败,以死谢罪。 赵璇蔫蔫的倚靠着车壁,一句话都不说,神情落寞。 赵晗看得心急,几次想要开口,都被绿杨拦住。 小心的拉住她还抖个不停的手,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的避开她手上磨破的地方,轻轻擦去上面的尘土。 车外他骑在马上,离得不太远。 “绿杨,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一样?”她声音轻轻的,似乎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叹息。 听得人心里压抑,这桩婚事成得不容易,也有些勉强。 “把那竹筒拿来我看。” 绿杨企图拦她,却还是被她得了先机。 几行看完里头的信,赵璇这才真的叹出一声,变天了。 第一百六十章 挑明身份 重新绾过头发,赵璇盘腿坐在榻上,小口的喝着姜汤。 安神药煨在炉上,整个屋子都沉浸在似有若无的药香之中。 在这样沉静的氛围中,韩朝却只能坐在外厅,阴沉着脸看着跪在跟前的夏统。 夏统这个人什么都好,心思缜密,武功一流,而且忠心护主,要不然老王爷也不会让他来保护韩朝。 可谁知这却成了韩朝心头的一根刺。 夏统忠心护主,他只忠于老王爷,要护的人也只有韩朝一个。 韩朝没有办法想象,假如今天赵璇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该怎么自处。 然而夏统跪得笔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王爷说过,属下的职责是将殿下安全的送回王府,其余人等并不是属下的职责。” 当即将韩朝气得差点笑出来。“那是世子妃!是我的妻子!不是闲杂人等!” 两道门隔开的室内,赵璇换了干净的衣裳,看着镜子里陌生的发髻,深深觉得自己最近出门没有看黄历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这才多久,她就已经被人削过两次头发。 无奈归无奈,赵璇可不是那种被人打了还能笑着送上另一边的人,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自然要讨一番说法。 白城守站在门前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普天之下还有丈夫在身边却使用自己皇家身份的妇人吗?安康公主也算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人了吧? 说归说他也知道这一回十有八九是要找他麻烦的,摸了摸鼻子,盘算着要怎么为自己开脱,却在看清里头的情形时,眉头按捺不住的跳了几下。 你见过谁家的正房里会摆刀枪剑戟?反正白城守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从来也没有见过。 此刻稳稳的坐在上位的女子面白如纸,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气色,可她却让人有一种自己正在和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魂说话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赵璇将竹筒扔到他面漆,语气凉薄“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下官也不知情,您让下官从何说起?”白城守赔着笑道,任由那竹筒在面前滚动,硬是一下都没有碰。 “呵,那一队士兵并不认识马车,也不知道我们走的是哪一条路,却偏偏能够在我们走出去那么远了还追上来,你说这全都是巧合?” “可不是么!谁又能料到,光天化日之下会有贼人行刺呢!”白城守道。 赵璇并不和他废话,扔过去一张公主专用的加急奏章。“这么说来,白城守全然不知情?既然如此,想来自然是为官清廉,也没什么可怕的。” 奏章中请求陛下彻查此事的言辞之强烈,几乎让人以为赵璇已经命不久矣,实在是义愤填膺到了极点。 白城守可没有那么好糊弄,脸上仍然带着笑,将奏章双手奉上。“您要是非要锱铢必究公报私仇,下官也没有办法,可下官实实在在是不知情啊!” 赵璇看着重新被放回桌面的奏章,眼中闪过不悦。“我小的时候也曾经来过楚庭,那时候白城守刚刚上任不久,还不是如今这个世故圆滑的模样,也不知旧日故人见了,是不是还认得出来。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这城中一日开遍百花的盛景呢!” 白城守听到此处,不顾礼仪规矩,直直的看向赵璇,企图认出她是自己见过的谁。 可惜年岁久远,他已经认不出来,只能试探着道“殿下说的,下官怎么不明白?殿下身份尊贵,若是来过楚庭,应该也是由下官接待才是。” “白城守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莫不是真的忘了自己是怎么在寒冬腊月里吃上新鲜的菜蔬的?” 若说前头百花盛景一事还能道听途说,这冬日蔬果可算得上秘闻。 别说寻常外人,就连自己府中也只有管家知道去哪里取这些东西,并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送。 白城守当即明白,这位一定和那些人中的某一个有关联,虽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可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够得罪得起的。 “若是故人之后,还请殿下明示。下官已经离营多年,如今年纪大了,实在记不住。” 要是半知半解的人只怕就要上了他的当,赵璇微微一笑,道“我是沈家人,沈逸景正是家祖父。” 听到赵璇的身份,白城守立刻行了大礼。跪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原来是沈姑娘,姑娘若早些言明身份,今次的事情就全然......” 说到此节,他又谨慎起来,“可姑娘如今做了世子妃,只怕也不同以往了吧?” “经过了刺杀一事,你还不懂吗?”赵璇反问道。 明面上时候恩爱夫妻,可大难临头却还是各自飞。回想起今日看见的情形,白城守心里也有了计较,又问赵璇要证据。 赵璇也不含糊,命绿杨将印了沈家家徽的纸拿给他看。 验过确实是新泥之后他才终于放心下来,眼睁睁的看着绿杨将那纸投入香炉中化为灰烬之后才正色道“流连在山上的那几波流寇其实是一拨人。大概两个月之前,就有人渐渐的开始聚集在山上,三不五时的下山袭扰百姓,却并不做什么动真格的事情。今天抢鸡,明天偷鸭,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没人真的当回事。” “直到半个月之前,这波人抢了一个过路的商人。本来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见,镖局赔些银子就能解决,偏偏这一趟护镖的那个年轻姑娘不肯担这个损失,闹着要去劫回来,这才闹大了。” 他激情洋溢的说了半天才发觉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白城守可真是一把好手!” 要是换了别人只怕一门心思都被牵到这上头,哪里还能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为了什么叫他来的? “杀我的人是什么来历?” “姑娘还是别问了。”白城守显见的为难,搓了搓手,没有接话。 赵璇将茶杯扔到他面前,“你说祖父如果知道你纵容别人取我性命,还会不会和你做生意?” 白城守脸色不大好看“姑娘公私不分是不是也不太好?” “什么是公什么是私?”赵璇看着他严肃起来的脸更进一步道“祖父如何待我,你也是知道的,这个选择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白城守道“姑娘这是一定要逼我?” “我这个人耐性不好,又怕死,只好委屈你了。”赵璇笑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狡兔 磨了小半个时辰,直跪的白城守膝盖都生疼,他才支支吾吾的捂着膝盖,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姑娘的话可是当真的?” 赵璇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放下杯子,慢悠悠的开口。“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白城守揉揉膝盖。“姑娘,这话其实我也不好答。今日的人拿的确实是宫中的密令,又说是有要事要找殿下,下官自然是要给他指路的,可他为什么会对殿下出手,下官实在是不知啊!” 赵璇没搭话,手指在茶杯上打着转。问了一句。“你说你不知,却为何连着屋子也不见打扫。难不成你就猜的这么准。我一定会回来?” 白城守嘿嘿一笑。“外头雨那么大,又有人特特的追赶,自然是有要事。从这不管往哪个方向都得走上一天才能有投宿的地方,姑娘有五成的可能是要倒回来的,我先预备着,用得上自然好,就是用不上,也不打紧。” 附近的地形赵璇心里一清二楚,他说的没错。方圆数里只有这一座城,也正是因此楚庭的秘密才能够保存下来。 赵璇朝他走近两步,轻声说。“祖父那边我不会告你的状,可你在楚庭也不能太嚣张。这地方如果成了你的一言堂,陛下迟早会发现。到时候牵连了众人,可就不是杀头抄家这么简单了。” 白城守虽然面上谦和,明显只当赵璇是个普通女子。如今见她这样行事,心里又多了几分打算。难不成是哪边得了消息,特意让她来敲打自己?战战兢兢的冲她点了点头,问“姑娘,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赵璇摇摇头却又说“朝中事态,一日多变。便是今日如此,明日一早又未必仍旧如此。你也是官场中的老人了,这点事情还不明白吗?” 白城守心有余悸的点点头。是啊!如今朝中二皇子势大,简直如日中天。可太子仍旧颇有建树,毫不逊色。实在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知姑娘以为谁才能坐稳那个位置?”说着冲上方努努嘴。 赵璇撇了他一眼道“你拿这话来刺我,是打量我真不知道嘛?” “楚庭一向偏安一隅,不管是陛下还是你自己都不希望楚庭参与进朝中的纷争。所以不论是谁最后坐上那登顶的宝座。都与你无关,更与楚庭无关。” 直到此时白城守才终于放下心来。说了那么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姑娘行事果然非同反响,颇有当年沈家风范。只不过这城外的山贼,恐怕大有来头。姑娘还是小心为好。” 赵璇点了点头,说“白姑娘当日当众胡言,纵然我不与她追究,只怕陛下和世子殿下都会找她的麻烦。不如趁此机会还乡寻个稳妥的去处吧。” 白城守还有些不愿,辩驳道。“小女不过一时发疯,将来总有好的一日。下官一定将她约束在府中再不让她出去,姑娘大人有大量,就饶她这一次吧?” 赵璇却不这么想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让绿杨将他扶起来。 “当日刺杀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如今我又在城门口遭遇劫杀,让她安然无恙已经算是托词,若你也安然无恙,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这些年你也算是赚得够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老实呆着吧,这楚庭城守的位置,你已然是坐不住了。” 白城守自然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数年,却要将此机会拱手让人。还要分辨却被赵璇强硬打断。“你与崖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没人比我更清楚,这楚庭也已经繁华富庶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让别人坐一坐这个位子了。”意有所指道“高官厚禄的呆久了,人心总是会变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 白城守想了想,纵然不甘心,却也只能道了一声“多谢姑娘提醒。”可他在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他的心思赵璇并不是不清楚,可她能提醒的也只有这么多。余下的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她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白城守告辞出去。他的身影已经有些佝偻,已经不像十几年前那样挺拔且意气风发。这些年的宦海生涯已经将他蹉跎得苍老事故。 很多年以前在楚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有着一颗雄心壮志,想要将这个天下变得更加美好,将天下变成一个公平,明亮的天下。但事到如今。他也成为了芸芸众生中的一人。试图用自己的权利将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全都囊括其中。 小的时候祖父曾经教导她人心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人总是企图将一切都占有。即使知道自己最终或许会因为这些而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依然前仆后继,不死不休。古人说俭以修身,静以养德。只怕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这个道理了。 除去这些不说楚庭其实是个风水极佳的地方,人们安居乐业,山清水秀,用来养老再合适不过。 城郊的山上有篝火被点亮,新鲜的兔子被架子安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被火逼出来的油落在地上,被火舌一舔又是一道亮光。 今夜没有月亮,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为首的男子提着刚刚撒上调料的兔子冲着树梢上喊“老三!下来吃点东西吧!” 树上窜下来一个脸庞黝黑的男子,身材精干,扯下兔腿就往嘴里塞,被烫得直抽气。 “哈哈哈哈,着什么急!兔子多得是!”说着指了指后边那几只刚刚被架上去的兔子。 说来也是今天运气好,遇上几个进山打猎的人,竟然白捡了这么多的山货。 “这一天也没看见世子,是不是走了别的路?”老三抽了几口凉气,缓解了嘴里热烫的感觉之后才问。 男子翻动着手里的兔子说“今天雨下得大,说不定堵在城门口了,明天肯定会来的!” 老三点了点头,又吃了几口,踢了踢男子“二哥,你这手艺也不行啊,怎么还糊了呢!” 二哥撕扯这嘴里的兔肉,含糊不清道“放你娘的屁!哪儿糊了!明明好的很!” “不是,真的有点苦!”老三又尝了一口。 两人吃了大半之后才确认,东西没有糊,但确实有点苦。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押送 上山的路远比想象中更难走,更兼雨湿路滑。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地上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一个一个脚印,又深又清楚。 夏统领了一队人跟着白城守派来的向导,一路缓行。终于来到据说前几天还见过的,山贼出没过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能够看见几个山洞的雏形。边上有人为披挂的树枝和杂草,看起来仿佛有人已经住了很久。四周还布置着陷阱和木刺,似乎是用来做防御的装置。 绕过这些东西,再往里头走,应该就是山贼门的哨岗。可夏统觉得不对劲。这地方除了鸟叫虫鸣不闻一点人声,没有脚步,没有话语,一切都安静得很诡异。 等转过前面这个石包,看见最外围的岗哨,他才发现那边地上火堆旁边倒着两个人,脸色铁青身子僵硬,手里头还拽着没有吃完的兔肉。火已经熄灭,两个人身上都已经冷透了,想来已经死了很久。 探过鼻息验过身份,确实是长期藏匿在山上的人。 那向导见了这样的情形脸色大变,惊恐的喊叫着。“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他们?” 夏统示意他安静,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偌大的一座山头,竟然已经全军覆没。 他们的死状都大同小异,嘴角发青,握紧双拳,身子发直。一看就是中了毒。 这个情况让夏统有了些不规矩的猜想。 昨日刺杀一事,世子妃想必耿耿于怀。观她昨日言行也不像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就被吓得两腿直打哆嗦,根本都站不稳,又怎么能像她一样镇定自若的反击? 她提刀的姿势虽然生疏,可挥刀的样子看起来却像有些章法。有勇有谋,即便在那样不利的情形之下,她也没有手足无措的坐在地上哭,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 也正是这样她才得了一线生机。 而且夏彤忽然对世子妃的身份产生怀疑。就算是被养在乡下的姑娘,也不该懂得面对刺杀的时候该怎么办。 而且,既然是特意冲她来的,自然想着一击即中。 那日的杀手都是训练有素的人,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凭那胡乱挥的几下刀,和那将将拉开的弓箭,就能逃出生天? 夏统不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她的身份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更诡异的是她刚刚提出要捉拿山贼,今天这些已经在楚庭逍遥了好几个月的山贼就全都死在了山上,无一幸免。 他观察过,她身边没有武功高强的人,而下毒恰恰是那些功夫不好的人最常用的手段。 白城守是镇南王府的人,可镇南王府明明是世子妃的夫家,白城手的女儿却要杀她? 按理说,不管是白城守还是白姑娘,都应该提交刑部,而此时他们却毫发无损的住在城守府。 多年的冷眼旁观让夏统明白,对于生活在宫城之中的人而言,亲情、爱情、友情。都不是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唯有权势才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动情。那么这一次,会不会? 他没有细想,将小队分散开来,把山上的山贼都清点过人数,全都搬下山。并将这些尸体全部拖回了城守府。 这样多的尸体,声势实在浩大,即便只是停在城外的义庄,也足够让城中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韩朝听了心里只是高兴,急忙忙的跑过来和赵璇说“老天有眼!让他们吃了毒兔子。这命就算赔给你的了!” 赵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说的不错,这几十条人命,只怕都要记在我的头上了。” 她古怪的说法,让韩朝没了笑意,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璇道“我才说要捉拿山上的人,山上的人就全死了。可见是我害了他们的性命。自然是要捉了我以正法纪。” 韩朝心里不高兴,胡乱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好气道“我何曾说过与你有关,你做什么这么着急来同我强辩什么?” “我并非要同你抢什么,是这事情......”她停了一下,没有接着往下说。过一时,听着抬头吵吵嚷嚷的声音道“你不妨听听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如赵璇所料,外头的人都在说。镇南王府的世子妃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一点不顺意,动辄就要取人家的性命。 自然也有人说那原本就是山贼,也算是为民除害。 可人言就是这样奇怪,不管你生前做了多少错事、坏事,等你死了,自然会有许多人从你乏善可陈的生平中寻出一两件事来,替你说话。 这样的恶闻自然传得飞快,都城里很快来了信。没等赵璇把事情查清楚,就已经急召她进宫。 赵璇不乐意得很,可绿杨在旁边拉着她说。“殿下,此去或许正可以借机知道一些事情,或者借力打力,正好将那幕后真凶揪出来。总是这样落于下风,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她这几句话恰好说到赵璇的心坎里,也就没有再僵持。命人收拾了东西打算过两日就回去。 白城守正暗自高兴打发了一个瘟神,外头却又来了一个。正在外头叫嚷的女子正是前段时间那闹着不肯吃亏的护镖队里的女子。 那人叫嚷的厉害,惊动了里头的人。赵璇出来看了才知道原来竟是旧面孔。 那人见到赵璇直直的朝她走来,仔细看了几眼,才道“我说白城守究竟是仰仗着谁呢,原来是仰仗了你!快叫他出来,我偏不吃这个亏。” 赵璇便打了帘子出去道“我以为你只在街市上混,没想到你也有洗心革面的一天。” 隋丰摆了摆手,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抖着腿。“那钱我便不要了,只是我丢了的货,你可得给我找回来!” 如此不客气的语气,看得周围的人,啧啧称奇。 心里纷纷猜测着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说起话来竟没些计较。 赵璇看着她一身干练打扮手脚都扎得紧紧的,头发也全都扎了起来,一副走江湖的样子。心里已然信了两份,却还是说。“走南闯北的可不比跟着先生舒服。” “嗐!跟着先生确实施舒服了,可我这个人耐不住寂寞,也不是那养在笼里的金丝雀,自然是要在外头才舒服。况且我在那吃住了些日子,便替她往崖城押镖,谁知眼看着快到了,却出了这样的事!” 赵璇脸色一变“先生让你送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自请下堂 隋丰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抖着二郎腿,冷眼旁观着众人五彩斑斓的脸色。“我就是个押镖的,哪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东西不多,就一车,还是没有那麻烦的公子哥和他的小情人,只怕走得快些,就不会撞上那些山贼了!”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撸着袖子走向白城守“嘿!老头!说好的让那些山贼把吞了的东西送回来呢?” 白城守绕了一圈,跑到赵璇面前说“外头宫里的人已经快马加鞭的来了,您看?” 赵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看着隋丰问“你说的公子哥是谁?” “我哪知道是谁,就听见他们喊什么少东家的。”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是你以前的情郎啊?” 情郎?韩朝脸色一变,想起一个人来。再一看她愣愣的神色,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无名火。“赶紧收拾了东西走,还在这里看什么!” 作为被殃及的池鱼,绿杨看了一眼一直跟在韩朝身边的夏统,默默的站回赵璇身边。 赵璇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而心情低落,表哥明知道她在哪里,却没有给她只言片语,家里也明明知道他要回去,之前回的信里也只字未提。 紧紧握住绿杨的手,赵璇看向隋丰。“你丢的东西值多少钱?” “不多不多,有零有整两千一百二十二两银子,把钱给我,立刻就走。”隋丰嘻嘻哈哈道。 白城守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暗中窥探着众人的神色,捏捏嘴角的胡子,道“若是殿下不肯跟来人走也请给个话,下官可不敢怠慢来使。” 要不是赵璇早就看透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也要被他恭敬又谨小慎微的模样给骗了。 韩朝恼得不行,喝道“全都滚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夏统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又站了片刻才跟在绿杨身后走了出去。 赵行客等了许久也不见里头的人出去,急急忙忙的进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巧不巧的撞上了正好要进来的使者。 那使者略点了点头,请赵行客先行,自己慢悠悠的走在后头,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那个传说中凶悍、狡诈又恶毒的安康公主逃跑。 他甚至还有闲心去看开在两边的花丛,眼角余光注视着紧闭的门扉,深觉这是一躺不好办的差事。 屋子里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僵硬。 韩朝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停了下来。“这一趟回去,你什么也不要说,我回家找祖父,他会帮忙的。” “你也觉得是我杀了那些山贼?” “现在是不是还重要吗?所有人都认为是你杀的,我说不信又有什么用?”韩朝本就不擅长这样的事情,此时他能够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家搬救兵。 赵璇坐在原地,抬头看他,忽然露出一抹苦笑。“你这样说就是觉得这些人是因我而死?” “我说了,祖父会帮忙的,你就不要钻牛角尖了!”他急着把她拉回到自己身边,全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你从前和我说你有一个意中人,你的意中人是谁?” 韩朝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脑子里一片混乱,胡乱的摆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问你,你的意中人是谁!” 她接连的逼问让韩朝失去耐性,怒道“我怎样对你,你不知道吗?这样大呼小叫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哪里委屈你了吗?我事事顺着你还不够吗?” “不够!”赵璇红了眼睛,忽然站起身,朝他快走两步“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说你心里眼里都是我,可你却总在透过我的皮囊看谁!” 韩朝愣住了,呼吸一滞“我看的是你!没有别人!” 赵璇冷笑道“我一向喜欢艳色,爱吃辣,爱吃肉。你那些清雅隽秀的衣裳都是给谁准备的!那些口味清淡的素菜都是谁的喜好!” 他想要说是你,却在她的目光中说不出话,他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相信? 赵璇定定的看着他发木的动作,抽了抽鼻子,不让眼泪落下来。“既然你心里住着别人,就不该花言巧语的哄骗了我,让我觉得你是有真心的!” 她拔下从婚后就一直戴在头上的金钗,硬塞到他手里。“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做别人的替身!你找错人了!” 韩朝急忙转身,却只能拉住她的衣角。“我......” “我虽是小门户出身,却也不愿意出卖自尊来换这样的高位,回去之后我会向陛下请旨,放你自由。”她扯开衣袖,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手里的金钗冰凉,却凉不过他的心。 他不明白为什么三言两语之间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赵璇走得坦荡,外头候着的使者也算知礼,虽然听不清里头说的是什么,不过看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好话。“殿下的车架已经在外头候着,请这边来。” 临上车前,使者拦住紧随其后的绿杨。向赵璇道“殿下如今是待罪之身,照陛下的御令,不能有人作陪。”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们取两册书来我看,总可以吧?”赵璇问。 使者拱手道“这是自然。” 从那边车上取了书册,赵璇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示意绿杨拿给使者。“验过书册,你我都安心。” 使者这才接过书翻了起来,确认里头没有夹带之后,才恭敬的递了上去。 门里韩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夏统站在他身后,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他早就听清楚里头的人是因为什么争执,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为了这样的小事。 或许女子总是这样,即便有些才华也会因为沉溺于儿女情长而失了分寸。 隋丰坐在台阶上点清楚刚拿到手的银票,笑眯眯的走过来,往车里一扔。“这是你家的钱,还是你拿着吧!” 使者冲她一拱手,客气道“这位姑娘还请不要靠近车架。” 隋丰把叼在嘴里的草往边上一吐。“呸!老娘还不乐意搭理你呢!” 说完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的走到绿杨所在的车上,往里头一躺,明摆着要跟着上路。 “高子玉,她是镇南王府的世子妃!”韩朝道。 高子玉恭恭敬敬地冲他一拱手,笑得恭敬。“明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故技重施 回程的路上气氛闷得比刚下完雨的夏日午后还要难受,高子玉骑在马上,寸步不离的跟在马车旁边,唯恐路上出什么意外。 说来也是奇了,宫里宫外的各种身份的贵人从来也不少,怎么偏偏这一位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遭遇刺杀的一把好手。 且每一次不管是多么训练有素的杀手,不管派了多少人来,都能让她毫发无损的逃出生天。 高子玉透过纱帘,看不真切她的长相,每次匆匆一撇都没能记清她的长相,只依稀记得是个容貌娟秀的女子。 因为车架庞大的原因,这几日走的很慢,她也不急,每天都气定神闲的坐在车上看书,一点被押送的自觉都没有。 和她那个短命的夫君很有些相似。 那个时候自己押送那个亡国的国君去封地,他也是不吵不闹,路上遇见不认识的东西也会兴致勃勃的打听是什么,一点都没有自己已经成了人质的自觉。 他好像忽然明白这两个人究竟为什么能够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年,因为这两个人都是随遇而安的主啊! 管你外头天崩地裂,只管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赵璇懒洋洋的歪在车里,偶尔看两行诗,大多数时候都是徒然的拿着诗集,眼睛虽然落在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呢? 风辰的死是不是和温澈有关?可是他杀了风辰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留着风辰,能够名正言顺的和陛下谈判,纵然发兵也出师有名。 可现在他却只能自立为王,未必没有人反对他,他这条成王的路走得实在弯曲了些。 而且,像他这样的人陛下不会没有防范,怎么会让他大摇大摆的进来,还进到了这样深的地方,如入无人之境。 赵璇有些头疼,即便皇后因为自己和颖妃相似而忌惮,想要除之而后块,大可不必这样兴师动众。 城外刺杀本来就是张扬之举,再为了嫁祸给自己而杀了那么多山贼,她这么想让她死就只是因为自己的那几分相似?这个女人也太恶毒了。 为什么她要舍近求远,不去对近在咫尺的蒋思羽下手,而是要千里迢迢的对自己出手? 对她而言,坐稳皇后的宝座,扶太子上位才应该是最重要的事情。 皇后的行为为什么这么匪夷所思?难不成她是个疯子? 日头高起,晌午时分不便赶路,大家都躲在树荫处歇息,赵璇也在车里打瞌睡。 明日开始就会到有城镇的地方,这是最后一处没有人烟的野外。 因为赵璇曾经遭遇多次劫杀,陛下特意嘱咐过高子玉,也派了精锐的队伍过来押送,唯恐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这一次护送的队伍分做三批,有先行探路的,有断后的,大部队在中间。 为了以防万一,韩朝都没有跟在身边,要另寻别路回都城。 可即便这样,还是出了意外。 到了该出发的时间,那些打盹的人都没有醒来,轮换着站岗的人也开始觉得头晕,看不清东西。 高子玉立即意识到这是有人下了毒! 他急忙去拽身边的人,可拉一个倒一个,谁也站不直。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去喊赵璇,可巧这一天,赵璇因为天热胃口不好,送过来的东西根本没有碰过,只是睡得有些迷糊而已。 几句话说清楚来意,高子玉硬撑着从怀里掏出药瓶,却手一软,掉到地上。 没等他蹲下身子,就已经有另一只手抢在他之前把药瓶捡了起来。 可他现在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反抗,只能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企图吓退对方。 赵璇扒着窗沿道“隋丰,别闹了!” 隋丰撇了撇嘴,倒了一颗出来闻了闻,嫌弃道“吃了这东西就能解毒?” 高子玉已经摊在地上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头晕目眩,觉得整个天地都在眼前打转。 在赵璇的指点下喂他吃了药,又换了载货的马车,几人动作迅速的逃离了是非之地。 走出去好远一段路,隋丰才懒洋洋的抽着马背问“我看整个队伍的人都昏过去了,怎么偏偏你们两个人没事?” 马车里高子玉还有些昏沉,倚靠着车壁脑袋一顿一顿的,像个泥娃娃,憨态可掬。 赵璇掀开帘子往后头看,心有余悸道“我胃口不好,今天没有吃送上来的东西。” 隋丰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开始有了苏醒迹象的高子玉,这人倒是比想象中的更谨慎。 终于醒来的高子玉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逃命的过程中,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觉得诡异。 那个浑身上下一股子浓重市井气息的女子正在前头赶车,而自己却和安康公主坐在同一个车架里。 “臣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外头传进来一声清楚无误的嗤笑声。“装腔作势!” 高子玉脸上有些挂不住,看了看外头一望无际的树林“这是在往哪里跑?” 这根本不是往都城方向的路! 突然架到脖子上的刀并没有吓到隋丰,她用手里握着的马鞭去敲打他握刀的手,鄙夷道“明摆着是为了杀她才下毒的,直挺挺的往都城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蠢货!” 高子玉硬撑着道“可在这样的地方难道不是腹背受敌?更危险!” “要不是你硬要把车队分开,至于这样吗!” 这个高子玉在前一天非说什么被押解进京的人不应该还带着随从,硬是把他们这两辆车赶到后头,恐怕今天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赵璇看着前头突然出现的绳子大喊“小心!” 马失前蹄,车子剧烈的颤动着,把三人都甩了出去,摔在地上,蹭破了手脚,撞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叫嚣着疼痛。 赵璇头晕晕的,辨不清方向,被人拉扯着慌不择路的奔逃。 隋丰死死地拉住赵璇,不要命的朝一个方向跑。高子玉紧随其后。 可奇怪的是,自从翻车之后,就一点杂声不闻,也不见人影,唯有半人高的草丛时不时的颤动,东一下,西一下,毫无规律。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用在此时此景真是再合适不过。 正在三人试图突破这个怪圈的时候,从背后射来三支冷箭,将三人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 敌暗我明从来都是最让人闹心的事情,赵璇被两人护在中间,根本辨别不出究竟哪里有什么,就连手中被隋丰硬塞进来的短刀都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出。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于礼不合 冷箭与呼声齐声而出,铺天盖地的箭雨直冲着三人的门面而来。 赵璇躲闪不及被一箭刺在背上,高子玉见状,立即与隋丰形成合围之势,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将流矢打落,可即便这样,三人也多多少少的都受了些伤。 高子玉心道不好,难不成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但是手中的刀却挥舞的更加用力。 隋丰谨慎地盯着四周,那些隐匿在树丛中的人,看不清身形,但发箭却又狠又准,每一箭都逼着他们往后退。 赵璇本就跑的不快,如今又受了伤,更是难以为继。她疼得直皱眉毛,嘴唇也发白,冲着隋丰说“要是我不行了,你们就别管我了,逃命要紧。” 隋丰嘿嘿一笑“那怎么行呢?你那么值钱,我要救了你,那我可不就身份水涨船高,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高子玉听了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这人怎么这么贪财?还是个姑娘家,简直是匪夷所思! 赵璇听了便知,她只是在宽慰自己,就和上一次一样,这人貌似把钱看的比天都大,只要有钱什么活都肯干,其实心细如发,并不是一般的市井之徒。 越往林中走,水汽越重,三人身上不可避免的都沾染了叶片上的露珠。而这里的水滴似乎和平时的露水还不太一样,碰到的地方又红又肿,看起来倒有些像是瘴气。 可此处并非深山老林,离城郭也不远,若真有瘴气,早就该被报上去,由官府派药师来处理,可高子玉来之前研究过地形,从未听说过。他心里一紧,难不成有人早埋伏在这里下了毒,定要治他们于死地? 此时攻势暂缓,似乎来人只是想将他们逼入这个地方。高子玉正疑惑不解,忽然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热,心口跳的很快,面红耳赤,浑身发痒。 转头看了看身边跟着的两个姑娘,见她们和自己的情形大同小异。要不是赵旋受了伤,只怕这面色还要更红润几分,眼看着两人的眼睛渐渐起了水色,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瘴气恐怕有蹊跷! 自从逼入到这个地方,飞箭渐渐地停了,周遭鸦雀无声。只有当他们试图走出这片林子的时候才会有箭从暗处飞来直直地射在脚边不让她们离开。 此时腹内火起,一阵阵的往上烧,高子玉一下子明白了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冲赵璇拱了拱手,往后退两步。赵璇不解其意,正要开口询问,却被隋丰拉住。低声在她耳边道。“这水有问题。” 赵旋发现不论是身边的隋丰还是对面的高子玉,脸色都红得极不正常。这一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受了伤才觉得难受,没想到这两人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症状。 “我们是中了毒吗?”听了赵璇的话,两人面色一顿,一个点头,另一个摇头。 赵璇便道。“方才我看你吃了什么东西,就缓过精神,虽不一定对症拿出来大家吃了也好缓解缓解才是?” 高子玉面色一顿。“那药是缓解毒性的不假,可如今只怕并不对症,便是吃了也因为无用。” “可你方才不是说这是毒吗?” 没等赵旋继续问隋丰就拉住她大大咧咧地说。“这是春药。” 春药本是助兴之物,自然算不得毒自然也就无药可解。可赵璇却脸色一变。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下了毒被逼迫下来的,想必贼人早有打算,是想借此坏她的名声! 高子玉也想到此节这才与她们保持了距离。她并不知道这林子里究竟有多少分量,可即便份量不足,她们也未必能坚持得了多久,若真的失去意识,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样腹背受敌,难以为继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了大部队增援的声音。 高子玉听了心中一喜难不成有人快马去搬救兵了? 可当人群真的冲进来的时候。高子玉却没有像赵璇预料的一样欣喜若狂地冲上去和对方说话,而是重新拔出了刀挡在自己身前随便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 “将军为何在此?” 他的声音很冰冷。即使因为沾了药而有些软,却还是努力的表现出一幅强硬的样子。 霍思渊精装简行并未着盔甲,身后跟的一对亲兵也是一样的打扮。早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四散开来去捉拿贼人。 霍思渊愈发的魁梧,看起来也比之前更加冷硬。他直视着对面已经站不稳,虚弱地倒在地上的赵璇向高子玉说了一句。“殿下回程之事,由本将军接手。” 高子玉寸步不让依然挡在前头。“下官并未听闻此事,如果陛下有令,还请将军拿出来!” 霍思渊看了他一眼,过了一时方道。“这是口谕,没有御旨。“” “既然如此,还请将军不要为难下官。”说着将刀口对准了霍思渊。 霍思渊面不改色的看着对面明明已经中毒,脚步虚浮就连眼神也开始恍惚的人冷笑道,“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拦不拦得住,是下官的本事。做不做这件事情,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即便今日命丧于此也问心无愧!” 在两人各自摸上刀柄的时候,隋丰喊道“你们再说下去就只能给她收尸了!” 两人的注意力这才集中到赵璇身上,只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看着就要没有气息。 高子玉走进却手足无措,想要抱她起来又不敢动手。唯恐被别人扣一个于礼不合的帽子。 隋丰虽然有心去背,可终归力气不够,走不了两步,腿肚子就开始抽筋,根本站不住。 至于其他的亲兵虽有这个本事,却在看见霍思渊的脸色之后低下了头,最后竟只能落在霍思渊头上。霍思渊冷冷地看着赵璇,将她眼中的疏离和厌恶全部看在眼里。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大概就是自己曾经的一时冲动。 如今当他真的手握重权。她却已经嫁给了别人。 霍思渊几步上前,在她的怒视之中,一把将人抱起。他力气极大,走的又很稳。赵璇背上的伤口很重,要不是霍思源力气大,有心避开这伤口只怕早就多扎进去两寸。 赵璇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感受着背上传来的疼痛。一句话也不肯和她说。 马车是早就没有了的,只有一匹马。最后霍思渊当着众人的面道了一声,“得罪!” 将赵璇抱到马上,拢在自己怀里用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抱住她。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恨不得能长了翅膀飞,策马疾驰回去的时候却恨不得时光再慢一些。高子玉欲言又止的看着两人的姿态,被形势所逼只能忍着身上的痛跟着飞马。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质问 赵璇被直接送进了公主府。不过片刻宫中鼎鼎大名的几位御医就已经随着陛下赶赴公主府。这算是本朝开国以来的头一次异姓公主居然能够得到陛下如此的重视。 御医们在屋里忙得脚不沾地,而一门之隔的外头,陛下坐于主座上脸色不善地看着跪在下头的高子玉质问道。“你是怎么办事的!给你派了那么多精兵,你就这样让她受着伤回来!” 高子玉低俯下头,诚恳的请罪。“臣有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降罪!” “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厉声道。 高子玉便将一路上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这样说。“依臣看来那幕后之人似乎并非有心要将安康殿下置于死地,在将臣等逼入密林之后便停了攻势,似乎在等什么。”如此又将密林一节详细说出。 陛下听了脸色愈发难看。问道。“那些杀手是什么来历?” “看起来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的练家子,更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霍思渊站在一边补充道。“臣到的时候也派轻兵去追赶,却一无所获。这些人跑得奇快没有留下痕迹。根据掉在地上的箭矢来判断,用的仍旧是和以前一样的精铁。这样的东西虽然昂贵,但有些银钱在手上也未必买不到。” 皇帝想了想向霍思渊道。“你怎么看?”要不是他急急忙忙的来请旨,只怕这一次真的要出事。 说到此处高子玉诧异的转向霍思渊,难不成......? 霍思渊没有看他,冲陛下一拱手道。“今日却有些蹊跷。按理说高子玉所带的已经是精兵,这些人训练有素,便是站岗,放哨也是换作几班。饮食上也颇为注意,只有同一个岗哨的人才会吃一锅饭。可即便如此,这些人却还是中了毒。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是不是有贼人暗藏其中?” 高子玉所带的这一对精兵,是陛下亲自点名的由宫中拨出来的精锐。如果这些人当中......想到这里陛下的脸色变了变,“有没有证据?” 高子玉只能俯首。“臣无能。没有证据。”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令人措不及防。正如霍思渊所说,刺客出手狠厉,有备而来,却不知为何没有直取赵璇的性命。 陛下问道“这件事情是否有蹊跷?” 这种事赵璇遇见的不是一次两次,从缴获的东西来看,每一次都是精兵。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士、手段狠戾。她赵璇次次都逃出生天,实在不得不令人心生疑惑。难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为了博取同情,拉别人下水,陷害他人? 高子玉心里起了这个猜疑,越发觉得每件事都可以因此而说得通。为什么今天冲她来?为什么她能活下来?为什么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未曾习武却能够从手段狠厉的埋伏之中,次次都侥幸活下来? 霍思渊却不这样认为。他向陛下呈上了赵璇所受伤的箭头,还有在现场缴获的兵器。说。“正是因为毫无破绽,所以才可疑。” 陛下看了他一眼,身子往后靠在椅背。“说说。” “陛下不妨这样想。如果有人有心要杀她。会不会次次都让她逃脱?如果是她故布迷局,那她是为什么?如果她确实另有所图,用这样的方式又能达到什么目的?如果她谋划至此,又为什么次次都用一模一样的方式?” 几个问题问得人深思。是啊,一击不中自然有所防备,任凭是谁都是要换一个手段去取惹性命的。而她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除了这些让自己担惊受怕的事情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受益。 高子玉忽然说。“她不正是因此而一步一步的走入陛下的眼中?”每一次遇刺发生的时间都很微妙。 选秀的时候遇见河边劫杀、从翼族回来碰上宫内失火、和镇南王世子订婚之后在灯会上被掳走、去为风辰守灵却牵扯进山贼枉死、押送回京又遭遇追击,每一个时间都掐的刚刚好。 一旦她的身份发生变化,她就会遇见这样的意外。这也太巧了! 皇帝皱眉沉思。忽然问“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霍思渊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有一个女声从旁打断冷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总觉得女子就该困于后庭,整天想着阴谋诡计?只要不按着你们想的做,就一定是蛇蝎妇人?” 横空而出的女声将三人吓了一跳。霍思渊和高子玉下意识的拔刀却发现刀已经被放在屋外。只能用肉身挡在陛下面前。 隋丰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了角落里,慢悠悠地拍着手,嘴里还叼着一根草。“你们怎么不想想?她如果被人陷害了,受益的会是谁?我看你们根本不想她活着,心里巴不得她死吧!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说的,肯定是有人陷害她呀。” 高子玉皱眉道。“姑娘不要胡言乱语。陛下心中自有圣裁!” 隋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话要是真的这天下只怕就没有冤假错狱了!” 这下子陛下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赵璇躺在里头生死不知,你们在外头的人不想着替她报仇,却觉得她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你怎么不捅自己两刀,让别人心疼心疼你?” 几个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霍思渊道。“这也只是合理的推测,并没有什么不妥。” 隋丰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左脚踩着另一边右脚悬在半空笑着说。“我刚开始还以为你们是真心的关爱她,谁知道你们这样的人还真是逃不开龌龊这两个字!” “她才几岁?她往自己身上捅两刀,能换来什么呀?就这个什么啊,公主之位对她来讲是好事吗?啊?得了这个公主职位,你给人家送出去了。得了一个什么啊,克夫的名声!这名声很好呀。又急匆匆的把她嫁给一个什么纨绔子弟,这是一桩好婚事啊!你觉着她捅自己两刀就为了这个?她脑子有病啊!” 霍思渊怒道“你是何人!” “啊,我是谁啊?我就是一地痞流氓。你们这些贵人没听说过那都是正常的,我告诉你啊!你们这样的人,我是真看不惯。自己和别的国家打不赢谈不拢就把一个十来岁娇滴滴的姑娘送出去和亲,美其名曰为两国邦交做贡献,你怎么不把自己亲生的女儿啊,姐妹啊送过去?” “你们这些人啊,最让人恶心。逮着一个什么爹不疼娘不爱的姑娘,就可得劲儿欺负人家有意思吗?你们现在倒好,有人看她不顺眼,想着法子的想要弄死她,你们不去查谁和她有仇,却想着法子的要证明这些事情都和她有关系,你们这不脑子纯属有病嘛!” 眼看着三人的神色越来越难看,隋丰一拍大腿。说了这么一句。“哦,我懂了!是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啊,所以你们就想把人家弄死了干净是吧!那以后史书上随便自己写两笔就写的伟光正是吧?我呸!”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情真意切 赵璇自梦中醒来,浑身上下像被车子来回碾过一样疼,呼吸也不太顺畅,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噎得人难受。 她刚一动,趴在窗边的绿杨就被惊醒,睁着一双从兔子那里借的眼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殿下还疼吗?要不要叫御医来看看?” 御医?赵璇艰难的转了转头,看清屋里的陈设,明白自己已经回了公主府。 前来帮忙擦洗的丫鬟进来看见两人正在说话,一叠声的喊着殿下醒了往外头跑。 没过多久就有一人急匆匆的来却停在了纱帘之外,没有再往前。“你可好些了?” “殿下已经昏迷了三天,这几日世子殿下一直挂心,每天都要在这里待好几个时辰。”绿杨扶着赵璇翻了个身,让她能够侧躺着看清站在帘外的人。 韩朝想了许久,声音冷硬的让绿杨出去。 又过了半晌才磨磨蹭蹭的走近,隔着半边床帘,坐在脚踏上的他看起来很是别扭,像是时刻要掉下去一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同你说个故事,听完之后若你还要同我和离,”他停了一下,没有往下说,可神色显然并不乐意。 “前几年我曾经跌进池子里,险些没了性命,昏迷的那几日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在梦里我娶了你,却没有办法保护你,醒来之后很是难过。” “所以你将我当做梦中人?”赵璇的脸色和语气并没有因为这个故事而变好,与之相反,她脸上全是不满。 韩朝慌张的摇头,企图去拉她的手,手伸到一般却又停了下来,揪着纱帘重重叹气。 “我原本以为只是梦,因为不管怎么打听,都没有人听说过赵明理家的大姑娘。直到我在街上遇见你,我才相信那不是一个梦!” 他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去碰她的脸,喃喃道“或许这是上天的旨意,叫我在梦里失去你,这样等我真的遇见你的时候才会珍惜!” 要是换了旁人,只怕就信了,可偏偏赵璇是个不信鬼神的,听了这话也只是皱眉。“你的意思是,你曾南柯一梦见过我,如今是为了弥补遗憾?” 她抽着气拿开他的手,一不小心扯开背上的伤口,疼得整个人一哆嗦。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去看她的伤势,却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拦住。“你觉得你这样说我就会信吗?” “你究竟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计较这些呢?是与不是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纠结这些有意思吗?” 他的耐心终于用完,气结的坐在床沿,两手撑在膝上,看着眼前的这一方青砖。 赵璇只能看见他郁结的背影,心里也很不痛快。“我不愿意做任何人的替身,即便只是梦。” 她声音柔软,却透露出一股毋庸置疑的决绝。 韩朝忽然道“你是不是因为听说了沈东照身边有了别的女子,心里不悦,所以拿我出气。” “这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他是给你带过金钗的人!你及笈的那天就给你戴了金钗!你敢说你没有想过嫁给他吗?”韩朝气急败坏道。 侧躺在床上的人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道“我和哥哥青梅竹马,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梅竹马?好一个青梅竹马!你究竟为什么嫁给我?因为我是镇南王世子吗?” 赵璇气得强忍着疼痛爬起来,惨白着一张脸去推他‘‘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他一鼓作气的走出去两步,发狠道“走就走!我自认问心无愧,可你呢!” 用尽了力气也没能砸中韩朝的枕头软软的落在半路,赵璇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脱了力气,半趴在床边手指微微抽搐。 韩朝定了定神,终究没忍心真的离开,一咬牙又重新回来,将趴在床沿的人扶起来,慢慢的替她顺气。 一边顺还一边说“我知道你心里多半是还惦记着沈东照的,你们青梅竹马,情分自然不一般。他又是经营有道的商人,行事比我更自由。”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沈东照的优点和自己的缺点,话锋一转“可是你已经嫁给我了,就应该对我一心一意,只要我们一天没有和离,你都是我的妻子,是不能想着别人的。” 他说话时很委屈,喋喋不休的样子像极了要糖吃的孩子。 要不是赵璇现在疼得很,她都想抬头看看他现在的表情。 “阿璇,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就信了我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都听你的。” 赵璇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低低的解释道“我同表哥的婚事是一早就说过的,要不是突然出了和亲的事,我落选之后就会回家,和他成亲。” 搭在背上的手一顿,僵硬得让人没有办法忽视。 她继续说“我那时候很不愿意成亲,不想嫁给那些不认识的人,表哥人很好,我想如果嫁给他也许日子会不那么难过。” “那你对他?” 他言语中的不安让听见的人都觉得可怜,赵璇在他心口蹭了蹭。“我和哥哥之间其实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觉得他能照顾好我。” “虽然你没有这个意思,可他呢?”韩朝还是不放心。 谁知赵璇却说“哥哥来了都城之后一直都很忙,似乎也找到了心仪的人。” 她的声音有些闷,韩朝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说“我已经知道你和梦里的人不一样,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赵璇迟疑道“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就不怕自己将来后悔吗?” 他用最轻柔的动作抱住她,低声道“我不怕,我知道你就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之前的种种都是上天对我的考验。” 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诚恳,赵璇听了心里跟着一颤,“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和沈东照的事情已经说了,我信你。”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我希望能有一个流着你我共同血脉的孩子,可是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镇南王府虽然人丁不多,不过本来也没有什么爵位可以继承。” 赵璇震惊得看他,都顾不上背上的疼痛。 他竟然愿意为了自己而绝后? 他爱怜的亲吻着她的额头,温柔的爱语呢喃于额间。“没有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其他的事情都有我扛着,不会让他们找你麻烦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神秘印鉴 这时霍思渊奉了皇帝的命令,前来公主府询问赵璇山贼一事的细节。 谁知院中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心里奇怪,转头去问带自己进来的人。 那人却说“公主不喜人群拥挤,院中原本服侍的人就不多。如今又在病中,驸马都尉便大力裁撤了许多宫人,大家都窝在自己的屋里,并不在外头行走。以免扰了殿下修养。” 霍思渊了然的点了点头,在门童的带领下走进了院中,此时院中只有一个穿青衣的侍女。 那青衣的侍女看起来十分眼熟,却一时记不清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见过。 绿杨站在门前随时准备着里面叫人,突然见有人来,急着迎上去见礼。等看清的是谁却只叫了一声“霍公子好!” 霍思渊忽然想起这就是那个曾陪赵璇去官学中念书的侍女。 他立即和缓了脸色笑道“许久不见,不曾想你也长成大姑娘了,当年在学中你还是个和你们姑娘一样的小姑娘呢。” 绿杨微微一笑,行了半礼道“妾身绿杨,劳公子惦记。之前陪殿下去官学中念书的并不是妾身,而是妾身的亡妹绿柳。” 霍思渊心头一凛,忽然想起赵璇当年在河边遇刺似乎确实死了一个侍女。一联系就想明白了,原来这竟是一对双生子! 霍思渊只得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姐妹长的可真像。” 绿杨笑道“是啊!我们姐妹长得十分相似。便是殿下小时候朝夕相处,也时常认错呢!” 霍思渊有意向绿杨打听赵璇的童年趣事。却碍于身边人多口杂不便开口,想了想只得道“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又是个宽厚的,待你们自然与别人不同。也难怪你们如此忠心护主。” 绿杨心里一跳,神色不变,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当年城郊河边劫杀一事,他也知情! 绿杨收敛了神思,恭敬道“霍公子是有什么事来见殿下的吗?”在他点头之后道“请在此处稍后片刻,妾身这就去通传。” 霍思渊便站在门外台阶前等着,片刻后绿杨出来朝他矮了矮身子“霍公子,请随我来。殿下已经醒了。” 霍思渊毫无防备的走进去,却在一瞬间遭了雷击。 赵璇确实省了不假,可她此时却乖顺的依偎在一个男人怀中。隔着几道帘子,霍思渊实在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可是他们之间的柔情蜜可不是几道薄薄的纱帘能够遮挡得住的。 霍思渊循例问了几个问题,赵璇一一的答了。只是她声音实在太小,最后还是韩朝将她的答案一字一句的学给霍思渊听。 出门时候恰好撞见了从宫中前来探望的贺内监,两人恰巧打了个照面。贺内监一拱手,笑道“霍将军一贯军务繁忙,今日怎么在这?” 霍思渊朝宫城的方向一拱手,面带微笑“循例问些事情。贺内监是来替陛下来探望安康公主殿下的吗?” 贺内监笑了笑,“霍将军料事如神!下臣确实是来替陛下看望安康公主殿下的。您也知道,陛下一直对安康公主殿下格外青眼,此番却在路上受了伤,难免担忧。” 又说了几句闲话,霍思渊正欲告辞,却不防被贺内监叫住。 贺内监袖着双手慢慢的踱着步子走近霍思渊“秀嫔娘娘与三殿下在宫中一直过得很好。宫里头也从不缺衣少食。大家也都敬畏着秀嫔娘娘。您大可以放心!” 霍思渊面色不变,认真的拱了拱手谢道“宫中自然什么都不缺,不过是多嘴问一句罢了。” 及至出了门,霍思渊才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眼。贺内监佝偻着背,脚步轻巧的往里头走。身上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唯有身边捧着盒子的一个小内监看起来有些眼生。 来不及细想,霍思渊便在城中策马,急着往回赶。只不过他没有回宫复命,而是直直的回了自己府上。 贺内监笑眯眯的走进了内室,对于床上这俩人的亲密视若无睹。 命小内监将交给了绿杨才说。“下臣奉陛下密旨前来探望安康公主殿下,这里头的东西还请殿下仔细收好,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 赵璇正觉得诧异翻开一看整个人都惊得差点坐不住。 若大的一个盒子里头只有一张奏折和一方小小的印鉴。 印鉴上只有一个字。“定”实在让人不解其意。 而奏章上的内容却说的十分含糊,模棱两可。赵璇一时想不明白,抬头去看韩朝。可韩朝也是一脸茫然。 贺内监看了也不挑明,只拱了拱手道。“东西下臣已经送到,至于这里头是什么东西,该怎么用。下臣也不知。殿下就不必开尊口问了。陛下曾说这东西殿下若识得且会用,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若不识得也不会有,也无妨。只当是个摆件,放在府中彰显君恩也好。” 赵璇听了神色微微耸动,命绿杨好生送了出去。这才专心的研究起这东西。 印鉴不过半寸大小,光可鉴人,触手温凉。上头什么纹饰都没有,只刻了一个篆体的“定”字。一时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韩朝也跟着看了很久,怎么都想不起来朝中还有这样一方印鉴。 正是因为这是一方没有人听过的印鉴,赵璇才觉得胆战心惊。 这种东西握在手里,只有保命和催命两种功效,却不知陛下打算用这东西做什么? 韩朝看着这方印鉴罕见的发了愁“这东西这么小,得放到哪里才安全?” 这东西只有大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可就找不回来了。 赵璇捏着这枚小小的印章思前想后,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去收。 绿杨默不作声的看了很久,忽然上前拿过这枚印章放在赵璇身上比划了几下,说“这东西的大小不像印章,反而像是扣子。” 定睛一看,果然如此,赵璇忽然心生一计。“照着这个样子去做十来个扣子,做得精细些,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皇帝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绵延不断的屋脊忽然长叹一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贺内监站在身后,只当做没有听见。 风声吹响城上的旗,鼓声由远及近,传遍整座都城,天要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当众对质 赵璇刚能动弹,宫里就派了人过来接她。韩朝想跟着去,却被贺内监笑着拦下。“殿下不必担忧,宫中诸事齐备,断不会委屈了公主殿下的。” 隋丰作为亲历者,也随着赵璇进宫。 宽敞的马车里,赵璇歪在软垫上,一双美目认真的看着她。“你就这么好奇?” 隋丰已经东张西望了很久,贼溜溜的眼睛一刻都不肯放松,似乎想要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那可不!”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赵璇,而是一直扒着帘子看外头的模样。“我这一辈子恐怕也只能进一次宫,要是不好好看一看岂不是亏大发了!”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仿佛也是这样,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能进一次,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记住,以后也好说给别人听。 令赵璇有些意外,她刚坐下来不久,皇后就来了,脸色很难看,不过看起来还是雍容华贵的样子。 赵璇刚站起来就被免了礼。 皇后坐在她对面,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想要看穿她是不是真的受了伤。 殿内还站着除隋丰以外当时在场的高子玉和霍思渊,这三司会审的架势,真让赵璇想不明白陛下究竟是向着谁。 又过了一时,陛下才到。 殿内的气氛在这一刻诡异到了极点。 人人垂眸,静默不语,等着陛下开口。 “霍思渊,你说说都查出了什么。”他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赵璇知道成与不成就在今日。 陛下刚说完,想要看看赵璇是不是还撑得住,谁知却被她身前的隋丰吸引了目光。 那个女子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低着头用脚去踢没有丝毫不平的地面,似乎只是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觉得厌烦。 “两年前安康公主殿下曾经在城郊河边遭遇劫杀,侥幸逃生后曾呈上贼人不慎遗落的箭矢。元宵时安康公主殿下被贼人劫走,那贼人用的箭矢也被留下。日前,安康公主殿下回城途中再次遭遇劫杀,贼人所用箭矢也已经被呈上。” 三个托盘中的箭长短不一,可是用料和做工都十分相似,即便是赵璇这样的门外汉也能够看出其中的不寻常。 “嚯!没想到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还得罪了这么狠的人啊?”隋丰探头看了一眼,惊叹道。 “如陛下所见,这三支箭应该是出自同一拨人。”霍思渊冲赵璇坐的位置拱了拱手说“元宵节被劫一事,当时曾交与兵部处理,依当时的口供,贼人亲口承认河边劫杀也是他们所为。由此可知,这三次劫杀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支使。” 赵璇适时起身“请陛下做主!” 陛下摆了摆手,又问霍思渊“说一说山贼的事。” “山贼一事确实有些蹊跷。据白冲敬所说,当日策马而来的人确实手持宫中密令,他才给来人指了方向。而且后来确实曾与安康公主殿下提及山贼一事。” “安康,你说说山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璇道“陛下容禀。白城守确实和我说过山贼的事情,不过也只是提及有这么一拨人,有多少人,装备如何,藏在哪座山头,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什么呢?” “安康说的有道理,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即便数次从杀手面前逃生,靠的也不过是运气,又怎么会做这么歹毒的事情呢?”皇后道。 几句话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转向赵璇,任凭是谁也很难一点都不怀疑赵璇。 只用运气这两个字未免也太轻描淡写。 霍思渊上前道“此事也有说法。镇南王世子殿下的随身护卫夏统,在楚庭遇袭的时候恰好在,看见了全过程。据他所说,安康公主殿下虽然惊恐不安,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有勇有谋堪称巾帼不让须眉。” “不过,他也说安康公主殿下看起来并没有功夫在身,虽然挥舞的样子有模有样,其实没有章法,要不了三招就会被贼人得手。幸而当日风向襄助,这才逃过一劫。”霍思渊补充道。 “霍公子这一番言语听着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的,想来也有安平伯府的功劳吧?”皇后抿了一开口茶,轻笑道。 赵璇端起茶杯闻了闻里头的味道,说“这话倒奇了,据我所知这些事情陛下都已经按住不发,这殿中全然知情者恐怕唯有二三,难不成您也知道?” “宫中诸事都在我的管辖之下,便是知道一二又如何?” “如此甚好,我还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在深宫之中取我的性命。”赵璇忽而笑了。 皇后的神色有些奇怪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一来就和柳嫔起了纷争,未必没有得罪其他人。” “着火的事情或许是巧合,可没有人来救火也就未必了。”赵璇将杯子放下。“敢问陛下,宫中是否到了夜间便无人值守?” “自然不是,便是到了夜间每隔一刻钟也会有侍卫四处巡逻,昼夜不息。”皇帝沉吟道。 “那夜的火,烧了可不止一刻钟。”她看向神色微变的皇后。“失察之职,不知皇后怎样看?” 皇后不为所动。“宫中事务繁杂,偶有宫人失职,并不奇怪。当值的宫人也都责罚过了,你也没有受重伤,就不要再睚眦必报了吧?” “好一个睚眦必报。”赵璇轻轻的笑了一声,扶着椅背坐直,轻声道“依兰还好吗?” “你在说什么?”皇后皱眉道。“什么兰?” “在成华府的时候世子殿下被人下了毒,查来查去竟查到一个叫依兰的丫头身上。我问了固墨才知这个人是临出宫前,越白特意安排进来的。”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皇后冷冷的斥了一句,并不打算回应。 然而赵璇却从怀中掏出一瓶无色透明的东西。“这是从海外来的灵药,只要喝上一口,就会说真话。”说着将瓶子交给贺内监。 皇帝犹豫不决,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拿不准是不是该这样做。 皇后怒而起身“荒谬!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拿出来!” 赵璇示意贺内监走近,在自己的杯子里滴了几滴,当着众人的面喝了下去。“皇后说得没错,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应该喝。”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皇后身上,皇帝沉吟道“既然如此,你就喝了吧。” 第一百七十章 说漏嘴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着贺内监在皇帝的示意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手中的小瓶子仿佛是带刺的毒物,令人不愿靠近。 “岂有此理!”皇后怒得拍落小瓶。 小瓶在地上滴溜溜的打着转,也让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落到她的身上。 “想来皇后大概是有许多秘密不能让人知道,既然如此,您是长辈,我也不好强求。”赵璇此话一出,皇帝的眉头就一皱。 皇后冷笑道“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可做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你要是真有证据,只管拿出来!” 赵璇道“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如何能够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相提并论?” 她已经渐渐摸清,怎么说才能让自己处于弱势。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令人难堪,且是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尴尬氛围。 就在这样的时候,宫人忽然来报,“静妃娘娘来了。” 蒋思羽病弱得像是个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却强撑着打扮过才来。 这一次她并没有穿惯常的海棠花色的裙子,而是穿了一身梨花白的裙子,素白的上衣将她衬得十分纤弱。 她柔柔的道了一声“陛下。” 陛下几乎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她。 若你见过菟丝花是什么样子,大约就能够明白她此时有多么的惹人怜爱。 尤其是在这样的一身打扮之下,她放低了姿态道“妾身听说今日要查安康殿下遇袭一事,特意来做个证。” 不只是赵璇,殿内的众人都诧异的看向她,不知她想要说什么。 蒋思羽坐在皇帝身边,柔软的目光缓缓的掠过殿内的其他人。“妾身要为皇后作证!” 皇帝闻言立刻道“你要替谁作证?” 蒋思羽又重复了一遍,才将眼睛重新落在赵璇身上。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妾身还未入宫时就认得安康殿下,那时候她就是个心思藏得很深的人,遇事也不爱与别人说。虽然外头都说我们交好,可其实她的心思我也猜不准。” 赵璇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强撑着病体跑来说这些。 过了一时,她才轻轻道“宫中遇袭的事确实让人心惊,可是这件事实在不能怪罪到皇后头上。” 此时皇帝已经开始不悦,坐在上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贺内监看着这种情况,又看了一眼似乎不愿意听得皇帝,赔着笑说“便是您这样说,也得有证据啊,不然口说无凭,可怎么好?” 蒋思羽道“证据自然是有的,当日皇后曾特意召我去喝了一杯茶,我在那里待了许久才回来,并不见皇后与什么人来往。” “娘娘这话说的没有道理,谁都知道您和安康殿下交好,今日如此反常,恐怕才是有蹊跷。”高子玉道。 与此同时,霍思渊也沉吟道“即便今日静妃娘娘真要大义灭亲,也该有些确凿的证据,不然岂不是空口污人清白?” 蒋思羽咳了两声,道“那日皇后宫中的人都可以作证,我确实去了,也待了许久。” “可这样的事情又能说明什么?皇后已经说了这是宫人失职,与她无关。”霍思渊道,语气中诸多不信。 赵璇冷眼旁观着瞬息万变的局势,两手搭在膝上,静默不语。 皇帝并没有看身边的蒋思羽,而是去问赵璇“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言语中回护的意思非常明确,赵璇听了只是低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皇后口口声声说是宫人失职,可在这个时候静妃却突然跑过来替她作证,我竟不知这是在做什么证?” 似乎在赵璇开口之后他们才想到这一点,一个个都恍然大悟的样子。 高子玉喃喃道“若不是本心,自然是遭人胁迫。” 两句话的功夫,攻守互换,皇帝怀疑的目光从躲闪的蒋思羽身上落到了满眼惊诧的皇后身上。 “皇后?” “我说静妃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的来呢,原来是你们布好了局,特地等着这一天呢!”皇后冷笑道。 早就已经不耐烦的隋丰冷不丁的开口道“说完了没有啊?谁说的是真的喝一口那什么水不就得了,废这个劲干嘛?” 这一说,又将那让人吐真的药水重新推到众人面前,这个时候谁要是拒绝,不正是印证了心里有鬼? 蒋思羽虽是病体,却也提出要喝,反而是皇帝有些犹豫,他将药水滴在茶杯里,看着她端起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拦住。“皇后,你是不是也该喝?” 皇后一下子顿住,紧紧的抓住扶手。“这东西来路不明,如何能喝!” “皇后,你当真不喝?” 就在僵持的时候,赵璇忽然说了一句“或许,皇后说的是真的。” 皇帝被赵璇的话给惊了,不知该作何反应。“你这是在说什么!” 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站在了对手那一边? “或许,皇后说的都是真的,这不过是宫人的失职,与她没有干系。”赵璇轻声道。说着话锋一转。“也许,皇后是有意让他们失职呢?” 霍思渊猛的抬头看向她,几乎想要质问她,不让她这么说。 隋丰听着听着忽然道“你也不是后妃啊,她为什么杀你,不杀她?”说着伸手一指坐在边上的蒋思羽。 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和轻蔑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可以说从赵璇开始说话的瞬间,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而皇帝眼中的不信任也让皇后心生怨怼,她突然站起身,逼近赵璇。“你凭什么这么说!” 赵璇道“你觉得呢?”她的笑容和平时不同,看起来更加的疏离。 皇后仿佛被什么刺痛,连连倒退几步才勉强扶着椅背站稳,却一抬眼就看见用丝帕掩着嘴的蒋思羽冲她笑。 尤其是这一双眼睛,竟有八九分像。 她忽然笑起来,指着两人道“就凭你们也敢和我斗!” “当年我怎么杀了你,现在就一样可以弄死你!”下一瞬间她就扑了上来,死死地掐住赵璇的脖子,试图将她唇边的笑意永远禁锢在嘴角。 隋丰见状,不管不顾的冲着她的后脖颈劈了一手刀。皇后软软的瘫倒在地,终于被解救出来的赵璇捂着脖子还在后怕。 背上的伤口再次撕裂,透过衣裳,隐隐约约的能够看见你一道红色的伤口。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认亲 这边赵璇重新包扎了伤口,那边皇后也被人用药唤醒。 皇帝脸色不佳的看着乱成一团的局面,脑海里不停的回放着刚才皇后喊的那句话,心里百感交集。 很快太子也赶来了,中间用屏风隔成两段,赵璇和蒋思羽比邻而坐,许久都没有开口。 隋丰也被赐了座位,翘着二郎腿看着屏风另一边的太子道“这就是太子?生的可真好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还细皮嫩肉啊!” 赵璇几次让她噤声,她都不肯,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子才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坐在另一边的人。 贺内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捡紧要的部分说了一遍,然后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问“太子怎么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置?” 太子撩起衣角,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儿子并不知道其中细节之处,可是儿子相信,母亲虽然为人严苛些,却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说着重重的叩了三个头。 赵璇看着那边的人影,莫名的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可是再一想,好听的声音似乎都差不多,最初的时候她还觉得韩朝的声音和司远昭像呢,可现在不也一样能分清了。 太子不由分说的请罪并没有让皇帝消气,恰恰相反,皇帝因此而怒火中烧,将那杯没有喝下去的茶狠狠的砸在太子脚边。“你看看坐在对面的安康,她的年纪比你还小,她有多少次差点命丧黄泉你知道吗?” “儿子不知。”太子又叩了两个头,固执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还请陛下彻查!” 皇帝冷笑道“事到如今还要怎么彻查?你的好母亲已经亲口承认她要置安康于死地了!” “陛下!宝华还小,她不能没有母亲啊!”太子膝行向前,语意悲凉。 见皇帝不理他,太子心一横,转身面向赵璇这边。“安康,若是母亲不慎做了什么让你不悦的事情,你能不能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了?” 赵璇还没有开口,隋丰就已经笑了出来,指着皇帝和太子说“真不愧是一家子!” 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贺内监急急的要过来拦,却被她动作灵活的避开。 “你们这些人,总是自以为比别人高贵,即便是自己错了也不肯认,总是要借着自己的权势去逼迫别人,你们就不会觉得丢人吗?” 太子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你明明听见了他们是怎么说的,可是你还要来逼迫被她追杀的人原谅她,这可不就是强人所难吗?” 皇帝忽然不想说话,一个人坐在上首,静静的听着隋丰喋喋不休的质问。 蒋思羽没有再开口,默不作声的坐在原地,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捏着手帕掩着嘴,时不时的轻轻的咳一声。 贺内监忽然发觉站在蒋思羽身后的人正在抹眼泪,便低喝了一声,恰好被皇帝看见。“这是怎么了?” 知默便出来行礼,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哽咽道“妾身看着太子殿下为皇后娘娘请命的模样,忽然想起了颖妃娘娘,若是小公主还在,如今,只怕也和安康殿下一般大了。” 不止是皇帝,就连太子都愣住了,这怎么还牵扯进颖妃了? 纵然事发的时候太子还年幼,可皇后和颖妃之间的恩怨,他也是听说过的。 下意识的就要去看安康,恰好看见静妃也循声而望,看向她。 皇帝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如今也该是她这样的年纪了,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娇俏又爱笑? 蒋思羽虽然也跟着声音转向赵璇,眼中却没有惊讶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可霍思渊却心头一跳,知道这是个机会。 一点都不想掺和进皇家秘闻的高子玉被迫听了一耳朵秘闻,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觉得自己的小命堪忧。 只有隋丰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东张西望。“难道皇后还和那个什么小公主的死有关?” 见所有人都面色不善的看向自己,她立刻举手道“是她自己说的啊!又不是我胡说......” 颖妃有一对双生子绝对是一桩密得不能更密的宫廷秘闻。 可今天却有这么多人都听说了这件秘闻,算不算是一件令人细思极恐的事情? 皇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自己那个短命的女儿了,还在襁褓中就没了性命,都没有好好的睁开眼睛去看这个天下究竟长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以为宝华是长公主,可其实那个早夭的孩子才是真正的长公主。 他的目光不受控住的看向她,似乎在努力确认着什么。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去请二殿下。” “乖乖,这是嫌人还不够多,关系还不够乱啊?”隋丰小声道。 不算长的时间里,太子还跪在地上,二殿下就急匆匆的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墨痕未干的灯。 “儿臣见过父亲。” 这样亲昵的称呼在一瞬间就令赵璇侧目,恰好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他低头行礼时朝这边看过来的眼睛。 “安康,你出来,见一见老二。” 几乎是一瞬间,二殿下一看见赵璇立刻就红了眼睛,抽抽搭搭的伸手要摸她的脸,恍惚被赵璇躲开的动作惊醒,笑得满怀歉意。“实在对不住。不知怎么的,一见你就觉得很亲近。” 他的反应让皇帝更加认定自己心里的猜想,看着灯笼问“你从哪里来,怎么还提着灯?” 二殿下按了按眼角道“湖里的花开得正好,想给母亲烧一盏灯。” 灯上画着一支并蒂莲,一红一白分外喜人,虽然画工粗浅,但胜在意境好,也算弥补了几分不足。 屏风两边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比肩而立,正合了这盏灯的模样。 “你还惦记着她就很好。”皇帝叹了一声,厌恶的看着倔强的跪在地上的太子,越过他,走向二殿下。 他看着两人,愈发觉得相像,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二殿下惊讶道“这位妹妹看起来似乎有不足之症?” 赵璇闻言一愣。“殿下怎知?我自幼便时常有心口发闷的毛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后来慢慢的就不放在心上了。” “我听宫里的人说若是上一辈子死于非命,下一辈子就会先天不足。”说着很是可惜“好好的怎么就有这样的毛病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风水轮流转 皇后虽然没有被废,却已经名存实亡。 眼下由育有皇子的秀嫔代为执掌后宫,秀嫔也因此而获得晋封,成了柔妃。 柔妃抚摸着刚刚送来的皇后之宝,心满意足的笑了。 芳雪怀抱着三殿下轻声道“皇后虽然被禁足,可太子依然安然无恙,是不是......?” “急什么,废太子可不是小事,自然不能轻举妄动。”即便只是把手搭在上面,她似乎都已经能听见山呼海啸的恭贺声。 “可这么拖下去总让人心神不宁。”芳雪道。 柔妃逗弄着她怀里的孩子。“三殿下还小,等他再长大些,陛下自然会看见他的过人之处。” “真让人想不到,皇后竟是这样的人!”芳雪叹了一声。 “宫中一贯如此,人人都如困兽,要么争,要么死。”她声音轻轻的,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说了什么。 孩子哭闹起来,像是已经觉得困倦,不耐烦听这些无趣的故事。 将孩子交给保母之后,芳雪重新回到屋里,帮着柔妃试穿刚刚送来的服制。 “听说陛下这几日总是宣昭安康殿下进宫,让她多和二殿下来往,难不成真的要将安康殿下封做帝出吗?” 镜中的人穿一身高冠华服,眉宇之间能够看出将门女子的气韵,正是这份与众不同让她以不同于其他人的方式得到了陛下的宠爱。 即使这宠爱有些淡薄,也胜过那些整日对着镜子去模仿的人千万倍。 “陛下心里永远都有颖妃的一席之地,谁都替不了。”她神色淡淡的,并不非常难过。“至于安康,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多的是人不愿意看见她得宠。” 微微侧身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掐了掐腰。“把腰上掐进去半寸。” 她凝视着院中挺拔的香樟树,微微一笑。“画虎不成反类犬,静妃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今却要借着别人的模样才能活着,只怕比死还让她难受。” 芳雪闻言道“宫里都说颖妃是被皇后害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颖妃树大招风,看不惯她的人多的是,不差这一个。”唇边忽然弥漫起笑意“却不知静妃是不是能得偿所愿。” 宫里头的风言风语即便是闭门不出的静妃都能够听到,更不要说长宁宫中的其他人。 人人的都觉得静妃这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话又说回来,谁又能想到陛下真的会为安康殿下出头呢? 蒋思羽坐在花树下捏着棋子,慢吞吞的落子,看起来悠闲得很,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凄惨。 知默坐在对面,手里捏着棋谱,跟着上头的指示落子。 “你觉得二殿下长得像颖妃吗?”蒋思羽问。 知默笑了“纵然眉眼相似,终究不是一个人。” “陛下似乎格外喜欢他,喜欢得连规矩体统都不顾了。” 知默重重落下一子,结束了棋局。“陛下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规矩和体统,您多虑了。” 蒋思羽看着棋局,神色有些不悦。“这局棋虽是你看着谱子下的,可我却不太满意。” “可棋局本就如此,并不会因为不悦而改变。”知默端着两只手站了起来。 “是啊,照着谱子下棋就是没有意思。旧年我入宫前,曾经和阿璇下过一局棋。她这个人根本不懂下棋,只有那个架子像回事,我被她唬了一跳,谁知她根本不按套路来,打得我措手不及。后来虽然赢了却很让我不高兴,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以为自己的棋下得很不好。” 知默垂首听了,默然片刻。“安康殿下行事确实与别人不同。” 蒋思羽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你走吧,我这里大约也留不住你了。” 这座庭院已经半空,唯有庭中的石板路还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蒋思羽一个人站在院中,抬头看着这么一块很小很小的天,觉得日子过得真快。 她虽然还是静妃,却也因为当众说了些对赵璇不利的话而被陛下记恨,将她打发去了别的宫室。 那座宫室虽然宽敞,却很偏僻,等闲不会有人过去。 唯一令她欣喜的是那里靠近御湖,往后的夏日都能去湖边赏花听雨。 蒋思羽搬宫室的这一天,天朗气清,没有一丝阴霾,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二殿下坐在浴桶中,脸色发青,浑身颤抖。 知默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他被浸透在冰水里的身子上密布着暗红色的经络。 “如今不过是开始,殿下若真的想要为颖妃报仇,就得忍。” 二殿下咬牙不语,紧紧的攀住桶沿,好不容易稳住身子。 又过了半柱香,他身上的经脉才渐渐的消下去,根本看不出丝毫痕迹。 “他们一日不死,这件事就一天没有结束。” 知默取来衣衫。“你如今每日来往于宫中,正好借机搅混这池水让那些魑魅魍魉都现一现行。”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前头该铺垫的都已经铺垫得差不多,等到时机成熟,把引子抛出来就好了。”知默取来梳子,认认真真的开始为他梳头。 “我这个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刻意咬住了“妹妹”这两个字,听起来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知默沉吟片刻“她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时常有惊人之举。” “即使是在崖城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且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心里很有自己的主意。等闲是说服不了她的。” 二殿下生了几分兴趣“哦?这么说来还是个有趣的人!” 发髻刚刚梳好,二殿下就问“陛下将她赐给韩朝,是早有打算还是一时兴起?” “兼而有之。陛下早就打算削弱韩家在军中的威风,所以才一直不让韩朝参军。赵璇从翼族回来之后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敢接。索性将他二人凑成一对,两全其美。” 知默轻描淡写的语气忽然让二殿下转过身。“她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能这样无动于衷?” “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人,只有你。” 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这种复杂的情感实在很难让人找到合适的词用几句话说清楚。 二殿下看着她,一下子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带来的衣裙和首饰。 她蹲在自己面前,言辞恳切的请求自己,一定要为那没有见过面的生母报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病相怜 司远昭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足公主府,整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 水边老老实实的坐着一个他从小就认识的人,可现在他却已经不敢认。 “你这是在干什么?”司远昭惊讶得眼睛都差点掉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朝僵硬得转了转脑袋。“你来了啊。” 就在这时,鱼线忽然动了一下。 顾不得和司远昭说话,他聚精会神的双手握住钓竿,开始收线。 理所当然的没有钓上来。 他叹了一声,将钓竿放在脚边,这才看向司远昭“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司远昭拦住他,说“先别说这个,你先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韩朝低头看了看自己挽起来的衣袖和掖在腰间的下摆,“这不是明摆着吗?” 司远昭又不瞎,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在干什么,可他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拿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主屋“她让你来的?” “是啊,阿璇说我性子急,让我来磨磨性子。”韩朝嘿嘿一笑,看起来格外的傻气。 这还是当年在都城里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韩世子吗? “你找我干嘛?”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身上脏兮兮的不说,还带着一股子腥臭的水汽。 “哦,对了!”他一拍脑门,急着要来拉司远昭“你知不知道城中哪里的点心做得最好吃?” “点心?”司远昭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着急忙慌的把自己叫过来就为了问这个。“公主府连个像样的厨子都没有?你别开玩笑了!” 韩朝道“你帮我找个南方点心做得好的厨子,最好其他地方的点心也会一些。” “她还让你做这些?”司远昭的脸色古怪,仿佛听见什么奇怪的话。 笑呵呵的搓了搓手,韩朝也有些不好意思。“阿璇最近胃口不好,我想给她做些点心。” 什么?堂堂镇南王府的世子爷要下厨做点心? 司远昭的下巴都快要惊掉,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疯了?她不给你做饭就罢了,你还要给她做饭?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这你就不懂了,没看外头的厨子都是男的吗?那说明在做饭这件事情上还是得男人才行!”韩朝笃定道。 他笃定得让司远昭都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那当然了!”韩朝肯定的点了点头,催促道“你赶紧帮我找!” “知道了知道了!”连应了几声之后,司远昭微微红了脸,支支吾吾道“那什么,你先把银子付了!” “你先垫着,等我出去的时候再给你。”韩朝说完便抄起鱼竿坐回原位。 司远昭没挪步子,犹豫半天才蹭到韩朝身边。“多少给点,不然怎么把人给你带回来啊。” 谁知韩朝听了却猛摆手,“不能带回来,就放在你府上,到时候我过去就是!” “那不行!我们家就那么点大的地方,我哪藏的住人啊!”司远昭摇头道“我爹最近一直看我不顺眼,我要再往家带人,他会打我的。” 韩朝一听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安平伯打人的本事他也是领教过的,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受的住的。 他一下子犯了难,这可怎么好? 眼神飘啊飘啊,落到站在不远处的夏统身上,冲他勾了勾手。“带银子了吗?” 夏统诚实的点了点头,从紧紧绑住的袖口掏出一小块碎银。 韩朝掂了掂份量,直接塞到司远昭手上。“你拿着,先找人,余下的之后再说。” 虽然不多,总好过没有。 司远昭没推辞,慎重的装进荷包里。“说好了啊,到时候找到了人你可得赶紧拿钱安置。” 韩朝点点头,奇怪道“安平伯府连这点银子都不给你?” 他那荷包看起来轻飘飘的,连以前的一半鼓都没有。 “我大哥威风得很,整天喊着要做清流,我都吃了半个月的青菜了!”说起这个他就发愁,霍婧婷已经和他吵了好几次,闹着要分出去单过,他实在是听得头疼,这才一接到韩朝的信就赶紧跑过来。 “不说了,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给我来点!” 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韩朝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打趣道“你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听见消息啊。” “刚一个月!”司远昭一边吃东西,一边抽空道“你看看我这腮帮子都饿瘦了,走起路来腿都直打哆嗦。” 虽然听起来苦哈哈的,可韩朝就是很想笑。“你大哥这一趟去西统也好几年了吧?怎么一回来就收拾你?” “谁说不是呢!”一说起这个司远昭就一肚子的苦水,连连抱怨道“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一向长了一颗菩萨心,他要不是生在我们家,只怕早八百年前就出家了!” “我爹有多喜欢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也就算了,他这一回来,可不是捧到天上去了!” “那也是你又哪里得罪他了,不然他也不会找你麻烦。”韩朝笑道。 司远昭苦着一张脸辩白“这回真没有!他这趟去西统,不单是为了画画去的,在那里住了几年,都快把人家当自己家人了,光知道心疼他们!” “回来之后看哪里都不顺眼,动辄就要哭,听得我头疼!” “动辄就哭?”这是什么新鲜毛病? 酒足饭饱之后,司远昭抹了一把嘴上的油道“他觉得我们吃穿都太好了,应该粗茶淡饭,穿麻布衣,把钱都拿去西统救济。” “他疯了?”韩朝不敢置信道。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可我爹不这样看啊,他简直都快把我们家拆了,好去支持我大哥的疯念头。”司远昭忧愁的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就这半个月,阿婧已经回了两趟娘家。霍思渊直接放话,说要是我们家养不起阿婧,就把阿婧送回去!” “这怎么行!” “可是阿婧现在在家里别说像以前一样锦衣玉食,就连吃口肉都难得像登天!” 韩朝也跟着发愁,“那可怎么办?就不能和你大哥说一说吗?怎么着也不能拆了自己家去救济别人吧?” 司远昭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桌上的大肘子。 “要不,我让人给你包点吃的?总不能真的让阿婧饿着啊!”说完,麻利的让人去厨房拿菜。 司远昭忙道“不要拿食盒装,就拿油纸包着就行!” 第一百七十四章 落水 夜间韩朝与赵璇说起白日里司远昭的情境,道“我看着实在是可怜,就让人包了些吃的给他。可这也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有什么办法吗?” 赵璇道“若是安平伯舍得,真的让他出家了或许就好了。” “那怎么行!”韩朝立刻道,连连摇头“安平伯一向爱重这个长子,他要是出家了,安平伯不得气晕过去。” “他要是想散尽家财,你就由他去,总不能拦着那想撞南墙的人啊。”赵璇轻描淡写道。 韩朝纠结道“可散尽之后呢?阿昭和阿婧也还是要过日子的啊。”他凑在赵璇耳边道“就为了这个,霍思渊都警告阿昭了。” “你们两个的名字念起来一模一样,就不怕弄混吗?”赵璇奇怪道。 韩朝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不就是一个名字吗?” 赵璇忍笑道“你觉得没什么,可未必人人都这样想啊。” “不说这些了,你今天进宫又说了什么?” 这段日子,赵璇几乎像是要上朝的人一样,一早就要进宫,和二殿下一起陪着陛下批阅奏折。 就因为这个,赵璇这段时间不知已经被朝臣弹劾过多少遍,要不是住在公主府,等闲人靠近不了,只怕臭鸡蛋,烂菜叶每天都能挂满门,都不用出去买菜了。 “今天没什么有意思的,不过是高子玉又和别人吵起来了,嚷嚷着对方是无知小儿,不知礼。” “他是鸿胪寺出身,自然更看重这个。”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韩朝问“今天绿杨出门的时候听外头的人说元嘉长公主似乎癔症更重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这消息赵璇也有所耳闻,不过也是到了今日才有几分肯定。“今日有太医院的人来请旨,说是按例去请脉,回来复命的时候说,还是老样子。” 这样看来,她这病应该已经有段时间,却不知道究竟如何。 “阿晗也到了年纪,要不要送去官学?”韩朝忽然想起来今日绿杨来和他说,他才想起来赵晗的年纪正有些尴尬。 赵璇没有一口答应。“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明天我早些回来,到时候问一问她再决定。” 韩朝趴在她胸前来回的蹭,小声抱怨“我在湖边坐了一天,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往里面放鱼!” “怎么没有,你去问问绿杨,鱼苗还是她买的,亲自看着放进去的。”赵璇揉着他的头发道。 韩朝闷声道“你能不能多在府里待着?” “你知道这些事情我做不了主。” “算了。”他抱紧她,叹道“反正,终究你是要和我葬在一处的。” 赵璇听了只能笑,“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怪瘆人的。” 次日赵璇出门之后,韩朝仍旧自己搬着一堆东西吭哧吭哧的往湖边走。 椅子还没有放稳,就看见赵晗在一堆人的服侍下,两手空空的到处走来走去,看起来比自己舒服不知道多少倍。 原本还不算委屈的心情在这一刻一下子爆发,尤其是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上了泥土,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赵晗享受着清凉的果子和饮品,不妨有人突然从树根出窜出来,吓得大叫一声。 看清是谁之后,才喊道“你做什么躲在这里吓我!” “你在这里干什么!”实在不能怪韩朝语气不好,这待遇也差得太多了! “闲逛你看不见啊!”没好气的应了一句,赵晗往旁边一闪就要走,正好看见树后的水桶和鱼竿。奇怪道“你还会钓鱼?” 走近了一看,果然,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你根本不会钓鱼吧!” “你才不会呢!” 气冲冲的驳了一句,韩朝把鱼竿塞到她手里。“你行你来啊!” “我才不要呢!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意思!”赵晗斜了他一眼,踢了一脚水桶就走。 半桶水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弄脏了韩朝的鞋子。他一把揪住赵晗的后脖颈把人拎了回来。“把水给我打了。” “我才不要!”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在两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韩朝手长腿长,赵晗伸直了胳膊也碰不到他。 被他拖着拉到水边,面色不善道“半桶水,不算为难你。” “你凭什么啊!” 韩朝恶狠狠的瞪着她“要是不打,我就告诉阿璇,你今天没有抄完诗就跑出来玩!” “你!你胡说!”她仿佛被人踩住尾巴的小兽,竭力张牙舞爪,却并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抗争无果之后,赵晗愤愤的把桶扔到水里。“好端端的钓什么鱼啊!这么大一片地方,偏偏要在这里!” 水桶不沉,水也不多,可是装了半桶水的水桶想要从水里提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赵晗卯足了劲也没能成功,气鼓鼓的瞪了韩朝一眼“这里水这么深,要是我掉进去了,姐姐一定会罚你的!” “你少吓唬我,她要是知道你踢倒水桶,一定会罚你!”韩朝可不怕她,双手抱胸懒洋洋道。 眼看着威胁没用,赵晗只好撅着嘴去捞水里那只沉甸甸的桶,一不小心踩到被打湿了黏在地上的裙子,脚一滑,连人带桶全都掉到水里。 韩朝看她落水,简直拍手称快。 可看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游上来的意思,也慌了神,周围都是惊慌失措的侍女谁也不敢下去救人。 韩朝一咬牙,眼一闭,腿一伸直直的跳下水。 可是捞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赵晗。 定睛一看她已经游到岸边,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在水里扑腾。“哼!你还敢跟我斗!” 可她一回头就看见脸色铁青的赵璇,立刻吓得不敢说话。 “还不快把世子救起来!”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我去帮他打水,我不小心掉进去了。”说着就开始抽鼻子。 “阿璇,是她先把桶踢倒的,我气不过才让她去打水的!”韩朝一上岸就急急的冲赵璇解释。 赵璇先是确认了两人都没有真的受伤,这才把两个人一起拎回屋子里。 两人换过了干净的衣服,一人一碗姜汤,老老实实的坐在两边,等着赵璇去换衣服。 “要是这么看对方不顺眼,就别在一起住了,都搬出去吧,别为难自己。”赵璇道。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道“没有!” 第一百七十五章 讨好的方式 “没有?我看你们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把对方撕了。这叫没有?”赵璇看着两人轻轻地叹了一声“如今朝中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然我也不必非将你们拘在这里。韩朝,你若始终没有办法跟阿晗好好相处,不如就先回镇南王府,过一段时间再说。阿晗,你也该到年纪了,愿不愿意去官学念书?” 赵晗捧着碗的手一顿,抽了抽鼻子。“姐姐是要赶我出去吗?” “不是要赶你出去,是送你去念书,每天白日去官学上课,晚上仍旧回公主府。” 韩朝急了。“那你是要赶我走吗?凭什么呀!” “今天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问清楚,凭什么就听她一个人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急赤白脸的吼了一句,韩朝气冲冲地坐下,一个人生着闷气根本不看赵璇。 “你们方才已经说得清楚,我也听过了,这件事情各有各的错,谁也别说谁不对。” “我再说一次,如果你们没有办法在一个屋檐下好好过日子就不要勉强。”再次开口的赵璇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绪。 “可你为什么赶我走不赶她走,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韩朝怒目而视。 “你有镇南王府可回,她没有。”赵璇说的轻巧,可是当事双方却都因此而沉默。 但韩朝却很快给赵晗找了一个去处。“她可以去成华府!” 从这里去成华府路上好花几天先不说,只说那地方如今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府邸,空有一个华美名头罢了,实则是一处牢笼。真要把赵晗送过去,恐怕还不如杀了她呢。 赵晗不管不顾地跑过来紧紧抱住赵璇的大腿。“姐姐,我不要走!从今往后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再不和他吵架了!” 赵璇没有像往常一样摸她的头,手搭在软枕上,低头看她。“我带你回来,是不想你无依无靠。教你礼仪规矩是为了让你有本事在这里立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赵晗脸色顿时煞白,浑身发冷。“姐姐教训的是,我明白了。” 韩朝闹着不肯走,同赵璇吵了几句,一个人闷头闷脑的回房里去睡。一直到下半夜,都没看见赵璇。 不仅如此,连一贯在外头值夜的绿杨,他也没有看见。叫来服侍的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赵璇去了书房,待到半夜才去客房睡下。 韩朝的脸色顿时难看得不是用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隔日司远昭再来的时候,就发现公主府中气氛不同以往,奇奇怪怪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赵行客面无表情的将人带下来。“公主殿下在书房忙碌,两位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请侍女去通传。” 司远昭暗暗的捅了一下韩朝。“怎么啦?你们吵架啦?我听阿婧说她一向脾气温顺,你怎么惹着她了?” 韩朝没好气道。“没什么,你来干什么?” “你忘了前两天你让我找厨子?我找到了你看看现在怎么安置呀?” 韩朝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让他帮忙找过做点心的厨子,可眼下正在气头上,他哪里还有心思做东西? 韩朝胡乱的摆手,明摆着没心情去想这些。“再说吧!” 司远昭拉了拉他。“怎么啦?你府里养的那些人被她知道了?” “胡说什么呢!”韩朝赶紧去捂他的嘴,生怕被多一个人听见。“说话就说话,嚷嚷什么!这是能嚷嚷的事情吗!” 司远昭小声道。“那是为什么呀,真让她知道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这不是从良了吗?这都不行?” “你快别说以前了,就是成亲之后,她也就去过镇南王府一趟,还是去给祖父请安的。她哪有机会知道府里是什么情形!” “不是,那你们有什么可吵的呀?你连门都不出,每天就圈在这一亩三分地,你都快比良家妇女还良家妇女了,她还看你不顺眼?”司远昭不悦道。 韩朝这才把落水一事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的都说给了司远昭听,听得司远昭目瞪口呆,摇头长叹。“你说你怎么也是都城里有名的人物,你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模样啊?一个女人说两句话就把你给拿住了。你这也太对不起你自己的名声了呀!” 司远昭说的是咬牙切齿,十分遗憾。 “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和赵晗斗气。她才几岁!”韩朝道。 深刻反省的样子看得司远昭啧啧称奇。“我原本以为你已经性情大变,现在看来你成婚之后简直是完完全全的成了另一个人啊!” “你还是韩朝吗?”司远昭推了他一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认识的韩朝会因为和一个小女孩斗气而反省自己。 “你不知道,阿璇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她要是生气了就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韩朝笃定道。“她说我错了,就一定是我错了。” 他已经无药可救。 下了这样的判断之后,司远昭认命道“算了算了,你自甘堕落,我也没有办法。” “对了,你要是和阿婧吵架了,会怎么哄她?”韩朝在这种事情上向来不耻下问。 “吵架?夫为妻纲你没听过?我在家里那可是说一不二!都是她来认错的!” “是这样的吗?”韩朝有些想象不出霍婧婷坐低伏小的样子。 “那当然了!”司远昭昂首挺胸道。 韩朝勉强信了,问“那倘若你要讨她欢心呢?” “不拘金银珠玉,随便送些自然就好了!” “阿璇可不是那些勾栏里的女子,见钱眼开。”韩朝并不认同他这样的方式,对他先前的回答也起了疑心。“你就这样哄阿婧?” “你也不是那没见过风月的小郎君,怎么还不知道怎么哄女子吗?” 韩朝有些犹豫“我觉得不当用对待那些女子的方式去对待她。” 他就是觉得不能这样。 司远昭摸了摸鼻子。“那你不如买些她喜欢的果子点心?” “有用吗?”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经验。“十次里有七次能管用,余下的三次就只能看运气了。” 那倒是还好。韩朝想了想她平时喜欢的东西,拽着司远昭就要出门。 赵行客候在垂花门前,拱手奉上钱袋。“殿下听闻驸马要出门,特意让账房备下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男人的默契 再次走在都城宽阔的大街上,韩朝觉得整个人都有了精神,尤其是口袋里装着银子,整个人都舒畅得不得了。 两人并没有多走,先是去了锦绣坊,却怎么也看不明白那些名目千奇百怪的布料,更不要说考虑搭配。 转头又去了金玉阁,这里主要卖的都是头面首饰和各种挂在身上的零碎物件。 这一回两个人倒是能看出些门道来,却又拿不准赵璇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这一下子两个人就犯了难。 那也不能像买料子的时候一样,净挑一些现在时兴的吧?别的不说料子你能裁剪成自己喜欢的样式倒也罢了,可首饰要是一模一样姑娘们都不乐意啊。 尤其是赵璇这样一个凡事都往心里藏的人,她要不乐意,多半不会告诉你,人家悄悄地在心里记上你,那你怎么办? 韩朝一想这不行啊,那我得挑一个她喜欢的东西。可是怎么挑呢?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了一身特别好看的裙子。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再穿颜色鲜艳的裙子,为什么特地避开了海棠花色的裙子。 可他觉得如果赵璇穿海棠花的裙子,一定会很好看。 他看了很久,最后挑了一支海棠花形状的簪子。底下缀着参差不齐的一排小珠子,轻轻一晃,就发出悦耳的的珠玉碰撞的声音。 他这个用心的劲头一下子就感染了司远昭,他也开始琢磨要给霍婧婷买几样首饰。 可令人惭愧的是他现在身上身无分文,实在是囊中羞涩,只能将目光投向韩朝。 “我今天出门来得急,身上没带银子,你先替我付了吧?” 韩朝撇了他一眼。“这铺子不能挂账啊?满都城谁不认得你?你挂了帐到家里取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司远昭搓了搓手“这不是麻烦嘛,你先替我付了,下回我去看你的时候再给你带过去,不一样吗?” “这怎么一样?我的银子从帐房出的,回去要还到帐房。进出多少那都是有数的,你要这样一闹,我怎么解释?” 这话听得司远昭一下就惊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家也这样吗?” 韩朝一下子感觉这有点奇怪啊,自己是住在公主府,这倒也罢了。这司远昭不是住在安平伯府吗?怎么他也受这样的挟制? 两人摒退了所有的杂人,仔仔细细地交流了一番自己的婚后生活,一下就握手言和,找到了知音。 只说这个霍婧婷和赵璇真不愧是手帕交,两个人对家里的管理方式简直如出一辙,但凡是从他们这房走的钱全都牢牢地攥在霍婧婷手里头,那是多一分都不肯给司远昭,唯恐他又跑到外面去摆阔气,当冤大头。 好不容易手里头捏着点钱,韩朝也阔气了。拍了拍司远昭的肩膀说。“没事儿,这银子我替你出了!” 司远昭听了之后,停了一下问“那安置厨子的钱怎么说?” 原先他不知道韩朝在公主府里拿钱也是要去帐房记帐的。他只当他还像从前那样用多少有多少就没跟他细算。 可如今看来他若是不想让赵璇知道这桩事情自然要抠搜些,不能让赵璇发现这笔银子支出去了,可如今他事事样样都用着公主府里的东西,那又怎么算的清楚呢? 果然韩朝嘿嘿一笑指了指司远昭。“这不简单,到时候把这笔帐记到你头上就好了呀,多几两银子的事情,谁会来算这个?” 司远昭一拍大腿。“哟,你算计到我头上来了?那哪天阿婧和赵璇要是聊天说起这事,那我可怎么解释这银子跑哪儿去了?” 韩朝朝桌上的首饰努了努嘴。“你不是要给她买首饰吗?这多一两二两的,谁知道呀?” 两个已婚男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各自回家报帐的时候呢,说得委婉又妥帖,反正一溜过程对的是仔仔细细,严丝合缝,一点多余的错都挑不出来。 韩朝去净室洗漱。赵璇穿着寝衣坐在桌边翻看着手里的剩下的一小段东西。 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盘子东西,绿杨问“殿下要看看吗?”见她摇头,便自己拿去收起来。 正好赵璇看完了在忙的事情,提笔写了两行字,封好交给绿杨。“明天一早送出去。” 东西她已经大略看过,没什么实在精细的。 其实这样说也不合适,能入韩朝眼的自然不是一般的东西,只是这样的东西在赵璇看来却还是有些普通。“将东西收好,碰上要紧的日子,记得提醒我穿戴。” 抽屉里放着一只简单的竹盒。 赵璇塞到绿杨手里。“我找人打了一对簪子,看看喜不喜欢。” 打开盒子的手有点颤抖,她已经能够猜到是什么,又期待又害怕。 盒子里装着一式两样簪子,一支是杨树叶的簪头。 另一只是柳树叶的簪头。 她一下泣不成声。 赵璇抹去她脸上滚落的眼泪,轻声安慰。“绿柳的牌位一直都放在你屋里,我知道你还是惦记着她。这一次虽然没能取她的性命,但是不会太久了。” “姑娘!”她压抑了很久的声音一下子爆发出来,哭得只能跌坐在地上。 将她散落到身前的头发别到耳后。“事到如今,也算对她有了交代。你不必再自责。” 没有人知道,过去的无数个夜晚里,她是怎样的夜不能寐,一闭上眼就是妹妹惊恐的样子。 是她亲手将妹妹推下了车,将她推上了不归路。 终于,她能够告诉妹妹,害她的人,有报应了! 韩朝从里头出来,看着站在门前的赵璇问“你怎么站在那里?” “你今天高兴吗?” “还行。”赵璇这样问起来,韩朝突然有点心虚,总觉得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暗地里做的事情。 他肚子里的稿子还没有打完,就听见赵璇说“也就这几天的功夫,陛下大概会叫你进宫。” “进宫?为什么?”韩朝懵了。 拉着他坐下,赵璇道“二殿下和太子都在拉拢朝臣,正是水火不容的时候,陛下大概是想让你去制衡他们。” “制衡?我哪行啊!再说了,祖父还在呢,这种事哪里轮的上我?”说着说着他忽然觉得不对。“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即便陛下格外信任她,也不至于把这样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找上门 “离开?你要去哪,进宫吗?”韩朝紧紧的拉住她的手,就好像一松开她就会马上不见一样。 “翼族突然发兵,我得去看一看。” “你又不会打仗,去了干什么,去送死吗!” 他不安的拉住赵璇,不肯让她走,可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们说的话哪里算得了数呢? 赵璇没有说好听的话哄他,而是细细的对他交代起该如何安置府中上上下下的一干人等。 “我这一趟去十有八九得个把月才能回来。阿晗马上要去学里念书了,难免会有人仗势欺人,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护着她。” “王爷身子这阵子越发不好。你得空也常回家看看,不要总呆在这里。出门的时候身边多带些人,千万不要大意。” “这一次我会带上绿杨出发,府里的事情都交给固墨打点,琐事都不必你操心。行客仍然留在府上,你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管差他去办。” “夏统是王爷的心腹,你出门一定要带上他,他才是你最应该相信的人。” “二殿下那边说不准也会对你示好。到时候你只管和他虚以委蛇,千万不要应下什么。他这个人心思深的很,一不小心他就要把你给吞了。” 赵璇细细的想了想。“屋里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都有人照料,倒是也不必特地嘱咐你什么。只不过有一样,这里头的东西大多是陛下赐的。你就是跟阿晗吵架,也不许摔东西,发你大少爷的脾气。” “若遇到实在难以决断的事情,就去找许先生,她会给你出主意。隋丰也会留在这里,不过她来无影去无踪,也不能全指望她。” “阿晗心思敏感,她若是被人欺负了,不一定能回来找你抱怨。别让她私自伤人,倒可以让隋丰时不时的去看一看她,隋丰不会眼睁睁的看她吃亏的。” 她交代的越详细,韩朝就越害怕。急忙制止她。“你快别说了,又不是交代遗言说这么细干什么!” 赵璇定定的看着他,难得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情感,望着他的双眼。“你我相识以来,就一直聚少离多,便是成婚也有诸多不顺,或许这就是天意,你我之间缘分浅薄。若我没有回来,你就再聘一位好人家的姑娘吧。” 她说得轻巧,却把韩朝吓得三魂七魄不见了一半。 “什么天意!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才不信!不行,我要去找陛下,他那么疼你,怎么能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就急急忙忙的要去拉门闩,赵璇从背后抱住他,轻轻的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紧握双手。“陛下命我去之前,就已经说过那地方危险重重,他并没有逼迫我。”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你为什么就不肯安安心心的做一个普通女子呢?”韩朝发出痛苦的声音,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 赵璇目光柔和的看着他。“如今正是山雨欲来之时,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且覆巢之下,焉有安卵。若你知道天下将要大乱,你还能够安心的坐在这里,不问世事吗?” 韩朝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不能。”却因此落入她温柔的陷阱。 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微微垫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如果这一次我能活着回来......” “阿璇,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不能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行,你就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赵璇被他说得笑了出来。“我做了鬼,你怎么不放过我?找个道士收了我?” 韩朝想了一想,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咬牙切齿道。“要是这样,我就跟着你做鬼,追到九曲阴司,反正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璇忍着笑。“要是这样,那地府岂不乱了套?你就没想过没有死在一处的人即便做了鬼也不会遇见?” 虽然言语中诸多调侃,可她心里明白韩朝这是在害怕。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怕。 韩朝忽然把住赵璇的肩膀。“这次领兵的是谁?难不成还是霍思渊?” 赵璇点了点头。“是啊,这次还是他。他是有过与翼族对阵经验的将军,更曾经深入敌营。自然比别人更合适。” “可这个人,他始终对你有企图。我不放心你们在一起。我也要去!” 赵璇道“你怎么去?你虽然是个武将家的世子。可是你一没有正经官职,二没有拿的出手的战绩。再说了,镇南王府就你一根独苗,把你送去那里岂不是把王爷的命根子送到战场上去吗?别说陛下不同意就是陛下同意,王爷也不会答应的。” 韩朝不依不饶的说了许久,可不管他怎么说赵璇都不松口。 他们只想着如何保护身边的人,都忘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天还没亮,韩朝就急急忙忙的摸向身边。直到摸到赵璇的手还在,他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外头绿杨轻轻敲门。“殿下,司二夫人来了。” 赵璇听了赶紧起身,探头出去一看,绿杨已经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 绿杨伏在赵璇耳边轻声道。“司二夫人,霍三姑娘,不是来找您的。”说着将赵璇扶出来,低声问“驸马醒了?” 赵璇转头去叫韩朝,自己先去洗漱,回来了又问,“她有没有说是为什么来的?” “来的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问什么也不回话,只说叫驸马赶紧出去。仿佛结了多大怨似的。” 赵璇一琢磨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算怎么回事啊?出来坐在外间,面前已经摆好了早饭。可人在前头坐着,她也不好不管。便去问韩朝。“你什么时候得罪了阿婧?值得她一大早的赶过来?” 韩朝连忙举手发誓“我可没有!她那么凶悍,我哪敢招惹她呀!” 他们两个人平素也少有来往,怎么今天就气势汹汹的找上门了?再想前两天,韩朝才和司远昭一起出门,难不成出了什么问题? 她又问了一遍,可韩朝死死咬住,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璇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追问。同韩朝一起去了大堂。 大堂里霍婧婷面色不善,看起来仿佛要吃了谁一样,咬牙切齿得让人看了就害怕。 一抬眼看见赵璇,面色还算和善,可看见她身后的韩朝之后,脸色登时大变。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出一辙 “韩朝!你到底教了阿远什么!竟唆使他做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霍婧婷的声音极大,连梁上的灰尘都被震得飘下来。 赵璇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韩朝,然后才命人奉茶,柔声问“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发这么大脾气?” 霍婧婷强按下火气。“阿璇,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 “韩朝是我夫君,夫妇一体,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躲在赵璇身后的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阿璇,你根本不知道韩朝是个什么样的人!”霍婧婷怒道“他这个人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带着阿远流连于烟花之地,两个人在一起招猫逗狗,一件好事不做!满都城里凡是像样点的地方都被他们几个祸害过!” 这些事情赵璇虽然知道的不详细,不过也曾多次听过。“这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来了?” 霍婧婷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支支吾吾道“反正是他不做好事,你别问了!” “我这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哪里得罪你了!”韩朝从背后探头道。 “你!”霍婧婷气结,指着他说“你别以为阿璇在这里我就不敢说!”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才见了阿昭几次,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霍婧婷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说这上头的都是假话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只不过怎么听都是两个孩子的斗气话,赵璇并不放在心上。 可这些纸上的内容却让她张大了眼睛。 不堪入目已经不能够形容这上头写的东西。 赵璇翻着翻着,脸色就沉了下来。“这些东西在外头传了多长时间了?”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互相推诿,谁都不敢说。 最后还是绿杨开口打破了沉默。“大约十来天,每天的版本都不同,外面的百姓们看得津津有味,也时常谈论。” “为什么不报!” “每日都报了,随着早膳一起送进去的。” 赵璇看向韩朝,眼神不悦。 “你每天进宫已经很忙了,这种小事就不要再打扰你了,反正都是假的......” 他说得小心翼翼,却并未真的让赵璇不生气。她按住这些纸,开口的时候声音冷硬“阿婧,你今天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把这些给我看的吧?” “阿婧!”霍婧婷正眼神飘忽,犹豫着该怎么开口,身后就传来司远昭的大声急呼。 赵璇面不改色的看着奔来的司远昭,冷眼看向韩朝。 韩朝顿时浑身一激灵,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赵璇。 “阿婧,快和我回去,别闹了!”司远昭压低了声音去劝,谁知反而触了霍婧婷的逆鳞。 “闹?我在和你闹吗?你有没有胆子,当着阿璇的面把你们两个做的那些肮脏事都说一遍!”霍婧婷用力的推了他一把,眼眶微红。 司远昭被她推得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脸色也难看起来,拖住她的手,就要把人拉走。 霍婧婷自然不肯,拉拉扯扯间,喊道“你不是答应我再不去那些烟花之地吗?为什么还要同里面的人纠缠不清!” 她声音凄厉,引得赵璇也看向一下子顿住手脚的韩朝和司远昭。 霍婧婷本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挣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整个人刹不住力气,向后倒去。 司远昭也来了脾气,怒道“我同你说了多少遍,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娇娘已经从良,她日子有些拮据,我帮一把怎么了?” 赵璇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娇娘是谁。“这事你也知道?” 韩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啊!” 霍婧婷磕了头,坐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来气,抽抽搭搭的说“你从前千万般不好我都忍了,为什么你成亲之后还要在外面胡来呢?” “今天什么娇娘,明天是什么媚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要闹回家去说,你跑到这里做什么?”司远昭低声道。 “我偏不!从前就是他带着你去逛青楼的,那些狎妓的爱好也都是他教你的,就连府里蓄养歌女舞女也都是他给你出的主意!” 赵璇闻言看向韩朝。“在府中蓄养歌女,舞女,嗯?” 韩朝急道“那都是过去了,我早就改了!” “呸!鬼都不信你的话!阿远养的那些人都是我亲手打发的。你的那些只怕都还养在镇南王府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呢!”霍婧婷昂首道。 大夫很快就被请了过来,一把脉,捻了捻胡子,笑道“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切忌大喜大悲,否则对腹中胎儿不利。” 霍婧婷揉着腰的手一停,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欣喜若狂的司远昭也顾不上和她争辩什么歌女舞女的事情,笑着把人带走,徒留韩朝一个人面对未知的风雨。 “阿婧说的是真的吗?” “你听我解释!” “我问你,她说的是真的吗?”她一字一顿的问,暗含怒气。 “是。”他嗫嚅着应了一声,下一刻就看见她甩袖而去。 韩朝心里一急,脚一软,扑上去抱住她的腿。诚恳认错。“我错了!” “放手!” “不放!”他死死抱住她的腿,语速飞快的解释。“虽然府里还有人,不过都是以前的了,我认识你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了,真的!” “而且那个娇娘我真的没有见过,她是阿昭的相好,从良之后所托非人,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阿昭实在看不过去就帮了一把。” “霍婧婷一向管阿昭管得很严,多一分的银子都不肯给,所以”他抬头看了一眼赵璇,声音比蚊子还小。“所以银子是我给的。” 说完又急着发誓“但是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卖艺的女子,真的!” 赵璇听完,戳着他的头问“所以,你学会骗我了?” “我不是!我没有!都是阿昭的错!” 赵璇忽然道“你说这话,司远昭知道吗?” 韩朝赔着笑道“这不是事实吗?” 这边韩朝抱着赵璇的大腿再三发誓自己绝对是清白的,另一边司远昭也满脸讨好的跪在霍婧婷床前,认真严肃的保证,绝不再犯。 看来不止手帕交的管家方式一样,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认错的方式也一模一样。 “我不是!我没有!都是阿朝的错!” 第一百七十九章 首次交锋 湖边风大,柔软的桌布被风吹动,荡起波光粼粼。 岸边的小草也乖顺的低下头,注视着湖面上成对的人影。 二殿下一袭白衣,手里持一柄湘妃竹扇,指着水面上的鸳鸯。“你觉得这鸳鸯好看吗?” “鸳鸯要成对才好看,落了单比鹌鹑还不如。” 赵璇瞥了一眼湖面上正在互相啄毛的鸳鸯,打起精神重新看向二殿下。 二殿下展开扇子摇了摇笑道“你为什么总是和我这样生分呢?我听说你和萧以宁就很亲近。” “殿下说笑了,我同世子殿下同在官学念书,本就是同窗。”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道“而且,殿下身份尊贵,我又怎么敢攀龙附凤呢?” “你觉得我是龙吗?”他停下动作,看着她问。 赵璇矮了矮身子。“殿下自然是龙子。” 他轻笑一声,伸手把她扶起来,笑着拿下落在她头发上的花朵。“你的戏很好,我若不知情,一定会被你骗了。” 什么意思? 水边开阔,四下无人,他手上暗暗用力,把她带到亭中。 她警戒的样子惹得他又笑了,竹扇敲了敲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你小的时候看起来乖巧得很,时常做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开始念书之后初露头角,教过你的先生都夸你有灵气。” “你天资过人,刚满十岁沈氏就开始将崖城的铺子交给你管。外人都以为沈家的铺子由沈昌旭管着,其实背后出主意的人是你。” “殿下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赵璇问。 他笑了一声。“你其实并不怯懦,更不愚钝。最擅长的便是琴,书画都很不错。除了诗集话本,也爱看史籍兵书。” 眼看着就要装不下去,赵璇索性懒得再去隐藏。“殿下可真是个能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这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几年时间,竟连陛下也未察觉。” 赵璇看向远处隐在树荫里的点点银斑,自愧不如。“二殿下才从冷宫里出来,就打落了我的面具,可见我修行还不到家。” “其实你藏的很好,若不是我有心,只怕也要叫你骗了。”他诚心道。 “不知是我哪里露了马脚?” 他摇头“我这个人疑心重,所有接近我的人,都要查得干干净净。” 这就奇了,戳穿了却不要挟,是要等着来年下崽吗? “对了。”他一拍脑门“你还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吧?” “我叫萧奕台。” 赵璇立即起身往后退“殿下难道魔怔了?” “我有一个双生的妹妹,她若活着,如今也该有你这么大。” “少胡说八道!我不是你妹妹!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出乎赵璇的预料,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而是抿着嘴笑,无声,却让人不寒而栗。 “陛下将静妃当做我母亲的替身,如今又将你当做妹妹的替身,若你们都肯乖乖听话,我们一家就能团圆了。” 赵璇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信息,质问道“你将静妃怎么了!” 他忽然笑得癫狂,将扇子一把扔进湖中。恶狠狠道“你若不听话,我就让你在意的人都消失!” “你这个疯子!” “其实我原本是想弄死太子,好让皇后伤心,可你横空插了一手,我只好先送皇后上路了。”他遗憾道。 他若只是癫狂,赵璇还不怕,可他这样轻易的就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反而让赵璇起了疑心。“你想怎么样?” “我是来递投名状的。”他微笑道。 威风吹来,湖边的萧奕台一身白衣,若不言语,看起来恍若谪仙。 唯有坐在他对面的赵璇明白,这人是个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我听说,若要合作,必先示好。”他解释道,很快又苦恼起来。“我知道许多秘密,可是用哪一个来换你,比较合适呢?” 想了一会儿,一拍手“有了!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放火烧宫,要杀你?” 可随即就摇了摇头。“这不好,那你想不想知道风辰是怎么死的?” 眼看着赵璇神色微动,他却又换了主意。“不然,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秘密的?” “你这是在拿我寻开心?”赵璇语气不善。 “你这人怎么这么急性子?”他无奈的摊开双手。“既然这样就不吊你的胃口了。” “要杀你的人温澈。当日失火的确是皇后故意纵容宫人所为,不过杀手并不是她安排的。” “口说无凭,叫我怎么信你?”赵璇道“皇后如今是只落水狗,人人都能打。” 他点点头,深以为然。“你说的不错,仅凭两句话就要让你相信,确实有点难。”走开两步,忽然又倒回来问“你见温澈的时候,他没和你说什么吗?” 他怎么会知道! “胡言乱语!” “皇后虽然想法多,但是不够谨慎。尤其是她身边那个越白,吓破胆子之后有问必答。”说着笑起来。“你居然被这样的人追着打,也太丢人了吧!” 赵璇刚站起来,就听见他说“别摸了,你身上那点份量够迷晕几个人?” 他一抬手,四周隐隐传出凤鸣声。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又要没有妹妹了。” 这个人长了一张赵璇平生所见最为纯良的脸,却言笑晏晏的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像是行走在夜里的黑猫,眨一眨眼睛,一张嘴就是啼哭声。 他餮足的舔了舔前爪上的毛,将别人的恐惧尽收眼底,翘起尾巴,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在屋脊上。 赵璇放下手,对于他突然的示好和威胁深感疑惑。“你想要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他哈哈一笑,凑近了说“我想要望州图。”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他笑道“那是一副名贵的字画,如今在温澈手中。我母亲生前很喜欢,我想烧给她。” “人都已经死了,烧这些又有什么用。”赵璇才不相信什么为亡母寻画的凄惨故事。 萧奕台将腰间的玉佩取下,塞到她手里。“我一辈子没见过她,偶然听说她喜欢,便想烧给她。人死了之后会不会轮回转世我不知道,可寄托哀思总不过分吧?” “这是我的玉佩,你拿着大小也算是个把柄。” 赵璇想了想没有拿。“你若不想害我,我拿着就是累赘。你若有心害我,我拿着就是罪证。” 第一百八十章 列阵军前 战况紧急,容不得赵璇娇气,可是一连骑了几天马,两条腿都磨得血淋淋的,要不是带了绿杨在身边,只怕连个能给她上药的人都没有。 赵璇刚涂了药,叉开腿躺在床上休息,突然听见有人撩开帐门进来,懒洋洋道“绿杨,今天衣服洗这么快?” “是我。” 赵璇一骨碌的爬起来,拽着被子遮住自己。“你怎么来了?” “军中没有女子,你又只带了一个侍女,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要不是赵璇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离他远远的,恐怕也要心软。 “霍将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实在是越来越厉害了,那后头车里拉着的不是女子,难不成是羊啊?” 霍思渊有些难堪,若不是隔着布帘,赵璇一定能够看见他脸上的暗红。 “她们和你不一样。” “都是女子,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她们都是军妓,身在贱籍,一两银子能买好几个。”霍思渊理所当然道。 赵璇冷笑道“我原以为霍将军读过圣贤书,明白道理,如今看来,是我眼拙。” “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吗?” “我生来就不是喜欢坐低伏小的人。” 他站在门边,默默叹息。“我没有要你坐低伏小。” “将军还是快走,叫人看见了不好。” 霍思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我看你今天下马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是不是伤了?” “不用你管!” “我带了上好的伤药,你睡前涂上,会好受些。” 赵璇没有搭理他,斜着眼睛看影子越走越远。 听着外头没有动静,赵璇也懒得再去看,翻了个身,面冲里侧打起瞌睡。 “殿下,醒醒。” 赵璇懵懵的问“怎么了?” “刚才副将来传话,说明日原地修整,不必早起了。” 赵璇刚应了一声,就听见绿杨奇怪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她手里是一支木头雕的簪子,做工有些粗糙,依稀能够看出来刻的是西府海棠。 “这东西?” “刚才霍思渊来过。”赵璇没有瞒她,仔细看着簪子,恨不得能够看穿,好找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其实霍公子也挺好的。”绿杨道“单论这个人,实在是挑不出不好的地方。” 赵璇虽然看不上,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样样都比韩朝好。” 将她不为所动的样子看在眼中,绿杨一面铺床一面说“他知道你不惯骑马,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在这个关头停下来修整。怕你被蚊虫叮咬,还特意送来香樟木的簪子。这份心思,已经很难得。” “你说的没错,可那又怎么样?”赵璇的反问直接把绿杨问愣了。 “他这个人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合我的脾气。”赵璇道“韩朝虽然样样不如人,可他怎么待我,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觉得霍思渊能做到他的一半吗?” 绿杨想了想平时在府里韩朝唯赵璇是从,鞍前马后的殷勤劲立马摇头。 赵璇道“那不就得了?” 绿杨坐在床边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问“可是夫人以前说过,如果一个男人除了对你好之外一无是处,也是不可取的。” 赵璇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时势造英雄,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万一,没成呢?” “万一没成,大不了就我养着他,也不是什么大事。”赵璇耸了耸肩膀。 自从和萧奕台摊牌之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有意无意的也开始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赵璇就睁着眼睛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要是按照赵璇惯常的性子,是一定会好好的睡一觉的,可她现在心里烦躁得很,根本没办法静心睡觉。 绿杨一贯起得早,正在收拾东西,见她在床上唉声叹气便道“殿下也不用这样烦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我总觉得有些蹊跷。”赵璇忽然翻身起来。“在陛下眼中我应该是个弱女子,他为什么要让我来呢?” “或许是陛下觉得你格外聪明?”绿杨猜测道。 赵璇摇头“两国交战正处于胶着的情况,突然把我送过来,一定有原因。” “会不会是殿下你想太多了?自从风滚草的事情之后陛下就一直对你青眼以待,这次选你来,也不奇怪吧?” 风滚草、青眼以待、反常...... “我倒希望是我想太多。”赵璇喟叹一声,抛开这些,问“明天就要到了吧?” “再走半天就到了。”绿杨清点好东西,将早就送来的饭菜端到床边。“已经不烫了,殿下吃些吧。” 外头士兵们操练的声音呼呼哈哈的听起来十分威猛,开始的几天赵璇总是被吵醒,后来竟然也渐渐熟悉,能够安睡不动。 正在这时,那个一直跟在霍思渊身边的副将突然站在门口道“将军说,要是姑娘方便,请来一趟校场。” 等到赵璇看清楚校场是什么情形,立刻悔的肠子都青了。 谁知道霍思渊是让她来看演武的! “你要是敢走,我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点什么。” 气得赵璇狠狠的翻了好几个白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心思细腻,替我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他压低了声音道。 声音听起来非比寻常,赵璇这才勉强将目光投向台下乌泱泱的士兵。 一声令下,他们排列成不同的阵型,来回演变。攻守互换非常迅速,一个眨眼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阵型。 看着看着,赵璇看出了些端倪。“这阵法是专门对付飞人的?” 霍思渊目露赞赏。“不错,自从上次一战,我就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突破飞人的防线,终于让我想到。” “你这样的战术,也只能在一开始有用,要不了两轮就会成为败笔。” 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战术被人轻描淡写的挑毛病,任凭是怎样的人都会有脾气。 赵璇没有理他,让下头的人重新演示了一遍,记下几个要紧的地方,匆匆的去了主帐。 主帐里正在等消息的人忽然看见有人掀帘进来,都以为是霍思渊,一下就围了一圈,把赵璇都给吓一跳。 霍思渊站在桌边,看着她聊聊几笔将布局勾勒出来,又在几个重要的地方做了批注和修改。“你若信我,照着这个重排一遍。”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上朝第一天 上朝第一天,绝对不能迟到! 可即便睡前再三警告自己,韩朝也还是没能在预定的时候起来。 赵行客敲了半天门,里头都没有动静。 只能在夏统杀人的目光中一咬牙,硬把门踹开。 屋里韩朝睡得乱七八糟,抱着枕头还在咂叭嘴。 眼看着时辰就快要到了,赵行客急得脑门上直冒汗。加大音量又叫了好几声,可韩朝也只是嘟囔着换了姿势,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正当赵行客为难该从哪里下手的时候,身后伸出一只手拽着被子一把掀开。 睡得香甜的韩朝猛然惊醒,咋咋呼呼的喊“是谁!救命啊!” 夏统掀完被子,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又站回背后。 韩朝张大了眼睛看向赵行客“你在这里干什么?” “殿下忘了,今日要上朝?”赵行客用脚把被子踢到角落里,笑道。 “啊呀!遭了遭了!怎么不早来叫我!”韩朝惨叫着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 赵行客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将门外等着的一溜丫鬟领进来,开始帮他洗漱。 韩朝摸着空瘪的肚子,探头看了看天色,试探道“坐车进宫应该用不了多久吧?” 赵行客点了点头,有丫鬟端着小盅进来。“公主殿下出发前,特意嘱咐过,要让殿下吃过东西再去上朝。” 上朝的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那些出门摆早点摊的人在忙活,这场景是韩朝活了二十年才头一次见到的新鲜景象,不由得就贪看了些。 “公主上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赵行客看了一眼马车外面的景象道“街道市井日日如此。” 韩朝意犹未尽的看着宫门前的最后一个摊位,排在长长的队伍里等着核验身份。 “往常也是你在外头等着公主吗?” “往常都是绿杨在外面等,小人只管驾车。” 宫门前核验身份的人看清楚递过来的牌子,喊了一声“安康公主府,驸马都尉,镇南王世子,韩朝!” 话音刚落,韩朝就觉得明里暗里有许多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可转身后却一切如常。 离得远的时候不觉得,站近了才发觉这声音真是大,震的人脑袋发懵。 宫门前停车下马,所有人都要步行进宫。 韩朝头一次参与这样的朝会,看什么都兴致勃勃。 “殿下!”另一边忽然钻出来一人,冲韩朝拱手行礼。 竟是高子玉! “你不是在鸿胪寺当差吗?也来上朝?” 高子玉道“蒙陛下恩典,高某现任国子博士,于太学教书。今日头一天上朝。” 韩朝点点头,两人便一道行走。 “说来鸿胪寺的差事虽然光鲜体面,终究不如殿前行走来得显贵。”韩朝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的话,二十有二。”高子玉道。 “你也算是年少有为,有得宦海沉浮呢!” 殿上太子和二殿下分做两边,各成气候。 韩朝看了一圈,拿不准自己应该站在哪里。 皇帝一进来就看见韩朝独自站在中间,两边都不靠,笑着命贺内监去给他指位置。 跟着贺内监站定之后,即便是韩朝这样从未上朝的人都能觉出不妥。难怪刚才在宫门口的时候,那些人听见他来了那个神色古怪成那样。 韩朝僵着身子站在御台边上,手脚的汗出得根本停不下来。 难怪阿璇每次从宫里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换了谁不得战战兢兢的啊! 需要拿来讨论的要紧事都已经在前一天送到陛下的御案上,此时正是拿出来商议的时候。 “岱城的洪灾你们都知道了吗?” 工部尚书道“回陛下的话,工部已经派人去加紧指导修筑防事,很快就能有结果。” 皇帝点了点头“户部的钱粮都拨下去没有?” “回陛下的话,已经拨了三成。”户部尚书道。 三成?这够什么用的?韩朝腹诽道。 果不其然,皇帝立即追问“为何不拨?” 户部尚书拱了拱手,脸冲向兵部尚书道“上个月兵部支了三十万充做军需,往年一年总共要用不到七十万。今年,兵部狮子大张口,一开口就是一半。户部虽然掌管钱粮,却也不是个聚宝盆,能够源源不断的往外吐!” 兵部尚书道“如今对翼族的战事吃紧,若不多花些银钱,怎么备战?难不成叫在前线的士兵都手无寸铁的拿肉身去搏吗!” 这时候工部尚书幽幽道“这就是你户部的不对了,兵部找你要钱你就给了,怎么工部找你,你就不给呢?厚此薄彼可不好。” “哼!你工部又比兵部好多少?我记得前两年岱城遭蝗灾的时候工部也拨下去好大一笔款,这才几年,又伸着手要钱?”户部尚书冷笑道“岱城的河堤修了没几年,怎么才下了几场雨就决堤了呢?”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工部的工程一向清廉!这都是天灾,谁能料到!” 这时钦天监正忽然颤巍巍的站出来说“陛下!日前钦天监夜观天象,这是天罚啊!” 太子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就被二殿下抢先。“既是天罚,自然是岱城的城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处置了他自然就不会有天罚了。” “荒谬!岂能因天灾而降祸于人!”太子怒道。 皇帝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去看韩朝。“韩朝,你觉得呢?” 正在走神的韩朝浑身一抖,支支吾吾道“这......诸位说的都有理,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这不是废话吗!众人虽然不满,却也没有人当众提出。 争论不休,明褒暗贬,指桑骂槐,构成了这次早朝的主要内容。 那些需要处理的问题,多半都没有解决,各有各的心思,谁都不肯让步。 彼此暗戳戳的说着扎心窝子的话,可其实什么有用的决定都没有。 韩朝偷偷擦了擦额上的汗,被贺内监送出宫的路上问“每天上朝的时候都这样吗?” 贺内监笑了“哪能天天都这样啊。” 韩朝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不然只怕会短寿十年! “像今天这么和谐的场面,实在是不多见,大家都怕吓着殿下呢!”贺内监笑眯眯的说,可把韩朝吓了一跳。 韩朝脚一软,差点摔倒,就这还是最和谐的场面? 贺内监带着几分歉意道“殿下回去之后多休息休息,这朝堂之上只有陛下有座位,其他人都是要站着的。” 韩朝头点了一半,竟听见他说“如安康殿下这样能够坐在陛下身后的,下臣这么多年也就只见过这一位。” 第一百八十二章 暗探 大军驻扎在两国交界的黑水城,这里终年苦寒,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沉浸在黑夜中,三不五时的就下雪。 本地并没有居民,多是驻军和家属。 民风剽悍,一言不合就会动手。 这个地方虽然被称作城,其实是个法外之地。 没有城守,没有参军,谁在这里驻扎,就听谁的。 常年累月下来,养出了一批兵油子。 上阵杀敌厉不厉害不知道,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尤其是那见风使舵的本事可是一个赛一个的高。 进城时赵璇惯例骑在马上,发现路两边围着的人神色古怪,看起来让人浑身不舒服。 绿杨打马靠近,低声道“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赵璇微微点头。“小心行事。” 副将叫做齐威,负责照顾赵璇的衣食起居。 齐威勒着缰绳过来,挡住路人窥探的视线。“殿下莫怪,都是粗人,没见过都城的女子。” 幸而将军府占地广,虽没什么湖景花草可看,胜在宽敞。 赵璇身份特殊,不便暴露身份,便从军妓中选了两个样貌手脚都干净的派过来伺候赵璇。 到了这里,赵璇终于能够换上轻便的女装。 “幸亏殿下思虑周全,不然要是真的穿我们带来的衣服,恐怕就真的太张扬了。” 此地民俗风情,穿着打扮都和都城不同。倒是和翼族很像,衣裳宽敞厚重,喜用皮毛。 身上的衣服暖和,赵璇一张莹润的脸都埋在雪白的毛里,相映成趣。 “殿下,将军有请。”齐威叩了两声门。 “知道了,即刻就去。” 大厅里没有字画盆景,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桌子和毛毯。 霍思渊还是一身世家公子的模样,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后,要不是赵璇见过他穿战甲的模样,恐怕也要以为他真的是个翩翩君子。 “将军找我有事?” 霍思渊快速的打量了她几眼,干咳一声。“你身边需要一些做杂事的侍女,我让人从营中给你拨了两个。事急从权,暂且用着吧。” 说完,又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一句“她们都是新入营的。” 走进来的这两个女子模样乖巧,看起来不是会惹事的那种人。 高且瘦的那个叫慧琴,眉眼圆润的那个叫做文洁。 两人行过礼,安安分分的站在一边,只低着头看地上的地毯。 “你叫我来,只是为了给我送侍女?” 霍思渊命众人退下,正色道“上一次战事失利固然有措手不及的原因,不过也有人怀疑黑水城中有翼族的探子,提前走漏了风声。” “即使有探子,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赵璇反问。 他迟疑道“我希望你能把这个人找出来。” 赵璇听得笑出来“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是要送我去死吗?” 一连三个问句把霍思渊问得哑口无言。 “这就是你和陛下商议出来的结果,拿我当诱饵?”赵璇盯着他问。“我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 “陛下怀疑朝中有人暗地里和翼族来往,若不除此人,后患无穷。” 赵璇道“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个明白鬼,黄泉路上不要回头?” 霍思渊被她问得噎住。“我希望你能自保,不要把命搭进去!” “如果你真的不想我送死,就不会带我来!”赵璇拍案而起,怒视着眼前的人。 “我当然不想你死!”他吼了一句,拽着她的手拉近自己,神情复杂。“君命难违,我没有办法......”接下来的话在她冰冷的眼神中被他吞进了肚子。 “放手!”赵璇道“霍思渊,你真让我恶心!” 他震惊得真的让她挣脱,愣在原地。 赵璇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你这个人言行不一,敢做却不敢认。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可是每一次将我送走,令我陷入险境的人都是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他怔怔的看着她,无力辩驳。 “是!你从来没有想过害我,可你明明知道别人要害我也从来没有阻止过!”赵璇嘲讽道。“霍公子这样的爱慕,我要不起!” 他陡然沉下脸。“那韩朝呢?他难道就能救你吗!” “他是没有你出色,可那又如何?至少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赵璇冷声道,不欲再和他纠缠。 “赵璇,你不要太过分!” “这世道可真是奇怪,我不想死,难道是我的错吗?” 霍思渊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封用油纸封好的密信,递给赵璇。 信中皇帝恩威并施的让赵璇听从霍思渊的安排,全力配合。 又提及赵璇杳无音信很长时间的母亲,话里话外的透露着让人不能不忌惮的意思。 赵璇冷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 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可你别忘了,韩朝的性命还握在你手里。” “你威胁我?” “是让你好好想清楚。依你所言,他应该很愿意为你去死!”他声音残酷,全然不将她的愤怒放在心上。 “现如今杀一个有爵位的人都这么简单了吗?” “爵位可以削,何况这爵位如今也没有落在他身上,你说呢?”他勾起嘴角。“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璇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深入黑水城,找出内奸。” 短短几个字,就让赵璇必须压上性命,却不知这一场仗最后会用谁的鲜血做开端? 赵璇咬牙切齿道“很好,你总算不装了。” “赵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厌恶我?宁可和韩朝那样的人在一起,也不肯接受我。” 赵璇背对着他,深呼吸。“从我和韩朝成亲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从来都没有变。” “你会拿我的性命去冒险,去换你想要的东西,韩朝不会。” 霍思渊踉跄两步,心有不甘。“我能给你的比他多得多!” “可你不会问,我想不想要。” 说完这句,赵璇扬长而去。 只留下霍思渊一个人面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密信和不停的从帘角钻进来的雪花。 即使铺了毯子,烧了地龙,他也还是觉得寒气逼人。 这个地方太冷了。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将赵璇的头发都染白。 她在石桥上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绿杨,你说都城里现在是什么模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锦囊妙计 几天之后,韩朝终于适应了每天清早上朝,周旋在陛下、太子、二殿下和其他朝臣之间的日子。 渐渐的也能够学着他们的强调说些模棱两可不得罪的话。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往外走。刚走到半路,忽然被人拦住。 韩朝心里暗叹一声倒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下人去见二殿下。 萧奕台正在烹茶,炉中烧着银丝炭,手边放着茶饼和一应茶器,看起来一副很熟练的样子。 “听说你是都城里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不知道你懂不懂什么是漏影春” 韩朝摇头摇得很诚恳,他从来也不爱喝茶,又怎么会懂这些呢。 “你不爱喝茶,怎么和城中权贵来往?” “权贵也不都爱喝茶,也有爱喝酒的。” 萧奕台笑道“韩公子可真是快人快语。”说着将用热水烫过的杯子放在韩朝面前,示意他自己倒茶。 “二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阿璇爱喝茶,不知道她爱喝什么茶?将来等她回来,我好送给她。”萧奕台问。 韩朝刚要张嘴,忽然想起来赵璇临走前的嘱托,赶忙咽了下去。“我虽然知道她爱喝,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不如等她回来,你自己问?” “外头都说阿璇和你很亲近,如今看来流言蜚语真的不能信啊。”萧奕台笑道。 长长的衣袖垂在地上,堆成一摊,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云朵,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 韩朝下意识的反驳“不是的!” “怎么不是?你们日日在一处,你连她爱喝什么茶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这都是妇人所为!我哪有功夫去关心这些小事!” 萧奕台微微一笑,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陛下喜欢品茶,说是过几日要考我的茶艺,若世子爷不忙,不如听我说一说?” “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而采。”他看向韩朝。“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就是说肥壮的叶子长在肥沃的土地里,刚长到四五寸的时候就带着露水采摘吗?”韩朝脱口而出,十分熟练。 萧奕台点点头“说的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他忽然来了兴致,又问“采制茶叶的第一步是什么?” “晴天无云时带露采茶,一般在二三四月,春茶精贵。”韩朝道。 萧奕台抚掌笑道“谁要再说韩世子不学无术,我第一个不信!” 韩朝呵呵一笑,这都是赵璇教的好。 虽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其实并不懂,不过赵璇说过,即便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说出来也能够让别人改变对他的看法。 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正在这时,萧奕台忽然看着韩朝笑了起来,笑得韩朝心里发毛。“二殿下这是何意?” 萧奕台道“我刚听说阿璇也要跟着去翼族的时候心里还奇怪,你为什么能这么大度,如今看来你是胸有成竹,稳操胜券!” 韩朝企图用傻笑混过去,可是萧奕台明摆着是要听他表态,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能够放心的让自己的妻子和心仪她的男人共处一室,你也是有些本事的。” 韩朝听了前半截正要开口客气,猛的听见后半句,一下子就噎住了,什么叫做和心仪她的男人共处一室? 萧奕台惊讶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然后一副后悔不迭的样子。“都是我不好,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那时候阿璇还是个孩子呢,也不打紧的。” 越是说得隐晦,越是让人好奇。 韩朝此时就是这样的一个境地,他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赵璇,应该等她回来,再去问这些事情,可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 很显然萧奕台也很愿意让韩朝知道。 “阿璇几年前不是曾经来给宝华做过伴读吗?那时候她为了救宝华不小心伤了手,皇后不想别人知道她受伤的消息,于是偷偷的将她安置在宫里,就放在霍思渊的院子里养伤。两个人在一起住了好长时间。” 霍思渊就是那时候动了心思的吗? 韩朝暗暗握拳,深吸了一口气,听他继续说。 “原先在那院子里服侍的宫人恰好分到了我这里,我也是才知道的。”他解释了一句,接着说。“要说细节她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两人相谈甚欢,时常在一起说笑。” 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韩朝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平静了些。“那宫人还在殿下身边吗?” 萧奕台脸色为难“人虽然还在,不过看着怪可怜的,就不要找她麻烦了吧?” “空口白牙污人清白也不好。” “既然韩世子不愿意信,那就算了,只当做今天你我之间什么也没有说过。”说着又去招呼韩朝“喝茶,喝茶。” 韩朝没有理他,硬是起身告辞。 他走之后,知默才出来为萧奕台烹茶。“他虽然愚钝,不过未必全信。” 萧奕台无所谓的笑了笑“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没有半分虚假。不管他信不信,这事都是真的。” “似假还真,由不得他!” “这个局做了这么久,也该结束了。” 知默看着炉上不知道已经沸了多久的水。“千滚水平静的时候也是会要命的。” 最可怕的毒不是见血封喉,而是将最普通的毒深入骨髓,以致药石无灵。 你知道这不是剧毒,可你偏偏解不了。 无能为力才是最可怕的。 韩朝坐在房中看着她留下的三个锦囊,按照赵璇的吩咐,打开了第一个。 “能够用来挑拨你我关系的无非男女情爱之事。流言蜚语最能动摇人心,你只需记得一点,自始自终,我认定的人只有你。余下琐事等我回来亲自解释。” 原本躁动的心在看完她给的字条之后霎时平静了很多。 她说的一定是对的,这是蓄意挑拨! 韩朝愤愤的想要骂人,终究还是忍住。可眼睛却飘向另外两个锦囊。 如果提前看了,是不是就不会上当了? 手刚搭上去,赵行客就在外头喊“殿下,司公子来了!” 像是被人抓了现行一样,韩朝手忙脚乱的开始把东西拢在怀里。“知道了,你让他去花园等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加强防备 司远昭神秘兮兮的拉着韩朝说“卫克诚被人给打了!” “卫克诚?谁啊?”韩朝满脸迷惑的看着他。 “你不记得了?就是太子那里的一个幕僚。还和我们一起在官学念过书!”司远昭道。 见他还是没有想起来,又说“学里有个人摔断了腿你总记得吧?那人就是卫克诚。” 韩朝终于想起来那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也仅止于此,他根本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和来历。 只不过司远昭这次也不是来和他回忆往昔的。 “太子为了他便宜行事,在外头给他赁了一个小院。他这一趟被太子派出去办差事,我估摸着有小半年没回来,谁知这就出事了!” 每天都有很多人家从别处搬来都城,来了自然是要置办产业的。 有一家跟别人约好了卖房,却将这一处房子卖了好几户人家。 每一家都交了钱想着能够在都城置一处房子,以后大小有个落脚地。 谁能想到,到了约好搬家的那一天,却在门口碰见了另外两户人家。 这下可捅破了篓子。 三户人家闹的是不可开交,差点就出了大事。 而那卖宅子的人早就跑的影子都没了,更匪夷所思的是这房子也根本不是那卖房的人的,房契、地契都是假的。 房主正是卫克诚。 他这个人为人古板,仗着自己会些拳脚,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顷刻间他就落了下风,被打得十分凄惨。 最后还是高子玉出面,一纸诉状将这些人全告到官府去了。 “不能吧?都城里哪间宅子是谁的大家心里还能没数?”韩朝有些不信。 “有名有姓的宅子自然知道,可那没名没姓的多了去了,哪能查这么清楚!”司远昭不以为意道。 “虽然挨了打,不过房子总算是要回来了,打就打了吧。” 司远昭摆了摆手“这还没完呢!” “卫克诚挨了打,一直嚷嚷着要官府拿出个章程来,不然他誓不罢休!” 韩朝听了也只能咋舌“这人是榆木脑袋吧?” 能拿回来就不错了,还想着让官府给你交代? 那头还有三家交了钱的苦主呢,就是有章程也落不到他头上啊! 正说着话,隋丰就提着酒坛翻过院墙跳了进来。 话说自从隋丰跟着赵璇跑了两趟之后,渐渐地接受了住在都城的好处。 死皮赖脸的缠着赵旋硬要在这里住下,所幸公主府宽敞,也不是没有她住的地方。 就这样,隋丰名义上是住在公主府,其实三不五时的就往外头跑,说是住在这里倒不如说是个临时的落脚点。 也正因此赵璇有时也会让她去许先生的宅子跑腿送东西,也算是不白在这里住着。 冲两人打了个招呼,晃着手里的酒坛“赵璇呢?” 问清楚赵璇的去向之后,她显然有坛不高兴,把酒坛子往韩朝身上一扔,自顾自的又跳墙走了。 “嚯!你家这还供着大佛呢?” 韩朝奇怪道“你胡说什么呢?” 司远昭冲墙努了努嘴,“佛跳墙!” 又说这一日,外头来了个奇怪的行脚商人。担着一些没有人见过的果子。 其实要说没有人见过,也不大对。只不过这果子向来都只贡在宫中,外头的人哪有机会能见到。 这人提了满满一篓子,却不到外头街上叫卖,而是沿着那达官贵人所住的街坊慢慢地走街串巷。 也没有听见他吆呼,若有人问他便答一句,卖得十分随性。 等走到公主府门前的时候,篓子里剩的已经不多。 门房的人并不认得这种果子,正议论着是不是要让男人走。 恰好赵行客策马回来,偶然瞥见这一篓子果子有些眼熟。 问了两句之后就全都买了下来。“你这果子是哪里来的?看起来倒新奇,可还有别的没有?” 那行脚商笑着将银子揣好“虽然有,但是不多了。贵人若吃着好,我就再摘些来!” 赵行客惊讶道“城郊的果园也能种出这么新奇的东西吗?” “是啊是啊,就在城郊!” 关上门后,赵行客的脸色立时便得沉重,提着篓子就去了马房。 挑了马房里次等精壮的马,同情的拍了拍,将果子扔了几颗到食槽里,自己坐在边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马。 韩朝正对着赵璇留下来的一盒子点心睹物思人,突然看见赵行客提了一篮子新鲜果子进来,大喜过望,摸了一个就往嘴里塞。 “有毒!” 夏统的动作比韩朝还快,立刻就打落了韩朝手里的果子,眼含怒气看向赵行客。 韩朝捂着发红疼痛的手强装镇定“这果子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精壮的马吃了也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开始失去意识口吐白沫。” “你怎么会知道这果子有毒!”夏统厉声问。 “这种果子是崖城的特产,从来只贡宫中,数量极其稀少,若不是宫中的贵人,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知道这果子里会有毒!” 赵行客无奈的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夏统。“这果子是不可多得的珍宝,却被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行脚商人沿街叫卖,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刚才问他这东西长在哪里,那人竟说长在城郊,可见是扯谎!” “有人要杀我?”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情的韩朝整个人都呆了,怎么还会有人要杀他呢? 要是平时赵行客肯定认真贯彻沉默是金的原则,可是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杀的是驸马都尉。” 韩朝愣愣道“我不就是驸马都尉吗?” 夏统默默腹诽。 人家杀的是驸马都尉,不是镇南王世子,韩朝。 在这个时候动手,明摆着是冲着不在都城的赵璇去的。 这是要乱了赵璇的心啊。 韩朝还处在震惊中无法自拔,赵行客已经开始和夏统商量要怎么加强府中的防备。 这一次要不是赵行客赶的巧,万一让采买的人碰见难保不会买回来献殷勤。 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在韩朝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整个公主府被围得铁桶一样。 夏统也开始了自己的影子生活,寸步不离的跟在韩朝身边。 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被人事无巨细的写下来,绑在信鸽的腿上,于高处放飞。 一张耗费数年精心织就的大网缓缓的罩住这座城。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君命难为 却说自从韩朝知道有人要杀他之后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走在路上就会有人从街角冲出来一刀要了他的性命。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皇帝忽然在散朝的时候留住了韩朝。 太子和二殿下不约而同的露出意味深长的复杂神色,看得韩朝心里直打鼓。 皇帝也没有过多的绕弯子,问过老王爷好不好,家里的人是不是还得用,同赵璇的关系如何等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时候,才终于说出了他今天最想问的一件事。 “你觉得太子如何?” “太子温文尔雅,学识过人,是储君的典范。” 皇帝没抬头,翻动着手里的奏章。“老二呢?” 韩朝心里一咯噔,这是来问站队了! “我和二殿下不熟,只听说二殿下性子很温顺。” “老二在冷宫待了多年,竟一点怨怼都没有,这份心性十分难得。” 附和的点了点头,韩朝不禁在心底深思,陛下突然发问,难道是有打算了? “太子什么都好,唯有一点让人不满意,你知道是哪一点吗?” 韩朝没敢接话,幸而皇帝也不是真的想要听他说什么,自顾自的往下说。“太子的心太软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软可是会要命的。” “老二待人和善,不过在要紧的事情上还是很果断的,太子若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说着合上刚刚打开的奏折。“你和安康成婚也有段时间了,怎么一直不见有消息?” “这......可能是时候不到吧?”韩朝支支吾吾道,根本不敢说其实赵璇对于生孩子并不是很期待的样子。 “你是韩家的独苗,可不能让韩家绝了后。”说着自己叹了一声“你们成婚也有数年,安康毕竟年纪小,有些事情思虑不到,你也不要太拘着自己。” 听着听着韩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感觉怪怪的。 下一句就把韩朝惊出了一身的汗。 “从明日起,你就搬回镇南王府,好好的在祖父膝下尽孝,等安康回来了再搬回去也不迟。” 韩朝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本朝规矩,驸马都尉只能跟着公主住公主府,而且非传召不得见。若公主不在,驸马都尉不能独自住在公主府。 想了想,皇帝又说。“按例,驸马都尉不能参与紧要政事。不过你身份特殊,这一项就免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收拾收拾,赶紧回家去吧。” 说完就不再看韩朝,低头认真于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的奏章。 韩朝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即使被人叫住都愣愣的没有精气神。 太子等在拐角,将他叫到一边说“我听闻你在学中的时候也和阿宁交好,不知你能不能写封信给他,问问他近来是否安好?” “殿下若有想问的大可以命内监去送信,岂不便宜?” “宫中人多口杂,凡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东西都要经过许多检视,实在叫人不胜其扰。我只是想知道阿宁的近况,你若不愿也无妨。” 话说到这个份上,韩朝哪里还能拒绝,只能应下。“臣遵旨。” 韩朝正闷闷不乐的坐在一边看下人收拾东西,本就不情愿,如今看着更是心烦。“行了行了!有什么可收拾,又不是不回来了!” 赵晗听了消息,一溜烟的跑进来。“姐姐走了,你也要走了吗?” 她泫然欲泣的惶恐模样,令韩朝心里不忍,可断没有将妻妹带走的道理。他只得无奈道“个把月的功夫我就回来了,即便我不住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让赵行客去王府找我。” “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们都要走?” 韩朝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陛下有令,我不能不听。反正你住在这里肯定是安全的。” 赵晗细声道“可是我害怕。” 韩朝当即让人加派人手去找隋丰。 一直找到天都黑了,才把喝得醉醺醺的隋丰找回来。 “干嘛呀!连喝酒都不让了!”隋丰几乎瘫软在地上,还不住的高声叫嚷。 左右为难之际,夏统直接将花瓶里的水全都泼到她脸上。 隋丰一下子惊醒。“是谁!” 落眼却是红着眼眶的赵晗和愁眉不展的韩朝,一骨碌的爬起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才去给赵晗擦眼泪。“怎么哭了?”转头去瞪韩朝“他欺负你了?” 韩朝只得将事情的原委从头说了一遍。“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就待着这里,和阿晗在一起吧?” 隋丰有些犹豫“我这个人自由惯了,从来也没过过这种日子。” 赵晗已经哭了一会儿,这时擦干眼泪站起来说“自己住就自己住!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带着哭腔的声音最是容易让人心软,即便是隋丰,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就这样,隋丰开始当起了赵晗的护卫,寸步不离的保护着她。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风平浪静,令人怀疑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 可这时的韩朝可没有经历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眼下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司远昭把脚翘在桌面上,闭着眼睛正在打盹,搭在脸上的书几乎要掉到地上。 韩朝踹了他一脚,把人踹翻。“我叫你来是让你来给我出主意的,不是让你来这里喝酒的!” 睡得香甜的司远昭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把脑袋搁在椅子上,有气无力。“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能怎么办?受着吧。” “阿璇给我来了信,说如果顺利,再过几天就能回来。”韩朝闷闷的喝了一杯,整个人身上由内及外的冒着浓浓的酒气。 “哦,那挺好的,等她回来了,就好了。”司远昭迷迷瞪瞪的应了一句。 好不容易才踩着虚软的脚步回了安平伯府,刚一进门,司远昭就被霍婧婷架走,按在椅子上逼供。 “韩朝到底怎么想的!” 她的模样实在太吓人,司远昭支支吾吾的把脸转开“这是陛下的旨意,他总不能抗旨吧。” 霍婧婷秀眉倒竖,拍着桌子说“这都多久了,他到底有没有和阿璇说!” “你别急啊,他说赵璇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说也是一样的啊。” “一样?哪里一样!这都多久了,他还一直瞒着阿璇,他到底安的什么心!”霍婧婷怒不可遏。“他要是敢真的那些女子留下来,你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逐出家门 借着酒意,司远昭一把抱住霍婧婷,小声道“你别生气了,对孩子不好。”说话的时候手也摸上她的肚子。 霍婧婷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推开司远昭“你们两个就是一丘之貉!你少替他说话!” “你说的对!他这么做太不应该了!” 好说歹说才终于把她劝好,司远昭暗暗的抹了一把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闲散人,不然这日子可真是难过。 然而赵璇并没有按照好原定的时间回来,更糟糕的是前线传来密报,赵璇失踪了! 赵璇随军出征本就是秘密,当下更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消息。 韩朝听了消息,六神无主的呆立了半天,忽然道“陛下,我要去黑水城!” 皇帝当即道“黑水城有多方势力,错综复杂,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陛下!公主是我的妻子,我不能明知道她出了事,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韩朝急道。 皇帝想了想“正是因为她出事了,你才更应该镇定下来,不然她还有谁可以倚靠?” 突然钻进耳朵的这两个字打得韩朝一激灵,是啊,自己应该成为她的倚靠,而不是让她腹背受敌! 由此,韩朝认认真真的去同老王爷聊了大半夜,确定了自己将来要做些什么。 末了,老王爷捋了捋长到胸前的胡子。“若将来你非要去那险境,我也拦你不住,只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祖父但说无妨。” “在这之前,你必须给韩家留下血脉!” 韩朝登时为难,赵璇不在这里,他如何能应下这样的事情。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赵璇不在这里,祖父这话说的更加蹊跷。 老王爷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陛下给你赐的那两个姑娘都是正经人家出身,虽说因为公主的关系,只能做妾室,可在我看来这就是你的侧妃!” 这个怎么好?韩朝愁得头疼,只想着暂且过了这一节,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可老王爷明摆着要他一个承诺。“你如何宠爱她我不管,可你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为她冒险也不拦你。” 说着老人家长叹一声“当年你爹就是这样,硬要上战场,最后只留下你怀有身孕的母亲,就这样马革裹尸。你要是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我可怎么和祖宗交代啊!” 几句话打得韩朝措手不及,哑口无言。 直到站在听香小院门口,韩朝才忽然反应过来,懊恼的打了自己一下,在门口来回踱步。 “夏统,你去把赵行客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夏统看了他一眼,一个闪身,没了人影。 没多久,赵行客就匆匆赶来,到的时候就看见韩朝蹲在院门口的树底下正在拔草,附近这一片都已经被他拔秃。 “你可算来了!”韩朝勾着赵行客的脖子小声道“我问你件事,你可一定要如实回答!” 赵行客谨慎的点了一下头,语带保留。“殿下要问什么事?” 韩朝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问“你们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这都成亲多久了,这时候才想起来问?赵行客正纳闷,忽然听见后头的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仿佛明白了什么。 “姑娘和寻常女子不同,殿下也是知道的。”他也跟着往后头看了一眼。“在我看来,姑娘心里有一根准绳,谁若踩到了这根准绳就是自讨苦吃。” 韩朝琢磨了一下“她的准绳多吗?” “多不多的我不知道,可总在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点上。”赵行客心有余悸的回忆起过去,后怕道。 这下可就难倒韩朝了,这究竟算不算她的逆鳞呢?应该算吧?他不太自信的看了一眼小院,拉着赵行客走远了几步。 “有没有什么例子?” “譬如姑娘吃剩下的东西,是宁可倒掉也不可能给人吃的。” 韩朝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没有想到,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赵行客想了想说“譬如先前表公子在外头应酬,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姑娘也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她不喜应酬竟到如此地步吗? 韩朝一直以为她对这个表哥是百依百顺的,没想到私底下也会发脾气。 “还有吗?”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赵行客道“其实姑娘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她。” 一句话说得韩朝心里咯噔一下,“那她知道了之后会很生气吗?” “反正反应不寻常。”赵行客说的很含糊,显然并不愿意详谈。 韩朝坐在石头上纠结了一会儿,招手叫夏统“我要是不进去,你会不会把我绑进去?” 夏统道“王爷没说。” “那就行,我走了,改天再说吧!”韩朝心里一松,干脆的拍了拍屁股走人。 转来转去才发现其实自己无处可去。 司远昭有了霍婧婷,每天鸡飞狗跳,忙得不亦乐乎。 刘柏鸿跟着兵部打杂,每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虽然终于得了空,可韩朝却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他想要去公主府,可夏统却拦住了他。“陛下让殿下搬出来,就是想让殿下不要和公主府有什么瓜葛。” 韩朝叹了口气,只好一个人去了富兴楼。 说来也是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沈东照。 沈东照看起来有些憔悴,神色倦怠,似乎被什么困扰着。 喝了几壶酒之后,两人都有了醉意,说话也颠三倒四。 韩朝趴在桌上,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你不在崖城待着,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我无处可去!”沈东照苦笑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多出来的酒顺着杯壁洒落在桌面上,湿滑得让每一个手指都染上酒气。 韩朝从鼻腔里发出嗤笑声“堂堂沈氏长子,竟说自己无处可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你沈家俨然是崖城的土皇帝,你会无处可去?”韩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指着他说。 “那都是过去了,如今我什么都没了。”沈东照苦笑着将杯中酒全数饮下,声音苦涩。 韩朝费力的摇了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东照将酒杯推倒,趴在桌上。“我被逐出家门了,为了一个人什么都没了。” 两个酒鬼就这样醉醺醺的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 谁也没有细想,刚才说了些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两处莺啼 宿醉后的清晨最是难熬,韩朝在头疼欲裂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衣服也全都被换过,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不适。 迷惑的拉开帘子,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在边上收拾洗漱的东西。 见韩朝醒来,那女子快步走近,娇声问“殿下醒了?” “你看我这样像是还睡着?”韩朝没好气道。“这是哪里?” 那女子脸色僵硬,有些难堪。“是妾身考虑得不周全。”说着将洗脸的帕子递过来。“妾身服侍殿下洗漱。” 韩朝从她手里夺过帕子,自顾自的开始抹脸。语气不善“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妾身名叫玉奴,这里是听香小院。”纵使难堪,玉奴依然能够扯出笑来面对韩朝,实在算得上坚强。 听香小院!韩朝一下子跳了起来,仿佛椅子上突然凭空多了许多尖锐扎人的刺一样。“你在这里干什么!” 玉奴被他问得一愣,脸上迅速的红了起来。“妾身在这里服侍殿下啊!” 韩朝瞬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和阿璇交代! 他瞬间变色的脸将玉奴吓了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醒酒汤?” 闪躲过她伸过来的手,韩朝逃也似的抱着自己的衣服跑了出去。却在院中撞见了另一个女子。 “妾身蓉儿,见过殿下。” 分明是两个容颜姣好,正当妙龄的女子,可在此时的韩朝眼中却比山鬼还要可怕。 他甚至来不及把衣裳鞋袜穿好,就这样满身狼狈的逃了出去。 好不容易回过神,韩朝立即叫来夏统质问“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听香小院!” “王爷的命令!”夏统目视前方,不卑不亢,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心虚的。 韩朝气得想动手,可是看了看两人之间实力悬殊,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你叫我一声会死吗?你送我进去之前就不能叫我一声吗!” 夏统看了他一眼,神色无奈。“殿下当时已经不省人事,根本不清醒。” 韩朝差点给噎死“我不醒......不省人事那你也应该叫我啊!你怎么能直接把我给扔进去呢!” 夏统没说话,可态度是准确无误的,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韩朝算是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个一根筋的人,指哪打哪,从不废话,也从不跑偏。可这个人你要是跟他说捎带的,顺手的,他根本理都不会理你。 韩朝气得肝疼,在胡乱中想起一件事“你昨晚一直在房外吗?” 夏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就见韩朝神色尴尬,左顾右盼了半天才用蚊子一样大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要不是夏统听力过人,恐怕只能听见两声哼唧声,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殿下想问的是什么声音?” 韩朝顿了顿欲言又止,比手划脚“......就是......你懂的......那种.....你知道吧?” 夏统用眼角看着他,整张脸都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稳。“殿下进屋之后,先后又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有喘气声,有惊呼声,有笑声,有说话声,还有床发出的吱呀的声音。” “行了!别说了!”韩朝头疼欲裂,及时制止夏统面无表情的虎狼之语,抱着头欲哭无泪。 这下可怎么办? 更气人的是当天老王爷就笑眯眯的来了连连夸他想清楚了,长大了,成熟了,懂得深思熟虑了。 把韩朝听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同样是喝醉了酒回去,韩朝面对的是温香软玉,可沈东照面对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 即便是烂醉的人,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之后也会一下子清醒。 浑身的热气一下子就被浇透,沈东照站在晨光中打了个冷颤。 对面的人冷冰冰的看着他“你如果后悔了就走,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只要你弃了我,仍旧可以当你的沈大少爷!” 沈东照手脚发软,扶着门勉强坐下,笑得苦涩。“原来你竟是这样想我的吗?” 那人咬了咬下唇,说了许多难听的狠心话,可沈东照却不再有反应,似乎就这样睡了过去。 “若早知如此......” 这间小屋简陋得很,只有三间屋子,又是在城外偏僻处,院中还种着简单易活的蔬菜,看起来很有几分归园田居的意思。 沈东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头倒是不疼,只是浑身虚软,没有力气。 他勉强走出来坐在门边,看着那人不太熟练的做农活,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什么看!酒醒了就过来帮忙!” “脚软了走不动。”他笑着看对方嘟囔着什么走近,把手搭在对方肩上,慢吞吞的往屋里走。 到了床边他却故意用力,拉得那人倒在自己身上,翻身压住,笑着说“你怎么也没有站稳呢?” 顺着下巴往下摸了一寸半,俯身过去舔了一口,声声低唤。“娇娘!” 娇娘难耐的瞪了他一眼,抬脚去踢,却被他拦住,按在腰间。 他低笑着说。“总是这一招,就没有点新鲜的吗?” “你想要新鲜的?”娇娘勾唇一笑,媚态顿生。 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身上一拉,趁他不备,腰上用力,一个翻身攻守互换。 娇娘骑在他腰上,得意洋洋“这招够新鲜吗?” 沈东照爱怜的摸着娇娘的脸,十分痴迷“新鲜!” 娇娘按住他的手拴在床两边的帛带上,轻笑道“白日宣淫,沈大少自甘堕落了!” “美人当前,自然情难自已。”沈东照嘴角含笑,看着她动作熟练的准备东西。 “情难自已就不会这个时候才回来。”娇娘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伸手去剥他的衣服。 沈东照道“昨晚喝得太多了,回不来。” 娇娘还是一样的神色,却狠心的掐了他一把“当真?你莫唬我!” “昨晚喝得太多。”他着意在那几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又假意挣脱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娇娘立即红了脸,却还是嘴硬道“反正总是我说了算!” “是,总是你说了算!”沈东照没有纠结于这样的小事,十分从容的开始享受久违的恩爱。 黄鹂鸟在树梢上唱着悦耳的歌曲,把自己的所见所得都谱成曲子娓娓道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适可而止 黑水城中猝不及防的下起了大雪,霍思渊坐在桌边,即便身边就燃着炭盆,可他还是穿了厚厚的毛裘才勉强没有打冷战。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冷,风雪极大,吹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随时都会皲裂。 这已经是赵璇失踪的第五天。 他看向身边的铜漏,二刻了。 “将军,绿杨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满脸写着不满的绿杨自己打了帘子进来,开门见山道“今日有没有殿下的消息?” 每日辰时二刻她都会来问有没有赵璇的消息,持续数日,未有一日间断。 这一次霍思渊依然没能给她肯定的答复,重复着每一次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这一次绿杨没有扭头就走,她定定的看着霍思渊。“霍将军真的有在找人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霍思渊道。 “黑水城不过是边陲小城,连都城的十分之一都没有。黑水城中所有人都归将军管辖,满城都是将军的兵卒,却找了五日都找不到一个人。”绿杨面无表情道“将军真的有在找我们殿下吗?” 一番话问得霍思渊不知说什么好。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可是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她是安全的。 “将军,信王世子来了!” 萧以宁风尘仆仆的赶来,却没有顾得上和霍思渊寒暄,而是急急的去问绿杨。“你们姑娘是怎么失踪的?” 原来萧以宁就封之前曾经和太子约定过,如果觉得朝中局势不对就会给他去信问平安。 萧以宁接了信先是悄悄的潜伏回了都城,却没有机会见到太子,也没有见到赵璇。 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不容乐观,他便紧赶慢赶的来了黑水城。 霍思渊脸色不善的看着萧以宁道“世子殿下若是来监军的,还请拿出陛下的圣旨。” 萧以宁道“我此行没有公差,只是想来帮着找阿璇。” “安康殿下一事涉及军务,还请世子殿下不要插手。” 萧以宁将绿杨拉到身后,道“我知道你有差事要办,我不为难你。可我和阿璇是多年的好友,我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也请你不要阻拦我。” “这是军务!” “军务?将阿璇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就是你的军务吗!”萧以宁毫不退让。 阿璇是二嫁的人,成亲前就一直被人指摘,婚后因为没有身孕的事情也一直被人传流言蜚语,好不容易得了陛下几分怜惜就有那些难听的话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要是这一次她没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毫发无损的找回来,真不知她要怎么面对众口铄金。 霍思渊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萧以宁把绿杨带走。 摒退了无关紧要的人之后,萧以宁细细的问起赵璇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 当日赵璇在霍思渊的授意下,只带着绿杨和慧琴,文洁三人去街上采买东西。 走到一处铺子,见里头正在卖些皮货。赵璇惦记着要给韩朝买些上等的料子做双靴子,就去里头和老板攀谈起来。 老板看她带着好几个侍女,又是生面孔,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就是城中一直传言的贵女。 虽然身份不详,可尊贵是毋庸置疑的。 于是便将几人请进了内室,亲自招待。 挑好了料子,又拿出一件大红色的斗篷道“这是上等的火狐皮毛,今年总共就得了这么一件,姑娘试一试?” 赵璇已经许久没有穿过这样鲜亮的颜色,当即有些心动,绿杨便劝她试一试。 可那日赵璇穿了一身莲青色的衣裳,配上大红色怎么看怎么怪异。 那老板便赶紧拿出一身雪白的衣裳道“姑娘不如换上这一身再看看?” 赵璇实在心动,便跟着老板娘去了里头换衣裳,留下其余三人在外头等候。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绿杨便急了,硬闯进去一看,里头只剩下赵璇换下来的衣裳,哪还有什么人影。 再仔细一看,整个店铺里除了她们三人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影。 绿杨当时便惊了,立即命文洁回将军府通知霍思渊,又让慧琴拿着霍思渊给的手令去关闭城门,自己则守在原地等消息。 可谁知霍思渊匆匆赶到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更令人气愤的是慧琴根本没有关闭城门,她拿着手令谎称自己有要事要办,直接从驿站牵了马逃走了。 若是当时即刻关闭城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却只能听天由命。 自那天以后霍思渊便日日守在将军府,将身边的人散了出去打听消息,可是至今音信全无。 萧以宁听了神色严峻“如果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很有可能人已经不在黑水城了。” “可霍将军根本不肯派人去更远的地方搜索。”绿杨道。 “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萧以宁低声道。 绿杨柳眉倒竖“还要从长计议?这都什么时候了!” 萧以宁安抚道“如今已经打草惊蛇,对方一定早就把所有的痕迹都擦干净了,急慌慌的去找也没有方向,与其做无用功不如一击即中。” “怎么个一击即中?” “其中细节还不能告诉你。你安心等着,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你们姑娘找回来!” 萧以宁问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便转身去找霍思渊。 “你跟我透一句实话,三殿下究竟是什么打算?” “你什么意思?” “如今太子和二殿下鹬蚌相争,未必不会让渔翁得利。”萧以宁正色道。 霍思渊怒道“你认为是我害了阿璇!” “难道不是吗?”萧以宁反问“她不知道黑水城是什么情况,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霍思渊脸色一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阿锦的大哥,站在三殿下那边也无可厚非。”萧以宁将一小块皮毛放在桌上“阿璇虽然嘴硬,却也想着顺手给你做一副护腕。”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桌面上这块还没有来得及缝制的布料,她也会惦记着自己吗? “我们这些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是什么性情都再清楚不过。” 霍思渊感受着手心里柔软的触感。“你到底想说什么。” “绿杨不知道这里的情形,只当你无能为力,可你也该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他忽然笑出来,神情轻蔑。 “放了她吧,别让她真的恨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刀剑相向 霍思渊无动于衷的坐回原位。“你就这么笃定这件事和我有关?” “早在两年前你就已经开始在黑水城布置,不是吗?”萧以宁解下披风搭在椅子上。 “你有什么证据?”霍思渊眼神轻蔑,并不将他的质问看在眼中。 “陛下信任你,才让你送她和亲,可你却借此在这里培植自己的势力,你对得起谁?” 霍思渊道“如果拿不出证据,就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霍思渊!你不要一错再错!阿璇是无辜的,她不该成为你的筹码!”萧以宁愤怒的拍着桌子,企图以此震慑他。 谁料霍思渊根本不吃这一套。“我说了,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说着站起身打算越过萧以宁离开。 萧以宁将截获的半截信举起。“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这里头是我通敌卖国的证据,恰好被你截获?”霍思渊笑道。“用这种伎俩不觉得太丢人吗?” “我去过三巷十号了。” 到此时,霍思渊才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你到底想怎么样?” “到此为止,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霍思渊冷笑“到此为止?什么时候你肯把那个香包扔掉,再来和我说这句话!” 鼓声在此时响起,早就已经黑透了的城也关上了城门,灯火被悄悄点起,人人闭门不出,仿佛怕走夜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在这样深沉的夜色之中,有一个身影在屋檐上跳跃,转眼就消失不见。 赵璇被蒙着眼睛捆在床上,每天都会有人按时送来三餐,可是无论赵璇怎样问,来人都不肯说话。 外头隐约传来低声交谈,听不真切,可是似乎有些焦急。 屋顶上有猫走过的声音,合着守宫的叫声听起来并不清晰。 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赵璇觉得困意上涌,慢慢的失去知觉。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有个人影一身夜行衣,脚步轻快的在几处屋檐上来回跳跃,就连月亮都藏了起来,不敢去看。 他手持短刀,悄无声息的从梁上倒挂金钩,动一动手腕就是一个人捂着脖子躺倒在地上。 轻盈得像一只鸟一样,穿梭在时不时经过的人中,手上的两柄短刀仿佛他延长的手指,灵活得让人不敢相信。 一柱香的功夫,原本藏在各处的人都躺在地上,连喘气都费力。 这是最痛苦的死法,眼睁睁的看着仇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可是自己却毫无还手的余力,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赵璇觉得自己的眼皮像是被人封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可是身体的感觉却很清晰。 有一双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可是她却无法动弹,逃不开,避不掉。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手,可是这种感觉让她恶心,也让她害怕。 自己就像是躺在砧板上的一块肉,毫无尊严可言。 说不出话,睁不开眼睛,也反抗不了。 霍思渊和萧以宁对峙许久,两个人都不肯退让。 霍思渊鄙夷的看着萧以宁藏着香包的位置。“你的心思难道就比我高尚多少?假如你有机会,你就一点都不想得到她吗?” “你少胡说八道!”萧以宁下意识的反驳,可是没有办法去欺骗自己心底陡然升起的一丝希冀。 “那位置假如换一个人坐,你未必没有机会。”循循善诱的霍思渊就像是藏在河堤边的水鬼,只要你一时失神垂下袖子,就会抓准时机把你扯入水底。 “这天下终究是胜者的天下,陛下的过往你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吗?” 萧以宁陷入纠结,天人交战之际,他忽然听见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你对阿璇是真心的吗?” “我的心和你的一样真。” “你想怎么做?” 霍思渊微笑着将披风塞到他手里“余下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你什么都不要管,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可是阿璇......” “你先回去,我找到她,自然会通知你。” 午夜时分,将军府忽然开了一道小小的门,里头钻出来一队士兵,个个面色严峻。跟着领头的人一路疾行,避开巡城的士兵步履匆匆。 然而当他们发现门只是虚掩的时候心里都暗暗一惊,每个人的手都搭在了腰间的刀上。 可当他们看清院中的场景时还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院中的人大多都被挑断了手脚的筋脉,又被割了喉,背后两刀,身前一刀,将心肺扎了个透彻。 不难想象这些人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没有什么比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却无能为力更让人恐惧。 为首的男子一马当先推开里屋,果不其然,屋里也有尸体。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得可怕,男子回头一看,却是萧以宁。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改变立场。” 萧以宁看着满院的尸体,面不改色的踩过血水走到他面前,看着床榻边上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军妓文洁根本就没有跑回将军府传消息,而是绕回店铺后头,将人偷偷运走,那间店铺也是你提前准备好的。” 霍思渊却忽然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运走,什么准备?” “事到如今你还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思?” “军中有翼族的探子,文洁是我安插在军中的暗线,这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小院。你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说着手暗暗的摸上刀柄。 萧以宁愣愣的看着他,发觉身边的人都将刀刃指向自己,陡然变色“你难不成还想对我下手?” “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活口,只有翼族的探子才会杀人灭口。” “你这是要大不敬吗!”萧以宁怒而奋起,拔剑相向。 霍思渊轻易地将他的剑从中砍断。“不是我要大不敬,是你犯了忌讳。”说着吆呼众人将萧以宁五花大绑。“你是皇亲国戚,我不便审你。是非曲直自己到陛下面前去分说吧!” 萧以宁气得发笑“好你个霍思渊!果真是历练出来了,竟敢如此算计我!” “你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自己心里有数,别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他走到萧以宁身边轻声道“你何曾真的将她当做妹妹看待?趋炎附势者,小人也!” 第一百九十章 阶下囚 睁眼的瞬间,花团锦簇的帐子就以极其强势的方式猝不及防的闯入眼中,晃的人眼睛疼,让人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赵璇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适应,可是她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的陈设既华丽又简陋看起来实在很奇怪,有一种很微妙的平衡感。 这显然是一座行军的大帐,可是里头却陈设着柜子、床榻和古董,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还燃着取暖的炭盆,零星的火星从盆里跳出来,把地毯烧破了好几个洞。 赵璇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出帐子的主人是谁,她下意识的将果盘里的刀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帐子里没有任何能够透露主人身份的信息,仿佛这里只是一处寻欢作乐的场地。 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从帐子外面传来,“咯吱、咯吱”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听着声音越走越像是要进来,赵璇赶紧躺回床上,紧紧的握着刀,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去分辩不同的声音。 进来的人没有说话,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向床边走来。 那人坐在床边用手指拂过赵璇的眉眼,忽然笑了一声,是个男子。“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装睡的功夫实在很差劲?” 赵璇定睛一看,这人竟是一身翼族打扮的温澈! 怎么会是他! 温澈毫不怜香惜玉的捏住赵璇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五官。“看起来小家子气了点,不过不难看。” 钳在下巴的手也不知道用了几分力气,疼得赵璇眉毛打了好几个结,根本说不出话。 温澈松开手,冲外头喊了一句“把药端进来!”然后动作强硬的把赵璇拉了起来。 端药进来的是个体态丰腴的女子,腰肢款款,媚态横生。明明是黑漆漆的药却硬生生让她端出了千金佳酿的感觉。 “这是什么药?” “军中的女子都要喝的,不用怕,一点都不会疼的。”那女子就连说话都自带魅意。当真可以用妖精这两个字来形容。 赵璇连连后退“我不喝!” 温澈抱臂而笑“就你这副小身子骨恐怕承受不起孕育子嗣的辛苦,还是老实喝了吧,不然若日后再用药,恐怕就没这么舒坦了。” “是啊,难得将军特意来看你,你就不要不识好歹了!” 赵璇一把推开女子,即便烫了一手也不吱声,直直的往外冲,却被温澈扯着头发拉回来,狠狠的摔在地上。“别给脸不要脸!” 头发散落着遮住赵璇的表情,她从地上爬起来,蜷缩着后退,看起来瑟瑟发抖。 温澈阴鹜的双眼看了她很久,蹲在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你若一直这么乖巧,或许会过得好一些。” 她被迫抬起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即便温澈反应迅速,刀还是扎了一半。 那体态丰腴的女子见状立刻冲上来把赵璇推开,手忙脚乱的去捂温澈身上的刀口。 “你的胆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忽然来了兴致,推开那抽泣的女子。“去把门看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女子应声而去,留下赵璇和温澈面面相觑。 事实证明即便是受了伤的温澈也比赵璇强很多,赵璇根本不是这样一个成年男子的对手。 她被绑在椅子上,迫于无奈和温澈共处一室。 此时的温澈像是一头尝到血腥味的狼,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的猎物拆吃入腹。 他胡乱的找了块布在腰上缠了两圈,搬了椅子坐在赵璇对面,将血涂抹在赵璇的嘴唇上,看起来红艳艳的,有种可怕的美感。 血腥味刺鼻,满嘴的铁锈味也让赵璇作呕,可她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温澈把玩着刀,一边问话,一边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切下来。 “你到底是谁的人?” “呲啦”外袍的袖子已经没了。 “你什么意思!” “太子,二殿下,三殿下,你站在哪一边?”说完又恍然大悟道“还是说你站在皇帝那边?” 赵璇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温澈笑了一下“那我换个问题。你在黑水城查到了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 “正是因为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所以才要问啊。”他笑得无害,可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转眼又是衣袖。 “我听说你们那边的女人极其在意贞洁这种东西,你说我要是睡了你,你还回的去吗?”温澈笑着将腰带勾落,满脸的不怀好意。 “所谓贞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便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我的本心,错的人也不是我。” “呵呵,像你这样说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将最外层的衣服全数剥落,地上全是衣服的碎片。 仅着单衣的赵璇按捺不住的瑟瑟发抖。 他却笑着说“既然说得这么大无畏,就别发抖啊,不然哪里还有气势可言。”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这么聪明,要是死了多可惜啊!”他叹了一声,伸手去按腰间出血的地方,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指头沾了血涂在她的额头上。 他默默的想,总算顺眼了。 “风辰手里有一枚传国玉玺,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传国玉玺?赵璇心中惊叹,面上却十分镇定。“你这话说的可笑,谁不知道风辰就是个傀儡,传国玉玺怎么会在他手里?” 温澈笑弯了眼睛,将她身上的衣服又切下来一块。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他的刀划伤了赵璇的手脚,到处都透出斑斑点点的血痕。 赵璇疼的抽了一口凉气。“你说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一定见过。”温澈笃定道,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迟疑,眼看着第二件衣服已经岌岌可危。“只要你交出东西,我保证饶你一命。” 赵璇喘着气说“你这样羞辱我,就不怕我自尽吗?到时候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温澈表现得很诧异“你不是说贞洁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吗?怎么这会儿又要死要活的?” “这地方这么冷,你却这样对我,可有一丁点尊重?” “你脑子不清楚吗?你是阶下囚,哪来什么尊重?”温澈道。 赵璇刚要开口,却突然被暴怒的温澈一脚踢翻了椅子。“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我没那个时间和你玩这种游戏!”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惊吓 自那日以后,赵璇就戴上了手铐脚镣,被拴在床边,哪里也去不了。 温澈几乎每天都来,来了之后也不说话,闷不做声的用刀子在赵璇身上划来划去,非要把一身雪白的衣裳全都染成暗红色才肯放心离去。 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折磨让赵璇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只知道温澈的到来和离去就代表着一天。 这一天温澈来得很早,赵璇还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就穿着一身冷硬的盔甲坐在床前,静静的等着她醒。 盔甲相碰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似乎有什么一触即发。 今天的温澈和往常很不一样,就连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妖娆美艳的女子也罕见的穿了整套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 事及反常必有妖。 赵璇戒备的看着两人,整个人都往床里缩。 温澈坐了许久,忽然取下腰间的短刀,又看了一眼赵璇,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划破食指,按住赵璇的脑袋,把血抹在她的额头上。 水滴形状的血痕映着赵璇的肤色,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显眼。 那女子惊叫着看向温澈“将军!”有什么话几乎要吐口而出。 可温澈却什么都没有再说,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赵璇,对那女子说“如果她出了什么差池,你的下场就是红帐!” 女子的脸色瞬间煞白,嗫嚅着应了,转身去看赵璇的时候却满脸怨怼。 下一刻赵璇就明白两人为什么这么奇怪。 赵璇的手脚都被束缚,没有办法穿上更保暖的衣服,只能蜷缩在被子里,被人拴在囚车内带走。 营地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战前最后的准备,所有生活过的痕迹都被抹去。这里即将恢复成一片苍茫大地,看不出曾经有一只军队在这里驻扎生活。 与赵璇一样被关在囚车里的还有十几名女子,她们衣不附体的挤在一起,在萧瑟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还要忍受着时不时的调戏和从栅栏间伸进去的手。 和她们比起来赵璇简直是非同一般的待遇,独自一人占了一座囚车不说还有被褥可以御寒。即便手脚都被束缚着,看起来也比对面的人舒服太多。 赵璇听见那些士兵称呼那妖娆的女子玉桃,虽然也时常同她说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话,不过并没有人真的对她动手。 车队行进的方向和温澈他们离去的方向相反,似乎是要退往后方。 而玉桃俨然是这群人中主事的,掌握着所有女子的生死。 两辆囚车的距离并不远,赵璇隐隐约约的听见对面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似乎对自己很是好奇。 可她刚刚看过去,那边的人就立刻转开了眼睛,静默不语。 一路上并不是没有人试图来调戏赵璇,可是只要一开口立刻就会被身边的人拉住,暗暗的使眼色。 大家都在见过赵璇之后心领神会的躲得远远的,不敢来招惹。 赵璇虽然不解,却并没有对此表现出疑惑,在这种情形之下,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 只有玉桃会每日一次送来一碗肉汤,保证赵璇既不会饿死,也不会有力气逃跑。 赵璇整日昏昏沉沉的在饥饿中醒来,又在饥饿中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城池的模样。 这座城名为焦然,是和黑水城一样,离边境最近的一座城。 入城的时候这只队伍并没有受到过分的关注,似乎城中的百姓早就已经习惯了队伍的来来往往。 令赵璇意外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将军府,又或者说现在已经没了将军府或是城守府这样的东西。温澈在这里建了行宫。 行宫宽敞又大气,铺天盖地都是金子,目所能及之处都闪烁着金子的光芒。 那些囚车中的军妓被玉桃安排到了红帐,和赵璇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不分昼夜的传来令人心碎的声音。 玉桃偶尔会来看赵璇,并不多待,仍旧保持着一天一次的频率,看着赵璇喝下汤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自从有一次营中有人喝多了酒,误闯赵璇的屋子之后,玉桃便命人将门上锁,钥匙握在自己手里,不许任何人接近。 可酒这种的东西一向是会乱人心智的,何况都是军中的男子,孔武有力,区区一把锁又能拦得住谁? 赵璇正睡着觉,忽然觉得身上一重,浓重的酒气伴着腥臭味扑鼻而来,熏得赵璇差点睁不开眼睛。 “小美人,一个人在这里这么久寂寞了吧?爷来疼你啊!” 伴随着说话声,毛绒绒的脑袋在赵璇的脖子边上蹭来蹭去,湿软的触感让赵璇拼了命的挣扎,可体力的悬殊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她除了疼什么又没有感觉到,压在身上的人也根本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有丝毫的犹豫。 无助的感觉像冬日冰冷的潮水一样席卷赵璇全身,即使手脚并用也没能拉开一丁点距离,反而更加激起了男人的兽欲,变本加厉的撕扯起单薄的衣裳。 就在赵璇绝望得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巨响让身上的人停止了动作,他疑惑的转头去看,却一下子就被人拖了下去,还没有开口就被人斩落头颅,连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温澈浑身上下都带着血迹,整个人犹如杀神降世,可他却沉默的看着床上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赵璇,久久没有开口。 长刀归鞘,他坐在床边,将她的衣裳拢好,感受着她因为他的触碰而瑟瑟发抖。 她双眼无神,直直的望着帐顶,还没有从惊吓中回神。 他用沾满血迹的披风把她牢牢裹住,对着匆匆赶来的玉桃道“自己去红帐!” 只看这情形,玉桃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温澈会为了这个女子深夜策马回来,不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这些人去红帐寻欢作乐。 冰冷的眼神制止了玉桃所有的解释,她心有不甘的看着被温澈抱在怀里的人,咬牙低头。 正房内有温泉,温澈将赵璇放在水边,指着边上的衣服说“这里没有女子穿用的东西,你先穿我的。” 他动作轻柔的拨开赵璇汗湿的头发,语气温和。“不要试图寻死,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你在我这里。” 赵璇终于抬眼看他,眼神迷茫,他为什么要特意说这句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脸 温澈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疯子,嗜杀成性,热衷于草菅人命,将这世上除了他以外的人都看作尘土。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将赵璇捧得高高的,怎么不让人害怕? 长期被镣铐锁住,使赵璇的手腕和脚腕都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即便只是轻轻的碰一下,都觉得疼痛难忍。 赵璇带着浑身水汽坐在床上,身边有浑身发抖的侍女在帮她擦头发。 温澈坐在对面,手里端着酒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那侍女仿佛害怕到极点,手上有些用力,不慎扯落了几根头发。 赵璇下意识的叫了一下,然而温澈就这样被激怒,扯过侍女,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那侍女被打得头晕眼花,却还努力爬起来,不顾唇边的血水哭着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暴怒的温澈踩着侍女的胸口用力,恶狠狠的样子看得赵璇整个人都下意识的往后躲。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被他看在眼底,拽着侍女的头发把人拉起来。“你想怎么罚她?” “我不想罚她。”赵璇道。 然而温澈却反手抽刀,将她的头发割去半截。“伤了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只是几根头发。”赵璇皱眉。“你何必如此凶残?” 温澈将侍女扔到一边,并未将刀收起,站在赵璇面前,沉默着打量她的模样。 “你瘦了。” “每天只喝一碗汤续命,能不瘦吗?”赵璇讥讽道。 他瞬间皱眉,对害怕得不敢动弹的侍女道“去红帐把玉桃提来!” 手腕和脚腕都被他仔细包裹,仿佛手里是什么稀世珍宝,必须小心呵护。 赵璇定定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之前判若两人。 很快人就来了,浑身青紫,满是淫靡的气味。 他将赵璇护在身后,命人呈上羹汤。 玉桃瘫软在地上,还竭力对温澈笑,看起来实在凄凉。 “我出发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将军让我看着她,别让她出什么差池。”玉桃气若游丝,却强撑着不示弱。 温澈冷笑道“让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就是你口中的没有差池?” 玉桃忍着泪道“军中女子,从来如此。她已经有单独的屋子,也不必去服侍别人,已经胜过其他人千百倍!便是玉桃服侍将军这么久,不也还是住在红帐内?” “你也配拿自己和她比!”温澈抽刀就要去砍她,突然被后头传来的干呕声停住动作。 赵璇紧皱双眉,嫌弃道“这里都是血腥味,怎么吃得下!” 玉桃本已安心赴死,谁知却听了这么一句,整个人都震惊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将军竟然会因为这个女子的只言片语就停下动作,这完全是她不能想象的事情。 温澈急忙走回她身边。“哪里不舒服吗?” “手疼,拿不动碗筷。” 他心疼的看着她被缠起来的手。“你戴了多久,竟伤成这个样子?” “是你给我戴上的,你忘了吗?” 他恍然想起这件事,懊恼得用力捶床。 赵璇小心的看着他的表情,决定试一试他的底线在哪里。 “我饿了。” “我让人再给你做一碗?” “好。”赵璇端着双手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两人,先是皱眉,然后表现得很嫌恶“我不想看见她们。” 温澈便立即将人赶了出去。 他坐在床沿,神色复杂的看着赵璇,喃喃道“我会对你好的。” 偶尔温存因为有了残暴做衬托而显得格外的瘆人,赵璇问“你为什么要绑我?就为了我见都没见过的传国玉玺吗?” “传国玉玺哪有你重要,等我登上帝位,就封你做我的皇后!”他轻笑一声,手指拂过赵璇的额头。 克制住想往后躲的动作,任由他托起自己的下巴。他粗糙的拇指磨蹭着她的嘴唇,眸色渐深。 就在他即将低头的时候,赵璇一把推开他,脸转向内侧。“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这样轻薄我!” 温澈正沉浸在小意温柔中,被她推得从床上滚了下去,跌坐在地上有些懵。 赵璇心中狂跳,道“我可不是你红帐中的军妓,任由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慌张道“我没有将你和她们相提并论!” 陡然出现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赵璇没有回头,眼睛剧烈颤动,苦苦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饿了,要吃饭!”话虽说的强硬,可赵璇心里其实很没有底气,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触怒他。 幸好他没有过多的反应,认真的点了点头,去外头叫人。 他走之后,赵璇狐疑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这个温澈不知道是发什么疯,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座行宫才修缮好没多久,到处都是新的,看起来格外富丽堂皇。 赵璇忍着脚疼四处闲逛,赶在温澈回来前才跑回床上。 温澈小心翼翼的捧着碗,明明一双手都烫得微微发红,却还一副根本没有察觉的样子。 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天色将明时赵璇才堪堪睡着,可很快就被奇怪的声音惊醒。 屋里的灯全都灭了,伸手不见五指,赵璇叫了两声,没有回应。 屋外有列队的士兵走过,从交谈声中赵璇听出来温澈在门外。 他们说着翼族独有的语言,听起来仿佛鸟的叫声,清脆又好听,可是令人不解其意。 她试图从门缝中窥探外头的模样,却被一闪而过的火光晃晕了眼睛。 来不及回神,脚步声就已经接近,火光也越来越明亮。 赵璇慌不择路的往回跑,却被人扯着头发拉回来,扔在地上。 下一刻,冰冷的刀刃就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 颈侧的疼痛令她停住动作,努力转动眼睛去看刀的主人。 温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很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自己做的事情都忘了吗?温大将军!” 无视她讥讽的语气,温澈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她,这一次,虽然还是不解可并没有最初的那么茫然。 他缓缓移开刀,示意她站起来。 赵璇狼狈的爬起来摸了摸脖子,疼而且手上有湿润的感觉。 “出去!” 赵璇认命的往外走,可走到半路,忽然听见身后那人改了主意。“等等!你就待在厅里!” 这人怎么这样!一时好一时歹!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 赵璇愤愤的往外走,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判若两人 日上三竿了赵璇才醒来,一翻身就看见温澈的脸近在咫尺,把她吓得极速往后缩,却因此而撞上香炉,又烫又疼。 他的脸上噙着笑,看起来格外无害。“以后别睡在这里了。” 赵璇被他的温和吓得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被他微笑着强硬的拉回来。“后面烫。” 两个人坐在桌边,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餐食,赵璇却只感到食不知味。 “你很疼吧?”他轻轻的触碰着她脖子上的伤口,似乎不敢用力。 赵璇满脸古怪的看着他。“皮开肉绽自然是疼的,你若真觉得我可怜就不应该伤我。” 他眼神黯淡,低声道“我控制不了。” 脖子上的伤口有些深,赵璇不敢用力,任由军医将她的脖子缠了厚厚的好几圈。也就是在焦然,要是换了别的地方只怕要热死。 温澈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赵璇,巡营,处理公务,哪怕是打盹休息,都不肯让赵璇离开他的视线。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赵璇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花纹,怎么都睡不着。 躺在身边的人呼吸均匀绵长,一副全然不设防的模样。 赵璇四处打量,试图找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可最终却无功而返。 赵璇身上所有的钗环都在第一天被收走,头发总成一束编成辫子搭在脑后。看起来有几分像翼族的女孩子。 赵璇试图越过温澈回到床上,却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着,仔细一看,原来是温澈。 他死死地盯着赵璇额头上的印记,抬手看了看,满脸震惊。 赵璇缩回墙角,抱着两只手警惕的看着他。 温澈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突然将锐利的目光落在赵璇身上。 他伸出手摸了摸赵璇额上的红色水滴印记,看着自己指尖上的伤口,沉默了许久。 就在赵璇以为他要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的时候,他却突然发力,将赵璇扯到身前,认认真真的看着她说“你不要以为自己赢了!” 他恰好握在赵璇的伤口上,疼得赵璇惊呼一声,用手去捶他。 温澈手上用力,将赵璇推到在床上,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很快就呼吸不过来的赵璇用力的拍打着他的手,可是还是渐渐的没了力气。 她的恐惧和挣扎在一瞬间刺进了温澈眼中,他立刻停下动作,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是这双手的主人。 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的赵璇挣扎着爬起来,努力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温澈手足无措的想要扶她,却被赵璇拍开。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截然不同的反应让赵璇觉得奇怪,她慢慢的爬起来,盯着他看了半天。 这双眼睛和刚才那双眼睛不太一样。 “你到底是谁?” “我是温清。”他小声说。 温清?难道温澈还有一个孪生的弟弟?赵璇小心翼翼的开口“温澈是你什么人?” “温澈是我哥哥。”他笑得讨好,忙着去把赵璇扶起来。 然后抱着腿坐在赵璇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和温澈感情很好?”两兄弟感情好到能够用同一个寝殿的可不多见。 可温清却摇头“他不喜欢我,大哥也不喜欢我,谁都不喜欢我。” 你这么残暴,喜欢你才有鬼呢!腹诽完之后,赵璇才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他们说,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如果没有我,很多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你做了什么?” 他苦恼的抱着脑袋哀嚎“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可他们都说我做错了!” “温清,绑我来的人是你还是温澈?”赵璇试探道。 “是我。”温清乖巧的回答,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赵璇,拉住她的手说“再过些日子,等我杀了姓霍的,灭了黑水城就回来娶你!” 赵璇当时就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又不舍得套消息的机会,咬咬牙道“为什么一定要到那个时候?” “你愿意早些和我成亲吗?”温清惊喜道。 “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不现在就灭了黑水城,是在等什么吗?”赵璇忙道。 温清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忽然低声笑了。“他们都说我是借尸还魂的恶鬼,只有我才能屠城!” 这分明是极明媚的一张笑脸,却看得赵璇不寒而栗。 借尸还魂? 他脸上的笑意越重,拉住赵璇的手用了点力气,把她的两只手臂都卸了下来,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那个赵璇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只能倒抽冷气。 “你干什么!”赵璇疼得大喊。 他抚摸着赵璇的脸,再一次将自己的手指划破,加深了她额头上水滴的形状。 晃了晃赵璇完全失去控制,垂在身侧的手。“这样你就不会跑了!” 要不是赵璇疼得脑袋发昏,她都想要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温清将她放倒在床上,拉下了半边帘子,坐在床沿恋恋不舍的看着她“你要是只金丝雀就好了,我就能把你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你的金丝雀都在红帐里!”赵璇怒道。 他掀开被子,看着赵璇的双脚,从靴子里掏出短刀,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更合适。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将军,前线急报!” 温清意犹未尽的在赵璇的腿上看了一圈,比划着位置,正要下手,外头的拍门声更加急促。 “将军!前线急报!” 他很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你好好休息,我会尽快回来。” 再接着就是那个被削去了头发的侍女,用颤抖的双手去为赵璇放下另外半边帘子。 “去请大夫!” 外头的人没有说话。 “如果大夫不来,等你们将军回来的时候我的尸体恐怕都臭了,到时候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外头的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怕死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大夫很快就来了,皱着眉毛给赵璇安好了脱臼的两只手。“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有汤就喝一些,不要做重活,不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赵璇沉默的听着他交代的事情,躺在床上思考温清的话。 掐她脖子的人分明是温澈,可后来他平静下来的时候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温清?如此拙劣的谎言,就不怕她拆穿吗? 这世上真的有温清这个人吗?还是说这一切都不过是她濒死的幻觉?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色情深 因为赵璇额头上的红痕,不论她走到哪里都没有人阻拦她,即便是最重要的书房,守门的人也只是犹豫片刻就将她放了进去。 赵璇得以一窥如今整个翼族权利的最高点。 这是一个大小得宜的书房,却从桌子的两端分隔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左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右边则是高耸的书架。 从赵璇进屋开始,就感受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她找了半天才发现这股难闻的味道竟然是从那些放在架子上的兵器上头散发出来的。 仔细一看,上头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迹和皮毛的残余,不必细想,只在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想一想这是谁的书房,拿着它的人是谁,一瞬间钻进脑海中的画面就足够让人恶心。 干呕了一会儿之后赵璇捂着鼻子,开始看另一侧书架上的书。 只从这些书上看,温澈应该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凡是赵璇能够想到的类别,他这里都有。 种类和数量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赵璇看了一圈,正在找屋子里的秘密机关,忽然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连忙躲在了高大的书架后面。 进来的是两个士兵,手里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你听没听说将军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打了印记?” “怎么没听说,还是从红帐里捞出来的呢!” “嚯!红帐里的人?”这人将盒子放下,笑得不怀好意“说不准咱们兄弟还见过呢!” “从前头撤回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个,就不知道是不是一个?” “管她是不是呢,你看那玉桃,服侍了将军好几年,不还是说弄下来就弄下来了?现在还在红帐里吊着一口气不肯松!” “走了走了!说到红帐我浑身都酥了!” 两人离去之后赵璇摸着额上的红痕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个印记原来象征着他,所以他们才会对她敬而远之。 桌上的两只盒子大小差距悬殊,却并排摆在一起,看起来有几分怪异。 盒上没有锁,似乎笃定了没有人敢擅自打开。 这人一定没有想到赵璇会看见。 大的盒子里还在往外头渗血,看起来实在吓人,赵璇犹豫半天还是先去开了那只小盒子。 小盒子里是一封截获的密信,来自赵赫。 赵赫?赵璇重新看了一遍,上头写的确实是赵赫的名字。 信中说赵赫已经率领一队轻骑绕行至翼族大军身后,要从后头截断道路,令他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 赵璇的眼神落到盒子上,心跳得很快,该不会? 手搭在盖子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打开,她走远了几步,却一抬头就看见那些冒着浓重腥臭味的兵器,恶心的感觉不断上涌。 最终“哇”的一声吐在地上。 外头的士兵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把她带走,又去找了侍女过来清扫。 那短发的侍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这块地方收拾干净,不见丝毫不适。 赵璇心里不安,想要同她说些什么,可那人却避开赵璇,迅速离开。 温澈这一走就是二十天,杳无音信。 除开最初几天赵璇还能够饶有兴致的到处乱逛,之后漫长的十余天里,她都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前,全然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假如温澈对她有所提防,她还能够绞尽脑汁的和他斗智斗勇,可偏偏他全然不设防,任由她四处乱逛。 越是这样,赵璇却越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里的一切都存在得理所应当,没有藏起来的东西,所有物件都明摆着放在面上,随便你翻看。 柜子虽多却不上锁,虚掩着,搭扣着,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开。 就是那堆得半人高的奏章赵璇都堂而皇之的看过,却不见有任何人提出异议,顶多是多看她一眼,可也仅此而已。 温澈回来的那一天,赵璇昏昏沉沉的被人从床上挖了起来,换上了大红色的斗篷,然后被扔到雪地里,重重关上了门。 赵璇抱着手炉,戴着雪帽,深一脚浅一脚的从雪地里爬出来,满腹疑惑地在廊下走来走去,忽然看见远处有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 马上坐着戎装的男子,眉眼生得好看,气质冷冽。 他翻身下马,用自己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她围住。“怎么在外头等我,冷不冷?” “温清?”赵璇试探着叫了一声,见他含笑点头才微微放心。 她松一口气的样子看得他好笑。“你在等我吗?” “幸好是你。” 他停下脚步,固执的站在原地。 赵璇倒了回去,歪头看他“我很冷。”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吹化了他心中的严寒,一脚踢开门带着她进去。 赵璇看着身后看不见尾巴的人,奇怪道“怎么这么多人?” 鱼贯而入的人捧着珠宝、布料和胭脂,沉默得像是一群安分的影子。 他笑得很开心,拿着布料、首饰在她身上比划。“我攻下黑水城了!这些都是城中最好的东西,你喜不喜欢?” 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赵璇却像是看见了毒蛇,望而却步。“你屠城了?” “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他们跑得实在太快,他们不让我追。”他像个没能拿到喜欢的玩具的孩子,撅着嘴很不满。 赵璇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却忽然看见有人捧着那只散发着恶臭的盒子进来。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干什么!” 他笑着让人把盒子打开。“你不是想要狮子头吗?” 盒子里恶臭强烈,已经开始腐烂的幼狮的脑袋上爬着白嫩的蛆,正在慢悠悠的蠕动着。 赵璇扶着边上的柱子蹲在地上吐了。 温清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你不喜欢吗?” 胆汁都快吐出来之后,赵璇艰难的扶着柱子站起来。“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这种东西了!!” “你和风辰说过,想吃狮子头。”他的声音闷闷的,像喉咙里藏了一颗石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赵璇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愣在原地。“你那时候就见过我?” “我见过你,你成亲那天。” 温清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桌上。“我对你是一见钟情,非你不可。” 他的眼睛里只装着赵璇一个人,神情且独一无二,不许任何人质疑。 深情炙热的眼神烫得赵璇不敢动弹,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惹他不快,暴力相向。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透心凉 打了胜仗回来的温清比先前要温和不少,赵璇渐渐的摸清了他的脾气,只要顺着他的意,即便偶尔发些脾气他不会爆发。 这日两人坐在暖帐中观雪,赵璇刚打了个哈欠,他就满脸担忧的靠近。“是不是累了?” 赵璇摇头“今日雪色甚好,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雪景了。” 他便重新坐了回来,隔着茜色的帐子看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 “将军,前线的战报来了。” 温清正看战报,忽然听见身边的人问“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出门呢?” 帐子外头的雪足有一尺多高,能够轻松没过成年人的小腿,赵璇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大雪封山封路,那时候就不出门了。”他已经看完了战报,提笔写下回信,转头与赵璇说“雪天出门容易出人命。” 赵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倘若必须要出呢?” “那就只能走着了。”他想了想道“其实要紧的路上都会清扫,扫干净就无妨。” “下雪天马跑的动吗?” “小雪可以,大雪的话马出去乱跑会出马命的。”他学着赵璇的语气说。 两人正说话,外头忽然来了一个眼生的人。“将军,玉桃说要见您。” 温清不悦道“让她滚!” “她说和您身边的这位有关。”那人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赵璇,鼓足勇气说了一句。 温清正要发火,忽然被赵璇拉着。“说了要放烟火给我看的,烟火呢?” “还不赶紧去放烟火!”他踢了一脚跪在身边的人,转头继续去哄赵璇。“马上就要天黑了,那个时候放不是更好看吗?” “寻常烟火我见得多,却从未见过白日焰火,自然是要看的。” 那来传话的人还跪在边上,惹得温清好一通骂。 可赵璇看了他一眼。“她若想见你,就让她见吧。” 玉桃踉踉跄跄的来了,虽然看起来比前段时间要好一些,不过还是很憔悴。 她衣衫单薄,自大雪中走来,看起来很有几分落魄美人的神采。 盈盈跪倒,声如黄鹂。“见过将军!”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坐在他身边的女子,一身火红色的裙子,艳丽得刺痛人的眼睛。 这本该是她的位置,却被人鸠占鹊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包藏祸心!有意要颠覆将军的宝座!”她字字句句都是愤恨,矛头直指赵璇。 纵然不信,可温清还是随着她的动作而看向赵璇。 赵璇将筷子递给温清“折断这只筷子。” 温清依言而行,然后在赵璇的带领下将断口抵着自己的脖子。“你强抢了我来,我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这也是我的错吗?” 偏她这样一问,温清心中便有一二分的动摇也全都没了。胡乱的将半截断筷子一扔。“我没说是你的错!只要你在我身边,天长日久,你总会愿意的!” 玉桃不敢置信的看着温清费心费力的哄赵璇,连连道“将军!这个人是要来杀你的!” “胡说!她没有功夫,怎么杀我!”温清不耐烦再听,一脚踹在她的心口,硬生生逼得她吐血。 赵璇别过脸。“我不想看这个。” 温清揽住她的肩头道“你长得愈发的高了,记得那年我见你,你看起来还像个小姑娘。” 站在她身侧的人高而挺拔,不说话的时候当得上斯文这两个字,可赵璇知道这些都是片面。 白日的烟火比之夜里的看起来更不清晰,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亮在昭示着存在。 赵璇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兴趣缺缺的转身。 温清跟上去问“不喜欢吗?” “我听说翼族人都会飞?”赵璇忽然问。 他眨了眨眼睛道“并不是这样的,能够飞的叫做飞人,非要从小练习才能身轻如燕。” “那你也不能够飞吗?”她轻声问。 “我也不能。”他轻轻的笑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叫来随侍在身边的人。“让玉桃梳洗干净,晚上来献舞。” 说完转向赵璇“差点忘了,玉桃也是飞人。” 赵璇挑眉“那她为什么愿意待在红帐中?” 这话问得温清一愣。“不然呢?” 赵璇道“算了,爱在哪里待着就在哪里待着吧。” 晚上的烟火果然比白日好看许多,赵璇抱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屋顶,愣愣的看着烟花此起彼伏的升起又落下。 “温清,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清明了。“我不在这里要去哪里?” “这个地方你真的喜欢吗?”赵璇轻轻的问,并没有看他,而是指着远处的烟花。“你想做烟花还是火药?” 温清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赵璇没有说话,转头看他。“在和我说话的人究竟是温清还是温澈?又或者他们本就一个人?”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璇。“你想说什么?” “你在和谁合作?” “我不能告诉你。”他伸手去拉她的头发,握在手里不肯松开。“你是否真的会有愿意的那天?” 屋檐下玉桃已经重新梳洗过,迈着孤傲的步伐缓缓而来。 底下已经树立起高大结实的木桩,作为她借力的工具。 赵璇仔细的看着她起舞的动作,用手上的酒杯去砸她,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躲闪的动作,暗暗记在心中。 温清捏着她的下巴,强制她转头。“你为什么只看她?” “因为她好看。” 下一刻,她踩了空,从高处狠狠摔落。 温清将赵璇拉回来怒目而视“不许看别人!” 飞落地上的刀还在微微发颤,他却已经忘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拉着赵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赵璇呵斥“你是想要摔死我吗?我可不是你养的飞人!能歌善舞还会飞!” 与此同时,忽然飞来漫天箭雨。温清扬起斗篷将赵璇裹了个透彻,却在下一刻被深深扎进胸口的匕首凉透了心。 “你真的这么想杀我?” “没有一天不想!”赵璇干脆利落的奋力将匕首拧了一个方向才拔出来。却没有跳下屋檐,而是学着自己刚才看见的样子,在屋顶上奔跑。 她眼中的最后一个景象,是温清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方向,还有飞奔过去接他的玉桃。 第一百九十六章 见缝插针 能够从屋顶跳下来而不摔掉腿就已经用尽赵璇全部的体力,她强撑着在夜色中奔跑,虽然分辩清了方向,却很快就被飞人捉了回去。 此时温清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可胸口的红色依然触目惊心。 玉桃拖着受伤的腿忙前忙后,丝毫不肯假手于人。 赵璇身上的红色披风染了雪,如今雪化了,顺着衣领滑进脖子里,又湿又冷,像是有一条蛇在里头钻。 赵璇的手腕又重新被铐上锁链,沉重得她都没有办法抬起来。她冷笑着去看榻上嘴唇发白的温清。“看来还是我技不如人。” 然而温清并没有如赵璇预料的那样暴怒,他反而轻轻的笑了。“我就说你敢和大哥叫板,和他摆脸色,怎么会是温顺的小绵羊。”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捂着伤口坐在她身前。“你终于认真的想要杀我了。” 赵璇看着他嘴边欣慰的笑,心里更添了几分厌恶。“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恣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是想要杀我也没有关系!”他笑道。 “那你为何要绑我?” 他笑了“因为我要出去一趟,怕他们伤了你。” 所有的窗户都被钉死,别说赵璇这么大一个人,就是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站在门口,看见她被拴在床边,气得不肯看他,只有脚边长长的铁链在颤动。 外头的厮杀声愈发猛烈,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甚至还记得吩咐侍从隔一段时间进去给她送水。 他重新穿上战甲,留恋的摸着紧紧关闭的门。 “任何人不得伤她!” 玉桃手上用力,自己接上错位的脚踝,跪在温澈面前。“请将军准许玉桃随将军出战!” 温澈捏着她的下巴冷笑“你这颗心给了谁?” “给了将军!” 他按着隐隐作痛的伤处,笑道“众将士听令!随我迎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殿前一片应和之声,气势磅礴,令人震惊。 他戴上头盔,最后一次回望重门紧锁的宫殿。策马长街,再没有回头。 城门口,霍思渊和温澈遥遥相对,都是一手挽缰绳,一手持兵器。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身后跟着的士兵也严阵以待,摩拳擦掌,准备着喋血一战。 “霍将军好手段!” 霍思渊挽紧缰绳。“温将军过奖,彼此彼此。” 血肉模糊的人被扔到两军之间,奄奄一息,看不清面目。 “潜伏数年却因此而功亏一篑,也不知温将军如何做想?” 温澈笑道“区区一个马前卒,能够换来人间至宝,也是他的福气!” 霍思渊不欲多说,手高高抬起,放下的瞬间铺天盖地全都是带着火球的箭。 温澈冷冷一笑,也命飞人准备好,踩着其他人的肩膀将点燃的火药射进对方阵营。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对面的士兵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奋力去和那些在天上的飞人缠斗,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成为飞人踏脚石的人身上。 几个来回,踏脚石就已经损失大半。 飞人本就是借助着踏脚石才能穿梭自如,如今失了这么多踏脚石,余下的人很快就面临着无处可去的尴尬境地。 然而即便是迅速调整了上同一块踏脚石的人数,可踏脚石却依然不堪重负,连连败下阵来。 正是因此,霍思渊得以率领大军步步逼近。 在箭雨的掩护下,一支暗箭从角落飞出,直直的冲着温澈的门面,明摆着是要将温澈逼落马背。 温澈身子后仰,从容避开这一箭。 在这样的环境中,唯有中间的官道被扫过雪,其余地方都是能过没过小腿的积雪,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也避免不了觉得胸闷气短,难以支持。 尤其是客场作战的霍思渊等人,若不是有赵璇提点在前,换了布阵的方式,此时只怕就已经无法支撑。 在看见霍思渊的人马将各种燃料都裹在箭上射过来的时候温澈就已经明白,这注定是一场硬仗。 这座边陲小城并没有太多的部队驻守,这一天又因为赵璇想要看烟花而特地将许多人都派遣到各处去布置,如今城中的军力十分分散,不然霍思渊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攻到这个位置。 却说温澈被赵璇狠狠的捅了一刀,本就带着伤,此时怒火攻心,气血上涌,还未真正和霍思渊动手,人就已经开始吐血。 玉桃急得不得了,拼命的挡在他身前,试图为他挡住些许攻势。 然而她哪里是霍思渊的对手,纵然仗着身轻如燕,几次侥幸逃脱,却还是被霍思渊一刀砍在背上,筋骨俱断。 她瘫软在地上,竭力向温澈看去,却未料到温澈已经策马回城,根本没有一丝犹豫。 嘴角的苦笑还没来得及绽开,却是马蹄踏过,不忍直视。 正在这样的时机,有一个人影,从霍思渊背后乌泱泱的人群中迅速的窜了出来,越过仓皇后撤的翼族人,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势钻进了焦然城的大门。 关城门显然是徒劳无功的仓皇之举,不过一刻钟,城门就被攻破。惨无人道的屠灭从此刻开始。 杀戮很快就闯进了行宫,到处都被带着油的火箭点燃,人人仓皇逃命,四处乱糟糟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命丧此夜。 火烧进来的时候,赵璇正在和脚铐做斗争。 屋子里所有能够被当做利器的东西都被收走,只剩下些蠢笨的木头碗还放在原地。 赵璇被浓烟熏得直流眼泪,正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突然有人踹开了大门,一边走一边喊“阿璇!你在哪里?” 认出来这是韩朝的声音,赵璇在浓烟中拼命挥舞双手。“我在这里!” “阿璇!你没事吧?”他急急忙忙的上下摸了两遍,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才终于放心。 火势凶猛,眼看着屋子就要塌了,赵璇拉着韩朝道“先出去再说!” 韩朝便退后两步一刀劈断锁链,带着赵璇跑了出来。 眼下一片混乱,赵璇一咬牙,带着韩朝朝红帐的位置跑去。 红帐里空无一人,就连那些日日被圈养在这里的女子都没了踪影。 趁人不备,两人穿过红帐的边缘,跑进了茫茫大雪之中。 终于脱离了最危险的地方之后,赵璇这才想起来问韩朝“你怎么自己来了?” 韩朝嘿嘿一笑“我趁着霍思渊不注意藏在人群中观战,寻了个机会钻进来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示之以弱 却说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很快就湿了鞋袜。 可身后战火连天,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再加上此刻在城中浴血奋战的那两人,赵璇是一万个不愿意回头。 走出去不知道多远,两人找到一个堆着柴草的山洞,大概是进山的猎人歇脚的地方。 韩朝四处观望过之后,才终于放心的将柴门挡在山洞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挡在门前,既能挡风又避免生火之后引来追兵。 赵璇抱着双腿乖巧的坐在干草堆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在跟前忙碌。 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这条小命会交代在这里,那时候她就在想,自己这一辈子究竟剩下了什么? 生死一瞬间她唯一觉得亏欠的人竟然是韩朝。 韩朝刚在赵璇身边坐下,在开口之前就被赵璇抱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抱紧身边的人,她忽然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很想你,也很害怕。”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他原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和他说自己这段日子的见闻。 然而这样的她使韩朝的心肠在一瞬间就软了,他用力抱紧她,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别怕,我来了!” 即使身上有些疼,可赵璇却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 这个人或许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个没有用的人,可偏偏是这个人,一直很努力的去保护自己。 那些看起来比他要厉害千万倍的人却仗着自己的本事,一次次的不顾她的感受,令她身处险境。 这样深重的感情,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难不动容。 幸好,她遇见的人是他。 这样想着,鼻尖忽然觉得发酸,连日来的恐惧和委屈在一瞬间爆发。 她趴在韩朝的怀里小声的哭。“你都不知道,那个温澈简直是个疯子!动不动就要杀人,根本是个魔王!” 他心里一疼,低声哄劝“没事了,我们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 “他还打我!还拿刀子划我!”说着将手腕未消的淤青和浅浅的伤痕都展示在韩朝面前,诉说着自己的疼痛。 原本雪白的手臂上满是粉红色,将愈未愈的疤痕。纤细的手腕上还带着青紫的伤痕,不难想象这段时间她都遭遇了什么。 韩朝低头看着她的伤,心疼得落泪。“是我不好,来得太晚!” 泪水打在手背上,烫得赵璇一惊,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眶,满脸悲痛的看着她。“要是我能够再厉害一点,你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了!” 赵璇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现在开始也不迟。” 返程的艰难不再赘言,两人回府之后,向宫中递信,说两人偶感风寒,不能参朝。宫里不知究竟得了什么消息,竟然没有追问,甚至还赐了许多名贵的东西下来,嘱咐他们好好修养,不必急于上朝。 这一歇就是半个月,才总算将两人的伤养得七七八八。 回来之后赵璇才知道韩朝此行瞒着朝中,唯一知情的只有司远昭。这段时间他那边明着暗着打听的人不知道去了多少,都无功而返。 可任凭怎样的谎话都有被戳破的一天,已经勉力支撑这么久,要是韩朝再晚两天回来恐怕就要败露。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赵璇狠狠的给韩朝补了一课,发誓要让韩朝对得起世子这两个字。 赵晗站在院门口踢石头,拿不准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 姐姐已经回来半个月了,可根本没有说要见她,难道真的和学里那些人说的一样,其实在姐姐眼里自己一直都只是个丫鬟吗? 隋丰叼着草根蹲在旁边的石头上,看了半天,眼珠子一转,将草根一扔,拉着赵晗就往里闯。 绿杨拦不住,喝了好几声,她都只当听不见。 站在门前四下看看,窗户半掩,门关得严实。笑了一下,抬脚踢门。 门没倒,可是却从里面开了。韩朝黑着脸站在里头“你干什么!” “看看赵璇在不在!”说着就去推韩朝,可这一次却没有推倒。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韩朝“你跟以前不太一样啊!” “姐姐在里面吗?”挤在门边的赵晗看起来十分可怜,小脸瘦了两圈,眨巴着眼睛带着几分难以言状的委屈和不安。 韩朝点头“她今日觉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告诉我,我去和她说。” 隋丰并不信他这番说辞,两人在门边推搡起来。 赵晗趁机跑了进去,穿过屏风,终于看见躺在床上的赵璇。 她闭着眼睛,呼吸细细的,睡得很安详。 赵晗本来攒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可真的见到赵璇之后,她却说不出口,坐在床前脚踏上愣愣的发呆。 屋外韩朝和隋丰还在喋喋不休的争执着,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打翻了绿杨端着的茶汤。 杯子落地的动静大得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不多久,里头就传出赵璇的声音“都进来吧,在外头吵什么。” 赵璇坐在床上淡淡的看向低着头的韩朝,摸了摸赵晗的头“去找绿杨,今天做了你喜欢的杏仁豆腐。” 在她说话的时候,隋丰暗暗的打量着她的脸色。和从前一样,甚至还更加白皙红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死里逃生。 “阿晗在学中过得如何?” 隋丰想了想“还不就是那样。” 接过绿杨重新端来的茶汤,韩朝喂赵璇喝了一口。“要不要吃点什么?” 赵璇摇头“才醒,没什么胃口。” “我看你精神好的很,怎么还要躲这么久?”隋丰问。 “不知多少人盼着我出事,若不把这场戏唱完,岂不可惜?”她笑了一声,示意隋丰坐下。“我不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韩朝适时的拿出一叠通兑的银票。 “我知道你是个随性的人,困了你这么久恐怕也闷透了。这是三百两,你拿着四处逛逛,歇一段时间吧?” 隋丰数了数,确认数量正确无误,笑道“客气了!小姑娘挺懂事的,不费什么力气!” 她走之后,韩朝立刻坐回赵璇身边。“你怎么知道她有问题?” “刚才阿晗告诉我,她曾经见过隋丰夜里翻墙出去。” 韩朝挠了挠头“可是她原本不就是翻墙来去的吗?” “她翻墙出去的日子和温澈收到急报的日子对得上。”赵璇沉吟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边就已经有翼族的人?温澈的手伸得真长。 第一百九十八章 鹣鲽情深 赵璇从公主府出来,见的第一个人是迁居冷宫的蒋思羽。 御苑之中花红柳绿,各色鲜花盛放如昨,让人恍然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蒋思羽孤身一人,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一双美目,定定的看着水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道“你这一去,当真凶险。” “我一向知道盼着我死的人有许多,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会是其中一个。”赵璇轻声道。 她轻笑着将鱼食撒到湖中。“这话从何说起?你如今连我也不信了?” “我之前就是太信你,才会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看出来。”赵璇道“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蒋思羽将盛鱼食的盒子盖上,抱在膝上。“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念书的时候从来没有戴过这对镯子。” 转动手镯的动作就此停下,她抬头看向赵璇“你想说什么?” 赵璇道“萧以宁果真是爱惨了你,竟然会为你做这样大不敬的事情。” “呵,韩朝不也是如此?”她轻笑一声,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动作。 “我入宫之后听人说了一个故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当年陛下登基不久,就带回了一个神秘的女子,封做颖妃,荣宠至极。尤其在她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恩宠尤甚,更一度危及皇后和太子的地位。” “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刚出世不久的女儿夭折后很快就撒手人寰,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叹一声红颜薄命。” 赵璇敏锐的感觉到这里头隐含深意。“你想说这里藏着另一个故事?” 蒋思羽点头,却神色倦倦。“颖妃并非无名小卒,她出身素衣门。” “素衣门?”赵璇惊愕的看向她。 即便是赵璇这样从未习武的人都曾经听说过素衣门的大名,可想而知这个门派的地位究竟有多高。 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若要行走江湖,不可避免的就要预备一件趁手的兵器,这时候就到了各显神通的时候。 当今天下一共有两大长于制造的门派,一个是善于冶炼金属,打造各种兵器的铜雀台;另一个就是生就一双妙手能够制造各种灵巧机关和毒药的素衣门。 其实这两派原本师出同门,只是因为两位宗师理念不同才分道扬镳。 然而和铜雀台的深入凡尘,真金白银的交易不同。素衣门一直避世深山,若要取得素衣门的机关或者毒药可比登天还难。 正是因为如此,当今世人大多都当素衣门已经湮灭,鲜少有人再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传说。 “此事当属秘闻,你又是如何得知?”更何况,若颖妃真的是素衣门的人,又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 蒋思羽轻声道“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信不信?” 假如颖妃真的是素衣门的人,她在宫中必定能够自保,断然不会让自己和一双儿女陷入如此险境。 除非!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猛的看向蒋思羽,在看见她唇边赞赏的笑容时,一下子觉得心里有些堵。 当年陛下刚刚登基,还要仰仗后族支撑,还不能够随心顺意。若此时将颖妃送入宫中,使她与皇后形成对立之势,那么为了帮助皇后在宫中站稳,后族一定会大力的扶持陛下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当他觉得时机到了,大可以弃车保帅。 “他早就准备着釜底抽薪,你到现在还觉得这件事,只是皇后的计谋吗?” 赵璇道“你告诉我这些,难道就能抹去你和萧以宁算计我的事实吗?” 蒋思羽精致的脸庞转过来的时候,赵璇突然愣住,另外半边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足有三寸长,粉白粉白的,像是许久之前伤的。 她摸着脸上的伤痕道“陛下看腻了我这张脸,便要毁了它。” “进宫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如何怪得了别人?”选秀那一日,她特意穿了平时不穿的海棠花色裙子,还嘱咐赵璇不要穿。 那时候只以为她是一片好心,如今想来却是可笑。 “你说的不错,我有今日,是我咎由自取。”她忽然笑了。“吾之今日,便是汝之明日!” “你以为陛下真的是因为你像颖妃才对你格外优待吗?你不过是另一个皇后罢了!” 当初他是如何利用皇后除掉颖妃,今日就如何用你除掉皇后! 赵璇听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冷静的看着竭斯底里的蒋思羽“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他?” 第二日赵璇正在梳妆,忽然听见宫中传出消息,说,静妃昨夜跳了湖。幸而被巡夜的侍卫救上来,人没有什么大碍。 萧以宁被暗暗的扣在宗府,这些消息自然没有人告诉他,于是赵璇亲自跑了一趟。 快到宗府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去,袖子上还扎着一根白色的布带。 她坐在囚室外看着还很精神的萧以宁道“她昨天夜里跳湖自尽,人虽然救回来了,却一直昏迷不醒。” 萧以宁沉声道“你是来落井下石还是痛打落水狗?” “我想知道,关于那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猛的抬头,看向低头玩手指的她。“你想干什么?” 赵璇抬头,浅笑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和她没有关系!都是我的主意!”他怒道“有本事冲我来!” “我没本事处置你,自然要挑软柿子下手。”她起身走近栏杆,将一枚药丸放在栏杆边。“吃了这颗药,你会在睡梦中死去,没有痛苦。” “是不是只要我吃下这颗药,你就放她一马?”他站在栏杆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赵璇坐回椅子上,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萧以宁捏着药丸道“可笑我竟然曾经觉得对你不起,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纵然原来如何心软,三番五次被逼上绝路也是会变的。”她轻声道。 吃下药丸之后,他终于稍稍安心,道“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来。” “她也是被逼无奈。”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赵璇反问。“韩朝会被劫走,难道不是因为你大开后门?”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将来事发,要怎么面对他?” 萧以宁顿住,苦笑道“是我对不住他。” 临走前,赵璇回头看他“你们两个可真是鹣鲽情深,为了不连累对方,都情愿赴死。”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仗势欺人 宗府里阴暗又潮湿,赵璇只是待了短短这么一会儿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他在里头待了这么久,想必会更加不适。 赵璇吩咐过看守的人给他添一床被子,然后就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等着迟迟不到的消息。 足过了半日,宫里才快马来人,说是远在封地的信王没了,请世子殿下回去扶灵下葬,继承王位。 萧以宁出来的时候面如死灰,即便穿上了新衣也不显气色。 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萧以宁坐在马车里低声笑了。“你早就知道了。” 赵璇道“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人胳膊上绑着白布,慌里慌张的样子,应该是哪位要紧的宗亲没了。” 他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是我低估你了。” 赵璇道“保重。” 马车摇摇晃晃的的走远,绿杨低声道“其实世子殿下是个痴情人,也只是被利用了。” “我知道。”赵璇若有所思的靠在车壁上,可如果不这么做,这些事情就一直不会停下。 “这些藏在背后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赵璇想起过去,心情有些沉重。“是啊,这个地方一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赵璇的马车走后不久,有身影从暗处离开。 不提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至少韩朝这段时间有了很大的进步。 今日时辰还早,赵璇突发奇想,绕了一段路,去官学接赵晗。 她本就是官学中有些名气的人,门前的人没有拦,她熟门熟路的去拜见先生。 胡夫子正在书房喝茶,突然听见有人来访,坐得太急,一下子闪了腰。 赵璇忙命绿杨过去搀扶。“夫子可好?” 胡夫子哎哟着摆摆手。“尚可,尚可!”然后哆哆嗦嗦的起身行礼。 赵璇免了半礼,转身坐在下首。“今日恰巧路过,便想来看看先生们。” “难为殿下还惦记着我等!”胡夫子道。 说了几句闲话,赵璇随口问道“我家阿晗也来念书有段日子了,不知道课业如何?” 老夫子捋了捋胡子,沉吟道“赵姑娘课业上还算不错,只是在交际上有些欠缺。” “还请夫子明示?” “文章策论乃至弓马器乐,她在学中都称得上中上,这般年纪已经不容易。只是”胡夫子看了一眼赵璇,道“只是她并不同学中的闺秀来往,整日独行,实在不是好事。” “学中是否有人欺辱她?”赵璇问。 许是没有料到赵璇会问得这么直白,胡夫子尴尬得干咳了两声。“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学中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赵璇轻笑道“我不过是这么一问,学中究竟有没有,先生和我都明白。” 话已至此,赵璇便没有多待,听着下课的铃声响起,便与夫子告辞,转身上楼。 楼梯走到一半,便听见上面传来叫骂声。 “你到底怎么有脸面来和我们一起上课!你这个贱人!”小孩子的声音本似雏鸟,可一但口出恶言,也会变得难听。 被骂的人没有回嘴,咒骂声便更加猖狂。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就敢在这里给我们脸色看!就是你那个“姐姐”也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假公主!” 赵璇没有动,站在楼梯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闻声而来的胡夫子,眼中了然的意味十分明确。 “不许你说姐姐的坏话!” 赵璇转身上楼,扶着绿杨得手慢慢的走过去。“在说什么坏话?” 众人闻声一愣,正诧异,忽然听见赵晗喊着姐姐,躲到这个陌生女子的身后。 随即赶上来的胡夫子忙冲着那女子拱手作揖,又偷着冲众人使眼色。“还不快见过安康公主殿下!” 当时便有许多人行礼,却也有那站在众人前头的不肯说话,直勾勾的看着这个陌生女子。 其中尤以一个穿粉衣的女孩子为首。上下打量着赵璇的衣着,轻蔑道“果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连衣服都不会穿!” “大胆!”绿杨大声呵斥。 然而那女子却不以为意。“什么东西也敢到本姑娘面前放肆!” 赵璇摸了摸赵晗的头问“她是谁?” “周家十二姑娘。”赵晗小声道。 周十二姑娘骄傲得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双手叉腰。“哼!” “听你刚才的话,似乎对我颇有意见?”赵璇轻笑道。 “皇家的公主,个个出身高贵,岂是你这样攀龙附凤的人能够比得上的!”周十二姑娘对趋炎附势的人一贯没有好感,更看不上那些朝秦暮楚的小人,对于传闻中的安康公主可算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赵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觉得我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周十二姑娘正义凛然的点头,可赵璇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倒说说,我欺负了谁?”赵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期待她的回答。 小姑娘犹豫了半天都说不出来,梗着脖子道“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赵璇失笑“空口白牙,污人清白,你家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小姑娘气急,冲上来却只能站在赵璇面前一个劲的跺脚,恨不得把楼都跺塌。 “你若觉得我这身份来得不妥,不妨回家问一问家里的长辈我究竟是如何获封,是不是配得上这个位置!”赵璇冷声道。 她虽然唇边带笑,却眉眼淡漠,看得人心里发颤。 赵晗小心的拉了拉赵璇的袖子。“姐姐!” 赵璇把她拉到人前,当着众人的面道“你跟着我便是公主的义妹,比起白身,不知高贵多少。” 然后对众人道“你们若因为她的身份而轻慢于她,又与自己看不起的小人何异?一样是嫌贫爱富,势利浅薄。” 之后不看当即变色的众人,带着赵晗扬长而去。 赵晗有些害怕拉着赵璇的袖子问“姐姐,你生我的气了吗?” 赵璇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她去找赵璇一开口就悄悄躲起来的胡夫子。 “我知道学中的子弟大多都出自有头有脸的人家,可夫子也不要太厚此薄彼。阿晗是个乖孩子,从不在家说学中的不如意,要不是我今日偶然路过,只怕还要持续到她离开官学。” 胡夫子笑容尴尬,连连称是 官学门前,赵晗低着头,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赵璇拉住她的手。“她们看不起你,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生你的气,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和我说。” 第二百章 筹谋 自从赵璇悄无声息的离开又归来,皇帝对她的态度也悄悄的发生着转变。 她不再被宣昭进宫,取而代之的是韩朝这个一贯被认为胸无点墨的世家子。 然而韩朝的表现却让众人暗暗的吃了一惊。 虽然言辞不多,可句句都在点上,不论是大局还是细节都看得清楚。 皇帝问了几句之后,赞赏的点了点头。“你近来似乎很是用功。” 韩朝自谦道“年岁渐长,觉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胡闹,便用心读了几本书。”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你祖父整日为了你的前程担忧,如今看来竟也不必了。”皇帝笑了笑,命人赏赐了一对玉如意。 散朝后,太子叫住韩朝。“都说读书使人明理,世子顿悟得晚,可不要走错了路。” 身后有人笑道“太子殿下这番言语,莫不是觉得韩世子不该顿悟?”二殿下走近,慢腾腾的说完才行礼。 “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子还未说完,忽然看见有宫人急急忙忙的跑进去想要禀报什么,却被恰巧出来的贺内监拦住。 “贺内监,静妃娘娘病情加重,太医院却不肯来看,这可怎么好?” 贺内监掸了掸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泰然自若道“静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便是没有太医看,也未必好不了。” 那宫人急得眼睛都红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想要开口恳求,却又害怕会因此而招致祸端。 太子便走过去道“既然病了为何不请太医诊治?” 贺内监笑道“先前请过,如今不过是病势偶有反复,不碍事。” “贺内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也学这种跟红顶白的小人行径?”当即道“即便今日病的只是一个宫女,也该请医女为她诊治,而不是放她自生自灭。” 贺内监还待要说话,却听见太子说“静妃如今或许不得宠,可穆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 一番言语下来,贺内监便住了嘴,笑吟吟的命人去请太医。 二殿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我以为太子不喜欢插手宫里的事情,没想到一开口就管到后宫去了?” 韩朝听得头大,心里只想回家。“家中还有要事,两位殿下恕罪,臣先行一步。” “你家里能有什么要事,需要你紧赶慢赶的回去?”二殿下问。 “家里正要搭几个花架子,我得回去帮忙。”韩朝笑得憨厚,很难让人把这句话和他刚刚在朝堂上的镇静自若联系起来。 二殿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搭花架子?” 太子皱眉“这些事情自然有下人去做,如何还要你亲自动手?” 韩朝道“夫人日日都要赏玩花木,我想亲手为她搭一个。” 二殿下还愣愣的,太子已经了然的点了点头。“既如此,也不便留你,早些回去吧。” 二殿下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太子拦住。“夫妻恩爱乃人之常情,二弟还是别做天怒人怨的事情。” “太子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二殿下笑道,与太子并肩出宫。 “听说信王回封地之后消沉了好几日,太子也该写封信去慰问一下,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好友。”二殿下道。 太子没有看他,忽然道“你一直孤身一人,想来也没什么朋友,或许并不懂朋友之间应该如何相处。有的时候无声胜有声。” 正巧到了宫门口,两人便客客气气的告辞离去。 马车上知默已经等候多时。“一切都准备好了。” 二殿下沉默着点头。 “殿下看起来似有忧愁?” 他闭着眼睛倚靠在车壁上,双手揣在身前。“赵璇原本就喜欢花吗?” “花?原先也会种几盆花,不过并不是爱花之人。”知默皱眉。“难道她又做了什么?” “我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了什么。”二殿下道。 “可她这个人一向对身边的人不设防,不然我们的人也没有办法安插进去。”知默道。 二殿下按了按眉心。“加快进度,不能让她打乱了顺序。” 知默点头“明日夜宴上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那接生的婆子也已经进城,今晚一定会撞上太子。” 他想了想“这还不够,把卫克诚的事情也抖出来,让他去牢里待着,别出来坏事。” “先前一房多卖的事情扯皮到现在都没有结果,或许正可借此将他抓起来。”知默盘算道。 “太子没了他便如鹰失双翼,虎失爪牙。目盲耳聋还有什么用!”他阴恻恻的语气仿佛恨极,半天都不再说话。 华灯初上,太子正在府中用膳,坐在对面的墨侧妃脸上勉强扯起的笑意眼看就要挂不住。“殿下,今日的膳食都是你素日喜欢的,尝一尝吧?” 太子依言尝了一口,面无表情的说“果真味道极佳。” 墨侧妃便不再努力,低头的时候有泪滴落饭碗。 两人将食不言贯彻到了极点,席间除了呼吸声和轻微的咀嚼声外,一点杂声不闻。 忽然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卫先生求见。 下一刻,太子便放下碗筷,如蒙大赦般轻快离去。 被遗弃在身后的墨侧妃也跟着放下筷子,满脸无奈。“都撤了吧。” 太子听完卫克诚的禀报之后,沉吟道“有几分把握?” “那妇人言辞凿凿,原先不过五分,不过她拿出了公主府的信物,应该不假。” “给她几两银子,打发出去。”太子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卫克诚急道“这是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如何能够轻放?应该趁此机会将她拉过来,做殿下的助力才是!” “其中详细你我都不清楚,胡乱猜测并不是好事。”太子正色道。 可卫克诚却说“这可是现成的把柄,都送到手上了,怎么能不要?” “即便如此,也不能行小人所为。” 两人意见不合,不欢而散。 太子独自一人站在中庭,抬头看着月亮。这皎皎月色照耀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有些秘密当时过境迁后,或许能够当做笑谈说与众人听。然而他的秘密,却只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秘密总是藏在黑暗中。 他的手指按在萧孔上,吹了一首孤独惆怅的曲子。 身后不远处墨侧妃静静的听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侍女问道“您怎么叹气了?” 墨侧妃没有留恋的起身离开,神色倦怠“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纵青鸟殷勤又有何用,不过是流水落花,不忍细听。” 第二百零一章 得逞 正逢休沐日,皇帝也难得能够休息一天,虽然还是有许多公务要办,却不用再见那些整日喋喋不休却什么有用的意见都拿不出来大臣,也算是很不错。 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诚然也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意外。 贺内监难得如此慌张,见了皇帝却再三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帝怪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陛下,外头出事了!”贺内监道。 皇帝似有所感,停了笔。“怎么回事?” 贺内监便将今日一大早闹到府衙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皇帝心生恼怒,拍案怒喝“太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去把一干人等全都带过来!” 太子到的时候,那年老的妇人已经跪在地上,而皇帝的脸色难看得令人畏惧。 未及请安,皇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也是个成家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意气用事!孰轻孰重你都分不清楚吗!” “臣知罪!”太子并不分辩,当即跪下。 皇帝冷笑“知罪?你何罪之有!”说着将茶杯砸在他面前的地上。“你这副样子,哪有一丁点觉得自己错了!” 贺内监重新上了茶,低声道“陛下总要给太子一个辩解的机会,孰是孰非一说不就知道了?” “如此德行,如何继承大统!”皇帝虽然恼怒,却也听进了贺内监的话,许太子分辩。 太子深知,今日若不能全身而退,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忍,可打入冷宫的母亲,还未长成的妹妹都还需要他的保护。 “臣偶然得知城中有一妇人自称是公主府的产婆,在外头嚷嚷着姑姑并没有双生子,坊间议论纷纷,却一时难辨真假。” “可其中有诸多疑点。其一,姑姑的胎是经过宫里的太医诊脉的,快临盆的时候就发现是双生,怎么会到生的时候却只有一个? 其二,姑姑的肚子是大家看着大起来的,确实比一胎的大许多。 其三,姑姑根本不必谎称生下双生子,这于她而言并无益处。” “而且这妇人口说无凭,如何能信?陛下若因此而质问姑姑,岂不是伤了姑姑的心?” 皇帝已经镇定下来,握住扶手,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该让人取这妇人性命。” 太子乍然听闻这种说法,惊得顾不得理法,直接把头抬起来,满脸愕然。“臣从未想过取此人性命!” 恰在此时,那妇人开始哭泣,控诉道“老身被太子的人关在屋子里,送来带毒的饭食,要不是曾经在殿下身边服侍,知道一些窍门,只怕老身现在已经见了阎王爷了!” 老妇人的哭诉听得太子一愣一愣的,自己如何......他忽然有些不安,昨日让卫克诚把人送出去,今日就出了事,难道? 皇帝的责骂声刚刚开口,贺内监就迈着小碎步跑过来,伏在耳边道“长公主殿下来了。” “她来做什么!” “今日太后千秋,想必是来的路上听说了。”他倒是想锁住消息,可实在是动静太大,难保消息现在没有传到外头。 话音刚落,元嘉已经走了进来。“听说这里有热闹可看,我也来瞧瞧。” 看她模样,似乎还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帝当即令贺内监带她去向太后请安,谁知她却一眼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妇人。 “龚婆婆?你怎么在这?” 龚婆婆冲元嘉一拜。“老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众人神色迥异,元嘉便命贺内监去搬椅子。“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也让我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内监赔笑道“就是些小事,还是别耽误殿下的时间了。” 元嘉可不吃这一套,站在众人面前道“今日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瞒着我的!” 然而当龚婆婆将生产之日的情形说了一遍之后,她却坐不住了,拍案怒道“胡言乱语!我怀了几个我会不知道吗!简直一派胡言!” 龚婆婆急道“若是不信只管把孩子抱来,验一验血就知道了!” 要说这里头为什么能够有破绽,其实因为皇家规矩森严,每个人都只做自己的这一件事情。 譬如龚婆婆负责接生,孩子生出来之后就交给了别人,其余的她并不知道。 而且原就说定了,生完孩子就要请辞,于是当日忙碌了一通之后,向主人家请了辞,即刻就要回家,直到这几日回来喝孙女儿的喜酒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殿下知道我原不是个贪杯的人,只是那日在我女儿家吃的酒多了几杯,便说了出来,谁知竟让人捉来这里。”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却说元嘉心中的笃定在听见龚婆婆说尽管去抱小儿子来验的时候陡然沉到了谷底。 “你说我生的是个女儿!”她的声音颤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龚婆婆用力点头“当时宫里的太医不也说是女孩吗,生的时候确实只有一个女胎,健壮得很。” 元嘉当时就站不住了,用尽力气的大喊着让人去抱小儿子。 两滴血在清水中始终保持着距离,怎么都没有合在一起。她绝望得打翻了水碗,无助的哭嚎着,就连近在咫尺嗷嗷哭泣的孩子也根本没有了心思的看。 然而哭着哭着她忽然道“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 然后就这样气势汹汹的赶去了宴请的大殿。 今日是家宴,专为贺太后的千秋。 前来赴宴的命妇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都被突然闯进来的元嘉给吓了一跳。 她模样癫狂,双眼泛红,眼睛里啐着恶毒的光。冰冷的目光巡视过殿内众人,直直的朝着赵璇而去。 “贱妇!你以为你长这个样子我就认不出来了吗!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 场面登时乱做一团,众人都尖叫着躲在一边观看,唯有霍婧婷挺着肚子试图去拉。 已经疯魔的元嘉伸手就要去推她,被赵璇眼疾手快的拦住。结果却是赵璇被狠狠的推到了桌角,倒在地上直抽冷气。 正在这时众人纷纷惊叫着躲到远处,原来竟是二殿下全然不避嫌的闯了进来,一把抓住仍然不肯罢休的元嘉。 “姑姑是不是疯了!怎么胡乱动手打人!” 元嘉猛然看见这双熟悉的眉眼,立刻变得更加激动“是你!你们合起伙来害我的孩子!你们好恶毒的心肠啊!” 第二百零二章 唇枪舌剑 元嘉狠狠的踢萧奕台,却直接被萧奕台掀翻在地。 正在殿内乱做一团的时候,皇帝一行匆匆赶来,直接将还留在殿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太后姗姗来迟,发觉自己的千秋被人搅和之后,脸色实在很难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这两个贱人要杀我和我的孩子!”被掀翻在地的元嘉狼狈又仓皇,拉住太后的裙摆,大声呼喊。 也许是她的样子太慌乱,也许是她看起来太不得体。 太后也只是稍微停留了一会儿,便越过她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语气不善的责问萧奕台“你身为晚辈,怎么能够对长辈拳脚相向!还懂不懂规矩礼法!简直目无尊长!” “尊长若是恣意打骂晚辈,大概也不配被人以礼相待!”萧奕台怒道“长公主莫名其妙的闯进来,说着胡话,要打要杀,还动手伤人。太后觉得我应该因为她是长辈就纵容她当众行凶吗!” 太后被他问得噎住。“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对她动手!” “方才的情形太后也看见了,要是我没有拦住,此时安康还有没有性命在这里听太后的说教还未可知!”萧奕台脸上冰冷一片,将赵璇搀扶起来。 忙着吩咐贺内监堵住外头那些命妇的嘴的皇帝好不容易忙完,恰好听见最后这一句,脸色也不太好。“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不知在哪里受了气,冲进来就动手打人,恶语相向。要不是我冲进来,只怕现在安康命都没了!”萧奕台将赵璇护到身后,道。 赵璇头上显而易见的伤口令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元嘉怒气冲冲的指着两人道“他们害了我的阿柔!” 太后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阿姐!”皇帝突然叫了出来。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在有别人的情况下这样叫过元嘉。 不止是他自己,就连元嘉和太后也愣住,诧异的看向他。 “敢问长公主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没的?我是否见过那早夭的孩子,安康又是否见过!”萧奕台道。 “不是你们会是谁!为什么偏偏我的孩子中了莲心蛊!为什么这么恰巧她就有千秋后!”元嘉失控道。 在场众人,都明白元嘉在说什么,脸色各异的样子简直能够直接去戏台子上唱戏。 “不知长公主是否对自己的府邸有信心?”萧奕台道。 元嘉道“你什么意思?” 萧奕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侧过身子去问赵璇。“你有没有去过赵府,见过双生子?” “我从未见过双生子,在他们出生之后只去过一次赵府,而且是长公主命人急召我去,要我手里的千秋后。”赵璇道。 “如安康所言,我们从未见过双生子,如何下毒?”萧奕台道。 “分明就是你们!”元嘉怒道,指着两人,气得发抖。“阴魂不散,找完皇后的晦气,也要来找我的!谁借你的胆子!是你那不知好歹的娘亲吗!” “元嘉!”太后突然开口呵斥,眼中希望她息事宁人的意味十分明确。 然而元嘉却根本不肯就此罢休,叫嚷着要让他们两个付出应有的代价! “分明就是你们,处心积虑十几年,就为了找我报仇,我告诉你,做梦!”元嘉眼看就要失控。 萧奕台忽然轻轻的笑了。“长公主这盆脏水泼得可真好。”他拍着手,冲皇帝笑了。“陛下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吗?” 笑容之中几分悲痛,几分失望,看得人心头一颤。 “够了!”太后直接打断了皇帝几欲脱口的否定,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到此为止。”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直沉默的赵璇忽然开口。“不知我能不能说一句话?” 太后没有做声,于是赵璇转向皇帝,先行了一礼,然后问元嘉。“当日殿下硬要从我这里拿千秋后,是不是要拿来做药引?” 元嘉点头,冷笑道“你下的毒,你难道不知道吗?” 赵璇又问“请问殿下,药引要用多少份量?” “药引自然只需些许。” 赵璇道“当日我给了殿下满满一盒,依照殿下方才所言,便是有十个人中毒都能救的回来,为什么在殿下手中,却只救回了一个孩子?” 元嘉有一瞬间的失神,然而她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赵璇。“还不是因为你用心险恶,给的份量不够!” “而且为什么别人都没有,偏偏我的孩子中毒了,这么巧你那里就有解药?”元嘉道“可见一开始你就算计好了!” 赵璇苦笑,转身面对皇帝,询问道“陛下,请准许我说出千秋后的真相。” 不止是元嘉,就连太后都将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赵璇,更有诧异的念头陡然升起,她和皇帝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皇帝重重的叹了一声,无力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不去看她们。 “千秋后,是一种树木的汁液熬成的药。因为这种树成材需要上百年,而炼成的药又能经久不腐,所以才得了个千秋后的名字。” 元嘉不耐烦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赵璇同情的看了一眼她“这种树就长在崖城,所以千秋后在崖城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在崖城,即便是三岁小儿也吃过千秋后。” 说到此处,她有意的停了一下,确认看见元嘉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之后,轻声说。“崖城所有人都知道,千秋后有明目祛火的功效,但是根本不能做药引。” 元嘉当时就站不稳了。“你胡说!那大夫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吗?”萧奕台的这一句,将元嘉的固执打得体无完肤。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赵璇蕴含着强烈同情的一句。“是殿下亲手害了小殿下的性命。”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元嘉整个人如遭雷劈,站在原地愣得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原来竟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吗? 然后太后不愧是多年历练出来的,在这个档口忽然说了一句“安康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赵璇道“因我天生眼睛不好,时时要吃千秋后明目。”她问道“若我真要下毒手,为什么要用这种和我关系匪浅的东西?” “或许是将计就计,以有心算无心?”太后微笑道。 “可我同长公主又有什么仇,需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呢?”赵璇反问。 第二百零三章 揭露 太后久经沧桑的眼睛从众人身上缓缓滑过,倏然间道“听说你在学中的时候就曾经有人嘲讽你的出身,当时,你是怎样应对的?日前你府中的学子也在学中与人起了争执,那时候你又是怎样应对的?” 赵璇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反问道“我的生母沈氏是父亲的原配,不知太后是否承认?” 太后迟疑着点头。 “敢问太后,若今日有人出言污蔑长公主,长公主是否应该据理力争,自证清白?” 太后道“可你不只是据理力争吧?” “我当年来的时候,长公主殿下是否对我多加照弗?我在学中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又是否为我做主?”赵璇冷笑道“身为继母,对原配所出子女不闻不问,是否得体,是否合乎规矩?” 正在这时,萧奕台却忽然倒戈。“此言差矣,我还在冷宫的时候,姑姑就曾经来看过我许多次。对我尚且如此,又怎么会对你如此冷漠。” 然而这显然并没有起到正面的效果,反而让众人怀疑起元嘉的意图。 对于一个宫妃的孩子都能够时常探望,却对丈夫的孩子不闻不问,怎么都说不过去。 赵璇叹了一声。“长辈的事情我也不好多加评论,可我的生母是在身怀有孕的时候与父亲和离的,太后和长公主都是为人母的人,不知对此作何感想?” “荒谬!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行的正坐的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元嘉忽然暴起,冲上来一把将赵璇推倒,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的扇巴掌。 因为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还是站得离赵璇更近的萧奕台把元嘉拉了起来。 “母亲至今没有改嫁,而父亲却在和离月余便另娶她人!还生下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弟弟!敢问太后这究竟算怎么回事!”赵璇愤而怒起,大声控诉。 每每提及此事,众人的脸色就分外难看,当年这桩公案就闹得很不愉快,如今更是叫人难以分说。 眼看两个上位者就要将此事打住,赵璇忽然道“父亲十几年来从未过问过我的生活,也没有在意过我的学业,却在我将要及笈的时候突然传信将我叫来都城,不知究竟所为何事?若说是官家子女的义务,可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日享受过官家子女的优待,难道你们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她看着陡然捏紧了拳头的元嘉“父亲今日不在,长公主和父亲夫妻一体,想必也知道一些内情吧?” 元嘉的否认刚刚出口,就遭到了皇帝的诘问。“果真如此吗?” 帝王心意善变,刚才还心疼长姐的他即刻就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君王,不容许任何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 “而且刚才长公主一直指着我和二殿下,言辞凿凿的说我和二殿下勾结,却不知何出此言?”赵璇道。 且乘胜追击“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二殿下只见过寥寥数面,且每一次身边都跟着许多人,根本没有机会密谋。而且我同二殿下又能有什么交情,可以联手对付长公主?” “我们和长公主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布这样大的一个局,牵动多方,就为了置两个襁褓中的婴孩于死地?” 接连几个问句问得殿内众人纷纷沉思,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看着心知肚明的太后和忽然熄灭了几分气焰的元嘉。 萧奕台不敢置信的看着元嘉,倒退了两步。伸出颤抖的手指,哆嗦着指向元嘉,眸中含着热泪。“姑姑,难道你!” 元嘉道“你干什么指着我,反了天了!” 赵璇缓缓道“难道长公主真的相信借尸还魂一说?” 太后的怒喝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赵璇没有被吓退,萧奕台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仿佛这十余年的信任全都付诸东流。 元嘉脸色惶恐,转身去找太后帮忙。“母亲!” 太后心疼的揽住自己的孩子,对着赵璇道“你这是干什么!沈氏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你对长辈还有没有起码的尊重!” “母亲教我,人生于世应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一直恪守于心,却没想到会遭此劫难。”她本就生得皮肤雪白,此时却被元嘉打得脸上又红又肿,看起来格外凄惨。 皇帝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说了一句。“究竟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他们?” 元嘉大声尖叫,怒道“阴魂不散!就像你那个自负清高的母亲一样!我替她做了决定,竟然还敢怨恨我!” 当下,皇帝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太后没有开口,沉默的低下了头,暗暗的握紧扶手。 “你说什么!” “当年颖妃的孩子病重,太医都说了救不了两个,她却怎么都不肯放手,要不是我当机立断,如今还能有他在这里吗!”元嘉指着萧奕台道。 “长公主这样轻易地就决定了一个孩子的生死,这么多年就没有夜里睡不好的时候吗?”赵璇道。 元嘉不屑道“不过贱命一条,有什么可睡不着的!” “原来是报应!”萧奕台忽然笑了,模样有些癫狂,眼泪还挂在眼角,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原来这么多年我竟信了一个杀了我妹妹的人!” “我累了,你们自己分辩去吧!”太后叹息着离去,脚步有些不稳。 元嘉一下子跟了上去,结果连带着太后都被拦下。 “颖妃之事还没有说清楚,谁都不能走!” 皇帝的声音冰冷,完全不留情面。 余下的话,连贺内监都不能再听,他站在门前,看着一直等在外面的太子,很有些同情。 想一想里头的场景,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谁又能想到原来颖妃一事,会牵扯这么多人呢? “颖妃当年生下双生子之后就一直虚弱,两个孩子也眼看着就要保不住,元嘉也是一时情急,皇帝又何必怪她呢?她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赵璇冷笑道“如果我没有算错,当年长公主替颖妃给孩子定生死的时候恐怕比我当年还要大不少吧?怎么她做的就能被原谅,我不过是替自己辩解几句,就罪无可恕了呢?” 元嘉还要再骂,却被皇帝厉声喝止。“老二当年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他难道能够算计你吗!赵璇是赵家的人,她难道要害你吗?你真是太荒唐了!” 正在众人以为这件事情将要无疾而终的时候,萧奕台忽然跪在地上,恳求道“请陛下彻查当年母亲和妹妹之死!臣以为其中必有蹊跷!” 皇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意气行事。” 第二百零四章 弹劾 当日殿上争执之后,当晚元嘉便被堵了嘴送回府中,从此不许外出。 赵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卸妆,她轻轻的摘下头上的首饰交给绿杨。 “陛下怎么不处置她呢?”绿杨皱着眉毛问。 “毕竟一母同胞,若真的动手只怕宗府和礼部又会跳出来说陛下心狠手辣,连同胞的姐姐都不放过。”赵璇道“皇后也是如此,杀不得,放不得,只好关起来。眼不见心不烦,也是个办法。” “虽是这样说,可终究让人觉得不痛快,心里像是堵着块石头,憋闷得很。”绿杨将首饰一一收起,又开始帮赵璇通发。 赵璇自己也拿一把小梳子慢慢的梳着身前的这一缕。“这有什么可急的,有人比我们急。” 她说的没有错,二殿下的府上此时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憋闷、浓重、强烈的威压,逼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原本侍奉在这里的人都纷纷的躲到屋外,任由里面砸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却谁我不好进去劝。 知默进去的时候差点被朝着门面而来的东西砸个正着,即便她躲得快也还是被砸到了肩膀上,幸亏她手上稳健,才没有打翻东西。 定睛一看,地上散落着碎瓷片和散成一页一页的书册,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欲速则不达,殿下如此急躁当心坏了大事。”她将饭食放在桌上,转身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萧奕台阴恻恻的看着前方,双手撑在桌上。“贱妇一日不死,我就一天不能安心!” “陛下行事,自然是要顾全大局。”知默将战国策放到他面前。“殿下也该提前准备下一步。” “铜雀台的人联系上了么?” 知默转头叫了人进来把那些碎在地上的东西全都扫净,把刚刚收到的信交给他。“刚收到回信,下个月就可以送到。” 萧奕台对于这个日子不太满意。“到时候你提前去一趟,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 人实在是一种很会看人眼色的东西。 元嘉长公主刚刚被圈禁在府中,很快就有人上了弹劾赵赫的帖子。找的理由也极好,涉嫌通敌卖国。 兵部尚书率先道“启禀陛下,近日兵部核查参战人员名单的时候,发现那个翼族的奸细齐威,有一个同胞的弟弟,正在赵赫身边做侍从。” 皇帝点了霍思渊出来问“你军中有叫做齐威的?” “是,这人是军中的副将。正是因为此人位高所以才能接触到许多机密,致使我军屡次落于下风。”霍思渊道。 “赵赫,你认吗?” 赵赫跪在地上道“启禀陛下,臣确实有一个叫做齐鑫的侍从,可是从未听此人提及自己有个做副将的兄长。” 兵部尚书道“若存歹念,自然是不会提的。”然后向皇帝道“请陛下暂且命赵赫闭门思过,待日后查清究竟是什么情况再做定夺。不然恐怕难安民心!” “霍思渊,齐威是你的人,你怎么看?” 霍思渊沉吟道“臣以为事情固然应该查清,但也不能连坐,伤及无辜。” “臣附议!”礼部尚书忽然钻了出来,絮絮叨叨。“自古刑不上大夫,赵赫不仅是军职,且是元嘉长公主之长子,身份尊贵,如何能够用那些不堪的手段去逼问!” “你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用过私刑!”兵部尚书怒道。 礼部尚书害怕得往后缩了缩,拱手的动作都微微的发着抖。“陛下三思!不要伤了宗族的心啊!” “你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荒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难道都忘了吗?”兵部尚书冷哼一声“何况他只是公主之子,尚算不得王子!” 礼部尚书大惊,指着他你了半天说“你这种粗鄙无礼,不懂规矩之人,老夫不屑与你细说!” 却转向皇帝道“陛下!祖宗礼法万万不敢忘啊!此乃我朝立国之本啊!” 太子亦道“赵赫何过之有?他不过是无辜受牵连,怎么能把过错都推算到他头上呢?” 然而二殿下却似乎刻意要和他唱对台,笑道“凡事都有因果,他不能明察身边人的底细,如今会被人怀疑行为不端也是他咎由自取!” “你根本不了解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君子不妄议他人!”太子道。 萧奕台道“太子也不了解我,不也是做出了认为我浅薄、不能识人的评价?” “这不一样!” 萧奕台笑道“是了,因为您是太子,您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 太子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萧奕台却转身跪下。“陛下,臣当众冒犯太子,还请陛下治罪!” 太子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诧异的看着他,就这样失去了先机。 下一刻兵部尚书便开口“陛下,二殿下不过说了两句人尽皆知的话,若因此而获罪,启不让天下人看皇家的笑话?” 礼部尚书道“此言差矣!二殿下言语之中本就对太子殿下多有冒犯,懂得自请获罪才是正理。” “笑话!便是寻常人家的兄弟还有拌嘴的时候,怎么二殿下说两句话就要这么上纲上线!” 正在气氛越来越僵硬的时候,皇帝却冷不丁的叫了韩朝。“你觉得究竟应该怎么处置才算合理?” 韩朝看着众人不善的脸色没敢笑,咳了两声说“臣觉得有些奇怪。” 皇帝道“哦?你觉得哪里不妥?” “这不是在说齐威和齐鑫吗?怎么忽然就扯到了太子和二殿下?” 众人皆是一愣,也不知究竟他是没有听,还是刻意为之。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就按那你说的办。刑部!去拿了齐鑫细细审问!务必要弄清楚他的齐威之间是否有勾连!” 一触即发的争执就这样被韩朝的一句话给化解,出来时礼部尚书拉住吏部尚书低声道“我怎么看着陛下是一门心思的要抬安康公主呢?” 吏部尚书老神在在的揣起双手,故作神秘的摇头“此事,天知地知,陛下知。你我这等俗人如何能够窥探天机?” 韩朝自知今日得了众人瞩目,心里十分不安,给赵璇买完点心之后就赶紧回家。 推着赵璇进屋,左右看着四下无人,才道“今天太子和二殿下在殿上吵起来了!” 赵璇奇怪道“为了什么?” “军中那个翼族的奸细和赵赫身边的侍从是兄弟,大家都说要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审问。太子和二殿下各执己见,就吵起来了!” 赵璇小口的吃着点心,道“没事,不过是见长公主失势,想要讨个巧。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贯如此。不过赵赫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你不必替他操心。往后再有人问起,你就当不懂就好了。” 第二百零五章 提点 随着陛下的赏赐和厚待,都城中的人似乎终于意识到长公主倒台了,安康公主府正在崛起。 三不五时的就会有人递帖子要求见安康公主,或是在家里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宴会,求安康公主赏脸赴宴。 韩朝依然每天兢兢业业的上朝,遇见自己明白的就说两句,不明白的就装傻,竟然因此而渐渐的得了皇帝的赏识,真的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有时候也会把他留在宫里吃饭或者喝茶,偶尔提点几句。 韩朝的在朝政上混水摸鱼,装傻充愣的功夫就这样突飞猛进。 在赵璇的帮助下,韩朝也学会了听别人的言外之意,还能够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去堵别人的嘴。 都城中人人都说镇南王府的世子爷成亲之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懂得上进了。 自从赵璇险些真的丧命之后,索性放开了自己,不再凡事都掩饰自己的能力,一下子变得光芒四射,令人挪不开眼睛。 这日赵璇正在家中教赵晗念书,说到了木瓜这一篇,心有所感指着这一篇问。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赵晗点头“知道,说的是礼尚往来。” 赵璇欣慰的点点头“说的不错,可礼尚往来并不是说说而已。尤其在与人相处的时候东西能不能收,话该不该说,都要自己掂量清楚,若犯了错,也要自己咬牙担着,不能推诿到别人身上。” “姐姐,要是有人送了我什么不能收的东西,怎么办?” 绿杨端着茶盘进来,等两人都喝过之后才说。“杨夫人带着周十二姑娘来了,此刻正等在花厅。” “哪位杨夫人?”赵璇挑了挑眉毛。 “杨夫人便是周家的九姑娘,闺名叫做明秀。她家只有九姑娘和十二姑娘是嫡出,一贯亲近。” 赵璇这才点了点头向赵晗道“人家是因你而来找我的,你随我去一趟吧。” 花厅中周十二姑娘撅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阿姐,我们回去吧?” “怎么才来就要走?”赵璇笑着走近,同杨夫人见礼。 杨夫人扯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周十二姑娘,让她也跟着见礼。对赵璇笑道“原本早就该来拜见殿下的,只是家里忙,一时竟腾不出空,殿下不要怪我。” 赵璇笑着摇头,命人换了新茶来。“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说这些岂不是见外了?” 见赵璇说话和善,杨夫人的胆子也大了些,说了些家常的闲话,又命人拿来食盒。“都是家里自己做的点心果子,不知殿下是否赏脸收下?” 赵璇摆了摆手,叫绿杨收下,向赵晗道“这不是你学中的同窗吗?我们说话,只怕闷着你们。园中景致正好,你领着她去园子里逛逛自在说话。” 赵晗便在前头引路,带着周十二姑娘去园子里看景。 周十二姑娘一看身边围了好几圈的丫鬟和婆子就连连皱眉。“果真是一朝得势,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赵晗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轻轻道“姐姐曾经遇见过许多次刺杀,所以特意让这些人跟在我身边,免得有人对我下手。你不用担心,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插手的。” “怎么会有人要杀你呢?”你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身份,周十二姑娘几乎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在看见面无表情的仆人后默默的咽了回去。 赵晗走在前头,探着身子去揪花丛里没有完全开放的花苞。回身递给她。“不知道,反正经常有。” 两个小姑娘走走停停,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场面也是很壮观。 花厅中杨夫人已经哭过一轮,抹着眼泪道“自我出嫁后,家中就只有妹妹一人,要不是这几天我回家探亲,恐怕都不知道她已经被她们祸害成这样!” 出嫁前还算乖巧的孩子,不过几年功夫就变得势利,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要不是她听见了她不小心说的轻狂之语,还不知她已经便成了这个样子。这怎么不令她心痛! 赵璇心平气和的喝了一口茶。“你父亲难道也不管吗?” “他便是想管,又有什么用呢?家里那么多人,他又哪里管的过来。原先祖母在的时候还好些,如今祖母不在了,二房是贵妾,三方正年轻,哪里管的过来呢!”杨夫人抹着眼泪道。 “孩子不懂事,都是做长辈的没有立好榜样,该责罚长辈才是。你是个外嫁的姐姐,如何轮得到那你来替她说情呢?”赵璇怪道。 “殿下有所不知,家中如今是二房管事,她们哪里会管我妹妹的死活,恨不得她得罪了人,将来自毁前程呢!”杨夫人愤愤道。 赵璇却觉得奇怪。“便是同你们有矛盾也不必拿全家女孩的名声来陪,不然日后还有谁敢娶你家的姑娘?” 杨夫人满肚子的苦水正倒得痛快,接着道“二房的女儿早就嫁人了,如今家中只有妹妹一人正值婚龄,三房的女儿还不会走路呢!” 这可真是算计得好,临了只会影响这一个人的婚事。任凭你是嫡出,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可令赵璇不明白的是明明赵晗已经这样低调,为什么还是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自己最初不也是一样的努力退让,可次次都和自己的期望背道而驰。 便笑道“说到底都是孩子们的玩笑话,她们说了便过去了,只有大人才当真。”说着便让人去叫了两人回来。 经过一番交流,两个孩子之间也和缓了些。 赵璇本也没有想过他们会立即改善关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慢慢来未必不好。 去取东西的人这时候也回来了,站在赵璇身后,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赵璇道“难得你们来一趟,总不好让你们空手回去。日后你们两人在学中可要齐头并进,好好念书。” 绿杨顺着话掀开了盖在上头的布,却原来是两匹布料。恰好合两人的年纪。 杨夫人当即谢礼,口中连连道“殿下使不得!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们怎么受得起!” 赵璇笑着让她接了,道“任凭多贵重都是穿用的东西,若堆在库房里与浮土何异。” 姐妹两个出来之后,周十二姑娘摸了一把布料道“阿姐,这不就是很平常的布料吗?你为什么一副很欣喜的样子?” 杨夫人爱不释手的摸着布料嗔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料子,专供达官显贵,寻常人家根本买不到。” 说着爱怜的摸着妹妹的头道“你要好好的和殿下家中的姑娘来往,对你的将来大有裨益!阿姐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 第二百零六章 喜上眉梢 早晨起来的时候赵璇就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韩朝还问是不是昨日吃的东西不合适? 赵璇笑着推了他一下“要是昨天的东西有问题,怎么不见你不舒服?” “这不是因为我身强体健吗?”韩朝嬉皮笑脸道。 “赶紧去上朝,别迟了。”赵璇替他挂上香囊和玉佩。 今日的朝堂实在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然而令韩朝没有想到的是,陛下竟然破天荒的在最后把他给点了出来。 “你已经跟着上朝有段时间了,却一直都没有个正经的官职,长此以往岂不叫人觉得薄待了你?” 韩朝咧着嘴笑“有没有官职都是给陛下当差,是臣的本分。况且臣本来也没有什么功绩,要是真的担了职务,岂不是上赶着挨骂吗!眼看着就是科举的月份,到时候不知要有多少饱学之士出现。臣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吧?” 然而皇帝偏偏就喜欢他这个认得清自己本分的样子,哈哈笑道“你看看,这还是有怨气,不然照你以往的性子,恨不得一句话都不说才好,怎么会有这么多话!” 萧奕台便顺势道“其实朝中也有许多散官,不必非要将经史子集倒背如流也能胜任,陛下不如从这上头考虑考虑?” 可太子却有不同意见。“眼看着科举开考在即,不如就让韩朝下场一试,自己考出来的也更风光体面些。” 韩朝嘿嘿笑了,“太子可真是抬举我了,我是块什么样的料子自己心里有数,真要下场,恐怕只能去垫底,还是别去丢人了!” “进士一科确实有些难,可用心学一学,在明经这一科拿个名次却也不难。”太子认真道,说完顿了一下,显然也是想起韩朝曾经浪荡了那么多年,大概也没了念书的心思,又道“文试若不擅长,还有武举。不论哪一门,只要是正经考出来的都比直接授官更能服人。” 萧奕台冷笑道“如太子所言,那些靠祖上荫封的官员都是无能之辈吗?” 话音刚落,六部官员之中就出现了窃窃私语声,虽不清晰,可彼此不满的意思是无疑的。 太子正色道“凭自己真才实学考出来的自然比单靠祖上荫封的要更好些。” 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议论声更大了。 本朝也是二十年前才开始通过科举选拔人才,现在还有大半的官员是通过察举来做官。 若依太子所言,他们这样的人都没有真才实学,那还得了! 工部之中察举之人最多,这本是触及根本的事情,然而因为元嘉一事,赵明理现在只顾着明哲保身,根本就是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于是最有发言权的户部站了出来道“太子殿下容禀,户部这些年也有许多通过科举考进来的人,可他们在钱粮一事上一窍不通,只会照本宣科,若真依着他们说的办,只怕国库早就空虚了!” 礼部也站出来道“是啊!那些科举上来的对于种种礼法大多一知半解,别说执礼,礼部还要专门拨调人手去重新教授他们礼仪,不知耽误了多少事情!” 可一贯低调的太学博士却在此时跳了出来。“诸位说的都有礼,然而臣以为科举是国之根本。” 他冲众人先行了一礼,然后道“在下接下来的话或许会令诸位觉得不愉快,然而却不得不说。” 说完便走到大殿正中,原地踱步,清了清嗓子,说。 “察举固然能够选出许多有真才实干的人,可这种方法也有其弊端。譬如年年都有官员因为行事不当而被弹劾,或是惹得百姓群起而攻之。这里头未必没有这个官员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原因。” “再者,任人唯亲、唯财、唯势之风盛行,平民儒生之中不乏才能卓绝者,却因此而不能为朝廷效力,这正是陛下的损失啊!” “还有,那些被举荐上来的官员大多对举荐他们的人感恩戴德,若其中有一二人起了歹念,煽动地方造反,可如何是好?” “胡言乱语!危言耸听!”礼部率先道“能够举荐上来的自然都是君子,君子如何会像你说的那般行事!” 太学博士再次冲众人一拱手“孰是孰非诸位和陛下心中自有决断,臣不再妄言。” 然而大家的脸色都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自在。 本来私相授受就是常态,从来也没有人说一个不字,今日猛然被太学博士点了出来,怎么不让人心生怨恨。 皇帝默不作声的听了这么久,问了一句“韩朝,你觉得呢?” 这么烫手的山芋真亏陛下扔得快,不然韩朝可就要跑了。他听了半天,脑子有点晕。“其实诸位说的都有道理。陛下要给臣授官,若臣能够考过自然皆大欢喜,可若考不过,岂不是当众打了陛下的脸吗?臣没这个胆子。”说完,“噗通”一声跪下。 紧接着萧奕台也跪下道“如今本就是科举和察举并行,如何能够仅仅以一场考试来评定一个人是否有才华?如此是否也是一种不公?” “陛下三思!决不可大开特例之门,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太子跟着道。 霎那间,殿中跪倒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听得人头疼。 皇帝沉吟片刻道“赏你一个朝散大夫的闲职,日后跟着上朝也便宜。只是科举还是要去的,你若不中,便仍旧是闲职,若能中,就给你加一个执事官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都没了意见,闹腾了一早晨终于结束。 韩朝回家之后和赵璇说起来这件事,还心有余悸“你是没有看见他们吵得有多凶!咬牙切齿得像是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说着凑近赵璇道“太学今日来上朝的博士看着是个牙尖嘴利的,把大家都噎得说不出来话,差点把礼部和户部的人给气死。” “陛下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在暗地里收了别人的好处,可沉疴已久,哪有这么容易被根除?”招呼韩朝坐下“如今你得了一个文散官,也可以叫他们闭嘴。这朝散大夫虽然有个从五品的官衔,也有俸禄,不过并没有实权。不然就凭你这驸马都尉的身份,哪这么容易回来!” 说话间早膳也已经摆好,可一开盖子赵璇就连连作呕,怎么都停不下来。 大夫来瞧过之后连连恭贺“恭喜殿下!您这是有喜了!” 韩朝高兴得说不出话,手足无措的看着赵璇,一双手悬在半空,都不知道该先去拉她的手还是去摸她的肚子。 第二百零七章 抽丝剥茧 午后,韩朝背后藏着东西,神神秘秘的走了进来。 赵璇道“你背后藏着什么?” “你猜猜?”韩朝笑道“绝对会让你高兴的东西!” “团糕?” 韩朝笑着将东西放在她面前,这是一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尾巴上还缀着一串珍珠,眼睛是用黑曜石镶的,看起来炯炯有神。 “这是哪里来的?”赵璇粗粗看了一眼,并没有非常在意。 满心雀跃的韩朝在看见赵璇这个平淡的态度之后一下子没了精神。“店里买的。” 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情,赵璇赶紧拿起布老虎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夸赞道“这布老虎做得活灵活现,实在是费心了。” 可韩朝的心情已经低落了,只言片语可没有办法让他满意。 赵璇再接再厉道“更难得的是你有这份心,选了一个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玩的玩具,等孩子出生了我一定会告诉孩子的。” 韩朝这才有了几分精神,趁着赵璇在喝茶的间隙,跑到外头,抱了一堆东西进来,一股脑的倒在床上。 拨浪鼓、布老虎、花键、九连环、华容道、七巧板......各种孩子玩的东西一应俱全,更有刀枪棍棒、胭脂水粉各色各样,实在买得齐全。 赵璇看了不禁咋舌“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韩朝只顾着傻笑,叽里咕噜的说自己原本是去给她买点心的,可是路过这个摊位就觉得将来的孩子会喜欢,路过那个摊位又觉得孩子也会喜欢,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 “那我的点心呢?”赵璇问。 他傻笑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满脸懊恼“哎呀!我只顾着给孩子买东西,忘了给你买了!” 赵璇笑着拉住慌慌张张就往外跑的韩朝。“算了算了,一天不吃又不会怎么样。” 夫妻两个摸着毫无动静的小腹,尽情的享受着为人父母的喜悦。 翻看了一会儿东西,赵璇道“如今逢一才上朝,你又是要下场的,可不能荒废了学业,到时候想叫孩子勤于学业都没有底气。” 韩朝赶紧去拿书,可是又不想离开赵璇,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走。“要不我就在这里学吧?你教我不也是一样的吗?” 赵璇笑骂道“胡说!我和先生怎么能比!哥哥就是跟着先生学,才考上明经的。” “那我能不能早点回来看你?” “你若好好听课,就许你在这里温习功课,你觉得呢?”赵璇想了想还是做了让步。 韩朝忙不迭的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书房。 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今天的课程,许先生过来见赵璇,看着卧床休息的她说“驸马的底子已经补得差不多,过两日就可以开始演习。” 赵璇笑着点头“有劳先生了。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还是要不断的演习才能渐渐掌握,如今日子越来越紧,还望先生千万对他严厉些,别给他偷懒的机会。” 许先生应下之后道“我看隋丰有些日子不见踪影,是同你有什么不愉快吗?” 赵璇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的疑心病犯了。”笑着解释道“自从来了都城,时不时的就要面对别人的算计,自然对别人更警惕些。” 许先生了然,手里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一个人都没了,从小流落街头,就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仁义道德在她眼中,只怕还没有一顿饱饭来的重要。” “依先生看,她若要害我,会受谁的支使?” “皇后已经倒台,太子又是个菩萨心肠,最重礼法。至于二殿下虽然出来之后一直努力经营,不过和你并没有冲突。”许先生沉吟道“若要找到真凶,只怕还要从不起眼处着手。” “不起眼处?”赵璇低声道,这可要从哪里找起? “也许这些手段针对的不是你。”许先生提了一嘴。 赵璇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几分“先生的意思是,有人不希望我做公主?针对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身份。” 许先生微微点头。“你还是仔细想想从你来都城开始都接触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或许可以从中找到端倪。” 赵璇忽然道“依先生看,隋丰能不能用?” “她视金钱如性命,视性命如粪土。这样的人最容易被驱使,也最容易背叛人。”许先生提醒道。 赵璇道“正是因为这样,只要我开的价钱够高,她就能够为我所用。” “得用则用,不得用,就放她走吧。” 赵璇点头,命人好生将许先生送出去。 韩朝坐在一边听了半天,忽然道“你也觉得太子和二殿下注定会有一争吗?” “你还记得戚夫人的故事吗?” 见韩朝点头,赵璇道“如今二殿下便等同于戚夫人之子,太子便为吕后之子。” “可皇后并不像吕后那样残暴,颖妃也没有戚夫人死得那样凄惨,最重要的是,陛下尚在。” 赵璇欣慰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一样都是宠妾灭妻。” 听到此处,韩朝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然后试探道“若我也有个美貌得宠的妾室,你也会这样吗?” 赵璇瞥了他一眼“你有吗?” 韩朝慌忙摆手“这不是假若吗!假若呢?” “要不你试试?”赵璇笑道。 可韩朝一丁点心思都没敢起,开玩笑!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娶到手的夫人!怎么能因为别的人而放弃! 说话间赵璇已经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绿杨刚刚拿过来的信上,并且示意韩朝认真念书。 虽然赵璇已经很久没有和沈氏联系上,但从大伯母的信中知道她一直都通过信件照管着家里的生意,赵璇也就没有太担心。 然而今日大伯母却送了一封加急的信来,说是沈氏自从十来天前出海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嘱咐她少出门,或许沈氏从外头回来会从海上直接去看她。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母女两个竟都没能见上一面。 赵璇接信之后便命人去预备沈氏来的时候可以住的地方。还特意嘱咐了不要布置得过于华丽,简单舒服即可。 韩朝坐在边上看书,忽然抬头道“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赵璇笑骂“难不成让我一直怀着两三个月的身孕不成?我才不要呢!” “我倒希望你能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孩子就不用像你我这样,一个人长大。” 第二百零八章 返乡 赵璇满心喜悦的等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母亲,却突然接到了大伯母的信。 信中并未提及沈氏的下落,只是说有人在海上捞起一具残尸,脖子上还挂着用红线穿的琉璃坠。 顿时惊得赵璇手脚发软,险些滑落坐榻。 韩朝见状不对,夺过信快速的浏览了一遍,神色莫测。“纵然有......也未必就是。” “那是我十岁的时候从海上买的一块琉璃,原有掌心那么大,只是我技艺不精,最后只有大拇指那么大的一块勉强能看,红线也是我亲手编的,和市面上的都不一样。家里人都认得,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条项链。”说到这里,赵璇已经慌了神。“母亲虽然嘴上嫌弃,但是从戴上以后就从来没有离过身。” 她慌乱的模样令韩朝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抱住她道“我在这里,想哭就哭吧。” 然而赵璇却没有在这个时候就崩溃,她强忍悲痛和恐惧命绿杨即刻收拾行装,她要回家! 然而韩朝根本不可能放这样失魂落魄的她一个人离开,当即决定要和她一起回去。 “你如今是官身,怎么好这样擅离职守!”赵璇想也不想就拒绝。 韩朝道“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文散官,就是没了我朝廷照样能够运作。可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可你还要准备下场!” “我都已经学过了,在路上背也是一样的!” 废话不多说,两人在第二日就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赵璇原本并不想带上赵晗,毕竟路途遥远,去了那边恐怕要水土不服。 可赵晗实在是怕极了再一个人被扔在空荡荡的公主府,怎么说都不肯留下。 韩朝也说“她在官学的课业都已经完成了,就是再去也没什么可学的,不如就跟着我们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样一说,赵璇便不再反对,只是叮嘱她捡繁难的书带上两册,路上好好的研读一番,别荒废了时光。 只要能跟着去,别说是两册书,就是两车书,赵晗也能应着。 路上的景致新鲜又奇妙,赵晗看得挪不开眼睛,可韩朝却满心担忧的看着心事重重的赵璇。“你别想太多,或许只是巧合?” 赵璇心里明白他想要安慰自己,可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勉力笑了笑,赵璇将注意力放在车外的景色上,看了半天,在赵晗刻意的带动下,总算是有了几分笑意。 到了渡口,赵璇却生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仿佛只要踏上这艘船,不管她愿不愿意,有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韩朝的搀扶下上了船。 头一次坐船的赵晗吐得天昏地暗,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幸而韩朝并没有太大的不适,不然恐怕就没人能够照顾因为怀孕而晕船的赵璇。 船程只有两日,可即便这样两人下船的时候脸色都不可避免的发白,看起来着实憔悴。 大伯母一早就派了人和车过来接,有眼尖的看见赵璇,一叠声的喊着大姑娘,一边往这边跑。 看着赵璇脸色发白,忙道“大姑娘怎么还晕船了?快到车上去休息一会儿!” 休息了一路,到了赵府,赵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跟着那来接她们的妇人往里走,问道“秦嫂,家里一切都好吗?” 秦嫂笑着点头“都好!都好!大家都盼着大姑娘回来呢!” 说着却是将赵璇领到了一处小院,院子里已经备着几个仆役。 “大姑娘信中说会带绿杨回来,夫人就只准备了做粗活的人,您要是缺什么只管说,家里都齐全着呢!” 赵璇笑着点头,命她跟着人去抬带回来的一只木箱子。“回来的时候带了些都城的小物件,你拿去给他们分了吧。” 秦嫂也没有推辞,笑眯眯的应了。“夫人说大姑娘舟车劳顿,好好的歇一歇,到了晚上再见也是一样的。” 赵璇笑着应了,看着各人都有了去处,这才放心的歇下来。 韩朝看了一路,此时才终于道“看样子你同他们很是亲近?” 绿杨忙着收拾东西,笑道“姑娘每年都要来这里住上个把月,和大家都是熟识的。” “这是我的院子,院里的果树还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连一个果子都没有看见。”赵璇笑道。 韩朝依言往外看,果真看见院中角落里有一棵枝干细细的小树,别说果子了,就连叶子都很稀疏。 “姐姐种的是什么树啊?”赵晗道。 说起这个绿杨就笑个不停。“说来家里的人也见过许多树,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是姑娘从格外头捡回来的小树苗,长了十年也还是那么高。”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赵璇特意嘱咐了韩朝不要穿得太正式,免得大家看了不自在。 要说韩朝也不是还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这么大的家族凑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实在是不多见。 只见屋里摆着三张桌子,大小、高矮、花纹都不同。分别坐着男人,女人和孩子。 韩朝理所当然的坐在了男人这桌上,而赵晗因为还没有及笈,自然被分到了孩子那桌上,只是她是这桌上年纪最大的一个,其他人都只有五六岁,身边都还跟着保母。 三张桌子承三足鼎立之态立在正厅,一时竟然难辨主次。 韩朝茫茫然的听着他们带着乡音的语言,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虽然语言上有些障碍,不过他们的热情却豪无阻碍的传达给了韩朝。 大伯母心疼的拉着赵璇的手道“都说都城什么都好,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呢?” 赵璇道“那是您心疼我,自然觉得我瘦了,我还觉得自己胖了呢!” 酒过三巡,才真正让韩朝见识了赵璇在这里的地位究竟有如何不同。 当家的夫人从茶水上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命人源源不断的上了许多炒货和蜜饯。“都是我才做的,新鲜着呢,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么久没吃到都饿瘦了!” 三房的夫人也命人端上自家园子里种的新鲜果子,韩朝打眼随便一看,足有十来种。“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知道你要回来我都没让他们摘,最好的那几个都留在树上等你呢!” “都是刚从山上挖的,快尝尝,你从小就喜欢这个。”一直坐在一边虎背熊腰的大堂哥也让人端出来凉好的甜饮和才煮好的山药。 大家的热情像海水一样扑面而来,此起彼伏的将赵璇淹没。 韩朝忽然懂得了为什么赵璇在吃这件事情上能够比都城里大多数的女子都更精细,她这是从小就过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啊! 第二百零九章 冰火两重天 赵璇笑着接下众人的好意,招呼着已经吓傻的韩朝和赵晗吃东西,一面从一堆东西里随便拿了一盘递给坐在脚边的绿杨。 直到这时韩朝才发现,整个屋里不分男女,熙熙攘攘的坐了一屋子人,男女老幼挤在一处,看起来格外亲热。 便是服侍的下人大多也是坐在脚踏上或是坐在主人背后,能够跟着主人家一起吃东西,遇上有活的时候拍一拍手,手脚轻快的就去了。 “你家惯常如此吗?” 赵璇点头,正要解释,就听见坐在上首的三叔笑道“我们家可不是那种讲究做派的刻薄人家!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尊贵?不都是拿着月钱过日子嘛!何必去作贱人家呢!” 屋里一片附和之声,把韩朝听得面红耳赤。 赵璇道“三叔近来生意可好?” “还行还行,勉强过日子!” 大伯母一边招呼着大家吃东西,一边问赵璇“你同你父亲相处得如何?” 赵璇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还不如不见,反正也没什么不同。” 大家都不说话了,赵璇便问“大伯母之前来信,说是海上有具残尸带着母亲的项链,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伯母道“这事我也派人打听了,说是那尸身一直没有人认领,放了好几天,就收到义庄去了。之后沈家来人收走了,我们才知道的。” 三叔跟着道“我们都去认过了,那块琉璃已经在海里磨得看不清原先的样子,又缺了几块,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 赵璇道“这么说来,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大伯才说,“你这时候回来也好,沈家都快乱套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伯母神情尴尬“沈家现在没了继承人,各家的女儿都想要分一杯羹,自然闹得不可开交。” “祖父呢,他不管吗?”赵璇对此十分意外。 沈家的生意一向是哥哥管着,从来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啊。 “沈老爷子年纪大了,开始犯糊涂,经常指着这个叫那个的名字,年份日子也记不清,一时好一时歹,沈家的人早就不让他管事了。”三叔解释道。 赵璇一听就急了。“请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年纪大了犯糊涂也是常事,就是找了大夫又有什么用呢?”大伯母叹了一声,道。 “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急着走,你母亲现在生死不明,沈家的人已经在盘算着要怎么将她的那一份产业也收入囊中,你可要小心点,别吃亏。”大伯父道。 “表哥呢?他也不管吗?” 三婶见大家都不说话,暗暗的看了看赵璇和韩朝的脸色,道“他去年就被逐出家门了。” 这下子赵璇也是惊讶得根本合不拢嘴,表哥被逐出家门?这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舅母只有表哥一个儿子,不让他继承,难道要散尽家财吗?” “你大姨母家的弟弟如今也十三了,他们管上几年就能交给他,自然有没有昌旭都是一样。” “可表哥一向做得很好,怎么会被逐出家门?”赵璇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三婶为赵璇解了惑。 “去年他从都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青楼女子,死活非要娶,你舅母拗不过他,便说只要他肯娶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做正妻,便许他纳那人为妾。可他死活不同意,和家里闹了好几天,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竟然就逐出家门了。” 赵璇心里一跳,转头看了看韩朝的脸色,似有所感,后来的种种轶闻便都只是随便一听,茶会散了之后拉着韩朝进屋反手就把门闩上。 “你知道什么!” 直到这时韩朝才想起来他曾经很久之前曾经和沈昌旭喝了一回酒。 即刻举手发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翼族音信全无的时候我曾经在酒楼里撞见过他,那时候他就曾经说过这些话,只是我当时也喝多了,酒醒以后实在没想起来。而且那时候我一心想着怎么把你救出来,就什么都忘了。” 赵璇思索道“如今在这里猜测也没有用,还不如亲自走一趟,去祖父那里看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二日赵璇便提出要去祖父那边,众人听了都没有阻拦。 大伯母还特意包了些东西让她带着不要空手过去。 去的路上赵璇始终沉默,韩朝自觉有错,更不敢说话,默不作声的坐在旁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赵璇气急。 下了马车之后,也有一个叫做瑾姨的妇人前来迎接。 和前一日不同,赵璇他们带着准备好的礼物直接去了正堂,众人都已经等在里面,人口一点都不比赵家少。 只是赵璇虽然笑着,堂内大家的脸上却都只是表面的热情,实际上多有尴尬和揣测。 话不多说,赵璇便开门见山道“听说海上捞起了母亲的尸体,我想去看看。” 第一个拦她的人就是大姨母。“你一个小姑娘家看这些做什么,我们都已经处理妥当了,那些恶心脏污的东西何必再去看呢!” “是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好好的休息几天,和几个妹妹说说话,她们都很久没见你了,怪想你的呢!”二姨母道。 赵璇忽然问“我看表哥并不在都城,还以为他回来了,怎么知道我回来也不来见我吗?” 大舅舅脸色一遍,怒气渐升。“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表哥赔了银子,惹大舅舅生气?”赵璇故作不知,却暗地里打量着每一个人的神色。 小姨母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表哥因为一个青楼女子而被逐出家门了!” 与此同时,大舅母恶狠狠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朝赵璇扎来,仿佛赵璇就是那个害得沈昌旭与家里反目的罪魁祸首。 赵璇惊讶得捂住嘴巴“那可怎么办?家里的铺子总不能一直都交给掌柜吧?” “你弟弟年纪也不小了,正是时候帮着打理家里的铺子。”大姨母笑道。 “大哥家里还有儿子,便是昌旭不能继承了,也还有昌耀,他的年纪不更大些?总比将铺子交给一个外姓人好得多!”小姨母道。 “什么外姓人!我难道不是这家的女儿吗?凭什么我儿子不能继承!”大姨母厉声道。 第二百一十章 晴天霹雳 皇帝突然来了兴致,拉着一帮人住到了郊外行宫,身边只带了柔妃一个人服侍,然而三个儿子却一个不少全都带着。 宝华也十分心动,可自己又不敢去和陛下说,便偷偷的去找了太子。 “哥哥,我也想去行宫玩!我都好久没有出去了!”宝华拽着哥哥的袖子道,说完了还一直撅着嘴满脸不高兴。 太子苦口婆心道“你已经及笈了,不能再随便出宫。别人会笑话你的。” 可宝华被宠爱了十几年,哪里会这么简单的就被打发。她黏在太子身边撒娇道“哥哥!你就带我去吧!我一定很乖绝对不会乱跑的!而且我是公主啊,谁敢笑话我!” 太子实在拗不过,便道“我可以替你去和陛下说情,但不一定能成。”如今皇后还被囚禁在宫中,太后又闭门不出,只有他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皇帝听了太子的劝说觉得有几分道理。“此次去行宫正好可以为她安排几场赏花宴,若有合适的人选,便早些定下来。她整日胡闹将来谁还敢尚公主。” 到了出发这天,宝华坐在马车里欢欣雀跃,可骑马跟着的太子却心里一沉。 依照目前的情况,若给宝华指婚,恐怕也好得很有限。 行宫在城郊十里处的蟾宫山上,这里遍地都是桂花,每年到了秋天大家都会来赏花,折上一支带回家去插瓶,求一个好运气。 太子和二殿下比邻而居,近得能够看见对方的院门长什么样子。 萧奕台道“真是晦气!” 紧随其后进来的知默却说“这正是两全其美之计。太子一贯自诩清流,不屑于结党营私,就是来了行宫,若无陛下传召,最多也只是在院子里喝茶,恰好可以做殿下的人证。” 萧奕台道“柔妃住在哪里?” “天子近旁。”知默将刚刚收到的回信交给他。“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若无东风,便造东风!” 头一日的宴饮十分奢华,目所能及之处全都是纸醉金迷的景象。 萧奕台坐在下首,面带浅笑的看着坐在陛下身边的柔妃和她怀里的孩子。 对面的太子一直坐得端正,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全然不看殿上的歌舞。 “太子殿下似乎有什么心事?连美轮美奂的歌舞都看不上?” 皇帝被这话说得眉头微皱“太子在想什么?” “臣并没有在想什么,这歌舞仍旧和以前一样引人入胜!” 这话并没有让陛下的心情好转,反而让他更加厌恶起太子这副菩萨模样,仿佛他这个做君父的只会享乐,以至于儿子都看不下去一样。 “若看不惯就不要在这里勉强,趁早回去吧。”皇帝不悦的神色明显得连殿内的丝竹声都停了一拍。 太子有些失望,却并不分辩,恭敬的告辞离去。 柔妃抱着怀里的孩子,逗弄着孩子发出笑声,向陛下道“三殿下也喜欢和陛下在一起呢,每每看见陛下总是会笑。” 陛下将孩子抱在怀里,用拨浪鼓去逗,咿咿呀呀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讨人喜欢。 酒过三巡之后,柔妃便带着孩子先行告退。 然而没多久就有宫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说是柔妃带着三殿下回寝宫的时候遇刺,三殿下和柔妃都受伤了! 陛下当即震怒“行宫之中竟然有刺客!你们都是废物吗!” 说话间便甩着袍子往外赶,在经过献舞的舞女时,突然从里头冲出来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直直的冲向皇帝,手上的匕首闪烁着可怕的寒光。 萧奕台一把拉住皇帝后退,大喊“护驾!”可还是被刺客划伤了手臂,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拼命的把皇帝拉到了侍卫的保护圈中,自己拖着伤手挡在前头,一副誓死保卫陛下的架势。 殿上顿时乱做一团,惨叫声,惊呼声几乎令人不必亲眼目睹就能想象出殿中的惨烈景象。 战况虽然惨烈,可叛乱还是很快就被平息。 然而细细清点下来却让人不由得不心惊,虽然伪装成舞女的刺客全都被剿灭,却还是有许多大臣在慌乱中受伤。 其中尤以礼部尚书为重。 最令皇帝感到震惊的是,兵部尚书和镇南王都在此次的刺杀中殒命。 见此情形,萧奕台随手扯了一块布将受伤的胳膊缠起来,开始收拾残局。“速速去请太医来为各位大臣诊治,至于身死的暂且好生收敛,务必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加强戒备,不要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皇帝在这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儿子已经悄悄的长成了他母亲的模样,温柔却有担当,冷静又睿智。 大殿内的混乱处理得差不多之后,萧奕台跪在皇帝面前道“臣越俎代庖,还请陛下责罚!” “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 一行人又匆匆忙忙的赶去了柔妃的住所,然而皇帝刚走近院门就听见里面爆发出巨大且悲痛的哭嚎。 他脚步一顿,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快走几步,刚一进门就听见柔妃悲痛欲绝的喊叫声“我的孩子!是谁要杀我的孩子!是谁!为什么!” 她整个人趴在床边,衣服上还带着血迹,发髻凌乱,颤抖着手去摸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子。 刚才还咿咿呀呀的笑着的小人儿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小脸青白,没有呼吸,安静得就像睡着一样。 在听见身边的人说陛下来了之后,她才愣愣的转过身,整个人都木木的,看见皇帝难掩疼惜的表情之后,猛的哭出声来,抱住皇帝的胳膊哀嚎。“究竟是谁,杀了我的孩子!是谁!” 皇帝震怒,下令即刻捉拿真凶。 太子直到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他满脸诧异的看着众人狼狈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逆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萧奕台伸出受伤的手拦了一下陛下的动作“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大概也是刚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行宫就这么大,刺杀的时候动静大得沸反盈天,他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若不是做贼心虚,还能有什么原因!” “陛下三思!太子或许真的不知情!” 身死的大臣,受伤的次子,夭折的小儿子都让那个皇帝的恼怒和气愤上升到了一个最高的顶点,他越过萧奕台,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打得太子摔在地上“萧奕亭!你简直无君无父,嚣张到极点!” 第二百一十一章 贪婪 韩朝正和赵璇面对着沈家一众人等,听着她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去争家产。 闹腾了整整一天,谁都不肯让步。 大舅舅道“昌旭不成了还有昌耀,父亲的产业不会没人继承的。” 可大姨母却不同意“父亲的产业我们姐妹几人都应该有份,断没有你一个人继承的道理。” “这话是怎么说?大姐都已经嫁人了还惦记着家里的产业是不是不太好?”小舅舅道。 三姨母也说“大家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凭什么只有你们有,我们就什么都没有?” “老太太没的时候那些金首饰我是一件都没有看见,也不知道让你们谁拿走了,现在还在这里装什么都不知道,未免也太虚伪了!”小舅舅一提起这件事就老大的不乐意,那几件金首饰可值不少钱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还要问你把首饰吞到哪里去了呢!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家里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谁知道是你们谁拿了呢!”大姨母道。 三姨母凉凉道“是啊,大哥和爹娘住在一起,家里有什么东西放在哪里自然比我们清楚。小弟住得也近,时不时的就回来蹭东西。等我们回来还能剩下什么?”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才是一点都没有看见,谁知道是你们谁拿走了!”大舅母恶狠狠道。 老太太的体己可不止那几件首饰,更重要的是那些首饰里藏着的秘密。 沈老爷子一辈子疼惜妻子,早年就给她买了良田和庄子,专做她的私房,这些年不知攒下来多少,怎么不让人眼红。 “祖父尚在,舅舅和姨母们就商量着分家产岂不是寒了老人家的心?”赵璇不愿意再和他们掰扯这些。“只请将母亲的产业交还给我,祖父的产业今日就不必讨论了。” 话音刚落,三姨母就笑道“果真是傍上了高枝,如今说话都硬气。你有什么产业?二姐的产业就是沈家的产业,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将产业交给外室女的!” 赵璇道“母亲的产业由我继承有什么问题?” “女子哪有什么产业,将来都是要交给父亲的,若父亲不在了,自然该由大家平分。” 事到如今赵璇也不愿意再客气。“三姨母家中只有两个女儿,如今年纪还小,三姨母又有什么可争的?反正将来也都是要给祖父的!” 小舅舅合掌笑道“阿璇说的有理,一群女儿家来跟着凑什么热闹!” 紧接着大姨母就说“阿璇,你可不要忘了,你小时候可是大姨母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你的!” 赵璇道“我不敢忘。我小的时候母亲忙着做生意,总是将我交到大姨母那里。只是母亲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大姨母会挟恩报复,企图夺走她的产业!” 大姨母拍着桌子道“你胡说什么!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诸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若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愿意和各位闹得太难堪,可是母亲的产业我是绝对不会拱手于人的!” “你一个女孩子家,又嫁了人,如今身份显赫,做什么还要和我们去争抢这些,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吗!”大舅舅痛心疾首道。 “就是!”三姨母附和道“你如今已经是公主了,怎么还和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抢东西呢?” 韩朝实在看不下去,怒道“我家夫人一再忍让,你们却咄咄逼人,实在是欺人太甚!别说这份产业价值千金!即便只有一砖一瓦我们也要拿回来!” “这不愧是傍上了世家,说话就是硬气。”三姨母翻着白眼道。 赵璇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一天没有见到母亲的尸首,我就一天不会承认。这份产业我也绝对不会拱手让人!” 躺在床上的沈老爷子看起来精神尚好,只是不大言语,眼神有些混浊。 赵璇眼含热泪的坐在床边,握住祖父的手,泣不成声。 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大家争论的小姨母和小姨丈走了进来,劝了几句道“你也别太伤心,你母亲一向是个命大的,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若只是三姨母要争也就罢了,可大姨母自己就有许多产业,小舅舅也是有铺子的人,就是大舅舅也有不知道多少良田,怎么就盯着我母亲的这一份不放了呢?”赵璇一直都知道三姨母生活得有些艰难,见她开口并不觉得诧异,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也会跟着来争。 小姨丈呸了一声。“她家那个混世魔王又要死要活的闹起来,不给他挣产业就要去死,可不就逼得老大要冒这个头吗!”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一贯偏心,给老三买的宅子和田地都是最好的。这两年生意难做,手头不免有些紧,可老三相看了许多人家都没有结果,所以想着多多的堆些产业,将来好给老三寻一门可心的婚事。”小姨母道。 “我看这回十有八九又成不了!”小姨丈哼了一声“人家姑娘就是和自己兄弟说一句话他都不肯,便是在路上遇见认识的人,和人家打个招呼他都要动手,这样下去,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嫁给他?” 赵璇奇道“他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啊!” “他去年伤了腿,恢复得不好,走得快的时候有些跛。脾气就越来越不好了。”小姨母解释道。 “他现在是喝酒斗鸡一样不落,整个人沾了一身的坏毛病,要不是老大家里有点钱,早就被他给败光了!”小姨丈义愤填膺道。 “这也太过溺爱,于前程无益啊!”赵璇瞠目结舌道。 “你大姨母花了银子,替他买了一个秀才,只等着他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就要把产业慢慢的交到他手里,自然只有嫌少,没有嫌多的。”小姨丈道。 赵璇叹道“没想到母亲的失踪竟然能够引出来这么多事情。” 小姨母道“你母亲铺子里的人都是认得你的,家里的地契房契你也都知道在哪里,要我说不如趁早把这些东西都置换成银子带走,将来你母亲回来知道了这些肮脏事,只怕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趁早都搬去都城也好。” 赵璇心念一动,“可祖父?” “我们反正也还在这里,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胡来,祖父养在这里才是好的,他也不是一直都糊涂,总会有好的时候。”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守孝 赵璇雷厉风行的收拾了家里的财务细软,将铺子挂到了官府的名下全部出售,余下的货物也以优惠的价格出让给了小姨母,给了丰厚的遣散费将所有的伙计都辞退,并且告诉他们,如果有愿意跟着走的,也可以跟着去都城,到了那里照样还是在铺子里干活。 许多人都牵挂着在崖城的亲人,拿了遣散费便都走了,只留下了几个年轻的愿意出去闯一闯。 赵璇便将所有人都安置了马车,一并带回都城。 两人回到都城才知道日前镇南王遇刺身死,韩朝当时就没了主意,还是赵璇道“先回王府看看。” 到了王府,铺天盖地都是白幡,人人哀嚎哭泣。 韩朝哭得几乎要抽过去,不停的扇自己巴掌。“孙儿不孝!未能给祖父送终!” 礼部帮着准备了后事,又因为镇南王死于护驾,死后追封忠勇,一应丧仪都比照亲王例。 皇帝甚至还曾经亲自来吊唁,说了许多宽解的话,更嘱咐他以后要为国尽忠,不要辜负祖父的期望。 韩朝自请丁忧,却被皇帝拒绝。“你是孙辈,只要服一年孝即可。” “父亲早亡,未能在祖父膝下尽孝,臣乃承重孙应当替父亲为祖父守孝。请陛下准许臣守孝三年!”韩朝叩头道。 皇帝深沉的目光在韩朝和他身后的赵璇身上转了一圈。“既然你执意如此,便随你去吧!” 韩朝就这样开始了赋闲家中的日子,虽然不能外出,可因为赵璇怀有身孕,两人的日子也算有些盼头。 赵晗也没有再去官学念书,虽然她原本并不必为老王爷守孝,不过看两人都心情低落,她也乖巧的待在家中,整日温书作画,并不胡闹。 因为赵璇身在孝中,许多事都不便亲自出手,只好让赵行客在外头赁了一处小宅子,让那些从崖城来的人在外头四处跑,打探各种消息,暗暗的寻找着合适的铺面。 赵璇的肚子越来越大,看起来也越发的神态柔和。 她独自坐在一边,手里翻看着书册,随手一拈,读了一句“嘉乐君子” 赵晗飞快的把手举起来“宪宪令德!” 见赵璇点头,捏起盘子里的绿豆糕,挑衅的看向韩朝,还嫌不够,吃之前还吐了吐舌头。 韩朝一边为赵璇按摩着肿胀的腿,一边说“再来!再来!”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韩朝来不及举手,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赵璇的腿。惹得赵璇抬腿就是一脚。 “反正我赢了!”韩朝才不在意是不是被赵璇踢了一脚,只要能赢过赵晗,他就高兴。 好笑的看着两人坐在一起为了谁答对的更多而争辩,赵璇把盛绿豆糕的盘子推到两人中间。“行了,今天就问到这里。明日想吃什么?” 绿杨坐在赵璇的另一侧,正在缝制小孩子的襁褓和肚兜。“想吃什么可要提前想好,不然要是做不出来可不许哭鼻子!” 赵晗支着下巴想了想“要珍珠圆子!” 韩朝“切”了一声,讨好的看着赵璇“要樱桃肉!” “你们两个是不是除了绿豆糕就一定要吃和对方不一样的东西?”赵璇无奈的看着两人。 因为守孝,她似乎对这两个人的了解又更上一层楼。 在经历了交心的谈论之后,赵晗也学会了如何在安全的范围内做自己,既不必压抑本性,也不用担心会惹到不该惹的人。 在家的时候她简直就是个小霸王,除了赵璇,谁的话都不听。当然有时候看在美食的面子上她还是很愿意听绿杨得话的,至于韩朝就全凭心情了。 以至于很多时候韩朝即便恨得牙痒痒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够找赵璇装可怜。 深夜的时候赵璇忽然发动,折腾到天亮才生下一个女婴。 韩朝爱不释手,苦苦思索了好几天也没有想好究竟该叫什么名字。 赵晗信手翻了一页书。“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就叫弗思吧?” 韩朝念叨了几遍,觉得不太满意。“弗思弗思,音同赴死,是不是不太好?叫一个娇柔一点的名字不好吗?” “韩弗思?”赵璇微笑道“向死而生,未必不好。” 就这样,叫做韩弗思的女婴开始了在公主府的日子。 自从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子,大家每天的日常就从背书,变成了抱着韩弗思背书。虽然背得慢一点,不过背得更久,也更牢。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守孝期满的这一日,赵璇正在给韩弗思换衣服,忽然听见绿杨说宫里来人传旨,让他们赶紧都过去。 还是老面孔。 贺内监笑眯眯的过来先是同两人见礼,然后道“虽然知道府上添了姑娘,不过碍于还在孝中,并没有上门拜访,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赵璇笑着摇头,然后就见贺内监指挥着长长的一队内监,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进来,把原本宽敞的大厅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专为贺姑娘的生辰。陛下说了,满月百日都没有办,就连抓周都错过着实可惜,所以索性一并补齐。” 说完之后咳嗽两声,又掏出了圣旨。 原本韩朝就应该是降等袭爵,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专门择选了一个极好的名号给韩朝。 从今往后,韩朝就是驸马都尉、秦安公、朝散大夫。 名号虽然长,却一点用处都没有,除了些许俸禄,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贺内监拱手道“原本的镇南王府也到了该收回的时候,陛下的意思是,看秦安公喜欢什么位置,重新开一座合身份的府邸。不然原先王府里的东西也没有办法安置。” 韩朝道“我就住公主府也挺好的,不必麻烦了。” “公主府自然是好的,可毕竟府里的人越来越多,恐怕有些住不下啊!”贺内监犯了难,别的不说,单王府的那些仆从就不知要住多少屋子才够。 赵璇想了想道“勋爵人家的宅院并不在这条街上,便是赐下宅院只怕也是要空置。” 贺内监想了想,也没有强求,笑道。“既然如此,下臣便先回宫复命。余下的事情,陛下自有定夺。”说完,贺内监便领着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了。 余下夫妻两个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发愁,这可怎么安置好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桃胶无辜 陛下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许赵璇将东侧的空宅并入公主府,就这样,安康公主府一跃成为都城里面积最大的公主宅。 到王府收拾东西的那一天,是韩朝平生最害怕的一天,没有之一。 赵璇坐在堂上,韩朝抱着孩子跟在左右,赵晗东跑西逛的四处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忙得根本停不下来。 首先被清点的是各色物件,这些事情只要绿杨去确认过,再拿来给赵璇盖章即可。 其实赵璇即便不来,这些事情也能够被办好,只是一来韩朝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这一次若不来,今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者赵晗也可以出来见一见王府里的样子,不至于露怯。 忙碌了半天,大的物件才算收拾得差不多,余下的细软只怕还要半天的时间。 即便人多,可扛不住宅子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 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东西收了个七七八八,到了请点名册的时候却发现有几个人对不上。 叫出来一看,赵璇就明白为什么对不上,或者说为什么不在丫鬟的名单里了。 一个个生得容貌秀美,看起来颇有一副惹人爱怜的神态,而且几人的风情截然不同,算得上环肥燕瘦,各有风韵。 赵璇似笑非笑的看向韩朝“这也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小心收的,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想起来和我说一声?” 韩朝抱着韩弗思一个劲的赔笑。“真忘了,你看我不是一直住在公主府吗,哪有时间来看这些啊!” “看来是我拘束了你,竟然将几位美人冷落了这么久,都是我的不是。”赵璇眯了眯眼睛。 “绿杨,驸马抱了这么久也该累了,还不快接过来!”赵璇道。 即便韩朝不愿意放开这张护身符,却也不敢真的不撒手,只好委委屈屈的看着赵璇“我真的一点二心都没有!” “夏统!那时候应该是你跟在驸马身边,你说,驸马有没有二心?” 夏统自从换了主人之后就被韩朝命令必须服从赵璇的命令,当即道“有没有二心不知道,但是有一日喝多了曾经在里头过夜,余下的就不知道了。” 赵璇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韩朝浑身发毛。“你别这么看着我!” “我在外头拼死拼活,你就这样对我?”赵璇笑问。 韩朝头盖骨都凉透了,一个劲的摇头“没有!你别听他瞎说!” “绿杨!把所有的仆役清点清楚,宫里出来的送回宫里,后来买的都带回公主府。” “那这两人呢?”赵晗指着站在院子里的两个纤弱女子道。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韩朝怒道。 赵璇冷笑着看他“你倒说说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说完带着众人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赵璇还说“你的人自己处置,假如处理不好,后果自负!” 当晚,韩朝便头一次吃了闭门羹。他小声的敲门“你就开门让我进去吧!我保证只有这两人,再没有第三个!” 赵璇将椅子搬过来抵在门后。“在进来之前,你不如找个地方想想自己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不然再有一次,你就自己掂量着会有什么后果。” 韩朝苦苦的敲门“阿璇,你就放我进去吧!这都是陛下赏赐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不如好好想一想这句话合不合适再来敲门!” 虽说韩朝曾经做梦都想看见赵璇为自己而吃醋,可他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情形啊! 韩朝愁了很久,敲了半天门却连赵璇的面都没有见着,其实即便现在看见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门口转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韩朝才满脸无措的去了书房,试图从前人的智慧中找寻一星半点如何应对这种场面的办法。 然而经过整整一夜的研读,他发现,要么是古人根本就坐怀不乱,要么是经过努力说服了妻子接受妾室。 却根本没有人说过如何处理他这样的情况。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坐怀不乱,也不想把人收下来,更不能让夫人和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 与此同时,宫中却灯火通明,乱做一团。 太后在晚膳之后就忽然陷入昏迷,嘴边还时不时的冒出暗红色的血,看得人心惊。 皇帝震怒,大声呵斥着无能为力的御医,责令他们务必要将太后的性命救回来。 “启禀陛下,臣等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闻讯赶来的二殿下也一筹莫展,忽然看见边上的一只碗。“这是什么?” 宫人道“这是晚膳后太后用的桃胶。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没有异常。” “听说先前元嘉长公主府上的双生子也是这样,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可等到后来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萧奕台道。 皇帝沉吟道“请医正。” 医正是个年过八旬的老人,犹如风中残烛一般,走一步得抖三抖,须发皆白,气息浑浊。 见了皇帝也不行礼,直直的走向躺在床上的太后。原本围在边上的人都自觉让开,在另一侧排成一溜。 医正干枯的手指直接搭上了太后的手腕,闭着眼睛捻了捻胡子。“桃胶何在?” 皇帝低声道“果真是桃胶吗?” “桃胶无毒,是有人在里头添了一味药。”医正道。 余下的话就只有医正和皇帝知晓。 萧奕台便趁机去问太后宫中服侍的人“那桃胶是哪里来的?” “御膳房送过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太后遭遇毒害,怎么看都不是小事。是以群臣愤慨,叫嚣着必定要抓住幕后黑手,查清真相。 “既然与桃胶有关,只要查清桃胶是从哪里来的不就一清二楚了吗?”户部尚书道。 新任礼部尚书是个刚刚而立的中年男人,站到殿中,拱手道“臣听闻安康公主殿下曾经向宫中进贡过一批滋补身体的药材,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桃胶?” 这句话一出,简直像沸水落进油锅,立刻沸反盈天,闹得不可开交。 各自有各自的道理,谁也不可退让。 “一般桃胶至多保存二年,宫里用的桃胶不会超过一年。而安康送来桃胶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就是想找替罪羊也该先想一想是不是合适,诸位说呢?”萧奕台道。 “谁人不知二殿下拿安康殿下当亲妹妹一样对待,可殿下别忘了,安康殿下始终姓赵,不姓萧!”礼部尚书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将计就计 赵璇知道自己被百官弹劾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可当知道其中原委之后便明白了。 太后中毒自然是要找个人出来顶罪的,谁让她先前送了东西,简直是现成的筏子任由别人去扎。 弹劾赵璇的明目种类繁多,多得赵璇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大到她在宫中和皇后,长公主争执,小到她在书院时的一言一行,都成了别人指摘她的依据。 赵璇饶有趣味的听着绿杨学外头的议论,毫不在意的掐了一颗蒲桃塞到赵晗嘴里。“甜不甜?” “姐姐就不生气吗?”赵晗奇怪道。 “刚开始还是有一点生气的,可是后来想想他们说的也不全都是错的,有些事情虽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不过确实发生过,所以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猜测而生气。”赵璇毫不在意的翻了一页书。 “今日胡夫子又让我们摹字,说我摹得极好!” 赵璇听了笑道“你一向用功,自然写得好。今日就让绿杨给你加一份荷叶糕怎么样?” 忽然屋里传来韩弗思的哭声,过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然后就看见乳母抱着孩子走进来。“大姑娘醒了没有看见殿下,便哭闹了几声。” 赵璇接过她,轻轻的拍了两下,韩弗思便停了哭声,笑吟吟的看着她,小手一松一紧,企图抓住赵璇的领口。 因上一次韩朝错过了考试,阴差阳错的又得了三年的时间准备。 原本赵璇只是想着他能不落榜就不错了,可韩朝自己却上了心,觉得不能让女儿看轻他,发狠了读书,恨不得一天里半日都埋头在书里。 许先生做好了韩朝课业退步的心里准备,谁知他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比先前好了许多。 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有动力之后许先生也不由得称赞道“世人都说女子为母则刚,我看驸马也是为父则志。” 韩朝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傻呵呵的挠头“都是阿璇说的,让我别在孩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外头一溜烟跑进去的人一下子就吸引了两人的目光,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赵璇这边赶。 来的时候赵行客刚刚把消息说完,赵璇整个人都呆住了,脸上还带着慌乱。 赵璇只当他们议论而已,并不放在心上,可太后醒了之后却一直哭个不停,说什么赵璇心肠歹毒,因为与继母不睦竟然毒杀妹妹,陷害继母,更要将她这个太后也一并除去。 “她怎么能信口雌黄?” 许先生沉吟道“如今太后便是最重要的证人,她因为长公主而对你颇有微词,若你不能迅速脱身,只怕后患无穷!” 赵璇并非不知,可是她确实没有想到太后竟然能够说出这样黑白颠倒的话。 “世人皆知你和长公主一贯关系淡漠,她当日又曾在殿上质问你,这里头还牵扯了人命,单凭你一句话,恐怕没有办法让大家心悦诚服。”许先生分析道。 这些道理赵璇都知道,她抱紧怀里的孩子,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先看看有没有缓和的余地,不然单凭害死长公主之女的罪名就足够要了赵璇这条性命。 “我们进宫!陛下总不会也信这种荒谬的话吧?当日明明长公主自己亲口说了是她害死颖妃之女。”韩朝急道。 赵璇摇头,觉得额上跳动得厉害,有些疼。“她说的是两个孩子都快救不活,她替颖妃选了一个。” 选一个救和选一个死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些细节,他们唯一知道的是长公主冲到殿内打了你,而你没有还口也没有还手。”许先生道。 赵璇自嘲一笑“怪我忍耐得不是时候。” “其实未必,不管你反抗与否,都会有一套特意为你编造的谣言等着你,仅凭你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不被流言所扰。”许先生并不觉得赵璇应该当众还手,或者还嘴。 若落到有心人眼中,就又会变成她当众对继母无礼,更重要的是那是长公主,这便是对皇族无礼,这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开的。 “依先生看,我如今应该如何自救?”赵璇诚恳发问。 许先生将两只茶杯放在手掌两侧,指着手掌说“这就是陛下,左边的茶杯是太子,右边的茶杯是二殿下。”然后将一杯凉茶放在手掌前方。“现在你就是这杯子里的水,你说你应该如何自救?” 赵璇看着左边倒在桌面上的杯子道“太子原本是一个很好的选项,可如今茶杯已倒,自然没有办法再装茶水。”她的眼神落到了右边的杯子上。“万一手松了怎么办?” “如果在那之前换一个杯子,或者把水喝了,自然就不会撒出来。”说完,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 赵璇沉思片刻道“虽说如今二殿下更得陛下青眼,可他能够仰仗的只有陛下的喜爱,一旦陛下的心意变了......” “陛下的心意还会变吗?”韩朝闻言一愣。 三殿下已死,太子已经全然失势,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二殿下,难不成还有别的选项吗? 赵璇用手指沾了茶水,写下一个“女”字。 韩朝立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许先生连连皱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两国合并已经多年,如何还会有这样的事?” “先生曾与我说,想要改变一个国家,至少需要三代人的努力。如今还不足三代。”赵璇道。 许先生道“可我也和你说过,人一但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就再也不愿意放弃。” “我始终觉得二殿下藏着什么秘密!”赵璇道。 “这话从何说起?” “他对我的了解远超都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就像是在我身边安了一双眼睛,无时无刻的盯着我,将我的一言一行,每一个想法都一五一十的报告给他听。”赵璇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寒而栗。 韩朝抱住她的肩膀,听见她接着说“他明明被当做野草一样扔在角落里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从未经历过修剪的枝干大多都会奇形怪状,可他却长得这么挺拔,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 “正是因为你怀疑他,所以才要拉他下水。”许先生将计就计道“人只有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才会不顾一切的去拼命,到那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他仰仗的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连环计 萧奕台坐在邻水的船上,手臂搭在窗边,近得像是一伸手就能摸到水面。 湖面上一片寂静,附近一条船都没有,烟波浩渺,碧空无垠。 “你找我来,该不会真的是为了邀我游湖吧?” 赵璇指着湖面上的青草道“这草原本长在土里,机缘巧合落到了湖面上,只盼着能够随波逐流飘到浅滩重新生根,却要日夜担心会不会在中途就被鱼儿吃掉。二殿下觉得这棵孤零零的草是不是有些可怜?” 萧奕台看了一眼浮在水面上的那根草,随手掷了一只杯子过去,水面的平静被打破,草也飘飘荡荡的沉了下去。 “湖面这么宽广,若无东风注定只能沉落水底,何必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人生逆旅如浮萍一世,任凭山高海阔总要魂归故里。”赵璇浅笑道。 萧奕台看着她忽然也跟着笑了“你若真是我妹妹,就不必说这些了。” 外头忽然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雨水打湿了桌面,整艘船都被雨水打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翻过去。 他一把抓住赵璇的手,目光狠厉“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你根本不懂我要的是什么!” 赵璇的手腕生疼,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干脆就放弃了。“你想为颖妃报仇。” 他忽然松开了禁锢坐回原位。“为什么这么说?” “自从你出现在众人眼前,就一直扮演着单纯善良,重情重义的角色,而这和当年颖妃呈现在陛下面前的模样根本如出一辙。而且,不论是发疯的越白,说漏嘴的皇后,还是因为误导而错手杀了亲生女儿的长公主,都曾经提及颖妃。” 赵璇轻笑着看向他“你做得如此明显,连我都能看出来,你以为陛下看不出来吗?” 萧奕台嘴角噙着笑,示意她继续。 “陛下对太子唯一的不满就是他的心太软,而你就是那块磨刀石。” “你觉得我这么多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给他人做磨刀石的吗?”他笑着摇头“你确实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太子这个人极重感情,你说要是他知道他手上唯一的门客被人当街打死,他会怎么样?” 当然会竭尽全力为他求一个公平! “你说打死他的人得是谁家的才能让他彻底失去民心,令陛下对他失望透顶?”他笑得不怀好意,单手敲击着桌面。 虽然隔着厚重的雨声赵璇根本听不见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可即便只是看着他的动作,都让赵璇觉得这个声音深深的敲在心上,让人没有办法好好呼吸。 这个人必须是误杀或者错杀,事情才会有回转的余地。 要深得民心,对陛下有用,是陛下不得不保的人。 这个人的身份不能太低,否则不必闹到御前,太子自己就能解决。 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有能够自保的能力,不会因为面对太子就立刻被屈打成招。 放眼纵观整个都城,能够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已经呼之欲出。 赵璇惊愕道“你这个疯子!” 萧奕台笑弯了眼睛,道“你真是太可爱了!”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说得动他的人,可你现在却被困在这里,你觉得一切还会有挽回的余地吗?”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船夫将船撑到了桥底下避雨,这里只有蛙声和雨声,根本无处可去。 “你早就算好了!”赵璇咬牙切齿道。 “幸好你不是我妹妹,不然我可受不了你这么天真!”萧奕台笑着推开窗。 雨滴在水面上跳舞,热情又激烈,像是在为了什么而加油鼓劲,欢呼雀跃。 赵璇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跳水游走。 像是能够听见赵璇心里的声音一样,他慢悠悠的把另一只杯子扔到水中。“听说这里的水底下有许多水草,只要缠上就绝不放开。你该不会想要韩朝刚刚守完三年孝期,紧接着又要守妻孝吧?” “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很多年了吧?”赵璇忽然道。 萧奕台笑道“是啊,从你一出生就安插了,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可想而知这是假话,他们两个同年出生,哪来的一出生就安插! 想必是他渐渐培植起势力之后看她在都城里的势头不一般,所以才把人派到崖城去打听她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的事情本就不是秘密,你若有心打听自然能问到,何必这样诓我!” “我住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你,大家都说你把宝华教得很好,只是恐怕没有人能想到,有一天你们会深陷这样的窘境。”他听着渐渐微弱的雨声,吩咐船夫慢慢的往回走。 “颖妃之死或许有诸多谜团,可是这些事情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皱着脸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 “太后赖上你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他笑道。“你害得她最喜欢的孙子有一个被囚禁的母亲,而她最钟爱的女儿也同样被禁足在府中,从此再不能进宫。连带着仕途光明的外孙也从此有了污点。你说她怎么可能不恨你?” “要不是我亲耳听见你当日说了什么推波助澜的话,差点就要相信你真的无辜。”赵璇嘲讽道。 他一点都不觉得羞愧,笑嘻嘻的看着已经云销雨霁的天空。“今日天公作美,你若脚程快些,或许还赶得上收尸?” 船停在码头,赵璇道“我若因此而死,必将引起巨变。”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没来由的自信!”萧奕台笑道。 赵璇起身,探头看了一眼一直等在岸边的马车,回身对萧奕台说“我手中掌握着足以撼动整个朝堂的力量,你想试试吗?” “陛下果真给了你护身符!” “护身还是催命尚未可知,但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赵璇将裙子提在手里道“要是我被逼急了,做出什么疯狂之举,你可不要害怕呀!” 她笑吟吟的样子让萧奕台心里多了几分猜疑。 登岸之后,赵璇迅速上车,吩咐道“立刻赶回城中,出大事了!” 马车一路疾驰,卷起烟尘无数,可赵璇的心却紧紧的揪着,唯恐自己去得太晚,卫克诚已经被霍思渊杀了。 然而马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整座马车都被惊马掀翻在地,赵璇心头最紧的那根弦紧得随时就要断。 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正是弦断的声音。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请君入瓮 赵璇奋力爬出马车一看,整个人的气血都往头顶上涌。 霍思渊手持长刀站在不远处,血落了满头满脸,看起来十分凶悍。 就在他脚边,软塌塌的倒着一个人,地上是好大的一片血迹。 “你没事吧?”霍思渊见她不顾一切的跑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接她,却被她躲过。 她跪坐在地上将人翻过来,听见霍思渊疑惑道“卫克诚?怎么是你?” “克诚!”策马而来的太子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抱着卫克诚的尸体泣不成声。几人站在一片泥泞之中面面相觑。 被挤开的赵璇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耳边回荡着萧奕台说的话。原来他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霍思渊将长刀入鞘,看着眼前的场景深深皱眉,知道自己中计了。“我原本在营中看士兵训练,忽然有几个村民经过,喊着前头有你的车架,要去拦车,我怕他们伤了你,所以过来看看。” “殿下为何在此?” “我接到密信,说有人要杀克诚,所以赶来一探究竟。”太子抱着卫克诚凉透的尸体道。 这个人必须是误杀或者错杀,事情才会有回转的余地。 要深得民心,对陛下有用,是陛下不得不保的人。 这个人的身份不能太低,否则不必闹到御前,太子自己就能解决。 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有能够自保的能力,不会因为面对太子就立刻被屈打成招。 这四个条件霍思渊都完美的满足。 误以为卫克诚是前来拦截马车的村民,所以动手。 作为战胜翼族的将军,他无疑在百姓的心目中有极高的地位。如今翼族势力虎视眈眈,陛下一定会保他。 霍思渊身为大将军,手握重权,不可能被简单的下到大牢中。刑部也管不了。 而依太子的本事,根本没有办法制服霍思渊,自然也没有办法屈打成招。 赵璇算到了一切,就是没有算到自己竟然成了这个局里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她晚来一步,一切就不会发生。 太子果然没有辜负萧奕台的期望,将赵璇和霍思渊全都告到御前,要求给卫克诚一个交代。 此事一出,赵璇的风评简直差到了极点。 皇帝将几人单独叫到书房,将前因后果都问了一遍,沉吟许久道“你再说一次,你为什么出城?” “在家里待得闷了,不想听外头议论,出去躲个清净。”赵璇道。 “为什么回来的时候那么急?” “着急回家看孩子。” 皇帝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胡说八道!进出的人都看得清楚,你回来的时候纵马疾驰,回公主府需要这么拼命吗?” 发问完赵璇,皇帝又去问霍思渊。“你好好的在营中训练,为什么跑出来!” “听说有人要去拦公主的车架,臣是去护驾的。” “护驾!护驾为什么不带一队人马!你自己逞什么威风!”皇帝连拍了好几下道“即便是去护驾,你又为什么一出手就是杀招?就不能看清楚再动手吗!” “安康殿下之前就曾经遭遇多次劫杀,当时情况紧急,臣没有来得及细想。”霍思渊道。 皇帝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歇了一会儿道“太子不是一直都在府里不出门吗?为什么今天出去了?” “臣在府中接到一封密信,说霍将军将要在城外斩杀卫克诚,以清隶治。臣为了以防万一决定前去查看。”说到此处,再次回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惨烈,哽咽道“谁知果真看见霍将军斩杀卫克诚。” 皇帝的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疼了,他按了按脑袋,道“就当做意外处置吧,多赔些丧仪给他家里人,不要让他们闹事。行了,都出去吧。” 谁知太子却一下子跪地不起“此事明摆着是有人刻意为之,陛下不应该如此草率结案,这是对死者的不恭敬!” 赵璇在心中轻叹一声,太子的所作所为被二殿下算了个正着,这下子,父子之间必有一场大仗。 果不其然,皇帝怒摔笔洗,碎裂的瓷片甚至还擦伤了太子的额角,可即便如此太子也没有退让,任由血顺着脸滑落。 赵璇定了定神,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看见霍思渊不着痕迹的摇头。 此时当然不是好时机,只说赵璇自己就没有办法如实的对众人讲出自己今日去了哪里,见了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萧奕台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布这样的一个局。 “此事显然有幕后黑手在背后指使,陛下不能草率定案!”太子挺直了脊梁跪在地上,一副忠臣死谏的架势。 皇帝被他气得心口疼,连连到了几声“好!好!你越发有主意了!你可真是个刚正不阿的太子!” 说着话又是一个砚台摔在墙边碎成无数残片。 赵璇和霍思渊对视一眼,慌忙跪下。默不作声的听着皇帝对太子的训斥。 可这些丝毫不能浇灭太子的固执,他侧身转向赵璇。“我也觉得安康刚才所言不甚合理。你真的只是去散心的吗?” 赵璇道“我真的只是偶然去散心的,回程的时候着急了些,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于是又去问霍思渊“即便是怀疑有村民要拦车架,为什么会是霍将军孤身前来,一个亲兵都没有带?霍将军和安康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吗?” 霍思渊看了一眼赵璇,道“没有特殊的交情。事情发生得突然,士兵们又都在训练,我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就没有调兵。”他想了想补了一句“以我的功夫,对付几个村民还算游刃有余。” 话说到此处,太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阴沉的脸色,自顾自道“你们两个人的说辞都有问题,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此事决不能仓促下定论。” 皇帝两手扶在桌沿,深呼吸了好几次,道“这件事情是意外,不必再论。都回去吧!” “陛下!即便卫克诚不是高官也不应该被当做草芥一样对待!他也是一个人,一条生命!他也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的依靠啊!” 皇帝彻底被激怒,指着太子道“你要记住,你是太子!不是皇帝!这天下,这朝堂还不归你管,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跪在地上,心思迥异的三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废太子 皇帝的震怒和愤慨完全在赵璇的预料之中,她低着头跪在地上,忽然看见一只手伸到面前,然后是霍思渊今天穿的海水云纹的下摆。 “陛下已经走了。” 赵璇和太子同时转头看他。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即便被陛下厉声训斥依然不假辞色。 赵璇没有动,向太子道“殿下节哀顺变。” “我只问一句,今日之事,你是否事先知情?”太子的声音有些哑,里头还藏着些掩饰不住的悲痛。 赵璇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才说“我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罢了,罢了。”太子长叹着起身,自嘲道“原是我这太子做得不够好,才会连一个门客都护不住。” 他颓然的看着坚持站在赵璇身边的霍思渊,忽然想起心底的那个秘密,便多看了赵璇一眼。“我们之前见过吗?” “当日殿前奏对,曾与殿下隔着屏风见过一面。” 太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然而却是再也不能相见之故人。 “今日之事我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既然你们不愿意说出实情,就算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垂着双手走了出去。 霍思渊深深的看了赵璇一眼,示意她一同出宫。 两人前后都跟着人,霍思渊说话的声音格外的轻。“你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赶回来?” “我说了是着急回家。” 他轻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看着前后的人都低下了头,他大着胆子转头去看和自己隔了一臂距离的赵璇。“几年都过去了,你还要这样吗?” “我想这世上能够原谅想杀自己的凶手的人,应该不太多?”她没有看身边的人,轻声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俗人。” “以你现在的名声,韩朝很有可能会休弃你。” 赵璇笃定道“他不会。” 正在被两人议论的韩朝心急如焚的等着早就该回来的赵璇,原本只是出城一叙,怎么就闹出了人命,被带到宫里去了呢? 赵璇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疲惫,幸而精神尚好。 她甚至还有精神向韩朝道“院中的三角梅生得极好,让人折一支送去阿晗那里。” “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赵璇喝过茶水才慢慢道“这一次是我送上门去,被他算计了。” “他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自己往里钻,可笑我竟然还以为自己得了先机。” “什么!”韩朝惊讶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开始赵璇也觉得奇怪,在回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才发现原来了所有人的举动都在他的算计中,把时间掐得刚刚好。 “城外大营和湖边恰好是两条进城的路,告诉我将要发生什么,让我拼命的赶回来,诱使卫克诚扑马车,又给霍思渊放了消息,说有人要劫马车,不然霍思渊也不会这么冲动。最后再给太子送信,说霍思渊要杀卫克诚,太子必定策马出城。” 赵璇叹了一声“要是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告太子当街纵马,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今日已经大发雷霆,可太子却不肯轻轻放过,这一次太子必败。” 韩朝紧跟着皱眉道。“太子毕竟是陛下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储君,总不能说废就废。再者二殿下虽然现在很得陛下的欢心,可他并没有能够仰仗的世家支持,也没有能够拿的出手的功绩。只有这些巧言令色的阿谀奉承,如何能够承担储君的责任?” 赵璇道。“若陛下真的有心提拔他,这些事情自然都会替他谋划。” 韩朝奇怪道。“你原先不是还觉得陛下会属意宝华吗?” 赵璇神色复杂。“那日同许先生说了之后我也仔细回想过她说的话,其实很有几分道理。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想要再出一位女帝,确实不容易。而且比起宝华,二殿下的年纪更好,又是男子,自然更有胜算。” “陛下虽然对颖妃有所保留,可对于这样一个从未受过颖妃熏陶却依然聪敏识大体的孩子,或许会有些好感。如果他真的当上了储君,对天下而言,也不知是不是一件好事?” 韩朝立刻摇头。“这怎么可能会是好事!他心肠这么狠毒,自己的亲兄弟都能够下手,又怎么会善待天下人?” 赵璇道。“他会不会善待天下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善待太子。” 第二日的早朝上,赵璇的猜测几乎全部得到了印证。 朝臣们听着陛下的言外之意,迅速的划分了阵营。举荐二殿下的,保太子的,或是如韩朝这样打定主意独善其身的。 许多人都觉得太子愈发的冲动,远不如二殿下来的沉稳,也更加善于体察圣意。 这日太子并未上朝,忽然有人提出希望陛下听从百姓的呼声,废了太子,改立二殿下。 皇帝还没有说话,萧奕台就已经跪了下来,神色诚恳再三叩首。“纵然太子屡次冲动,可都情有可原。他毕竟是储君,是国之根本。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自然也不能废。”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更多的人站在二殿下这边,替他说话,歌颂他对太子的宽厚,称赞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他们都说太子没有容人之度,不肯容纳这个一直养在深宫的弟弟。 即便也有朝臣力保太子,然而在声势浩大之下,竟不能成功。 皇帝沉默许久,似乎很为此而为难,突然将太学博士点了出来。 韩朝仔细一看,这人正是上一次宁可得罪大半朝臣也要力陈科举与察举制利弊的那一位博士。 只见这位博士朗声道。“太子若无才无德自然该废。可储君一事牵连甚广,即便要改立二殿下也该重新授课教于君子之道、帝王之术。如何能先斩后奏,轻易改弦更张?” 他说的话似乎恰好说到了皇帝心中。皇帝点了点头,将霍思渊叫了出来,责令他以寻常之十倍,赔付给卫克诚的家人。 而太子也因此而落了一个御下不严,行事莽撞的评价。被刺夺了太子的封号,不许再上朝。 韩朝回来说了一遍之后,听见赵璇说“这一次,太子可算是万劫不复。” “任凭谁做皇帝,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韩朝无所谓的枕在赵璇膝上。“反正,我们只是要侍奉皇帝。”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其言也善 太子被废之后,太后原本已经好了大半的身子,一下子如山洪倾斜,难以抵挡。 缠绵病塌数日之后,精神越来越差,一日里竟有大半的时间都昏昏沉沉。 皇帝召了几次太医却怎么都问不出结果,只说太后是心思过重,太过于忧虑,以致汤药吃进去没有半分效果。而这些都是心病,并非外力能够改变。 皇帝听了竟说不出话。 这日皇帝来到太后宫中看望久病的母亲,然而太后却并不愿意见他。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太后就惆怅道。“我知道你如今长大了,我说什么你也不愿意听。只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够看在我这个老婆子命不久矣,允了我这个愿望。” 皇帝连忙道。“母亲这是说什么话,宫中太医众多,个个医术高明,自然会将您救回来的。屈屈小病,何至于此?” 太后靠在迎枕上脸色苍白,面无血色,眼睛里连一惯的光彩都没有了,看起来如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她发了一会儿呆,出神的看着远处,忽然笑了一下,向皇帝道“你虽然年纪比元嘉小一些,可你的主意比她大。当年先帝皇子众多,谁知到最后竟然只剩下这么几个。他是你亲生的弟弟,如今人都已经没了,就不能算了吗?” “阿宁已经被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有些事情就不要再追究,难得糊涂才能活得命长。”她轻声道。 皇帝笑了一下。“是啊!母亲总是这样偏疼他。就好像只有他才是您的儿子一样。” 太后道。“你从小就这样,总觉得我待你不公。你可曾知道,这话你弟弟生前也说过?他总埋怨我对你比对他好,什么好东西都往你这里送,美人、珍宝、甚至于你现在还坐着的这个宝座。”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手搭在膝上用了几分力气。“母亲这是后悔了?” 太后摇了摇头。“我从不后悔将王座交到你手上,只是遗憾在你小的时候没有告诉你兄弟才是你真正能够依靠的人。” 皇帝停住自己想要离开的步伐,再次坐下。看向桌上的那支玉雕的梅花。“母亲还是这样喜欢梅花。为什么却始终不肯在园中遍植梅林。“ 太后忽然想起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的偏爱白梅。 和一般人不同,她尤其喜欢那种盛开在漫天大雪里的白梅花。即便是仔细去看,也很容易把梅花和雪花认错。 明明想要的是梅上雪,却总是接下来一坛子梅花。 想到这里太后轻轻地笑了,流露出几分对过去的神往。“我小的时候喜欢梅花,喜欢它的气节和高雅。到头来才发现这样的花美则美矣,生命却很短暂。” 皇帝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皱纹。“母亲若想吃什么就让御膳房做。太医那边会重新来给您开更合适的药。安心修养即可,别的事情都与您无关。” 太后看着他急于离开的步伐,轻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不必说这些来宽慰我。只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够遂了我的心愿。” 皇帝微微昂首。“母亲请说。” 太后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我要见元嘉。” 皇帝的手背在身后,拇指不停的搓着其他的几个手指。 “元嘉如今是待罪之身,只怕不宜进宫。” 太后道。“我是将死之人,她若不来,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见我。” 皇帝本还有许多想说的话,可听了她这一句,忽然觉得自己的那些都是废话。只得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便见吧!只是不能声张,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人径直将她送来,母亲不必过于担忧。” 是夜,元嘉穿着和夜色一样深沉的披风,将宽大的兜帽罩在头上,低下头连下巴都看不见。 太后已经等了许久,微微的打着盹,拼尽力气等她的女儿。 元嘉刚一进屋就看见太后强撑着精神在等她。立刻红了眼潸然泪下,连披风也来不及脱,直直地跑过去扑在太后床边泣不成声。 “母亲怎么病得这样重?可恨陛下竟不肯让我来见你。女儿不孝!虽然知道母亲病重,却不能在左右服侍!” 太后爱怜的摸着她乌黑的头发。“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只是你我的母女缘分恐怕已经尽了。” 元嘉失声痛哭,声音在深夜的宫中听得格外清楚。幸而这附近侍奉的宫人早就被陛下寻了借口调到别处去,太后又刻意的熄了许多的灯,只留下床边这一盏,照亮母女二人相似的脸。 屋里有些昏暗,更添几分凄凉。 太后拉着她的手殷切嘱托。“如今皇后已然失势,宫中再无能够制衡之人。太子被废,宝华也不堪大用。将来我病死之后,你切莫留恋权势。不如趁早回封地去吧。” 元嘉急急的去捂太后的嘴。“母亲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傻孩子,我要是能好,就不会拖到这个时候还出不了门了。”太后看着这个被自己娇养了一辈子的女儿,轻轻抹去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别哭了,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若不听仔细,只怕将来要吃苦。” “母亲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们中计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道出太后的无奈。 “我们都被转世投胎迷惑了眼睛,只顾着静妃和安康,却忽视了一直藏在宫里的老二,如今他已经长成,自然是要对我们下手,报他母亲的仇。” 元嘉道“他有这种本事吗?” “借安康扳倒皇后和你,借霍思渊挟制太子,更将当年之事一一展露在皇帝面前,为的就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太后道。 “可他从未见过静妃,又有什么仇可报?”元嘉还说“而且他还不由分说的害死了阿柔,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太后看着她终究还是没有把最残忍的话说出口。 这是报应! 是她当年给双生子下毒的报应! 太后拉住她的手认真嘱托“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除非太子登基,否则永远不要回来!老二只要看见你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让你生不如死!” 元嘉被她严肃的样子吓得连连点头。“知道了,除非太子登基,绝不回城!” 太后抱住她。“以后的日子你就只能自己过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孤城内外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太后就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即便宫中太医如云却还是束手无策。 就连医正也没有办法。 皇帝震怒,声称要将所有太医全部陪葬给太后。 最后还是医正出来拦住了皇帝,他叹了一声,看向门窗紧闭的宫殿,心里也觉得很是遗憾。 “太后存了死心,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华佗再世也无法妙手回春。” 皇帝愣在原地想了很久,才慢慢的站起身,走出了宫殿。 医正佝偻着背影缓缓离去。 不久之后,太后便在深夜一命呜呼。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孤零零的就这样死去。和她一辈子的尊荣富贵权势滔天截然不同。 在她死后,皇帝给她追谥了许多寓意美好的封号,字数多得要念上许久。 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呢?这些死后哀荣也不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太后之死,虽是国殇,亦是家事。 而整个王室如今只剩下元嘉长公主和皇帝两人,实在算得上子孙凋零,难以为继。 元嘉更在为太后守灵结束之后,去找了皇帝。 泪眼婆娑哭泣道。“我同母亲一辈子都在一起,如今她已经不在,我一个人在这孤城之中,又有什么意思?陛下也放我去封地吧!这地方实在是个伤心处!” 皇帝坐在雕刻出吉祥云纹和飞龙的花梨木书桌背后,看着跪在桌前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元嘉没有抬头,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心里明白,自从坐上王位,这个弟弟就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会拽着她的裙子,和她抢糖果吃的人了。 他的心思深沉得连母亲都害怕,都畏惧。 信王已经死于他手,如今只剩下一个孤掌难鸣的萧以宁。 整个皇室已成了他的一言堂,一个空荡荡的宗府根本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人能够掌控。 皇帝面色平静,没有悲痛、没有惋惜。他将等待批阅的奏章摊开在眼前,提笔写了一句什么。然后对元嘉说。“母亲刚刚过世,你就自己就封,知情的只当你是悲痛。不知情的,却要说是我心思狭隘,将你赶走。” 元嘉苦笑道。“我活了这么大,始终和谣言在一起。孰是孰非,从来都不是我说了算。当年如此,如今亦然。可我已经累了,倦了。即便我继续留在这个地方,我的柔儿也再也不能回来。”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努力按捺住涌上心头的悲愤。“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即便我不在都城,我也依然是陛下的子民。” 皇帝没有再劝。“你若去封地,赵明理怎么办?” 元嘉道。“他虽然当了快二十年的驸马,却一辈子都是陛下的臣子,自然应该听命于陛下。陛下让他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你去意已决,强留无益。只是就封毕竟不是小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一切都等太后的棺椁葬入皇陵之后,再做定夺。” 元嘉知道这件事不能够强求,也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恭敬的叩谢陛下的恩典之后离开了这个她成长过的地方。 之后不久赵明理便被陛下放了外任,卸去工部尚书的职位去做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不管让谁看都会觉得是受了牵连。 赵明理当众得了旨意,面不改色的接了下来,宠辱不惊的回了府中。没有气愤、没有恼怒。没有摔盆砸碗、没有指桑骂槐。他平静得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要用的东西全部打包好,随时准备出发。夫妻二人却在这个人人敬而远之的时候去找了霍思渊。 霍思渊听明来意之后,并未犹豫,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烫手的山芋。他正色道。“赵赫始终是长公主之嫡长子。如今更是长公主和驸马唯一的子嗣,将他安置在军中,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承担不起。” 赵明理道。“如今我也被放了外任,再没有什么能够帮他的。我们没有祖荫,他自己也不成器。若真要靠读书考取功名,只怕到了他这一代赵家就要没落了。” 霍思源依然没有松口,赵家没落与否,与他何干? 这个时候要是贸贸然地接下赵赫,岂不等同于直接和陛下唱对台?他可没有这样的念头。 而且太子刚刚因他而受了责备,他若此时去接触与长公主有关的人,可是明摆着打陛下的脸。 谁人不知,长公主一贯站在太子身后。 然而长公主的一番话,却令他陷入沉思。“赵赫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认准了什么就绝不松手。他一门心思想要立军功,做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原先我只想着他能够做一个寻常的世家子弟,并不希望他去冒险挣什么军功。可现在看来,能不能成,都只能看他自己。我们什么也帮不上。赵赫曾经和你一起出征,他是个什么样的品行,你应该比其他人清楚。便给他一个机会,别把所有的门都堵死,好吗?” 元嘉在都城里嚣张了一辈子,从未对别人说过软话,这一次却为了赵赫而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去求一个小辈高抬贵手,不要赶尽杀绝。 赵明理心痛得扶住她的肩膀,向霍思渊道“我们也不求你如何照弗他,只要不让人刻意的苛责他就好。” 就这样,赵赫被留在了都城中。长公主和赵明理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出发了。 霍思渊没有直接经手有关赵赫的事情,也没有刻意为难他,任由他和寻常百姓一样自己去投了军。 其实从军对世家子弟而言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去向,只是对此时的赵赫而言,他早已没有了选择。 他若不从军,将来便是死路一条。 纵然长公主有宅邸、有奴仆、有数不尽的金银财物。可所有由宫中赏赐下来的东西,都有专门的人管理。 在长公主死后,所有的一切都将收归宫中。所有因为长公主这个身份而得到的东西,都将随着长公主的去世而烟消云散。 而这些又怎么比得上握在手中的军功更加值得相信? 皇帝很快就听到了赵赫从军的消息,他叫来霍思渊,声音低沉。“赵赫从军一事,你是否知情?” 霍思渊恭敬道。“长公主临行前曾经见过臣一面,同臣说希望能够放赵赫一马,希望臣能够多加照弗,甚至收入麾下。” 皇帝道。“赵赫出身不凡,你为何不收他?” 霍思渊正色道。“赵赫的身份仰赖于长公主,长公主的尊荣依附于陛下。归根结底赵赫究竟是什么身份,与臣并无干系。” 他甚至流露出几分疑惑“长公主不过是去封地,不知为何不肯带走赵赫?臣实在不解其意,又不便忤逆长公主,只得言语推脱,不敢应承。 皇帝笑道“所以你就让他自己去投军,把自己择干净?” 第二百二十章 放榜 霍思渊道。“赵赫的底子清白,年富力强,正是军中急需的人才。他也和天下万民一样都是陛下的子民。他若有志报国,实在没有理由拦他。至于到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如今尚未可知。臣不会对他过多关注,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命数。” 皇帝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眼看着就是下场的日子,随着时间越来越近,韩朝也开始变得紧张。 经常拿着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手脚发汗,眼睛睁得比谁都大,一闪一闪的全都是惶恐。 赵璇正在堂上看赵晗的功课,,见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赵晗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还不到进科场的时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韩朝停下脚步,两手握在一起。“我听说每年都有许多考不上的,万一......” 赵璇笑道。“便有万一,又如何?你已然是朝散大夫,陛下也许你御前听政。纵然没有上榜也无妨。” 绿杨端进来一只匣子,向赵璇道。“这是宫里刚刚送来的,说是一定要殿下亲自打开。” 赵璇来了几分兴致,把匣子放在桌上,招呼众人都过来看。 匣子里装的竟是一套琉璃烧制的茶具。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赵璇随手拿起一只茶杯对着光看一会儿说“这杯子精致的很,只用来喝茶,未免可惜了。” 韩朝跟着拿起了茶壶,放在手里把玩。说了一句“这样精致的茶具,我也只在宫中宴饮的时候见过。陛下突然送来是为什么?” 赵璇笑了一下。“最怕是有心算无心,拿这套琉璃茶盏来警示我。“ 这套茶具看起来十分精致,若如韩朝所言,应该是恩赏才对,怎么会成了警示呢? 赵晗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这不就是一套茶盏吗?” 赵璇轻轻摇头,示意绿杨把东西收起来。“哪有这么简单。这琉璃茶盏向来只供宫中设宴专用。他却毫不避讳的送来这里,无非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将我当做自己人。” 果不其然,不过几天功夫,贺内监又笑眯眯的来了,端着印有皇帝标识的圣旨,对赵璇道。“安康殿下,请接旨。” 赵璇从善如流的应了。 这是一道将她册封为皇室公主的诏令。 元嘉长公主是太后的嫡长女,所以得了这尊贵无比的“元”字做封号。 赵璇既不是嫡也不是长。然而皇帝却破例地赐了她一个只有皇室的公主才能用的字。 “玉”,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絜之方也。 第二个字显然是陛下专程为赵璇选定的。 “城”,城,以盛民也。(注1) 从这一天起她就被封为玉城公主。同元嘉长公主和以前的其他皇室公主一样,享有封邑和俸禄。现在住的这座远超恩赐公主府(注2)规格的府第也因此而变得名正言顺。 赵璇接过旨意,心里五味杂陈。事到如今,她要怎么去面对陛下呢? 如今这个朝堂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朝臣们虽然还和以前一样,热爱当着陛下的面一边争执一边演同僚情深的戏码,可这些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 静妃失宠、皇后禁足、太后病逝、长公主离城,宝华不谙世事、太子被废。 皇帝所能依靠者唯有一个横空出世的二殿下萧奕台。 送走贺内监,赵璇一个人坐了很久,她苦苦冥思着自己到底要怎么去面对风云骤变的一切。 韩朝在她边上坐了很久很久,赵璇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璇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二殿下上位指日可待。” 韩朝觉得奇怪。“看眼下的情形,二殿下上位难道不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吗?难道除了二殿下,还有其他人有这个机会吗?你之前不还说宝华年纪小,又没有成亲,不适合做储君吗?” 赵璇没有接话,她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或许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所有对于未来发展的推测和计谋都要全部推翻,重头再来。 不管韩朝再怎么忐忑不安,秋闱的日子都如期而至。 赵璇站在考场前送他。“不要想这么多,你已经复习了这么久,总会有些回报的。即便和你一开始预想的不太一样,也没有关系。顺从你的本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如果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成,也不会有人说你的不是。” 韩朝稍微安了下心。“好,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你们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一连考了两日,韩朝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脸上全是菜色。想一想也是,毕竟困在那么小的地方呆了整整两天,身边也没有服侍的人,难怪这样。 考虑到他或许有许多不舒服的地方,赵璇没有问他考的好不好,而是问他累不累? 韩朝一听心肠就软了,看着周围的人不多,借着衣袖的遮挡拉住了赵璇的手。 赵璇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甩开,只是转头看他。韩朝脸上有些红,别开眼睛道。“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 赵璇轻轻的笑了,顺从本心和他十指相扣。“不过两日而已,我又不会跑。” 韩朝嘟着嘴巴小声的说了一句。“你以前见了我跑的比兔子还快!” 赵璇没有听清,疑惑的问他。“你说什么呢?” 韩朝打了个马虎眼。“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咱们赶紧回去吧,两天不见,不知道弗思是不是已经忘了我这个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赵璇轻笑。“不过两日能忘什么?再说了孩子现在还小,其实也记不住人。” 韩朝可不听这些。招呼着众人迅速上车上马往家里头赶。 又过了十来天,考试的结果才出来。 放榜的这一天韩朝起了个大早,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神神叨叨的说了半天话,自言自语得赵璇都看不下去,翻身起来。“从前也不见你用功,如今却如此着急就没有点悔不当初的想法吗?” 韩朝用力的拍了一下手。“你说的没错,早知今日我当年就好好用功读书了!” 赵璇只是笑,拉动床边的棉绳。早就等在外头的绿杨带着几个人进来服侍两人梳洗。 韩朝连吃早饭的闲心都没有,胡乱的喝了两口粥,往嘴里塞了一小块饼。急不可待地对赵璇说。“回来再吃也是一样的,先去看看吧!” “吃饱了再去也是一样的,反正红榜一直都在。”赵璇并未受他影响,慢条斯理的吃过早饭,安置好孩子才和他一起出门。 可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赵璇却突然拉住了他。“今日放榜人必定多,还是不要下车了,万一冲撞到了,可怎么办?” 心急如焚的韩朝觉得她说的有理,纵然自己早就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还是点了头。 赵行客挤到人堆里看过之后冲到马车前。“殿下,中了!中了!” “第几名?” “十九!” 韩朝松了一口气,即便倒数,总算是中了! 陛下听了也很高兴,大手一挥把韩朝扔到工部,做了工部执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成精的长宁宫 韩朝自从做了工部执事之后,每天勤勤恳恳。拿着微薄的薪水时不时的买回一些小东西来讨好赵璇,两个人的小日子过的也算轻松自在。一切都渐渐地上了轨道。 朝堂上始终都有关于韩朝是否能够胜任工部执事的议论,而韩朝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虽然不像其他人一样有丰富的经验,但他愿意去学也愿意去做,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差。 赵璇也一直鼓励着他,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有时韩朝也会将一些公务带回家处理,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和赵璇讨论不同的宫室要如何营建才能独有巧思。 其实这样的事情原本有专人去做,可韩朝刚刚开始当差,算是大器晚成,不免就有些格外有精神。 赵璇的奇思妙想很多,总能启发他,让他想到许多别人想不到的点子。 这天韩朝一个人在书房里头疼,面前摆着七八张图纸,画的是一座宫殿,看模样正是时兴的样式。 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满脸忧愁,赵璇端着银耳莲子羹来看他。 见他接了碗开始吃,便自己随手翻动桌上的图纸。“这图纸有什么问题吗?” 韩朝道。“营造司的人已经领了图纸做了烫样,工部的人都已经看过。按理说随时可以动工。可陛下总觉得不满,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语焉不详的打回来让重做。大家都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图纸将宫殿的各个细节都描画得详尽。这是一座面积不大,小巧玲珑的宫殿。 赵璇随意抽了一张,对着光仔细的看了一会儿。随口问了一句。“陛下要将这座宫殿建在哪里?” 韩朝慌忙咽下嘴里的东西说。“说是要建在长宁宫的位置。” 赵璇觉得有点奇怪。长宁宫是颖妃生前最后的住所,陛下一直将那个地方视作禁地,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出,也只有他看中的人才能够在里头住上一段时间。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够在长宁宫居住超过两年的人就只有蒋思羽。 即便如此蒋思羽却还是落了个毁容伤身的下场,孤零零地搬到角落去了。 在这个时候陛下突然要将宫殿拆了重建,而且要建一座和原来截然不同的宫殿。 这让赵璇心里起了许多猜测。会不会这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韩朝不以为然道。“这座宫殿已经十几年没有修缮,没有翻新过。其余的宫殿早就已经在这些年里渐渐地改换成了现在的样式,只有这一座宫殿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也许陛下是想让这座宫殿和其他的宫殿一样呢?” 赵璇摇头。“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两人对视一眼。赵璇说不出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得到。“既然陛下让你做那你就好好做。他说不出来,你就揣摩着改一改。横竖多做几版,总会有合意的。这宫殿如今也没有人住,便是拆也不急这一时。 韩朝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营造司那边催得实在急,总说这时候要不开工,只怕就要到明年了。” 赵璇晓得他们心里都盼着能够早开工,好多挣些银子。 不管怎么说长宁宫在一个月后,还是磨磨蹭蹭的开工了。 然而就在营造司的人刚刚进入宫殿不久,御前侍奉的人就突然跑了过来拦住已经开始拆卸门窗的匠人。“快住手!不能拆!快停下来!” 众人俱是一愣。营造司的负责人于能上前行了一礼道。“我等奉了工部的文令,要将长宁宫拆了重建。不知何故让我们停下?” 那人尖着嗓子厉声道。“陛下有旨,长宁宫的烫样做的不好,暂且不拆!” 众人无法只得收拾好东西,退回了营造司,顺道还把韩朝骂了一通。 因着工程是他主导,做不成活的人都把罪怪到他的头上。 韩朝没有多说什么,笑眯眯的听着营造司的于能过来抱怨。等于能说完了才开口。“我们都是给陛下当差,陛下让拆就得拆。陛下不让拆就不能拆。你同我说这些,我听了你的抱怨,知道你们心里有怨气。可我总不能也向陛下抱怨吧?” 于能看了他一眼说。“您也是有爵位的人,怎么还和我们这样的小人置气?” 韩朝笑道。“我自然不同你们计较,只是大家都是宫中同僚,都为陛下当差,自然和气些好,你说是不是?” 于能噎了一下未及开口,韩朝就道。“我这人大家都是听过的,脾气一向不好。虽然近些年收敛了些,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不好呢?不是有句老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兴许是太久没有看见韩朝发怒,大家竟渐渐的忘了韩朝当年也是个鲜衣怒马,热爱斗鸡走狗,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其实不只是他们,就连韩朝自己都很久没有想起自己曾经的样子。 如果祖父还在世,能够看见他现在这样,规规矩矩的坐在工部的衙门里当差、办事、处理公务,想必也会觉得欣慰。 韩朝倒了一杯茶放到于能手里。“我知道你们营造司一向是干多少活,拿多少钱。眼下年关将至,你心里着急也是正常的。可放到你们手里的活从来也没有亏待过你们,饭食蔬果每天都换着花样的做,怎么都比外头好。在银钱上头,工部也从来没有亏欠过。便是少了这趟活,也不会让你过不好这个年。可你若要自寻晦气,只怕这年就真是个年关了!” 言语之中的警告意味听的人心里发慌,于能喝了杯中的茶,冲韩朝一拱手。“韩执事说的有理,是小人唐突了。都是给陛下当差的。自然陛下说什么这是什么。” 韩朝笑道。“既如此,你便回去忙吧,我这里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尽快处理。” 外头突然爆发出雷霆霹雳声,刹那间风雨交加,雷电轰鸣,一派飞沙走石之像。 文书们着急得去关门关窗,生怕宝贵的图纸被风席卷得到处都是,若丢了一张半张可怎么解释? 韩朝并未留人,亲自将他送到门前,却道。“我这里还有要忙的不便留你,只是如今外头风雨大作,只怕你也回不去营造司。外头有茶房,里头果子茶水都是齐全的,你就在里头歇一歇再走。不然若淋了雨生了病往后的差使可就不好当了。” 也不知韩朝是不是嘴上开过光,这往后的差事果真不好当啊! 次日一早韩朝前脚刚刚踏进宫门,后脚就听见有路过的内监低声交谈。 说是昨夜降下天罚,将宫中的宫殿烧了好几座。然而最严重的当属长宁宫,竟被烧得片瓦不存。 果然韩朝一走进工部的屋子里头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全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侍书郎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一拱手十分同情的样子。“韩执事你最近该去上柱香拜拜了!” 韩朝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看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说。“这是什么意思?” 有嘴快的人接着说。“还不都是因为你打了长宁宫的主意,立刻就降下了天罚!现在长宁宫烧没了,陛下震怒,要找人算账!你可好好想想怎么和陛下解释吧!” 韩朝想了一会儿说。“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与我何干?” 侍书郎笑道。“从前陛下也起过许多次心思,嘴上说着要拆长宁宫,可每每到了要动工的时候总是反悔,变了心意。你看看,整个工部里头有谁敢真的去长宁宫的一砖一瓦?只有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就把长宁宫的门窗都给拆了。你是不知道呀!当年长宁宫的一棵草倒了,突然就连着下了三天的暴雨!” 韩朝奇道。“长宁宫不过是一座宫殿,怎么被你们说的这么神神叨叨的?”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侍书郎见状压低了声音,合着门外狂风呼啸很有几分山鬼志怪的意思。 他靠近韩朝,低声道。“长宁宫住过许多人不假,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寻常宫妃中的其中几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韩朝立刻道。“那你们是在说什么?这有什么可怕的呢?” 侍书郎拦住他打算离开的步伐。“别人你都可以不知道,可里头住过一个厉害的人,你不会不知道!” 韩朝试探道。“颖妃?” 侍书郎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颖妃!颖妃其人神乎其神。来无影、去无踪,出现得突然,消失得悄无声息。就连她生下的一对双生子也同其他人不一样!” 韩朝一下来了兴致,拉着侍书郎坐到边上给他倒了一杯茶,细细的问。“颖妃之事,我听到的实在不多,只知道陛下这些年一直挂念着她,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吗?” 侍书郎左右看看,将围在边上,伸长耳朵想听的众人全都赶走,单单留下了韩朝。对他说。“别的事情都可以不论,但是有一样你一定得记清楚了,不论是长宁宫还是二殿下原先住的宫殿,都碰不得!不然会招致祸端,惹来报应!” 韩朝奇怪道。“这宫殿难不成也会成精吗?” 侍书郎连忙拦住他,厉声制止。“这话可不能乱说!别人那里我不知道,可长宁宫可是真的是成了精了。” 韩朝问。“这是怎么说?您细说说。” 侍书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年颖妃甫一进宫就封妃,可一直到她消失在宫中,也一直都是个妃位,即便是生了双生子这样大的荣耀,她也没有获得晋封,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朝摇头。颖妃其人很有些不凡之处,她一进宫,陛下就立刻安定了朝中不安的局势,迅速地坐稳了宝座。 那些同陛下不睦的人,很快或老死、或病死。总之所有企图阻拦陛下的人,全都消失了。 当初陛下登基的时候,百废待兴,朝中势利庞杂混乱,许多人都躲在暗处不怀好意的窥视着坐在王位上的年轻人,试图找到他的弱点,一击即中。 韩朝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间房子要怎么成精?要这样说来地上的一块石头岂不也能成精了?” 侍书郎挥了挥手,正色道。“同样是砖石,别人宫殿里头的地砖要不了两年,就会有磨损,隔个一年半载就要无修一修。即便是生活再仔细的人,天长日久下来,也难免会有一些磨损。或许这缺了一块不然那边少了一角。可你去看一看颖妃宫中的砖石,不止是她在的时候,即便她已经不在,这十几年下来,哪怕里头住过多少刚进宫的新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韩朝立刻道。“陛下一向将长宁宫视做非凡之地,自然不会容许其他人有所毁坏,没有损伤难道不正常吗?” 工部侍书郎一拍大腿。“这就是你没有见识了!任凭你怎样精心爱护,用了十几年的东西,总会有一些损伤。更何况是每天踩在脚底下的砖石,任凭你如何用心维护,天长日久的在上头走怎么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呢?而且那屋外的廊柱,顶上的砖瓦,都没有损伤。这还能算是巧合吗?那大风天还能刮下来两块碎瓦,偏偏长宁宫从来没有掉下来哪怕一块!” 韩朝心里打起了鼓,难不成真有这么回事儿? 想到这里,他心里疑云顿生。“你既然早知道,怎么现在才说?这马后炮可不地道啊!” “我这不是刚从岱城回来吗!谁知道竟一个提醒你的人都没有,眼睁睁的看你犯错!”说着叹了一口气“也是你命不好,撞上了这趟差事!” 韩朝想了想说“人各有命,或许就该我撞上呢?” 话是这样说,可当韩朝真的看见长宁宫的残骸时还是下意识的长叹了一声。 京官难为果真不假,尤其是直接为陛下当差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韩朝随意的在废墟中走动,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微微的闪着光。 走近一看,竟是一只涂满了黑漆,油亮发光的巴掌大的小盒子。 远处的侍书郎在叫他,连声催促,让他赶紧回去。 韩朝趁人不察,迅速的将盒子藏在宽大的袖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侍书郎一路说着话离开。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乐见其成 自从捡了盒子,韩朝就无心公务,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回来。 赵璇憋着笑看他鬼鬼祟祟的把什么东西藏在怀里。“这是怎么了,肚子疼?” 韩朝将巴掌大的小方块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上。“你看这是什么?” 刚刚还满脸调笑的赵璇瞬间脸色大变。“这盒子你是哪里得来的?” 偷拿了宫里的东西本就让韩朝心虚得满头是汗,此时听得赵璇这样一说,登时急得去捂她的嘴。“你别这么大声!” 迅速跑去将门窗全都关严,把小方块推到两人中间。“昨天下大雨,夜里降下雷电,把颖妃的长宁宫烧没了。我今日去看的时候,从废墟里找到了这个方块。你说这是什么?” 上头雕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没有上色,通体纯黑,还能够反光。 “这是一种奇特的木头,能够吸收天地的精华,日月光辉。在夜黑无人时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因此被称为碎星辰。” 韩朝看了又看。“这里头会是什么东西?” “你拿的时候就没想过这里头可能是什么吗?”赵璇反问道。 “我知道你一直对颖妃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想你大概会感兴趣。” 木块上没有搭扣、没有锁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 赵璇拿在手中观察了好一会。“这是五行玄机盒,若找不到窍门,是打不开的。” “什么紧要的东西,需要用这样的盒子来承装?” 赵璇道。“无论是什么,都是颖妃生前极为重视的东西。长宁宫地位非凡,陛下时常来往。又住过那么多人,若是藏得不够隐蔽,只怕早就被人窃走。” 长宁宫里的每一寸土地可能都被人翻起来看过,然而即便如此,都没有找到,只能说明颖妃在死前将这个盒子藏得机密。 以至于......以至于知默投靠二殿下的时候都没能将这只盒子带走。“是什么让知默没有办法将这只盒子带走?” “宫里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要经过盘查,这盒子不好藏,大概这才是她没有带走的原因。”赵璇沉思道。 “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盒子,那你会解吗?”韩朝满怀希冀地看着她。 赵璇无奈摇头。“我虽然知道这是什么,可我并不会解。” “你拿盒子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长宁宫塌了我作为负责的工部执事,责无旁贷的要去看。只是今日有雨,路上人不多。随我去的也只有一个侍书郎,他站得远,我动作又快,应该没看见。” 赵璇这才放心。“没看见最好,不然只怕又是一番口舌。对了,陛下一向待长宁宫格外不同。如今长宁宫被雷劈了,没找你的麻烦吗?” “不是不来,时候不到。”韩朝愁眉苦脸道“今日事忙,没顾得上找我,到了明日指不定会是什么样子呢!” “陛下震怒?” “陛下真要责罚,也只能受着。天家心意向来难测,朝令夕改也是常事。”韩朝拉住赵璇。“你觉得长宁宫会不会成精了?” “长宁宫有没有成精我不知道,可你眼看着就快要疯魔了!”赵璇嗔怪道“弗思这几日都没有和你一起玩,正在里头发脾气,还不去看她?” 韩朝拉住转身欲走的赵璇。“可大家都这么说,总不能空穴来风吧?” “可长宁宫如果真的成精了,自然也该将主人的遗物交给小主人,而不是和颖妃毫无关联的你。” 韩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那陛下问起我该怎么说?” “天灾人祸,与你何干?你不过是奉着陛下的旨意才去重建,若真有报应,也不是冲你来的。” 韩赵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你是不知道营造司的人来的有多么的凶残!要不是我威逼利诱的把人弄走了,只怕他还要再找我的麻烦!” “营造司不过是拿钱办事,无关紧要。只是有一点,如果这东西真的非凡。陛下必定会清查。如果他没有找到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这东西拿在手里也不知是福是祸。” 韩朝想了想,拿起盒子就要往地上砸,幸亏赵旋动作及时抢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是什么了?是福是祸总得有个说法!” “你着什么急!这盒子没那么好打开。若遭受外力强行打开,外头的盒子全不全不一定,里头的东西必定有所损伤。即便原来真是宝物,损伤了也是废物。” 韩朝拿着盒子束手无策。“那怎么办?总不能把灾祸引到家里来吧?” “这东西藏得隐秘,一时半会儿恐怕陛下也拿不准是不是你拿了。或许是我们多虑了呢?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盒子,里头盛的不过一二珠宝,无伤大雅。” 韩朝转念一想。“陛下真的想拆长宁宫吗?今日侍书郎同我说陛下过去也曾多次命工部准备,想把长宁宫拆了。可每每到动工之前都会改变心意,这一次不知为何改得有些晚。他哪怕早来一刻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说归说,他可没有这个胆子去找陛下说理,认命的接受了陛下的责罚。 陛下倒是也没有真的把他怎么样,象征性的扣了两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赵璇刚穿戴好出门的东西,转身去叫韩朝的时候发现他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似乎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 “怎么了?” “我要进宫一趟。”韩朝很少这样严肃,他抱了一下赵璇。“好好玩,我忙完了就去找你们。” “很棘手吗?”赵璇拉住他。 韩朝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点头又摇头。 “是不是......” “别想了,难得今天出门,别让这些事情影响了你的心情。”韩朝道。 “早点回来!” 杨柳岸边风正软,娇莺啼处丽人多。 正是风和日丽的时候,水边早有许多前来游玩的人,三五成群的占据了地势极佳的位置。 因来的略有些晚,赵璇她们失了先机,四下已经没了适宜的地方。 赵晗忽然指着不远处的石台道“虽然远了一些,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闻声望去,之间百步之远的地方,树丛掩映之间有一方小小的石台,大概是因为被树丛遮挡的缘故,并没有被人占住。 等走到面前众人才发现这并不是专门砌出来的石台,而是亭子被拆除之后的残骸。 赵晗顿觉晦气,拉着赵璇就要走。谁料却一头扎进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 “在下唐突了!”男子声音清亮,躬身行礼的动作不卑不亢。 完全没有料到身后会有人的赵晗登时红了脸。“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礼!” 男子脸上全然不见恼怒,即便大家都看着是她自己撞上来,却还是好脾气的说“姑娘莫怪,在下并无它意。”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赵璇已经重新在绿杨的服侍下坐了下来,就连韩弗思也被稳妥的安置在摇篮里。 “还傻站着做什么?”赵璇笑道。 赵晗气鼓鼓的在她身边坐下,抱怨道“刚才那人怎么这样啊!我还没说什么呢,就跑得这么快!我又不会吃人!” “他是外男,冲撞了你,已经赔了不是,你还要怎样?”赵璇道。“而且人家原本就在这里,是我们失礼。”说着指了指边上的水渍。 “我没想怎么样,就是觉得不太舒服。”赵晗道。 赵璇顺手将茶水递给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又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吧?” “我不是得理不饶人,我只是......”赵晗有心分辩,却嘀咕了半天吐出一句“你不懂。” 赵璇没有再细问,而是和她指点着河上偶尔经过的游船,告诉她都是谁家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听了没多久,赵晗已经没了耐性,求了赵璇点头,只带着三四个人就要出去玩。 “虽说这附近并不僻静,到底是在城外,还是小心为好。”赵璇嘱咐了两句,又添了两个人,才让她离开。 绿杨见韩弗思已经睡着,将小小的纱帐拢在摇篮边上,又将烧了一半的驱虫药换到赵璇身边,在摇篮里放了一包驱虫药丸。 赵璇坐在边上看她,忽然有些感慨。“一眨眼,我连孩子都生了。” “是啊,总觉得许多事情都恍如昨日,其实都是好几年前了。”绿杨道。 大概是今天天气格外好,河里的游船多得像彩船游河一样。“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什么打算吗?” 绿杨一下子就把头抬起来,眼神有些受伤。“殿下要赶我走吗?” 赵璇将她略显粗糙的手握在手里。“不是。”她认真道“你的人生还很长,没必要一辈子都为我而活。” “可我原本就是姑娘的侍女啊!”绿杨愣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也可以成家,有自己的孩子。我看你很喜欢弗思,对于她的事情总是亲力亲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娘亲的。” 可绿杨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磕磕绊绊的说“姑娘!我没有那个心!” 赵璇安抚似的拍了两下她的手“府里人多,有些事情我也不好问,趁着今日出门,索性问个明白。” 绿杨惨白着一张脸,心一横“姑娘想问什么?” “那你同行客这样多久了?” 没有想到她一张嘴就这么直接,可绿杨却反而冷静下来。 仔细一看她眼中还带着狭促的笑意,心里忽然不怕了。艳丽之色慢慢的爬上了双颊“姑娘取笑我!” 眼看着她终于不像最开始那样惶恐,赵璇才说“我只当他是个木讷的,谁知眼光这样好,竟看上你这么能干的人!” 想起赵行客傻乎乎的模样,绿杨也变得羞涩。“还不是姑娘教的好。” “听说他爹娘还在庄子上,像是有几分本事的。”赵璇道。 “姑娘觉得他可信得过?”绿杨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说起这些事情难免有些羞涩,支支吾吾的欲语还休。 赵璇道“我既知道你的心意,自然要为那你谋划,只是不知道你们两个人有没有谈过?” 绿杨红着脸说“并未详细谈过。” 这就是曾经提及了。赵璇心道既然如此便好办多了,于是命绿杨去车上取斗篷,转头就把赵行客叫过来。 谁知赵行客听了赵璇的话之后脸色却很尴尬,赵璇心底有些不悦“你觉得绿杨配不上你?” 赵行客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是的!是我配不上她!”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家里都是奴籍,她嫁给我实在是委屈了!”说着难堪的别过头。 原来如此,赵璇心中有数,问道“抛去这些不论,你是否中意她?” “在我眼里她便是世上最好的人。”赵行客恨不得指天发誓,却在下一刻对赵璇道“姑娘也是极好的人,只是她在我心里比姑娘还要好一点。”说着比了指头尖上的一点。 赵璇哭笑不得的制止了他接下去的心迹剖析。“我知道了,你担忧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 与此同时,赵晗看着不远处正在垂钓的年轻男子略微发愁。 就这样过去会不会显得太傲气?看起来很不讲道理? 没等她做出决定,年轻男子已经看见了她,放下钓竿,远远的打了个招呼。 赵晗咬咬牙,走过去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子挑眉,示意她看脚边的钓竿和水桶。“在下正在垂钓。” 赵晗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双手背在身后扭来扭去。“那你钓上来了吗?” “今日运气不好,还没有钓上来。” 他这是在说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没有钓上来吗?赵晗忽然有点生气,撅着嘴说“或许不是运气不好,是你不会。” 男子轻笑“或许吧。” 正说着话,钓竿忽然动了几下。来不及解释,男子迅速的捞起钓竿,拉了几次之后终于将鱼提到赵晗面前。“看来姑娘的运气好,一站在这里我就钓上鱼了。” 他将装了鱼的鱼篓递给她。“这鱼用来做汤鲜美异常,姑娘让厨下做了一尝就知。” “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他看着她通身名贵,微微一笑“那姑娘准备拿什么来和我换?” 这一下就把赵晗难住了,是啊,她能拿什么和他换呢? 然而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相逢即是缘,也许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到那时候你再还我如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巧舌如簧 一别经年,再次踏入成章别院的赵璇忽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茫茫然的来这里念了一段书,却全然不知一切都已经被暗中安排。 赵晗跟在她身后,满眼好奇的打量着疏阔清朗的庭院。“姐姐,这里好漂亮啊!” “这是皇家别院,一贯被用来招待城中薄有才名的人,算得上有名的风雅之地。”赵璇解释道。 成章别院是皇家禁地,除了原本就在这里的侍从外,不许其他人携带侍从入内。 赵晗低头看看自己长及脚面的裙子,然后看着赵璇拖在身后的裙子,再看看其他人长及地面的裙子,道“姐姐,为什么这里的人穿的都是短裙子?” 赵璇笑道“这里多是寻常朝臣的夫人,身上没有诰命,所以不能穿曳地的裙子。” 在场女子以而立之年居多,身边大多像赵璇一样带着一两个年轻女孩子,偶尔几个年轻的也带着家里的妹妹,这个场面实在是不能更熟悉。 大家客客气气的打过招呼,分别落座。 其实说是落座也不恰当,不过是各自捡了觉得舒服的位置四散坐下,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 今日是曲水流觞宴,杯子停在谁那里,谁就要做一句诗。 这是一间宽约四间的大屋,蜿蜒曲折的水道盘踞在屋子里,四面邻水,悬挂在四周的纱帘被风吹起,一派轻歌曼舞的景象。 赵璇坐在上首笑道。“按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在这里办诗会,且一贯由宫中专人操办。今年皇后娘娘偶感不适,长公主又去了封地,陛下特命我来操持今日的曲水流觞宴。实在却之不恭,我便厚着脸皮来了,诸位若是觉得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指出。” 众人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我等皆是俗人,不过附庸风雅,自然以殿下说的为准。” 开场勉强算得上和乐。赵璇示意身后的宫人将杯子放入水中。“今年仍同往年一样,杯子停在谁面前,谁便满饮一杯作一句诗。” 然后令身后的另一个宫人将卷轴展开,上头写着“人间四时”四个字。“今次就以这四个字为题作两句诗,作得好的陛下另有重赏。若作不出来的自然也有罚。” 等在一边的宫人端上来几支红筹。一四寸长的棍子上头用红漆涂了个寸长的尾巴。“答不出来的人从里头抽一支,谁若得了红筹便要为大家表演才艺,不论是作画,弹琴或是其他才艺皆可。” 说完规矩,补了一句。“今日不过是闺阁玩乐,也不必过于忧心输赢。” 众人自然笑应。如此走了三四轮,这杯子不偏不倚落到了赵旋这一处。 立刻便有人道。“殿下今日是东家,不必作诗,只传给下一个人吧?” 可旋即有另一人不同意。“曲水流觞的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怎么能特意为了玉城殿下而改了规矩呢?” 此话一出,众说纷纭。赵璇定睛一看,只觉那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忽然身边的赵晗开口。“作就作,我才不怕!”自己念叨两句。“春桃送暖沾荷香,折桂庭前梅蕊白。” 原本一心想要看两人出丑的人暗暗咬牙,这两句诗虽做的浅,却将四时的花都囊括其中。既合题意又不过分高洁。 “若无异议,就继续吧!” 赵璇赞赏的看了一眼赵晗,到底是把书念到心里去了。 除了个别年纪小的实在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诗,余下只要去了官学的都能有几分样子。 诗宴平平无奇,大家很快就没了兴致。 赵璇招呼众人移步去了花园,各色应季花卉开得十分热烈,便在这里又摆了桌椅软垫,各自赏花,若有兴致还能够剪下几只用来插瓶。 赵晗的花道修得一般,摆弄了好久,花瓶里的花都不太成样子。 翻看了一下桌上的花材,赵璇便向她道“你桌上这些虽然都是极好的,只是花样太多,反而杂乱,去那边挑几只颜色淡一点的回来做衬,自然就好了。” 赵晗捏着剪子走到花丛中精挑细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挑中了两朵极淡的绿色花朵。刚要下剪刀,却听见花丛后面传来说话声。 想着赶紧剪完回去的赵晗在听见里头的人在议论的人是谁的时候却停下了动作。 “她上学的时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谁知道现在竟然能够这样的运气!”身着桃红色衣裳的女子鄙夷道。 “是啊,那时候学里有名的人里可没有她这号人物啊!”头上簪着牡丹花的女子随声附和。 桃红色衣裳的女子恨恨的剪短花枝“这个人蛮横无理又没有规矩,也不知道究竟用什么手段哄得陛下给她这样大的尊荣!” “小声些!这里可是成章别院!”簪牡丹花的女子低声道。 “怕什么!她本就是这样的人!难不成还不许别人议论吗!” “背后说人是非确实不妥。”顺着话音,杨夫人抱着一臂的花从另一边出来。“阿暖,说话要慎重。” “杨夫人!”戴牡丹花簪的女子面色有些尴尬。 “邢夫人。”杨夫人见过礼,笑着从臂弯里取了一支递给她。“真话永远都比假花娇艳,你说是不是?”说着便将她头上的牡丹花簪取了下来,重新簪了一支花。 邢夫人立刻将手里的簪子收好,笑道“如此还要谢过杨夫人。”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我去看看她们的花都如何了。” “阿暖,你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呢?” 被称作阿暖的女子哼了一声,道。“你总是替她说话!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眼皮子这么浅!些许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你!” 杨夫人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她满脸不乐意“你既然做得出来,难道还怕别人说吗!”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耿耿于怀?”杨夫人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我又不像有的人,吃里扒外,替外人说话!” 杨夫人苦笑道“你听谁说的?是哪位姨娘同你说的?” 她咬了咬下唇“你管我听谁说的,反正大家都知道了!” “那日我家的十二妹就像你当年那样在学里当众给她家那位难堪,恰巧那日她去学中接人,竟撞了个正着,你说她应该忍吗?如果是你,你会忍吗?” 杨姑娘眼神游移“还不是因为她们身份不当,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被骂了也是活该!” “你既口口声声说她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你不妨说说,你知道哪一件?”杨夫人柔声道。 杨姑娘愣了一下,苦思冥想半天都没有想出来一件靠谱的。“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无风不起浪,一定是有原因的!” “你说的不错,我也这样看,那你究竟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杨夫人点了点头,反问道。 这可一下子就把她问住了,为了什么?为了好几年前的那一笔洗水?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些丢人。“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话已至此,杨夫人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再劝,轻叹一声“你心里不喜欢她也不妨,只是不要同外面的人说。” 杨夫人看了看左右道“她从前同庄家的姑娘似乎有些不睦,邢夫人又一向和庄家的姑娘有些交情。你可别被人利用了。” 杨姑娘狐疑的看着她“嫂嫂,你可不要哄我,谁不知道她和庄姑娘还有李三姑娘一贯走得近,怎么就不睦了呢?” “原因我们这些外人怎么能知道?可你想想,她出嫁翼族的时候那两位都没去送,李三姑娘出阁的时候她也没送礼,若真是感情好怎么可能根本不来往?”杨夫人道。 这样说来确实有些奇怪,杨姑娘想了想道“她是在霍三姑娘回来之后才和她们疏远的!”想到这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这个人果然是势利小人!只同权贵来往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杨夫人不由叹息,当初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都城里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杨姑娘显然也想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到现在还有些后怕。“难道都是真的?” “你怎么不想想,如果她真是那样一个小人,为什么只针对庄姑娘,李三姑娘却安然无恙呢?”杨夫人恨铁不成钢。 “可......”杨姑娘还待要说,却忽然听见悠扬磬声,该回去了。“罢了罢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赵晗看人走远,胡乱的剪了两支往回走,却发现赵璇已经用仅有的花材插了一瓶高低错落有致,富贵又清雅的花。 “回去吧,时候到了。”她似乎全然不在意赵晗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手上却只拿了两朵很一般的花。 “姐姐,都说晨钟暮鼓,为什么这里却鸣磬?”赵晗刻意引她说话,企图将她的注意力转向别处。 赵璇侧过身子,引她去看对面山上。“那是凤鸣山,半山腰有一座古刹,名为凤鸣。那座寺庙没什么香火,唯有那一声声清越的磬声极为动听,陛下来过一次之后就不许这里敲鼓,以磬声作为日落的提示。” 赵晗疑惑的看着天色。“现在离日落只怕还有些时候呢!” “现在离日落确实还有些时间,只是从这里回城,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是日落时分,恰好可以伴着鼓声入城。”赵璇解释道。 第二日赵璇便进宫复命,将众人所做诗句一一呈上。 陛下认真的翻看了一遍,向赵璇道“这个赵晗是你的人?” 赵璇点头,陛下接着说“诗做的粗了些,不过年纪尚小,无妨。” 说着又问起有没有定人家,赵璇道“她年纪尚小,并没有合适的人家来议亲。” “看你又是认她做义妹,又是送去官学,还整日带在身边,便能看出你是真的拿她当亲妹妹。”陛下道。 “臣没有妹妹,她没有姐姐,倒是两全其美了。”赵璇笑道。 “只是有些可惜。”陛下忽然叹了一句,摸了摸胡子,拿眼角去看赵璇的神色。 赵璇不动如山,当做自己没有听懂他言语之中的意犹未尽,低着头根本不接话。 陛下装模作样的叹了一会儿,见她完全没有反应,只得道“老二最近身子不大好,你一会儿去给他送些补品。” 赵璇刚点头,忽然听见陛下开口“你这个义妹,看起来是个有趣的人,你觉得老二会喜欢吗?” 果然,还是来了。 “臣认为不妥。” 皇帝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你说什么!” “陛下容禀。”赵璇道。“臣乃陛下义女,是二殿下的义妹,阿晗是臣之义妹,礼法上来说自然也算是二殿下的妹妹,兄妹乱伦实属不妥。” 皇帝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沉吟道“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算什么乱伦!”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礼部和宗府的人未必这么觉得。”只是听见赵璇这么说,陛下立刻就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礼部和宗府喋喋不休的样子。 只是这么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头疼,更不要说真的面对。 “罢了罢了,她毕竟是翼族人,赐给老二外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陛下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去吧。” 二殿下躺在床上,看起来脸色尚好,只是不太言语。 送完东西赵璇就要走,却突然被他叫住。“昨日成章书院玩得还开心吗?” “这种无趣的事情,二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免得徒增笑柄。” “你觉得太子现在最恨的人是谁?”他似乎真的想不出来这个答案,苦恼的皱起了眉毛,然而看在赵璇眼里却觉得十分做作。 “大殿下宅心仁厚......”话为说完就被萧奕台打断。 “你真觉得他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他笑得别有深意,感叹道“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物,却偷偷的藏着一个令世人不耻,乃至唾弃的秘密,是不是格外的有趣呢?” 富有恶趣味的笑看得人恶寒,赵璇冷声道“大殿下的名声岂容你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向赵璇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将来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护你口中的大殿下!” 赵璇走了之后知默才道“殿下今日过于急躁,险些失了分寸。” “呵!谁知她说话如此谨慎,一点错处不漏!”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嘴里嚼着别人的骨血,恶毒又凶狠。“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铜雀台 今年的雨下得很频繁,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怀疑天上是不是漏了个洞。 “陛下找你做什么?” 韩朝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有些不忍开口。“温澈称帝了。改国号为齐。” “他原本就有这个本事,不过早晚罢了。”赵璇预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是还要派人去黑水城吗?” 韩朝艰难的点了点头“霍思渊已经整装待发。” 赵璇奇道“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怎么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 “齐帝提出休战,让两国休养生息,不再生灵涂炭。”韩朝道。 “打了好几年,边关深受其害,自然想休战。”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却看见韩朝为难的搓着手。“你到底怎么了?” “他要两国联姻。” 终于说出口的韩朝着急去看赵璇的脸色,果然,赵璇原本带着轻松浅笑的脸一下子僵住。“你说什么?” 滔天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赵璇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浸透不悦,一副随时要将看不顺眼的人拆吃入腹的凶悍模样。 磕磕绊绊的重复了一遍,韩朝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道“陛下还在考虑,没有真的应下来。” “他突然叫你进宫是不是想要故技重施?”赵璇的声音冰冷如三冬严寒,咬牙切齿道。 “陛下并没有说太多,可我看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什么给二殿下赐婚全都是幌子!要的就是她的拒绝,不然怎么有理由让她乖乖的让步,不去争赵晗的婚事! “不行!温澈是个疯子!我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阿晗跳进火坑!” 温澈此人,行事乖戾异常,脾气心性一时一变,前一刻温言相劝,转眼就能毫不留情的把你的性命取走。 “若陛下真的下旨,怎么办?” 赵璇眼神坚定“那就抗旨!” 与此同时,身在宫中的宝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呆呆的坐在原地,任由身边的宫人惶恐不安的议论着,猜测着,忽然提起裙子拔足狂奔,不顾侍女的阻拦,趴在皇后宫门前大喊“母亲救我!” 正在礼佛的皇后突然听见有人在外头哭喊还觉得奇怪,然而眉头刚刚皱起,就听出来是自己的女儿,立刻跑了出去,趴在门上一叠声的问“宝华?你怎么了?谁要害你!” 两人隔着厚厚的宫门哭得肝肠寸断涕泗横流,在宝华慌乱而毫无章法的哭诉中,皇后终于听清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宝华,即刻宣赵璇进宫,告诉她你不愿意联姻。” 宝华哭道“她怎么会帮我呢?母亲,我该怎么办啊!” “宝华!现在能帮你的人只有她!”皇后咬牙道“她和亲过,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你小的时候她也很喜欢你,她地位非凡,陛下不会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母亲!我害怕!我不想去!”宝华趴在门上哀哀哭泣,心里的恐惧和惶恐交织在一起,令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宝华!你听母亲说!”皇后用力拍门,将慌乱的宝华叫近。“让赵璇替你给太子传信,他会想尽办法保你的!” 宝华无力的敲着门“母亲,我好害怕!我真的不想去!” 皇后心痛得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悲痛。“快回去,要是陛下知道你来这里哭诉,会生气的。” “母亲!”宝华泪流满面的拍着门,渐渐没了力气,艰难的扶着冰冷的宫门站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回去,失魂落魄得一路上遇见的人都远远的避开。 长长的宫道上,宝华孤身一人,跌跌撞撞的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群宫人,谁也不敢接近。 突然一声惊雷吓得宝华顿住脚步,她抬起头看着天边的闪电,铺天盖地的绝望沉甸甸的压在身上,她到底该怎么办? 赵璇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宝华会是这样的情形。 宫门两边,全然两个世界。 赵璇衣着光鲜,正和韩朝说话,唇边还带着柔软的笑意,眼睛里散发月亮一样柔软的光。韩朝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她嗔怪的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腰际,仿佛在撒娇。 宝华被雨淋得透彻,头发散了,钗子掉了,脸上青白,双眼红肿,整个人落汤鸡一样狼狈。 “殿下?”赵璇迟疑着喊了一句。 也许是他们的恩爱刺眼,也许是觉得自己丢人,宝华没有应她,背过身子企图装作没有听见。 赵璇走近,发现跟在旁边的宫人一个个都面有难色,再一看她来的方向,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 将搭在韩朝手臂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道“最近骤雨频繁,殿下出门要记得带伞。” 宝华难堪的的咬了咬嘴唇,勉强伸出手拉赵璇的衣角。“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她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瓮,似乎哭了很久。 赵璇心中一软。“只要殿下召我,我一定来。” 走出去好远,赵璇还有些伤感。 “不是你的错。” “她本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无忧无虑的长大,幸福安稳地过一辈子。”赵璇长长的叹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宝华小小的背影,一眨眼就不见在拐角。 “人各有命,这就是她的命。”韩朝道。“既然享受了别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就该明白将来有一天会因此而付出代价。” “你从小就这样想吗?” 韩朝握住她的手,慢慢的往外走。“我们这样的勋功世家,都是用骨肉尸骸堆起来的,和那些世袭罔替的清贵不同,我们永远都受猜忌,陛下永远都防备着我们。” “所以你只能是个纨绔子弟。”赵璇轻声道。 “祖父一辈子都为了这个天下操心,他知道我不能是一个有才干的人,所以总觉得亏欠我,我要什么他都给。”韩朝忽然轻轻的笑了。“我以前一直懵懂,直到弗思出生后我才明白,祖父有多担心我会遭人嫉恨,不能平安一生。” 赵璇握住他的手,无声安慰。 雨过天晴,除了地上淡淡的水渍,已经看不出来刚才的雨有多大。 赵晗今日去官学拿先前落下的东西,谁知竟被雨势困住,便去了金玉阁看首饰。 掌柜的亲自迎出来笑着往里让“今日雨大,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回来时遇上大雨,想着离你这里近,过来看一眼。”赵晗浅笑。 “姑娘请上座。”命人上茶后道“正好这两天来了一批新鲜花样,姑娘看看合不合意?” 各色花样都有,新鲜奇巧的也不少,只是赵晗今日本不是专程来看首饰的,便有些兴趣缺缺。 掌柜的看着她带着几分无趣的脸色,想了想道“其实店里还来了一件首饰,只是簪头有些大,怕姑娘看不上。” 赵晗随口道“先拿出来看看吧。” 这只簪子的簪头果然极大,足有成年女子的掌心这么大,幸而做得纤薄,不然看起来不知多么蠢笨。 “这个花样倒有些新奇,是什么花?” “是簪娘从古书上寻来的,叫做雨时花,下雨的时候花瓣会变得没有颜色,像消失了一样。”掌柜的解释道。 赵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和姐姐说的差不多。只是这朵花的花型似乎和她之前看见过的不太一样,花瓣更多,也更大。 已近黄昏,日头渐渐落下,赵晗命掌柜的把簪子包好,转身欲走,谁知竟再次遇见上次在河边钓鱼的人。 那人似乎也很惊讶会在这里遇见赵晗。“好巧,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姑娘。” 赵晗看着他腰上绣锦鲤的荷包,心想,这人还真是喜欢鱼,难不成属猫的? “是啊,好巧。”可身后是卖首饰的铺子,他来这里做什么?“你是来?”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随便看看。” 心里莫名的有些堵,不说就不说,她才不稀罕呢! “掌柜的!”赵晗忽然道。 掌柜的连忙跑出来,赔着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这位公子今日看上的东西都记在我的帐上,月底一并结算。”赵晗说完,也不看他,自顾自的上车走了。 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掌柜一脸尴尬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弯腰将他让进去,十分客气。 两人直接去了招待贵客的小屋,刚一坐下,就有人很有眼力的过来上茶。 掌柜的一拱手就退了出去,男子刚刚喝了两口茶,掌柜的就拿着厚厚的账本进来。 “主人,这是今年的账本。” 男子随意翻了几页,将数字在脑海里过了几遍,随口问道“刚才那女子是什么人?” “是玉城公主的义妹,时常来这里定首饰,今天是偶然过来避雨才撞见主人的。”掌柜的偷偷擦了擦冷汗,原本今日不应该接待客人,谁知因为一场雨,而让两人撞了个正着。 男子指着账本上极小的一行字。“这笔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平?” 这笔账已经欠了好些年,先前长公主在的时候也没人想过她会不给,后来她突然就走了,这笔账也就成了坏账。 “已经让人去报给府衙了,这一两天就能有消息。货单上都印着公主府的印鉴,做不了假。” “要是拿不回来就自己填。”男子道。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又开始下雨,他听着雨声,忽然想起她小鹿一样的眼睛。“她刚才买了什么?” “刚送来的那支雨时花簪子。” 男子有些诧异“她认得那花?” “看起来像是不认识,大概是看个新鲜吧?”掌柜的猜测道。 “玉城公主的底细查得怎么样?” 掌柜正色道“几个月前玉城公主和秦安公回了一趟崖城,带回来许多伙计,已经在城中开了自己的铺子,不过都是些寻常东西,所以我们的人并没有太关注。” “不过这个玉城公主实在不能小看。她手中不知暗暗的握着多少权利和财富,崖城那边虽然沈家的人闹得厉害,可谁也没敢克扣她的那份东西。每一次崖城给宫里送东西,都会专程给她带一份,陛下似乎也没有异议。” 男子道“二殿下那边呢?” “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我们的人没有办法靠近。” “查清楚,否则不能交货。”男子道。 掌柜的有些担忧“可二殿下那边催的急,恐怕并不好糊弄。” 男子一个眼神,掌柜就自己道“属下会想办法的。” 雨声微弱,男子站在窗前,看雨水将天地都浸润,目所能及之处全都是烟雨楼台。 “都城风景果然不同,比我从前所见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男子站在窗边,单手扶着窗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门中规矩你也清楚,自己去请罚。” 掌柜的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下。“主人!” 男子并没有回头“你背着门中暗自和二殿下来往,难道以为不会被察觉吗?” 掌柜藏在身后的手刚一动,就听见男子道“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很难说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主人!你放我一马吧!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掌柜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很快额头上就红了一片。 然而男子并没有因此而心软,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就这么冷冰冰的说“你这出戏唱得不好。” 终于装不下去的掌柜猛的起身朝男子扑来,手里的利刃上淬着毒药,发着幽绿的光,看起来令人胆寒。 男子往旁边一躲,动作迅捷的避开匕首,反手一抬,半截手指长短的银针直直的射进掌柜的心口。 掌柜顿时就说不出话,捂着胸口“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男子蹲在他面前道“铜雀台不留不忠之人。” 稍后进来的中年男人对于地上的尸体视若无睹。恭敬的拱了拱手“属下已经将店铺里大小事情都了解过,即日便可以上手。” “把尾巴扫干净,别让人察觉出不对劲。二殿下那边要稳住,别让他跑了。” “是!” 反复的雨势让人心烦意乱,赵晗坐在桌前,愁眉苦脸的看着这只硕大的簪子。 当时只觉得有意思,可拿回来了才发现这簪子根本没办法戴。 他是来给谁买簪子的?难道他已经成婚了吗? 赵晗胡思乱想了半天,趴在桌上,脑子里全都是他挺拔的身影和腰上绣着锦鲤的荷包。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令人震惊 赵璇和宝华各坐一边,相对无言。 宝华勉强笑道“你许久没来看过我了。” “未经殿下传召,不敢贸然打扰。” “你如今和我平起平坐,哪还有什么尊卑之分。”宝华苦笑道。 赵璇问“殿下似乎有什么要和我说?” 宝华咬了咬下唇。“你能不能替我将这封信交给太子哥哥?” 赵璇并没有立即接过信,而是问“殿下怎么不让自己的人去送?” “你有没有听说我们要和大齐联姻?” 赵璇迟疑着点了点头,只听宝华声音瞬间带了哭腔。“他们要求娶皇室的公主!” 如今整个皇室只有宝华一位公主,若是算上赵璇,勉强算两位,可赵璇已经成婚,自然不在考虑的范围内,难怪宝华会这么慌张。 “可大殿下如今......未必帮得上你的忙。”赵璇说得委婉,宝华却听懂了,泫然欲泣的看着赵璇道“姐姐,你会帮我吗?” 赵璇陷入两难。 温澈求娶皇室公主的用意非常明确,就是要一个人质,一个能够让陛下投鼠忌器的人质。 宝华是最佳人选。 可如果不是宝华,还能有谁? 赵璇接下信,道“我可以替你给大殿下传信,但你也要知道,即便大殿下真的什么也不管,拼着前程不要来为你求情,你也未必能够留下。” 闻言,宝华定定的看着赵璇。“赵姐姐,你也不管我了吗?” 她这双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格外可怜。 一开口就让赵璇想到那天长街相遇,她像一只被人扔在路边的小动物一样,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宝华,很多事情我也无能为力。”赵璇叹了一声,不敢看她瞬间失望的样子。 太子府门庭寥落,自然现在也不能叫太子府了。 赵璇坐在车上,命绿杨亲去送信。 绿杨回来时说“太子......大殿下看起来有些失意,精神不大好。” 是啊,在荣耀中长大的太子一朝从云端跌落凡尘,不知该多么痛苦。“走吧。” 公主府内,隋丰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封信,正举在光下,似乎很想看里头是什么。 赵璇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她眯着眼睛咬着嘴角正在努力琢磨里头写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 隋丰忙把信藏好,见是赵璇才放松下来,把信递过去。“许先生要出趟远门,让我给你送信。” 信上说许先生担心沈氏遭遇不测,打算沿着沈氏最后的消息走一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至多月余就会回来。 另外信中也提及据闻赵赫在军中多次遭遇欺凌,若赵璇愿意可以略微施以援手。 赵璇道“你难得来一次,住两天再走?” 隋丰摇头“你这地方规矩愈发的大了,我可不要在这里!你要是想找我就去许先生那里。” 赵璇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们?” 隋丰看着更加富丽堂皇的大厅,自嘲道“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和堂堂玉城公主平起平坐?” “你说这话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赵璇轻笑。 隋丰看了她一眼,没接这个话茬。“阿晗呢?” “今日大约出门了,你找她有事?” “没什么要紧的,我这趟出门得了新鲜物件。既然她不在,那你替我转交吧。”说完递过来一个样式普通的盒子,份量不重,大概是首饰一类轻便的小东西。 “若得空便来吃饭,我们也许久没见了。”赵璇道。 隋丰深深的看她一眼,眼底浮现出轻蔑,勾了勾嘴角,却没有走正门,越墙而去。 “殿下要不要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绿杨担忧道,万一里头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可怎么办? 赵璇道“阿晗回来让她过来找我。” 赵晗此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金玉阁的贵宾屋里,把杯子推倒又扶正。 过了好一会儿新来的掌柜才将花样册子拿过来。“这都是这个月刚来的新鲜样式,姑娘想改成什么样子?” “原先的掌柜怎么突然走了?” “他家里出了急事,急匆匆的就走了,东家实在没办法才把我叫过来,暂且顶替一阵子。”他赔笑道“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 “原来如此。他在城中经营多年,一下子走了怪让人不适应的。”赵晗随口道“你姓什么?” “小人姓徐,双人徐。”徐掌柜笑道。 赵晗翻了几页,并不觉得有中意的,便道“你家的簪娘可在?叫出来看看怎么改,我不要这些和别人一样的。” 徐掌柜便命人即刻去叫,谁知今日当值的那位簪娘恰好去了安平伯府上,一时竟没有格外得力的人选。 正发愁,忽然赵晗摆了摆手道“既然今日不在就罢了,这簪子暂且放在这里,你们琢磨好了再让簪娘去公主府同我说。” “是!”徐掌柜应了一声,正要去拿刚刚送来的簪子,却听见赵晗问“我挂名的帐上都有些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虽然觉得月中查账有些奇怪,不过徐掌柜还是按照她说的,去把账本拿来。 赵晗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买的东西上,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一条,却只有一支雨时花簪。“这日明明和你们掌柜的说了那人买的东西也记我账上,怎么没记?”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不悦的徐掌柜忙道“大约是那日并没有买什么东西吧?” 他哪里知道交代了谁?交代了什么? 赵晗忽然觉得心烦气躁,把账本一推。“不看了!不看了!看着就闹心!就让你们做这么点小事你们都做不好!” 赵晗气冲冲的回了公主府,连赵璇那里也没有去,闷头闷脑的回了房间,好久都不肯说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就是心里有点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不肯出去,也不肯进来。 在这个艳阳天里,痛失爱子的柔妃忽然被诊出了身孕,喜极而泣的她久久不能言语。 陛下抱住她,嘴里说着宽慰的话,眼神却飘忽的看向远处。 没过几天,陛下就在言官的苦谏下同意将一直离宫修行的云氏接回宫中。 柔妃整个人都包裹在母性的光辉之下,轻声细语的和腹中的孩子说话。 霍思渊坐在她对面,脸色凝重。“陛下始终还是对你有所防范。” “他防任他防,谁都别想害我的孩子!” “行宫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线索不多,不过能查出来和宫里的人有关系。” 柔妃若有所思道“那时候太子还在,二殿下新秀,你觉得会和谁有关系?” “太子不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敢有几分笃定?”柔妃道“大哥,你的心思我知道,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霍思渊却喝了一口茶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如今这样我心里也不好过。” 柔妃轻笑,目光悠远“若不是我,便是阿月,再不然就是阿婧。”她忽然低头笑了,摸着自己的肚子“若换了她们,大哥又要怎么苦苦支撑?” “可你算计阿宁做什么?” 屋里陷入沉默,柔妃脸上的笑一僵。“你知道了?” “你入宫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霍思渊痛心疾首道。“如果不是你刻意挑唆,阿宁根本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陛下原本就对老信王心存顾忌,我不过是借力打力,仅此而已。”柔妃道。 “阿宁小时候那么照顾你,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柔妃道“就是没忘才要让他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鼻子一酸,道“陛下已经有所察觉,我若不动作快些,到时候查到他头上,可怎么办?” “你?”霍思渊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握紧了拳头。“阿宁是个聪明人,一旦他知道你做了什么,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那个人而死!”柔妃失控道。 “她是都城第一美人!什么都好!不管在哪里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连我仅有的都要夺走!” “阿锦!” “陛下的宠爱那么少,她一个人就足足占了两年!你知道这两年我都是怎么过的吗!我已经过了好多个这样的两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柔妃哭道。 “阿宁是我对于宫外最后一点美好的记忆,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恶狠狠的咬着牙道。“她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来和我抢!” 霍思渊定定的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将愤怒不安的妹妹抱在怀中,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阿锦,你若厌倦了宫廷生活我们也可以像云氏一样出宫清修,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他的妹妹曾经是整个都城里最耀眼的明珠,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只能困在这里。 短短几年宫廷生活竟将她蹉跎成这样,怎么不让人心痛? 柔妃趴伏在哥哥怀中,久违的感受到家的温暖。她的眼泪像永不停息的河流一样静静流淌,将霍思渊胸口的衣服全都浸湿。 没有人说话,兄妹两人静静的坐着,霍思渊为她哼唱小时候听过的歌谣,轻声道“如果你累了,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哥哥会保护你,以后不必你一个人在这里苦苦支撑。” “哥哥!”柔妃鼻子一酸,擦着眼泪说“我真的累了,我争不动了。” “累了就离开这里,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和云氏风光无限的回宫不同,柔妃怀有身孕出宫清修为陛下祈福的举动被许多人暗中议论,认为这是陛下有意抬举云氏,所以才会将柔妃送走。 但宫里的人却说这是陛下有意保护柔妃,免得她再次遭受丧子之痛。 众说纷纭之下,权利的交替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云氏甫一回宫就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美人,没有封号,但是很快就侍寝了。 即便宫里有名号的妃嫔多如牛毛,可选秀还是如期而至。 今年没了那些皇后太后相看的繁琐步骤,最后的复选由皇帝一人进行。 当人们仔细去打量这些新进宫的新人时,忽然惊讶的发现这些人里已经没有了颖妃的影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和颖妃没有形似之处。 这下子宫中原本的嫔妃纷纷人人自危,难道陛下忽然转性了?觉得斯人已矣,不应该再执着于过去?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蒋思羽看着镜中自己脸上长长的刀疤笑了。 镜花水月处,花好月圆时。皆是虚妄。 和蒋思羽的淡定不同,其余宫室里的妃嫔们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学了这么久颖妃的言行举止和爱好,如今竟都成了废物。可事到如今,就是想改也没那么好改了。 幽禁宫中的皇后是在多位新人得宠获封之后才知道今年陛下选了什么人的。 她沉默了很久,苦笑着抹去不慎滑落眼角的一滴泪。“原来如此。” 陛下轻松愉快的坐在水榭中,欣赏着云氏在水台上的轻歌曼舞。 合着拍子用象牙筷敲击着琉璃杯,时不时还跟着哼唱几句。 贺内监拢着双手站在他身后,有些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 萧奕台因为急事而匆匆赶来,谁知竟撞上这一幕,心底阴霾渐起。 “你怎么来了?”陛下醉眼迷离道。 “启禀陛下,岱城,反了!”萧奕台朗声道。 陛下一下子就被他惊醒,再三确认“你说什么?” “岱城反了!” 一下子变得嘈杂的声音让酒醉的陛下觉得头疼,他大声喝令所有人退下,努力让自己头脑清醒。“说说,怎么回事?” 自从岱城遭了蝗灾之后收成就一直不好,后来又闹水灾,赈灾的钱粮也没有及时下去,本就闹得怨声载道。上个月因为选秀的事情许多人家都不愿意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收成拿来填官府的空,竟有人揭竿而起,反了。 陛下冷笑道“无知愚民!胆大包天!速命官府镇压!” “揭竿而起的正是官府。”萧奕台道。“城守房越修已经打着官逼民反的旗子纠结了军队,将附近的村镇都收入囊中,声势极为浩大。” 城守带头造反?这可真是新鲜! “即刻命兵部派人诛杀叛贼房越修!夷九族!”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兵部派去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被房越修说动,阵前倒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少女情怀 大概是因为最近雨水丰沛的原因,马场的土非常松软。踩上去连马儿都不高兴,更不要说骑在上头的人。所以赵晗只骑了几圈就下了马,站在围栏边上看他们驯马。 马场的负责人程管事从远处跑来,来不及擦脸上的汗,笑说。“姑娘怎么这会儿来了?上回送来的马还没调教好呢。” 赵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将马鞭交给身边的人。“如今是谁在驯马?” “是个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您今天是要看哪匹马?” 赵晗道。“既然还没有训成暂且不看了,你们先调着。把先前的乌云踏雪牵出来,我看看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程管事便派人去牵马。 乌云踏雪是之前赵晗生辰的时候韩朝送给她的。那时候还是小马驹,如今已经长成了高头大马。 赵晗骑着爱马在马场里跑了两圈,一挽缰绳,命人打开闸门。 身边的人急忙拦她。“姑娘,外头山路不平,万一摔着可怎么办?” 赵晗道“马儿自然要在外头奔跑,整天圈在这马场里头有什么意思?”如此一挥马鞭,拍马就走。 后头的人急忙去拦,却还是和她差了一段距离。 赵晗骑着马跑了一段,便放缓速度,有意等后头的人,然而他们的马并没有赵晗的马快,一时半会儿恐怕追不上来。 赵晗看见前边凉亭里有人,便放慢了速度,打算悄悄路过。 可凉亭里的人却并不这样想,吹着口哨拍着手,冲她喊“赵姑娘!骑马这么累,下来坐坐吧!” 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三不五时就来找麻烦的柳家二公子柳城桦。赵晗没有理他们,一夹腿肚子就要提速。 柳城桦一个眼神,原先守在外围的小厮仆人便上来将赵晗拦住。“姑娘,我们公子有请。” 赵晗端坐马上,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拦我的马!” 柳城桦大声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公主府的赵姑娘嘛!”说着几人不怀好意的笑了。 赵晗牵着缰绳,居高临下的看着往这边走来的几人,神色戒备。“既知道我是谁,还不让路!” 柳城桦装模作样的整理了衣裳,笑道。“好不容易才把你的随从支开,要是这么白白的让你走了,岂不可惜?”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与美人把酒言欢,寻欢作乐呀!”猥琐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渐渐的向赵晗聚拢。打眼一看,少说有二三十号人。 赵晗不由得面色一变,挥着马鞭去抽靠近自己的人,大声呵斥。“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近前!” 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扯住马鞭,放倒了马,将赵晗从马上扯下,毫不留情的摔在地上。 赵晗吃痛。“放开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柳城桦将马鞭握在手里,笑道。“你如今落在我的手上,还要怎么给我好看?”边说边摸了摸嘴角。“你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一个丫鬟而已,攀上玉城公主就真以为自己姓赵啊!” “呸!用不着你管,赶紧放手!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下人们终究顾忌着赵璇的身份,不敢对赵晗太过粗鲁。 柳城桦高高扬起的手最终轻轻的落在赵涵脸上,还暧昧的捏了两下。“你叫呀,你倒是大声叫呀,我倒要看看这荒山野岭谁来救你?” “看来我出现得不是时候。”豆绿衣衫的男子坐在雪白的大马上,慢悠悠的从树丛后钻出来,马背上还放着两个鱼篓子,和一支细长的鱼竿。 赵晗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当时那个男子吗? 抓住赵寒的人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逞强!识相的赶紧走,别在这碍事!这没你英雄救美的机会!” 男子并不理会他们,带着侍从站在人群外头,浅笑着看向赵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他们要欺负我,你快救我!” 这话可真是理所当然,一点都不客气。男子却因此而觉得有趣,笑道“站着别动。” 自古有言,擒贼先擒王。想必他一定很认同这句话。 他飞身而起踩着众人的肩头靠近,脚上力气极重,但凡被他踩到的人都不受控制的矮了半个身子,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一脚踢在柳城桦胸前,直将人踢得根本站不稳,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摔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吃了满嘴泥。 他的侍从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似乎并不觉得让自己的主人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人有什么不妥。 很快赵晗就明白为什么了。 他动作轻盈且有力,将那些围绕在赵晗身边的人全都拍退,整个过程中赵晗只能够感受到柔软馨香的衣袖在身边绕来绕去,其余什么都察觉不到。 转眼间,赵晗身边的人就全都哀嚎着倒在地上,被同伴拖着撤到对面。 见状,赵晗赶紧躲到他身后,扒着他的袖子往前面探头大骂“柳城桦!你等着,我回去就让姐姐抄了你家!” 柳城桦没想到今天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本就气急败坏,再听见赵晗这样说,当即怒道“你别一副自己多清白的样子!要不是你早就约了相好在这里幽会又怎么会被我逮个正着!” 赵晗本该立刻骂回去,然而她心里却突然涌上一丝甜意。拽着他衣服的手更紧了一些。“你少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偶遇!” “呸!装什么贞洁烈妇呢!你姐姐就是个二嫁的丧门星!你跟着她能学什么好!”柳城桦冷哼道。 “你再说一遍!”赵晗气得就要冲出去,谁知竟被他拦住。 刚才还只是胡说八道的柳城桦看见这一幕,眼睛一黑,怒道“等我回去,我就告诉城里所有人,你和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嫁给我!” “我就是嫁给乞丐都不嫁给你!” “到时候你失了名节,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你!” 男子微微一笑,道“凡事都不要说得太过绝对,不然很容易脸疼。”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柳城桦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没有听说过城中有这号人,便安心了。“你一个路过的就别跟着掺和了,赶紧滚蛋,不然有你好受!” “柳城桦!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你敢吗!” “你看我敢不敢!” “别闹。”他低低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让赵晗下意识的停住了动作,呆呆的看着他。 “闭上眼睛,转过去。”他的声音很温柔,轻轻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服从。 “你是都城指挥使柳琮的次子,柳城桦?” “正是本公子!怎么,害怕了?”柳城桦得意的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谁知他却说“铜雀台明日开张,请令尊不必前来。” 柳城桦闻言一愣,铜雀台?那个一双巧手能够打造天下神兵的铜雀台? “你胡说!假冒铜雀台你不想活了!” “铜雀台,孟敬亭。”他微微一笑“拿回去,令尊一看便知。”说着将银纸厚的令纸飞入廊柱。 离开很远,赵晗还在发呆,忽然听见身后的人问“在想什么?” “你这么好看,怎么是个打铁的呢?”赵晗说完才慌慌张张的捂嘴,坏了!怎么说出来了! 孟敬亭闷声笑道“可能只有这样才格外与众不同?” 乌云踏雪伤了腿,走不快,被侍从牵着走在后头。赵晗与他同乘,两个人靠得极近,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脖子上,炽热又浓烈,很陌生。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来?” 孟敬亭眼神一暗,“门中有事,偶然来了这里,觉得位置不错,便随手开了个铺子。你很好奇?” “那你去金玉阁是为谁买首饰?是你夫人吗?” 小女儿的心思总是很好猜,他微微一笑“我尚未成婚,也没有定亲,哪里来的夫人?” 赵晗高兴得嘴都合不上,幸好他坐在身后,不然要是看见了岂不是要笑话她! “那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可不卖男子用的东西。” 他刻意离她近了一些。“因为我认识一个人,脾气泼辣又任性,我路过那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进去看看。” 他说的是我吗?赵晗心跳如雷,喜不自胜又不敢表现出来,可眉毛不自觉的皱起,我在他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吗?“你说的人是谁呀?她生的好不好看?” “她生得很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古灵精怪,惹人爱怜。”他想了一会儿道。 一路上说了不知多少暧昧不明的话,似是而非,听得人心里又觉得是,又觉得不是,七上八下,不知有多难受。 马场前,赵晗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抿了抿嘴,害羞的将手搭在他的手心,却不提防被他扯下来。 惊呼还未出口,人就已经被他抱在怀里。 赵晗愣愣的看着他胸前这片绣着如意纹的布料,还没有缓过神,他就已经松开了手。“抱歉。”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他满脸写得密密麻麻的“正人君子”四个字,心里又欣喜又害怕。“你不同我进去吗?” “男女有别,我若同你一起进去恐怕对你的清誉有损。”他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让侍从将乌云踏雪的缰绳交还给赵晗。 “你今天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你呢。”赵晗苦思冥想才找了最拙劣的一个借口。 他仿佛听不出来一样,温和的笑了。“你若真想谢我,不如请我吃顿饭?” “好啊!明日富兴楼我做东,你一定要来啊!”她笑吟吟的应了,满心雀跃的牵着马往回走。 她走远之后,孟敬亭脸上的笑意微敛。“去查一查她和柳城桦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也太巧了,怎么每回都能碰见她?” “左锐,把她的底细全都查清楚,不要有遗漏。”他的眼睛落在马背上的鱼篓“将东西送回去,不要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左锐想了想道“二殿下那边一直催着要幽梦魂,掌柜已经回了好几次,恐怕不能再拖。” “都城的这池水比我想的更浑。” 笑得合不拢嘴的赵晗和身后神色各异,惴惴不安的侍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绿杨将人迎了进去,自己却没有留在屋里。 赵璇放下手里的工程图,奇怪道“你的马训好了?这么开心?” “姐姐,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一见钟情?”赵晗道。 一见钟情?赵璇只听见这四个字就觉得头疼。“你遇见了?” 赵晗的脸立刻就红了,“姐姐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随便问一问!”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璇奇怪道“马场里的人都是你惯熟的,难不成马场来了新人?” 被迷得头晕目眩的赵晗根本没注意听她说了什么,点了点头“是啊,马场来了新人,管事的说还不懂规矩,就没让他出来请安。” 这话说得赵璇摸不着头脑,马场里除了驯马的就只有马了,她总不能和马一见钟情了吧? “你倒是说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我又怎么知道呢?” 对了!柳城桦!赵晗忽然想起来这一件事,整个人一下子就恼怒了。“姐姐,我今天在外头骑马,被柳城桦带着人给堵了!” “什么?柳城桦带人堵你?”赵璇闻言也很不悦“他怎么你了?” 可赵晗一下子就笑了,少女情怀总是诗,粉面桃腮,眼角眉梢全是春天的模样。“有人救了我,他还狠狠的教训了柳城桦。” “是谁?”敢对都城指挥使的儿子动手的人,身份不容小觑。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河边的时候撞上的那个钓鱼的人吗?就是他!” 河边钓鱼的人?赵璇想起那个浑身都带着淡淡疏离感的男人,忽然觉得赵晗的情路恐怕会有些坎坷。 “他说他是铜雀台的孟敬亭,他一路把我送回马场边上,看着我进来了才走的。”她抱着赵璇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呀?所以才一直找机会接近我。” 赵璇面色微怔“或许只是巧合。” “这也太巧了!都说假如三次遇见同一个人就一定是有缘分的!” 沉浸于美色之中的赵晗根本没有意识到赵璇的沉默背后代表着什么信息,也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囹圄,不能自拔。 第二百二十七章 巧合还是算计 铜雀台在都城的铺子热热闹闹的开了起来,地段一般却客似云来。 不得不说,实在是仰赖于铜雀台多年的好名声,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 然而这份热闹却只持续了短短数日,一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也是,一个主营刀剑兵器的铺子又哪里会像一般的铺子一样每天都热闹呢? 韩朝专心逗韩弗思说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陛下最近时不时的就冲柳琮发脾气,可柳琮却一反常态,并不辩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铜雀台一向不插手朝堂,如今却堂而皇之的在都城开了这么大的一间铺子,想必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分一杯羹。”赵璇道“依照惯例他必然给柳琮送过帖子,可开业那天,柳琮并没有去,只是让人送了一份厚礼。” “难道陛下想要拉拢铜雀台,可柳琮慢待了,所以才生气?”韩朝猜测道。 赵璇摇头,将赵晗一事托盘而出。“依我看陛下是在敲打你。铜雀台是武林中的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陛下自然想要收归囊中,至少也不能反目成仇。可柳城桦却得罪了铜雀台的人,以至于这样的事情都不能露面。陛下心里自然恼怒。” “铜雀台难道就是二殿下背后的势力?”韩朝正色道。 “也不是不可能。”赵璇分析道“颖妃出身素衣门,和铜雀台算是同气连枝。或许是铜雀台中有什么当权的人同颖妃有交情,想要讨一个公道?” “要是这么说,铜雀台未必不会支持二殿下。”韩朝忧愁道。 赵璇问“你不是说韩家忠君爱国,并不关心坐在上面的人是谁吗?” “我不希望我们卷进这些斗争中,可我也觉得二殿下不像明君。” 不论韩朝如何做想,铜雀台很快就在都城打响了名声。 与此同时,最新的消息也送到了孟敬亭的手上。 在看完了这份公开的秘密之后,孟敬亭陷入沉思。 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巧合一旦出现得太频繁就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留意不到就是灭顶之灾。 “再查。” 徐掌柜道“这些已经是最详细的消息了,再往前就是八九岁前在齐国的消息。恐怕要花些功夫。”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孟敬亭道“她上次来做什么?” “那支雨时花的簪子簪头太大,戴不出去,说是想改一改。只是偏巧那日簪娘不在,没有改成。” “拿来看看。” 这只簪子的簪头确实不小,尤其和时下盛行的小簪比起来更是硕大无比,也不知她是怎么买下来的。 “让簪娘把簪尾熔断,做成顶花,看起来就不显得大了。” 徐掌柜为难道“您有所不知,这位赵姑娘从来不戴顶花,又是刚刚及笈,总喜欢戴那些有坠子的簪子。” 长簪改顶花簪娘并不是想不到,奈何那位不喜欢,这才令人发愁。 孟敬亭有些诧异“她才刚及笈?” 虽然想到她年纪小,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年纪会这么小。 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疼,那么小的女孩子,他却言语撩拨,真是禽兽! “罢了,那就让簪娘看着改吧。” 韩朝站在高子玉对面,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说话,可即便如此还是被隔壁陛下时不时的怒骂而吓得虎躯一震。 “愚蠢!胡闹!”陛下用力的拍着桌子,数落跪在地上的大殿下,废太子,萧奕亭。 “用一个女子就能换来数十年的两国交好,互相贸易。究竟有什么不妥!你如此妇人之见,如何能够继承大统!” “陛下!那是宝华啊!是您的亲女儿啊!”萧奕亭道。 陛下怒道“她做了十几年的公主,高高在上,享天下富贵,如今正是她报效的时候!” “陛下!她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啊!” “眼下她确实是我唯一的女儿,可将来就未必了!”陛下道。 萧奕亭不敢置信的看着陛下,这就是他尊敬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吗? “宝华是陛下嫡长女,如何能够下嫁偏远?” “下嫁?这是联姻!” “说是联姻,其实就是和亲!” 陛下怒火攻心,随手抄起放在边上的杯子狠狠的砸向萧奕亭。“和亲会用她吗!用你的猪脑子想想!” “那是齐国的国君!一国之君求娶嫡公主,名正言顺!何来下嫁之说!” 萧奕亭不服气道“当年赵璇不也是嫁给国君吗!” “愚蠢!风辰不过是个傀儡,别说是赵璇,就是宫里随便找一个宫女,他都得好好的供起来!哪里由得他来选!”陛下怒不可遏的一脚踢在他肩上。“你的帝王策都学到哪里去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萧奕亭过了许久都没有爬起来,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上雕梁画栋,心里一片凄凉。 “在陛下眼中,是否所有人所有事都是棋子,都只是你庞大布局中微不足道的一步?” 他声音悲凉,让陛下停住脚步,不满的看着几步之外躺在地上的人。“胡言乱语!” “我曾经一度有些嫉妒她,能够和你这么亲近。她说的话你都听,会为她考虑,让她开心。原来都是假的!”他失控的冲着陛下大喊“你根本没有真心!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你根本不在乎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只关心他们能不能给你带来利益!” 陛下眼中蕴藏着滔天的怒火,他冷笑着走近,一巴掌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萧奕亭打倒在地。双手背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时候的你可比现在聪明,这些年,皇后把你养坏了。”语气中十分遗憾。 然而萧奕亭却苦笑道“在你眼中,我也只是一枚棋子,且是一枚不听话的棋子,是不是!” “你若肯洗心革面,或许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洗心革面?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大声的叫嚷着,以至于让陛下彻底失去耐性,越过他往外走。 萧奕亭也因此成为本朝第一个被绑着送出宫的皇子。 杨柳岸,晓风残月,正是佳时。 陛下站在岸边,隔着广阔而平静的水面看向远处藏在石头后的裙角。 他知道那里坐着谁,也知道她不愿意见自己,可这并不妨碍他站在这里远望。 韩朝和高子玉被迫听了半天的帝王家事,心里正觉得尴尬,谁知陛下却突然将他们带到这里,心里疑惑不解。 “宝华出嫁需要使者,你们两个都是青年才俊,办这样的差事再合适不过。” 这种差事一贯是需要正副两位使者,只是不知道会是谁主导? 私心想来这其实并不是一桩很好的差事,谁都知道宝华公主不愿意出嫁,已经闹了好几天绝食。这一路上不止要防范各方势力,还要看紧宝华,不让她逃跑,不然一个怪罪下来可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高子玉道“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钦天监还在卜日子,不过你们还是早日准备起来,随时出发。” 赵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后怕得抱紧了身边的赵晗。 虽然早就知道陛下对自己的好别有用心,可实在想不到他对宝华竟然也这么狠,明明小时候那么疼爱宝华,将她当做掌上明珠,唯恐一不小心有什么会伤害她。 “宝华小时候曾经和我说,陛下就是她的避风港,只要有陛下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可现在这最大的风雨就是陛下给的。”韩朝也十分同情她,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么多事情。 赵晗不解“当时姐姐嫁来翼族的时候也是这么不情愿吗?” “与其说是不情愿,不如说是认命。”赵璇轻声道“那时候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够帮我。宝华至少还有一个为她出谋划策的母亲和愿意为她顶撞陛下的哥哥,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亲口说出自己对于和亲的看法,韩朝心疼的握紧她的手。“没事了,以后我都在。” 赵晗道“姐姐是怎么认识朝哥哥的?” 想到初见的情形,赵璇忍不住笑了“那时候在都城的官家女子都是要戴长面纱出门的,轻易不肯在人前露脸。有一天我去酒楼吃饭,正要走的时候,你朝哥哥突然冲进来把我的面纱扯了,那时候是我们第一次见。” 赵晗冲韩朝做了个鬼脸“流氓!登徒子!臭不要脸!” 韩朝也跟着笑了“是啊,那时候她很生气,过了好久才肯给我一点点好颜色看,能有今天可真是不容易!” “为什么以前的人还要戴面纱才能出门?她们不嫌闷吗?”赵晗奇怪道“我看这里都没有人戴面纱,难道风俗也可以变得这么快吗?” 赵璇笑道“其实世风这个东西一贯变得很快,今天这个好,明天那个佳,都是一时,不能长久。” 赵晗又问“朝哥哥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韩朝低头一笑“其实在酒楼之前我就见过你。” “什么时候?”赵璇十分诧异。 “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去过博古斋对面的茶楼?”韩朝笑问。 赵璇想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嘴道“不会吧?” “那天我在你对面的楼上,窗户打开,我看见你了。那时候才是我第一天看见你。”他轻笑道。 似乎还能够回想起那天的心情,狂喜的内心敲锣打鼓,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喜悦。“可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所以后来我在富兴楼看见你的时候才会这么不管不顾。”不然若是换一个更游刃有余的方式,或许她就不会躲了他这么久。 别人的爱情故事总是格外动听,赵晗心驰神往的感叹道“这世上的巧合都是命中注定啊!” 赵璇笑着戳她的脑袋“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什么命中注定!” “我们就是命中注定!”韩朝不顾赵晗还在,光明正大的拉住赵璇的手,一脸深情。 赵璇羞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阿晗还在呢!” “我这就走!”赵晗赶紧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往外走,却被赵璇扯住,红着脸道“不许走!”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赵璇狠狠的瞪了一眼韩朝,问赵晗“你最近怎么老是往马场跑?早出晚归,简直恨不得住在马场。” “她不是本来就喜欢去马场吗?”韩朝不解。 “就是再喜欢,原来也都是十天半个月去一趟,如今竟恨不得天天去。起早贪黑,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亲力亲为的养马呢!” 韩朝就是再迟钝都感觉出来不对劲了。“你该不会是被什么不知轻重的家伙撩拨了吧?” “你们说什么呢!”赵晗脸红得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来羞怯,明摆着有事。 “孟敬亭?” 韩朝听了这个名字整个人都呆了,铜雀台主人,孟敬亭? “你们经常见面?”韩朝直觉不好,铜雀台是什么地方?江湖中的江湖啊!能够掌管铜雀台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良善之辈,又怎么可能轻易地陷入情爱? 更何况,韩朝小心的看了一眼赵璇暗自忍耐着的脸色。孟敬亭的年纪也不知有多大了,家里有没有妻妾通房,他坐镇铜雀台已久,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铜雀台以炼制兵器为主,大约不够心细吧?”赵璇道。 赵晗猛摇头,羞道“不是的,他看起来像个书生,琴棋书画都会,不是那种不懂风月的莽汉。” 坏了!该不会是让人给骗了吧? “铜雀台的门主,即便不必亲自行走江湖,也不能是个书生吧?”韩朝道。 “不是的!他的功夫特别好,一个人能打好多呢!一脚就能把柳城桦踢出去好远!”赵晗解释道。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他见面啊?”赵晗忐忑的看向神色严肃的两人。 赵璇道“我并不想干涉你同什么样的人来往,可铜雀台不同于一般人。即便陛下对他们也只有拉拢,没有打压的。” “这是一股摸不透的力量,没有人敢小看。”韩朝补充道。 赵晗忽然有些委屈“为什么你们就是命中注定的巧合,到了我这里就是别有用心!” 赵璇道“我不怀疑你的心,我只怕他......” 赵晗听得心里发慌,左右为难道“可他看起来并不是个坏人啊!” “坏人又不会在脸上刻字。”韩朝道。 赵璇指着韩朝道“也就是他后来改邪归正,不然哪轮得到柳城桦做什么纨绔,他比起你朝哥哥来简直不够看!” 韩朝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引火烧身,可想一想赵璇威胁的表情,诚恳道“我从前就是个混蛋,都是你璇姐姐教育得好,让我改邪归正,重头做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警告 眼看着出嫁的东西已经筹备得差不多,可宝华还是一言不发,动不动就摔杯砸碗闹绝食。 陛下哄了几次耐心尽失,命人看住公主,不许她逃跑,此后竟不再过问。 而后宫之中新人辈出,更是接连传出有孕的消息,陛下高兴极了,赏赐和恩宠络绎不绝。 人人都在议论着,在废太子之后,陛下究竟会不会废后? 赵璇也有些担忧,可韩朝却不这样看。“太子可以废,皇后不能。” “宝华马上就要出嫁,陛下绝不会废了皇后,让宝华成为庶出。到时候齐国要是闹起来,可就不是霍思渊一个人能够镇压得住了。” “陛下废太子废得也太轻易了。精心培养了十几年,就这样废了难道不可惜吗?”赵璇叹道。 韩朝道“大殿下前些年大病一场,好了之后性子就变得闷了,陛下就是那时候开始对他颇有微词的。”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时候你还没来都城呢,不知道也不奇怪。别说是你,就算是住在城中的人家也基本上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祖父毕竟是镇南王,陛下很看重他,时常召我进宫给祖父传话,日子久了就听了些风言风语,不过究竟怎么回事我也说不上来。”韩朝道。 赵璇想了想道“陛下近来对二殿下格外宠信,总让我觉得不安。” 这段日子以来,陛下总是让二殿下做一些只有太子才能做的事情,却又对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充耳不闻,让人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穆国公告老还乡了。”韩朝忽然道。 赵璇大吃一惊“那蒋姐姐怎么办?” 后宫之中女子的底气全是家里给的,原先穆国公虽然致仕,可陛下恩重,一直厚待他,蒋思羽才能够在宫里说一不二。 如今她既没有恩宠也没有靠山,在宫里的日子不知该有多难过。 “她一直避不见客,穆国公夫人数次进宫都没能见到她,大概是要壁虎断尾。” 当初赵璇被设计陷害,以至于被温澈掳走,要不是有萧以宁从中作梗,霍思渊恐怕早就动手了。 “我虽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可宫里日子不好过我也知道。”赵璇有些失落“只是我没想到她会算计到我头上。” “你太相信她,才会忽略那些蛛丝马迹。”韩朝道。 “听说铜雀台在城郊置办了院子,专门给门中的人住,你知道在哪里吗?”赵璇不想多说,生硬的转开话题。 韩朝也没有继续,顺着她的话道“城东十里,位置绝佳。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 “是不是和马场一个方向?”赵璇道。 韩朝点头“确实和马场一个方向,你担心孟敬亭是刻意为之?” “阿晗在我眼里自然千好万好,可在别人眼里却未必。”赵璇道“他是江湖人,自然往江湖去。若阿晗真和他有些什么,到时候山高水长,我们也帮不上忙。” “你也虑得太远,或许他们只是一时冲动,过一阵子就好了。”韩朝劝道。 饶是如此赵璇依旧心神不宁。“我只怕阿晗动了真心,孟敬亭却只是利用她。” “若果真如此,我一定不放过他!” 赵璇哭笑不得“你又打不过他,怎么替阿晗出气?” 韩朝仔细想了想“那我好好练功!” “人家都是童子功!”指着边上的韩弗思道“你不觉得这时候练有点晚?” 两人说归说,也只是明里暗里的提点了几句,并没有真的拦赵晗,不让她出门。 绿杨担忧道“殿下明明也担心那姓孟的另有所图,为什么不拦着姑娘呢?” “堵不如疏。她如今热情高涨,觉得自己遇见了良人,再如何同她分析利弊都没有用。她没准还会觉得我是那无情的大棒,非要打他们这对苦命的鸳鸯。”赵璇无奈道。 “可真就这样不管吗?” “已经让人跟着了,一路上小心些,别让她走远,几双眼睛盯着,姓孟的就是长了翅膀也要掂量三分。” 马场边上的这一片赵晗已经走了不知多少遍,百无聊赖的拿树枝去戳路边的矮丛。 怎么还不来啊!赵晗心里直打鼓,不自觉的把嘴撅起来,十分气恼。 大老远的孟敬亭就听见她拿着什么东西抽打枝叶的声音,微微皱眉,这也太任性了。 听到有马蹄声接近,赵晗欣喜的转过头去看,正是孟敬亭。 今天的孟敬亭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就是风流倜傥这四个字的化身。 赵晗这些年也见过不少美男子,然而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她看得痴了,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孟敬亭牵马调头,才急忙喊他“你去哪!” “赛马,来不来?”孟敬亭心生一计,冲她笑道。 赵晗被这个笑容蛊惑,立刻拍马追赶。 两个人在树丛间穿行,越跑越远,后头的人不熟地形,渐渐被甩开,只能看见两个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眼看着就要追不上,前头的人却忽然放慢了速度,趁此机会,赵晗加了两鞭,堪堪超过他。 谁知却马失前蹄整个人飞了出去,赵晗抱着头,刚要卷成一团就被什么人拉了起来,提着她抱在怀中,往边上滚。 好不容易停下来,两个人的衣服都沾上了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比这更紧要的是赵晗一睁眼就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交缠,他的脸越来越近。 赵晗羞得闭上眼睛,却听见一声闷笑。 他翻身起来,坐在边上道“地上凉。” 脸红得像是偷吃了二斤辣椒的赵晗背对着他捂着滚烫的脸,心口跳得很急。她紧紧的捂住嘴,害怕一张嘴就会跳出来。 孟敬亭看着她的背影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啊?”赵晗茫然的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茫然无知的桃子一样水嫩的脸蛊惑着他靠近,他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拨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垂,看见她抖了一下。 藏起笑意道“吓坏了吧?”站起身来才发现她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十足的孩子气。 耍赖一样的不肯动“摔疼了,走不动!” 孟敬亭在她身前蹲下。“哪里伤着了?” 赵晗把腿递过去,示意他看。 本以为她是装腔作势,谁知腿上果然青了好几块,看起来触目惊心。 马儿已经跑远,如今这里只剩下两人。 “我要洗手!”赵晗指着不远处的湖水道。 她一双手都沾染了泥土,看起来黑漆漆的,确实不太干净。 孟敬亭把她的手搭在脖子上,勾住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来到湖边,找了略干净的一块石头,把她放在上头,弄湿了手帕递给她。 赵晗看着站得离自己有好几步远的人道“你为什么要站那么远?这里又没有人。” “君子不立危墙。” “我哪里危了?”赵晗不满的看着他。 孟敬亭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又没有马,怎么回去?”都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靠三条半腿要走到什么时候! “今天天色不好,说不定会下雨,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他走过来看了她一圈,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上来,背你回去。” “你怎么不像刚才一样?” “路太远,抱不动。” 赵晗推了他一把“我又不胖!” 话是这样说,可她还是乖乖的趴在他背上。“你们铜雀台的人都像你一样长得这么好看吗?” 孟敬亭眼神一动“你很好奇吗?” “是啊,我听说江湖人都虎背熊腰,一顿能吃好几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她看着他宽厚的肩膀奇怪道“你怎么没长那个样子啊?” “你一直都在都城,没去过其他地方吗?” 赵晗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之后,连忙开口。“不是的,我去过好几个地方,见过很多东西的。” 孟敬亭听了眼神微暗“你同你姐姐感情很好?” “是啊,要不是姐姐我根本不会有今天,她比任何人都对我好。”说着紧了紧抱住他脖子的手,有些低落“可是姐姐不喜欢我出来见你。” “哦?为什么?” “他们都觉得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的。”她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听起来有些闷。 孟敬亭把滑下来的人往上推了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是有缘分的,你不是骗我的。”说着她就觉得有些委屈。 他暗暗的想,难不成现在还有这种以退为进的招数?都说江湖险恶,都城里的套路也一点都不少啊! “那你还想见我吗?” 她点了点头,趴在他的肩膀上很难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良缘会这么艰难,从一开始就完全不被看好。 孟敬亭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回应,沉默的走在路上,雨声渐响,恰好前头有亭子,两人便躲了进去。 雨声嘈杂,像赵晗此时的心情,杂乱无章,毫无头绪。 赵晗在雷雨声中沉默,任由雨水将身上打湿。 “过来,那边雨大。”孟敬亭站在亭子中央冲她伸出手,指尖还染着些许铜色。 腿疼,又被雨水打湿,赵晗委屈得哭出来。“你那么凶干什么!” 孟敬亭满脸诧异的看着她,他哪一句凶了? “我腿疼,走不动!是你把我放在这里的!才放下就让我过去,你明明就是故意的!”愈发委屈的赵晗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抽噎着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被打湿。 “我没有凶你,雨太大,你坐在这里会被淋湿。”孟敬亭半蹲下身子道。 “那你抱我过去!”赵晗撅着嘴道。 孟敬亭几乎要觉得这是她的计谋,可雨势实在太大,他不想再纠缠下去。 两个人坐在亭子中间,避开了大部分的雨水,却避不开时不时飘进来的雨丝。 衣服越冷就显得身上越热,赵晗冷得发抖,孟敬亭没有办法,只能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闻着他衣服上浅淡的折兰香,赵晗低着头笑了。“我们这样像不像落难的......” 落难的?鸳鸯?孟敬亭实在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怎么脑子里全都是风月? 也算是因祸得福,孟敬亭并不觉得心思单纯成这样的赵晗能够做得来复杂的事情。 “你的马会自己回马场吗?” “会啊,马场的驯马师都练过马,只要马还在都城附近,就会自己回去的。” 赵璇听说人丢了之后急得不得了,顾不得外头还下着雨,急命赵行客带人出去找。 韩朝拦住她“别急,到底是在都城附近,他不敢。” “我当年还是在都城里丢的!”赵璇道。 说到这里韩朝也没了信心。“总得等雨停,不然也不好找。” “孟敬亭要是敢伤了阿晗,我要他百倍偿还!” 从来没见过赵璇这么激动得韩朝呐呐道“你就这么紧张她?” “阿晗真心待他,他若不能回应这份真心,就不该吊着她,不该和她来往!”赵璇道“骗了别人的一颗真心还要装作无辜,这种人着实令人不齿!” 韩朝强硬的把她拖进屋里“你要是这么担心,等她回来,我们亲自同她说一说,长长心眼,不要被人骗了。” 雨停了,韩朝正在吩咐赵行客把人直接带回来,却见赵璇已经换了骑马的衣裳出来。 “你干什么!” “我要去看看这个孟敬亭究竟是何许人也!” 赵晗倚在孟敬亭怀中睡得香甜,忽然听见他说“你家里来人了。” “谁啊?”赵晗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看,立刻打了冷战,结结巴巴的说“姐姐......” 原来这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就是玉城公主。 浑身干练,眉眼淡漠,身量比寻常女子都高,站在男子身边也丝毫不逊色。 “阿晗,过来!” 赵晗依依不舍的看了他好几眼,才向赵璇道“姐姐怎么来了?” 按捺住怒气,赵璇将她身上的衣服扔到韩朝怀中,另拿了披风将她裹起来。“乖,你先上车,姐姐有话要同他说。” “姐姐,你别生气。”她拉住赵璇的衣袖,小声道。 赵璇抱了她一下。“姐姐不生你的气,别怕。” 等赵晗终于上车之后,赵璇才道“铜雀台门主,孟敬亭?” “正是,阁下便是玉城公主?” “阿晗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希望你不要将她卷入这些无关的纷争中。”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丝丝相扣,又哪来无关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岌岌可危 孟敬亭笑了一下,示意坐在车上的赵晗不必担忧。向边上走去“殿下这边请?” 赵璇也回头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赵晗,并不反对。 绕过遮蔽的树丛,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僵持。 “殿下似乎对我颇为不满。”孟敬亭笑道。 “早就听闻铜雀台的少主年少有为,不想竟这样年轻,大约还未至而立吧?” 孟敬亭道“二十有余,确实未至而立。殿下的眼神很准。” “成家立业乃是男子立世的根本,少主这样出众,想必已经娇妻美妾爱子在怀了吧?这趟出远门不舍他们劳累所以没带?”赵璇道。 孟敬亭仍是笑,显然已经明白为什么赵璇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孟某刚刚继任门主,还未成婚,殿下若有觉得合适的不妨也牵一牵线?” “孟门主说笑了,都城里的女儿都娇滴滴的,吃不得苦。我便是有心牵线,又要如何说服别家的父母将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送去那风雨飘摇的江湖中呢?”赵璇亦笑道。 “哦?殿下觉得江湖中人便如此粗鄙,不懂得怜惜娇女?”孟敬亭道。 赵璇轻笑“却也不是这样说,只是到底眼界见识不同,日后长久相对,难免有争执,到了那时只怕美事也要成祸端。” “殿下可真是心慈!” “我不过是白操心,孟门主青年才俊,生得一表人才,要是哪家的女子见了,只怕红鸾星便动了。”赵璇意有所指。 孟敬亭下意识的就想转头去看赵晗,可刚一动作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殿下今日教诲,孟某记住了。”他一拱手,转身欲走,谁知却被赵璇叫住。 “希望孟门主做事善始善终。”停了一下又道“混水摸鱼固然是个法子,可难免有风险,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便是自断臂膀也未必有用。” “池子里究竟有几条鱼,大家心里都有数,难不成......?” 赵璇微微一笑。“这话该我问。池子里原先有几条鱼大家都知道,可如今却未必。搞不好有人下狠手,一个都不放过。” 孟敬亭深深的看她一眼“殿下与传闻颇多出入。” “谣言岂可尽信?”赵璇道“孟门主还是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的看一看都城的山水吧。” “殿下如此在乎她,还是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吗?” “秋后的花,经了霜才更美。” 赵璇没有坐车,翻身上马,一言不发。 孟敬亭站在原地看他们缓缓离去,心里有些复杂。 夜里徐掌柜来回话,见他静默不语,以为今日撞见玉城公主起了争执,便道“玉城殿下是个护短的,门主若要从赵姑娘身上下手,只怕要徐徐图之。” 一面说一面将刚刚送回来的急报递给他。 上头将赵晗的生平查得详细,确实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难道真的是巧合?”他喃喃道。 “门主?” “没什么,吩咐下去,将二殿下要的东西准备好。”孟敬亭道。 “二殿下显然有些别的想法,门主当真不管?” 孟敬亭摇头“我们是商人,皇家的事情不归我们管。” “赵姑娘的那支雨时花簪子,簪娘已经有了法子,打算拆成几支样式不同的小簪,既能单独佩戴,也能成对。明日就要去公主府了。” 孟敬亭应了一声,“知道了。” 自从回去之后,赵晗就闭门不出,整天趴在床上流眼泪。 绿杨来劝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去找赵璇。 赵璇翻看着手里的账本,闻言皱眉。“胃口如何?” “饭是照常吃,可是胃口明显不如之前好。”绿杨担忧道“这样下去身子都要搞垮了。” “能吃得下饭就没事。”说着向绿杨道“你去看一看,每个月莫名其妙少的二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绿杨接过账本看了看“二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没准是哪里记错了吧?” “便是记错了,也不能每个月都少二两吧?”赵璇道“你悄悄的看着,是不是谁支了银子却没有记上去。” 赵晗趴在床上难过了好几天,又因为淋了雨,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发起热来。 急忙赶来的赵璇心疼的坐在床边看着她烧得发红的脸道“便是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发脾气!” “姐姐,我真的喜欢他!”赵晗泪眼涟涟的看着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虚弱。 赵璇握着她的手“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你同他说了什么?” “阿晗,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可他呢?他比你大这么多,若动作快些只怕孩子都有了。”赵璇轻声道,看着她瞬间有些失神的眼睛,心里并不觉得满意。“他生得好看,你见了欢喜也正常。只是见了好看的人心里欢喜和见了喜欢的人是不一样的。” 赵晗愣愣的看着她“姐姐,我真的喜欢他!” “喜欢不是嘴上说说的,要看到心里。”赵璇意有所指。“我并没有同他说不许再来见你,可都城里局势复杂,人心混乱,我也不希望他插手城里的事情。” “可他为什么不来看我?”赵晗红了眼睛,十分委屈。 “他未婚你未嫁,怎么好上门看你?若让那多嘴的人知道,岂不又是一番风波?”赵璇苦口婆心道“你该好好养病,不然若因此落下病根,我绝不放过他!” 赵晗急忙点头,鼻子眼睛红通通的,端起药碗就往嘴里灌。“姐姐,我喝完了!” 用浸湿的帕子擦去她头上的汗,赵璇道“什么时候你好了,我们再去马场,你若要见,便见。只是不许偷跑出去,那样不安全。” 心满意足的赵晗沉沉睡去,赵璇放下帘子,出来与绿杨说话的时候,语气冰冷。“是谁撺掇她去马场的?” 绿杨悄悄的递来一封信,正是隋丰走之前让赵璇转交的那一封。 里头说她给赵晗送了一匹马,已经放到马场了,让她有空去看。 “会不会是?” 赵璇道“她和阿晗的感情一向好,时不时就会给她捎东西,这马也不是第一次,仅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是这也太巧了,怎么偏偏就让姑娘撞上呢?”绿杨皱眉道。 是啊,实在是太巧了。 可是不知道这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 “如今岱城的局势愈发混乱,昨日又有一城沦陷,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起义的叛军声势浩大,短短数月已经将附近的好几座城池攻陷,自立为将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收割,将附近的几座城全都连并在一起,变成一座坚固的大城,进可攻,退可守,让人无从下手。 “是啊,这几日厨房的人去买菜,都说菜价悄悄的涨了,大家都抱怨呢。” 赵璇想了想道“这个时候即使陛下真的想要宝华出嫁,恐怕也要想一想朝臣的态度,越是声势浩大,越是让人不满。这婚事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 “若不成,只怕还好些。”绿杨叹道“宝华殿下自幼是被娇宠长大的,哪里吃得了苦。” “如今她孤掌难鸣,便是不愿,又能怎么办?”赵璇跟着发愁。“陛下为了这件事,已经斥责了大殿下,还将他关在府中,不许别人去探视。皇后的母家也避之不及,更不要说替她说话了。” “宝华殿下也太可怜了。” 两三天之后赵晗便病愈,急忙拉着赵璇去马场。 可哪里还有人影。 赵晗失望的在边上转了好几遍,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马场的管事拿了一封信来,交给赵璇。“殿下,昨日有人将这封信送来,说是要给姑娘。” 赵璇对着光看了一遍,里头只有薄薄的信纸,封口处印着一支雀鸟。 转手递给赵晗“看看吧?” 信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赵晗手抖得拿不稳,趴在赵璇肩上哭出声来。“姐姐!他不肯见我!”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冷静下来。“姐姐,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若没这个意思,为什么先前不说?” 赵璇道“或许他也是才想明白的。” 哭累了睡着的赵晗根本想不到不远处的水边,她最信任的姐姐正在和她以为放弃自己的意中人说话。 “殿下就这么不放心我?” “门主见多识广,心胸眼界都不是我们这样的闺阁女子能够比得上的,自然要多留心些。” 孟敬亭背负双手站在水边。“殿下表面上却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手里却牢牢的握着崖城的命脉,如此行径着实令孟某大开眼界。” “孟门主这是什么意思?”赵璇道。 “一个人从小就跟着商海老手出访各地,见识远非寻常人能比,却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都城,说自己一步步被推着走,毫无还手之力,殿下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赵璇轻笑“这样说来,一个从来不问朝局的门派突然在这么微妙的关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门主不觉得太蹊跷了吗?”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 “这一次是误会,再有下次,这坏人孟某可就不会再当了。” 赵璇道“阿晗心思单纯,那些肮脏的事情不必让她知道。” 孟敬亭看了她一眼。“都说长姐如母,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赵璇没有再说什么,带着赵晗回了府中。 赵晗很是为此伤情,好几日都没有精神,然而赵璇却放心了。“孟敬亭此人心思深沉,并非阿晗的良配。趁她如今情根未深,早些断了未必不是好事。” 韩朝道“孟敬亭此前并没有出现在传闻中,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阿晗的良配?” “这个人在崖城有些名气。”赵璇轻叹。“他并非门主亲生,而是从外头抱养来的。手段狠戾,行事果决。虽然看起来一副君子模样,其实都是假的。阿晗遇上他实在是倒霉。” “你原先也是这样想我的吗?你嫁给我也是倒霉?”韩朝忽然觉得不高兴。孟敬亭那样一个在别人眼中千好万好的人,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那自己呢?她能够对孟敬亭这样一个江湖人士的背景了若指掌,只怕对自己的情况也清楚得不得了。 赵璇奇怪的看着他“怎么突然往自己身上扯?”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靠不住,是没有办法才嫁给我的?” 赵璇示意他看韩弗思的屋子,失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和我说这个?” 韩朝不依不饶道“你回答我!” “你不是我的无能为力,也不是我的退路。”她认真的看着他说“我是真的觉得你好,才肯嫁给你的。” 韩朝总算心里舒服了些,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显得十分小肚鸡肠,可他总是忍不住去猜去想,在她心里自己究竟占了多大的位置? 他患得患失的样子让赵璇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冷淡他了? 赵璇抱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你和孟敬亭不一样,我和阿晗也不一样。” “阿晗不知道孟敬亭是什么样的人,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依偎在韩朝肩头,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韩朝终于松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委屈。“可是你那么好,我总觉得不踏实。” “你现在不也很好吗?”赵璇道“你现在是陛下封的秦安公,是个领工部执事的朝散大夫,已经强过许多人。” “可我还不够厉害。” 赵璇笑着握紧他的手“我希望你平安,至于其他的都不必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娶了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他认真的看着赵璇,似乎想要将她的模样牢牢的刻在脑海中。 赵璇任由他看,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小声说“我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 “大夫说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欣喜若狂的韩朝扳正赵璇的身子,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璇捏着他的手笑“大概在你进来之前吧?” 正当两个人沉浸在再次为人父母的喜悦中时,绿杨跑了进来,慌张的模样打破了平静。 “殿下!惠城沦陷了!” “你说什么!”赵璇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叛军突然出动,连夜攻城,一连拿下三座城池,如今离都城已经不远了!” 第二百三十章 瞬息万变 战事蔓延迅速,令人震惊。 赵璇和韩朝对视道“宝华暂时嫁不了了。” 韩朝点头“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宝华自己肯定是高兴的,可是其他人却未必。 萧奕台双手握拳,用力锤墙。“可恶!” “殿下原先的打算可算得上天衣无缝,只是怎么也算不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知默道。 “立刻把东西拿来!” 可知默虽然把东西拿来,却没有立即交给他,按在手中道“殿下可要想好,这可不是能够冲动的事情。” 萧奕台静下心想了片刻“放回去。” 重新放回架子暗处的盒子上,小小的雀鸟纹烫在角落里,在被光照到的瞬间微微的闪了一下。 “殿下蛰伏多年,若是在这个时候冲动,岂不是功亏一篑?” 萧奕台嗤笑道“你这样算无遗策,不也没保住我母亲吗?” 知默低头,扯出一丝苦笑“今时不同往日,我是为了报娘娘的恩德才苟活至今。”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将刚刚收到的信件交给他。“已经说好了,十日后,攻城。” 他看着全然没有落款的信笺,心里也有几分担忧。“连个落款都没有,你怎么能确认是不是他送来的?” “这是掉脑袋的事情,谁又敢真的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知默反问道。 萧奕台将信交还给她。“陛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叫我进宫,而是整天混在后宫,那个云氏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比当初静妃也不差几分?” “云氏并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出身,不过是她生得娇柔妩媚,格外懂得讨人欢心罢了。”知默道。 “你已经出宫这么久,对宫里的消息还是这么清楚。”萧奕台道。 “娘娘还在的时候,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有许多人感念娘娘的恩德,愿意为娘娘效忠。何况如今也不是让他们做什么为难的事情,不过是传句话,递个消息,又有谁会不乐意呢?” “宫里不乏有飞上枝头的例子,你若自己动手只怕早就成功了。”萧奕台道。 知默笑笑“我不过寻常姿色,没有魅惑人心的本事。而且这十几年,陛下都只看得上和娘娘肖似的人,我并没有机会近身。” 萧奕台道“依你看,陛下对母亲究竟是怎么看的?” “殿下若想知道,不如自己问?”知默轻声道。 这分明是极简单的一句话,可萧奕台听着听着,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依你看,铜雀台的人会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 知默沉吟片刻“铜雀台一贯不理庙堂事,这一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都城,不过即便是考虑到殿下是娘娘的遗嗣,应该也不会真的和你作对。” “现在只怕铜雀台会和赵璇合伙,在背后使绊子。”萧奕台沉声道,虽然不一定真的会和他作对,可万一和赵璇合伙,在背地里使些不大不小的绊子,虽然未必能改变结局,可还是会让人不舒服。 “听说公主府的赵晗前几天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就没有再出门,整天待在府中,哪里都不去。”知默道。 “难道赵璇和孟敬亭还没有谈妥?”萧奕台猜测道。 “也有可能是已经谈妥了。”知默想了想道“虽然赵璇放弃了崖城的生意,可她手里究竟握着多少资本根本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知道崖城究竟是什么状况。” “派去崖城的人还是没有办法进去吗?” “各处港口实在看得紧,海面上也一直都有船队巡逻,只能看见有商队船只进出,可上头装了什么东西,根本没有人知道。”知默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疼。 明明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岛,为什么防御会这么森严? 萧奕台道“依兰也没能混进去吗?” 知默摇头“他们的人查得实在紧,依兰根本没有办法近身,远远的只能看见港口的人同赵璇说了几句什么,就让开了路,并没有看见什么令牌之类的东西。” 萧奕台将角落架子上的盒子拿出来。“找个合适的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知默打开盒子,里头装着一张人皮面具,依稀能够看出五官轮廓,拿得远些才能看出来是赵璇的模样。“即便有这个,也未必有用。” 现在根本搞不清楚,是用了口令还是仅仅靠赵璇这张脸。 “让港口的人再观察几天,一定有办法能够上岛。”萧奕台道。他一定要知道,岛上究竟藏着什么东西,需要这样躲躲藏藏,不能让人知道! 临街的窗边,孟敬亭背负双手,站在帘子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街景,毫无征兆的开口“现在是什么时辰?” 忽然被叫到的人愣了一下,立刻回道“辰时初。”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刚刚到马场,一身鹅黄的衣裙,策马飞驰,看起来像一朵迎风盛放的迎春花。 身上带着江湖儿女没有的娇嫩柔软,还有全然不设防的纯真。 她就连和别人吵架都说不出狠话,来来回回就是一句,“我真的打你了!” 还像小孩子一样,能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看半个时辰也不觉得闷。 “门主,你在笑什么?”他探着头从孟敬亭的身后往外头看,车水马龙,日复一日,并没有什么引人发笑的东西。 孟敬亭的笑意僵在嘴角,他为什么会笑? “给二殿下的东西送过去没有?” “已经送过去了,二殿下身边那个叫知默的女子亲自收的。” 孟敬亭点了点头“石勇,你让门里的人都出入都注意些,别被人咬了尾巴。” 石勇先应了,才道“门主,我们现在可是在都城。” “事无巨细,全都报上来,你捡要紧的说。”停了一下,带着别扭的心情说“在公主府放几个钉子,别让人发觉。” “公主府的人谨慎得很,之前派去的人不是跟丢就是被打,大家都不愿意去。”石勇道。 “每个月加一两,要是还不行就加二两。” 石勇奇怪道“玉城公主和秦安公都是不问不说的人,盯着他们有什么用?”还不如盯着两位殿下来得有用。 孟敬亭背对着他的脸有一瞬间被人戳破心事的尴尬,很快道“玉城公主能有今天都仰赖于陛下的恩宠,可她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她手里掌握着的东西一定比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更多,不然她不会这么有底气。” “所以才会有人三番五次的要杀她?” “皇后是个替罪羊,真正的黑手还没有出来。”他认真道“皇后大概真的想要了她的命,可也不至于蠢到一直用同一招。” 即便下毒和陷害都有些难度,也还有许多别的方法可用,死盯着暗杀这一个法子着实不是什么聪明人的做法。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利用了皇后杀她的心,暗中斡旋,将自己的罪行全都嫁祸到皇后头上,把自己择干净。 “可陛下不也把皇后软禁了吗?如果陛下不愿意,谁又能拿皇后怎么办?”石勇道。 孟敬亭道“我原先以为陛下对颖妃是有几分真心的,如今看来却未必。” 他若心里真有颖妃,又怎么会把二殿下扔在宫里不闻不问这么多年?而二殿下一出来就将他捧上高位,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可大殿下已经被废,现在能够继任的只有二殿下一个人。”石勇有些不明白门主为什么会这么说,现在这种情形,明摆着二殿下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然为什么要让他代理太子事? “陛下已经让二殿下准备领军出征,平定叛乱。等平叛回来,即便大殿下重新被放出来也没办法再和二殿下竞争。毕竟身上有军功,自然要高人一等。”石勇分析道。 “朝中并非只有他们二人,这储君之位会落到谁头上还未必。”孟敬亭道。 “难道陛下还有私生子?” 孟敬亭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柔妃腹中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石勇惊讶得看着他。“门主是怎么知道的?”他敬佩的看着孟敬亭,门主的手可真长!连宫里的事情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如果不是皇子,陛下根本不必将她特意送出宫。”孟敬亭道。 “可霍思渊是一员猛将,陛下不会真的眼睁睁的看着霍家有一位皇子吧?将来外戚势大,只怕尾大不掉。” “陛下年富力强,未必不会再有皇子。”孟敬亭道“到时候只看谁的运气更好,更得陛下的欢心。”他意味深长道“谁的命更长。” 是啊,命长的人才能活到最后,笑得最好。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都是人间富贵气象,可却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命去享用。”再次站在窗前的孟敬亭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有挑着担的货郎手里敲着锣,嘴里唱着精心编好的词,将担子里的东西全都唱给你听;谁又撞了谁的肩,相互道一声抱歉;谁高声的叫着今日蔬果新鲜,羹肴美味;蒸饼的白烟飘飘荡荡的升起来,穿过寻常巷陌,一路飞到遥远的地方,合着似有若无的丝竹鼓乐声,演奏出一场盛世。 街面上行走的人们都是这个盛世里最普通的生命,他们每日奔波,就为了一箪食、一豆羹,对他们而言,坐在那个最高处的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只有每年摊到头上的丁税、田税还有商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石勇领命而去,安排好一切之后,走到孟敬亭身边道“其实那个赵姑娘看起来挺讨人喜欢的,要不是年纪差别太大,属下也觉得很不错。” 孟敬亭回头,阴恻恻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赵姑娘至少比门主小十岁,要是门主早些成婚,少主的年纪估计和赵姑娘也差不了几岁。”石勇无知无觉道,甚至不怕死的加了一句“说不定少主和赵姑娘会更般配些呢!” “我记得你也还没有成婚?” 石勇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这不是整天跟着门主吗,等将来门主成婚了,属下自然就有了。”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孟敬亭道“你就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娶不上妻?” “啊?为什么啊?” 孟敬亭不说话,用十分同情的目光扫视着他的下半身,顺着石勇捂住下身的动作叹了两声,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门主,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好着呢!” “是吗?原来你是不想啊?我还以为......”他刻意拉长了声音,其中意犹未尽之意令人面红耳赤。 石勇急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了!” “难道你一直都想?”他微微皱眉,似乎很为难,路过他的时候,同情且感叹的拍了两下“别伤了身子。你的月钱也不少,去一趟醉月楼吧。” 石勇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是不想,我有的时候也想,可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想,是另一种想,很干净的那种!” 他解释得语无伦次,孟敬亭抱胸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然后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我都懂。” 声音里的同情明显得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石勇整个人都红了,像煮熟的虾一样,红得快要冒烟。 “我不是!我是......我不是你说的那种......我是另一种!” 孟敬亭叹了一声,从荷包里倒了二两银子放在桌面上。“别等晚上了,现在就去吧,你脸都红了。” 被调戏了半天的石勇咬着牙,愤愤的一把抓起桌上的银子一溜烟跑了。 这一天整个铜雀台的人都听说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石勇从门主的房间出来,面红耳赤,含羞带怯,紧紧的扯着衣服,跑得飞快。 而他离开后不久,门主便走了出来,倚在门边,嘴角含笑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回味似的抹了抹嘴角,满脸......餮足? 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门中,大家纷纷感慨,原本都以为门主是高岭之花,谁知是早就吃了窝边草啊! 一时间,大家对石勇的态度都变得微妙,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门主身边的“大红人”。 石勇不明就里的享受着大家的示好,只当这是门中新的风气,全然不知大家在背后里究竟是怎么猜测的。 只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去听到这些消息,很快,从崖城渡口传来的消息就让他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崖城的渡口关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反咬一口 崖城的渡口关得十分突然,以至于陛下专门将赵璇叫进宫,就为了问这件事。 “你上一次回家,可见到你母亲了?” 赵璇微微躬身“母亲出海了,并未见到。” 陛下踱了两步,忽然道“你觉得老二怎么样?” “二殿下玲珑心思,智谋过人,似乎格外不同。”赵璇道。 陛下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陛下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赵璇轻声道。 陛下将一支精巧的喜鹊登枝银簪递给赵璇。“你觉得这支簪子怎么样?” 赵璇仔细看了一圈道“我觉得这支簪子不好。” “哦?哪里不好?”陛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 “喜上眉梢是吉兆,若打成金簪,镶上鸽血,自然更加动人。这银簪固然打得巧妙,终究有些单薄,经不住细看。” “原来如此,既然觉得不好,就不必勉强。”说着又将玉簪递给她。“玉兰花如何?” 赵璇恭敬接下。在宫人的帮助下将玉簪簪在头上。“谢陛下赏赐。” 陛下摆了摆手道“叛军越来越嚣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平叛?” “陛下心里大概早有决断,又何必来问我的意见呢?”赵璇道。 “你知道?”他坐在稍远处看她,眼神中全然没有先前的迷恋和向往,清明得让人疑惑,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是不是幻觉? 赵璇双手交叠搭在腿上。“陛下的心思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只不过是觉得陛下英明神武,乃是明君,区区乌合之众,自然不会令陛下惊慌。” 陛下笑了,合掌轻拍。“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多谢陛下夸赞。” “有的时候,越是聪明人,越容易自作聪明,你知道吗?” 赵璇没有抬头看他的神色,平静道“会自作聪明的人呢大概也算不得真正的聪明人。” “去看看宝华吧,她这些日子总是惦记你。” 赵璇应声而退,这些试探终究还是来了。 宝华一个人坐在树下,总算比上一次多了一些气色,看起来精神一些。 “你怎么来了?”看见赵璇的宝华表情十分惊讶,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人。 “陛下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 宝华的脸色一僵,苦笑道“我以为陛下已经不关心我的心情了。” 赵璇坦然落座。“你终究是嫡长公主,地位总是不同的。” “将来有一天,我会不会变成姑姑那样?”宝华忽然愣愣的开口,想起姑姑在都城了风光了一辈子,最后却也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 “人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即便身份地位相同,日子也未必一样。”赵璇轻声道。 宝华轻声笑了,再次看向赵璇的时候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多谢你帮了阿赫。” “举手之劳。”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捧着茶杯的宝华忽然问“外头怎么样了?” 赵璇明白她是在问叛军的事情,便回道“情况不太好,一连拿下数城,声势浩大,不同凡响。” 宝华轻声感叹。“我知道有许多人会因此而受苦,可我却私心里盼着这场仗打得越久越好,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你身不由己,自然希望如此。谈不上蛇蝎心肠。” 十来岁的女孩子脸上细腻的绒毛被光照着,看得格外清楚。 这就是青春的模样,横冲直撞的无能为力。 以为自己什么都有,却其实什么都没有。 宝华轻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大约是好的,秦安公待我不错,孩子也健康,我也没有什么可奢望的。” 她忽然看向赵璇,犹豫着开口。“母亲做下的事情,是真的吗?” 赵璇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殿下怎么忽然这么问?” “大家都说,你是被母亲逼急了才会反咬一口的。我心里不愿意信,可是听得多了却也有些怀疑。”她定定的看着赵璇“你是颖妃的女儿吗?” “我不信鬼神之说。” 宝华摇头“虽然大家都说颖妃的女儿死了,可我不信,这世上怎么会有毫无关系却如此相似的人!” “殿下相信因果循环,鬼神报应吗?”赵璇问。 “我不想信。” 赵璇道“不想信,就不要信。” 院中地上散落着许多宫外时兴的小玩意,做工粗糙,却有巧思。 “殿下喜欢这些?” 宝华将身后矮几上的几册杂文话本拿过来与她道“都是阿赫派人送来的,幸亏有这些,不然长日漫漫,只怕我早就疯了。” 杂文话本都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花灯玩具,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应有尽有,足见赵赫的用心。 赵璇粗粗看去都觉得有趣,更不要说宝华日日和这些相伴,想必也寄托了许多情思。 “殿下若喜欢,便让人多多的寻来,也算消遣。” 宝华道“秦安公在军中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你能不能让他把阿赫调到清闲些的地方去?” 他如今的营任务繁重,时不时就要跟着到周边去巡视,三五天的就没有人影,看得宝华十分担忧,深恐这唯一一个还关心着她的人也会遭遇不测。 然而赵璇却说“清闲的地方不是没有,只是不论赵赫自己或者长公主只怕都是不愿意去的。” “你只管去找,到时候我同他说!”宝华说得斩钉截铁,反而叫赵璇觉得为难。 “说句不大好听的话,赵赫如今无枝可依,若不趁着现在年轻挣下军功,将来又要怎么过活呢?” 再者,若他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兵,又怎么能经常来给宝华送东西? 将来一旦有什么猝不及防的变故,其他人都困于囹圄,除了身在军中的赵赫,还有谁能够向宝华伸以援手? 这些都是宝华想不到的,她一心想着过轻松的日子,还没有真正意识到,除了她自己,其他人的生活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宝华听了赵璇的话,心里也打起了鼓,这样做会让赵赫不高兴吗?“那你至少能够让他别受伤吧?” 赵璇摇头“人在军中,便身不由己。我不可能保证他不会受伤,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如果他真的受伤了,一定会有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 宝华终于稍稍的放稳了心,却在此时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陛下待你如此不同?” “这话殿下该问陛下,我又如何得知呢?”赵璇微笑,可宝华却因此而觉得不安。 数重宫墙之外,陛下站在桌前写字,苍劲有力的四个字落在纸上,力透纸背。 然而他还是不满,将笔扔在一边,擦着手走远。 贺内监连忙赶过来收拾,釜底抽薪四个字已经被墨痕晕染,看起来混乱又难看。他没敢细看,将纸叠了几次,扔进火盆中,亲眼看着快要烧尽才满意离去。 御湖边,陛下看着湖中摇曳摆尾的锦鲤,忽然道“柔妃出去多久了?” “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许多事情都快要有定论了。 “老二最近都在忙什么?” “二殿下最近总去太学和官学,一呆就是半天,说是要好好的补一补之前没念过书的遗憾。”贺内监道。 陛下微微一笑“没念过书却能有这份心性作为,也算是格外不容易。” 贺内监没敢接话,在听出他暗藏的不满后屏息以待。 稍后,陛下道“太子呢?” “太子近来一直待在府里修身养性,哪里都没去。” 其实太子被下了禁足令,也根本无处可去。 “赵赫在军中似乎有了些名气,让兵部的人看紧点,别让人钻了空子。” 贺内监记下,问“刘家的公子如今在兵部也混了个脸熟,吏部今年报上来的补缺名单里也有他,只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他们还没敢定。” 陛下闭着眼睛想了想道“刘家的公子,是刘柏鸿吗?” “正是,同秦安公也有些交情。只是近年秦安公成婚之后,似乎来往得就少了。” “暂且压一压,将来自然有他报效的时候。” 说话间,有急报来。 原来温澈迟迟不见宝华出嫁,只当是要悔婚,便叫嚣着要讨个公道。 “黄口小儿,目中无人!”陛下喝了一声,道。 贺内监道“齐帝刚刚登基,大概也想要借此立一立威信?” “传令霍思渊,压阵十里,威慑齐国。” 接到这份命令的霍思渊将密信按在桌上,沉思许久。 内忧外患之际,正是人才辈出,造英雄的时候。若此时匡扶明主,将来不愁没有前程。 霍家满门的荣耀如今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命人将军令传下去。 然后提笔写了几封信,命人即刻快马送回。 大军压阵的后果就是黑水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他们未必真的害怕打仗,甚至有许多人摩拳擦掌的期待着战事一触即发,可以借此好好的发一笔横财。 然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场战事的背后隐藏着的最重要的东西根本不能见光,而这些最有价值的东西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知道,才有机会伸手去拿。 霍思渊坐在帐中沉思,手边堆着厚厚一叠自请参军的命纸。都是些拿性命拼富贵的亡命之徒。 “传令下去,城中老弱妇孺,全部后撤三十里。投了命纸的人按照各自的本领分做几班,明日开始训练。向兵部请令,增调粮草。” 命令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将是一场一触即发,不死不休的战事。 黑水城就地增兵,要求增加粮草的消息将朝中虚伪的平安表象戳穿,许多人叫嚣着要治霍思渊渎职,罔顾法令。 可陛下却没有开口,沉默的看着他们争执,将叛军攻陷数城的消息扔出去。“诸位的意思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应该倾全国之力将宝华嫁出去,最好再让齐国的人来帮忙平定叛乱?”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再如何也不可能让敌国的军队长驱直入,否则与拱手相让有何差别? 一直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态度的韩朝今天却破天荒的主动开口。“陛下,臣以为霍将军所为合情合理,并没有可供指摘之处。” 殿内议论声渐起,韩朝充耳不闻道“如今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与其瞻前顾后裹足不前,不如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陛下琢磨着这四个字,道“你倒是个有胆色的。” “既然秦安公有如此胸襟,不如就由秦安公领兵出征,平定叛乱!”户部尚书忽然道。 附和之人众多,然而韩朝却不慌不忙的冲陛下一拱手,道“请陛下治户部尚书等人欺君谋逆之罪!” 户部尚书整张脸都白了。“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谋逆欺君了!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众人皆知,我韩朝一贯不学无术,一个末流明经都是这两年才考上的,更没有在军中历练过,连一个阵法的名字都不知道。户部尚书却张口就让我领兵打仗,也不知道是让我去平叛,还是让叛军平我?”说着诧异道“难不成这就是尚书的意图?” 刚才附和了户部尚书的人连忙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磕头。“陛下明鉴,臣等绝无不臣之心!” 陛下冷眼旁观,道“秦安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们这话说得实在不能不让人深思。” 萧奕台却在这个档口忽然道“依秦安公看朝中如今还有何人有这个领兵打仗的能力?” 韩朝扫视一圈殿内的人,冲萧奕台一笑,转而向陛下拱手。“陛下,臣不知道!” 顿时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半晌,户部尚书道“既然秦安公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说这些惊人之语!” 韩朝奇怪道“这些应该是兵部的事,我又不是兵部的人,我怎么知道?”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尚书觉得户部的钱粮都是你的,所以才不肯拿出来让霍将军打仗用吗?” 户部尚书怒道“你少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陛下没有开口,定定的看着他们,见他们的争论告一段落,才说“既然你们都觉得自己有理,不如各自选一个人看看谁举荐的人更有本事。” 萧奕台额角微跳,低头掩饰住愤怒,恭敬的应了,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韩朝为难的看着陛下,过了许久才迟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不情愿。 第二百三十二章 牵丝蛊 隔日送到桌上的举荐人选可谓五花八门,然而在这其中有两个人却牢牢的吸引了陛下的注意力。 萧奕台自荐,却不是领兵,而是去做监军、劳军,替陛下施恩。 而韩朝举荐的是赵赫,理由也很简单。他平生认识的身在军中的人只有霍思渊和赵赫。 贺内监正暗自揣摩着陛下的脸色,忽然听见陛下道。“命赵赫领军,二殿下监军,即日点兵出发。” “不知陛下以为,该点多少?” “给他五万,区区乌合之众,不必小题大做。” 然而被称作乌合之众的这群人,如今足有三十万之众,占据七座城池,粮草兵马无一不足,占尽天时地利,却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赵赫要如何反败为胜? 赵璇听了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对韩朝道“你找个时间去把赵赫请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他。” “万一陛下知道了?” “陛下一定会知道,他就等着这一刻,好看看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够让赵赫在这种境地之下还立于不败之地。” 韩朝道“你果真有办法让赵赫赢?” 谁知赵璇却摇头“我没有办法让他赢,我能做的仅仅是让他少一些后顾之忧。” 韩朝闻言没有再追问。 次日,赵赫与韩朝一起回来,见了赵璇便要行礼。 赵璇没有拦他,反而是韩朝站在一边,有些无措。 “你这一趟去可有把握?” 赵赫坦然摇头“我不过是听陛下的安排,他让我去,我就去。” “你若死了长公主和宝华不知该多难过。” “你想说什么?” 赵璇看着他道“我希望你能赢。” “我以为你不愿意看见我赢。”赵赫。 “如果是几年前我或许真的不希望你赢,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是个有家庭的人,自然希望国泰民安。” 赵赫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上阵杀敌的经验,现在又是五万对三十万,恐怕不过是螳臂当车。” “以少胜多的例子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我从前可不觉得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赵赫苦笑道“你也说了今时不同往日。” 外头忽然传来孩童啼哭的声音,韩朝循声而去。他走后赵璇才正色道“你若果真想赢,并不是没有办法。” “你能帮我?” 赵璇慎重点头。 “若能有十万人,我或可有一战的机会。” “我没有十万人,也不会有十万人。” “那情报,沈家行商,总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情报,若这样也行。”赵赫道。 赵璇仍然摇头“沈家做正经生意,并没有什么你能够用得上的情报。”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了要帮忙,却推三阻四,反倒像是来笑话人的。 “人和情报我都不能给你,但我可以提供三军所用的粮草。” 赵赫对此嗤之以鼻“三军粮草自然会由朝中拨调,你这帮忙也未免太不真心。” “那你难道没有听说霍思渊想要军饷,却至今没有拿到吗?” 赵赫奇怪的看着她“霍思渊都拿不到的粮草,你有办法拿到?” 难道陛下已经对她信任至此?赵赫不禁诧异,心里也有些不敢置信。 谁知赵璇却认真的看着他“我家行商多年,在许多城镇都有铺子,虽然不大,不过供一时之需倒也没有问题。” “我带着五万人,你能供给五万人多久的粮草?” 赵璇没有直言,只是说“细节不便直言,你只要知道我会给,就够了。” “我要怎么拿到这些粮草?” “我的人会联系你。” 赵赫沉默许久,道“你这样做,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你说的不错,所以这一仗你必须赢,而且必须大获全胜。” 心里多了些猜测的赵赫点了点头,临走时忽然对她说“我不在的时候,劳你看着宝华。” “她在宫里。” “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如果......到时候希望你看在过去的份上,拉她一把。” “你明知道皇后几次三番想要我的性命。” “可这些事情都和宝华无关!” 赵璇看着他渐渐变得着急的神色“喜怒不形于色是做一个优秀将领最基本的要求,这一点你应该和霍思渊好好学一学。” 他忽然一脸思索的看着赵璇“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在这地方待久了,难免有些怪异,你难道不是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赫轻笑,是啊,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变了。 韩朝哄完孩子回来,赵赫已经走了。 “你们谈得如何?” “尚可。” 韩朝便不再多问,而是说起刚刚听来的消息。“行客那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办?” 赵璇微微蹙眉,眼下并不是个好时候,可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实在不好叫他们再等,于是叫来绿杨。“这个月二十七,下个月初二、初三、初四、初七、初十都是好日子,下个月的好日子极多,实在是成婚的好月份,你想什么时候办?” 绿杨面上微红“我都听殿下的。” “今日十四,若二十七虽也来得及,未免有些仓促。依我看不如下个月初七,日子好,时间也便宜。”赵璇想了想才开口。 绿杨自然没有不应的,赵璇又将身契交给她。“这是行客父母的身契,长公主离城前我去要了来,如今他们便是良人,仍旧在庄子上当差,也算有份活计,不至于坐吃山空。”这份契纸便是赵璇给绿杨的恩德,让他们知道,能够脱离贱籍,全凭着绿杨在赵璇这里的面子。 绿杨跟着沈氏姓沈,今后也会有人称她为沈氏,这才算正经的出身。 韩朝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赵璇身边亲信都没有契纸,不是贱籍。甚至于还会赐主家姓氏,有一个正经干净的出身。 这份恩情他长这么大也只见过这一家。 须知当今世上,能够对家下仆从友善些的主家就已经是少数,大多都是动辄打骂,轻易便要发卖。哪里有像赵璇这样肯和家下人同桌吃饭,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的主家?更不要说赐姓,赎身,简直想都不敢想。 选好了日子,赵璇又让韩朝去拿早前放在床边柜子里的小匣子,拉着绿杨坐在边上道“你的婚事我早就想着的,要给你做好看的衣裳,精致的饰物,这些都已经备好了,过几日就给你送过去。” 绿杨一面低头抹眼泪,一面笑着应。 赵璇便将盒子打开“这是房契和地契,还有铺子。”感叹道“我原先为你和绿柳一人准备了一份,如今她不在了,她的这一份便一并给你,你可要好好的过日子,不要辜负了我也不要辜负了她。” 话音刚落,绿杨便哭出声来,抱着赵璇道“姑娘,我舍不得你!” “便是成婚了,你也是要回来当差的!我可没说要放你走!”赵璇笑道。 又说了一会儿成婚之后如何当差的话,赵璇便催着她回去休息。 韩朝看得啧啧称奇“我也不算是没有见识的人,可你这样的主家我也是头一次见。” “即便是奴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赵璇笑笑,将刚刚收到的信递给他“崖城的渡口关了,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沈家的人关了渡口?” 谁知赵璇却摇头,斩钉截铁道。“沈家没有能关渡口的人。” “会不会是沈老爷子?”韩朝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现在整个沈家,只有沈老爷子是名副其实的掌权人,即便他已经年迈,可大家还是不敢小看。 赵璇一听就想反驳,却忽然想到小姨母那么肯定的让她走,不要回去,难道沈家出了什么事? 要是换作平时,赵家的人听说了总要评论一番,那时候却像早就猜到一样,完全不意外,甚至还觉得很赞同。 那时候赵璇被母亲失踪和祖父失智的消息分散了注意力,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如果真的是祖父下命关渡口,那崖城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赵璇沉思片刻“陛下也问过我这件事,如果陛下真的不知道,那问题就非同小可。” 即便大家心里明白崖城的地位非同小可,至少在明面上它还是陛下的国土,如今却在陛下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关闭,怎么不让人深思? 韩朝道“会不会是敲山震虎?” 赵璇好笑的看着他,伸手去戳他的脑袋。“敲山震虎是用在这里的吗?你还不如说明修栈道呢!”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韩朝坐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我不会才要你教啊!” 感受着在肩膀上晃动的脑袋,赵璇无奈的拍了他一下。“你怎么比阿晗还会撒娇啊!” “她嫁了人说不定比我更会撒娇!” 正好说起赵晗,似乎有几日没有看见她,赵璇便道“她似乎很是为了孟敬亭难过,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韩朝跟着点头。“可最近也没有什么花宴茶宴,不然能出去玩一玩也是不错的。” 赵璇忽然想起来今天似乎收到过哪一家送来的帖子,便推开韩朝,急急忙忙的去找不知道被随手放在哪里的帖子。 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满脸不高兴的韩朝一把揽进怀中。“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这又怎么了?”赵璇不大明白的看着他,不知道又怎么了。话说出口,却忽然明白了他在不满什么,笑着依偎进他怀中。“不是说好了不和阿晗计较吗?你怎么又吃她的醋呢?” 撅着嘴的韩朝抱紧怀里的人,手上微微用力“因为你总是不长记性!” 赵璇叫了一声,反手去掐他。“你还说!” 正说话,绿杨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殿下不好了!姑娘病了!” “怎么回事!”赵璇猛然坐起,一叠声的追问。 这日赵晗原本精神好好的,还在园子里玩了好一会儿,却在午睡后突然失去意识,完全没了反应。 服侍的人一开始见叫不醒,只当她贪睡,可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渐渐的慌张起来,发现怎么也叫不醒之后急忙跑去找绿杨。 绿杨观察过屋里的情形,命人将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原状,转身便将院子里所有人都扣住,急忙来找赵璇。 赵璇立刻寒了脸色“大夫呢?” “大夫已经看过,但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绿杨道。 “派人去找先生。” 赵璇刚坐下不久,许先生便来了。赵璇诧异道“先生来得真快。” 许先生指了指绿杨手上的盒子“我正想来给你送些东西,同你说一说渡口的事情。” “现在顾不上渡口,先生快看看阿晗是怎么了?” 许先生切脉后脸色有些古怪。“不是中毒,是蛊。” 赵璇顿时脸色大变。“什么蛊?” “牵丝蛊。”许先生道。 韩朝追问道“牵丝蛊是什么蛊?能不能治?” 许先生看了一眼赵璇,道“牵丝蛊是一种非常霸道的蛊,一般只在海上盛行。这种蛊往往下在将要远行的爱人身上,一旦变心就会发作。”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赵璇,韩朝心里有些怪异。“盛行在海上的蛊?” “她身上是母蛊,还是子蛊?” “子蛊。”说完,许先生将锦盒叫给赵璇“余下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这是渡口关闭之前,送出来的最后一件东西。” 赵璇点点头,让绿杨去送,自己坐在赵晗床边,看着她陷入沉睡,心上压了一块巨石。 只看两个人的表情和说的话,韩朝就能感觉出来这个牵丝蛊,赵璇应该很熟悉。 “你知道这是什么?” 赵璇面色凝重的点头“我小的时候就见过。”可余下的话却不肯再说,握着赵晗的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似乎终于下了决定,命绿杨护好赵晗,转身出门。 韩朝慌忙拦住她“你要去哪里?” “现在能救阿晗的只有孟敬亭一个人。” “等等,万一毒就是他下的,借此要挟你呢?” 赵璇回身去看躺在床上全然没有反应的赵晗,认真的说了一句“即便被要挟,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利用的。” “你留在此处,不要离开。”赵璇道“这是阿晗的事,不要将你牵扯进去。” “你我夫妻一体,你以为我不出面就安全吗?”韩朝道。 然而赵璇看着他,认真道“假如我真的因此而出了什么事,你是唯一能够救我的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梦魇 赵璇转身欲走,谁知韩朝却突然捂住心口倒地。 赵璇立刻回身去扶他,却反被他失了力气沉重的身子压倒,根本爬不起来。 在屋里照顾赵晗的绿杨听见动静,跑出来看见这一幕,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幸而许先生还未走,急忙赶过来,确认过情形之后,将赵璇拉到一边。“你如今腹背受敌,该见好就收。”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先生,并不是我要锱铢必究,是他们不肯放过我。”赵璇看着一天之内倒在身边的两人,脸色冰寒。 许先生见劝不动也就没有再说,而是轻声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赵璇恭恭敬敬的把人送出二门,直起腰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盛满怒火。 盒子里装的是一支金镶珠翡翠同心结挑簪,成色上佳,珠圆玉润。 绿杨看见簪子立刻捂住嘴无声尖叫,凑到赵璇身边,按住赵璇把玩的手。“殿下要慎重!” 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蛊和毒都不是沾之即死的厉害东西,却是赵璇最忌惮的东西。她用手指轻轻拨动放在盒子里的簪子,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光景,唇角微扬。“该来的总会来。” 能够躲得开就不叫命。 赵璇在绿杨心惊胆战的注目下将簪子插入发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人养玉十年,玉养人一世,果真不假。” 合上镜子,赵璇道“先生拿了什么东西来?” 由许先生亲自送来的那只盒子外头还残留着被海水浸染过的痕迹,微微的盐白色挂在外头,为这平平无奇的盒子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赵璇轻叹一声,摸着盒子对绿杨道“绿柳的事情决不能发生第二次。” 盒中只有半只琉璃扣,在看清样式的瞬间,赵璇悲痛的泪水立刻决堤。 她颤抖着手拿出盒子里残破的琉璃扣,任由锐利的边缘划破手心,趴在桌上久久不能言语。 绿杨蹲在她脚边,低声喊她,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殿下节哀!” 仰头深呼吸,赵璇将鲜血淋漓的手掌摊开在绿杨面前,道“事不过三,我不忍了。” “殿下,夫人也许并不想看见您这样。”绿杨认真的为赵璇包扎伤口,不忘劝诫。可她一抬头看见赵璇头上微微晃动的珠钗,就立刻住嘴。 赵璇用被包扎好的手将她拉起来。“我若再躲,如何对得起母亲?对得起绿柳?又怎么对得起你?” 绿杨没有说话,明白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劝住她。 “让铺子里的伙计各归其位,各司其职。”赵璇走到韩朝床边,握住他的手。“我不出面,他们就真的觉得我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种误解还是趁早消除比较好。” 绿杨轻声道“要叫她来吗?” 赵璇微微点头。“让他们把公主府包围,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那陛下那边?” “陛下的人也一样,不许出入。”赵璇面无表情的样子令绿杨有些担忧。“殿下。” 赵璇道“去掐一支扶银花来。” 卸去多余饰物的头上只剩下三两支小钗,一支挑簪,还有耳后的一支扶银花。 仔细端详镜中的人,不过双十年华,眼眸中却生气寥寥,一片静谧。 院中跪着一个一身暗绿色衣衫的女子,头发挽结得干练,脑后垂下和衣裳同色的发带。沉默得像个影子。 赵璇走到她面前,将右手伸向她,中指上带着一枚金光闪闪,镶嵌着半面珍珠的戒指,指环用了花丝的手艺,精巧得让人怀疑是否能够承受住硕大的珍珠。 “绿萤见过姑娘!” 自称绿萤的女子抬起头,却长了一张和绿杨一模一样的脸。 说是一样,其实也有些分别。 绿杨脸上时时带笑,温婉又含蓄,而她的脸上却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赵璇看着她,审视了许久。“如今功夫如何?” “定不辱命!”她的声音铿锵有力,略带沙哑。 这座院子被完全封闭起来,除了绿杨没有任何人能够出入。 赵璇带着绿萤一路去了书房,将一直尘封在最深处的信封递给她。“这是最后一封由母亲送来的信,你细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 绿萤并不废话,展信细看。过了半刻钟道“依属下之见,夫人恐怕早就遭遇不测。” “怎么说?” “这封信虽然也是夫人的亲笔,但有几个字却和平日的写法不同。”说着就引赵璇去看。 “岱城一事稍欠思量,虽无过亦无功,不可冒进。城中诸事繁杂,不能细说。海上近来风波骤起,恐禁海之日提前。愿万事顺遂,不日归家。” “禁归。”绿萤指着这两个字道“其他字的最后一笔都往上飞,只有这两个字的最后一笔往下落。” 赵璇细看之后脸色十分难看。“你有没有能解牵丝蛊的办法?” 绿萤奇怪的看着她,眉头微皱。“用心上人的血炼成药至少可保半年无虞,直至找到母蛊,拔出子蛊,便无恙。” 可赵璇却眉头紧皱“别的方法。” “若要用别的方法,恐怕姑娘要受些罪。”绿萤道。“姑娘的血具有抑制蛊毒的效用,每日喝半盏便能撑到解蛊的时候。” 可每日一盏的量并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尤其是赵璇这样的身子。 赵璇将左手的衣袖捞起来。“先取一盏,其他的之后再说。” 绿萤没有异议,挑了合适的地方,动作快准狠。 拿着这一盏血的绿杨脸色很难看。“殿下的身子根本经不住每日一盏血。” “是啊,我经不住,可有人经得住。”赵璇道。 没有料到再见会是这种情形的孟敬亭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难掩惊讶。“殿下这是何意?” “要不要和我联手?” 她直白的话语令孟敬亭变得警惕,环视着熟悉的环境,手摸向腰后。“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赵璇看着他的动作道“蚩梦婵对我没有用。” 听闻这一句,孟敬亭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站起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你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就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孟敬亭道“殿下说笑了,我这里怎么会有殿下想要的东西?” “铜雀台不会无缘无故插手庙堂事,除了切身利益,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让你这么不顾一切。”赵璇毫不客气的站在他面前,直指他心中所想。 “殿下快人快语,实在令在下惊叹。”孟敬亭看着来势汹汹的赵璇,心里不断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渡口一事想必对殿下而言也不是无足轻重。” 出乎他预料之外,赵璇冷笑道“渡口因何而关,孟门主不知道吗?” “殿下这话,我实在不明白。” 赵璇示意他坐下。“江湖上人皮面具做得最好的只有姽婳城和铜雀台。早年我曾有幸见过姽婳城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城主答应我,今后绝不会做我的人皮面具。” 孟敬亭正组织语言,忽然听见赵璇道。“孟门主可不要说那些哄人的话,是不是铜雀台做的,你我心里有数。若你实在觉得委屈,也可以亲自修书,向姽婳城主告我一状。” “殿下这样咄咄逼人,实在令孟某不知如何言语。”孟敬亭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赵璇可不管这些,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孟门主如果执意装聋作哑,就不要怪我做事不留情面。” “依殿下的意思似乎已经认定了孟某心怀鬼胎,孟某还能说什么呢?” “你若不推三阻四,我们还有话可谈,可你若总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赵璇轻叹一声“你来之前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一贯没有什么耐心吗?” 孟敬亭还没有反应,一直低头跟在赵璇身后的侍女忽然动作,袖中的兵刃恰比小臂稍短,滑到手中指尖一勾,刀刃就冲着孟敬亭的咽喉而来。 这间屋子里到处都嵌了铜板,孟敬亭的袖箭根本施展不开,只能被动挨打。 这个绿衣侍女动作狠厉,一看就是杀手,刀刀直逼命门,毫不留情。 孟敬亭挨打的次数一多,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个人不止耐性差,还讨厌不听话的人。”赵璇轻笑着捏起茶杯闻了闻“今年的新茶。” 话音刚落,短刀就落在颈侧,险险划出一道血痕。 “孟门主生得俊俏,可别刮花了他的脸,今后都没有办法招蜂引蝶。”赵璇笑道。 孟敬亭正要运气,却忽然发现身上没了力气。“你对我下毒!” “兵不厌诈,孟门主第一次听吗?”赵璇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人,满脸嘲讽。“敢算计到我头上,可见门主并没有真的把你教好。” 满满一瓷瓶的血让孟敬亭整个人脸色都变得苍白,无力的躺在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给你一点不听话的教训,好好想清楚,是弃暗投明,还是执迷不悟。”赵璇制止住绿萤挑手筋脚筋的动作。“留你这条命,不是因为你有用,而是因为不想弄脏我的手。” 孟敬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放了血,割了一撮头发,扬长而去。 自从萧奕台和赵赫领兵出征之后,已经好几天没有收到城池被攻破的消息,虽然没有听说大捷,至少看起来像是有些成效。 陛下正在逗狗,听见贺内监说赵璇带着人去把孟敬亭打了一顿,停下动作,任由狗急得乱跳。“她为什么要去打孟敬亭?” “听说前几天赵姑娘在城外骑马,不小心撞见了孟敬亭,两个人似乎相谈甚欢,殿下匆匆赶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把赵姑娘带回去。之后赵姑娘就一直寻死觅活,这两天似乎又不太好,大概是去出气的吧?” “她一向知书识礼,想必是那孟敬亭一个江湖人不懂规矩,开罪了她。”陛下沉吟道“打就打了,要是孟敬亭不满,就让他去报官。” 贺内监道“陛下,孟敬亭怎么说也是铜雀台的门主,他总不会自曝其短,甘当笑柄吧?” 陛下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他要是自己找玉城报仇,就公主府那几个侍卫恐怕不行。还是再给她拨调一些。” 拨调去公主府的人根本没机会见到公主府的模样,就被整队打发回去。 “回禀陛下,玉城殿下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 陛下默不作声的捏了捏狗,听见狗的叫声,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既然她不喜欢,不用也罢。谅姓孟的也不敢在这里胡来。” 绿杨守着小药炉将刚刚拿到手,还没凉透的血一股脑的倒进药炉中和着准备好的药水用小火炖煮。 颜色深沉,冒着古怪味道的药粉静静的放在一边等待着药水。 赵璇坐在赵晗身边,两眼紧紧的盯着炉子上的火。 “殿下,药好了。” 赵璇拈了一颗放在水里化开,在绿杨的帮助下成功的喂给了赵晗。可赵晗这边暂时解除了危机,韩朝那边又有了状况。 韩朝的脸色忽然变得青紫,呼吸不畅,仿佛有人在死死地掐着他的喉咙,完全没有办法呼吸。 他紧咬牙关,双手握拳,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浑身发虚汗。 绿萤硬掰开眼睛和嘴巴看过之后向赵璇道“毒性发作,光喝那些恐怕不够。” “准备药浴。” 和绿萤立即离开的动作不同,绿杨难得强硬的拉住赵璇。“殿下!” “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你放心。”赵璇拍了拍她的手,温柔且果断的制止了她还没有说出口的其他话。 浴桶里浓黑的药液装了整整半桶,散发出让人难以忍耐的恶臭。 在这种恶臭之中奄奄一息的韩朝只露出一个脑袋,整个人完全浸泡在水里。 赵璇解衣带的动作慢了一拍,向绿杨道“你和行客带着弗思住在隔壁院子里,我会常过去看看。” 绿杨没有说话,明摆着不同意。 她固执的举动并没能说服赵璇,她解开衣带沉入水中,在心口划了一刀,凑到韩朝嘴边。 眼看着韩朝喝下,才终于放心。 之后在手臂上长长的划了几道,让血液渗入药液完全将两个人完全包裹。 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组合成赵璇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似假还真 石勇端来补血的汤药,义愤填膺道“玉城公主实在欺人太甚!哪有闯到别人跟前行凶的道理!陛下就这么纵容她吗!” “你根本不知道她手里到底握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倘若知道便说不出这些话。”孟敬亭手脚发软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染红衣服的伤口。“一定有人触及她的逆鳞,不然她不会这么不管不顾。” “说起来陛下的亲兵都没能靠近公主府,就被人拦在坊门口打发走了。”石勇道。 孟敬亭镇静的点了点头“她既然能够自如行走,应该是身边要紧的人受了伤。”她身边最要紧的人有三个,沈氏下落不明,只有韩朝和赵晗以及年幼的韩弗思在身边,这三人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也只有这三个人出事才有可能让她不顾一切的反扑。 “会不会是韩弗思?听说长公主一直愤愤不平,觉得是她和二殿下合谋,害了赵柔和赵显。” 这话其实很有道理,可孟敬亭却隐隐觉得赵璇似乎是专门冲自己来的,思索良久。“先去查一查人皮面具的事,看看究竟是谁给了二殿下。” 石勇道“门主觉得门中出了叛徒?” “找到才能知道。” 奇怪的是,查了好几天,人人都说自己是清白的,又查了库房和账上的东西,却干净得根本找不出错漏。 孟敬亭陷入沉思,看赵璇的反应,应该是拿准了这东西是铜雀台出手,不然绝不会这么冲动,她即便有心报仇,应该也不是那种胡乱咬人的疯狗性子。 能够让她认定就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消息,从而确认这份面具是铜雀台的手艺。 可如今铜雀台中根本查不出来是谁。 石勇皱眉道“难道是有人假冒铜雀台的手艺?”话刚出口自己就摇头否认。“这怎么可能呢!”铜雀台的手艺并没有那么好模仿,别的不说,单说做面具的材料就是专供铜雀台所用,别的地方绝不可能置办齐全。一旦有人企图购买,各处早就报上来,根本不可能直到用了面具才被发现。 孟敬亭看着紧急送来的各处的自陈,陷入沉思。 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要么是有人技巧极佳做出来的面具即便比上铜雀台的也不差,又或者是有离开门中的人暗地里做小生意,再不然,就是门中有人身处高位,却和二殿下暗自来往,扣住消息,抹平一切。 “门主觉得呢?” “二殿下府上的知默在吗?” 石勇道“二殿下出门从不带她,她自从去了二殿下府上,除了偶尔陪二殿下出门,几乎闭门不出,从不与外头的人来往。” 孟敬亭道“看来还是要在这个人身上花些功夫,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殿下身份敏感,不会亲自出面,只有这个神秘的侍女有可能暗地里做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正是突破口。 知默双手被缚,眼睛也被绑住,只有透过遮眼布下方钻进来的光线告诉她,现在已经掌灯。 猛然被掀开遮眼布,骤然亮起来的四周令她睁不开眼睛,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小心的打量屋里的环境。 四周一片漆黑,左右都亮着灯,面前是一座屏风,影影绰绰的有人影在后头晃动,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敌不动我不动,知默静默不语,安静的等待着对方开口发问。 可对方似乎更有耐性,坐在屏风后头,慢条斯理的开始品茶。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三声轻响。 “假如莲儿知道你做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开心呢?”屏风后传出妖娆妩媚的女声,伴着声音还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似乎还悠闲的换了个姿势。 一直神态自若的知默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了,在虚无缥缈的烟雾中努力探头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后头的人。 “你是谁!” “呵呵,我是谁啊?”屏风后的女声轻笑“你竟不知道我是谁吗?” 知默忽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战,强硬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确定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那声音循循善诱道“你不如想想,崖城渡口为什么关呢?” 这句话一说出口,屋子里一片静默,安静得都能听见呼吸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莲儿当年叛出师门,带了不少好东西,如今你要装作不知道吗?嗯?”声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灌满了威胁的意味。 知默沉吟片刻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屏风后的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世人都说不知者不罪,可依我看来愚钝也是罪过呢。” “你既然非要说不知道,我少不得要让你死心了呢。”那声音轻笑着道“密令在谁手里呀?” “不在我这里。”知默惊得想要站起来,不小心打翻了放在脚边的什么东西。 终于听见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女声满意的应了一声。“孺子可教呀!” 犹豫再三,知默终于主动开口。“阁下可是姽婳城主人?” “现在认得我了吗?”那女声笑道。 “我虽未曾见过主人,却也听娘娘提起过。”知默道“城主不远万里前来,定有要事,何必将时间花在我这样的小角色身上。” “哦?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比萧奕台更有趣的人呢?” “娘娘过世之后,我忙于安顿小殿下,等清点遗物的时候才发现有许多东西都找不到了。”知默道。 女声却笑道“你说了我就要信吗?你是莲儿的贴身侍女,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她的东西在哪里,你如今和我说这些是打量我不会怀疑你吗?” 知默心头一紧,道“城主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可娘娘过世之后,国力日盛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城主不问世事,大约也曾听闻?” 女声沉默片刻,“你这样说倒有些奇怪。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你服侍宫中多年,却为了一个只服侍过几年的主人这样尽心尽力,着实让人想不明白呢!” 声音妖娆,明摆着不信。知默咬牙道“陛下一直都有不臣之心,当年也是借了娘娘的力才登上皇位,谁知却刀刃相向,令人心寒。即便只服侍了几年,可在我心里娘娘始终是娘娘。” 女屏风后的人轻笑“你可知道你如今你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说着感叹道“所以你才不出门,唯恐有去无回?” 显然对于此时的情形而言她的谨慎全然是个笑话,即便她竭力躲在暗处,还是被人揪了出来。 知默道“城主手可通天,自然不同。” “密令在哪里?” “应该在陛下手中。”知默不再虚言,将自己的猜测托盘而出。“陛下一直觊觎素衣门的势力,却不肯真的放下身段合作,便虚言诓瞒了娘娘,带着素衣门的至宝外逃。后来眼见娘娘察觉他的阴谋,便下了毒手。”停了一瞬间道“后来娘娘的那些遗物也大半被他收走,做出一副深情模样,其实都是为了暗中查找,防范素衣门的势力反扑。” “素衣门至宝,流落在外多年,大约早就被破解了吧?” 知默沉思“说来惭愧,我虽然服侍娘娘几年,却从未见过密令。” “呵,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若不是先门主老眼昏聩,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又怎么会给她呢?”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声。“好好一个门主的苗子,却被一个男人诓骗得欺师灭祖,什么都不顾,一心向着他,多愚蠢啊!” 屏风后的人走了两步,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你若骗了我,可就要去虿盆里走一遭了呀!” “知默问心无愧!” “很好!”那人抚掌而笑,轻声道“既如此,便罢了。日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知默便觉得眼皮沉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睁眼时仍旧躺在东苑里自己的那张床上,只见双手双脚都没有被约束过的痕迹,虽还有些昏沉,但并没有受限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恰在这惴惴不安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三声轻响,三更了。 知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跑出门外去看,月明东方,恰是三更时分。 可分明刚才就已经敲过三更!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没有点亮烛火的屋子,难道这是梦?满肚子疑惑的她迟疑着走进屋里,坐了片刻觉得不对劲,起身赶往茶房。 茶房里守夜的小姑娘们正打瞌睡,忽然见她过来,都吓了一激灵。“姑姑!” 屋里的人虽然打了瞌睡,但都是清醒的,没有人睡得不知时候。“方才我听见有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吓了一跳,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道“方才只有两声野猫叫,并不曾听见什么东西打翻啊?” 知默神色复杂“夜里别贪玩,警醒点。” 送走知默之后,几个小姑娘撅着嘴不高兴道“一样是伺候人的,偏她高贵,整天颐指气使,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边上的人此起彼伏的附和着,很不把她放在眼里。 知默愣愣的在桌边就着冷茶凝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明明听到了三更的声音,怎么会听见两次呢? 不管知默如何做想,天色都慢慢的亮了。 伴着清晨的钟声,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飞马来报。 最新的战报绑在身上,一路飞驰,冲进宫里。 刚刚醒来,正在洗漱的陛下咂叭了两下嘴里银耳莲子羹的味道。“怎么了?” “启禀陛下,前方大军来报!” “大将军赵赫失踪了!” “什么!”正在剃胡子的陛下一转头,脸上被割开了口子,鲜血淋漓。然而他根本顾不上捂伤口,一脚踢开惶恐跪地的宫女。“他怎么会失踪!” “大将军和二殿下在布军上起了分歧,大将军带着三千人马迂回剿贼,按理是该由二殿下声东击西,可赵将军出发之后,二殿下便改了计划,不去攻城。” “混账!兵家布阵,最忌讳阵前变化,他连书都没有读过几册,以为自己有多能耐!”说着刮破的地方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看得贺内监心惊胆战。 急忙去叫的御医已经等在门边,却怎么都等不来召唤。 陛下原地踱了两步。“命二殿下按兵不动,即刻再派人过去。”一面走一面想如今朝中还有什么人可用。 然而承平日久,唯一一个见过大场面的赵赫也生死不知,而霍思渊又远在黑水城,根本不可能回来。 思虑良久。“去把兵部和吏部叫进来。” 贺内监躬身道“御医已经等着了,是不是先进来给陛下包扎一下?” 御医包扎的时候另外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黑水城急报!” “讲。” “日前齐国贼心不死,派兵扰乱。霍大将军大胜齐国,扬我国威!” “好!”陛下大喜,命人款待这传令兵,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传旨霍思渊,犒赏三军。命户部拨调钱粮,全力支援。” 两个消息前后脚到达,很快就传遍城中。 赵璇泡在药桶里,看着刚刚能睁开眼睛的韩朝,对帘子外面的人道“去取引仙。” 帘外的人没有立即走,似乎能够猜到赵璇会犹豫一样。片刻后赵璇轻声道“把贪华风雨也拿过来。” 守在外头的人这才离去,脚步轻巧,速度极快。 放在药桶边的匕首握在手里愈发显得冰凉,赵璇靠近韩朝,趴在他肩膀上,轻声道“阿朝,我要走了,你不醒过来看我一眼吗?” 绿萤端着东西走近,却没有走进帘子里,而是停在外头,目不斜视。 赵璇将两种药都含在嘴里嚼了两下,扶着韩朝的头,全数喂到他嘴里。眼看着他咽下去之后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韩朝觉得嘴里全都是血腥味,刺鼻得让人难受,喉咙也觉得干哑,根本说不出话。 自己被浸泡在说不出是什么的恶臭黑水中,手脚发软,直不起腰。 赵璇的身上被药水打湿了好几个地方,衣服湿答答的黏在身上,神情寥落。 韩朝想要喊她,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她走到另一边。 头晕目眩的韩朝昏昏沉沉的滑落水底,水面上甚至没有冒出气泡。 这里浓重的药味,昏暗的光线都昭示着不同,然而韩朝却意识不到。 第二百三十五章 锋芒毕露 “依先生看,如今城中是什么情形?”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璇一身梅子色,头发扎得结实,首饰只有两件光秃秃的多宝簪。 许先生问“你打算去哪一边?” “我不在的日子里,请先生替我照顾一二。”赵璇没有回答,正色道。 “你不要冲动。” 庭中花正好,只是无人赏。 赵璇坐在原地看着一身素衣的许先生,忽然郑重的行了一礼。“在我心中,先生一直都是我的长辈。这一次希望先生能够给我几分薄面,暂且搬到公主府中暂住。” “韩朝病成这个样子,你却要出远门,是不是太危险?” “缺了一味重要的药引,我要亲自去拿。”赵璇道。 许先生转了转左手的镯子。“路上小心。” “先生若觉得隋丰可用,便用。”赵璇想了想道“只是我觉得她恐怕被二殿下收买,和齐国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隋丰爱财,却未必会为了钱财而卖国。” 赵璇道“希望是我多虑。” “绿杨也跟你去吗?” “绿杨不去。”赵璇道“为了先生的安全,请先生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缺什么就吩咐行客,他如今已经能管事。” 许先生便应了,看着她离开。 赵璇先是去看了卧床休息的赵晗。“我要出趟门,你就乖乖待在家里,不管谁来说什么都不要离开。朝哥哥病了,住在你隔壁,你不要去看他。若觉得精神好些就去隔壁看一看弗思。” 赵晗下意识的拉住赵璇的袖子。“姐姐,出什么事了吗?”一连几日赵璇都来去匆匆,虽然身边的人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我带了可靠的人,不会出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不在的时候许先生也会住在府中,只是她喜静,你不要去吵她。”赵璇摸着她的头说“这一次你要替我照顾好这个家,好吗?” “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好照顾好他们的!”赵晗认真道,紧紧的拉着赵璇的袖子,却没有再说希望她留下不要离开的话。 安顿好赵晗,又去看了睡得什么都不知道的韩弗思。小孩子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有时会因为看不见爹娘而哭闹,可绿杨很擅长哄孩子,不一会儿就好了。 赵璇满怀歉意的对绿杨道“你的婚事恐怕要往后挪一挪,过些日子再办。” “殿下不必介怀,绿杨明白。” 废话不多说,赵璇低声道“虽然先生一直为隋丰说话,但终究不可尽信,你让行客留心门前,别让她进来。” “殿下不信先生的话吗?” “我信的是先生,不是隋丰。这个人太奇怪了,来无影去无踪,总让人觉得不安。” 绿杨便答应下来,道“殿下此行一定要小心。” 告别了绿杨,赵璇进屋看没有知觉的韩朝,他的脑袋被垫高,泡在棺材一样的盒子里,脸色惨白,没有生气。 赵璇只是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沉默着离开。 船行两日,才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港口。 说是荒无人烟其实也不对,岸边上躺着两个人,脚翘在拴船柱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着。 即便听见水声也没有动作,草帽遮在脸上,一副闲适的模样。 “拴船!” “拴不了!底下有礁石,停不了船!”懒洋洋的语调听得人气恼。 “睁眼看看是谁!”绿萤喊道。 躺在岸边的人扒拉了一下草帽,看清船上的旗帜,“噌”的一下坐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拍身边的人。“快起来,大姑娘回来了!”急忙跳下水,将提前布置好的障碍物挪开,牵船进来。 两人哆哆嗦嗦的将船拴好,垂首站在边上不敢发声。纯白的靴子踩在青灰的石砖上,炎热的感觉在一瞬间就透过鞋底传过来。“徐博在哪里?” “在茶寮里。”一行数人便径直而去。 岸边阴凉处果然有一座小茶寮,东一个西一个的躺着无所事事的人,正半梦半醒的说闲话。 绿萤脸色难看,呵斥道“大姑娘回来了,都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看清是谁之后,刚才还懒散闲适的人都慌里慌张的坐起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见过大姑娘!” 赵璇看着周遭的陈设,许多东西上都带着一层薄灰。“阿阮呢?” “阿阮上个月没了。” “便是茶娘没了,也不该这样荒废!”绿萤道。 众人连忙收拾干净茶寮,寻了干净的桌椅摆在外头树荫底下。 赵璇看着颤巍巍的跪在面前的十来个人,心情有些沉重。 小渡口的人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功夫都不错,阿阮又是试毒的高手,怎么没了也没人和她说一声呢? 看来岛上果然出了大事。 即便跟着赵璇的人并未手持兵刃,可这十来个人也根本不敢胡乱动作,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关渡口的命令是谁下的?” 徐博颤颤巍巍的抬头看了一眼赵璇,苦着脸道“是从老宅里出来的命令,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他早知道这命令会闹得满城风雨,这下可好,把出嫁的大小姐都招回来了! 老宅里住着祖父,自然人人都以为是祖父下的命令,可赵璇却觉得有些古怪。“阿阮是怎么没的?” “老宅的人说是喜丧,其他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赵璇看了一眼同样闻声皱眉的绿萤,只有死者德高望重,福寿双全,家族兴旺,且年纪在八九十岁的人过世才会称为喜丧。 阿阮不过三十出头,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姊妹,并未成婚,怎么会是喜丧呢? 显然站在身侧的绿萤也是这样想的,她暗暗的握紧了袖中的短刀,将众人的神色都细细查看。 “阿阮的坟立在哪里?” “葬在催折林中。” “前头引路。” 前往催折林的路上,赵璇心头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脑子里有些混乱,这一次的事情究竟出自谁的手笔? 马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和赵璇的深思不同,绿萤一直半掀车帘,仔细的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马车刚刚进入催折林的范围,绿萤就一把抓住赵璇的手,用力的捏了一下。 赵璇立刻回神,在绿萤的帮助下钻进座椅下的暗格,透过车壁的小窗看尾随在后的人。 数量不多,但一个个打扮得都很干练,兵刃的寒光并没有因为炎热的日光而变得温暖。 赵璇有些许紧张,但并不害怕。侧躺在隔板中,看他们步步逼近,手里的箭直直的冲着马车来。 有几支箭目的明确的射向赵璇藏身的车下,显然是熟悉这整套流程的人。赵璇扣了三声底板,对绿萤道“家里有贼。” 绿萤脸色严肃。“姑娘回来是机密,根本没有通知家里。” “我安逸得太久,都没有察觉有人在我身边点了灯。”赵璇伸手去摸底侧的暗格,从里面摸出弓箭。 赵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疾驰的马车中站稳双脚,脱去繁琐的外衣,露出里面窄袖的衣衫。紧了紧护腕,将被绿萤第一时间合上的窗打开一条细缝。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却只是射箭,并不近身,明摆着要逼赵璇出手。 “这么好的天气合该纵马。”赵璇目光冷酷,背上箭囊,左手持弓,蹲在门前。“入催折林后左行三射急停。” “是!” 绿萤也已经换了干练装扮,两人一黑一白,看起来恍若黑白无常。 “许久不曾同场,不知这一次谁能拔得头筹?” “大姑娘闲了这么久,只怕未必拿的稳。”绿杨毫不示弱的扬了扬手里的刀。 催折林独有的香气透过车壁蔓延进来,时机到了! 赵璇拉开车门的一瞬间,绿萤就踩着马背上了车顶,毫不犹豫的将刀扎进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弯弓搭箭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没有犹豫,没有手抖,每一箭都恰好扎入肩背胸膛。 虽不能死亦不远矣,被赵璇一箭射落的人紧接着又被赶上去的绿萤和其他两人轮流扎刀,确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过了足有一刻钟,林中的香味都被血腥味覆盖,赵璇才停下手中的箭,警惕的看着枝叶茂密的树林完全没有松懈。 “大姑娘!都是沈家的家奴。”绿萤道。 赵璇点点头。“先去看看阿阮的墓。” 阿阮墓前都是陈土,没有新近翻动过的痕迹。赵璇正觉得疑惑,忽然看见远处有人影晃动,箭已上弦,却听见对方大喊“大小姐别放箭!” 绿萤挡在赵璇身前,其余两人站在身后,形成合围之势,将赵璇牢牢护住。 “舟平?怎么是你?” “大小姐!可总算是让我等到你了!”舟平说着就要扑上来抱着赵璇哭,却被绿萤的刀逼退,哭声噎了一下,道“阿阮伤得很重,我救不了她!” “阿阮还活着?” 舟平指着远处的小屋。“她就在里头,整日咳血昏睡,我带回来想要献给大小姐的药都用在她身上了!” “子敬牵马,子平扫尾。绿萤我们走!” 这座小屋还是舟平来到岛上之后自己建的,靠近岛的边缘,紧临着催折林,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屋里几乎没有陈设,十来岁的女孩子木愣愣的坐在院子里择菜,面黄肌瘦,没有精神。 赵璇打眼一看,就觉得这人眼熟。“你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小姑娘听了这话一溜烟的跑进屋,紧紧的把门关起来,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 舟平摸着后脑勺笑“到我走的时候都没有找到她的家人,问也不说。总不能把人扔在外头,就带回来了。” 赵璇没有多问,跟着他去看阿阮,躺在床上的阿阮脸色惨白奄奄一息,领口上全是黑黑红红的血迹。 “阿阮?到底发生什么了?”赵璇轻轻的晃了一下她,试图将她叫醒。 她毫无生气的随着赵璇的动作动了两下,全然没有清醒的意思。 “大小姐,要不等两天再说吧?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舟平道。 “没有时间了,我上岛的消息已经传出去,我今天一定要回老宅。”赵璇道。一旦回去,就没有机会再来看她。 赵璇坐在院中,看那个女孩子依偎在舟平身边,仿佛很信任他的样子。“你的年纪也不大,应该避嫌。” 女孩子紧紧抓住舟平衣角的手微微发白,发着抖都不肯松开。 舟平安慰似的拦着她的肩看向赵璇“她一个女孩子,年纪又这么小,要是一个人流落在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算了吧。” “要不了两年她就及笈了。”赵璇深深的看他一眼,将他的慌乱无措全部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叹气,却没有点破。 眼看着日头西斜,要是再不走就实在太说不过去。正在赵璇打算带着遗憾离开的时候,屋里污染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阿阮醒了过来,用力的咳嗽着,血咳得到处都是。 舟平为难的将赵璇拦在门前。“大小姐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弄脏了衣服。” 停在门口的赵璇冷静的看着屋里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阿阮,脸色变幻莫测。 又过了一会儿,舟平才出来把赵璇请了进去。 阿阮已经等候多时,气若游丝的冲赵璇伸出手。“大姑娘!” “你怎么样?” “家里有贼!”阿阮紧紧拉住赵璇的手。“那天半夜我在茶寮里瞌睡,忽然听见有人放船的声音,就想出去看看究竟是谁,谁知却被人一箭扎透,险些丢了性命。”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可赵璇却因此而沉了心。 “可看清是谁了吗?” 阿阮无力摇头“天黑,没来得及点灯。只闻到了墨香。” 话音刚落,绿萤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下意识的看向赵璇。 韩朝所中的寻画之毒在没有使用的时候就带着一股浓浓的墨香。 “大姑娘!催折林里有鬼!”说完这一句,阿阮便一命呜呼,没了声响。 可听了这个消息的众人都陷入沉默。 崖城出了叛徒,而且还是出在掌权人的身边,怎么不让人惊讶。 因为得天独厚的优势,崖城早就成为陛下心里的一根刺,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情,只怕更加强了陛下换一个掌权人的想法。 众人都惴惴不安的看向赵璇,六神无主。 赵璇用被子盖住阿阮,掷地有声。“崖城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楚庭!” 到了夜半时分才终于赶回老宅的赵璇并没有受到热烈的欢迎,静悄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遥远的另一处院子里,有人低声道“阿璇的下摆上沾了血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孤掌难鸣 一夜无梦的赵璇醒得很早,梳洗过后,和过去的无数个早晨一样去拜见祖父。 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见到祖父。 大姨母看起来看起来有些郁闷,还有些不满,带着清晨的露水,极不耐烦的在门前踱步。 赵璇心知无法避开她,坦然上前。“大姨母。” “阿璇啊,你怎么突然一个人回来了,那秦安公为了什么人欺负你?还要把你赶回来!”大姨母道。 “他没有赶我,是我听说码头关了,又没有家里的消息,实在担心,所以回来看看。”赵璇几次试图进门,都被大姨母拦住。 她身材壮硕,一个人就能挡住半扇门。赵璇没有用力冲撞,脸色平静的看着她。“大姨母要和我一起进去给祖父请安吗?” “祖父精神不济,不要打扰他,我们外头吃早饭吧?” 赵璇逮住机会绕过她,直直的往里头走,谁知躲过了这一个,里头还有别人等着。 大姨父伸了个懒腰。“走吧,外头的饭都已经准备好了。” “两位不进去给祖父请安吗?”赵璇问。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必了,大清早的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 “若不是来给祖父请安,两位怎么来得这么早?”赵璇明知故问,“难不成是专门来堵我的?” “哪有!我们是路过!特意来叫你去吃早饭的!”大姨母笑道。 大姨父没吱声,翻着白眼抱胸站在边上,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赵璇道“绿萤,拦住他们!” 绿萤拔刀挡在两人前头,硬是把人逼出院子。 大姨父啐了一声,抱怨道“都跟你说了别招惹她,她是那种好说话的人吗!” “现在来马后炮,早干什么去了!我不也是为了儿子吗!” 两个人眼见着没办法再进去,互相埋怨着堵在门前,呼喊着叫人。 赵璇推开门走进屋内,只见沈老爷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看起来并没有受到苛待。 随后赶来的子敬子平守住门口,绿萤便收刀进屋,守在赵璇身边。 “大姨奶奶在外头叫嚷开了,看架势是要把几位姨奶奶全叫过来。” “由她去叫,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赵璇道。 正在这时,壁橱里忽然传出几声闷叫,绿萤将赵璇护在身后,用刀刃拨开柜门。 里面的人立刻滚了出来,手脚都被绑住,嘴也被塞上,正是小姨母。 绿萤解开绳索之后,小姨母猛的扑向赵璇,急切道“他们都疯了,你快走!” 赵璇拉住她“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解释了,你快走!”小姨母并不回答赵璇的疑问,反而一个劲的催促赵璇离开。 “小姨母,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她实在太镇静,以至于小姨母都被她的话说得停住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们都疯了!” 赵璇拉着她坐在一边,对于院子里的叫嚷声充耳不闻。“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把渡口关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就关了,我也是听外头回来的人说才知道的。”小姨母神色慌张,左顾右盼。 “是谁拿了令牌去关的?” “我不知道。” 外头叫嚷得厉害,赵璇听得头疼,向绿萤道“你去外头看看,让他们安静点。”转头问“祖父有没有醒过?” “时好时不好,大夫来看过几次都不见好转,如今竟是睡得时间比醒的时间多。”说着也很是感叹。 “对了,有你母亲的消息了吗?” 赵璇摇头“没有,音信全无,实在是让人担忧。” “现在城中这么乱,祖父身子又不好,要是你娘在就好了,她一向最拿手这些事情。”小姨母叹息道。 “母亲虽不在,我也可以替母亲暂管。”赵璇道。 小姨母抬眼看她,半晌自顾自的摇头。“你虽有这个心,却没有簪子,大家都不服。”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赵璇道。 “可城中一贯都是要听号令的,你既没有令牌又没有簪子,怎么让人信服?”小姨母满脸疑惑的看着赵璇。 赵璇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难不成你有簪子?”小姨母惊叹道。 “还请小姨母告诉我如今城中究竟为何如此混乱?我昨夜一路行来,只觉得四处荒凉,怎么都没有人摆夜市了?”赵璇问。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因为关了渡口,这里只进不出,自然没有夜市。”小姨母理所当然道。 赵璇喃喃自语“只进不出?” “不说了,不说了。还是快出去料理了院中的情形,别让他们打扰祖父休息。”小姨母道。 赵璇便随着她出来。院中的人看见他们走出来骂骂咧咧的嘴便像被按住了一样,没再张嘴。 半晌大姨母迟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难不成我还会害你吗?你趁早放弃这份产业,将来沈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你都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还来掺和娘家的事情做什么?何况这也不是你的娘家。都是外祖家里的事情,你一个外人何必插手?”大姨父道。 赵璇站在台阶上抖了抖裙子,笑道“大姨父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大姨母嫁到木家十余年,如今不也回来要争沈家的家业吗?我才嫁出去几年,如何要不得?” “你简直胡言乱语!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我看你这几年出去之后翅膀就硬了,和长辈说话的规矩都忘了!”大姨父叫道。 “我的规矩是母亲教的,是祖父约束的。大姨父要是觉得不妥,不如自己找他们说理去。”赵璇冷笑道“对了,你们不都说母亲没了吗,不如我送你去见一见母亲,也好让她看看她的姊妹们都是怎样对她女儿的!” “你简直目无尊长!”大姨母怒道。 赵璇道“没有德行的人不配称为尊长!若有一日母亲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你们的所作所为只怕都会寒心!” “既然如此,她就不必知道了。”突然架在脖子上的簪子尾端被提前打磨锋利,只是呼吸就蹭破了一块皮。 赵璇定住身子,看着院中神色自若的大姨母和大姨父,难掩失望。“我以为在这个家里至少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你如果这样想,只能说明你这些年都没有长进。”小姨母笑道。 被关进卧房的赵璇看着躺在床上的祖父不禁悲从中来,一份家业,竟值得亲人之间反目成仇,何其可笑! “祖父,你是知道有今天所以才要对我那么严厉吗?”赵璇呓语道。 这里门窗都被钉死,只有屋顶上留着透风的口子,即便纤瘦如赵璇也没有办法钻出去。 赵璇静下心来为祖父擦拭手脚,忽然发现祖父的脚底沾了灰尘,手上左手的食指也有出血的痕迹。她心头一凛,开始在屋里寻找蛛丝马迹。 右侧窗台下的花瓶被人挪动过。顺着花瓶偏移的方向,赵璇来到了书架前,上面摆满了祖父行走各地搜集来的孤本。这里的每一本赵璇都烂熟于心,很快就找到了和记忆中不同的那一本。信手翻开,里头有一页被折起,用血点了几个字。“玉、瓯”。赵璇合上书,透过书架的缝隙恰好能够看见被挪动过的花瓶。 祖父屋里有一只美人瓠,赵璇小时候常来玩,有一日学了一句诗“金鼎小煎云漾粉,玉瓯寒贮露含津。”指着美人瓠就喊玉瓯,这便成了祖孙两人的小秘密。 赵璇将美人瓠倒置,从里头滚出来一个蜡丸。 掰开一闻,却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混杂着些许苦涩。质地坚硬,似乎不太容易吞咽。赵璇将药丸放在茶杯中用水化开,喂沈老爷子吃下之后才稍微安心。 支着脑袋打盹的赵璇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自己的脑袋,睁眼才发现是苏醒过来的沈老爷子,当即激动得不能自已。“祖父,您醒了!” 沈老爷子勉力一笑“回来了就好。” 将老爷子扶起来,赵璇才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渡口会关了?” “家里出了内贼,串通宫中的人要害你性命。”沈老爷子沉吟片刻道“我发觉这件事之后就一直暗中查探,可对方实在太过狡猾,几次断了线索。” “祖父知道母亲的消息吗?” 沈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不必担忧,是我让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她在外头更安全。” “还有别的地方能比这里更安全吗?”赵璇道。 “你母亲一辈子要强,要是让她直面血亲反目,她恐怕受不了。” 赵璇闻言不再说什么,母亲一向对这些姨母舅舅都很好,也一直教导她要关爱照顾兄弟姊妹们,要是让她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她不知该多么失望。 “那幕后之人有些什么线索?” 沈老爷子倚靠在堆起来的枕头上想了想道“消息都是从都城出来的,我怀疑是和你一起在都城的人。” “我身边都是沈家的人。”赵璇喃喃道。 “昌旭是个好孩子,可惜为情所困。”老爷子叹了一声“若没有出那档子事,他或许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起来赵璇至今也没有弄清楚沈昌旭究竟是为什么被逐出家门。“即便哥哥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也不至于就这样逐出家门吧?二哥根本不是经商的料子,大姨母家的老三更是个混子哪里能担得起这份担子?” “若只是个寻常女子,便是出身差些,只要人好我们沈家也不是接受不了,只是......”老人家看了一眼赵璇,长叹一声,竟没有说下去。 究竟是什么难言之事,竟连老爷子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说不下去? 只是即便赵璇几次追问,老爷子都三缄其口不再回答。 见状,赵璇便问“封渡口的命令是祖父下的吗?” 沈老爷子点点头“是我让老四发的命。” “陛下一直让人紧盯着你的行踪,楚庭那边也已经和我们离心,投靠了贵人。”沈老爷子道。 “是白城守作怪?” “一个姓白的搅不起这样的乱子,你在都城碍了别人的眼,人家要拿你泄愤。”沈老爷子道。 赵璇道“我自认谨慎,能避则避,能忍则忍,怎么到如今还是这样?” “你的性子一贯是不肯吃亏的,纵然退让也很有限。”对于这个一贯长在身边的孙女,老爷子再了解不过,轻叹一声。“有人想要将楚庭和崖城分开,让崖城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好为将来做准备。” “楚庭当年是自行依附朝中,若不然,今日与崖城里应外合,如何会有这样的困局!”赵璇道。 “你总是这样,得理不饶人。楚庭一事过去十余年,人心早就涣散,要不是白城守还念着几分过去的交情,单凭你敢让他女儿嫁不出去,他就敢弄死你。” 赵璇不服气的模样看在老爷子眼里,他也很无奈。“这次的事情虽不是因你而起,却也和你脱不开关系。你去都城之前,你母亲应该就交代过你,万事小心,不要张扬。” “我本就是这样做的。”赵璇嘟囔道。 “你小心会嫁到齐国,嫁给韩朝,会给他生孩子?”老爷子明摆着不信。 “这都是意外!” “意外?你白长了这么聪明的脑子,竟连这些都想不明白?”他反问道,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那我可真是白教你了!” “你就该和昌旭成亲,要是这样,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恨铁不成钢的老人头一次觉得把孩子养得太聪明,太有主意也是一件坏事。 赵璇乖乖的低着头任由祖父数落,心里也是一惊,难道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把韩朝看进眼里了吗? 念叨了半天,沈老爷子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听进去。“你总是这个样子,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却从来不改!” “那我不是都虚心接受了嘛!” “可你坚决不改啊!”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前因后果,赵璇才说起正事。“韩朝中了寻画。” 老爷子脸色大变,寻画是沈家秘藏的毒,从不轻易示人。能够知道并且拿到手的人只有掌家人。 “你急着赶回来是担心我被人暗害了,还是担心我要害你夫君?” 赵璇低声道“若是祖父被人害了我便替祖父报仇,若是韩朝得罪了祖父,就请祖父放他一马,不要让孙女做寡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清理家门 “你这颗心已经全然系在他身上了。”沈老爷子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拿眼神示意她去拿放在床脚柜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长三寸,宽一寸半的牌子。通体黑金,正面雕着曲折繁复的花纹,边角略微有些发金红,背面用篆体写着“崖”字。底下缀着七宝流苏,看起来就有一种名贵不凡的感觉。 “这块牌子借你用一用。” “祖父的意思是?” 老人家躺在床上微笑着看向自己最喜欢也最信任的孙女。“我老了,糊涂了,清理家门的事情就由你来做吧。” 赵璇看着手里的令牌道“祖父真是打得好算盘,得罪人的事,全让我做了。” “把昌旭找出来,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祖父觉得我们这一辈里谁能够执掌崖城?”赵璇问。 沈老爷子凝神看她,脑海里闪过这些年她渐渐长大的样子。“其实你比昌旭合适。” “你虽然固执,可从不轻易小看别人。我们坐在这个位置,最怕的就是目光短浅,固步自封。在这一点上昌旭不如你。” 他欣慰的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孙女。“可你也有不如昌旭的地方。他在人情往来这件事上比你出色太多,任凭多难缠的人,他也能说服。” “祖父这样做不怕我不满吗?”赵璇故意道。 可老爷子看着她佯装的不满,笑道“你有你的天地,崖城太小,困不住你。” 赵璇握紧祖父的手。“祖父还有什么要指点我的吗?” “除了昌旭,其他人你都可以随意处置。” 得了免罪金牌之后,赵璇便打定主意放开手,好好的和她们比一场。 靠墙的书架上有道暗门,赵璇轻车熟路的推开暗门将老爷子扶进去安顿好,趁着夜色,一路小心穿行至暗房。 轻敲三下,里头果然传出来三长两短的声音。赵璇用细薄的簪子撬开锁,滚进去一只夜光筒,借着光亮看清了绿萤所在的位置。 赵璇急着为她解绑,听她说“大夫人和三夫人都盘算着要分一杯羹,现下已经在前头闹开,四夫人借着头疼的由头没有参加,已经提前避出去。” 如此正好!赵璇将夜光筒塞到她手里,让她尽快适应光线。“你出去之后即刻去将暗部的人全部召集起来,封住整座宅子,不许木家和何家的人来搅局。” 绿萤点头,问道“以谁的命令发?” “以城主的命令发。”赵璇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用少城主的名号。若果真用了,将来哥哥回来或许会有些尴尬。“清理家门,以正门风!” 这句话说出口,将来不知会有多少人将这笔血债全都记在她头上。 赵璇握紧手中的长弓,箭囊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走进吵吵嚷嚷的大厅。 正在热烈争执的人看见她走进来纷纷停下动作,像是寒冬在一瞬间来临。没有人说话,几乎所有人都因赵璇的突然出现而倒抽一口凉气,目光惊惧的看着一身武服的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竟然手持凶器到大厅!还讲不讲规矩了!”大姨父首当其冲,指着赵璇破口大骂。 有人开了头,自然有人接上去。 怒斥声、谩骂声在一瞬间就如潮水般毫不留情的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 赵璇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厅里的人,除了小姨母和两个出嫁的表姐妹,其他人全都在这里。 “阿阮是谁杀的?” 大舅母冷笑道“她一个孤女,死就死了,也值得你这样和长辈大呼小叫?” “就是!人家都说去了大地方见过世面,就会懂规矩,我看你还不如从前呢!”三姨母附和道。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要杀阿阮!” “阿璇啊,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这样做不好吧?”大姨母看着赵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道。 她神情尴尬,似乎见了赵璇心里有些隔应。 赵璇缓步走向她。“姨母曾说我小的时候也曾经在您身边待过,如今您却想要杀我吗?” 也许是赵璇声音中的悲痛触动了她,她避开赵璇质问的双眼。“你在胡说什么!” “是谁动了寻画!” 众人神色诡异,面面相觑。大舅舅干咳几声。“阿璇啊,你到底在说什么?没有人动过寻画。” “寻画藏得严密,若不是有心,根本找不到。难道不是因为被阿阮察觉,才杀了她吗?”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变了脸色。“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密室,哪知道是谁偷偷拿了寻画!”三姨母叫道。 赵璇冷笑“若从未去过,如何知道寻画就放在密室?” 这下子大家的脸色就变得格外好看,内讧立刻发生,大家你一眼我一语的小声责怪三姨母,怪她说漏了嘴,令大家难堪。 “牵丝蛊又是谁的手笔?”赵璇冷冽的目光慢慢的从众人身上划过,将他们的惶恐、担忧和愤怒尽收眼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姨母怪叫道。 赵璇将青绿的翡翠瓶展示给他们看。“牵丝蛊有两只母蛊,一只落在下蛊的人身上,另一只落在取蛊的人身上。”众人脸色骤变,纷纷将手收回身后。“如果你们果真清白,自然也不怕我试。” “你不要胡来!老爷子要是知道你做了什么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大姨母神色慌张,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我们木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你不要太过分了!”大姨父拍着桌子,指着赵璇骂。 赵璇的眼神从所有人身上划过。“我现在很庆幸母亲不会看到这一幕。” 她弯弓搭箭,瞄准堂上正中央,将当年母亲第一次出海归来,特意摆在那里,象征一家和睦的瓶子打破。 瓷器裂开的声音在夜里有些刺耳,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捂着耳朵抱头蹲下。 伴随着瓷器落地的声音,数不清的一身黑的人从屋顶和树梢跳下来,手持兵器,闯进屋里。还有几个人手持短刀,在进屋的一瞬间就冲去把门窗紧闭。 所有的哭嚎和挣扎都因此而变得不清晰,带着强烈怨恨的咒骂声也因此而显得格外瘆人。 “赵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你没有良心啊!” “啊!谁来救救我!” “救命啊!” “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 赵璇的脸色隐匿在月色中,灯笼被晚风吹动,偶尔会不小心落下一束暖黄的光。光线打在赵璇脸上,却并没有因此而让她看起来更温暖,相反,明暗之间更加显示出她面无表情的冷漠。 小姨母孤身一人独守在院子中,坐立不安的看着守在门前的黑衣人。 即便隔了这么远,时不时的还是能够听见微弱的惨叫声。她分辨不出来声音的主人是谁,只能猜测那边的情形并不乐观。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令人恐惧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赵璇大步走进充斥着血腥味的大厅,每一个人都被割喉,血喷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已经不足以形容这里惨烈的状况。 她皱起眉毛,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这些人本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却在背地里盘算着要置她于死地。 绿萤跟在赵璇身边,每路过一个人就用手中的短刀扎透这个人的心肺,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没有死透。 “清理干净。” 处理完一切之后,赵璇来到祖父所在的密室,将他请了出来。 老爷子闻见她身上稀薄的血腥味,神情有些落寞。“你觉得我狠吗?” 赵璇轻轻摇头“我知道祖父的顾虑。” 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争夺家产,但实际上却涉及到谋害继承人。这样的事情决不能开先例。 崖城的稳定是沈家立足的根本。 自从二十年前崖城开始作为一个重要的港口接待那些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它的地位显然区别于其他地方。 而崖城的一家独大正是令陛下忌惮的原因。他曾经以为把崖城的另一半分出去,改名换姓叫做楚庭就可以分化崖城的势力,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各自为政的人们却因此而认识到君心难测,更因此而奉沈家为主,成为沈家统治崖城的开始。 过去这十余年,从来没有人试图将沈昌旭从少城主的位置上赶下来,所有人都默认赵璇会和他成亲,从而将崖城牢牢掌控在手中。 谁知一切都因为元嘉长公主的一意孤行而产生了变化,之后种种都出人意料。 也正是因此,他们发现了赵璇不可能再继承崖城,便将主意打到沈昌旭身上,试图将他换下来。 “祖父一下子失去这么多儿女,心里一定更疼。”赵璇轻声道。 沈老爷子苦笑道“沈家不能乱。” 若换作从前,只需敲打便可,可现如今她们既然敢对老爷子下毒,将来未必不敢做其他的,到时候赵璇一个人要如何面对这些人? “如今祸事已平,祖父去信将母亲叫回来吧。” 老爷子低声应了,问“老四呢?”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拿不准赵璇有没有斩尽杀绝。 “小姨母很安全,祖父不必担心。”赵璇道。“只是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不止是她,这个家里,从今往后除了沈昌旭不会再有别人。 “去把昌旭带回来吧,我年纪大了,不中用。”老爷子颤巍巍的躺下,翻身时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言,还有什么比不得不将自己的孩子送去死更令人痛心? 赵璇一身白衣,坐在台阶上,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月朗星稀,是赏月的好时候。 黑色的衣角落在身边,绿萤将酒塞到她手里。“夜里冷。” “我没有照顾好绿柳。”赵璇仰头喝了一口。 “不怪你,这是命。” 拿酒壶的手搭在支起来的那条腿上,赵璇靠着柱子。“你有多久没见过绿柳了?” “十年。” 原来都已经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赵璇喝了一大口酒,任由酒水沾湿胸口的衣服。“你有没有恨过我?”做了这么久的影子,也因此而失去了妹妹。 绿萤摇头“如果不是夫人,我们早就死了。”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是。” 赵璇笑出声,眼中含泪。“笨蛋,这种时候你应该说没有。” “想要两全其美的人往往不能如愿,越贪心越容易两手空空。”绿萤道。 “你说的没错,我太贪心。”赵璇笑得苦涩。 “得与失,舍与得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赵璇躺在台阶上,闭上眼睛,闻着淡淡的扶银花香。“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你不该和沈家以外的人来往,尤其是韩朝。” 快言快语的绿萤一张嘴就让赵璇无话可说,她侧过头看着眼神清明的绿萤。“你就从来没有动摇过吗?” “没有。” “韩朝是我命中最大的一个变数。”赵璇轻声道。“我活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会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 绿萤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她也是这样全身心的相信着她。 赵璇摇头。“你信我是因为你明白我在想什么,可他不一样。他根本不懂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却从来不曾因此迟疑。” 韩朝就是这样,很简单的,毫不动摇的相信着她,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相信她说的话。 “祖父将我当做哥哥的辅佐者培养,母亲只希望我能像个普通人那样长大,成亲生子。只有韩朝,在他眼里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绿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韩朝没有办法帮你。” “他有很多缺点。不够聪明、不够果敢、不能号令群臣、不能上阵杀敌。可他也不会为了利益而置我于险境。”赵璇道。“即便我有能力脱困,我也还是会因为被推入险境而失望。” “别人都有千万点比他好,可他只有一点最让我割舍不下。”赵璇认真道。“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来问我这个问题。” “夫人曾说过,如果一个男人除了对你好之外一无是处,那这个人也不值得托付终身。” 赵璇仰头喝了一大口。“母亲说的没错,所以我要做得更好,让他离不开我。” 绿萤似乎想通了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原来大姑娘才是沈家最厉害的蛊师。 树下的铃铛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响声,悬挂其上的玉珏轻轻碰撞,清越而不扰人。 钟声已响,又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第二百三十八章 改头换面 早晨的餐桌上只坐着祖孙二人,菜色却一如往常,冷热得宜,八荤八素。虽然桌上的碗筷极多,可两人却像看不见一样,神色自若。 赵璇亲为祖父盛粥。“今天的小米粥熬得很好,祖父尝尝?” 昨夜被鲜血浸染的地毯已经被换下,地上墙上,所有地方的血迹都被清洗,换上了散发着清香的扶银花。 腥风血雨和哭嚎咒骂都像是一场铁锈味的梦,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被扶银花掩盖。 徒留梦醒后的惆怅和沉思将明媚的清晨蒙上阴霾。 “岱城闹得越来越凶,你怎么看?” 赵璇道“房越修不过是个傀儡,背后一定还藏着别人。” “怎么说?” “房越修只是个城守,哪里来这么多钱粮去养护军队?而且即便他巧舌如簧,又有什么东西能够说动一个兵部的执事倒戈相向?”赵璇道。 老爷子用公筷给赵璇夹了一筷子麻辣鸡丝。“你觉得背后是谁?” “不好说。温澈一直虎视眈眈想要起兵。他提出要联姻就已经很奇怪,偏偏房越修又在这个时候造反,恰好给了他一个悔婚的借口。”赵璇想了想道“还有二殿下,行径怪异。明明没有先生教过他读书,说话却头头是道,还有胆子提出要去监军,总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还有一个人。” 赵璇下意识的摇头。“大殿下这么做不值得。” 他虽然被废,但是不论朝中还是民间的风评都很好,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机会重新当上储君,可暗中起兵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太子,当初陛下为了二殿下就曾经起过废太子的心思,如今皇后禁足,太子被废,陛下又这样宠信二殿下,慌不择路也不奇怪。”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可赵璇还是觉得此事是大殿下所为的可能性并没有其他两人大。 可是若论急切,确实大殿下要更胜一筹,反而将二殿下和温澈暂且摘出去了。 赵璇咬了一口脆腌紫花菘,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立刻吐出来。 “紫花菘有问题!” 赵璇漱过口,仔细闻了闻紫花菘的味道,一如往常。 沈老爷子正色道“你才刚回来,会是谁这么迫不及待?” 厨房的人跪在阶前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看赵璇。“大姑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姑娘饶命!” “我也不冤枉你,你若有能辩驳的只管说,若说不出来,我自然要治你的罪。”赵璇语气凉薄,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眼神轻飘飘的从他身后飘过。 绿萤站在身旁,左手始终放在腰侧,锐利的眼睛来回打量着院中的人。 大厨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厨房里的菜都是自家做的,一直放在厨房,怎么会有问题呢!” “你觉得我冤枉你?”反问最令人胆寒。 闻声瑟缩的大厨完全没有抬头的勇气,只知道哭着求饶。哭着哭着忽然道“今日的菜是阿平取的,大姑娘不如问问他!” 阿平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抖得筛糠一样,上下牙控制不住的打架。“......见......见过......见过......大姑娘!......” 赵璇见他衣着简单干净,便知这孩子在厨房也是体面的。“你说说,这菜是怎么回事?” “我从坛子里取出来,就给了阿香姐姐,并没有离过手啊!”阿平哆嗦着说。 阿香“噗通”一声跪下,却不敢拉赵璇的衣角,死命磕头。“大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接了菜就直接过来,根本没有停下!” 赵璇听了三人的话,向绿萤道“去把坛子拿来。” 坛子并不像赵璇记忆中那么大,尺寸有些小,看样子像是极精致的那种腌菜。 “厨房上菜一贯都要试,你们没尝吗?”坛子里的菜也有苦味,应该没错。 大厨忙道“这是三夫人才送来的,昨天开坛尝过,味道极佳。因为量少,今天就没有尝,谁知今天就坏了!” 赵璇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屋里的老爷子,老人家闭上眼睛,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便是夫人送来的也不能这样懈怠,如今人都吃坏了,万一有个好歹,你们谁担得起责任?” 众人便一个劲的告罪求饶。“大姑娘,这我们也料不到啊!求大姑娘放我们一条生路!” 遛狗的人回来,刚进院子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手一松,狗就跑了。 说来也怪,这狗平时是不吃放在地上的食物的偏偏今天被地上的腌菜吸引,竟尝了两口。 慌忙去拦却没拦住,不一会儿就趴在地上直叫唤。刚才还心有疑虑的人看见这一幕都没话可说,眼睁睁的发生在面前的事情谁还能抵赖? 沈老爷子最喜欢这只黑背的大狗,养了许多年,未料到会在今日有此一劫。“罢了,罢了,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赵璇先为祖父奉茶,缓缓开口。“原来她们早就计划好了。” 心中的失望犹如六月飞雪,让人凉透了心。 “那几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参与,让他们自己斗。”沈老爷子摇头轻叹。“我们家这一辈只剩下你和阿旭了,不要折腾,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吧。” “祖父,我心有不甘。” 凭什么她只能被动接招?凭什么她不能主动出击,将那些阴险的恶意都扼杀在摇篮中? 她要掌握自己的未来! “不好了!陛下病重了!”绿萤奔进来,面色严峻。 从昨日起,便胃口不佳,吃不下东西,后来渐渐说不上话,浑身出汗,现在竟开始发热,说不出话。 如今朝中空虚,正是危急之时。 赵璇起身欲走,忽然听闻老爷子满是沧桑的声音。“你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吧?” 老爷子自顾自道“其实不论是谁坐上那个宝座,崖城始终是崖城。”没有人能够撼动崖城的地位。 “祖父说的没错,可这个人不能是二殿下。”赵璇道“此人身上诸多疑点,未能一一解开,便不能担当储君大任。即便崖城能够偏安一隅,也要有个明白事理的陛下,才能过得舒服。” 要是真的脱离陛下的管控,下一步恐怕就是取而代之。 崖城纵然物产丰富,商业发达,也未必经得起长期的内耗。 “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老爷子叹着气起身,忽然听见赵璇道。 “当年我成婚的时候,祖父还欠我一份嫁妆。” 老爷子转头看她,眼神复杂。“你要明白,拿了这份嫁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沈家的人。” 赵璇郑重点头。“孙女明白,从今往后不论贫富生死,绝不连累沈家!” 象征着权势的兵符被握在苍老枯槁的手中,老人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地道来到一处广阔的洞穴。 洞穴中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各种相貌应有尽有。 管事人按照赵璇的要求挑了一万人,他们灼灼的目光盯着赵璇,将主人的样子牢牢的记在脑海中。 喝过摔杯酒,这些人从今往后就属于赵璇。 昏暗的密室中,赵璇坐在石台边,喝下银婆婆递来的汤药,顺从的躺下,在药力的作用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银婆婆忙完之后从里头走出来,亲捧了一杯茶递与沈老爷子。“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若赵璇能够和沈昌旭成婚,一明一暗,一定能够将崖城带上更高的台阶。 “其实若用扶银花洗去她和阿旭的记忆,或许还有转机。”银婆婆试探道。 沈老爷子轻声道“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就不要捣乱了。” “即便她忘了所有的关隘,密室,也不记得所有的这一切,可她毕竟还是你的孙女。” “到时候阿旭回来,你把份量下得重一点,让他安心留在这里,别整天想着跑。”老爷子道。 银婆婆冷笑一声,将篓子里的扶银花挑拣干净。“若是不愿,只管把他的腿打断。半年都走不了。” 沈老爷子无奈扶额“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是这样喊打喊杀?” “不听话的小孩子就应该打一顿,保管之后服服帖帖!” “阿璇的身子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药是自己停的。她自己在孕中也小心,没什么损伤。” 老爷子安心的喝了一口茶。“你也该抽空出去看看,总是在这个地方待着会犯病。” “我也这么大年纪了,一心盼着能够喝上阿璇和阿旭的喜酒,如今既然喝不上我也犯不着再为难自己锻炼。”银婆婆气鼓鼓的将挑拣出来的扶银花放到小炉上烘烤。 “孩子们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 银婆婆拍着桌子道“你当年支持阿璇她娘和赵明理成婚的时候不就是看中赵家书香门第吗,可到头来呢?还不是没有好结果!你也说孩子们自己看对眼不好强拆,可结果呢!” 沈老爷子哑口无言。 见状,银婆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孩子们才多大年纪?见过多少人?一时被蒙蔽了也是有的,这种时候就应该让长辈们帮着料理,不然要生出多少祸事?” 要是赵璇没去都城,这时候早就和沈昌旭三年抱两,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要是当年沈赵并未联姻,自然就不会有后头这些事。 银婆婆将自己的不满全都发在沈老爷子身上。 “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替别人拿主意。”沈老爷子失笑,轻轻摇头。“把孩子们绑在身边,对他们而言未必是好事。可别养来养去养成仇。” 假装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深意,银婆婆用长长的筷子翻动着锅里的扶银花。“我不懂,也不想懂。” 天光乍破之时,赵璇醒来,愣愣的躺在床上,怅然若失。 她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大姑娘。” “进来。” 绿萤站在床前道。“到时辰了。” 赵璇没有走被封闭的港口,她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回忆着离开之前祖父的话。“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马车在路上奔跑,与带着露水的树枝擦肩而过,荡漾出微凉的气氛。 绿萤探头看了一眼外头,向赵璇道“舟平带着那个孩子在外面。” 赵璇没有下车,只是掀开了帘子。“怎么了?” 舟平拉着孩子跪下。“大小姐,舟平愿意跟在您身边当牛做马!求您收下这个孩子!” “你虽不在我身边,我却以为你早就投靠我了。原来是我想太多。” “大小姐!舟平愿服侍左右!为大小姐做马前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舟平一边说一边叩首。 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虽然跟着舟平跪下,却并没有磕头,默默的看着赵璇,眼睛里装着一潭死水。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做个游商更自在。”赵璇放下帘子,命子敬启程。 舟平跪在原地不肯起来。“大小姐!” 马车渐渐走远,舟平的心也渐渐的冷下来,无力的感觉席卷全身。 忽然觉得身边的人在用力的扯自己的衣服,他才回过神,跟着她一起追赶马车。 绿萤道“大姑娘选的人都已经在昨天夜里悄悄的离开,会一路与我们同行。” “此行危机重重,大家都要小心。” 渡口前,赵璇刚刚下车,就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喘息声。舟平和那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跟上来,来不及说话,那个女孩子就跪在赵璇面前,直直的看着赵璇。 舟平见状,连忙去拦她的眼睛。向赵璇道“大小姐别生气,她不懂规矩!” 赵璇站在她面前,弯腰挑起她的下巴。“你不服气?” 再次重新审视两人,赵璇道“想要留在我身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话,你做得到吗?” 她被迫抬头,直勾勾的看着赵璇点头。 可赵璇却并不满意。“说话。如果说不出来,这舌头就别要了。” “大小姐!”舟平红了眼睛,却不敢伸手去拉赵璇,只能紧紧的靠着她,心酸又担忧。 谁知她却张嘴轻声道“好。” 太久没有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细,还带着些许沙哑干涩。但毫无疑问,她开口说话了。 与舟平的呆愣不同,赵璇轻笑。“子平,带他们上船。” 安顿好之后,舟平悄悄的把绿萤拉到一边。“我怎么觉得大小姐和前段时间不太一样了?” “前段时间在所有的封号和身份最后才是她,现在,她才是第一位。” 第二百三十九章 白欣 夜风有些喧嚣,绿萤站在船头,脑后的丝带被风吹得没有一刻乖乖停在肩上。 海面上一片平静,黑沉沉的,犹如一潭死水。 涛声依旧,不断拍击着大船,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声音都变得不清晰。 即便如此,她还是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个瘦弱的女孩子固执的站在她面前,仰着头问“你是杀手吗?” 似乎舟平已经和她说了很多话,她如今已经很流利,虽然声音很小,不过不难听清楚说的是什么。 绿萤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谁知这小姑娘竟大着胆子拦在她面前。“我听说你很厉害。” “与你无关。” “你收我为徒吧!”她直勾勾的看着绿萤,只看得绿萤想笑。 “你以为你凭什么在这条船上?大姑娘心善但绝不养废人,舟平护不了你多久。” 她梗着脖子道“我不是废人!” 绿萤冷笑着上下打量,随手将放在一边的长桨拿起,掂量了一下份量,在她的肩头、手臂和腿上敲了几下,眼睁睁的看着她吃痛得跌倒在甲板上。“弱者,不配。” 扬长而去的她完全没有看见身后那双咬牙切齿的眼睛。 船舱内赵璇正在看山河地形图,突然看见绿萤进来也没有多想。“此去一路遥远,明日上岸后快马加鞭,务必早些赶到。” “大姑娘的身子恐怕吃不消昼夜兼程。” “便是吃不消,也没有别的办法。”赵璇皱眉看着图上的形势。“房越修下一步恐怕就要直取都城,若再晚些只怕来不及。” 赵璇的担忧被绿萤看在眼中。“从不曾见大姑娘如此急切。” “人活一世,或许总要有些牵绊。” 她以前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或许这正是命运。 下船之前,赵璇正在梳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进。” 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人竟然是那个丫头。 “我可以服侍。” 赵璇失笑“你以为你算什么?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可以做一个称职的杀手。” “就凭你这个样子,怎么当得杀手?”赵璇啼笑皆非的看着她,身无二两肉,瘦的皮包骨。 她的反驳还没有说出口,赵璇又道“你可知道一个杀手要面对什么?对他们而言最难的并不是杀人,而是要和所有人断绝关系。你做得到吗?” 夺门而入的舟平并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慌慌张张的向赵璇告罪,拉着她就往外跑。 两人在甲板上拉拉扯扯,谁都不肯退让。 “你不能去!” “凭什么!” “反正不能!” 绿萤抱着双臂靠在一边看他们,嘴角噙着几分笑意。 “绿萤,你快替我劝劝她!”舟平正无奈,恰好看见倚在一边看戏的绿萤,急忙向她求助。 “她若有心寻死,你又何必拦她?”绿萤道。 舟平脸色都被她吓白。“你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就凭她这副身板,别说练成,要不了三天就会一命呜呼。”绿萤毫不客气的评价道。 舟平一下子挡在她身前。“不行,她不能跟你走!” 绿萤白了他一眼“白送我都不要!” 说话间已经能够远远的看见码头,绿萤便赶回赵璇身边。“舟平身边那个小丫头脾气很倔,像是吃定了舟平。” “舟平在她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银钱,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赵璇不以为意道。 “一会儿上了岸怎么安排?” 赵璇道“把她留在楚庭,舟平跟我们走。” 此话一出,两人都不乐意,舟平急道“她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家,一个人要怎么过?” “你可不要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只要我收下她,你就跟我走。” 舟平为难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璇。一咬牙“好!我跟大小姐走!” “你原本就是楚庭的人,在这里生活应该很适应,城中有宅子,你什么都不必操心,等忙完了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我不是废物!” 赵璇多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本事?” 谁也没能料到赵璇果真停下脚步,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她不服输似的看着赵璇“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只是让你安静待着你都不肯,这就够让我失望。”赵璇道。“我没这么缺人,需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来凑数。” “可总有些事情是只有孩子才能做到的。”她似乎鼓足勇气才能站在赵璇面前,仰着头,不论舟平怎么拉,都不肯退缩。 赵璇来了兴致。“你为什么如此执着?” “我想要自由和平等。” 绿萤和舟平都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齐刷刷的转头去看赵璇,果不其然,直到此刻赵璇才终于认真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你要的东西有多奢侈吗?” “知道,可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璇要松口的时候,赵璇却笑着摇头“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带你走。” “为什么!” “我将要面对的是一路血腥,一个孩子不应该面对这些。”赵璇试图甩开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我不怕!” “不行!”舟平终于扑上来将她的手掰开。他不能让她面对这些。 “自由和平等即便你死过一次也未必就能得到。”从赵璇口中说出的话冰冷又残酷。 船已靠岸,沉重的锚落入水中,水花四溅。 赵璇先行下船,完全没有回头看呆若木鸡的两人。 就在众人上马准备启程的时候,变故突发。 浑浑噩噩的跟着子平的人忽然被人拦住。“哟,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原来是傍上高枝儿了!” 说话的男子衣着打扮还算得体,只是言语粗鄙,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看着她,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的衣服扒光。 子平将她护在身后“你认识这些人吗?” “小子!别挡着爷的路!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爷要你好看!” 她闷头不说话,子平无奈。“她不认识你们,几位大概是认错人了。” 男子嗤笑道“认错人?她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赶紧的,把人交出来!爷当初可是花了好几两银子的!” 赵璇等人骑马驻足,却并不靠近。 舟平急得要冲上去,却被绿萤拦住。赵璇道“稍安勿躁。” 子平虽有些功夫在身上,却碍于此处人多眼杂,不敢施展,很快就落于下风。 两人制住子平,余下那个领头的人色咪咪的打量着她。“我说你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原来是找了个小白脸啊!” 说着毫不客气的对子平评头论足。“我看这小子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花架子,你跟他还不如跟我,起码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她始终一言不发,别开脸,甚至不敢抬头寻找赵璇等人的踪迹。 正在这男子以为自己要得手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一脚踢中腿弯,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险险跪倒在地。 恶狠狠的回头一看,却发现是一个脸色冰冷的年轻女子,调戏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就见着女子身后走出来一个眉目清冷,看起来不过双十年纪的女子。 “哟,姑娘好大的架子,恶仆当街行凶也不管管?” 恶人先告状大抵如此,赵璇手持马鞭,掂了掂份量交给绿萤。“这人说你是恶仆。” 绿萤抡起鞭子就往男子身上抽,力道控制得极好,一点都没有伤及旁人。饶是如此,四周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退让开,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波及。 “你太嚣张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姓什么吗!”男子吃痛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赵璇微笑着看向男子。 男子理了理有些狼狈的衣裳。“我姓胡,是白城守的外甥!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围在边上的人议论纷纷,大意上都在说她们几人倒霉,撞上了白城守的外甥,这样一个混世魔王,不知又要如何颠倒黑白。 赵璇神色莫辨的看了一眼那个始终沉默的女孩子。“你为什么要抓她?” “她是我的小妾,我自然要抓回去!”胡伟喊道。 舟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已经嫁人了吗? “胡说也该有个限度,她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尚未及笄,如何嫁人!”赵璇道。 胡伟冷笑道“她都已经十八了!什么十一二岁!她是在去我家的路上跳船跑了,不然现在孩子只怕都生了!” 说着就有巡逻的府兵来将几人通通带回城守府,赵璇没有反抗,跟着他们往回走,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见到还未换下官服的白城守时,对方脸色瞬间变了,顾不得刚才是如何在外甥面前拍着胸脯说一定会给他一个说法,此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她怎么又来了? “白城守,好久不见,我竟不知楚庭的待客之道原来这般有趣。”赵璇轻笑道。 白城守左右看看,示意下属给她们松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赵璇冲胡伟一抬下巴。“我本是路经此地,谁知却撞见这位胡公子当众抢人,觉得有些不妥,便说了两句。谁知就被绑来了。” “你的丫鬟分明都踹我了!”胡伟叫道。 “住嘴!”白城守喝道。转头对着赵璇,却心怀鬼胎道“眼下这个局势,殿下一个人外出,是不是不太安全?” 赵璇却道“我若连在楚庭都不安全,只怕这天下都没有我能待的地方了。” 白城守笑了一下,冲赵璇一拱手“这是私事,殿下还是不要过问,臣这就安排人送殿下回去。” 在听见白城守称呼赵璇为殿下的时候,胡伟就愣住了。这个年纪能够被称为殿下的女子恐怕只有玉城公主一人。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璇道“我原本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是恰好和这个孩子有缘,见她落难,不免想要帮一帮,城守大人该不会不肯吧?” 可城守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众人大吃一惊。“这是小女白欣,和表兄胡伟有婚约,几年前逃婚至今未归,如今既然人回来了,殿下就不必操心了。” “只凭你一面之词,怎么能证明她就是白欣?”舟平道。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白城守有这么一个女儿?”赵璇端起茶杯闻了闻味道。 白城守道“白欣乃家中妾室所生,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璇了然的点了点头,侧了侧脑袋。“你是白欣吗?” 被唤作白欣的女孩咬着下唇,神色慌张,一看就有鬼。 “虽说白城守一向是个可靠的人,可今日事发突然,我也不好直接将人交给城守,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信物?”赵璇道。 白城守想了想道“家中未婚的女眷右臂上方都会有梅花型的守宫砂,一眼便知。” 绿萤带着白欣去了内室,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的冲赵璇点了点头。 这下就能解释为什么当初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家人,原来她竟是白城守家的庶女。 “这些年也没听说城守家丢了孩子啊。” “区区一个庶女!......”胡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城守打断。“毕竟是逃婚,家丑不可外扬,便只是私下里找,没有声张。今日机缘巧合回来了,也该早日完婚。” 白欣鼓起勇气向赵璇道“我不要回去!” “胡闹!”白城守怒道。 “他们打死了我娘,我不回去!”白欣梗着脖子道。 赵璇看着神色有一瞬间慌张的白城守道“我朝律法,主母可以责罚,发卖妾室,但草菅人命者一样要受罚。” “殿下别听她胡说,刘氏是病重不治而亡,并不是被打死的。”白城守道。 “你胡说!分明就是夫人用堂上的板子打了我娘,又不给请大夫,活生生耗死的!”白欣说起此事满腔怨恨,涕泗横流。 舟平有心上前,却被子敬拦住,暗暗摇头。 “你血口喷人!”白城守指着她骂“我白养你那么多年,没短你吃,没短你穿,谁知竟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 “我和我娘虽然住在这里却比下人还不如,吃穿都是我娘自己用绣品换来的!不然早就饿死了!”白欣咬牙切齿的看着白城守,似乎恨不得拧下他的头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赵璇道“你们父女闹得这样不愉快,我若就这么走了,万一她寻死觅活,将来要是记在我头上可怎么得了。” 第二百四十章 何须问 白城守听了赵璇的话,却反而镇定了很多,回身坐下。“殿下什么时候从都城出来的?似乎并不知道城中今日发生了什么?” “哦?听白城守的语气,似乎知道了什么秘闻?”赵璇道。 她神色如常,面带浅笑,令人分辩不出真假。 “陛下将皇后放了出来,又复了太子殿下的位。大家都在说二殿下令陛下失望了。” 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天家事,恐怕还轮不到旁人猜测。” 白城守靠着椅背道“岱城的叛乱已经有段时间,又是镇压又是调兵,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赵赫又下落不明,长公主气愤异常,一直嚷着要个公道呢。” “便是如此,又如何?”赵璇反问道“一切自有陛下圣裁。” “殿下说的不错,不过是我们庸人自扰。”白城守心里有了底,道“白欣终究是白家的人,殿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赵璇将白欣叫出来“你自己怎么看?” “殿下!请救我一命!” 胡伟气得想要冲上来打她,被眼疾手快的舟平拦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放肆!”说着就把人推到一边。 “殿下此举未免不妥。”白城守皱眉道。“这丫头一向狂妄不知礼数,满口胡言,殿下怎么能信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后宅里的事情城守知道多少?” 赵璇见他不说,并不恼怒,问道“不知白城守家中一共几个孩子?” “白某福薄,只有一个嫡女,一个庶女。”白城守道。 “这就是了,城守家中的那个嫡女,我也是见过的。娇纵蛮横,一看就知道极受宠爱,可这个瘦的皮包骨头,怕是一阵风都能吹走。城守若说一视同仁,只怕没人会信。”赵璇的眼神在白欣瘦弱的身子上转了一圈,也正是因为她太过瘦小,才会让大家都以为她才十一二岁。 白城守心中烦闷。“这些都是白某的家事,殿下真的要干涉吗?” “我这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若她说的是真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殿下就没有想过万一她说的是谎话呢?”白城守阴恻恻的看着赵璇,似乎对于赵璇的干涉非常不满。 外头忽然开始打雷,雨声大作。侍女们脚步轻巧的将灯点上,然后静悄悄的退出去。 天气有些闷热,跪在地上的白欣膝盖开始疼,身上也出了一层汗。舟平悄悄附在赵璇身后道。“要不然先让她起来吧?” “白城守便是想要她,也得按规矩来。” 好不容易才听见赵璇松口的白城守便问“只要殿下开口,下臣一定尽力!”明摆着一副一定要将白欣要回来的架势。 赵璇道“当初救她时,她命悬一线,废了我许多功夫和银钱,这笔账总要算一算。” 白城守当即道“殿下只管开价!” 谁知赵璇却轻笑道“我不缺那几个钱,只是白费了这么多功夫,总要有个交代。” “殿下这是何意?”白城守敏锐的察觉到赵璇话里不愿意交还白欣的意思。 “白城守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庶女?”赵璇忽然问道。 “下臣家中如今的情形殿下也是知道的,不过是希望有个女儿能够尽欢膝下,不至于老无所依罢了。” “她一个妾室,今后也是要看着主母的脸色过日子,又如何能够膝下尽欢?”赵璇瞥了一眼瑟缩着坐在白城守边上的男子。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出来,白城守根本就不心疼这个女儿,不然也不会刚刚及笄就把她送到侄子家里做妾。 如今这世道,妾室不过比奴婢稍微好一些,比在主家有脸的家奴还不如。 若果真心疼,便该好好的为她选一门婚事,而不是将她随便打发。 赵璇道“我身边正缺一个服侍的人,就让她暂且服侍两年,两年之后再完婚。” 众人脸色各异,显然都不愿意。 胡伟率先叫道“两年后她都多大年纪了!不行!” 白城守没有他那么冲动,可脸色也不太好看。“殿下此举是否太过?女子青春正好的年纪不过几年,到时候她都是老姑娘了,还怎么体面?” “一个妾室,要什么脸面?”赵璇讽刺道。 白欣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看起来摇摇欲坠。不敢置信的看着赵璇,不明白为什么刚刚有些松动的人会在一瞬间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舟平看着白欣的神色,心头一痛,差点就要跑出去拉她起来。要不是绿萤暗暗和子敬一人一边按住他,恐怕他早就不受控制。 白城守只觉得可笑。“殿下即便身上有爵位,也不该如此妄为。”封了公主,就真的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可以任性妄为吗? 赵璇笑眯眯的将凉透了的杯子拂落,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她冷笑着看向被吓了一跳的白城守“便是我身上没有爵位,我也是赵璇。” 赵璇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远不止表面上的玉城公主,秦安公夫人这么简单。 她是唯一一个在出嫁前就能够参与到崖城贸易中的女子,是唯一一个曾经陪伴在沈老爷子身边,参与过许多次商谈的女子。 “殿下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不要和我对着干。”赵璇轻笑道。 胡伟急得要冲上前保护白城守,谁知却被鬼魅般的绿萤拦住,脖子上冰凉的匕首制止了他所有的动作。 脸色铁青的白城守怒道“赵璇,你不要太过分!崖城可不是你说了算!” “我无意与你争执,不管你怎么说,人我一定会带走。”赵璇面无表情道。 “城主病重,少城主下落不明,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嫁女子插手崖城事务!”白城守横眉怒目,一副完全不将赵璇放在眼里的样子。 赵璇接过子平递过来的弓箭,信手一拉,满弓,箭若流星,将院中的一片树叶牢牢的钉在树干上。 “在崖城我说的话还是有些份量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白城守眼看着落于下风,却嘴硬道“我是朝廷命官!你岂敢动我!” “我不动你。”赵璇弯弓,将箭对准胡伟“他可不是朝廷命官,杀了他,也不过是两吊钱的事情。” 胡伟两股战战几欲跌倒,求助似的望向白城守,却碍于脖子上的短刀而不敢发声。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你猜我敢不敢?这一失手可就是两吊钱呢!” 情势危急,容不得白城守深思。“今天是你硬要把她带走的,将来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要怪我!” 赵璇将弓拉满“她便是天煞孤星,这人我也要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飞驰而来的箭擦过僵立在原地的胡伟的脸颊,直直的钉入身后的柱子。 绿萤一松手,没有人能够倚靠的胡伟立刻摔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白城守面色不善。“即便老爷子疼你,你也姓赵,不姓沈。” “即便我姓赵,我也一样最得宠。”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璇将人提起,冷声道“老爷子可还记得这楚庭是怎么建起来的!” 冷汗不受控制的从背后落下,白城守声音有些发涩。“城主......” “祖父安然无恙,你很失望吧?”赵璇冷笑道。“风月醉的味道,我已经领教过了,改日还要同城守讨教一二。” 胡伟茫然的看着气势汹汹的白城守在赵璇的几句话下败下阵,脸色灰白,要扶着椅背才能堪堪站稳,强笑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叫我殿下,和以前一样,叫我大小姐吧。” 白城守犹豫再三道“这天下如今还姓萧。” 赵璇将跌坐在地上的白欣拉起来。“站到绿萤身后。” “人间风水轮流转。下一句是什么?”赵璇将弓交给子平,笑着看向白城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是大逆不道!”白城守惊叫道。 “你猜,你说这句话会不会是大逆不道?”赵璇站在他身前,逼视着他。 白城守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 “今日到此为止,你若不想终年于此,趁早请罪。”赵璇道。 不是没有听说过她的故事,可在今日之前,他都以为不过是夸夸其谈,当不得真。直至此刻,亲眼所见,才发现过去听闻过的那些都是美谈。 胡伟听得云里雾里,试探着去拉白城守的衣角。“白欣真要让她带走吗?” 赵璇蓦然将眼神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些为难。“你要拦我?” 白城守一把将胡伟拉到身后,一咬牙,撩起衣角跪在赵璇面前,认认真真的叩头道“属下见过大小姐!” 直把胡伟和白欣看得目瞪口呆,这才多大一会儿,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让一个镇守一方十余年的中年男子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白欣神色复杂的看着赵璇,这个女子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什么能够让不可一世多年的白城守在她面前不敢造次?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向是个看得清形势的人。” 赵璇扬长而去之后,胡伟将白城守扶起。“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能够让白城守甘愿下跪。 “她身上诸多尊贵封号,都敌不过她的名字。”白城守轻叹道。 赵璇这个人单说名字几乎没有人听过,可要说起沈老爷子身边那一对金童玉女不管是在崖城还是在楚庭都是响当当的名声。 和被称作善财童子的沈昌旭不同,赵璇的出名全然是因为她是个无情的人。 任凭你在沈家当了多久的差,若犯了她容忍不了的错,都会被赶出去。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沈老爷子对于沈昌旭还时常指点规劝,加以调教,可对于冷情冷心的赵璇却一直十分放纵。 那些他不好出手的事情大多都是交给赵璇来办。 如果说沈昌旭就像白雪一样干净,那么赵璇就是他身后腥臭的鲜血。 “崖城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胡伟不解,为什么和这个名字沾上边就会如此让人忌惮。 白城守扯着领口松了口气“崖城暗地里拥军无数,和海上诸国一直往来贸易,关系密切,所以被称作海上帝王,就连陛下也要忌惮三分。” “可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啊!” “那是因为楚庭做了崖城的挡箭牌。”白城守苦笑道。“世人只道楚庭富庶,可其实连崖城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胡伟大惊失色,楚庭的富庶已经是举国闻名,可即便如此还不如名不见经传的崖城,实在难以想象崖城究竟会如何富庶!“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啊!” “她赵璇就是崖城的律法!”白城守无力的倚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崖城一直都独立于海外,根本不受控制。我上一次见她还是十几年前,后来即便听闻沈老爷子身边有一个魔童,也从未联想到她身上,谁知她长了一副无害面孔,却真有一副铁石心肠。” 胡伟愣愣的说不出话,能够被见多识广的白城守以一句“铁石心肠”下定论,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她究竟能够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可她这些年似乎并没有什么恶闻?”胡伟道。 “红粉骷髅也是会画皮的。”白城守扶额,心事重重。 即便真的离开城守府,可赵璇并没有让白欣跟着她们出发。 舟平自从知道她真正的年纪之后再见她总是有些别扭,拉着子平小声道“大小姐要去哪里?” “跟着就是。”子平道。 白欣不甘心的拦在赵璇面前。“为什么不带我!” 赵璇勾着嘴角笑,意有所指“你不知道吗?”走近一步,压低声音“管好你的手,不然舟平就要遭殃了。” “你威胁我!” “这是警告。”赵璇轻声道“我不喜欢别人质疑我的决定。” 舟平扭扭捏捏的站在她面前“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 “你嫌弃我吗?” “不是的!”舟平慌乱的摆手,生怕她想错。可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要走了,你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探手攥住舟平的衣角,仰头抬眼看他,眉心微蹙,轻咬下唇。 心旌摇动的舟平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不顾一切的拉着她去找赵璇求情。 电光火石之间找回意志,动作很轻却坚定的摇头“大小姐既然让你留在这里,一定有她的用意,你在这里很安全。” 白欣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拉着他的手也松开,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直须折 “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心烦?” 赵晗笔一顿,豆大的墨迹落在纸上,微微晕开。“怎么这么说?” “不算这一张,一刻钟的功夫,已经写废了......六张。”绿杨点了一遍手里的纸。 六张纸,不多不少,写上几个字就废一张,每张纸上都有几个写坏的字。要说没有心神不宁,恐怕根本没有人信。 “陛下病得越来越重,朝哥哥也日日昏迷,如今怎么办?”不怪她慌张,昨日起,皇后就命人以戒严为理由将公主府团团围住,不许人随意进出。 “太子殿下刚刚复位,正是忙乱的时候,即便皇后有些紧张也不奇怪。”绿杨手脚麻利的换了新纸,将那几张废纸收起。 赵晗却没了写字的心思。“姐姐去了几日,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心里总是不安。” “殿下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姑娘不必太过担忧。”绿杨心里暗暗的算着,已经过了四日。路上两日,在崖城大概还要待两日,若现在启程,两日后也会回来。 绿杨抬眼的时候恰好看见桌上的菊花开得正好。“殿下走之前嘱咐了,姑娘不要贪凉,越到秋日,越要好好保养。” “虽说崖城是沈家的地盘,可毕竟山高路远,路上万一发生些什么可怎么办?”赵晗发愁得眉毛都快要打结。 绿杨将今日的药放在桌上,亲眼看着她吃下去。 “这药的腥气这么重,就不能让他们添两味药,去一去吗?”赵晗扁了扁嘴巴抱怨道。 “良药苦口,姑娘就忍一忍,等殿下回来就好了。”瓶子里只剩下两三颗药,勉强能撑到赵璇回来。万一赵璇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只怕赵晗就危险了。 “今日送了什么来?”吃过药,赵晗满怀期待的看着绿杨。 赵璇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虽然不能让赵晗出门,不过若是孟敬亭来访也不必拦着。虽然皇后的人都围在门口,可孟敬亭总是能够找到办法进来。 “今日送了两颗香栾,看起来很不错。”厨房的人已经收拾好,端上来的时候只见嫩白晶莹的果肉整齐的码在盘中,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赵晗欣喜的模样落在绿杨眼中令她有些不忍,虽说如今为了她体内的蛊而让她和孟敬亭来往,可赵璇其实并不喜欢孟敬亭,今后未必能够同意他们真的在一起。如果赵晗此时情根深种,将来只怕有苦头吃。 “绿杨,你说我明天穿什么好?” 孟敬亭即便没有绿杨提醒也不敢每天都来,隔一日来一次,不来的那一天就差人来送东西。明天是第二次见面。 “正是菊花开的时候,不如穿那件绣云翻雪浪的?”绿杨问。 那件衣裳确实好看,只是“会不会太正式了?”他似乎总是衣着简单,要是穿得太隆重,他会不会不喜欢? “院子里的菊花开得热烈,要是穿得太随便,反而不好看。” 话虽如此,赵晗轻咬下唇。“姐姐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 “殿下还未回来。”即便今后未必有结果,只记得这几日,也是好的。绿杨不忍的别开眼睛。 第二日,赵晗便在绿杨的建议下穿上了今年才做的新衣裳,又专门梳了折枝反翘的堆云髻。头上戴着他第一日送过来的步摇,又戴上了改过的雨时花簪子,耳朵上缀着细巧伶仃的耳坠子。整个人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她打扮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孟敬亭看见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和河边的清秀不同,和马场的英气不同,今天的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宜室宜家的感觉。 她纯洁毫无瑕疵的眼睛牢牢的黏在他身上,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盛满了喜悦和羞怯。 “你来了!” 孟敬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嗯。” “我听说你们铜雀台一直住在云州,让厨子做了些云州的点心,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让人看见了就忍不住心疼,绿杨扶她坐下。“坐下说话吧。” 孟敬亭装作没有看见绿杨警告的眼神,从容落座。递来一只长盒。“来的时候经过博古斋,觉得这副字画很衬你,就买了。” 这是一副寻常的字画,画的恰好是满城尽带黄金甲,和今日的氛围极为合适。 欢欣雀跃的赵晗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喜欢,笑吟吟的向他道“你尝尝这个点心做得怎么样?” 桌上摆着几碟子云州的特色点心,看起来的确是费了心思。 石勇伸手要拦,却被孟敬亭闪过。入口之后眉头一皱。 赵晗紧张的看着他“不好吃吗?” 孟敬亭仔细咂摸了一下嘴里的味道,脸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赵晗,硬是咽了下去。“不会。” 略有狐疑的赵晗也没当回事,很快就抛在脑后,将桌面上的糕点一股脑的堆到他面前“那......那你也尝尝这些吧,都是按照云州的风味做的。” 可孟敬亭却不动声色的推开糕点,道“出门时多喝了两盏茶,一会儿再吃。” 赵晗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听说云州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不知究竟长什么样子?” “云州土地富饶,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瓜果菜蔬都比别处更丰富。铜雀台在云州最繁华的文华街上有一间铺子。每天都能看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心驰神往大约都不够形容赵晗此时的心情,她出神的看着孟敬亭,似乎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见热闹非凡的文华街,还有站在楼上往下看的他。 她突然红了脸,羞答答地甚至不敢抬眼看孟敬亭。 孟敬亭被她炙热的眼神灼伤,干咳了几声。“你这两天做了什么?” “写字,赏花,陪弗思玩。”赵晗掰着手指头算,第二次回答一模一样的问题。 “秦安公呢?”孟敬亭漫不经心的看着四周盛开的花朵,随手掐了一支放在她面前。 赵晗突然有些慌张,转身去看绿杨。磕磕绊绊道“男女有别,总不好时时见面。” “你说的不错,确实也不好和秦安公来往得太密切,毕竟是妻妹。”孟敬亭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秋日天气凉爽,可穿得太严实也还是会热。 赵晗只是悄悄的扯了扯领子,孟敬亭便挪开眼睛。“秋老虎威猛,要不然还是换一身轻便的吧?” “可是这身衣裳我才穿上。”赵晗不乐意的撅了撅嘴,扯着衣角很不情愿。 她耍小性子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孟敬亭抿了抿嘴。“去吧,别热出一身疹子。”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几分宠溺,让人不由自主会沉沦。 赵晗被他的眼神蛊惑,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跟着绿杨进屋,手里紧紧的握着他送的画轴。羞红了脸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孟敬亭“可是我换了衣服还要换首饰的。” 孟敬亭起身笑道“没事,我等你。” 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派人夜探公主府。”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石勇低声应了,从口袋里把小瓷瓶拿出来。“门主先把解毒丹吃了吧?” 孟敬亭神色尴尬的摇了摇头“不用,糕点里没有毒。” 没有毒?他挠了挠头,将药瓶塞了回去。 “糕点有点干。”岂止是有点干,根本就是干且齁甜,差点让人没法下咽。害得他猛灌了好几口茶,才勉强咽下去。 屋里赵晗忙着挑选合适的衣服,仅着单衣走来走去,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绿杨将压箱底的衣裳翻出来,摊开在床上。“这一件呢?” 这是一件豆青色的衣衫,上头隐隐约约的绣着些折枝花,因为嫌这花的名字不好,一直压箱底,从来没有穿过。 外头的孟敬亭今日便穿了一身豆绿色的衣服,看起来长身玉立,气度不凡。衣服上绣的竹叶和折枝花的针法一样。 赵晗很不情愿的翻着堆了满床的衣服,实在找不出第二件比这个更像的颜色,只能撅着嘴穿上,硬是在外头又套了一件素白的纱衣才罢休。 坐在镜子前的她喋喋不休的和绿杨说着自己的欢喜,眼睛里的欢欣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绿杨默不作声的将她头上的首饰全都摘下来,换了素净的步摇,含笑看她。 “姑娘这样穿也很好看。” 她看起来有种小家碧玉的气质,羞怯却大胆,身上带着年轻女孩子所特有的娇气和炽热。 重新打开门的时候,孟敬亭正低头看花,猝不及防的抬眼,却看见一身烟雨的赵晗倚着门嘴角含笑。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看见她的一瞬间,孟敬亭的脑海里没来由的闪过这一句,神色也变得柔和。“你穿这个颜色很好看。” 鬼使神差的,他从身边折了一支花,递给款款走来的她。 花色雪白,唯有花蕊中间有星星点点的嫩绿色,看起来仿佛不小心被叶子染上颜色的绣花。 在这个微妙的瞬间,他忽然笑了,掏出随身的小刀,削短花茎,亲手簪在她发上。 配合的矮了身子的赵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爱不释手的摸着发上的花。 “你的首饰有些少,配上这朵花正好。” 院中人若不言语,合该是一对璧人并肩站在一起,无论怎样看来都是美景。 赵璇静静的站在院门口,双眸冰冷,直视笑着去看赵晗的孟敬亭。 孟敬亭脸上的笑容在看见赵璇的一瞬间就收敛,理所当然的被赵晗察觉,回头看见赵璇的瞬间脸色剧变。“姐姐!” 谁都没有想到赵璇会回来得这么早,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孟敬亭的眼睛从跟在赵璇身后的人身上一一掠过,都是眼生的人,应该是从崖城带回来的亲信。“殿下!” “孟门主好兴致。不知公主府的花是否还合你的意?”赵璇解下披风交给绿杨。 她似乎无意隐瞒自己的风尘仆仆,快马加鞭。孟敬亭从容道“公主府的花都是经过殿下手下的花匠精心调养,自然与别处不同。” 赵璇的眼神落在赵晗头上的花。“这花配这一身很好。我竟不知孟门主眼光这样好。” “殿下过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孟某也不能例外。” 赵晗夹在两个人中间左右为难,不敢帮任何一个人说话,可是又不愿意看他们剑拔弩张。 赵璇道“外头风大。绿杨,把姑娘带回去。” “姐姐!”赵晗企图说些什么,可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反应,绿杨软硬皆施的把人弄走之后,赵璇便将一直收敛的气场彻底放出来。 孟敬亭猛然察觉到她不怒自威的气势,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她不过是回去了一趟,短短几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赵璇根本不将他的愕然放在眼中。“这几日有劳你来看阿晗,不知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殿下这样说就不怕阿晗失望吗?”孟敬亭道。 赵璇指了指院中的桌椅。“孟门主觉得都城怎么样?” “孟某初来乍到,还摸不清头脑。”孟敬亭道。 “城中势力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这里可没有云州的日子好过。” 天子脚下向来如此。 孟敬亭不以为意的坐在赵璇对面。“都城毕竟不是能够一家独大的地方,这一点殿下应该也深有体会。” 赵璇轻笑“孟门主不远万里也要前来,应该不止是为了做生意吧?” “殿下觉得呢?” “这世上唯有两件事永远不会改变,一个是利益关系,另一个就是人心。”赵璇道。 “哦?想必殿下对此有些真知灼见?”孟敬亭挑眉道。 院中的菊花被风吹得轻轻摆动,似有若无的味道穿过花朵,飘散在院中,萦绕出曼妙的氛围。 赵璇道“孟门主会选择什么样的人做交易?命悬一线,还是根基深厚?” 孟敬亭笑道“自然是根基深厚。” “你觉得现在和你做交易的人里头,谁的根基最深厚,胜算最大?” 两个人说着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暗语,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殿下这一趟出门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他顿了一下,和城中传闻大不相同。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门主不如亲眼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赵璇拈起桌上的糕点,神色一变,勉强咽了下去。 孟敬亭憋笑道“既然如此,孟某就拭目以待了!” 赵璇大口喝着茶,对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绿萤道“去查一查铜雀台在云州的生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似懂非懂 能够像赵璇这样敢以独木入药的人,普天之下恐怕也没有几个。 被药水泡了好几天的韩朝看起来虚弱异常,和平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相差甚远。 赵璇将用独木做引熬好的汤药灌入韩朝嘴中,可他却牙关紧咬,无法吞咽。 “去准备孤星枕。” 绿萤不赞同她以身试险。“独木药性猛烈,即便用孤星枕也会伤身。” “我心里有数。” 如果说独木腥臭无比,孤星枕便散发着一股沁人幽香。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放在一起的东西。 赵璇将药含在嘴里,撬开韩朝的舌关喂了几次,才勉强喂完。然而独木的药性却在此时发作。 脸色青黑的赵璇将孤星枕一把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带着一股清凉的香甜吞入腹中。 足过了一刻钟脸色才慢慢好转。“加强府中的防备,所有的屋子都要细细彻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人。” 韩朝渐渐苏醒,手脚发软,浑身没有力气,就连喉咙都发疼。 赵璇被他嘶哑的干咳声吵醒。“要不要喝水?” 润过喉咙,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有些难受,总算不是哑巴。“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朝动了动四肢。“没有,可身上没力气。” “你躺了几天,自然手脚发软。”赵璇将他扶起来,多喝了半盏水,命人将提前准备好的清粥端来。“你刚醒,先吃两口垫一垫。等胃口缓过来再吃别的。” “我又拖累你了。”韩朝闷闷的吃了一口粥,很懊恼自己到现在还是什么都帮不上忙。 “你昏迷了几日,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赵璇便将陛下病重,皇后和太子复位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太子好不容易才复位,未必不会秋后算账。你身边不要离人,让夏统多留心。” 韩朝道“那你呢?还是让夏统跟着你吧!大不了我就不出去了!” “说什么胡话!你是官身,怎么能不出门?”赵璇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身边也有人保护,你不必担心。” “反正我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是真的不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韩朝明摆着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赵璇却道“你不止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韩朝不解,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人,能有什么用?“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啊。” “韩家在军中多少有些声望,你是硕果仅存的韩家独苗,便是把你供起来也不奇怪。”赵璇伸手掖了一下被角。 “可我什么都不会。” “不必你会。”赵璇如有所思的看着他“你什么都不会他们反而比较放心。” 韩朝将赵璇拖到床上。“你眼下有乌青,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他心中愧疚难当,总觉得自己没用。 可赵璇却并不这样看,她乖顺的躺在韩朝身边,将他的手牢牢握住。“不必自责。”连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她直到此刻才终于放下几分戒备,安心睡着。 若换了别人,断不会让她面临这样的境地。韩朝这样想着,心里的愧疚重得无法忽视。他单手抚上赵璇明显消瘦的脸。“如果我和他们一样,你会生气吗?” 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坚定的神色,不肯再让她一个人面对风雨。 面如蜡色的赵晗手脚发凉的坐在椅子上,连绿杨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察觉。 赵璇的眼神那么冰冷,她根本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心口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只要一想到孟敬亭也许再也不会来,就觉得十分慌张。 心口跳得厉害,眉心微蹙,有些喘不上气。 绿杨轻拍背心。“姑娘别急。” “姐姐怎么会这个时候就回来了?”她紧紧的抓住绿杨端茶杯的手,急切道。 “姑娘不希望殿下回来吗?”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要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机会。 绿杨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能得这两日已是不易,姑娘又何必执着呢?” 并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劝自己,可赵晗却不甘心。“为什么姐姐就是不喜欢他呢?” “殿下行事自有她的打算。” “什么打算?难道我就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吗?”赵晗红了眼睛,委屈道。 “我也不知道殿下的打算是什么,可她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反驳。”绿杨轻叹道。 赵晗抽噎道“可是我想见他。” “好好留着他送的礼物,多少是个念想。”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赵晗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绿杨认真的想了想。“他有些憨直,却心很细,很会照顾人。” “姐姐知道吗?” “知道。” 赵晗问“姐姐就没有觉得你们不合适,要为你换一个人吗?” 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绿杨道“我和姑娘不一样。或许会有人千方百计的接近姑娘,以此要挟殿下。但他们不会在我身上花这样的心思。”而且即便真有那天,她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殿下的软肋。 赵晗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心里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她是姐姐的家奴,所以才会对她惟命是从。“姐姐真的对你好吗?” 绿杨带她在桌边坐下,盛了半碗汤放在她面前。“殿下待人宽厚,从不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比起其他人,我已经算是命好的。” 赵晗端起碗,却根本没有胃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喝汤。“我在宫里当差的日子其实不到一年,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齐国宫廷的样子她已经记不清,连带着那里的人也没能在她的记忆中占据太多地位。 “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很正常。” “我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即使当着我的面都客客气气的,可背地里难听的话谁也没少说。她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不和她们比。可孟敬亭是江湖人,不是都说江湖人不在意出身吗?也许他不会像其他人那么介意。” 绿杨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发脾气。” 顺从的吃了一口之后,赵晗问“你觉得他会在意吗?”没有等绿杨回答,她就自顾自的问“姐姐的大局究竟是什么?” 赵璇的大局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不论这里头牵涉了多少人,都只有她最重要。 作为布局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局里的人能够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样做出决定。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要能一直在殿下身边就好。”绿杨道。 窗外的竹圈风铃被吹动,银叶子和玉石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一夜无梦的赵璇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睡得香甜的韩朝。 她抚摸着近在咫尺的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幸好她回来的还不晚。 那些算计过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清晨的微风带着露水的潮湿,羞答答的敲开门。 韩朝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还是被赵璇从床上挖起来。“我不想去!” “不行!”赵旭正在给他系腰带,手上用力,紧得韩朝直抽气。 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赵璇的韩朝怎么肯轻易离开,即便只是眼睛一闭一睁,可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万年,恨不得把眼睛时时刻刻粘在赵璇身上,更不要说去上朝当差。 “再请一天假吧!我觉得我还没好!” 赵璇一眼识破他的意图“你有你的差事要办,不能耍赖!” “那我去看看弗思!”转身欲走的人被赵璇揪着衣领转了个圈,夏统早就已经等在门边,时刻准备着出发。 韩朝依依不舍的扒着门边“那我能不能早点回来?” “许你......早一刻钟。”赵璇伸出一根手指头。 工部的萧条远远超出韩朝的预料,一问才知,太子在今日早朝时宣布陛下病危,由他监国。工部这边也把修建皇陵的事情提上日程。 “皇陵已经修了这么久,应该也不差什么了吧?”韩朝嘀咕道。 其实不然,大家都觉得陛下正值壮年,怎么说还有十来年,许多工程的进度都还不够,要是这时候出了大事,只有一个离完工还有好多年的陵墓,怎么能称作皇陵? “你来的正好,赶紧来帮忙,我忙得都快没命了!”执事一眼看见韩朝,忙招手叫他。 韩朝接过图纸一看。“这上头已经做得周全,我没什么能改动的。而且我这个职分,也不够格啊!” “不是让你改,是让你监工!” “监工?这一贯都是工部选一个,礼部选一个,再加上宗府的人一起监工。我也能去吗?” 执事也很无奈,四下看看低声道“这不是催的急嘛!”背着众人手冲上方指了几下。“工期紧,昼夜不停的赶工,大家轮班,都快累瘫了!” 韩朝闻言道“难道外头的传言竟是真的?” “谁知道呢,反正让我们修,我们就得修。”执事翻着手里排班的本子。“你就排双日早晨的班吧。” “我得先回家问问。” 执事诧异道“这种小事还要问?”难道玉城殿下是个母老虎? 韩朝认真的点了点头“是啊,不然她要不高兴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真真假假的感叹了一句,执事正要和韩朝商量监工的事宜,谁知韩朝却突然被人叫走。 再一次以皇后的身份坐在宝座上的人低头端详着不久之前才重新开始蓄的指甲。“秦安公身子刚好,怎么就急着回来当差呢?” “臣惶恐,不过小病却告了好几日假,心中实在不安。”韩朝恭敬道。 皇后命人赏赐了许多珍贵的补品,看得韩朝心惊胆战。“玉城心思重,凡事都不愿意与外人道,你要多担待。” 韩朝再次拱手“臣遵旨!” “皇陵正在加紧修建,他们报上来的陪陵中有老臣的位置,想问一问你的意思,愿不愿意将镇南王请入陪陵?” 帝王陵寝的边上大多是妃陵,这突然有老臣的位置,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若祖父泉下有知能够葬入陪陵一定也会很高兴。”老爷子戎马一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社稷安定,要是能够长眠君侧,大概也能够瞑目了。 “听说工部正在调派人选到皇陵去监工,你知道这件事吗?” 韩朝颔首“方才执事正在与臣商议如何排班。” 皇后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一介后宫妇人也说不上话,太子肩担重任未免疲累,你若得空便去看看他,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怎么越来越生分了呢?” “臣遵旨!”韩朝面不改色道。 “玉城近来可好?许久不见她进宫了。” “殿下一切安好,只是家里孩子离不开大人,所以不得空。” “既如此,寻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把孩子也带进宫看看。说来太子他们这一辈竟只有玉城生了孩子。”皇后笑道。 韩朝虽然颔首却并未答应。“臣回府后会将皇后的意思转告殿下。” 皇后斜了他一眼。“虽说我是玉城的娘家人,不过你这样惧内,只怕有损韩家的门风。” “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别人若要多嘴便让他们说去。”韩朝傻笑道。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皇后也觉得腻味,按着额头摆摆手让他出去。 枯坐原地许久,皇后才命人去请太子。 太子刚刚下朝,衣冠整齐,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和从前那个谦谦君子判若两人。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连忙让人扶他起来,又赐了座。心疼的看着他身上厚重的衣服。“今日忙不忙?” “尚可。”自从复位,太子的话愈发的少了,总是微微垂眼,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即便政务繁忙也要休息好,可别累垮了。” 太子微笑着应了。“别宫传来消息,柔妃和四殿下请旨回宫侍疾。” 眼神微微一动,皇后道“四殿下还只是个孩子,贸然回来恐怕过了病气,容后再议。” 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太子心中一清二楚,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明着表现出自己的义愤填膺。他在圈禁中学会了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隐忍。 “听说齐国又送了国书来?” 太子点头“他们想要继续和宝华的婚事。” 皇后顿时变了颜色,握着扶手微微用力。 “皇后娘娘放心,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宝华远嫁。” 第二百四十三章 猜不透 韩朝最终并没有去皇陵监工,他有更重要的作用。再次出现在朝堂上的他理所当然的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人们纷纷猜测着这一次他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今日的议题有些沉重,谁都不敢轻易开口。太子没有放过企图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韩朝。“秦安公以为该不该发兵?” “启禀太子,臣也以为二殿下此举欠妥,只是发兵一事仍需从长计议。”韩朝道。 太子沉吟片刻“为何?” “二殿下虽举着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帜,但一直按兵不动,不知是何用意。若殿下贸然出兵只怕师出无名,将来史书上不知要如何记载。”韩朝道。 “秦安公此言差矣,二殿下此举分明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如此虎狼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韩朝反唇相讥“既然大人觉得人人得而诛之,不如亲自上阵?” “你!黄口小儿!愚昧无知!” “若依秦安公看,应当如何处置?”太子问。 “按兵不动,以观后效!”韩朝应。 众人皆不言语,垂眸沉思。 高子玉忽然道“臣以为秦安公所言甚是!” 殿上众人纷纷侧目。“高大人什么时候成了秦安公的党羽?唯他马首是瞻?” 高子玉没有搭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殿下!二殿下至今没有动作或许就是在等殿下沉不住气,到时候他便真正的师出有名。到了那时只怕殿下左右为难。” 太子闻言陷入沉思,老二的心思诡秘得很,万一他还有后招,岂不是腹背受敌?“此事非同小可,容后再议。” 兵部尚书上前。“黑水城已经开战,霍思渊送了急报回来,请求增援。” 黑水城一战本就一触即发,能扛到此时也算是霍思渊的本事。“准了。” 正在这时一直在早朝时装聋作哑的宗府却突然开口。“柔妃娘娘不久前顺利生下四殿下,母子平安。”见太子面不改色,继续道“陛下病了几日总不见好,或许见了四殿下,一高兴就好了呢?” 这法子民间用的多,被叫做冲喜。 高子玉道“从别宫过来路途遥远,柔妃娘娘产后体虚,四殿下尚在襁褓之中,宗府此举是否有欠稳妥?” 殿上议论声渐起,太子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宗府。“陛下一直很期盼能够降生一位公主和宝华做伴,这一次怕是要失望了。” 宗府当即被噎住,却不肯罢休,叫住韩朝“秦安公以为呢?” 韩朝四下看看,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宗府是不是忘了,我姓韩,是外臣!” 太子再次把兵部的人叫出来。“还没有赵赫的消息吗?” 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消息,实在让人不敢往好的方向想。 “启禀殿下,还没有消息。近来山匪流窜的情况愈发严重,可二殿下却并未派兵剿匪,附近的百姓根本不胜其扰,民不聊生。钱粮也没办法按时发放,总在路上就被劫走。” 说到此节,他却小心的看了看太子的脸色犹豫道“二殿下似乎一直暗暗的将粮草分发给当地百姓,因此颇受拥护,根本没办法救济灾民。” 若长此以往,只怕将来未必不能分江而治。韩朝担忧的看向太子,不知他会怎么办? 太子唇角微扬“招揽民心罢了,不足为惧。” “殿下!二殿下此举分明是要陷殿下于不义,其心当诛!”高子玉大喊,并顺势跪下,请求太子传召二殿下回城。 “高大人怎么比女人还善变?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近在咫尺的皇帝宝座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时不时的就会吸引注意,让人走神。太子收回目光。“下旨,传二殿下回城述职。” 韩朝低下头想,现在二殿下已经打了清君侧的旗帜出来,虽然没有直指太子,可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可若此时二殿下拒不回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几日不见,贺内监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细纹已经藏不住,争先恐后钻出来。“秦安公留步!” “陛下心腹非内监莫属,如今正是内监效忠陛下的时候,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韩朝寥寥数语,换作从前,贺内监是断然不敢应的,可如今前途未卜,有人示好,自然不会不识相。“太子殿下有请。” 刚刚收拾出来的书房中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仓促的感觉,即便宫中宝物众多,也没有人敢真的用心装扮,生怕陛下将来病愈会因此治罪。 “阿朝!”太子笑容和煦,可韩朝却不敢小看。恭恭敬敬的行礼。 太子笑意渐深,亲自替他倒茶。“以前你最不喜庙堂事,没想到如今也能够说得头头是道。” “从前年少无知,总觉得可以在祖父的庇护下过一辈子,现在想想当时是我太不懂事。”韩朝回忆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不由笑了。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才能长大。”太子目光深沉,似乎想到什么。“皇后娘娘说你也赞成将镇南王的棺椁挪到陪陵?” “祖父一辈子效忠陛下,我想他应该也是愿意的。”韩朝突然跪下“臣想向殿下求一个恩典。” “你先说。”太子没有立即拉他。 “祖父和祖母一辈子感情深厚,还请殿下准许他们合葬!” 太子道“陪陵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韩朝正是因为知道,才会请他开恩。 这是一次试探,韩朝第一次不经过赵璇的同意,尝试着做出自己的选择。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失败的时候,太子却笑了。“起来吧。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又怎么能驳你呢。镇南王夫妇鹣鲽情深本就是城中佳话,便为他们破一次例,想必陛下也不会不同意。” 扶着自己起身的这只手的主人现在几乎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时候认识的那些人都越走越远,越来越陌生。 再次落座的韩朝刚刚端起茶杯,还没有喝就听见太子说“镇南王一辈子效忠陛下,你会一辈子效忠我吗?” 这话几乎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可韩朝却觉得此时正是时候。“只要殿下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天,韩朝就会在殿下身边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被别人赶走了呢?” “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在我有生之年!” 说来也奇怪,要是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太子根本不会信,可偏偏从韩朝嘴里说出来他就一点都不怀疑。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回到过去。 韩朝道“黑水城毕竟是前线,纵然霍思渊天赋异禀,一个人支撑恐怕也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你我之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直说吧,你有什么提议?” “刘柏鸿这个人,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 太子想了想道“小时候整天横冲直撞的那个?我记得他现在也当差了。” “正是,他现在在兵部当差,从小习武,空有一颗报效的心,却没有门路。”韩朝道“让他给霍思渊打个下手,以后也能有备无患。” “赵璇让你来的?” 韩朝老实的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一定会拦你。”太子无奈摇头。“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番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转头就敢告你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我知道,可我真的觉得刘柏鸿能替殿下分忧。”韩朝认真的看着太子将自己琢磨了很久的话全盘托出。“我知道现在朝中议论纷纷,主战还是主和还没有定论。” “可朝中不能没有将领。霍思渊是个奇才,可是满朝也只有一个,若没了他难道我们就只能束手就擒吗?赵赫现在又生死不知,若不提前预备着,将来真到了后继无人的时候恐怕就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韩朝分析得诚恳,让太子也为之动容。 “你这些话想了多久?” 韩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脖子后面。“也没有太久。” 太子将杯子往他那边推了一下。“我这个储君做了二十多年,没想到最后还不如你。” 正喝水的韩朝停下动作,眼神穿过杯沿看他。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朝中其他人未必没有想过,可他们都不敢说,他们怕陛下猜疑,怕我猜疑。比起做个忠臣、谏臣,他们更愿意做一个庸碌无为的活着的臣子。”只要一想起他们为了自保而不顾江山的安定,他就觉得心寒、失望。 幸而还有韩朝这个大器晚成的,虽顿悟得晚些,总算不辜负镇南王一辈子爱护。 “还有一事,我想问问你怎么想。”太子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说不出口。“陛下当真将二殿下......” 并不是看不出来他的不敢面对,韩朝暗叹一声,正色道“陛下虽然给了二殿下许多方便,可最终也没有将他册立为太子。”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你悄悄的替我去外头找一找有没有善制陶俑的匠人。” “这样的匠人宫里应该更好找吧?”可太子的神情分明在说这是一件不能交给宫里的人去办的事情。 “别让人知道,尤其是赵璇。”这样的嘱咐更加坐实韩朝的猜测,可太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即便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韩朝依然在思考这个匠人该去哪里找?正在这时,沉重悠扬的钟声穿透整座城市。韩朝认真的数着敲钟的次数,脸色愈来愈难看。 八十一声丧钟鸣,龙驭殡天! “快回府!”韩朝冲外头大喊。 公主府中已经将颜色鲜艳的东西全都换下来,每个人都淡妆素服,沉默寡言。 站在廊前的人像韩朝的主心骨一样,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赵璇抬头看向宫城的方向“宫里现在只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赵璇猜测的不错,宫里人人都换上丧服,由皇后带领着正在寝殿中哭丧,声音哀戚延绵不绝。 太子跪在陛下面前,面上无悲无喜,心情复杂。 他在的时候,自己心里怨他心里只有帝王业,全然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可现在他真的撒手人寰,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贺内监已经哭成了泪人,涕泗横流的守在一边,几乎要晕厥过去。 亲手为陛下覆面之后,他走出寝殿,看着匆匆忙忙的宫人,心上一片茫然。 皇后终于哭够,将宫妃全都遣散,站在他身边。“幸好早有准备,再过几天,你就能称帝了。” “母亲在此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能不能称帝吗?” “你必须称帝!” 萧奕亭苦笑着转身。“母亲,你已经成为和陛下一样的人了。” 皇后愣在原地。“我都是为了你啊!” 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他却不领情,还要翻过头来诘问自己? “以前我没有一刻真的相信过他们指控母亲的那些事,可今天我却不敢肯定。”他将皇后一个人扔在原地,大笑着离去。 听到笑声跑出来的宝华和贺内监面面相觑。 将震惊的神色收敛掩藏,皇后道“太子殿下悲痛欲绝,一时乱了分寸,还请贺内监跟上去,看住他。” 贺内监连忙应了,一路小跑着去追赶。 宝华依偎在皇后身边。“母亲,太子哥哥是疯了吗?” “胡说!”皇后的怒喝将宝华吓了一跳,原本就绷得很紧得弦忽然断了,抽抽搭搭的开始哭。 心疼的抱住她,皇后放软了声音道。“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巴不得他犯错,这样的话不能说。” 宝华抽了抽鼻子道“女儿知道了。” 宫灯渐次点亮,白幡挂起,处处都透着一股凄凉和阴森。宝华紧紧的靠在皇后身边,头一次觉得回宫的路这么漫长。 “明天赵璇要进宫,你把她留在你那里。”皇后忽然道。 “为什么?”宝华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赵璇并没有进宫。“她为什么今天不来?” “今天来的必须是血亲,她不配!” 皇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吓了宝华好大一跳。“母亲想把她怎么样?是因为她当初没有出手帮我吗?” 爱怜的摸着她细软的头发,皇后轻声道“她一向最懂得明哲保身,我知道她不会主动为你开口。” “那母亲还让我去求她?” “她不会,可韩朝会。”皇后道“而且陛下一直忌惮她,虽不知是为了什么,可只要她去过你那里,陛下就不会轻易让你离开都城。” 宝华这才惊觉自己在无心之中将赵璇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女,为什么这么多年却能一直顺风顺水?让这么多人防备?”宝华问。 “因为她来自崖城!” 第二百四十四章 阳奉阴违 远在岱城的萧奕台在接到都城送来的诏令后,沉着脸问房越修“还没有消息吗?” 房越修笑道“都城已经戒严数日,知默想出来恐怕没这么容易。” “城中的粮草还够用几天?” “先前囤的粮草三天前就吃完了,现在的都是刚刚收缴来的,大概还能撑几天。”房越修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萧奕台按了按眉心“都城发下来的赈灾粮呢?” 房越修道“先前抢的那些能换成粮食的都换了,只不过现在各地的粮草都紧张,各城城守也不许私下进行大宗买卖,难免要多花些时间。” “废物!手里拿着钱还买不到东西!你就不会去远一点的地方吗!”连日来的挫败让萧奕台没了耐性,直接将桌上的杯子拂落。 “殿下息怒,这是最后一只汝窑的杯子,明日就只能用定窑了。”房越修堪堪避开,拢着双手笑。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看萧奕台看着他却气不打一处来。“出去!” 房越修走出房门的瞬间,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淡了。冲站在一边的小丫鬟道。“去醉仙楼!” 醉仙楼中仍旧是歌舞升平的模样,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轻车熟路的房越修给鸨母塞了两张银票,自己去了枕霞居。 枕霞居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琴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把好好的一首曲子弹得零散,根本不成曲调。 “九儿?” 倚在围栏边上的人懒洋洋的回头,看清是谁,用下巴指了一下布满酒壶的桌面,房越修便会意,从上头挑了一壶满的走到他身边。 被唤作“九儿”的人,却不是女子,而是个身形颀长的青年。 九儿将琴往边上一踢,自顾自的靠在栏杆上,两眼无神的看着下头来来往往的人。 房越修并未因此气恼,把琴放到身侧,转身去让人再送十壶。 “九儿今日可还顺意?” “顺意又如何?不顺意又如何?”九儿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单手勾着酒壶,趴在栏杆上,一脸倦怠。 “你若觉得这里吵闹,我已经准备好了宅子,那里更舒服。” 九儿斜了他一眼“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日子,不想再做金丝雀。” 房越修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小童来送酒,谁知却是个陌生男人。“你是谁?”说着四处张望着要喊人。 可这陌生的男子却推开他,径直往里头走。房越修赶紧去拦,可那男子已经和九儿见了面。两人没有说话,男子刚一动嘴,九儿就爬上栏杆,抱着柱子道“你要是过来,我就跳下去!” “不要!”男子痛苦的冲九儿伸出手,却真的不敢上前。“听话,先下来好不好?” “不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九儿两手抱着柱子,坐在栏杆边上有些摇摇晃晃的。 听这话的意思,两个人似乎曾经有段过往?房越修停住脚步,拦在男子面前。“九儿不想见你,也不想跟你走!” “九儿?”男子愣愣的重复了一遍,苦笑道“是我对不起你!” 九儿轻薄的衣服被风扬起,遮蔽了视线,他想要拨开挡住视线的衣裳,却忘了自己现在坐在栏杆上,手一滑,惊叫出声。 比房越修更快,男子箭步上前,牢牢的抓住九儿的手。“别怕,我来了。” 悬挂在半空中,生死只一线的时候,九儿抬头看着用力得额上冒青筋的人。“你来做什么?” 男子没有回话,咬牙用力,凭一己之力将九儿拖了上来,后怕似的把人抱紧。“我来见你。” “然后呢?” “然后我们可以有家了。”他深情的看着面前的人,郑重道“如今家里我说了算。” 九儿诧异的看着他,神色狐疑。“你说什么?” “一言难尽,总之,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了。” 鸳鸯一样交颈的两人全然忘了屋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九儿,你认识这个人?” 男子将九儿扶起来,问“你签了契纸吗?” 九儿摇头,原本只是无处可去才暂且在这里栖身,他可不会又把自己卖出去。 房越修脸色十分难看,挡在两人面前。“不许走!” “阁下这是何意?” “醉仙楼的人都是官妓,入了贱籍,谁都不能替她们赎身。”房越修作为城守,对这里的一干事务了若指掌。 “他不是官妓,也没有签契纸,自然来去自由。” 两人怒目而视,谁也不肯退让。正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却是鸨母带着送酒的小童过来,脸色惨白,两股战战。 房越修正觉得奇怪,谁知这小童进来之后也不说话,直接将房门反锁,才笑嘻嘻道“房城守,这人你留不得。” “你是何人?” 小童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城守肯定不知道我是谁。不过不知二殿下知不知道那些少了的钱粮去了哪里?” “你什么意思?”房越修沉声道。 “我是来替主人传话的。”小童示意鸨母坐下。“不论房城守想要多少钱粮都不会有人阻止,可是也请房城守不要以为岱城是无主之地。” 房越修眯起眼睛看向笑吟吟的小童“你家主人是谁?若有机会房某还想亲自上门拜访。” 小童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城守大约并不得空,将来未必没有机会。” “这两人也是你家主人门下?”房越修指了指九儿。 “要说是,恐怕有些勉强。”小童笑。“我家主人只是不愿意看城守大人自毁前程。” 房越修坦然坐下。“请赐教。” “岱城的醉仙楼和都城的醉月楼都是官中的青楼,里头的人各有来历。若是普通人,只怕还未必进得来。”小童寻了个干净的杯子满斟一杯。“城守大人若是在这里和人起了争执,未必不会传到城中,到那时只怕二殿下也未必保得住你。城守若不信,卫克诚便是你的下场。” 卫克诚三个字令房越修打起精神。“你家主人在都城?” “只要心在,人在不在又有何分别?” 房越修端起酒杯,看了一眼九儿“依我所见,你还是留在这里好,外头乱得很。” 九儿站在男子身侧,拉住他的手,神情坚定。“不劳你费心。” 满饮杯中酒,明明是上好的花雕,他却觉得辣嗓子。“现在没有人能离开岱城。”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城守又何必替他人担忧?”小童正坐笑道。 一直安静的坐在边上的鸨母,小声问“我是不是能走了?” “妈妈别怕,城守大人不会见死不救的。”小童起身,冲九儿拱了拱手“两位自求多福。” 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刺眼,房越修闭着眼喝了一杯,听见小童说“告辞。” 鸨母心惊胆战的喘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见对面的人招手,又指了一下酒壶,便挪了挪位置,低头倒酒。 房越修睁开眼睛,按住鸨母的头,猛力磕在桌沿,一下接一下,直到鸨母没了动静,滑落到地上。 血迹喷洒得到处都是,房越修像没看见一样,长出了一口气,从衣柜里拿出自己上次留下的衣服换上。 用换下的衣服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和脸上的血迹,他坐在镜前,目不转睛的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忽然笑了。 重新坐回书房中的房越修正在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手下的幕僚来敲门。“大人,醉仙楼失火,烧死了鸨母!” “知道了,从楼中选一个合适的暂且管事。”房越修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泽城那边来消息了吗?” “来了!张纪泽说能出四千石糙米。”幕僚难掩喜色。 可房越修却并没有这么高兴。“泽城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区区四千石,还是糙米?” “眼下风头紧,他能拿出来四千石就已经不少。”幕僚道。 纵然不满意,房越修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他站在萧奕台面前,笑道“殿下大喜!泽城的消息刚刚送到!他们可以提供一些粮食!” 萧奕台忙问“他们能出多少?” 房越修比了两根手指“足足二千石!” “两千石?”萧奕台对于等了好几天才等来这样一个结果十分不满。“他也太没有诚意了!” “殿下莫恼,现在货运不便,能得这些已经不容易。”房越修宽慰道“有了这两千石粮食,我们又能多撑几天。” “三十万人,两千石管什么用!”萧奕台心烦意乱道。 “可是现在我们手上的钱也不多了,上一次劫的赈灾银已经用得差不多,城中各处能够征粮的地方也都征过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萧奕台左右为难的转了好几圈。“这些粮食够吃多久?” “只够一天的量。” 他脸色顿时难看,一天管什么用!张纪泽实在太没有诚意!“加紧派人去催知默来!” 房越修为难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多吃几天。” “有什么方法快说!”萧奕台催促道。 “只要多掺些水,每日只给一餐,便能多吃四五天。” 萧奕台想了想“可是将士们不能不吃东西。” “那就城中的百姓每日一次到粥棚领粥,将士们还照原先那样吃。只是这样就只能吃三天了。”房越修道。“不过百姓本就不必上战场,便少吃些也无妨。” “就按你说的办。”万般无奈之下,萧奕台只能同意他的提议。 另一边张纪泽刚刚把粮食送走,后脚方莹就挺着大肚子走进来。“你这几天在忙什么,怎么整天整天的不见人影?” “你身子重,就不要出来,免得被冲撞了。”张纪泽将人扶到一边坐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是军中的杂务。” “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你可要好好想个名字。别像之前一样糊弄我!”方莹撅着嘴抱怨,之前起的名字奇怪得很,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纪泽笑道“孩子的名字总要经过长辈们择选,我也没办法。” “那你也不能选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啊,我明明看见母亲选了好几个好听的名字!”方莹道。 “我答应你,这次一定先问过你,好不好?” 两人相视一笑,温柔的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眼中满是为人父母的柔和与慈爱。 令张纪泽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一天,宫中就传回信,说是之前送去的粮草不够,让他再筹集一些。 方莹听他说了,跟着发愁“虽说正是秋收的时候,不过这么大一笔粮食,光是护送的人便不知要多少,如今各地都不太平,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眼下二殿下不知为何留守岱城不肯动身,太子殿下连下三道诏令,他都按兵不动,要是真的有不臣之心,只怕泽城也难逃一战。” “可现在都城不是几次派人来讨要军粮吗?应该是另有打算吧?”方莹猜测道。 张纪泽点了点头“都说赵赫下落不明,可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出事,说不定这些粮草就是为他准备的。”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慌张。”方莹按着胸口急促得喘了几口气。“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夜华如水,张纪泽却怎么也睡不着,披衣而起站在院中看两人成婚时一同种下的枇杷树。 枇杷树已经长得很高大,虽然开了几年花,却还没有结果。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在都城的时候,每年都要去西市买枇杷吃,那时候根本不知道种一棵枇杷树要花这么长时间。 张纪泽第二次批复的拨调粮草的数额巨大,以至于方莹在后院听闻之后都忍不住赶来劝他。“虽然今年丰收,可你一下子拿出去这么多......” “那两位之间注定有一仗,富贵荣华就在这一次!”张纪泽正色道“太子手中有霍思渊,有赵赫,我赌他会赢!”他要用这笔粮草为自己谋一个爵位! 方莹还是有些担忧。“赵赫手中只有五万人马,需要这么多吗?” “兵贵神速,只有兵强马壮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张纪泽更道“近来一直有山匪横行,却隐隐的有军中作风,依我看应该是赵赫的人假扮,为的就是混淆视听,好攻其不备。” 粮草到得很快,房越修听了数目,笑道“泽城不愧是鱼米之乡!出手果然阔绰!” 他大笔一挥,将三十万改成了十五万。即便如此还是令萧奕台十分满意,连连赞赏他会办事。更允诺将来会好好奖赏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云山雾罩 “大小姐!”舟平一身市井打扮,灰头土脸,悄悄的钻进院中,站在窗台下道“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知默想要出逃的消息递到官府了,那边已经暗暗派人监视,估计不会让她离开。” 赵璇微微颔首,翻阅着手上的名册“别让信王太容易回城。”舟平领命而去。 绿杨小声道“姑娘已经好几天茶饭不思,看着不太好。” “她为孟敬亭绝食?” “倒也不是。”绿杨解释道“她不哭不闹,按时起作,送过去的东西也不是不肯吃,而是吃不下。”每天吃了吐,吐了吃,人都消瘦了不少。 “她身子怎么样?” “一切安好,不过大约是因为饮食不调而有些精神不济。” 赵璇慢慢点头。“孟敬亭此人行事老练,突然出现在都城一定另有图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别让他出来捣乱。” “姑娘的蛊?” “我已让人秘密探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赵璇端起茶杯才惊觉早已凉透,顺手递给绿杨“驸马呢?” “又被太子殿下留在宫中了。”绿杨看了看时辰“殿下,该进宫了。” 天色阴沉,赵璇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听着跟在身边的绿萤小声禀报刚刚得到的消息。“表公子已经启程回崖城,城主传信来,让大小姐不必顾忌他们,放手一搏。下蛊之人藏得极深,几次甩掉我们的人。眼下却在启翔街没了踪迹,真要找出来只怕要花些功夫。” “备下风铃草,明日取我的血为阿晗制药。” “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大小姐不该这么冲动。”要是换作别人,根本不敢这么说,唯有她将赵璇的性命看得最重,也只有她最清楚赵璇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赵璇勾起嘴角握住她的手“萤萤,我要是在这些事情上还只顾自己,我就不配她将自己的命系在我身上。” 绿萤低头看握住自己的这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吹弹可破,却能弯弓搭箭,杀人不眨眼。“我知道了。” 宫门前,贺内监亲自来接。“殿下安好!” “内监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赵璇虚扶了一下,赫然发现贺内监竟然已经生出了白发。 “人到了年纪,总是要老的。”贺内监笑了笑,转身引路。 梓宫华美,饰以金玉,众人都已到齐,其中不乏眼熟的故人。 墨四姑娘作为太子唯一的侧妃也跟着忙前忙后,只是多年不见,赵璇一眼竟认不出来。 依稀记得当年她还是个浑身傲气的少女,恨不得把眼睛长到头顶上,可如今再见,却看起来颇有愁容。 “太子妃看起来有些憔悴?” 墨侧妃侧身回礼。“玉城殿下安好。” 她似乎不愿意说话,赵璇没有强求,洗过双手,礼节周到的上了香,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有些感慨。放在十日之前,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一幕会发生得这么快。 在皇后的带领下,众人哀哀戚戚的哭了半日才各自告辞,赵璇正要随众人一道离开,却被皇后叫住。“玉城,你留一下。” 就连宝华也没有留下,殿中只剩下赵璇和皇后。燃烧了整整半日的香火把屋子里熏得几乎没有办法久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像颖妃的?” 赵璇看着她拈香的动作,下意识的往门边靠。“世上闲人众多,人多嘴杂,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来的。” “你和蒋思羽可真是打得好算盘,一个形似,一个神似,又来往频繁,要是一起进宫,只怕没人是你们的对手。”蒲团柔软,三跪九叩后贡香已经燃了很明显的一节。 赵璇道“这宫里不适合我。” “可我怎么觉得你比蒋思羽更适合在这里生活?”皇后将贡香插入香炉中,回身看赵璇的表情似笑非笑。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让我被禁足,我也不会这么快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被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真相。” “我怎么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皇后示意她到一边坐下。“自从蒋思羽进宫就一直和我作对,把陛下狐媚得几乎要把她当做第二个颖妃。要不是我提前收到消息,好好的敲打了她一番,只怕今时今日我早已是个废后。” 站在皇后身边的人看起来十分眼生,赵璇暗暗打量了一番,才微微侧头看向皇后。“说到底还是因为心虚。”皇后杀了宠妃,可算得上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都说活人争不过死人,可只有活着才能笑到最后。”皇后若有所思的看着赵璇手腕上莹白光泽的镯子。“你刚来都城的时候就喜欢戴玉,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变。” 可赵璇听了却将镯子褪下来,用手帕包了,使劲往桌角一磕。“既然皇后不喜欢,我不戴就是。” “你如今也入了金册玉碟,身上怎么能没有玉器?”皇后转身命人另拿了一副翡翠头面放在赵璇身前。“这套头面颜色极正,配你正好。” 迎着光看见簪子里飘荡的絮色,赵璇脸色不变重新放回匣中。“这样好的水头,皇后还是会留着自己用吧。” “也是,你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这种货色自然不放在眼中。”皇后微笑着让人把东西收好。 桌上金猊卷趴,吞吐着龙脑香。边上陈设着文房四宝,显然是经常坐卧之处。 “皇后好兴致,在这里看书习字。” 皇后看向梓宫停放的方向,浅笑道“从前不懂,便受了些惊吓,如今想来又有什么可怕的?葬入黄土便化白骨,没有人能例外。” “皇后这是阴差阳错,得了正道?”赵璇道。 “也不能这样说,不过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皇后看向她,嘴角带笑,眼神冷冽。 “当初元嘉说要送你入宫,我就觉得不妥,可她为了保腹中的孩子还是固执己见,太后一向宠爱她,竟然也默许她如此行径。”皇后慢条斯理的拨动着香灰。“她送你进宫,不过是为了将来能够掌控赵赫的婚事,不会被陛下随意指婚罢了。” “这样说来,皇后竟是站在我这边的?”这可真是讽刺,口口声声不愿意她来的人却三番五次的刺杀她。 皇后笑了“这话只怕就是梦中,你都不会信。” “要不是你和颖妃太像,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皇后道“从你来的第一天起,就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的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可你太谨慎,不走亲访友,不结交闺秀,竟让人无从下手。” 当初刚来的时候,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全都是因为母亲嘱托过不能冲动,要低调做人,谁知却因此而避免了许多麻烦。 “可我不明白,皇后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鲛人帩。”绣口轻启却是赵璇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听见的东西,皇后见赵璇眼神一动,了然道“都城之中,耳目众多,没有什么秘密能够藏的住。” “可颖妃之死的真相不也好好的藏了这么多年吗?”赵璇轻声反问,眼见着皇后开始变得紧张。 “颖妃命不好,至少不如你。”皇后道。“你的性子和颖妃很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爱恨分明,不肯输。” 赵璇闻言轻笑,用丝帕微微遮了一下口鼻。“给皇后药的人没有告诉皇后,药性什么时候才会发作吗?” 皇后满脸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皇后的库房有多远,刚才那个去放首饰的宫女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赵璇看着封得严实的门窗,难掩嘲讽。 慌张在一瞬间爬上皇后的脸,强自镇定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香炉中混杂了能够让人失去意识的药粉,从皇后拨动香灰开始,味道就变了。”看着皇后的脸色像赵璇猜测的一样变得惨白,她忽然觉得无趣。“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三番四次被人当了棋子都不知道。” “你胡说!”皇后企图将赵璇扑倒,可一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站不稳脚跟。 “给你药的人应该给过你解药,你觉得为什么没用?” “贱人!是你!是你要害我!太子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头疼欲裂,眼神涣散,她已经越来越看不清仍旧坐在原地的人。 “宫里的女人会被你拿捏,可我不会。”浑浑噩噩中,她听见赵璇的叹息声,似乎很可怜她。 不!她才不可怜!她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很快就要是太后了!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赵璇才倚在桌沿,撑着下巴打盹。 赵璇在炽烈的瞩目中醒来,看布置,这里应该还是宫中。出现在眼前的人属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见到我好像不开心。”温澈坐在她身前,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打包带走。 “你这时候来就不怕真的死在这里?”赵璇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皇后,再一次惊讶于他的胆子。 即使做内监打扮,他看起来也更像侍卫。早在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屋里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外头又一直都有人走动,实在不是一个能够让人放心的环境。 温澈一把擒住赵璇的手,将她按倒。急不可耐的凑到她脖子上去闻她身上的味道,像一个已经失去理智的疯子,食髓知味。 把身子缩成一团,用力一踢,顺势翻滚,离开他的钳制。赵璇将这套练过多次的动作运用得得心应手。翻身起来后便单膝跪地,一手撑地,一手扶在膝盖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因为动作剧烈而不小心露出来藏在端庄裙子下大红色的武服令温澈顿时红了眼睛,吐出嘴里的血水,抹了抹嘴唇笑得残酷。“你早知道我会来,还特意练过。” “当日种种,没齿难忘!” “你不是我的对手。”温澈冷笑着看向她,将兵器放在身后,一副要比拳脚的架势。 赵璇坦然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碍事的大袖衫和长裙脱下放在一边,有条不紊的除去头上的首饰。“是不是总要比过才知道。” 温澈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招招直逼命门,赵璇一边和他缠斗,一边迅速扫视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你不专心!”温澈一掌直直劈向赵璇颈侧,要是挨上只怕脖子就断了。 赵璇不退反进,拽着温澈的袖子靠近他,堪堪避开这一招。下一刻温澈的手肘就照着太阳穴靠近,赵璇勾着他的腰带整个人往下一蹲,顺势带乱他的脚步。 正在温澈急着站稳脚步的瞬间赵璇却用发间拔出的双面开刃薄簪划向温澈的脖子。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温澈又正是脚步不稳的时候,迫于无奈只能用手去接。 血腥味在划开皮肉的一瞬间蔓延,甚至有几滴血落在赵璇身上和大红色的布料融为一体。 赵璇本就是用足了力气奋力一搏,根本就没管伤口多深,只看着温澈手上鲜血淋漓,很快就在地毯上晕染出一片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用舌头舔了舔手上的伤口,微微发麻,隐隐作痛。“很好!” “这里不是齐国。”在这里她可不是孤立无援的人! “既然如此,我就把这里变成齐国!”在见了血之后,他的占有欲像突然被激发一样,用恶狼看见肉的眼神狠狠的盯着赵璇,几乎已经准备好将她拆吃入腹!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放过你,顺便将霍思渊也杀了,今日就不会酿成大祸。”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没有血色的人依旧不肯离开,直勾勾的看着赵璇。“你看不起翼族,我就让它变成一个国家;你不愿意去,我就把这里也变成齐国!” “不会有这一天。”赵璇将薄簪重新插回头发里。“霍思渊是一员猛将,而你只是个疯子!” “那我们拭目以待,到底是谁会笑到最后!”说完这句,温澈便捂着手跳窗走了。 茶水泼在地上淡化血迹,打翻胭脂混淆视线,用香灰掩盖血腥味。赵璇费劲力气的将皇后从地上扶起来,扔在桌子的另一边。 皇后用力的敲着额头。“来人!快把窗打开,熏死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提醒皇后犯了忌讳,默不作声的门窗打开通风。 直到晚上睡觉前,皇后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留了赵璇说话,可醒来的时候屋里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第二百四十六章 匪夷所思 礼部和钦天监商量过后挑了一个极好的良辰吉日,为太子萧奕亭操办登基大典。 韩朝被繁琐的礼服箍得差点喘不上气,衣服厚重得像是在身上挂了一个人一样。他私下里看各人的脖颈都冒了汗珠,呲牙咧嘴的偷偷擦汗,却没有人敢抬头,也没有人敢抱怨,人人低头做出一副恭谨的模样。 礼节繁琐,令人难耐。韩朝借着衣服的遮掩悄悄的扭了扭脚踝,暗暗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韩朝才终于解放。出宫的路上大家都走得很慢,一多半都是因为站或是跪了太久而腿脚发软。 马车刚到街市面上,就被人冲撞了。夏统大喝“走路不长眼睛!” “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要是没有就算了。”今天新皇登基,不好闹事。 可夏统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韩朝有些坐不住。“是隋丰。” 隋丰?她怎么会在这里?韩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隋丰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被人从地上拖起来,双眼半合,摇摇欲坠。 联想起赵璇对她意图的判断,韩朝犹豫了一会儿才让人把她带上,却也没有带回公主府,而是放在外头的院子里,留了人照顾。 夏统发觉她身上的伤痕出现得很巧妙,是宫中常用的刑具。“她像是得罪了宫里的人。” “何以见得?” “手腕上的伤痕是两道手指粗细的麻绳印,一般人都会在手心处打结,而她手上的结印都在手背,这是只有宫里才会用的打结手法。而且刚才大夫看过伤势,她的伤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宫里规矩,打人不打脸。” 韩朝顿了一下。“照你这么说,她和宫里有关系?” “现在还说不好,要看她清醒之后自己怎么说。” 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赵璇自己今天看见了隋丰。韩朝口渴得足喝了一大杯茶才接着说“这登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受得了的苦!” 将他换下来的厚重外衣交给绿杨后,赵璇道“毕竟是大事,礼节繁琐一些也正常。” “弗思今天怎么样?” “正和阿晗一起玩,大概要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 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可韩朝有些拿不准,看了又看才道“昨夜没有睡好吗?” 赵璇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没什么。”韩朝忽然想起来今天听见的话,忙道“今日朝中有人说信王并没有直接来都城,而是绕道去了岱城方向,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投靠了二殿下。”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些诡异。他一贯把太子当做唯一的储君人选,眼下太子登基,他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转投二殿下?”韩朝认真分析道“我觉得或许是太子殿下悄悄的给他安排了什么他才会改道。” 暗中密令?要是大家都这样想也未尝不是个好方向。赵璇没有提出异议。“从今往后就要改称陛下了。” 韩朝突然有些惆怅。“一晃眼,大家都这么大了,太子当上了陛下,霍思渊驻守边关,就连我这么不成器的人现在也成了秦安公。可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却找不到了。” “人这一辈子总是有得有失,不可能好处全让你一个人占了。”赵璇柔声道。 是啊,人生如此,不容重来。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赵璇和韩朝无疑是亲近的,可陛下和虽然迁居宫中但还没有位分的墨侧妃却疏离得很。 她照例在晚膳时分带着宫人来了萧奕亭燕居之处,恰好看见他面带浅笑的在看一册书。“妾身见过陛下!”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在书中夹了一页签纸。“你怎么来了?” “已经是晚膳时分,妾身想着陛下大约还没有用晚膳,所以过来看看。”他的防备和疏离令墨侧妃心中苦笑连连,脸上却一副温婉平静的模样。 萧奕亭这才意识到天已经快黑了。“已经这么晚了。” “早就已经入秋,日头渐渐就会越来越短,陛下纵然醉心朝政诗书,也别久看,以免伤身。”即便是端菜上桌的功夫,她都要趁机劝诫一番,唯恐他当了皇帝就放纵自己享乐。 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在听见她喋喋不休的话语之后终于起了波澜。“食不言,寝不语。” 又是一次相对无言的晚饭,他依旧没有留她。 走在回宫的路上,或许是夜风太凉,她的眼睛被吹疼,趁人不察,暗暗的压了几下眼角。罢了罢了,大概是她命该如此。 睡前,萧奕亭重新翻开刚才那一页。“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太后枯坐许久才等来陛下那边的消息。“陛下今日也没有留墨氏过夜。” “废物!成婚数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太后拍着桌子道。 震怒过后,太后也冷静下来,如今朝政繁忙,恐也没有办法选秀,可陛下身边断然不能只有一个女人。“城中如今还有那些人家的女儿待字闺中?” 下头的人便连忙去寻旧年选秀造的册子。 这边却有人来报。“静妃偶染风寒,身子不适,请求出宫修养。” 太后撇了撇嘴,冷笑道“出宫可不像进宫这么容易,让太医好好的给她治,若总是治不好就说明他们的医术不精,不配在宫中当差!” 蒋思羽对此并不意外,她闲闲的翻了一页棋谱,素手纤纤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就这样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做派。 这座宫殿早就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她的身边也只剩下些实在走不开的人,当然也有家里想尽办法送进来服侍她的人。 婉桃坐在一边烹茶,低声劝道“娘娘不必忧心,或许只是这阵子比较忙,兴许之后就好了。”毕竟也是要做太妃的人,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衣食无着。 蒋思羽仔细端详棋盘。“我没有忧心。”她甚至还轻轻的笑了一声。“我知道所有事情都会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新皇登基之后,照例要彻查各部,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谁知却真的查出不妥。 “张纪泽为什么突然调动这么多粮草?” 户部的人擦了擦额上不断滴落的汗水。“已经去查了,大约再有两日就会有结果。” “两日?只怕两日后账册就已经做平,看不出端倪!”高子玉出声讥讽。 韩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正苦苦思索的时候,身边的的高子玉却突然撞了他一下。一抬眼却发现萧奕亭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今日告假,派了一个初出茅庐的侍郎来回话,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个年轻的侍郎就被气氛严肃的朝堂吓得湿透了衣衫。 “陛下,泽城离岱城并不远,该不会是张纪泽暗中投了二殿下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这和叛国还有什么区别? “依我看也未必。虽说赵赫已经没有消息有一段时间了,可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正是因为张纪泽暗中支援呢?” 这也是一种可能,然而下一刻就有人提出质疑。“赵赫只带五万人赶赴岱城,跟着离开的人远远不足五万。张纪泽调动的粮草足够这些人吃上个把月,难道这是要打持久战?” “要是这么说,这些粮草即便送到岱城,也是杯水车薪!” 双方各执一词,不肯善罢甘休,叫嚷着让对方拿出证据。 说实话要不是亲眼所见,韩朝根本没办法相信朝堂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萧奕亭沉吟片刻“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查。”年轻的君王将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似乎在犹豫该让谁去查。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却纷纷低下头,唯恐被看见。 唯有高子玉昂首挺胸,双眼明亮,毫不畏惧的看着萧奕亭,眼中写满了报国的热忱。 “高子玉,你走一趟,把事情查清楚。” 高子玉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臣遵旨!” 张纪泽私动粮草一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立刻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提起另一件事。 “陛下!如今六宫空虚,后位虚置。是否应该下旨选秀,充盈后宫?” “如今孝期未满,不宜选秀,容后再议。”萧奕亭一口回绝。 “不知陛下打算给墨氏一个什么位分?”墨氏成婚多年,始终无所出,却又是陛下在潜邸时唯一有名分的妾室,不论是个什么位分都应该定下来,不能一直没名没分的住在宫里。 萧奕亭道“后宫琐事就不必拿到朝堂上来议论了。” 可礼部的人明摆着不肯罢休,反反复复的让陛下定夺。 韩朝躲在一边,看着陛下被朝臣逼得哑口无言,很是同情。 “礼部若如此清闲,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将先帝的丧仪备得妥帖。”萧奕亭冷声道。 皇陵的修缮到如今还没有全部完工,礼部的人去看过几次,实在是惨不忍睹,只有仓促两个字能够形容,根本不敢说陵寝已经修好。 散朝时萧奕亭叫住韩朝,赏了他一幅画。 一头雾水的韩朝捧着画回去的路上恰好撞见出门为霍婧婷买点心的司远昭。“阿昭!好久不见!” 司远昭笑道“你如今身居数职,又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我不过是个闲人,可不敢上门打扰!” “不说这些了,你近来可好?” “过日子呗,还能怎么样。”司远昭双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 韩朝忙拉他到雅间坐下。“这是怎么了?看你一脸郁闷,难不成你大哥又做什么了?” “我大哥大概真是个菩萨!唉,算了,不说了。”司远昭欲言又止道。 “到底怎么你倒是说啊!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韩朝作势要恼。 司远昭无奈道“我大哥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说要过什么清修的生活,把家里折腾得苦不堪言。即便我和阿婧想要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行。” “这怎么行!安平伯府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你爹就这么顺着他吗?”韩朝大为震惊,不敢相信安平伯府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一不做二不休,韩朝命人将点心都打包好,又买了些酒菜跟着司远昭一道回了安平伯府。 从迈进安平伯府的那一刻开始,韩朝就觉得司远昭这个大哥怕是疯了。 好好一座安平伯府如今空旷得连寻常富户家都不如。堂上只剩下几张光秃秃的桌椅,书画,古董都没了踪影,就连时令鲜花都没有一瓶,看起来像雪洞一样。 不仅如此,府中服侍的下人也比从前少了许多,一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随时都要被风吹倒。 院中有一人正在愁眉苦脸的修剪花木,韩朝看了便问“怎么只你一个人?其他人呢?这么大的院子要修剪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见过秦安公。大公子有命,将府中管束花木的人都裁了,只剩我一个。”那人苦着脸道。 韩朝大吃一惊,这些花木便是寻常人家也要雇十来个人修剪,一个人怎么做得来?“你一个人?这要做到什么时候!” “大公子说了,一个人慢慢做,便能让院中的花木时时都有人修剪。等这边的花木修剪完,头里的那些才又长了,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 韩朝匪夷所思的听了这样一席话,木然的转头去看司远昭,这怕是疯魔了吧?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韩朝问“你家里还有几个人,都在哪里当差?” “小人家中一妻一女,都在府中当差。” “今日出门没带什么现银,这几两银子拿着给家里添置些东西吧。” 花木匠人感恩戴德的跪下连连叩头。“多谢秦安公。” 走远之后,韩朝才道“便是节俭也该有个限度,这样下去岂不是让满都城的人看笑话吗?” 司远昭苦笑道“我便说了也要有用才行,你看看这家里哪有我说话的份?” 还未进院子,便觉院中萧索,和韩朝记忆中相距甚远。“你大哥该不会还管到你院子里来吧?” 霍婧婷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发呆,身边几个孩子东奔西跑,手上拿的拨浪鼓上甚至还有了裂痕,破旧不堪。 “阿婧,你看谁来了!” 孩子们并不知道大人的忧愁,欢天喜地的奔向拿着吃食的夏统。“有肉!今天能吃肉了!” 堂堂安平伯家的孩子竟然到了看见肉会欢呼雀跃的地步,实在令韩朝目瞪口呆。 韩朝的突然出现令霍婧婷羞愧难当,没有叫人,直接避往内室。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思乡心切 司远昭劝了又劝,霍婧婷才在换了衣裳首饰之后扭扭捏捏的坐下。“你怎么来了?” 她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当年一星半点恣意洒脱?首饰和衣裳都是都城中前两年的样式,如今早已不时兴了,然而这可能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裳,不然也不会特意进屋换了才出来。 她一直不安的摆弄着衣角和首饰,生怕别人看出来她的局促,这副模样怎么会,怎么能是定远侯府的姑娘? 桌上摆满了吃食,几个孩子吃得欢快,可霍婧婷的脸却像火烧一样,根本抬不起头。 曾几何时,她也是都城中有名的人物,谁知近年来却悄悄泯然于众人,根本没有人能够想到她竟然过的是这种生活。 “定远侯不管阿婧吗?她是霍思渊和柔妃的胞妹,他难道就一点不顾及吗?” “阿婧不是没有回过娘家,可定远侯说管不了。”司远昭沮丧的摇摇头。 霍婧婷反手握住司远昭的手,让他不必自责。“我爹说了,如果他只苛待我就是拼着官身爵位不要,也会替我讨个说法。可他是一视同仁,甚至自己吃的穿用的东西比我还不如。那些所谓清流见了只怕还要夸他有先古遗风,责怪我骄奢惯了,不能体谅百姓疾苦。” “那也不能这样啊!这种日子你们根本受不了!”韩朝直接道。 “便是受不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司远昭苦笑着摇头,指着院子角落的菜地“要不是种了这些东西,阿婧和孩子们的零嘴都吃不上。” 韩朝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在府里种果蔬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并没有谁家真的指着这些过日子。 “你应该早些来找我们的。”韩朝道。 司远昭看了一眼霍婧婷。“我也不是没想过,可你们府上事情也多,时不时的就闭门不见客,我们也就没有去叨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要是早知道你过成这样,自然是要帮你的!”韩朝毕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贵公子,义愤填膺完之后,正色问“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小院子吧?即便你们住的下去,孩子大了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说句悖逆的话,我们只等着将来分家了。”司远昭无可奈何的看着韩朝“家里总还有些田园宅子,便是不如从前,也不必再看人脸色。” 可要是等分家,不知还要多少年,真这么困下去,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人就疯了。 韩朝连连摇头“我觉得这样不好,没有盼头的等下去什么时候才算完?” “可不等又能怎么样呢?霍家没办法为我出头,阿远又不能自立门户,我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霍婧婷愁得脸色比苦瓜更苦。 孩子吃饱了正在院子里玩,根本不懂得人间疾苦和父母的忧愁。 “纵然你们能忍,孩子呢?眼看就是开蒙的年纪了,要是阿昭还没有一官半职,你们又拿不出闲钱,孩子怎么进的了官学?” 司远昭的目光跟着落到互相追逐玩耍的孩子身上,从迷茫变得坚定。“阿朝,你帮我一把,我一辈子记得你的恩!” 韩朝道“我虽然想帮你,却一时不知究竟该怎么做,你等我回家问一问阿璇,她聪明,一定能够想出方法。” 临走前,韩朝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全都塞到司远昭手中。“钱虽不多,也可暂解燃眉之急,等阿璇拿定主意我再来。” 目送韩朝离开后,司远昭看着桌上的银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曾几何时,他挥金如土,根本不将区区十几两放在眼中,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钱了。今非昔比的感觉让他心中酸涩难当,久久不能言语。 霍婧婷站在他身侧,心中十分复杂。经过这些年,她终于明白当年她说出自己和司远昭能够依靠祖辈荫功过一辈子的时候赵璇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复杂。 “阿婧,你觉得她会帮我们吗?” 人人都嫌别人的家事麻烦,不肯出手相帮。而他与赵璇更是没什么交情。 霍婧婷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阿璇是个心思细腻周到的人,她要是想帮就一定会想出办法,要是不肯,也一定有她的原因。”她将桌上的钱收好,至少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至于捉襟见肘,太过难堪。 赵璇听完韩朝的叙述,罕见的沉默了。韩朝等不及,连连催促道“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啊!” “我竟不知阿婧的日子这样艰难。”她心中一酸,既恼她不肯来求助,又觉得自己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没有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 “你说有没有办法劝一劝阿昭的大哥?这种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 “这样的话可别在外头说。”赵璇叮嘱道。“平民百姓眼中,一个伯爵能过得多难?便是再难也有限。可那些衣不附体的食不果腹的人却连尊严都没有,你叫他们如何信服?” “那......我们多多支援他们些银钱?” 赵璇轻轻摇头“治表不治里,就是个无底洞。你这样做等同于陷司远明于不义,他便是个吃草的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的看他们这样吧?” “你容我想想,这件事务必要做得果断,不然后患无穷。”赵璇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用大宅里的方法来解决。“你不必操心了,我会看着办的。” 赵璇直接去了书房,坐了片刻,子平便敲门进来。“殿下找我?” “司远明是个什么样的人,后院都有些什么人。” 子平闭眼回忆片刻“司远明前几年从外头放任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口口声声说着钱财乃身外之物,府里的东西凡是能变卖的都被他卖了,拿去支援官府救助鳏寡孤独。因此而在朝中风评极佳,他如今在礼部任执事,当差至今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是个将克己复礼刻在骨子里的人。” “他洁身自好,从未传出过任何不好的评价。家中只有一个妻子程氏。程氏是他外任时当地乡绅的独生女儿,好不容易才得了岳家的首肯,举家搬迁都住在城中。” “他们成婚数年都没有生育,对外说是司远明无能,其实是程氏无法受孕,曾经怀过几次都小产了,后来便没有办法再生育。直到去年才从善堂抱了一个女孩子,爱若珍宝。” 赵璇琢磨了一会儿“最近有没有什么宴会,程氏也会出席?” “程氏不善于城中女眷来往,也不得人心,并不常参与女眷们的雅集。但她笃信神佛,每个月都要去还愿,添香火。三日后程氏会到城中的静安寺上香,用过斋饭才会回来。” “从明天开始每天替我定一桌静安寺的斋菜。” 程氏自从得了这个女儿之后便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静安寺烧香,求佛祖保佑他们一家平安。 这一日正在佛前还愿,忽然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通身的气派竟是她从未见过的高雅。 只是这夫人似乎在为了什么而担忧,愁眉不展。 问过小沙弥才知道,这位夫人是这几日才来的。众人都不知道她求的是什么,每日都置办一大桌斋菜,却不见她吃,都便宜了身边服侍的人。 好巧不巧,这位夫人竟在自己隔壁的院中休息。程氏是个热心肠,便带着贴身的丫鬟跟了上去。“观夫人形容,似乎在为了什么担忧?” 那位夫人警惕的看了看她,客气道“劳夫人担忧了,不过是些俗务。” 人家既不愿意说,程氏便没有追问,只是道“你我萍水相逢,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有些事情说出来虽不一定能够解决,却能让人心情畅快。” “夫人的孩子生得很好,看起来就是个乖巧的。”那位夸了一句便转身进屋。 心里存了事,便睡不着。程氏辗转反侧止不住的叹气。 贴身丫鬟道“夫人总是这样,只会替人着急,可人家却未必领情。”说着替程氏倒了一杯茶。“来前家里夫人就交代过这地方的人心眼都多,指不定被人卖了还高高兴兴的替别人数钱呢!” 程氏道“我看她一直看着乐儿,眼中难掩悲痛,说不定也是个可怜人。”只要想起自己那些年苦苦求子而不得,她就对和自己一样的人颇为心软。 外头忽然传来吵闹声,却是墙外有回宁的女子路过,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那时候只听说女子归宁极为热闹,却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如今听着果然喜庆。” 主仆又歇了一会儿便准备回程,恰巧撞上刚才遇见的那位夫人,可此时的她却眼圈微红,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夫人这是怎么了?” “眼里不小心进了沙子,无碍。”话虽是这样说的,可她的神情却十分伤痛,双眉紧皱,紧紧的抿着嘴唇。 这地方扫撒得干净,满目青绿,哪里来的沙子? “夫人珍重。”程氏同这女子见礼后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直到坐在家中都止不住的想起那位夫人哀戚的模样。 司远明一回来就看见自家夫人坐在一边思索着什么,连孩子已经爬到床的另一边都没有发现。“夫人怎么去还愿后看起来反而像丢了魂魄?” 程氏这才回神道“我今日上香遇见一位夫人,看起来十分愁苦,可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 “或许是别人家中的秘闻,不能对外人道。”司远明不以为然道,换下外衣,洗过手才来抱乐儿。“乐儿今天乖不乖啊?” “我看着她总觉得十分亲近,要是能知道她在为什么发愁就好了。”程氏喃喃道。 这样想着,她破例在十六这天又去了静安寺,果不其然那位娇弱的夫人还是住在先前的那个院子,且因为程氏没有提前订,她惯常歇用的院子已经被人订了,眼下竟无处可去。 那位夫人显然也想起了程氏。“夫人若不弃,便在我这里暂歇吧。”程氏自然求之不得。 如小沙弥所言,这位夫人叫了满满一桌斋菜,却只是坐在一边喝茶,怜悯的看着大快朵颐的仆人,忽然回过身,歉意道“再给夫人叫一桌斋菜吧?” 程氏摇头,她本就不是为了斋菜来的。“夫人是都城人氏吗?” 许是第二次见面的缘故,那位夫人对程氏少了些戒备。“不是,我娘家是海边的一座小城,小到许多人都没有听过。” “夫人昨日是为什么悲伤呢?” 程氏直白的话语令她蹙眉,过了许久才轻轻叹气。“说来只怕夫人要笑话我,我是因为听见昨日归宁的声音,想到自己没办法回娘家才一时失控。” 世间女子多有为难之处,程氏劝慰道“若是二老愿意,又能说动夫君,接过来颐养天年也是一样的。” “哪有这么容易。”女子苦笑道“当初也不是没接过,住了一段时间便日日抱怨着这地方不如家里住着舒心,后来竟自己回去了。”说着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别的还罢了,只是我身边又有了孩子,不好出远门,如今家里已经许久没有消息,我是独女却不能侍奉在双亲左右,实在让人羞愧难当。” 程氏心里一颤,爹娘已经提过多次想要回去看看,难道也是起了这样的心思吗?“夫人的夫君怎么看?” “他对我是极好的,我实在不愿意为难他。”说着掩面道“我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躲到这里求菩萨指点迷津。” 女子这番话让程氏陷入沉思,如果爹娘也想要回去,自己该怎么办? 两人对坐发呆,一个掩面,一个出神,过了不知多久,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夫人,老爷让您早些回去呢!” 程氏慌忙回神。“知道了。”转身面向女子。“菩萨可告诉夫人该怎么做了吗?” 女子摇头,反问道“易地而处,如果夫人是我会怎么做?” 如果自己面临这样的情形?程氏忽然觉得自己大概也会和她一样想求别人给一个答案。 “夫人明日还在这里吗?” “明日家主生辰,只怕来不了。” 原来如此,和自己一样。 她的茫然和无助深深的刺痛了程氏,她不禁想如果自己也面对了一样的情况,是否能够做出两全其美的决定? 她想要问一问司远明是怎么想的,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司远明已经为她付出了很多,她怎么忍心再这样苛求他? 忧思过度的后果就是她很快就病倒了,大夫来看了几次都摸不着头脑,忽然有一个大夫猜测到“夫人是不是思乡心切,所以才病倒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新天地 思乡心切?司远明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她爹娘都在这里,怎么会思乡心切?” 大夫沉吟道“或许是因为想念家中的风物,所以才会这样。” 程夫人坐在床沿握住女儿的手不停的抽泣。 “可内子已经在都城住了好几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思乡?”司远明还是不相信思乡也能过了这么久才发作。 “或许是病人身边有人最近曾经提过家乡的风物,才让她的思乡之情如山洪泛滥般抑制不住。”大夫认真道“若不及时开解,只怕要伤及心肺。” 程夫人心痛得无以复加。“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想回去,都是我的错!我的儿啊!你开睁眼看看娘啊!” 程老爷叹道“我早和你说悄悄的回去别让她知道,你偏不听!现在这样还怎么走的了!” 司远明惊讶道“爹娘在这里住的不顺心吗?怎么突然要走?” “不是这里不好,是我们习惯了家里的生活,在这里住着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成日枯坐,实在没趣。”程老爷道。 大受震动的司远明在院中坐了许久,直到安平伯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看?” “岳家只有她一个女儿,若是只有两个老人家回去,即便安排了仆从,我也没办法放心。”司远明坦诚道。 安平伯沉吟片刻道“你要明白,一旦离开这里,就等于放弃你的前程。”离开权利中心代表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我不能不顾她的性命。”司远明平静道“而且乐儿也需要母亲。” “阿昭留在这里,我跟你走。”安平伯沉默片刻道。 “父亲!” 安平伯制止他“你听我说。陛下刚刚登基,免不了要杀鸡儆猴,我们趁早离开,至少能落一个体面。至于阿昭,他虽然才能不如你,可也不是无药可救。我们走之后,陛下就是看在定远侯的面子上也不会拿他开刀。而且他自从成婚之后再没有在外面胡作非为,霍家总算教女有方,今后我们也不必太担心。” 司远明这才相信父亲不是一时冲动,渐渐听了进去。“阿昭夫妇虽然生活上奢靡些但人心不坏,或许他们浑浑噩噩的的样子更能让陛下放心。” “他和韩朝从小一起长大,跟陛下也有几分交情。要是好好当个纨绔子弟,或许陛下就看不见他。” 父子两个几句话的功夫就决定了安平伯府将来的走向,全然没有想过要不要和司远昭商量。 第二日恰好有个缺,司远明便自告奋勇的补了,从礼部执事摇身一变,成了边陲小城的城守,明升暗降。同日,安平伯上书告老,乞随司远明一同赴任。萧奕亭没有太犹豫,朱笔一挥,安平伯的爵位被收回,择日随从司远明举家外任。 与此同时,司远昭茫茫然的站在大厅里,听见自己的父亲说要跟着大哥外任,从此正式分家。 虽然不是没想过分家,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父亲就这么喜欢大哥吗?”宁可放弃爵位也要跟着大哥离开,为此甚至不惜犯忌讳,在活着的时候就分家。 安平伯早就习惯了对这个儿子没有好脸色。“我走了你不知多开心!” “在父亲眼中我就是这样的吗?”司远昭气愤的看着一坐一站的父子二人,深深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可笑的外人。“好!好!我遂了你们的意!从此你们父慈子孝!再没有我在一边碍眼!” 霍婧婷正抱着孩子念诗,忽然看见他满脸不愉冲进来,险些将地上蹒跚的孩子撞倒。“这是怎么了?谁又来招你了?” 他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在她面前终于控制不住。“父亲要分家,他要跟大哥走!” “什么!”霍婧婷大惊失色,从未听说过谁家会在家主还健在的时候分家。假若真有,便是明摆着说这家兄弟阋墙,尤其是那被单独分出去的更是会遭人白眼,难以立足。“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婧,我只有你了。父亲不要我了!”他哭声凄惨,像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孩子。 几个孩子跟着哭起来,把霍婧婷的心都哭得湿透,眼眶也跟着变红,一家子坐在床上抱头痛哭。 不知情的人假如从外头路过,只怕要以为里头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程氏自从知道自己即将踏上返乡的路途就渐渐开始清醒,到了出发这一天已经能够坐起身。 可在她知道司家兄弟两个因为分家而闹崩之后心里很是愧疚,但不管她怎样情真意切的派人去请霍婧婷,霍婧婷都不肯来。 夫妻两个窝在院子里打包行李,全然不知自己未来将要如何生活。 正在这时,韩朝却突然来了。“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司远昭勉强扯出笑“你来了。家里乱,见笑了。” “这有什么!”韩朝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今天来是有几件要紧事要和你说的。” “陛下想着安平伯虽然告老,不过你大哥当年做官并没有用祖荫,如今你又是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便想给你安排个差事,叫了我去问你擅长什么。我想着还在学里的时候你对于商贾一事似乎有些兴趣,便想将你安排在户部,你觉得怎么样?”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两人正发愁前途未卜,谁知韩朝便来送好消息了。“那自然好!” “只是刚进去品级不宜太高,只是一个小小的代职官。我想着你从未在官场里待过,要是一开始就太显眼未免遭人嫉恨,还是慢慢往上做比较稳妥。到时候孩子到了年纪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念官学。” 司远昭道“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比我大哥还照顾我。”说着又有些难过,眼圈不由得红了。 韩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俩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户部的代职官虽然位卑,不过是个很能学东西的职位,等你安顿好了,我给你介绍几个同僚,你跟着他们很快就能上手。” 说着看了一圈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你们想好要搬到哪里去住了吗?” “还没有,打算先去客栈住几天,再慢慢看吧。”司远昭苦笑道。一朝梦醒才知道原来想要在都城安家立业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韩朝一猜就是这样。“你们先收拾着,等阿璇回来了带你们去看房子。” 霍婧婷问“她不在城中吗?” “她去玉华观上香。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被众人提及的赵璇此刻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马车停得隐蔽,虽是必经之路却被树丛遮挡得恰到好处,外头路过的人只能看见里头有辆马车,却看不清是谁家的。 绿萤低声道“大小姐,人到了。” 透过纱帘看出去,恰好能看见司家浩浩荡荡的车队。“让子敬警醒些,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及时来信。” “大小姐就不怕他们想明白?” 赵璇勾起一边嘴角。“便是想明白也来不及了。”她闭上眼睛“回去吧。” 人去楼空的安平伯府已经没了匾额,只有大门孤零零的敞开着。 时隔多年之后再次见面,霍婧婷几乎认不出来这个人就是赵璇。“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司远昭一见赵璇就叫道“你怎么这么高了?” “大概是吃得好?”与故人久违重逢的喜悦让赵璇也难得的说了一句俏皮话。 霍婧婷满眼羡慕的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不少的赵璇“是因为长高了所以才显得瘦吗?生了孩子之后我就胖得不成样子,怎么也瘦不下来。” 她的脸盘比以前圆润了许多,看起来有种富态美。“我倒觉得你这样也很好。” 司远昭和韩朝留下来继续收拾东西,赵璇带着霍婧婷去看房子。 眼看着车子慢慢驶向自己从未见过的街巷,霍婧婷莫名的紧张起来。“这是哪里?” “这是蝉鸣巷。略有些薄产的官员都想方设法在这里安家,余下实在没有办法置业的就只能住到城郊,每天天不亮就要赶来上朝。”赵璇轻声解释,引她去看边上的店铺。“这里生活很便利,家常能用得到的东西都有,要是想要什么好东西从前头这个巷口穿过去直直往前走就能到西市。若是嘴馋就让司远昭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心,我看过了,从户部衙门回来正好能经过品香斋。” 霍婧婷克制不住的红了眼睛,抱住赵璇的胳膊。“阿璇,你真好。”他们这种情况人人都避之不及,甚至家中为了避嫌也不敢明着帮她打点什么,她实在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稳,赵璇替她擦去眼泪。“我相信你们会别有天地。” 这是一座三进院落,虽然和从前不能比,但至少比霍婧婷想象中好很多。 “搬过来之后你和司远昭住正房,孩子们长大了住东厢房,西厢房用来做书房也很好。贴身婢女可以住在正房的耳房,其他下人住在垂花门外,将来小姑娘们长大了后头的罩房也是够住的。若是以后孩子们成家了觉得拥挤,到时候再换也是一样的。” “还有,你们用惯了的下人大可以带过来,虽然月钱不如以前多,但至少是旧主,大概还是会有许多人愿意的,也省得你们去用那些不知底细的人。” “阿璇,多谢。”千言万语汇聚成最简单的几个字。她被赵璇拉着走,听她向自己描述这里今后可能的样子,心里竟然慢慢的不再慌张。 好不容易帮着霍婧婷将东西都搬过去,韩朝还想帮着收拾,却听赵璇道“弗思在家里无法无天家里已经派人来催了几次,我们要早些回去了。等你们收拾好了,记得请我们吃饭!” 回去的路上,韩朝奇怪道“他们身边的下人少了那么多,这些东西要整理到什么时候?” “你是一片好心,可他们现在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到饭点了,他们一家子随便吃些什么也就过去了,你若留在那里,他们要不要专为你置一桌酒席?”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破费!” 赵璇道“我知道你是想要帮他们,可若事事插手便是好心办坏事。”见他还是不明白,便说“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是你被扫地出门,你愿意别人看你出丑吗?” “我不是......”他忽然明白赵璇为什么这么做,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他恨不得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舟平守在门前,一见赵璇回来,便小跑着过来“大小姐!” 韩朝立刻明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自己找了理由离开。 “怎么了?” “赵赫出现了!”舟平小声道。 看着赵璇的眼色噤声,舟平一路跟到屋里,才道“刚刚到的消息,赵赫率领一队轻骑冲击岱城,遭到反扑,损失惨重。” 赵璇闻言皱眉,他怎么如此冲动!“消息准确吗?具体伤亡多少?” “人数不清楚,只是看他们丢盔弃甲的样子,倒像难以为继的无奈之举。” 赵璇原地踱了几步。“不对,其中有诈!”现在物资紧缺一盔一甲都珍贵无比,赵赫要是没有把握绝对不会贸然冲阵。“让他们仔细看看丢下的盔甲是什么样式,怎么处置。” 舟平告辞出来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悄悄的去找绿萤。“你能不能替我捎点东西?” 绿萤双手抱胸“给白欣?” “你别这么大声!”舟平慌慌张张的想要捂她的嘴,却又不敢真的动手,手足无措的着急。 “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 “那只是她为了保护自己才说的谎,又没有伤害别人,无关紧要的。”舟平急着辩白。 绿萤根本懒得看他,转身就要走。可舟平却急忙挡住去路,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你替我给她送些东西吧?就这么一个小盒子。” “你就不怕我前脚答应你,后脚就把你卖了?”绿萤玩味的看着他。 舟平咬牙道“我信你!” “真是好没意思!”绿萤白了他一眼,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赫然是不久之前大小姐赏给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的解毒丹。“你疯了!” “我身强力壮,又只是个打听消息的,用不着!”舟平笑得有些憨,像是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话中的毛病。 他一个每天在外头当差的人都用不上,她一个被锁在院子里的女子,又怎么会用得上? 第二百四十九章 殉葬 绿萤站在桌边小心翻看着黑漆漆的木盒,毫无头绪。“这个盒子太精巧,一不小心恐怕就会有所损伤。” “你觉得这里头会是什么东西?”赵璇怀抱着弗思,漫不经心道。 “藏得这样严实应该是对主人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对主人很重要?”赵璇低声念了几句“这种需要费尽心思藏起来的东西多半隐藏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闻。” 颖妃有什么不愿意让先帝知道,也不能托付给知默? 想了一会儿,赵璇道“知默呢?” “被太后和陛下的人牢牢的看管着,根本没有办法脱身。” “看住她,她一定会想办法离开。她离了二殿下便是株无用的毒血藤成不了气候。”赵璇信手将盒子放在桌上。 绿萤道“舟平似乎动了真心。” 赵璇怪道“我今年难不成冲撞了红鸾星?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都动了红鸾星,且还是将自己的心思系在不该的人身上?” “正年轻的时候,自然免不了春心萌动。”绿萤理所当然道。 “说起这件事,眼下虽然事多,却难得有了空闲,我想着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替绿杨把婚事办了,你觉得怎么样?”赵璇已经想了好几天,又翻过黄历,才挑了几个好日子。 “绿杨?和谁?”绿萤难掩诧异。 “是了,你还不知道。”赵璇一拍脑袋,想起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让绿萤忙前忙后,都没时间让她和绿杨好好的说说话。“是家里人,外管事赵行客。都城人氏,父母都在京郊的庄子上做活,清白人家,人品也不错。日后成婚,仍旧在宅子里当差,你们姐妹也能够在一处。” 绿萤依稀记得这人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时候瞪大的眼睛和差点合不拢的嘴。原来如此。“他是家奴?” “原本是家奴,我知道他们的情况之后就做主让他们都除了贱籍,如今都是白身。” 这样也好。“大小姐觉得好,就好。” 赵璇拉她坐下“当年你开始训练的时候母亲就说了,今后如果你肯成亲,你也是有一份嫁妆的。” “大小姐,把我的这份也加给她吧。”绿萤道。她这辈子恐怕已经没有办法成亲,不如将这份永远都用不上的嫁妆送给她,添一添喜气。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绿萤默默起身“我是见不得光的人,算了吧。” “绿萤!”赵璇忙伸手拉她,谁知自己在一边玩的弗思竟攀着桌沿拿到了盒子,也不知按到哪里,盒子“咔哒”一声,竟然打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赵璇小心翼翼的接过弗思手里的盒子,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伸手去摸盒盖。 “大小姐,我来吧。” 盒子不大,也不沉,让人猜不透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真的打开之后绿萤立即沉默。“是一只酒盅。” 这是一只琉璃烧制的酒盅,做工精美花纹繁复,却不知为何会被主人珍藏? 赵璇沉吟片刻“颖妃毕竟是素衣门的人,或许别有深意。” 一只酒盅,一眼就能看完,能藏着什么秘密?别看赵璇说得笃定,其实根本没有底气。 绿萤拿着酒盅摸不着头脑,这算怎么回事? 琉璃盅内还残留着什么东西的痕迹,如今已有些发黑,让人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探指一抹,微微有些黏手,却并没有难闻的味道。 “这就是颖妃生前最后的秘密,一定有它的用处。” 话虽这样说,可赵璇看着它发了几天呆也没有想出有什么用。 韩朝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整个人都蔫蔫的。“我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难道今日朝堂上又出了什么事?” “眼看着皇陵修成指日可待,今日大家商量起丧仪的具体事项,谁知就吵起来了。”韩朝躺在赵璇膝上,让赵璇帮他按摩,手里牵着弗思。 “朝上争执你不是已经见惯了吗?怎么今天还这么头疼?”赵璇笑道。 “我们今日才知道,先帝临终前曾经留下密旨,让后宫里无所出的妃嫔全都殉葬!”韩朝沉声道。 赵璇闻言大吃一惊“殉葬?”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我们刚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可礼部的人拿出了陛下的亲笔,千真万确!”韩朝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眼下不是猜测原因的时候。“礼部的人主张按照先帝的遗旨来办,可陛下不同意。” 按理说新帝登基,应该三年不改其政,以示孝道和尊敬。可这么多人的殉葬,实在不是能够轻易点头的事情。 “太后呢?” “要不是太后授意,这份旨意只怕早就找不到了!”韩朝愤愤道。 这个人恨不得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巴不得其他人都消失! 赵璇忽然想起来,蒋思羽至今仍在宫中,而且至今无所出。其实除了皇后,颖妃和柔妃,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其他人有身孕。 “先帝已经不在了,何必呢?”赵璇轻叹。 为先帝殉葬能够陪葬入妃陵,对于许多人而言是家门的荣耀,根本不会有人去想这些被写在纸上的名字背后都是些二十几岁的青年女子。若是没有入宫,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两人跟着叹了一回,却仍是没有办法。先帝遗旨,份量非同小可。 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 萧奕亭怒不可遏的看着桌上的旨意,握紧双拳,久久不能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道旨意! 太后的突然到来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太后!” 太后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已经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是。”萧奕亭低头,一副受教的模样,心里却琢磨着要怎么让太后站在自己这边? “你不打算遵守先帝的遗旨吗?”要不是听闻今日朝上陛下震怒,她也不会匆匆赶来。 “先帝遗旨自然重要,可一下子杀这么多人未免有些不妥。”萧奕亭斟酌道。 “陛下的意思是,要抗旨不尊?”太后道。 萧奕亭沉吟道“刚刚登基就造这样大的杀孽,恐怕不是明君之道。而且接下来又要对岱城用兵,难免会落一个嗜杀成性的骂名。”他皱着眉毛,似乎很担忧的样子。 “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有什么好议论的!”太后完全不以为然。 “自己问心无愧,和别人刻意泼脏水终究是不一样的。”萧奕亭意有所指道。 太后开口就要反驳,忽然见他低低的比了个“四”,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忽略了柔妃母子。柔妃可真是命好,死了一个儿子还能生第二个。这位四殿下是先帝最后一个儿子,真要论起来,和太子这个嫡长子也勉强能够一拼,而且如今还小,谁知道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依你的意思,竟不必尊遗旨?”太后皱眉道,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能够名正言顺的弄死那些肖似颖妃的人。 “遗旨自然要尊,只是人数上可以做些功夫。”萧奕亭道。“何况这时节也不宜大张旗鼓” “你若已经有了两全其美的想法不如说出来听听,别总一个人闷着。”太后道。 “或许并不用所有人都殉葬。”萧奕亭首先抛出结论,然后细细道。“宫妃中不乏出身微寒的,对她们而言能够殉葬便是家族的荣光,到时候多多的赐下丧仪,再褒奖一番,也就是了。至于那些高位嫔妃大多是家中有倚仗的,实在不好强求。” 太后心中暗暗一数。“还有些不高不低的又要如何处理?且总不能只陪些低位的吧?也实在不好看。” “这个无妨,先帝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最宠爱谁?” “那段时间要数云氏,她刚刚回宫,先帝新鲜的很。”太后回忆道。那段时间先帝的宠爱几乎能够让云氏在宫里横着走,就是比起当年静妃也不遑多让。 “云家官阶不高,她又有些体面,正是领头的合适人选。”萧奕亭拍板道。 “冷宫里的蒋氏呢?” 萧奕亭明知故问“她在冷宫多久了?” “好几年了。忽然有一天不知怎么得罪了先帝,连脸都毁了。”太后一提起她就很不满。 “靖国公已经告老多年,她又是冷宫弃妃,再让她去恐怕不合适。”发现太后脸色不善之后,他忙补充道“而且先帝本就已经厌弃她,恐怕也不愿意和她同葬。” “她也配!”太后怒道。“百年之后能够葬在先帝身边的人只有我一个!” 如此,陪葬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后宫之中的女人各自坐在自已房中,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有人哭有人骂,多得是不甘心的人,在这之中,云氏面含浅笑,坐在镜前细细描眉。 身后的丫鬟跪了一地,哭得停不下来。 她轻轻哼唱起家乡的小调,仿佛要去赴一场久违的约会。 美人对镜理红妆本该是值得为人称道的美景,要不是身后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场面就不会这么诡异。 描眉画眼,胭脂香粉,轻轻点上口脂,她像要去见情郎的女子,含羞带怯,眼波流转满溢风情。 “娘娘,请上路。”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平静的接过盛着毒酒的杯子,环视着自己住过的宫殿。“我走之后,请转告陛下,善待我的家人。” 内监不敢看她,低下头道“娘娘多虑了,陛下早就下过旨,所有殉葬的妃嫔家中都会得到厚待。” 她不再说话饮下蒙汗药,踩着椅子去攀悬在梁上的白绫,踢开椅子的瞬间,她一点都不害怕。 陛下,我来找你了。 她没了动静之后,铺天盖地的悲痛声响了很久都没有停下。 萧奕台得知她临死前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变得沉重。“云家还有什么人?” “一双年迈父母和身有残疾未能出嫁的妹妹。” “陛下不好了!”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内监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冷汗连连,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发抖。“陛下不好了!” “你胡说什么!”贺内监踹了他一脚。陛下面前这样不谨慎可是会丢了小命的! “云氏,云氏有了身孕!”磕磕绊绊的说完,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你说什么!” “她没了动静之后,御医便去验明正身,谁知却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因为一直把肚子绑起来才没有人发现。” 萧奕亭几乎被这个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有了身孕的妃子不必殉葬,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为什么会带着孩子坦然赴死? 萧奕亭赶到的时候太后也刚到,母子两个相对无言。 “封宫,所有今天来过的人全部仗杀,一个不留。”太后狠心道。 “太后!”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你的位置就不保了!”太后阴着脸道。新帝杀了先帝未出世的最后一个幼子,这是多么大的丑闻!更会授人以短,令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为今之计只有狠绝些,方能一绝后患。 皮开肉绽的声音和哭嚎叫喊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把嘴堵了。” 很快,满院子就只能听见闷哼的声音。另一边在这里服侍的宫女都被同一条白绫勒死,毫无还手之力的余地。 萧奕亭不敢置信的看着因为太后几句话而死了一片的人。“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太后理所当然道。 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样,萧奕亭连连后退,不敢相信她真的是这样一个蛇蝎妇人。 “我要是没有这样的手段,当年我们母子二人就已经被颖妃那个贱人害死千百遍了!”太后冷漠的看着他。 血腥味强硬的闯进鼻子里,刺激得人忍不住干呕。太后命人将他扶出去,看着他恶心得发白的脸。“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不能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否则你就会变成一个废物!” 她的强硬令萧奕亭第一次真切的认识到她真的是一个只为自己考虑的人。 “一个人要是没有了感情与禽兽何异?” “沉湎于儿女情长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太后毫不退让。“你不想做皇帝了吗?废太子即使屈辱也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废帝没有!” “老二现在虎视眈眈的想要取你而代之,老四坐山观虎斗,等着你们两败俱伤好渔翁得利,你以为自己的境况有多好!”太后气得甩了他一巴掌,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第二百五十章 仓皇出逃 云氏有孕赴死的消息就这样被太后强硬的压了下来,而自此以后,除了例行的请安,萧奕亭再也没有主动去过太后宫中。 只不过太后完全没有因此而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甚至认为这才是最正确的事情。 作为一个帝王实在不应该这么优柔寡断。 远在岱城,萧奕台正为了粮草发愁。即便按照房越修的方法削减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的粮食,可坐吃山空还是难以避免。 “都城就没有再派人给附近的城镇送救济吗?”萧奕台烦闷道。 房越修一个劲的劝他消气。“他们哪里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反正都城又不缺吃的。” 萧奕台本就听不得别人说这些,当即皱眉,房越修见状,叹道“真不知道知默为什么还不来,这都过去多久了,她一个小小的侍女,谁又能注意到她呢。” 是啊,知默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难道?想到这个可能,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房越修轻声道“最近醉仙楼也没什么生意,不如挑几个还没有挂牌的清倌人来替殿下松一松精神?” 他心中一动。“不好吧?” 口风松动,便是时候。“这有什么,能够服侍殿下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晚,十来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便抱着乐器来了。自此日起,萧奕台便沉迷于温柔乡中,难以自拔,一应军政要务全都交给房越修代为处置。 漏夜时分,心腹悄悄出现在门后。“大人,都城又来信了。” 信中说她已经被监禁数日,迟迟等不到后援,请殿下务必救她一命。房越修冷笑道“都城铁桶一块,我们进不去,她是怎么把信送出来的?把这假信烧了吧。” 一墙之隔,丝竹乐舞笑闹声不绝于耳。“让你查的事情有下落了吗?” “属下无能,跟了半路便丢了,只依稀是往山里去的样子。” 山里?“不对。常在山中生活的人不长这样。”房越修果断摇头,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再查!” 九儿,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绝望萦绕在心头,这已经是知默送出的第五封信,和前四封一样石沉大海。 她像被所有人放弃了一样,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看过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与世隔绝,连外面的一个字都听不见。 也不知二殿下在岱城怎么样了,是不是都按照原先商量好的在进行? 烦躁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常有的心情,比她在宫中的时候更频繁。 午饭送来,她气急败坏的将明显已经发酸发臭的饭菜扔到门外“这种喂狗都不吃的东西你们也敢拿过来!” “不吃就饿着!”看守的侍卫鄙夷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呸!”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知默高声道。 “我说你现在连狗都不如!还在这里逞什么威风!” 旁边的人跟着道“丧家之犬你听过吧?你现在已经是二殿下的弃子!人家在岱城花天酒地,哪里还记得你啊!”说着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你都多大年纪了,也好意思和小姑娘争风吃醋?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对方淫邪调侃的目光刺痛了知默,可更令她震惊的是。“二殿下在岱城花天酒地?” “是啊!二殿下每天醉生梦死,逍遥快活,怎么会记得你这样一个老女人!” 知默突然被刺激到,怒火滔天的和两人扭打起来,最终因为势单力薄而被两人制服。 他们毫不留情的对她拳打脚踢,很快她的脸上和身上就伤痕累累。眼睛肿胀,嘴角出血,蜷缩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呻吟。 “喂!别踢了,万一打死了就麻烦了。”其中一个拉了拉另一个两人慌忙退出去。 从日中到傍晚,知默始终躺在地上,要很久才会动一下。 两人隔着门缝看了几次,心里渐渐不安。“一会儿天黑了悄悄找个大夫从角门进来看看,别真打死了。” “万一她命不好......怎么办?” 另一个忙拉住他“我们是一起打的,你可别临阵脱逃!” 到了夜里,角门悄悄的开了,里头闪出来一个人影,猫着腰沿着墙往外走,忽然看见有个挎着药箱的赤脚大夫,立马上前拦住。“你是大夫?” 那人三十岁上下,蓄着胡须,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正是!” “你跟我来!” 大夫没有立即跟上,戒备的看着他。“你要带我往哪里去?”四周一片寂静,连半个人影都不见,实在有些古怪。 侍卫左右看看,干咳几声问“你的铺子在什么地方?” “在下是个游医,路径此地,明日就要出城了。”大夫道。 这人既是个游医又是刚来一定不认识路,便带他去,开了药好好打发走自然不会有人知晓。这样想着,那侍卫走近大夫,一狠心从袖子里掏了几钱塞在他手上。“我们府上有个侍女得罪家主挨了打,眼看着不行了,所以找人回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大夫沉吟片刻,捋了捋胡须“既如此,我便跟你走一趟。” 昏暗的府中,并不见其他人的踪迹,大夫越走越慢。“府上似乎没人?” “家主下午出城游玩,交代别让她死了,可她却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我们也不知怎么办好。”侍卫胡诌道。 “原来如此。”幸而大夫没有生疑,了然的点了点头。 用铁链锁起来的大门前另一人正急得团团转,方才她就已经不动,现在更是连微弱的呻吟声都没有。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大夫透过门缝看见里头的人仍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快没有气息了!” 两人一听,连忙开了锁,把人放进去。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所措。原本不过是拿她发脾气,谁知她这么不禁打。真是晦气! 大夫也不多说,将药箱放在地上,观察过她身上的伤势之后道“恐怕伤了肺腑,要是不早点治疗恐怕明日身子都凉了。”向知默道了声得罪,一把将人抱起,踢门进屋,借着月光将人放下。 默默尾随的进来的人帮着点亮油灯,这才发现知默面白如纸,奄奄一息。“先生务必救她一命!” “为医者自然尽力。”大夫把过脉,提笔写了方子“照这个方子抓六副药。” “六副?她要这么久才好?”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皱眉,万一在这之前宫里要提审,岂不是会露馅? “毕竟是伤了心肺,不能儿戏。一天一副,六天才能正常行走。”大夫理所当然道。 带他进来的那个侍卫便赶着去抓药,恰好赶在药铺关门之前到了。 “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再晚一刻钟可就抓不了了。”伙计笑道。 侍卫将药方递过去。“劳架看看这方子是治什么的?” “您可真有意思,哪有来抓药的不知道自己要抓的是什么药?”虽是这样说,不过伙计一边往药柜走,一边看方子。“这是治心肺的药,你家中何人病了?” “家中老母吃这个方子多年了,只是我并不认字,不知拿对了没有。”他松了一口气,信口开河。 不一会儿药就抓好了,提着药回去的时候他不禁想,自己白亏了这么多钱可要想办法挣回来! 药刚煎上,两人便退了出来。“这人靠谱吗?” “药铺的伙计看过方子说是对症的。”他拨弄着面前的炭盆。“今天的事情要是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可就没命了。” “谁说不是呢!” 大夫熬药的时候知默醒了,睁大双眼看着床顶。苦苦思索着自己要怎么才能离开。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她的伤势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些皮外伤,看起来严重,其实并未伤及内里。 知默应声睁眼。“你到底是谁?”一个寻常的游医看见这种场面只怕魂都吓飞了,哪里还有精力下方子熬药? “我是来帮你的人。”大夫轻声道。“你不想出去吗?” “你想干什么!” “宽敞豪华的府邸空无一人,需要用两条铁链锁住身受重伤的女子,你觉得这寻常吗?”大夫将药碗放在床边矮桌上。 “你想要什么?” 他不答话,比了个手势。知默难掩轻蔑的看着他,原来是敲竹杠的。“一敲二响?” “姑娘说笑了,不过是混口饭吃。” 知默沉思片刻。“只要你能把我从这里弄走,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姑娘真是个爽快人!”他用眼神示意她喝药。“喝药两三日便能下地行走,不喝则四五日,姑娘自己掂量着办。”说完就避嫌一般的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拍门声,叫骂声,闹腾了好一阵子才结束。 从这一天起那两个侍卫每天只放一份饭,明摆着要让两个人争斗。饭菜一如既往的恶心,就这样一直堆在门口,根本没有人动。 外头的人也不管,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知默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小口小口的啃着他带来的干粮。“你原本打算去哪里?” 经过几天的相处,知默已经问出来这人的名字叫武子虚。他自称是个坑蒙拐骗什么都干的游医,不过屡次三番强调自己不偷,似乎想要一次证明自己是个有节操的骗子。 武子虚贼溜溜的看了看她“实不相瞒,我要去泽城。” 泽城!离岱城已经很近了!知默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你去那里干什么?都城繁华富庶在这里待着不好吗?” “都城千好万好,可有权势的人实在太多,一个招牌掉下来砸中五个人,四个都是有身份的,这地方不适合我!”武子虚满脸嫌弃的摇了摇头。 “我也要去泽城,不如我们一起?” 武子虚毫不掩饰自己的看不起。“你这么弱,走不了多久就跟不上,带着你也太麻烦了。” “我加钱!” 最终看在她交出来的银子的份上,武子虚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不过约法三章啊,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怪我!” 知默明白他们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道义可言,只得点头。“我知道。我绝不拖累你。” “吃饱没有?”见她点头,武子虚道“收拾两件路上换洗的衣裳,一会儿上路。” “你早就做好了准备?”还讹她的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武子虚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坦坦荡荡的拎起自己的药箱往院子后面走。 院后有一棵很大的古树,走近了知默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树枝靠近树干的那边磨了半圈。 然后他药箱里的绳子挂在树枝上,一头绑在知默身上,另一边绑在自己身上,随着他越走越远,知默就慢慢的往上升,很快就摸到了墙瓦,冲他挥挥手,武子虚又慢慢走近,将知默沿墙放下。 知默站在墙外,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会出来得这么容易。这样对比起来她被困在里面的愁苦无力仿佛是个巨大的笑话。 武子虚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不论知默如何震惊,当她真的踏上前往泽城的马车时还是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武子虚好笑的看着她“你以为从那样一个地方跑出来有多难?” “你去泽城以后有什么打算?” “老本行呗!”武子虚浑不在意的往后一靠,不久就开始发出轻微的鼾声。 知默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离开都城了!一路上她都新鲜得很,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被盯住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侍卫们发现放在门前的饭没有被人扒拉过的痕迹,立刻开门进去查看,自然是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剩下。 层层上报之后,缉捕知默的命令立刻就发了出来。 泽城突然变严的查验令两人没有办法立刻进去。武子虚胡乱拔了根草叼在嘴里。“你答应我的钱呢?这都到地方了,总不能还赊账吧?” 一定是侍卫们发现他们跑了!知默正心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其实并不想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目的地,可眼下这个情形,自己根本没办法进去,转头去岱城又很奇怪,便将身上大半的钱都给了他“你走吧,我自己想办法进去。” 武子虚倚在树干上看她,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伪装“你根本不想来吧?” “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真的想进去,早就缠着我问有没有办法了,可你却一直看向出城的车,你到底想去哪里?” “不用你管!” 城中许多人围在布告栏边上看刚刚贴出来的通缉令,说是有个宫女偷了宫里值钱的东西,要缉拿归案,还有二十两的悬赏。 四周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能出二十两赏银可见她偷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人站在通缉令旁边左看右看时不时的说一句“有点像。”一会儿凑近,一会儿走远。引起了站在旁边的衙差的注意。“你见过?”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他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刚才进城的时候,看见一个和她长得有些像的女子一直在外头徘徊,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这还得了,这人命人将给信息的人带回衙门,自己另外领了一队人追了出去。 不过个把时辰,这人就怀揣着二十两银子湮灭于茫茫人海。 第二百五十一章 势不两立 元嘉回来得很突然。和离开时的灰溜溜不同,荣封当朝唯一一位大长公主的元嘉摆了全套的仪仗回来,唯恐别人不知道她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没了赵明理的陪伴。 再次走在熟悉的宫廷内,元嘉终于觉得扬眉吐气。 太后神色平静的看着元嘉行礼,心里明白她这是回来秋后算账。 “陛下去得仓促,太子一定很累吧?”元嘉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很关切。 “大长公主悲痛得都忘了新帝已经登基了吧?”太后皮笑肉不笑。“如今该称陛下了。” “在我眼中他始终是那个小时候会因为不能吃糖而哭泣的孩子。”元嘉笑得讥讽“不过谁能料到你我会有今日,皇后也已经成了太后呢?”说着露出十分怀念的模样。“当年景安大长公主回来的时候还是我和慈安太后一起接待的,那时候慈安太后一定要携景安大长公主上座。说,姑嫂应该一心,才不会让外人看笑话,才能更好的安定后宫让先帝在前朝没有后顾之忧。” 太后斜着眼睛看她“景安大长公主的风姿我至今还记得,出嫁之后随驸马一去边远便是三十年,要不是先帝再三的请,只怕也不会轻易离开。此等操守实在可为表率,世间女子皆当如此。” “我至今犹记景安大长公主当年曾说,女子出嫁从夫,夫婿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绝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事舅姑,肆意妄为。如今想想当真是掷地有声,令人钦佩。” “是啊,景安大长公主自然让人钦佩。不过人和人之间总不能只有一方示好,总要有来有往才是相处之道。”元嘉挑衅般看她“慈安太后对景安大长公主可算得上视如己出,都说长嫂如母,我看便是如此。” “慈安太后待人一向宽厚,只是可惜当年景安大长公主因为给慈安太后操办千秋而累得腹中的胎儿没了,不然长到如今也该是个青年才俊了。”太后闲闲道。 元嘉气不打一处来,那本就是个意外,她却到如今还念念不忘!“当时慈安太后便觉得惋惜,还特地抄了经为那个没福气的孩子超度,为此难过许久。只是她也没能想到先帝登基后膝下会如此空虚,以至于膝下竟只有寥寥数人。” 太后冷冷的看着她,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说了这些总不能算是慢待。当即笑道“你一路劳累,先回宫里休息吧。” 元嘉顺势告退,走在回宫的路上才慢慢的出了一口恶气。这个女人越来越过分了!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她根本不敢这么和自己说话,真是有了儿子腰杆子硬,竟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宫中的一切都按照她在的时候布置,可她一眼就看出来少了些东西。“原先摆在这里的美人瓠呢?” 服侍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屋子“太后下令不许宫中奢靡,名贵的物件全都收起来了。” “放肆!”她用力扯住桌布,一把掀落上面热气腾腾的饭菜。“我倒要看看谁敢克扣我的东西!” 消息传到太后这里的时候她正和宝华一道用膳,闻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既然大长公主没有胃口,就不必准备了。都下去歇着吧。” 宝华小心道“母亲,姑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有的人虽然不会跟着年纪长本事,却会跟着年纪长脾气,你以后可不要这样。”太后教导起宝华来,顺手给她添了一碗汤。“如今已出孝期,陛下要不了多久就要选妃,到时候你也要面临一样的问题。” “陛下的皇后也会不喜欢我吗?”宝华下意识道,话出口才发觉不对,忙去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神色不变“你要记得,妹妹和妻子是不一样的。只有你才是陛下唯一的妹妹,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护着你,也必须护着你。” “我不想他为难。”宝华闷着头搅动碗里的汤。 “傻孩子,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太后疼惜的握住女儿的手,暗暗盘算着要给她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母亲,阿赫还能回来吗?” “你很关心?”太后停下筷子。 “没有他的消息我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很不安。” 太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各有命,你也不要想太多。” 气消了之后元嘉让人重新上晚膳,却被告知大厨房已经熄火,没办法做。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元嘉立刻就怒了“这到底是不是宫里!怎么我连饭都吃不上了吗!” 宫人们都不敢劝,暗暗叫苦。好不容易退出来,都怨声载道。“云袖呢?怎么不见跟着回来?”若有她从旁劝着或许她们就不会这么难。 “你们还不知道啊?听说当年大长公主随同驸马赴任的时候她就已经请辞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享福呢!” “你别胡说八道了,她都多大年纪了,就是出去也没有办法成婚,哪能有什么好日子!” “你别不信,像她那样在正经贵人身边服侍过的就是离了贵人,也有许多人家肯出重金去帮忙调教家里的女孩儿,将来就是老了也有人肯给她送终,又不必伺候丈夫孩子,怎么不算享福!” 是啊,在宫里就是职位再高也还是任人打骂的命,哪有在外头调教小姑娘来的轻松?而且大家都高看一眼,日子不知该有多轻松。 “人都滚哪里去了!”怒喝声响起,众人推搡着谁都不肯进去,一不小心就耽误了时间。 元嘉气冲冲的掀开帘子出来看,就看见几个宫女挤在一处,推推搡搡的不愿意上前。当下就黑了脸。“什么时候有你们挑拣的份了!”立刻让所有人都跪在院中石板上,谁要是弯下腰立刻就要遭到鞭笞。 入夜之后寒气渐重,她们都是屋里侍奉的宫女,衣服穿的都不厚,很快就哆哆嗦嗦的开始发抖。 元嘉看见之后更生气,毫不留情的一连抽了许多下。“还没下雪的天气能有多冷,你再装!” 直到宫门下钥的时分才终于停手,把鞭子往她们身上一扔。“再有懈怠的就别怪我下手狠!” 她一进去,早就等在角落里的人就冲了出来,几人一个把人送回屋里。扒了衣服一看膝盖上早就青紫一片,身上到处都是被鞭子抽过的痕迹,外头虽不显,可贴身的里衣都已经沾血,实在惨不忍睹。 几人抱头痛哭了一通,第二天仍旧要起来当差。 梳头的人根本拿不稳梳子,一不小心就扯下几根头发,原本就心气不顺的元嘉登时发起火来,一把将梳头的宫女推倒。谁知这样巧,脑后恰好磕在桌角,人抽了几下就不动了。 端着早膳进来的人看清里头的情形之后手里的东西全都打了,大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元嘉怒吼“叫什么叫!” 可宫女早就吓破了胆子,跌跌撞撞的往外头跑,一路惊扰了许多人。 院中空无一人的场景让元嘉不满的皱起眉毛,连叫了好几声,躲在门外的人都不敢应,唯恐自己也成了枉死的冤魂。 动静实在太大,以至于连准备上朝的萧奕亭都惊动,听了是什么事情之后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回宫第二天就打死了身边服侍的人! “让太后立刻过去看看,别让人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身想要取消上朝,却被贺内监拦住。“天子无故不早朝是大过。”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想到,先帝是不是也曾经遇见过这样的情形?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太后赶到的时候还能够看见又惊又怕的宫女和内监三五成群的站在门前,任由里头叫骂谁也不敢进去。 乍一看见太后的身影,立刻哗啦啦的跪了满地的人,各个都不住磕头,惶恐不安的样子配上里头隐隐的叫骂,让人忍不住猜测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嘉并没有在屋里,她怒不可遏的摧残着院子里的花草,满地都是残花败叶,看起来有些癫狂。 御医也在这时赶到,进屋查看过后来到太后面前轻轻摇头“人已经没救了。” 驱散了宫人们,太后在元嘉对面坐下。“闹够了吗?” “怎么你现在还要为了一个宫女向我问罪?”元嘉仰起头,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你以为您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摆架子!” 太后轻笑道“你太看得起自己。慈安太后在的时候,一直暗中约束着先帝,不论你做下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替你遮掩,别的不说,你身边那个云袖就不知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元嘉心虚的四处张望,即使明知道院中只有她们两人还是不可抑制的慌张起来。 “我在说什么你比我清楚。”太后冷眼旁观她的无措。“慈安太后将你当做孩子养了几十年,看你现在的模样,也不知如今她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我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你岂敢动我!” “呵!事到如今还如此蠢钝!你觉得你儿子赵赫是和你亲还是和我亲?”太后冷笑道“新帝登基不久你这个姑姑就千里迢迢的摆了全副仪仗回来,想做什么?你就是想要逞威风,显示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吗!” “这是我应得的!我有什么错!”元嘉不答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和我对着干!你凭什么克扣我的东西!” 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如今是战时,南北皆有战事,军费本就不足,你要奢靡浪费也该看看时机”其实不止这一处,宫中各处开支都已经减半,名贵陈设都已经撤下,厉行节俭。 “当年你将颖妃的孩子当做猫儿喂下毒物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埋怨先帝不肯处置元嘉,直到今日才算解气。“你嚣张了一辈子,这风光也该到头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杀她!是她身子太弱!这么一点都经不住!不是我的错!”元嘉呲牙咧嘴的叫嚷着,全然没有了一个公主的气度。 “慈安太后明知道你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还是替你拆散了赵明理夫妇,你却始终对此耿耿于怀,三番四次为难赵璇,还嫁祸到我头上,你的心肠难道全是黑的吗?”太后厉声质问道“彼时赵璇不过一个尚未及笄的女童,你却想要将她献给先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吗!”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指责我!你的心思又比我干净多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下了多少黑手吗!”元嘉气急,顾不得内宫秘辛。“要不是你给颖妃送去有毒的汤剂她又怎么会死!” “你!” “你敢摸着良心说那次赵璇差点被烧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你觉得把这些事情抖出来我就会怕吗?”太后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慢条斯理的坐下,看着院子里满地凌乱。“慈安太后在的时候你就是被人精心打理的花木,没了她你连地上的烂叶都不如!” 元嘉被她刺激得失去理智,顺手抄起放在桌上的鞭子,劈头盖脸的朝太后抽,太后身边叫闻馨的宫女听着里头动静怪异,忙冲进来替太后挡鞭子,还顺势抢了鞭子。 饶是如此,太后也已经受了伤。脸上被鞭尾扫到,添了好几处血痕,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处破损,晕着淡淡的血色。“大长公主悲痛过度,头脑不清醒。让人看住了,别让她做傻事!” “你才疯了!” “你和赵赫,选一个吧。” 她轻飘飘的几句话成功让元嘉从歇斯底里变成咬牙切齿“果然是你这个毒妇!是你害了我的阿赫!你这个贱人!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的状!” 太后捂着脸站在一边,看他们摩拳擦掌的将元嘉堵了嘴绑起来扔到屋里。 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结束,太后忍着脸上的疼问“都哪几个人挨了打?” 昨日挨了打的人便一个个站出来,撩开袖子让她看身上的伤痕。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闻馨,她们这些挨了打的每人加两个月月俸。其余的今日加餐。” 萧奕亭刚下朝就听说大长公主发了癔症,已经被禁足在自己宫里。当即要赶过去看个究竟。 还是贺内监脑子一转,拦住了他。“陛下,您可要想好,这一去就是站到了大长公主那边,太后恐怕要伤心了。”话锋一转“都是在宫里,谁也不敢苛待大长公主,现下发癔症也不怕,将来若治好了自然有团聚的时候。” 萧奕亭犹豫再三,虽然没有去看,却还是让人送了许多补品过去,又嘱咐御医用心医治。 太后出来见他的时候,脸上还敷着药,一下子就把他给吓到了。“太后这是怎么了?” “大长公主忽然发了癔症,拿起鞭子就往太后身上抽,这还只是脸上,那看不见的地方都是伤!”闻馨道。 “传太医了吗?” “太医都去给大长公主看癔症了。”闻馨小声嘟囔道。 “这不行,去把御医叫回来,怎么能这样!” “算了,她也不是有心的,关起来好好治,总会有好的一天。”太后轻叹一声,虚虚的扶了扶脸,露出痛苦的神色。 第二百五十二章 突袭 却说高子玉带着几个护卫一路疾行终于到了泽城,暗查数日之后却得到了一个令他意料不到的结果。 泽城的人对于这个年轻的城守虽谈不上赞不绝口,却也没有什么怨言。人人安居乐业,就连欺男霸女的现象都几乎绝迹。 而且大家都说城守大人极为宠妻,夫妻恩爱而且马上要生第二个孩子。 这些都和他心目中一个与敌营暗中勾结的城守全然不符,他有些疑惑,难道现在的人都能将自己隐藏得这么深? 抱着谨慎的心态他先后去了许多地方查问,以至于跟在身边的侍卫都不满“或许这是个误会呢?” 几千石的误会?他不信。毕竟深藏不露的大贪、巨贪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也许这个张纪泽就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却深藏不露的人呢? 来到城守府亮明身份的时候高子玉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张纪泽不过是个城守,纵然打理的是泽城这样服侍的城池,每年的俸禄也是很有限的,可城守夫人穿用的却都是都城时兴的样式,价格不菲,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宠妻到这种程度? 张纪泽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巡视官为什么会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夫人,他企图不着痕迹的挡住方莹,却还是发现巡视官的眼睛一直跟着方莹走,嘴角还带着神秘的微笑。心头一堵,干咳道“巡视官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今年正值多事之秋,陛下让我看看泽城有没有受到侵扰。”高子玉收回目光,对眼前的情形了然于胸,他一定是怕自己发现他的夫人衣着华贵才要挡住自己的视线,这个人一定心里有鬼! “陛下垂问令下臣惶恐。泽城一切安好,偶尔有小股山匪抢掠,不过问题不大,下臣已经在城郊加派兵马,护卫城中百姓。”这巡视官怎么一直贼兮兮看着阿莹?难道看上她了?不行,得想个不伤他面子的办法提醒一下他。“内子已经有了身孕,不能久站,不如下臣陪大人说话,让她先回去休息?” 高子玉心中道,明知道自己露出马脚也要垂死挣扎,真是嘴硬。“这是自然,夫人自便。” 张纪泽将方莹拉到一边,小声嘱咐“巡视官在的这段时间你都穿得朴素点,少出门。” 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让方莹有些害怕,拉住他的衣角。“你小心,这个巡视官看起来怪怪的。” 与此同时,高子玉假意看屋内陈设,实际上把耳朵竖起来,聚精会神的听他们说话。哼!果然让他猜中,可这时候再换还有什么用,他已经发现了! “大人想巡视什么地方?” 高子玉道“眼看着就是饭点,不如吃了饭再出去?”让我好好看看你都吃什么! 饭桌上的菜色除了朴实无华以外根本让人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虽说有鱼有肉,却和奢侈这两个字一点边都沾不上。小葱蒸鱼,豆腐炒肉片,还有一碟青菜就是桌上仅有的菜色。 张纪泽难掩尴尬“内子有身孕了,那炖好的蹄花就直接送去她那里了,大人莫怪。” “你平时就吃这些?”高子玉很不相信。 难不成大人这是在暗示太寒酸了?张纪泽忙道“大人想吃什么我让他们立刻出去买,不然我们上酒楼也行!” “不用了。”高子玉制止了他的动作,他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出乎高子玉的预料,张纪泽吃得很自然,没有半分勉强,席间还关心了几次他是怎么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就连高子玉故意敬酒,都被他推辞。“现在还在当值,不能喝酒。大人若喜欢不如晚上我们再喝?” 一连数招都被他轻轻松松的化解,高子玉忽然觉得这个人真的不能小看,十有八九就是他暗中和岱城勾结,想要谋朝篡位! 张纪泽丈二摸不着头脑头脑的陪着他逛了许多地方,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晚上回房的时候觉得比连练三天三夜功夫还要难受。 方莹心疼不已的为他按摩“这位高大人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怎么能这样堂而皇之的住进来呢!” “你记着这段时间打扮得素净些,尽量不要出门,我看他今天一直在打量你,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张纪泽道。 “真是烦人!”方莹抱怨道“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料子要是不做明年就不时兴了!” 张纪泽回身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没事,明年我也给你买。” “买什么买!一年到头就这么些银子全给我买东西了,日子不过了!”方莹嗔道。 “不过了!只要你高兴我就是天天拿盐就粥都愿意!” 说归说,方莹还是按照张纪泽的交代,换上了简单的衣服,闭门不出。 一连看了数日,高子玉都没有发现更确切的证据,眼看着离回城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心里愈发着急,时不时就用复杂难言的眼神看张纪泽,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高子玉打定主意,即便孤儿寡母很可怜他也不能做有违良心的事。这日休沐,他便带着侍卫去找张纪泽。 张纪泽正盘算着等巡视官走了带着方莹去观音庙拜一拜,保平安。谁知就看见高子玉气势汹汹的来了。“张纪泽,你私自挪用的数千石粮草去哪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一下子把张纪泽问懵,私自挪用?他什么时候私自挪用了?脑子里灵光一现,他说的是送去给赵赫的那些! 张纪泽左右看看,小声道“这是密令,大人请听我说。” 高子玉只觉得可笑。“密令?谁的密令?是陛下的还是赵赫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欺君罔上,口出胡言!” “我真的有密令!”张纪泽急道“就放在我书房的架子上,大人一看便知!” 他言之凿凿,令高子玉心生疑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书房回来的人确实在他说的那个位置找到了他说的密令,上头确实盖着一方“天子令”。 这也太奇怪了。高子玉想了想问“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密信的?” “第一封是数月前到的,那时候岱城刚刚开始拥兵,信上让我密切关注岱城的形势,如果有变化立即燃放烟火。后来的几封是陆陆续续来的,交代了如何修筑防事还有让我准备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这方印鉴高子玉有幸曾见陛下用过,和这一方长得一模一样。正在这时忽然想到那一次陛下写坏了一副字,恼得将印章盖在错字上看了半天还是扔掉了。有印章的这个位置恰好被火烧着,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说时迟那时快,他将身上的火折子抽出,吹亮之后点燃了文末的印章。 “这密信是假的。” 在看见他掏出火折子的瞬间张纪泽就想扑上去抢回密信,毕竟这是他唯一证明自己行为的证据,可在听见高子玉的话时一下子呆住。“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被骗了。”高子玉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玩忽职守、贻误军机,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到这个孩子出生。 闻讯赶来的方莹荆钗布裙不施脂粉,顾不上别的,大着肚子要给高子玉下跪。“求大人开恩,放过我家夫君!” 高子玉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想到,假如能够戴罪立功或许还有的救。“那些粮草你都交给谁了可有人证?或是能够提供他们运走粮草的路线?不然实在是百口莫辩。” 张纪泽扶着痛哭的方莹,深恨自己辨别不出印鉴的真假,被别人摆了一道,做了替罪羊。“实在惭愧,每次都是他们在城外接应,我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要是这样,可真就没有办法了。高子玉无奈道“你先想想要怎么请罪吧。” “不好了!不好了!叛军打过来了!” 众人对视一眼,立即往城墙冲。高子玉暗暗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总是能够撞上这样的事情! 叛军来势汹汹,一副不把泽城攻下绝不罢手的气势。远处浓烟滚滚,声势浩大,远远看去满眼都是士兵。 高子玉问“城中总共多少兵丁?” “满打满算不足三千。”对方来势汹汹,恐怕要有一场恶战。张纪泽毕竟做过西班检校官,又在此处做了几年城守,对于如何安置城中百姓还算有心得。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张纪泽回府换上甲胄,安顿好家中大小事宜就要披甲上阵。 对方领兵的是个眼生的中年男人,双方叫了几回阵,便偃旗息鼓,准备开战。 高子玉看着用盔甲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张纪泽道“你这是想要身先士卒?” “对方人多势众,为了攻下泽城恐怕出动了大量的精锐,在这种情况下守城着实艰难。”张纪泽实话实说“现在不过是无奈之举,要是没有援军,只怕撑不了多久。” “你的人很不错。”这句夸奖是真心实意的,一般的城门兵即便看到远方有敌军来袭,即便心里想着关城门,却因为城门沉重多有来不及的,更何况此处承平日久,要不是城守管束有力,只怕现在城中已是人间炼狱。 “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请大人替我向陛下请罪,饶我的家人一命。”他显然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上的城墙,可高子玉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人人都在备战,他却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惭愧。 城中百姓都被通知在家中避难,街上空荡荡的,一片肃杀。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先是铺天盖地的流矢,然后不等人反应过来又接着放带着火球的箭。许多地方都被火点着,烧得让人害怕。 高子玉慌慌张张的探头去看有没有受伤,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因为房屋被点着而呼救仓惶,街巷中仍旧一片寂静。 张纪泽解释道“我来任职之后就发现这里的百姓较别处富庶许多,时常遭遇劫匪,便让他们都在家中挖了暗道,平日可以储存粮食,战时可以躲避炮火。”他跟着看了一眼房屋燃烧的情况。“鸣金之后再让他们互相救助即可,眼下还是守城更重要。” 他的镇静自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其他人,一开始还很慌张的士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清点着落到城墙上的箭。 借着箭矢的掩护,叛军很快就冲到了城下。高子玉心中一紧,只听张纪泽道“城墙去年重新浇筑过,就是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不过分。” 然而下一刻在耳边炸响的轰鸣声就把大家都震懵了。“落石门!” 与此同时,上一轮收集的箭也全都到了弓箭手的手中,一声令下,沾染了荨麻汁液的箭就飞向城下的叛军。 荨麻草密生蜇毛,触之奇痛,一般大家都避之不及,然而张纪泽却反其道而行之,用荨麻汁液浸泡过的弓箭去攻击对方的士兵。一旦射中,对方便会如被斩断肢体一般奇痛无比,以至不能应战。即便没有射中,汁液落在皮肤上也能够让人奇痒无比,忍不住要挠。 虽然没有想到对方会用火药攻城,不过张纪泽也没有慌张。“上盾牌掩护,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攻不上来!” 张纪泽的话显然给了很多人勇气,他们藏身在盾牌之下,见缝插针的射箭。一时间战况变得胶着。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止步于此,谁知下一刻对方就指挥着巨大的攻城车靠近。虽然泽城的城墙很高,但和下面的攻城车比起来似乎也不差太多。 “所有人注意,不要让敌军上城墙!”张纪泽大喊。 高子玉看着越来越近的攻城车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虽然张纪泽口号喊得响亮,但是在连天炮火的帮助下接二连三的还是有叛军爬上了城墙。敌人实在太多,官兵们守得很艰难,时不时就有人被落到城墙下。 正在大家力不能支,的信心越来越微弱的时候,远处突然闯出来一队轻骑,如骤风般席卷了叛军,一路收割人头,到处都是哀嚎声,尸横遍野,血流不止。 士气因此而大受鼓舞,就连手中卷刃的刀都挥舞得格外卖力,很快城墙就被收复。 叛军眼看大事不好,鸣金收兵,迅速撤退。 打扫战场之后,有人在城门下喊“我等是赵赫将军麾下,将军有命,特命我等前来守城!城守不必担忧,尽管安睡!” 高子玉忙问“你家将军在哪里!” “将军行踪不便透露,还请见谅!”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惊无险,此事告一段落,张纪泽想打开石门迎他们入城,可他们却说,叛军很有可能会在夜里突袭,不必升石门,他们就在城墙下休息守城。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上三寸 任凭泽城如何在尸山血海中挣扎,都城仍旧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赵璇应邀参加宫中的花会,去了才知道元嘉大长公主病了不能出门。心里正觉得怪异,却听一边的人说据传是发了癔症,闹得好大阵仗,好不容易才按下去。 不多时太后携墨侧妃来了,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恭维,默契的没有提墨侧妃此时的尴尬境地。 时至今日陛下仍旧没有给她一个名分,所有人都叫她墨氏,仿佛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太后环顾四周问赵璇“怎么不带你妹妹来?她们年轻姑娘最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 “我替妹妹谢过太后的美意。妹妹生性胆小没有见过大场面,我怕贸然带来吓着她,到时候惊扰了太后就是我的罪过了。”赵璇道。 “你也太过谨慎,下次务必要把她带来,许久不见,都不知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太后笑得和蔼,语气轻松。 赵璇不敢轻信,谢过之后便躲到一边休息。 本就是轻松的赏花宴,除了赵璇几乎家家都带着未出阁的女孩子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赵璇没有想到太后会把墨氏也带来。还有什么比亲自给自己的夫君挑选正妻更让人心神碎裂的吗? 隔着花丛看过去能够看见她低下头坐在太后身后,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来和太后请安的年轻女孩子。 这里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比她年轻,十五六岁的年纪,比花更美。 赵璇有些感慨,当年她可是都城第一才女,虽然家世差一些最后却是她做了太子侧妃,不知多少女儿家暗地里恨得牙痒痒。 原以为她应该会和儒雅的太子相谈甚欢,即使不能扶正,至少也会受宠。可谁又能够料到她至今无所出,和太子的关系也似乎不像大家想象中那样好。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多年没有立正妃是为了她,可如今登基日久她却始终没有名分,便有好事者猜测,太子当年是因为厌恶她而不愿意再立正妃,唯恐再遇到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子。 “据说此次太后是为了替陛下充盈后宫才办的花会!” “这不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吗?”女声娇笑道“却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 “不过听说陛下十分宠爱在潜邸的那位墨侧妃,即使她不能生育也没有离弃她,反而多次推拒大臣们册立正妃的提议。”第三人道。 “你们的消息都太老套了!”声音娇柔的女子捏着嗓子道“陛下看重她不过是因为墨家出身清流,轻易不肯让族中女子为人妾室。墨氏心中有怨,自然不肯同陛下亲近,久而久之便是如今这不上不下的样子。” “可陛下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总不能真的只有一个妃子吧?”女子诧异道。 “谁知道呢,不过大概还是有些松动,不然我们在这里岂不是自讨没趣?”女子娇声道。 赵璇心里一惊,转头去看墨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这样也好,要是听了这些议论恐怕会伤心。 谁知赵璇一抬头就见墨氏出现在刚才说话的几人面前。面无表情,眼神轻蔑。“今日参加花会的不止你们几个,说话若没个轻重便是过了第一关也过不了第二关。”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小声称是,拉拉扯扯的走了。 “出来吧!” 原来早就被人发现了。赵璇坦然走了出来,见了她却不知该不该行礼,两人僵持半天,墨氏道“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不管行什么礼都别扭,算了吧。” 赵璇求之不得,见她眼下有藏不住的青色。“睡得不好吗?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墨氏下意识的摸脸,浅笑道“无碍。”摸脸的动作,嘴角扬起的弧度,甚至回答的声音都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一样,完美得太过虚假。 赵璇轻叹一声“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你我都已经嫁为人妇这么多年了。” “殿下是想要和我回忆往昔吗?”她冷冰冰的样子令人只是看一眼都心生退意。 可她面对的是赵璇,在赵璇眼中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做的。四处张望着找了一个清净少人的地方,赵璇道“虽然你我之间没什么情分可讲,但和我坐在一起总比在那边强一些。” 墨氏抬头看向远处笑吟吟的用看货物的眼神看着那群十来岁女孩子的太后,心中生出一股恶寒,无言的赞同了赵璇的提议。 这地方清净,掩映在开得恰如其分的花海中,有那么一瞬间让赵璇想起多年前攀折梅花的时刻。 当日获得陛下赞赏的人全都和皇室扯上了联系,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听说你生孩子了?”墨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率先提问。 赵璇自然的点了点头“嗯,是个女儿,叫弗思。” “弗思?”墨氏念了两遍名字道“思之弗得,弗措也。是个好名字。” “墨大才女果然宝刀未老,你是唯一一个不必我解释就明白的人。”赵璇真诚道。 墨氏愣了愣神,几乎笑不出来。“曾几何时我也为自己的满腹经纶而自豪,后来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读书多是好事。” “你和陛下......”赵璇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她打断。“我该回去了。” 来不及问出口的问题就这样夭折,赵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有些慌乱的脚步。她和陛下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赵璇收拾好心情回去的时候恰好听见太后在说“今年的花开得好,你们一人抱一盆回去。”她身前站着两个一样好看的女孩子正在谢恩,手牵着手欢天喜地的去选自己喜欢的花。 太后看见赵璇眼神一转道“你也抱一盆回去给妹妹。” 赵璇不好推辞,便选了一盆模样极为普通的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里这么多好看的花你怎么偏偏挑了这一盆?”太后状似漫不经心道。 “妹妹不是个风雅之人,若选了太名贵的回去只怕要糟蹋了。”赵璇解释道。 太后没有多说什么,今日的花会就这样结束。 赵晗已经很久没有出门,终日闷在屋子里睡觉,把精神都睡没了。 推门进去的动静不大,没有吵醒她,赵璇在看见她抱着卷轴睡觉的时候心里一咯噔,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她如今还没有拔除牵丝蛊,对孟敬亭无法释怀很正常。 艰难醒来的赵晗看清坐在床边的人之后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呲溜”一下坐起来,把卷轴藏在身后的被子里,迷迷瞪瞪的问“姐姐怎么来了?”赵璇平时如果不是要紧的事情,几乎不会踏足这里,给足了她空间。 赵璇看着她迷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要是不来都不知道家里多了你这个懒虫,从早睡到晚,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赵晗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洗头,现在的样子一定乱糟糟的不堪入目。 卷起被子把自己完全裹住,只露出还算干净的脸。“姐姐还没说为什么来呢!” “我今天进宫参加花会了,太后赏了花。”赵璇简明道。 探头看了一眼盆里的花,赵晗瘪了瘪嘴“宫里的花就这样啊?也太让人失望了!还不如我自己养的呢!” 窗台上摆着一溜十几盆花,个个都开得极好,只用一眼就能看出来主人的用心。 赵璇命人将花放在显眼处。“太后今天一共赏了三盆花,你是其中之一。” “那也不能掩盖她的花不行的事实!”赵晗坚持道。 赵璇也不恼,慢条斯理的将自己当年折梅花的故事说给她听。 听着听着,赵晗咂摸出味道了。“太后想给我指婚了?” 她一瞬间的慌张完整的落入赵璇眼中,让她有些心疼。“我选了这盆花,就是告诉太后我的态度。如果她执意如此我也有办法让你落选。” 赵晗忽然定定的看着赵璇道“姐姐,我是不是病了?” 赵璇被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呢!” “我最近总是想起他,只要一想起他我的心口就疼得厉害。我想把画藏起来可是没有画我睡不着。”她说话的时候眼泪也跟着一颗两颗的往下落,很快就打湿了被面。 “你病了。”赵璇肯定道。 得到肯定答复的赵晗一下子停了下来。“我得了什么病?” “相思病。”赵璇轻声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从预想不到的人嘴里说出来有种让人不真实的感觉。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赵璇念的过程中赵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越滚越多,最终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 哭了好久她才慢慢的抽噎着停下,眼睛肿得没办法睁开,眯成一条缝看赵璇“姐姐,我心里好苦啊!我盼着他来看我,可又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什么,可他不来我又很难过!” 赵璇心疼她年少懵懂就遇上孟敬亭这样的狠角色。“别怕,你情窦初开,遇上他这样的人物一时难以割舍也是正常的,慢慢来就会好的。” 趴在自己怀中的人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赵璇心中酸涩难当,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提前替她相看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现在被孟敬亭牵着鼻子走。 “姐姐,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他为什么不来看我?”赵晗悲伤得难以言表,反复的问着同样几句话。 “孟敬亭是江湖人,他这一生注定和刀光剑影为伴。这样的日子对你而言太苦。”赵璇的叹息像是在她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重得喘不上气。“他们这些江湖儿女见过不知多少莺莺燕燕,其中不乏武林世家的女儿。若是寻常闺阁女子我也不担心你输,可对上她们我也没有底气。孟敬亭若能一辈子对你好,从此收心,我也未必会这么反对。可将来若有一日他反悔了你怎么办?” 赵璇爱怜的看向她“我不希望你面对这些。” 门被叩响,人却没有进来。绿萤道“大小姐,有急报。” “姐姐,你去吧。我没事。”赵晗抽了抽鼻子道。 赵璇将门虚掩,走远了两步“什么事?” “查到母蛊的下落了!” “在哪里?” “铜雀台。” “确定吗?”赵璇脸色不愉。 “确认了铜雀台中有母蛊活动过的痕迹。”绿萤道“大小姐,姑娘体内的子蛊已经越长越大,要是再不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让我想想。” 突然传来的抽泣声惊动了两人,回头一看,却是赵晗手里提着披风,木愣愣的站在门前六神无主“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蛊......什么铜雀台......是他给我下的蛊吗?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下蛊......为什么!”赵晗渐渐失控,竭斯底里的叫喊着,悲痛欲绝。 “阿晗!阿晗!别想了,别想!看着我,你看着我!”赵璇慌张无措的拉着她的手反反复复的喊她的名字,可赵晗还是没有反应,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什么也听不进去。 “快去请先生!” 好不容易把赵晗抬回屋里,她已经不会说话了,直勾勾的看着床顶,嘴角带着奇异的弧度。 许先生来的很快,一听就知道是因为悲痛欲绝而一时迷了心智,劝过赵璇之后,果断施针。很快赵晗就像累极一样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赵璇心有余悸道“先生,要紧吗?” “她本就中了牵丝蛊,全凭对孟敬亭的爱意支撑。如今陡然得知这样的晴天霹雳自然无法接受。”许先生收起针囊“她这一二日大概都不会醒,你要趁这个机会解决后顾之忧。” “若我寻来母蛊,先生能替她拔吗?” 许先生多看了她一眼。“论起这些东西你一向学得很好,根本不必我代劳。” 她举起的手微微发抖,看得许先生的脸色也跟着一变“关心则乱,我对她下不去手。” “既然如此你取回母蛊再让人来找我。”许先生干脆利落的收了小小的药箱,转身就走。临出门前犹豫许久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好自为之。” 她不是不懂感情用事的坏处,可她的心肠也不总是硬的,有的时候也会因为某个人而软上一软,恰巧赵晗就是那几个会让她心软的人之一。 第二百五十四章 山川异域 赵璇到铜雀台的时候孟敬亭才刚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见赵璇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少说废话,把母蛊交出来!”赵璇不欲与他玩唇枪舌剑那一套,一张嘴就直奔主题。 孟敬亭被她握剑的凛冽气势威慑,即便看出她用剑应该很一般,还是配合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牵丝蛊的母蛊,想起来了吗!”赵璇眉目更冷,语气不善。 “是阿晗......赵晗中了牵丝蛊?”孟敬亭跟着脸色大变,双眉紧皱,似乎很诧异。 “把母蛊交出来!” “我这里没有母蛊。”孟敬亭难得正色。卸去伪装之后他其实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儒雅的姿态也全然不见。“你来错地方了。” 赵璇心中一凛,转头去看绿萤。绿萤肯定道“母蛊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里,这里留下的痕迹也是最重的。” 赤金粉洒落在屋里每一个角落,唯有一处怎么都落不下。 正是眼前这张用来待客的桌子,赵璇和孟敬亭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对方心中的猜测和顾虑。 “借一步说话?”赵璇跟着走到一边。 “赤金粉足够证明母蛊在这里出现过,可东西并不在我手上。能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总共也没有几个人进过这间屋子。”孟敬亭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有谁来过。” “你想换什么?” 孟敬亭沉吟片刻,看了看她“以后想到再说。” 赵璇摇头“如果你不能现在就说出来,这交易不做也罢。” “你难道不想救赵晗了吗?”或许连孟敬亭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 赵璇满脸古怪的看着他,更加坚定了他想要的东西很有可能自己根本不愿意和他交易。 孟敬亭没有办法,只得道“我要你成为铜雀台在朝中的护盾。” “成交!” 赵璇收到的名单很短,它甚至短得不能被称为名单,赵璇在看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将名字深深刻入脑海,将绿萤和舟平都打发出去。 不过半天,递到她这里的消息就让她觉得麻烦。绿萤主动请缨要去查探,可舟平知道之后却说“那种地方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去,大小姐还是我去吧。这种跑江湖的事情还是我更适合。” 舟平如愿以偿的走了之后,绿萤忽然道“大小姐真的要用白欣吗?” “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 绿萤的表现有些奇怪,惹得赵璇多看了两眼。“有话直说。” “白欣是舟平在意的人。” 赵璇看着她道“你觉得我满足她三番五次的请求是错的?” “舟平连解毒丹都愿意给她。” “萤萤,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鸟,没有脚,一辈子都在天上飞,只有死的时候才会落地。”赵璇轻声道“白欣就是这种人,让她停下来她就会死。” “如果她死了舟平会很难过。”她从来没有见过舟平这么在意一个人。以前在他眼里世上的女子只有大小姐一个,后来又多了一个白欣。而且他很清楚大小姐和白欣是不同的。 赵璇目光清明“那就别让她死。” “有些任务会不可避免的受伤,只要不让她死就好了。”赵璇道。 绿萤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认识她又不认识她,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韩朝已经好几天没能好好的和赵璇说上一句话了,她总是回来的很晚,醒得很早,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见不完的人。 韩朝总是抱着弗思坐在院子里等她,久而久之竟然慢慢适应了,以至于当陛下问起他平时都在家里做什么的时候他会不假思索的说“带孩子!” 萧奕亭根本想不到像韩朝这样看起来笨手笨脚的人也能够把孩子照顾好。“我听说你只有弗思一个女儿?” “是啊,你都不知道带孩子有多难!”韩朝终于逮着机会抱怨。“一天要吃几十次,她不睡别人就不能睡,她醒着别人就要陪着,吃的喝的都要专门准备,我活了这么久再没见过比她更麻烦的东西。” “你说她是个东西?” 韩朝脑子都不转一下,“不是个东西!”等看见萧奕亭憋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懊恼道“幸亏阿璇不在,不然又要教训我了!” “怎么她经常教训你?” “也不是经常,自从我肯好好用功读书之后她就很少这样。”韩朝解释道。 萧奕亭顿觉有趣。“我以为你不是那种肯被女子约束的人。” “我自然不愿意!”韩朝叫道,说完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态度却很坚定。“可她不一样。” “都说她是个不懂规矩的人,你当初怎么会愿意娶她?” 韩朝认真的想了想“她和其他人说的不一样,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她不懂规矩,其实并非如此。她一贯守规矩,从不轻易与人起争执。”若有什么多半是别人欺人太甚,想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是个很规矩的人。” 萧奕亭忽然有些羡慕他能够和自己心仪的人在一起,不由得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韩朝看了以为他是在忧心立后的事情。“朝中出身好人品好的女子很多,陛下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那个。” 话虽这样说,却并不是他心仪的人。 “立后立德,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韩朝却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虽然品德很重要,可相貌也一样重要,不然若是看都不愿意看又怎么能在一起过一辈子?” “在你眼中她生得好吗?”萧奕亭饶有兴趣的问。 “那当然!”韩朝肯定道,嘴角疯狂上扬“说句狂妄的话,我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这样简单纯粹的感情或许正是他们之间能够彼此信任的基础,萧奕亭很羡慕,却明白自己不能强求。 “之前你提议送刘柏鸿去黑水城,他果然是个人才,帮着霍思渊一连数次大捷,和齐国互有胜负,并未落下风。就连霍思渊都来信夸他,说刘柏鸿让他在前线拼杀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萧奕亭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辞“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你立一大功!” 韩朝道“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们的秉性!不过若换了其他人恐怕我就没这个本事了。” “你倒坦诚,也不居功。”萧奕亭笑着看他。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认清自己!”韩朝笑答。 韩朝走后,萧奕亭留在原地坐了很久。他忍不住想要是当初他能够得偿所愿,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只可惜人生如水东流逝,长恨旧年不知君。今朝叹惋不过徒劳无益。 太后得知皇帝过来请安,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含糊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桌上的盆栽。 “太后选的人很不错,只是难当大任,做不了皇后。” “哦?陛下有更合适的人选吗?”太后随口道。 “墨氏识书达理,温良恭俭,性情柔婉,正是母仪天下的人选。” 太后停下手上的动作,平静的看着他“墨氏出身卑微,难当大任。” “家世不显才不会有外戚之忧。”萧奕亭道“她更年长些,由她来统御后宫总比把后宫交到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手中更稳妥。” “我与先帝成婚,执掌六宫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那又如何?”可她却在萧奕亭眼中看见了不赞同。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太后的雷霆手段。”萧奕亭缓慢而态度坚决的摇头。“此事没有商榷的余地。” “所以陛下现在是来通知我要立墨氏为后吗?”太后冷笑道,眼中不乏失望的神色。 萧奕亭道“是。” 立后的旨意一出,一片哗然,更令人震惊的是,陛下竟然说三年之内不选秀,年纪合适的可以自行婚嫁,官府不得横加阻挠。 “陛下!万万不可啊!”礼部尚书老泪纵横道“这都是祖宗理法,不能更改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何不能更改?” “天下臣民皆是陛下的臣民,自然应该以侍奉陛下为荣耀,陛下不该为了一人而剥夺她们的荣耀!”一把年纪还当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韩朝道“陛下此举正是为百姓着想。风调雨顺,民富力强乃是明君的追求。百姓过得好了陛下自然也好。贪恋美色,日日沉醉后宫的是昏君。尚书大人言行该谨慎。” “秦安公此言差矣。陛下至今膝下空虚,若不广纳嫔妃,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后嗣?” “陛下又没说不纳妃嫔。”韩朝奇怪的看着急躁不安的众人“若是想要送家中女眷进宫自然应该多多的参加宫中的宴会,跑到朝堂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众人早已习惯韩朝的口无遮拦,不过是噎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状态继续。“听闻秦安公的“妻妹”十分得太后的青眼,不知秦安公和玉城长公主殿下是否有意送她入宫侍奉陛下?” 韩朝惊叹道“她什么时候入宫了,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的脸色十分好看,赵晗根本没有入宫,家中有女眷参加了当日花宴的大臣们都默默低头不敢说话。 “难道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得了太后赐花的都要进宫?”韩朝奇怪道“我听说当日太后给好几人都赐了,不知今日有没有人能说出个章程?” 见众人不说话,韩朝笑道“玉城殿下是陛下的妹妹,是先帝亲口御封,有金册玉碟的公主。她的妹妹自然也是陛下的妹妹。”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难道诸位觉得陛下会悖逆人伦,迎娶自己的妹妹吗?” 萧奕亭看得津津有味,终于有人能不管不顾的和朝臣们斗嘴了,高子玉走后他实在很无趣,如今有个知根知底,谁都不敢得罪的韩朝,简直妙极!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泽城现在如何?”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打从心底里感谢陛下打断令人尴尬的对话。 “多亏赵将军的人从旁护卫,叛军强攻数次都没有成功,城中因此得以修整。城守张纪泽指挥得当没有太大的损失。” “那就好。高子玉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启程,两天之内能够到达。” 泽城一战大捷,除了些许兵器,几乎没有人伤亡,算得上大获全胜。张纪泽因此而被记了一功,然而他私自挪用粮草的事情还没有告一段落,即便有功绩也按下不发。 高子玉回来之后两人密谈许久,究竟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张纪泽并未受到责罚,口头嘱咐不要轻信,仍旧赏了许多金银布帛。 张纪泽不免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转过弯来。虽然财物是赏赐中最低的级别,但他是将功补过,不被追责就已经不容易,再奢望其他的未免太过贪心。 想明白这些,抱着刚得的布料欢欢喜喜的去找方莹“夫人!我得了几匹上好的布料,给你做衣服!” 泽城欢天喜地的庆祝声中,被困在牢中的知默已经有些木然。牢里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数着已经天黑了七次,却始终没有人来救她。 没有人知道她听说岱城来攻城的时候有多么欢喜,她以为是二殿下带着千军万马来救她,可事实是他们不过是想要占领泽城,掠夺粮草。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安危。 人一旦对生活失去信心,很容易就会沉沦到梦境中,她也一样。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看见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一转眼一切都变了,她被关在阴暗的地牢中,痴痴的望着高墙上砖块大的窗户,数着自己已经在这里几天。 生无可恋的知默想不到并不遥远的岱城中她心心念念的二殿下正和几个女子厮混在一起,醉生梦死,颠鸾倒凤不知何物。 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交给房越修处理,连同知默曾经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的二殿下私印。乐不思蜀的萧奕台已经全然抛诸脑后,只记得纵情享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房越修表面功夫做得极好,所有人都以为拿主意的是萧奕台,他只是个跑腿的。但事实上,从他献上美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岱城实际的掌权者。。 他府上每日纵情宴饮,本人却时常消失不见,只是前来参加宴席的人根本想不到在他们沉迷享乐的时候一场风暴已经在悄悄酝酿。 等知默的日子太长,萧奕台等得烦了,又有房越修在一边保驾护航,心中豪情万丈,觉得整个天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夺取帝位就像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此次围剿泽城失利也被房越修归结于赵赫的出现。萧奕台怒摔酒杯“全力缉拿赵赫!提头来见者赐千金!”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云开月明 封后大典异常庄严,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最后竟然真的让墨氏当了皇后。首发 不说别人,就连她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连问了好几次,惴惴不安了几天,直到真的穿上皇后的礼服,一步一步走向萧奕亭她才终于觉得这是真的。 悲喜交加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萧奕亭在礼部念册封词的时候悄悄看了她一会儿,难道她不愿意? 典礼结束之后,萧奕亭并没有回书房继续理政,他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提前和她说清楚。 萧奕亭来到坤宁宫的时候她刚刚卸下繁琐的服饰,正要换成家常装扮,忽然听见宫人来报,急忙催促加快梳妆唯恐他等久了不耐烦。 萧奕亭坐在外间不自觉的开始打量屋里的陈设。 她是刚刚搬进来的,个人的风格还不明显,可随处可见的书画都彰显着主人不俗的品味。他这才想起来每一次都是她主动示好,自己从没有主动去过她那里。 着急忙慌的皇后出来的时候还在扶头上的珠钗,看起来很有几分小女儿的模样。 “妾身见过陛下!” 真的面对面之后他却不敢看她,心中懊恼为什么来得这么急。“皇后......皇后肩上的担子重,你要勤勉些。” 皇后听说他来了心中本是欣喜,可听了这一句却不免生出凉意。“妾身领旨。” “下个月新人入宫,你要安排妥当。” 心中明明酸涩难当,她却硬是忍住,表现得像个识大体的皇后。 这场尴尬的交谈以萧奕亭的落荒而逃告终,皇后心灰意冷的闭上眼睛,暗暗告诫自己再不能将儿女情放在心上。 晚间有内监过来宣旨,说,陛下今晚宿在这里。 身边的宫女们击掌相庆,奔走相告,似乎宠后之路就在眼前。 可皇后却无动于衷,封后那一日惯例帝后同宿。不过是又一次不得已。 皇帝来得很晚,不知是被朝政牵绊住,还是突然生了退意。幸好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并未殷殷期盼。 她的冷淡令萧奕亭再次反思是不是自己强人所难? 洗漱过后两人并肩坐在床边,谁都没有动作,刻意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夜深了,歇息吧。”以这句话做引子萧奕亭鼓起勇气吹灭灯,将她推倒在床上。正当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忽然看见她眼角落泪,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不愿意吗?”说着就支起身子。 他马上就要离开的动作逼迫得她失去理智,竟主动伸手拉住他“我愿意!” 软纱帐落下,遮掩了满满的春意。 守得云开见月明,她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皇后日日都要来向太后请安,聆听太后教诲。太后摆了几天架子后也觉得无趣,横竖宫里就一个人,没意思的很。 随着后位的确定,宫中许多事情都渐渐上了轨道。 譬如先前只有太后一人迁宫,其余太妃太嫔仍旧住在自己原先的宫室中等待安排。虽说接下来进宫的只有两人,可总该慢慢的收拾起来。 得了萧奕亭的授意,皇后开始大刀阔斧的整理后宫,手段颇得陛下神韵,温和得体却让人无从拒绝。 先帝仍在世的嫔妃中,所有嫔位以下的都晋为太嫔,嫔位晋为太妃,妃位则晋为贵太妃。所有人等迁居太康宫按位分住下。唯有静贵太妃身份高出其他人许多,若一同住在太康宫恐怕多有不便。皇后请示过陛下之后并没有迁她的宫室,许她仍住在原处。 自此,帝后过上了相敬如宾的日子,虽不甜蜜,胜在长久。 转眼就是月余,两位贵女一同入宫,一个被册为顺嫔住会庆宫,一个册为恭嫔住承明宫。 大家都暗暗的较劲,猜测着第一晚陛下会去谁那里。 最终恭嫔拔得头筹,率先服侍陛下,顺嫔不甘其后,第二日也侍寝了。 两人一同来给皇后请安,惊觉皇后是个看起来和陛下十分般配的儒雅人,和那日花会所见截然不同。 皇后面带浅笑的让两人坐下,问了些家常话,便带着两人去给太后请安。 眼前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都是颇得太后喜爱的,自然叮嘱了要为陛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这样让人听起来就脸红的话。 两人羞答答的应了,太后也不留,打发了人之后向皇后道“你应该知道陛下一直因为没有子嗣而遭朝臣议论,不管谁生下长子都会因此而更加受宠。同时要是谁不长眼,敢谋害皇嗣,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有好下场,明白吗?” “妾身明白。”时至今日,如果她还听不懂太后话里的威胁可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谋害皇嗣?就是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她将手搭在小腹,要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能够从她肚子里出来该多好! 宫里虽只有两位嫔,该吵的架却一点都不少,甚至还闹到不该看见的人面前。 赵璇面色尴尬的看着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生面孔,突然觉得皇后的日子真是艰难。她做出的所有决定都必须符合陛下的利益,即使这两个人她或许都不喜欢,但在表面上却要和她们姐妹相称,有来有往。 又比如有些事情你根本没有办法辨别真假,却谁都吵着叫你主持公道,这时候你该怎么办? 皇后听了她们两人的陈述后,道“无事生非,每人抄一遍宫规送来坤宁宫。” 自然两个人都不愿意,姚恭嫔眼睛一转,向赵璇道“今日玉城长公主也在这里,不如就叫长公主评评理!” “是啊!长公主觉得呢?”何顺嫔附和道。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宫里还不是你们当家!” 赵璇道“我既不知两位的性情,又不知前后因果,还是不妄议了。两位既然是后妃,就按照宫中过往的规矩来吧,况且皇后也在这里,我如何能越俎代庖?” 两人愤愤不平的走了,皇后轻叹道“如今宫中只有两人,都这样热闹,将来不知会怎么样呢。” “皇后也不必过于忧心,不管宫里有多少妃嫔,皇后都只有一个。” 不过这本来也不是皇后找她来的主要目的。她有些羞愧,小声问“我听闻你当年成婚后也是过了许久才有孕的,不知有没有什么求子的良方?” 赵璇哪里敢说自己当初是因为吃了避子药才没有怀孕,胡乱道“一开始总惦记着却怎么都没有,后来放宽心了却忽然有了,或许是心境变了吧。” “心境?” “是啊,哪个孩子不愿在期盼中诞生,在关爱中长大?” 两句话说得皇后有些心虚,她自认会好好照顾孩子,却不知他会不会?不过他本来就日理万机,想来也没有时间。 “外头都传秦安公惧内,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不知你是怎么调教的竟叫浪子回头,变化如此之大?”这大概是城中女子都好奇的事情。毕竟当年两个人也算是风云人物,就在众人都以为韩朝过了新鲜劲就会冷落赵璇的时候,他们看见的是赵璇多年没有生育,韩朝都没有纳妾,即便先帝曾经赐下贵妾也没有留下来。而且至今还会亲自给赵璇带点心,下了朝就回家,根本不和同僚们喝酒,急匆匆的往家里赶,许多人嘴上说着赵璇强势,心里不知多羡慕。 赵璇想了想问“皇后觉得养育孩子是谁的责任?” “自然是女子。”她理所当然道。 “这便是不同之处。”赵璇解释道。“我怀胎十月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他若连照顾都不肯,岂不是太让人寒心?” “可男子不擅长这些啊!” “便是女子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他不能替我分担生育之苦,多花些时间照顾孩子总可以吧?” 皇后被她的言论震惊,呐呐道“家里不是还有保母和奶妈可以做这些事情吗?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却做这些......” “太不阳刚?”赵璇笑着接了一句。轻轻摇头“保母和奶妈固然更有经验,可孩子是亲生的啊,和父母在一起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皇后想要反驳,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她觉得不对,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终究有违天伦,哪有男人带孩子的道理呢!” 赵璇道“世上千奇百怪之事数不胜数,皇后也不必太过在意,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 赵璇走后,皇后独自思索了很久,找了许多山海志怪的书来看,都没有发现有哪一个故事里的人会像赵璇这样行事。 不过她扪心自问,作为一个女子她是羡慕的。羡慕她有一个会体谅她的夫君,多年如一日的关爱她,成婚之后就收敛了性子,变了个人似的,偶然听别人说起都让人觉得是个可以倚靠的人。 赵璇今日并不是自己来的,恰好陛下宣韩朝进宫商议有关岱城的善后事宜,夫妻两个就一起来了。 上车了才发现韩朝还没有出来,心里有些奇怪。岱城的事情分明已经告一段落,眼下只要耗到岱城没了粮草就是胜利,远没有黑水城的战事来得紧要,谁知却谈了这么久。 韩朝出来的时候脸色实在有些古怪,再三问赵璇“你觉得皇后为人如何?” 古古怪怪!赵璇道“我们相识都是少年时候的事情了,现在说起也做不得数。陛下问你什么了?” “陛下问我为何对你百依百顺,怎么会和以前反差巨大。” 赵璇顺嘴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尊你,敬你,爱你,自然愿意。”韩朝老老实实的说。 “你这样说了陛下又说了什么?”赵璇笑道。 “陛下没说话,沉思了许久,又问我阿昭在户部的差事办得怎么样,有没有怨言。”韩朝一一道。 “陛下虽不像先帝那样多疑,终究是皇帝,你说话注意些,别让人钻了空子。”赵璇道。 韩朝道“快走的时候陛下还说皇后一家都不在都城,天南海北的零散着,让你常进宫和她说话。” 赵璇想了想觉得皇后未必觉得和自己相谈甚欢。“终究还是要看皇后的意思,她若不传召我也不好随便出入。” 赵璇忽然想到既然岱城一战已经进入相持阶段,或许赵赫不久之后就能回城。 “你猜的不错,今日陛下也说了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有意为赵赫指婚。” “指婚?有人选了吗?”赵璇问。 韩朝摇头“不过是提了一嘴说他年纪不小了,我猜着是想指婚,但陛下也没明说。” 太后得知帝后两人在同一天分别见了赵璇夫妇之后,顿时多了许多危机感。可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两人都守口如瓶。这一情况令太后心中生出些不好的猜测。 是以当静贵太妃自请出宫的折子和柔贵太妃乞求带四殿下回宫的折子同时出现的时候,她心头的烦闷更上层楼,恨不得能够一次性解决这两个人的问题。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不让人舒心! 想当然的太后根本没有同意两个人的请求,不过陛下知道后沉思许久,将四殿下封做英亲王,虚设封地,在城中拨了一座英王府准柔贵太妃随英王同住。算是变相的让柔贵太妃从京郊搬回来。 与此同时,留在宫中的太妃太嫔们也破例享受到许多优待。譬如比照皇后和太后的例份发放的时令水果和进贡来的珍品,数量虽少些却好过没有。 一时之间人人都说陛下是个仁厚之君,护佑幼弟,宽待先帝的嫔妃,是个当之无愧的仁君。 太后最初颇有微词,但随着百姓议论的转变,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如此,萧奕亭不费一兵一卒,也没有宣讲什么,就让原本各执一词的百姓们纷纷自发的站到他这边,指责萧奕台是个忘恩负义,首鼠两端的小人,纷纷感慨兄友弟不恭,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御苑湖边假山上观景的寿山亭中,萧奕亭下朝后总爱站在这里看大雁南归,有时还会在这里画画,总要做一会儿,出出神才肯离开。 不久之后赵赫凯旋归来,碍于情面,在太后的默许下元嘉大长公主终于“病愈”。不过太医离开前语带保留的说“殿下还是要好好保养身子,不然将来还是有可能复发。到那时只怕会药石无灵。” 经过这段时间的圈禁,元嘉大长公主强自按捺下脾气。“知道了!” 她的宝贝儿子回来了!她有了倚靠才不会怕那个老妖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话不投机 却自从赵赫班师回城之后,一夜之间跃升都城各大待字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上门探听赵赫是否已有婚配的人几乎要踏破元嘉大长公主府的门槛。 虽这些人元嘉大长公主一个都看不上,可她依然十分享受这种被人攀附的感觉。赵赫很无奈的提醒了几次让她谨言慎行,奈何元嘉大长公主根本听不进去。 赵赫显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冲动自负的少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屡立战功的将军。眉眼坚毅,行事果断。而他的母亲也和他记忆中大不相同,他有些失望但没有直接的表现出来,只是减少了在家里的时间。 他成日呆在军营之中和兵士们厮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全然没有了一个世家公子的做派。而这也成为他和元嘉大长公主之间一个巨大的矛盾。 如果所有这些事情都能够用成长的变化来解释,那么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却实实在在的让赵赫感受到他的母亲有多么的自私、虚荣,完全不考虑他的想法。 元嘉大长公主翻阅着邀请她去喝茶、赏花、游园的帖子,眼神十分不屑“当初我走的时候人人都当我是丧家犬,如今不还是要来攀附我?我才是都城最尊贵的女人!” 赵赫没有搭理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喝茶,盘算再过多久离开比较合适。可元嘉大长公主却不肯放过他,向他道。“你不要整日和那些兵士厮混,到时候沾染了粗鄙之气可怎么办!你是世家公子,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脉,怎么能和那些粗鄙之人混在一起?有辱身份!” 赵赫平静道。“若不是这些和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我断然不会有今。” 听到他这样元嘉长公主很不高兴,柳眉倒竖的拍着桌子。“他们不过是你扬名立万的踏脚石,对于一块石头,你何必如此真情实感?” 赵赫终于抬眼看她,轻声道。“母亲,我从未将从军视做踏脚石,在我心中我永远是一个战场上的将军,我愿意为这个国家付出我的生命。” 这还得了!元嘉大长公主恼怒的拍着桌子大喊。“放肆!少在这里胡袄!你是我的儿子,你怎么能在战场上死?你不能死!你要迎娶公主,做下第一权臣!你要百子千孙,富贵尊荣!你要带着这满门的荣耀长命百岁!” 赵赫许久没有话,觉得灯影下的这个女人陌生得让他害怕。他不是不知道母亲是一个热爱权力的人,可他在内心深处总觉得母亲是爱他的,是愿意给他一些自由的。可事实证明她眼里只有权利和地位,没有家人,也没有爱。 母子俩就这样不欢而散。 刚亮,赵赫便带着简单的行装住进了大营。元嘉大长公主气恼不已,摔杯裂盏,愤怒得令人心生畏惧。没有人敢靠近,却又不得不进去。 经过宫中的调教,元嘉大长公主不再简单粗暴的用鞭子抽人。她想出了别的方式。 凡是让她不高心人,都失去了睡觉的权利。她把人关在一个永远明亮的屋子里,只要你的眼皮想要合上,立刻就会有人用冷水将你泼醒,永远没有尽头。 这种刑罚不会让人很快失去生命,却慢慢地摧毁着你的意志。让你无时无刻不想去死。 日子久了公主府里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慌张无措,所有人都活在恐惧之郑人们开始怀念过去简单的日子,想尽一切方法逃回宫郑 赵赫从风言风语中听了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特意回府苦劝了好几次,然而完全没有成效,甚至还会因此而让服侍她的人被牵连。渐渐的他也不再回来,彻底住在大营。 即便他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受人摆布,用婚姻做筹码。元嘉大长公主还是固执己见,亲自去和太后商议两饶婚事。 太后听明来意后忍不住笑了。“我只有宝华一个女儿,为什么要将她嫁给你的儿子?” “亲上加亲不好吗?我是她亲姑姑,自然会对她好。”元嘉大长公主道。 “即便是亲姑姑,也未必可靠。”太后道。“宝华一辈子受宠,是这个下最尊贵的女子,赵赫一事无成,凭什么娶她?” “黑水城,岱城都是他的功绩,当年借赵璇和亲的由头抢了齐国的矿山,难道不算功劳吗!” “自然不算。”太后冷笑道“黑水城一战他不过是副手,主意都是霍思渊拿的,他不碍事就够了。岱城一战他轻举妄动差点贻误战机,不治罪已经是陛下顾念情分手下留情,他还有什么脸面邀功?至于矿山,更能够明此人心性不佳!” “赵璇不管怎么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他为了邀功不惜将她送出去。而当初陛下为了保宝华不惜与先帝争执,当真是高下立判!”太后嘲讽道。 元嘉大长公主却道“当今朝中没有比赵赫更适合宝华的!” “驸马不得参政!你舍得吗?” “韩朝不也是驸马吗!” 太后不得不慈安太后将元嘉养得太自我,以为下都该按着她的意愿运作。“韩朝是以秦安公的身份参与朝政的,而且赵璇即便得了记名,也不是先帝的血脉,自然不同。” “凭什么韩朝那样一个蠢顿的人都能参政,却不让阿赫参政!” “因为韩朝没有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把持朝政的母亲!” 姑嫂两个互不相让,吵得剑拔弩张。 她们议论的中心人物宝华。此时正在和赵璇话。 其实她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多嫌隙,见面总是尴尬,宝华让了茶点道“不年不节,你怎么来了?” 赵璇命人将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赵赫回来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了,眼下情况扑朔迷离,他不愿给你造成困扰,托我给你送些东西。” 盒子里都是奇巧的话本和图册,看得人心生欢喜。 “听他这场仗大获全胜,是吗?” “是,大获全胜。” 宝华命人将东西收好,落寞的看着院中的梧桐树“听他要成亲了。” “还没有定。” “他这么年轻就有战功在身,出身好,人也长得好,自然会有许多人喜欢。”宝华喃喃道。 赵璇虽然没能听清,但也明白应该是夸赞的话。“年少有为,自然令人趋之若鹜。” 这边太后和元嘉大长公主为了赵赫和宝华的婚事吵得不可开交,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萧奕亭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摆一个极复杂的棋局。皇后坐在棋局对面拿着另一半棋谱接着往下摆。 “皇后觉得宝华和赵赫会是良配吗?” 皇后想了想“若是青梅竹马未尝不是一件亲上加亲的喜事。” “亲上加亲不假,是不是喜事却不一定。”萧奕亭着落下一子,抬头看眉眼娟秀的皇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你觉得这桩婚事最后能不能成?” “宝华的年岁渐大,也该是嫁饶时候了,不然以后只怕更不好。”女孩子过了婚嫁的好年纪之后再想找到合适的人就很难了。 譬如十五六岁的时候能够挑拣,大三岁三岁都无妨,可年纪越大能够选择的范围就越来越。皇室的公主一般不会做别饶继室,多少年才出了元嘉这样一个特例。 事实证明,确实不能做继室,这些年来不知因为这个生了多少风波。 皇后想着想着就有些担忧。“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婚配的男子就很少了,若再要考虑相貌家世品性只怕会选无可选。” 皇帝深以为然的点头,放眼当今朝中,年纪家世合适而没有成婚的只有刘柏鸿和赵赫两人。可刘柏鸿曾经明确过三十岁之前绝不考虑成婚,总不能拖到那个时候吧? 太后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不愿意让宝华和元嘉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元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这二十几年算是领教了,又怎么会让宝华跳入火坑。 纵然她也承认赵赫没有长歪,可跟着这样一个生身母亲,将来元嘉若以命相逼,谁知赵赫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韩朝下朝后还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对赵璇“今日朝上大家都像吃了火药一样,一个赛一个的脾气冲。要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只怕今就当庭杖毙好几个了。” “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宝华的婚事。有人应该尽快为宝华挑选夫婿,免得她年纪越来越大,到时候宫里没面子。可要怎么选大家却有了分歧,吵了半也没有结果,陛下也不管,就坐在上头,不声不响的看着他们吵,结果今什么也没定下来就散朝了。” 赵璇想了想,问“吏部是不是要考校了?” “你怎么知道?” “吏部的消息出来之后,你看看外任的名单中有多少人曾经在朝堂上为宝华和赵赫的婚事发声。” 韩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陛下要清理大长公主在朝中的势力?” “今他们吵得越凶,阵仗闹得越大,陛下越高兴,明摆着跳出来自己是爪牙的机会可不多。陛下刚刚登基,正好趁此机会换一批自己的人。” “那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宝华和赵赫成婚吗?” “尚公主就要放弃权势,你觉得陛下明知道赵赫是可造之材还会让她尚公主吗?” “可宝华怎么办?”韩朝发愁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就知道了。” 韩朝睡沉以后,赵璇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换了夜行衣,在绿萤的帮助下,去了荒废许久的二殿下府上。 自从当日孟敬亭言辞凿凿自己绝没有下蛊后赵璇便起了疑心,果不其然,在二殿下府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墙角的地砖能够活动,底下藏着皇宫的布局图,大概是走得匆忙,连带着里头的匕首和财物都没有带走。 “这就是知默的房间,大姐看出什么了吗?” “这个人对于宫中各处了如指掌,我们恐怕都被她骗了。”赵璇将地图摊开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 离外朝只有一墙之隔的一处宫殿被做了特殊的标记。“皇后一直觉得宫中纵火她是帮凶,却始终不肯主谋是谁。直到我遇见温澈才知道当时追杀我的人就是他。现在看来真正在幕后牵桥搭线的人应该就是知默。” 她隐瞒了温澈的身份,让皇后调离守卫;放火,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指引温澈劫杀,以绝后患。一环扣一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知情人,其实都只是夏虫。 赵璇认真的翻看着地图,忽然发现西北角极偏僻处的一处宫殿旁写着一些零散的信息。“管事内监一人,侍从两人,卯时起,戌时歇。” “这应该就是二殿下的宫殿,她一直关注着二殿下的成长。” “她为了旧主也算仁至义尽。”赵璇感叹道。 绿萤被什么东西晃了下眼睛,追出去一看,却是一个衣衫不整,形容美艳的女子。 “城主?”赵璇惊讶道。 姽婳城主扭着腰肢风情万种的走了过来,一把推开绿萤,将赵璇搂在怀中,勾起下巴道“哟!璇儿都长这么大了呢!” 赵璇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回神“你怎么来了?” “哪里是我想来啊,是有人假冒了我的身份一不心被我给知道了呐,所以只好来看一看是哪个混蛋敢学人家呢!”她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浑身酥麻的感觉。 城主眼尖,看见赵璇身后藏的图纸。“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赵璇却奇怪道“每年冒充你的人不知多少,也不见你计较,怎么这回却千里迢迢的跑来?” “因为那个混蛋模仿得实在太像呀,差点毁了我的声誉呐!”城主涂满艳红蔻丹的手强硬的拿过地图,看了一眼道“你也要这个吗?” “什么叫也要?” “因为这份图纸出自姽婳城呀。”城主娇笑道。 赵璇忙问“什么时候!” 城主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概二十多年前吧,有个生得很好看的素衣门的丫头曾经来过呢,这份图纸还是我亲手绘制的呢。”着从随身携带的瓶子中倒了些无色的液体在手上,按在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果然浮现出她的标记,一只断弦琵琶。 “这屋子的主人是谁啊?” “宫中侍女,名叫知默,眼下大概正在泽城的大牢郑”赵璇坦率道。 姽婳城主谢过赵璇,邀她来日再会便踩着树枝翩然而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悄悄心动 姽婳城主离开之后,赵璇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究竟是什么样的计划能够让颖妃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去姽婳城买地图? 姽婳城的地图精确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画不出来,而这也正是姽婳城在江湖上立足的本事。 大部分人都知道姽婳城的人皮面具能够与铜雀台相提并论,但事实上真正让姽婳城立于不败之地的其实是它无微不至,细致到令人身心俱寒的地图。 没有人知道姽婳城是如何做到不论多么隐蔽的地方都能够探查得如此详细,更将这些细微之处全都付诸之上。 姽婳城主是一个从外表上看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但这个人的真实年龄是个秘密。 十几年前赵璇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长这个样子。今夜再见,容貌声音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江湖上无数侠士纷纷猜测姽婳城主一定掌握了某种长生不老的秘诀,更有甚者说姽婳城主不是人!不然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秘辛? 也正是因为姽婳城主是一个言语轻挑的年轻女子,许多人为了一己之私纷纷假冒她的名号。这种事情一年下来没有上千也有八百,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从不见她亲自过问。 而这一次她却亲自出马,一路追到都城。说明这个模仿她的人让她感觉到威胁,必须认真防备。 其实即便是亲眼见过姽婳城主的人,也没有办法仅凭数面之缘将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果有人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那这个人必定很熟悉她。都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更何况是姽婳城主这样一个几乎等同于秘密的女人。 “此处不宜久留。”赵璇将地图卷起和绿萤迅速离开。 之后一连几日赵璇闭门不出,一个人闷在书房里认认真真的研究这份地图。 乍一看不过是各个宫殿的分布图,似乎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但只有真正与姽婳城接触过的人才会知道这份地图不是一层而是三层。 表面上第一层是各个宫室的布局,只要是常居宫中的人都能知道个大概,不足为奇。 第二层是各个宫室内的布局,这一层就比较隐秘,即便常居宫中也不可能将每一处宫殿的内里全都探查一遍。 第三层是兵丁守卫巡逻的路线和时间,还有每一班的人数和统领的身份信息。 即便这份地图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旧地图,守卫们的位置多少也发生了变化。对于想要夜闯宫门的人而言依然是一份很有参考价值的图纸。 那些在表面堆积起来的神秘符号在第二层都有了答案。 这是一份在长宁宫寻宝的地图。 长宁宫的角角落落都被人事无巨细的翻过。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又拥有这份地图的人正是知默。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坚持知默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替颖妃报仇就太站不住脚。 如果她是为了替颖妃报仇,就应该收集太后和元嘉的罪证,好好扶养二殿下长大,甚至将二殿下扶上皇帝的宝座,惩治当年作恶的人。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她暗中将长宁宫翻了个底朝天。 人人都说知默是颖妃的心腹,这样的一个心腹按理说绝不可能容忍那些因模仿她的旧主而得宠的女子。 可她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厌弃,反而尽心尽力地侍奉着这些女子。 赵璇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连有人敲门都没有听见。等她发现韩朝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眼神防备。 她凶悍戒备的样子反倒将韩朝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跟着一颤,里头的粥险些洒出来。“你怎么了?” 赵璇这才醒过神,胡乱将地图卷起,塞在一边。“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韩朝只当做没看见她一闪而过的慌乱,将托盘放在桌上。“她们说你没吃饭,我过来看看你。” 她刻意藏起的卷轴、瞬间的慌乱,都让韩朝的心中起了涟漪。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没有追问,什么也没说。只当自己是个瞎子,是个哑巴。 赵璇吃着饭忽然问他。“工部有宫中各处宫室的图纸吗?” “工部一直和营造司一起当差,虽然名义上这些修缮的工程都是由工部牵头,但其实真正的图纸都在营造司那边。工部虽然能随时调看,却并不保管在这边。”韩朝思索道。 赵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宫中的图纸如果流传出去......” “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韩朝正色道。 既然如此,姽婳城究竟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绘制出这么详细的地图?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赵璇很快清醒过来没有放任自己继续沉湎在解决不了的问题中。 “萧以宁回来了。” 赵璇猛的一抬头。“他今天上朝了?” 韩朝摇头。“他虽没来意思却到了。先帝的陵寝刚刚封上,后天所有的皇室血脉都要去送最后一程。” 赵璇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么回事,她也接到通知了。只是没有想到信王能够把时间掐的这么准。 韩朝托着空盘子出来叫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绿萤。“我知道她有许多事情不能和我说,我只问一句,她现在做的事情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绿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让大小姐出事。” 韩朝这才稍微的松了口气。“你知道我有个侍卫叫夏统吗?我觉得你们很像。” 绿萤难掩嫌弃,韩朝毫不在意的笑笑,脚步轻快的离开。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绿萤进屋的第一件事这是告诉赵璇自己刚才问了什么,他要是知道一定会问得更谨慎些。 “他想知道直接问我就是,何必这样迂回。”赵璇十分无奈。 绿萤今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牵丝蛊的母蛊找到了。坏消息是舟平因此受了重伤至今还没有清醒。泽城的大牢中藏着要取知默性命的杀手,舟平为了保母蛊,不得不与凶手缠斗保知默一命。 他本就不是功夫高深的人,又将解毒丹给个白欣。此时遇上出手狠辣惯于用毒的杀手等同于空手对上白刃,几乎没有胜算。也是拼着一口气才将母蛊带回来的。 绿萤面色不虞,心情有些沉重。赵璇更是如此,在这个关口,她突然问了一句。“白欣现在在哪里?” “此时大概已经混入岱城了。”绿萤算了算时间,又问了一句。“大小姐,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白欣?” 赵璇想了想。“先查清楚那个杀手是谁的人。” 消息来的很快,而且并不让人意外。杀手一路潜逃回了岱城。显然有人不愿意看见知默平安进入岱城,特地来杀人灭口。 子敬也传回信说知默出逃的时候曾无意间提及自己多次向二殿下送信都没有得到回复,对二殿下颇有微词。 赵璇沉吟道。“这样看来岱城并不是二殿下说了算。恐怕早就已经易主。” 苦思良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人。整个事件的源头岱城城守房越修。 “去查房越修究竟是什么来头。” 信王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的第一日就命人给赵璇送来拜帖,众人纷纷诧异为什么信王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一个深闺女子?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一副运筹帷幄凡事了然于胸的样子。”信王道。 赵璇一笑。“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我倒觉得我没变。”他端起酒杯浅尝辄止。 “你这次回来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就能给吗?”他轻笑道。 “这得看你想要什么,还得看我有没有。” “我以前小看了你,以为你是寻常女子。后来才发现是我眼拙,没有认出来崖城的金童玉女。”他定定的看着赵璇,脸上带着挑衅的意味。 “你跑来和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叙旧吧。” “叙旧?我有的是时间,不急这一时。” “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赵璇毫不示弱的看回去。 他将酒杯推过来。“当年种种一笔勾销如何?” “一笔勾销?你觉得人命也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吗?” “已经死去的人,没必要,也不应该,占这么重的分量。”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面前被酒水打湿的桌面。 “这话要是让先帝听见,恐怕不会这么想。” 他面露嗤笑。“如果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呢。”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齐国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在你手上?你明明知道这东西意义非凡,却累得我白白担了好大一个罪名!”赵璇冷笑道。 “当时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料到再见会是这个时候。” 赵璇有些好奇,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你想要传国玉玺换什么?” “换一个人。” “并非任何时候长情都是一个优点,有的时候可能是一个致命的缺点。授人以柄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赵璇道。 “你要是和温澈合作,说不定赢面更大。” 他将酒水倒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和你做交易。”赵璇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 萧以宁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觉得你说玉玺不在你这里有人会信吗?”首发 赵璇道“爱信不信!” 他甚至没有试图拦她,轻叹一声。“以有算无,百战百胜!” 既然已经得到母蛊,自然要尽快替赵晗拔除。这段时间以来她全靠赵璇的血续命,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冥冥之中或许自有天意,昏迷了很久的赵晗忽然醒来,无力的手拉着赵璇“姐姐,是不是拔了蛊我就不会喜欢他了?” 赵璇顾不得许多,哄道“阿晗,我们先拔了再说,好不好?” “姐姐,你回答我。” “牵丝蛊确实能够让子蛊钟情于特定的人,一旦变心就会生不如死。”赵璇轻声道,看着她渐渐灰白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情意也可以是假的。”伤心欲绝的赵晗眼角滑落一滴伤心泪,沉默片刻。“既然如此,拔了吧。” 拔除蛊虫之后需要静养,赵璇在门前坐了许久,直到绿萤提着灯过来才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了。 “大小姐,夜里凉。” 赵璇低头系披风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掉出去,一眨眼就看不见。 “走吧。” 公主府的守卫前所未有的严,直到今日,孟敬亭才找到西北角的一处破绽,不顾劝阻,钻了进来。 凭借优秀的记忆,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赵晗的院子。 这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院子里没有人,房间里的小丫头在打瞌睡。孟敬亭路过小丫头的时候一狠心多下了一半份量的药,足够她睡到明天中午。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平稳,脸色雪白,一张圆润的小脸瘦的脱了相,枕边放着他随手从店里拿的画。 他在床沿坐下,替她把脉的动作轻柔得他自己完全意识不到。 进来之前准备了很多,想着要怎样说才能让这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不要将真心放在自己身上,可真的看见她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他却忽然心软,想着再等一等。 尤其是她灵动鲜活的模样已经在一次次相处中深深刻进他的脑海,现在看见她这副没有生气的样子,只要一想到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就生出许多愧疚。 其实这些事情原本不必将她牵连进来的。 她本该是天上的月亮,夜夜流光相皎洁。可如今却被他这个粗人拖到泥塘中。 “阿晗,你忘了我吧。拴在我身上......”......不值得...... 今夜无风,静谧得让人不敢相信。 赵璇站在窗前,伸手拨弄风铃。 “他顺利进来了,他的侍卫已经拦在府外。” “你觉得他们可以有结果吗?” 绿萤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不该。” 又是不该,这世上不该却越缠越深的感情还少吗?风铃随着赵璇的动作发出清幽的声音。“天亮之前让他离开。” 这是给他们的一个机会,唯一一个机会。 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不知何处去。 清朗月色之下,有人愁苦,有人欢喜,有人沉湎于不应该的情感,有人快刀斩乱麻,所有应该的不应该的都在同一片月光下反复上演。 倚在床边唱童谣的孟敬亭有一瞬间希望时间终止于此,再不必去面对丑恶的人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姽婳城主 赵晗醒来之后对孟敬亭绝口不提,赵璇本就乐见其成,自然不会追问。 太后和元嘉大长公主一连争执数日都没有结果,反而让陛下亲自过问起赵赫的婚事。 “你说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免得到时候给你指一个不喜欢的,反而成了一对怨侣。” 赵赫想了想说“陛下!臣现在并没有成婚的想法。如今南北战事皆未平定,何以为家?” “你和他们不同。”陛下看了他一眼,脑中回想着皇后说的太后与元嘉大长公主的争执。他也想娶宝华吗? “臣以为应该先安定国境再提成婚之事。”赵赫坚持道。 陛下沉吟片刻。“也好,你是肱骨之才,实在不应该被这些事情困扰。若你成婚后也像韩朝一样终日为家事所累,岂不可惜?” 他虽是笑着说的,赵赫却听得心中一片凄寒。“臣有愧陛下厚望!” “别这样说,你的前程不可限量,城中不知多少贵女都想和你家结亲!”陛下笑道。 大营中的人发现最近几天赵将军似乎格外沉默,埋头政事,几乎不眠不休的查看各地的军务,一直在分析要如何才能将岱城一网打尽。 舟平一直没醒,全靠人参吊着一口气。赵璇看了几次,总不见好,急着命人将许先生请来。 许先生进门一看就定住脚步,深深的看了一眼赵璇,竟转身往外走。 赵璇心中一跳,忙跟着往外跑。“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一直追到院门前才堪堪追上。“先生为何不进去?” “到今天已经有多少人因你而受到伤害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许先生痛心疾首道。 “先生!”赵璇呐呐的看着她,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我想求一个公道也不行吗?”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道可言!”许先生突然有些愤怒。“你是我的学生,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 “先生,舟平没救了吗?”她冷静的看着许先生,已经读懂她的欲言又止。 许先生眼中难掩失望“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我一直都知道这世上本就有诸多不公,可有些事情不应该因此而被掩埋。”赵璇坚持道。 师生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相让。 末了,许先生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放弃这里回崖城?” 赵璇嘴角扯出几分笑意,声音凉薄。“因为我没有家了。” “什么!你疯了不成!”一贯冷静自持如许先生也忍不住诧异,脸上的表情像打翻了色彩盘一样缤纷。“我知你一惯重情护短,可我实在没想到你会做到这个地步!”事已至此,她也渐渐的冷静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眼下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赵璇道。 夜深时分,衣衫不整的女子倚在屋脊上打盹,手指头还虚虚的勾着酒壶上头的绳子,似乎沉醉未醒。 “赵璇和姓许的似乎吵了一架。” “呵,她一贯如此,固执又护短。伤了她,不过眉头皱皱,两句话的事。可若伤了她身边的人,她可是敢拼上身家性命和你斗的。”女子打了个哈欠,转头去寻躲在云后的月亮。“今天晚上若只有这一桩岂不是无趣?你拿了萧奕台多少好处。” 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脚步虚软得站不直,“扑通”一声跪倒在屋瓦上,一连压碎好几片。“城主?” 姽婳城主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酒香浓烈,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桃香。 他的神色有些迷茫,猜测道“果子酒?” “是也不是。”她娇笑着越过他走到屋脊上。“这是黄昏末。” 味道虽然不熟悉,可这个名字却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城主饶命!” “我还没说话呢,你怎么这么快就求饶了呢?”她站在屋脊上,身上的轻纱被夜风吹动,悬在空中怎么也不肯落下,要不是衣衫半褪几乎可以被错认成九天玄女。 男子听着她的话,从脊背后方渐渐生出凉意,就连两腮都跟着僵直,舌头发木说不出话。 姽婳城主并没有回头看他,仰头将酒壶中最后一点喝完,还有一些不安分的顺着下巴和脖子一路隐入衣内。她将酒壶随手一抛,踩在屋角转了个身“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城主是怎么怀疑我的?” 她笑着看过来,眉眼中暗藏着失落。“我从来没有怀疑你。” 男子的脖子在一瞬间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温热的血液刹那间喷涌而出,而男子也在下一刻仰面向后倒去。 如果有什么能够让人伤心,一定是身边至信之人的背叛。 孟敬亭看着不请自来的人心中暗暗一叹“我原先并不知会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 姽婳城主慢条斯理的将嘴上的口脂抹匀“你给我带来的麻烦本来就不少,也不差这一件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废再大的力气,他也回不来。” 抹口脂的动作因而一顿,在唇角晕染开。“我知道。” 即使知道,还是忍不住想要更贪心一点。她用沾了水的手帕细细的擦唇边晕开的痕迹,却因为发抖的手而晕开更大的面积。 孟敬亭拉住她的手,按在桌上“他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知道。”她知道,可即便知道,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是......万一呢? 即使说过一万遍知道,可只要一天没有看见尸体,她就没有办法劝自己死心。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她终于打起精神,重新涂好口脂,又是那个风情万种的姽婳城主。眼睛一转,笑道“我听说你撩拨了赵璇的妹妹?” 孟敬亭脸色有一瞬间尴尬。“不是你听见的那样!” “我听见的是什么样?”她刻意道,相识多年,还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反应。“你撩拨谁不好,非要去惹她的人。” “我一开始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她是赵璇的人。”他无力的辩解并不能说服城主,反而得了个白眼。 “赵璇这个人一向会在自己要紧的人身上打标记,谁要是敢碰就是自己找死,你不懂?”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一瞬间变得为难的脸。“你该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她很单纯。”只这一句,她就知道,完了! “你可要想好,赵璇绝不会轻易同意的。” 他苦笑着回忆起过去种种,这些日子他已经领教了。“说说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从前都只是传闻,并未亲眼见过,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好不容易从孟敬亭那里回来,她颓然的将手中的天蚕丝卷在手腕上,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被晚风吹落的树叶打着转落进屋里,金灿灿地,只是看着就让人呼吸一滞。她凝视着灯红酒绿的高楼广厦神情淡漠,修长的手指渐次敲击着泛着油亮红光的桌面,似乎在等着什么。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外头突然炸起的烟火尽收眼底,只是一瞬间火光就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摘下发簪的手十分修长纤细,按了按眉心,她看向坐在侧面的男人。“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就像烟花一样,即便看起来如何绚丽,最后都会化为灰烬,湮灭在黑暗之中。而且正是因为夜色的沉寂,才会让烟花看起来那么美。” “你看起来似乎很难过?”手肘搭在扶手上,交错在一起的手指稳稳地放在腿上,注意到她再一次把头转向窗外。 “对人而言,宠物的寿命往往非常短暂,可人们却还是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圈养宠物,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人害怕孤独,当不能与同类做伴,他们便会寻求替代品。即使明知道最终的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他们把这称之为爱。”不等男人开口,她便喃喃地说出口,手里把玩着金丝镶嵌的簪子,可一双眼睛却有着和悲伤语气孑然不同的冷漠。“这样说起来,他们并不比我高尚。至少我还会询问他们的意愿,不像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不会说话的宠物身上。” “既然这样,他们又是哪里来的立场,来指责我呢?”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使得屋子里沉静的气氛愈来愈浓。 “你似乎并不想看见我。”男人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略带着些嘶哑。 用簪尾拨动发丝,她斜斜地看过来,嘴角勾起。“我并没有哪里碍着你,为什么你偏偏要死缠着不放?” “你觉得呢?”屋子里的灯既不多也不亮,昏黄的灯光中,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边,谁的脸色都看不真切。 转身,左手撑在桌子上,下巴搭在手背上面,语气怀念。“我身边曾经有过许多伴,或长或短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我从未阻止过他们离去,也会参与他们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即便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些记忆也可以当做无尽黑夜中的点点星光,一直与我做伴。”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她再一次看向远处,眼神越过高楼,去到她牵挂的地方。 “她是陪在我身边的第一个人。”只是这么几个字那个人的面容和神态就浮现在眼前,连带着笑意都变得温柔。“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最初的那段时间,是她照顾我,陪伴我,不让我被人抓走拿去开膛破肚探寻长生不老。她陪了我十年,倾尽所有的保护着我。她离开的时候,说不希望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害怕会后悔。其实我知道她在哪里,和谁成亲。可她说不让我去,我就真的没有去。” “我曾经遇见过许多人,可是没有一个像她那样,把自己的所有,都给我了。”屋子里散发着陈年的气息,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带着过去的印记。“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我们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一直到她要成亲的时候我才从这里搬走,后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再踏上这片土地。” 双手微微收紧,微抬下巴,显露出强势。“你喜欢她?” 她忽然笑了,“我自然喜欢她,她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あ < 抚平衣服上的皱纹,拂去看不见的灰尘,脚上的皮靴恰到好处地反着光。“她死了这么多年,你看起来还是很难过。” “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她跟着起身,走到窗户边,扶着窗沿的动作优雅极了,裁剪合身的衣裳将身体包裹得刚刚好,没有一丝多余。她靠着窗户,眼神有些落寞。“你明知道杀不了我,却总是要来尝试,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握住袖口的手顿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身,看着站在几步之遥的人。乌黑柔亮的头发被夜风亲吻着,静悄悄地搭在肩膀上,月光下只能看见鲜血一样的嘴唇和苍白的肌肤。仍旧是那玩世不恭的笑意,玲珑的身姿总是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可她的眼神却总是冰冷,让人不敢靠近。 人的理智在夜里总会比较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失控。 皮靴与木地板碰撞的声音极有规律,一下又一下,稳健的脚步声敲在心头,让人没有办法无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指抚摸她的长发,上头带着赤魂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 细白的手臂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消灭。“一个人过了这么久,难道你就没有一刻曾经觉得寂寞吗?” 单手压住她的后腰,将人贴近自己,香气更加浓烈。气温上升后带来的副作用是呼吸也变得急促,脑子都变得混沌。 空余的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人彻底压进自己怀里。 呼吸只停了一瞬间,两个人唇舌交缠,呼吸浓烈,谁也不肯认输。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她不满的动作惹得他轻笑,双手支撑着让她稍稍离开。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旖旎暧昧的氛围,他低下头,看着她嘴上化开的口脂,可以想见自己嘴上该是怎样的惨不忍睹。 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可下一瞬间他的动作就让她笑不出来了。将她的两只手都按在头顶,他只用了一只手,解开她身侧的系带,本就穿得不严实的衣服摇摇欲坠的挂在身上。整张脸都凑过去,用领口去擦嘴上的艳红痕迹。炙热的呼吸直接喷在脖子上,一下又一下一触即分,若即若离的暧昧让人不忍直视。 “你穿纱衣的样子果然很好看。” 手动弹不得就动脚,可刚一动作就被他压稳。“我今天不想动手,你最好乖乖的,不要惹我生气。” 她动了动手腕,“这叫不动手?” 他低声闷笑,趴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咬住她的耳垂。“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的嘴上还残留着口脂的痕迹,意犹未尽地凑近“下次继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南征北战 岱城已被围困数日,纵然城中原先有些许存粮却也抵不住这样的局势。几次冲城无果之后,岱城三十万兵士竟然折损得只剩下十五万,怎么不让人觉得诧异胆怯? 战事吃紧,情况棘手,萧奕台也没了消遣的心思,日日枯坐书房,不论房越修拿什么去哄都不肯出来,疯魔了一样埋头在布防图中,试图找出破绽,救自己一命。 虽说岱城如今勉强算是铁桶一个,却抑制不住流言四起,令人心神不安。萧奕台也不再敢自己出门,唯恐会发生什么意外。 幸而当初离开都城的时候知默特意让他带上了一个姓董的侍卫,说如遇艰险可以请他帮忙。只是他来了岱城之后一直被诸多事情牵绊,竟再也没有见过他。 好不容易把人找来之后萧奕台才总算放心。“你看看应该在何处布阵,才能将泽城拿下?”为今之计,只有拿下富庶的泽城才有可能有转机,不然早晚坐吃山空。城中已经出现饥荒,城外的耕地也早就荒芜,如今全凭着那些连米粒都看不到的汤水吊着一口气,他就连在屋里睡觉都能听见外头传来的哀嚎哭喊呻吟,大半夜的实在让人瘆得慌。 “殿下,要攻打泽城至少要三十万人,不然绝无可能。”董昌道。 “那大举招兵!凑够三十万!”城中尚有许多百姓,大约还能凑够。 董昌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殿下,现在粮草不足,就是军营中也只能吃粥,根本没有办法征兵。” 萧奕台烦躁得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 “城中的粮食已经不多,有些百姓已经开始易子而食,若殿下不再管控,只怕不必别人动手,岱城就从里头开始烂透了。”董昌道。 浑身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萧奕台恨恨的拍着扶手“都怪知默!竟然背叛我!” 董昌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知默究竟为什么要选他实现大业。“知默的事还没有定论,殿下就这么急着给她定罪吗?” “怎么没有定论!到了现在她还没有出现,不是背叛是什么!”萧奕台愤愤道,心中恨不得将令他陷入此种难堪境地的知默千刀万剐。要不是她说只要离开都城划江而治就能够替母亲报仇,他又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出来! “殿下不要忘了,是知默一直暗中护着您,要不是她您又怎么可能离开冷宫,重新获得先帝的重视?”董昌提醒道。 可萧奕台却因此而对他有了猜疑“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要听知默的命令行事吗?”他是皇子!是二殿下!怎么可能听一个宫女的命令! “殿下,知默一直小心翼翼的将您藏在冷宫,不是为了让您出来送死的。”董昌道。 “你什么意思!”萧奕台心中暗跳,按着越跳越快的心口,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董昌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知默如果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她绝不会抛弃殿下。” 脑海中一直紧紧绷着的弦一瞬间断掉,萧奕台虽然心中有这样的猜想,却一直没有从知默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得到了答复。“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知默特意调来救殿下于危难之中的人。”董昌一撩下摆,跪得干脆。“殿下!请速速拿定主意,不然将再无回旋的余地!” “你说什么?”他的脑子里此时混乱成一团浆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房越修此人对殿下包藏祸心,实在不是能够信任的人!”董昌道。 萧奕台疑惑道“他对我百依百顺,在处理事务上一直用心,就连城中此刻还在用的粮草都是他想尽办法弄来的。”说着便将先前向泽城要粮草一事全盘托出。 董昌听了他说的话却道“泽城物产富庶,即便假借赵赫的名字能拿到的也不该只有这么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奕台不会还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当下脸色就很难看。 “殿下,房越修此人狼子野心,恐怕还有许多瞒着殿下的事情。” 萧奕台独坐许久,在相信帮助自己处理了许久公务的房越修和刚刚出现的董昌之间犹豫许久。“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房越修自从知道萧奕台叫了董昌在书房密谈,便明白时机到了。 果不其然,萧奕台沉思许久,还是叫了房越修来,决定亲口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密谈许久,从书房出来的房越修一身轻松,全然没有丝毫为难和忐忑,反而是萧奕台坐在原处若有所思的看着桌上的东西,愣愣出神。 房越修带着亲信拦住想要离开的董昌。“这么晚了是要去哪?不如天亮了再走吧。” “小人!”董昌抓紧手上的包袱。“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房越修满脸无害的看着他,命身后心腹将人抓住带回房中。“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一说吧?” 房中陈设简单,看起来并没有久住的打算,即便已经困在这里这么久,他却像是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知默呢?” “你少在这里明知故问!”董昌愤愤道。 房越修收回打量屋子的眼神。“你想去哪?” “与你无关!” “外头乱得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房越修面上带笑,神色自若的看着他道。 董昌看着他身边的人,心里陡生畏惧“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忽然忍不住笑了。“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房越修抖开披风,将兜帽戴好,只露出冷酷的嘴角“手脚干净些。” 门被合上的瞬间,里头传出来半声尖叫,随即便只有闷哼和刀刃刺破皮肉的声响。 房越修站在门前听了一会儿,直到里头完全没有了动静,才放心离去。 想要知道更多的萧奕台在第二日到来的时候只见到了空空如也的屋子,心里正纳闷,却听见房越修找自己的消息,赶过去一看,却听房越修双眉紧皱为难道“刚才董昌冲关出城,杀了不少百姓,眼下大家都在议论,殿下还是不要出府,免得遭遇贼人。”说着有些为难“董昌其人殿下可了解?” “并不十分了解。”萧奕台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难道董昌说的都是假的?“现在怎么办?” “别的都没什么,只怕他把城中布防的情况都带了出去,到时候万一赵赫带了大军攻城,只怕难以抵挡。”房越修脸上的疲惫令萧奕台心中蒙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要是他也没有办法,那谁还能打赢这场守城之战? “不行!这场仗一定要赢!”成王败寇,要是在这个关头放弃,他岂不是白白打了这个对台,还什么都没有挣下! 房越修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可脸上还是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城中百姓早就不满,现在粮草也不够,实在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奕台脑子里的弦乱糟糟的已经想不明白该怎么办才好。“把城中所有的金银全部收缴,散到各处去买粮食,务必要撑过今年!” “虽然很难,但既然是殿下所托,臣一定殚精竭虑,不辱使命!”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接下来的日子里岱城果然安定了许多,不再有百姓的议论声,乍一看似乎就这样恢复了平静。 然而一封预谋已久的密信却在这个时候悄悄送达都城。 赵赫被连夜急召入宫,天一亮就领兵出征。赵璇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早饭。“兵贵神速,大概是得了要紧的机密。”谁知正说着话,却突然听见宫里来人,叫赵璇进宫。 走到半路上,却被萧以宁拦住去路。“你不能进宫。” “信王殿下这是何意?” “霍思渊出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召你进宫是因为发现了一些对霍思渊不利的东西,你一个不小心死的人就不知会有多少!”萧以宁低声警告。 赵璇反问“此等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方式。”萧以宁不愿细说,只让赵璇务必慎言。 怀着种种猜想,赵璇终于还是来了御书房。陛下已经下朝,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奏折。 “叩见陛下!” 萧奕亭闻声只是抬头,并没有如往常般亲热。赵璇心中百转千回,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他开始对霍思渊产生不信任。 他并没有让赵璇跪太久,很快就命人赐座,可这之后却没有主动开口,过了很久才终于回神“听说你也曾经去太学念过书?” 赵璇迟疑着点头“是,承蒙先帝御旨曾有幸在太学附学,只可惜才疏学浅并未学到什么。” “当时一同去太学的人中你同谁关系最好?” “在官学时有幸结识皇后和静贵太妃,只是两位入宫后来往的便少了。”赵璇斟酌道。 萧奕亭默默的点了点头,和他查的差不多。“你同霍家似乎也有些来往?” “霍家三姑娘与我都在官学念书,旧年有些交情。”听了几句,赵璇有些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为什么总是在打听以前的事情? “你和霍思渊也有些交情吧?” 赵璇道“同霍公子有过数面之缘,但实在说不上什么交情。” “霍思渊被温澈抓了。” “什么!”话一出口赵璇就发觉不对,这么重大的消息为什么独独告诉她一个人?“霍将军不是骁勇善战吗?怎么会被抓了朝中也没有人知道?” 萧奕亭牢牢的盯着她,想要看看她会不会露出他想要的反应,可惜他失望了。赵璇脸上只有惊讶,完全没有担忧的神色。她像一个局外人,惊讶过后就没有别的心情。 他心中略微一沉,又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霍思渊中了温澈的计,已经整整一天没有消息。” 赵璇思索片刻“陛下召我进宫仅仅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 “你手上有多少人?” 因他问得直接,赵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到,是啊,他现在已经是陛下了,只有陛下才能知道的秘闻自然都知道了。也就没有再故弄玄虚。“我已经离开沈家了。” 萧奕亭一下子就明白她之前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究竟是做什么去了。“救回霍思渊,杀了温澈,要几天。” “陛下觉得我有这个能力?” “你必须有。”萧奕亭冷冷的看着赵璇,并不准备和她讨价还价。“七天,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赵璇沉默许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请陛下务必照顾好公主府众人。” 萧奕亭没有说话,只听赵璇道“如若不然,我不介意大逆不道。” “这是威胁?” “这是警告!” 出宫的时候恰好与萧以宁擦肩而过,他眼中隐隐的担忧几乎在一瞬间让赵璇以为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都还在官学念书的时候。 她放下帘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变了。 萧以宁收回目光,跟着引路的内监来了了寿山亭,听说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就很喜欢来这里下棋发呆。 “陛下这局棋妙极!”萧以宁似模似样的夸了一句,却还是没有让萧奕亭抬头。 落下最后一子,他用手帕擦去指尖看不见的浮灰“你来了。” 萧以宁闻言一下子跪倒在地“陛下!” “好好的你怎么跪下了?” “臣未能及时体察岱城异动,请陛下降罪!” “你又不是岱城城守,何罪之有?”萧奕亭轻笑道,眼睛越过他看向远处掩映在树丛后的宫殿。 萧以宁双手奉上密信“臣接到岱城城守的密信,未敢私藏,请陛下御览!” 信上蜡封完好,封口处也没有残缺。“你倒是个忠心的,只是房越修恐怕要失望了。” 看完之后萧奕亭思索片刻道“你什么时候和房越修有来往的?” “臣回城途中曾路经岱城,那时岱城尚未完全封锁,夜间露宿的时候有人投递过信笺,只是那时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有人送来,不敢自专,特请陛下做主。” 萧奕亭翻动着手中的信封。“房越修是个有趣的人。你留心着如果还有送信来的,勿要耽搁,即刻送进宫。” 同一日之内,两只队伍一早一晚,奔赴向各自的战场,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布局的人又是谁? 第二百六十章 刻意 黑水城中群龙无首,刘柏鸿已经快要压不住底下这些人,焦头烂额之际听说都城紧急派了支援的人过来真是大喜过望。然而当他看清眼前这个一身男装打扮的人究竟是谁之后便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各营的人忽然看见这样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到来,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多有心中不服气的,叫嚷着让他拿出点真本事来看看,不然就别想当他们的头! 同样一身男装的绿萤大声喝道“大胆!此乃陛下御令,谁敢质疑!”众人反而因此而更加难以控制,叫嚣着围了上来,局面一触即发。 刘柏鸿头疼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既要全了双方的脸面还要让赵璇能够在军中立威,实在是令人为难。 军中几位副将本就看他不起,嫌他是个黄口小儿,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只能在营地里做后勤补给的杂务,要不是有霍思渊一力回护只怕他早就被这些人打趴下了。 众人正准备看那年轻男子出丑,谁知他却毫不畏惧的站了出来,在校场中走了几步,然而正是这几步让人看出他并不是个练家子。 大家心里纷纷盘算着要如何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这人却将随手将扔在校场边上的弓拿起来掂了几下表情有些勉强。“齐国随时有可能发兵,还是点到为止吧。”横竖这也是对付齐国飞人的一项利器。 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也捡了一张弓,挑衅道“小公子若是拉不动这弓不如换一把轻一些的免得丢人!”话音刚落,四下里便笑开了,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几乎要将校场淹没。 刘柏鸿担忧的看向赵璇,却见她毫不在意的问“场上还有更轻的弓吗?” “有!”说着有人拿了另一张半新不旧的弓,果真比原先那把更轻便。“真没想到前线大营中竟然还有这样轻的弓。” 众人哄笑“怕了就认输!” “比什么?”赵璇将较轻的弓扔给刘柏鸿,拿了和对方一样的弓。 那人指着远处的靶“一人三箭,中红心多者胜!” 箭靶距离此处约有百步,眼神稍微差些都看不清楚靶心的位置。 赵璇点了点头“开始吧。” 对方蔑视一笑,弯弓搭箭,三箭连发,两箭正中靶心,还有一箭险险的擦了个边落在靶心边缘。 就在众人都以为赵璇要放弃的时候,她却开始弯弓,只是这一个动作,对方就看出来他不是没有碰过弓箭的人。 第一箭正中靶心。 嬉笑声立刻停住,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着下一箭,赵璇嘴角一勾,抬手又是一箭,和前一支比邻而居。 这下子众人的脸色可就微妙了,此时已成平手,接下来这一箭即使飞靶也不能说输了。 然而这最后一箭依然稳稳当当的住正中靶心,没有丝毫能够辩解的余地。 “承让!”赵璇将弓交还给看热闹的人,向刘柏鸿一拱手“陛下密令,请找个安静地方细说。” 人虽已经走了,却令在场众人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难道这是陛下派来的另一位大将?可从来也没听说过朝中还有这样能够百步穿杨的人物啊! 刘柏鸿一身的冷汗在看见赵璇赢了之后终于敢伸手去摸,急道“你怎么来了?阿朝知道吗?” “陛下密令,他不知道。”说完这句,赵璇道“霍思渊情况如何?” “陛下和你说了什么?”刘柏鸿下意识的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却敌不过赵璇逼问的眼神,尤其在赵璇拿出陛下的密令之后才叹息道“温澈送来一封密信,将军看过之后大惊失色,顾不得吩咐什么就走了,后来才知是中计。” 不过奇怪的是,温澈并没有借此要挟什么,反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进攻的攻势都放缓了,就像,就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赵璇心中盘算了一会儿“营中还有多少人,现在都是谁在领兵,粮草还够用多久?”あ < 刘柏鸿一一答了,来不及惊讶于她对军务的熟悉,就被她说的话惊得合不拢嘴。 “替我备马,我要去一趟齐国。” “你疯了!”刘柏鸿一听差点跳起来,孤身一人去齐国与送死何异?到时候韩朝还不得打死他! “凭你有把握赢过温澈吗?” 自然没有!刘柏鸿犹豫半天,手里捏着令牌犹豫道“阿朝知道你来吗?” 正低声吩咐绿萤的赵璇看了他一眼“韩朝不知道,陛下知道。” 听到此处他已经明白了赵璇非去不可的决心,虽然自己觉得不妥,可陛下旨意在那里放着,终究不能无视。“你必须活着回来!” 赵璇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柔软“我不会死在这里。” 刘柏鸿原意选一匹精壮的快马,可赵璇却选了一匹次一等的马爱不释手。令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走了运气才射中靶心?“这匹更好些。” “这匹马才适合我。”赵璇抚摸着墨色的马,命绿萤将一早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她会留在这里帮你压制营中不服的人,霍思渊回来之后她会立即离开。” 荒无人烟的狂野上,雪色越来越深,如夜色般深沉的马儿慢悠悠的走着,马上的人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中看不清楚是谁。 可这个消息报到行宫中的时候正挥舞着鞭子的温澈却突然笑了,恶狠狠的踩着霍思渊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你猜是她吗?” 因失血过多而不太清醒的霍思渊面白如纸,原本英俊的面孔也被血污沾染,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隐隐的透着渴望的神色。 温澈握紧手上的鞭子,将浑身是伤的霍思渊扔在地上,任由他的血再一次把地毯染黑。匆匆来到城楼的他脸上的焦急比战事最胶着的时候更浓,隐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努力看天边的那个小小的黑影。 日头西沉,黄昏中,有个身影从远处来,兜帽被风吹落,显露出带着面纱的脸。 他弯弓直指,只要有一丝不对劲就会毫不留情的放箭。 晚风喧嚣,她的眼神充满挑衅,高昂着头颅停下脚步,左手挽紧缰绳,右手拍马,一副要冲关的架势。 正是这个眼神让那个温澈确认,是她回来了!“开城门!” 破空而出的箭矢直直的冲她而来,然而她却丝毫减速的想法都没有,反而更加用力的拍马,箭矢与她擦肩而过,将黑色的斗篷牢牢的钉在地上,露出她一身火一样耀眼的红衣红裙,热烈得让人只看一眼都觉得要被灼伤。 可她却在城门口停住,看着城门另一侧的他。“我来了,你就这样对我吗?” 温澈不顾众人阻拦,骑在马上缓步而出“你想要什么?” “我要独一无二的荣耀!”她的声音极大,似乎刻意要让人听见,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和渴望。 “好!”温澈冲她伸手,却被她拍开“我绝不依附于任何男人!” 温澈脸上的笑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消失,不论她说什么都答应。 广阔的大殿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正中央红红黑黑腥臭难言的人,不知已受了多少伤,粗粗看去,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只一眼,赵璇就认出来是霍思渊。而他紧紧的盯着自己,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来。 “这都是为你准备的,你喜欢吗?”急切想要邀功的温澈像是孩子一样,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积攒的宝物尽数奉上。 如果说最初霍思渊还对温澈口中的嫉恨有所怀疑,在亲眼看见他对待赵璇的态度之后,他便肯定了,这又是一个赵璇的裙下之臣。 只是,赵璇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愿意孤身前来?她是不是? 赵璇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名贵的布料和珠宝,信手打翻扔在地上“拿这些东西来有什么用,难道要像那些粗俗不堪的人一样披挂一身吗?” 所有人都以为温澈会生气,可是他没有。“你说的对,我这就让他们做好了再送过来!” 霍思渊难掩震惊的看着赵璇颐指气使的在这里指挥着屋里的摆设和要添置的东西,她毫不客气的样子和他记忆中温婉娇俏的模样相差甚远,活脱脱一个乱世祸水。 温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伸手摸她的下颌角和耳后,模样深情。 可这温清的一幕却被赵璇毫不留情的拆穿,冷笑道“可摸出来人皮面具没有?” “你总是骗我。”他脸上没有任何被人当众戳破心思的窘迫,坦然的看着赵璇,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赵璇踢了他一脚,转身坐在他的宝座上“这宫殿难看得很,趁早拆了重盖。” “不如我们回王都?那里才是我们长久要住的地方。”温澈道。 大红色的裙摆随意散在宝座上,看起来恣意且张狂,全然没有霍思渊记忆中的半点熟悉。他记忆中的赵璇是娇弱的海棠花,风雨大些就要颓败,可现在的她张扬得像一株长满倒刺全株有毒的花,美则美矣,却不能亲近。 “我觉得这里宽敞,王都拥挤得很,实在没趣。”她懒洋洋的坐在上头,低垂着眼睛看地毯上深深浅浅的血迹。“把地毯换了,脏死了!” 温澈坐在她身边,倚靠着椅背,一脚踩在椅子上,抹了抹嘴角。“心疼吗?” “我不喜欢住在牢里。” 赵璇声音里浓浓的不满令温澈下意识的想要让她开心。“把他扔到地牢,别弄死了。” 齐国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全国的财富在一夕之间全数涌向边境,一副要迁都的架势,而且大兴土木,根本不管现在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如此荒谬之举全都因为国君新近得了一位绝无仅有的美人。 被当做祸水的赵璇轻松自在的算着日子,颐指气使的让温澈做了许多在其他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可温澈却像失智了一样,根本不管这样做是不是会失民心,会不会影响战局,只要赵璇开口,无有不应。 即便被关在地牢之中,霍思渊也对赵璇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即便知道赵璇这样做大概是救他出去的一步,可他还是难以接受赵璇做出这样的行为。 赵璇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就让温澈失尽人心,怨声载道。 是夜,赵璇坐在院中面无表情的看温澈百般讨好。“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温澈将所有服侍的人全都赶走,站在赵璇身前“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你要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想做皇帝呢?” 他温柔的凝视着她的眉眼,她像火一样热烈而滚烫,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沦。“这有什么不行,只要你肯,我没什么做不到的。” “传国玉玺也不要了吗?”赵璇故意道。 他单膝跪在赵璇面前,执手轻吻,眼睛微微抬起。“如果是你和玉玺,我选你。” 来不及做出笑的表情,赵璇就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一身干练劲装,风尘仆仆,似乎刚刚被抓来,还没来得及拷问。 “这个人是在城中抓到的,似乎是咬着你的尾巴进来的。”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留心观察着赵璇的表情,手上用力掐住她的手指让她回神。“是你吗?” 赵璇幽幽道“你觉得呢?” 温澈挥一挥手,就有人将女子割喉,喷涌而出的鲜血甚至溅到两人身上。他抬手将赵璇脸上的血擦去,轻声道“就算是你也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 赵璇神色微微木然,推开他径直回房。 温澈紧赶慢赶的追上去,将人按在门上“你果然是回来杀我的!”声音难掩失望,更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失控的温澈拽着赵璇的头发用力的撞着门,似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在你心里我和红帐里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区别!”赵璇反问道。 “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不配!”温澈吼道。 周围的人纷纷躲避,不敢看,不敢听,一时之间,四周竟然空旷得令人不敢相信。 赵璇全然不顾自己的头发还被别人抓在手里,强硬道“你身边不是没有过得宠多年的女子,可你不也是说弃就弃毫不留情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有些着急,想要辩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像个孩子一样不停的重复同样的两个字“不是!” “你口口声声说想让我开心,可你做了什么让我开心的事情?日日宣战,浑身血腥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赵璇道“我不喜欢满手是血的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 曲终人散 不明所以的温澈根本拦不住一心要走的赵璇,在赵璇离去前的最后一刻,他拉住赵璇“你是吃醋了吗?”因为在意,所以才要和他闹别扭? 见赵璇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的拉住她,郑重道“只要你留下,今后我再也不见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子。” “你可是齐国的国君,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女子!”赵璇嘲讽道。 谁知温澈竟然当场将腰上的玉佩塞到赵璇手中“这是我的贴身信物,只要拿着它,整个齐国都会听你调令。” 手上这块玉,触手微凉,细看之下花纹古朴娟狂,看起来倒很像他的东西。赵璇拿在手里看了看,却是一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拿来唬我,真要这么名贵,你又怎么舍得拿给我!”说着用力砸向石阶,直接把玉佩砸了个稀烂。 躲在角落里的宫女们个个暗自抽气,乖乖!这人好大的脾气!这么贵重的东西说砸就砸,眼睛都不眨一下! 温澈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这块不幸殒命的玉佩,直直的追着赵璇离开。 “你想要什么你说!我一定都会给你的!” 赵璇想了半天道“我要上城墙!” 想都不想温澈就答应了,只说了一句“现在天已经黑了,不如明天再上吧?” “不要!我要看烟火,天亮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她不依不饶道。 “好,都依你。”他满脸宠溺的看着站在身边的人,多年夙愿终于成真,心中不知何等畅快。 她坐在镜前梳妆,神采奕奕,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他痴迷的看着不远处的人“你真好看。穿上婚服一定更好看!” 偏过头的人嘴角微微上扬“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颜色。” 温澈站在她身后,用左手掐着她的脖子。“不要骗我。” 一瞬间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却在最后关头忍住,按住他生满老茧的手凝视着镜中的人“如果你做得让我满意,我自然会留下。” 声音有些轻,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气氛正好。 城墙上点满了花好月圆的灯笼,目所能及都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开放的火蔷薇。 就连赵璇也不由得为之眼前一亮“这是?” “你就像这花一样,热烈美艳又带着刺。”温澈道“自从上次你离开,我就让人在花房里培育了很多,想等你回来的时候送给你。” “火蔷薇花型小,而且带刺,不易赏玩,终究难登大雅之堂。”赵璇伸手掐了一片花瓣。 “即便如此,又如何?”温澈根本不在意这些世俗眼光,喜欢就要想尽办法握在手中,即便长满了刺也绝不放手。 他眼神坚定的看着赵璇,谁知赵璇却微微一笑,将花瓣放在鼻端轻嗅。“我听说有些人为了赏玩火蔷薇会把她的刺拔掉,可是火蔷薇没了刺还有什么意思?” 温澈若有所思的看看花又看看赵璇,赤手空拳的摘了一朵火蔷薇,根本不管手上会不会因此而鲜血淋漓。“你说的没错,火蔷薇就该有刺。想要玩火就不该怕疼!” 赵璇没有去碰长满刺的茎,就着他的手拈着花朵掐了下来,放在他伤痕累累的手心。“祝贺你用自己的方式摘了一朵花。” 她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映着大红色的衣裙,被昏黄的烛光照耀着有种不真实的美感。温澈快步跟上去,在雪地里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城墙上的雪是被清扫过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残留。 两人肩并着肩站在城墙上,穿着同样的披风并肩而立,看起来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陡然炸起的烟火将黑暗的夜晚照亮,一切都笼罩在彩色光圈之下,看起来格外梦幻。赵璇仰着头看了两眼就没什么兴趣的转开眼睛。 “怎么了?不喜欢吗?” “仰着脖子太累了。” 温澈叫来人吩咐几句,没多久,再次炸响的烟火就高度适宜,不必仰头也能够看清。 赵璇奇怪道“城中还有专门制烟火的师傅吗?” “火药改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即便赵璇本就别有用心,听了这句也不由得有些动容。“在你眼里打霍思渊都不必用火药了吗?” “霍思渊是个有本事的人,对上他我也要谨慎。”温澈道“我记得你喜欢烟花,是特地给你准备的。” 上一次放烟花,正是攻城之时。显然两人都想到这点,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温澈没有看着赵璇。“我希望至少这一次能让我好好的看完。” “我以为你很在乎传国玉玺。”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你不是寻常女子,传国玉玺究竟是什么地位,你应该很清楚。”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并没有真的对她用刑逼问,以他的手段,多得是方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霍思渊落入他手不过几日就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而她却几次全身而退,让人实在没有办法不多想。 “我说过,只要你要,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想尽办法拿来给你。”他满目深情的看着赵璇。“即便是传国玉玺,既然你要,我就放手。” 这种话,即便是假的听起来也足够动摇心神。赵璇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烟火过了很久才说“你真的愿意放手吗?” “我还有机会吗?” 他转身看向站在城墙边上的赵璇,难掩失望“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你永远也给不了我。”城墙上空无一人,赵璇自知拼拳脚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往后退了几步,倚在城墙边上。 温澈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问“霍思渊就这么重要吗?你明明不想回来,为了他你也回来了。”全网 . 他的眼神冰冷又复杂,似乎很不能相信她会为了别人而回到自己身边。 赵璇目测了一下高度,还没有动作,就听见他说“既然你非要来救他,我又怎么能不顺你的意呢?” 厚重的城门在夜里发出沉闷的响声,没过多久,霍思渊踉踉跄跄的身影就出现在赵璇眼前。 “我给他喂了续命的汤剂,只要不被我射中,他就死不了。”说话的同时,他将守城士兵奉上的弓箭交给赵璇“我听说你能百步穿杨。” “你想干什么!” “你想救他,我不拦你。他一直往前走就能回黑水城。” 赵璇看着手中的弓箭,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可我不能容忍你的心里有别的男人。”他张弓搭箭对准蹒跚前行的霍思渊。“我可以原谅你。他不行!” 她这一次以身犯险,本来就是为了把霍思渊换回去,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霍思渊在自己眼前出事。立刻也跟着拉了一弓,险险将他的箭射落。 霍思渊看着落在脚边的两支断箭,没有回头,把心一横,努力在被射中之前走出箭的射程。 温澈并不意外自己的箭能够被赵璇射落,他微笑着再次挽了一箭,对准霍思渊的背心。赵璇紧随其后“杀了他你也不会赢!” “杀一个,是一个。”他挽了两支火箭,射在远处,既照亮了霍思渊离开的路,也让两人的视野更加清晰。“我决不容许任何有胆子肖想你的人活在这世上!” “你就只有这样的气度吗?”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觊觎。”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连发数箭,一箭比一箭更急,也越来越危险,有几次甚至擦着霍思渊的血肉被射落。 一连几箭后,赵璇明显已经力不从心。长年未挽弓的手能够保持准头已经不容易,和温澈连对数箭后赵璇的手指被磨破,呼吸也渐渐不稳。 温澈道“最后一箭,再远我也射不中了。” 霍思渊已经走到了光亮的边缘,随时都要隐身入黑暗中,赵璇明白成败在此一举。 最后这一箭,温澈用足了力气,势必要取他性命。 顾不得太多,赵璇倒吸一口气,忍住手指被磨开了一道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却还是差了一点,只射中了半截箭身,下一刻霍思渊就瘫倒在地上,没了动作。 “你输了。” 温澈并未得意太久,眼睁睁的看着霍思渊哆哆嗦嗦的往前爬,身上也没有中箭的痕迹。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赵璇“你怎么可能射中那支箭!” 赵璇发白的嘴唇逞强道“人外有人没听过吗?” 他动作强硬的拉过赵璇藏在身后的手,只一眼就心神欲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他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霍思渊已经成功遁入夜色之中,赵璇也终于松了口气,直到这时才感觉到手上的伤口有多疼。 “嘶!”即使想忍也没有办法忍住的疼痛在一瞬间就让赵璇疼得浑身发抖。 温澈又气又恼,嫉妒得发疯却不忍心真的让她疼。重重的叹了口气,把人抱回屋里上药。一路上吸引了许多人探究的目光。 赵璇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他小心谨慎,心无旁骛的为自己包扎手上的伤口。“你现在是温清还是温澈?” 正忙碌的人动作停顿了一瞬间“很重要吗?” “重要!” 他忽然抬头“你希望是谁?” “我希望是谁就可以是谁吗?” 他沉默了很久“你不喜欢谁,讨厌谁。” “你是不是一早知道我要来。”伤口被包扎得很仔细。 “我知道你要来,你早晚会有来的一天。”他轻声道。坐在她身边痴迷的看着她,即便外头的敲门声一下比一下重,也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你的人怕是要急疯了,不去看看吗?” “兵临城下又如何,上一次我能全身而退,这一次也一样。”他扯开领口,定定的看着赵璇“这一次你还要捅我一刀吗?” 赵璇看着他胸口深深的刀痕,惊觉自己当时竟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你就不怕吗?” “温家的人绝不退后!”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次,一切都静悄悄的,所有的喧嚣都被不断升空的烟火遮掩,人们仰着头看璀璨的烟火,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只能看见别人的脚后跟,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和鞋子,哦,原来是自己的身子,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哭嚎,鬼魅般的杀手穿行在人群中,收割着生灵。 温澈站在宫门口,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混入城中的杀手冷笑连连“没想到你们也用上了这样的手段!” 对方始终沉默,不发一眼的将兵刃抽出,闪烁着令人恐惧的寒光,手起刀落就是人命。 几招内温澈就发觉不对劲,这不是霍思渊的兵!他们手段狠戾阴森,根本不是行伍中人的做派!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城中的人经过屠戮已经所剩无几,城门也悄然打开,余下的活人吓破了胆子四处奔逃,根本没有办法结队应战。 正当温澈手持长刀准备应战的时候,众人身后却走出来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人。 她仍旧是一身耀眼的红衣,不假辞色的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神色平淡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 “原来是你。” “朝廷的官兵在战场上自然无往不利,可要说起肮脏手段还是见不得人的才最好用。”赵璇骑在马上,看着满地尸首,纵容马儿踩着尸山血海往前走。 温澈笑了,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我就知道!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一样的视人命如草芥!轻看世上的一切! 赵璇接过绿萤递来的弓箭,一个眼神身后众人便沉默着上前,将温澈身边的人斩杀殆尽,不留一个活口。 身上伤痕累累的温澈看向赵璇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笑,浓烈的爱意混杂着血腥味让人无法回避。 他将掉落在身侧的弓箭捡起来,有些不满,却无可奈何。事已至此,没了挑挑拣拣的机会。 “同归于尽也算是白头偕老!”说完这句,温澈便用足力气挽了一弓,直直的冲着赵璇而来。 赵璇不甘示弱,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击中。用足了力气,手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开,染红了箭,毫无阻碍的射进温澈的心口。与此同时,温澈的箭却擦着赵璇的发梢飞过,射落的半截断发落在血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血液从五脏六腑溢出,他已经说不出话,整个人都在抽搐,却还死死地盯着赵璇不肯放弃,嘴角的笑容始终大大的挂在脸上。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利刃出鞘 温澈的尸首倒在尸山血海中,双眼大大的睁着,死不瞑目,嘴角的笑容看得人心里发慌。绿萤提刀上前动作干脆的将四肢经脉全部挑断,刀刃划过喉咙,尸身抽动片刻,迅速没了动静。 赵璇摸了摸断发。“别让韩朝知道。” 绿萤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赵璇又看了看温澈的尸身重重的点了头。 城中已经被清洗过,血水遍地,到处都是断肢残骸。霍思渊虚弱的倚靠在墙角,半眯着眼睛看一步步走近的赵璇,觉得她仿佛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恭喜霍将军逃出生天。” “你到底是什么人?”霍思渊忽然有些害怕,她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够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我是陛下派来救你的人,不幸死在这座城,只有你一个人活着离开。”赵璇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显然这是一个必然的答案。 霍思渊垂眼看着自己遍体鳞伤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你......”想说什么?能说什么? 想要质问她,你一直都是装的吗?装得柔弱不能自理,委屈得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他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可能,却在真正面对她的时候说不出话。难道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一个自己想象中的人吗? “韩朝知道吗?”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是这样的人。知道了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赵璇道“与你无关。” 轻飘飘的四个字让他这些年的执着都变成笑话,她从未将自己看作能够托付终身的人。 “如此,多谢。” 等候多时的人拥过来将他抬走,他看向赵璇的最后一眼只看见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带着一群身着黑衣的人,大步离去。 温澈坐了许久的位置上在这一天坐着一个陌生女子,不知他是否曾经想过会有今天。 “逃出城的人都被守在城外的人处理干净,城中人等无一幸免。”绿萤道。 这书房赵璇并不陌生,上一次她来还是个俘虏,这一次却换了身份。 “扫干净尾巴,从马厩里选一匹合适的马送霍思渊回去。” 霍思渊深入敌营,以一敌百,屠城而归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人们在感叹英勇无畏的同时也心生畏惧,好好一个翩翩世家公子怎么上了几年战场竟也变得这样凶残! 刘柏鸿不见赵璇回城,却等来遍体鳞伤的霍思渊,心里本就七上八下,又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更是没主意。 自从回来之后霍思渊又一直静养,任谁来了也不肯见,更叫人慌张。 营中已经有人开始传霍思渊是和恶鬼做了交易,杀神附体才能逃出生天。 人们有意无意的全都忘了曾经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从这里出城再也没有回来。 萧奕亭收到黑水城的战报时正在寿山亭品茶,眉毛微微一挑,动作真快。当他看清战报里写的东西时脸色很快沉了下来。“去请玉城殿下。” 绿萤穿过重重帘帐站在窗边小心道“大小姐,陛下请您过去。”床上的人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没说话。“大小姐,陛下在寿山亭等着。” 里头的人烦躁得扔出来枕头“让他等着!” 转身出门的绿萤动作干脆利落,冲贺内监行礼时神色平淡“贺内监,殿下困乏,还未起身,恐怕要劳您等一等。” 贺内监哪里敢说什么,恭恭敬敬的应了,坐在廊下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门才再次打开,赵璇的脸色不好不坏,按了按眉心“内监前头带路。” 赵璇在宫中一贯有些特权,譬如现在坐的肩舆便一贯只有皇室子弟才能用。不过从先帝在的时候她的待遇就一直和别人不同,等到萧奕亭登基自然更是不一样,竟也没有人觉得不妥,慢慢的就成了惯例。 坐在肩舆上的赵璇懒洋洋的扫了一眼边上的贺内监,心中转了几次,下来的时候道“贺内监年纪大了,还要做这些差事着实有些辛苦。” 贺内监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惊讶,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看见她眼中的意味深长后迅速低头“能在宫里服侍是下臣的福分,不敢说辛苦。” 赵璇没有回应,看着他微微一笑,抬腿上了台阶。 寿山亭中萧奕亭一个人坐着,手边用茶杯压着一份加急军报,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 “陛下。” 他回头的时候目光审视的看着她,似乎第一次认识。“你来了。” “寿山亭的景色再好,日日来只怕也会让人疲倦。”赵璇坦然坐下。 萧奕亭将军报放到她面前用指节敲了两下。“怎么回事?” “详略得当用词精简,写得不错。”赵璇粗粗看了一遍,做出评价。 “屠城有些过了吧?” 赵璇慢条斯理的闻了闻茶香“陛下所托我已经完成,这些小节就不必在意了吧?” “数万人命是小节?”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若非如此,天下百姓知道的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将茶杯放下,赵璇闲闲的将目光看向远处掩映在树后的宫殿。“霍思渊成了战神,能够令敌人闻风散胆不好吗?” 他忽然觉得气闷,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现在毁誉参半!明天弹劾他的折子就该堆起来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不冤枉。”赵璇道。 “你就没想过万一韩朝知道会接受不了?” 赵璇只觉得好笑“你觉得我狠,当初我屡次深陷险境的时候你可曾也这样为我抱不平?至于韩朝,他能不能接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拿他来威胁我,不觉得太无耻了吗?” 静默片刻,赵璇道“只要陛下不说,他知道的自然和天下人都一样。” 萧奕亭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没有说话,再张嘴的时候却立刻被她打断。 “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不好。”翻动手腕,理了理手帕。“我这个人一贯擅长一报还一报,你若不信大可以亲自试试。” “崖城的港口该开了。” “到了该开的时候自然会开。”赵璇捏了捏耳坠。“岱城之乱也该结束了,不然这个年恐怕不能安生。” “岱城的事你不要插手。”齐国也就罢了,要是让她插手岱城的事情,再屠一城可怎么得了! 赵璇笑了一下“如此正好。” 婉转动听的歌声被风带来,唱的是时兴的小调,情意绵绵,声音像是带着软刺一样,听得人心痒痒。 “是谁在唱歌?” 去打听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得清丽的女子。“启禀陛下,是顺嫔。” 萧奕亭有些奇怪“她在这里做什么?”会庆宫可不在这附近。在看见赵璇隐含笑意的样子后恍然大悟。 何顺嫔婷婷袅袅的俯下身子请安“妾身见过陛下!”一抬眼看见赵璇也坐在这里,不由得一愣,她可没听说今日玉城公主也出门了呀!“玉城殿下!” 赵璇微微点头“顺嫔今日打扮得十分别致,很有些碧玉高洁之姿。” “谢殿下夸赞。”何顺嫔随口应了一句,疑惑为何陛下没有反应? 她一身浅碧色的衣裙,看起来似弱柳扶风,只是近来风起,难免在风中瑟瑟发抖。萧奕亭眼中并没有惊艳的神色,只是道“外头风大在屋里唱也是一样,送顺嫔回去。” 满心不情愿的何顺嫔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一步三回头的结果就是扭伤了脚,最后竟是被抬回去的。 赵璇忍俊不禁道“陛下真是不解风情。” “在解风情这件事上,整个都城只怕没人比得过韩朝。” “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陛下还记得。”赵璇道。 萧奕亭却是一笑“韩朝自从娶了你就像换了个人。” “陛下登基前后也仿佛两个人,可见人都是会变的。”赵璇扶了一下发鬓上有些松动的簪子。“陛下今日叫我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你要我稳住黑水城的局势,我稳住了。你要我将霍思渊毫发无伤的救回来,我也救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他气急却无话可说,支吾了半天说“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屠城!” 赵璇满脸写着轻蔑“温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不一击击杀,一旦让他逮到机会,必定会疯狂反扑。如今齐国没了温澈便如一盘散沙,不论是长驱直入或者就此收手都可由陛下决定。这样也可腾出手来好好收拾岱城,不然长时间南北动乱,于百姓而言实在苦不堪言。” 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不过却也因此觉得她心狠手辣,令人胆寒。一个年轻女子喊打喊杀,对于人命这样无所谓,将来恐怕要成大患。 见他脸上神色复杂,赵璇轻笑道“陛下有时真该向先帝学学,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帝王。”说完便径自起身。“我进宫数日,也该回去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 赵璇停下脚步,看着他一瞬间慌张的脸,难免觉得无趣。“陛下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崖城和我的消息都是从先帝那里来的,此前边境不是没有出现过动乱,可先帝从未想过让我去平定,陛下觉得是为什么?” 她离去已经很久,萧奕亭仍然在亭中沉思,不知何时贺内监悄悄的来了站在他身边为他续上新茶。 “先帝为什么没有用赵璇?”她明明是一柄再锋利不过的刀,隐在黑暗之中,能够悄无声息的完成那些不便出面的事情。 贺内监轻叹一声“她是一柄被锁在刀鞘里送来示好的刀,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只是如今已然出鞘自然不死不休。” “先帝为什么送她去和亲?” “先帝知道她有自保的能力,即便不能,沈家也会有人出面保她一命。”贺内监将茶水炉中的炭火拨亮“沈家的人牢牢把控着崖城,本就令先帝忌惮,自然要送一个质子来宽先帝的心。她在沈家的份量几乎可以和沈昌旭相提并论,又是个女子,能够收入后宫。自然比沈昌旭更合适。” “先帝曾经想要将她收入后宫?”萧奕亭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要不是先帝最后改了主意,现在赵璇可就是太妃了。 “不然先帝也不会纵容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贺内监道。 经他这样一说,萧奕亭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后来先帝没有把她收进宫里是因为齐国正好派人来求亲?” 贺内监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干脆将错就错的点了点头。 萧奕亭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中回神,喝了口茶道“送赵璇去和亲就不怕沈家不满吗?” “只要赵璇活着,沈家就不会不满。”贺内监道。 “韩朝在这局棋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先帝事事都算定,那赵璇嫁给韩朝也一定不是无可奈何。 “正因为韩朝是个纨绔子弟,先帝才会选中他。”贺内监解释道“韩朝虽然对她格外上心,但骨子里还是听老王爷的话,即便赵璇后来有什么念头也能够被遏制住。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老王爷会没得这么早。” 萧奕亭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像是漏了什么。“先帝的棋似乎还没有下完。” “正是,先帝崩逝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交代陛下,不然现在只怕是另一番局面。”贺内监说到此处忍不住按了按眼角。 原来如此,只是先帝布局深远,许多事情非要过了才能看出来些许线索,如今真是让人难以维系。 “先帝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贺内监想了想道“先帝在世的时候时不时的就要去长宁宫看看,若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怕也会放在里头。” 长宁宫?“长宁宫中一直住着妃嫔,怎么会放要紧的东西呢?”萧奕亭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 “长宁宫中多有机关,除了陛下外恐怕没有人知晓。” 萧奕亭警惕的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惭愧,下臣跟随陛下多年,却一直不知道机关具体的位置。”贺内监道。 可长宁宫已经被烧毁,现在什么都没有剩下,又要到哪里去找?萧奕亭有些怀疑他话中的真假。“长宁宫已成废墟,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贺内监看着远处宫殿里时隐时现的身影,微微一笑“长宁宫虽然没了,可里头住过的人却还在。” 他心头猛的一震,有种被人看穿隐秘的心虚,可贺内监的脸上却一如往常,看不出来是不是有意。 “你才说机关隐秘,住在里头的人也不知道,如今怎么又是另一番说辞?” 贺内监只是一笑,道“或许有聪明人曾住过偶然发现了呢?” 第二百六十三章 原来如此 随着赵璇的出宫,一张全新的大幕缓缓拉开,一切都朝着全新的方向发展,令人目不暇接。 韩朝一跃成为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但凡是稍微有些为难的问题萧奕亭都要特意将他点出来问一问,似乎没了他都不能处理朝政一样。 朝上的人都是官场历练多年的老油条,见了这样的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明着暗着都开始把韩朝捧得天上地下只他一个朝臣一样。 刚开始的时候韩朝也惴惴不安,不知究竟该如何自处。还是赵璇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任凭别人怎样吹捧,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站在陛下那边对你最有利。” 因为韩朝受到重用,赵璇也跟着进入了各家女眷的眼中,开始频繁参加各种明目的聚会。 这日赵晗在赵璇屋里说话,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金玉阁的人来了。 “恰好今日你也在,正好选几件合心意的首饰,日后也好出门和各府闺秀走动。” 赵晗便坐着没动,跟着看了几样首饰。 掌柜的带着三大盒首饰进来,足有上百件,看起来琳琅满目,看得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哪里看起。 “殿下!姑娘!这都是铺子里新打的花样,正合适年下戴。”掌柜的一面将首饰一层一层的展开,一面笑道。 赵璇想着岱城的事情年前一定能够解决,陛下必定会大肆庆祝,到时候要是打扮得太素净只怕不好看,便想着让赵晗也挑几件样式讨喜的备着,免得到时候手足无措。 转头一看赵晗已经翻看着手里的几件看得认真,便没有说话,自己和绿杨一边讨论一边选定了四五套。 另一边赵晗也选了两套头面,几人商量着明天要把宫里赏下来的料子裁几身好看的衣裳备着。 “年下宴席多,你如今年纪也不小,该出去跟着叫人见一见了。”赵璇翻看着手里的年礼单子道。 赵晗却道“姐姐希望我早些嫁人吗?” “却也不是这样说。”赵璇停下看单子的动作,想了想才说“你若不想成亲便要学着打理田庄和铺子,今后也好有钱财傍身。” “我若一辈子不成亲姐姐会不高兴吗?”赵晗有些胆怯。 赵璇明白她是因为孟敬亭的事情而心里生了畏惧,不愿逼迫她,只是道“我私心里是希望有人能够照顾你,能够让你依靠的,可你若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不过不论你将来是否成亲,府内府外的事务都要学着打理,即便不成婚也不能坐吃山空。” 探明赵璇的态度之后她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姐姐的铺子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皮草、布料、粮食都有,城郊有田庄,岳阳有封地,这些都算是我的私产。”赵璇轻笑道。“你先想想自己想做什么,等你自己有了章程,年后挑了铺子,先开起来。成与不成都算是个教训,毕竟一开始就赚得盆满钵满的人也不多。” “姐姐,要是我血本无归怎么办?” “血本无归?那说明你的法子不对,找出原因,今后不再犯就是了。”赵璇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要紧张。“这次亏了怕什么,以后赚回来不就好了?” 过了两日两人一起去上香的时候赵晗抱着赵璇的胳膊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设想“我觉得卖些果脯蜜饯小点心就很不错,可是单吃这个又容易腻,再来些卤的爪子,麻辣鸭脖,肉脯肉干之类的都不错可以做成各种味道,麻辣的五香的都很好吃!” 赵璇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你自己喜欢最好,这样才不会做了几天就不干了。” 一路说着话也不觉得时间漫长,两人很快就来了静安寺。 这里人声鼎沸,每天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看得人应接不暇。 “这里人多,你身边不要离人,到了时辰我们就回去。”姽婳城主约了赵晗今日见面,迫不得已约在此处,心中十分担忧赵晗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赵晗忙点头应了,两人一同礼佛后赵璇借口解签进了内室,赵晗便在侍女的陪伴下去了后院赏景。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寺庙的原因,姽婳城主今日衣裳穿得整齐。“你来了。” “你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我说,究竟是什么事?” “我知道了一桩陈年旧事,觉得与你有关,特地来说给你听。”姽婳城主动作娴熟的将闻香杯递给赵璇“我知你一向警惕,从不在外面喝茶,便没有准备喝的茶水。” 赵璇接过杯子轻嗅茶香。“你想说什么。” “铜雀台近年经营不善的消息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眼见赵璇点头,她才接着说“孟敬亭此来是为了替铜雀台找一个新的靠山。” “和素衣门还有颖妃都没有关系吗?” 姽婳城主笑道“我早知瞒你不过,却耐不住他苦求只好勉力一试。你猜的不错,确实有关系,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靠山。铜雀台这些年没了颖妃的扶持,素衣门又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办法维持生计。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大不如前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孟敬亭看起来可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赵璇放下闻香杯,面色平静的看着她。 “先门主是个极爱脸面的人,铜雀台的每一处分店都要开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用最上等的材料装饰,即便入不敷出,也不肯削减。等到孟敬亭接手的时候早就千疮百孔,过不下去了。要不是他行事果断,关了其他的铺子,挪到都城来,借着东风和这点没有败完的名声,只怕现在也没有办法再体面。” 赵璇手中新换的闻香杯触手温热,然而茶香清列,并不是这个季节该饮用的品种。“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孟敬亭不是故意要和你作对,卖我个面子,坐下来重新谈吧。” “他帮了你什么忙?能让你做到这个份上。”赵璇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她的性格,从没见她为了什么人这样低声下气。 姽婳城主笑得有些惆怅。“孟敬亭有心机不假,不过你们并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有许多事情如果你不方便出手,不妨交给他。” 茶杯放下,姽婳城主知道,赵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这世上我不能出手的事情并不多。” “即便只有一件,你也不亏。” 高耸的山墙边,赵晗正在发呆,忽然觉得肩上一重,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跟在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只有孟敬亭站在身后。 她下意识的想逃却没能成功,孟敬亭拉住她“阿晗,你身子可好些了吗?” 赵晗扭过头看着墙角的青苔,一言不发。 他轻叹一声。“我听说你最近都没有出门,要不要去骑马?” “不用了,我不喜欢骑马了。”赵晗梗着脖子道。 她别扭的样子却令孟敬亭心头微微一松,还会生气别扭就没事。“那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不用了。”赵晗心一横,将斗篷从肩上扯下。“孟门主,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你不喜欢我,不想再见我了吗?”孟敬亭微微低头看她的眼睛,里头没了羞怯,静默得让人不忍心看。 赵晗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见他眼神闪躲,她心中不由一痛,硬气道“从前是我不清醒,今后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矮着身子行过礼就要走,刚一抬腿就想起来自己还拿着他的衣服,又退回来把衣服给他。 他木木的看着她捧在手里的衣服,双手重得像是灌了铅,半天都没有抬起来。 赵晗耐心不足,心里尴尬得很,刚见他伸手自己便抽了力气,谁知他并没有接实,衣服就这么落在地上,赵晗觉得他一定因为自己的不知好歹生气了,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色,脚步匆匆的往回跑。 孟敬亭低下头,心里很复杂。她就这么厌恶自己,连一眼都不肯看吗? 石勇从暗处钻出来想要帮他把衣服捡起来,可孟敬亭却自己蹲下,沉默了很久,才迟疑道“她对我全是因为牵丝蛊吗?” 这话问得人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牵丝蛊的作用本来就是让人意乱情迷难以自拔,可要是没了这蛊究竟还能有多少情分本就说不清。 他并不是不知道牵丝蛊是什么样的东西,可他却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她的心是真的。 站直身子的孟敬亭深深的看了一眼手里已经弄脏的衣服,一把塞到石勇手中。“城主出来了吗?” “出来了,不过只说了一句自求多福就走了,怎么也拦不住。”石勇糊里糊涂的把刚刚听见的话转述了一遍,嫌弃的抱着脏兮兮的衣服道。 “原来如此。”孟敬亭点了点头,抬腿就走,似乎已经全然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都抛诸脑后。 急急忙忙跑出来的赵晗一不留神撞见了正巧出门的赵璇,直把赵璇看得眉头微皱。“怎么跑得这样急?” “那边山墙上有好大一条蛇,吓死人了!” 她眼神闪烁,心虚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赵璇心里有事,并没有戳破,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公主府门前,赵璇正要下车,却听见响亮的哨声。 “怎么回事?” 一直守在门边的子平低声道“赵赫回来了。” 原来如此。“驸马回来了吗?” 子平摇头“今天只是赵赫亲自压着首犯进城,也并没有走正门,走的是离宫城近的东华门,大军明日才会入城。” “驸马回府后让他直接来书房找我。”赵璇吩咐完这些,向赵晗道“你今日受了惊吓,回去早点歇息,不要胡思乱想。” 书房里堆放着各府女眷送来的请帖,明目繁多,有许多明摆着打的是赵晗的主意。赵璇挑挑拣拣半天,选了几家还算合适的打算赴约。 “我回来了。”韩朝的声音有些沉重,可是脸色却还好。 “去泡茶。”赵璇转头吩咐绿杨,手上动作轻快的把请柬收起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韩朝往椅子上一坐,伸手扯松领子猛灌了一口赵璇杯中凉得刚刚好的茶水。“快别说了,今天陛下的脸色简直快赶上先帝!” “这是怎么说?”赵璇端了新茶坐到他身边“陛下不是和你很亲近吗?” “今天赵赫回来了,岱城不战而胜。”韩朝咂摸了一下嘴里的味道“云崖茶虽然味道好,但是伤胃,你别喝得这么勤。” 赵璇拍了他一下“别打岔!” “二殿下实在不是个能主事的,好好一座岱城硬生生被他治理成人间炼狱,简直惨不忍睹。”韩朝一想起赵赫今日报告的内容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幸好陛下早有防范,不然后果只怕要更加不堪设想。” “陛下早有防范?这是什么意思?”赵璇问。 说到此处,韩朝也有些佩服。“房越修是陛下的人!” “什么!”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赵璇也大吃一惊。“难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计划?”与其等着萧奕台犯错,不如主动创造机会让他犯错,好痛打落水狗。 “是啊!房越修得了陛下好一通夸奖,恐怕很快就要成为陛下跟前新的红人了。”韩朝感叹道。即便是他也觉得陛下这步棋下得极好。 赵璇思索片刻。“这么说房越修也跟着回来了?” “对啊,多亏了他和赵赫里应外合,这次很快就结束了战事,不然只怕都没办法好好过年。”韩朝看她脸色并不轻快,奇怪道“这不是喜事吗?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这一仗能够大胜而归当然是好事,可陛下的心思越来越深,这次的事情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还是有些让人担忧。”他这一招用得极好,只怕在岱城的时候萧奕台是全心全意的相信着房越修,根本料不到他会是陛下的人,眼下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与此同时那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恐怕也要好好的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最重要的是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真的可信。 “房越修这次可算是拼得一身剐,挣来荣华富贵。”赵璇轻叹道。 韩朝深以为然的点头,可不是嘛,房越修恐怕从今天开始就要开始做京官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欲语还休 赵赫当仁不让的成为了本朝除霍思渊外的第二位厉害的大将军,和霍思渊不同,他出身好,名声好,又是青年才俊,许多人家都争得红了眼睛想要把自家女儿嫁入赵府,做个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 即便元嘉大长公主是公认的难相处,还是有许多人看在赵赫的份上咬咬牙硬往上冲。 不胜其扰的赵赫只在城里住了两天就匆匆忙忙的跑到大营躲清净。 无独有偶,霍思渊也赶在年根下回来了,只是他虽成了战神,却也没有人敢亲近,入城的时候比起赵赫简直可算得上凄凉。 刘柏鸿有心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的坐在边上看他的脸色。 霍思渊听着车外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心情随着车子行进一步沉似一步。这名声像一把双刃剑,他因此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纵然军中的人都将他奉若神明,可他拼死保护的百姓们却视他如阎罗避之不及。 陛下一如既往,看起来亲切又和煦,可霍思渊早已没了轻视的心思。他能够恰如其分的捏住赵璇的命脉,让赵璇这样的人为他卖命,一定还有更多的后手没有使出来。 “臣叩见陛下!” 萧奕亭亲热的将他扶起来。“你旧伤未愈,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拉着人坐下之后,萧奕亭看着他明显苍白不少的脸色道“你的伤好得怎么样?” “劳陛下记挂,已经好得差不多。” 他的口是心非不过是向帝王效忠的工具,萧奕亭也只是一听了事,没有当真。“这一趟你做的很好,齐国此次元气大伤,短期内都没有办法再作乱。” “若陛下有旨,臣愿再次披甲上阵,马革裹尸!” “好好的,说什么马革裹尸的话!”萧奕亭似假还真的说了一句。“你是国之栋梁怎能死在战场上?” 霍思渊闻言微微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粗人,怎么当得上国之栋梁。” 萧奕亭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提起另外一件事。“快过年了,柔贵太妃一直惦记着你,那你若得空就去看看她吧。” “臣遵旨。”霍思渊答应得有些勉强。 摒退身边所有人后,萧奕亭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道“当初成章别院中我曾问过你几件事,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他这样的自称,霍思渊也愣了一下,猛的一下想起当年他问过自己什么,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陛下想问什么?” 萧奕亭犹豫了很久才迟疑道“你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霍思渊只能苦笑,他们之间从头至尾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什么都没有。” 萧奕亭松了一口气。“不管你原先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已经是太妃,再也没办法出宫,你就死了这条心,好好的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亲吧。” 太妃?霍思渊整个人都呆住,随即反应过来,他认错人了。鬼使神差的他没有纠正,任由他继续错下去。 也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正值年关下,惯例是要办宫宴的,今年也不例外。 盛装的赵璇一身华贵的紫衣,长长的流苏悬在脑后,举手投足都十分缓慢。台阶下的韩朝看得呆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严妆打扮,猛的一看,倒让人想起初见。“你穿这身也很好看。” 赵璇扶着绿萤的手慢慢走近,唇角微扬“这样的盛装穿在身上实在束缚得紧,让人浑身不自在。” “姐姐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一样!”赵晗笑着拉住赵璇的衣角,满眼羡慕。 轻轻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赵璇道“今日是年前最盛大的日子,过了今天你就可以好好筹备你的铺子了。” 赵晗想和往常一样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可看着名贵的料子却有些望而却步。退而求其次的勾着她的手指说“我早已有了想法,只要姐姐替我出些银钱就好!” “你们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迷?”韩朝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可她们却打定主意保守秘密,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回答。 今日宫中各处都张灯结彩,盛情款待大获全胜,班师回朝的两位大将军。 赵璇到的时候还没有来的人只剩下元嘉大长公主和太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她身上。 “妾身等见过玉城长公主殿下!”众人齐声恭贺后赵璇从她们中间路过,坐在高台下宝华对面的位置。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权作见礼,赵晗依在她身边问“姐姐,皇后对面的位置是大长公主的吗?” “应该是的,太后独坐上座。”赵璇腰杆挺直,留心听着殿内众人的话语。“你不认识宫里的路,一会儿不要走远。” 半个钟的功夫,赶在开宴前一刻,两人才姗姗来迟。 按规矩自然应该先给太后请安,可这之后大家却分明听见了不满的冷哼。太后什么也没说,直直的走向高台,等到坐稳了才让众人平身。 “宫里的人真是越来越怠慢了,竟让本宫与一个小辈同坐一台!”此话一出,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在皇后身上,想看皇后究竟会如何应对。 皇后立即起身赔罪。“是妾身思虑不周,大长公主莫怪。”之后就让人把自己的位置往底下一层挪。 太后掩唇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大长公主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哪里会真的当众为难你呢!” 前去搬桌椅的宫人们袖手站在边上,等着最终的命令。皇后微微抬眼看太后的脸色,会意道。“是妾身不懂事,没能体察大长公主的心思。” 元嘉端着手站在台阶下看她们婆媳二人一唱一和,心里冷笑连连。“皇后刚刚扶正,从前也没参加过宫中的宴会,自然不懂。只是太后怎么也不提前和她说说,倒叫这孩子脸吓得煞白,竟连皇后的架子都快丢了。” “皇后是个守礼的人,心思也简单,没能听出来大长公主的言外之意,所以才闹了这样的笑话。”说着命人退开,不必挪动位置。 “我记得从前宫中办宴席,都是有一番规矩的,怎么也没人告诉皇后吗?”说着轻蔑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起皇后,十足的瞧不起。 赵晗几乎贴在赵璇身上,小声问“这个位置很重要吗?” 一个位置本没有这么重要,只不过现在是这两个人对上了,不好好的争一番,岂不无趣?“位置是否重要全在人心里怎么想。” 最后还是前殿的人来传话开宴的时辰到了,元嘉大长公主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下来,狠狠的盯着皇后和太后满脸不甘心。 酒过三巡后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回廊连接的庭上满是年轻的男女,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看着从身边路过的人。 主角自然是两位威武的将军,可这两位现在却躲在一边完全没有被衣香鬓影所影响。 赵赫噙着酒杯看他,犹豫半天还是问出口。“你在齐国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上阵杀敌多年,手上沾染过无数鲜血,可这样残忍的行径还是让人难以理解。 “情势所逼,不说了。”霍思渊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回答,所有人都对他的行为指指点点,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一直当你是个毛头小子,没想到现在也成了各家相看的对象。”霍思渊轻笑道。 “你还说我,我好歹还能扛几年,倒是你年近而立还一直后院空空,只怕侯爷已经着急了。”赵赫笑道。 霍思渊仰头喝了一杯。“人各有志。我不是个会体贴的人,怎么好耽误别人。” 赵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借着喝酒的动作,压低声音说“你心里还惦记着她吗?” “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沉默了很久,酒杯落下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些许惆怅。“往事不可追,都过去了。” “你风头太劲,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你,早点成亲比较好。”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片之后,赵赫咀嚼着嘴里的味道,感慨宫里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你觉得呢?我能看出来,先帝难道看不出来吗?” 要是没有看出来何必让他常年驻扎在黑水城,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没有机会遇见吗。 霍思渊端着酒杯问“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一开始不喜欢,后来想开了。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上一辈的恩怨没必要在我们身上继续。”赵赫轻笑道。“她这个人看起来脾气又臭又硬,好像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听,可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她主动害谁。” “你倒是看得开。”霍思渊若有所思道。“可那么多事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我懒得想这些。她不得罪我,我又何必上赶着招惹她?” “两位将军,外头风光正好,是不是移步去外头看看?里头酒气重,到外头醒醒酒也是好的。”贺内监躬身道。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这是等不急来催了,便认命似的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头走。 外头人已经很多,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说话。两人出现在场上的时候瞬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急不可待的想知道两人要往哪里去。 笑嘻嘻的打过招呼之后急忙遁逃的两人相视一笑,就是在战场上都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轻纱笼罩的亭子中,两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坐在一起,明摆着是在等人。两人的脚步还来不及离开,就被宫人拦住。“两位将军,长公主有请。” 虽说眼下朝中有两位长公主,可大家都默认不带封号的时候称呼的是名正言顺长公主的宝华。 进了亭子才发现陪坐的人竟然是赵晗,这是怎么回事?两人只来得及交换眼神,赵赫就被宝华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剩下赵晗和霍思渊尴尬的四目相对。 赵晗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头人,引霍思渊坐下后侧着身子看外头的花,左右食指交缠,无措得很。 此情此景令霍思渊觉得有些好笑,很多年前他也曾经看过这样的场景,只是早就已经物是人非。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面对的人变成了赵晗。 小姑娘似乎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她的惶惶不安明显得一眼就能看出来。竭力克制自己想要回望的念头,可是偏向后侧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喝口茶吧,他们是青梅竹马,不会有事的。” 她警惕的眼神有那么一点像当年的赵璇,霍思渊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看错了。 “你喜欢打仗吗?” 霍思渊想了想说“不是每个人在做的事情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可是姐姐说过,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不会在遇见困难的时候轻易就放弃。”赵晗有些疑惑。 “她说的没错,可这世上有很多人都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却又有很多事情必须去做。”霍思渊道。“这就是责任。” “我听人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将军。”赵晗好奇的看着他,并没看出来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可是你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啊。” 霍思渊好笑的看着她“你觉得我应该长成什么样?” “不说三头六臂,至少也该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吧?毕竟你可是能够屠城的的人啊!” “你姐姐都让你看的什么话本?”霍思渊忍笑道。 “啊?”赵晗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在开玩笑,气红了脸“你这人怎么这样!” 恰好那两人已经说完话,宝华便急匆匆的拉着赵晗走了。 赵赫看着他的表情,又看了看赵晗的背影,说“她不是她。” “我知道。”霍思渊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宝华年纪不小了,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趁早说清楚,别耽误她。” “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说了不算,只不过这些年他悟出来一个道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和宝华之间必须有个交代,不管最后结局是什么,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我还要再想想。” 这确实不是个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霍思渊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时间不多了。” 长廊尽头,赵璇看见两个人快步回来,气喘吁吁。“别着急,还有些时间。喘匀了气再进去。” 宝华拉住赵璇的手“赵姐姐,你帮帮我!”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夫妻之道 晚宴后萧奕亭没有留人,自己站在寿山亭沉思许久,离开的时候重重的叹了口气。 皇后服侍他睡下后吹灭了灯,两人肩并着肩躺在一起,却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像夫妻。 “宫里最近怎么样?” “劳陛下记挂,一切都好。” “听说顺嫔对你很不恭敬。” “顺嫔年纪小,又刚入宫,对宫里的规矩不熟悉也很正常,以后慢慢的就会好了。” 萧奕亭即便有意和她说些体己话,在听了这样的言辞之后也没了兴致。“既然皇后心里有数就自己看着办吧。” 夜色如期而至,月华如水中蒋思羽站在庭院中翩翩起舞。 她一身素衣,小声哼着调子,踩着节拍轻歌曼舞。 今夜无风,跳不出仙女下凡的感觉。她跳得累了,干脆坐在地上发呆。冰凉的石板并没有比她的心更冷,她用手指轻轻划过地面,记不清这是自己在这里的第几个夜晚。 同一时间萧以宁抬头看着同一个月亮,喝下今晚的最后一杯酒。 接到帖子的时候赵璇正在听赵晗说自己对铺子的打算,指点了几句就让她回去再接着完善。 绿萤站在离赵璇有些距离的地方小心的打开帖子,再三确认里头没有不该有的东西之后才递给她。“大小姐,他这个时候送帖子来恐怕没安好心。” “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什么心思都不奇怪。”赵璇三两行看完问“白欣查到了什么?” “二殿下确实对房越修十分信任,很多要紧的事情都让他参与。他在岱城也极有威望,百姓们都说他是个有良心的父母官,即便当初房越修起兵造反,也没人说他不对。” 区区一个城守竟能够收买人心至此,可见还是有些能力的。 赵璇想了想问“白欣人现在在哪里?” “还在岱城,赵赫的人收编岱城之后那里守卫森严,她没有及时出来。”他们的人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在不惊动赵赫的情况下把人弄出来。 “既然这样就别着急,暂且在里头住下,再好好打听打听房越修这个人。”赵璇沉思道。“还有让人给她传信,说舟平已经痊愈,让她不必担心。” “大小姐,这一次她从岱城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她了?”绿萤道。 难得她会主动开口问这些事情,赵璇也没有瞒她,正色道“我原本并不想用她,可她却铁了心要做一个能和舟平并肩而立的人,纵然她从前有些小心思,不过既然没有影响到我的计划,我也可以当做不知道。” “大小姐的意思是同意让他们成亲?”绿萤惊讶道。 赵璇笑道“他们要成亲我是拦不住的,这话说得不妥当。” 绿萤道“舟平是个死心眼,要是大小姐不同意,他就是自己憋死也不会成亲的。” 家常话说完,正该好好说说萧以宁。“萧以宁在封地遇见了什么人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查不出来。”绿萤为难道。 如果是绿萤都查不到的事情那么十有八九对方手里也有一直很厉害的队伍,擅长隐匿踪迹。 “没关系,要是这么容易就查出来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赵璇捏了捏眉心问“孟敬亭手上还有多少人马,姽婳城主现在在什么地方?” “孟敬亭手上现在人手不多,不过都是精锐,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重头开始。” “他倒是艺高人胆大,都城里的水深的很,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绿萤紧接着说“静安寺出来之后姽婳城主就直接出城了,完全没有停留。我们的人跟了半天就被甩掉了。算算脚程,现在也该回到姽婳城了。” 赵璇微微点头“孟敬亭现在能够求助的人不多,要么救出二殿下疯狂反扑,要么到我这里低声下气。让府里府外的人都惊醒些,别让人钻了空子。” “难道他不会去找陛下吗?” “不会,孟敬亭要是有投靠陛下的念头一开始就不会帮着二殿下做事。”赵璇肯定的摇了摇头。 绿萤若有所思的思考了一会儿“那姑娘?” “不必特意瞒她。要是以后真的和孟敬亭合作免不了要见面,不必节外生枝。” 幽深的地牢中,萧奕台如一只受伤的猛兽沉默的坐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就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了,知默从此销声匿迹,她留下来的人还带着布防图消失,以至于岱城失守,而他也身陷囹圄。 他没有办法忘记赵赫带着甲胄的士兵冲进来的时候脸上不加掩饰的鄙夷,从他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时候开始他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让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这里的潮湿让他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暴雨的午后,他的姑姑是唯一一个会来看他的亲人。虽然每次她都因为父亲而不能亲自来看他,她总是坐在院子外面,让人送进来很多东西,安慰他,让侍卫们不要欺负他。 他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她的样子,只记得她华美的裙角和身上叮叮当当的环佩声。 月光从高高的窗户毫不吝啬的撒进来,把地面照亮,却照不亮他已经被阴暗啃噬的内心。 孟敬亭没有亲自前来,可是他派了自己的心腹石勇来送帖子。姿态放得很低,恭敬又谨慎,似乎一点都不想再和赵璇起任何的冲突。 金玉阁的装饰并不像普通的首饰店那样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恨不得把金银直接贴在门脸上让大家看看究竟什么才叫做有钱。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低调的奢华,表面上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足为奇,其实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只有懂行的人才能够看出。而这样的人才是金玉阁做生意的对象。 赵璇坐在雅间里姿态闲适的看着首饰,完全没有把坐在对面的孟敬亭放在眼中。 孟敬亭也不生气,脸上始终带着浅笑,将热了又凉的茶水一杯一杯的换上来,心平气和的等她看完。 “孟门主的好脾气真是举世罕见。” “殿下谬赞,一般人恐怕也没有办法和殿下做生意。” “铜雀台声名在外,孟门主要维持着这么大一份产业确实也不容易。”赵璇冲徐掌柜点了点头,让他把选定的首饰拿去微调。 “孟某没有殿下这样的好福气,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能干。自然要辛苦些。” 赵璇轻笑“孟门主何必妄自菲薄?铜雀台的能人可不少。” 两人心怀鬼胎,相视一笑。 “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赵璇直接道。 “殿下果真是个爽快人!当务之急缺的是银子,许多地方都需要打点,人手虽然紧些不过倒还够用。”孟敬亭道。 “数目呢?” “十万两!”孟敬亭不客气道。 赵璇倒也不太意外,却还是说“孟门主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么大一笔银钱,就是官中也没办法即刻拿出来。” 孟敬亭认真道“所以孟某才来找殿下啊。”宫里没办法随便拿出来的钱,只有她才有可能拿出来。 “还有吗?” “别让人找铜雀台麻烦。”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都城这地方权贵多如过牛毛,恐怕谁也不敢打包票能够彻头彻尾的护着谁。 可赵璇思考片刻道“只要你不给我找麻烦,就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好。” 修整完的首饰恰好在这时候送上来,赵璇随便看了一眼让人收起来。“准备一套价值十万的头面,我要献给皇后。” 孟敬亭从容起身。“孟某明白了。” 只听到最后这句的徐掌柜搓了搓手问“门主,价值十万的首饰眼下可不好找啊。” “把芙蓉玉拿出来打一套头面。” 徐掌柜一下子慌了神“门主!使不得啊!这可是先门主的遗物!普天之下只此一块!” “不然怎么能够值这个价钱呢。”孟敬亭道。 没过多久,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玉城长公主殿下向皇后进献了一套稀世头面,罕见得就连宫里的人也只曾听闻,从未得见。 皇后看了也连连摆手“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如今太后尚在,这样昂贵的东西理应先敬献给太后,怎么能先到了她手里! 赵璇将她慌忙合上的盖子打开,盒子里的头面晶莹璀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这样娇嫩的颜色要是敬献给太后只怕才是大不敬。您年华正好,又是一国之母,用这副头面才算般配。” 这副头面实在好看,恐怕世上都难有见了不心动的女子。皇后迟疑道“这样好的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她怎么能有宫里都没有的珍品? “都说物以稀为贵,我自从知道皇后是谁就一直有心送一样配得上皇后的贺礼,找了这么久才终于找到,自然要赶着年前送过来,好叫皇后在除夕宴上好好的惊艳四座!” 皇后稍稍放了些心,爱不释手的摸着头面“可这样好的首饰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衣裳来配。” “除夕夜宴并不一定要穿宫装,偶尔穿一穿新裁的衣裳也能让人想起小时候期盼过年的感觉。”赵璇轻声道“如今宫中只有两位妃子,您若不趁此时孕育嫡长子,只怕将来要生风波。” 赵璇说的句句都踩在皇后的心坎上,轻叹道“陛下整日忙于政务,很少进后宫,也不知谁有这个福气,能先生下皇嗣。” “虽说大家都期盼皇子,可陛下如今膝下空虚,便是公主也弥足珍贵。只看元嘉大长公主便知道,嫡长的公主一样是受宠的。” 虽说大家都觉得元嘉大长公主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可谁也不能否认她是个一辈子受宠的人,不管她想要什么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若是自己的孩子也能够这样受宠,自然再好不过。皇后被赵璇说动,一手扶在肚子上,不由自主的畅想起有个孩子在身边的日子,唇畔都漫上浅笑。 “这副头面如今是皇后戴,将来公主长大了赏赐给公主又好看又体面,公主也一定会喜欢的。”赵璇道。 皇后对赵璇本就没有恶意,比起高傲冲动的宝华其实她更喜欢不张扬的赵璇,得了陛下的提点要和赵璇搞好关系,再加上赵璇有意讨好,竟渐渐的将赵璇当做可以信任的闺蜜。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陛下不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陛下是个温文的人,也许活泼些的人更合他的意呢?”赵璇猜测道。 说起来确实是活泼依一些的顺嫔更得陛下的欢心,去她那里的次数也比另一位多些。可皇后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撒娇弄痴,红着脸说“身份在这里摆着,怎么能这么轻浮呢!” 赵璇一听就知道问题的症结,轻声开解。“在外人面前,陛下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自然要威仪,可关上门来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男人。两夫妻合上门来说些悄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皇后好奇道“你同秦安公也说悄悄话吗?” “韩朝的花花肠子可比别人多多了,一不小心就要上他的当。”赵璇说着就想起他为了给自己做点心熏得鼻涕眼泪满脸的样子,忍笑道“夫妻之间是该互相体谅的,为对方做些平时不做的事情也无可厚非。” “平时不做的事情?” “譬如小意温柔,红袖添香。”赵璇举了两个例子,却见她更迷惑了。 “这难道不是为人妻子应该做的事情吗?” 赵璇奇怪道“难道你们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 皇后一下子愣住了,她虽是这样想的,但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日真的这样做,当即觉得自己做的还很不够。 “其实夫妻之间固然要相敬如宾,但真的做到举案齐眉却未必是好事。” “此话怎解?”皇后追问道。 “宫中不缺仆役,举案齐眉这样的事情他们都能做到,再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夫妻之间应该互相体谅,而不是一味地把自己觉得对的东西强塞给对方,有的事情易地而处,其实自己也未必能够接受。”赵璇道。 易地而处?皇后下意识的开始想,如果自己忙了一天宫务之后陛下来到自己面前和其他人一样恭谨有礼,客套又陌生自己会有什么感觉? 只是这样想一想她都觉得难受,原来她就是这样对陛下的吗?可是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啊! 明明是他一次次不回应,她才不肯再用心,怎么如今却像是她一个人的错? 赵璇看着她的脸色一变再变,轻声道“从头开始有时并不是一件坏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和好如初 除夕如期而至,今年这个年似乎和以往格外不同,重新出现在宫宴上的萧以宁冷眼旁观着人们的阿谀奉承,把所有的讨好都看作毒药,冰冷的眼睛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这样热闹的场景对于房越修而言绝非新鲜这两个字可以表达,他是平定岱城的大功臣,来敬酒的人数不胜数。即使已经喝了很多,可他依然来者不拒,把这些风光和畅快全都收入囊中。 正当他觉得酒劲上头,想要出去醒醒酒的时候,却发现沉默了一晚上的人直直的冲自己来。连忙起身行礼。“下臣见过王爷。” 萧以宁眼神忧郁,抬手制止他的动作“免礼。” 可坐下来之后他却什么都没说,自己默默的喝酒,让房越修有些猜不透他的来意。 “你为何将消息送到本王这里?” 房越修眼睛一转“因为下臣相信殿下一定不会是二殿下的党羽。” 这话说得微妙,萧以宁不由转头看他。他看起来很真诚,不像在隐瞒什么。“秦安公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秦安公自然是朝上最得圣意的人,可玉城长公主毕竟身份特殊。”房越修说得隐晦却让萧以宁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夫为妻纲,她难道翻得出什么浪花?” “殿下何必拿我当傻子?即便下臣才来也听说了不少秦安公的轶闻,他对玉城长公主可谓是言听计从,若是玉城长公主有什么念头,只怕他也拦不住。” 话说到此处,萧以宁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暗暗冷笑,这都城里只怕人人都知道秦安公做不得玉城长公主的主。 “玉城仰赖先帝才有今日殊荣,又怎么会忤逆陛下的意思?” 房越修并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不论怎么说这都不会是一个适合在宴席上讨论的问题。 “下臣也是这样认为的,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殿下离得近,自然以消息安全为主,不然若是在路上被劫走,岂不坏事?” 萧以宁附和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房越修想了想说“下臣听闻年后陛下要选秀,不知殿下是否知道这个消息?” “略有耳闻。”萧以宁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却仍然留恋花丛不肯成亲,宗府和礼部的人已经多次上奏,请求陛下为他赐婚,只是次次都让他找了理由混过去。 现在老王爷孝期已满,又赶上新帝选秀,说不得要给他也安一位正妃。 房越修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说“下臣一直听闻都城美人如云,却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 “怎么你也想成亲吗?”萧以宁意外的看着他,他如今脚跟都没有站稳,贸然成亲只怕弊大于利,这不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下臣才来,还不敢说成亲的话,总要置办下产业才能有底气上门提亲。”他笑得憨直,似乎将成家立业当做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步。 纵然心里觉得可惜,萧以宁还是说“以你现在的官阶想要在这里置办产业只怕很难,陛下虽赏了些银子,也不过够买一座一进的小房子,只怕还不够今后修缮养护的费用,你要是真买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吃救济粮。” 自己小声算了笔帐,房越修愁眉苦脸道“原以为一万两就不少了,怎么还不够呢?” 萧以宁不以为然道“你已经很宽裕了,多少朝中任职的人当了一辈子京官也还是十几口人挤在官宅中,你这样的已经算走了大运。” 房越修忽然笑问“下臣出身微寒,不比殿下风光,怎么殿下至今也没有成亲呢?” “世上女子万千,风姿绰约,本王为何要独守一人?”萧以宁挑眉反问。 “殿下果真是个风流人物!”房越修半真半假的赞了一句。 两人满饮一杯,各自离去。 转身之后萧以宁脸上的笑便立即消失。这个人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殿上的一切都被萧奕亭看在眼中,他沉思片刻,命人也给狱中的萧奕台置办了一桌酒席。贺内监双手拢在袖中,躬身退出大殿传话。他站在大殿的台阶上,微微眯起眼镜,看着底下忙碌的人们,心中涌现许多复杂念头。 小内监领命而去,他却没有立刻进入大殿,反而站在大殿外静静的看向宝座正中的陛下。这个人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宫廷争斗中渐渐的成长为和他父亲一样沉默且多疑的人。 萧奕亭喝着酒,看着歌舞,鬼使神差的看见了隐匿在大殿门边上,熟悉的衣角。在这一刻他看着热闹的歌舞,耳边回荡着觥筹交错的声音,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感受到的却只有孤独。 贺内监刚刚站到陛下身后,就听见他说“时候不早了,让他们都早点回去吧。” 众人很快做鸟兽散,所有人都急着回家陪伴家人,即便是平时最不苟言笑的刻板之人,今日也和缓了脸色,脚步轻快,惦记着家里等待的灯火。 坐在车里的萧奕亭吩咐随从熄灭灯笼,躲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所有人离去。 太后主持了外命妇的宴席后深感疲惫,早早的就回了自己的宫殿,只留下皇后带着两位嫔妃等着从前朝回来的陛下,好把这个年过完。 因人实在少,坐在大殿里实在空荡得让人难过,萧奕亭命人将小宴搬到了缀锦阁中,这里烧了地龙不用穿披风也觉得暖和。 等到很晚,她们才等来了陛下。今日的陛下沉默得让人害怕,谁都不敢先出声。 萧奕台一眼就看见今日的皇后难得的脱下了颜色老气的正装,一身娇柔的颜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妩媚,即便站在两个年轻的嫔妃中间也毫不逊色,不由得有些呆了。 皇后大着胆子上前解开他的披风,笑着将提前备好的暖炉托到他面前。“今日风冷,陛下先暖暖手。” 她不同于往日的小意温柔让萧奕亭十分受用,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看见她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以往全然不在意的他在今夜忽然有些慌张,害怕这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也会消失不见,赶忙接过手炉,又用空余的那只手拉着皇后坐下。“这些小事他们都会做,别站在风口,仔细伤了身子。” 姚恭嫔眼神微暗,命人将准备好的参鸡汤端上来。“还是姐姐会体谅人,不像妹妹只会用笨功夫,学了许久也只能给陛下做一道汤。” “我们入宫才多久,哪里比得上皇后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更明白陛下的心意。”何顺嫔笑道。 “哦,你还会做汤?”萧奕亭将手炉放在膝上,兴致勃勃的开始问她准备的过程。 两人说了许久,一点不将皇后和顺嫔放在眼中。 萧奕亭还没来得及喝汤,热气腾腾的菜就上来了,其实在前头早就吃过,如今不过是应个景,并没有人真的等到这时候才吃饭。 今日御膳房准备的是乌鸡山药汤,皇后仔细的盛了一碗放在萧奕亭面前。 萧奕亭正将手炉递给跟在身后的贺内监,忽然见恭嫔起身跪在地上,一脸惶恐“妾身不是有意要和皇后娘娘争宠的,娘娘恕罪!” 还没来得及说话的皇后见状心里怒火中烧,尤其在看见萧奕亭询问的目光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正在这个时候她眼角余光看见了顺嫔看好戏的表情,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妹妹这是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跪下了?” 恭嫔原想着皇后至少也要为自己辩白一句,谁知她却这样说,惶恐不安的低下头,整个人的身子都轻轻的发抖“妾身不敢了!请皇后娘娘恕罪!”一边说一边磕头,看起来楚楚可怜。 “恭嫔,你怎么了?”萧奕亭心中疑虑更甚,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皇后,没有伸手,而是让贺内监去把人扶起来。 恭嫔起身后只顾着低头,身子略微沾了些椅子,似乎怕极。 “恭嫔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害怕?”顺嫔诧异道。 皇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因为我给陛下盛了碗汤,妹妹就觉得我不高兴?” “不过是一碗汤,也至于这样吗?”萧奕亭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心一下就烦躁起来,语气也变得不耐烦。 看过几人的脸色,顺嫔识趣的没有再说话,忍不住好奇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陛下也不要怪她,她刚刚进宫,自然是想要得陛下宠爱的,开了年就要选秀,她有些担忧也是自然。”说着皇后便命人将自己盛的汤拿走。“这参鸡汤是妹妹花了好大功夫炖的,陛下就赏脸喝一口吧,别辜负了妹妹的一片苦心。” 萧奕亭本就是个厌恶后宫争宠的人,当即命人撤了参鸡汤,接过皇后手里的汤“羹汤不过寻常之物,何必这样费事。” 一句话就让恭嫔的脸色完全白了,颤巍巍的说不出来话,嗫嚅了半天,眼泪没少掉,话却说不完整。“......陛下......妾身......不是......汤......没有......不敢......” “来人!恭嫔身子不适,送她回去。”被她哭得不耐烦的萧奕亭直接打断了她含糊不清的声音。 皇后见好就收,没有再推波助澜。“大过年的,陛下也别让她没脸,年轻女孩子,脸皮薄。” “若真是爱惜脸皮,就不该做这样的事。行了,别替她说话了!” 用过饭恰是点心上来的时候,顺嫔原本和恭嫔一样也是专门给陛下准备的,可看了恭嫔的下场后她只好觍着脸向皇后道“妾身进宫的时日还短,实在没有什么能够帮上皇后娘娘的只好做了些擅长的荷花酥进献给娘娘,希望娘娘不要嫌弃。” 话说得好听,可皇后又怎么会不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只是她既然懂得见风使舵,皇后也就没有揪着不放,笑吟吟的吃了一口“果真不错,顺嫔有心了。” 看她吃得香,萧奕亭也跟着吃了一口“确实跟御膳房做的差不多。” 守岁实在是一项不得不做却又有些无趣的活动,几人熬得眼皮都打架才终于等到了子时。按照惯例,今夜帝后同寝。 洗漱过后皇后坐在灯下看明日要赐给各府的年礼单子,不防萧奕亭忽然在身边坐下。“你在看什么?” “妾身第一次操办年礼,担心有错漏的地方,想再看一看。”她耳朵发热,有些不敢看他。 萧奕亭便坐在她身后,就着她的手一页一页的看,忽然笑道“你抖什么,嗯?” “陛下捉弄人!”大概是被赵璇的话说动,她大着胆子回了一句,说完就紧紧的咬着嘴唇,不敢回头。 身后的沉默让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变凉,果然,他生气了。 正在她后悔不迭,思考着要怎么挽回的时候,他忽然轻声笑了“原来你也会撒娇。” 她难以掩饰自己的诧异,回过头才发现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她预想中的情形是一个介于生气和不生气之间很微妙的一个情况,可眼前的情形却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陛下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妾身是皇后,皇后该稳重大方。”她小声道。 萧奕亭想了想说“皇后的确应该稳重大方。” 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她请罪,又听见他说“可你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撒娇也没什么奇怪的。”像是怕她不信,还举了个例子“宝华是公主,尊贵无比,她也没少撒娇。” 她下意识的想说着不一样,却忽然觉得不说可能更好。于是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太后和宝华都是心高气傲的人,里头有恭嫔和顺嫔,外有大长公主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难为你夹在她们中间受委屈。”他摸了摸她的头“你若有决断不了的事情只管来说,不要自己忍着。” 鼻子一酸,这么多年的委屈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她抓着礼单被他拥进怀中轻声安慰。 这一夜总算圆满。 精疲力竭之后她看着他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倔强似乎都不必要,若早一些服软,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唯一 年前赵璇就吩咐人把提前问好的店铺信息都整理成册子送到赵晗那边,让她趁着过年的时候有空闲多看看。 韩朝斜躺在床上教韩弗思背书,听见她吩咐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过年的时候不用带她出去吗?”各家适龄的男女大多都是这个时候在长辈的照看下寻找合心意的人,怎么到了赵璇这里却反而是最闲的时候? “萧以宁和赵赫还有霍思渊都没有成亲,现在各家都争红了眼睛,不肯落后,说不定就有龌龊。阿晗原本就不中意他们,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反正年纪还小,等他们都定下来了再慢慢看也是一样的。” “你就不怕到时候没有好的了?” 赵璇被他说得笑了“要真是这样只能说明都城里没什么青年才俊,经不住挑。” 到了初七赵璇才总算闲了下来,难得起晚了白叫赵晗赶了个大早。 “姐姐!我看好了!”赵晗咋咋呼呼的样子似乎已经全然把孟敬亭忘在脑后,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经营自己的小生意。 “这间铺子在芙蕖街上,位置极好,两开还是二层,我想着一楼就做散卖的生意,二楼分隔出雅间可以让他们在里头歇脚,姐姐觉得呢?” “这间铺子确实不错,不过你可知道装修要什么材料,要多少银子吗?”赵璇接过写得乱七八糟的本子随口问。 赵晗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听赵璇道“我让行客过来帮你,你有不懂的只管问他,要出门就叫他套车。至于银钱等你算清楚要用多少再来支领。”更嘱咐道“先说好,装修的钱不能超过铺子钱的一半。” 虽然一时没有头绪,可既然姐姐说了可以给她拨人,还能出门自己去看,赵晗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赶紧让人去叫赵行客,兴致勃勃的准备大展拳脚。 韩朝这才从里头探出脑袋“你真不怕她亏得血本无归?” “弗思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整天抱着?”赵璇从他怀中接过韩弗思放在一边,很不赞同他女儿奴的举动。 韩弗思不服气的抱着韩朝的腿道“娘亲坏!不抱人家还不让爹爹抱人家!” “好好说话!”赵璇纠正道。 “哼!”韩弗思气鼓鼓的把头扭到一边。 眼见母女两个又要开始每天惯例的斗嘴,韩朝眼明手快的挡在两人中间“弗思快看这是什么!” 桌上晶莹软糯的红豆糕吸引了韩弗思的注意力,伸着手要去够,吓得韩朝连忙抱稳“不急不急,都在桌上,慢慢吃。” 赵璇一边吃早饭一边看刚刚送来的密报,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转头叫绿萤“让舟平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韩朝担忧的看着她。 “没事。”赵璇摇摇头接着看剩下的消息。 韩弗思手里捧着红豆糕,小口小口的吃着,秀气得不得了。一边吃一边转着小脑袋看对面的赵璇和坐在身边的韩朝,忽然发现赵璇已经吃好,准备起身,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糕点。“娘亲!” “怎么了?” 赵璇真的停下动作之后,她却忽然胆怯,支支吾吾道“我以后可以像姨母一样开间卖零嘴的铺子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赵璇觉得奇怪,明明已经起身却又坐了回来。用眼神询问韩朝怎么回事。 韩朝也一头雾水,拉着韩弗思问“你平时不是喜欢胭脂水粉吗?怎么忽然说起要开零嘴铺子?” “学里的人都说姨母命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姑娘说话的时候无意识的撅着嘴,显然很不满自己不是那个被人夸命好的人。 “你要是喜欢做生意,以后也想开铺子,就每日完成课业之后去姨母那里跟着打下手,帮帮忙。”赵璇道。 “娘亲不生气吗?”韩弗思怯生生的看着赵璇,唯恐她一个不高兴自己会遭殃。 赵璇反问“你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生气呢?” “可大家都说士农工商,商人最低贱的,大家都不想做商人。”韩弗思疑惑的看着赵璇,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和别人这么不一样。 “商人虽然地位卑贱,却并不代表他们不应该得到别人的尊重,国库里的赋税有很大一笔都是他们缴纳的,要是没有这些钱,就没有办法修桥搭路,扶养鳏寡孤独。”赵璇试图用最简单的话语向她解释,可说出来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难懂。 见状,韩朝拉住韩弗思“现在不懂也没有关系,等你念了书,懂的东西更多,自然就会明白。” 年中不必去官学,可韩弗思还是有许多课业要完成,吃了早饭就乖乖的回了自己的书房。 赵璇刚在书桌前坐下,就看见韩朝跟了进来,脸色复杂的把绿萤赶了出去,神秘兮兮的关上了门。 “这是怎么了?” 犹豫再三,韩朝才慎重开口“我知道你的想法和其他人不一样,不管你想的东西有多不寻常我都可以接受,但是弗思还小,她总是要和别人家的孩子交朋友的。当今世上商人本就微贱,你和她说什么商人也对国家有功岂不是让她和别人生了分歧吗?” “你觉得我这样教她不对?” “我不是说你不对,只是这些事情不能等她大了再说吗?否则她这一路岂不是孤单?”韩朝忧心忡忡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会有多难,他实在不愿自己的掌上明珠也遭受这样的艰难。 赵璇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担忧。“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说不来也不必强求。” “可都城里也只有一个你。”韩朝语重心长道“你觉得没什么,可弗思去了学里,要是因此而受了欺凌,难道你就不心疼吗?” 这倒是个问题。赵璇张嘴想说这些都是小事,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和赵晗都曾经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可以不计较,发生在赵晗身上她也可以出面,可发生在韩弗思身上的时候她却没了底气说没关系。 她毕竟是在这里长大的,今后也要在这里生活,她不可能永远都活在公主府里。 “我从小就在商人家庭长大,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在崖城。” 事已至此,赵璇也不由得深思,难道自己是错的吗?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只在这一件事上,希望你能够多替弗思考虑。”说完这句,韩朝便转身走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重,绿萤有些犹豫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进来,可赵璇已经看见她。“怎么了?” “舟平到了。” 虽然伤势已经大好,可终究还是落下了顽疾。舟平时不时就要扶着胸口喘气,看起来很难受。看他这个样子赵璇又不愿意再安排他出去。 “大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舟平一辈子效忠大小姐!”舟平笑嘻嘻的说。 “你这次伤得重,终究是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了。” 舟平早已坦然接受自己的不足之处,摆了摆手“大小姐不必介怀,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当日牢中你可看清对方了吗?” “当时事发突然,牢中又昏暗,实在没有看清,只是看知默的反应似乎不是陌生人。”舟平回忆道“知默当时受了重伤,神志不清的时候曾经反复呢喃,“原来如此”。似乎发生的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若是预料之内她又怎么会毫无防备?”绿萤疑惑道。 “也许等她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防备的余力。”赵璇道。 赵璇思索许久,决定送舟平回崖城养伤,舟平反复拒绝无果只好要求暂缓离开,并且保证夏天之前一定离开。 赵晗好不容易看好的店面还有别的人看上而且已经到了快要结清尾款的时候,正当她很失望的时候却突然得知对方放弃了这个位置,立刻欣喜若狂的拉着绿杨和赵行客去下定。 韩朝听说之后连连夸她运气好,把赵晗高兴得就连睡着都合不上嘴。 个把月的功夫,赵晗的零嘴铺子就如火如荼的开了起来。在开业之前赵璇就和她说好了,全凭本事做生意,不能打着公主府的名头。 赵晗自然应下,可除了第一天还有些贪新鲜的人进来买些东西,之后一连几天都门可罗雀,把她难过得差点吃不下饭。 “你若觉得生意不好,不如想想别人是怎么把生意做好的?”赵璇提醒道。 东西两市赵晗都去看了个遍也没看出来别人和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反而买了不少别人店铺里卖的东西。 说来也奇怪,半个月后的一天,突然有人来买了一大堆零嘴,说是家里孩子多。此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次,虽然铺子里依旧门庭冷落,可看在这唯一一个固定的老主顾的份上,赵晗还是坚持着没有关店。 韩朝玩笑似的同赵璇说零嘴铺子里有个偏好这口的老主顾,时不时的就要来买,竟成了这铺子里唯一稳定的收入。 “不管这人是谁,能让阿晗坚持下去也不是坏事。”赵璇放下手里的书说。 韩弗思趴在韩朝胸口若有所思的看着赵璇“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呢?” “别人家都是娘亲陪小孩子玩,爹爹忙,我们家却不是这样。”韩弗思嘴里还含着饴糖,说话含糊不清,可两人却都听明白了。 想要开口解释以振夫纲的韩朝被赵璇看了一眼,立刻闭上嘴左看看又看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竖起来的耳朵却出卖了他。 “那弗思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这个问题太深奥,韩弗思皱着小脸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没有啊,可是我们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呢?” “你希望我们和别人家一样吗?每天都是娘亲陪着你,爹爹一直都很忙?” 韩弗思立刻摇头,她可不希望爹爹变成别人的爹爹!可是...... 她渴望的眼神让韩朝心里一酸,柔声道“弗思也想娘亲像别人的娘亲那样是不是?” 像别人的娘亲那样,会送他们上学,会接他们回来,会给他们做好吃的糕点,还会哄他们睡觉。 这原本是最寻常的天伦之乐,可对于赵璇而言却有些陌生。她自己就从来没有享受过一般意义上的母女之情。 可她还是退步了,伸手去摸已经有些陌生的头顶,刻意放柔了声音和姿态。“你想要什么?希望娘亲怎么做?” 韩弗思又欣喜又忐忑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和别人一样有一个温柔的娘亲。她在韩朝的鼓励下小心的爬过去窝在赵璇的怀中小声的说自己的愿望,久违的在母亲的怀中睡着。 “我知道你很忙,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做,可是你能不能也分一点时间给弗思?”韩朝的声音很轻,害怕吵醒了女儿,可赵璇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十分沉重。 她一直不喜欢母亲因为应酬而不能回家,却在长大以后毫无意识的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情。眼睛里只能看见那些大事,忘了在孩子眼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同我说说她都喜欢什么,在学里和谁交好,近来都在做什么?” 忽然落下的大雨将没有防备的人浇了个透心凉,也困住了很多人。赵晗看着雨势越来越大,便打算看完这个月的账本再回去。 老主顾家的下人又来买零嘴了,赵晗客气的谢过,又多放了两样新做的点心算作人情。 这个冒雨前来的下人却小心翼翼的提着满满一食盒用油纸包好的点心,绕了远路从后头到了铺子对面的楼上。 “门主,点心来了。” 石勇现在只要看见这些点心就反胃,为难道“门主,再这么吃下去属下就要吐了!” “是吗?” “门主,您何必让她呢,这间铺子的位置咱们早就看好了,是个收集情报的好位置,拿来卖点心不是大材小用吗!”石勇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压抑着反胃。 “铺子可以再看,既然她喜欢,给她又何妨。” “铺子就算了,至于这样隔三差五的买点心吗?就是再好吃的点心也会吃腻,何况......”下面的话在孟敬亭幽幽的眼光中识相的吞回了肚子里,猛灌茶水,努力把点心吃完。 雨势如瀑,她已经把窗子关上,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可他还是不肯转头,生怕会错过她一分一毫。他从来不知原来他也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到这样的地步。 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也许他也中了蛊,只是她的蛊下在身上,他的却种在心里。 第二百六十八章 金茶花 开笔这一日萧奕亭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皇后心中陡然升起些许名为怜惜的情绪,叫来皇后拢着她的手写了字“你是皇后,没有人能够威胁你的地位。” 她心中颇受触动,待要回头却见他已经停笔退后,整理过衣裳准备上朝。一瞬间的犹豫后她浅笑着上前“陛下政事忙碌,妾身一定好好约束后宫,不让陛下有后顾之忧。” 恭嫔闲来无事总爱来找太后闲聊,时不时的还要送些自己做的点心或者绣活哄太后开心。 虽说萧奕亭成婚多年,皇后还在太子府的时候也没少给太后送东西,可不知怎么的太后就是格外喜欢恭嫔,成天把她挂在嘴边上念叨,几乎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热。 “太后要是喜欢,妾身就天天做了给太后送来。”恭嫔亲昵道。 “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要是将来能给陛下生个一儿半女,一定也会像你这样讨人喜欢。”太后笑弯了眼睛,招手叫她过来。“陛下近来去你那里的次数多吗?” 恭嫔羞红了脸,睫毛轻轻颤动,神情中带着些哀愁“陛下近来对皇后娘娘格外上心,已经许久不来妾身这里了。想来陛下是想要个嫡长子吧。” “便不是嫡出也是陛下的孩子,总不能因着一个人也不许其他人有孕吧?”太后眼神一凛,眼中有寒芒闪动。 “可祖宗礼法上不是说只有中宫孕育子嗣后其他的嫔妃才能生育吗?”恭嫔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看着太后的脸色。 太后语气古怪道“祖宗礼法上的确是这么说的,可若是个公主便不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也无妨。” 可这又怎么能说得准?恭嫔心里疑惑却不敢问出来,只得装作羞怯,垂下眼睛暗暗思索。 “行了,来了这半日,你也尽了孝心,趁着春光正好你也多出去走走,陛下下了朝最喜欢到御湖边散步,你也多去走走,别拘束了性子。”太后笑道。 恭嫔俯身应了,待出门后身边服侍的宫女问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再去,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笑得笃定“这身衣裳是太后喜欢的,我若特意回去换了反而失礼,不过是随便走走不必这样谨慎。” 萧奕亭如往常般信步而来却忽然看见花丛间有人缓步离去。“那是谁?” “启禀陛下,是恭嫔。她方才正在寿山亭中,大约是回避圣驾先行离开。”贺内监道。 他撮着手指想了想“不必了,叫她回来。” “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她穿着一身豆绿色的衣裳,上头绣着一丛丛迎春花,看起来娇俏可人,很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样子。 “起来吧,你在这里做什么?” 恭嫔便将绣绷递给他看“妾身才从太后那里出来,想着近日春光明媚,便在这里绣些手帕。”帕子上的兰花已经绣得差不多,针脚细密可见绣工精湛。 “姚远一个粗人,没想到还能教出你这样兰心蕙质的女儿。”萧奕亭用眼神示意她坐下,随口道。 “妾身在家时母亲就常教导妾身要好好学习三从四德,不给家里丢人,妾身未有一日敢懈怠。”恭嫔轻声道。 她的声音掐得极好,如黄鹂鸟一般清脆娇软,带着些小女儿的婉转,十分动听。 刚刚从闹哄哄的朝堂逃离的萧奕亭乍然听闻这样的声音精神也舒缓了许多。“虽然春意已至,可寿山亭邻水,又在高处,当心风大着凉。” “多谢陛下关怀!”恭嫔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脖子,看得人心猿意马。 正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快看!飞得这样高真好看!” 循声而望却是顺嫔,身边跟着许多宫人,正在扯着线放纸鸢。像个孩子一样嘻嘻哈哈,隔着老远都能够感受到她的快乐。 看着陛下眉眼弯弯笑得无奈的样子,恭嫔心里一沉,旋即依在萧奕亭身侧笑道“听说顺嫔在家的时候就极为受宠,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一双手生得好看极了,像葱尖似的又白又嫩。” “是吗?”萧奕亭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向贺内监道“叫她上来。” 手里还攥着纸鸢的顺嫔请安后将双手藏在背后,根本不敢看萧奕亭。 “今天怎么想起来放纸鸢?” 顺嫔小声道“今天风大。” “你还知道今天风大?”萧奕亭声音一冷,几乎是拍桌子的前奏,听得顺嫔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嗫嚅着不敢吭声。 “今日风大是放纸鸢的好天气,顺嫔不过是有些贪玩,陛下就别计较了?”恭嫔站在萧奕亭身侧娇声道。 “放纸鸢原本就要趁着风大的日子,不然还有什么趣儿?”顺嫔小声道,嘴巴撅的老高。 萧奕亭冲贺内监使了个眼色“别放了,赶紧回去。”贺内监便赔着笑去要她手里的纸鸢,可顺嫔却不那么顺从,固执的将纸鸢藏在身后,不肯交出来。 贺内监有些着急,哄劝道“顺嫔娘娘,你就把这纸鸢交出来吧?” “我不!”顺嫔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看着地面,死活不肯松手。 “把纸鸢交出来!”萧奕亭脸色不悦。 几人围着顺嫔要夺她藏在身后的纸鸢,可又不敢真的动粗,束手束脚竟怎么也没能把纸鸢抢来。 恭嫔看着这架势,急忙劝道“陛下何必和她计较,顺嫔不过是被家里宠坏了,一时没有分寸,只要好好同她说自然会明白的。” 说完又跑到顺嫔面前道“你快向陛下服软吧,别这么倔强,不过是一只纸鸢,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 “不行!谁也不能抢走我的纸鸢!”顺嫔死死地护着自己的纸鸢,一边哭一边紧紧抱着不肯放手。 场面混乱得简直让人头疼,萧奕亭压下怒火,喝令宫人将顺嫔按住,又让恭嫔先回去。 虽然恭嫔迫切想知道结果却还是没有在这个时候忤逆他,顺从的行过礼,担忧的看着顺嫔仍然在劝萧奕亭“顺嫔只是一时情急,等慢慢想明白就好了,陛下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而责罚她!” 恭嫔走后,萧奕亭沉默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无奈的按了按眉心“扶她起来。”堂堂嫔位坐在地上哭算怎么回事! 哭得快要断气的顺嫔在宫人的搀扶下抱着纸鸢坐下,眼睛通红,看起来别提多可怜。 “不过是一只纸鸢,至于这么拼命吗?”无奈的叹了口气,萧奕亭把恭嫔刚刚送的手帕递给她。 顺嫔胡乱的擦了擦眼泪抽抽搭搭的说“这不只是纸鸢,这是我进宫前爹爹送我的!” 扶正她头上摇摇欲坠的簪子,萧奕亭问“既然这样刚才为什么不说?” “忘了!”顺嫔擦干净眼泪理直气壮的看着他说。 她看起来像只兔子,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萝卜不肯松手,还要呲着自己毫无威慑力的两颗牙齿威胁对方,全然不知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好欺负。 “行了,别哭了,不抢你的。”萧奕亭笑了笑,伸手把她拉起来,亲手为她系上斗篷,用食指划过她哭得发红的鼻尖“外头风大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要是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顺嫔愣愣的看着他,刚才不是还很生气吗?怎么这会儿就又好了?“陛下不生气吗?” “要是下次你还这样可就不是今天这个下场了。”他笑着拉起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听闻陛下在御湖边发了好大的脾气,斥责了顺嫔,赶走了替顺嫔说话的恭嫔,还一路把人提回会庆宫的皇后诧异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赶来。 正在等美人梳妆的萧奕亭忽然听见皇后来了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皇后大概也听说顺嫔当众发脾气,是赶来看情况的。 “妾身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萧奕亭摆了摆手“皇后怎么突然来了?” “妾身听闻顺嫔冲撞了陛下,心里担忧陛下气坏身子,又怕是宫人们混说,便赶过来看看。”说着仔细看他脸色,似乎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严重便稍微放宽了心询问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内监便捡紧要的说了,末了道“顺嫔娘娘大约是想家了,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该冲撞陛下。” 原来如此,皇后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后再一想萧奕亭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这一趟来的多余。“顺嫔毕竟年纪小,想家也是正常的。按例嫔位的妃子每半年可以见一次家人,不如这个月十五就宣何夫人进宫,也好好劝劝她,陛下觉得呢?” 萧奕亭抿着茶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帷帐后面探出来半个脑袋,聚精会神的看着这边,有意逗她“即便是嫔位,外命妇按例觐见都在年前和年中,怎么能为她开了先例!” “陛下!”顺嫔一听就急了,立刻冲出来站在他面前不依不饶的跺着脚。 皇后以为他会生气,可他的眼中却只有纵容,眼神重新落回顺嫔身上,心底了然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天下男子原来都一样。 “非觐见日外命妇进宫拜见妃嫔虽然不是惯例,却也不是没有,只要陛下开恩典,何夫人还是能进宫的。”皇后探准了他的心思,柔声道。 “既然如此,就按皇后说的办。”他原本就不打算在这上头卡她,自然顺着皇后的话说。“还不快谢皇后的恩!” 顺嫔也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冲皇后行礼“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两人一同出来,看着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萧奕亭忽然没了兴致。“去把奏章搬到皇后宫中。”然后携着皇后的手慢慢的走回去。 “妾身今日多管闲事了,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你喜欢顺嫔?” “妾身身为皇后,听说宫里有人胆敢忤逆陛下,自然要赶来的。”皇后斟酌道。 萧奕亭看了她一眼“太后一直念叨着孩子,是不是也找你说过许多?” “为陛下开枝散叶本就是妾身等的本分。”皇后认真道。 “很快就要选秀了,你要好好的看,别选些不安分的人进来。”萧奕亭道。 也许是亲眼看见他对顺嫔的宠溺刺激到了她,皇后竟说“便是心性纯良的人也会为了争夺陛下的宠爱而做下错事,即便用心选了也未必有用。” 他轻笑一声,发出微弱的鼻音,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栓住皇后的脖子,险些喘不上来气。 “你呢?”你变了吗?你也会变吗? 皇后沉默片刻道“陛下希望妾身什么样,妾身就是什么样。” “皇后的胆子真大。”他轻轻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往前走。 落后的皇后咬着下唇看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迈着小碎步吃力的跟上。 皇后宫中的金茶花刚刚开放,萧奕亭挥退所有人,认真的看了很久,掐了一朵最满意的花簪在皇后的发髻上,审视许久才说“这花名贵又稀罕,格外配你。” 在皇后诧异的目光中拉住她的手将人扯进怀中,轻嗅花香“你可以做自己。端庄的皇后,爱撒娇的妻子都是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你是皇后,你我此生,生同衾死同穴,我说到做到。” 他身上的味道是她熟悉的白檀香,因为熟悉而觉得委屈。“陛下不会觉得妾身恃宠生娇吗?这不是一个皇后应该做的事情。” “你不是这样的人。”他的手扶住她的后脑,将人按在怀中“也许将来我也会和你起争执,但是这并不会改变什么,你明白吗?”不论争执得多么严重他们是帝后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陛下这样会宠坏我,万一我将来做了陛下不喜欢的事情该怎么办?” 他笑了一声“我知你不是爱搬弄是非争宠夺权的人,你觉得我会是昏君吗?” “你我成婚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有个孩子了。”他将她的惊诧看在眼中,有些遗憾自己这么晚才发现其实她是颗蒙尘的明珠。“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 期待着,渴望着,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却不知该怎么反应,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他推倒,红着脸小声说“天还亮着呢!” 萧奕亭抬手打落帐子。“现在暗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陛下也会说这些油嘴滑舌的话!”她红着脸不敢看他,别过脸看帐子上用金线绣的凤凰,小声嘀咕。 “以后也许还会有许多让你惊讶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九章 婚书 沈宅,后院,鸡鸣前一刻。 二门外,沈昌旭一身喜服,站在垂花门边紧张的搓着手,时不时的抬眼看里头。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派喜气洋洋。 大屋里,镜前端坐一人,慢慢的为自己涂上鲜红的口脂,凝视着镜子里的影子,半天没有说话。 沈老爷子坐在堂屋里,轻轻叹气。 吉时到,可新人却没有挪步子。细娘急得慌忙去拉“你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现在怎么犹豫了?” “你到底是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还是要争这口气,让他没脸?”细娘问。 眉眼纤纤的人犹豫再三,为难的看着细娘“我有些害怕。” 细娘没了法子,把盖头塞在他手里“你等着,我去叫他。” 不过片刻沈昌旭就急匆匆的来了,一叠声问“阿乔你怎么了?” “旭哥,我一定要这样吗?”他拉扯着身上的女装,不知什么缘故,心里十分别扭。其实他以前穿过许多次女装,知道怎样才能表现得像个女子,可这一天他真的想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和他在一起。 沈昌旭温柔的将人拥入怀中,低声安慰“只有今天,以后你在家里想穿什么都可以。” “你要把我藏起来吗?”他仰着头问。 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祖父已经做了退让,今天过后你就可以上族谱,将来百年之后我们也能合葬。”沈昌旭柔声道。 百年之后。抓住沈昌旭衣服的手有些用力。“你答应我的,不能骗我。” “绝不骗你。” “沈吕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喜宴开得热闹,大家都在议论这位外来的吕姓娘子是如何的高贵神秘,竟能够得到沈老爷子的认可,办这样一场盛大的婚宴,可大家也疑惑为什么没有什么送嫁的人,几乎看不见陌生人。 “该不会是......”说话人在身前比了个圆弧,意味深长的看向后院的方向。 “这不能!”身边的人断然摇头“沈家是什么家风?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可你看看哪家嫁女儿会这么冷清?” “先前大小姐成亲的时候咱们也没去人,只陪送了嫁妆,照你这样说,都城里的人都看不起大小姐?”这人斜了他一眼说“沈家那是顶呱呱的身份,即便是皇帝老儿家的姑娘咱们也要得起!”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跟着来贺喜的客人们一起往外头酒桌上去。 敬过酒,沈昌旭的脚步有些虚浮,坐在后院里喝了两碗醒酒汤才渐渐清醒。 细娘站在院门口等他。“沈公子。” “细娘?你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阿乔......”醉眼迷离的沈昌旭“腾”的一下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向她。 “阿乔没事。”细娘避开他,转身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你把这个签了吧。” 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很多字,可沈昌旭头昏眼花,根本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什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清醒的时候不能做决定。一把推开道“这是什么东西?” “阿乔的卖身契你早就赎买了,这张是他的籍契。拿了籍契,他便彻底脱离贱籍,从此是个平民。” 刚才还满脸警惕的沈昌旭眼睛一亮,按住纸“你怎么会有籍契?”当初他找了许多关系都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要来吕乔的籍契,原来在她手里。 “这籍契在我手上,可我不能给你。”细娘道,多年历练出来的嗓音听得人骨头都软了。 沈昌旭听了这话酒醒了三分,眯着眼睛看她“你想要什么?” “我要去都城。” “你这么做未免伤了阿乔的心。” 细娘轻笑“他为了你甘愿雌伏,可我不愿意。” “你在外头只会艰难。” “富贵险中求,我不信我的命不如他。”细娘将字少的那一页翻出来“签了通文送我出去,我就把契纸给你。” “呵,你以为自己是在和谁说话?”沈昌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即便没有契纸,他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你难道就不怕有人以此要挟你吗!”细娘见他要走,赶忙挡在他面前。 沈昌旭按了按眉心,人已经清醒了不少“看在阿乔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不要不识好歹。” 寂静无人的院落中,吕乔一身婚服站在门前,不敢置信的看着细娘用契纸要挟沈昌旭。“你怎么能这么做!” “明明我和你一样都是红倌人,凭什么你能嫁人我却只能隐姓埋名!我不服!” 吕乔瞠目结舌的看着她癫狂的模样奔上前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被沈昌旭拉住,满身酒气扑鼻而来。“别过去,她疯了。” “细娘!你怎么了!” “明明我比你生得更好看,凭什么我却过得还不如你!”细娘扬起手中的契纸“我不过是想离开,为什么不让我走!” “旭哥,你就让她走吧,好不好?”吕乔慌张的拉着沈昌旭的手不停的摇晃。 将身边人的手握紧,沈昌旭道“渡口未开,谁都不能走。” “沈昌旭,你别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当年你做下的恶心事你以为瞒得住天下人吗!逼急了,我把那些事情全都抖出来!”细娘话音刚落,就看见沈昌旭站稳了身子,目光狠厉。心下一惊,转身就要跑,却被守在院子外面的府丁抓了个正着。 被扭送到跟前的人手被踩得黑了,不受控制的发着抖,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我早该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君子!” “我是不是君子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沈昌旭捂住吕乔的眼睛,把契纸捏紧,点了点头。 细娘闷哼一声,然后没了动静。吕乔几次想要回头都被沈昌旭按住“乖,别看。” 惊魂未定的吕乔浑身冒冷汗,直勾勾的看着桌上被踩了好几脚的契纸,泫然欲泣“你是不是杀了她?” 心疼的抱紧他,沈昌旭道“我从不杀人。” “那她?” “崖城的渡口不是想开就开的,我不能不顾城中百姓的安危放她出去。”他怜惜的吻住他的额头“别怕,我说到做到。” 新婚之夜多少有些不完美,可对于两人而言这不过是新生活所带来的第一波风浪。 晨起梳妆的时候,吕乔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认认真真的画完眉毛就转头去问“你看看这个深浅合适吗?” “合适,不论是远山眉还是柳叶眉都很好看。”沈昌旭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肩上轻捏“别紧张,祖父既然同意让我娶你进门就一定不会为难你。” 话虽如此,吕乔还是很紧张,出门后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和他一模一样的新衣裳就觉得心虚。“要不我还是回去换一身吧?” “不用了,祖父不在意这些,别耽误了时辰。”沈昌旭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 大厅正中,沈老爷子半眯着眼睛听手下的人念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节拍。 “祖父!” 老爷子眼皮一抬“你来了。” 吕乔按照规矩跪下,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自称,愣在原地,求救似的看向沈昌旭。 沈昌旭衣角一撩,干脆利落的在他身边跪下。“孙儿携阿乔拜见祖父!” “行了,起来吧。”老爷子接过吕乔手中的茶杯,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交给他“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进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别丢阿旭的脸。” “是,我明白了。” 餐桌上祖孙两人说起今岁选秀,沈老爷子道“当年你妹妹也参加过选秀,虽说世事无常,如今倒也错打错着。” “是啊,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阿璇也有孩子了。”沈昌旭向老爷子道“阿璇有个女儿,叫做弗思。也难为她千方百计的择了这样一个名字。”一边说一边无奈摇头。 吕乔虽然早就知道他有个爱若珍宝的妹妹,却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和其他人谈起,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她这个性子也就是韩朝能够受得了。”老爷子跟着摇头,可神情却满是宠溺。 又交代了几件事,老爷子疲倦的扶着额头“行了,你刚刚成亲,不要待在这里,带阿乔到处看看。” 赵璇这个名字对于吕乔而言并不陌生,只是他没想到沈家除了老爷子住的正房外一左一右最大的两个院子一个属于沈昌旭这个内定的继承人,另一个竟然属于赵璇。 走到这个从外头看几乎和沈昌旭的院子长得一模一样的院子,他终于对赵璇在沈家的地位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阿璇一直住在沈家吗?”她明明姓赵,却能够在沈家长大,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她大多跟着祖父,有时也会跟着姑姑。”说着沈昌旭就开始心疼她“虽然大家都管她叫大小姐,可她其实并不是个娇纵的人。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别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渐渐的就变得不像同龄的人。” “按理说她这么受宠,你们为什么会让她离开崖城?”沈家在崖城可以算是土皇帝,要是他们不愿意,赵璇一定没有办法离开。 沈昌旭想起从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来话长,那时候发生了很多意外,阴差阳错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见他不愿意细说,吕乔便识相的转开话题“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有,她是个要强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求饶。”沈昌旭苦笑着摇头。 他说要托付中馈,就真的把沈家的一干事情全都交代给他,让他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如此过了半月,吕乔正在整理最后一本账册,忽然看见沈昌旭满脸严肃的进来。心里直觉有大事发生。“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祖父要我尽快继任城主。”沈昌旭一说完他整个人都呆住,难道老爷子不好了? 沈昌旭脸色严峻。“我要出去一趟,晚上不要等我。” “等等!”他心里一阵恐慌,下意识的拉住他“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在家等我。” “旭哥!”他没能留住沈昌旭,心慌意乱的在屋里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心事重重的躺到床上,可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一整晚。 梳洗的时候听见下人说他回来了,连外衣也来不及穿,赤着脚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趴在他带着露水的肩膀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抱紧他“你回来了。” 令人觉得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回抱,僵硬着站在原地,眼睛里藏着些意味深长。 “你怎么了?”看得人心慌。 沈昌旭脸上冒出了青茬,看起来有些憔悴,可眼睛却亮的吓人。“阿乔,你想当城主夫人吗?” 吕乔愣了一下,捶了他一拳“别胡说八道!” “我说过,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吕乔,郑重道“我如果继任城主,我的夫人也只能是你,可城主夫人必须游城,你可以吗?” 假如当了城主夫人,他将一辈子穿上女装,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城主夫人。他能承受吗? “我......”吕乔刚想答应,忽然想起他刚刚的那个眼神,直觉不会这么简单。“你昨天去了哪里?” 沈昌旭牢牢的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愿意吗?” 他胸口似乎藏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硌得人生疼。“这是什么东西?” “同心蛊。” “是什么?” “你我同饮,谁若变心便会受万虫啃噬之苦。”沈昌旭道。 吕乔手一松,差点跌碎瓶子。“什么!” “阿乔,你愿不愿意?” “你出去一晚上就为了这个?”吕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尤其在看见手里的瓶子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恐惧,是第一时间席卷全身的感觉,慢慢镇定下来他抓着沈昌旭的手说“你不能吃。” “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苦于儿女情长,更何况我甚至还不是个女子。”吕乔苦笑道。 “阿旭,你真的要这样吗?”沈老爷子闻讯而来,拄着拐杖道。 “祖父!我希望巡城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人是他。” 老爷子在亲眼看见吕乔喝下同心蛊后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我做不了阿璇的主,也做不了你的主。” 第二百七十章 唢呐声 “大小姐,舟平来了。” “让他进来。” 舟平捧着几个硕大的盒子慢腾腾的走进来,侧着身子看前头的路。好不容易放下来,擦着额上冒出来的汗笑得傻气十足。 “大小姐!你快看,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桌子上满满当当的摆着各种珍奇古玩,打眼一看就价值不菲。 赵璇打趣道“怎么,发财了?买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我这不是要走了吗,想给大小姐送点东西。”舟平笑着笑着觉得嘴里有点苦,慢慢低下头。 绿萤踢了他一脚“你怎么了?” “这是你这些年的身家吧?”赵璇估过价格,大概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舟平跑到赵璇身前,认认真真的磕了几个响头“谢大小姐多年庇护!谢大小姐知遇之恩!谢大小姐看得起我!” “想好了?” “嗯!”舟平坚定的眼神让赵璇明白他不会改心意。 “绿萤,取三百两银票来。”赵璇制止他惶恐的动作“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也没有给过你什么,这些银子就算作是聘礼,以后好好过,别再插手这些事。” 舟平感激不已,仰头道“谢大小姐!” 他走的时候赵璇没有去送,听绿萤说他在门前磕了好几个头才走的。 一路南行,水汽愈发浓烈,舟平一路走走停停,买了许多东西,想着回去之后如何与白欣说,才能叫她答允自己的请求。 白欣提前得了赵璇的信,已经被送回楚庭的宅子里,殷切期盼着舟平。 然而她却等来一个噩耗。 舟平死在城中一处荒废许久的别院,据闻死状惨烈。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出事!”白欣悲痛欲绝的抱着自己的头大声嚎叫,呵斥着所有企图接近她的人。 “你冷静一点,这里是楚庭!” 陡然被摔在地上的疼痛令她无法逃避舟平已死的事实,她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她绝望的趴在地上,就连哭泣都很隐忍。没有人劝她,过了很久,才有人在她身边放了一盏点亮的灯。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渐渐哭得没了力气,等到这个时候才有人说“哭坏了身子也没有用,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零零散散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放在她面前,都是舟平一路买下的礼物。 她看着窗台上已经勾了边框的盖头,觉得十分刺眼,可拿着剪刀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扎下去。 从舟平买的东西能够看出他从都城过来走的是哪条路,白欣推断出他应该是在进城后当晚就遭遇了不测。他准备的礼物里还有楚庭的特产,白花膏。 城中只有一家用这种样式的盒子盛白花膏。 白欣想要替舟平报仇雪恨,可她在楚庭根本寸步难行,只好写信向赵璇求助。 接信后赵璇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的请求,让留守楚庭的人配合白欣,尽快查出舟平的死因。 官府的仵作说舟平死于流匪,府衙出了通告,让所有的百姓夜里尽量不要出门,免得遭遇不测。 白欣根据舟平的遗物分析了他进城后都去过什么地方,又安排人四处打听,看有没有曾经见过他,力图将他在城中的轨迹全都还原出来。 “据我们了解,舟平清晨进城,在客栈休息了一会儿就出门了,先去了集市吃饭,然后去买了白花膏。”说到此处,他停下来看了一眼白欣“买完白花膏他在对面的茶水铺子里坐了半个时辰。” 他的遗物里有一封婚书,坐在茶水铺的时候他是不是在想要怎么开口才不显突兀? 白欣放下针线按住隐隐作痛心口。“然后呢?” “他走得突然,老板娘对他印象很深,说是看见他急急忙忙的扔下钱,跟在什么人后头跑出去了。” “查这个人是谁,一定有人看见!”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这个人谁都不认识,却悄悄走进了另一座闲置已久的府邸。 探查过后发现这个地方似乎是一个专门用来歇脚、交流信息的场所,所有的一切都把背后的人保护得很好。线索到这里就完全断了,白欣并没有因此气馁,每天重复的,认真的翻看着舟平留下来的东西,企图找到藏在里面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发现舟平买的东西似乎并不全是各城的特产,其中有一件琉璃项链看起来格外特别。 五彩纷呈,晶莹剔透,做工未必上佳,却被他裹了好几层布小心翼翼的放在单独的盒子里。 之前白欣以为他这么小心是因为琉璃易碎,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 这块琉璃上头有些不平整,她心念一动,把琉璃整个泡进水里,拎出来放在阳光底下看隐隐约约的能看见“平安”两个字。 平安?琉璃在这里可不算稀罕物,白欣看了又看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只这两个字根本没有指向性。 楚庭的情况也牵动着赵璇,眼看着停灵的日子就要到了,赵璇叫来绿萤“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走了你身边就没人了。” “你回来之前我尽量不出门,迫不得已的时候也会记得带上子敬子平。”赵璇吩咐道“我总觉得舟平的死有些蹊跷。” “怎么说?” “舟平干的是打听消息的活,或许会有人对他不满,但绝不至于因此而杀人。而且楚庭和崖城一水之隔,在这里动手太不明智。” “除非他不小心打听到什么隐秘,对方才杀人灭口。”绿萤推测道。 赵璇点头“我也是这样想。”要是一般的秘密白欣他们早就打听出来了,可到了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说明这个秘密很大,有很多人都害怕会牵连自己。有人撒谎。 绿萤没有再说什么,行过礼转身就走。 公主府的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驹,将路程缩短为别人的一半。 进屋第一眼,看清白欣的模样后,绿萤狠狠的皱起眉毛,一言不发的将门窗全部打开。 屋里赫然坐着一个穿着半身婚服的年轻女子,正穿针引线为自己绣嫁衣。“你来了。” “你疯了。” 白欣忽然笑了“所有人都说我疯了,可我知道我没有。” “舟平对你很好,不会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 “我长这么大,只有他真心待我好。”白欣一针一线的绣着鸳鸯,神色缱绻。 绿萤站在她身前,看见她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全都是泪花,脸上画着完整的妆面,似乎随时准备着成亲。 在绿萤的指挥下调查很快有了进展,只是这个进展让人心情沉重。 第三日上,胡伟命人抬来一顶小轿,外头随便缠了几条红布,便算做喜轿,要抬她回去成亲。 白欣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忆起绿萤的话,“胡家的管家昨天夜里去过那间废宅,停留了一刻钟的功夫才走,已经可以确认和他有关。” “你说他是听见了什么才会被灭口?” “据说是一个和城守有关的秘密。”绿萤看着她的样子,深深觉得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她用两根手指夹起红纸放在唇间抿了几下“原来如此。” 外头等着的婆子看见她一身大红色的婚服吓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半天“白姑娘,这大红色你穿不得。” “那你就抬着空轿子回去吧。”白欣站在轿子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几人彼此交换了眼色一咬牙一跺脚“姑娘请上轿!” 没有欢天喜地的锣鼓,没有绵延十里的红妆,只有一顶缠了红布条的青布小轿伴着吱呀吱呀的声音远去。 绿萤站在门边上目送她离开,吩咐身后的人“把东西全都收拾好,我们该走了。” 棺材放在平板车上慢悠悠的从街上走过,没有哀嚎哭泣,安安静静的,让人忍不住猜测里头的人有怎样的生平。 假如有坐在楼上观景的人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另一侧窗下有一顶晃悠悠的小轿不紧不慢的穿行在人群中。 两扇窗子,隔开生与死的距离,咫尺之间,天涯之远。 轿子停在后门,冷冷清清,没有什么地方张灯结彩。往来穿行的人们也没有系上喜庆的红丝带,只有她一个人,鲜亮得扎眼。 这里安静得根本不像是有一场婚宴,白欣默默的走在通往后院的路上,耳朵里充斥着下人们的议论声,心里如一潭死水。 胡伟连红色的衣裳也吝啬换上,胡乱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就要来挑盖头。 “等等。”白欣按住秤杆“先关门。” “哟!你还挺会玩啊!”胡伟笑得猥琐,抹了抹嘴边的口水动作迅速的将门插了个严实。 白欣自己挑开盖头,两眼直视胡伟“舟平是你杀的吗?” “谁?”胡伟挠了挠头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 “他有什么好的?年纪比你大那么多,长得也不是很好看,你怎么就一直惦记着他呢?”胡伟拖过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舟平是你杀的吗?” 胡伟嗤笑道“我才懒得动手呢!他就是个废物,跑两步就喘不上气,你找个这样的男人,以后会后悔的!” 白欣深呼吸后看着他“你承认是你杀了他?” “切!这么个废人我才懒得动手呢!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固执,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艳红嫁衣的女子缓步上前,凝视他写满欲望的脸,眼下发青,双眼无神,显然纵欲过度。“你倒说说,怎么吃不了兜着走?” 胡伟用力一推,白欣吃不住力气,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骤然压下来的黑影让人心里不由一颤,手忙脚乱推拒的白欣用尽自己知道的所有招式去反抗,可还是抗拒不了。 衣带被扯开,令人恶心的湿热缠绵在脖子和肩上。白欣剧烈的喘息着心口狂跳,手上用力,从脖子后方将磨得尖锐的发簪狠狠的扎进他的脖子。 他艰难的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古怪难听的声音,双眼通红的看着她,很快就没了动静。 白欣用力推开他,衣衫不整的从他身下爬出,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好久好久没有动静。 地上的血不多,他的身子已经凉了,白欣坐在镜前端详自己被打得通红的脸和脖子上青紫的痕迹,嘴角浮出几分苦笑,慢慢的哼着歌重新打扮。 扑了厚重白粉的脸上画着小巧精致的红唇,她眨一眨眼睛流露出曼妙风情。将酒壶里的酒泼洒到门窗上,手持灯烛将目所能及的一切全部点燃。 火势猛烈,将一切都裹挟住,她躺在床上轻轻的哼着他教的小调,将准备好的匕首对着心口扎进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绿萤在渡口等着,听见胡家着火,一对新人葬身火海后才吩咐开船。 催折林中,新起了一座坟茔,坟前放着些纸人纸马,金银元宝,还有一座纸扎的三进院落。绿萤蹲在墓前耐心的烧着“大小姐在定城买了个小院子,专门扶养那些和你一样孤苦无依的孩子,这些孩子将会平凡的长大,不会像你一样流离失所。” 沈家大宅,绿萤恭恭敬敬的请安,忽然发觉乖巧的坐在沈昌旭身边的人有些眼熟,犹豫再三道“这位是?” “这是我夫人,吕乔。”沈昌旭介绍得大方,可吕乔却有些难为情,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绿萤想了想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沈老爷子摆摆手让绿萤坐下“你在都城见过他,他就是醉月楼的娇娘。” 打断他们还要叙旧的念头,沈老爷子正色道“阿璇在都城怎么样?” “一切都好,韩朝信任大小姐说的每一句话。” “这就好,省得日后麻烦。”老爷子点了点头叹道“当初送她去原是想让她进宫,没想到阴差阳错反倒成了如今的局面。” “大小姐手中如今捏着的东西太多,投鼠忌器,反而是安全的。”便将赵璇手中如今有的东西全都一一告诉他们。 沈老爷子道“我想着让阿旭继任城主,趁我还在早点坐稳位置,不然将来若生出什么事端,恐怕难以招架。” 绿萤沉思片刻“若城主夫人是个男子,后嗣要怎么解决?” “阿璇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再生一个吧,万一能活下来呢。” “祖父!”沈昌旭不赞成的看着他,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打得体无完肤。 “下一任继承人必须流着你或者阿璇的血!” 第二百七十一章 平衡 近来城中流言四起,听得人心烦。霍婧婷听见家里的下人议论了好几天心里也有些奇怪,晚上哄睡了孩子们,悄悄拉住司远昭。“你在府衙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消息?” 司远昭正脱外衣,手指勾着衣带一扯“你指的是什么?” “我听见厨房的人说外头都在议论公主府嚣张跋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外头的人嘴碎,不用管这些。”司远昭换了寝衣,根本没当回事。“对了,上峰说今年有几个晋升的名额,他打算把我推上去。” “真的吗?”霍婧婷先是欣喜,然后又有些不敢相信“你才刚来户部,也能升上去吗?” “还是借了你大哥的东风。”司远昭诚恳道。原本怎么也要熬几年,可现在因为霍思渊位高权重,众人都不敢小瞧,不敢明着送礼,只好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你抽空回去一趟,问问你大哥是什么意思。要是觉得为难,这次不升也罢。” 霍婧婷愧疚的拽着他的衣裳“对不起。” “别这么说,这又不关你的事。”司远昭摸着她的头说“你给我生了孩子,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还要谢谢你呢。” “可要不是大哥,你也不用顾虑这么多。” “阿婧,是我要谢谢你,在最好的年华嫁给我,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他认真的看着脸上已经有了岁月变迁的妻子,轻轻擦去她滴落的泪水。 听见下人说三姑娘回来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发呆,自从他从黑水城回来时候就时常在这里发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觉得没什么干劲。 “大哥。”霍婧婷扶着门,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坐在书案后面的人,觉得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回来了。” 即便是兄妹,她在听见他做下的那些事情时还是觉得震惊,说来惭愧,在大哥渐渐成为战神的过程中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感到后怕,也庆幸当年赵璇没有如她所愿嫁给大哥。 “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还好,阿远对我很好。他现在在户部当差,家里的孩子们到了年纪都会去官学念书,虽没了爵位,但日子还算安定。”霍婧婷小声道。 霍思渊看了她一眼,有些心疼这个一贯恣意的妹妹成婚后过得这么小心翼翼。“你若觉得他不好只管和我说,他如今没了爵位,翻不起什么波浪。” “他没什么不好。”霍婧婷忙道。 他奇怪的看了一眼,既然如此她为什么突然回娘家? “户部说要给他升官,不知道大哥觉得怎么样?” “听说他在户部干的不错。为人圆滑,处事也有分寸,虽说去户部的日子不长不过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平心而论,能够在户部混的风生水起的人都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他几遍看不上司远昭也不会因此否定他的努力。 “大哥的意思是?” “你们不必顾忌我,如果真有不妥我会告诉你。他能升上去是他的本事。”霍思渊摆了摆手不让她说道谢的话。“你是我妹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你和公主府有来往吗?”霍思渊忽然问。 “如今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送些节礼,不常见面。阿远的这份差事还是韩朝到陛下那里求来的,现在的宅子当初也是阿璇帮着置办的。那时候你不在,爹爹又不便插手,要不是他们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脸上感恩的神色令霍思渊心里响起警钟“公主府今非昔比,盛极必衰,你不要和她们走得太近。” “大哥是知道了什么吗?”他陡然紧张的神色让霍婧婷有些害怕,难道真的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她如今风头一时无两,早晚要被人踢下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霍思渊认真道“重情义没有错,可你做事之前应该想想会不会惹来滔天大祸。” 从候府出来的时候霍婧婷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明明天气晴朗,她却有种黑云压顶的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司远昭在得知霍思渊说的话之后沉默了很久“他说的有理。”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阿璇?” “人各有命,我们开这个口说不定还会得罪很多人。”司远昭轻轻摇头。 霍婧婷急得猛拽他“可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你忘了当初阿璇是怎么帮我们的吗?” “你别急!让我想想。”司远昭赶忙拍了拍她,赵璇是先帝时就得宠的人,陛下即便是为了先帝的面子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不喜欢她的人当以元嘉大长公主为首,要是说有什么人会针对她恐怕也和元嘉大长公主脱不开关系。 “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猜测,就算说了她也不一定相信,要是猜错了反而不好。”司远昭慎重道“你先让人给公主府递张帖子,让她小心点。其余的就只能看她自己了。” 刘柏鸿因为固守黑水城有功和司远昭一起得了晋升,不日就要回黑水城继续镇守,想着已经很久没见,特意约了司远昭喝酒。 喝了两大坛酒之后刘柏鸿半醉半醒的说“我真是羡慕你,现在什么都有了。” “你要是羡慕怎么不自己找一个?” 刘柏鸿耸了耸肩膀,“这东西要看缘分。” 司远昭推了他一把,笑道“要不你求陛下赐婚?” “算了,我还是一个人过吧。”刘柏鸿摇摇头,不愿意把自己的婚事交到别人手里。“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放下身段到户部去当差。”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自食其力的一天。“这不是逼到这个份上了吗!” “不只是你,我最意外的还是阿朝。”刘柏鸿咋舌道“谁能想到他还有当上秦安公的一天!” “你家里怎么说?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也没成婚,他们就没催你?我听说霍思渊这段时间参加的赏花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你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还好,只要最后能给家里留个种就行。我可不像霍思渊身边干净得让人疑惑是不是个断袖,自然没有他这些麻烦。”刘柏鸿吃了一筷子下酒菜。“听说醉月楼里的人已经换了一茬,现在也不知当红的人是谁。” 是了,他身边虽然没有正经的妻妾,可通房的人是一直都有的。“你现在都带着谁?不会还是原先那个吧?” “看来看去还是她最合我的意,我也懒得换人。”刘柏鸿理所当然道。 司远昭笑道“你身边根本就只有这一个人吧!还装什么情场浪子!我们每次去醉月楼你都躲在一边喝酒,哪有什么旧情人!” “我这叫专情!哪像你们见异思迁!”被人说破的不自在让他似乎变成了十来岁的少年,急着辩白,反唇相讥。 “你可别瞎说啊!我哪里见异思迁了!”即使知道霍婧婷不可能听见,他还是莫名的觉得心虚。 刘柏鸿笑够之后觉得有点惆怅,人人都有一盏灯火,他的那盏在哪里? 两人相视一笑,畅快同饮。“不管怎么样,你能活着回来就好。” “我这个人命硬,我还没有娇妻美妾呢,怎么能就这样死在战场上呢?”刘柏鸿晃了晃空空的坛子,就没了。“小二!再来一坛!” 司远昭按住他的动作“天晚了,阿婧还在家等我呢。” 刘柏鸿没有坚持,却自己喝了两坛,敲着酒碗唱起战歌。 选秀结束后,霍思渊接受了陛下的指婚,其余几人则完全没有消息。然而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胡闹!” 匆匆赶来的太后脸色不愉的看着桌子上已经热过几次的饭菜,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饿了几顿的宝华已经没了和她争执的力气,虚弱的躺在床上奄奄的看着她“母亲,你放过他好不好?” “愚蠢!你这样做不过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只会让元嘉得意!”太后拍着桌子道,怒不可遏的样子看得人害怕。 “母亲,他从未想过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去打压他呢?”说着落下两行热泪,打湿枕头。 可太后却冷笑道“当年元嘉用绝食嫁入赵家,如今你也要故技重施吗?他到底用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了你!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宝华哀哀哭泣“母亲,他没有。” “没有?那些拙劣的画本和粗糙的玩意难道是凭空多出来的吗?你以为宫里的事情能够瞒过谁?”太后将东西拂落,气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赵赫说话。 “他只不过把我当做妹妹看待,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这样呢!”她无力的在床上缩成一团。 “他若没有这个意思就应该和你保持距离,而不是一面说着好听的话一边欲擒故纵,把你玩得团团转!”太后气得几乎晕厥,用力攥住身边的人才没有摔倒。 匆忙赶来的皇后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等着人通传。太后回绝了她的求见,虽然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外,可她还是很担心宝华会出什么事。 伴读的时候她就发现宝华是个单纯到极点的孩子,被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过风雨,也不知道面对风雨的时候该怎么办,只会直愣愣的冲上去,撞得头破血流却不长记性。 她心里笃定自己不会因此而被厌弃,所以做起事情来根本不给自己留余地。 太后不舍得罚她,只能把满腔怨气都发在赵赫身上,虽然有陛下强烈反对,却还是想尽各种方法让赵赫吃瘪。 陛下虽然觉得不妥,可也因为宝华绝食而对赵赫而有些不满,觉得宝华是受了他的挑唆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宝华知道赵赫被针对之后更加埋怨自己,原先三不五时还能被劝着喝两口粥,现在连粥都不肯吃,只每天喝两口水吊着气。 皇后听说之后觉得大事不好,可太后已经明显不乐意她插手,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了赵璇,急忙命人传她进宫。 “你可算来了。”皇后一见赵璇便叫她上前,将宝华绝食一事全盘托出。“如今情况越来越不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眼下隐隐有乌青的痕迹,可以想见是如何的夜不能寐。赵璇如何不心疼宝华,她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孩子长到现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金尊玉贵的长大,谁又能想到会有这一天。 “陛下怎么说?” “陛下心疼得不得了,已经斥责了赵赫多次,可他每斥责一次,宝华的状况就更差,现在已经......”皇后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赵璇进宫前只知道陛下近来对赵赫不满,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宝华当真对赵赫有意?” “我看着不像。”皇后犹豫道“她提起赵赫的时候并没有羞怯的神色,反而一脸愧疚。” “或许他们二人原本并没有这个意思呢?” “如今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宝华现在这个样子,太后早就把赵赫恨到了骨子里,即便原来有什么,现在也都不可能了。”皇后轻叹一声。其实原本她还觉得青梅竹马若真的能成未必不是好事。 赵璇想了想问“宝华现在情况如何?太医去看过了吗?” “太医说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落下一辈子的伤。”饮食不当、抑郁悲愤,长此以往只怕五脏六腑都要伤透了。 “我去看看她。” 可皇后却面露担忧之色“太后留了人在那边,自从宝华开始绝食,我就见不到她了。” “陛下近来忙吗?他对这件事情又是怎么看的?” “陛下没有说过,不过我猜测大约他也有些顾虑。”皇后轻声道。 想了想,赵璇道“宝华这件事是个死结,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开。” 太后正在修剪花枝,听说赵璇进宫便等着她来请安,可直到最后赵璇都没有来。锋利的剪刀穿梭在花丛间,剪去庞杂的枝叶,只留下长得好的。 她仔细端详着花盆里的花,一张一合剪去了花盆里开得最好的一朵花。 身边的宫人惊讶得发出声音,只见太后神态自若的擦着剪刀“有的时候只有把最刺眼的花剪去才能让其他的花开得更好。” “下一次,若是玉城进宫,不必拦她。” “太后就不怕她做了说客吗?” “我只怕她不做说客。”太后满意的看着被修剪后的花枝。 第二百七十二章 流言蜚语 雨丝杂乱,风卷残枝乱。路上的行人们纷纷加快了脚步,赶在黑幕彻底压下来之前回家。 偏偏是这样的日子,霍思渊终于成婚了。 赵璇夫妇没有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一里一外长袖善舞,在来访的宾客之间穿行,听了许多半真半假的消息。 许久没见,霍婧婷已经瘦了许多,看起来依稀有从前的模样。“阿璇!你可算来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说着话仍是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屋里众人纷纷行礼,口中呼着殿下,眼睛控制不住的在她身上打转。通身上下全是名贵的稀罕物,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初她去和亲多少人都说她不可能回来,谁知她竟这样有福气,不止活着回来,还嫁的好,过得好,让人羡慕得后槽牙都要咬断。 “你来得正好,新妇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她对于这个即将入门的大嫂好奇得不得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大哥,让他同意成婚? “这个李氏究竟是什么来历,你了解吗?” 霍婧婷神神秘秘的把她往后院拉“我听说她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清白得不得了,而且她还是独女,又从小体弱,格外得全家爱重,长到如今从没有离开家里半步,也不知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原来是清流之家,难怪他肯松口。“不过李家既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肯让她跟着你大哥去边塞吗?” “你还不知道吧,我大哥大约不去了。陛下让他留在城中主持武举,选拔人才。” 怪不得李家能答应。“原来如此。” 李家小姐在丫鬟的陪伴下乖巧的坐在房中,外头来看热闹的人虽多,却都不敢无礼,只在外间说话打趣。 毫无顾忌的霍婧婷拉着赵璇往里走,门边的丫鬟们也没人拦,外间的人便笑道“三姑娘到底是和玉城殿下交好,这样的场合想也不想的就敢把人拉进去。” “人各有命,谁又能想到安平伯会突然离城呢,想必三姑娘受了不少苦。” “谁说不是呢,这逆天改命的事情也就是在都城里,要是换了其他地方还不知会说得如何难听呢。” 声音不大,传到里间已经听不真切,即便如此还是令赵璇微微蹙眉。霍婧婷拉了她一下“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我才不在乎呢!” 李姑娘生的一张鹅蛋脸,柳眉杏眼别提多好看,身上更有一种纤弱的风流姿态,看得人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怜惜。 “李姑娘果真貌美,令人见之忘俗。”赵璇命人送上贺礼便退到一边。 霍婧婷笑道“大哥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他们以后一定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这两人说起话来亲热得很,李姑娘一时难以分辩哪一位才是霍思渊的妹妹。幸而今日婆家人身上都要带红,她才认出来这圆脸庞爱说笑的人是霍思渊的妹妹。 这桩婚事本就是陛下赐婚,又是父母千挑万选看中的人,她心里多少抱着些期待,可在看见霍婧婷的长相之后莫名有些失望。 其实她原也想着一个武将大约会生得虎背熊腰十分吓人,却还是在外头传闻的过往中迷失,对他有了太多期望。 “李姑娘不曾见过我,恐怕有些陌生。我是玉城。” 几人本就是初见,只说了几句便告辞出去,谁知时间掐得这样好,竟正巧撞上饮了酒的霍思渊。 院中并无他人,霍思渊的眼神却毫不掩饰的落在赵璇身上,像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你来了。” 霍婧婷刚一张嘴就被大哥瞪了一眼,立即将话咽了回去,走远了两步,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 “李氏是个娇女,生得也好,恭喜。” 他深深的看着身前一步站着的人。“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赵璇没有问,退后一步“你醉了。” “我在翠云轩给你留了东西。”他的眼神太过复杂,赵璇不忍直视,拉上霍婧婷逃也似的走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霍婧婷实在没有听清,只依稀觉得是个邀约。踌躇许久才道“阿璇,李姑娘......” “你放心,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赵璇轻轻点头,让她不必担心。 松了一口气的霍婧婷忽然急道“我先前和你说的事情,你不要忘了!” 韩朝一早等在马车上,等赵璇上车后奇怪道“她和你说了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璇疲惫的靠在他肩上“萧以宁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还没有,原先看好了几个,可是他都拒绝了。”说起这件事韩朝也觉得头疼。 赵璇轻轻推开窗户,看着外头的灯火,忽然想起绿萤带回来的消息,祖父希望她能再生一个孩子,以防万一。 “阿婧家里孩子多,看起来总是很热闹。” “我小的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时常觉得没有意思,总是跑出去找阿昭和阿鸿玩。”回忆起过去,韩朝笑得十分怀念。 “阿婧家的老大明年就可以去学里念书了,后头几个小的一个个去了家里就能安静不少。”她家五个孩子,年岁都差不多,在学中还能相互做伴,到时候弗思也不会孤单。 可韩朝却笑着点她的头“她家老四才刚会走路,想要上学还得好几年呢。” “老四?老二和老三不念书吗?”赵璇坐直了身子。 “老二和老三又不是她生的,自然不能去官学。” 赵璇这才觉得不对,她家的几个孩子年纪差距也太小了点。之前当是他们夫妻恩爱,现在想来只觉得恶心。“司远昭有几房妾室?” “成婚的时候就打发了好些,现在只有两房,平时都待在后院,孩子也是一生下来就交给阿婧,和自己生的没有分别。”韩朝被她陡然变色的脸吓了好大一跳。“你怎么了?” “你觉得......”她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的表情,明白这又是自己和他们的不同。 他和司远昭,乃至于霍婧婷自己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不过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片段。 没有人觉得男人不能有妾室,也没有人觉得妾室生下来的孩子不应该交给主母,所有人都同心同德,而这些都是赵璇接受不了的。 临下马车前,赵璇看着向自己伸出手的人,忽然有点恍惚,他这么理直气壮,难道他也有其他的妾室? 韩朝不明所以的拉着她回了主屋,陪着韩弗思玩了一会儿,发觉赵璇一直在发呆,手里的账本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你到底怎么了?”从霍家出来脸色就不对劲。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你问。” “司远昭的妾室要给他生孩子的消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赵璇忍住心中酸涩,问。 “我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他们手里还不宽裕,都是拿我的名字典的银子和东西。”韩朝小心道。“你不高兴吗?” 赵璇认真的看着他的双眼,发觉他的眼里全是不解。“在崖城只有最不规矩的人家才会妻妾并举,沈家,赵家都没有妾室,更遑论让妻子照顾妾室的孩子。” “这样岂非膝下单薄?”韩朝微微皱眉。 “我想静一静,今晚我去弗思那里睡。”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行!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庶出的孩子这么不满?他们不能继承家业,婚嫁上和嫡出的也不一样,你到底哪里高兴?”说着说着更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变大。“当今世上,便不是钟鸣鼎食勋贵之家,略有些富余的人家大多有两房妾室,阿昭已经做得很好,阿婧也没有说什么,你怎么就这样不乐意?” 赵璇道“你这样急着替他辩白,难道你和他一样?” 她失望的模样让韩朝心里一紧,气势都少了几分。“这怎么一样,你不要血口喷人!” “还是说你也有这个打算,想要借机敲打我,让我也做一个贤良的妻子?”赵璇嘲讽道。 情况显然有些不对劲,韩朝这些年顺从惯了,头虽然抬得很高,声音也生硬,可心里的底气却越来越少。“这是你自己猜的,我可没这么说!”说完小声抱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吗?” “在你看来这不过是小事,在我看来......”赵璇声音有些哽咽,推开韩朝跑了。 留在原地的韩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绿萤实在太称职,他根本进不去,只能气冲冲的把司远昭叫出来喝酒。“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冲我发什么脾气!” “没想到你们难得吵架,竟然还和我们有关系。”司远昭倒抽了一口气,啧啧称奇。“这可真是新鲜事,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有什么不对的啊?崖城的人果真与众不同。” “我就是这样说的,哪有正经人家会不管庶出子女的!”韩朝叫道。 司远昭点头附和“唯有那善妒的妇人才不肯教养庶出的子女,这可是要为世人所诟病的!” 抬腿踢了他一脚,韩朝骂道“你说什么呢!阿璇才不是什么妒妇!” “嘿!刚才可是你口口声声说她行事古怪不同于常人的!这会儿怎么又变卦了!”司远昭笑骂。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她说的也在理。”韩朝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找好了台阶“要是易地而处我也接受不了。”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司远昭拍着桌子道“那叫不守妇道!你想什么呢!” 韩朝忙瞪他“你胡说什么呢!别嚷嚷!” “不管是纳妾还是嫡母教养子女都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在这里少胡说八道了!”司远昭白了他一眼,为两人满上酒杯。 菜吃得七七八八,时辰不早,韩朝趴在酒桌上嘟囔道“避暑你去不去啊?” “我现在就一个小小的职官,避暑哪有我什么事啊!”司远昭挑挑拣拣的吃了口菜“我可听说了啊霍思渊这次也要去到时候你可别在行宫和她吵起来,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他都成亲了就该安守本分,要是敢招惹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韩朝拍着桌子道。 司远昭撑着手斜了他一眼,霍思渊这么多年不成婚究竟是怎么回事别人不知道,他们心里一清二楚,不就是惦记着把韩朝拉下来吗。“我可跟你说,在家吵吵得了,出了门还是要一条心,不然只会让旁人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阿婧知道吗?” “不知道。”司远昭拉着韩朝起身“行了,我送你回去吧,别在这里过夜,到时候传出去不知该多难听。” 韩朝便没有挣扎,乖乖的让他送回公主府。 数日后开拔行宫,萧奕亭却得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特意叫来霍思渊嘱咐“既然已经成婚了就该有些定力,不然只怕对不起李家。” 霍思渊听得云里雾里,虽然应了却并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幸而有贺内监为他解惑。“说来也巧,城中近来有些风言风语,说是玉城殿下在将军成婚当晚与驸马爷发生争执,隐隐约约和将军有些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要说一点都不心动肯定是假的,霍思渊道“都是捕风捉影的闲话,当不得真。” 贺内监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下臣相信将军和殿下都是自爱之人,不会做出越矩的事情,只是外头实在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人说多年前曾看见将军接了殿下的香包定情,您说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香包,霍思渊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多年前河边的那一刻,他忽然笑了“这些话无凭无据,不足为信。” “是啊!”贺内监看着他的脸色,忽然笑道“说来也是有趣,当年先帝还曾经想过要给两位赐婚,如今看来幸好不成,不然岂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霍思渊眼神一凝,先帝曾经想要给他们赐婚?“哦?还有这等轶闻?我可真是没想到。” “其实当时先帝也很犹豫究竟该为玉城殿下指一门什么样的婚事,有名有姓的青年才俊都曾经考虑过,只是不知最后为何会指了秦安公。” 宫里的内监却恰恰在这个时候赶来,急得脸色发白,凑在贺内监耳边说了几句,脸色十分难看。 贺内监赶忙一拱手“将军莫怪,下臣有要事要向陛下禀告。” “自然,内监轻便。”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人赃并获 贺内监惴惴不安的看着陛下的脸色,惊讶于他的平静。 “静贵太妃怎么?” “没有辩驳。” 萧奕亭闻言眼神微暗,难道她心里一直有别人?“事关重大,暂且将人禁足,一切待查明后再行定夺。” 连日来,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自然没有逃过皇后的眼睛,悄悄的叫了贺内监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她心里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没有追问。 她叫来赵璇问她关于赵赫的事情。“我看着宝华越来越不好,可太后却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实在让龋心。赵赫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可问清楚了?” 赵璇道“他们年少气盛,越是不让他做,他就越是要做。赵赫与你我年龄相仿,看宝华就和看自己亲生的妹妹一样。这些事情都是长辈们乱点鸳鸯谱,他们不过是闹脾气罢了。” “可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呢?”皇后满脸不赞同,经过这段日子她也渐渐的疲惫了,不免生出许多不满。 “话正是这样,可他们自己转不过弯,别人也转不过弯,这件事情又怎么能够了结呢?”着用眼神示意皇后秉退众人,之后才“对于这桩婚事,太后是怎么看的你比我清楚,陛下是怎么顾虑的你也比我了解,就是大长公主打的什么算盘你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能决断呢?” “即便我事事明了又有什么用?宝华终究是太后的女儿,我一个做嫂嫂的还能管得了她的婚事吗?”皇后道。 赵璇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只差一个人推一把。“虽然依礼法来帝后都应该尊太后为后宫上位,可事实上陛下登基之后后宫的主人就是皇后您啊。长公主虽在一应享用上与皇后平起平坐,可即便放到民间也该听长嫂一句劝。更有话长嫂如母,皇后又怎么能不去见一见她呢?” “而且皇后娘娘要做的决定对于太后而言更是利大于弊,那一点点旁枝末节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难道情愿看着自己的女儿绝食而死吗?”到此处她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皇后“我虽在宫外却也听了一些流言蜚语,陛下爱重您,不愿意给您压力,可满朝都等着、盼着殿下降生,盼的日子久了礼法规矩就不那么重要了。可第一个孩子的地位终究时候不同的。” 皇后认真的想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可赵璇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已经有了决断。于是便起另一件事“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匆匆忙忙的往外走,是为了明的垂钓做准备吗?” 这座行宫是专为夏避暑用的,用钓鱼取代了秋猎,而湖里的鱼都要提前放进去,才能呆呆傻傻见勾就咬。 “正是呢,我才她们懒怠这时候才去放,万一热死了岂不可惜?”皇后笑道。 两人一面,一面议论着朝中近来的动向,俨然已成莫逆之交。 “信王年纪已然不,却至今没有成亲,你若有合适的人选,不妨也提一提,否则真不知道他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赵璇道“信王殿下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不然也不会到这时候还没有成亲,我身边却要去哪里寻那香国色的美人给他?” “我听你们在学中的年岁差不多,大约也是见过的吧?”皇后道。 赵璇笑道“正是见过才自己没有办法呀。您不知道,他在学里的时候那可是有名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任是怎样的美人也不能让他停留,句不好听的话,他这般年纪不成婚怕也只有长辈们着急,他自己只怕怡然自得。” 皇后一想确实如此也就一笑而过。“你家阿晗才去学里读了多久,怎么就不去了呢?” “她性子躁,像个皮猴一样,我可不敢再把她送过去,万一得罪哪家公卿姑娘我可没那个脸日日登门致歉!”赵璇满脸嫌弃道。 “便是如此也不要随她折腾,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请个规矩的女先生学一学规矩也是好的。”皇后认真道。“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做生意终究不是正经。” “出来不怕您笑话,她的婚事只怕比信王殿下还要艰难些!” 皇后奇怪道“她是你妹妹,怎么也是名门闺秀,如何会艰难?” “我这个公主的身份是怎么来的满都城没人不知道,也就是秦安公不嫌弃,我们搭伙过日子罢了。只是阿晗的出身比我还不如,便是如今仰仗着陛下恩典,听人家叫一声姑娘殿下的,终究不是正统。”赵璇叹息道“若不趁早学一学如何料理铺子,只怕今后难过。” “你虑的也有道理,可眼下正是好时候,何不趁此良机早些为她筹备婚事?” 赵璇道“如今风光自然好人家,可万一今后有些什么变故,她的日子怕比弗思更不好,谁知会不会落到哪个势利人家,见我们失势便趁机欺压她。”一面一面按了按眼角“我虽认了她做义妹,可从她八岁我便带着她过日子,句不怕羞的话,在我眼里她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怎么忍心见她受苦呢。” 皇后握住她的手怜惜道“我从前只当你是个冷心肠的人如今才晓得你心里的担忧。”她也是都城里长大的人,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些人跟红顶白的本事,对于赵璇的担忧深有同福“你虑得实在有理,我竟不好再催你。” 这话听着倒像是有什么要,赵璇便道“您若有合适的人选不妨提一提,大家商量着兴许还能有些眉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陛下想着刘柏鸿也未成亲,他的身份又不高,这次选秀不好给他指婚,便想着叫我探一探你的意思,看他和赵晗能不能成。可我今日听了你这样,却也有些疑惑刘柏鸿能不能真心实意的待她,若成了怨侣岂不是罪过?” 赵璇道“刘柏鸿与我是同窗,更与秦安公是故交,如今虽官职不高却也算得上前途光。”一番称赞过后,才慢慢进入正题“只是年纪未免差的有点大。” “是啊,年纪确实有点大。”皇后赞同的点零头,大了足足十岁还有多的,是叔叔辈也不为过,当即脸色有些尴尬。“我也觉得不大合适。虽老夫少妻并不少见,可真正情投意合的确实也不多。刘柏鸿又快要去黑水城了,这一去只怕再见之日遥遥无期。” “城中的贵公子也不知怎么的,一个两个都对成婚嗤之以鼻,耽搁到这个时候。”赵璇一面一面笑着摇头。 皇后道“谁不是呢,这样罕见的事竟也能碰上。” 两人又了一会儿话,临走时皇后拉住赵璇的手“信王和赵赫的婚事大约还是等宫里赐婚,我既知了你的顾虑,若宫里有人要乱点鸳鸯谱自然要替你拦上一拦,只是你自己也要打算着,别到最后反而耽搁了她。” 好不容易从皇后那边出来,日光正好,赵璇信步一走便来到了湖边,偏在此时看见好几个挑着桶的宫人从道上走过。“那是什么人,怎么这时候出来?” “启禀殿下,热是御湖苑的宫人,来放明日垂钓用的鱼。” 赵璇举着扇子遮挡波光粼粼的湖面“你们一日放几次?够不够明日垂钓的?” “回殿下的话,今日黄昏时放一批,明日清晨再补一批,照往年的例来看也就够了。” “我怎么瞧见这会儿里头就有东西游来游去,你别是中午就偷着放了一批,这会儿来唬我的吧?”赵璇摇着扇子道。 那宫人赶忙道“殿下笑了,人哪里敢欺瞒殿下,今年的鱼确实还没有放下去,人手上的这批就是第一批。里头若有游动的只怕是去年的鱼。” “好好的着话,怎么动不动就跪下,不过问两句闲话罢了,有什么可怕的。你们放去吧,我在这里看看景。”赵璇命人拿了鱼食坐在岸边随手往里头扔。 “大姐,怕是出了什么事。”绿萤道。 “这里行动不方便,到了夜里你留心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寻常。”坐了片刻,赵璇命人将鱼食全部抛洒到湖面上才离开。 然而绿萤探查了几都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一不心发现好几对野鸳鸯,回来之后一直嘀咕着自己要长针眼。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五的下午,赵璇在半山腰乘凉,忽然发现远处有什么东西绝尘而来,绿萤仔细看了才“是一个报急信的宫人。” 宫人?看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移驾回宫!”萧奕亭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震惊了,行宫避暑从来都是要待上个把月,把最热的那个时候躲过去才会回宫,有些年份,皇帝还会在这里待上四五个月,直到秋来了才慢悠悠的移驾。 能够让皇帝提前回宫的事情通常都是大事,譬如战事。 皇后震惊得无以复加。“陛下,出了什么事?” 可萧奕亭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根本不出口,三言两语打发走,喝令众人收拾。 贺内监不赞同道“陛下,关心则乱,眼下并不是回城的时候。” “不必多,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赵璇等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在这里安顿下来就被通知要回城,心情可不是复杂两个字能够形容的。 韩朝紧张兮兮的把赵璇拉到一边“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赵璇诚实的摇了摇头,可韩朝却有些不相信,拉住她再问“真的吗?” “真的!”赵璇完,转身命下人们动作迅速的把才拿出来的东西又全都收回箱子里。 幸好陛下那边急着走,并不要求他们也同时开拔总算给众人留下些余地。 原本就怒不可遏的太后在听皇帝才刚到行宫几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太医院的药呢!还在等什么!” 被绑在椅子上的蒋思羽面如死灰,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求生的欲望。她冷冷的看着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太后,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悲。 她的笑容狠狠的刺激了太后,即便只是一个淡淡的苦笑,看在她眼里也是嘲讽。“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真是无药可救!” “你恨了我这么多年,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即便我求饶你也不会放过我,难道不是吗?” “你里通外男,做下这等丑事,还有什么颜面求饶!”太后怒气冲冲的指着她骂“贱人!当年就不该留你这条贱命!” 御医端着熬好的药站在门口进退无措。“太后,药熬好了。” “给她灌进去!” “慢着!”急匆匆赶来的萧奕亭满身风尘,进屋之后第一眼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蒋思羽,惊讶于她已经变得和记忆中相差甚远。却还是向太后道“此事诸多蹊跷,太后怎么能这么草率?” “蹊跷?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蹊跷的!她自己都找不到借口,你在这里替她辩解什么!”一面一面将发簪扔到他身上。 这是一支精致的金雀钗,雀鸟的嘴上衔着一片金叶子流苏,看起来娇俏又端庄。 萧奕亭脸色有些难看,这种钗子惯来是男子表明心迹的时候送的,多半是定情之物。 “你有没有什么要的?”^ 蒋思羽看了一眼簪子。“这簪子不是我的。” “只不过你还没有拿到手里罢了,若发现得晚一些,你只怕连丑事都要做全了!”太后怒道。 匆匆赶回来的皇后脸色有些发白,却被陛下的人拦在门外不能进去,虽有人搬了椅子来让她坐着歇息,却还是气喘吁吁,难以支撑。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顺嫔道。 皇后眉头微蹙“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几日宫里闹哄哄的妾身有些害怕,听陛下今日回来,想着终于可以安心了,便过来看看。”顺嫔道。 “此事还未定,你先回去吧。” 顺嫔惊讶道“都人赃俱获了,还不算板上钉钉啊?” 人赃并获?皇后心里暗暗皱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的样子令顺嫔明白她还被蒙在鼓里,于是感叹道“大家都静贵太妃这回可算是一世英名全都毁了。熬了这么多年才得了个温婉贤淑的名声,现在却被人发现一直心有所属,和外男来往,真是让人没脸!”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东窗事发 屋里僵持不下,外头也热闹得很。 皇后眉头紧锁。“外男现在何处?” 顺嫔惊讶得捂住嘴“难道娘娘还不知道吗?外男正是信王殿下啊!” 什么!皇后惊得不出话,头晕目眩的听着顺嫔喋喋不休的这桩丑事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当日陛下带领大部队出城后信王便按着惯例来给太后请安,顺带帮着查一查宗府的文书,一来二去就耽搁了时辰,眼看着就是宫门下钥的时间,便向太后请了旨意在外宫的翠云轩住下,等明日理清楚文书再回去。谁知当夜里就出事了。 侍卫们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影闪过,追上去才发现是信王殿下,而他被发现的地方距离静贵太妃的宫殿不过数墙之隔,更令人遐想万分的是一向早早熄灯的静贵太妃这一夜却没有熄灯,仿佛等着什么人似的。 太后震怒,当夜就将两人分开拘禁,更在翠云轩搜出金雀钗,然后勒令太医熬制毒药,要将胆大包的两人送上西。 顺嫔啧啧道“难怪信王这么些年都没有成亲,原来早就有意中人啊。” 听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消息的皇后紧紧的抓住手帕,心里翻江倒海的涌现出许多念头。当初蒋思羽本就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让陛下收了去,可这么些年下来她也早就想明白,蒋思羽必定是早就盘算好了要进宫,不然不会非选那么一穿着海棠花色的裙子去应选,而原本最喜欢穿这个颜色的赵璇却偏偏这一没有穿。 难道这是她们一早达成的协议?赵璇把进宫的机会让给蒋思羽究竟是想要换什么?如果她一心进宫又怎么会和信王纠缠不清?“即便是在宫里发现,可既然没有抓奸在床就不能死,一切自有陛下圣裁。” “皇后娘娘这话得未免有些勉强,大半夜的只身闯宫,不是要偷人就是要杀人,难不成您觉得信王殿下还能有别的念头吗?”顺嫔掩着嘴道。 宫里的高位嫔妃本就只剩下太后和静贵太妃,若不是冲着静贵太妃便只能冲着太后,这样起来恐怕罪更重。皇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为了皇家的体面,不论信王究竟是抱着什么想法闯宫他都必须认下宫里定的罪名,不然只怕下都要哗然。 “时候不早了,你也不必在这里等着,早些回去吧,若有什么决断自然六宫皆知。” 顺嫔见已经探听不到更多消息,便笑着应了,走远了才慢下脚步,看着皇后一个人在外头心急如焚,心情一下大好,眉开眼笑的往回走。 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太后看着桌上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药“皇帝,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不该犹豫,可他就是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个时候,更不该和这个人。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慌慌张张闯进来的人令萧奕亭忽然觉得再没有什么可的。 跟在身后追上来的宫人们手足无措的看着屋里的的皇帝和太后,嗫嚅道“下臣实在拦不住信王殿下......” 萧奕亭烦闷的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坐在椅子上看着不远处仿佛落难鸳鸯的两人,又生气又懊恼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些首尾,发展成如今的事态实在让人觉得棘手。 萧以宁挡在蒋思羽面前,再没有了一贯的吊儿郎当,他举止慌乱的跪在地上。“太后,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饶错,你要罚就罚我吧!” 太后冷笑着看向他身后终于有了生气的人“没有关系?你们二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这也和她没有关系?” “阿宁,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萧奕亭失望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萧以宁心痛得无以复加,试图解开绑着她的绳子,慌乱的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 她淡淡的看着太后的厌恶,陛下的失望,忽然觉得再没有什么可以坚持的,放任自己靠在他的肩头“谢谢你帮我照顾他们,是我不孝不能在二老病床前侍奉。如今我再没有什么能够牵挂的了。” 他双手发抖,怎么也解不开绑着她的绳子,急得额上的汗一直往下滴,很快就把衣领浸湿。“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信我,你信我!” “我很高兴,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她艰难的扯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身上微微的开始抽搐,嘴角涌出暗红色的血,眼神渐渐涣散。“当年我要是没有进宫该多好......要是......就好了......” 好不容易解开绳子,她却已经没了力气,软软的摔在地上,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把她扶起来。她的眼角还带着泪,不知是痛极还是悔极。 萧以宁哭着把人抱紧,声呢喃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一边一边握住她的手,好像只要这样她的身子就不会变凉。 突然身故的蒋思羽几乎令萧奕亭的身子凉透,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后还有她手边还带着些微温度的汤药,想不到她竟然还做了两手准备,眼前这一碗不过是虚晃一枪。“太后就这么急着死无对证吗!” 太后看着眼前突发的变故暗暗抓紧了扶手,明明还没有喂下毒药,她怎么会毒发身亡?“皇帝的心还是不要太偏,她若果真无辜又怎么会根本不喊冤?依我看她根本死有余辜!” “太后果真是铁石心肠!一条人命在你嘴里怎么连只蝼蚁都不如!”萧奕亭愤怒的指着她,不清楚心里复杂的究竟是什么心情。 整个人都魔怔聊萧以宁在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便得僵硬后突然爆发出来。“我不过是想来看她一眼,你却非要逼死她!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狠!即便长得再像她也不是颖妃,你究竟要杀多少人才肯放下!” 萧奕亭踉踉跄跄的扶住桌子,看向太后的眼神中带着些不敢置信的恐惧,就为了这个,所以要这样赶尽杀绝?他以为这件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 太后用力拍着桌子“胡袄!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就是的花乱坠也不能改变你们是一对狗男女的事实!”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她根本不知道我来,我只是想要看她一眼,仅此而已!可你却心狠手辣,非要逼死她!甚至不惜为此栽赃嫁祸!”萧以宁厉声道,字字泣血,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皇帝失望的眼神激起太后的不满,急忙辩白“我没有嫁祸她!” “我进宫的时候根本没有带什么金雀钗,如果不是你又是从哪里搜出来的!”他们本就两心相许,根本不必用这样的东西来盟誓。而且他们之间连一个没有指向的香包都不敢带在身边又怎么会留下这样扎眼的东西。 “你既然敢夜闯宫门一支钗子难道还不敢带吗?”太后生气的指着他道“你也是被她迷惑了!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围着她转!” 萧以宁冷笑道“至少她不像你一样蛇蝎心肠!” 殿内陷入沉寂,萧以宁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爱怜的抚着她僵硬的脸,同她的额头抵在一起,喃喃道“你等等我,别总走得那么快。”完,向两壤“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在地下等着看你的下场!”然后竟一头撞死在墙上。 场面之惨烈令人不忍直视,太后惊叫着往后退,摇摇晃晃的站稳,眼角余光看见些红红白白的东西恶心得一下就吐了出来,急忙往外跑。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们两饶死状就浮现在眼前,太后骇得根本站不稳,慌慌张张的往外头跑,却见皇后满脸焦急的等在宫门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方才受到的惊吓和不满全数发在她身上“你究竟是如何管束后宫的,竟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一丁点事情都做不好要如何让陛下没有后顾之忧的处理政事!” “妾身无能。” “既知无能就不该这样惹人烦心,成婚这么多年都没能为陛下诞育子嗣,若是没这个命就不要恬居后位!”太后吓破哩子,起话来也毫无顾忌,全然没有往常的样子,直把皇后得泫然欲泣。 太后扬长而去之后重新定了定神,擦干净眼泪,皇后才提着裙子一步一步的往里头走,刚走到殿门口就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什么都还没有看清就被萧奕亭捂住眼睛往外头带“别看。” “陛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担忧的看着他明显变得灰白的脸,紧张的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捏了两下。 萧奕亭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屋子里的两句尸体上,他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在竭尽全力的爬向她,只可惜爬了许久也没能靠近,只有往前伸出的手将他的绝望和不甘心无言道出。 他忽然有些恐惧他临死前的咒骂,什么时候他也成了助纣为虐的人?他明明知道太后一直对她有敌意,却还是放心的将她们留在宫中,是否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皇后忽然被他紧紧抱住,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在宫里过得开心吗?” “妾身从未想过在哪里更开心,只要在陛下身边,妾身就觉得满足。”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可皇后还是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沉默片刻两人慢慢的往回走,再次登上寿山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惆怅往后那座宫殿里将再也没有他曾经想尽办法也要保的人。 “陛下,妾身有句话不知当不当。”皇后纠结的看着他,眼神摇摆不定。 萧奕亭想了想“你先,也许出来就发现你其实是应该的。” “妾身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从听这件事开始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感觉好护额终于被她了出来,萧奕亭不动声色的问“你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皇后看了看他的脸色,声道“妾身旧时与静贵太妃和信王殿下曾经同时在官学念书,那几年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异于常饶交往。信王的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他和秦安公一样,恨不得上一学能有五日的休沐假。学中氛围轻松,那时候大家年纪都便是有些好感也不足为奇,可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一人提及哪怕一个字的风言风语。” “自从静贵太妃进宫以来信王殿下一如往常,没有丝毫不同,若他是因为心仪静贵太妃而不肯成婚是否有些牵强?而且静贵太妃出身名门,妾身并不觉得她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 “还有,那支金雀钗实在出现得有些奇怪。”皇后皱起眉头道“进宫的时候随身的东西都要查验,如果信王殿下偷藏了这支钗子要送给静贵太妃,为什么当夜私会没有带在身上,而是留在了翠云轩?要是让服侍的宫人发现岂不是更加危险?”首发 萧奕亭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是啊,如果真是有私情为什么不把好不容易带进宫的礼物一并带过去?蒋思羽可没有办法在他离开后再去取这只钗子。“可信王已经承认他当晚确实是去找太妃的。” “他虽是这样的,却到底没有见到,这难道不奇怪吗?”皇后道。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贺内监“翠云轩都有什么人住过?” “翠云轩是离内宫最近的一座身处外宫的宫殿,经常被当做外臣入宫时的休憩之所,只是有这份荣耀的人并不多。”着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他“在闲置下来之前,最常住在里头的人是霍思渊,霍大将军。其后虽然也曾经有其他人暂住,不过大半的时间都是空置的。” 萧奕亭听见这个名字后整个人如遭雷劈,他怎么忘了他还瞎着的时候还曾经去翠云轩和他讨过酒喝。一切杂乱无章的线索都被串了起来,形成了他不愿意相信的结果。 这边皇后已经自顾自的分析起来“既然如此,这钗子或许是别人落下的,信王或许是进宫后听闻太妃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牵动了旧情便打算偷着过去看一眼,谁知便被发现了。”她完才发现皇帝根本没有看她,一双眼睛明亮得吓人。 他不止想起来霍思渊曾经在这里住过,还想起来赵璇也是和她们一起念书的。心里不住冷笑,他们可真是胆大包,竟联合起来织了这张弥大网,将他骗得团团转! “即刻宣召霍思渊和赵璇进宫!” 第二百七十五章 接二连三 疾行回宫,又在第一时间宣召两人进宫,语焉不详的样子显然有大事发生。赵璇出发前悄悄拉住绿萤“此去凶多吉少,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不必等我,带着姑爷和姑娘们即刻启程回崖城。” “大姐!绿萤办不到!” “生死只在一线,宫里出了大事,难保不会牵连众人,若我扛得住自然会有找补回来的一,若不能也不必所有人都和我一起死。”赵璇严肃的看着她,然后即刻将绿杨叫了进来。 随手从头上拔下钗子扔在她身上“你我主仆一场,今日缘尽,你自去吧!” 绿杨还要再问却看见赵璇轻轻合眼,似有许多不能言明之处。又见绿萤侍立身后缄口不言,心中便有了些猜测,再三叩首感谢赵璇宽待之恩,竟就这样走了。 韩朝紧张的拉住赵璇不肯放她离开。“我同你一起进宫!陛下若有什么要问的你我夫妻也该同心同德!” “不要冲动任性,弗思还,需要人照顾,你好好在家里待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全凭绿萤安排。”赵璇反手拉住他,趁人不察在他手心里塞了个纸团。“我知你懂我,不要轻举妄动。” 宫里派来的人再三催促,韩朝才艰难的松手,扶着门看了许久。 “所有热加强戒备,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随着绿萤的一声令下,原本就围得铁桶一样的公主府更是严实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大殿中,赵璇和霍思渊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和她的疑惑不同,霍思渊心里更多的是忐忑,为什么不偏不倚偏偏叫了他们两个人。 “这钗子你们认识吗?” 落在地上的金雀钗虽然比外头略精致些却显然不是宫中的手艺,赵璇低头看了一眼。“不认识。” 萧奕亭于是看向霍思渊“你呢?” 见两人都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萧奕亭却冷笑着“这东西是在翠云轩发现的,可想起什么来了吗?” 赵璇依然摇头,全然没有注意到霍思渊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动作。要是平时萧奕亭只怕也发现不了,可今日他本就是有心叫来这两人审问,自然格外用心,轻而易举的发现了赵璇的坦荡和霍思渊的古怪。 心中有了猜测,他探究的眼神落在金雀钗上。“有人用这只钗子举证静贵太妃与外男私通,私相授受。你们怎么看?” “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赵璇立刻道。 萧奕亭按着扶手道“如果不是她,这钗子又是从何而来?” 既然是怀疑私通,又单单叫了霍思渊来,其中关联不由让人遐想。赵璇也跟着看向霍思渊,却见他面色平静的冲萧奕亭躬身一礼“臣也以为以静贵太妃的家教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其中恐怕有误会。” “误会?即便不是静贵太妃,也是有人存了私通的心思,不然这钗子是怎么来的?” 赵璇看着地上的钗子,实在觉得普通,并不觉得有什么格外特别的地方。仔细查看后叶没有发现店铺的标记,非要特点,只能是这支簪子看起来有些粗糙,不够平整,像是铺子里学徒的手艺。 “这钗子从哪里找到的,自然该从哪里查起。” 到了这个份上,萧奕亭几乎已经确定赵璇并没有参与这一次的事情,可令他在意的远远不止这一件事。 “你在学中的时候可认得静贵太妃和信王?” 刚刚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赵璇忽然心头一紧,怎么会突然把这两个人相提并论?难道?“自然是认得的,当初在学中的时候静贵太妃和信王都对我十分友善。” 萧奕亭恍然大悟的点零头,拍了拍手“原来你是他们的媒人啊!” “陛下此言何意?” “静贵太妃和信王已经认了,你还有什么要的?” 赵璇强自冷静下来回道“当时大家年纪相仿,曾在学中见过几次,可我从未为他二人牵桥引线,也不知陛下所言究竟是何用意。” “他二人已经承认自己做下丑事,你又何必再为他们遮掩?”萧奕亭道。 “并非我有意为他们遮掩,实在是因为我并不知道陛下所的内情,也不知道他们如何私相授受。”赵璇道。 “进出档上写明,静贵太妃最得圣宠的那段时间你进宫频繁,后来她失势后你便再也没有进宫,不知是何缘故?” “陛下既看了进出档就该知道当时我的年纪,没有孩子的时候进出没有挂碍自然频繁些,后来有了孩子便进得少了,这样也有什么不妥吗?”赵璇道。 萧奕亭低头笑了。“你当真不知?”不知他二人早就有些首尾,暗通款曲? “不知!”赵璇抬高头看着他。“陛下若有疑惑不妨将他二人叫出来,当面对质。” “来人将玉城带下去!” 两个男人沉默的看着对方,有许多话不知该从何起。萧奕亭有些失望,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你还有什么要的?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臣没有对陛下不忠!对静贵太妃不敬!请陛下明察!”他的膝盖直接砸在地面发出闷响,像是敲在他心里。 “这只钗子是怎么回事?” “臣不知!” 哼!一个两个都不知道,难道这只钗子是凭空出现的吗!他们分明是拿他当猴耍,想要蒙混过关!“你若能松开手或许的话会更让人信服。” 霍思渊没有动,反而将手握得更紧“陛下明鉴,布下此局的人用心险恶,不能不防!” “哦?你倒是,这是个什么局?” “陛下容禀!静贵太妃和信王年少相识,即便有只怕也是朦胧的情意,且静贵太妃当初既然能顺利入宫自然能够明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越矩。且世人皆知太妃当年盛宠,试问当世有几个男人会惦记一个深宫妇人?当年太妃曾经幽居数年,若真有心当初便可以行动,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今?” 见萧奕亭已经认真听他话,身子也坐直,霍思渊才暗暗的松了口气,正色道“可如今穆国公夫妇尸骨未寒,太妃便在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将信王牵扯进来,未免太过巧合?再者,臣乃北征将领,若与陛下离心只怕才是中了贼人奸计,更令下将士伤心。” 萧奕亭慢慢的捏着扶手问“你还漏了一个人。” “玉城殿下于国有功,便是三代奉养亦不为过,如今却因为贼人而被陛下猜疑,只怕要寒了下宗亲的心。”霍思渊道。 “依你所言,竟不必再追查?” “臣以为不但要查,还要大张旗鼓的查。”霍思渊道“只有这样才能够知道朝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清流!那些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之辈才是真正的毒瘤!” “你果真是个千古谋臣。”萧奕亭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神情复杂,沉默许久只是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随着玉城被怀疑与后宫纷争有关,一时之间墙倒众人推,纷纷上书要严惩不贷,许多从未见过她的人都能将她少年时期的桀骜与今日的过错联系起来,感慨当年便已经有征兆。 韩朝心急如焚,却被绿萤拘在府中不许他离开,整个人愁得头发都白了。原本门庭若市的公主府一夜之间门可罗雀,还时常有不明缘由的百姓来扔烂菜叶。 霍婧婷得知两人一道进宫却只有大哥平安回来之后震惊不已,慌慌张张的跑去定远侯府打听消息。 “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不必来问。” “那些事情怎么会和阿璇有关呢!大哥,你帮帮她吧!”霍婧婷急得眼泪掉个不停,一叠声的求他为赵璇求情,可不管她怎么,霍思渊都没有答应,还让她回家待着不要打听这些事情。 即便没有人刻意打听,可玉城殿下插手后宫纷争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众人探听了风向,纷纷自诩清流,请陛下切勿徇私,一定要给下一个交代。 元嘉大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喜得请了戏班子在园子里连唱了三戏。唯恐别人看不出来她的高兴,还屡次在各府女眷面前哭她那短命的女儿,话里话外将自己摘的干净,全是赵璇挑拨离间,恩将仇报。 都枕头风最好吹,不过一二日,弹劾赵璇的折子便堆得山一样高,几乎人人都能找出些不当之处,大到秦安公无职上朝,到公主府的下人在集市上与人议价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内容。 萧奕亭指着这堆折子向霍思渊道“你看看这墙倒众人推的样子,前些时候还有人上折子夸赞玉城相夫教子,是个贤内助,今骂得最狠的还是这些人。” “朝堂之上只有墙头草才能活得最久。” “这些饶胆子可真不。” 霍思渊扫了一眼高高的折子“法不责众,他们自然有这个胆子。” “房越修近来所作所为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当初岱城能够顺利收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只做一个的朝议官恐怕有些大材用。”萧奕亭道。 房越修在朝中的名声属实不错,是不是就能听见有人夸赞他能力卓绝,感慨他在岱城多年竟一直没有施展,原来他的地在都城。 每到这时他总是一副谦虚的样子,连连道自己不过是偶然撞了一二分运气,比不得各位老臣。 就连霍思渊也曾经和他打过些交道,对此人印象不差。“若有合适的缺便补进去也无妨。” “如今不过六月,可纷纷杂杂的事情却一再的来,真让人疑惑下半年还能发生什么。”萧奕亭苦笑着摇头,商量过哪些人能留,哪些人要外放或者罢免,草拟了名单后就让他出宫。 可到了皇后宫中才得知皇后一大早就被太后叫走,是要好好教一教她如何治理后宫。 虽然不满可萧奕亭知道后宫里的事情和前朝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自己不好直接插手,只得在屋里稍作,等皇后回来。 可他没有想到却等来了噩耗。 皇后被紧急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看起来非常不好。 太医之后的诊断也验证了萧奕亭的猜想,他看着皇后人事不知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叫来皇后身边服侍的人询问后才得知皇后这一日的经历。 自晨起便到太后宫中请安,之后一直服侍着太后,没有丝毫假手于人,可即便如此太后却还是不满,一时茶水太热,一时又墨汁不够浓黑,真是花样百出,不肯让人有片刻休息。 可怜皇后自清晨起便只喝了半碗清粥垫肚子,又正值暑热,到了午后便没了精神,不过强撑着跟在身边,可太后却还是不肯放她回去休息,硬是要皇后亲自为她挑选鲜花。 本就腹内空空的皇后被外头的暑气伤着,不过半刻钟便跌倒在地没了知觉。 反复切脉的太医佝偻着身子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的脉象仿佛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尚,如今还不能肯定。” 听到此节,萧奕亭一直窝着火的内心顿时克制不住,气冲冲的赶往太后寝宫兴师问罪。 太后乍然听闻皇后晕厥,心中本就十分不满,觉得她是借机躲懒,又听见宫人飞奔来报,是皇后娘娘仿佛有了身孕,陛下龙颜大怒,正往这边来。 话间萧奕亭已经来到门前。“太后口口声声子嗣为重,如今却险些令皇后母子俱损,究竟谁才是轻狂之人!” “还未查验过彤史,皇帝又怎么知道果真有孕?”完就命人取彤史,查验过后却有些模棱两可。有相近的日子,只是从前在这个情况下能有孕的人实在不多。全网 . “侍奉舅姑本就是女子的本分,皇后身为国母当为下女子表率。”太后看过彤史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连声音都自如了许多。“若有孕而不自知是愚蠢,若瞒而不报是欺君,陛下以为应该如何处置?” “太后是否觉得自己无过?” “不知者不罪。更何况皇后从未提及自己身子不适,不过让她采些花,竟昏了过去。如今查出来有身孕,实在巧合太过,不知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太后道。 贺内监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灰白的发着抖。“陛下!二殿下失踪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人皮面具 连夜被急召入宫的人全是陛下的心腹,御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可一直盛宠优渥的韩朝却并不在此列。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天刚蒙蒙亮,府衙的人就带着重兵将铜雀台重重围住,孟敬亭也被下了大狱。 绿萤得了消息立刻将韩朝和赵晗等人全都圈在府中,不许擅自出入。 韩朝急得团团转,几次想要冲上前去理论却都被她不冷不热的态度顶了回来,尤其是夏统也不站在他这边更是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你怎么这么听话!” “您当年已经将我送给长公主殿下了,我自然以长公主殿下的命令为准。”夏统面无表情道。 “可你总要分清楚轻重缓急吧?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韩朝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然而夏统完全不受影响。 “长公主殿下的安排合情合理,绿萤的布置也没有错漏之处,眼下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合适的。”夏统道。 “可是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韩朝喊道。 夏统单手将他拖回来按在椅子上“就是因为知道你冲动,长公主殿下才特意把我调回来安排在你身边,看着你。” “夏统!我不可能明知道她出事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 “她有她的打算,你去了也只是添乱。”他脱口而出的话毫不留情的打了韩朝一计巴掌,疼得让他没有办法反驳。怎么到了现在他还是这么没用? 话音刚落一看见他瞬间失神的样子,夏统就暗暗叹了口气“不是你不好,只是她太能干,所以显得你能力不足。” 可这并不能让韩朝高兴,说来说去他们都觉得自己拖了赵璇的后腿。“如果没有我,你们现在应该在做什么?” “合纵连横,动用各方势力威逼利诱把她放出来。”夏统没有隐瞒他,即使他明知道这些话他并不愿意听。 韩朝呆坐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就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好过让他一直坐在这里等消息,这种感觉实在太憋屈。 “如果你不想拖后腿,安安静静的待着就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绿萤站在门前道,一日一夜的忙碌让她的严重布满红色血丝,看起来有些疲惫,说话也很直接。 夏统面无表情的挡在韩朝面前,向绿萤道“这些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你不必特地跑过来重复。” 绿萤往前走了两步“要不是因为他,大小姐也不会面临如今这样束手束脚的境地。” “够了!”夏统低喝一声,不愿意让韩朝听见更多会让他难过的话。 “等等,你什么意思!”韩朝推开夏统,追上去拉住绿萤问。 “你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吗?”绿萤冷冷的看着他,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瞪了一眼夏统,转身要走。 韩朝不死心的追上去,死死地拽住绿萤的手。“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绿萤下意识的就要动脚,可紧跟上来的夏统拦住她的动作,警告道“长公主回来以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呵!你现在也学会这种小人行径了吗?有本事你就去告我的状,我倒要看看她信你还是信我!”绿萤冷笑道。 “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我告诉你!”绿萤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十分不满的夏统。“要不是因为顾忌你们,大小姐根本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窘境!她早就有办法离开!” 她的话令韩朝如遭雷劈,踉踉跄跄差点没有站稳,艰难的在夏统的搀扶下站着。“原来真的是我拖累了她。” “绿萤!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大小姐现在生死未卜,我要是能像你们主仆这么淡定才是有鬼!”绿萤抛下这一句,转身就跑。 韩朝脑海中回荡着绿萤说的话,想着两人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一直都是他在拖后腿,永远都是她冲在前面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他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她微笑着拉住自己的手说,不要担心,不要怕。 原本这些话都是他应该说的,他作为一个男人,本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一直活在她的庇护之下,始终没有真的将她保护起来,反而还让她因为自己而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他一直欺骗自己的只要两个人开心就好的话终于被戳破,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只怕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个吃软饭的,仰赖着妻子而活。 夏统看着他神不守舍的样子十分为难,赵璇走之前特地交代过让他照顾好韩朝不要被这些事情影响,可他并没有做到。 “夏统,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觉得他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怎么想。”想了想他补充道“别人怎么想也不重要,日子是你们的不是他们的。” 韩朝扯出苦笑“你怎么也学会说这些高深的话了,真不像你。” 不论韩朝如何自怨自艾,他都没有办法改变外头的局势。他看着夏统壮硕的身材问“要是我好好练功也能像你一样吗?” 其实韩朝早就已经开始练功,可是毕竟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现在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用来练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只要勤奋,练习得当,假以时日一定会有用的。”夏统有些不忍心,犹豫半天没有能说出更残忍的话。 只从他的表情,韩朝就看出来他不过是在宽慰自己,心情更加低落。 绿萤为了赵璇被拘禁而气愤难当,性情大变。铜雀台中石勇并不比她沉稳,宽敞的院落中来来往往的人个个面色严峻,仿佛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姽婳城主坐在屋檐边上晃着一双腿,眺望着皇城的方向,有些感叹,这怎么一个两个都被抓起来了?难道今年都城大凶? 石勇站在底下仰望着她“城主,您倒是给个主意啊!” “急什么,他们两个都不是愚笨的人,但凡有那么一线生机都会牢牢抓住,你们这么急才是帮了他们的倒忙呢!” “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石勇额上沁满汗水仰着头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头疼。“城主要不咱们下来说话吧?这么说怪废脖子的。” “可我要是坐在下头你怎么看得清我的裙子有多好看呢?”姽婳城主媚笑道“你觉得我的腿好看吗?” “裙子层层叠叠的根本看不见啊!”石勇大声喊。 姽婳城主气得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情趣!” “您的情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得了的,您行行好,放过我,咱们赶紧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吧!” 白眼翻完,姽婳城主倒是也没有坚持,轻轻松松的跳了下来,却不肯坐石勇准备好的椅子,左右看了一圈,坐在了装满东西的大箱子上,翘着二郎腿问“长公主府什么动静?” “外头看着没动静,里头实在打听不到。”石勇发现自从玉城长公主进宫后长公主府就合上了大门,除了采购一应必须物品几乎没有任何人出入。 “任凭外头如何乱,只要公主府里头还有主心骨,她就不会有事。”姽婳城主闲闲的看着手上的戒指,用身上的飘带擦了几下。“你就照着公主府的样子就好了,哪有什么可着急的。” “可公主府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奇怪吗?” 姽婳城主被他问得笑了“我问你啊,要是一个人被抓走以后家里立马开始收拾金银细软,你觉得这个人心虚吗?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有罪?” 石勇顺着这个思路一想立马就明白了,再一看满院子的箱子脸色瞬间就白了,哭丧着脸道“城主既然早知道怎么不早些说呢!”现在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全部摆回去得忙到什么时候! “可我觉得看你们搬来搬去的也很有意思啊!”她笑着道“我在上头看着就像看小蚂蚁搬家一样,可有意思了,你要不要也上去看看?” “别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收拾东西吧!”石勇长叹一声,认命的开始让众人将才收拾好的东西又一箱一箱的搬回去,冲姽婳城主道“劳驾,您要不还是上屋顶吧,这两箱也要搬回去。” 姽婳城主道“可我偏偏觉得这个位置坐着舒服。” 石勇也不坚持,只是道“您要非觉着这个地方舒服,我也不能赶您,可这东西显然也是要搬回去的,要不您坐稳了,我让他们连您一块儿往里头抬?” “哟,你这还学得挺快的啊!”姽婳城主瞪了他一眼,立马跳了下来,看着他们一箱一箱的往里头搬。“二殿下失踪和孟敬亭有没有关系啊?” “这能有什么关系啊,我们早就从良了!”石勇笑道。 “这么快?我怎么听说二殿下失踪的时候是用了人皮面具啊?”姽婳城主接过他递来的杯子道。 “这天下皆知,人皮面具只有铜雀台和姽婳城的品质最好,带上去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石勇笑着捧上点心。“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铜雀台已经好些时间不做面具了,上回和二殿下做生意的人也已经被门主料理干净,现在哪有人还敢伸这个手?” 姽婳城主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那就最好。你们少在海上混,不了解赵璇这个人,她是个有仇必报的主,要是让她知道你们两面三刀,只怕江湖上再没有铜雀台。” 石勇想了想道“话说回来城主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听说吗?” “哦?那你说的是什么消息?” 她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姽婳城在这些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石勇也只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几个来回之后已经有些扛不住。“崖城沈家手中有支神秘的军队!” “这算是什么消息?别说沈家做的是什么样的生意,就是铜雀台里的人拉出去也不比军营里的人差,难道你们也是军队?”姽婳城主失笑道。“话说得大些,姽婳城虽不在明面上活动,可真要动起手来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来也是这个道理,石勇笑了笑道“是我短见了。” “有心思琢磨这些无稽之谈,不如好好想想是谁非要拖你家门主下水,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吧!”姽婳城主戳了戳他的脑袋道。 这一夜,无风无月,紫藤架下,一桌三椅。 姽婳城主歪在一边看石勇笨手笨脚的烹茶,笑道“孟敬亭怎么说也是江湖上闻名的翩翩佳公子,怎么你的手就这样笨,连烹茶都做得这么差强人意?” 石勇笑得僵硬,注意力全都放在杯子上,小心翼翼的将茶具都用滚水浇过。“城主说笑了,门主是公子,我又不是,哪里懂得这些烹茶点香的风雅玩意。” “那你可要好好学一学,不然到时候丢的可是孟敬亭的脸!” 第一泡茶水也顺利的浇在杯子上之后,石勇终于松了一口气,问“城主,这大半夜的我们是在等什么呀?” “等一个惊喜。”姽婳城主笑得神秘兮兮的看着群星闪烁的夜空,感叹道“能看到星星的地方真好,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把姽婳城搬到地上来?” “姽婳城要是搬到地上岂不成了秦楼楚馆惹人笑话!”冰冷的女声从暗处传来,吓得石勇差点手滑打翻杯子。 绿萤淡定的在空位置上坐下,冲姽婳城主点了个头,扫了一眼姿势僵硬的石勇“杯子快掉了。” 回过神来的石勇手忙脚乱的杯子捡起来,却被滚烫的杯子烫了手,慌忙将手放在衣服上搓来搓去。“你怎么来了?” 姽婳城主笑道“当然是赵璇和孟敬亭早就约好的啊!你这个蠢货!” “你们这边什么情况?”绿萤直接道。 石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姽婳城主,见她笑吟吟的点头才将孟敬亭的情况如数告知。 “你觉得呢?” “二殿下消失的时机实在太巧妙,而且还偏偏是用人皮面具消失的,姽婳城和铜雀台应该好好查一查了。”绿萤道。 “铜雀台早就已经清理过,现在的人都可靠。”石勇道。 两人的目光落到姽婳城主身上,只见她不慌不忙的将手稿摊在桌上“城中手艺好的人都被老爷子借走了。” 正当两人以为再次陷入死局的时候,姽婳城主却忽然轻声道“其实还有人能够做出质量上乘的人皮面具。” “谁?” “素衣门!” 第二百七十七章 百转千回 姽婳城主的话令两人陷入沉思,石勇一不留神将茶杯跌落。“素衣门?素衣门主已经避世多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这世上能做人皮面具的不过就这么些人,不是你,不是我,还能有谁?” 绿萤却在这时道“除非你们当中有人撒谎。” 石勇看了一眼始终笑着的姽婳城主,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主意。“这些暂且不提,如何将门主和长公主救出来才是要紧。” “如今朝堂上指摘赵璇的为人已经俨然成了一种风气,更不要提元嘉大长公主不遗余力的抹黑,只怕现在根本没人觉得她是无辜的。”姽婳城主闲闲的转动手中的茶杯,闻着已经稀薄的茶香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根本无能为力?”绿萤皱眉道,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质疑。 姽婳城主神秘莫测的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要救孟敬亭非赵璇不可,可要是想救赵璇却非元嘉大长公主不可。” 可世人皆知,元嘉大长公主对赵璇可谓是恨之入骨,想要她替赵璇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绿萤当即不悦“城主的意思难不成是大小姐逃出无望?”^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姽婳城主大惊小怪道“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给你出主意,你怎么反而曲解了我的意思呢?”一面说一面摇头,一副十分伤感的样子。 石勇小心翼翼的眼神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心里想着难怪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短短四天的功夫,赵璇就被当世清流指摘得体无完肤,似乎当今世上只她一人品行不端。 赵璇因被拘在宫中,对于外头的事情便知道得格外的慢,直到第四日上才知道了孟敬亭被抓走的消息。当时她正在寝宫里听着太后派来的人念三从四德烈女书之类的东西,忽然听见外头的小宫女正在议论,说是孟敬亭被下了大牢生死未卜,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活着出来。 太后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波,各个都令赵璇觉得眼生,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桌子上摊开的书册。“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姑姑还是先回去吧。” 姑姑面色不善的看着赵璇道“玉城殿下,这是宫里的规矩,礼不可废!” 正当两人互不相让的时候贺内监却忽然来了,客客气气的将太后的人请了出去,对赵璇道“殿下,请接旨。” 旨意很简单,不过是说赵璇德不配位,令陛下寒心,自今日起贬为庶人,收回一切特权。即日出宫。 赵璇听了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可当她起身后却发现贺内监还带了第二道旨意。 “庶人赵氏,即刻下入大牢,待查明与二殿下出逃的关系后再行定罪。”贺内监说完向赵璇笑道“陛下口谕,下臣没办法给您看旨意了,您看是不是换了装束随下臣走一趟?” “二殿下失踪的时候我已经进宫,怎么这件事也能推到我身上?”赵璇奇道。 贺内监道“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提调孟敬亭的时候也没人说他亲力亲为,谁手底下没几个能人呢?要真是自己去的那可真是江湖气概。况且如今不过是让您配合一下,也没就定了罪了。” “我听说静贵太妃几日前暴毙,我能不能去她灵前上柱香?怎么说以前也有些交情。”她看着贺内监问。 他犹豫了一会儿,“您先将装束换了,待下臣去向陛下请道旨意。” 赵璇从善如流的进了内室,将惶恐不安的宫女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坐在镜前端详着镜子里的人,一件一件的将头上的珠翠都摘了下来,放在桌上的时候她忽然笑了。将发髻重新梳成最平常的样式,簪上朴素且不起眼的簪子,带上一对耳坠子。换了素衣,洗去脸上的胭脂。 她坐在能够看见门外花丛的位置,等待着贺内监带回的消息。 “请随下臣来。” 不能坐肩舆后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赵璇轻声道“陛下这么快就学会做皇帝了。” 贺内监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看看前后低下头的宫人,小声道“这里是大内禁中,您说话也该有些分寸!” 赵璇忽然笑了。“我原先以为陛下是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谁知竟是我看走眼了。”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贺内监身上,“这倒让我不得不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也看错了其他人。” “您的意思是?” “不过随便说说罢了,你就当我气愤不平吧。” 祭拜过蒋思羽,赵璇在院中枯坐片刻,贺内监催了几次才起身。 这一耽搁就等来了皇后。皇后自从有身孕之后就一直卧床养胎,刚刚能够起身就听说赵璇被废为庶人,大惊失色,急匆匆的赶来。“你不要急,陛下或许有他的打算,你等着我这就去找陛下!” 赵璇反手拉住她“算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着便半转过身子按了按眼角,轻叹道“原是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名不正言不顺,早晚会有今天。” 皇后急道“你是先帝亲封的公主,当朝除了宝华只有你最尊贵,怎么会名不正言不顺!” “饶是这样说,我如今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着后宫里的事情将我叫来拘了好几天,现在又为着外头二殿下丢了也要将我下进大牢中。横竖我是个没有根基的,别人想要拿捏便拿捏了。”赵璇道。 几句话就将皇后的心事说中,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命贺内监走远后才道“有些事情他们都不知道,要不是看你现在这样我都不敢说。”她四下看看,小声道“当日信王虽然认了自己存了去看太妃的心,到底还没有见到就被发现了。至于那支来路不明的簪子也不是他的,陛下和太后为此还生出些嫌隙。依我看这里头的水只怕不浅。” “不过为着我同那两位都在一起念过书,便要罚我知情不报,我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赵璇愁眉苦脸道“我那继母是什么样的为人你们也是尽知的,只要想想我的孩子我就觉得伤心,她还那么小,便要离了母亲,将来若遇上个不厚道的继母,可怎么办!” 皇后忙道“不过是暂且去一躺,如何就虑到这些,这些事情终究和你没有什么关联,陛下怎么也不能真要了你的性命。” “便是这样说,真下了大牢的人即便不死也要脱几身皮,到那时我又要怎么面对弗思,怎么面对悠悠众口!”赵璇神色颓丧,低头垂眼,欲言又止。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以前的她即便面对再多的谩骂也毫不畏惧,根本不会这样担忧惊慌。 赵璇道“从前我孑然一身,心无挂碍,自然看起来潇洒。如今我是个有夫之妇,也有了孩子,怎么能还像从前一样莽撞呢。” 站在远处的贺内监不住的往这边看,心里十分担忧赵璇会说些奇怪的话。 思虑半天,皇后断然道“你不要走,且在这里等消息,我去见过陛下再说。” “可陛下一诺千金,怎么会轻易更改呢?” “若下了圣旨自然不能轻易更改,可陛下下的是口谕,只要他表个态自然一切照旧。”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留下。 赵璇却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你才来见了我就去替我求情,只怕陛下要不高兴。万一牵连了你岂不是我的罪过!” “我知道该怎么办,你不用担心。”说完竟将贺内监一起带上走了。 赵璇满意的看着皇后匆匆离开的背影,自己找了个舒服避光的地方坐下。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御书房中萧奕亭看着各地送来的加急消息,自京畿起方圆三十里内所有城池都没有萧奕台的踪迹。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了无踪迹。 “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房越修道“启禀陛下,当时他身边只有一个知默留下来的侍卫,为保稳妥,臣开城门前已经将此人诛杀,除此之外并不曾发现二殿下身边还有其他人。”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萧奕台能去的地方,这一次决不能让他活着回来,否则功亏一篑! 萧奕亭双眉紧皱“孟敬亭那边有消息了吗?” “孟敬亭声称和此事毫无关联,不肯交代其他消息。不过有人曾经看见他手下的人和知默有过往来。” 知默,又是这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萧奕亭烦恼得往后靠在椅背上“再查,务必要问出来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房越修想了想说,“或许玉城殿下可以解惑。” “怎么说?” “知默曾经服侍过静贵太妃,而玉城殿下又与静贵太妃交好,或许曾经发现过什么异常。”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这几天弹劾谩骂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以至于陛下一听见玉城殿下的名字就忍不住皱眉。房越修斟酌道“臣以为,玉城殿下或许是被人陷害才会牵涉进后宫的纷争,或许正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萧奕亭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站在阶下的人。他们并不知道当日的详情,只以为赵璇是因为干涉后宫纷争才被牵连,其实不过是他难以接受蒋思羽竟然一直牵挂着萧以宁,恼怒之下的池鱼。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贺内监躬身入内,小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赵璇有没有说什么?” 贺内监眸光一闪,低声道“没有。” “臣告退!”房越修只听见皇后两个字就明白自己该离开了,立即躬身行礼,等陛下点都之后迅速退了出去。 皇后从屋后进来,神色如常,还给他带来了茶房刚刚准备好的茶水和点心。“陛下勤于政务也要小心身子。” 他明知道她来是有事要说,却乐得装傻。“宝华怎么样了,还是只肯喝粥吗?” “上次劝过之后总算肯喝半碗,只是人还虚弱着,要是太后不肯给她个准话,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结束。”皇后轻叹道。 萧奕亭点了点头,端起茶水“明日大长公主要进宫,到时候你作陪,好好把这件事情定一定,不然宝华将来只怕婚事要受影响。” “宝华是正经的嫡公主,不管尚谁家都是他们的福气,人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闲言碎语呢。”皇后柔声道,一面说一面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要是将来妾身的孩子也能够像宝华一样一世受宠该多好。” “你的孩子自然和宝华一样都是最尊贵的殿下,当然与众不同。”萧奕亭道。 皇后眼神轻晃“可怜弗思,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将来若遇上个刻薄的继母,不知要如何艰难呢。”说着便开始抹眼泪,把萧奕亭看得一愣一愣。 这都什么啊!他什么时候说要赐死赵璇了!怎么就没了母亲?“这是什么话?难道赵璇还要以死明志不成?” “天牢是什么样的地方,进去了哪里还有活着出来的道理。”皇后哀哀戚戚道“她自己就是在继母手下讨过生活的,自然知道寄人篱下的感觉,这么些年虽然赵赫懂事,并不因此欺压她,可到底情分也有限。不然当初就该正经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哪里会随随便便送去和亲。 萧奕亭被她的套路惊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说得好像都是他的错?“她看起来不好?” “怎么会好呢?说句大不敬的话,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性子,满都城没人不知道。她刚被传召进宫,大长公主府里就摆开了戏台,要是再让她知道赵璇被下了大牢怕不是要摆宴席放鞭炮庆祝!”皇后一边说一边替赵璇难过,渐渐的开始哭起来。 “赵璇的清白毋庸置疑,只是她不能完好无损的住在宫里。”萧奕亭心中诸多计较不能一一说给她听,只能委婉表示不会苛待赵璇“天牢里都是人精,不会有谁故意针对她。” 可皇后只要一想起赵璇低垂的眉眼和说起韩弗思的时候嘴角带笑的模样就觉得心中酸涩难当。 萧奕亭叹了一声,道“你心里怜惜她,可国家大事也不能为儿女私情让步。” 皇后为难道“就不能将她拘在宫里吗?” “名不正言不顺,终究不妥。”不过皇后今日前来却让他想起一件事。“赵璇和韩朝的这桩婚事本来就有诸多不妥,趁此机会散了吧。” 第二百七十八章 阴险 “散了?”皇后愣愣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冷静了一会儿才说“她和秦安公的婚事乃是先帝赐婚,如今命他们和离是不是不妥?” 萧奕亭轻轻摇头“你虑的不错,弗思不能有个担了有罪之身的母亲,趁早和离才是正经。” 这边赵璇心无旁碍的等待着皇后的消息,谁知先来的竟然不是皇后而是恭嫔。 恭嫔笑盈盈的冲她行礼,刚一动作便直起身子懊恼道“妾身怎么忘了,你如今已经不是长公主,只怕受不得这样的礼。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真是让人忧心啊。” 赵璇失笑道“恭嫔动作好快,才刚下的旨意,你就知道了,还大老远的特地赶过来,想必宫中眼线不少吧?” “你少胡说八道!”恭嫔道。“这都是你的无妄猜测,没有人会信你!” “不然你是怎么来得这么快,这么巧?”赵璇坐得四平八稳的看着她“难道你平时都不在自己的宫室里待着,就喜欢到处闲逛,企图遇上陛下?” “一派胡言!”说着说着,恭嫔便开始抹眼泪,声音也变得委屈。“妾身不过是偶然路过,听说夫人被废了长公主的位分,想着夫人或许会心里难过,才想着来劝慰几句,谁知竟遭了夫人埋怨。说来都是妾身的不是,既然夫人心情不好,妾身告退就是。” 恭嫔前脚刚走,后脚太后就来了。保养得宜的手根本看不出来岁月的痕迹,搭在宫人手臂上,一步一步的走上寿山亭。赵璇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从身后打量着这位半老徐娘。 亭子中,太后秉退众人,命赵璇坐下。“你在宫里的日子如何,可有人刻意欺侮你?” 赵璇看着她坐的位置心里已然明白几分。“太后说笑了,前几日我还是长公主,自然没人有这个胆子。今日刚刚被废,想这么做的人大约还没有进来。就是方才不也被太后威吓住,不敢继续吗?” 太后轻笑一声“你这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可真是和元嘉一模一样。” “太后已经许久不出门,这一次该不是专程为我来的吧?” 夏日炎热,这里邻水,又占着树底下的阴凉地,还能窃得几缕凉风,不然可真是要热昏头了。 半旧的手帖被放在铺了丝绸桌布的台面上,太后轻轻的敲了两下“这是皇城内宫的宫人们生死记载的册子。” 赵璇狐疑的接过一看,只见里头用朱笔圈了两个名字。怀宁、知默。她又仔细的看了看发现颖妃死后第五年,这个叫怀宁的女孩子忽然坠井,捞上来的时候容貌尽毁,全凭着手上的镯子定了身份。 “太后的意思是,怀宁的死有蹊跷?” 太后道“这几日皇后有了身孕,不便出门,便将宫里的名单过了一遍,这才发现有些蹊跷。” “当年太后就没想过这里头或许有些蹊跷吗?” “坠井而亡的人宫里哪年都有几个,那时候先帝还总是为了她神伤,时不时的就要过去看一看,也曾酒后幸了里头的宫人,有些刚烈的总要寻死觅活,所以那个时候并没有人觉得奇怪。”太后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如今却要来翻旧账?”赵璇问。 “颖妃还在世的时候知默就一直在她身边服侍,宫里许多人都见过知默,说她是个心地善良,温顺可亲的人。”太后道“你不觉得这个人和后来的知默不太一样吗?” 赵璇回想了一下自己遇见知默的情形,只觉得她格外沉默,而且看起来像是知道很多隐秘一样,时常出神,欲言又止。“太后想说知默是别人假扮的?” “原先我还不太肯定,昨日我路过长宁宫,看见那里一片废墟,忽然想明白很多事情。”太后看着她说“或许后来的知默就是怀宁。” 赵璇并没有轻信她的话。“无凭无据,即便是太后也不能肆意妄为,胡乱揣测。” “我已经查出来为什么你和蒋思羽会和颖妃这么像了,当初教导你们的人就是她派出去的。按照颖妃的喜好和习惯把你们两个变成颖妃的壳,让陛下的心思全都花在你们身上。”太后道。“而且当初你会在宫中遇险,就是她暗中将温澈引来的。” “太后说了这么多,还没说找我一个即将被下入大牢的人做什么?”赵璇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太后道“崖城的事情先帝一直瞒着我,否则我也不会真的将你视作眼中钉。” 这算什么?来解释自己为什么痛下杀手,想要让她既往不咎? “太后知道了又如何?先帝和陛下终究不是一个人。”赵璇想要起身,却忽然停住。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一股清幽的香味,很熟悉,却一时让人想不起来。 “老二是戴了人皮面具逃走的,和知默一样,这背后也许有什么关联。”太后道。 赵璇想了想“太后此举是想议和?” “当日种种都是阴差阳错,今日你我何不坐下来共商要事?”太后一面说一面看向远处的宫殿“蒋思羽和萧以宁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古往今来议和的人中,能够像太后这样的实在不多。” “敢像你这样说话的人也不多。” 言归正传,两人都明白如果知默其实是早该死去的怀宁,那么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而一直困扰赵璇的一些事情也隐隐约约有了解释,譬如那个神秘的琉璃杯。 “即便长宁宫真的有什么秘密,现在也都没了。”赵璇道,一片焦土,早就已经无迹可寻。 太后道“你不如想一想她是怎么和温澈联系上,又为什么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还有她为什么非要借我的手杀你。让你我之间起纷争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 “如果当初我真的进宫、得宠,你会不会因此记恨大长公主?”赵璇问。 太后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被点出来之后她就明白这是一局很大的棋,从一开始她们就都被算了进去。 如果赵璇真的像她所计划的那样进宫,一定会得宠,而她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发生,必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挠,更会在那个时候就和元嘉势同水火,也会更早遭到先帝的厌弃。到了那个时候,不论她在谁身边服侍都会成为后宫真正的掌权者。 “你觉得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想要权势,她根本不必废这么大的力气,更不必绸缪这么多年,甚至还将冷宫中的二殿下扶养长大。 “她所图谋的东西也许比我们现在能够想到的更复杂。”赵璇想了想道。“有来有往才算交易,不知太后打算用什么来和我交易?” “不如就用元嘉?”太后道“横竖你们彼此也看不对眼,她一心想要弄死你给她的女儿报仇,你若落到她手中只怕生不如死。” 赵璇轻声道“可太后就不怕,没了她你我就要刀兵相见了?” 太后笑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崖城的港口已经开了。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会来和你谈。”说完从袖中掏出绣着一支绿蕊白花的手帕,递给赵璇。 只是一眼赵璇就想起来这股熟悉又奇怪的香味究竟是什么,原来是扶银花的味道。“太后可真是好手段,我从前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你我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从前遭人算计,如今已经截然不同,不是吗?”说着看了一眼还停着蒋思羽棺椁的宫殿。“太子选妃那日,你和她穿了一样的裙子。” 赵璇偏过头看她“我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你说韩朝如果知道你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干净,他会怎么做?”太后面含浅笑的看着她,但并不会让人错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人。 “威逼利诱都用上,看来你是真的和元嘉水火不容。”赵璇微微侧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 两人各怀鬼胎的看着对方,赵璇将手帕塞进袖子里。“太后能够许诺我什么?” “保你一家平安。” “你希望我做什么?” 太后清了清嗓子“不必你动手,你只需要袖手旁观。” “这么简单的事情却许了我这么大的报酬,实在让人觉得奇怪。”赵璇轻笑道。 她站到赵璇边上,两人背对着亭外的宫人。“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任何人觊觎帝位。” 这才是物有所值的要求,赵璇想了想,三殿下四殿下都是柔贵太妃所出,可见其颇得先帝宠爱,再者霍家无疑是强劲的外戚,难怪太后如此忌惮。“觊觎帝位全在心中,我又如何能制约?况且我现在尚且自身难保,哪有余力帮你。” “你不再是公主,韩朝自然也要从公主府搬出来,你说换了地方他还会像之前那么安全吗?”太后若有所思道。 赵璇闻言不禁笑了“太后所虑甚是,想来每年去行宫避暑的时候太后也是这样忧心忡忡的吧?”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这个人出身乡野,就是这么不识抬举。”赵璇躬身行礼,自顾自的走了。徒留太后一人站在亭中咬牙切齿。 天牢的环境比赵璇想象中要好一些,虽然还是阴森寒冷,可总算干净整洁。 半旧不新的被褥在床铺上叠得整齐,地上撒过水,将灰尘都压下去。一桌一椅一床铺,要不是冰冷的石墙,几乎让人以为是哪家山野客栈。 赵璇从善如流的在这里安顿下来,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在看守的监督下,由赵璇将所有的菜都拨了一些到另外的碗里,当面吃下去,一刻钟后赵璇才开始吃。 期间赵璇还用一对耳坠子换了练字的纸笔,每天都要练字,心平气和的等待着陛下的审判。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第二日元嘉就兴冲冲的来了,言语讥讽了半天都不见赵璇有反应,又气又恼,冷哼道“你还以为自己这只麻雀真能变成凤凰吗?简直白日做梦!如今我倒要看看你这恶毒的贱人如何给我的阿柔偿命!” 不论她怎么叫嚣赵璇都充耳不闻,直到她冷笑着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韩朝上书求陛下准许他休妻!要不了两天你就是个二婚还被休弃的弃妇了!” 赵璇眼神微动,咬了咬下唇,克制住微微发抖的手将最后一笔落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人之常情本该如此。” “哼!我才不信你一点都难过。再嫁还被休弃,即便能活着出去,你这辈子也休想再嫁人!”元嘉撂下狠话,气冲冲的走了。繁复的裙子将小几带倒,撒了满裙的茶水。“混账!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看守赔着笑将人送出去,回来站在赵璇的牢门口问“夫人还需要什么吗?” “我能给家里写封信吗?”赵璇微笑道。 “陛下的旨意上并没有说不许夫人往外头送信。”看守老实道。 提笔只觉沉重,赵璇写了两行觉得不妥,胡乱揉成一团,推到一边,想了半天才重写了一封。 “夫人不将信封起来吗?”看守看着没有用蜡封口的信封道。 赵璇轻轻摇头“陛下还未看过,如何能封?” 看守脸色一僵,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萧奕亭看完手里的信,亲手封好,命人悄悄送去给韩朝。 出宫送信的人恰好与霍思渊擦身而过,引得霍思渊多看了一眼。“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萧奕亭摆了摆手,按了按有些闷疼的额头。“还没找到吗?” 霍思渊将刚刚送来的密报呈上“方圆五十里的城池也没有出现可疑的人。”这并不是一个能够让人心安的消息,更令人不安的是沉寂了许久的飞纸再次出现在都城中,这一次上头写的不再是小道消息,而是太后伙同大长公主毒杀先帝颖妃,迫害二殿下,篡改遗诏重立废太子等等耸人听闻的大事。 每一天都有新的文章,事无巨细,绘声绘色。就连二十多年前大长公主是如何逼得赵明理休妻再娶,苛待原配所出的种种都写得详细,仿佛亲眼所见。 “陛下,臣怀疑二殿下并未出城,一直藏在城中暗中操控着民心。”霍思渊道。 沉默许久,萧奕亭道“他终究还是想要这个位置。”手上用力按住扶手,声音里有着浓重的感慨。“让府衙暗中清查每座宅院,务必要把他揪出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信任 房越修一贯来的很早,谁知却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霍思渊难得早来却站在宫门前心情复杂。赵璇被废为庶人打入天牢的消息震惊满城,没有人能够想到她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元嘉嘲讽过、奚笑过,可这一切都没有用。随着飞纸在城中继续传播,人们茶余饭后都议论着皇家的轶闻。 一波又一波的言语攻击接连不断的冲着元嘉大长公主和太后而来,太后久居深宫,威重多年,因而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可元嘉不一样,她终究生活于宫城之外,没了丈夫和儿子在外头撑着场面,一个人久了便有些力不能支,时时刻刻都能够听见别人的议论。只要一走出公主府就会有人窃窃私语,喋喋不休。 她发了狠想要找出罪魁祸首,将公主府的人大半都散出去打探。可飞纸存在多年,要是真的能够轻易被她找出幕后之人,又怎么会到现在还这么神秘。 眼看情势愈演愈烈,不能再听之任之。萧奕亭当即喝令府衙收缴飞纸,意为制止有心人借此散布谣言。可在承平日久的百姓看来这无异于掩耳盗铃是心虚之举。即便飞纸的散布比之前少了许多,可人们还是乐于在茶余饭后议论皇家秘闻。他们似乎将这当成了一种非常有趣的消遣。 自从二殿下消失以后,房越修的地位忽然变得尴尬。人们纷纷猜测他是否是诈降,其实是为了二殿下重回朝堂铺路。曾经与他有过来往的许多人都渐渐的疏远了他,虽然表面上和从前差不多,可大家心里明白今非昔比,毕竟没有人真的愿意和一个叛臣有过多的来往。 房越修虽然心里着急,可面上却只能风平浪静,一直帮着出主意,想办法。他比谁都更着急,想要尽快将二殿下抓捕归案好好的锁在牢里。当然如果他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出什么意外,就此魂归九泉也是极好的。 萧奕亭刚刚下朝,看见书案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各式各样的奏折,不由得叹了口气。从前只觉得皇帝铁石心肠从不轻易动摇,如今想来未尝没有工作劳累的缘故。 当疲惫到一定的地步,或许就真的没有力气去做一个善解人意,懂得体贴人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皇后的肚子还没有显怀,离生产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按理说这个时候后妃还不能有身孕,可偏偏出了意外。 正当皇后开始害喜的时候,顺嫔却突然被发现有了身孕。这下子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皇帝狠狠的责罚了太医院的御医们,认为他们开的避子汤没有效用,以至于皇后的孩子还没有诞生,顺嫔就先有了身孕。 太后虽然因为怀孕的是顺嫔而有些不高兴,可归根到底只要不是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她都喜欢。于是向皇帝道。“你如今年纪不小膝下却没有儿女相伴,如今皇后虽然有了身孕,可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趟,终究有风险。顺嫔出身一般,但为人恭顺,性子也合你的意,不是吗?” 萧奕亭道。“立太子从来立嫡立长,一个庶长子算怎么回事?将来她若生了歹心对太子岂不是威胁?太后难道想要重蹈覆辙吗?” 太后眼神闪动道“不过顺嘴这么一说,哪里就这么容易一胎得子,或许是个女儿也不一定啊?庶出的长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婚事照样是勋贵人家,封地也不少,到时候一样有体面。将来皇后诞下嫡公主,仍旧是嫡公主比长公主要贵出一头,也妨碍不到嫡公主的婚事。” 萧奕亭却并没有和她协商的意思,直接命太医院送了落子的汤药过去。 顺嫔哭了许久,终究没有办法挽回,只得含泪喝了落子汤,痛了半日落了一滩血水。 趁着她坐小月的功夫,恭嫔抢占了先机,日夜占着陛下,一派温柔小意。羹汤茶水,红袖添香做的是体贴到位,细致得不得了。 皇后和顺嫔都无法侍寝,皇帝便渐渐的大多数时候都宿在恭嫔那里,虽然不能停落子汤,可恭嫔还是借此好好的巩固了一把自己的地位。升不了位分就大肆收受各种赏赐,一时风头无两,几乎宠冠六宫。 皇后知道之后并不明着说他独宠偏爱恭嫔,而是趁着萧奕亭在她这里的时候,刻意让他知道顺嫔这段时间郁郁寡欢,心神俱伤。 萧奕亭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听了之后如何能不去看呢?顺嫔是个机灵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小心周到一点不输恭嫔。 与此同时,皇后又暗暗的提点了许多刚入宫的新人,叫她们都殷勤着点,不要错失良机。 恭嫔虽然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地里狠狠的剜了皇后好几眼。 夏季炎热时常没有胃口,纵然用了冰块难免还是觉得有暑气。皇后身在孕中不敢多用,时常热得神色倦怠。 萧奕亭心疼她孕期辛苦,非要她挪到清凉水榭去住,却被她拒绝。“妾身身为皇后,要以身作则。若宫中人人都贪凉,不知这几个月要用掉多少冰块,长此以往,恐怕累及百姓。” 萧奕亭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如今双身子自然与从前不同,你就想着把太子的那一份一起算进来,便再多加些也不算奢靡。” 皇后本是个极聪慧的人,奈何情根深重,渐渐地便失了几分灵气。只听他这样说心里边信了三分,慢慢的就放开了用度。 韩朝休了赵璇的消息一经披露就令众人惊讶,尤其是霍婧婷,规矩体统都不管了,不顾司远昭的阻拦,冲到公主府质问韩朝。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阿璇对你那么好!她如今一时落难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休了她!你对得起她吗!”说着心里十分替赵璇委屈,哽咽着落下泪来。 紧跟着赶来的司远昭拉住愤愤不平的霍婧婷。“阿婧,别说了。” “我不!我偏要说!阿璇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抛弃她!你让她一个人怎么面对悠悠众口!”一边说一边抄起边上的东西,毫无章法的往他身上砸。 韩朝并不躲避,沉默以对。 手忙脚乱的拦住她的司远昭急忙吼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拦我做什么!我要打死这个负心人!亏阿璇还一直说你的好话!韩朝你不配她这样对你!”霍婧婷不依不饶的冲上前去,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司远昭都没来得及反应,韩朝已经挨了打。虽然他没说话,可司远昭认识他这么多年实在太了解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立马死死抱住霍婧婷“别打了!你有功夫打他不如去看看弗思!” 霍婧婷这才哭道“弗思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啊!”一时间堂上乱做一团,霍婧婷又哭又叫,时不时的还要打一打韩朝泄愤。 好不容易把她劝走,司远昭抹了抹汗,瘫在椅子上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非她不娶吗,怎么现在又这么轻易地休妻? 韩朝顶着一张被打红的脸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他看起来没有精神,像是被人按在水里来回折磨过一样,毫无生气。司远昭犹豫道“你真的要休妻?” 他无力的点了点头,下巴上的胡茬看起来格外沧桑。“陛下已经下旨,此事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为什么非要休妻?”不是好聚好散的和离,而是这样痛打脸面的休妻。他不信韩朝会是这样的势利眼。即便赵璇没了长公主的身份,可韩朝还是秦安公,她照样是都城贵妇圈中响当当的人物。何至于此? 韩朝苦笑道“她如今是待罪之身,若和离,难免会被有心人认为我不肯和她分开,将来弗思怎么办。” “可如果弗思有个被休弃的生母也一样婚事艰难。” “眼下哪里顾得了这么多,那都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现在说还太早了。”韩朝颓然道。 司远昭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想一想也是,同床共枕十余年的人哪里这么容易割舍。“你自己保重,我会看好阿婧,不让她过来捣乱。弗思年纪小,好好照顾吧。” 韩朝勉力一笑,也没送他出去,自己坐在大厅里出神。旁人听见都这样激动,不知她会如何? 不知萧奕亭究竟是怎么想的,虽将人关入天牢却从来没有提审,孟敬亭在这里过了几天,忽然听见看守闲聊,说是秦安公当机立断没有和废公主纠缠不清,已经休了她。 他心中猛跳,觉得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天牢中不许人探视,孟敬亭已经困于此地数日,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姽婳城主能够将自己交代她的事情做好,否则只怕就是活着出去,胜算也极低。 夜里他忽然听见奇怪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仔细查找后发现是从砖墙传来的。屏住呼吸躲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灰尘抖动,离地一丈高的地方忽然空了。 “有人吗?” 孟敬亭没有回答,静静的等着对方的下一步。 那边安静片刻道“孟敬亭,你如果在就应一声。”这一句总算让他确定对面的人是谁。不过他摸着墙面轻轻叩了两下,墙面是实的,中间用米脂浇灌过,坚硬非常,她怎么能撬开? “殿下?” 赵璇稍微松了口气,问“你被用刑了吗?” “没有。”孟敬亭凑到空洞旁边,小心的打量着四周的动静。“殿下可有出去的办法?” “眼下没有,你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孟敬亭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安排好了,为保万全还把城主请来了。” “她知道当年假装她的人是你吗?” 他看着黝黑的空洞忽然有些惊恐,她怎么会知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威胁,你不必担忧。”墙那边的人似乎翻了个身,能够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城主心里记挂着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这个人是谁?” “殿下怎么这么问?” “不然她为什么替你做说客?”赵璇语气笃定。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城主一直警告他不要和赵璇耍小聪明,她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知道。“殿下真不愧是崖城培养了这么多年的继承人。” “说说吧。”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当年城主曾经有个两心相许的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所有人都觉得那人死了,只有城主不信,所以只要能给出和这个人有关的消息,城主就会施以援手。” 赵璇想了想问“是不是和老城主有关?” 这下子孟敬亭可是真心实意的佩服,不过只言片语竟然就足够她一语中的。“殿下猜的不错,确实和老城主有关,不过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内里详情恐怕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既然和老城主有关她心里就有数了。“有二殿下的消息吗?” “没有。” “太后怀疑二殿下不过是个傀儡。你怎么看?” 傀儡......孟敬亭仔细想了想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很难不同意这种看法。“还在都城的时候不明显,可自从二殿下去了岱城后,没人提点之后行事确实和从前大不相同。” 要不是他能力太差,岱城未必守不住,说不定真的能划江而治,成就一番霸业。 孟敬亭问“太后怎么会投向殿下?”这两人之间不是有仇吗? “她不是投向我,是想要借刀杀人,借我清除所有有可能阻挡陛下的人。”赵璇轻声道。 他轻笑一声。“殿下就这样信得过我吗?”这样重要的秘闻也能够轻易地说出来。 谁料她也跟着笑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若信不过你,杀了你就好了。” 一墙之隔,两人都无声的笑了,上扬的嘴角,明亮的眼睛看起来仿隐匿在黑暗中嗜杀的孤狼,趴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好将你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外头消息乱得很,不知道殿下作何打算?” “静观其变。”她回了一句,然后问“你能自保吗?” 孟敬亭笑道“不能以一当百,不过自保没有问题。听说殿下擅长弓箭,牢中可能施展开?” “不劳门主费心。”赵璇眼神微暗,握紧手中的簪子,将砖块放回原位。 第二百八十章 无心 大摇大摆进宫的元嘉坐在高高的肩舆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宫道,踢了踢下头抬轿人的头“宫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抬轿人深呼吸道“回大长公主的话,下臣不知。” 太后根本不愿意看她,奈何她自从知道宝华绝食后就三不五时的进宫,每次都会让太后怄一肚子气。 “太后近来可好?”不行礼不问安,元嘉自顾自的挑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也根本不管是不是尊位,自然得像是自己的寝宫一样。 “离你上次进宫还没有满三日怎么来得这么勤快。”太后根本懒得看她,命人重新拿了椅子来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修剪花枝。 元嘉斜了她一眼,笑道“这不是看着宝华已经闹了这么长时间,太后还是铁石心肠,根本不顾她的想法,我这个做姑姑的怕她饿死嘛。” “大长公主身为外人都这样记挂,也不知道是不是宝华的福气。”太后“咔嚓”一声剪短花枝,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太后这话说得也太让人寒心,我是宝华的亲姑姑,怎么如今也成了外人呢?”说着忽然掩嘴惊叹“难道陛下登基了,我这个姑姑就成了外人?” 太后用柔软的丝带将纤弱的枝条松松的绑在架子上。“大长公主这话说得奇怪,便是寻常人家,也断然没有姑姑整日盼着侄女儿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她不耐烦的看着太后的动作,讥笑道“宝华为什么绝食你以为没人知道吗?要我说早些给两个孩子办了婚事比什么都重要。” “这几日天热,别放在院子里晒,就搁在廊下阴凉处,等过几日缓过来了再挪出去。”太后叫来侍弄花草的宫女吩咐道。 元嘉从来看不上她们侍弄花草的时候那股子娇气,白眼翻得都快要到天上去。“你要是真这么闲就赶紧让陛下下旨,不然到时候真把宝华饿死了,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说完忽然眼睛一转看见了里间墙边的画屏一角,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原来是一架倚风听雨的山水屏风,今天内务局才送来的,只是太后觉得曲高和寡,所以便放在一边想着过几天将它送去给宝华。 “这画屏怎么在你这里!”元嘉厉声道。 太后忽然道“这画屏看着有些素净,拿来挡风尘再好不过,只是这个颜色不太好,看着糟心。” “来人!把这架画屏搬走!” “慢着,你说搬就搬,以为这宫里还是你说了算吗?”太后坐回原地,不再看她。 元嘉满脸不悦的看着她“你真以为当了太后这后宫就你一个人说了算吗!”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是你说了算。”太后命人将画屏搬出来,立在当中。“这座画屏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拿走!” “就凭现在我才是太后!”她高声道“你横行霸道多年,如今没了庇护,还想嚣张到几时!” 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卷起沙土,猛烈的吹进屋里,迷了所有人的眼睛。宫人们手忙脚乱的将院中晒太阳的花盆通通搬回来,门也被关上,一时间屋里有些昏暗。 元嘉站在原地气愤难当的咬着嘴唇道“我是陛下的亲姑姑!当朝大长公主!我是先帝的嫡长女!你岂敢对我不敬!” “呵,哪一朝没有大长公主?你是先帝的嫡长女不错,可到底和陛下隔了一层,何况这些年来你也从不曾主动亲近陛下与宝华,又哪里有什么情分可言?”太后冷笑道“可笑你看不清局势,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要不是顾忌着先帝的颜面,就凭你做下的事,只怕你和赵璇要易地而处了!” “荒谬!我是嫡出!她怎么配和我相提并论!”元嘉气愤难当的冲上前想要撕太后的嘴,幸好被身边服侍的宫人拦住。 “哼,嫡长女又如何?不还是众叛亲离,无依无靠吗?”太后冷笑道。“你以为赵明理是走不开吗?他是觉得你丢人,不愿意与你同行!” “你胡说!”元嘉踩着身边的人,扑到太后身上扯着她的头发骂“贱人!胡说八道!” 太后不甘示弱的打了回去,揪着头发一连扇了好几个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忍你很久了,你少不识抬举!” “你是什么样的出身,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两人不顾身份扭打在一起,如市井泼妇一样扯头发扇巴掌,衣服也被扯坏,看起来狼狈不堪。 萧奕亭虽然来了却没有进门,站在门外等两人重新梳妆。 即便精心遮掩,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了伤状。萧奕亭看着这架引起两人争执的画屏“这是先帝最喜欢的一座画屏,一直放在书房,既然两位都想要就留在库房里吧,毕竟不论给了谁都不算公允。” 临了,将贺内监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自己甩着袖子走了。 贺内监笑着命人往外搬,见两人似有不满,都想据为己有,感叹道“这座画屏一直放在书房,是先帝的心爱之物,也难怪两位爱若珍宝。外头的框架是先帝亲手做的,里头这副画虽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不过因为是颖妃年幼所作,陛下格外珍惜。原本想着贺她生辰,只是没想到红颜薄命,竟空付了。” 听到这些后两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突然被人按着脖子塞了一瓶子的死苍蝇,然后灌了一瓶子水进去。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搭在画屏上的手慢慢的松开,连多看一眼都嫌刺眼。 贺内监便命人立即将东西搬出去,向两人道“如此,下臣先行告退。” 回府之后元嘉用热毛巾敷着脸,越想越气不过,气冲冲的将毛巾扔进水盆。“混账!贱人!” 赵璇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人神色莫测,眉宇之间已经没了少年的英气,虽然穿着常服看起来却已经明显和一般的贵公子截然不同。 他犹豫片刻还是跨过了栅栏,身后的看守将门重新锁上,迅速退了出去。 “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不好不坏。”赵璇示意他在桌边坐下,亲自将茶水奉上。“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 抿了口略带苦涩的茶水,赵赫微微皱眉“我也没想到我会来。” 茶水在炉上温着,不疾不徐,陌生的茶香在狭窄简陋的牢房中轻轻弥漫开。赵璇没有催促,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宝华怎么样了?” “不死不活勉强撑着。”赵璇老实道。“你若真的不想娶她,就该好好和太后谈一谈。她不仅仅是太后,还是宝华母亲。宝华夹在你们中间很为难。” “是她非要针对我。” “她不希望宝华嫁给你,自然对你不假辞色。”赵璇道。看他杯中还是满的,便没有添茶,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赵赫看着她问“你知道外头都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弃妇?”赵璇毫不在意的笑了。 可赵赫却摇头“外头都在说,当年颖妃被太后和我母亲合谋害死。” 赵璇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那你信吗?” “我不信。”他一字一顿的看着赵璇说,“太后和母亲一辈子互看不顺眼,怎么可能合谋。” “你相信她们杀了颖妃吗?” 赵赫没说话,看向赵璇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心里有数,却不想说出口。 “你来找我就是来说这些的吗?”赵璇问。 “那些飞纸和你有关系吗?” 坐在对面的人已经长成的征战四方的将军,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会在黄昏后吓唬她的少年。赵璇轻轻的笑了一下“我说没有,你信吗?大长公主信吗?” 他还未说出自己的答案就看见赵璇忽然双眉紧皱,用力的捂住胸口,突然吐了一口颜色浓黑的血,整个人直直的向后倒去。 “来人!” 赵璇突然在天牢中毒发的消息一下子令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原本猜测她就是暗藏在二殿下身后的人跃跃欲试的期待着她也能够一夜之间消失,好借此坐实罪名。 然而事与愿违,赵璇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病势沉重,眼看着就要不好。 她始终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在这种情况下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自然而然的被当做嫌疑人调查。 太后数次命萧奕亭不必顾念亲戚情分,一定好好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能让赵璇死得不明不白。 显然现在赵璇还躺在床上喘气,可太后已经完全将她当做能够制裁元嘉的武器,不不可能轻易放过。 萧奕亭面色不善的命刑部彻查,不顾太后的不满亲自去问了太医赵璇的情况。 御医道“臣无能,这是种极罕见的毒,虽然不会立即要了人的性命,不过却会让人日日呕血,将心肺彻底伤透才慢慢死去,无疑是种极为歹毒的毒。” “该开什么药就开什么药,别顾忌,务必要将她救回来。” “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夫人常年吃强身健体的药,虽然瘦弱但还算康健,只要能熬过最凶险的两天就没有大碍。”御医躬身道。 “一定要保住她的命。” 晚些时候萧奕亭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皇后宫中,谁知恰好看见她正在整理蒋思羽的遗物。“穆国公府已经没人了,这些东西收拾出来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宫里忌讳沾染这些东西,直到现在皇后才慢慢的看着整理。 “到时候全都给她陪葬吧。”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见衣箱上搭着几件衣裙,花色看起来格外不同。“这是?” 皇后探头看了一眼道“那是海棠花染的裙子,选秀那天她穿的就是这一件。” 萧奕亭也是后来才知道海棠花色是颖妃钟爱的颜色,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一直喜欢这个颜色吗?怎么这么多。” “她原先并不喜欢这么鲜亮的颜色,更加钟爱豆绿色,浅青色,水色这一类素雅的颜色,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开始穿了,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呢。”皇后回忆起从前笑道。“那时候只有赵璇最喜欢这个颜色,只要找着机会就要穿,且比这一件更艳丽,好看得不得了。太妃进宫之后她就不穿了,想想还怪可惜的。” 他听得一愣,好半天才道“原来是这样,听说她们感情很好?”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她们曾经一起踏青赏花,还观过游船,要说私交大约还是和定远侯府的三姑娘更好些,她们时常在一处说话。也不知两人究竟是怎么商量的,后来竟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去了成章书院,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两人是闹翻了,可其实人家关系好得不得了。”皇后道。 可萧奕亭听了却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些涟漪。“她们两人的性子竟也合得来吗?” “太妃性情孤傲,与学中的同窗大多是泛泛之交。赵璇是个安静又机灵的人,也只和太妃及三姑娘有来往。其实我们也很惊奇这两个人竟然能成为好朋友。想来大约是三姑娘从中牵桥引线吧。”皇后道。 性情孤傲,泛泛之交,怎么听都不像是那个声音娇软的人。萧奕亭有意探听更多却一时无从下手,只能迂回道“礼部拟了几个谥号,大多带有“文”字,你明日留心看看哪个更好些,别叫人以为薄待了她。” 皇后道“这个字很好。太妃的文采很不错,又弹得一手好琴。只是后头的字更要好好选,才不算辱没了她的家世门风。” 萧奕亭忽然觉得有些坐不住,不知道这算不算逃避现实?他希望她没死,却又害怕她真的死了。 午夜时分他看着睡在身边的人,她毫无防备的信任让他觉得有些愧疚。这愧疚来得猝不及防且毫无缘由,以至于他只能狼狈的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才能侥幸喘一口气。 时过境迁,多年后他已经回忆不起来当初那个在窗后和他说话的人究竟是谁。当初他信了霍思渊,现在他可以信她吗? 下过雨的夜里风都是凉的,可他的胸腔里鼓舞着澎湃的热情,然而当他回忆起曾经毫不在意的,寥寥无几的相处时忽然觉得她和记忆中的人相差甚远,尤其是她背后深不可测的深渊,每一个点滴都让他生出许多退意。 第二百八十一章 情理法 破天荒的,萧奕亭在下朝后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书房也不是皇后的寝宫,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赵璇到底是不是她。 御医小心翼翼的禀报着赵璇的病情,可帝王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好转。于是他大着胆子提了一个建议。“如果陛下有要紧的事情要讯问,臣倒是有办法能够让赵氏尽快苏醒。” “什么办法?” “赵氏身上有大量服用千秋后的痕迹,宫中虽无千秋后,却有和它相克的一日春。只要两种药性同时发作,赵氏一定会醒。” 萧奕亭刚要点头,忽然想起他说的相克,讯问一类的词,心中有些别扭。“用了一日春会有什么后果?” “赵氏服用千秋后多年,药性沉积,只有大量用药才能起效。后果就是三日之后暴毙而亡。” “不必了。”萧奕亭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赵璇“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风情万种的姽婳城主懒洋洋的倚在紫藤花架下木台的凭几上,打着哈欠看对面心急如焚的石勇“你着什么急?中毒的又不是你家门主。” “玉城殿下都中毒了,门主岂能平安无事!”石勇急躁得来回转圈,好好的头发都被抓得东一根西一根,乱糟糟的搭在肩膀上。 “她若不中毒,怎么离开天牢?”姽婳城主斜瞥了一眼,眼见着门开了,才打着哈欠趴下。 来人没有出声催促,反而是石勇有些坐立不安。小声道“城主,来人了。” “城中各处都彻查过,没有可疑的宅院。”绿萤道。 石勇奇怪道“这么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如果他真的没有出城,情况就不妙了。”绿萤正色道,将刚得的密报放在木台上“城主觉得呢?” “都说灯下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绿萤从容还礼。“谢城主指教。” 眼睁睁的看着绿萤来去匆匆,石勇摸了摸脑袋,又牵扯出一缕头发“城主刚才说了什么?” 姽婳城主并不看他,只懒洋洋的用脚踩住密报勾到自己身边。“你啊,真是笨死了。” 不明所以的石勇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踩着架子跃上屋顶消失不见。 在萧奕亭的要求下,皇后扶着肚子去探望宝华,屏退众人后道“你心里的委屈可消减些了?” 宝华蔫蔫的趴在床上“你来做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只要你肯好好吃饭,他就能把这件事压下去。” “我没错!” “你越是这样不过越是让太后对赵赫不满罢了,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这已经不是皇后第一次好言相劝,她有时听得进去,有时有置若罔闻,实在让人头疼。 “我要见赵璇!” 皇后迟疑道“她来不了。” “她怎么了?” “她和陛下起了争执,一时半会儿恐怕来不了。”皇后道。 宝华狐疑的看着她“赵璇不能进宫了吗?” 她在宫里,只是你没办法见到她。皇后心里转过几个念头道“你觉得若是赵璇在这里,她会怎样说?她会支持你用这样的方式抗争吗?” 两句话说得宝华低下头“可我没有办法。”她的声音很小,很委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活在庇护之下,以为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有,可直到这一次她才意识到即使母亲和哥哥都在身边可她还是什么都办不到,还会因为自己而让无辜的人受伤。 “能说服太后的人屈指可数,要是你一直这样谁去帮赵赫呢?”皇后轻声道。 宝华趴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你走吧,我想自己冷静一会儿。” 第三日上就传来宝华肯吃饭的消息,太后诧异的看着坐在边上的皇后“你倒是口齿伶俐,竟真能将她劝服。” 皇后道“宝华是个好孩子,只是容易钻牛角尖,只要和她说通就好了。” 自从当日扭打过之后元嘉再也没有进宫,整日窝在公主府里指桑骂槐,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起咒骂太后。 太后几次想要找机会责罚她都被萧奕亭明里暗里的挡了回去。“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公主,太后若寻机责罚岂不是让天下人轻看?” 如此,太后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不主动找她的麻烦。“既如此,她今后无召不得入宫,否则别怪我不通人情。” 萧奕亭看着面前的赵赫不由得轻叹一声“玛瑙城需要驻军,你去吧。” 玛瑙城在黑水城前方二十九里处,是这次趁着温澈身死而刚刚攻下来的城池,真正的前线,真正的深入敌后。 “臣遵旨!” 虽说不十分亲近,可两人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情分多少还是有些的。对于要将他送去边境一事萧奕亭也是犹豫了好几天才艰难的下了决定。“姑母那边你要好好和她说,别让她生气。” 赵赫答应后问“我能见宝华吗?” “因为你们这桩婚事,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太后恐怕不会答应。” “我同宝华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问心无愧!” “这不是有没有愧的问题,你们之间闹得太大,已经没了余地。”萧奕亭道。 即便赵赫再三恳求,萧奕亭也没有松口。随着出发的日子渐渐的近了,有人上折子说赵赫身为元嘉大长公主嫡长子且还是独子,实在不应当远行,更不该去这么远的地方。言之凿凿,恳切得不得了。 尤其这一日还公然拿到朝堂上来议论,让萧奕亭不胜其扰。“杜大人,你果真觉得若是家中独苗就不应该为国效力吗?” 杜大人迟疑道“臣以为既为独子,更应该侍奉双亲,承欢膝前。况且即便军中也不会征召没有兄弟的男子入伍,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 萧奕亭不禁冷笑。“牟大人家中独子现为宁城执事,他也该辞官回家奉养双亲?” 杜大人暗暗后悔,怎么偏偏挑了这样的时候!思虑片刻道“宁城偏远,但民风纯朴,与玛瑙城不同。玛瑙城深入齐国境内,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些野蛮人,恐怕不安全。” 牟大人立即道“陛下!此人用心险恶,实在令人生疑!” “你胡说!”杜大人道。 “你既说起军中,不知令兄可知你今日言论?”萧奕亭问。 杜大人愣了一下,不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却听牟大人道“令兄的独子刚刚补了缺,正要与赵将军同行,驻扎在黑水城。” 萧奕亭笑道“既然杜大人如此坚持独子不该从军,那就将令兄的独子也从名单上抹去吧,想必令兄也会和你同气连枝,是不是?” 其实这份名单刚刚拟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不过如今也正好方便改了。杜大人脸色灰白的躲回人群中,不敢再说话。 “还有没有人觉得赵赫不能去玛瑙城?若有不妨直言。” 原本被元嘉大长公主说动的人此时都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累及家人丢了差事。 玛瑙城危险不假,可黑水城如今已经是后方,自然安全许多,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好差事,偏偏被自家人几句胡话给毁了,怎么不让人恼怒? 杜大人回家后遭了不知多少人埋怨,就是在朝堂上大家也不约而同的冷落了他。 房越修看着他简直像看见前几天的自己,不由得感慨这地方的人心真是变得快。可他很快摇头清醒过来,这地方根本没有人心,只有利益。 他住在城外,每日都要赶早来上朝,日子久了竟也慢慢的琢磨出了一套节省时间的法子。 可这一日他刚刚走到城门口,就看见有纸被风吹卷着跑来。捡起来一看,整个人都不由得震住,面色惶恐的将纸塞入怀中,急匆匆的往宫里赶。 可还没等走到宫门前,就发现昏晦熹微的日光中忽然开始下起翻飞密集的“雨”。 轻飘飘的纸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到处都是,让人根本分辩不出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心就控制不住的狂跳,非得死死地捂住嘴巴才能让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勉强待在胸膛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朝前一刻,萧奕亭也看见了飞纸,不同于其他人的震惊,他的眼中竟装满了杀意。 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的贺内监也暗暗心惊,尤其是联想起从前的有些事情,更让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小看了他。 惊惧不安,忧心忡忡的朝臣们在萧奕亭到来的瞬间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可所有人都在暗中交换神色,辨不清流言真假。 萧奕亭扬起手中的飞纸“想必诸位都已经看见这张纸了,作何感想?”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良久,萧奕亭轻笑一声,抿了一口留有余温的茶水“怎么这时候都不说话了,平时不是个个都能言善辩吗?” “陛下!若赵氏真如这纸上所言,无疑是国朝之隐患啊!”老态龙钟的牟大人躬身道,说完迟疑片刻,声音也小了许多“霍思渊既然为她隐瞒,保不齐两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飞纸上写得明白,当日屠城的人并不是霍思渊,而是赵璇。纸上写得详细,仿佛亲眼所见,更有许多内情若不是亲自到过齐国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杜大人在此时也上前一步“纸上还提及赵氏曾经委身齐国皇帝,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子如何能够作为天下女子表率?赵氏恬不知耻的做了这么多年公主,实在是不知廉耻!恳请陛下重重责罚!以正视听!”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吵闹得仿佛菜市场一样。萧奕亭面色不善的看着下头的人,问“你们觉得纸上写的全都是真的吗?” “无风不起浪,自然是自己有些不当才能叫别人捕风捉影,不然就是想要编纂,恐怕也无从下手。”杜大人道。 房越修看了看萧奕亭的脸色,心一横,从人群中出来。“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定罪。” 杜大人不满的看着他“房大人这是要替赵氏说话?” “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事不应该草率定论。”偷眼发现萧奕亭的脸色稍稍和缓,才终于有了些底气。“虽然这上头言之凿凿的说赵氏是真正屠城之人,可满都城里谁不知道赵氏是个深闺妇人?一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够屠城?” “那就是有人帮她!”杜大人理所当然道。 房越修看着四周纷纷若有所思的人问“杜大人觉得要有多少人才能屠城?诸位觉得呢?” “怎么也要万八千人吧?” “杜大人觉得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万余人奔赴国境会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吗?”房越修反问道。 众人一下子都陷入沉思,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多人,即便化整为零也不可能完全不引起注意。 见大家都开始思索,房越修道“再来说霍思渊是否知情。”他看了一圈殿上的人“霍将军回城之前,有谁知道他去了齐国?” 许多人看了看身边的人,沉默着低下头。这是绝密,要不是因为屠城的动静太大,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霍思渊曾经去了齐国。 “那么赵氏又是如何知道霍思渊在齐国的呢?” “这难道不正是他们私下来往的证据吗?”杜大人硬着头皮道。“不然为什么谁都不说,偏偏要说屠城的人是她?” 房越修猛的一拍手“我知道了!”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猜测着他要说什么。可他说出口的话却让众人都难堪的别开了脸。“难道不是因为她在都城没有根基吗?真要细究起来说是霍家的姑娘都比她更可信吧?” 霍家世代习武,有可能知道大哥被困齐国,有兵马,有功夫,有理由,这才是上好的人选啊。可偏偏却选中这样一个人,要说不是别有用心恐怕都没有人信。 “那你说为什么非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房越修笑着摇头“杜大人,你心里不明白吗?” 联想起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大家的心里纷纷有了猜测,看向他的目光也就不可避免的带上些轻视。 为了钱财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可真是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陛下明鉴!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房越修站在他身边,笑着问。 第二百八十二章 面子 赵璇牵涉进屠城一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实用这个词也很不合适,飞纸散得到处都是,更有甚者连附近的几座城都渐渐的有了怀疑的人,觉得陛下是顾忌着皇家的脸面才没有的当众发落,不然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废了她的公主位还打入天牢? 下朝路上,房越修打着哈欠往外走,摸着袖兜中的银钱计划着回去的路上要买什么东西。 身后忽然有人叫着他的名字赶上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牟大人。 “牟大人!”“房大人!” 两人并肩往外走,说着些公务上的事情,几句话的功夫,牟大人便道“大人方才为什么要替赵氏说话?”自从被废位以来,几乎每天都有人要拐弯抹角的把各种奇奇怪怪的错推到赵璇身上。房越修一贯最懂得明哲保身,不知今日为什么要这样与所有人唱对台。 房越修神秘一笑,冲他摇了摇头“牟大人,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见他不解,小声道“前段时间那飞纸上头还说了许多宫里的事情,大人觉得那也是真的吗?” 牟大人立马摇头,然后很快回过神。陛下不认同赵璇屠城的事情,未必是真的信她,还不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否则要是真有人拿着飞纸去到处胡说,太后和大长公主的面子怎么办? 想明白这些,牟大人敬佩的竖起大拇指“还是房大人棋高一着啊!” “还有,屠城前后,赵氏都在宫中和宝华长公主做伴,你自己琢磨琢磨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吧。”房越修拍了他一笑,笑着走远。 不论朝臣们如何猜测,在百姓们眼中,被否认的就是真相。 赵璇在这之后第三天醒来,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陈设,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天牢,在宫中原先的宫殿中。 侍奉的宫人也听说了外头的流言蜚语,面对她的时候难以控制的流露出恐惧,在发现床上的人睁眼后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叫御医。 “夫人虽有些不足,不过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下地。” 她扬起压在被中,锁在手上的镣铐。“什么时候能解开?” 御医不敢看,低头收拾了东西迅速离开。 无所事事的赵璇只好躺在这里等着能做主的人。 萧奕亭早就来了,可他站在门前却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盼着是,又盼着不是。 透过薄薄的纱屏,能够看见她倚靠在迎枕上的身影,可是看不清脸,只能看见被子凸起来一片,手搭在上头。 “陛下此来是要告诉我下毒的人是谁吗?” “不是。” “陛下总不会是来探病的吧?”她声音嘲讽。 “你看看吧。” 一叠纸被放到床边的矮几上,赵璇探出半个身子拿,一抬眼就看见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屏风的那一边,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翻了几页后,赵璇道“陛下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 “不懂。” 萧奕亭忽然低声笑了。“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陛下觉得呢?” “想杀你的人是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要是知道,还会躺在这里吗?” 萧奕亭看着纱屏上影影绰绰的阴影“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陛下的意思我不明白。”赵璇将叠好的百合花放在窗边的矮几上“不过陛下希望我站在哪里呢?” 两人彼此试探了半天,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他看着那朵孤零零的纸花“一旦罪名坐实,你只有死路一条。” 赵璇轻声笑了,仿佛全然不在意一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是臣吗?” 她半个身子都藏在床帐后面,慢悠悠道“陛下说我是,我就是。” “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是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赵璇另有所图,他这么多年的帝王策就算是白学了。 纤细的手腕上套着沉重的枷锁,不论怎么看都和这间华丽宽敞的宫殿格格不入。“我还没问陛下是什么意思?” 被打入天牢的人这么轻易地就被带出来,还大摇大摆的住在公主的寝宫,他是担心清流们没有可以攻击她的理由吗? 萧奕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纱屏前,只要伸出手推倒纱屏,他就能看见她。 “陛下果真不愧是先帝的嫡长子,将先帝的做派学了个彻底。” 她冷冰冰的一句话就将他震醒。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锁链不够长,只能勉强让赵璇坐起来。“陛下别忘了,我是谁。” 她看起来和从前格外不同,又瘦又高,就是站在成年男子身边也毫不逊色。他沉默了片刻,心中波涛汹涌。 “你是谁并不重要。” 赵璇嗤笑道“古往今来第一个上了金册玉碟的异姓公主,也是第一个被废的公主。这个身份怎么也够我名垂青史了。” 他合上眼睛深呼吸。“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谁要杀我?” “不知道。” “陛下当真不知?”她一字一顿的看着他问。 “不知。” 赵璇忍不住笑了,这该死的一脉相承的顽固。明明知道却死活不说,可即便不说,难道大家心里都没数吗? “我如今是个庶人,对陛下而言已经没有用处,陛下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只要你活着就有用。”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萧奕亭错过了赵璇若有所思的眼神,以至于没有看见她饶有兴趣的表情。 明知她不能死,还是忍不住想要杀她的人会是谁简直已经呼之欲出。赵璇坦然的往床上一躺,掰着手指头算自己已经被关起来多久。 赵赫出发的这一日,不顾太后的阻拦,宝华硬是冲到了城墙上,努力踮起脚尖高高的挥舞自己手中的丝帕,希望他出城前能够看见。 萧奕亭知道后沉默许久,命人宣赵赫上城楼。 莫名其妙的赵赫在看见城楼上红着眼眶,消瘦得几乎认不出来的宝华时喉咙突然有些哽咽。“你来做什么,这里风大。”一面说一面快走几步,替她挡住风。 她看起来摇摇欲坠,被风吹得几乎站不稳。扶住赵赫的手臂,用力的捏了一下。“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不关你的事。”赵赫小心的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别怕,我走得越远对你越好。” 宝华当即落泪“我不想你走!” “我是个将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适合我。”赵赫揉乱她的额发“别哭了,我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怎么能一辈子待在都城呢?” “就你这样还能做大将军啊?”宝华破涕为笑“你可别娶了个齐国的女子啊,我听说她们都不安于室,当心替别人养儿子!到时候我才不会帮你讨回公道呢!” 赵赫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行了吧,你还操心我呢,你自己的大事才应该抓紧。等你成亲了我才能放心!” 宝华又羞又恼,追着他打“你怎么也这样啊!” “好了,我该走了。”赵赫捉住她的手。“我让府里的下人时时搜罗着新鲜玩意给你送进去,你要是听见什么新鲜的东西也只管让他们去买,这笔账我替你结。” “那你要小心啊,可别真的死在外头成了孤魂野鬼,到时候都没办法给你烧纸。” “知道了,早点回去吧。”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连飞纸也消停下来,开始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随着司远昭的升职,霍婧婷渐渐的重新回到了官家夫人的视野中。只是这一次她带着自己的目的。 任凭朝堂上如何的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到了宴会上各家的夫人还是和和气气的坐在一处说话,明里暗里打探着各种消息。 你卖我一个人情,我给你一个面子。礼尚往来,无怪乎此。 虽说是后院里的聚会,可唇枪舌剑依然让人觉得防不胜防。 太久没有来这样的聚会,霍婧婷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局促。发帖子请她来的黄夫人赶忙迎上前道“司夫人来了!” 众人的眼光便不约而同的转到她身上,也不过是一瞬间,便若无其事的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 这个圈子并不是都城里最富贵的人,大多是刚来都城的外放官的夫人或是刚在朝堂上混了个脸熟的中等官员。换作从前,她根本看不上这样的聚会,可一朝云落成泥也没办法再逞强,认清或者逃避总要选一个。 “原来这就是司夫人啊,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霍婧婷循着声音望过去,是个生脸。“哪里,不过是年少无知闯了许多祸,只怕不是什么美名。”事到如今她也学会了开自己的玩笑让别人无从调侃。 大约这个法子还是有些用,大家相互打了个招呼,便开始了今天最重要的活动。专程从锦绣坊重金请了一等一的绣娘来教各位夫人们刺绣。 其实大家都是过过苦日子的,谁还没有亲手给家里做过几身衣裳呢,可现在来了都城可就不一样了。光会做衣裳根本上不了台面,还得能够绣些别致的图案才算有面子。 “各位夫人可有从前做过绣活的?”绣娘站在前头问了一句。众人相互看看没有人回答。于是她又问了一句“便是绣得不好也无妨,只要大概知道是什么就行。” 霍婧婷便被周围的人推搡着抬了手。绣娘看了一眼便发现是从前的老主顾,心里便有数了。“夫人们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养护着自己的手。”说着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慢慢的走了两步,让所有人都看清。 这双手细白柔嫩,手上没有一个口子,指甲也修剪得宜,养护得非常好,要是不说恐怕没有人会觉得她是个穷苦人。 黄夫人也探头看了一眼,将自己的手藏在袖中。“你这手竟比名门闺秀的手也不差。” 绣娘笑道“这便是绣娘的手。若是手太过粗糙,连丝线都理不好,又怎么能绣出形神兼备的绣品呢?” 留心看霍婧婷双手的黄夫人忽然道“司夫人的手似乎并不比绣娘的更嫩。” “我在家很少做绣活,在养手这件事上头并不十分费心,让夫人见笑了。” 黄夫人奇怪道“不是都说都城中的女子大多要会做绣活吗?” 霍婧婷看了一眼站在前头的绣娘,见她神色如常,斟酌道“虽是这样说,不过我一贯不是那样精细的人,幸而家主不弃,不然实在没有脸面见人。” 众人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听说这位司大人是个极宠爱妻子的男人,妾室都安排在偏远的院落里,孩子也都在嫡妻膝下一起教导。原来竟有几分是真的。 绣娘便趁此说起了要大家好好保养双手的事,然后将要准备的东西都一一介绍了一遍。“诸位挑选好自己喜欢的花样后就可以开始准备劈丝了,不必贪多,刚开始只劈一次即可。熟练之后可以再精进。” 好不容易结束了课,整个人都觉得累了。霍婧婷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还要和一堆不认识的人一起学十来岁的时候学的刺绣。 “司夫人上手很快,果然是名门闺秀啊。”黄夫人示意她在身边坐下道。 霍婧婷看着其他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心里明白这位邀请自己来的黄夫人应该就是这群人中地位最高,权势最大的。“黄夫人过奖了,我不过是听母亲说过些,看起来有些花架子罢了,真要开始绣只怕大家就要笑话我了。” 黄夫人奇怪道“你也太过谦了。” “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这么些年一直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就拿着绣花来说,学了这么久做得最好的就是开头这些。”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只这两句话就让大家觉得什么名门闺秀不也和大家一样笨手笨脚的吗?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绣娘站在桌前收拾东西,听着她们的对话低头笑了。 定远侯府家的三小姐,就是再怎么能力不济,也不会只懂得劈丝绷绣架,也只有这些根基不深的人才会相信。 霍婧婷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和她们打成一片,刚来的时候还客客气气的叫夫人,走的时候已经手拉着手姐姐妹妹的叫个不停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无头公案 骏马在树林中疾驰,一身素衣的人骑着黑色的坐骑在夜色中奔跑,踩着溪水一路奔驰,马灯摇摇晃晃的看得人眼晕。即便如此,那人还是没有放松,更抽了几鞭,企图更快到达目的地。 城门打开的一瞬间,许多住在城郊的农户挑着新鲜的菜蔬果子进城售卖,熙熙攘攘,看起来格外热闹。 在这些衣着简朴的人中间,混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白衣人,牵着马沉默的跟在人群后面。 与众不同的打扮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将他拦下“通关路引!” “来做什么的?” “来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字画。”他笑了一下,将包袱展开给城守看。里头有若干笔墨纸砚。 “伸手。”守卫看了两眼,摆了摆手“行了,赶紧走吧。别忘了去府衙登记。” 通知政事在地方是个不小的官,可在都城却什么也算不上。黄志山闲的没事干,躺在摇椅上半醉半醒的耷拉着眼睛听自家夫人一个劲的说着和各府来往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这都城啊可真是样样都好,样样都精贵!指甲盖那么一点胭脂就要三吊钱!我的乖乖啊,简直要了命了!” “那你就去买便宜的嘛!”黄志山嘟囔道。 黄夫人捶了他一下“你要死了啊!这是什么地方哦,你叫我用那些便宜货色,还不是丢你的脸哦!” “抹到脸上去能看出来什么啦!那不都是差不多的嘛!” “我告诉你,你这种话不要在外面讲的啦,不然人家要笑话的!”黄夫人忙道。 他们刚来才一个月,还什么都不知道,连一点靠谱的门路都没有,要是讲话再不留心,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可能小命都要没有。 “我告诉你哦,你在衙门里面不要跟人家胡说八道的啦,不然到时候一家子跟着遭殃的呀。”黄夫人揪着他的耳朵道。 黄志山不耐烦的把她的手拍掉“我这样的官职人家看都不肯看我一眼的啦,你不要瞎操心啊!” “你还说呢!大家都以为来这里当官是蛮不错的啊,可谁知道这个地方是这样的啊,什么都要钱不说,还死贵死贵的,一点价不肯还的啦!”黄夫人抱怨道。 “你要晓得哦,这个地方一般人都进不来的,你还挑三拣四的,阿拉给你脸了啊!”黄志山叫道。 “你要怎样!你吃了黄汤就不得了了,还要打我啦!”黄夫人撸起袖子,满地找棍子“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打醒了,我都白嫁给你这么多年!” “你要怎样!你要怎样!你干脆打死我算了!”黄志山自暴自弃道“来也是你非要来,现在抱怨日子难过也是你,你倒是说说要干甚?” 黄夫人气得想拿大棍打他,可这里已经不是乡下,没有那满地趁手的棍子,只能拿着自己的手用力打他“你自己不上进也不想想小孩子们,在那乡下有什么好的?整天玩泥巴,现在字都不认识,以后难道不叫人笑话?” “那小孩子才几岁?才刚会走路多久,你就要人家认字,你也太厉害了吧!”黄志山闭眼道。 “你看看人家苏夫人家的孩子,三岁就会念诗,五岁就能自己看书!人家不厉害啊!” “人家在这里长大,你又不在这里长大,有什么好比的嘛!” 黄夫人断然道“所以我要小孩子们都在这里长大,以后也能讲一门体面的亲事!” “亲事?你脑子瓦特了?你算什么东西人家看得上你?” “那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不争气,不然人家还不上赶着来谈亲事,到时候我们也好挑一挑啊!”黄夫人又打了他一下,见他实在没有反应,这才无奈的踹了他一脚转身走了。 天边鱼际泛白,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黄夫人打着哈欠醒来,却发现丈夫还躺在自己身边。“你要死啦!还不去衙门,是怕别人找不到弹劾的借口吗?” 谁知她不过随手一推,黄志山便软塌塌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中猛跳,将人翻了过来。 惊天的尖叫声将白日拉开,又一出大戏拉开了序幕。 朝廷命官在自己家中丧命,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惊天大事。萧奕亭责令刑部严查,务必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可刑部的来来回回的查了好几日,竟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们渐渐的将目光放到了黄夫人身上。“你夫君在你身边被杀了,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不知道啊!” “听说自从来了都城你们就时常争执,有这么回事吗?” “啊哪家夫妻不吵架的啊,我吵一吵又怎么了啊!”黄夫人道。 “有人听见你叫他去死,是吗?” 黄夫人急道“我说了又怎么样啊!我说了难道就一定要做吗?” “你如果没有这个念头,为什么要说?” “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啊!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啊!”黄夫人又急又气,拍着桌子“你们来是应该查清楚家主的死因,缉拿凶手,不是来拿捏我一个刚刚死了夫君的寡妇,你不丧良心啊!” 查了几日也没有结果,最后竟成了无头公案,就这么放进了刑部没有查明的故纸堆中,消失在那些陈年的悬案中间。 黄夫人纵然哭天喊地的闹了几日到底没用,不过发了些体恤银子,叫她自己走了。 因前任死于非命,且大家都知道都城的通知政事就是个好听的闲差,没有实权还要夹在各方中间受气,实在令人望而生畏。 萧奕亭命吏部拟人选,谁知最后递上来的名单中竟赫然有房越修的身影。 接到任命后,房越修也是一愣,很快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兴高采烈的带着自己的行李搬进了官宅。 霍婧婷送了黄夫人回来听说新的通知政事是房越修,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通知政事大小是个中阶官员,这升得也太快了吧? 因是休沐日,司远昭穿了家常衣裳在院子里乘凉,解释道“表面上看起来通知政事是个五品的京官,可在都城这个地方,宰相门前七品官,五品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若在别的城池,通知政事好歹也能掌管城中大小消息,算是个万事通。可都城里哪有他说话的份?” 一想也是,霍婧婷道“黄夫人才来不久,就没了夫君,现在孤儿寡母,手里就这么些银子,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 “这银子也就是在都城看起来不多,到了乡下还是够用的。”司远昭随口道。 霍婧婷推了他一下“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谁知道呢,刑部都没有查出来,只能说明凶手有这个本事。” “他们刚来能得罪谁呢?” 司远昭道“得罪人又不看时间长短,说不定就是一句话的事。” “房越修是不是还没成亲啊?” “没听说。”司远昭从扇子底下露出两只眼睛“你想做什么?” “家里没个管事的,都不好拉关系了。” “你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给高子玉介绍一个。”司远昭笑道。 他这么一说,霍婧婷忽然想起来这个人。“他也还没有成亲?” 司远昭一骨碌的从躺椅上爬起来“对了,说起这件事,你大哥大嫂怎么样了?” “还不就是那个样子。”霍婧婷没好气道。大哥整日闷闷的,幸好大嫂是个知书达礼的,不跟他计较,不然只怕房顶都要掀掉。“大哥以前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啊,怎么现在变得这样硬邦邦的?” “大概是经历过沙场,心境不同了吧?”司远昭随口道。 走马上任的房越修只有一件事情要做,查清飞纸的来龙去脉。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城中百姓们早就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出现的飞纸,对于上头写的各种消息也半信半疑,权作热闹看。 不论是纸张,制版还是散发都做得极其隐蔽,根本无迹可寻。 房越修头疼了好几日也没能找到能够下手的地方,幸而陛下也只是安排他做这件事,并没有限定时间。 自赵赫远赴边境之后,元嘉大长公主便没了和太后争执斗气的力气,将公主府的大门紧锁,闭门谢客。竟渐渐的有种颓丧的感觉。 崖城的渡口开了,各种新巧的东西又再次络绎不绝的涌入都城,各府夫人姑娘的屋子里又增添了许多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 被困在这里的不知道第几天,赵璇要不停的深呼吸才能克制住自己的不满。站在面前的宫人捧着海棠花色的裙子,桌面上摆放的首饰明显也是配套的。 坐在书房中的萧奕亭静静的等待着,可他等来的人却不是盛装的赵璇,取而代之的是盛怒的太后。 “你是不是疯了!为了这么一个人要惦记到什么时候!”竟然让臣妻做未出阁的打扮,还让她穿上在宫中的禁忌,海棠花裙。 可令太后意想不到的是,他望过来的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绝望,嘴角挂着苦笑“原来你也知道。” 太后被这眼神逼得有些站不住。“你在说什么?” “你们分明知道我在找她!却合起伙来骗我!骗了我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良心不安吗?”萧奕亭失控的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拂落,指着她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喝多了。”太后眼睛微眯,看向散落一地的酒瓶。“白日饮酒,你要做昏君吗!你这样和废物有什么分别!” “昏君?废物?我被你骗得团团转!我一直顺你的意过日子!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萧奕亭道。 “你何曾事事顺我的意?你要是早听我的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太后也怒了。 萧奕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笑得留了满脸的泪“是不是在你眼里,从来都看不见我因为你放弃了多少!你就不能也承认我的付出吗!” “你付出了什么?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却一直优柔寡断,是非不分,你若早听我的,何至于此!” “我是个人!我不是你养的狗!我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不需要你来替我选择!”萧奕亭红着眼睛道。 太后气得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呼吸急促。“混账!你简直大逆不道!” 沉默片刻,萧奕亭忽然笑了“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明明很近,却仿佛很远。 恼羞成怒的太后不顾众人阻拦,闯进内殿一把揪过赵璇,用尽力气甩了一巴掌。 尾随而来的萧奕亭站在门边“太后想做什么?” “贱人!人尽可夫!到处勾引人!” 赵璇吐掉嘴里的血丝,扶着床柱爬起来。“我给你个机会,你再说一遍。” “贱人!不知羞耻!”说着还要上前,却被赵璇按住手往墙边扔。 制止想要靠近的萧奕亭,赵璇的眼神十分阴郁,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心底一寒。见他停住脚步,赵璇冷笑着靠近太后“谁借你的胆子?这样和我说话?”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就令太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手脚软绵绵的,就是在她面前放一块豆腐,现在的她都不一定能够一拳打碎。 “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欺负我吗?”太后气愤难当,胡乱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没留意竟然是个杯子。 萧奕亭摸着额头上湿热的液体,哑然失笑,转身就要走。迈出去两步就听见太后惊恐又慌乱的声音“你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 “别太过分!” 赵璇看着身子僵硬却没有回头的萧奕亭,笑得十分残忍。“放心,我不会要了她这条命的。” 可有句话说得好,有时活着受罪会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太后哆哆嗦嗦的看着越靠越近的赵璇,慌乱道“我是太后!你放手!” “你是太后又如何,没听见他说只要别太过分就行吗?”赵璇刻意将语速放慢,如她所料,太后害怕得眼神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虚无缥缈的荡在半空中,整个人战战兢兢的说不清楚话。 赵璇将她头上的首饰一件一件的拆下来扔到另一边“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的。”见太后紧紧的咬着牙关,她笑道“放心,在这种事情上我还是很有经验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丞相 没人知道赵璇究竟对太后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可从这一天起太后就消失了,或者说太后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彻底躲进自己宫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宝华几次去求见都被挡了回来,恼羞成怒的她冲去了御书房,大声质问萧奕亭。“母亲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要这样对她!” “和你没有关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凭什么!”宝华还想要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究竟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非要这样?可她接下来的话都因为赵璇的出现而通通说不出来。 赵璇一身干脆利落窄袖打扮,身上没有往常那些披披挂挂的东西,就连环佩首饰都很简单,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罕见的英气。 “你怎么会在这?”她愣愣的看着赵璇熟门熟路的走进来,恍然发觉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萧奕亭却向宝华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以后再说。” 好不容易打发走宝华之后,赵璇坦然的坐在他对面“你要想清楚,迈出这一步,就永远不可能回头了。” “事到如今,早就已经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是吗?” 赵璇拍了几下手,她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提笔写下圣旨,加盖御宝。新的一天将从此刻开始。 贺内监怀里揣着圣旨,心里头莫名的打着鼓,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可直到他打开圣旨的那一刹那,他都想象不到还会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犹豫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身后的小内监都忍不住咳了两声提醒。 终于回神的贺内监磕磕巴巴的念完,整个屋子里除了赵璇以外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还会有这一天!几乎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的打自己两巴掌来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赵璇掂了掂手里的圣旨,比想象中要重一点,大概是因为里头加了特别的纸张和绢缎。“有劳贺内监!”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塞到他手中。 贺内监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她如今身份非同寻常,谁还敢收她的荷包! “内监不必惊慌,不过是些茶钱,无关紧要。”说着手上一用力,稳稳的塞了进去。 走到宫门口,他回头看着这座平平无奇的宫殿,长出了一口气,用袖子小心的擦了擦汗。身边的小内监木愣愣的说“这......从未有过先例啊!” “这不就是先例吗?”贺内监低头想了想,任凭小内监怎么问也不肯再开口,脚步匆匆的回去复命。 宫殿里所有侍奉的宫人都畏畏缩缩的,谁也不敢靠近主殿,只有赵璇一个人轻声哼着歌,心情愉悦的收拾起东西。 “你说什么!”司远昭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反复确认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下了吗?” “下了。只是人就在宫中,外头知道的慢。” 司远昭喝了口水,强自镇定下来“韩朝呢,陛下恢复他上朝的资格了吗?” “没有,反而给了话,让他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忽然按上来的手温暖柔软,让他惊惧的心慢慢安静下来。霍婧婷打发了人,拿去他的茶杯“怎么这么不小心,连杯子都拿不好,看看这袖子湿了一大片,要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赵璇疯了!陛下怎么能答应她呢!”司远昭低声道。 她轻叹一声“我也不明白了。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匪夷所思的消息令许多人都没有办法睡个安稳觉,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能睡着。人们在宫门前站成三三两两的小堆,耳语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房越修刚刚来到就见牟大人冲他招手,连忙赶过去“大人找我有事?” “你有没有听说陛下昨天下了一道圣旨?”牟大人挤眉弄眼道。 “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道?” 牟大人一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凑近他道“你知道什么?” “我哪知道什么!大人住得离皇城近,消息应该更灵便吧?”房越修奉承道。 “昨天陛下封赵氏为丞相,兼任太师!”牟大人小声道。 “赵氏无功无绩如何能被封为丞相?”房越修惊讶的看着他。 “历来太师都要年过半百才能算得上恰如其分,她才几岁,怎么能做太师?况且她还是个女子,这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吗?”牟大人道。 房越修看着周围的人都和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似乎也颇为不满。 早朝上大家就为这件事争执开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办法停下来。 “陛下慎重啊!赵氏乃是女子,女子如何能为官做宰!这不是令天下士子颜面扫地吗!” “陛下!赵氏行为不端,是个被休弃的女子,她如何能登这大雅之堂啊!” “陛下!赵氏学识粗浅,实在难当大任啊!” 哭嚎劝阻之声一声高过一声,若不听他们说的话,只听这声音简直如丧考妣。 萧奕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闹,默默的看向台阶下的人,贺内监点了一下头,外头的小内监便推开了门。 有一个人逆光而来,绯色罗裙衬以白花罗中单,白绫袜黑皮履,挂玉剑玉佩,头戴白玉如意云头多宝莲花冠,广袖如云,衣袂飘飘。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殿内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这样一身衣服要是寻常女子穿着多半会显得累赘,可她生得高挑,穿在身上竟平白多出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 她身上并没有太多女子的柔媚姿态,反而英气十足,仿佛即使拿着手中的玉剑也能上阵杀敌,临危不惧。 “臣赵璇,叩见陛下!” 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出现,人们惊讶于她不必行大礼,而是和所有曾经当上丞相的人一样,陛下为示恩重,即便是朝堂上也可只行半礼。 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赵璇转身问“方才都有谁觉得我不配当丞相,不如当面质疑?背后议论难道不是小人行径吗?” 文人相轻,更看不惯牝鸡司晨的祸乱之像,立即有人一马当先。“自古内外有别,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遵循三从四德。治理天下是男人的职责!” 赵璇道“自古至今,天下总是男人说了算,可战乱却从未少过,不知是为何?” “这......天下总要统一,况且每一次我们都赢了!” “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那些死去的将领们都活该吗?”刚一说完她就纠正道“不对,应该是死得其所!不是都说将士们的未来在沙场上,只有马革裹尸才算归宿?” “这是自然!”他一说完就发现武将那边好几个人都脸色不善的看着他,一副随时准备好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另一人道“你分明是强词夺理!战事哪会没有伤亡?兵部的抚恤银也从来没有少过!” 赵璇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说得没错,既然给了抚恤银,不管是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者即便留下孤儿寡母都无关紧要,反正赢了,银子也给了。” “你们什么意思!”武将阵营中有人已经听不下去,撸着袖子跳出来质问“老子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汉!他们不能白死!” “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吗?就是给了再多的银子,白骨也成不了活人。”赵璇道。 文武双方各执一词,同赵璇激烈辩论,可最后都不得不败下阵来,勉强承认赵璇是个有能力和他们一起站在朝堂上的人。 当然一切都只是表面。 赵璇并没有搬出宫,而是从这一天开始住进了翠云轩。正式开始当史上第一位横空出世的女丞相。 实话说,做一个横空出世的丞相就已经很难,更何况还是赵璇这样一个背负种种骂名的女丞相。 可她反而因为众人的针对而更加的乐在其中,有时都快要三更了还孜孜不倦的翻看着各种各样的文书。 有时萧奕亭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不正确的事情,可在看见各部都良好运转的时候还是会坚定自己的选择,或许她就是那个能够让朝局焕然一新的人。 房越修每隔三天就会进宫一次,亲自向萧奕亭呈上最新的消息。 不过虽然说是最新的消息,可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些差不多的东西,其中还混杂着许多误报,着实让人头疼。 萧奕亭问“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臣无能,并没有查到什么新的消息。”房越修深深的低下头,一副很惭愧的样子。 “罢了,这也不是一日之功,慢慢来吧。”萧奕亭按了按眉心“有没有和二殿下有关的消息?” 房越修递上信封,里头盛着半页残卷,已经被火燎得发黄,很难看清上头究竟写了什么。“日前巡查的时候曾经在一个破庙里发现了还没来得及烧完的碎片,臣试图将它还原,奈何没这个能力,只能原样带来给陛下。” 纸上全是松香的味道,闻起来有点熟悉。“有没有相关的人?” “只有一个在里头睡觉的叫花子,已经带回去了,还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打发了房越修,他拿着残片进了内室。 里头还有一间稍微小一点的书房,赵璇坐在堆积如山的书册后面,一目十行的飞速浏览着书上的信息,听见有人走近,眼睛完全没有从书上抬起来。“什么事?” “房越修新得了一张残页,不知有没有用。” 赵璇分神看了一眼“拿去书画院,让他们把中间那层拆出来就能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 他便命人迅速将东西送走,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她的书桌前面,看着她脚边堆得像椅子一样高的书说“你这样的速度能够记得里头的东西吗?” “细节记不清,但知道每一本写的是什么,需要的时候把书找出来就可以了。”即便在和别人说话,也完全不影响她看书的速度,甚至还有余力端起茶杯润嗓子。 “我听说你以前不会在公主府以外的地方喝茶。” 赵璇闻言渐渐停下动作,在书里夹好签子,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你想说什么?” “我们之间是不是也可以有信任?” “陛下大概忘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公主府可回了,要是不吃不喝会死在这里。”赵璇无奈道。不明白他为什么时不时的就要过来看一眼,难不成是怕自己跑了? “你喜欢海棠色吗?” “小时候喜欢,知道内情以后就不喜欢了。” 见他似乎还要继续往下说,赵璇便用眼神示意他坐下“陛下想问什么不妨直说,毕竟你我现在刚刚开始合作,还缺乏信任。” 萧奕亭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太学的时候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 赵璇想了想轻轻摇头“都是权贵子弟,没有什么不凡的。” “你有没有和一个窗户后面的人说过话?” 仔细回想了很久赵璇才勉强找出了一个很模糊的影子“是你?” 她苦思冥想的样子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奢望彻底打破,原来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平凡日子里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他苦笑道“原来是一厢情愿。” 赵璇听了却摇头“我觉得是不甘心。”见他流露出不服气的意思,赵璇解释道“太学之中从未得见,也算不上有什么情分,后来成章书院你我也没有认出彼此,这就足够说明无缘无份。可你平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自然觉得不甘心。日子久了只怕连自己都弄不清楚。”说着她想起他有些很微小的习惯,和蒋思羽有几分相似。“而且我也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他想象中的人应该有蒋思羽那样的相貌和出身,礼仪得当,还要娇俏可爱。既不是赵璇,也不是蒋思羽。“你心心念念的人根本不存在。” 过了许久他才笑出来“你果真是个奇女子。”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够这样大大方方的和另一个男人讨论感情,尤其这感情里还牵涉了她自己。 “我若不是奇女子,如何当得千古第一女丞相?”赵璇道。 萧奕亭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崖城的女子都像你这样吗?”坦率,奔放,果断。 她果断摇头“即便在崖城,我也是最特别的人!” 也是,这样特别的性情要是人人都有,又还怎么能称作奇特?萧奕亭笑了笑,决定放下自己的执念,好好的和她合作,就像他们一开始谈的那样。无关风月。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旧交接 赵璇花了几天功夫,夜以继日的将宫中历年来进出的宫人内监的名单过了一遍,在这其中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自从颖妃死后,每到她忌日的这一二个月就会有许多人进出宫门。可数量又控制得很好,总是比前一个月少十二个人。 但凡一件事情太过巧合,背后总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将记录整理出来交给萧奕亭之后,赵璇道“宫里恐怕早就是别人的天下了。” “你觉得是谁?” “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大多都和颖妃有关,这些细致又缜密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常年待在宫里的宫女能够计划和安排的。”赵璇提笔写下三个字“事到如今已经避无可避,要早做打算。” “如果宫里已经都是他们的人,那都城也早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赵璇道“既然不能断定孟敬亭就是放走二殿下的主使,随便打他一顿就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总在牢里困着万一铜雀台也按耐不住就麻烦了。” 萧奕亭轻笑道“你想放他直说无妨。” “孟敬亭有用,关在牢里可惜了。” 孟敬亭出来的时候身上不可避免的带着伤,诚然若非如此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里头心安理得的睡了这么长时间。 他伸着老腰打哈欠,一不留神扯开了身上的伤口,“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石勇虽然因为他受伤而难过,可也觉得他这样叫唤很没有大男子气概,不好意思得根本没有办法抬头。 “你扶着我点!”像是怕别人没有注意到一样,他伸着脖子叫道。 石勇捂着脸,一副羞于与之为伍的表情艰难的把人扶上马车。一上车孟敬亭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合眼沉思。“她最近好吗?” “谁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声“赵晗。”即使明知道她离开之前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担忧。 “她没事,公主府围得铁桶一样,就是只死苍蝇都别想混进去。”石勇笑得没心没肺,只当这是对盟友的关照,完全没有体谅到自家门主的相思之情。 “城主呢?” “城主出门遛弯了,说是太阳下山之前一定回来。” 孟敬亭身上诸多伤口,虽然不深,但扛不住多,渐渐的就有些力不能支,行到半路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却发现马车里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他翻出坐垫底下的短刀,横握在手中,挑开窗帘的一角,发现外头杳无人烟,是个空旷的巷子。 沉淀下心中的猜测,他小心翼翼的走近车门,一手握刀,一手捏住门帘,正要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接近。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靠近,准备在对方掀开帘子的一瞬落刀。 帘子一动,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女声,可动作已经出去,根本收不回来。 幸好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往后一躲,顺利避开。“嚯!你这去了一趟天牢警惕性见长啊!” 孟敬亭忙将刀掖在靴子中,看见站在车旁的石勇“你们去哪了?” 姽婳城主笑着跳上车,将热腾腾的包子往他怀里塞“我想着你们快回来了,给你买几个肉包子尝尝!” “你是又迷路了吧?”孟敬亭无奈的看着怀里奇形怪状的包子,她这个人虽然画图一绝,可其实是个路痴,但凡一个人出门必丢无疑。 再一想石勇说的话更觉得哭笑不得“你找不到路就不能带个人出门吗?”这简直算得上是她这个人的独特之处,自己出门就是走了八百遍都能丢,可是一旦和其他人一起出门,却靠谱得像是另一个人。 “一个人才能逍遥游自在啊,带人就没意思了!” 孟敬亭简直拿她没有办法,从一堆惨不忍睹的包子中挑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塞进嘴里。“好好的跑出来干什么?” “出大事了!” 外头乱糟糟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他想要看,却被姽婳城主不由分说的拦住。“还不是时候!” “城主,人都过去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孟敬亭收起玩笑的心思,认真的看着她。 “我这几日出门发现那些巷子里总是歪着几个浑身酒气的男子,过路的人却都像看不见一样,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孟敬亭道“也许只是酒鬼?” “我觉得不像,每座城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酒鬼,可他们不会这么多,也不会出现得这么频繁,我怀疑他们喝的不是酒。”城主道。 “你觉得是什么?” “花千醉。这东西与其说是酒花不如说是麻沸散。”姽婳城主正色道“只要一朵就能将满满一坛子酒都变成麻沸散,而且加了花千醉的酒反而不容易醉,可是从来没有喝过的人却会在几个时辰后慢慢的失去意识,再醒来的时间则因为各人的体质而不同。” “还有,花千醉一旦喝得太多,就会渐渐失去意识,像行尸走肉一样听从外头的动静,跟着酒香移动。” 孟敬亭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照你这么说,花千醉应该是毒?” 姽婳城主沉吟片刻“也许吧。只是毒物谱上根本没有它的名字,许多人都不认识。现在我也没办法判断这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花千醉是哪里产的?” “崖城。” “崖城?” 姽婳城主点了点头“我也算游历过天下河山,这种奇诡的东西我只在崖城看见过。” “你的意思是崖城的人不干净?”孟敬亭陡然变色,如果是真的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可她却迟疑着说“我担心这一切都只是崖城的局,你我不过是提线木偶。” 孟敬亭也陷入沉思,如果真是这样,他是否还应该相信赵璇?他在姽婳城主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犹豫,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和崖城抗争的,即便想要独善其身也未必有办法,更不要说和他们对着干。 他思索良久“我觉得如果真是那样,赵璇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已经是丞相了,你觉得还是无能为力吗?” “你对崖城,对沈老爷子有多了解?” 她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崖城是个方外之城,那里的人和天下人都不大一样,也有来自这世上任何一个陌生地方的新鲜玩意,它几乎是另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有自己的法度,虽然有城守不过等同于虚设。” “至于沈老爷子,我见的次数不多。看起来是个和善的老爷子,身量高挑消瘦,须发皆白,可是脚程很快,等闲一般年轻人轻易追不上。楚庭曾经也是崖城的码头,后来被先帝强要了去,迫不得已才新开了如今这个码头。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出面处理事务,不过江湖上还有他过去的故事。他在海上的时候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说一不二,从不后悔。如今崖城的身家都是他当年亲自打出来的。” 孟敬亭问“颖妃呢?”她是整个故事中最重要的一环,几乎一切都因她而起,可一个死人又能有多大的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究竟为什么会有人直到现在还要拿她当理由? 姽婳城主忽然笑了“明明你也是江湖人,为什么却仿佛什么秘密都不知道一样,你要是再这样问下去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孟敬亭了。” “论消息还有谁能比姽婳城更准确?”孟敬亭坦然的看着她,完全没有心虚的感觉。 “这倒没错。”她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笑着点头。 “颖妃本名洛溪,是素衣门的少门主,她离开素衣门的时候已经掌握了素衣门大量的秘密,当时老门主病危,她是为了找药才会离开素衣门的。谁知后来竟再也没回去。据我推测,素衣门的人应该一直想要弄清楚洛溪究竟是怎么死的。”毕竟素衣门的人擅长用毒,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中毒身亡。 “先帝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们大概一直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才会不断的挑拨各方势力争斗,借机打探。”姽婳城主道。 “原来如此,可颖妃究竟是带着什么秘密死去的呢?”孟敬亭问。 她奇怪的看着他“你难道就不好奇颖妃是怎么死的吗?” 孟敬亭笑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我也并不好奇她是怎么死的,我只要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就够了。” 姽婳城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说“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话锋一转,开始说起这段时间的各种变化。姽婳城主抱怨了一通石勇不堪大用,强烈要求他把石勇换掉。 孟敬亭又说起天牢的饭着实不错,就是有点可惜没有自由。 这边他们已经说完,那边赵璇才刚刚开始。 萧奕亭坐在赵璇对面,看她将种类繁多的名册全都摊开在桌面上,一样一样细细道来。 “真的知默是颖妃的心腹,颖妃在弥留之际一定曾经将秘密交代给她,可后来这个假的知默却不知道,所以她不肯离开,要在长宁宫中掘地三尺把东西找出来。” “可她既然不是颖妃的心腹,又怎么会知道颖妃留下东西了呢?” 赵璇翻着名录道“从这上头的人数来看,素衣门从未放弃过寻找什么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颖妃当年从素衣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以至于直到二十年后他们还不肯放弃。” 萧奕亭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忽然灵光一现“玉玺?” “不一定是玉玺,不过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至少对他们而言非同小可,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放弃,即便花上二十年也要找到。”赵璇道。 “可长宁宫的东西已经在你的吩咐下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烧完的灰都用细筛子筛了好几遍,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的东西。”萧奕亭皱眉道,如果已经烧毁岂不是麻烦了? 赵璇道“那个时候知默已经出宫,说不定她已经带走。” “王府就那么大,已经翻了很多遍,都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知默如果花了二十年才找到,她一定会把这东西藏得严实,否则拿什么保命?”赵璇认真道。可当年究竟藏在哪里? 萧奕亭看着满桌子的名单问“这么多名单你全都看过了?” “嗯!”赵璇忙着看手里的东西,敷衍道。“陛下也该好好约束下臣,不不然早晚要被他们骑到头上。” “嗯?” “陛下是新帝,臣子却是老臣,难免有倚老卖老,言语狂悖之徒。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没有道理。”她抬眼看他,发觉他眼中有些犹疑,仿佛不能决断,觉得这是件极为难的事情。“此举乃新帝培植自己势力的必经之路,没什么不妥。” 他有些惊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更有些惭愧,为自己的不能决断,也为自己曾经真的动过剪去她的双翼,就这样锁在宫中做一只笼中鸟的念头。 “当务之急是抢在素衣门之前找到信物,否则一旦失了先机,就只能被动挨打。”赵璇肯定道。 “你有把握吗?” “我不喜欢输,如果不能赢即便是打成平手也没有意思。” 萧奕亭定定的看着她“就像那你当日屠城一样吗?” “是,就像我屠城一样。我比你更清楚温澈和他手下的人是什么东西,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会疯狂反扑,不死不休。”她看着沉默的萧奕亭道“我不会将战火带回来。” “当初阿柔的事情与你有关吗?” 赵璇只觉得可笑,解开攀膊“我这个人一贯看不起用孩子来争斗的人。稚子无辜,何必要因为大人而要了他们的性命?陛下若觉得我这个人铁石心肠,不如想想是不是自己太优柔寡断。”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她抖了抖身上的皱纹,笑道“陛下这话实在有些不通,豪杰和丈夫用在我身上恐怕都不太合适。” 萧奕亭也只是笑了“朝臣更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总要花些时间。” “我这样一个现成的筏子陛下真的不打算扎一下吗?”赵璇道“明日吏部会送来在朝官员的名单和年考,陛下先看看,若有觉得合适的就换了吧。” “你就不怕换了反而不好?” “杀一个新臣可比杀老臣容易多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职业杀手 吏部的名单非常详尽,只是因为太详尽看起来反而让人觉得不知该如何决断。萧奕亭看了两日便觉得头疼难耐,也因此而被赵璇嘲笑了好久。 不过赵璇没有越俎代庖,耐着性子坐下来和他商量了几日,才终于决定好调任的名单。不难想见等这份名单发布出去之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赵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宝华的年纪实在已经不能用青春年少来形容,礼部和宗府已经来来回回的上了好几次折子,请求陛下为长公主慎重考虑,实在不能再这么留着人。 毕竟与长公主联姻也算是一件重大的国事,能够为国家做出自己的贡献。 可宝华却不管别人怎么劝都不肯点头,一副打定了主意要孤单到老的样子。众人轮换着劝了几日都无功而返,就连皇后也只能铩羽而归。 萧奕亭也不知是怎么考虑的竟然让赵璇去劝。赵璇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 偏巧这一日她到的时候皇后也在,两人便坐在桌子的两边,各自开始劝。 “臣叩见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宝华和皇后交换了复杂的眼色,好半天才叫起。幸而赵璇也没有反应,面含浅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皇后命人赐座,笑吟吟的看着她说“你来得正好,也帮我劝一劝她,哪有女孩子不成婚的,这不是说胡话吗?” “我不!”宝华叫道“谁爱成婚成婚,反正我不想成婚!” 赵璇并不直劝,而是点了点头道“想必长公主自己心里有主意,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成婚的。” 皇后一听就愣了,这不是来做说客的吗?怎么帮着宝华说话? 饶是一直强硬的宝华也不由得呆住,这是怎么回事?“你真这样觉得?” “是啊,不成婚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晚景凄凉罢了。” 她分明是笑着说的,可两人却感受到一股凉意,让人忍不住心里一颤。宝华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会晚景凄凉!我可是公主!不对,我是长公主!将来就是大长公主!” “没错,殿下将来也会成为大长公主。”赵璇笑着点头,“只是殿下不要忘了元嘉大长公主娇纵一辈子,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诚然,说是“下场”听起来有些吓人,不过是深居简出,仿佛世上再没有这个人罢了。 宝华只要一想起自己从宫人们口中听过的样子,就浑身发抖,声音也微微发颤“可姑姑分明是成婚了的!” “是啊,可大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您不知道吗?”赵璇微笑着靠近。“若是殿下一直这样下去,或许大长公主就是殿下的将来。不,您尚未成婚,未嫁的女子是不能入皇陵的,将来只怕您要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公主陵内,安享百年。” 皇后担忧的看着宝华煞白的脸色。“宝华,别怕。不会的。” 赵璇却道“娘娘何必这样呢,若不让殿下早些知道,将来万一三四十岁的时候才后悔岂不是有些晚?” “可......”可也不能这么吓她啊! 宝华白着一张脸问“那万一我所嫁非人呢?”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男人,既然他不好,和离就是。” 赵璇的惊世之言几乎要把皇后的胆子给吓出来,手忙脚乱的想要制止她,哪有皇家的公主还没有出嫁就想着将来要和离的?这哪是夫妻相处之道! “殿下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赵璇说完就躬身一礼,眼看着就要走。正在这时,宝华却忽然拧着眉毛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赵璇微笑道。 “我要自己选。” 皇后难掩惊讶的看着赵璇,怎么她三言两语就能劝服?可第一时间还是向宝华道“你只管说喜欢什么样的,我们会替你好好搜寻。” 赵璇看着神情复杂的宝华,慢慢道“你的人生会走成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别人是没有办法替你做决定的。” 苏幕轻薄,将灯火剪影,孟敬亭仔细的查看着赵璇命人送来的绝密档案,上头将黄志山一案详细记录在案,其中还包括了许多外人不知道的细节。 譬如黄志山的胸口上插的是针线篓里的剪刀,当晚整个官宅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奇怪的声响,就连睡在身侧的黄夫人也没能听见丈夫的惨叫声。这是在是太诡异了。 石勇拿了仵作的证词翻来覆去的看“依仵作所言,凶手的手法并不纯熟,甚至在扎进去的时候还有些发抖,伤口边缘有被剪刀划伤、撑开的痕迹。” “可黄夫人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丈夫呢?” “府里侍奉的人都说自从来了都城夫妻两就经常因为银钱的事情起争执,他们家的孩子还没能去官学念书,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而且黄夫人一直想要攀附权贵,在都城站稳脚跟。可来了这么一个月,请来的夫人们大多是城中寻常官宦人家的夫人,正经的高门大户根本没有人搭理她,也从来没有给她下过帖子。” 说到此处,石勇一拍脑门“对了,黄志山死前黄夫人办的最后一次宴席上请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谁?” “户部司远昭的夫人,定远侯府的三姑娘,霍思渊的胞妹!” 这倒是个意外,孟敬亭再次翻看过记录,发觉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看的,正要把东西收起来,忽然听见石勇说“门主这里烧的是什么香?好香啊!” “这是......”他刚想回答,忽然想到什么,迅速翻开供词,果然看见一行细细的小字,指给石勇看。“事发前夜,黄夫人曾经拿了一盒香料亲自添到香炉中。” “现如今都城中哪有不熏香的人家?”石勇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 “可要是贼人在里头添了迷香呢?”添了迷香,所以所有人都昏睡过去,没有人听见异动。 “要是里头有迷香刑部的人早就查出来了。”石勇不以为然道。 孟敬亭闻言也跟着陷入沉思,是啊,要是香炉中有残留,刑部不会发现不了。“如果凶手走的时候带走了呢?” 连香炉顺带着香料全都换过,自然查不出来。 石勇道“如果是这样,恐怕黄夫人是个替死鬼。” 这种等闲查不出来的东西万一有人有心陷害,只怕黄夫人就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楚。可石勇不明白的是,就这样嫁祸给黄夫人岂不是干净?何必多此一举把香炉和香料收走? “这正是对方的高明之处,如今有了人证,只缺物证就能坐实罪名,这份物证出现在谁那里,谁就有口难辩。更何况黄夫人是苦主,她要是非要严惩,别说刑部,就是陛下也不能罔顾。”孟敬亭道“真是好缜密的计划。” “那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查明凶手是谁呢?” 孟敬亭摇头“查不出来了,这明显是有备而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仅凭我们现在的能力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那总不能束手就擒吧?”石勇急道。 “让人想办法和各个城门的守卫搞好关系,杀手必定是在事发前后进出城的。”孟敬亭道。 石勇问“凶手就不能是夜里匆匆而来匆匆而走的吗?” “不会,这样太显眼,城门上的人可不是吃素的,不可能有人出入都察觉不了。”孟敬亭断然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确认,城中已经混入杀手。可更令人担忧的是,只听说这个人进城,还没有发现出城的痕迹。希望是对方已经乔装打扮过,否则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睡好觉了。 宫中的赵璇整天忙着和萧奕亭斗智斗勇,他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不如赵璇的事实,很多事情都要和赵璇商议后才能下旨,赵璇拒绝过几次,却都被他的固执打败。 直到赵璇忍无可忍的拍着桌子说“你要是不想做皇帝,多得是人愿意,不必这样消极怠工!” 萧奕亭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只好抱着东西迅速消失。可几天之后他再次出现在赵璇面前的时候却仿佛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赵璇深呼吸道“陛下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吗?” “你不愿意吗?” “我是个喜欢大权在握的人,陛下确定真要让我尝一尝权利顶峰的味道吗?不怕我食髓知味,再也不肯放手吗?” “你会吗?” “你要试吗?” 他这才收起伪装,“你可真是不好骗。” 赵璇简直不想搭理他。“陛下要是玩够了就把心思花在正事上吧。” “你还真是个无情之人,真不知道韩朝怎么能忍这么久。”萧奕亭意有所指道,见赵璇完全没有反应,无奈道“你要的人已经到了。” 他拍了拍手,只见绿萤从外头走进来。“叩见陛下!” “起来吧!” 绿萤用眼神将赵璇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她完好无损后才站到了她身后,低垂着眼睛,一副心无外物的模样。 萧奕亭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主仆之间的互动,将令牌放到桌面上。“这是进出宫的令牌,便宜行走。”离开之前看着赵璇道“你行事应该有分寸,不要辜负了信任。” 他走了之后,赵璇迫不及待的拉着绿萤坐下“家里都还好吗?” “一切都好,姑爷每天都和小姐在一起吃饭,姑娘也没有出门,我们的人一直守在周围,没有丝毫懈怠。” “这就好。”赵璇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你来的正好,我有几件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城中的局势一日多变,自从赵璇做了丞相之后一切都不可控制的发生了变化,即便是那个背后布局的人也没有想到萧奕亭能够退让到这种地步。须知丞相的地位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赵璇还担了一个太师的虚衔,这可是帝师!从来没有女子能够入朝为官,也没有这样年轻就能当上丞相的人,可赵璇却不知和萧奕亭做了什么交易,未满而立便成了本朝第一位女丞相。 “大小姐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赵璇停了一下,笑道“再不好过也比那时候好。” 绿萤听了也只能哑口无言,跟着赵璇回了翠云轩,住在了赵璇的隔壁。 翠云轩中侍奉的人都觉得这位女丞相不愧是个奇人,事事都不肯假手于人,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么一个看着像是心腹的侍女,却并没有安排在自己屋里,真是奇怪。 因凡事都不必她们动手,竟有许多人都闲了下来,时常坐在一起聊天。 这日她们议论道,难不成赵璇其实是个男子? “我听说有些人家的女孩子会女扮男装去书院里念书,说不定丞相是男扮女装?” “这怎么可能!你也不想想她和秦安公都成婚多久了,孩子都有了,怎么可能是男子呢?” “可你们不觉得她怀孕生产的日子都很奇怪吗?偏巧是守孝的时候生的,外头有谁知道呢?” “是啊!而且成婚之后过了那么久才生,谁知是不是不能生呢?” “秦安公是什么身份,难道人家会忍着吗?” “万一秦安公不喜欢女的呢?” “怪不得他那么多年都没有成亲,还非要娶一个嫁过人的女人。” “可若丞相真的不是女子,难道齐国的人也没有发现吗?” “她生得那么高,哪里像寻常女子,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而且她走路还特别快,步子大得吓死人!” 几人聚在一起议论来议论去,什么都没有讨论出来,翻来覆去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可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新来的侍女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前,差点把她们吓得哭出来。 声音也不可抑制的发着抖“有......有什么事吗?” “丞相快回来了,请你们将沐浴的热水和晚膳准备好。”绿萤道。宫里的人真是格外的闲,什么无稽之谈也说得津津有味。 赵璇沐浴过后,带着一身的水汽坐在餐桌前面一边吃饭一边听她说刚查到的消息。 “让孟敬亭小心有人下黑手,我明敌暗,一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 绿萤道“大小姐要回去看一眼吗?小姐很思念您。” “不了,现在这种时候他们和我离得越远越安全。你留心府里进出的人,别让人钻了空子。” 可当她看见桌上的虾仁蒸蛋时还是有些心酸,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第二百八十七章 借力打力 虽说飞纸已经查了很久,可萧奕亭还是希望能够尽快有些结果,不然赵璇这边一帆风顺,他这里却屡屡碰壁,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仅不舒服还格外的没有面子,大概是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无能的复杂心情。 可房越修也确实没有办法查明飞纸的来处,只得硬着头皮每隔几日就去他面前扮苦相,谁知今天去的时候赵璇竟然也在。 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用尽全力按捺住自己想要逃跑的举动。可即便如此他的动作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得僵硬。 这个横空出世手段狠辣的丞相已经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主角,人们恨不得把她的一言一行都拆解成碎片,逐字逐句的分析。 在人们眼中她一定是用了某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才上位的。虽然有些偏颇,不过赵璇上位的理由还真的是不能直言。也算殊途同归? “臣叩见陛下!” “行了,起来说话。飞纸究竟查得如何?” “臣惶恐,至今没有确切的消息。”房越修躬身道。 萧奕亭沉默片刻,转头去问赵璇“你方才说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既然飞纸查不出是何人所为,或许不单单是因为对方狡猾,还因为放飞纸的人不只有一拨。”赵璇说着将都城地图铺在桌面上,上头用笔圈起来好几个地方。“飞纸的出现毫无规律,就连上头的内容也五花八门,文笔画工都参差不齐,除了搅乱视听的作用外或许也因为这些飞纸并非出自同一批人的手笔。而这也恰恰说明飞纸也能为我们所用。” “你的意思是假借飞纸化为己用传递消息?”萧奕亭闻言微微皱眉。 房越修立马道“这飞纸乃是轻薄低贱之物,如何能够沾染?” “正是因为许多人都看不上,才不会联想到我们身上。反其道而行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赵璇笑道。 萧奕亭问“你有几分把握?” “陛下想要几分把握?”赵璇反问,见他不说话,又道“已经查了这么久,要是有线索早就发现了,何必到现在还憋着这口气不放呢?” “可若由官府施行此事,实在有失身份!”房越修愁眉苦脸道。 赵璇道“若无人知晓,又怎么会失了身份呢?” 见他们还在犹豫,赵璇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们可要想好,万一错过了这一次,今后再有什么新鲜玩意你可不一定还能拿来用了。” “飞纸上要写什么?”从前发的都是皇家秘闻,或者针砭时弊的文章,这些可不适合从他们这里出去。 “房大人查了许久,想必也有些心得,根据从前出现过的东西,依样画葫芦,总不至于叫人发觉。”赵璇道。 赵璇的话一下子就给了房越修方向,可他还是不敢点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萧奕亭,见他终于点头,才赶紧退了出来。 这件事要是能办好,也许陛下就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忘了他之前怎么都查不清楚飞纸出处的过错。 脑袋上的莲花冠实在很沉,即使赵璇已经命人卸了流苏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头重脚轻。“陛下若无吩咐,请容臣先行告退!” 萧奕亭看着她离开,不由得感叹,像赵璇这样的女子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一个。 漫天飞纸飘落下来的时候正好砸了高子玉一脑袋,差点给他砸懵。摸着头到处找形迹可疑的人,可路上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自顾自的捡了一张开始看,根本没人理他。 高子玉也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上头把都城里一等一的画舫青楼都细数了一遍,每家的头牌是谁,身价多少,有些什么样的绝活,写得清清楚楚,简直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香艳。 不过高子玉并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偏僻的小院,他经过重重对比,终于发现这座小院每日采买的菜蔬肉食的数量远远超出这里头应该住着的人数,断定里头一定有什么猫腻。 他带着一队换了便装的侍卫,小心翼翼的把这个院子都围了起来,只待一声令下就能破门而入,立一大功。 一行人在周围埋伏了好几日,确认所有相关的人全都回去后,高子玉一扬手,立马就有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提着刀闯了进去。 院中一片寂静,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点灯!” 灯火亮起来的瞬间,有另一队人马从角落里冲出来,劈头盖脸的冲着他们而来。 幸好高子玉带来的人都算精锐,不然恐怕也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都拿下,高子玉冷笑一声“人藏哪儿了?” “小人不知大人何意?”被反剪双手绑在身后的中年男人粗着嗓子道。 “哟,你还挺嘴硬?”高子玉一声令下,将所有的灯都点亮。“搜!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中年男人心虚的看了一眼角落的水缸,见大部分人都去了屋里,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谁知就这么巧,高子玉百无聊赖的看着他,恰好看见了他这个眼神。“来人,看看那边的水缸有什么古怪!” “我警告你老实点,不然可就不只是抄家灭族这么简单了!”高子玉道。 男人一下子浑身紧绷,像是被吓着了一样,颤巍巍的看向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水缸原来是个障眼法,底下压着一块石板,挪开以后能够看见下头是个地窖,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侍卫们面色严峻的冲他点了点头“大人,下头有人!” “全都押上来!” 于是扔下去一个火把。“下头的人赶紧上来,不然憋死在里头可不管了啊!”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下头就上来了一连串人,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简直比路边的乞丐还惨。 高子玉耐着性子看了半天,忽然发现不对,怎么都是女人和孩子?二殿下呢?叛贼呢?人都去哪儿了? “找!再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可这院子就这么大的地方,再怎么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更多的东西。高子玉气得整个人大喘气。“人呢!我问你人呢!” 中年男人吓得话都说不全,“......都......都都......在这......这里了,......大......大大......大人还要......要......要找......谁......谁?” 高子玉看着满院子的人气不打一处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买这么多吃的!” “......那......那这......死......死了......卖......卖......不上......价......价啊......” “你是个结巴吗?怎么说话这么不利索!”高子玉整个人都有点抓狂。 “......本......本来......不......不结巴,吓......吓着了......” 询问清楚之后,这些被关在下头的人中大多是别家跑出来的奴婢,那些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大多是路边的叫花子,被他拿吃的骗来,打算攒够一车一起拉出去卖掉。谁知就被高子玉阴差阳错的撞上了。 “......小......小......小人......不......不敢了,大大......大人......放......放过我吧,我......是个......是个......做......正......正经......生......生意......的......的人啊!”男人一边说一边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特别恶心。 “把人全都交给府衙!”高子玉烦躁得连多说一句话都嫌累。 旁边的侍卫小声道“这可怎么办啊?又跑错地方了。” “这就不错了,你想想上次人家家里来了亲戚被咱们冲进去一顿搜。还有上上次人家家里办丧事,差点连棺材都掀翻了。这次好歹还是抓着人牙子,不然府衙又要去告状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对于高子玉而言实在是一个令人难以入眠的夜晚。 都说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现在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空有一腔热切无处释放。他坐在院中发呆,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花枝交错的院子里,到处都挂着精心扎染的花灯,明明暗暗的看起来格外好看,灯影交错间到处都是熟悉的身影。 瞧着四下无人,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刚准备坐下,就发觉自己身后有人尾随。才加快脚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低唤“赵璇!” 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黑暗之中有一人如鬼魅般出现,手里的灯笼是这附近唯一的光。 赵璇将灯笼抬高些,勉强看出那人的轮廓。原来是霍思渊。她正觉奇怪,却不料霍思渊步步紧逼,“你躲在这里是因为不想成婚吗?”树叶沙沙作响,合着他脱口而出的话语格外吓人。 外头有人走过的声音,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吹灭了两人手中的灯笼,捂住赵璇的嘴不让她出声。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几乎让人没有办法直视。 微风吹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再睁开眼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韩朝便如恶狼般将手伸向赵璇的面纱。 “公子请自重!”她听见自己说。 韩朝笑了,爱怜的伸出手摸她的脸。“我终于找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坐在车里。 沉默得太久,久得赵璇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你。” “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听着隐约地有了些松口的意思,赵璇松了口气,解释道“其实你如今觉得我好,或许是因为我不像别人那样依着你,总归是觉得新鲜。若过些日子你遇上别的更有意思的人,或是自己想开了,也就好了。”或许是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想必公子长这么大,还没有人不顺着你的意。其实你也未必真的觉得我好,不过是因为我不觉得你好,所以你才觉得我好。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永远都这样,自顾自的说话,不听也不信我,我将真心捧到你面前,你却连看一眼都不肯。” 雨声大作,却突然下起雪,赵璇茫然的看着一片雪白的世界,完全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 天色明亮却日光不盛,正是廊下歇息的好时候,院中紫瑞华架子下头并排放着两张躺椅,上头铺着厚厚的垫子,中间的方桌上摆着吃食茶饮。 风辰躺在上头闭着眼睛胡天海地的瞎聊。“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 “今天吃扣肉吧?这么冷!” 他叫了一碟子雪片糕来,扯着她的袖子问“要不要吃?” 拈了一块放在嘴里,又凉又甜的化在嘴里。“你吃东西一点都不控制,今天不许吃扣肉,你看看自己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风辰撅着嘴很不服气。“那是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我才没忍住嘛!”趴在上头只露出一个脑袋,好声好气的求“上次做的那道小酥肉什么时候能再吃?我馋得不得了了!”口水泛滥得都快流满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璇,巴巴的求着她能够再做一次。 赵璇看着他,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在他的催促下说“今天做,你还想吃什么?” “我还想吃红烧蹄膀、清蒸鱼、五香鸭、文思豆腐、酱排骨......” 艰难醒来的赵璇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有一瞬间弄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她坐在床边沉思许久,难道这是歉意吗? 心里重得没办法畅快呼吸,她重重的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的镇静下来。慢慢的回想自己白日里碰见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突然做梦? 奇怪的是再次入睡之后却一觉直到天明,让人有些弄不清楚究竟什么是梦。 绿萤听说之后安抚道“或许是大小姐最近太忙,稍稍松懈些就好了。” 赵璇并没有多想,只当做是疲劳过度,让御医开了宁神的药之后便丢到了脑后。 绿萤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忧她会把自己累死。这个宫廷,这个天下若全靠她一个人去查漏补缺,便是有几条性命也不够的。 可她偏偏是这样一个不肯服输的性子,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否则情愿什么都不做。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还能帮她多久。 长长的宫道上,两个人冲着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前进,做着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即使明知道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赵璇坐在肩舆上,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有的时候她也不明白一切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竟然真的走到了这一天。 第二百八十八章 职业杀手 这日司远昭正在盘点历年的旧账,忽然发现不管怎么算都对不上,盘来盘去都差了五万多两,心里正纳闷,忽然看见上峰走过来,便顺口问道“这笔旧账似乎对不上。是不是哪里支领了没有补条子?” 上峰看了一眼是哪一本账册,拍了拍他示意他跟上。到了僻静无人处,他才说“这是陈年的旧账,早就算不清楚,你要是真有心查,只怕会得罪许多人物。”说着冲上方伸出一根手指。 司远昭顺着他的目光往上头看了看,自己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照他这个意思,只怕牵涉其中的会有许多大人物。想了想便笑道“不过是不打紧的条子,只怕是忙得忘了,只叫他们补上来就是。不然日后若宫里的人出来查账,只怕更说不清楚,到时候连累的大人可怎么好?” 他本是一片真心想要劝对方不要牵涉太深,谁知在对方听来却是威胁。上峰面上笑着应承,夸他懂规矩。可其实心里早就暗暗盘算着要怎么让他闭嘴? 一开始打算和往常一样用钱塞他的嘴,可后来一想司远昭和霍婧婷这个出身的人,什么名贵的东西没有见过?若送了平常的东西只怕反而被他耻笑,可若说贵的自己又不舍得,思来想去竟渐渐没了主意。 那几个和它同气连枝、沆瀣一气的人干脆不停的给他出主意,有威胁恐吓的、有威逼利诱的、还有准备送小妾的,总之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司远昭的上峰却总觉得不满意,这种手段从前用用或许还可,如今只怕得不偿失。 更何况司远昭这样的人眼光一定很高,对于眼光高的人,其实送什么都不合适。 那几个出主意的人说“他如今不过是户部的一个小职官,没了爵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随便给些什么东西就够他感恩戴德了,您又何必这样费心呢?” 上峰摆摆手制止他们的胡言乱语。“都城这个地方最忌讳的就是跟红顶白。”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难道不是都城里的惯例嘛?谁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就可着谁巴结,谁若失势了便弃如敝履,这才是生存之道啊! 上峰只看他们一眼就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他指着杯中的茶水道“人和人之间犹如茶水和茶杯,如果茶水太热即便杯子再好,也端不住。可茶水若凉了,纵然拿在手里,喝起来又觉苦涩。人心亦是如此。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一味地紧跟着看未必是好事。可一旦真让你遇上雪中送炭的时候,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少有人能够完全不动摇。” 思来想去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恩威并施,如此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危。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赵璇当上丞相的消息根本瞒不住,赵晗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虽然最初有些奇怪,但她很快就接受并理解了赵璇。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姐姐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只要她想做就一定能够做到。即使有时候她也不能理解,可她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而感到难以接受了。 眼看着二殿下依然杳无音信,总不能时时刻刻的,没有尽头的把人困下去。公主府的日常生活也渐渐的恢复了,就连赵晗的果子铺也恢复了营业。 即使有时一整天也没有半个人影进店,她还是每天都去店里头坐着。不知是不是天道酬勤?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也开始有了来来往往的客人。 赵晗一心忙着铺子里的事情,三天两头的就要改进出新品种,慢慢的让她折腾得有了些起色。有时坐在楼上雅间里听着隔壁的客人夸赞果子好吃,心里便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每到这时她都有些遗憾,从前那个时常来定果子的客人再没来过。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她悄无声息的关了一段时间铺子吧。 开店做生意的人惯来如此,整日迎来送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找着理由将自己劝服之后,赵晗全身心的投入了开发新口味的工作中。 因为她越来越忙,也就没能注意到许多本应该注意到得细节,比如对面楼上那扇永远只开了一半的窗户。 孟敬亭坐在果子铺对面的楼上吃着刚买来的果子正在看刚刚送达的密报,石勇再三劝道。“门主要是真喜欢吃这里的果子,咱们也可以买了回去吃,何苦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这里吃呢?” 孟敬亭嘴里正嚼着话梅,还没来得及把核吐出来,一时说不了话。姽婳城主恰好进来笑道。“他在这儿可不是吃果子的。” 石勇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不是吃果子吃吃什么?” 姽婳城主没有说话,笑着在窗边坐下,自己捡了一盘果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唉,你别说这小姑娘的手艺还真是愈发见长啊!说不定假以时日还真能成为都城里有名的店铺呢。” 孟敬亭闻言笑了,立刻被城主打趣道“夸的是你吗?你就笑成这个样子。难怪人家都说铁树不开花,一开啊吓死人!你真算得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算是服了你了。” 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冲去了嘴里的甜腻味,孟敬亭才道。“你这时候过来怕是有什么消息了吧?” 姽婳城主道“花间醉不是崖城出来的。” “哦?这是怎么回事?”孟敬亭奇怪地看着她。 难得姽婳城主一脸正经的说。“崖城先前不是封了港口吗,码头那边停了很多货,开了港口之后一查才发现丢了一批货,里头就有花千醉。虽说花千醉的量不多,可也足够有心人做些什么了。” 虽说听的不太明白,可石勇还是积极的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姽婳城主明摆着不信任他的能力。“就你这个样子,能帮上什么忙?不帮倒忙就不错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给你们家门主看门吧!” 石勇气急败坏的想要同他理论,却被孟敬亭的眼神给制止了,愤愤不平的面向墙角不说话。 姽婳城主看他这副样子,当即笑道。“哎呀,你们家的规矩还不错呀,这一瞪眼的就知道自己错了。” 孟敬亭没心情和她开玩笑。“花千醉丢了是多大的事,可崖城却一丁点都没有报给外头。难道真的有立国的想法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姽婳城主说。“依我看你现在担心这些也没有用,这些人明摆着是冲着花千醉去的,其他的东西不过是障眼法。很显然,他们知道崖城有花千醉而且知道会从哪一个港口出货。” 这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崖城名义上是座城,其实是个岛。四面八方都有港口。这正是他们最精明的地方。即便是押货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押的究竟是什么货,也就从根源上杜绝了私相授受,暗中交易的可能。 然而现在忽然被人发现花千醉的下落被泄露了。可这消息究竟是怎么出去的呢?崖城港口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的眼下还不得而知。可宫里头却又乱了。 自从新人入宫之后宫中便犹如一盘散沙,谁都不服谁,谁都不肯轻易的放过谁。好好的一座宫殿,竟被她们玩成了战场。 皇后有了身孕就不大爱出门,她本身就得圣宠也不太计较旁的东西。顺嫔性子活泼,爱说话又极其爱笑,陛下因为愧对她失了一个孩子,也对她格外纵容。 原本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能够和陛下加深感情的恭嫔反而是最受冷落的人。可她不服气,总是和其他的妃嫔一起,企图建立一个自己的阵营,将来不至于势单力薄,难以支撑。 自从皇后的肚子显怀以后,她就越发的谨慎轻易不肯出门,也不吃外头的东西。这一日她正在屋里休息,刚刚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说信王的遗物送到了。 因为萧以宁没有子嗣妻妾,他的遗物就全都收回宫中,暂时放在一处空置的宫殿里。 他的东西大多是些玩乐的器具、衣裳、玉佩。在这些东西当中有一个装饰精美的空盒子。下人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可不管怎么找都没能发现和这个盒子匹配的东西。 在收和扔之间反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秉持着宁错过不放过的心态,将东西拣了出来,全都带了回来。 盒子大概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四四方方看起来很规整,底下有些许红印看起来有些像一个盛装什么东西的盒子。 皇后正觉得奇怪,忽然想起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盒子?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了。 萧奕亭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就怀疑是萧以宁私藏了玉玺,正在他苦苦思索原因的时候,赵璇却看着这个空盒子,对所谓玉玺是否真的存在过产生了怀疑。 “风辰是个很认命的人,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他不会,也没有必要私藏玉玺。除非他根本没有玉玺。” 他已经被她的话说的有点糊涂。“你说他没有玉玺?这怎么可能呢!” 赵璇道“玉玺是一国之君的凭证,可风辰从未有一日做过国君。他一直被温圈在宫中做傀儡。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拿着玉玺呢?” “在我去齐国以前,温池就已经把持了朝政,是他在批阅公文,他怎么可能把玉玺放在风辰的身边?” “可风辰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这只盒子?” “也许这里头装的不是玉玺,是尊严。” 也许对风辰而言这是他最后的尊严,这是他身为一国之君最后的体面。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能够拿着玉玺千里流亡。然而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风辰连一点准备都来不及做。 也或者这就是他做的准备,一个完美的伪装了玉玺的盒子。 赵璇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在风辰眼中是否整个天下都是虚妄,都是谎言?他只有用谎言和欺瞒才能够活下去。可到了最后,人们记得的也只是他编造出来的谎言而不是他这个人。 这是宿命吗?还是报应?温池窃取了王位,温澈一辈子都在寻找玉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才是真正掌握了这些秘密的人? 随着飞纸在城中的大肆散播,各式各样的消息开始肆无忌惮的满天乱飞。地上到处都是纸,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眼花缭乱,难以辨别。 赵晗忙完店里的事务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今天准备了三样新口味的糕点打算带回家看看弗思喜不喜欢吃。 谁知车行到半路就忽然停下,正当她想要问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外头忽然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一下子慌了,想起绿萤离开之前和她说,这架马车是特制的,车内四壁都嵌了铜板。只要合上门窗,外头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便和侍女手忙脚乱的将车窗车门全部关紧。 侍女是经过绿萤调教的,纵然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也乱中有序。哆嗦着将赵涵塞进了座位底下的空箱之中,自己则战战兢兢的坐在位置上,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一会功夫外头就没有了声响,像是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响起的是刀剑劈砍车厢的声音。车里没有人说话,这声音像砸在人心上一样,一步一步的叫你拥抱死亡。 赵晗躲在空箱内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外头的人从车门缝隙挑开一道,用力一撬破门而入。 冲进来却发现里头只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没有二话,抬手就是一刀,那可怜的丫鬟连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没了性命。 粘稠鲜红的血液弥漫在车厢中,到处都是腥气。正在杀手们想要继续搜寻赵晗的下落时,后头却有几匹快马赶来。他们当机立断,一人驾马车逃跑,一人立在车上搜寻,余下的人断后。 闻讯赶来的孟敬亭心急如焚,顾不得是在大街上,出手狠厉,招招直逼命门。晚归的百姓乍然看见这样骇人的情形,吓得四处逃散,惊叫不迭。 眼看着驾马车的人跑的都快没影了,孟敬亭立时命石勇与其他杀手纠缠,自己骑了快马追上来。 车内的人见状,顾不得去撬座位底下的空箱,一连发了好几次暗器,想要逼退追兵。 孟敬亭堪堪避开,身上多了许多擦伤,对方似乎无意伤人性命,暗器上淬的都是使人麻痹的毒药并不致命。 他拼着一口气,从靴子里掏出短刀在自己身上划了一刀强迫自己清醒,抓紧缰绳奋力地赶了上去。 一脚踢飞坐在外头赶马车的人,然后一手抓着缰绳,一边和马车里的人动手,最后拼尽全力将对方钉死在车内。 将尸体扔下去,孟敬亭又架着车往前头走了一段,确认没有人跟在后头之后,才心惊胆战的钻到车里小声问“阿晗,你在吗?”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断魂散 亭中轻纱飞扬,赵璇躺在躺椅上,面冲里侧。“娘知道你不愿意去,可是毕竟血浓于水,他总不会害你。”沈氏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 见她不说话,沈氏轻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了多久就该谈婚论嫁。你若回去或许能有更好的姻缘......” “......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即便赵璇表现出不乐意,沈氏还是依然努力的劝说,可声音里却带着些伤感。 见赵璇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沈氏也变得强硬。“你就是再不满,明天也得按时出发!” “等你回来阿旭和你的婚事也可以提了。”发现赵璇闷闷不乐后,沈氏将手搭在她肩上,稍稍用力。 隔着纱帘,外头的景致其实并不很清晰,可每一处熟悉的家乡风物落在她眼中都让她想起阔别多年再也没有回去过得那个院子。 风声鹤唳之后一切都被风带走,她茫然的坐起来,发现前面有个亭子。 八角亭临着池塘,荷花已经半残,叫不出名字的水鸟从水面上掠过,伴着些许的凉风,这才让人恍然,原来已经是这个时节了。 “你为什么救我?” 听了这话,萧以宁将手里的扇子转了一转,倚靠在柱子上。“其实你并不需要我出面,我救的不是你,是她们。” 他继续道“她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说话不大好听,今后还要在一起念书,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你是来做说客的吗?” “是,也不是。”他转过身子冲她笑“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做朋友。” 赵璇拧了拧眉毛“我以为你们只和彼此交朋友。” 他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我这个人交朋友从来不看出身。”顿了顿接着说“因为比我身份更高的也没几个。” 赵璇半倚在美人靠上头盯着池塘里头的锦鲤发呆。身后突然递来的盒子里头散发着奇怪的味道,紧接着是他带着邀功意味的话语。“这池子里的锦鲤我已经养了一些时候,颜色极好,你要不要看看?” 将信将疑地抛下去一把鱼食,几乎一瞬间,鱼儿争食,将水面扑腾出不同的水花,金红交错,绚丽异常。 他倚靠着边上的栏杆,体贴地在两个人中间留下一个人的空挡,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一直为她举着装鱼食的盒子,偶尔说些和鱼有关的趣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日头渐渐西沉,恋恋不舍的赵璇看见萧以宁揉手腕的动作,忽然意识到他为自己做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今天多谢你了。” 将手放回身后,笑得云淡风轻“是我该谢你,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上课。” 她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萧以宁没了踪影,可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却顽固的钻进她的耳朵。 赵璇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站在这些议论声中间的人是蒋思羽,而此刻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服气。下一刻她就戴上面纱,钻出帷幔,直直的走了过去。没有任何一句废话,自己取了弓箭,掂了掂份量,学着他们的样子引弓一箭,恰好正中靶心。 面纱后的容颜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闪着别样的光彩。 赵璇试图去叫她,却发现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靠近。丝竹鼓乐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她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进宫了,迷迷糊糊的在人群之中穿行,却看不清其他人的脸。 宽敞的宫殿在今日显得拥挤,人们衣着华丽,身后的衣摆拖在地上看起来像颜色各异的孔雀,卯足了劲要争奇斗艳。 “赵姑娘。” 喧闹声中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循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是蒋思羽。“蒋姑娘。” 蒋思羽不经意似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脸上扯开笑。“今日来的人都是朝中勋贵,你才来不久,还未正式在勋贵圈中露面,恐怕多有不认识的。要不要我替你引见?” “我以为中秋的时候就算是见过了呢?” “那时候不过是个名头,你又早早地躲开了,许多人对你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呀。”两人并肩站在一处,言笑晏晏。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模样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霍婧婷向两人走去,蒋思羽却挡住了赵璇的目光,将她引向别处。 人人都对蒋思羽很客气,真情假意的笑得脸都快要僵了。末了,两个人站在桥边,看着宫人们亦步亦趋地将宫灯点上,照亮了大殿内外。 赵璇看着面前无边的黑暗说“我以为你会和其他人一样袖手旁观。” “事已至此,我若还装作袖手旁观,又有什么用呢?”蒋思羽说完轻轻一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长公主肚子里的这一胎很重要。” “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这一胎已经晚了半个月,御医也瞧不出什么,一味地让静养。”蒋思羽美眸一转看向站在身边的人。“我实在很好奇,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赵璇反问。 灯笼高高架起,将庭前照得通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看得清楚。那些远远的站在栏杆边上的人拖着长长的衣摆和袖子,缓缓地走在廊上,举止神态都像是从泛黄的仕女图里抠出来一样,带着陈腐的气息。 赵璇看着自己刚好遮住脚面的裙子,然后对蒋思羽微微低头行礼。“我无意参与什么纷争,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还请你们放我一马。” 然而蒋思羽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得诡异。“事到如今,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一声惊雷过后,暴雨如注,雨落下的地方纷纷长出柔软的青草,到处都时候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 出城的路上人潮拥挤,乘车的坐轿的挤成一团,边上还见缝插针的有行人四处横穿,乱糟糟的样子却全都是安乐的景象。 赵璇窝在车里和绿杨绿柳大眼瞪小眼。“你们两个打算就这么看我一天啊?” 绿柳率先败下阵来,“唉呀!唉呀!”地揉着眼睛。“要不是姑娘总爱乱跑,我们又何必这样!” 赵璇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就跑了那么一次嘛!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马车摇摇晃晃,外头的声音听不真切,一切都像是喝醉了一样,让人有些迷惘。 “姑娘,到了。” 河边早就搭好帐篷,只等着她们过去,四周都用透风的纱帘围起来,不过却看不清帐篷里的情形。 刚一坐下,就听蒋思羽问“你们的灯和香包都准备好了吗?”听到这句话,霍婧婷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香包。蒋思羽也将自己的拿出来放在矮桌上,两个人齐齐看向赵璇“你的呢?” 赵璇尴尬的看着两人。“要不就算了吧?” “不扔倒也没什么,你第一次来就当看看热闹吧。”沉吟片刻,蒋思羽一槌定音。 “阿璇,你和世子朝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以前见过吗?”这个疑惑已经困扰她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 蒋思羽没有打断也没有转移话题,静静的等着赵璇的答案。 众目睽睽之下,赵璇说“其实我不想招惹什么是非。” 蒋思羽默默点头“你要是这样想,也很好。韩朝这个人喜怒无常,是天下第一号纨绔,狎妓滥情可是他身上烙着的印子,不扒层筋骨都扔不掉。你要是沾上他只怕哭的是你。” 霍婧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来之前没几天,那个韩朝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书院的人的面,在门口把蒋姐姐的面纱给扯下来了,而且那个道歉还很敷衍,你都不知道有多气人!” “他还喜欢扯别人的面纱吗?”赵璇有些发愣。 “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一时一刻不知能生出多少匪夷所思的念头。”蒋思羽厌恶的皱着眉毛,一副不想提他的样子。“总之,这样的人不适合你,他是过不了一般的日子的,你要是不让他光芒万丈,他就会让你活不下去。” “他这么嚣张,陛下都不管吗?” “管什么呀,他爷爷是镇南王,当年为了平定海贼,断了腿,再也走不利索。他爹又跑到北边去和翼族打了一仗,虽然赢了不过人再也没有回来。这么大的功劳,他韩朝别说放火了,只要他不亲手杀人,陛下都懒得管他。”只看霍婧婷说话的神态就不难想象韩朝在城中这些年都做了多少荒唐事。 蒋思羽斜斜看她一眼“司远昭整天跟他混在一起,又比他好多少?” “那不一样。韩朝是镇南王府的独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看他现在荒唐,以后袭爵了谁不得巴结着他?他将来又不用继承爵位,要是没有个稳固的靠山,将来怎么办?”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的样子看起来一副全心全意为他打算的样子。 蒋思羽打趣道“你这还没成亲,就已经替他担心到这些了,以后成亲了还不得把定远侯府都给搬空了?” 赵璇也捂着嘴笑“我才知道你原来也会想这些!” “哎呀!不许笑我!”恼羞成怒的扑到两个人身上挠痒痒,几个人笑成一团,连带着守在帐篷外边的人都跟着偷偷笑。 “船来了!船来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拉回了几个人的心神,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仪容,一番忙乱后才见水面上轻轻地漾开涟漪。 船上有些拥挤,站着的全是她认识的人。 韩朝、霍思渊同船,另一边却站着风辰和温澈,赵璇晃了一回神,忽然发觉绿柳坐在自己身后,正笑着同自己说晚上要吃什么,舟平在远处栓马,高高的举起手和自己打招呼。 这里分明春光和煦,她却不受控制的落泪,可身边的人都兴高采烈的往游船上扔香包,没有人注意到她坐在角落里又哭又笑。 突然地动山摇,她向后跌落,所有人都趴在裂缝的边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人伸出援手。赵璇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叫出声,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的缠绕了脖子,用力想要挣脱却让双手都站满血腥。 她抬眼却发现温澈孤身一人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冲她笑。温澈笑得几乎停不下来,他大声喊着。“我就知道!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他杀红了眼睛,双目怒睁,目眦欲裂。 赵璇接过绿萤递来的弓箭,一个眼神身后众人便沉默着上前,将温澈身边的人斩杀殆尽,不留一个活口。 身上伤痕累累的温澈看向赵璇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笑,浓烈的爱意混杂着血腥味让人无法轻易回避。 他将掉落在身侧的弓箭捡起来,有些不满,却无可奈何。“同归于尽也算是白头偕老!”说完这句,温澈便用足力气挽了一弓,直直的冲着赵璇门面而来。 赵璇不甘示弱的看着他,用足了力气,手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开,染红了箭,毫无阻碍的射进温澈的心口。与此同时,温澈的箭却擦着赵璇的发梢飞过,射落的半截断发落在血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血液从五脏六腑溢出,他已经说不出话,整个人都在抽搐,却还死死地盯着赵璇不肯放弃,嘴角的笑容始终大大的挂在脸上。 可赵璇却分明听见他说“你终于成了和我一样的厉鬼,即便是死,你也不可能和我分开!我已经成了你身体里的一部分!” 惊叫连连的赵璇被凉水泼醒,水灌进鼻子里的窒息感正好和温澈拉着她沉入血海的时间重合,她惊恐得一下子把眼睛张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精神在看见床前蹲着的人时不由得又抽了一口凉气。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的绿萤神色担忧的看着她“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赵璇回忆了一下上次做梦的内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而她刚刚离开的那个梦境她也已经忘记。 这不是个好现象。 “查一查屋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赵璇白着一张脸。“躲在暗处的人动手了。” 隔日,绿萤就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赵璇的枕头上沾染了断魂散。 “断魂散无色无味,没发作的时候根本发现不了。中了断魂散的人要是心智不坚根本没办法醒来,会在梦中就被惊吓到死去。” 第二百九十章 户部尚书 惊魂未定的孟敬亭趴在座椅上放柔了声音问“阿晗,是我,孟敬亭,你还好吗?” “没事了,现在可以出来了。” 躲在箱子里的赵晗哆哆嗦嗦的抠开侧面的小洞,看清外头的人是谁之后才终于松开一直紧紧拽在手里的绳子,嘴一扁,“哇”的一声哭出来。 孟敬亭心疼得赶紧把人扶起来。“没事了,都没事了。” 石勇恰好在此时赶到,敲了敲车壁“门主,都是死士,没有留下活口。” “知道了。先把车赶回去。” 赵晗已经被吓得不会说话了,坐在角落里一个劲的掉眼泪,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血,双眼无神。 她的手一直在发抖,活着说整个人都抖得筛糠一样,看起来特别可怜。 因为动静闹得特别大,府衙的人已经得了消息,正在追查,幸而当时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不多,否则只怕节外生枝。 马车停稳之后,石勇在外头道“城主来了。” 孟敬亭正要扶赵晗下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知道了。” 发现赵晗手脚发软,根本没办法自己走路后,孟敬亭让她勾着自己的脖子,将人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去。” 一下马车就看见姽婳城主一身紫衣站在门前,看起来格外妖娆。“小美人受伤了?” 赵晗心里有些别扭,想要推开他,却没有成功。 “回去再说。” 姽婳城主挑了挑眉毛没太大反应,等他们进去之后才勾着石勇的脖子说“你家门主可真是见色忘义的典范啊!” 石勇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门主那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行了行了,知道你眼里只有你们家门主行吧?”姽婳城主探头看了一眼车内,嫌弃得捏着鼻子说“孟敬亭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能让小姑娘坐这样的车回来呢!” 作为都城的通知政事,房越修在听说有人当街行凶之后立马来了精神,急匆匆的带着人赶到案发现场,可这里早就人去楼空,除了地上的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查查看血迹从何而起,往何处去。”房越修沉吟道。 正当房越修跟着衙卫们往血迹开始的方向走去时,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喘息声。众人屏气凝神,提着刀小心翼翼的靠近角落里的杂物堆,却在此时微弱的喘息声消失了。 “大人,声音不见了。” “找!务必要把人找出来!” 东翻西找的衙卫们却一个接一个的没了声音,最后竟然只剩下房越修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大街上。 夜风微凉,可在这种气氛之下,简直和义庄的感觉不相上下。房越修小声的招呼着衙卫,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声音回应他。 他小心翼翼的想要离开小巷,却在看见巷口光亮的时候意识到已经晚了。 对方扑到身上的时候浑身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握刀的手也不太稳,似乎已经脱力。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能够轻易地把房越修压制住。 被压在地上的房越修费力的转头想要找到能够派得上用场的武器,却在一瞬间发现了衙卫的脚,无力的瘫在地上,生死不明。 不过看着眼前这位的架势,多半是凶多吉少。 房越修努力握住对方持刀的手,不让刀扎到自己身上,不过他没有对方那么重的杀意,很快就坚持不住。 刀扎进身子的一瞬间他觉得呼吸都停止了,能够看见对方,面巾后的脸,却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有血在不停的流动。 他用尽力气扯掉了对方脸上的面巾,确认是个从没有见过的生面孔,而对方的杀意却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正在房越修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对方的脸上却出现了很复杂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才艰难的爬起来跑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房越修很快就要睡着,正在这个紧要关头他无力的双眼看见了衙卫正在冲这里跑来。 “太好了,有救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房越修放心的让自己睡了过去。 可谁都没有想到他会伤得这么重,御医来看了两次说是只能先用人参吊着气,能不能活过来全看他的造化。 大概他真的是个有造化的人,咬牙坚持了三天之后他终于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又回来了。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房越修也算是享受了一把皇家待遇。 不过他并没有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会遇险,叫来府衙里擅长丹青的人,将行凶者的相貌特征详细道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有多高,不过至少知道了长什么样子。 赵晗受了太大的刺激,完全夜不能寐,不过几天功夫就瘦得脱了像。韩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自己身边却根本没几个可用的人,唯一一个夏统又是赵璇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离开他们父女的。 孟敬亭这次救了赵晗已经算是告诉了幕后黑手他和赵璇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关系冷淡,要是他再来往得频繁些,简直是现成的靶子让人往她身上扎。 姽婳城主懒洋洋的躺在罗汉床上,一双美腿架在凭几上,笑嘻嘻的看着孟敬亭发愁“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不如早点认清局势,趁早了结吧?” 他数次看着姽婳城主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一看他这副样子,姽婳城主就知道肯定和赵晗有关,抢先道“我可告诉你啊,我才不去做什么看家护院的事情呢!” “你近来不是也忙得差不多了吗?” “反正我不去!” 石勇看着满脸不悦离开的姽婳城主,小声道“门主你可真是不解风情,怎么能让一个女子去保护另一个女子呢!”一面说一面摇头晃脑,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孟敬亭没好气的敲了他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城主之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石勇狭促道。 “行了,别胡说八道!”孟敬亭烦躁得挥了挥手“你赶紧看看门里有没有年纪相当的女孩子,送过去给她做侍女。” 石勇急道“咱们门中的女子本来就少,还都是一等一的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去给人家当侍女!” “总之,你必须给我找个人来!” 还没等孟敬亭找到人,府里就又出事了。 韩朝的饭菜每日都是有专人准备的,一日三餐能吃十几天都不重样。后院里还专门辟了一块地方出来养鸡鸭鱼和种菜,就是被困在府中个把月也不愁没吃的。然而即便这样还是出了意外。 韩朝吃了饭不久就肚子疼得直在床上打滚,把韩弗思吓得嗷嗷直哭。夏统一看这样不行,一面催人去找大夫,一面抱着韩弗思哄。 他刚才已经看过了,食物里没有毒,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是在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大夫来得很快,却也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老先生想了很久让人拿来中午吃的东西,一一检查过之后说“饭菜里没有毒,只是在碗边抹了一些会让人肚子疼的药,一会儿开点巴豆一起吃下去,跑几次茅厕就好了。” 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查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夏统还是不顾韩朝的阻止坚持将这件事告诉了绿萤。 赵璇知道之后沉默了很久。又是在城中追杀赵晗,又是给韩朝下药,对方明摆着是在威胁赵璇,否则随时都能取他们的性命。 “加强戒备,再派一队人去勘察阿晗出事的地方。往后府里他们吃的饭菜都要厨子先尝,没有问题再上。” 绿萤小心的帮赵璇把首饰摘下来“大小姐最近太累了。” “这是我的命,一辈子也逃不掉。”赵璇自嘲一笑,握住她的手“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解脱的。” 黑漆漆的汤药放在桌子上,散发出令人不快的味道。赵璇皱着眉头喝下去。“鱼腥草的份量有些重。” “大小姐身上的毒剂量大,对方似乎急于看见成果,一下子加大了药量,所以鱼腥草的份量不能再减了。” 赵璇轻轻的点了点头。“这就说明我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对方急不可耐才要想尽办法来阻止我们。” “这是通知政事口述,画工依据他的描述画出来的凶犯。”绿萤将画纸在赵璇面前展开,上头是一个年约而立的男子,没有留胡须,看起来其实不太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手。然而当天却有二十四名衙卫先后丧命,不可不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拿到城门口,看看有没有守卫对这个人有印象。” 因为一连串的意外,城中百姓们怨声载道,觉得是因为赵璇做了丞相才会引发一系列的怪事,在有心人的带领下写了万民书呈上来,要求罢免赵璇,否则上天将降下灾祸,惩罚苍生。 萧奕亭将厚厚的万民书指给赵璇看“你想怎么办? “既然有人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赶我下台,我要是不好好的唱一出戏岂不是可惜了?”赵璇笑道。 当病弱的房越修被抬上朝的时候众人的眼睛瞪得差点要从眼眶里面掉出来。礼部尚书害怕得捂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房越修伤了心肺,时不时的就要咳一口血痰,气若游丝道“诸位,对不住了,在下今日是奉旨上朝!” 赵璇看着躺在躺椅上的房越修,冲他一拱手“房大人可好啊?” “尚可,尚可。”一面说一面咳了一连串稀碎的嗽声。听得人不忍直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有几件事要当着众人的面问一问房大人。”赵璇昂首挺胸的站在人前,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大人请问。”房越修轻声道。 得了萧奕亭首肯之后,赵璇请了贺内监站在边上替房越修传达,朗声问“不知大人是因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因在下办理公务的时候撞上了凶徒,所以才受伤。” 赵璇又问“不知大人为何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 “在下身为通知政事,有探听一切消息的职责。听闻城中有人追杀百姓所以特地赶去支援。沿着地上的血迹便撞上了来不及逃走的凶徒。” “原来如此,不知大人可知那被追杀的人是谁?” “是丞相家中的小妹。听闻已经被家奴救走,大约并无大碍。” 赵璇道“正是,当日遭遇追杀的便是小妹。小妹受了惊吓,至今还不能出门见人。” 众人面面相觑,却听闻有一人道“大约是丞相不得民心,所以才有人见义勇为吧。” 这话说得赵璇忍不住想笑“大人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我家里人受了伤害,刑部的人不去查,反而叫我引咎辞职,这是什么道理?有人拿着刀来追杀我的家人,还企图杀害朝廷命官,却没有人追究凶徒的过错,而是要我这个苦主自己承担,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是不是在诸位眼中,是非曲直都不重要,只要把我这个女丞相扯下台就算功德圆满?”赵璇中气十足的站在大殿中看着众人,大声质问“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礼法规矩!还分不分黑白!我倒要问问,那些第一时间想到用这件事来针对我的人还有没有良心!” 她指着房越修说“难道在你们眼中,人命远没有权势重要吗!” 众人哑然,户部尚书站出来说“赵丞相,大家不是针对你,不管是谁,只要让都城不得安宁,百姓又怎么能接受呢?” 赵璇笑了“原来如此,原来百姓们比起河清海晏,更希望自己的血汗钱都被尚书大人这样的权贵吞下?”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户部尚书一副不愿与她计较的样子,向萧奕亭道“陛下,赵丞相似乎气急攻心,神志不清了。” “尚书大人别急着赶我走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赵璇命人捧上账册,逐条念出有问题的款项,每念一条,他的眉头就更紧一分。“尚书大人勤政爱民,一定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些款项都有出入?” 尚书大人冷哼道“不知道哪里翻来的陈年旧账,也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赵璇忍不住笑了“尚书大人,这是你藏在家中的那本账册。就藏在书房的多宝阁上,不太难找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杀人之道 户部的亏空就这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余地。不止是户部尚书,连带着帮忙打掩护的两位侍郎也一并被罢官,一起被扒了官服拖出去。 赵璇站在大殿中央,锐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诸位大多是从先帝时就在朝的官员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要是没能扛住,落得个晚节不保的地步岂不是可惜了?” “丞相这是什么意思?”里头已经有人不满。 “意思是,如果有人和户部尚书一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最好自己告老还乡,不然若让人扒了衣服拖出去,只怕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赵璇道。 众人心里纷纷打起了算盘,这不就是杀鸡儆猴吗,要是不按着她说的做,她保不齐那天一个不高兴就当众把你的丑事抖出来,既丢了官位还没脸。 “不管怎么说,户部尚书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 赵璇道“看来诸位是觉得我公报私仇?”她将账本扔到众人面前“不如大家看看,户部尚书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的功劳值多少银子?” 大家推推搡搡的,心里好奇可又不敢做第一个看的人,于是只有前头的人低下头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眼,站在前面的人不约而同的慢慢往后退,低下头不再说话。 方才一直为户部尚书说话的人呢在看清上头的名目和数量后也安静了。 满意的看着所有人都静默不语,赵璇道“看来诸位也和我一样觉得他的手太大,伸得太长。” 自从赵璇雷厉风行的整治了贪污腐败的人之后那些手里实在不干净的人便在赵璇的明示暗示之下纷纷告老还乡,自动自发的选择了辞官,带着这些年收敛的财富躲到乡下苟且偷生。 刑部的人带着人马去抄了户部三位领头人的家,带回来好几十车的财宝,看得人不敢相信。 “丞相大人!抄回来的东西都已经清点过了,现在都在刑部的库房里放着。还请大人示下!”刑部尚书也收敛了自己的架子,认认真真的向赵璇回话。 赵璇翻看着手里的单子,问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户部现在亏空多少?” 户部尚书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到今年一共有两千二百一十二万两的亏空。” 刑部尚书听得整个人都不由一震,原来竟贪污了这么多!难怪当初要军饷简直像要了他的命一样,原来都被他们揣到自己的腰包里头去了! “这几家抄出来的东西约莫将将够这个数,你一会儿拿着单子去刑部支领。那些不是现银的东西都放到官当里头卖掉,能得多少就都补进去,若有多的便统一拟了账本上来。” 户部尚书躬身应了但脸上却有些古怪。赵璇道“你们别看着这次抄家像是朝廷赚了一笔,其实这里头亏空多着呢,不止户部,其他几部多半也有亏空,只是未必像户部这样是个看不见底的深洞罢了。” 两人肩并肩走出来,户部尚书才终于松了口气。刑部尚书简直嘲笑道“在一个女子面前这样畏首畏尾,你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户部尚书不服气的看着他“你还说我,你在她面前不也是小心翼翼的吗!” 两人气势汹汹的看着对方,半晌还是败下阵来,道“你就说说她下手的那股狠辣劲,哪里像个女人!” 户部尚书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真的,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太吓人了! 她明明笑着,可你就是不敢觉得可以和她开玩笑。有时候她不笑,就这么看着你,你就会立刻反省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 “怪不得说女人是老虎!” 户部一下子走了三个大官,下头的人便摩拳擦掌的想往上升,可还有些人手底下不干净的在见识了赵璇的手段之后哪里还敢在户部待,纷纷请求调职,就是去了什么偏僻的地方也好过被罢免。 一时之间户部从原来的香饽饽变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地方。 司远昭也有些担忧,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留下。最后还是霍婧婷给了他信心。“阿璇说的是那些手上不干净的人,你手上再清白不过,有什么可怕的。我反而觉得这正是你的机会。” “怎么说?” “你原先的那些上司们,虽然也时常提点你,可总免不了要在外头应酬吃喝,虽说官场上惯常如此,可我觉得还是有真本事比较能够让人安心。”霍婧婷道“既然哪你上头现在没人压着了何妨大胆的往上头走一走?” 于是司远昭也往上头递了补缺的条子,安安心心的在家里等着消息。 而霍婧婷也没有闲着,这段时间虽然各家都不太敢办宴席,可宫里的宴席是不少的,时不时的就有赏花或者品茶的宴会,总之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霍婧婷去了之后也不和人家聊男人们的事情,张嘴闭嘴就是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她原本就不笨,现在学起这些来也算游刃有余。 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都对她不设防,反而让她知道了许多小道消息。大家都看她年纪不大,为人机灵最重要的是嘴严,什么话都敢和她说,一时间,她知道的秘闻只怕比都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多。 司远昭知道之后笑道“你也算是做回老本行了!” 就在都城的整顿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远在黑水城的刘柏鸿却突然截获了一封密探书信,说是在寻找一个失踪的探子。 这个消息很快就送到了赵璇的桌上,赵璇看着这上头的消息道“这探子已经在都城埋伏多年,不知怎么的突然没了消息。这个探子的地位似乎很高,齐国的人很紧张她。” 萧奕亭道“这个探子突然消失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赵璇认真的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试图从宫里头分析出来更多的信息。 “听说你病了?”御医告诉他,两日前她的侍女曾经来药方取过药。 赵璇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天气热,吃点东西下火。” 鬼都知道她是在胡扯,可萧奕亭没有戳穿,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你不说,我就不问。 暗中搜查齐国探子的事情没有交给高子玉,由萧奕亭的人暗中探访。赵璇在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批人的时候微微挑眉,满脸写着早就知道。 当晚,萧奕亭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去花园里走走,却忽然在深沉的夜色中听见了细长的哀嚎呻吟声,听得人浑身发毛。 可四周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有人在这里的痕迹,正当大家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时候,忽然发现墙边有假山,那声音仿佛是从假山的尽头传来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进去看。好不容易推进去一个人,却过了好久才回来,惨白着一张脸,上下牙打架“没人!” 这下可实在是把大家吓坏了,贺内监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没人哪来的声音!” 像是为了和他唱反调一样,那个难听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好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得哭了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叉开腿,不让尿湿的裤子沾到身上。 萧奕亭双手背在身后,仔细听了听声音,带着人绕到墙的另一边,可出现在眼前的场景直接吓晕了好几个人。 河边树底下站着一个人,脚边放着一盏微弱的灯,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方才那难听的声音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贺内监挑了两个胆大的做伴,手挽着手一起走过去“什么人!” 那身影忽然顿住,扭扭捏捏的摆了一下腰肢,猛的一回头竟是一张大白脸,上都还画着大红色的口脂,看起来简直像个纸人一样。 走得近得那两个人直接吓得脚软,齐齐摔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妾身叩见陛下!” 萧奕亭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心有余悸的看着这个漆黑无人的角落“你是哪个宫的?” “妾身是承明宫的许氏!”许氏心中暗喜,看来在陛下回宫必经的路上唱歌果真是有用的! “你方才在做什么?” 许氏娇声道“启禀陛下,妾身是在这里唱歌。宫里其他姐妹们都睡了妾身不愿扰了她们的清梦,只好自己出来。” 刚才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是在唱歌?怎么她看起来还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难道她觉得自己唱得很不错? 萧奕亭叹了一声“回去吧,夜已经深了。”走远了两步,他又折回来道“以后别在这里唱歌了。” 许氏满脸娇羞的低下头,陛下是觉得我的歌声太动听,怕我招人嫉妒吗?“是,妾身遵旨。” 第二日萧奕亭欲言又止的和皇后说“你多让人教教其他嫔妃乐器和歌舞,要是实在学不会也不要勉强。” 皇后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忽然说起这个?”他平时明明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一边服侍的贺内监低声道“昨晚陛下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夜里吊嗓子的妃嫔,唱得不大好,吓着好几个小内监。” “妾身明白了。”皇后忍笑道。都吓着人了可不是唱得“不大好”这么简单吧? 齐国潜伏在都城多年的重要密探还没有找到,玛瑙城又送来了喜报。 就在离玛瑙城三百里的地方不小心发现了矿脉,而且这是个金矿!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喜出望外,纷纷鼓励挖掘。 甚至有人上书直言这是天降祥瑞,是陛下勤政爱民的功德! 赵璇敲着这份歌功颂德的奏折说“你看看,功劳全是你的,罪过全是我的!” 萧奕亭看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行了,这个矿十分稀罕,要是能够开采出来利大于弊,不过还有个问题,这么大一笔金子要从齐国境内悄无声息的运回来难度非常大。”赵璇道。 “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要让官军押送自然能够威慑对方。”萧奕亭道。 赵璇将地图摊开在奏折上“此地多山脉,易攻难守,是埋伏的绝佳位置,也是运金矿回国的必经之路。可这个地方还在齐国的掌控之下,想要平平安安的从这里经过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奕亭认真的看着地图,指着另一条路“这地方有河,走河运也可以回来。” “这条河在齐国境内是冰河,在我国境内才化成水,根本没有办法在保证运力的情况下从这么小的河中把金子运回来。”赵璇不是没有想过从更安全的水路走,可金子沉重,河道又窄,一条船根本装不了多少。 “更重要的是,这条河的下游有村庄,村民们都靠这条河灌溉,如果载金船太多,压垮了冰河,一旦冰河顺着河流飘到村子附近,水位上涨,下游的村子就危险了。” “照你这么说即使开采了矿石也运不回来?”萧奕亭皱着眉毛看她,显然并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财富。 赵璇看着地图苦思冥想。“给我些时间,齐国的环境实在太特殊,要是不够慎重恐怕只会得不偿失。” 两个人说得口渴,赵璇端起茶杯发现里头的茶水已经凉了,便随手倒进花盆中。萧奕亭刚要说这是他新得的上品芙蓉,就看见被泼了水的树干处慢慢的干枯发黄,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赵璇看着手里的杯子,脸色沉凝,闻了闻茶杯里的味道。“无色无味。” 来不及阻止她的萧奕亭不赞同的看着她“你太不小心了。” 赵璇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这宫里藏着的人也快要忍不住了。” 萧奕亭看着她浑然不觉惊讶的表情“你曾经遇见过很多次吗?” “怎么这么说?” “如果你不是经常遇见这样的事情,至少你的脸上会有惊讶。”可她的脸上却什么都没有,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 赵璇看着他说“这世上杀人的方法有许多种,最次一等是刀剑,白进红出,实在太野蛮。次一等是用毒,杀人于无形,双手不染鲜血。最厉害的方式是诛心,每个人都有逆鳞和软肋,只要抓住,不必费心费力就能让对方束手就擒。” 萧奕亭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那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场面陷入僵局,赵璇看着他笑了一下“知道的太多对你而言并不是好事。”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皇后将宫中的妃嫔们都召集起来,和她们一起赏花,品茶,看起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然而这份美好却很快就被人打破,刺耳的尖叫声划破长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 杨柳岸边的树上用柳枝绑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仿佛一个被拔了皮的小娃娃一样。 “这是只兔子!” 围过来的人几乎都开始干呕,这附近的草地上还有兔子挣扎的时候落下来的血迹,看得人直犯恶心。 这附近的血腥气浓烈得仿佛在杀猪一样,让人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皇后远远的看见一个红通通的东西挂在书上,就已经被吓得站稳了脚步,又闻见飘过来的血腥味,立刻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见状不好,宫人们一面去请御医,一面来请萧奕亭。 听说御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之后萧奕亭脸色瞬间变得强硬,究竟是谁在宫里作乱! 第二百九十二章 恐吓 御花园中公然出现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显然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萧奕亭匆匆赶来安慰皇后,即便是他在看见这种血腥的场面时也会忍不住觉得恶心反胃。 可赵璇却面不改色的站在兔子面前仔仔细细的寻找着所有可能的线索。 贺内监跟了过来“大人可发现什么线索了?” 赵璇目不转睛的看着兔子身上的筋膜“内监觉得这是谁的兔子?” “宫中有专门的饲养人负责喂养这些讨人喜欢的小东西。” “那怎么会有人剥了这些小东西的皮呢?” “大概是因为这些小东西不听话吧。”贺内监轻声道。 贺内监的神情让赵璇想起从前见过的老猎人,他们在说起那些落入陷阱的猎物时总是用着怜悯的语气,仿佛这个险境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赵璇刚一转身就看见满脸急切的宝华从远处跑来,在看见兔子的惨状之后一口气没上来,软绵绵的跌倒在地上。 贺内监年纪虽不小,可身子骨还算硬朗,跟在赵璇身边也不算吃力。一刻钟的功夫就绕着这附近走了一圈。 将皇后送回去之后萧奕亭陪着休息了一会儿才匆匆忙忙的赶回来,这附近的人都已经被赶走,兔子也被取下放在地上,用布遮掩。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这兔子昨夜还在自己的笼子里睡觉,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发现不见了,找了半日才找到这里,谁知竟已经......” 赵璇先请萧奕亭坐下,然后问“敢问长公主殿下,这只兔子是什么时候养的?” “五天前内政司的人送来的。”惊魂未定的宝华目光呆滞的看着桌面,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从宝华这里根本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很快就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用眼神示意萧奕亭跟上,赵璇和他蹲在兔子的尸身面前,用树枝翻动将兔子身上的筋膜指给他看“剥皮的人是老手,动作干脆,像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 萧奕亭面露嫌恶的避开眼睛“什么样的人会这么残忍!” “很多,做兔毛裘的,卖兔肉的都有这样的本事。”赵璇将树枝扔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还有杀手。” “杀手?” “杀手出刀必须果断,这只兔子死得干脆,一刀毙命,凶手不是屠夫就是杀手。”赵璇肯定道。 “能找到凶手吗?” “找不到,没有任何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赵璇走在他身边,轻声道“这是警告,说明我们现在方向是对的。” 萧奕亭忽然问“你有害怕的东西吗?”他来的时候到处都是惊恐的宫人、嫔妃,只有她毫不畏惧的站在血淋淋的尸身面前,面不改色的翻动查看,还能够始终保持冷静根据微少的信息分析。 她毫无疑问是个心智坚定的人,可这样也不像人。 赵璇微笑着看他“是人就会有害怕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你怕什么?”问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软肋说出来。果然赵璇轻笑着摇头,并没有回答。 皇后睡得昏昏沉沉,忽然看见了官学宽敞的课堂,还有站在人群中的赵璇。 四周全是谩骂声,嘲讽,鄙夷,唾弃,全都是那一刻压在她身上的东西,可她没有惶恐,没有退缩,昂首挺胸的站在人群中,掷地有声的为自己辩驳。 “我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你们泼脏水!” 赵璇倒扣的那一笔洗的水落在地上,如珠玉落盘,声响愈来愈大。 一时是寂静无言的昏暗餐桌,一时是杨柳树旁两个人并肩而立的样子,来来回回的看得人头疼。 皇后乍然醒来,浑身冷汗,发觉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靠在床柱上发呆的时候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小腹,陛下会喜欢这个孩子吗? 窗外传来宫人们小声议论,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 “原来丞相大人看起来这么年轻啊!” “是啊,你看没看见她长得好高,几乎要和陛下一样高了呢!” “女子还是身材娇小一点比较讨人喜欢!” “丞相是那种要靠做低伏小来讨人欢心的人吗?她不说软话又有谁敢小瞧她!” “就是!你们不觉得丞相和陛下站在一起很般配吗?” “说不定人家就是这样当上丞相的呢!” 几人嘻嘻哈哈的走远,可皇后却再没了睡意。 好不容易盼来了陛下,可他张口闭口都是赵璇说,听得皇后没了兴致。 可萧奕亭却只当她是受了惊吓,并没有放在心上。外头虽下起雨却还是让人张罗起雨具。 “这么晚了陛下不歇着吗?” “不了,有些公务还没有处理完,赵璇还在书房等着呢。你好好歇息,别想太多。” 皇后默默的看着他忙着穿油衣的动作,心里愈发苦涩,外头的雨这么大,他却还是一心想着要去见她。 等萧奕亭匆匆赶到书房,赵璇早就已经忙活开,聚精会神的看着奏折,将自己草拟的批复夹在末尾。即使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却也没有抬头,随手指着边上的小桌“这都是批过的,要是没问题明天就能发下去了。” “宫里的守卫已经加强了,你那里也加几个人还是照旧?” 赵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必了。人多了吵。” 萧奕亭命人搬了东西出去,隔着墙各忙各的。 晚些时候皇后命人送了滋补的羹汤来,在前头寻不见人,走到后头一看萧奕亭坐在桌边正和赵璇在说什么。 “妾身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 “皇后娘娘想着今日下了雨寒气重,让小厨房煮了红枣糯米粥,请陛下和丞相大人暖暖身子。” 他不假思索的接了过来,往桌上一放。“皇后的小厨房做得很不错,你也尝尝吧。” 赵璇没有伸手去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来送东西的宫女。“今天的奏折已经看完,外头雨也停了,请陛下准臣告退。” “行,这样也好。” 提着食盒的宫女一进屋就向皇后道“娘娘猜的不错,妾身到得时候两人正靠在一处说话,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而且听说妾身是替皇后娘娘来送东西的,丞相便立即告辞了。” 皇后默了半晌“下去吧。” 宫女担忧的看着皇后,无奈退下,心中颇为愤愤不平。 次日下朝后赵璇看着萧奕亭的脸色和神情忽然有了猜测,同他一起站在山河图前,小声问。“陛下近来可有渴睡多梦,精神不济的情况?” 萧奕亭正诧异,就听她说“若我没有猜错,陛下应该中毒了。” “中毒?” “陛下的梦中应该有对自己而言意义非凡的东西,而且醒了之后记不清楚,只有惊恐如影随形。” “你知道了什么?” “藏在宫里的暗鬼忍不住要出手了,陛下和我中了一样的毒,名为断魂散,能够让人在梦中惊惧而死。”赵璇神色如常道。 “可有解毒的法子?” “一会儿我让绿萤给陛下送过来,按时服用几天就能清干净。” “可这毒究竟是怎么下的?”陛下的饮食再精细不过,每一次都是经过了重重检验才端上来的,为什么还是让贼人有机可乘? 赵璇也有些疑惑,她身边的饮食都是由绿萤检查过的,明明都没有问题怎么还是中毒了呢?“此事还要暗中查访,不能打草惊蛇。” 正当两人聚精会神的说着要怎么好好的利用飞纸为自己造势,好在将来不会轻易落于下风。皇后忽然来了。 外头风雨大作,完全听不见脚步声,等两人发现得时候皇后已经站在了两人跟前。 萧奕亭奇怪道“皇后素日不爱来这里,怎么偏偏今日却来了?” “妾身想着雨大,想来给陛下送姜汤,却不知丞相也在,妾身失礼了。”皇后道。 她脸色奇怪的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动作有些僵硬。 “外头雨这么大,万一摔了怎么办?”萧奕亭责备道,将人带着去了外间。皇后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见赵璇一副明白了什么的表情,心里一惊,急忙转头快走了几步,仿佛只要慢一点赵璇就会跟上来。 这样的天气里急报也一点都没有耽搁,裹着油纸送到了萧奕亭面前。皇后识趣的避开,可眼神却一直暗暗的关注着他的变化。 萧奕亭的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你先回去。” “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可外头暴雨如注,根本没有办法出门。萧奕亭看了一眼深呼吸道“你去寝间休息,外头太吵。” 带着满心的担忧,皇后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里头,却始终没有办法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萧奕亭面色不善的走进来满脸疲惫。皇后虽然想知道,却不敢问。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里看见赵璇撑着伞在大雨中离去。 雨势实在太大,雨伞很快就被吹翻。赵璇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索性扔了伞,慢慢的走在雨中。 雷声轰鸣,头顶上不停的有闪电呼啸而过。她一步步踩在雨水中,心里满是沉痛。耳边不停的回荡着萧奕亭刚才的话。 “韩朝把齐国的奸细藏在外宅,你知道吗?” “不可能!”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所有的消息都从那座宅子传到齐国。”他定定的看着赵璇“要是他问心无愧,为什么不告诉你?”顿了一下“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会自己查。如果韩朝真的有问题,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贴在身上企图把心也变凉。赵璇缓慢而坚定的往回走,在即将踏出宫门的瞬间,一声惊雷劈落在身后,将砖石炸开,碎裂一地的残骸。 剧烈的振动和气流把赵璇震飞,整个人飞出去好几丈远。 赵璇回头看了一眼,在守门人惊恐的眼神中深呼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爬起来蹒跚着走远。 等在门前的绿萤一看见赵璇就立马跑了过来,惊讶的看着她“大小姐怎么没打伞?” “风太大,吹坏了。” 下一刻绿萤就惊叫道“大小姐你受伤了!” 赵璇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衣服上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红斑,许多地方都被划破,伤口被雨水冲刷得皮肉外翻,已经微微泛白。 她抬手看了一眼伤口,扯动嘴角“我刚才被雷劈了。” 绿萤惊讶的看着她,却发现她一脸沉默,像是什么也不愿意说。 泡在药水里的赵璇合上双眼,两只手搭在桶沿。“你配一份断魂散的解药给萧奕亭送过去。” “他也中毒了?” “根据他的说法,很像。”赵璇回忆了一下自己和萧奕亭的共同之处。“御膳房和御茶房可能有问题,你留心着点。” 赵璇的背后几乎算得上遍体鳞伤,剧烈的爆炸让她的后背完全被划伤,即使经过雨水的冲刷和沐浴,伤口的皮肉里头还藏着细碎的石头碎片。 绿萤一边小心翼翼的帮赵璇把碎片挑出来一边说“我今天听见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说韩朝里通敌国,一直在暗中和齐国保持着联系。” “你去查一查韩朝名下是不是有个小院子。” “如果有呢?” “如果有,就查清楚里头的人到底是谁。”赵璇抿了抿嘴唇“不论韩朝究竟有没有做,做到了什么程度,事无巨细一一禀告。” “大小姐,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呢?” “即便是真的,我也要保他。” 绿萤停下动作“大小姐,事关重大,你要三思。” “我相信他。” 绿萤没有再追问,相信他什么?相信他不会这么做?还是相信他没有欺骗自己?这个问题恐怕就连赵璇自己都没有办法回答。 赵璇被雷劈了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都城,人人都在说她是妖孽,被雷劈了还能爬起来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 还没等这件事变成美谈,韩朝窝藏齐国奸细的事情就已经被捅了出来。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大臣们叫嚣着要赵璇为这件事负责,怀疑是她要乱政。 “这是妖孽祸国的征兆啊!” 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可赵璇的心却很平静,她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霍思渊,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 “陛下!牝鸡司晨乃是祸乱之向!上天已经降下神罚!还请陛下三思啊!” 这大概是朝臣们最忠心的一次,一瞬间就跪了满满一殿的人,头磕得砰砰响,一副忠臣死谏的架势。 第二百九十三章 猜疑 赵璇昂首挺胸的站在大殿中,波澜不惊的看着四周的阵势。“诸位这是觉得我的运气到头了?” 没人敢说话,全都低着头,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陛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臣等恳请陛下处置妖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赵璇,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萧奕亭的声音有些沉。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赵璇冰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 高子玉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韩家世代忠烈,镇南王还死于救驾,秦安公似乎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齐国探子住在他置办的宅子里,街坊四邻亲眼看见他把人领回去的,你还有什么可以分辩!” “陛下!秦安公为人耿直,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高子玉急道。 “高大人,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么知道秦安公没有这个心呢?”说话人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睛去瞟赵璇“或许他只是受人指使也不一定啊。” “是啊!陛下!也许韩朝是受人指使,被人胁迫的呢!”高子玉急忙道,全然没有意识到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大殿上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赵璇身上,要是这世上有一个人既和韩朝有关系,又能够和齐国搭上线,恐怕也只有赵璇。 高子玉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殷切的看着萧奕亭,企图从他口中听见认为韩朝和这件事情没关系的声音。 赵璇轻叹一声,也不知道高子玉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事关重大,容后再议。”萧奕亭丢下一句,面色沉重的走了。 因为被牵涉进通敌叛国的事件中,为了避嫌赵璇只能暂时告假,也被限制了活动的范围,等于是被软禁在翠云轩中。 韩朝也在第一时间被宫中传唤,他坐在马车里惴惴不安,也不知该更担心自己还是更担心赵璇。 萧奕亭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叹了一声才问“你是不是置办了外宅?” “是。” “外宅中住着什么人?” “一个厨子和一个朋友。” “朋友?”萧奕亭玩味的看着他,“赵璇认识吗?” 他的问法实在太奇怪,韩朝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的表情非常古怪,于是就有些迟疑“发生什么了吗?” “你说的这个朋友,赵璇认识吗?” “认识。” 一直等在一边的高子玉忙道“陛下!秦安公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是有人利用他!” 霍思渊却在此时出声“赵璇知道你把那个“朋友”安置在外宅吗?” “不知道。”要是到了此时韩朝还听不出来其中的意味可算是白活了。“隋丰得罪什么人了吗?还是她惹了什么事情?” “你早知道她会惹事?”萧奕亭问。 韩朝看着大家的脸色犹豫道“她是个市井混混,惹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奇怪。” 市井混混?萧奕亭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来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赵璇和这个“朋友”关系密切吗?” “前几年有段时间还可以,后来就淡了。” 萧奕亭又问了几个时间点,都恰好和前线的大事对的上。事到如今已经没了什么可说的,高子玉又是高兴韩朝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又是担心他会被赵璇牵连,脸色时悲时喜很是复杂。 韩朝忐忑不安的走在出宫的路上,一左一右一个黑着脸一个苦着脸真是让人难受。“到底怎么了?” 霍思渊没说话,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屑。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怎么了?” “不知道。”高子玉老实的摇了摇头,问“殿下,你真的没有和那个探子接触过吧?” “探子?什么探子?”韩朝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你说的是隋丰吗?” “是啊!你还不知道啊?黑水城截获了齐国的密报,说是联系不上一个要紧的密探了,接过一查竟然就是这个隋丰,你说是不是很巧?”高子玉八卦道。 韩朝整个人呆住,隋丰是齐国密探?那刚才?“陛下怀疑我和齐国密探勾结?” 高子玉连忙摆手“我看陛下的意思已经打消对你的怀疑了,眼下最危险的人大概是丞相大人吧?” 知道这个时候韩朝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后悔不跌的想要回去重新说,可是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根本没有回去的余地。 “殿下怎么了?”高子玉急忙拉着他,向宫门口的守卫道歉后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询问。 韩朝心急如焚,顾不上和他说明,迫切的想要进宫和萧奕亭解释清楚自己根本不知道隋丰是密探,可高子玉却一把拉住想要闯宫门的他“你疯了!” “我没疯!我要回去告诉陛下实情!” 高子玉赶紧拦住他“你刚才说的不是实情吗?” “当然是!可我们都不知道隋丰是探子啊!”韩朝着急忙慌的往里头看,可是根本没有办法闯宫。 “这不就对了吗,既然说的都是实话,那还有什么可申辩的?”高子玉哄劝道“陛下是明君,不会冤枉丞相的,殿下放心!早点回去歇着吧!” 可韩朝哪里能够安心回去,心里头慌得根本没有主意,只能被动的跟着高子玉走。 “殿下,丞相大人自己心里有数,你就别担心了!”高子玉道,见韩朝还是很担心,于是随口道“丞相大人可是天纵奇才,没这么容易出事的!” 好说歹说总算把韩朝给劝了回去,高子玉累得抹了抹额上的汗。这秦安公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之后的朝会上每天争执的都只有一件事,探子。 争执的重点也渐渐的从赵璇是不是探子背后的人渐渐的转变成了赵璇知不知道探子的存在,最后竟然成了赵璇和探子究竟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而这一切都在探子烧了一半的银票中得到了答案。 “如果不是心虚,有谁会烧掉银票?”被烧得只剩一角的银票上赫然写着“崖城”的字样,拿着银票的人得意洋洋的看着对面“保不齐崖城也参与了,不然前段时间为什么突然把渡口给关了?” “你胡说!崖城的银票在都城也是通用的,这算什么证据!”户部尚书大声道,他可是因为赵璇而被破例提拔上来的,他比谁都不希望赵璇倒台,可眼下的情形实在让人无能为力。 “陛下!赵氏处心积虑的谋取丞相之位,又伙同崖城和齐国暗中勾结,所图甚大,不能不小心啊!” 正在新一轮的骂战再次开始的时候太学的博士却忽然咳了两声。“陛下,丞相是否清白一审便知,诸位也不必在这里针锋相对。” “博士觉得丞相有过?” “是非功过都由后人评说,我等今日不过求一个明白。是非曲直都在天下人心中。”博士正色道。 萧奕亭沉吟道“既如此就让丞相去刑部走一趟,查个明白,也好还她一个公道。” 赵璇听说自己将被送去刑部的时候比绿萤还淡定,就像是突然接到了一场寻常茶宴的邀约,低声吩咐了几句道“劳内监向陛下请个旨意,放我这侍女出宫。” 贺内监笑了一下“丞相大人这是折煞下臣了,如何敢劳您说这样的话。”眼睛一转道“只是即便下臣提了,也未必能够放这位姑娘出宫。眼下的情形您也是知道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既然人家已经这样说了赵璇就没有坚持嘱咐绿萤好好彻查断魂散一事,从容起身,跟着贺内监往外头走。 走到半路赵璇忽然道“细想想我这半辈子的起起落落似乎都有内监陪伴左右。” 贺内监赔笑道“这是下臣的福气。” “内监这把年纪还能在宫中稳如青松也是不容易。”赵璇笑道。 “大人说笑了。”贺内监在前头引路,不知不觉就来到宫门口。他停住脚步看了一眼赵璇自觉的退到一边。 韩朝抱着韩弗思焦急的等在宫门口,望眼欲穿,终于等到赵璇出来。急急忙忙的赶上前去满心愧疚的看着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好半天说不出话。 从他怀中接过韩弗思,赵璇轻声道“弗思有没有想娘亲?” “有!”韩弗思奶声奶气的回答,勾着赵璇的脖子问“娘亲又要出远门了吗?” “是啊。” “这一次也要去很多很多天吗?”韩弗思歪着脑袋问。 赵璇摸着她的头发说“是啊,这次也要去很久,你在家里要好好照顾爹爹,要陪他玩,教他念书好吗?” “弗思知道了!”韩弗思抱着娘亲的脖子蹭了蹭“娘亲,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韩朝一个没忍住鼻子一酸红了眼眶,把脸转到一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悲伤倾泄出来。 韩弗思依恋的抱着赵璇的脖子,拨弄着她耳朵上的坠子,小声告状“爹爹好笨,老是走神,都不知道我读到哪里了!我一说他不认真他就生气!” “弗思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够教会爹爹的是不是?”赵璇摸了摸她的头。“你在家要听爹爹的话,吃好睡好,把爹爹照顾好,知道了吗?” “嗯!我一定能做到!”小姑娘奶声奶气的举起小拳头认真的挥舞了几下,保证完成任务。 将韩弗思放到马车上之后,赵璇这才转头去看韩朝。他明显瘦了很多,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太好。赵璇道“别难过了,我只是去配合调查,不会有什么事的。” “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有意要害我的,而且也怪我自己眼拙,没有一早发现她身份不寻常。”赵璇轻声安慰。 韩朝踌躇不敢看她,生怕在她眼中看见失望,低下头道“家里一切都好,我一定会照顾好弗思的,你不用担心我们。” 赵璇扑进他怀里,听着他心口砰砰的心跳声,放松的出了一口气。“把我让你藏的东西都准备好,如果出了什么变故就去铜雀台,孟敬亭会保你们。”说完还觉得不放心,叮嘱道“不到紧要关头不要轻举妄动,这是你和弗思的保命符。” “好,我一定记住。”韩朝瓮声瓮气的答应了。说“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我知道。”赵璇直起身子看他,笑道“别难过了,弗思还看着呢,别让她多想。” 韩朝刚准备转身忽然被赵璇拉住,低声道“如果你或者弗思频繁做噩梦,难以醒来就吃这个。”说着悄悄递过去一个小瓶子。 “这是?” “断魂散的解药,这是两个成人的份量,如果是弗思,只需要用成人剂量的三成。”赵璇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韩朝心里一颤,忽然想起来先前中毒的事情。急忙问“你在宫里也中毒了吗?” 一直等在边上的贺内监偏在此时咳了几声“丞相大人,时辰已经到了,叙旧等出来也不迟。到时候一家团圆,不比站在路上更舒服?” “照顾好弗思和阿晗,万事小心。”只来得及说完这一句,赵璇便被带上了马车。 韩朝抱紧韩弗思默默的看着马车远去。“回府!” 刑部的环境和天牢比起来差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虽然一样都是单独的小隔间,不过这里既没有柔软的床铺也没有干净的书桌,唯一不属于这四面石墙的就是地上的一摊稻草和破旧的被子。 “人已经带来了,大人们请验明正身。” 赵璇看着“家徒四壁”的牢房,踢了一下角落里的便桶,可真是令人作呕。 “丞相今日既然将贵足踏了我们这贱地,自然也不能让您白来一趟,您看是今天就聊还是歇一歇明天再聊?”刑部侍郎客气道。 “侍郎客气了,我刚被雷劈过,脑子还不太清醒,要不明日再聊?”赵璇笑道。 晚饭差强人意,不过聊胜于无罢了,赵璇身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没办法上药,只能强自忍耐着,勉强睡下。 天刚蒙蒙亮,牢门就被人打开,却不进来,站在外头喊“丞相大人,请起身!” 不知情的只怕还要以为赵璇是来这里养伤的呢。 赵璇按了按眉心,心知早晚要来,赶晚不如赶早,起码还能早点回来歇着。 刑部侍郎坐在上首,笑眯眯的给赵璇指了一个位置。“大人坐那边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用刑 赵璇坐在四四方方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的人。对方是个年近而立的中年男人,长了一副笑模样“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赵璇微微一笑,对方便冲赵璇点了点头,命人将赵璇绑在椅子上。 “都是规矩,大人恐怕要暂且忍耐了。” “无妨,王大人不必为难。”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绑住,就连想要动一动都十分困难,但赵璇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状态,示意王大人可以开始了。 王大人看着手里的一叠纸,“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隋丰的女子?” “认识,她曾经救过我。” “当时是什么情况?请细说。” “元宵灯会上我被人掳走,恰好和她在一个地方,她说只要我出钱就能帮我逃走。我答应了。”赵璇如实道。 “为什么?你就没有怀疑过她的意图吗?” 赵璇道“为什么?因为我想活下去。” “即使用尽手段也要活下去?” 赵璇没有回答,王大人也没追问,接着说“对于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她说她是市井混混,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赵璇道。 “她这么说,你也信?”王大人反问道。 “若不信又能如何?这个人唯利是图,看不惯不来往就是了。” “这就是你后来和她断了联系的原因?”王大人笑吟吟的看着赵璇,将心腹以外的人都赶了出去。“大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王大人觉得我说的话是假话?” 王大人嘿嘿一笑,将赵璇的绳子绑紧。“大人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就说实话吧!万一时间拖的太长,陛下不高兴了可就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越来越紧的麻绳让赵璇感受到疼痛,手指渐渐麻木,颜色暗沉,没有直觉。正当大家都以为赵璇会有反应的时候,她看着自己已经不听使唤的手指说“陛下可有下旨让你伤我性命,断我肢体?”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是循例问话罢了,哪里就这么严重么?”话是这样说,他还是给手下使了眼色,让他稍稍松开些。“大人似乎对这些刑具并不陌生。” 赵璇道“有幸在齐国用过,不算陌生。” 王大人顿时觉得那些小儿科的东西大概用不上了。他翻动着手里的纸张,忽然问了一句。“大人,最后一次见隋丰是在什么时候?” “数年前。” “大人的数年前究竟是几年前呢?”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谁会记得这么清楚呢?”赵璇即便被绑的结实,却仍然面不改色的看着对方。 “那么大人和秦安公的关系如何?” “寻常夫妻。” 王大人笑道“大人这样说不怕秦安公知道了难过吗?” 谁知赵璇却在这时露出了令人玩味的表情。“我刚被废去公主位他就休了我,大人不知道吗?” “这......大约不过是权宜之计。”说着他想起来昨日韩朝还带着女儿来送赵璇,便道“秦安公是个痴情人,明明还来送过大人,怎么大人却这样说?这岂不是要伤了别人的心。” 赵璇道“他来送我,不过是因为觉得我再也出不来,让孩子再看我一眼罢了。哪里来的什么情分?” 王大人只是一笑,并未深究,风一吹就微微发颤的银针被他捏在手里头问。“大人可知这是什么?” “都说十指连心痛苦,就是深刻。想必这就是针刑。” “大人果然名不虚传。”王大人说着命人捏着针走近赵璇,满脸不好意思的说。“不知大人惯用哪只手,我用他们扎另一只?” 赵璇道“不必这样麻烦。” “大人果真十分看得开,换了寻常人,只是见到这些,只怕都要吓得昏过去了。”王大人道。 寸长的银针就这样从指腹扎进去,疼得人双眉紧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冷汗直冒。 “大人真的不知道秦安公将那探子藏在外宅吗?” “不知!” “呵呵,大人不如再想想?”如是说着,又一根扎进另一根手指。 “听说秦安公根本不管家事又极顺从大人,既然大人管事,怎么会不知道他置办外宅的钱是哪里来的?”王大人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王大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赵璇忍痛道。 端着茶杯的人笑得眯起眼睛,看着青筋毕露的赵璇道“我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照着规矩问一嘴罢了。” “看来从前是我短视了,竟不知刑部还有这样的规矩。”赵璇疼得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着抖,冷汗一连串的落在衣服上,晕开水渍。 “大人还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呢,慢慢了解就是。”王大人笑得十分和蔼,可嘴里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大人好奇咱们这的规矩吗!赶紧把东西都拿上来大人瞧瞧!” 丁零当啷的一箱子刑具就这么被搬了上来,砰的一声放在地上,真是琳琅满目,看得人心里直发颤。 赵璇道“王大人打算让我领教哪些规矩呢?” “不急不急,有的是时间。”王大人笑道,给拿针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便将针对准了赵璇的手指,随时准备刺进去。“大人去过齐国,待了那么长时间,想必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吧?” “我去的时候齐国的国君大权旁落,从开始直到最后都被软禁的宫中,哪里有机会交什么朋友。” “这话就不对了吧,您府上那个二姑娘不就是从齐国带回来的吗?”王大人道。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听说您极为宠爱这个二姑娘还曾经带着她去过许多宴席,不知可有此事?” “她已经及笈,我若整日将她藏在府中才奇怪不是吗?” 可王大人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是一根银针扎进手指,疼得人几乎说不出话。 “据闻,大人曾经让那探子在公主府中自由出入,还和二姑娘交往甚密,不知可有此事?” 赵璇疼得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大人想说什么。” “在下有什么可说的,倒是您没什么想说的了吗?”王大人放下茶杯,似乎此时才发现赵璇的右手已经扎了五根银针。“哎哟!这手底下的人不懂规矩,话还没问完怎么一下子扎了这么多呢!” 疼痛让赵璇没有力气再去对他的行为做出反应,冰冷的双眼直直的看向他,声音都没了力气。“大人还有什么没问。” 王大人掰着手指说“那可多了!大人是何时与探子联系上的,暗号是什么,打算做什么,还有谁是你们的帮手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还没有问啊!”他十分惋惜的看着赵璇手指尖微微颤抖的银针,忽然像下了重大决定一样点了点头,现在赵璇身边的人动作迅速的把几根真都抽了出来,一下子疼得赵璇脸色青白,只有喘气的份。 “大人,咱们重头来过如何?” 折腾了一早上,赵璇的十个手指头已经千疮百孔,血迹斑斑,根本没有一块地方能够让人下得去眼睛。 来来回回的折腾过好几遍,赵璇现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垂着脑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大人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暂时偃旗息鼓,让人端了一盆东西进来。“大人今日辛苦了,洗了手就回去歇息吧,改日继续。” 赵璇想要拒绝,可是自己现在已经没了力气,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自己伤痕累累的一双手浸没在烈酒中。 剧烈的疼痛让赵璇咬紧牙关,即便如此还是有沉重的呻吟声从角落逃窜出来。 “大人暂且忍一忍吧,即便是用了干净的银针可这来来回回的难免有些损伤,还是用烈酒清理干净比较好。不然这双手若是废了,在下就没办法向陛下交代了。”王大人揣着手站在旁边,面带微笑的看着赵璇。 在这个过程中,血水打湿了衣裳,王大人微微皱起眉头训斥看守。“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然把大人的衣服都弄湿了!” 赵璇的手已经疼得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别人搀扶着走进刑讯室隔壁的屋子,里头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不止是衣服,就连赵璇汗湿散乱的头发也专门叫了人过来重梳。赵璇木然的看着他们的举动,垂下眼睛,始终不发一言。 被请回隔间的赵璇看着摆满了精致小菜的桌子,再低头看看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突然生出几分疑虑。带着怀疑的心情在桌边坐下,可双手抖得根本没有办法拿好筷子,她试了两次果断放弃,只能看着面前的东西发呆。 皇后身边的侍女带着厚厚的被褥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面对一桌丰盛饭菜却无动于衷的赵璇,心里一下子多了几分不满,脸色也差了许多。 “皇后娘娘担心大人身子娇弱在刑部受苦,命妾身来给大人送被褥。” “有劳了。”一天没说话的赵璇一张嘴就觉得自己的声音和从前不太一样。 侍女铺完被褥,路过餐桌的时候扫了一眼。“大人是觉得饭菜不合口吗?” “不必了。”赵璇轻轻摇头,不管现在送什么来她都吃不下去。 “妾身告退。”侍女听了立马告退,一丁点都没有犹豫。 今日风大,皇后坐在屋里绣花,心神总是被窗外的大风拨动,时不时就要停下针线看一眼外面的情况。 掌灯时分,侍女才气鼓鼓的从外头回来,一叠声的抱怨“娘娘还担心她在刑部吃不好睡不好,可人家在那里舒服着呢!” “这是怎么说?” “我瞧见她衣裳也换了头也重新梳过,面前还摆了一桌子菜,哪里像是在刑部,分明像是在自家后院!” “不能吧?刑部不是最严苛死板的地方吗?怎么会对她这么优待?” “谁知道呢!” “升儿回来了吗?娘娘叫你过去回话呢!” “来了来了!”升儿应了一声,然后对身边的小姐妹说“不说了,我先去回话,一会儿回来再和你们说她有多恶心!” 皇后看着手上绣了一半的肚兜,觉得心烦意乱,正好升儿进来了,便放下手上的东西。“丞相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话,丞相一切都好,在刑部也和在家一样。”升儿道。 皇后一下子就愣了,什么叫做在刑部和在家一样? 升儿便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一遍,最后很气愤的说“妾身见桌上的餐食都十分精致,可丞相却分毫未动,而且桌上还摆着试毒的银针,难不成是怕刑部还会有人下黑手吗?”一面说一面替皇后抱不平“妾身人卑言微,不敢对丞相有什么不满,可丞相明知妾身是来替娘娘送东西的,竟也置若罔闻,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根。” 她若能在刑部过得这么舒坦,大约和在天牢的时候一样,得了陛下的庇护。想到这里,皇后便如鲠在喉。“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孤零零的坐在屋子里,即使到处都亮着灯,可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发凉。 自从赵璇被认为和齐国勾结之后他就总是很晚才回来,还每天都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连话都不肯说。 皇后忍了几日,终于有些撑不住,捂着脸默默流眼泪。 假如陛下从不曾温柔以待,也许她此刻就不会这么难过。 “娘娘,陛下说今夜不过来了。” “知道了。” 灯火通明的书房中,萧奕亭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不明白赵璇是怎么做到当天看完还全部都批注的。此时换了他自己才发现实在力不能支。 他靠在椅背上按了按额头。“刑部问出什么来了吗?” “回陛下的话,刑部还没有正经开始问,今天不过是问了一嘴认不认得。”贺内监一面说一面换了热茶道“皇后娘娘担心丞相身为女子在刑部会有诸多不便,便派了宫人去给丞相送被褥。” 萧奕亭点了点头“皇后一向周到,这是应该的。如今不过是叫她过去问一问,总不能太过分。” 贺内监一听脸色便有些古怪,萧奕亭随口问了一句“难不成刑部还出了什么变故?” “要说变故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丞相大人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看起来似乎有些无礼。”贺内监小声道。 她若心里觉得自己没错,自然不大高兴。萧奕亭根本没当回事“由她去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无功而返 赵璇睡到半夜,忽然被叫醒,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丞相大人,请随我来。” “你是何人。”赵璇虽然醒了,却没有下床。 “在下刑部侍郎郭佑。” 倚靠在床头,赵璇抬眼看他,发现这个男人虽然是五品的衣着,腰上却带着金鱼符。“外头天色未明,有什么白日的时候没有问明,需要这个时间来?” 郭佑背对着牢外的人,冲赵璇比划了三根手指,脸上一片坦然“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大人还请随我来。” 绕过看守的视线,来到角落里的房间,里头已经有人等着,一身足以消失在夜色中的长袍完全裹住了访客的身形。 郭佑循例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后便以腹痛为由离开了房间。角落里的人坐在赵璇对面,拉下兜帽的手一看就是女子。 看清来人是谁后,赵璇诧异的看着对方,心中立即开始猜测她的用意。 柔贵太妃放软了声线,刻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没有攻击性。“我们从前见过,不知丞相还记不记得?” 赵璇微微点头“当年初入宫中,还未谢过太妃指点。” “我闺名青锦,霍青锦。你和阿婧同辈,若不弃,不如也叫我一声姐姐?”霍青锦道。 只不过赵璇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三言两语就能够被诓骗。她谨慎的看着霍青锦。“这个时辰,太妃怎么会在这里?”她看了一眼霍青锦的打扮,还打扮成这副样子? 霍青锦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个好说话的,并不因她说的话而气恼。“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劳太妃挂心,尚可。” “外头如今闹得凶,都在说陛下要治你的罪,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竟闹得这么大。”霍青锦悄悄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赵璇身上有什么异样,只当是刚刚进来还没来得及用刑。“虽然不知陛下为何会听信谗言,不过你放心,陛下是明君,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这么说来,太妃相信我是无辜的?” 霍青锦道“你是大哥和阿婧的好朋友,他们信得过你,我自然也信。” 真要是这么想的,与其进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如在外头好好的弄清楚来龙去脉好早点让她出去。赵璇听了她的话语脸上现出几分感动,似乎有些感慨。“没想到对我说这些话的人竟然是太妃。” “你不过如今艰难些,前程还在后头呢。”霍青锦道“你的能耐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凡是个明君都会爱惜有才华的人。如今大约不过是权宜之计,陛下大约也不是真的觉得你会叛国,一定很快就会让你出去的。” 赵璇苦笑道“陛下若真的不信,我又怎么会被人如此对待呢?”抬起来的一双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可手指尖的位置隐隐发红,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钻心的疼。 “真是可怜,他们怎么对一个女子也如此心狠?”霍青锦按了按眼角道。 “太妃不觉得我以女子之身干涉朝政大事是罪过吗?” 霍青锦道“我不懂这些事情,可我知道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不应该被困在狭小的斗室中。” 两个人都没说话,在夜色中凝望着对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三声轻响,霍青锦待上兜帽。“我该走了。” “四殿下可好?” “还可以,外头不像宫里那么娇气。他年纪小,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冲谁笑。” 赵璇没再问别的,只是说了一句。“太妃是个有福气的人。” 霍青锦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等在门外的郭佑命人将赵璇送回去,自己亲自在前头引路。“她答应了?” “她是个谨慎的人,总要再考虑几天。”霍青锦临上马车前交代凡是他讯问的时候别让赵璇吃太多苦头。 “您就不怕传言是真的?” 霍青锦笑道“若传言不假,她早就当上女皇帝了。” 王大人一大早就命人等在牢门外,给了赵璇格外与众不同的待遇。截然不同的对待方式令牢中同时关押的人大为不满,整日骂骂咧咧的,嘴里一个好听的字都没有。 经历了昨日,赵璇已经猜出了几分,不过还不清楚谁是谁的人。 “大人昨日睡得如何?” “尚可。”赵璇随口道,发现他身边站着好几个生面孔。“这几位是?” 王大人像是突然才想起来其他人,忙道“这都是刑部的人,那个是宗府的,还有户部。因为大人的案子牵连甚广,为了保证没有人徇私,所以由各部一同参与讯问。” 赵璇了然的点了点头,谁都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自然要想尽办法的安插自己人进来。“今天要问什么?” “大人和风辰感情如何?听说两位当初和离的时候还颇为依依不舍。” “同病相怜罢了。”赵璇道。 郭佑坐在一边提笔写下两人说的话。 问了几句,王大人便命郭佑停笔。“大人,您当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王大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我隐瞒了什么?”赵璇反问道。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人。郭佑停了笔但眼睛还是落在赵璇身上,时不时的还要看一眼已经被拿走的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想着别的东西。 王大人笑着问他“郭大人在想什么?” 郭佑还未开口,王大人就说“郭大人可要想清楚再说,不然只怕要吃些苦头呢。” “王大人这是要威胁我?”郭佑问。 “这是什么话,郭大人可不要误会了我,这都是咱们平日里说惯的话,不过一时说顺嘴罢了,您可别想多了啊。”王大人笑着将薄薄的几张纸收好,命人将赵璇绑在架子上。 礼部齐大人站在一边双手抱胸,冲这边抬了抬下巴,问身边宗府来醉月楼的于大人“你们管不管?” 于大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只要人活着就没事。” 齐大人便拉着他往边上让了让,给刑具让出位置。“既然如此咱们就别离得太近,免得一会儿血溅到身上。” 赵璇双手被铁链绑着拴在木架上,绑的时候王大人还说“大人真不愧是女子中的翘楚,就连身形也比其他人高不少,这可是男子用的刑架,没想到用在大人身上也这样合适!” “是吗?我还以为这是王大人特意为我准备的呢。”赵璇道。 手持长鞭的执刑人冲王大人点了点头,王大人便在赵璇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放下椅子,自己坐在上头,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裳,问郭佑“郭大人是站着看还是坐着看?” “不劳王大人费心,我站着就行。” 既然如此,王大人也没有再客气。“秦安公是否知道隋丰是齐国的探子?” “不知。” “大人,都到这时候,您怎么还是这样不说实话呢?”王大人可惜的摇了摇头,执刑人挥动鞭子,狠狠地抽在赵璇身上。伤口处看不出来什么,可赵璇却被打得人晃了一下。 “王大人这话才叫奇怪,什么叫做不说实话?”赵璇问“难不成王大人已经准备好秦安公知情的证据,只等着我承认?”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大人急忙摆摆手,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大人这不是在怀疑我栽赃陷害吗?这可万万使不得。” 赵璇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落在躲在门边的两人身上,这两人大概只是来看热闹的,至于郭佑,他是柔贵太妃的人,却不是霍思渊的人。那王大人又是谁的人? “原来是我想多了吗?我还以为大人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屈打成招呢。” 王大人眼睛一转“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刑部可从来都不是屈打成招的地方。” “大人若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接着问。” 郭佑看向赵璇的眼神中多了些探究的意味。刑部的鞭子都是特制的,打在身上未必立刻就见血,可疼痛一点都不会少,更因为外头看不出来明显的伤痕,所以若不是经验老到的行刑人只怕只有打到真正皮开肉绽才会发现里头早就已经烂了。 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够泰然自若的和王大人说话,除了能说明她心智不同于常人以外大概还说明她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否则光凭意志很难撑过去。 赵璇感受着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抽打,暗暗咬紧牙关,不肯让叫声跑出来,可闷哼声却怎么也没办法忍住。 王大人看着她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看来对于大人而言这些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背上隐隐现出血痕的赵璇吃力的抬起头看他“大人看来还是不满意我的回答。” “秦安公是什么样的人大人心里再清楚不过,满都城也没人不知道,他怎么会私自藏下探子呢。”王大人坐在椅子上从容的喝起茶。 “大人觉得这不是巧合?” “大人的雄才伟略我们都是见识过的,怎么可能就连大人都发现不了自己身边有别国的探子呢?而且还偏偏让这个探子和同为齐国人的妹妹频繁往来。再有,为什么秦安公偏偏要将这个人藏在外宅呢?”王大人奇怪道。 赵璇将口中的血水吐出“大人就没想过或许我也受骗了?” “大人这么说可算得上是胡言乱语了,多少隐晦之事大人都能只通过枯燥的文字推算出来,怎么可能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却反而没有认出来呢?” “或许是我眼拙。”赵璇咳了几声,脚上渐渐没了力气。 王大人冲行刑人略点了点头,那人便将赵璇松了下来放在椅子上,可赵璇背上有伤根本没办法靠,也没办法坐直,只能扶着扶手喘着气勉强坐一坐。 赵璇的样子令郭佑微微皱眉,对已经开始挑选下一样刑具的王大人说“已经中午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外头的日光果然已经明亮,洋洋洒洒的落进来,只是这一间没有窗,只有远处飘飘荡荡的灰尘带来了时辰。 忙活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理想的答案,王大人有些遗憾的放下手中的刑具,命人将东西照原样摆好。“不要弄乱了,下一次还要给大人用的。” 行刑后惯例的有人将赵璇带去清洗沐浴,换上干净的新衣,就连伤口都妥帖的处理好。赵璇看着浴桶中的薄红色,轻叹一声,幸亏在这里的人不是韩朝。 一连问了两日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实在是令人有些烦闷。王大人也没脸去萧奕亭面前回话,自己闷头坐在房中苦苦思索着下一次能用什么样的刑罚? 即使什么都没有从赵璇这里问出来,可大家都默认了赵璇有这个意图,即使现在没这么做也难保将来不会,许多人都提议即使赵璇没有说出实情也应该将她处以极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奕亭坐在上首沉默不语,下头吏部的人忽然道“陛下,既然赵氏这么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是不是应该换一个人问?” “你想换谁?” “秦安公,韩朝!” “陛下!臣以为不可!”兵部的人立即站出来阻止“秦安公是先镇南王府的独苗,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怕镇南王在天之灵也无法瞑目!” “镇南王忠心为国,要是他老人家还在世,恐怕也不会阻止。不然难道要让镇南王也跟着蒙受世人的猜疑吗?” “若有什么要问的只管去问赵丞相,难道刑部的人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兵部的人大多都是受过镇南王恩惠的,如今听见有人要拿韩朝开刀自然没办法忍,一个个的挺身而出,将吏部的人气得根本说不出话。 刑部的人淡声道“还请陛下再宽限几日,臣等一定尽快问明事实真相。” 晚间和皇后说起这件事,萧奕亭还觉得十分可笑。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动作停了一下,皇后很快问道“陛下觉得这样不好吗?” “自然不好,韩朝是个细皮嫩肉的人,公主府也在赵璇的管束之下。真要叫了韩朝去问话只怕才是想要什么答案就有什么答案。”萧奕亭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觉得这是个糟糕得不得了的主意。 皇后轻声问“陛下觉得韩朝能够瞒过赵璇做下这些事情吗?” 萧奕亭被她问得沉默,凭赵璇的能力,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韩朝满心满眼都是赵璇,怎么会偷偷将一个女子安置在外宅呢?整件事都透露着一股奇怪,让人猜不透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赵璇真有这份心思?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厦将倾 不过几天的功夫,赵璇身上几乎一块好的地方都没有,浑身上下裹满了沾满药水的布条,乍一看竟像是胖了一圈。每天看着赵璇被人请来请去,后来竟然还要坐着椅子被抬进去,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人怨声载道得几乎让人以为赵璇是那个把他们扔进来的人。 和天牢专门用来关押身份特殊的犯人不同,刑部里大多是普通百姓,而且在行刑之前还能够见一见家里人交代后事。正赶上秋决的时节,不过几日功夫赵璇就已经臭名远扬,几乎人人都知道赵璇即使到了刑部大牢也还是享受着和别人不同的特殊待遇。 这样的消息对于一直对齐国不满的百姓而言几乎等同于说只要地位够高,就算是一直谋划着叛国也能够在刑部大牢中被优待,这可怎么得了! 一时间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的都是赵璇和陛下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似乎只要赵璇活着一天,就能够说明萧奕亭徇私,不肯以国法公正处置她。 萧奕亭每天看着下头源源不断递上来的奏折,整个人的头都大了。“赵璇即便有什么言行不当的地方,可她确实是为百姓考虑,经她选拔的官吏都十分得百姓的爱戴,怎么百姓们就是不肯相信她呢?” 皇后坐在他身后轻轻的按着他的太阳穴“陛下也相信赵璇和此事完全没有关系吗?” “她未必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想要为她说话吗?即使你心里明明也知道她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可还是不肯承认,非要等到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吗? “原来陛下这么信她。” 萧奕亭浑然未觉皇后的语气有什么不同,自顾自道“你得空再让人去看一眼,刑部的人下手没轻没重,别真的伤了她。”赵璇虽有些本事在身上,不过到底没有练过功,对于刑部的套路可能承受不住。 强忍住心中的酸楚,皇后轻声应了,低声道“宝华也问起这件事,还说她的兔子死得可怜,让陛下务必替她主持公道。” “说不定是哪个没轻没重的内监做的,你再给她挑一只,就这样吧。”萧奕亭根本没心情去想这种小事,满脑子装的都是到底要怎么才能说服众人把赵璇放出来。 宝华抱着刚刚送来的小白猫,动作轻柔的撸着毛“陛下觉得赵璇是无辜的?” “倒也没这么说,只是说觉得不一定真的就是赵璇在背后主导。”皇后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赵璇放出来?刑部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宝华不解道。 皇后轻声道“陛下虽然是陛下,却也不能太任性妄为,要是朝臣们都不同意,他也不能硬把赵璇放出来。” “为什么?他是陛下啊!陛下不就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不是陛下,是暴君,昏君。”皇后看着一脸懵懂的宝华说“陛下既然要做明君就不能罔顾臣子们的话,如果大多数人都不同意,赵璇就不能出来。” “即使这件事情真的和赵璇没有关系?” “即使这件事真的和赵璇没有关系。”皇后命人端上来许多秋冬的新料子。“都是刚刚送来的新料子,你看着让绣房做几身衣裳,别太俭省。” 宝华先是觉得高兴,很快又觉得有些不满,一边看料子一边抱怨。“从前可没有今年来得这样早。” 皇后这才想起来,今年恰逢赵璇大刀阔斧的革了许多旧例,大事上不显,可在这样细微的小事上却明显比从前便宜了许多。而这些都是她不敢下手的“老规矩”。 她心中很是复杂,一面觉得赵璇确实做了许多值得为人称道的事情,一面又觉得赵璇不应该占着韩朝还把主意打到萧奕亭身上。尤其是只要一想起即使她被关在牢中,陛下仍然对她关照有加,皇后心中就像是硌了好大一块石头,连一点点气都没办法喘匀。 在这种和自己没有关系的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宝华一向很迟钝,因而不过是提了一嘴,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只是让皇后多留心,别让人真的欺负了赵璇。 公主府的匾额在赵璇被废的当天就被摘下来,只不过韩朝没让人挂公府的匾额,一直就这么空着。 府里的人出门买菜回来,神色躲闪,期期艾艾,似有许多话想说。管事将人带到一边问清楚怎么回事之后,沉吟片刻。“你下午带人出去,多买些肉存在冰窖里,这几天少出门。” 采买的人小心道“这府里该不会......” “别胡说!”管事低声喝止,可自己心里也很没底。虽说银子什么的都够用可大厦将倾的感觉还是令人胆寒,她犹豫许久,还是去见了韩朝,将外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韩朝看着在夏统的陪伴下玩得不亦乐乎的韩弗思,轻叹一声。“让出门的人都从后门出入,记得带上护卫。若有想回宫的一并报上来,明日一起送回去。” 管事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出去多买些肉回来存着,还是少出门,避开这阵子再说吧。” “也好,这段时间难为你们了。” 目送她离去,韩朝坐在屋里也不知道是心更累还是几天没睡好的身子更累。“夏统,你带着弗思玩,我进去睡一会儿。” 夏统应了一声,在韩朝进了内室之后带着韩弗思挪动毯子,坐在进内室的必经之路上和韩弗思玩起了燕几图。 别看韩弗思年纪小,可赵璇一直拿她当半个大人对待,不论是说话还是想事情的方式都和同龄的孩子不太一样。 “娘亲为什么还不能回来?” “殿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她忙完了就会回来的。”夏统道。 韩弗思将九连环扔到他怀中“为什么绿杨和绿萤都不在?她们也和娘亲在一起吗?” 夏统轻轻摇头“不知道。”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 “我可不像爹爹那么笨,你们说什么都信。”韩弗思将燕几图拼成了兔子的形状,撅着嘴看了一眼内室。 “姑娘怎么会这么想?” “我知道爹爹休了娘亲,弗思以后是个没有娘亲的小孩子了。”韩弗思皱了皱鼻子,像是要哭出来。 夏统手忙脚乱的想要哄她,又怕自己手上的粗茧会磨疼她娇嫩的皮肤,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不是的,你别胡思乱想,这都是谁和你嚼的舌根!” “没有人和我说,是我听到的!”韩弗思自己抹了眼泪,气鼓鼓的看着他“你不是我娘亲的侍卫吗,为什么你不去保护娘亲?” “殿下身边有其他人可以保护她。” 韩弗思拉住他的袖子“是不是娘亲让你来保护我们的?”她的眼睛里还有没擦干的泪水,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夏统只得点头。 小姑娘终于放心,冲他伸出两只短胳膊。夏统把人抱在怀里,学着自己见过的样子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困了去床上睡吧?” “不行,我答应了娘亲要保护爹爹的,我就在这里保护爹爹。如果有坏人来了,你要保护我!” 夏统被她童稚的声音和想法逗笑,将长刀放在身侧触手可及之处,动作僵硬的让她趴在自己怀里睡着。 将睡着的韩弗思放在铺了厚厚褥子的地毯上,夏统支起一条腿,坐在她身边擦拭着自己的刀,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她刚刚说的话。 现在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外头忽然有些喧闹,韩弗思侧趴在地上,皱着眉毛问“怎么了?” 夏统轻轻的拍了几下她“没事,我去看看。” 出门的一瞬间他脸上鲜少出现的柔软就立刻消失,看着院中慌张的下人,将管事叫到近前。“怎么回事!” “外头忽然来了很多人,叫嚷着要让公爷请旨处死殿下,以告慰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管事愁眉苦脸的看着他,心里慌乱得不得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会闹成这个样子! 夏统闻言,心中直道不好。“外头的人有多少?” “刚才就有好几百人,现在听这动静只怕快要成千人围在外头了!” “去将二姑娘请过来,其他人拿上家伙守住门,绝对不能让人闯进来伤了主子们。”夏统吩咐完府里的府兵,自己一回头就看见韩弗思光着脚现在门后。 “他们为什么要让爹爹杀娘亲?” 她不懂,却本能的觉得害怕,小心的扯住夏统的衣角“外面的人都是坏人!你不要出去!” “姑娘,外头的人进不来,不要担心。我已经让人去请二姑娘了,你们她来陪你玩好不好?” 谁料她却狠狠的踩了夏统一脚“我才不是小孩子!你不要小瞧人!”只可惜她光着脚,夏统的靴子又很厚,最后疼的人还是她自己。 夏统哭笑不得的把还没有自己腰高的人拎起来。“地上凉,别光着脚到处跑。” 被提在空中的小姑娘用力挣扎也没办法从他的禁锢中逃开,气得张牙舞爪,活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 然而令人忍不住担忧的是外头这么大的动静,韩朝却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要不是他还有呼吸,夏统几乎要以为他已经一命呜呼。 韩弗思趴在床边看着夏统的脸色越来越严峻,害怕得紧紧抓住韩朝的手问“爹爹为什么还不醒?” “他贪睡赖床。”夏统刻意做出嫌弃的表情,在发现韩弗思松了一口气以后听见外头有人喊韩弗思的声音,仔细辨认确定是赵晗的声音之后才带着韩弗思出去。 赵晗一抬眼就看见韩弗思兴冲冲的扑过来。“姨母!你来啦!” “小坏蛋!你这几天怎么不来找我玩啊,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赵晗捏着她的鼻子问。 韩弗思赶紧从她手中把自己的鼻子抢救回来,赔着笑讨好的拉着她的手“姨母,不是我不去找你玩,是爹爹最近总爱睡觉,我才没办法出门的。你看他还在睡!” 赵晗狐疑的看向夏统,见他沉着脸点头,心里也十分担忧。韩朝从来都不是个不分轻重,只顾着睡觉的人。尤其是最近这种情况,她可不相信韩朝能够心无旁骛的每天都睡得安稳。 答应韩弗思只要她能解出来九连环就给她做新的蜜饯之后,赵晗才得了些许空闲。 “到底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不止如此,府里头的下人们个个都惊慌失措,很多人都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夏统简明扼要的说清楚外头的情况,交代她“这几天你就歇在这边,需要什么就让人回去取,你自己就不要走动了。” 赵晗知道夏统是赵璇特意留下来保护他们的人,自然不会反驳。可夏统只有一个人,韩弗思年纪小,韩朝眼下又情况不明,再加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即便夏统再厉害只怕也觉得吃力。 像是猜到赵晗的顾虑,夏统在看见韩弗思快要解开九连环的时候,不经意的把华容道推过去,果然韩弗思很快就被华容道吸引了注意力,把只剩两环的九连环扔在身后,聚精会神的开始玩华容道。 他一边把九连环恢复成只解了两环的样子,一边低声说“房前屋后都有殿下特意留下来的暗卫,必要时刻他们会出手,你可以放心。” 赵晗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笑了“弗思这个只要一用心就什么也听不见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夏统看着手里的九连环想反正不是韩朝。 晚间韩朝看着出现在餐桌上的赵晗有些许意外,听着外头隐隐的喧闹声,按了按太阳穴“外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夏统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韩朝愣了一下,很快摇头。“没事,我听错了。” 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也睡不着,赵晗见韩弗思已经睡熟,披了衣服出门去找夏统。 他就坐在廊下,身边放着一盏灯,正在认认真真的擦着自己随身的刀,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浑身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却又在听清脚步声的时候放松下来。 “你不睡吗?”赵晗将温热的茶水放在他身侧,自觉的坐在门边离他有好几步远。 夏统将长刀入鞘“我担心有人夜里闯进来。” “你知道姐夫怎么了吗?”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府里的人已经不能全信了。”夏统沉着脸说。 第二百九十七章 乱套 请愿,游行,静坐,层出不穷的抗议方式源源不断的出现在都城中,人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满,即使这不满来得突然而且没有缘由。 萧奕亭喝下御医端来的药,聚精会神的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陪侍在身边的贺内监将灯拨亮“陛下歇一歇吧,这样要熬坏身子的。” “这么多折子只怕再多四五个时辰也没办法看完。”他苦笑着摇头,却也将折子扔在桌上,疲惫的按着自己的额头“赵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是因为她将这当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才会这么全力以赴吧。”贺内监力度适中的帮他揉了揉,低声道。 必须做的事?联想起最近梦中的场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平日在书房待到什么时候?” “听茶房的女孩子们说几乎每一天都待到快子时末才走,赶上折子多的时候有时还会待到丑时才离开。”贺内监回忆片刻道。 她为什么这么上心?萧奕亭忍不住心里起了猜疑。“她才来多久,看过的折子已经这么多,假以时日只怕天下都要以为她是副帝。”他的声音中极为罕见的出现了像一个帝王一样的低沉,压低了嗓音,透出浓浓的戒备,仿佛当初威逼利诱让赵璇帮忙的人不是他一样。 贺内监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轻声道“陛下,外头的人都在说要严惩丞相,闹得不可开交,府衙那边已经弹压了几次,只是因为担心会引起民沸,并不敢动真格。” “都已经进了刑部的大牢就不要再叫丞相了。”萧奕亭睁开眼睛,一边写下批复一边说。 “是。”贺内监躬身应下,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王大人等在阶前,正不安的搓着手指,赶忙迎了上去。“贺内监!”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贺内监远远的冲他点了点头,远远的带着人去了茶房旁边的小间,这是每晚守夜的人打盹休息的地方,铺盖陈设都很简单。 王大人殷勤的给贺内监端茶递水,也不知究竟谁才是正经官身。 “陛下今日心情可好?” 贺内监享受着他的讨好,提醒道“陛下今日脾气不佳,你可不要说什么会让他心气不顺的话。” “丞相那边还是没能问出来答案,内监是不是给我指条明路?”王大人赔笑道,桌下的手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牢里什么情形?” “她一句软话都不肯说,能够用在身上的刑都已经用过,可根本没有用啊!”王大人愁眉苦脸的向他诉苦,感受到手上一轻,心里也有了底。 贺内监将喝了一半的杯子推倒“树倒猢狲散,王大人没有听说过?唇亡齿寒大抵如此。” 将这几句话在心里转了几次,王大人忽然明白了什么,一叠声的道谢,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只一眼就让人觉得虚弱的赵璇歪在床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佑将手上的药放在桌子上“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用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想轻重?”赵璇鄙夷的看着他,根本懒得在他身上费口舌。 “我受人所托保你一命,却没有办法不用刑,希望你能体谅。”郭佑嘴里说着软话,可脸上却丝毫没有和这些软话能够搭配的表情。 遍体鳞伤的赵璇现在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就连瞪他的眼神都没有往常看起来那么凶狠有威慑力。“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来说过好话却什么都不做,难不成以为只是这样她就会觉得他们是帮自己的? “赵大人,你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郭佑道。 赵璇靠在身后的被堆上艰难的转头看他“屈打成招在我这里并不适用。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大人是块硬骨头,没人不知道。”郭佑道。“只是不知道大人府上有多少硬骨头?” “我以为我被废了公主位之后公主府就空了,原来还没有吗?”赵璇惊讶道。 郭佑打量着动作不便的她“是啊,毕竟秦安公也是有爵位的人,总不好将他赶出去。” 果然。赵璇点了点头“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只要找韩朝他都会给你们,根本不必动刑。” “看起来大人并不担心秦安公。”郭佑奇怪的看着她,即便早就听说她与众不同,可郭佑还是免不了有些差异。不管怎么样也是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她能够这么平静? 赵璇笑道“你们难道不就是因为觉得韩朝嘴不严才要对他严刑拷打吗?”说着自嘲一笑“他可是听说我被废立刻就要休妻的男人,我对他还能有什么情分?” “大人何必这样欲盖弥彰?谁人不知您来的那天秦安公还特意来送了,要说一点情分都没有只怕根本没有人信。”郭佑故意道。 “他不过是觉得我会死在这里,带着孩子来见我最后一面罢了。”赵璇说完还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来之前还觉得他大惊小怪,现在慢慢想起来大概他猜中了。” 郭佑谨慎的看着她,并不很相信她表现出来的脆弱。“大人何出此言?” “我可是去过天牢的人,和这里简直天差地别,就是有些感慨也不过分吧?”赵璇道。 她在天牢里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是以郭佑竟没有反驳,将药放在床边便走了。 自从赵璇没办法行走以后礼部和宗府的人便借故不来,每天只有王大人和郭佑交替着讯问。 因为赵璇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讯问的方式从简单的皮肉伤变成了精神上的折磨,只不过原本那些对很多犯人都有用的譬如当面用刑或者活剖之类惨烈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手段到了赵璇这里都没有用。 每一次赵璇翻着白眼的嫌弃模样都让他们气得牙痒痒,可又不敢真的照着会弄死人的方向用力,只能气得不停的琢磨新的方法。 赵璇刚被送走,王大人就叫住想要离开的郭佑“郭大人,讯问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结果,大人就不觉得心急吗?” “王大人已经心急如焚了吗?”郭佑反问。 王大人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就全部都显现出来,看起来仿佛一个好说话的老好人一样。“你我都是这件案子的经办人,要是一直拖下去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 “不知王大人有什么高见?”郭佑问。 “既然这里什么也问不出来,不如换个人?”王大人比了个交换的手势。 郭佑下意识的觉得这里头有套“大人是主审官,自然应该由大人决定。” 拦住转身欲走的郭佑,王大人笑了一下“话虽这么说,不过你我乃是同僚,大家心里明镜一样。”说着冲他眨了眨眼睛“要是我一个人,陛下又怎么会重视,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王大人难不成也想效仿万民书?”他满脸讽刺的看着王大人,一副羞于与之为伍的样子。 “郭大人觉得自己能够撬开赵氏的嘴吗?”问了十来天还是反反复复的一句不知道,就是骨头再硬的人也没道理扛到这个时候。王大人看着里头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恐惧,要是此次不能将她了结,只怕将来后患无穷。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锁上门的屋子,郭佑也没信心能够像往常一样只要动动手就问出真相。 她不是普通人,对寻常人有用的方式在她身上通通没有效果。“你想怎么样?” “秦安公,还有她那个妹妹,总会有人愿意说的。” 想也不想的,郭佑果断摇头“韩朝不能动。” “镇南王都死了多久了,秦安公的名声可没有他爷爷好。”王大人道。不是没有想到郭佑会拒绝,可眼下只能够死马当作活马医,勉力一试。 “现在朝中的武将大多都受过镇南王的恩泽,韩朝是镇南王府唯一的独苗,你要拉他下大牢等同于是和所有武将作对,陛下也不会同意的。”镇南王即便是死了也能护着韩家唯一的这根独苗,即便在天上也能够瞑目了。 王大人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朝中虽然许多武将都受过镇南王的恩泽,可是郭大人别忘了,这些年也是多了不少后起之秀的。” 他这样一说郭佑心里很快就有数了。霍思渊这一派已经渐渐的成了气候,就连元嘉大长公主的独子赵赫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其他人就更不必说,只这两个人现在如日中天的样子就足够和那帮老臣斗个平分秋色。 而且在经历过赵璇令行禁止的整治过后,文臣中有许多人都对她颇有微词,此次外头万言书之类的东西能够闹将起来未必没有这些人推波助澜的原因。 “赵赫和丞相可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虽说一荣未必俱荣,可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他怎么可能会站出来帮着外人去找丞相的过错?”尤其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王大人道“这就是你不懂了,女人之间的恨从来都够长久,元嘉大长公主找不到原配沈氏,这才将满腔怨气都撒在赵氏身上。而且她一直觉得是赵氏破坏了赵将军和长公主的婚事。新仇旧恨叠加,现在这么好的机会能够让整个沈家一起消失,你猜大长公主会放过吗?” 这可真不好说,按照大长公主不管不顾的性格或许还真会这么做。 郭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立即答应“即便如此这也不是小事,先抓丞相再抓公爷,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小事,万一出了什么错漏,你我的小命可就都没了。” “放心,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比你更怕牵连家里人。”王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未央,郭佑双手垂在身侧,将今天和王大人的谈话简略的说了一遍,静静的等待着对面的回答。 衣着华美的霍青锦握着剪刀剪亮灯芯“他这么猜测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韩朝又能知道什么,他不过是个废物,也就是赵璇才拿他当宝。真要拿人不如拿那个二姑娘,年纪轻又没有吃过苦,这种人才比较容易问出来什么。” “可陛下的心思似乎还在反复,万一......” 霍青锦半回过身子看了他一眼,见他迅速收回自己的眼神,才慢慢的走到里屋把孩子抱出来,一边晃动拨浪鼓一边说“赵璇会将探子安排在赵晗身边一定有她的用意,韩朝不过是个错打错着的巧合罢了。” “我担心要是真的把韩朝带回来,他会说出司远昭。”郭佑道。 谁又能想到杀死探子的人竟然会是司远昭安排到宅子里的厨子呢,要是让人知道这些只怕就连霍思渊也会受到影响。 “司远昭怎么说?” “他说是韩朝让他找的,还要的很急,却一直没有说为什么。”郭佑道,这件事怎么不奇怪?一个公爷要急着找厨子,还悄悄的安置在外宅。后来竟然还把敌国的探子也带了回去。更离奇的是一个厨子竟然能够杀了探子? “再好好的查一查外宅里的事情,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古怪。”霍青锦道。 郭佑刚要出门,忽然被她叫住“你手上应该也没有多少钱了,先拿去用吧,以后要是不必要就别过来,免得让人看见节外生枝。” 怀里的孩子忽然啼哭了几声,霍青锦便径直转身走了,只有宫人还站在门边保持着为他开门的姿态。 伴随着惊天的巨响,厚重的大门竟然被冲垮,看不见尽头的人群肩并着肩冲了进来,到处搜刮着看起来名贵的东西。不像义愤填膺的百姓,反倒像是蓄谋已久的劫匪。 因为不能伤人,府兵们颇有些束手束脚,眼看着情势不好,大家都手忙脚乱的往主屋跑。人群中有眼尖的指着慌忙逃窜的下人们道“跟着她们!她们去主屋了!” “为民请命!处死赵璇!” “为民请命!处死赵璇!” “为民请命!处死赵璇!” 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八个字,眼看着他们离主屋越来越近,府兵们也不由得有些焦虑。可刚刚想要抽刀那边就已经有人被刀刺中倒在地上,周围一下子有人哭喊着“杀人了!不好了!杀人了!” 人群瞬间慌乱成一锅粥,在拥挤的推搡中,双方各有伤亡,说不清究竟是哪一方的损失更大些。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歪打正着 太学中往来的都是穿着榴花红袍子的学子,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昨日发生的事情。兴致勃勃的学子们在看见博士的时候俱是脸色一变,急忙各自散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博士显然已经听见他们在议论的事情,进来第一课讲的就是礼。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有学子按捺不住,问道“先生觉得民心不能是指向吗?” “民心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当然有指向。”正当下头提问的学子脸上显出喜色时,他却说“可赵璇不是君,是臣。” 学子们一下子就议论开,但他却置若罔闻,径自开始讲学。站在门口的人轻叹一声,悄然离去。 因为昨日的冲撞事件双方各有伤亡,府衙原本并不打算追究,可人群中却有人不服,嚷嚷着要是不让人赔钱偿命,他们就要告御状。 其实往常这种事情都是富户隐忍,赔些银子了事。可偏偏这一次碰上了韩朝,他本就心里郁闷,这下更是不管不顾的让人直接把门全都关上,不许协商,等着他们告状。 那些人哪里见过这种反应,一下子就闹腾开,一定要韩朝给个说法。就是府衙也亲自上门问了两回,都被韩朝的回答给震惊了。 “既要告,就让他们告,我韩朝这辈子还没怕过事!” 事态一下子变得更加严重,几乎所有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站在了挨打的伤者这边,每天堵在门前,乌泱泱的一大片,看得人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萧奕亭有意将事情压下去,还让府衙的人过来传话,可韩朝却软硬不吃,一定要和他们说个分明。 府衙的人忙得焦头烂额,两头跑得心力交瘁,可谁也不听。因为出了人命,群情激愤根本没办法再拖延时间。第五天的时候府衙里已经搭好了台子,上头放两把椅子,府衙的门也敞开着,谁想进都不拦。 一开始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里头有什么陷阱,挤在门口不敢往里头迈步,可韩朝一来就十分淡定的走上了台子“你们不是要讲道理吗?上来啊!” 门边的人推推搡搡好久才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被推了出来,他回头骂了两句犹豫了半天才走到台子上。 站在台子上看下去,四周都是人,台子不高,可看下去却只能看见乌泱泱的人群,近处还能看见脸,远一些的地方就只能看见头顶,人数一多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鼓。 韩朝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自己坐在椅子上淡定自若的开始翘二郎腿,明明白白一副二世祖的样子。 底下有人不满道“这是什么,难道在自己宅子里欺负人还不够,还要拉到府衙里来吗?” “别说我欺负你们,这可是大庭广众你们的人也不少啊!”韩朝整个人坐在椅子里,抖了抖腿。“开始吧!” 执事官认命的站在台子边上向众人解释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有这么一出。 原本他们是想着将韩朝和苦主都叫来府衙大家坐下来商量,总得有个妥帖合适的处理方法,不能让这件事继续闹下去。 韩朝好不容易点头答应协商,却不肯在里头,偏要搭起台子,敞开大门,让所有人都看见。 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就这台子还是连夜搭起来的。 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以后,执事官站在台边问“现在可以开始了,双方若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自行开始。”向旁边的书记官点了点头,一边一个准备好了将两人的对话一一记录下来,作为证据。 对方看起来有些紧张,站了半天都不敢挨椅子的边,手足无措的站在椅子边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韩朝张口便道“你不是要来找我要说法吗?你倒是说啊!我警告你,你可别现在问你你不说,走出这个门口到处说我不让你说。” 下头的人便催道“说啊!你愣着干什么!” “我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官官相护,到时候不还是你们说了算。”对方道。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啊,问你你不说,不让你说你又非要说,现在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觉得他们都是我的人?”韩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下头叫了几声“别怕,我们都在这里给你撑腰,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就是!就是!” 男人这才稍稍鼓起勇气“我弟弟被你府上的人打死了,你们得负责!” 韩朝听了点了点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话音刚落,口风一转“我府上也有人被打死了,你也负责吗?” “又不是我打死的我为什么要负责!”男人叫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都站在这里让我负责,我府上的人死了难道就白死?”韩朝满脸写着无辜,问下头的人“你们觉得杀人不应该偿命吗?” “我怎么知道你府上的人是怎么死的!万一、万一是你嫁祸的呢!”男人叫道。 下头紧跟着有人附和“就是!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要是这样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韩朝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摸着下巴问“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我有什么可嫁祸你啊!”男人道。 韩朝摊开双手“可我说的也是真的啊,我又有什么必要去嫁祸你呢?在你们闯进来之前你们知道我,我又不知道你们。而且你现在不是还喊着要我赔钱吗?我还没让你们赔钱呢!” 男人一下子哑口无言,在这个空挡,韩朝转过头问下头的人“你们都是前几天闯进来的人吧?你们都不认识我吗?” 这时候要说不认识也太奇怪了吧,要真是不认识又怎么可能冲进去。 “你是什么身份,满都城有谁不认识你,可我们都是市井百姓,自然没什么人认识。我们又哪里来的钱赔给你!再说了,原本就是你们的人动手在先!”男人此言一出,下面立即有了一片附和的人。 “那我倒要问问,既然你们都认识我,还闯到我家里喊打喊杀抢东西,为什么不会为了多讹点钱做别的事情?”韩朝笑着反问。 男人道“我们可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一边说一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韩朝“这种事应该是你们这种大人物惯常的手段吧!” 韩朝抖了抖腿“听你这语气,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难不成这种事你经常干?” “你胡说八道!”男人被他看得有些站不住,神色慌乱。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慌什么啊!”韩朝笑着问“对了,那天死了几个啊?都是你兄弟?” “公爷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哪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难道公爷打算就这样混过去?”下头有人立即开始鸣不平。 府衙立即将这个人点了出来,韩朝坐在上头问“你们两个认识啊?”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不认识!” 韩朝也没说什么,看向台上的人“你说你弟弟被我家的下人杀了,要求一个公道本是合情合理,即便不一定是我府上的人做的,不过看在你家新丧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既然这样我府上也有人死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负责?” 众人面面相觑,这倒是新鲜,第一次听说有富贵人家追着平民百姓要公道的。下头立刻有人提出异议,觉得韩朝不应该和他们计较。 “这算什么道理?难道因为他在我府上当差就不是人命了吗?因为你们闯进来他才死了的,你们难道觉得自己可以逃过吗?法不责众也不是这么用的吧?不然还要什么法度?讲什么规矩?” 人群中顿时出现了骚动,有人因此而生出退意,不愿意再牵扯进越来越失控的局势。 却也有人因此而更加激动“你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和叛国贼赵璇是一伙的!” 韩朝微微眯起眼睛。“这就是你们冲进我家的原因?” “我倒要问问你们,站在台上的这个人有多少人认识?”韩朝指着男人道。 “怎么,你还要一网打尽吗?”有人嘲讽道。 “呵呵,你说这句话,是不是因为你认识他?”韩朝笑了一下,声音放大了很多“站在台上的这个人究竟有多少人从没见过他?如果他是都城人氏应该会有左邻右舍认识吧?你倒说说自己住在哪一坊,哪一巷,哪座宅子?看看这满院子的人有没有人认得你!” “你这分明是连坐!就不应该信你的话!你这个骗子!” “到底谁是骗子?明明不是都城人氏,却要冒充本地人,带着你们胡作非为,到时候人家拍拍屁股走了,剩下你们都不过日子了?”韩朝冷笑道。 许多人都开始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身边的人,默默的和自己认识的人站在一起,那些生面孔都渐渐的被孤立出来。 韩朝冷眼旁观着开始变成好几波分散的人群。“你们可都好好看着,有没有人是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的生人。可别被人利用了!” 台上的男人激动得握紧拳头“你根本没想和我们商量!你就是来让我们彼此猜疑的!” “你既然一直说人命,我倒要问问,谁看见我府上的人杀人了?”韩朝伸出手掌按了按,让其他人安静“我府上的人手里拿的可都是棍子,可死了的人都死于刀伤。”他看了一圈周围陷入沉默的人们“你们来的时候就有人带着刀,早就想要杀人,还想好了把罪过全都嫁祸给我,你以为我是个傻子吗!” 人们和相熟的人靠在一起,都是在这里住了好些年的街坊邻居,谁都不愿意为了莫须有的事情失了性命,那些家里没有人受伤的人彼此拉扯着急匆匆的走了。 眼看着人已经走了一半,台上的男人也想跟着走,却被韩朝拦住“你不想替你家里人讨个说法了吗?” 男人恶狠狠的看着韩朝“我早知道这地方没有道理可讲,你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怎么会为我们这些老百姓说话!” 韩朝听了却重新坐回椅子上“那你想怎么样?上大殿,在陛下面前告御状?”韩朝嘲讽的看着他,将眼神淡淡的扫过还留在边上的人“你们可都记清楚了,这个人还有现在站在这里的人,要是将来我出了什么事,或者大殿上出了什么事,就是有人想要谋朝篡位,弑君叛国!” 听到韩朝这样说,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赶忙离开,只留下男人独自站在台上。 “都说公爷胸无大志,今天一看原来都是假的!” “非也非也,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富家子弟。”韩朝煞有介事的看着他,整个人都窝在椅子里“不过你可别忘了,我这个人虽然胸无大志,但和草包还是有点区别的!不可能别人丢欺负到头上了还假装不知道!” 男人想走,却被拦住,一时情急竟直直的冲韩朝来。幸而这些年在赵璇的督促下练了好长时间功夫,不然恐怕真要叫他得逞。 好不容易避过,韩朝单手扶着椅背笑眯眯的看着他“恼羞成怒啊?难不成真的被我说中了?” “哼!你们蛇鼠一窝!早就串通好了!我今日死在这里明日大家都会看清楚你们的嘴脸!”男人“呸”了一声,指着韩朝怒道。 韩朝挠了挠脑后有些发痒的头皮“哟!没想到你还会用成语啊?” 这人眼看着情况不好,刚要吞药就被人按住下巴卸了下来。韩朝凑近看过嘲讽道“你再嚣张啊!我看你再敢满嘴喷粪!” 当天这人就被绑在板车上游街,身上挂了一个牌子,只要有人能够认出来这人住在哪里就能得到官府的赏银二十两。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去看议论了半天却没有人认识,不知道住在哪里。倒是有那想要诓骗赏银的人,指着那些没有人住的旧宅子想要混水摸鱼,可府衙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门上满是蛛网,锁都没开,怎么可能有人住在里头,而且左邻右舍都没见过,难不成来去无踪? 一时间满城议论纷纷,都在说这秦安公自从休了赵璇之后便如猛虎归山,一夜之间重新变成了以前那个横行霸道不讲道理的世子爷。 且说萧奕亭原本还打算着高子玉去帮他镇一镇场子,没想到被他这么胡搅蛮缠的闹了一通,竟然歪打正着,真的让他找到了那些聚集在城中的不轨之徒。 虽说不便嘉奖,可萧奕亭到底还是记了韩朝一功,总算这些年赵璇没有白调教。 而当日韩朝和对方议论的内容也被抄录下来贴在告示栏上让若有人都看见,旁边还配了府衙的公文,说是若有普通百姓被诓骗的,受了伤可以去府衙领药,不收银钱。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变局 趁此机会将那些藏匿在城中的不法之徒逮捕归案,也算是韩朝做了一桩好事。 可对于城中百姓而言,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被关在刑部大牢中的赵璇将会被如何处置。她已经在牢中享受了许久清闲,怎么也该给个说法了吧? 漫天飞扬的纸上各执一词,一面贬低一面赞扬,看得人头晕眼花,不知谁口中的才是真相。 霍婧婷看着每天不断更新的飞纸,愁得头发都快要白了。正看得入神,却忽然被人抽走。司远昭将这些纸团成一团扔到一边。“别看了,早点休息吧。” “你干什么!”霍婧婷推开他,急急忙忙的穿鞋下地想要将散落一地的纸团捡回来,可刚走了一步就被司远昭拦腰抱住,扛了回来。 他动作小心的把人放到床上。“这里头水太深,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没看见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吗!”霍婧婷急得伸手用力捶打他的胸口,可即便如此司远昭还是没有松开禁锢。 不过一会儿,她就没了力气,趴在床上哭得无助“为什么又这样!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司远昭道“这就是朝堂,很多时候都有心无力,这不是你的错。” 霍婧婷如溺水之人般用力抓住他的袖子“你就不能替她说话吗?” “现在朝堂上下都将赵璇当做叛贼,我若在此时为她说话,你我成了什么?”司远昭道。 “可阿璇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不是不明白她心里的感受,可司远昭却还是没有办法坦然的站出来,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苦口婆心道“若今日只有你我,便是拼着丢掉官职我也要替她说几句话,可我们总要想想孩子们,他们不应该承担这些,难道你要他们也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吗?” 一想到刚刚开始念书的孩子,她的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百感交集,只能悲痛得趴在他身上哭出声来。“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出事吗?我不信阿璇会叛国!” 司远昭有些说不出话,他真的不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怀疑应该当机立断,如果相信就该力排众议。可他现在却一直摇摆不定,实在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道这就是帝王的处事原则吗?无是无非,无对无错,谁更有利谁就是真相? 雨后初晴,萧奕亭看着窗外满目青翠,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满桌子的奏折还等着他来批改。 刚看了几本,就有宫人来报,说是翠云轩的绿萤姑娘求见。 没想到她会等到现在才出现。萧奕亭放下笔,喝了一口茶才让人去将她叫进来。 绿萤进来之后只是请安,却不肯说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萧奕亭一看这个样子,就明白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必须避开旁人,便立即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说吧,什么事。” “我来告诉陛下断魂散是怎么回事。” 萧奕亭做好了准备听她说来龙去脉,却被她一句话给说晕“什么叫做病从口入,却不是饮食?” “陛下会中断魂散,是因为食用了有毒的东西,但断魂散却并不在这些东西里。”绿萤又重新说了一遍,可萧奕亭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绿萤将茶杯放到他面前,揭开盖子。“有毒的是水。” 如果是水,现在应该有许多人都惊惧噩梦,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不可能!” “有毒的只是御膳房中的水,专供陛下和皇后饮食的御膳房。”绿萤轻声道。 “可皇后......”他忽然想起来皇后近来似乎不大爱笑,人也沉默了很多。“即便如此,赵璇又是怎么中毒的?” “丞相在书房忙于公务的时候陛下曾经赏赐过御膳房的点心和茶水。也许是贼人等不急,后来便在丞相的枕头上撒了混合断魂散的水。”绿萤道。 “若贼人这样心思缜密,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你查出来?”萧奕亭有些不相信。这么奇怪的毒只有她们知道,还能够迅速配出解药,要说谁最能够因此获利,几乎不必深思他就能够想到。 绿萤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面无表情道“世人都以为断魂散的功用是令人在梦中惊惧而死,其实这只是结果。在惊惧而亡前中毒的人会陷入梦境中难以分辩真假,做出许多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决定。所以病人死的时候大多已经众叛亲离,然而直到死的那一刻才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妄。” 她的话说得萧奕亭整个人都为之一震。“你说断魂散下在水中?这毒对胎儿有没有影响?” “这种例子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不知道对孩子有没有影响。”绿萤如实道。 “查到是什么人下毒了吗?” “没有,对方藏得很深,应该是能在宫里一手遮天的人。”绿萤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如实告知,然后说“丞相出宫前猜测一定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杀她,找到这个人,顺藤摸瓜或许就能够找到幕后黑手。” 萧奕亭陷入沉思,将她递来的最后一份解药喝下去。“牢中没有什么异样。” 对于他的说法绿萤没有完全相信“既然宫里有人能够在御膳房的水中下毒,想要隐瞒消息自然也不在话下,陛下就这么相信他们说的吗?” “皇后派人去看过。”萧奕亭何尝不知道自己身边已经藏着黑手,可皇后已经派人去看过,分明什么也没有。即便信不过其他人,他也不觉得皇后会骗他。 “陛下不要忘了,皇后很可能也中了毒,陛下怎么会觉得她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呢?”绿萤提醒道。 “皇后若有不适太医院会知道。”萧奕亭道。 见他不愿意细说,绿萤只好先行告退。 回翠云轩的路上,她发现有人远远的跟在后头,脚步很轻,应该是练家子。 前头有座石山,左右看看似乎人影寥寥,她心里一紧,不知道对方的深浅,贸然出手恐怕会落于下风。 后头一直跟着的人跟着绿萤加快了脚步,可一个转弯却找不到人影。那人没有赶着往前追,而是谨慎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右手摸进袖中,慢慢的往后退。 对方的小心谨慎出乎绿萤的意料,也让她心里一沉,这说明对方并不是临时起意,这样的事情以前一定也发生过,不然不会这么老练。 外头很快没了动静,似乎对方已经离开。但绿萤并没有马上现身,而是一直在假山洞中躲着,小半个时辰以后才揉着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 然而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眼前发黑,脚步有些不稳。绿萤竭力稳住身子,双眼紧闭,跪在地上摸着石头往山洞的内侧爬去,踉踉跄跄的完全分辩不出前方的样子。 摸到山洞里侧冰凉的石头后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衣服完全抱住,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竭尽全力把自己藏起来。 绿萤刚刚藏好,山洞外就走过一个男人,正在仔细的查看附近有没有人经过。 这个山洞平时根本没有人进出,石壁上还挂着许多蛛网,蛛网完整,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男人仔细观察着这附近的痕迹,试图找到绿萤的下落。他屏气凝神,想要分辩出第二个呼吸声。人在焦急惊恐的情况下会不由自主的加快呼吸,只要有一丝心绪波动就能够被听出来。 然而他听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雪上加霜的是巡逻的侍卫发现这里有个人,正往这边赶。男人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只能仓惶逃走。 绿萤是在鸟叫声中醒来的,她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已经能够分辩出来方向。 翠云轩中的人发觉她夜不归宿后急忙派人来禀报皇后。 “让她过来一趟。” 心惊胆战了大半夜的绿萤还没来得及梳洗休息就被皇后叫走,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快,可她这一趟来却发现了更多蹊跷之处。 皇后宫中的陈设隐隐的能够看出一些长宁宫的影子。 若不是她曾经下功夫研究过,恐怕也没办法发现。 进门的挡风屏左右缀着藕荷色的天蚕丝流苏,天蚕丝的流苏在宫中并不罕见,只是一般都用来做荷包,像这样挂在屏风上却是颖妃的嗜好,其他人鲜少有这样。 这宫里的人都用不善的眼光看着绿萤,仿佛她不着片缕,令人不齿。皇后示意她坐下,可在真的看见她坐下后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悦。“你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赵璇如今不在宫中,你一个人只怕也很寂寞。” 绿萤看着她修剪得宜的指甲,轻轻摇头“我在宫中住得并不习惯,却并不是因为丞相不在,而是因为宫中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太多。”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怎么这么说?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娘娘一大早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绿萤反客为主道。 “听说你昨晚没有回翠云轩,是不是在外头迷路了?”皇后柔声道,似乎很为她担忧。 “我昨晚确实没有回翠云轩。”绿萤一边说一边留心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看不出来究竟知不知情。 “我知道你和赵璇的感情好,可你在宫里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总要等刑部的人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皇后道。 绿萤示意皇后把头靠过来。“丞相是被人陷害了,娘娘知道吗?”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她的神情变化得太明显,绿萤心中有些无奈,神秘兮兮的冲皇后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娘娘,但这里不能有第三个人,娘娘若能做到,我就说。” “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皇后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并不愿意这么轻易地让两个人独处。 “娘娘近来是不是噩梦频频?”大概是她的声音太具有蛊惑性,明明不久之前还很犹豫的皇后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其他人都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绿萤见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另一只手紧紧的护着肚子,就知道她现在非常紧张。 “娘娘不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皇后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躲“你什么意思!” “娘娘的梦里全都是自己害怕发生的事情,梦做得太多,恐怕娘娘已经分不清是非真假,很快就要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一边说,一边用可怕眼神看着她,绿萤几乎已经能够确定皇后一定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可她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绿萤没有逼问,反而往后挪了一下椅子。“娘娘的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如果因为相信而沉迷在梦境之中,就会失去现世拥有的东西,不知道娘娘会怎么选择?” 皇后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她,像是全然不信又像是暗自思索。 “这是解药,只要吃下就能够不做噩梦。”绿萤将解药放在桌上,轻声道“娘娘一定会问毒下在哪里。毒就下在娘娘每日的饮食中。这种毒并不霸道,只是慢慢的蚕食人的精神,最后一睡不醒。可长期服用对孩子有没有影响我不知道,吃了解药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我也不知道。一切全凭娘娘自己判断。” 简单说完眼下的情形,绿萤便起身告辞,可皇后却在此时叫住她“赵璇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肯为她拼命? 绿萤淡然一下“因为全天下只有一个她。” 皇后看着桌上冰凉的瓷瓶,拿不准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她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关于陛下残害手足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全城皆知,这一次可不像之前,敢拿到街头巷陌议论纷纷,即便是最胆大的泼皮也只敢躲在屋子里小声嘀咕,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去和当今圣上作对。 百官手中的消息并不比百姓们更多,大家都一知半解,像是被蒙在鼓里,即使只是一个非常小的振动,在鼓中却声震如雷,令人心惊胆战。 萧奕亭脸色阴沉的看着桌上的东西,闭上双眼沉思片刻“来人,传刑部尚书!” 第三百章 提前离开 贺内监站在刑部大门前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走了进去,地上倒还算干净,只是这里头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像是鲜血曾经滴落在这里,深深的渗透到砖块的缝隙中天长日久后从石头缝隙里散发出来的难以言喻的臭味。 王大人弓着身子站在台阶下不敢抬头,低声道“内监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你问了这么久也没有结果,陛下让我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内监笑得十分和煦,仿佛这只是日常的笑谈。 “内监容禀,赵氏是个死鸭子,任凭你好话说尽都不肯说实话,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抱怨完后王大人讨好的给贺内监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包“内监今日既然来了多少也给些指点,不然我们刑部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上门拿人啊。” 贺内监笑着摆了摆手指,却没有接他的荷包“这都城里还有你们刑部不敢踏的门?” “一说是刑部办差大家都识相,只是总有些人家不肯配合,到时候要是闹得太大只怕大家脸上都没有光。”王大人笑道。 “你也算是刑部的老人了,怎么还是毛头小子一样呢?”贺内监失望的摇了摇头,问起另外一件事“丞相大人这几日可好?” 一听这话,王大人的心里就开始打鼓,跟在贺内监身边小心翼翼的打听“陛下想见丞相?” “怎么,不能?” 王大人赔着笑道“没有没有,您跟我来。”说着一路小跑在前头急急忙忙的引路,也不管是不是看起来太过谦卑。 躺在床上的赵璇看起来实在太过苍白虚弱,饶是贺内监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也还是觉得惊讶。眉头一皱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璇眨了眨眼睛看向两人,一张嘴却是一连串咳嗽“内监冒雨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贺内监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几乎干透的下摆“大人还是这样眼力非凡。” 囚室中的霉味很重,混杂着药味和血腥味几乎让人站不住。赵璇勉强动了动下巴,示意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将椅子拉得远了一些,贺内监躬身谢过才在椅子上虚虚的坐下。 赵璇咳了一声,“内监还是这样谨慎。”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贺内监笑了一下,关切道“大人的身子可还好?” “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赵璇勉力一笑,干裂的嘴角因此被扯开,冒出红红的血丝。 四下看看,壶中杯中都没有水。贺内监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些人也太懈怠了!” “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赵璇舔了舔带着微微血腥味的嘴唇,“内监今日恐怕不是来和我叙旧的吧?” “大人猜得不错,下臣今日是有几件要紧的事情来问大人的。”贺内监道。 赵璇点了点头,等着他问。可他却明显的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大人是否相信秦安公?” “内监这么问,怕是有什么实在紧要的事情吧?”赵璇道。 “长宁宫中丢了东西,不知秦安公是否曾经带回什么东西?”贺内监倒也没有迂回,直截了当的问。 从长宁宫出来的东西,这几个字一说赵璇立即就想到他在问什么。为难的看着他“我同秦安公是半路夫妻,虽说有些情分,到底也有限,何况他竟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说着黯然的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内监方才说什么长宁宫的东西我竟从未听说过,实在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内监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的笑了“大人终究是个女子,这世道对女子实在有诸多不公,即便嫁了个看起来什么都好的夫君,没想到还是一样。” 他说得仿佛自己也曾经经受过一样,让人很难不被他说得难过。 赵璇苦笑道“哪里这么多早知道呢。” 贺内监问了几句伤情,很快就走了,不一会儿王大人便带着一张五味杂陈的脸进来,看不出悲喜,但他的眼中毫无疑问的诉说着气愤和恼怒之类的情绪。 不必问,赵璇明白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必然是更加惨无人道的逼问。他们想要问的东西无非就是让自己承认和隋丰勾结,有意将战报透露给齐国。但他们不知道那些危险的战事背后都有赵璇的一份力,所以那个支使隋丰做事的人也不知道赵璇曾经在战场上起过什么样的作用,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这个始终藏在身后的人找出来。 郭佑讯问时整个刑室只有他和赵璇两个人,赵璇被牢牢的绑在架子上,郭佑胡乱抽了几下之后便将椅子搬过去,好让赵璇能够踩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大人觉得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继续扛吗?”郭佑喂她喝了几口水问。 赵璇抿了抿嘴角“你觉得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个说法?” 如果不是为了很重要的人,就是真的没有做。可即便是每天在这里讯问的郭佑都不信她真的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更何况是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 “大人,到了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郭佑认真的看着她。 并没有那么多人在乎真相,他们想要的结果无非是赵璇再也没有办法东山再起,最好从此斩断她的双翼,从此跌落尘埃。至于韩朝不过是顺带的,若能将他也拖下来简直更好不过。 郭佑站在桌子前面看着遍体鳞伤,气若游丝的赵璇,很不解她为什么不求饶,不喊叫,就这么闷着声音宁可把自己的嘴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肯示弱。“有激愤的百姓冲进秦安公府,和府兵打了起来,死伤了好几个。” 他留意观察着赵璇的脸色,可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秦安公和他们吵了一架,吵赢了。虽然还是赔了钱,不过也找出了好几个潜藏在人群里的闹事人。” 赵璇费力的抬起头问“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大人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关心或者不关心都不能改变什么。” 郭佑还想说什么却听见远处有奇怪的声音传来,立即挪开椅子,自己往上头一坐,面无表情的看着踮起脚尖的赵璇。 下一刻门就被人粗暴的推开。他很淡定的回头,却被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见过大长公主!” 元嘉根本不搭理他,径直走到赵璇面前,微微仰头看她,眼中满是复仇的快感。“我说过,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赵璇闭上眼睛,连看一眼都嫌麻烦。可她这样的姿态却激怒了元嘉,元嘉左右看看,抄起鞭子毫无章法的抽了几下,看得人心惊胆战。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赵璇已经不知道被她抽了多少下,郭佑急忙去拦,却已经晚了。 勉力抬脸的赵璇脸上多了数道鲜红的伤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一直面色平静的赵璇阴沉着脸看她“你来这里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引火烧身?我看明明是你自顾不暇吧!”元嘉嘲讽道。 急忙赶来的王大人在看见赵璇脸上的伤口时忽然觉得脚软,十分艰难的站稳,却听见元嘉说“你如今进了刑部的大牢难道还以为自己可以毫发无伤的出去吗!你做梦!” 郭佑的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的打转,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门边却怎么也不肯进来的王大人,已经明白了一些。 “大长公主殿下,赵丞相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您是不是先回去?”郭佑好声好气的劝。 可元嘉已经被赵璇即将被放出去的消息刺激得失去理智“没查清楚?物证人证俱在!你们还要查什么?还有什么可查的!”她指着郭佑道“你是不是也被她蛊惑了要为她做假证!” “殿下慎言!”郭佑脸色不快的看着她,闻名不如见面,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了。 “该小心的人是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作对!”元嘉根本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气冲冲的抄起鞭子一连又是好几下,直把赵璇抽得没有办法站稳。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默契的讯问方式在这一刻被打破,小心翼翼维护了这么长时间的伤情被元嘉破坏,现在合着这张脸,要说刑部没有严刑逼供恐怕根本没有任何人会信。 王大人的脚软得几乎没有办法站直,苦着脸走近“殿下,丞相的案子还在侦办中,您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 元嘉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不肯松手,更顺手抽了他几下。眼看着情况越来越混乱,郭佑一把拽住鞭子厉声道“大长公主殿下请慎行!丞相好好的在这里配合讯问,您怎么能不管不管的冲进来就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经郭佑提醒,王大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忙道“是啊,殿下,您怎么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呢!到时候下臣又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讯问人难道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不论元嘉如何叫嚣郭佑都不肯松开鞭子,更因此而被元嘉骂得狗血淋头。有了郭佑在一边帮腔,王大人的腰杆子马上就硬了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元嘉说得茫茫然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更是糊里糊涂的被人架了出去。 急忙把人送去休息,王大人紧张的拉住郭佑“郭大人,这次的事情你可要慎重啊!”要是让人知道丞相身上的伤势怎么回事,他们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更何况看今天贺内监的意思,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出去了,到时候只怕命不久矣。 郭佑轻叹一声“谁又能想到大长公主殿下如此凶悍,竟能将丞相打成这个样子!” 王大人稍微松了口气,一面往外头走一面说“你觉得丞相什么时候能出去?” “谁知道呢,这不都是要看陛下吗?”郭佑道,见他渐渐陷入沉思,提醒道“真要今年秋斩的日子已经过了,即便现在真的被认为和探子有什么关系,谁又能保证接下来这一年里不会发生其他事情?” 临刑前翻案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见过,别人也就算了,要是赵璇也翻案了,那他岂不是完了! “这......不能吧?”王大人吓得整个人都开始冒冷汗,不一会儿袖子就已经湿透。 郭佑同情的看了看他,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赵璇能够翻案的准备,即便被迫用刑也十分客气,就是担心她能够向在天牢的时候毫发无伤的离开。 王大人战战兢兢的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赵璇陷入昏迷,整个人都开始发热的消息,当即觉得不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好。 “丞相身份特殊,是不是向陛下说一声?” “是了是了!”王大人急忙道,立刻给陛下上奏折,请陛下示下。 没多久御医就提着箱子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穿青衣的青年女子,看得两人面面相觑,从来也没听说太医院中有这样的女子啊。 问了两句才发现这位青衣女子竟然是丞相的侍女。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这是陛下想要放赵璇离开的讯号。郭佑还没什么,王大人害怕得整个人的胆子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地捂住嘴巴,唯恐一张嘴就要求饶,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恐惧,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更希望赵璇活着还是就这样死去。 幸而在赵璇不过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太多而发烧,只要夜里能够退烧问题就不大。 昏迷了一整晚的赵璇最终在第三天的深夜醒来,刚一动绿萤就被惊醒,一叠声的问哪里疼,还要不要喝水? 赵璇轻轻点头,在她的搀扶下勉强喝了两口水,润了嗓子之后,用已经几天没有发出过声音的嗓子说“宫里怎么样了?” “御膳房的水被下了毒,已经告诉他们了,只是皇后有了身孕,未必会吃解药。” “没事,只要她自己心里存疑,就不会再做会影响我们的事情。”赵璇艰难的靠在她身上,慢慢的喘了一口气“你呢,还好吗?” 她轻轻的一句,绿萤却差点哭出来。“我也很好。”镇定下来之后道“宫里混进了杀手,只是意图不明,还没有确认是谁。” “没事,我已经有了猜测。” 第三百零一章 私心 赵璇被元嘉大长公主闯到大牢中私自用刑打得遍体鳞伤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都城,即便这里头有许多漏洞,可在早就觉得元嘉已经失心疯的百姓们看来实在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更有人将她们两人之间延绵数年的恩怨和这一次的事件联系起来,觉得是元嘉大长公主给陛下施压,让陛下迫不得已不能尽早将赵璇放出来。也有人因此对赵璇是否真的叛国提出了质疑。 不论外头的人究竟如何猜测,赵璇都在阳光晴朗的这一天穿着一身和大牢格格不入的白衣站在牢中和两位审过自己的人话别。 郭佑虽然惊讶于她惊人的恢复能力,却表现得还算坦然。反观另一边,王大人腿肚子打颤得几乎没有办法站稳,根本没有办法坦然的面对赵璇。 “两位大人在这里对我的照顾,我实在没齿难忘,今后朝堂上遇见只怕也要想起今日。”赵璇轻声道。 “大人这么笃定自己还能重新坐在丞相的位置上吗?”郭佑问。 赵璇认真的看着他“你是个有本事的人,现在这个位置未必适合你。不如再想想?” 王大人几乎要哭出来,根本看都不敢看赵璇,尤其是她脸上还很明显的几道狰狞的伤口,更是让她看起来格外凶神恶煞。 郭佑听着她言外之意,没有立即表态。“承蒙大人抬爱。能在朝中当差不容易,位置越高风就越大,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够站稳。” “谁知道呢。”赵璇也没有将话说死,轻笑一声,转头去看畏畏缩缩的王大人。“王大人在这个位置坐得有些久了,对身子不好,也该起来活动活动,松松筋骨。” “是是是,下臣明白!”王大人一叠声的答应着,头越来越低。 和王大人忧心忡忡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离开都城不同,郭佑若有所思的看着赵璇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个人真是与众不同。他从来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在遭受了这样重的伤之后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和对自己用刑的人说话。 她看起来实在太过平静,让你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这个人作对。即使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你也会因为这样而觉得恐惧。 她的不作为不是放弃,不是认命,而是她打从心底里觉得你没有办法对她造成伤害,所以她根本连反抗都嫌麻烦。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你以为的残酷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当你在不经意间惹恼了她,让她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来惩罚你的时候你才会恍然发现她究竟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她眼中的漠然和轻视让郭佑明白,她一定曾见识过比这更可怕的东西,可她才几岁?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打从心里觉得胆寒,恐惧如春日刚刚化冻的河水,表面上看上去一片平和,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刺骨的水流会让你在一瞬间失去反抗的能力,被暗流卷住拖向水底,隔着透明的冰能够看见灰蓝色的天空,可即使再怎么用力也没有办法敲破那些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冰面,只能够渐渐的失去力气,深怀绝望被恐惧拖向水底。 对于郭佑而言,他已经没有了逃跑的机会。不经意间来到的这片荒原即将成为他的葬身之所,唯一的区别在于被动的被拖入水底,还是主动跳下去,成为恐惧的一部分? 齐国探子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赵璇用一身伤换来了更加稳固的地位,她并没有等到伤好才重返朝堂,而是顶着满身伤痕毫不避讳的再次出现在书房中,开始了拿药当水喝的日子。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萧奕亭几乎不再进入后头的小书房,赵璇身边每天都有绿萤跟着,片刻不离。 在赵璇的要求下,御膳房的所有人通通换了一遍,就连各种食材和酒水都跟着发生了变动。许多人跑到皇后那里去告状,可皇后却也只能将人打发回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已经渐渐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赵璇的对手,她太狠。 但皇后没有想到自己避而不见并没有用,赵璇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对她提出了要求。 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皇后有些晃神,她脸上的伤口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几乎可以算得上毁容。 赵璇道“皇后,你的月份渐渐大了,当务之急是为陛下生下太子,稳固你的地位,须知你这一胎生下来,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明明白白的昭示后宫众人她们可以开始为陛下诞育皇嗣,再不会出现下一个喝落子汤的嫔妃。” “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话?” “因为我是丞相,是太师。”赵璇道。 皇后几乎要冷笑,这算什么?难道还要管陛下的后宫吗? “若皇后有能力管好后宫,我便不必来,只是皇后似乎将精力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赵璇仿佛能够看出她心中所想一样,更道“后宫若不稳,陛下要如何心无挂碍的处理国事?” “你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你不懂!” 她的激动完全没有吓到赵璇。只见赵璇认真的看着皇后的肚子“娘娘,即便是皇后也应该想办法稳固后位,治理好后宫,让陛下没有后顾之忧,而不是和寻常女子一样争风吃醋,玩弄后宅手段!” 气急的皇后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赵璇接着道“陛下是否能成明君全看娘娘。” “你什么意思!” “我若是权臣,陛下必须是明君,可要是娘娘不乐见,恐怕天下也不介意换一个明君。”赵璇轻笑道。 皇后被她胆大的话吓得六神无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大逆不道!” 赵璇道“我既然敢告诉你,就是赌你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宫中生活。”赌你不会说,赌你明白了依附于更强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信我?” “我不信。”赵璇笑道“我只是认为你作为一个母亲,不会不愿意为自己的孩子博一个前程。” 父母为子女计长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是人性的弱点。 “你想做什么?”皇后沉默片刻,问。 赵璇轻轻的笑了“我不需要你为难,只要你做好一个皇后的本分就够了,你的东西我不会沾染分毫。我要的也不会从你手中夺走。” 皇后听了她的话整个人都有些发愣,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忽然有些害怕,眼前坐着的这个人分明满身伤痕,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有一种能够让人觉得害怕的本事。即便只是这样淡淡的看着你,你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投降。 “你不必知道我要做什么,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或者你的孩子,就够了。”赵璇微笑着看她的双眼,直到看见她眼中的火苗熄灭。“陛下是君,我是臣,希望娘娘务必记牢这一点。” “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日所说昭告天下?” 已经起身的赵璇忽然笑了“娘娘觉得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还怕这些吗?” 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已经不能用嚣张来形容,皇后苦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赵璇做到了她所说的,不干涉后宫中的事情,一切都由皇后决断。 关于赵璇的身份,城中有了诸多猜疑,其中最多人支持的就是赵璇其实根本不是赵明理的亲生女儿,而是那个传闻中夭折于襁褓的小公主。 就在这种猜测越来越多,种种蛛丝马迹也应运而生,就连元嘉的针对也被人看作是发现了她身份的正当之举。 朝堂上始终有人和赵璇不和,萧奕亭曾拐弯抹角的问她是不是要把这些人全都换了? 可赵璇却说“政见不同便要换人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若长此以往不必外患已成内忧。朝堂之上也该有不同政见,不然若成了一言堂还有什么用。” 萧奕亭定定的看着她,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沉。“你们崖城的人都是你这样的吗?” “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我一个。”赵璇并不觉得会有人和自己一样。“赵明理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毕竟是你生父,总要有些尊重。” 赵璇将批改好的奏折放到小桌上“生而不养,有什么资格谈尊重?” “先帝生前十分喜爱你,难道就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陛下想问什么?” “听说先帝曾经赐你一份特殊的礼物,宫里头竟没有一个字的记载,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宫里各个库房的档案里都没有这份礼物的只言片语,是先帝亲自交给贺内监送去给赵璇的,究竟是什么这么神秘? “先帝赏赐过许多东西,并不知道哪一件是宫里没有记档的。”赵璇道。 萧奕亭并不相信她的话。“这东西很特别,是个轻巧的小物件,想起来了吗?” “陛下为什么会对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感兴趣?难道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吗?”赵璇问。 “东西未必真的贵重,只是有些好奇,先帝究竟给了你什么。”萧奕亭道。 赵璇见他的眼神时不时的往自己身上看,便问“陛下在看什么?” “你惯做干练打扮,从前竟没发现你也会和一般女子一样随身带手帕。”赵璇袖口露出一个小小的手帕角,和通身的装扮有些不搭。 顺手将帕子抽出来,赵璇漫不经心道“虽说我看起来不像一般女子那样讨人喜欢,可不管怎么说终究是个女子,这样的东西多少也是有一些的。” 见他的眼神始终落在手帕上,赵璇便扬起手帕道“陛下想看看我这不像女子的女子究竟用的什么样的手帕?” 扔在桌上的手帕没有什么味道,是最常见的素色丝帕,丝帕的一角缀着龙眼大小的一只金丝囊。“这是什么?” “缀上金丝囊可以塞在衣角,不容易掉下来。”赵璇解释道,忽然想到什么。“那金丝囊中装的就是先帝赏赐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陛下想问的那一件?” 金丝囊十分精巧,非得熟悉机巧的人才能打开。萧奕亭忙活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打开,只能叫来贺内监。“你来看看,这要怎么开。” 嘴上说着试一试,手上动作却很灵巧,三下两下就把金丝囊打开,从里头滚出来一个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的白色玛瑙球。 萧奕亭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里头仿佛还有水在流动,看起来格外特别。“这是什么?” “这是极为罕见的水玛瑙。当年颖妃宫中便有巴掌那么大的一块,若不用水滋养很快就会干涸,自颖妃那块干涸了以后,宫中库房再没有这样的物件。”贺内监道。 赵璇便笑道“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一看就让人觉得稀罕。不过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没有记档呢?” 贺内监道“颖妃宫里的东西都由先帝亲自收着,并没有入库房,想来是先帝格外喜爱丞相,所以才破例赐给丞相。” “我竟不知是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如还是还给陛下吧!”赵璇道。 萧奕亭看了一眼贺内监才道“从库房里取一块鸽血石雕成锦带纹样用来换你这一块。”想了想又说“再加一匣子珍珠拿来镶扣子。” 赵璇自然没有不应的,顺带着手帕也没有拿,顺手也给了他。 晚间皇后过来的时候赵璇去了外头,恰好错过。皇后还未开口便听萧奕亭道“你可曾见过宫中有什么人身上有这样的东西?” 一面说一面将水玛瑙,金丝囊还有那一方平平无奇的白丝帕一股脑的推到皇后面前。心里刚有些醋意的皇后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这金丝囊和白丝帕实在太过寻常,一时也想不起来有谁格外不同。倒是这样物件看起来有些新奇。” “这是水玛瑙,皇后可曾见过?” “倒是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曾经听父亲说过,这样的玛瑙举世罕见,非要在流了千万年的河中才能有机会遇见,而且和其他的玛瑙不同,这一种可遇而不可求。而且即便是水玛瑙一般也是扁平的,只能摆在桌上赏玩,像这样圆润的实在是罕见。” 萧奕亭将这颗玛瑙珠放到灯下仔细看了很久,里头的水只有一半,晃动的时候还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 第三百零二章 起兵 犹豫再三,皇后将梨花盅放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问“陛下觉得丞相,不,陛下觉得赵璇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奕亭拉着她的手在一边坐下“怎么忽然这么问?” “每次我看见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我什么也帮不上陛下,不像她能力卓绝。” “你们不一样。”萧奕亭握紧她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浮肿的手。“她是臣子,辅佐君王治理天下是她的责任。你是皇后,是我的妻子,约束好后宫,教育好宫里的孩子是你该做的事情。” 微微颤动的眼睛显示出她的犹豫“陛下真的这样觉得吗?” “真的。”他将惶恐的人拥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我不会让你面对当年太后和颖妃的局面。” 她并不知道当年的种种,只是从人们小声的议论中猜测当年这两个惊才绝艳的女子之间大概发生过足以改变一生的事。 “陛下能告诉我太后当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萧奕亭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当年的事情,其实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多事情都记得不真切。“太后出身书香门第,一手丹青绝妙,就是宫里的画师见了也要赞不绝口,宫里至今还存了许多昔年的旧作。”只可惜太后在颖妃出现后就很少画画了。 她是一个很好的皇后,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名满都城的才女也没能逃过色衰爱弛的命运。 她其实还没能来得及衰老,她的丈夫就已经将自己的心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一开始她以为这不过是宫中另外一个昙花一现的宠妃,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却一路扶摇直上,无子无女,没有声名显赫的家族撑腰,却在一年之内稳稳的坐上了颖妃的位置,恩宠和权势都在向她靠拢。 那时候她就开始担忧,担心有一天自己的地位会受到威胁。很快她的担忧就成真了,颖妃有了身孕,生下了宫中第一对龙凤胎。 就连一向言辞苛刻的钦天监和礼部都说这是上佳的大吉之兆,先帝大喜过望,竟生出了想要废太子的念头。 而这一切变故都随着小公主和颖妃的接连暴毙,二殿下送入冷宫而被终结。 太后赢了,只是从那一天起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的笑意淡了,时时刻刻都像个泥人一样,没有自己的喜悲。 她尽心尽力的做着自己的本分,将皇后做到了极致,之后的这些年先帝消沉了很久,再也没有提起废后,却始终让长宁宫维持着颖妃离开时的模样。 “太后也只是这个宫里无数失去希望的女子中的一个。”萧奕亭轻叹一声“我希望你做好皇后,却不只是皇后,你明白吗?” “陛下不怕吗?” 他抱紧怀中的人“我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 生死茫茫之间,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将最深的信任交付。 临走前皇后小声问“陛下觉得赵璇是一个好丞相吗?” “就目前来看她的确是个不结党营私,一心为公的丞相。”萧奕亭认真道。 “她会一直做丞相吗?” 萧奕亭勾住她的手指,微笑的看着她“赵璇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可这个人不喜拘束,这朝堂困得住一时,困不住她一辈子。到了那时只有你我相互倚靠,要并肩治理江山了。” 他划过鼻子的手快得感受不到温度,可她却红了脸。“我明白了。” 掌灯时,贺内监添了滚烫茶水,将已经批改好的奏折搬走,和赵璇看过的那些放做一堆,等天亮后送走。 “先帝心里真的有过颖妃吗?” 贺内监将灯芯剪断,火光一下子变得更亮。“陛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说过当年颖妃也曾经夜夜陪伴先帝批阅奏折,衣不解带的侍奉先帝,可她却没有好下场。”萧奕亭翻开新的一本,手边还没有看过的奏折已经只有寥寥几本。 “如果没有,又怎么会让颖妃娘娘一直陪伴左右呢?”贺内监低头道。 萧奕亭却是将刚刚沾满墨水的笔放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语焉不详?” 贺内监捏着墨块缓慢的磨着“也许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呢?” 这些语焉不详的过去就是我们所能知道的全部,到此为止,仅此而已。 那些被湮灭在过去的故事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前因后果,是非都已经说不明白。 “你说说颖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颖妃娘娘进宫的时候刚刚十六岁,生得比最娇嫩的海棠花还要好看,性子非常单纯,那双眼睛里像是盛着满天星河一样,只要看一眼就没办法忘记。” “听你这样说,她是个很美的女子。” 她像是一不小心落入人间的仙子,没有人知道先帝是从哪里把她带回来的,据她自己说,她来自一个没有四季的地方,那里山花四季开放,青翠满眼,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模样。 陛下对她宠爱异常,按照她的喜好改建过长宁宫,为她种下满宫的海棠花,恨不得将她日夜带在身边,只要一刻不见就心慌。 长宁宫中有许多空旷的房间,后来的人们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其实这都是用来装从前陛下赏赐的东西的库房。 颖妃的盛宠使太后觉得受到了威胁,开始明里暗里的针对颖妃。先帝知道以后非常生气,于是动了废后的心思。 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先帝便渐渐的没了这个心思。 “先帝为什么没有追封颖妃?”历来帝王的宠妃在死后都会得到破格晋封,以颖妃得宠而逝的情况来看先帝就是追封她为皇后也是有可能的。然而颖妃不止没有被追封,事实上也并没有被葬入妃陵。 贺内监深深低下头“这些事情先帝从来没有说过,或许有他的打算吧。” “那颖妃葬在何处?” “下臣不知。”贺内监也曾经试图询问,可先帝却不肯透露只言片语,日子久了大家也就渐渐忘了。 “原来颖妃在宫中的日子这么短,难怪宫里也没有多少人记得她。” “大概是红颜薄命,没有这个福分吧。”她若能活下来,依先帝对她的重视程度未必不会在丧女之痛下一怒将废后和废太子一并做了。 不过贺内监倒是没有想到萧奕亭能够心平气和的听了这么多,他原本以为至少也要有些难言的情绪。可他却平静得像是真的在听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故事。 贺内监出门的时候被一个行动冒失的年轻内监撞到,张口就要斥责却眼尖的看见他怀中露出一角红色,这是八百里加急的标志。“发生什么事了,你从哪里来?” “二殿下起兵了!” 萧奕亭面色不善的看完了加急送来的消息,大步走到阶前,外头安安静静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城门已经被人封了的样子。“急召霍思渊救驾!立刻将赵璇叫来。” 打着哈欠的赵璇扶了扶头上的冠“陛下召我?” 处在爆发边缘的萧奕亭强自按捺下怒气,将急报扔到她面前。“你看看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萤将急报展开在赵璇面前,三两行看完,赵璇不为所动的伸了个懒腰“出不了什么事。”伸到一半忽然停住“坏了!霍思渊不在城中!” “什么!” “前几天城外出现了一伙顽固的山匪,我让他出城剿匪了。”赵璇满脸无辜的摊了摊手。 萧奕亭拍着桌子道“眼下叛贼已经封城,你倒说说要怎么办!” 自来城池都是易守难攻,都城的储备富足,城墙坚固,不论怎么看都是个可以固守数月的地方。霍思渊出城剿匪带的人不多,又没有调兵遣将的虎符,就是有这个心又有谁有这个胆子把自己的兵交到他手上? “陛下不必担忧,宫城坚固,一时半会儿叛军冲不进来。” 话音刚落,就有惊慌失措的内监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陛下不好了!外城门已经被冲开了!” 更糟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高门大户的府兵虽然有心抵挡却杯水车薪,没有对方的人马训练有素,杀伐果断。顷刻之间已经冲到宫门口。 宫里各处都慌乱得不得了,哭喊声混杂着隐约能够听闻的马蹄声一步步逼近,萧奕亭的脸色已经难看得让人看一眼就胆寒。“赵璇!你果真要袖手旁观吗!” 赵璇走到桌前,看了一眼他,轻轻一笑“我怎么能袖手旁观,自然也是要做些什么的。”说着四处看了看,微微点头,绿萤一个箭步上前,将袖中的短刀架在萧奕亭脖子上。 “赵丞相!你这是在做什么!”贺内监惊声尖叫,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心急如焚,一面想要拦却又担心自己的贸然会伤害到皇帝,只能焦急的看着赵璇,用言语声讨。 “贺内监,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最能看清情势,你觉得眼下这种情况,我是应该站在陛下身边用我这毫无缚鸡之力的双手去和外头的叛军斗,还是应该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赵丞相!不论是先帝还是陛下都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待我不薄?先帝将我送去荒蛮之地和亲也算待我不薄吗?至于陛下,刑部大牢一行,赵璇此生难忘!”赵璇讥讽一笑,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恶狠狠的看着他。 “赵璇,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赵璇瞥了他一眼,“陛下,这是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懂吗?” “赵璇!你别胡来!陛下乃是万金之躯!你伤了他就无可挽回了!”贺内监叫道。 “我既然敢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就不怕杀了他。”说着笑道“杀了他正好向二殿下投诚,迎他做新帝!” “你疯了!” “二殿下觉得我是他的亲妹妹,自然待我格外不同,到那时,我成了新贵,还有谁敢说三道四!” 宫中的侍卫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就已经围了过来,却碍于情况而不能上前,此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忽然有一人被贺内监夺了兵刃,趁赵璇不备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脖子上传来的刺痛让赵璇察觉到身后的人真的动了杀意。冷笑道“我竟从来不知贺内监还有这样的身手,真是宝刀未老啊!” 假装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讥讽,贺内监将手中的刀贴紧赵璇的脖子“让你的人放开陛下!” “这可不行,我要是放了他哪里还有命活着离开。”赵璇轻笑道。 绿萤看着赵璇脖子上滑落的血滴眼中闪过不悦,刚要收紧手中的刀就听见赵璇说“屋里太拥挤,不如我们到殿前,那里宽敞,适合施展。” 贺内监嗤笑道“丞相大人可真是好兴致。” “就是死到临头也别在那么拥挤的地方啊,不然要是一不小心弄脏了什么东西将来要是找起来岂不是很麻烦吗?” 两人被对方的人挟持着慢慢的退到屋外,正是空旷的地方,身边围了一圈长刀出鞘的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四人。 赵璇轻声道“内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是个内监,心里就一点都不着急吗?要是随我投靠二殿下立马就能当上千岁,到时候不比现在风光吗?” 贺内监立即道“做梦!” “内监别急着拒绝啊,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没说呢。”说着身子往后贴,带着贺内监往后退,渐渐和另外两人拉开距离。压低声音道“二殿下背后可是有素衣门的人在支持,内监再考虑一下?” “荒谬!素衣门早已销声匿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何况素衣门的人也不会支持二殿下!”贺内监呵斥道。 赵璇笑了两声“内监这样说可不好,二殿下听见了要难过的,他好不容易才为了颖妃娘娘走到今天,要是内监能够将当年的实情说出来,即便看在这件事情上二殿下也会网开一面的。” 贺内监却不以为然道“如此下臣还要多谢丞相大人替下臣考虑?不知丞相大人又要用什么做投名状呢?” “投名状?”赵璇失笑道“我赵璇要站在谁那边还需要投名状吗?” “果然是丞相大人,这份气概真是令下臣敬佩。”贺内监道。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不论身边的侍卫如何紧张,被围在中间的四人却像完全察觉不到一样,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身戎装的萧奕台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场面可真新鲜。” 第三百零三章 阵前突变 萧奕台看着眼前的情形,让自己的人围了上来,将这一圈人牢牢围住,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这是什么情况?分庭抗礼?” 赵璇被贺内监牢牢制住,而萧奕亭却被绿萤挟制,两边似乎都不肯相让,架在脖子上的刀多多少少的沾上了鲜红温热的血液。 “这不是想要投诚结果被拦住了吗?”赵璇笑道。神态自若,仿佛脖子上根本没有东西随时能够取她的性命一样。 贺内监没说话,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似乎在判断赵璇说的话是真是假。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全身而退。 “二殿下,要不然咱们打个商量吧?”赵璇道。 “你说!”萧奕台干脆在一边坐下,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僵持。 赵璇冲他眨了眨眼睛“你杀了姓贺的,我把陛下交给你。” 萧奕台身边全是士兵,打扮得非常普通,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他。他笑得畅快,一脸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没有吗?”赵璇笑着反问。 “来人!就地绞杀!”萧奕台高高举起左手,用力一挥指着前面的几人道。 贺内监就此收紧架在赵璇脖子上的刀,大声道“不许靠近!” “你觉得用她能威胁我吗?”萧奕台不屑的看着他,示意手下的人继续前进。 一直揪着萧奕亭后脖颈的绿萤看着周围的情形微微用力推着萧奕亭往前走,将流淌在地上的血水踩在脚底,小心翼翼企图靠近赵璇。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的轻微挪动感让赵璇多了几分笃定,叫道“杀了我对你可没有好处!” “留着你对我也没有好处!” 正在这时外头轰隆隆的又闯进来一帮人,兵器更加精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当先的霍思渊穿着全套的盔甲,看起来英姿飒爽。单手勒住缰绳“二殿下,大势已去,还是束手就擒为好。” “不可能!”萧奕台聚精会神的听着外头微弱的声音,大声否认。 霍思渊坐于高处,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你的人已经被清理干净,不可能来支援你。” 不甘事变失败的萧奕台箭步冲向绿萤,想要从她手中将萧奕亭抢回来做人质,然而绿萤反应迅速,单手扯着萧奕亭后退,另一只手却抽刀向前,堪堪将他的肩膀划伤。 见血后更加癫狂的萧奕台见这边讨不到好,干脆折了个方向转向赵璇,反正只要能够抓到赵璇,用她来威胁霍思渊一样有用。 贺内监毕竟年老,在行动上没有绿萤敏捷,一下子就被踢开,窝在地上团成一团,赵璇随即落入萧奕台手中成为他的人质。 绿萤眸色一暗,却见萧奕台命人将赵璇绑好,又一并绑了贺内监扔在一边命人看管,眼下他手中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半人质。 局势瞬间转换,他得意洋洋的冲霍思渊道“你只要一轻举妄动,我就把他们都杀了,叫你背上弑君的罪名!” “二殿下的话是不是说反了?天下皆知逼宫的人是您。”霍思渊道。 萧奕台因为手中握着人质,自觉再没有什么能够威胁自己的,索性摊开来说“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大将军霍思渊当众逼宫,杀了丞相和陛下。你说天下人会信你吗?” “难道不会吗?” “当然不会!你可是柔贵太妃的哥哥,只要陛下身死,四殿下登基,你就是国舅爷,兼任柱国大将军,可领摄政王职位辅政,这么好的机会你又怎么会放过!”萧奕台道。 霍思渊淡淡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一圈人“你说的也算有几分道理,不过史书从来都是胜者的庆功宴,只要我把你们全都清理干净,这里发生了什么还不是我说了算?” “天下悠悠众口,你就不怕群起而攻之?” “二殿下师出无名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可怕的?”霍思渊笑道“毕竟我可比殿下更干净。” 萧奕台看着站在一边的绿萤,想了想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跟着赵璇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子有什么前程,不如跟着我,将来保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璇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了别人手中的人质,忍不住笑道“二殿下可真是有趣,明眼人都看得出现在二殿下是弱势,您却在这个时候试图招揽人心,是不是有些可笑?” “非也非也,只要你们投诚,我未必没有胜算。”二殿下老神在在的晃了晃手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看起来太过笃定,即便是这样的情形都不见慌乱,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他一定还有后招。 “二殿下不觉得这样有点太冒险了吗?”霍思渊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向,语气轻松道。 清风徐来,吹动衣角,若不是剑拔弩张看起来还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赵璇试图动一动手腕,可绳子绑得太紧,根本没办法挣脱。“这可真是个让人为难的决定,我若投了二殿下,二殿下能给我什么呢?” “你可是我妹妹啊,你想要什么,我自然给你什么。”他着重在妹妹这两个字上强调,生怕人听不出来他的意味深长。 赵璇挣扎着摆脱按住自己肩膀的人,慢慢走到他面前“我要是想当镇国长公主呢?” 这几个字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就连霍思渊脸上都流露出惊讶。 镇国长公主这个名号这么多年来也只出现过一次,而且其中还隐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前朝惠帝是个木讷无能的君主,虽然不昏聩,但也没有才能。而其妹昌乐公主却是个有不世之才的女子,十三岁听政,十五岁垂帘,到了十八岁就已经被加封镇国长公主,在朝堂之上与惠帝并驾齐驱,几乎是日月同辉,双帝临朝。只可惜这样一个举世罕见的奇女子却死于宫廷政变,享年十九岁。 众人神色复杂的看向赵璇,不得不说在有些事情的处置方式上赵璇和这位史书上的昌乐公主颇有些相似之处。 萧奕台道“昌乐公主的下场可不好。” “这有什么,我已过了十九岁,相信殿下也不是惠帝。”赵璇面带微笑的看着脸色一瞬间僵硬的萧奕台。“还是殿下觉得镇国长公主的位置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不能拿来交换。” “你若想做昌乐公主也得有这个本事!”说着萧奕台便抽了旁边人的刀架在赵璇脖子上。 赵璇毫不畏惧颈上冰凉锋利的刀刃,甚至还擦着刀刃的边转头去看他“殿下觉得我没这个本事吗?” 诚然赵璇确实有几分胆色,可在萧奕台看来这所谓胆色还不够,并不能让他铤而走险。 外头的哭喊声渐渐变大,萧奕台一听就挺直了腰杆。“即便你有这个本事我也不敢用你啊。” 她这个人乖张跋扈,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只怕昌乐公主没有做的事情她都敢做。 “殿下这样说可真是让我心情复杂,不知是应该喜还是应该悲。”赵璇全然没有被他的话影响,笑吟吟的看着他,擦着刀刃往前走了几步逼近萧奕台“我想要的东西殿下真的不愿意给我吗?” “我不愿意,你又要如何?”萧奕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璇一脚踢中命根,当即痛得说不出话,脸色发红,握着刀柄的手却发白,整个人跪在地上,不发一眼。 “殿下还是不愿意吗?”赵璇笑着问,就好像那个刚刚下了狠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萧奕台恼羞成怒高高举起刀就要往赵璇身上砍,赵璇收起脸上的笑容,定定的看着他“殿下这一刀要是砍下来一定会后悔。” “哼!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正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从高处忽然射来一支长箭,直直插进赵璇身前一步的砖地中,将众人都吓了一跳,也因此逼停了萧奕台的动作。 墙头上出现了许多身着素衣的人,一个个都打扮得十分干练,蒙脸束发,身上或多或少的有血液喷溅上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白雪红梅般惹人注目,深深浅浅仿佛泼墨画。 所有人都做一样的打扮,一眼看过去竟然分辩不出男女,从身材上看应该都是青壮年,个个都纤细精壮动作灵巧。 赵璇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从各个角落冒出来的人,留心数了一下,竟有一百来个人,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潜藏进来,等待着现在这一刻。要是这些人全都训练有素,显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这里所有人。 战场上需要有战俘,而这里不需要活口。 霍思渊侧身看着慢慢围上来的人,脸上也变得凝重。这些人都是杀手,眼神中带着不顾一切也要完成使命的决绝。要么赢要么死,在这些人的世界里没有第三个选择。 大概这就是萧奕台的后援,在看见他们出现之后萧奕台明显放松了很多,一直紧紧绷着的肩膀也变得松快。“看来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试图再次举刀,咬牙切齿的想要报仇,却被赵璇的话说得动作一顿,正是这一次犹豫让他错失良机。 “原来殿下身后的人是素衣门。”赵璇轻叹道。 鲜血遍地,伏尸万万,血水淋漓之中有人动作迅速的将地上清理出来一条干净的小路。 从人群后方走出来一个带着巨大兜帽的人,身上雪一样干净,没有沾染丝毫红色。就连脚上素白的靴子也没有被血水沾上一星半点。那人只是点一点头很快就有人将霍思渊逼落,绑起来和赵璇扔在一起。 贺内监看着身边的人不由叹气“将军可有后援?”见霍思渊摇头无奈道“难道今日我们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在这人到来的时候所有企图反抗的人就已经被那些穿着素衣的人斩杀,每个人用的兵器都不同,却配合得十分默契,将所有不安分的人都抹杀。 赵璇看着红梅群中唯一的一株白梅,轻笑道“现在我们已经是阁下的囊中之物,也该让我看看自己究竟输给谁了吧?” 那人没有说话,却让人将萧奕台也绑了起来,和他们扔在一处。 这变故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萧奕台愣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算怎么回事?这些人难道不是自己的援军吗? “二殿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赵璇无奈的叹气摇头“要是殿下早些和我联手,现在局势可就不一样了。” 坐在血水中的众人并不能看清远处戴兜帽的人究竟是谁,那人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手上还戴着手套,将自己的身份遮挡得严严实实。 赵璇还未开口,就听见女人啼哭的声音越来越近,远处有一队盛装华服的女子被素衣人押送前来。为首的显然是身怀有孕的皇后。 一直保持沉默的萧奕亭阴沉着脸道“你是什么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斩草要除根,皇后腹中有了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个威胁。”戴了面具之后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赵璇认真听了半天也没能听出来究竟是谁。 “你杀他们就行了,杀我干什么!”萧奕台急切的向前挪动身子,却被人一脚踢回去。 “你也姓萧,这是萧家的天下,合该有你一份。” 赵璇看着台阶下开始搭建的木架和草垛道“阁下是打算将我们在这里烧死?” 皇后一听就哭得说不出话来,满怀恐惧的依偎在萧奕亭怀中,怀抱着绝望,根本没有办法听进去萧奕亭任何宽解的语句。“别怕,不会有事的。” “一刀杀了你们实在太轻松,只有冲天的火光才能让你们清醒。” 赵璇看了看身边的人发现太后和宝华也瑟缩在萧奕亭周围,眼中含泪,除了哭什么也不会。“阁下似乎和萧家有仇?我又不姓萧,死在这里岂不是冤枉?” “你虽然不姓萧,可你实在是个变数,为保万全只好将你一起处置。” “听阁下的语气似乎对我很熟悉?反正也死到临头了,不如也让我看看自己究竟输给谁了?”赵璇笑道。 “贺直,事到如今,你也没必要再装了。你做了那么多,论功行赏合该有你一份。” 第三百零四章 出人意表 萧奕亭心中酸涩难当,反是太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贺直“居然是你!” 贺直被松了绑,揉着手腕站起来,冲那人一拱手“有劳。” “先帝和陛下都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柔贵太妃和四殿下呢?”贺直问。 “已经在来的路上。” “我倒是很好奇,贺内监为什么要和素衣门合作,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赵璇问。 “这和你没有关系!” 赵璇笑道“反正我已经是将死之人,让我死得明白总不算过分吧?”说着冲下头努了努嘴。 木架和草垛正源源不断的运进来,马不停蹄的绑成一个个刑架。 见那人轻轻点头,贺内监才郑重开口“世人口中的宠爱不过是先帝掩人耳目的手段,颖妃当年入宫根本不是因为和陛下两情相悦!” “你胡说!”太后激动得破口大骂“先帝英明!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还没说,太后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贺直嘲讽的看着她“你身为人妻,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缄默不语,眼睁睁的看着几条性命葬送,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国母!”贺内监指着她道。 原来当年先帝尚且年少,外出游历偶然遇见了身为素衣门少门主的洛溪,也就是颖妃。两人一见如故,对这个盛世的许多想法不谋而合,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当时素衣门刚刚遭受重创,正急于寻找一个稳固的靠山重整旗鼓。而彼时先帝还未选立中宫,便在离开前和她约定好,来日必定迎她入宫,共襄盛举。 然而回宫后的生活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朝臣们虽然时常争执却没有什么拉帮结派的行为,后宫之中皇后又是可以倚靠的人,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渐渐的他就忘记了还有洛溪这么一个人,也忘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指点江山的意气。 可素衣门的境况越来越不好,眼看着老门主病重,洛溪只好铤而走险混入选秀的女子中进了宫。 说来也巧,她进宫的时候正值元嘉大长公主为了赵明理要死要活,又赶上楚庭从崖城被分出来,各方争执不休的当口,洛溪来了。 她如一柄利剑,干脆利落的将这些繁杂的事情一刀劈开,给了先帝喘息的时间。 与其说先帝专宠于她,不如说先帝被逼无奈。那时候洛溪已经不相信先帝会像一开始承诺的那样做素衣门的靠山,为求自保,她暗中支持铜雀台做大,并以此作为条件要求铜雀台交出地图。 就这样,铜雀台在颖妃的支持下遍地开花,声势极为浩大。 “先帝有意遏制,却因为身中生死蛊而无能为力。”贺内监道。 赵璇用手撑着身子站起来“生死蛊不是颖妃下的吧。” “愿闻其详。” “生死蛊,合则生分则死,一般都是用来惩罚不忠诚的属下,而不会用在自己身上。这种蛊毒非常霸道,即便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会缠绵病痛直至老死,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赵璇道。 “想不到大人还对蛊毒颇有了解。” “颖妃青春年少,何必为了先帝将自己一辈子都葬送在这里?即便她手上有这种毒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赵璇笃定道。 贺直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蛊并不是颖妃下的。” “大概是有人发现了颖妃的真实身份,想要用这种方法把她困在宫中吧?”赵璇道。 “大人不愧是大人。” “既然如此,不如说一说御膳房中的断魂散吧?”赵璇道。 贺直闻言挑了挑眉毛,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出口,不过想想也是,她既然能够查明源头,自然也要问个详细。“你想问什么?” “宫里这么多人,内监却能计算好药量,让一切都发生得刚刚好,想必也不是个普通人吧。” “在宫里的日子久了,自然什么都会一些,无足挂齿。”他笑得谦逊,仿佛这不过是端茶倒水之类的小事。 “宫里的水大多是用宫里自己的井水,只是陛下,皇后和太后用的水都是从城外玉华寺中接回来的山泉水,清冽可口,不论用来做什么都格外不同。” “包括下毒?” “包括。” 赵璇了然的点了点头“我既然问到现在,自然也不管这问题会不会显得幼稚愚蠢,还请内监给个面子告诉我为什么。” “大人请问。” “颖妃之死其实陛下一清二楚吧。”赵璇笑得狡黠。 贺直点了点头“陛下完全知道颖妃和小殿下是怎么死的。” 赵璇点了点头,看见下头的架子已经搭得七七八八。“时间不多,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希望内监能够解答。” “大人请说。” “颖妃是为了素衣门才和先帝虚以委蛇,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要置先帝,陛下于死地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周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贺内监身上,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下臣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看来是我说得太笼统。”赵璇笑中带着几分无所谓般的歉意“当年给太后和大长公主提供机会的人不是你吗?让他们深陷梦魇无法自拔的人不是你吗?在水中下断魂散的人不是你吗?” “大人,总不能因为下臣说了些秘闻,就要将这些没有影子的事情全都扣在下臣的头上吧?”贺直无奈的叹了一声,并不分辩。 赵璇道“那怎么解释内监的身上至今还残留着摄魂香的痕迹?”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下意识的要看自己的手,却在下一刻意识到不妥“大人这是在说什么?下臣怎么听不懂?” “我的侍女刚刚告知陛下御膳房的水被人下了毒,转头就在宫中遭遇刺杀,内监觉得这是巧合吗?”赵璇反问。 “大人入朝的时间不长,可仇家却不少,即便从前没有入朝的时候各种刺杀也从未间断,怎么就偏偏要算到下臣头上呢?”贺内监笑问。 “因为有些事情只有内监知道,别的人就是有这个杀我的心,只怕也做不了这么圆满。”赵璇意有所指的看着他,眼神飘飘荡荡的在太后身上转了一圈“您说是不是?” 话已至此,该听明白的已经听明白,没有明白的只怕以后也不会明白。赵璇活动了一下腿脚,探着头看下边的架子已经搭好。“怎么着,我先上还是一起?” “即便在这样的事情上,大人也还是愿意身先士卒啊。”贺内监笑道。 赵璇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然后也不知怎么动作了几下,手上的绳子就开了。 周遭一片的人根本不敢小看,齐刷刷的将武器对准赵璇。 揉了揉已经被绑得通红的手腕,赵璇抱怨道“你们素衣门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做杀手了?穿着白衣出门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吗?” “可真是不能小看大人,绑得这么严实还能解开。” 赵璇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硬挣开的?” “你虽然动作微弱,又有宽袍大袖遮挡,可素衣门只着素衣,不吃素。” “早就听说素衣门规矩森严,等闲人可是没办法进入的,如今看看竟是真的。”赵璇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阁下究竟是谁呢?” “虽说人都要死了,再看这些也没有用,不过谁也不想死得糊里糊涂啊。”赵璇道。“真是没想到萧家的江山就要这样葬送了,真是可惜啊。” “你觉得可惜?” “自然可惜,要是我能活下去,扶幼帝上位,必定权倾朝野,号令天下。到那个时候,江湖门派又能耐我何!”赵璇道,似要将满腔豪情付诸于口,大声的说着自己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火把已经准备好,赵璇也被人按住绑上木架,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把赵璇烧个灰飞烟灭。 “等等,把所有人都绑上去。” 绑完以后才发现还空了一座,一直藏身在兜帽下的人轻笑一声,“贺直,你不去吗?” 赵璇大笑“枉你费尽心机还是免不了飞鸟尽良弓藏的命运!” “我替你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贺直青筋毕露的看着对方,咬牙切齿道。 难得看见他这样喜怒形于色,可见他心中此时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即便被人绑在架子上赵璇还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这世上再没有比死人更懂得保守秘密的人了。贺内监看着也不像是愚笨的人,怎么也会犯这样的错呢?” 贺直从靴子中翻出匕首,横在那人身前“放我走,我绝不会胡说八道。” “你觉得你有这样的机会吗?”那人笑了两声,将他一瞬间涌上的惊恐尽收眼底,面具后的眼中却只有嘲笑。 敌众我寡的情形让贺直在一瞬间就认清形势,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没有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他悄悄的看着赵璇,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是愚蠢就是还有后招。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亲手杀了赵璇,我就给你一刻钟,能不能逃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几乎没有犹豫,他紧紧的握着刀,大踏步向赵璇走来。 “贺内监觉得那人真的会放过你吗?”赵璇面带微笑的看着远处的人,轻声道。 贺直站在草垛上没有回头。“大人的后援什么时候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有后援?”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三寸长的匕首直接扎进赵璇的腹部。 “大人,你的后援能及时赶到吗?”他面上和蔼,仿佛现在手里握着刀的人不是他一样。 赵璇低头看了一眼深深没入腹中的匕首,倒抽了一口凉气,狠狠的拧了一下眉头“你想怎么样?” “我有办法让你假死,只要你肯放我一马。” “我都被架在这里了,还有什么法子?”赵璇反问道。远处的人已经开始起了疑心,慢慢的往这边走来“留给内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什么还是捡要紧的说吧。” “我知道你娘在哪儿。” “拿这种话来诓我是不是有些轻率?”人越来越近,赵璇反复在心中劝说自己不要当真,这不过是他的缓兵之策,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听下去。 “大人难道就没有疑惑过为什么你一来都城,你娘就不见了。”贺内监笃定她一定会动摇,在身后的人靠近之前将匕首抽了出来,跳下草垛。 匕首一从伤口拔出来,血就以缓慢而止不住的架势一股一股的往外流,疼得赵璇头都抬不起来。 火把在脚底下点燃草垛,热浪以缓慢而不容置疑的速度慢慢的爬上全身,燃烧而来的烟气呛得赵璇忍不住咳嗽,只是咳了几下就已经满嘴腥甜,低头才发现前襟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火势越来越猛烈,赵璇已经看不见外头的样子,整个人被冲天的火光笼罩住。 所有人都觉得赵璇今天要丧命于此,却偏偏在这个关头,从背后飞来暗箭,箭尾拴着绳子牢牢的钉在赵璇头顶的木板上,下一刻就滑落下几个白色的袋子,在靠近赵璇的瞬间被箭射中,里头的东西落了赵璇满身满脸,顺带着连草垛上的火都浇灭了一半。 面具人冷笑一声,抬手一箭将绳子射断,绝了对方救赵璇的路子。“放火!” 从另外的两个角落再次射出冷箭,将捆绑着赵璇的绳子射断,眼看着赵璇就要脱身,面具人却将弓箭对准了赵璇“阁下还不现身吗?” 出现在墙头上的孟敬亭手里一样挽着弓。“赵璇我非保不可。” “你这是找死!” 赵璇已经被人架住,正往面具人这边拖,忽然被人一箭射在脚前,逼不得已停下脚步。“实在对不住,这个人我非救不可。” “孟门主,铜雀台和素衣门可是师出同门,你这样做不合适吧?” “要不是因为觉得不合适,我也不能犹豫再三,这时候才来啊。”孟敬亭笑道。 不大一会儿赵璇脚下就已经聚了一摊淡红色的血水,整个人色白如纸,看起来随时都要断气。 “孟门主,你最好不要不识抬举。” 孟敬亭将重新挽好的箭对准了赵璇所在的位置“不知道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箭快?” 耳边传来鹤唳之声,孟敬亭勾着唇角笑了“看来这一次我要赢了。” 第三百零五章 代门主 宫门被撞开,却是一身戎装的韩朝,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胆逆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黄口小儿也敢在这里充英雄!”面具人直接将手上的箭射向韩朝的心口,却未料到韩朝准备得周全,即便用足力气却也只是射中护心镜。 韩朝趾高气昂的举起手中的长刀“来啊!随我救驾!诛杀逆贼!”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几百府兵,成不了气候,可随着韩朝一声令下,身后的宫门却在此刻涌入一片黑云,到处都是戴着半张面具的人,分辨不出来男女老少,各种身形都有,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像一群亟待杀戮滋养的乌鸦,不顾一切的挥舞着长刀冲上来。 架着赵璇的人得了面具人的指令后急着将赵璇灭口,然而却被破空而来的两支箭一左一右的射中脖颈,很快就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被解救下来的众人后怕得聚在一处,萧奕亭刚把皇后护在身后,就看见韩朝扬刀而来,下一瞬间就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萧奕台手里还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簪刀,此时已经躺在地上口吐鲜血。 心有余悸的众人凑在一处,由霍思渊护送着往后宫去。“韩朝,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的赵璇穿着一身残破的红衣,脸上又红又黑,看起来别提多狼狈。四周一片混战,到处都是断肢残骸,令人不忍直视。 韩朝让霍思渊带齐所有他的精锐避到后宫中,掂了掂长刀的份量“我要去帮她!” 他挥舞着并不熟练的长刀穿过疯狂奔逃,奋力厮杀的人群,艰难的向她靠近,至少这一次他想要和她并肩作战。 “你怎么来了!”赵璇面露不悦,这里可不是家中的演武场,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我来帮你!”韩朝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了血液,看起来竟然有种凶悍的气势。“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接过绿萤递来的弓箭,赵璇深呼吸后感受着身上疼痛的地方,熟练的调整了用力的位置,第一箭就擦着面具人的兜帽而过,将那人的披风死死地钉在地上,连带着那人都被这股力道带得踉跄了好几步。 所有人都没想到赵璇的弓箭能够强到这种地步,原本还有些犹豫的霍思渊一下子想起来赵璇有百步穿杨的本事,立即带着众人往后头跑。 没了兜帽遮掩身形,很容易能够看出那人是个女子。 赵璇按了按再次开始流血的伤口,用力的咳了两声,咳出满满一口血。她将吐出来的血踩在脚底,向绿萤伸出手。 绿萤犹豫的动作让韩朝意识到她要的东西可能很不同。 没时间犹豫了,绿萤刚刚把瓶子掏出来,身边又围了一圈奋力厮杀的白衣人。韩朝只能一边和绿萤将这些人挡在赵璇另一侧,一边分神看着赵璇的状态。 她看起来真的很不好,脸色惨白,眼睛里也没有精神,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 吃了药之后赵璇站在原地,用力撕了一条布条将腹部的伤口胡乱的缠了几圈,用弓勉强把自己撑起来,迷蒙的双眼透过拥挤混乱的人潮牢牢的锁定站在台阶上的人。 赵璇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频率,将箭搭上,在对方的凝视中松开了手。 对方轻轻松松的避开了这一箭,甚至还有闲工夫用眼神嘲讽。绿萤惊讶的看着对方的动作,她从来没有见过能够这么轻松避开大小姐用尽力气的一箭的人。 “对方功力不浅,不要恋战,速战速决!” 绿萤吹了几声有长有短的哨音,黑衣人的动作一瞬间更加狠厉,招招致命,只攻不守,用了和对方一样的路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一命换一命的霸道法子。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双方就各有伤亡,收了势,退居两侧,形成对立之态。 孟敬亭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说着眼睛瞟向赵璇手中的弓。 赵璇道“我也没想到孟门主还会挟私报复。” “这不是事急从权吗。”站得近了就能闻见赵璇身上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孟敬亭立刻往边上挪了挪。 对方的气势很足,即便白衣已经染成黑红,气息粗重,却还是眼神凶厉的看着这边。“孟门主,你当真要做背信弃义之徒吗?” “当年种种已成过眼烟云,这些年铜雀台也算还了恩情,我们早就两不相欠!” “好一个两不相欠!”对方冷笑道“既然孟门主不念旧情,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随着对方一声令下,白衣人从腰上抽了软剑,彼此合纵连横,声势极为骇人。像不要命一样红着眼睛扑过来,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浓浓的置生死于度外的感觉,让人看了止不住心中一颤。 赵璇朝天一箭,细碎的粉末被风吹向在场的众人。韩朝尚且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却见对方的人脸色骤变,怒喝道“赵璇你好狠的心!”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在和我作对之前难道没有好好打听打听吗?”赵璇冷笑道。 头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的韩朝忽然觉得眼睛没有办法从她身上挪开,虽然她说的话做的事都没办法用一般的常理来判断,不过她就是给人一种你必须听她的那种感觉,很奇妙。 失血过多让赵璇原本就非常白皙的肤色现在仿佛一个在水里泡了很久的死人一样,青白得让人看不出来她是不是还活着。 “撤!”面具人凝视赵璇许久,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开始向四面八方逃窜,没有规律,没有组织。 可赵璇却冷笑一声,向孟敬亭点了点头,他从袖中摸出一只短哨,三短一长之后,有人从屋脊背后爬出来,两两一组将箭矢一起射出,箭尾的蛇线向着约定好的地方飞去,绊住白衣人逃走的动作,大半的人都因为被线缠住而掉下来。 若不提前说明,只怕眼神不好的人还要以为掉了满地硕大的鸽子。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赢了。” “没到最后关头,怎么能轻言胜利呢?”面具人意有所指道。 炸在脚边的烟火逼得众人后退了好几步,等白雾散去面前已经空无一人。韩朝作势要追却被赵璇拦住“穷寇莫追,先去看看宫里的情形。” 话音刚落,赵璇就已经脱力,整个人几乎立刻就要向后倒去。幸好韩朝眼疾手快的把她抱住“阿璇,你怎么样了?” “笨蛋,战场上怎么能把刀丢了呢。”一边说一边从嘴角冒出血,赵璇眼神涣散的倒在他身上喃喃道“你真是太笨了。” 她的手上脖子上青筋毕露,这是用力过猛的痕迹,孟敬亭急忙让韩朝把赵璇抱起,转头去问绿萤“她吃的是哪一种?” “宁破。” 孟敬亭焦急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宁破?” 绿萤沉重的点了点头,喝令黑衣人打扫战场,转身在前头带路。赵璇的身子已经很差,要是不争分夺秒恐怕就再没有以后。 韩朝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明白赵璇刚刚吃下的东西应该不一般。 他的心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脚步凌乱又匆忙,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能跟着绿萤到处乱窜。 好不容易才回到翠云轩,赵璇身上已经微微发凉,探不到气息。韩朝红着眼睛给她搓手,试图让她的身体变得温暖,可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生命在流逝。 “解药呢!” 绿萤正在孟敬亭的帮助下将屋里收拾出救治赵璇的地方,见韩朝六神无主的趴在床边看起来实在太可怜,劝道“大小姐没这么容易死。” 高大的浴桶很快就准备好,里头装满了冰凉彻骨的山泉水,还有看得见的冰块漂浮在上面,只是看一眼都让人浑身发抖。 “把大小姐放进去!”绿萤道。 韩朝迟疑的看着满盆的水,她的身子已经够凉了,要是真的放下去会不会? “没有时间犹豫了!”绿萤直接开始剥赵璇的衣服,孟敬亭见状立刻站到门外避嫌。 屋里只剩下被泡在冰水里的赵璇,可她没了力气根本坐不稳,随时要往水里滑,韩朝一咬牙就要进去,却被绿萤拦住“这是冰水,你没练过功,承受不住。” “我不进去,她就会淹死。”绿萤闻言只得松手。 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韩朝身上所有的寒毛全都立了起来,哆哆嗦嗦的坐下将赵璇抱在怀中,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水和赵璇哪一个更冷。 绿萤确认过韩朝没有大碍,即刻转身去命人加紧烧水。“孟门主,我听说铜雀台有一味秘药叫做蛰羽丹,不知道孟门主能否割爱?” 孟敬亭道“你又怎知我一定会带?”若没有带在身上,只看赵璇眼下的情形恐怕未必能够撑到取药回来。 “蛰羽丹虽不是什么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却是吊命最好的东西,孟门主此行总不会空手而来。” “你可真是长了一副伶牙俐齿,难怪赵璇总要将你带在身边。”孟敬亭并不推辞,将药拿在手中“琉璃盏呢?” “东西在大小姐手中,只有她活了你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绿萤夺过他手中的瓶子道。 滚烫的热水一桶接一桶的倒进浴桶中,绿萤将一包包的药粉毫不吝惜的倒进桶里直到清澈见底的水渐渐变得混浊乃至发黑,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赵璇在冰冷的水中醒来,吃力的眨了眨眼睛,认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勉强扯动嘴角“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陪着你。”韩朝轻声道。 刺骨的冰凉让赵璇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缓慢,她无力的依偎在韩朝身上“你不该这么冲动。” “我没办法看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她的皮肤浸泡在冰水中被冰块遮挡着若隐若现,看起来和死人也没有什么分别。韩朝心里一阵后怕,要是他不在,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弗思呢?” “夏统在她身边,阿晗有铜雀台的人保护。” 赵璇趴在韩朝的胸口呼吸清浅“你别怕,我不过是一时脱力罢了,休息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好的。” 韩朝怎么会不明白她不过是在想办法宽慰自己,心里顿时更觉得难受,只得强行忍住“我知道,你放心吧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带弗思来见你。” “大小姐,药浴备好了。”一切准备完成之后,绿萤将蛰羽丹倒进桶中,又从瓶中倒了一半千秋后的粉末在水中,这才过来叫赵璇。 “等等。”赵璇拦住想要和他一起进去的韩朝“药性霸道,你身上没有伤,进去了会受不住。” 药桶不大,恰合赵璇一人在里头坐着,虚弱的将头靠在桶沿。“贼人手段狠辣,未必会就此败退,将宫中彻底清查,重新布置守卫。命太医务必要保皇后这一胎。警惕齐国余孽,别让人钻了空子。让陛下即刻下发诏书,各城严加守卫,不得有大队人马进出。” 说了就便喘得不行,歇了好一会儿才说“让房越修进宫处理飞纸相关事宜,着高子玉严查城中各处。”说完,赵璇看向韩朝“这都是朝堂上的要务,非你不可。” 虽然韩朝根本不愿意离开,可看着赵璇恳切的双眼,他还是妥协了。“你别费神了,我这就去。” 等他走远之后赵璇才在绿萤的服侍下喝了一瓶腥臭难闻的药,慢慢的将气息喘匀。“孟敬亭呢?” “在门外等着。” “叫他进来。” 纱帘后摆着屏风,重重遮挡之下孟敬亭根本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模样,只能从味道上来判断这屋里现在俨然是个药炉。“殿下找我?” “你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孟敬亭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若没有了素衣门,就是铜雀台一家独大,你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赵璇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无力,但已经明显不像之前那么虚弱。 “殿下可真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孟敬亭叹了一句,并没有否认。“至多明日天明时分就能见分晓。” “那戴面具的人你可认得?” “殿下可真是说笑了,戴着面具我又怎么认得出呢?”孟敬亭微微一笑道“不过我确实听说过素衣门自少门主死后并未有人继位,一直只有一位代门主在处理门中事务。” 第三百零六章 心生疑虑 赵璇听见代门主三个字心里便觉得不安,能够出动这个身份的人来对付她,只能说明素衣门将这件事看得极重。若是仅仅为了给颖妃报仇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且看今日情形,素衣门显然有一队精干的杀手,能够悄无声息的在城中藏了这么多人,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而且里头还牵扯了二殿下,更让人不解。二殿下可是颖妃唯一的儿子,可素衣门却似乎全然不在乎他的性命,实在太古怪了。 已经消失的贺内监贺直也很奇怪,他明明已经入宫几十年,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少年女子而为她谋划这么大的一个局? “孟门主对于这位代门主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出任代门主不过四五年就开始闭关,我也是直到今日才怀疑她已经出关了。”孟敬亭道。 赵璇被药水的腥臭味熏得头疼“门主觉得那面具人是她吗?” “即便不是她也是个高阶的门徒。”孟敬亭谨慎道。“殿下觉得呢?” “我早已不是公主,你为何还称我殿下?” 孟敬亭道“殿下如今虽无封号,可在我看来殿下早就是无冕之王。” 赵璇闻言一笑“原来如此,你倒是个会打算的。” “殿下如今重伤,朝中还有许多要殿下亲自绸缪的,在下还是先行离开。”孟敬亭道。 帘后响起水声,却并没有阻拦。孟敬亭心里盘算了几种可能,没有说什么,径自离开。 绿萤忙入帘后查看,只见赵璇仰靠在浴桶上,脸色惨白。忙道“大小姐,你还好吗?” “还剩多少千秋后?” “半瓶。” “再倒一半。” 绿萤犹豫半天劝道“大小姐,药量太重伤身。” “没有时间了。”赵璇低声道。不能让人知道她已经重伤,必须尽快把一切了结。 在赵璇的再三要求下绿萤才咬牙倒了一半进去,谁知接下来却听见赵璇说“剩下的分成三次熬进汤药里。” “大小姐!这是萧家的天下!” 赵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绿萤,这是祖父要的天下。”她凝视着跪在地上死死抓住瓶子不肯松手的人。“祖父要我保崖城五十年平安。” “大小姐,可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这是我的选择,别说了。”赵璇湿答答的手轻轻的搭在绿萤的头上“这次的事情了结之后你也走吧。” “大小姐!” “你跟在我身边早晚会死的。”赵璇看着她,像是看见了绿柳。 “我的命是大小姐的,我不怕死,大小姐也不必怕。”绿萤道。 赵璇苦笑着收回手。“你真是太固执了。” 绿萤执意道“我这条命早就是大小姐的了,就算今日立时就丢了性命也绝无二话!” “你也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赵璇道。 萧奕亭安顿好后宫诸人,便听见人说韩朝来了,急忙赶出来“前头情况如何,可抓住叛贼了?” “对方有备而来,没能抓住。不过也大伤元气了。”韩朝道,然后将赵璇交代的事情一一吩咐下去,向萧奕亭道“今夜恐不得安眠,还是让太医守在这里以防不时之需。” “你比从前可靠多了。”即便赵璇一再说她有后援,可他心里还是很不安,可看见韩朝后他才真的放心了。至少他能肯定韩朝是站在他这边的。 韩朝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怎么忽然这么说。” “这次辛苦你们了。”萧奕亭道。 “陛下觉得贺直所求为何?”韩朝也有些猜不透,贺直与颖妃相识的日子不长,没有理由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他想辅佐的人是老二,甚至是老四。”萧奕亭语气深沉,多少有些失望。 挟天子以令诸侯!韩朝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既然能图谋这么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真的让他跑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萧奕亭点点头“幸好宫门已经下锁,不然后患无穷。” “宫里这么大,就是排查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完。”韩朝道。 “宫里一定还有贺直的同党,必须快准狠,不然他随时都可能逃出去。”绿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手里还拿着赵璇预先准备好的详细安排。“大小姐行动前已经将宫里的情况摸清楚,眼下要做的就是将所有人都关在各个宫里,迅速清查。” “宫室众多,一时半会儿怎么排查得干净。”萧奕亭道。 “秦安公已经命人将所有人等拘在各自的宫室内,只要挨个排查,很快就能找到。”绿萤道。 萧奕亭点点头“如此甚好,赵璇现在情况如何?”方才走的时候只看见她仿佛受伤,却不知情况究竟如何,她至今都没有出现,大概情况不太好吧。 “丞相有些疲惫,正在休息,很快就会出来主持大局。”绿萤道。 韩朝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当着陛下的面怎么能说出由赵璇主持大局这样的话呢,这不是明摆着在挑衅帝王的尊严嘛。 绿萤恍若未觉“霍将军何在?” 霍思渊现在不远处,听见叫他才走过来。“陛下。” “请霍将军的人务必保护好几位殿下,贼人有可能会企图用殿下们来威胁陛下。”绿萤道。 霍思渊看了一眼萧奕亭,见他点头,这才答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人到处布置。 绿萤走后,萧奕亭看着忙得团团转的众人,忽然感叹了一声,“原来当年先帝是这样的心情。” “陛下在说什么?” “据贺直所言,颖妃当年应该是个和赵璇一样,行事果断的女子,难怪先帝对她敬而远之。”说着又觉得有些奇怪“你就从来不曾在赵璇面前觉得抬不起头吗?” 韩朝想了想说“不瞒陛下,我在她面前几乎就没有抬得起头的时候。就是我今天舍生忘死的来救她,她还觉得我笨呢。” “那你就不会觉得不忿吗?” “以前有一些,后来自己想明白了。”韩朝笑得憨直“即便我不如她又如何,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厉害的人就行了。我既然帮不上她,不给她添乱就好。这些面子上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身外之物,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说着自己又笑了。“其实我这个人名声原本就不好,也就是她不嫌弃我不成器,不然我哪能遇上像她这么有本事的人呢。” 萧奕亭听着一面感慨一面摇头,“看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话不多说,霍思渊布置完守卫的人以后就被叫走,换了韩朝留守。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是赵璇的私心,只是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点破。 虽说贺直有可能会来袭击,不过他现在自身难保,那些在宫中寻找他踪迹的人才更有可能撞上。 浩浩荡荡的找了半日,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贺直的踪迹大家的情绪就渐渐的低落,要是没有在这里找到,真的让他逃出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这样一个隐患始终存在着就是夜里恐怕也睡不着。 绿萤沉着脸走在前头,身边跟了一圈黑衣服的年轻人,身上不约而同的透露出一股肃杀的气质。 过了这个拐角就是最后一间,如果这里还没有,恐怕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都没办法睡熟了。 然而过了拐角绿萤却看见霍思渊从对面走来,脸上并不见喜色,大概也无功而返。 霍思渊看了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的绿萤,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两人汇成一队,一起走向最后一处宫室。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宫室,即使每年都有人修剪,可今年还不到时候,荒草已经有半人高,实在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这里大概就是贺直的藏身之处,却不知他有没有设下什么陷阱。 天已经快黑了,灯笼和火把都点了起来,将昏暗的废弃宫殿照得通明。这里实在空旷,从外头看过去几乎一眼就能看完。 用手中的兵器砍过草丛,碎屑满地,眼看着就要接近宫殿正门,草丛中忽然出现火星,下一刻便有落在草丛中的布条燃起熊熊大火,整个庭院在一瞬间都被笼罩在炽热的火海中。 大火猛烈,黑烟骤起,咳嗽声接二连三响成一片。 绿萤掩住口鼻,艰难的在火光中搜寻贺直的踪迹。身边的人都忙着在地上挖沟,一时无法将注意力分散到别处。 正在这时宫殿内忽然有人影闪过,绿萤立即招呼众人追上去,自己一马当先冲在前头,一心想要将他捉回来,只是人还没有进门就被落下来的大梁拦住去路。 幸好霍思渊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拖了回来,不然只怕当时就要被砸个头破血流。“不要冲动,这么大的火他逃不了。” 冲天的火光吸引的许多人的注意,经过一番忙乱,总算将大火扑灭,只是屋子已经烧了一半。 绿萤急忙命人清理废墟,不多久就从废墟中找到一个被烧成黑炭的尸体。 霍思渊看着尸体沉思,难道这就是贺直? “验明正身之后再说。”绿萤简单的查看过环境,命人将尸体带走,余下的人继续在原地搜查。 一直搜到半夜也没能发现任何一个活物。 虚弱的赵璇休息了半日整个人都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还有些蔫蔫的,倚靠在床头听绿萤说今日搜寻的结果。“仔细确认尸体的身份,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大小姐,你还好吗?”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休息了这么久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 赵璇一面喝药,一面思索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给韩朝安排活,别让他过来。” 在尸体身份等待确认的时候,宫中各处几乎都进行了大清洗,宫人们惶恐不安,深怕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经过这次事件,宫中诸人对赵璇都有了全新的认识,这是在是个不能得罪的人。 太后趁人不察将萧奕亭叫到一边,低声询问“这次的事情,你知情吗?” 萧奕亭点了点头“赵璇说过她的计划。” “纵容老二逼宫,宫里宫外死这么多人也在她的计划中?”太后惊讶得捂住嘴,不敢相信赵璇的胆子会大到这种程度。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家要恨得牙痒痒。 “太后不必担忧,赵璇心中有数。” “你呢,你心中也有数吗?我看赵璇几乎已经将这个天下都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你还能够掌控她吗?”太后意有所指的看着他。 萧奕亭正色道“太后觉得赵璇可怕不过是因为她绸缪深远,胆大妄为,行事无法用常理猜度。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令那些有二心的人忌惮。” “她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你就不怕有一天她带头反了?”太后神情严肃的看着他,只要一想起赵璇站在死人堆里的样子,她就觉得这是个罗刹。 “赵璇挂念的人不多,韩朝算一个,只要韩朝不受薄待,她就不会反。”萧奕亭轻声道。 太后不太相信他这番话,还想和他辩几句,可萧奕亭却被赵璇派人叫走。“真不知道到底谁是君,谁才是臣!” 满屋浓烈的药味熏得人忍不住皱眉,萧奕亭坐在屏风外仔细听赵璇的声音。她将朝堂上下应该如何安排都说得详细,就连各种细枝末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即便萧奕亭有意想要寻错都找不到。“你先好好休息吧,听说你伤得不轻。” 昨日绿萤命人闯太医院的动静闹得极大,拖走了很多药,让人以为赵璇是不是快要咽气了。可今天听她的声音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昨日的混战只是错觉,她不过是和往常一样忙碌了许久,听起来有些疲惫。 “陛下明日上朝必定会有很多人议论昨日之事,其中关窍想必陛下也明白,二殿下一事势必要有个交代,一应后事也要处理妥当。宫中的人已经清查过,但凡有些苗头的都处置了,最近这段时间大概会有些局促,等新选的宫女入宫后便能缓解。” “赵璇,你还好吗?” 帘后的人轻声笑了“没什么大碍,明日我会和陛下一同上朝,到时若陛下有不能回答的问题只管往我身上推。” 萧奕亭失笑道“你便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变故,还是多歇几天吧。” “陛下,我不能歇息。有些事情必须我扛。” 第三百零七章 陌生一刻 一身红衣的赵璇昂首挺胸的站在离萧奕亭最近的地方,身姿挺拔,脸上的妆容也精致得让人挑不出错。 “经过此次逆贼一事,城中宫中有多处损毁,工部要加紧修缮,别让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萧奕亭道。 工部尚书连忙应下“工部的执事们已经开始在城中各处勘察,很快就会结果。” 赵璇道“通知政事本该是城中消息最灵便的地方,此次却反应迟钝,令贼人处处领先,幸而陛下无碍,否则便是凌迟也不为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这又算是怎么回事,怎么还突然清算起房越修来? 不论别人如何猜测,房越修都只能跪下请罪,恳切的请求萧奕亭能够宽恕他没有察觉城中异动的罪过。 萧奕亭有些不明所以,素衣门将消息藏得严实,要是因此怪罪房越修,实在有些牵强。“行了,你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什么了吧。” “陛下,臣以为房大人在收集消息这件事上不大用心,不如给他换个位置吧。”赵璇道。 “丞相以为这朝堂上已经是你的一言堂了吗!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官员的调动从来都是看当年的功绩,怎么到了丞相这里却全凭个人喜好?”吏部尚书道。 赵璇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大人是觉得房越修没办法坐在其他的位置上吗?还是说大人早就已经打算好了房大人的前程?” 吏部尚书恼怒的向萧奕亭道“陛下!丞相此举实在有结党营私,打压异己的嫌疑,陛下千万不能同意啊!” “陛下,臣以为吏部尚书此举有些古怪,仿佛自己心中的算盘被人打乱了一样。”赵璇道。 房越修跪在地上,看不清其他人的脸色,高声道“未能及时体察此等隐晦之事是臣失职,臣愿受陛下责罚。” 见状,吏部尚书也不说话了,冷哼一声甩着袖子站到一边。 “眼下正是忙乱之际,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暂且放下吧。”萧奕亭道“户部查清楚有多少人丧命,尽快把名单交上来,别寒了百姓们的心。再有兵部也查一查,别漏了。” “陛下,臣恳请陛下捉拿赵璇、韩朝夫妇!”兵部尚书道。 众人神色各异,纷纷将目光落在赵璇身上,谁都不敢轻易出声。就连萧奕亭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理由。” “前日逆贼逼宫,多少将士都无力抵挡,偏偏在紧要关头由韩朝带领一队精兵出现,这难道不够巧合吗?而且这夫妻两个还将霍将军都没能拿下的逆贼挟制住,可救下陛下后却又让逆贼逃走,难道陛下就不觉得蹊跷吗?”户部尚书正色道。 萧奕亭不得不将眼神落在赵璇身上,户部尚书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赵璇力有不逮不假,可韩朝手上握着一队精兵也不假,更令人心生畏惧的是,这一队所向披靡的精兵似乎并不属于韩朝,而是听从赵璇的命令。 “赵璇,你怎么说。” “臣想先问一个问题。”见萧奕亭点头之后,她问“诸位觉得我或者韩朝应该救陛下吗?” “废话!当然应该,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 “既然如此,我倒要问问,要是有人在你拼命救下陛下之后转头就责备你,你若再遇见这样没有获得陛下授意的事情,还会不会这么快出动?还会不会让府兵训练?”一边说一边缓缓走动,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彼此心里纷纷打起了小算盘。真要是这样只怕今后大家都不愿意出面了,虽说枪打出头鸟,可这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兵部尚书冷笑道“丞相可真是巧言令色的一把好手,城中养私兵的人哪有你的本事,数量众多且个个狠绝,就是派到战场上也不逊色!” 赵璇斜了他一眼“看来我前日不该救陛下,不知尚书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荒谬!你简直不可理喻!陛下!此人口蜜腹剑实在不能轻信!请陛下重重处罚她!”兵部尚书道。 说实话,对于萧奕亭而言他并不觉得赵璇救他是为了图谋什么,至少眼下没有。可兵部尚书说的没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论她有没有这个想法,只要她手中有这样一股力量,就不可能不让人忌惮。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会不会有朝臣因为这股力量而选择依附于她,让赵璇成为事实上的皇帝。 作为一个帝王,萧奕亭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私兵一事非同小可,不能草率决定,今日就散了吧,你留下。” 出宫的路上,吏部尚书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宽慰房越修,现在可能没有办法让他到吏部来当差了。 房越修看着他的表情,很快就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大人不必忧心,其实换个位置也好,或许我的运道在别的地方呢。” “你倒是看得开,却不知那赵璇究竟为什么看你不顺眼,竟要拿你开刀。”吏部尚书叹道,原本说好这次调动的时候要把他补到吏部来,谁知好好的算盘竟然被赵璇打乱,现在反倒不好将他安到吏部了。 “谁知道呢,不管怎么样我也只能受着,总不能真的闹起来吧。”房越修越是这样说,边上听着的人就越是为他鸣不平。 很快,房越修被迫过起了无所事事的生活,整日待在官宅中却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只能百无聊赖的习字作画,附庸风雅。 朝堂上的大事同样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她叫来了萧奕亭询问他的打算。“我知道你觉得赵璇救了你,可你不能只考虑自己一时的想法,赵璇手中的私兵是个很大的威胁。” “她若是顾虑到功高震主就不会出面救人,这是太后希望的吗?”萧奕亭道。 太后却道“这股力量要是握在韩朝手中就好了。” 萧奕亭被她说得沉默,韩朝比赵璇忠诚,他可是毋庸置疑的皇党。“柔贵太妃和老四还没有消息,现在不能动赵璇。” “陛下觉得韩朝能够从赵璇手中把这股力量夺过来吗?” “太后似乎对赵璇很不满。” “我不是不满她,而是不满她对皇权的蔑视。”太后轻声道“我不希望你和先帝一样,被这样的女子迷惑了心神。” “太后觉得先帝当年只是被迷惑了心神而已吗?”萧奕亭道。 太后看了他一眼“先帝是个胸怀天下的帝王,他这一辈子也只糊涂过这么一次。” 只是这一次就足以撼动萧家的江山,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朝中多有青年才俊,你选几个合适的,将宝华嫁出去吧。”太后忽然道。 萧奕亭刚想说宝华年纪小,忽然想起来宝华已经年满双十,这个理由已经用不了。“宝华的婚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否则难免会成一对怨侣。” “齐国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要是到时候再提出和亲,要怎么办?”太后道“宝华的年纪已经不小,不能再拖下去,否则才是真的害了她。” “太后心中可有人选?” “在你的亲信中找一个人品可靠的,命他尚公主。”太后果断道。 “做了驸马就无权再参与朝政,对一个有抱负的人而言太残忍。” 太后道“那就选一个才能不显,人品可靠的,只要宝华过得顺心就行。既然没有才能,自然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只要将宝华的孩子好好教养,将来辅佐太子一样是他满门的荣耀。” 萧奕亭道“这就是当年大长公主能够顺利嫁给赵明理的原因吗?” “赵明理这个人没有什么大本事,在工部当差就已经是他的极限,可赵赫却生得不错,现在已经是你手下的一员猛将,要不是出了宝华这档子事,你们君臣之间自然会比别人更紧密,你也不必倚靠霍思渊或是其他人。”太后理所当然道。 萧奕亭轻叹一声“这件事赵赫知道吗?” “赵赫未必知情,可元嘉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太后道。 即便萧奕亭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妥,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方法令人心动,血缘关系从来难以让人割舍,还有什么联盟能够比这更稳固? “其实赵璇的本事很不错,蛰伏,隐忍,爆发都按部就班,从不冲动,不然当初我们若看出她有这样的心思也就不会让她去和亲。”太后道“当初你若能像赵璇一样懂得隐而不发,或许现在你的皇后人选已经换了。” “太后的意思是?”萧奕亭一听这话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当年先帝曾有意为你们赐婚,只是他并不希望你真的钟情于赵璇。尤其是和亲的消息一传出来,霍思渊就不管不顾的要拦下赵璇,不让她去和亲,先帝立刻就断了这个念头,你知道为什么吗?”太后问。 萧奕亭苦笑道“因为彼时霍思渊已经是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将星,若与一个身有残疾的君主起了争执,只怕立时就要闹兵变。” “那你知道为什么她和亲回来之后陛下却将她赐给了韩朝吗?” “因为和亲之后赵璇已经对先帝生出不臣之心,这时不论是太子侧妃还是大将军夫人都不能让赵璇收敛,反而会让她有机会造反。”萧奕亭道。 太后看着他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道“唯有韩朝,才是最适合的人。而且他还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都说烈女怕缠郎,即便赵璇天不怕地不怕,遇上韩朝也只能认栽。” “可赵璇未必真的忌惮韩朝。”说完这句,萧奕亭脸上出现了遗憾中带着些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我和霍思渊犯了一样的错。” 像赵璇这样的人,你要是和她玩心机,只会被她敬而远之。反而是韩朝这样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心意全都告诉她的人反而会得到她的信任,这算不算讽刺?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希望太后不要让皇后过上你当年的日子。” 他离去的背影很果断,和从前不太一样。他也渐渐的学会了用插科打诨来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只是他还不够熟练,看起来有些勉强。 太后想了许久,命人将给恭嫔准备的安胎药收好。希望皇后这一胎能是男孩。 韩朝本不应该住在宫中,可赵璇权势逼人,而且身子并未痊愈,韩朝便想方设法的留了下来,甚至连韩弗思也一并带进宫,只将赵晗一个人留在宫外。 “你什么时候和孟敬亭商量好了?” “阿晗年纪正好,何必拘着她呢。孟敬亭虽然是个江湖人,但为人忠厚,未必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韩朝道。 赵璇几乎要笑出声来“孟敬亭为人忠厚?你和我认识的恐怕不是一个人吧。” 孟敬亭可是千年的狐狸,小算盘打得比谁都厉害,他怎么可能和这几个字沾边。“阿晗从未接触过像他这样的人,要是被他给诓骗了怎么办。” “你怎么会看着阿晗被人骗呢,到时候只怕你要第一个收拾孟敬亭。”韩朝吹凉碗里的药“孟敬亭就是忌惮着你也不会伤了阿晗的。” “这正是我忧心的地方。”赵璇接过碗“若孟敬亭是因为忌惮我才对阿晗百般照顾,他就一定不是阿晗的良人。” 韩朝问“怎么这么说?” “我如今风光,他便对阿晗格外客气,将来我若一朝失势,难不成就要将阿晗休弃,扫地出门吗?”赵璇道。 “他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 “若是人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就好了。总之,孟敬亭不是个善茬,阿晗和他在一起将来只怕还要吃许多苦头。”赵璇道。 韩朝接过空碗放在一边的矮桌上,轻声问“那你呢,你也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赵璇心中一跳。 “若不是那日绿萤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你手上还有这样一支军队。”韩朝很受伤的看着她“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信我呢?我说了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赵璇伸手勾住他的腰带把人拉近,乖顺的趴在他的肩头“我没有不信你,可这些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不想让你分心。” “几千人的私兵就藏在城中,你藏人的手段可比素衣门厉害多了。” 他话中的冰冷让赵璇有些陌生,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表情中带着些疏离。 “你想说什么?” 第三百零八章 月夜诉衷肠 韩朝将碗拿走,站在桌边没有靠近,声音有些低哑。“没什么。” 他的疏离让赵璇心中多了几分古怪,可赵璇并没有追问,自己将衣服穿好。“弗思睡下了吗?” “早就睡下了。”韩朝手上动作有些慢,微微低着头。“陛下有意让我入朝,你怎么看。” 萧奕亭有这个念头并不奇怪,比起赵璇,他当然更相信韩朝。从一开始赵璇就知道一旦自己将这份力量展示出来,就一定会受到多方忌惮。 只不过比起这些忌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你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赵璇道。她走近韩朝,从背后把人抱了个满怀,趴在他的肩头轻轻的叹了一声。 韩朝好半天没说话,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赵璇没了耐心渐渐松开他才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时常觉得我从来没有走进你心里。”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我相信你,却不够了解你。”他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手。“你做了太多的事情,却从来不肯让我知道原委。你总说那些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你似乎总是忘记了我们是夫妻。在这个世上,你我之间才是最不应该有秘密的人。而且那些事也都不是小事,你只是觉得不能告诉我。” 赵璇的脸从他的肩头抬起来,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不远处露出一道缝隙的门,有光从那边穿进来,仿佛这里是至黑至暗的地方一样,她心头忽然有些沉重。“你想问什么?”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你不问怎么知道。” 可韩朝却没有问下去,他松开握住她的手,将托盘端起。“绿萤在外头,你去忙吧。” 这里的气氛太奇怪,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绿萤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大小姐,已经验明正身了,烧死的人不是贺直。” “说明宫中有他的同党,即便在这么大力度的搜索下还能保住他,这个同党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你让人暗中查探,不要打草惊蛇。”赵璇说着按了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 绿萤连忙将参片拿出,让她含入口中。“大小姐已经几天没睡好了,再这样下去不管什么药都会失效的。” “祖父希望我做朝堂的主人,我不能让他失望。”赵璇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孟敬亭怎么说。” “素衣门的人对城中了若指掌,只砍下了尾巴。”绿萤道。 赵璇心里明白,素衣门绸缪许久,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一定还有第二次。“断尾之痛不过是为了求生,可见素衣门此次已经仓惶,下一次拼着不死不休,一定会异常凶猛,让手下的人做好准备,万万不能轻敌。” “大小姐,姽婳城主在铜雀台那边住着会不会?” “除了那里,现在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能让她住。”赵璇何尝不担心她会起了别的什么心思,可她是绝对不会让姽婳城主沾染和自己有关的东西的。 “绿杨已经回来了,大小姐要见一见吗?” “不必了,你去账上拨五百两给她,让她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吧。”赵璇轻轻摇头,可不能三姐妹都折在这个地方。 绿萤道“大小姐想在这里待多久?咱们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韩朝怀疑我了。” “大小姐打算怎么做?” 赵璇一时没说话,却将手中的琉璃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我手上这只暗部已经成了萧奕亭的心头大患,他一定会想办法夺走。” “可这是大小姐的亲兵,怎么可能会听别人的命令。” “如果这个人是韩朝,且有我点头,未必不行。”赵璇道。 “可大小姐怎么可能交给韩朝!”绿萤道。 这正是让赵璇不安的地方,萧奕亭忌惮着自己才不会对韩朝出手,若真给了韩朝,只怕就要变成萧奕亭的东西。 “韩朝这段时间见过谁?” “见得最多的就是陛下。”绿萤想了想,脸色有些不大好,难不成他们要合伙算计大小姐?“大小姐,是不是要先下手为强。” 赵璇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右手搭在他刚刚握过的地方。“再等等。” 月光下姽婳城主又是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裳,随手将身边的花朵掐下来碾碎,任由花汁沾满手指。“你该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要想引蛇出洞,也得给人家一个美味的饵,你这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姽婳城主道。 孟敬亭低头不语,神色中带着几分迷惑和犹豫不决。“这些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她既然认了赵璇做姐姐,这就是她要承担的东西,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要当个好人了。”姽婳城主对他的犹豫嗤之以鼻,江湖儿女最忌讳的就是儿女情长,如她这样的已经算不错,在江湖中还能得个痴情人的美名。像孟敬亭这样的恐怕只能被当做是优柔寡断,是要被大家看不起的。 “易地而处,你能做到吗?” 姽婳城主愣了一瞬间,笑道“他若还在我又怎么可能坐得上现在这个位置。”只是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睛。 “赵璇心思深沉,和她斗一刻也不能放松。”孟敬亭端起杯子,慢慢的喝了一口,酒味中带着植物的苦涩,他转头一看,发现她笑得没心没肺。“你怎么还是这样。” “你若真的有意就不要错过。”笑够了以后,她轻声道,眉眼中带着几分怀念,神色柔和。 孟敬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怎么觉得这地方简直随时都会要了人的命。” 都城之所以成为都城,就是因为这里有着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财富和权势,而且这才是全天下最大的炉鼎,将所有野心勃勃的人都聚集于此,那个能够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一定是最有野心,最狠的人。 “泼天富贵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姽婳城主笑了一下,“你这成与不成的总要给个说法啊,总不能一直吊着我吧?” “不行,我不能让她身陷险境。” 姽婳城主幽幽地叹了口气“江湖上又少了一个翩翩佳公子啊!”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踩着鞋子就走了。 “石勇!” “门主,你找我?” “加强公主府的戒备,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即便心里明白他们都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可赵晗还是有些难过自己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人。 垂头丧气的坐在门前,抬头看着被云彩遮住的月亮。“怎么这么倒霉啊,连月亮都不肯出来。” “也许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月亮不肯出来。” 斜后方传来的声音令赵晗整个人都僵住,坏了坏了,早知道就不把丫鬟们全都赶走了! 孟敬亭见她缩成一团只觉好笑,站在她身侧道“你低着头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拿了什么来?”孟敬亭忍笑道。 食盒落在地上的声音有些重,一听就知道里面装了很多东西,赵晗有好奇,从手指缝后头露出两只眼睛。“什么?” 孟敬亭倒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打开了盖子。 食盒一共三层,上头两层是几样下酒菜,最底下是一壶酒,两只杯子。 赵晗微微蹙眉“怎么是酒?” “因为你有闭月之姿,应该满饮一杯庆贺。”他说得理直气壮,却让赵晗害羞得低下头。 半晌,赵晗才慢慢的抬起头,他已经自斟一杯,坐在边上喝了起来。要是再这样扭捏实在有些小家子气,赵晗便大着胆子把手拿开,和他一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真难喝!” 他朗声笑了“这酒并不烈,是你喝不惯。” “你少瞧不起人!”赵晗气冲冲的喝了一杯,整张脸都被酒气熏红,一下子说不出话,脑子都有些发晕。 “和你说了,你喝不惯。”他轻声道,唇边却带着笑,将杯中的酒全数饮入腹中,在黑夜中慢慢的向她靠近。 赵晗脑子有些发懵,却还记得男女有别,手脚发软也要避开,可她哪里是孟敬亭的对手,迷迷糊糊的就被他按住,后背硌在地上,凉得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孟敬亭低声笑了,手扶着她的腰将两个人的位置翻了个个。“你还好吗?” 她下意识的摇头,却咬着嘴唇否认“你放开我,我好着呢!” “阿晗,你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一看就不清醒的人,过了许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声“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我没有。”她试图小声为自己辩驳,却被他笑着按向胸口。 “赵璇看不上我,你呢,你也和她一样吗?”孟敬亭道“我是个江湖人,一辈子都离不开江湖,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刀光剑影的日子吗?” 赵晗下意识的就要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过这种日子了!” “那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那是因为你力气太大!” 孟敬亭一下子就把手松开了,可赵晗却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立刻爬起来,趴在他胸口说“我喝多了,爬不起来。” “你只喝了一杯。” “我不管!反正我没力气!” 他笑着把人抱紧“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我心里才没你呢!”赵晗负气道“我是中了牵丝蛊,才不是真心的呢!” “可你身上的牵丝蛊已经解了。”他有意探她心中所想,故意旧事重提。 赵晗恼怒的瞪着他“你到底为什么要给我下蛊,就为了拿我威胁姐姐吗!”说着愈发不满,呲着牙一副随时要咬他的样子。 孟敬亭捏了捏她的脸“不是我下的。” “你胡说!我分明听见你们说话了!” 手中绕着她的头发,他声音蛊惑“你都听见什么了?” “要你管!”赵晗红着脸推开他,急急忙忙的往一边去。谁知却被心怀不轨的孟敬亭一把抓住,按在怀中。 她的惊呼声被孟敬亭拦住,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人。 “我自然是要管的,不然岂不是要让你跑了?”他低笑道。 晚风微醺,吹来零星的花瓣,孟敬亭微微低头,柔软的唇瓣落在她的额头,慢慢的划过鼻尖,使得轻微的酒香滑进她的鼻子中。他的存在感太强,赵晗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力,目眩神迷的被他压制住。 孟敬亭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阿晗,你看看我。” 她迷迷蒙蒙的睁眼看他,心里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地上,却被他扶着下巴转过头。 他的眼中盛满笑意,身上带着隐隐约约的酒气,看起来很危险。吓得赵晗想要逃跑,却被孟敬亭按住肩膀“你想去哪儿?” “我觉得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他冲她笑了,温温柔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阿晗,你心里没我吗?” 赵晗被迫抬头看他,心里那些不明不灭的情绪又一股脑的冒了出来,磕磕巴巴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反而惹得孟敬亭笑得合不拢嘴。 “我说我心里有你,你信吗?” 他的话像是打了赵晗一闷棍,什么也想不清楚,急急忙忙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你别说这些话来逗我。” 孟敬亭低下头在她唇边呢喃“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脑子里的轰鸣声大得赵晗什么也听不清,就一句愿意吗不停的在耳边重复,他压在上方的感觉非常有压迫性,逼得她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艰难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赵晗忽然道“你骗我!” 预料之外的反应令孟敬亭呆愣了一下,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同姐姐说上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我!”说着心里只觉委屈,抽抽搭搭的就要落泪。 “不是我不想来见你,是怕赵璇知道了把你藏起来,不让我见你。”孟敬亭道。 “你胡说!” 孟敬亭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把人拉了起来,揽在怀中,让她看天上明亮的月亮。“你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月亮,美丽但遥不可及,赵璇就像云彩,把你藏起来,不让我见你。” 他的语气平缓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抱怨。赵晗渐渐的平静下来,却没有挣脱他,而是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你会和姐姐对着干吗?” “不会。”孟敬亭沉默片刻,郑重道。 第三百零九章 化作绕指柔 不论赵璇如何做想,韩朝都渐渐的参与到朝中的事务,并显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才能。 萧奕亭没有直接让韩朝上朝,却命他一同处理军机要务,这般荣宠几乎举世无双。一时之间满朝议论,都说赵璇是个旺夫的女人,竟然真的叫她将韩朝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人扶成了国之肱骨。 这些言论并不能使赵璇开心,反而让她觉得如鲠在喉。散朝后她慢悠悠的走在去翠云轩的路上,忽然撞见等在前头的霍思渊。 “丞相。” 他站得挺直,仿佛只是不得已才弯下他高贵的脊梁,赵璇不耐烦和他纠缠,只点了点头就要走,谁知却被他拦住。 两人身边随侍的宫人都不敢说话,纷纷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 赵璇被他拉扯着走远了几步,听见他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将军这话说得让人不明白,什么叫做我想做什么?”赵璇甩开他的手,退开一步,脸色不善的看着他。 “阿锦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你何必这样赶尽杀绝!”霍思渊愤怒的声音几乎压抑不住,将手中的纸扬到她面前。 纸上写着若霍思渊还念血缘亲情就不要再追杀他们,否则将用柔贵太妃的性命来搏一条生路。 赵璇嗤笑道“自然这信是谁给你的,你去找谁,来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说罢转身欲走,却被霍思渊牢牢钳住手臂动弹不得。 “我的人只是暗中搜寻,若有追杀不是你还会是谁!” “素衣门的人随时准备卷土重来,你现在难道是让我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吗?”赵璇道。 霍思渊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你别说得这样好听,赶尽杀绝从来都是你的处事原则,当日种种霍某此生难忘!” “莫说今日不是我,即便是又与你何干?”赵璇用力推开他转身离去时吩咐身边的宫人“霍将军今日身子不适说了胡话,让人即刻送他出宫。” 纵然霍思渊不满却也违抗不得,被一群娇弱的宫女围着也不敢动手,只能被人强硬的送了出去。 回到翠云轩,来不及换衣裳,赵璇便叫来绿萤“在霍家门前仔细查看,素衣门的人去给他送信了。” “大小姐觉得素衣门会不会和霍思渊合谋?” “现在猜这些还太早了,不过距离逼宫已经过去好几日,他们手中有柔弱妇人和婴孩,应该走不远才是,断然不该这么难找。”赵璇道。 绿萤见她频繁的把玩着一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琉璃盏,奇怪道“大小姐觉得这琉璃盏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有没有发现关于颖妃究竟如何入宫,和先帝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似乎众人的说法都不太一样。”赵璇道。 “的确有些不同,不过本来就这么久了,即便有些出入也很正常吧?”绿萤在赵璇对面坐下。 赵璇摇了摇头,沉思片刻道“那些知情人的描述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根本不能全信。” “难道颖妃一事还有隐情?” “这也未必,要真是这样这个局就太大了,若不是为了帝王宝座根本不必如此。”赵璇道。 她这话却将绿萤吓了一跳“有人要窃取宝座?” “根据萧奕台生前言行,或许知默不过是个棋子,用来教导萧奕台对先帝等人生恨,以便确保将来他不会被先帝说服,成为萧奕亭的助力。”赵璇道。 绿萤听得眉头皱起“可现在萧奕台已死,这些事情都没有办法证实了。” “都是猜测,能不能证实已经不重要了。”赵璇并不觉得证明了这件事会有什么用,反正明面上的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现在根本就死无对证。“我反而觉得贺直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很奇怪。” “大小姐的意思是他也参与了这些事?” “看当日他和萧奕台的反应,萧奕台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可贺直却仿佛一早就站在素衣门那边,而且还达成了某些协议。”赵璇道。 仔细想想,当日情形确然如此。绿萤道“难道贺直才是素衣门在宫中真正的接应人?可他在宫里身份体面都有,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和素衣门合作呢?”一旦失败可就是万劫不复,即便赢了这江山又不会改姓贺。 “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可赵璇将当日说过的话一一回想后忽然道“难不成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绿萤立即道“可他孤身一人,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坐在帝王的宝座上,而是躲在陛下背后做那个操纵傀儡的人。”赵璇道。 这样一来倒是解释得通为什么知默能够凭一己之力将萧奕台护住,还能够跟着萧奕台出宫,大概是因为贺直在背后行了方便,大家不明就里,以为他传的是陛下的旨意,这才有了许多荒诞不经的流言。 “所以他才会那么关心四殿下的下落。”一经赵璇点出,绿萤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萧奕亭已经倒向大小姐,二殿下显然大势已去,三殿下早亡,唯有四殿下是个孩子,最有可能做傀儡。 赵璇道“他想效法温池,却不像温池那样锋芒毕露,而是悄悄的藏在别人背后做个权势滔天的影子。”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人会帮他呢?”贺直在别人眼中无疑已经是丧家之犬,敢在这个时候收留他的人一定图谋不轨。想着想着绿萤忽然瞪大了眼睛“霍思渊!” 霍思渊是柔贵太妃的亲哥哥,四殿下的亲舅舅,若将来四殿下登基,由他做摄政王简直理所应当。而且他身上又有战功,手里捏着兵权,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想想当时霍思渊的举动确实有点奇怪。”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沙场历练回来的人,即便顾忌着敌方手中有皇帝,他的举动也未免有些太过畏首畏尾。而且当日搜宫贺直显然是在宫里的,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实在令人不得不深思。 “难道,所谓逼宫不过是他们联手演的一场戏?”绿萤道。借赵璇之手除掉对皇位有威胁的萧奕台,若能借此伤了萧奕亭更好,即便不能,赵璇的人只要一出现就是现成的错处任人拿捏,到时候又可以借礼法规矩除掉赵璇。这样一来即便萧奕亭还能够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能够仰仗的人就只剩下霍思渊一个。 赵璇轻轻摇头“现在还说不好,都是猜测,没办法验证。” “那霍思渊今天特意跑来找你说什么放过她之类的话是为什么?”绿萤道。 “两种可能,一种是想要探我的虚实,现在或许真的有人在想方设法的找他们。另一种就是他们之间起了争执,想要借我的手除掉贺直。”赵璇道。 “这样做不会太冒险吗?”绿萤道,万一贺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霍思渊即便能够说服陛下,却未必能够说服大小姐。 思及此处,赵璇按了按眉心“除非他没有办法自己动手。” “当日霍思渊排查过的宫室有可能并不干净,让人夜里悄悄的查一查,看看有什么问题。”赵璇道。不过赵璇心里明白,若霍思渊真的有问题,当天贺直就能混在士兵里离开,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绿萤见她流露出疲惫的神色,将门带上,悄无生息的走远了。 灯火通明的书房中,韩朝手里提着笔神游太虚,纸上落了几个墨点,一看就不用心。萧奕亭懒得揭穿他,仍旧低头看手中的奏折。 一直到了快半夜的时候,韩朝才将弄脏的纸换掉,发觉屋里已经点了灯,到处都是明亮的模样。 “还在想?”萧奕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边。“她早就已经走了。” 一门之隔,夫妻二人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实在疏离得很。萧奕亭看着他桌上被揉成一团的纸,淡声道“你是男子,总不能一辈子都屈居她之下。” “我平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富贵闲人。” 萧奕亭并不将他的不情愿放在眼中,反而轻视道“富贵闲人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在陛下心中自然江山最重要,可在我心中并非如此。”韩朝道。 “赵璇所图非小,崖城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你要看着这个天下改姓吗?”萧奕亭道。 看了半日都没有翻页的书册终于合上,韩朝抬头看着他“我答应过祖父,只要我在一天,这天下都姓萧。” “只这一次,只要你能说服赵璇放弃党争,你们依然可以做秦安公和秦安公夫人。”萧奕亭道。 这一次就连韩朝都有些疲倦“陛下,赵璇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压制,挟制谁,她走到今日都是迫不得已。” 萧奕亭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就笑了“你已经去过崖城,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不经之谈?沈家将崖城牢牢的把控在手里,海外诸国只知崖城沈家而不知天家,你觉得这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吗!” “我在崖城看见的全都是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他们并没有逐鹿中原的念头。”韩朝道。 “你确定吗?”萧奕亭逼问道。 “时候不早,弗思身边离不了人,臣先行告退。” 还没走出门口,身后就传来萧奕亭的声音“赵璇瞒了你多少事情,你心里有数吗?” 韩朝停了一下,没有回答,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台阶下的月光,一言不发的走了。 身后的萧奕亭看着空荡荡的屋内,莫名的觉得有些冷。 翠云轩中只亮着零星的几盏灯,韩朝有些看不清路,正当他犹豫是否应该出声的时候,从半掩着的门内走出来一个青衣的女子。 绿萤手中提灯,垂着头在前面引路,身后的宫人便留在门外没有跟进来。 “她睡了吗?” “丞相日夜操劳,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他试图在昏暗中辨认她的模样,却怎么也记不清楚。“你是绿萤还是绿杨?” “绿萤。” “你究竟有几个姐妹?”先时她身边有一对孪生的姐妹花,一个绿杨一个绿柳就已经很让人惊叹,后来绿柳没了却忽然多了一个绿萤,生得一般无二,真不知赵璇是怎么做到看着一模一样的脸却不做噩梦的。 绿萤并没有引他进屋,而是将人带到书房外,透过半遮半掩的窗扉能够看见赵璇穿着家常的衣裳在灯下奋笔疾书,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你带我来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丞相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在她眼中这世上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绿萤轻声道。 韩朝略微一顿,问“你想说什么。” “在大小姐眼中,你是不一样的。”绿萤道“希望你能够明白而且不要利用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不同来伤害她。” “你来和我说这些,她知道吗?” 绿萤咬了咬牙“大小姐对你已经很好了,你不要不识抬举!” “这种话不该你来说。”说完竟然直接推门进去,将绿萤锁在门外。 听见动静,赵璇一抬头就看见韩朝沉着脸走近。惊讶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韩朝一言不发的将窗户全都关上,夺过赵璇手中的笔扔在一边,不管赵璇是不是站稳,拖着人往后头暂歇的小室中去。 他和往常不同的样子使赵璇担忧的走快了几步跟上他的步子“你怎么了?”难道萧奕亭又和他说了什么? 又气又恼的韩朝不顾赵璇的反对动作粗鲁的将她压在身下,胡乱的拽着衣带却因为心急而解不开反而打了死结。 赵璇虽然还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却还是伸出手用力的把人抱住,什么也没问,按住他躁动的手,自己三下两下的将衣服半褪,乖顺的倚靠在他身边。 见了她这个样子,韩朝的火气忽然没了,趴在她身上好半天没有动。 有意和缓气氛的赵璇想了想干脆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反倒将韩朝吓了一跳,急忙按住。一抬眼只见赵璇抿着嘴角笑,透着一股子狡黠的味道。 这个时候韩朝哪里还想的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来,早就被美色诱惑得什么都忘了,直到餮足之后才懒洋洋的抱着赵璇眯着眼睛打盹。 “现在可以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吗?”肌肤相贴,身上有些发腻,赵璇将两人散落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 韩朝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他话中的笃定令赵璇有些犹豫。“是。” 他以为她还要像以前一样用一句不必知晓打发他,却未料到她竟然正面回答了。虽然有心问下去,可其实他心里明白,即便问下去恐怕兜兜转转还是从前的答案。 第三百一十章 落花流水意 赵璇未起身,懒洋洋的趴在小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韩朝的喉结“萧奕亭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拔除便锥心刺骨的疼?” “那是陛下。” “那又如何?”赵璇顺着下颌线摸上他的下巴,凑上去轻轻的咬了一口“怎么,你要清君侧?” 韩朝叹了口气,无声的搂紧身边的人,过了许久才道“你就一定要和他作对吗?” “不是我要和他作对,是他看我不顺眼。”赵璇更正道。 “他是君王,我们是臣子,这样说有违伦常。” 赵璇抱着被子爬起来“你是来做说客的?” 他动了一下,却没有跟着爬起来,手指划过她光裸的背部,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伤疤,都是在刑部大牢的时候留下的,虽然用了很多上好的伤药却还是没有办法抹平。“那时候你很疼吧?” “我已经习惯了。”赵璇有些不自在,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一披。“我还有事情要忙,你先回去吧。” 她突如其来的疏离让韩朝心里一紧,赶忙跟上去从背后揽住她。“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她穿着自己的外衣,身上还残留着缠绵后的味道,可韩朝却从未如此害怕她会离开。 赵璇掰开他的手,走到门边让绿萤准备洗漱的水,回身的时候另捡了一件衣裳为韩朝披上“夜里风大,别着凉。” “我想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事情。”韩朝探手勾住她的袖子,只抓住边角,可赵璇却没有挣脱开。头发披散在身后,将她纤弱的腰肢遮挡起来,可韩朝记得那是怎样柔弱而坚韧的感觉。 “我不告诉你是不想破坏我们现在的关系。”赵璇看着虚虚的搭在他手心里的一角有心抽出来却在看见他表情的时候生了几分犹豫。 韩朝急切的往前走了两步“至少给我一次机会,也许我可以呢。” 他看起来那样真诚,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只不过是等着她承认罢了。 “丞相,热水备好了。” 赵璇推了他一下“你先去洗漱,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可是当韩朝回来之后,赵璇却已经睡下,屋里漆黑一片,他心头一沉,像是噎了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硬生生的卡在那里,难受,而且没有办法假装它不存在。 天蒙蒙亮,韩朝揉着眼睛爬起来,发现床铺已经凉了,赵璇已经走了不知多久,他苦笑了半天才慢慢的开始洗漱,只是洗脸的时候把脸埋在手巾里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短短数月,赵丞相的威名已经传遍全国,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姓赵的女子站在了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英明果决不输男子。 国子博士奉命前来议政,乍然看见赵璇也在,先是一愣,才想起来她究竟是谁。“丞相。” 赵璇站在一边微微颔首,继续自己说到一半的话。“读书使人明理,唯天下开化方得太平。故此,官学和私学都应该开放,使天下有志之士都能念书。且男子念书利在己身,女子明理功在三代。女学也应当开设。” “女子念书识字也只能在后宅待着,何必这样废功夫。开设书院可不是一笔小钱,就是束修也不是家家都给得起。”萧奕亭道。 “陛下此言差矣,女子读书明理才能更好的教育子孙后代,若腹内草莽又如何能够教导出有远大志向的孩子?”赵璇道。 “赵丞相,即便你有这个念头,却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肯将家里的女孩送到外头去念书,即便他们愿意,也没有那么多的先生可用。”博士道。 赵璇道“太学之中不乏饱学之士读了经年也没能补上缺,就一直在太学中待着。与其这样,不如将这些人发回原籍,在当地建立书院,也算不浪费人才。” “丞相说得轻巧,凡太学者大多立志经世治国,不会这么轻易就回去。”博士道。 萧奕亭道“建立私学以后恐怕难以管束,到时候反倒成了祸事。” “这也不难,由太学发放文书,只有到府衙验证过的才是正经的书院,否则官府有权查抄。与其将这些已经放弃仕途的人圈在太学中,不让他们回乡做一番事业,现在商业一般是三分税,这些书院只要一二分,余下的都算自己的,想必没有人会不心动。”赵璇道。 “那授课的地方呢?万一这些人出去之后教的东西良莠不齐,岂不是既败坏了太学的名声,又教坏了孩子?”博士道。 赵璇道“博士有这样的顾虑也正常。不如就让当地府衙寻一处空置的院子,划出来几间屋子,当做教学之用。至于束修可以一并交由专人管理,专用于学中,不与别处相干。” “学中的学子若教书倒也可以,只是这算账恐怕就有些不足。”博士实话道,都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在实业上确实有些不足。 “近年来科举盛行,各部官员冗杂,未免有一职多人的情况发生,朝中也颇为头疼,干脆趁此将一些低阶的户部官员和太学的学子一起派到地方上,一个管教书一个管算账,若还嫌不够可以再派一个工部的官员,主司修缮维护。”赵璇道。 萧奕亭道“户部还罢了,工部的人要是派出去只怕才是多余,几间屋子哪里需要一个人专门在那里看管。” “现在不必,将来或许一城也能有好几间书院,到那时就不算浪费。”赵璇肯定道。 “博士觉得呢?” 博士思虑片刻道“臣不敢肯定丞相所说的盛景是否能够出现,但若有这一日当是天下的福气。”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挑选,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去办书院。”萧奕亭问。 “已经在太学待了很多年,学识人品都没有问题,而且懂得因材施教,不摆高高在上的架子。”赵璇道“这些人博士心里应该有数,将消息放出去,若这些人中有人愿意自己去,自然最好,若没有就从请愿的人里头挑几个最好的。” “那女子呢?”博士忽然道“丞相说女子也应该念书,可太学中并没有女子。”能够进入太学的女子大多是高门显贵家的女子,自然不会做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 幸而赵璇早就虑到这一点。“宫中有些女官能够断文识字又知事明理,到了能够放出宫的年纪却无依无靠,不如就让她们来做女学的先生。” 萧奕亭想了想,这倒是一个法子。“宫里每年都要放很多宫女出宫,这又该怎么挑选?” “选五十岁往上,相貌平平因年老而出宫的女子,因为已经没有生育能力,即便和其他先生都住在书院里也不会惹人非议。”赵璇道。 博士惊讶道“丞相思虑周全,在下佩服。” 赵璇还了一礼“天下臣民皆是陛下的臣民,陛下身为君父,自然和天下父母一样,希望子孙后代都有出息。我不过是替陛下将这些话说出来罢了。” 萧奕亭顺势接下恭维,命吏部和太学一同拟旨,将公文放下去,紧接着又让宫里将符合要求的女官择选出来。令他意外的是寥寥无几。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年力陈科举和荫封优劣的自己?当日种种到了如今也不过初见成效,何况是女子入学这样前所未闻的事情。”赵璇对于屈指可数的人选并不意外,坐在一边将每个人的信息都仔细看过。 太学那边的名单也已经送过来,只有四人请愿。不过这已经比她预料中的好。 “先在泽城和云州试一试,这两个地方繁华富庶,有钱念书的人比较多。”赵璇从一百四十六座城池中选了这两个,主要还是看中那里的经济更发达。 萧奕亭并未否决,将拟好的文书交给赵璇“宫里的人也不多恰好够去这两个地方。” “等书院修整好他们再启程,到了那边还要置办各种东西,这些钱不必当地出,都从官中走,一城给个万八千的也就够了。”赵璇道。 博士也将拟好的书目交给两人,还是赵璇提了一嘴,既然担心教坏了,干脆直接讲一样的内容,这样也能够根据需要一起更改书目。 “都是流传已久的经典,不过用这些书会不会太过晦涩?”萧奕亭道。 博士闻言一愣,随即想明白此次开学,并不只有十来岁的少年人,大约还会有许多刚刚开蒙的孩子。“臣再添上几本开蒙识字的书。” 赵璇看了一眼,道“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增广贤文都添进去,至于女则女训之类的书反倒可以放一放,学中当以知书明理为要义,这些家中自然有人教,去教书的女官也会规范她们的言行礼仪。与其拿出来耳提面命,不如潜移默化。” “也罢,若去念书的女子多再叫他们补上也不迟。”萧奕亭道。 出门时,博士同赵璇一道,客气道“从前竟不知丞相有这样的抱负,实在是惭愧。” “当今世上,轻视女子的人不胜枚举,就连女子也自觉轻贱。可在我看来天地生万物,并没有什么女子不如男的谬论。女子生来心细,在整理典籍,管家理帐上都远远胜出男子,并不是所有男子在做的事情,女子都不能做,有时候女子反而能够做得更好。”赵璇道。 博士沉吟片刻道“丞相可知郑愍公的最后一任王后是谁?” “秦国嘉仪公主。” “嘉仪公主成婚不足十年就早亡未必没有两国民风差异过大的原因,丞相觉得她死的时候是否曾经后悔?”博士道。 赵璇道“走上和亲道路的女子,没有一个不后悔。即便身为王后又如何,在一个根本不懂得尊重自己的人身边只怕比死还要难过。” 据说嘉仪公主生得貌美,令郑愍公一见倾心,非要迎娶回国,然而成婚不过数年便移情别恋冷落王后,令王后郁郁而终。 博士道“秦国民风大约正是丞相所期盼的盛世,可当年嘉仪公主正是因为和郑国格格不入才死得凄凉。不知丞相怎么看?” “嘉仪公主纵然出身高贵却从未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他人,而且一直尽心尽力的侍奉国君,对各位嫔妃所出子嗣也都一视同仁,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然而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换来其他人的认同,她是在痛失爱子之后才抑郁而终的。”赵璇道“博士难道不觉得害死她的人恰恰是郑国那些愚昧而不自知,自以为是的人吗?” “看来丞相觉得胜券在握。” 赵璇道“我从未觉得这是一日之功,即便这次只有十来个女子能够因此学会念书识字,她们的子孙也将和别人不同,这里头哪怕只出一个栋梁,我也觉得值。” 博士惊讶得停下脚步“丞相早就做好了不成功的准备?” “男子多自大,觉得只有自己才能够做下大事,一旦发现有女子试图与自己并肩就会想方设法的阻挠,然后说女子无能。”赵璇道“可这世上的事从来也说不准,今日有我,来日未必不会再出一个,只希望到那个时候这世道能对女子宽容些。” “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 “这些日子只称呼官职,竟忘了问博士的名字?”赵璇道。 他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在下太学博士,张枢。” “原来是张博士,开设书院的事情,还请博士多多用心,在这上头我怕是不如博士知道的多。”赵璇道。 张枢忙道“丞相过谦了,张某才应该来向丞相请教,还请丞相不吝赐教!” 赵璇道“博士过谦了,能在太学执教的怎么会是一般人。” 赵璇刚和张枢告别,一扭头就看见韩朝脸色不善的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惴惴不安的绿萤。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绿萤,心里有些疑惑,刚要走就被张枢叫住,脸上难掩担忧“秦安公看起来......” 他的欲言又止赵璇何尝不明白,可她并没有向张枢解释,果断告辞走向韩朝。 韩朝早在看见她和别人言笑晏晏的站在一起时就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拉起她就往回走。幸亏赵璇身量足,不然只怕要被他拉得摔倒。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关门,韩朝直接将赵璇推在门板上,恶狠狠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都不会醋!” 第三百一十一章 坦诚相待 门板有些硌人,赵璇难受得动了几下,都被韩朝认作抵抗,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你说啊!” 赵璇被他捏着下巴抬起头,他眼中满是怒火,咄咄逼人“你是我的妻子,怎么能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这么努力想要推动女子入学,是不是!” 下巴上传来的疼痛让赵璇心头生起怒火,伸出手用力的推他,谁知却被他按住双手“恼羞成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朝你是不是疯了!放开我!”赵璇怒道。 “我不放!你是不是想要改嫁!你说!” “你已经休了我,你忘了吗!”赵璇道。 韩朝一听更加生气“明明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说!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 “你嘴巴放干净点!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你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说!”韩朝道。 赵璇猛力一推,艰难的从他的桎梏中脱身,手腕已经发红,看起来仿佛受了什么虐待。她走到桌边喝了口茶,将心绪平静下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无端端的闯来这里,还说这些激愤的话。 水里是干净的,大概不是这里的问题。赵璇接连开始翻动屋里的东西,试图找出是什么让韩朝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别找了,我没中毒。” 赵璇并没有停下,一边看一边打开房门“绿萤,你把翠云轩的东西都查一遍,再拿一份解毒丹来。” “大小姐,他可能没中毒。”绿萤支吾道。 未等赵璇反应过来,韩朝已经将她拉走,向绿萤道“不许任何人靠近。” “你这是做什么?”赵璇问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莫非隔墙有耳?压低声音靠近“翠云轩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韩朝忍了又忍道“有问题的人是你!你看不出来我为什么生气吗!” “因为有人监视你?” “赵璇!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把抓起气得七窍生烟的韩朝,她左思右想,把人拉进内室,小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韩朝气极,按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明不明白!”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有顾虑可以写下来,阅后即焚。”赵璇认真道。 低头看见她颈侧白皙柔嫩,韩朝便心里发狠,咬住耳垂用牙齿轻轻碾压,把赵璇吓了一跳,忙着伸手去推他。“你做什么!” “我心里只有你,你呢?” 她忽然有些心虚,她心里装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你胡说,你心里难道没有萧家天下吗!” “我心里的女子只你一人,你不知道吗?”他轻声道。 赵璇浑身颤了一下“知道。” “那你呢,你心里也只有我吗?”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受伤,固执的盯着赵璇不肯退让,一定要她给一个结果。 “你受什么刺激了?”赵璇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没发烧啊。 韩朝忍了又忍道“回答我!” “我心里的男子自然也只有你。”赵璇道。 “我不要自然!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韩朝道。 他的反应实在很奇怪,赵璇盯着他看了半天,又趴在他颈侧闻了半天,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是不是自己去了书房。” “我不能去吗。”韩朝道。 赵璇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急着要去叫绿萤准备解药,谁知却被韩朝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你能不能也像我在乎你一样在乎我?” “我知道了,你先让我”话说了一半,赵璇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想知道什么?” 韩朝死死地抱住她“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你为什么觉得我心里没你?”赵璇奇怪道。她自认已经做得很好,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 “你从不与我说你在做什么,我们的身份像是颠倒了,你是在外头拼搏的男子,我是在后宅的女子。”韩朝埋怨道。“我在外头都抬不起头,就是阿昭都比我自在,阿婧婚前如何张扬,婚后也还是安安分分的在家里相夫教子,不像你,整日在外头跑来跑去,一去就是好长时间,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赵璇的手在他背上滑动,一下一下的抚慰他躁动的心“你希望自己的妻子像别人一样吗?” “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韩朝小声道。“可我毕竟是个男人,我也要面子。” “你就为了这个来找我?”赵璇牵着他坐下,打算趁此机会和他说清楚。“我的过去和你想的不一样,你确定要听吗?” 韩朝点了点头“只要你说,我就听。” 门被叩响,绿萤担忧的声音传来“大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进来吧。” 屋里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赵璇拉着韩朝坐在一边,他的眼神略微有些涣散,但人还算精神。赵璇观察着他的样子,向绿萤道“桐枝、榧杜、桑禹各三两,泽平昌一钱,杜雪半两,用十八年女儿红小火煨制,一个时辰后送来。” “大小姐,他又中毒了?”绿萤用力的皱起眉毛,一脸嫌弃。 “他是我身边最好下手的人,自然是众矢之的。”赵璇早就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煎完药你细细的查一查屋里的东西,看看究竟是从哪里下的手,再让夏统留心不要让没见过的人或者东西靠近他。” “大小姐若让他按时吃了解毒丹不是省事很多吗?” “他没有这样的底子,吃下去是毒不是药。”说着自己也很无奈“总归在我身边,多留心就是。” “既然能够在这里下毒,就说明贺直还有同党一直在帮他,翠云轩里暂且还算干净,可上下朝的路上却未必,或许是宫人或许是侍卫,乃至朝臣都有可能。”若是宫里的人还罢了,要是朝臣就麻烦了。“若还有下一回只怕就不会是这种无关痛痒的毒了。” 绿萤道“大小姐真的非他不可吗?”这个人不止帮不上忙,还一直拖后腿,简直叫人看得厌烦。 她没有想到赵璇会沉下脸。“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说对他不利的话。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你出去吧。” 一直到把门关上,走到卧房中,绿萤才感觉到有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她咽了口口水,将恐惧压抑下来,开始捡药。 在赵璇和绿萤对话的过程中,韩朝始终不发一言,木头人一样僵硬的看着他们,好半天才动了动手“她一直不喜欢我吗?” “是啊,她一直不喜欢你。”赵璇道“就像你身边的人觉得我配不上你一样,我身边也有很多人觉得我不应该嫁给你。” 韩朝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凭什么!” 她将人带到床上,两个人倚靠着迎枕歪在上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自然不懂。” “你是谁?”韩朝懵懵的看着她。 赵璇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我是赵璇,曾经是沈家下一代的继承人,之一。” “沈家?你外祖家?”韩朝道“沈家的家业怎么会由你继承?” “三十五年前海上忽然来了一艘大船,上头载满了从未见过的宝物,因为这些陌生人祖父知道了海外还有别的国家,他们用宝物和我们换了食物和水,很快就离开了。那个时候祖父是唯一敢和他们做交易的人也因此发了一笔横财。” 那时候这个国家都刚刚从战争中缓过来,到处都艰辛困苦,很多人都衣不蔽体只能倚靠着破布遮羞。而沈老爷子却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一笔横财,自然令很多人眼红,竟有人生了歹意,想要除之而后快将财宝据为己有。 经此一事,沈老爷子意识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已经成了烫手山芋,可他不舍得就这样放弃,而是将这些财宝换成银钱,开始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当外国的船只再次来到崖城时,已经是四年之后。在这几年中老爷子费尽心力将崖城掌握在自己手中,收养了很多弃儿,找了可靠的人暗中教导他们功夫和医毒,这些人也在后来成为了崖城最强的一支力量。 沈老爷子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行事果决,从不曾后悔。在这四年中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当陌生的船只上岸后他便将这些人都接到了自己家中同吃同住,因此而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和文化,甚至送了几个孩子一起出海。 再后来等先帝终于意识到崖城的异常时,沈老爷子早就已经做了崖城的土皇帝,和海外诸国达成了协议,所有到访的船只都会走这条航线,让沈家分一杯羹。 先帝震怒,然而却已经无济于事,崖城虽有城守,却早就已经是沈家的人。赵明理中进士后先帝正为难是否应该将他分派去边远,却又担心这会让沈家势力做大,掌控边境安危,到那个时候只怕他这个皇帝都要任人摆布。 正好赶上元嘉大长公主死活非要嫁给赵明理,干脆顺水推舟拆了赵明理和沈氏的婚姻,离间沈赵两家的联盟。不得不说他的这些举措在最初的那段时间是有用的,然而当赵璇出生后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赵璇抓周那一日,沈老爷子破天荒的在,在看见她抓了纸笔之后笑得根本合不拢嘴,连连称赞她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甚至几次提出要带在身边教养。 沈老爷子身边除了赵璇还有沈昌旭,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从小就玩得很好,老爷子也十分欣慰,只是暗暗教了两个人不一样的东西。 七岁以后赵璇回到沈氏身边,跟着她走南闯北,见识了各地风物,期间还有沈老爷子源源不断的信笺,她也因此学会了许多寻常女子一辈子都不曾见识的东西。 她住在崖城的时候沈老爷子每次去见海外的客人总是带着两个孩子,一开始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年一艘意料之外的船只停在港口。 “那年我才十岁,刚回崖城,寄住在姨母家中,跟着表姐妹们一起上学,只有到休沐日才能回去见祖父。正是那一次回去我才明白祖父悉心教导我是为了什么。” 那艘船上的人是尾随着前头的船只闯过风暴来的,在海外风传有一个神秘而富庶的岛屿,上头有取之不尽的财宝,他们生了歹意,想要来分一杯羹。 “祖父正在和他们说话,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很客气的和他们说想要来做生意就要守规矩,可他们不听,一定要绕过所有这些规矩,抢在别人前头。祖父不肯他们便要动粗,那时候我一股冲劲只觉得不能叫他们欺负了祖父,便抢过侍卫手中的刀横在他们面前。” 赵璇轻声道“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祖父将匕首交到我手中,告诉我哪里是命脉,哪里不致死,要从什么样的角度,用多大的力气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祖父教你杀人?”韩朝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人会做的事情。只要想一想当时的场景他就觉得可怜。一个孩子,却做下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从小就跟着不同的人生活,他们都很忙,总是将我随意交给别人,我很早就知道了寄人篱下的滋味。”赵璇道。“十二岁的时候祖父告诉我,将来我是要和表哥成亲的,我们会一起守护崖城,不让它被任何人夺走。” 韩朝道“所以你那个时候才那么抗拒我?” 赵璇道“我不能留在都城,这个地方于我而言就是牢笼。” 他心疼的抱住她“可你还是留下来了。” “是啊,谁知道我会在这里遇见你呢。”赵璇轻声叹息,要不是出了这么大一个变故,此时的她应该在崖城的海边吹着海风听着各种拗口的语言,做城主夫人。 “我很高兴,你愿意留下来。” 其实他本不必这样激动,赵璇一时之间有些愧疚,她确实是留下来了,却不完全是为了他,她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是你想象中仅仅性情有些怪异的女子,我手上沾过许多人的鲜血,天生薄情,从未生过如别的女子那般柔软的心肠。” 韩朝道“即便薄情又如何,你心里总归是有我的。薄情总好过无情,不是吗?” 纵使在你心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可在你心里我至少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这就够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心领神会 他睡得很沉,一脸人畜无害,像是那年初见冲动又执着的少年。赵璇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无奈的叹了一声。“药备好了吗?” “备好了。”绿萤道。 赵璇推了他几下,韩朝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怎么了?” “这几日总下雨,怕你染了风寒,喝一点再睡吧。”赵璇道。 韩朝不疑有他的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在赵璇的轻拍下再次陷入睡眠。确认他睡稳之后,赵璇道“去叫夏统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夏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赵璇,见了面才发觉她脸上虽然带笑可看起来却比从前更吓人。“丞相。” “他这几日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和谁走得比较近?” “这几日多是和兵部的人接触,还有就是待在陛下的书房中,其余的就没有了。”夏统回忆道。 “往后不许别人随意和他接触。”赵璇说完就要走,然而夏统却拦住她追问原因。她想了想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的软肋,自然要冲他下手。” 夏统忽然想问她既然知道韩朝是靶子,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的忍了回去,即便问了又能怎么样,最终痛苦的还是韩朝。 床上睡熟的韩朝正在此时安静的翻了个身,带起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赵璇再次回到书房,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转身去了书架后头,嘴里念着口诀走了一阵,从架上取下一叠厚厚的书,抱在手中。 她看着书身上干净的搭扣,心里一沉,好半天说不出话。绿萤在外头等得着急,“大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大概连赵璇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竟然有着如此明显的失望和低落。 伪装成书的盒子中明明什么也没少,可赵璇的心里却悄悄的空了一块。扶着书架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缓和了精神。“你那里还有多少药?” 绿萤凝神想了想,又在心里算了一遍道“若算上紧要的恐怕只够大小姐一个人的量。” “弗思呢?” “大小姐要见她吗?” 赵璇想了想问“她在哪里?” “就在偏殿。” 明明已经走到门口,赵璇忽然停下脚步,返回书桌前提笔写下什么用蜡封住放进书架上的盒子。 “大小姐,以后是不是就不让无关的人进来了?”她说得委婉,可两人心里都明白说的是谁。 她眉头微微一蹙,终于下定决心“不必,仍旧和以前一样,实在要紧的才亲手送给我。” 手里虽抱着斗篷,可绿萤很不情愿,赵璇伸了几次手都没有交给她。“大小姐没有武功傍身,现在出宫不安全。”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练功,不论什么时候出去都不会安全。”赵璇手上暗暗用力,从她手中夺过披风“隔几日去看一次弗思,喂她吃清净散。”后头这半句说得很轻,要不是绿萤耳力好,根本听不见。 “大小姐一向很少骑马,还是坐车去吧?”绿萤道。 赵璇握着马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衣服“今天就算了。” 策马出宫的时候引来许多人侧目,赵璇全都视若无睹,紧紧的攥住缰绳,将马鞭挥得用力。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紧迫,从未如此失了分寸。 孟敬亭难掩惊讶的看着马上的人,迅速躬身“见过殿下。” 赵璇将马鞭甩给石勇,向孟敬亭道“时候到了。” 孟敬亭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跟着赵璇走进去,顺手将门掩上。 院子里有些荒芜,虽然不是杂草丛生却也好不了太多。当中摆着一桌四椅,仿佛还有什么人没有来一样。 屋内走出来的人已经是老熟人,赵璇只是看了一眼就将头扭过去用眼神质问孟敬亭为什么这么没有效率。 “殿下莫急,人很快就来。” 约莫一刻钟的样子,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进来的人并不是去栓马的石勇,而是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云袖向众人略福了福身子“妾身云袖,曾是大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女官。”院中的人云袖只见过赵璇一个,并未犹豫,坦然的将自己过去的身份说了出来。 姽婳城主从头上拔下簪子放在杯中荡了几下,将茶水塞到她手中“你还没说你究竟是谁呢。” 赵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忽然看见她手上戴着一个红棕色的镯子。“你倒是个恋旧的人。” “丞相说笑了。”云袖将袖子放下,淡声道。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还是先说正事。”孟敬亭打断了几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你想好了吗?” 云袖即便已经不再年轻,可身子依然站得很直,尤其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令人又想靠近又心生胆怯。 “你确定这人真的有用?”姽婳城主满脸不信任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中年妇人。 孟敬亭先请几人坐下,然后道“云袖前辈正是素衣门安插在大长公主身边的棋子。” 赵璇立即握紧了手“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不多,除了已故的少门主只有零星几个人知情,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回素衣门,现在还认识我的人恐怕屈指可数。”云袖道。 “赵明理知道吗。”赵璇问。 云袖沉默了一会儿说“少门主刚刚过世的时候我忽然和门中断了往来有些慌张,竟被赵明理发现了身份,不过他并没有将我交出去,而是让我替他做事。” “你做了什么。” 她停了一下,神色莫测的看着赵璇“他让我将赵赫有的东西都原样给你准备一份。” “扯谎也该有个限度,你说的我可从来没听过没见过。”赵璇冷笑道。 “你当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以赵赫的名义存在后院中,即便大长公主也无权过问。”云袖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很多事情他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赵璇不欲纠结这些往事,追问问“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当年是暗中跟随少门主入宫的,后来少门主让我随大长公主出宫,不久之后她就离奇暴毙,我的身份也很快就被赵明理发现。赵明理许诺我,等你进宫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云袖道。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最终赵璇竟然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 “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孟敬亭道。 云袖将脑中混乱的思路简单的整理过后将过去种种娓娓道来。 “当年我随少门主下山,为的是救门主一命,而关键就在于宫中的一味奇药,九转丹。”云袖道。“九转丹是宫中珍宝,先帝不肯轻易交出,于是以此勒索少门主为他摆平诸多不顺,事后又将过错全都推到素衣门头上。” “毒是谁下的?” “当是素衣门的人,那种东西,也只有门中的人才能够正确使用,否则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痕迹。”云袖断然道。 姽婳城主伸出细长的指甲敲了两下桌面“你说得轻巧,可有什么证据?” “自然有,当年少门主下山的时候门主已经病入膏肓,却还是将门主令符交给了少门主,盼她早日归家。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去就是一辈子。”云袖低声道。 “门主令符?” “手上握着门主令符的人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坐稳门主的宝座,被认作真正的门主,打开属于门主的宝库。”云袖道。 孟敬亭道“这么说来那位代门主并没有令符。那九转丹呢?” 云袖轻叹一声“在少门主发觉自己中毒的时候九转丹已经交给门中的人带回去,只是我查证后才得知当年门主根本没有等来九转丹就过世了。” “依你所言,是素衣门中有人给洛溪和先帝下了毒,让他们捆在一起彼此猜忌,而送药出宫的人没能赶上,门主令符又失踪了。是这么回事吗。”赵璇道。 若只说宫里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云袖点了点头“看样子丞相已经猜到了。” “当年送药出宫的人就是现在的代门主吧?” “正是,事发突然,我又困在公主府中,等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云袖道。 赵璇沉吟片刻“也许连毒都是代门主下的。” “何出此言?”孟敬亭道。 “洛溪手中握着门主令符,若身边有可信的人一定会交给她保管,然而门主令符的失踪就证明在当时的洛溪看来身边已经没有可以相信的人。”赵璇推测道。“洛溪叫你出宫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下手这么狠绝,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孟敬亭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还有别的证据吗?” “铜雀台的地图应该一直在洛溪手上,她所有的遗物都由先帝保管,而知默一直住在长宁宫恐怕并不是为了怀念旧主,而是为了找到铜雀台的地图。”赵璇道。见几人脸上都有些怀疑,补充道“若非如此,洛溪就该将遗物交给知默,再不然命人送来给云袖都可以,可她偏偏选择一个人藏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再当时的她看来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姽婳城主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知道那份地图长什么样子吗?” 赵璇轻笑着点头“看来城主已经知道了。” “丞相大概也已经知道门主令符是什么了吧?”云袖轻声道。 三人交换过心照不宣的眼神,齐齐看向孟敬亭“孟门主知道了吗?” “你们知道不就等于我知道?”孟敬亭笑道。 “你这次来恐怕是想要清理门户吧。”赵璇道。 也怪她从未怀疑过,要不是这次偶然听闻,只怕一辈子要被人蒙在鼓里。“送药的人刻意耽搁时间,不然门主未必会死。这人还对少门主下毒,更加令人不能原谅。” “这是你们素衣门的内务,我们这些外人本不应该插手,只是前些日子逼宫的事情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记仇,若不许我报仇简直比杀了我还要可怕。”赵璇笑道。 姽婳城主一下子从袖中掏出好几个瓶子“一个三两,怎么样?” “丞相想要什么?” “我要素衣门消失在世人眼中。”赵璇道。明明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很难反驳。 云袖道“素衣门屹立百年,若毁在我手中,我又哪里有脸去见少门主。” “你要听明白,我说的是让你们出世。”赵璇一字一顿的看着她道。 “看来丞相已经做出选择了。”云袖道。 赵璇笑了一下“要怪就只能怪你出现得太晚。” “不过,丞相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她自认一直很低调,却不知为什么没能逃脱。 “这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保守秘密的人。”赵璇抬手扶了一下有些松动的发簪。 云袖抿了抿嘴唇“原来如此,云袖受教了。” 明明人已经走远,可姽婳城主还是一脸不忿的摆弄着桌上的小瓶子“你觉得我的药不如他们的?” 赵璇随手拿起一个看了一眼“你若能改了拿面粉丸子骗人的爱好,说不定信你的人还多些。” “你怎么看出来的?”姽婳城主惊讶道,她这一次明明准备得很用心。 “你若真想骗人趁早把你这乱七八糟的衣服穿好,上头什么时候沾了面粉你都没发现。”赵璇指着她肩侧微微发白的一道印子无奈道。 孟敬亭忽然问了一句“殿下已经知道地图的下落了吗?” 姽婳城主看了一眼赵璇没搭话继续摆弄着自己的瓶子,赵璇笑着点头“自然是知道的。等办完事情就会物归原主。” “殿下究竟知道多少秘密?”她仿佛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殿下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璇俯身撑在桌上,硕大的阴影直直的扑向孟敬亭,逼得他下意识的往后靠。赵璇微笑着看他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这种问题你最好不要再问。” “代门主随时可能出手,我才是最好的靶子,到时你可别故意来迟了。”半真半假的说完这句话,赵璇紧了紧披风,翻身上马走了。 孟敬亭坐在原地没动,“你觉得她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知道你肖想她妹妹,恨不得搬过去住?”姽婳城主一脸同情的看着他道“要是没有她的默许,你以为就凭你真的进的去吗?” “刚才你们三个人在说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们现在难道不是盟友吗?”孟敬亭道。 姽婳城主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这是女人之间的默契,你不懂。” 第三百一十三章 告御状 萧奕亭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韩朝,敏锐的察觉到他心绪的变化“你今天很奇怪。” “是吗?”韩朝将旨意誉写好这才抬头看他,嘴角带笑,眼中无光。 “听说你这几天睡不好,是发生什么了吗?” 韩朝眼光微微下落,喃喃道“还不如发生点什么呢。” “你说什么?”萧奕亭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几下,什么也没听清。 “不说这些了,陛下就没打算再选一个内监吗?”自从贺直的身份被扒出来后,萧奕亭身边就只有每日当值的人,而不像从前那样有人专门跟着,未尝没有井绳之忧。 萧奕亭自嘲一笑“这天下就没有不会被权势腐蚀的人,站在至高之处久了,难免会生出贪念,贺直并不是个例。”他轻笑着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笑别人。 政务繁忙,每天都有山海一样的折子源源不断的送上来,赵璇粗粗的过一遍,将无关紧要的送到韩朝这里,自己将所有的折子过一遍,写下意见再送到萧奕亭手上。 每当看见赵璇送来的折子,萧奕亭都觉得她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君主,而自己不过是个明面上的傀儡。可赵璇却从未有过任何不臣之举,只是在议政的时候三不五时的就要和他争执。 诚然赵璇颁布下去的法令总能获得百姓称道,可对于萧奕亭而言,这实实在在的算是鸠占鹊巢,越俎代庖。 “陛下,习君彭大人求见。” “叫他进来。” 习君彭是老臣,年纪比萧奕亭还要大些,在先帝时功绩并不显眼,又一直保持中立,便一直留在城中并未调迁。 “陛下,臣有一事要密奏陛下。”习君彭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韩朝,躬身道。 萧奕亭正想说不必,忽然福至心灵点了点头“既如此,韩朝你就先回去吧。” 待韩朝走远后,习君彭还让人把门关上,遣走宫婢,这才行了大礼道“陛下!朝局已乱,还请陛下早日定夺啊!” “爱卿何意?”萧奕亭坐在上首,面不改色道。 “陛下,赵璇和韩朝毕竟曾是夫妻,如今两人同时在朝为官,且都是重臣,要臣,此等千古奇景实在让人闻所未闻啊!”习君彭道。“这二人若生出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岂非天下之祸!” “爱卿是否多虑?此二人都是忠心为国的忠臣啊。”萧奕亭道。 习君彭对此嗤之以鼻“若果真如此就应该懂得功高震主,而不是一次次的不将陛下放在眼中。若她夫妻二人没有异心,又怎么会如此坦然的接受两人同在君侧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 萧奕亭道“爱卿觉得此举不妥?” “自然不妥!”习君彭道,“而且赵璇诸般行事都有自己的打算,根本不是为了陛下!” “这又是怎么说?” “她费尽心力想要推广书院女学根本就是为了网罗天下学子,待到书院建成之时,天下寒门学子都自认门生,那时候陛下若想要动她岂非与天下为敌?”习君彭道。“此人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听完这些话,萧奕亭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叫人给他奉了一杯茶,仿佛要详谈的样子。 “你觉得赵璇推广书院是别有用心?” “若非如此,她一个女子为何要推广书院!须知这世上并非人人皆有读书的才能,即便是公卿之家也有苦读数年而不第的,更何况是那些农户?”习君彭道。 “她刚提出要办书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习君彭立马跪下,头磕得响亮“臣不敢隐瞒,起初臣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为了恩泽万民,施惠于百姓。可近日才得知这竟然是赵璇的主意,辗转反侧许久实在不能入眠,这才来奏于陛下!” “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并没有证据,若仅凭猜测就要治罪与暴君何异?”萧奕亭道。 “臣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赵璇的罪证,到那时再来禀报陛下!”习君彭道。 萧奕亭微微一笑“你若非要坚持也无妨,只是赵璇却未必有罪证能够被你抓到。” “微臣明白,一定不辱使命!”习君彭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找到她的罪证,还隶治一个干净!” “你这份忠君之心值得赞赏,只是眼下没有由头,你且先回去,来日方长。”萧奕亭若有所思道。 习君彭本就是个文散官,根本没有上朝的资格,如今更是整日在公主府外转悠,时时刻刻想要找到证据,好将赵璇的罪名坐实。 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日他等得迷迷糊糊,忽然看见有人提着什么东西进去,门口的人仿佛很熟悉,看了一眼就放行,直等到五更天才出来。 跟着这男子走了半条街就被发现,那人玉面白身,看起来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可嘴里说的话却很阴森“阁下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习君彭大着胆子道。 孟敬亭被他问得笑了“你不知道我是谁还要跟着我?阁下这话也未免太可笑。” 月黑风高时,正是杀人夜。孟敬亭将藏在靴中的匕首抽出来横在身前“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匕首的寒光将习君彭吓得退了两步,可一想起来陛下的殷殷期盼就很快站稳了脚跟“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私下与府中的人接触,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说时迟那时快,孟敬亭一个闪身靠近,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恶狠狠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习君彭吓得一哆嗦,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疼得他倒抽了好几口凉气“你这贼人就是杀了我也不可能藏得住自己的踪迹,早晚会有人发现的!” 孟敬亭眼神诡异的看着他“你是萧奕亭的人?”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习君彭道。 呵,真是可笑。孟敬亭收回匕首,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食盒“回去告诉萧奕亭,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可真就是丢人了。” “不许你直呼陛下的名讳!”习君彭急道。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蚂蚱根本不会被孟敬亭放在眼中,他一路哼着歌往回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带,本就是有意给素衣门的破绽,谁知没有引来素衣门,反而让这样一个废物近了身。 对赵璇不满的人多得犹如过江之卿,孟敬亭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可隔三差五的都能看见这样一个人跟在自己后头着实还是让人心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习君彭道“你就是铜雀台的掌柜吗?”看这几日他都会去铜雀台里头当值,大概是大掌柜吧? 孟敬亭看着他笑了“你怎么知道?” 他本意是想问他自己哪里看起来像一个掌柜,可习君彭却觉得他是因为被自己猜中而慌张,当即挺了挺胸膛“你不必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问你,府中是否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藏没藏与你何干?”说着又觉得十分可笑“你又是替谁来打听的呢?” 习君彭立马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谁借你的胆子这样狂悖!” “阁下若没什么事还请借光,在下还有要事要办。” 这样投机取巧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孟敬亭不知见了多少,幸亏他脾气还算不错,只叫人拦着,并未动手。 难得来查账,石勇正在一边服侍,忽然听见窗棂被人叩响,已是午夜时分,本不该有动静,可孟敬亭正看账本,一时不察,石勇已经走了出去,探着脑袋往外头看了一眼,将窗合上。 “怎么了?” “仿佛什么东西掉下来,还是先把窗关上吧,免得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石勇关了这面,转身去打开另一面窗户。 “查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眉目了,素衣门有人藏身在醉月楼中,前日出门被我们的人看见,已经悄悄的布了人守在外头,但凡有异动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发现。” 孟敬亭心算了一会儿“账本没什么问题,让他们小心点,现在赵璇树敌颇多,别让人逮到我们的错处。”抿了口茶水润嗓子,然后说“公主府那边的人手不要掉以轻心,素衣门已是强弩之末,说不定会来狠的。” “门主怎么会和赵璇合作呢?明明我们和素衣门才是一脉相承。”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久,干脆趁此问出来。 “现在的世道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当时朝局混乱,江湖势力才能趁机而上。现在大局已定,如果和素衣门合作不过是一起找死。”孟敬亭道“别看赵璇好像万事不在意,要是真的惹恼了她,她可是什么时候都干得出来的。” “她难道就一点都不顾及韩朝的脸面吗?” 孟敬亭道“她若真的在意韩朝的脸面从一开始就不会参政,到了现在若不脱层皮根本不可能将两个人分开。” “可他们俩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石勇道。 “虽然看起来是韩朝休了赵璇,可你看看韩朝至今仍然住在宫里,别人是貌合神离,他们两个事貌离神合。”孟敬亭道。 石勇想了想道“可这种事情大臣们根本不会理解吧?” “赵璇可不是那种需要别人认可的女子,规矩这种东西不过是她拿来约束别人的,她自己可不是那种喜欢遵守规矩的人。”孟敬亭举了个例子“若是这规矩对她有利,她就不会肆意打破,可一旦感受到约束就会想尽办法把规矩改了。” “这不是心口不一,两面三刀吗?”石勇道。 孟敬亭道“是啊,对她而言规矩只是她用来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仅此而已。” 不爱守规矩的赵璇在大殿上因为不守规矩而再次被人指摘,只是这一次对方有备而来,几乎将赵璇打得措手不及。 “陛下,有人要告御状!” 萧奕亭奇道“谁要告状?” “习君彭遗孀,萧氏。” 这又是怎么回事?习君彭前几天还好好的,这才几天怎么就出事了?萧奕亭脑子里闪过许多猜测,眼神一下子落到赵璇身上。“她要告谁?” “状告当朝丞相赵璇,勾结江湖人士在朝中铲除异己,结党营私!” 纵然赵璇是个很看得开的人,听见这样的职责还是觉得有些头疼,这次又是什么样的脏水即将泼到自己身上。 “叫她来。” 萧氏一身素衣,头上戴着白花,双眼红肿,声音嘶哑。“臣妇习萧氏叩见陛下。” “起来吧,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妾身要告赵璇草菅人命!杀了家主习君彭!”萧氏一张嘴声音里就掺着仇恨,嘶哑难听。 赵璇没搭话,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等着更多的消息。果然,萧奕亭问“你既要告她自然要有证据。” “家主近来一直在追查赵璇结党营私的事情,前几日他回来的时候脖子上还有伤痕,他却很高兴的说终于让他查到蛛丝马迹,一定会将赵璇绳之以法。可昨日妾身等到半夜都没能等到他回来,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便出来寻他。谁知,谁知竟发现他死在路上。”萧氏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不长的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过也足够让大家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和赵璇有关?” “家主正是在发现了赵璇结党营私的蛛丝马迹之后才遇害的,这还不能说明吗?”萧氏道“而且家主还因此而受伤,如今身死明摆着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当日家主曾说在公主府外遇见了铜雀台的人,一定是他们暗中勾结!” 赵璇听了半天,深以为然的拍了两下手“这故事编得真好,你若不去做说书先生可真是可惜了。” “陛下请为臣妇做主!”萧氏哭道。 “只凭你一家之言就想要将这些脏水泼在我头上难道不觉得有些牵强吗?谁又能证明你说的话?你说在查就在查吗?简直荒谬!”赵璇道。 萧奕亭于是问“除了你已经说过的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陛下!妾身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所欺瞒,就是这个恶毒妇人杀了妾身的夫君啊!”萧氏再三叩头道。 屋里燃着静气凝神的檀香,可萧奕亭却觉得领口紧得没有办法呼吸,手指已经按在领口最终却没有松开,按了两下道“你先回去,刑部的人会查证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深不可测帝王心 刑部的人原本就和赵璇结下了梁子,现在叫他们去查岂不是现成的错处让赵璇逮吗,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查证,一丁点风言风语都不敢瞎听,谁知即便是这样还是让他们发现了一下不能单纯用巧合解释的事情。 “陛下,据萧氏所言,当日她在街上见到习君彭的尸首时恰好看见贼人离开,且有一扇窗户恰在此时合上。” 萧奕亭问“她见到了凶手?”这可真是不合常理,要是对方下手真这么狠辣断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弱质女流,一起杀了岂不干净? “究竟是不是凶手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不过臣等按照萧氏所说的地方查验过后发现” “发现什么?”萧奕亭追问道。 “发现萧氏所看见的那扇窗户正是铜雀台的后窗,习君彭的尸体就在铜雀台背后的小巷中,且那贼人逃跑的方向也是向着和铜雀台相反的方向。” “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萧奕亭沉吟片刻问。 “当晚孟敬亭和家奴石勇都在铜雀台,而萧氏也指认出当时关窗的人正是石勇。”这实在算得上证据确凿,萧氏此前从未见过石勇,要不是真的看见面目又怎么指认得出。 这可就不太容易解释了,萧奕亭想了想“凶器呢?” “用了短刀,在胸腹的地方捅了好几刀。乍一看没有章法,但刀刀致命,不像是一般人。凶手行凶后还抢走了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钱财,似乎想要装作是抢劫。” 既有疑点又有确凿的证据看起来倒十分让人为难。萧奕亭想了想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让孟敬亭在家里呆着哪里也别去,再查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证据。” “启禀陛下,其实还有一桩事臣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关联。” 萧奕亭有些不满,话说一半究竟是谁教他们的坏毛病。“说!” “上一任通知政事之死至今没有结论,大家纷纷猜测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一面说一面小心的抬眼看萧奕亭的反应。 通知政事,就是那个睡在家里半夜被人一剪子扎穿心肺的倒霉鬼吧。萧奕亭想起来这一件案子,心情有些复杂。“有没有确实的证据?” “实在的证据其实没有,不过两人都是在夜里被杀的,而且两人都在朝为官,且都和与丞相有关的人接触过。前后脚的功夫就都被人杀了,这里头大概有些关系。” “这两件案子里和赵璇有关的人都是谁?”萧奕亭问。 “通知政事的案子中是霍思渊霍将军的妹妹,司霍氏。习君彭的案子里是孟敬亭。这两人都和丞相来往甚密,其中更详细的关联还在查。” 萧奕亭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扶手。“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陛下,有些人若不抓可能证据就会被销毁了。这人要不要抓?”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证据。”萧奕亭沉声道。 赵璇再次被勒令不许接触朝政,可她并没有因此而闲下来,每天都将朝中的情形反复推算,把都城的地图看得滚瓜烂熟,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将素衣门一网打尽。 “大小姐,吃点东西吧。”绿萤将芥菜粥放在她手边,轻声道。她已经这样两天了,不吃不睡,将这几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多少遍,几乎要看魔怔。 “对方远比我想象中更了解都城的情况,她一定在这里住过。”赵璇轻声道。“习君彭这样一个文散官,平时根本见不到萧奕亭,可他却在试图抓我错处的时候死了,显然是有人要把注意力引到我身上。孟敬亭现在不能轻举妄动,最危险的人是阿晗。” 绿萤道“可是二姑娘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即便什么也没有,可阿晗还在那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是现成的证据,想要什么就把什么放进去,简直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嫁祸的。”赵璇轻笑道,神色中流露出几分鄙夷。这种计谋简直让人看不上。 “那大小姐打算怎么办?” 赵璇却忽然停了下来,奇怪道“你怎么越来越像绿杨,总是问我怎么想,你原先可不是这样的。” “大小姐,绿萤是个活在暗处的人,只会打打杀杀,论起这些自然不是能够拿主意的人。”绿萤道。 “有时我也不知道究竟希不希望你们学会这些阴谋诡诈的手段,这东西就像毒一样,一旦沾上一辈子都好不了。”赵璇轻声道,过了一会儿说“罢了,你就这样吧,其他事情我会想办法。” 绿萤道“这次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必担忧,现在素衣门虎视眈眈,就连贺直都下落不明,萧奕亭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赵璇笃定道。 “可这件事情总要给个交代,不可能就这么静悄悄的过去。”绿萤道。 “不过是找个替死鬼罢了。”赵璇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这种事情萧奕亭早就做惯了,再做一次恐怕也不会觉得为难。 “丞相大人,皇后娘娘生下了小皇子。” 赵璇和绿萤对视一眼,答应了一声,立即开始整理衣着。“皇长子出生了,咱们去看看。” 皇后的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孩子哭声也嘹亮。赵璇先去看过皇后,问了身子如何才转身出来和萧奕亭说话。“陛下打算什么时候立太子?” “等他满月之后再议。”萧奕亭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复杂。有心想问习君彭之死和她究竟有没有关系,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太后喜滋滋的看着小皇子,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满溢出来。“这可真是上天保佑啊!”皇长子的地位非同小可,占了嫡长,太子之位稳稳当当的握在手中,未来可期。“皇后刚刚生产,身子虚弱,小皇子先放在我那里养着,等皇后好些了再抱回来。” “太后,小皇子刚刚出生,还是让皇后多看一看吧。”萧奕亭出言阻止道。 “不过是暂时替皇后照顾一段时间而已,陛下也太心疼皇后了吧?”太后脸上的笑意有些僵。 躺在床上的皇后虽然动弹不得,可脸上的神情无疑是激动的。赵璇看了一眼道“孩子这么小,还是待在生母身边更好,不然若因离得远而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叫人悲痛?” “大胆!你这是在咒他吗!”太后叫道。 “不敢,不过我曾经听说,一出生就离开母亲的孩子一辈子体弱多病,想来太后也不愿意看见嫡长孙毁在自己手里吧?”赵璇微笑着让绿萤去抱孩子。 太后不肯松手,咬牙切齿道“胡言乱语!” “这么说太后想用皇长子的性命来试一试吗?”赵璇道。 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看得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萧奕亭适时道“太后也不必气恼,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谨慎些好。”然后自己将孩子抱来交给皇后。 “太后要是真的如此喜爱这个孩子,倒是可以殷勤些过来看看,正好太后的年纪大了,多活动活动对身体好。”赵璇故意道。 果然太后看他们将皇后挡得严实,冷哼道“皇后这把年纪才生下孩子只怕伤了元气,应该好好调养而不是将孩子放在身边,到时候要是没坐好月子,留下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 赵璇笑道“皇后身边自然有得力的宫女奶母服侍,若果真累着了自然也是这些服侍的人做的不好,怎么也怪不到太后身上。” 三言两语将太后噎了回去,竟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 皇后脸上的汗擦了几遍却还是一直在落,看起来很有些狼狈。“多谢丞相今日为我出头。” “你不必谢我,你是皇后,理应自己扶养孩子。月子里不要想这些事情,只将孩子和身子都养好就很对得起今日陛下为你说的这些话。”赵璇道。 皇后眼中含泪,半天也说不出来话,从前只当她是个冷清冷心的人,谁知今日确实她为了自己说这些话。“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 “皇后好好休息,丞相说的对,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萧奕亭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出来之后却没有乘轿而是慢悠悠的往外走。萧奕亭心中有许多疑惑,正琢磨着应该先问哪一个却听见赵璇问“皇后的嫡长子已经出生了,下一步,陛下想让哪位妃子受孕呢?” 她问得直接,脸上坦荡,仿佛只是在问今晚吃什么,可萧奕亭却脸色尴尬“你问这个干什么。” “宫中妃嫔不多,陛下膝下空虚,自然要多多开枝散叶,不过这第二位有孕的人显然要晋封,陛下可想好要将哪一位扶上来吗?”赵璇询问道。 萧奕亭沉声道“你可知你这话问得太过,失了分寸。”古往今来想要插手陛下后宫中事的大臣不胜枚举,却都是旁敲侧击,像赵璇这样开门见山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历来各朝帝王为了区别于臣民会用称孤道寡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陛下可知为何本朝不用?”赵璇道。 因为一旦当上皇帝,就将失去自己,没有家事,只有国事。萧奕亭眼神暧昧不明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因为从你当上皇帝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去自我,从此没有家事只有国事。”赵璇一字一顿的看着他,仿佛宣判命运一样的语气让萧奕亭像是被人钉在地上一样走不动。她怎么会说出和先帝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你想要什么!” 赵璇勾着嘴角微微一笑“我要你将这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她下意识的不相信她说的话,可是她的眼神看起来太干净,不论他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从她眼中找到任何隐瞒。如果不是她说的不是真的,那她的演技可就太好了。 “你和先帝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萧奕亭低声问。 所有宫人都跟在几步之外,两人的声音并不大,只有彼此能够听清,赵璇未语先笑转头看他,眼角眉梢都藏着秘密。“你觉得我和先帝之间有什么秘密?” 萧奕亭道“你刚来都城的时候一心想走,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也许是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起来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萧奕亭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足够让你改变自己的主意,留在这个地方。你可别说是为了韩朝,他没这个本事。” 赵璇轻声道“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说真话时别人不信,说假话时别人却深信不疑。你倒说说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你不妨先说说,我若信错了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这种话从来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只会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不是吗?”赵璇轻笑道。 她知道了什么?萧奕亭心念一动,停下脚步,忽然看见她已经走出去几步正回头看自己“你若不跟上就会被抛下。” 萧奕亭加快脚步跟上去“你这是威胁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赵璇道。 “有柔贵太妃他们的消息了。” 赵璇淡定的点了点头,也该到时候了。“什么消息。” “素衣门的人要用柔贵太妃和老四换一条生路。” “是不是要用人去交换。”赵璇道。 “是,他们提出要韩朝去,而且不能带你的人。”萧奕亭道,一边说一边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可惜赵璇让他失望了,脸上根本没有情绪的波动,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最大的变化就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这个人选倒是选的好,恐怕打得就是投鼠忌器的主意。”说着扭过头看萧奕亭“若到了紧要关头,你会放弃他吗?” “你在说什么!”萧奕亭惊讶得再次停下脚步,这人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念夫妻情意? 赵璇想了想说“对方很有可能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来的,要是不提前想好,到时候难免手足无措。” “赵璇,你们毕竟是夫妻。”萧奕亭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陛下忘了,当日我被押入刑部大牢的时候他就已经休妻了。”赵璇笑得残忍,神色中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感,看得萧奕亭如鲠在喉。 “你这人真是没心没肺,冷血至极。”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忠奸难辨 “陛下,城中现在民沸不止,都在议论丞相党同伐异,大肆屠杀和自己政见不同的人,甚至有商户罢市农户荒田的现象出现。” 萧奕亭深深皱眉“岂有此理!查清楚究竟是谁带头,惩治首犯以儆效尤!” “陛下,此举恐怕不妥。”府衙犹豫道。“外头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开始往原先的玉城长公主府扔烂菜叶,里头的人也不敢出门,要是这时候抓人恐怕有损陛下圣誉。” “丞相和秦安公知道了吗?”萧奕亭沉吟道。 “大约还不知道。”府衙暗暗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都什么事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传霍思渊。” 听明白萧奕亭的意思之后,霍思渊沉默了很久。“陛下觉得这件事是民愤还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霍将军说起话来越来越像丞相了,要是不知情还以为你们才是一家子呢。”萧奕亭道。 “微臣不敢。”霍思渊毫不含糊,立刻跪下请罪。 “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动不动就跪下。”萧奕亭嘴上说的好听,可身子根本没有往前探,坐得十分安稳。 霍思渊跪了半天道“柔贵太妃终归是微臣的妹妹,臣实在没有议论的余地,恳请陛下做主!” “你一直是个聪明人,第一次带军出征就大获全胜,此后一直都是常胜将军,胆识,智谋都不输任何人,为什么每次对上赵璇你就退却?”萧奕亭道,锐利的眼神逼视着他。 “微臣是武将,归根结底终究是莽夫,朝堂上的事情实在不是微臣能够想明白的。”霍思渊道。 萧奕亭喝了口茶“那你妹妹的命你也不要了吗?” “她们的性命并非握在微臣手中,臣并不能做主。”霍思渊不卑不亢道。 这并不是萧奕亭想要听见的答案,他坐在冰冷的宝座上,目不斜视的看着桌上的奏折,半晌终于抬头“你好好想一想,究竟要不要,要哪个妹妹的命。” 大门外天气晴朗,本该是风和日丽,适合远足的日子,可霍思渊却觉得身上如有千斤重担,连多走一步都嫌沉重。 陛下急召霍思渊入宫密谈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韩朝耳中,书房离勤政殿不远,可韩朝却犹豫了很久都没有推开面前的门。 赵璇现在是百姓们眼中的大奸臣,两宗杀人案都没有抓到凶手,却都和赵璇有关,很难让百姓们去相信她是无辜的。 百姓们可没有机会去知道暗处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自从赵璇掌权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剧变,难免有许多人因为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而对她不满。 根本不必人挑拨他们就会将这些过错全都归咎于赵璇,其实他们才是最恨赵璇的人。 门忽然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个低垂着头的内监。“陛下有请。” 深呼吸调整好心态,韩朝跟着内监进去,出乎他意料的是萧奕亭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坐在书案背后,而是站在窗边看风景。 这里是帝王理政的勤政殿,并没有别处那样茂盛的花朵,庭院中盛开的兰花看起来孤高又纤弱。 “臣韩朝,叩见陛下。” “从前不懂,只觉得兰草清高,现在看来竟生出几分怜惜。阳春白雪从来曲高和寡,难于合流世俗,纵然低下身子却也没有办法真的成为下里巴人,你觉得呢?”他指着窗外的兰花道。 韩朝跟着他的话抬头,“阳春白雪也未必一开始就是阳春白雪,有些事情还是得过且过的好。就像这兰花,富贵人家赏素冠荷鼎,寻常人家观春兰,虽然价格天差地别,可都是兰花,实在不必非要分出个高下。” 萧奕亭道“是么,原来你还是乐于与民同乐的人。” 两人都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萧奕亭招呼他坐下“素衣门的人要求由你去接柔贵太妃和四殿下。你觉得呢?” “臣听陛下安排。” “此行凶险万分,赵璇恐怕不愿意你去。”萧奕亭道。 桌上的茶杯出自汝窑,造型典雅,看起来很有些与众不同的风范。萧奕亭喝了一口茶,将茶水在舌尖上滚了两遍“你觉得这套茶具如何?” “色泽莹润,虽说只是寻常的杏色,不过能够将这个颜色烧制得纯粹也不容易。”韩朝道。 下一刻这只杯子就被萧奕亭不小心打碎,宫人惶恐不已,韩朝默默的看着地上的碎片,听见萧奕亭说“杯子虽好,可一旦碎了便分文不值,若成了碎片,即便是汝窑烧出来的也没有用。”说完便命宫人将满地残骸收拾干净。 韩朝若有所思的看着碎片,上一刻还是被拿在手里赞赏的名品,下一刻就成了一文不值的碎片。他摩挲着自己手里的这只杯子“陛下已经不喜欢这只杯子了吗?” “每件东西都有自己的用处,谁也替不了谁。”虽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可萧奕亭想了想说“从前镇南王还在的时候应该也教过你吧?” 祖父在时一直说在其位谋其政,为人臣子最忌讳的就是功高盖主,武将忌威文臣忌望,若做到天下皆知的地步,离告老也就不远了。 现在赵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告诉天下人她这个丞相比皇帝更加有能力,而且她言行完全不将萧奕亭当做一个需要用谨小慎微去供奉的君主,不止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即便萧奕亭不满她也能够视若无睹的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不论她做的事情最终有多好,都只会让萧奕亭生出不满。 韩朝低声道“赵璇其实并没有坏心。” “她有没有你又怎么知道?”萧奕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所有人进了这城都会长成一个样子。”满肚子算计,心心念念都是如何攀上更高的地方。赵璇已经位极人臣,再往上便只有一个位置。 萧奕亭定定的看着他“画虎画皮难画骨,你应该好自为之。” “陛下心意已决吗?”韩朝跟着起身,追了两步,杯中的茶水摇摇晃晃的溅到手背上。 “你呢,你做好决定了吗?”他轻飘飘的反问了一句。 他实在没有办法接话,只能愣愣的看着萧奕亭走出去。手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他喝了一口,微微苦涩。 宫外如何都是宫外的事情,韩朝一个人走在回翠云轩的路上,谁知却被霍思渊拦了个正着,他身后远远的跟着两个面色为难的宫人,焦急的一直往这边看。 “你应该直接出宫,留在这里不过是让别人为难。”韩朝道。 霍思渊对此嗤之以鼻“看来你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啊。”他看着韩朝,正色道“陛下对赵璇起了杀心。” 韩朝默然片刻“你来找我就是想来和我说这些的吗?带着宫里的人来还不如当着陛下的面说。” “若不是因为你一直留在宫里,我又何必这样。”霍思渊道“你已经休妻,赵璇死后你可以续娶,不会比她更差。” “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你不过是想让我放弃好趁虚而入罢了。”韩朝道。“当年你做了什么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霍思渊收起脸上的表情“听你的意思,是要和她共进退?” “你已经娶妻,这么做对得起她吗?”韩朝鄙夷道。 “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干净,赵璇要是知道你做过什么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看见你!”霍思渊语带威胁的看着他,终于将自己的目的说出“你去换人的时候务必保阿锦一命,否则我就只能去找赵璇叙叙旧了。” “真没想到霍将军也有这一天。”韩朝冷笑着看他,脸上嘲讽的神色明明白白的挂着,完全不担心他会因此而做出什么事情。 “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霍思渊道“赵璇对你的影响果然很大,你不如想想她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依她的性子恐怕会厌恶吧。” 韩朝嘲讽道“我从前竟没看出你还是个小人,不止肖想别人的妻子,还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逼人就范,数年的军营生涯果真让你变成了兵油子,浑身油腻气。” “那又如何,她若不是嫁了你未必会面对今时今日的局面!”霍思渊发狠道,继而面露轻蔑“你已经休了她这么久,现在却摆出一副自己名正言顺的样子竟也不觉得自己可笑!” “那又怎么样,总比你现在做什么都觉得被人掣肘强。”韩朝道。“你这些年虽然得了不少美名,不过其中究竟有你多少功劳,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霍思渊整个人都震了一下,难道韩朝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语气一下子变得诡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能瞒多久?”韩朝道。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霍思渊笑得冰冷“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若不能保阿锦,我就会将当年你做过的事情全都告诉赵璇,你觉得到时候她还会这么对你吗?” 韩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她不会信你。”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即便她现在不信,将来呢?难道她能信你一辈子吗?”霍思渊道。 “你若有胆子不妨试一试,看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说完这句,韩朝便转身离开,脚步有些匆忙,留在原地的霍思渊也收起了脸上的笃定,面色严峻。韩朝果然变了。 书房里的檀香味也不能让韩朝静下心来,他瘫坐在椅子上很久,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寒冷渐渐侵袭全身,手脚冰凉,好像张嘴都能哈出白气。 赵璇正在房中看韩弗思习字,指点着什么地方应该更改。“这个字应该更有笔锋,写得软绵绵的难免失了风骨。” “什么叫风骨啊?” “风骨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顺从己心,不为外物更改。”赵璇道。 韩弗思苦恼的用笔戳了戳脑袋“可是爹爹说过刚易折,凡事都要留有余地。” 绿萤闻言立马看向赵璇,却见赵璇神色如常“我说的是做人,爹爹说的做事,和而不同才是君子。” “可是我是女子啊!”韩弗思道。 赵璇摸了摸她的头“身为女子也可以像君子一样受世人敬仰,做能够千秋万代留名的事情。若没有本事,即便是男子也一样无用,即便身为女子,若有才能也不必遮掩。” “那我可以不学绣花吗!”韩弗思趁机道,她已经扎到手指头好几次了,实在太厌烦这种会让人受伤的学习。 “爹爹是怎么说的?”赵璇问。 韩弗思小脸蛋皱得像酸黄瓜一样,闷声道“爹爹说身为女子,这些都是一定要学会的东西。”说着扔了笔拉着赵璇的袖子道“可是我不喜欢绣花。” “你只听见了爹爹说这是你要做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你学?” 小丫头老老实实的摇头“不知道。” “当今世上,女子需要遵守三从四德,另有妇言妇行妇容妇功妇德需要做到。你不想做并不奇怪,可是你总要能够说出为什么,而不是一句不喜欢就放弃。”赵璇伸手拿过桌子上的绣绷,低头绣了几针,拿给韩弗思看“我虽然少做针黹,不代表我不会。正是因为知道而且会做,才能拒绝,不然就不是不想做,而是不会做。一字之差,意思可就大不一样。” 绣绷上的那几针极有章法,一看既知是会的。韩弗思只好老老实实的重新握笔,一边临字一边问“娘亲怎么什么都会啊?” 赵璇轻笑道“我小的时候不知学过多少东西,比你现在要苦千万倍。” “那爹爹呢,他不帮你吗?”韩弗思童稚的声音响起,还不太明白小时候到底是多久以前。 赵璇闻言脸上浮现出许多复杂的神色,轻叹道“那时候他帮不了我。” “为什么呀,他为什么不帮你呢?” “因为那时候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人活在这世上谁也不能替谁做什么事情,若非要替总要付出很多代价。”赵璇道。 韩弗思疑惑的晃了晃脑袋,将刚刚临好的字交给赵璇,窗外的风慢悠悠的闯进来,将摊在桌上的纸吹飞。 赵璇面上含笑的看着韩弗思光着脚跳下去追字帖,顺着窗户望过去恰好看见站在院子里的韩朝。 第三百一十六章 难分敌我 韩朝看起来有些不同,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是刚刚受了什么刺激。进来以后也没有搭理蹦蹦跳跳来找他的韩弗思,直勾勾的看着赵璇一言不发。 “爹爹!你看我今天写了好多!”韩弗思用力的拉着他,想让他走近些,可韩朝却屹然不动,眼中藏了一泓深泉,干净且幽深,让人望不到底。 赵璇将韩弗思安顿好,同韩朝并肩走出,过了许久都不见他说话,只好主动开口“你今日是来同我们告别的吗?” “你希望我走吗?” “你是个纯臣,和我不一样。我不拦着你。”赵璇道。 韩朝忽然觉得心口钝疼,“我回来以后我们就成亲吧?” “别说这种话,陛下不会同意的。”在萧奕亭眼中,可惜的是韩朝,不是她。作为纯臣应该有的妻子是温柔贤惠,懂得相夫教子的那种名门闺秀,而不是她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两人身量几乎一般,使得赵璇看起来格外高挑,她拉着韩朝坐在紫藤花架下,依偎在他肩头“我知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情,你只管去做,不必担心我。” “你就不能退一步吗?”韩朝想要揽住她的肩,可是手却重得抬不起来,只能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陛下不是不能容人。” “可我若低了头就不是我了。”赵璇道。她并非不知韩朝的为难,可很多事就是这样让人深感无力。 韩朝道“我想一辈子站在你身边。”即便只是设想,我也不愿意站在你对面。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心总是和我在一起的。”赵璇越是温柔,韩朝心里的愧疚就越重。 过了很久,韩朝才说“陛下命我去换回柔贵太妃和四殿下。” “这是应当的,陛下绝不会让霍思渊亲自去,满朝文武能够担此重任的就只有你了。”当**宫时的话语恐怕已经被萧奕亭听进去,绝对不可能给霍思渊机会领兵出城,否则一旦霍思渊调转马头,就凭都城这些酒囊饭袋,要不了半日就会被霍思渊攻破。到时他这个皇帝就只能被迫退位了。 说来萧奕亭可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满朝文武能够放心用的只一个韩朝,余下诸人都要小心笼络着,否则一旦犯了众怒难保不会换一个人坐这个位置。 赵璇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去,不会有事的。” “到时候你会去吗?” “我有别的事情要办,恐怕不能在你身边,你自己多加小心。”赵璇交给他一个锦囊,里头装着一个蜡封的药丸。“这是益气养血的药,你若受伤了吃一颗就能固本培元,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韩朝顿了顿说“你给了我,你呢?” “我去的地方可没有你危险,你只管放心,我去去就回,你回来以后记得要给弗思讲诗,我看她最近有些懈怠,虽不在外头也别荒废了学业。”赵璇道。 “你要带绿萤走吗?” 赵璇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绿萤就不必跟着了,她会留下来照顾弗思,你不必担心。” “答应我,别做危险的事好吗?”韩朝低声道。 她握住韩朝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次日赵璇一大早就离开了,轻装简行看起来像是当天就能来回一样。萧奕亭的人跟了三里就被人发现,只能铩羽而返。 二十里外有疏风亭赵璇到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素衣的青年男子,冲赵璇弯腰低头,恭敬得很“阁下请随我来。” 折行约一刻钟,来到一处小院,翠竹掩映,柴扉轻扣,明明白白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门半掩,子平和子敬却被拦住。“门主说了只请阁下独自入内。” 赵璇道“你们这规矩可真是奇了,难道里头布下天罗地网,生怕我带两个人进去就会坏事?” 男子道“阁下多虑,不过是想清净些罢了。” “既如此就叫你们家门主这么说话吧,我也懒得进去,这外头空旷得很,没什么不好的。”赵璇四下看看,站在水边道。 传话的差事他做了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到了门口还会不进去的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进去传话。 过了一会儿,里头有人忙忙碌碌的开始搬桌椅,位置设在树下,正是遮阴的地方,又临着水边,只要不是站在身边,或是大声嚷嚷,别的人只怕一个字也听不清。 赵璇一点不见外,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上,烹茶的动作闲适又自然,完全看不出她才是那个被约来的客人。 代门主出来的时候看见她这个样子似乎也并未觉得奇怪,从容的坐在另一侧“你似乎总是很懂得随遇而安。” “不然现在要是哭了,岂不是有些丢人?”赵璇道。 “这里也没有别人,大不了我不说就是。”代门主道。 两人相视一笑,便将此节过去。赵璇斟了一杯茶放在桌面上,自己却不喝,明明白白的看着对方,另斟了一杯放在对方手边“门主尝一尝我烹茶的手艺?” “没想到你还会烹茶。”代门主道。 赵璇道“小时候学的早忘了,这不是为了在门主门前显摆特地现学的,还望门主不吝赐教。” “你太谦虚了,你这一手就是在都城闺秀中也毫不逊色,果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代门主道。 “不知门主今日备下的是什么礼?”赵璇笑问。 代门主不答反笑,指了指她身后寒光粼粼,今日这场死局,真亏她有胆子来。“你只带着这么两个人就敢来,究竟是胆子比天大还是冒进?” “我若活到最后自然是胆子大,要是不幸门主活下来才能说我这是冒进吧?”赵璇拨了拨炉上炭火,茶水不知疲倦的滚动着,茶香四溢只是无人问津。 微风拂来,吹动鬓角碎发,赵璇将头发掖到耳后“既然门主觉得我今日必死无疑,不妨让我死得明白?” “你当日就是这样问了许多秘闻,为什么觉得我还会上当?”代门主笑道。 赵璇道“因为你绸缪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能够听你说的人,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告诉我你也不算寂寞。” 过去这几十年她一直为了这个计划而奔走,可是正如赵璇所说,她根本没有能够坐下来安心交流的人,不是仇敌就是下属,没有人能听她说这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你想问什么?” “不如说说你想说的吧,反正即便我问了你也未必愿意回答,不是吗?”赵璇道。 代门主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明事理,知情识趣,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还是不要做比较好。”赵璇笑道。 “你是担心暴露出你知道的并不多这个事实吧。”代门主道。 “门主不愧是门主,就是比门前传声的小童聪明。”赵璇道。 “事到如今即便你知道的不多,也已经比很多人强,至少比坐在上头那个小皇帝强。”代门主道。 赵璇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比他聪明,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坐在上头的人是他啊。” “你就没想过取而代之?” “这就是你窃取门主之位的理由吗?”赵璇笑眯眯的看着她“因为觉得门主昏聩,少门主感情用事,所以要取而代之。” 代门主冷哼一声,眼睛瞥了一圈周遭的人“你以为你说这些话会有人信吗?无妄之谈都是荒谬。” 赵璇点了点头“不过你至今没有拿到门主令符吧?” 她的动作瞬间僵了一下,没有令符怎么都不够名正言顺,这些年也始终有人暗地里不满,否则她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发动攻势。“这令符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你以为我要的是这个吗?” “原来如此,既然门主觉得无关紧要,想必我不说也没什么吧?”赵璇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她的动作已经表明这东西显然不像她说的那样无足轻重。 代门主冷笑一声“你这么说不过是诈我罢了,不然早就将我手下的人调走了。” “原来门主令符不止是身份的象征,还能调动兵马。”赵璇惊讶的看着她。 代门主很快平静下来,察觉她在故意套自己的话,道“你在这里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不退一步呢?” “退一步?门主的意思是?”赵璇问。 “你并不是喜欢这些身外之物的人,我将你想要的给你,你把皇帝给我,如何?” 赵璇问“门主就这么笃定自己了解我?” “你若不愿也无妨,只是你只有三个人,我这里的人一人一刀也足够将你砍成肉酱。”代门主道。 “听起来怪吓人的,不过你就没想过我万一不是一个人来的呢?”赵璇道。 “你手上的黑骑确实分布在城中各处一时难以查清,不过若要出城绝不可能没有一丝踪迹,这附近三里都有我的人把守,你混不进来。”代门主自信道。“而且你自幼不能习武,唯一能用的武器仅仅是一把破云弓,我可不觉得你身边这两人身上能够藏弓。”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习武?”赵璇道。知道她不能习武的人唯有从小在身边的几个人,而知道她的弓名为破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代门主道“这世上还没有那个活人能够真的做到滴水不漏,你身边的人也未必个个都可靠。” 赵璇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不过门主似乎有一件事不知道。” 她谨慎的看着赵璇,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 “我这个人的性子从小就古怪,曾经学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有一样就叫做厌胜之术。”赵璇并未起身,想了想补充道“傀儡术你听过吗?这个我也学了一点。”一边说一边比了小手指尖的一点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想干什么!”代门主警惕的看着她,唯恐她突然掏出来什么东西。 “其实也不必太害怕,我学的只是些皮毛而且用的少,丢三落四的做不到别人那样令行禁止。”赵璇将倒掉茶水的空杯放在桌上,取了几块炭火放入杯中,看了看双手,从左手的小拇指上取了几滴血挤进杯中,默念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又笑吟吟的看着代门主和围在她身边的人。“门主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有几分可信?心智有多坚定?” 从赵璇的血滴在炭火上冒起阵阵白烟,代门主就全神贯注的看着她,等她出招。 赵璇道“门主从未见过门主令符,难怪一直找不到,试想人怎么可能找得到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呢,你说是不是?” “风言风语!这世上哪有什么厌胜之术!荒谬!所有人听令!杀无赦!”代门主有一瞬间觉得心慌,急急忙忙的下令,想要将赵璇杀了再说别的。 千钧一发的关头,远处传来一声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有人飞奔着扑来,分明穿着素衣门的衣裳,却将代门主围得严实。 局势僵持之际,赵璇扯下袖中的暗扣高举在手中大喊“门主令符在此!素衣门众人听令!捉拿代门主!” 却有冷箭在此时射出,幸而子敬耳力敏锐,迅速格档,不然只怕此时赵璇已经魂归西天。与此同时子平也迅速站在赵璇身后,形成合围之势,将赵璇牢牢保护在中间。 代门主怒道“胡言乱语!你说是难道就是吗!” “代门主果真从未见过令符,竟能说出这样的胡话,真是叫人啼笑皆非!”赵璇道“门主令符上篆着一个“定”字,乃是立派宗师亲笔所书,焉能有假!” 人群中渐渐有些骚动,代门主在这个瞬间感受到恐惧,大声喝令动手。不得不说她这些年还是有些忠实的拥趸的,场面大概五五开,只是衣裳穿得都一样,一时半会儿还真是难分清究竟谁是谁。 北门出城十三里荒坡,韩朝带着大量马匹和银票等候在此处,只他一个,带着几个牵马的侍卫,一旦对方变了主意便是送死。 他并非不知凶险,可陛下有命如何能不从。 不多时便有穿着素衣的人压着一辆马车远远走来,蒙着脸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子,交换了东西和人之后便快马加鞭的走了,临走前射伤了马腿,车辙也断得恰到好处,韩朝无法再追,只能赶紧看车里的人情况如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终成定局 赵璇的手臂和肩背都有伤痕,看起来很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她微微的喘了口气。“追上去,别让她跑了!” 车马一路紧追,子敬担忧的看着赵璇手臂上越来越大的血迹“大小姐,还是先停下来包扎伤口吧!” “不用,今天必须把人抓回来!”赵璇唇色渐白,咬着牙不肯慢下脚步。 一路紧追直到悬崖边,其实这悬崖只是个名头,并没有想象中高,只不过要是掉下去一样没有活路。 狼狈逃命的代门主身上也已经见红,捂着伤口喊“你撒谎!你怎么可能有令符!” “你实在是可怜至极,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一个外门弟子又怎么可能知道令符长什么样子!”赵璇冷笑道,任由子平为自己将手臂上的伤口裹住。 代门主冷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门主!” “门主若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很后悔当年让你陪着少门主来都城。”云袖从人群背后走出,在她的身后站着一群胳膊上绑着淡蓝色丝带的人。 “原来是你!”代门主恍然大悟道。 赵璇手中的破云弓直直冲着代门主拉了满弓,手上鲜血直流。云袖拦住她的动作。“我还有事情要问。” “当年给少门主下毒的人是不是你!” 面具后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把领口都染红,她咳了两声,将手中卷了刃的刀握紧。“是又怎么样!她那么软弱,根本没有能力带领素衣门走得更远!” 云袖轻叹一声“当年提议剖尸的人也是你吗?” “谁知道她藏到什么地方了!再说了要不是这样我还发现不了她的秘密!”代门主笑得癫狂,像是终于让自己找到了什么把柄,大声喊道。 手上的疼痛提醒着赵璇旧伤复发的后果,可她根本没有因此而松懈,手虽然垂了下来却还是搭在弓箭上,不肯放松。 赵璇道“前辈已经是穷途末路,何必再负隅顽抗?” “呵!说得轻巧,你不过是想要我这条命罢了,何必说得像只要我束手就擒你就会放过我一样。赵璇,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代门主冷笑道。 “门主口口声声了解我,不还是被我逼到这个地步吗?”赵璇道。 包围渐渐缩小,所有人都严阵以待,这是最后的大战,根本没有退路。 “侧翼包抄,别让她坠崖。”赵璇轻声道。云袖微微转了一下眼神,不予置评,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代门主身上。 “走到今天这一步并非你有多厉害,不过是我从未将你放在眼里罢了,你真以为你有这个本事做成这么多事吗?”代门主道。 “看样子门主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败给我了?”赵璇轻笑道,眼角余光看见身后的人慢慢的往侧翼而去。“门主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服输呢?” “输?我何曾输给你!你未免自视过高!不过也是,你从未吃过什么亏,自然觉得这天下都在你手中。”代门主轻蔑道。 赵璇笑道“门主的话可真酸,怎么敢做不敢认呢?” “既然你已经承认是你害死少门主,今天我就要替老门主清理门户!来人!立即将叛徒诛杀!”云袖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发号施令!”代门主对此嗤之以鼻,命手下的人继续往前拦住对面越来越近的人。 “素衣门听令!门主令符在此!听我号令!诛杀叛徒!清理门户!若有倒戈者既往不咎!否则严惩不贷!”赵璇大声道。 行到此处,那些原本就因为情况越来越差而开始犹豫的人渐渐的看向彼此,竟有几人见状不好扔下刀剑服毒而亡。 子敬尚且有些不明,子平轻声道“他们已经成了杀手,即便大小姐说既往不咎,可背叛旧主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云袖轻叹一声“你何必这么固执?”而后便转身站到人群后,为他们让出地方。赵璇的破云弓再次举起的时候神色较之从前更见刚毅“这一次绝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跑!” 一声令下,两方人马纠缠在一起寸步不让,正如赵璇预料的一样,代门主果然有跳崖的打算,只是被人不惧生死的用身躯拦住,所以一时陷入困境。 代门主几次想要冲破阻碍,却屡屡被人逼退,虽然近不了身,却并未放弃,四下张望着企图发现一线生机。 赵璇因为身上没有一招半式并没有上前,只是被子平子敬保护着远远观战,时不时的放一放冷箭。 一直战至最后一人代门主才被拿住,她虽有心自尽却被子敬捏着卸了下巴,一时竟没办法反抗。 云袖将死伤清点清楚后道“你这些年也不算白过,到底有这么多人肯为了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于是将她绑回小院中打算继续审问,赵璇本就伤得重,此时见情况明朗才终于撑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再拿不住弓。 “你没事吧!”云袖急道。 勉强扶着子平的手站稳,赵璇将弓交给子敬,抹掉嘴边的血。“死不了。” “扶银花毒发可是锥心之痛,真难为你能够撑得住。”代门主嘲讽道。 赵璇脸色不由一变“清理干净痕迹,别让人寻迹找来。” 代门主被捆了手脚扔在地上,衣服上又红又黑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赵璇重新换过干净的衣裳才用手帕捂着嘴出来,即便如此云袖还是看见了手帕上隐隐的红色。 “摘下她的面具。” 子敬摘下面具后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即回头去看赵璇。 赵璇脸上的笑意彻底收敛,双眸冰冷暗含杀机。“我倒没想过会是你,先生这些年藏得真好。” 面具下赫然是许先生的脸,只不过和平时寡淡愁苦的样子比起来,还是现在洗净之后的脸看起来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幕后人。 “溪秀,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门主和少门主对你的栽培!”云袖痛心疾首道。 许先生,也就是溪秀冷笑道“门主分明也曾经将我视作接班人,是你们非要叫嚷什么血统!不然我早就是名正言顺的门主了!” “先生的局可算得上深远,在我身边藏了这么久,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恐怕才能有运筹帷幄的感觉吧?”赵璇咳了两声道。 “你才是一直都让我惊讶,我从前只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以为你不过是灵慧些,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生了一副铁石心肠。”溪秀鄙夷道“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还要对自己身边的人做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你可真是个有良心的人!” 赵璇擦了一下唇边溢出来的血迹“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心,你难道直到今天才知道吗?” “哼!是我小看你了,不过你以为你赢了吗?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玩心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溪秀道。 云袖道“你果真是疯了。” 即便是现在这种境地,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自己已经成阶下囚的自觉,冷笑道“你少在这里装得清白,你自己打的什么主意以为能瞒过多少人?至少我敢大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你敢吗?” 云袖脸上露出几分苦笑“你就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愧对少门主吗?她可是因为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才把你带来的,谁知最后竟是你害她死无全尸。”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有今日都是自找的。”赵璇厌恶的看了她一眼。 “呵,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以为自己有多干净,你做下的脏事并不比我少,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溪秀大声道。 赵璇手里捏着丝帕,嘴角轻轻勾起“你说的不错,我做过的脏事也不少,不过知道这些秘密的人没有人能够活的比我久,我过得可比你安心。” “即便明知道自己身上有扶银花毒也能这么看得开,你算是我见过的头一个。”溪秀道。“沈老爷子本就是将你当做弃子来养,一门心思都在他那宝贝孙子身上,你不过是他手中的刀罢了,太把自己当回事,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先生到了这个时候不忧心自己会怎么死还想着要替我打算,可真是大义啊。”赵璇讥笑道。 溪秀道“你就从来不怀疑你娘去哪里了吗?不想知道为什么从你来了这里这里之后她就从此销声匿迹?” 当初贺直也说过这句话,赵璇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嘴上却分毫不让,凉薄到底“你若想要说遗言我倒是可以一听,不过要是单纯为了拖延时间就不必了,没有人会来,也没有人能够救你。” “你这么说可真是不怕你娘知道了会失望,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竟只得你这一句。”溪秀冷笑道。 赵璇忽然觉得口中涌出一股腥甜,往旁边吐了一口并不觉得好受,皱眉伸手,却不见子平将药递过来。 “给我。” 子平咬牙犹豫许久才将药掏出来递给她,溪秀嗤笑道“你就这么用药吊着命,活一天算一天,胆子可真够大的。” “我这种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早死晚死都一样。”赵璇笑道。 “看样子你早给韩朝他们留下遗言了?”溪秀冷眼道“几岁的孩子要是成了孤儿却不知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欺凌,你这个做娘的竟不比你娘称职。” 赵璇忽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要问你的,却还是将你留了这么久吗?”她将小小的门主令符捏在指尖,看了又看道“我倒想知道,要是你苦苦追寻了一辈子的东西被我轻易地交给你想都想不到的人,你会怎么样?” “你疯了!”溪秀激动得膝行向前,却被子敬踩住膝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璇将令符交给云袖。 云袖高举令符,在众人的叩拜中成为了她渴望了二三十年也没能成为的门主,当时便气得血气倒流,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整个人也失了生气。 在赵璇的示意下,子敬刀刀致命,先挑断手脚筋然后割喉扎心,手段干净利落,看得云袖微微皱眉“你这么做未免也太过。” 谁知赵璇苍白的脸上却平静得像是切了一块豆腐一样。“她还能有全尸就已经是我的仁慈,不然只凭她做下的事就是大卸八块我都嫌轻。清理门户的事情你们自己做,不过我有生之年若听见素衣门在这世上行走的消息,就别怪我的铁骑踏平素衣门!” 云袖握紧手中的令符“你就这么把令符交给我?”虽说素衣门现在不比从前,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种诱惑一般人可拒绝不了。 “素衣门已经从里头烂了,也只你们自家人不嫌弃,我可不要。”赵璇道。 即便如此,云袖还是道“素衣门今日承你一份情,我有生之年素衣门可以替你做一件事。” 赵璇只是一笑,并未应答。 柔贵太妃伤得极重,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血染红,可以说对方几乎没有想让她活下来的念头,要不是怕她死在交换之前,恐怕连这点参片也不愿意给她含。 四殿下年幼,倒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夜夜惊醒啼哭,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宫里的人也都拿不准陛下的意思,究竟是将他做皇子对待还是做王爷对待? “太妃情况如何?”萧奕亭问。 太医道“情况不大好,看起来仿佛被人放了几日血,太妃现在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浑身冷汗,手脚冰冷,恐怕就是救回来人也不中用了。” “既如此,便叫她舒舒服服的去吧。”太后道。 殿内无人敢应,齐齐低头,静默不语。 萧奕亭道“太妃心里记挂着老四,不会情愿赴死,太后此话未免太过无情。” “她心里若果真有老四就该安心的去,不然难道叫老四看着她不死不活的过一辈子吗?”太后冷声道。 这样失血过多的人最后魂魄都要叫阎王爷叼走,只是萧奕亭到底没有太后心狠,推说再等等,一时也不再提。 反倒是太后想起宫里都说是韩朝去接的人便问“那什么素衣门的人就一点没为难韩朝,径直让他带回来了?” “去的人说素衣门的人只是拿走了东西,连话都没有说。”他也觉得顺利太过,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赵璇呢?她不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吗?怎么今天反而不来?”太后冷哼道。 萧奕亭道“她这几日不在城中。” 太后奇道“可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她还能错过这样的事情。” “太后似乎只要一撞上赵璇就很冲动。”萧奕亭若有所思道。 被说中心事的太后脸色一僵,哼了一声,直接走了。 柔贵太妃的脸色一直不好,在太医的建议下萧奕亭命宫人将萧奕阁带来,日日在她床前哭喊,希望能够让她早日醒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日上柔贵太妃才幽幽醒来,整个人都还很虚弱,不过总算是有了进出的气,不是个木头人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萧奕阁,可看见之后却只是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倒是小小的萧奕阁奶声奶气的一边拍她一边叫她别哭。 第三百一十八章 真心还是假意 第三日夜里,皇后正在哄孩子,宫门已经下钥,四处一片安静,却在这时有人悄悄的用匕首拨开上了锁的门,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门后钻出来,将匕首藏在袖中,抄着手走向主殿。 此时阖宫的人都已经睡下,门前的宫女已经头一点一点的开始啄米,哪里还注意得到有人悄悄的挑开了门帘悄无声息走了进去。 这人一路小心谨慎的避开睡在路上的宫人,握紧手里的刀轻车熟路的闯了进去。 床上母子两个一起躺着,皇后背对外侧,听见有人走进来,只当是夜里轮班的人,也没动只轻轻的拍着孩子“将外头的灯吹去两盏,有些晃眼睛。” 那人便悄无声息的将外头的灯吹了两盏,然后又才折返回来,再三的握紧手中的匕首深呼吸了好几下,掀开床帘,看清床上的人后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往下扎。 皇后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扭头正好看见有匕首朝自己扎过来,急忙抱着孩子往床内滚,一面拼死拦住,一面大声呼救。 “贺内监!你这是做什么!”皇后的力气可没有他大,在争执中已有多处受伤,孩子受了惊吓哇哇大哭,反而比皇后呼救的声音更大。 一时之间门里门外的人都被吸引过来,手忙脚乱的冲过来抢贺直手中的匕首另有人迅速冲到外头叩响宫门“不好了!皇后娘娘和小殿下遇刺了!” 一连喊了数声,外头的侍卫才赶来。此时屋内已经一片狼藉,已经有宫人在争执中被刺伤,此时还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好几个人爬上床张开双手挡在皇后面前,唯恐两位受到伤害。 孩子的哭声比什么呼救声都大,穿透力极强,本已经熄灯的各处宫殿纷纷的点亮灯笼派人前来查看。 持刀的侍卫迅速冲进来将贺直拿下,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贺直精神很差,两颊凹陷眼圈发青,简直像个会走路的骷髅。 闻讯赶来的萧奕亭狠狠的踢翻贺直,将心有余悸的皇后抱在怀中低声安慰,大声呵斥着让侍卫把人拿下。 皇后一双手臂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即便已经包扎过看起来依然吓人。她后怕得缩在萧奕亭怀中瑟瑟发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像往常一样睡着今天会是什么后果。 贺直本就虚弱,更经不住侍卫们的毒打,很快便将来龙去脉说清。 原来自当**宫后他便一直躲在皇后宫中,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的出来偷些吃的,原本以为素衣门很快就会反杀回来,谁知他们却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一样,让贺直在宫中吃尽了苦头。 他今日倒是抱着一命换一命的念头来的,可没想到偏巧今日皇后比平日睡得晚,一击不中自然再没有生机。 萧奕亭将皇后母子一起抱在怀里,眼眸低垂沉思许久。 皇后低声问“宫里各处不是都彻查过吗?贺直怎么能在宫里藏了这么久呢?” “大概当日情况混乱,有所疏漏吧。”萧奕亭道。 “彻查三大殿的不是......”韩朝吗?皇后心里一紧,抓住萧奕亭的衣角眼神不安。 “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萧奕亭将人安顿下来,犹豫片刻,命人将没看完的奏折搬过来,坐在皇后这边的小书房静静的看了起来。 上折弹劾赵璇的人简直多得像牛毛一样,有直言赵璇失了臣子的本分,不应该继续坐在丞相位置上的,也有暗暗讽刺赵璇牝鸡司晨的。在这些折子中却有人提出若萧奕亭当真的觉得韩朝可用不妨给他一个正经的官职,总好过现在这不上不下,惹人非议。或者干脆将赵璇和韩朝的位置换一换,朝堂之上终究是男子的天下,赵璇在这里发号施令实在不妥。 萧奕亭看得头疼,索性将折子一丢按着眉心发呆。脚步声轻轻,衣裳摩擦的声音传来,皇后手持烛台缓步而来,脸上写满担忧。“陛下忙得这么晚,仔细伤身子。”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太难,想陪着陛下。”皇后将烛台放下,撤了茶杯,倒了温水递给他“夜里喝茶伤身,陛下若要润喉喝点温水吧?” 萧奕亭喝了一口,看着身边温婉的皇后,心中很难不起涟漪“你家中可还有年纪正好的妹妹?” “妾身家中姐妹众多,只是不知现在还有几个没有婚配的,不知陛下觉得什么年纪算正好?”皇后道。 “十八九岁的就很好,要知书达礼,懂得体贴人的。”萧奕亭道。“模样还要生的好,要纤秾合度,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 皇后笑道“陛下这要求可真详细,难不成是看上什么佳人特地让妾身寻来红袖添香?” “你且先寻着,便是关系远一点也不打紧。”萧奕亭道。 两人又说起宝华的婚事,这段时间已看了许多人,萧奕亭想了许久才定了高子玉,幸而两人见过之后也没说不肯,就命皇后准备起来。 “别的东西宫里都是现成的,只是不知道宝华的公主府陛下想选在哪里?” 这倒是个问题,萧奕亭想了想说“皇城内还有没有空地?” “空地倒是不多,只有两处府邸还空着,却又不在一处。”皇后为难道。 萧奕亭正在思考,却听皇后低声道“其实皇城中有一处大小恰合适,只是恐怕不好用。” “哪里?” “原先的玉城长公主府。” 别的都不说,单单要将里头的人挪出来就够麻烦的,赵璇可不是那种会服从安排的人。萧奕亭沉吟片刻“先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不然就先挑离宫城近的地方,再让工部的人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扩建。” 皇后答应之后大着胆子拉住他的手“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天明后赐婚的旨意就发了出去,宝华长公主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地,一路来每个人都客气得不得了,把高子玉臊得话都说不利索。 韩朝看着身边冰冷的床铺呆坐片刻才起身,谁知一推门却看见赵璇正和韩弗思在院子里说话,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你今日上朝吗?” “不了,晚些我再去书房。”赵璇笑道,拉着韩弗思的手往后头小书房去。 她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韩朝便没有多想,只当她又是去了什么不能明说的地方。赵璇将韩弗思交给绿萤,自己转身去了屋里,一躺下就松快得长出了一口气。却忽然生出些胸闷的感觉,一张嘴便是一口血。 待绿萤看完今日的功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赵璇软塌塌的趴在床边生死不知,地上还有溅撒开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大小姐!”绿萤赶忙扑过去,将赵璇的身子扶正,从怀里掏药的动作在看见赵璇嘴角暗色的血迹时犹豫了。名义上是解药,可用得多了和毒药并没有分别。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犹豫,她赶紧将药丸塞进赵璇口中,悉心擦去她唇边的血迹,静静的开始收拾屋内的残局。 赵璇睁眼的时候只觉得四肢沉重头脑昏昏沉沉,朦胧中看见有个身影蹲在床前,下意识的猛然爬起来缩到床内,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床前晃动的身影。 “大小姐!你醒了?”绿萤听见动静,立马转身,一见赵璇这个样子就明白她是有些迷糊了,小心的靠近。“大小姐,我是绿萤,是你的护卫。” 绿萤?护卫?赵璇单手按头,思索许久才想起来她是谁,卸下防备瘫坐在床上。“现在什么情况?” “大小姐现在是当朝丞相,手中有一万暗骑,秦安公韩朝曾经是大小姐的夫君,生有一个女儿名叫韩弗思。日前将素衣门的代门主诛杀在城外,并命素衣门人在大小姐有生之年隐世。” 赵璇消化了一会儿她的话,感受到身上的疼痛,大概明白了现在情况,问“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大小姐在素衣门逼宫当日为了将叛贼一网打尽迫不得已吃了禁药,之后一直没有休息好,又忙着斩草除根,所以才会这样。”绿萤道。 服侍着赵璇更换好干净的衣裳之后,绿萤正往外走却听见身后的赵璇狐疑的说了一句“你和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来了都城,学了许多新的规矩吧。” 赵璇摇了摇头“你的话比从前多了很多,而且不止是说话的问题。” 绿萤道“大小姐觉得哪里不一样?” “罢了,你先出去吧。”赵璇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能先叫她出去,自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并没有留意到绿萤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到了中午的时候绿萤带着韩弗思来请安,发现赵璇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有说有笑的玩了半日才将韩弗思送回去。才刚坐下韩朝就回来了,问了几句家常话赵璇便要起身,忽然被韩朝一把抓住手臂“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也不能告诉我吗?” “是我的一些私事,就不必说了。” 韩朝又气又恼,手上便没了轻重,赵璇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反复?一会儿说能告诉我一会儿又不肯说,你难道一直都是在哄我吗!”韩朝怒道。 绿萤秀眉倒竖,当时就要上前掰着韩朝的手叫他松开,却被赵璇的眼神制止,只听赵璇道“我并没有在哄你,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能说的我也不想骗你。” “好!好!算你有本事!你这么有主意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你是不是就想利用我!你对我究竟有没有片刻真心!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觉得我在你心里是个重要的人!随便什么人什么事都比我重要!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成亲!”韩朝气红了眼睛按住赵璇的肩膀用力摇晃,他正在气头上,并没有发觉赵璇紧皱的眉头在他按上肩头的瞬间反而松开了。 “韩朝!你放手!”绿萤急着上前阻拦,反而被怒火滔天的韩朝甩到一边,韩朝指着她道“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最好老老实实的闭嘴!” 绿萤还要上前,却听赵璇道“你先出去,别让其他人进来。” 赵璇想了想按住他的手,身子一动就听韩朝道“你别每次一说到这些就投怀送抱!我不吃这一套了!” “既知我是刻意投怀送抱你为什么次次都不推开我?”赵璇一面说一面拉着他坐下“站着多累,坐下说吧。” 韩朝半推半就的坐下,眼睛不看赵璇,只盯着桌上花样反复的桌布。 “你知道的,我祖父家是一摊烂泥,没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我娘又一直没有消息,我心里总是不安,做这么多不过是想让陛下替我出力找一找她而已,你别多心。”赵璇道。 “你觉得这只是我多心吗?”韩朝道。“你若想找你娘只要和陛下说一声就是根本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赵璇道“你也去过崖城,知道崖城不同于别的地方,从先帝一直讳莫如深就能知道他们是不愿意让崖城壮大的,可崖城毕竟是我的故乡,故土难离,即便陛下阻挠,我也要守护我的家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崖城本就不该企图分而治之。”韩朝不赞同道。 “我知道你不赞同,可我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祖父一把年纪还要伤心,我总要考虑他的想法。”赵璇道“你是陛下的臣子,我是祖父的孙女,你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你,好不好?” 赵璇说尽软话,竭力让韩朝不要生气,忙了半天,韩朝还是不肯正视,赵璇无法,只得用力拽了一下,凑上去亲了一口,在唇上呢喃道“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嘴角疯狂上扬,明明心里觉得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可是一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韩朝根本没有办法硬着心肠和她争辩。只得投降“万一真有要紧的事情你可不能瞒我,不然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知道了。”赵璇轻笑道。 “公爷,陛下传召!” 赵璇替他整理了着装才轻轻的将他往外推“快去吧,可别让陛下等久了。” “你就在这里不要走远,我去去就回。”韩朝不放心道。 “知道了。”韩朝前脚刚走,赵璇就换了衣裳往皇后宫中去。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第三百一十九章 赐菜 赵璇并未在皇后处停留太久,问明当日发生的经过便转身去了静室。 贺直已经被用刑,身上皮肉翻飞,脚底下聚了一滩发暗发臭的血迹,若不是这样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说出发生了什么。 “贺内监,许久不见,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赵璇在不远处坐下,命所有人离开,悠闲的用手指敲打小几。 贺直被血污覆盖的脸艰难的抬起来,乱发蓬在脸前,看不清表情,只有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昭示着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你来的倒快。” “若不快些只怕就要见不着内监了。”赵璇轻笑着道。 “你想问什么?” 赵璇道“内监果然是个聪明又识时务的人,这么容易就知道我有问题要问。” “哼,若非如此你早该杀了我了事,何必让我跑了呢。”贺直吐了口血沫道。 当日情形乍一看是贺直趁乱逃走,可若没有人暗中放水他又怎么能在宫里藏这么久。 “内监为什么觉得是我?”赵璇反问道。 “现在只有你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不是你还能是谁!”贺直冷笑道。 赵璇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你在这个时候去杀了皇后和小殿下可一点都不明智,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他可不是那种为了成就大业愿意牺牲自己的人,即便现在四殿下安稳无虞却没有人能够保证这样一个孩子能够活多久,他杀了皇后和小殿下当时就会被抓住,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逃走,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法子实在太笨。而且萧奕亭年轻力壮即便没了皇后和小殿下也很快会有别的孩子。 “事已至此,丞相还要和我装什么样子?难道丞相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贺直意味深长的看着赵璇道。 “贺内监绸缪数十年就为了做幕后的操线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甘愿撒手人寰呢?”赵璇感叹道。 贺内监急道“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赵璇施施然起身,走近两步,嫌弃的看着地上的脏污,顺着血迹往上看,一点一点的看上他的脸“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攀咬无辜的人吗?” “无辜?这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无辜!”贺内监激动得用力晃动绑住双手的铁链,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囚室中非常刺耳。 赵璇往后退开两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你疯了!”贺直在一瞬间想明白她要做什么,震惊得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这世上就不该有这样的人! “我从不在乎谁笑得更好看,笑的时间更长,只有能够笑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去评价别人,不是吗?”赵璇笑得残酷,按着他的下巴塞进去一颗小小的药丸。 被迫吞下药丸后贺直冷笑道“你杀了我无疑是将自己摆在了陛下的对面,你以为自己能够又什么好下场!” “你以为我这么长时间追求的是好下场吗?”赵璇满脸轻蔑“我想要的东西你还不配知道!” 腹内绞痛,贺直艰难的喘着气道“你这么做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赵璇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我一贯擅长于用自己的命来赌别人的命,你不过其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原来如此,你可真是一视同仁。”贺直讽刺道。 “贺内监绸缪几十年,我和您赌也不算吃亏。”赵璇道。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走近几步,刻意压低声音轻声道“内监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说出来。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如内监给我指点指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贺内监僵硬道。 赵璇撩开他眼前的头发,直视双眼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疯。” “你不要动他!有什么冲我来!”原本一惊心如死灰的贺内监突然被赵璇刺激得疯狂的晃动着铁链,血气上涌嘴里不断的往外吐血,嘴里的话语含糊不清,可他的眼神怨毒得令人不敢直视。 “贺内监,你就安心的去吧,若我心情好自然不会为难他。”赵璇浅笑道。 “赵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贺直大声怒骂后一口气没有上来,就这样一命呜呼。 赵璇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的坐着思考了一会儿,眼神冰冷笑容残酷,用手指捏着杯盖在杯沿打转,瓷器摩擦发出的声音有一些刺耳,她却恍若未闻。 杯中的茶水凉了以后赵璇走近贺直的尸身,伸手在颈侧摸了摸,已经摸不到跳动,身上也已经开始发凉。 手中的茶水直直的泼向贺直的脸,可他的脸上却连哪怕一丝波动都没有。赵璇这才放心,走到小几边放下杯子,微微侧身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情沉重。 萧奕亭正和韩朝说话,忽然来了个小内监,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什么,他脸色一震,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还在整理文书的韩朝,轻轻的点了点头,向韩朝道“既然来了就看看这些弹劾赵璇的折子吧,你心里也好有数,她一直这么不管不顾也不是办法。” 奏折堆积如山,韩朝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有些担忧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静室外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连一丝风也没有。赵璇一边走一边想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绿萤轻声道“大小姐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不必了,时间不多,韩朝随时可能回来。” 柔贵太妃这里服侍的人虽多,却不闻一点杂声,赵璇竟没有硬闯,而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前让人进去通报。 柔贵太妃听说她来了也很惊讶,犹豫片刻还是让人来请。 “微臣见过太妃。”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柔贵太妃道。 赵璇微笑着看她依然没有血色的脸“我还以为是娘娘不想见我。” “这话怎么说?”柔贵太妃道。 “逼宫失败,我就没什么价值了不是吗?”赵璇笑道。 柔贵太妃警惕起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四殿下从廊下过,不知怎么的竟只觉得像娘娘,不像先帝呢。”赵璇轻声道。 “孩子还小,一时看不出来也是常有的,丞相这样说话未免不妥。”柔贵太妃厉声道。 “原来如此,我见别人家都能看出来,还以为天下的孩子都一样,原来太妃生的四殿下格外不同。”赵璇道。 “你若是专程来说疯话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柔贵太妃道。 赵璇坐在床前不远,看着太妃身上不深不浅的痕迹,轻笑道“说来素衣门的人对娘娘实在算得上不错,伤口的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浅了不见凶狠,深了便要伤筋动骨。” 柔贵太妃不自在的抱住双臂“你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来看看娘娘,顺道嘱咐娘娘轻易不要遣散身边服侍的宫人,皇后娘娘和小殿下才遇刺,娘娘可千万小心。”赵璇道。 “知道了。”柔贵太妃草草应了一声。 “说来也是让人想不到,贺内监怎么会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呢,他若一早逃出宫隐姓埋名只怕谁也找不到他,谁知他竟死也要留在宫里。”赵璇感叹道。 “人已经抓住了?”柔贵太妃紧张兮兮道。 “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自然当场就被抓住了。”赵璇道。 “你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柔贵太妃忽然回过神来,厉声呵斥道。 赵璇轻笑道“这不是想着娘娘身边只一个小殿下,终究没个依靠,万一宫里还藏着贺直的同党可怎么办?素衣门的人现在可不会再爱惜娘娘的性命。” 柔贵太妃皱眉沉思片刻“宫里若出了事便是你办事不利,到时候陛下自然要问你的过错。” “娘娘该不是糊涂了?我是丞相,不是将军,宫中的侍卫可不听我的话。”赵璇道。“说来自从逼宫一事完结之后,陛下就不再让霍将军掌管禁军,娘娘可知为何?” “是吗?这我倒不清楚。不过当日搜宫,可不止是霍思渊吧,你的人不是也参与了吗?”柔贵太妃道。 赵璇道“这倒不假,一人一半,说起来霍将军可是娘娘的兄长,自然嫌疑更大。” “这话说得荒唐,当日清查皇后寝宫的可是韩朝,照你这么说未必不是韩朝刻意隐瞒了贺直的行踪。”柔贵太妃道。 “可最先在皇后宫中的可是霍思渊。”赵璇提醒道。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分明是看我们不顺眼!”柔贵太妃道。 “娘娘说的句句在理,可有一点却让我觉得奇怪,娘娘当日自始至尾都没有出现过,怎么会对宫中何处如何安置一清二楚?”赵璇道。 柔贵太妃愣了一下,辩白道“我已经回宫这么久,就是听过别人议论也不奇怪吧?” “娘娘这话着实有些牵强,且不说娘娘昏迷了好几日刚刚醒来,只说有哪个宫的宫女会在主子刚刚醒来的时候就一股脑的将都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再事无巨细的说出来?”赵璇道“若娘娘坚称是别人说的,不如娘娘给我个名字,我去问一问。不过若人家不应,娘娘可就打脸了。” “荒唐!你算什么位分也敢插手宫里的事情!”柔贵太妃道。 赵璇轻笑道“娘娘,我现在是丞相,查的也不是后宫里的事情,而是叛贼贺直在宫中究竟还有没有同党,他的同党都是谁,藏在哪里。” “你自查你的去,与我什么相干!”柔贵太妃道。“都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查的!” “娘娘说的不错,这本是一件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不过我这个人格外爱翻旧账,娘娘知道为什么吗?”赵璇轻笑道“因为我发现每翻一次都能发现从前发现不了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一种乐趣吗?”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柔贵太妃叫着人来想要将赵璇赶走,却听赵璇伏在耳边说了一句话,整个人都呆住,愣愣的看着赵璇扬长而去。 绿萤本就守在门边,跟上赵璇道“公爷已经快回去了。”赵璇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韩朝急匆匆的从书房跑回来,躁动的内心在看见赵璇侧躺在窗前打盹的时候一下子安安稳稳的落到了地上。蹲在地上小心的握着她的衣角,他狂跳了半日的心才慢慢的安静下来。幸好你还在这里。 “怎么跑得一身汗?”赵璇反手勾住他的手指轻声问。 “陛下赐菜,我想让你尝一尝。”韩朝道。 桌面上摆着道菜——鹌鹑蛋粉丝煨小鸡。 赵璇拧了拧眉毛,不太高兴。韩朝忙道“你不喜欢吗?” “若分开来哪一样都好,只是不喜欢它们合在一个盘子里,你吃吧,我看着就行。”赵璇道。 “陛下赐菜,好歹吃一口。”韩朝劝道,陛下派来赐菜的人还跟在边上,就是做样子也得动一动筷子,不然这藐视君威的帽子扣下来可不是轻易就摘得掉的。 “陛下可是仁君,哪有你想的这么凶恶,难不成我今日胃口不佳没有吃,也要往我头上安个罪名不成?”赵璇道。 韩朝再劝了一次,见她还是不肯也就不再劝,自己吃了起来。 萧奕亭正在听赵璇这半日的行程,去了哪里,见了谁,无一不明。 “陛下,现在贺直已死很多事情都死无对证了。” “无妨,贺直原本就是一枚弃子,他知道的也很有限。”萧奕亭不在意的抬手制止接下来的话,“与其担忧这个,不如想一想赵璇为什么会按照现在这个顺序去见他们。” “也许她不过是无意为之?” “要是换了别人或许有可能,但赵璇不会,她做事永远都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她这么做一定有原因。”萧奕亭笃定道。 “难道这些人都和逼宫有关?” 萧奕亭心里一沉,皇后也会和这件事有关吗?按捺下心中的失望,低声道“继续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还有,给外头的人放出去消息,就说赵璇似乎查到了什么。” “陛下,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万一打草惊蛇......” “敌我难分,明暗不辨的情况下没有什么举动是不冒险的,不破不立,不置之死地如何得生。”萧奕亭沉声道。 “微臣明白。” “陛下,丞相没有吃赐菜。”去送菜的内监低声道。 萧奕亭敛眉沉思,半晌道“给她送一盏鱼翅汤。” 翠云轩内气氛有些诡异,赵璇看着桌上的鱼翅汤,若有所思道“陛下有没有说别的?” “陛下说不知丞相喜欢什么样的菜肴,若丞相不喜欢这道便接着换。” 赵璇轻笑道“这碗已算用心,却之不恭,不必麻烦了。” 第三百二十章 暗中观察 宝华的婚事不必赵璇担忧,自有太后皇后等人忙碌,赵璇反而趁此躲了个清净。 先前议论纷纷的习君彭一案始终没有定论,纵使每天依然有很多弹劾赵璇的文书,可萧奕亭却将这些文书通通交给韩朝,任由他处置。 文书中极尽笔刀之能事,将赵璇批判得体无完肤,俨然当朝一大毒瘤。韩朝每每扶额长叹,深悔当初自己没有听祖父的话早早的进入朝堂,不然即便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们也未必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萧奕亭道“你只看这些就觉得心里不忿?” 他有些说不出话,尴尬道“是臣经过的事情太少。” “你现在看见的这些不过十之一二,当初赵璇刚刚做丞相的时候每天要面对的谩骂都可用车斗来装。”萧奕亭一边看手里的奏折一边说。 韩朝哑然无语,过了半晌道“陛下为什么会让她做丞相?”丞相之位举足轻重,没有哪位帝王会以为这个位置可以轻易拿来像赏赐一样交给别人。 “丞相是百官之首,上达天听,下察民意。”萧奕亭停下手中的笔,合上眼睛想了想,轻轻的笑了一下“她有这个本事,有这个魄力,敢为人所不为,没有比她更适合斩断沉珂,革旧迎新的人。” “陛下要她做试刀石?”韩朝心中一凉,忽然不敢看萧奕亭的脸。 萧奕亭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如果有人能够赢过她未尝不是好事,眼红她的人太多,趁此机会退居幕后未尝不是好事。” 趁此机会退居幕后?韩朝思索良久问“陛下想怎么做?” “韩朝,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只凭你敢问这句话,就足够扣一个藐视君威的罪名。”萧奕亭忽然道。 韩朝浑身一激灵,立即跪倒在地“臣不敢!” “知道你不敢,只是这种说话的方式也该改一改了。现在已经不是元年了。”萧奕亭意味深长道。 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心慈手软的太子,坐在权利巅峰的人如果生了一副柔软善信的心肠将是天下人的灾难。 “臣......明白了。”韩朝道。 比做一个心软的君王更糟糕的是身边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萧奕亭在观察赵璇行事的过程中学会了很多,渐渐明白为什么先帝会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赵璇留下。 韩朝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看着像是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不知疲倦的将自己的意见写在纸条上夹进去。等他终于抬头的时候外头已经黑透了,疲惫的倚靠在椅背上发一会儿呆,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却是个生面孔。 “公爷,天色已晚,妾身已经将灯备下,就在廊下等着。若公爷要回去只管说一声就是。”说话的女子生得一副和善脸庞,笑起来眼睛都完成了月牙,看得人心里一松。 “什么时辰了?” “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女子道。 “既如此那就走吧。”韩朝猛的站起身,却因为久坐而有些眩晕,整个人都晃了几下堪堪扶住身边的人站稳。 “公爷没事吧?”女子面露担忧道。 韩朝摇了摇头,头晕目眩的跌坐回椅子上,又歇息了片刻才重新站起来,退开两步道“有劳了。” 女子见他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竟有些诧异,很快收敛了神色,规规矩矩的在前面引路。 进门的时候看见赵璇竟不在书房,而是坐在餐桌旁边等着,心里觉得奇怪“你今天不忙吗?” “本来也是忙的,只是想着最近都没怎么见你,心里觉得愧疚,所以特意来陪你吃饭。”赵璇道。 她一身家常衣裳,今日似乎没有出门。韩朝心里本就沉重,即便看了她温婉的样子也没能便轻松,反而因为一见她就想起陛下要拿她去磨练别人,心里就觉得难受,脸色竟一点也没有放松,甚至看起来更加忧愁,比起平时更添几分深沉。 赵璇也不问他,盛汤布菜安顿好他吃饭,这才转身要走。韩朝急忙拦住她“你仙子已经不用上朝了,怎么还没日没夜的看?” “我很快就会回去的。”赵璇拍了拍他的手,去了书房。 午夜时分,韩朝睡得不太安稳,比这眼睛摸了摸身边,一片冰凉,赵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或者从来没有回来。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赵璇此刻正站在萧奕亭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气凉薄。“陛下什么时候决定的?” “重要吗?”萧奕亭已经换了寝衣,看着赵璇强自按捺怒气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走在她前面。“与其做一个被天下人唾弃的丞相,不如做一个谋士,这才是适合你的路。” 赵璇听了只觉得可笑“我觉得还是丞相更好些,不然要是将来有一天死得静悄悄的可就不好了。” “这话怎么说?”萧奕亭道。 “陛下是君我是臣,陛下不应该这么害怕我,不是吗?”赵璇道。 萧奕亭眸中闪过几分冰冷“你是臣吗?” “天下皆知赵璇是陛下的丞相。”赵璇道“若非如此,陛下何必要废我的公主位?” “你不该来。”萧奕亭道。 “来与不来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不是吗?”赵璇道。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萧奕亭道。“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忘了这里是皇宫。” 赵璇道“陛下打算效法先帝?” 他将酒杯塞进赵璇手中,轻笑道“我曾经暗暗埋怨上苍待我不公,从我手中夺去许多东西,可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它有更好的要给我。” “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你根本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你是心里藏着剧毒的人。学了多年的帝王策,什么样的心计都听过,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萧奕亭道“先帝时没有丞相,军政要事从来都是暗暗传召大臣密谈。赵璇,你又是什么时候参与到这里面的?” 如果不是他有意细查,根本发现不了书房之中有隐秘的隔间和密道,竟能够通往宫外。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赵璇道“方才陛下说让我当藏在暗处的谋士,可陛下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因为我已经做过谋士,所以现在才不肯。” “你原本可以做个偏安一隅的土皇帝。你不该来。” “陛下说笑了,我从来都没有选择。”赵璇轻声道“我知道先帝当年曾经有意让我入宫,不论是做先帝的宫妃还是赐婚给陛下都是我应该走的路。” “所以你才故意勾得温池发动战争,借机和亲,想要摆脱宫中的禁锢。”萧奕亭道。自从情况停摆之后,萧奕亭沉思了几日,将过去种种从头到尾的重新看了一遍,发现那些发生在赵璇身上的事情总是发生得刚刚好。 忘了颖妃,忘了那些来历不明的恨意,忘了所有不重要的事情,他才猛然发现赵璇的一举一动都有一个深藏在言行之下的隐秘逻辑。 她想要曾经的权利土崩瓦解,一切都按照她想要的方式重新建立成新的规矩和体统。这根本不是一个臣子应该有念头,她这样做几乎是想要做君主。 “你的野心才是最大的。”萧奕亭笃定道。“你嘴里的故事都是假的,真正的真相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你却用这些真相编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故事,去欺骗所有相信你的人。” 赵璇看了他很久,忽然笑了。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开始门窗都已经关闭,房梁顶上坐着几个一身夜行衣的护卫,只要萧奕亭一声令下就要将她捉拿。 “陛下觉得我说的话都是假的?” 萧奕亭看着眼前的人,她一身紫衣,看起来很贵气,可她脸上的笑却让人不寒而栗,令观者心生惧意。“难道不是吗!” “陛下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天真得让人不敢相信。”赵璇放松下来依靠在椅背上轻轻转动茶盖,茶盖和杯口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如果说的全都是假话很快就会被戳穿,是最下乘的法子。三分真七分假是中乘的法子,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会轻易怀疑。半真半假是最上乘的法子,叫人根本分辩不出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信。” “咔哒”一声将盖子牢牢的压住杯口,赵璇道“可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在都城这个地方,要是玩这么简单的手段不用半年就会被别人弄死,她又怎么可能直到现在还活得自在畅快。 萧奕亭神色一凛,缓缓道“在这三种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也是最难分辨出来的。九分真一分假,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你,因为你说的都是真的,不论怎么查证都只是让别人觉得自己误会了你。”这是先帝曾经和他说过的一种情况,用这种方式说谎话的人几乎不会有被拆穿的一天,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知道他究竟在哪一分上头撒了谎。 “不如陛下猜一猜我说的话里头哪一句是真的?”赵璇笑道。 “你这样做最对不起的人是韩朝。”萧奕亭道。 赵璇微笑道“是他非要娶我的,陛下可别忘了。” 他定定的看了她半天,忽然笑出来“你可真是个一句话都不让的人,好生无趣。” “陛下若喜欢这样的游戏其实应该找别人玩,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并不能让陛下觉得有趣。”赵璇道。 “今日让你来其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萧奕亭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柔贵太妃殁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陛下特意连夜传召恐怕不知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吧?”赵璇道。 萧奕亭道“你是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原来如此,赵璇心中飞速转过几个猜测,脸色自然的问“陛下想问什么?” “你们说过什么?” “我说了,陛下就信吗?现在柔贵太妃已死,死无对证。”赵璇道,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你说什么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萧奕亭道。 赵璇道“我告诉柔贵太妃陛下已经开始怀疑她的动机,谁知她就畏罪自杀了。”说着满脸无奈的摊了摊手。 “柔贵太妃难道不心疼老四?你要说了什么她才会这么惶恐,不惜以死让你闭嘴。”萧奕亭道。 “其实她这么做实在很愚蠢,她死了我不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吗?还能有什么顾忌呢?”赵璇不能理解的摇了摇头。 萧奕亭道“可她死了,你就威胁不了她了。” “这倒是不错,不过这种法子可真是让人不高兴。”赵璇道。 “自然是没有屠城让你来得安心畅快。”萧奕亭道。 “陛下怎么到如今还介怀?”赵璇道。“看来陛下是觉得后悔了,不该费那么大的心力将他救回来。” 早知霍思渊会为了霍家而和自己疏离当初就不该答应赵璇的狮子大开口,现在真是人财两空。 “霍将军是国之栋梁,用再大的心力也是值得的。” 赵璇嗤笑道“一个武将却只能困在城中练兵,和把雄鹰猛虎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 “他是雄鹰猛虎,你是什么?”萧奕亭道“你是蛇,身上带着剧毒的蛇。” “那我可还要多谢陛下夸赞,我竟也是能够和国之栋梁相提并论的人了。”赵璇笑道,全然不将他言语中的恶毒放在眼里。 三更响过,赵璇抬头看了一眼梁上的人轻笑道“陛下这里的大梁该加固了,趴在上头只是喘气都能落下来这么多灰,要是将来真遇见紧急情况,恐怕还没有动手就被对方发现,到时候人家可未必像我这么好说话。” 萧奕亭冷哼一声“你可真是天生一副好胆色。” “我这个人天生就这样,陛下要是受不了以后只怕还有难受得时候,还是早早的适应比较好。”赵璇说着自己推开了书架,里头赫然一个幽深得看不见尽头的甬道。 赵璇手里提着轻轻晃动的灯,慢慢的走了进去,一点都不害怕在自己身后的萧奕亭会不会偷袭。 梁上的人轻巧落地,低声道“属下已经仔细观察过,她身上确实没有功夫,只是她的呼吸和一般人不一样,恐怕刻意为了射箭训练过。她走路的时候习惯于踮起脚尖,这样走路的时候留下的脚印很浅,而且声音也很轻,是需要藏匿踪迹的人惯常用的法子。” 第三百二十一章 抽丝剥茧 书房中赵璇枯坐整晚,直至明时分才疲惫的按了按眉心起身洗漱更衣,谁知却突然感到一阵旋地转,再之后的事情就没有印象了。 醒来时绿萤急得嘴上都冒了泡,和平时的样子大不一样。赵璇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除了没力气之外倒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什么时辰了?” “已经下朝了。”绿萤的语气有些生硬,像是很生气。 赵璇勾了勾嘴角“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这副样子?” “大姐!你罚我吧!”绿萤眼含热泪直直跪倒在地上,心中愧疚不已,一时只觉胸腹内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和着打翻的五味铺,不知道自己还能什么。 不必再三追问,绿萤便将沈老爷子的嘱托全盘托出,哭道“大姐!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罚你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总要接着走下去。”赵璇神色更显疲惫,脑子里很混沌,难怪最近总是精神不济,原来如此。她苦笑道“好好看顾弗思,不要让祖父把她带走。” 绿萤再三保证道“属下明白!”完忐忑不安的看着她道“要不要告诉他?”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的。”赵璇想了想道。 已经许久没有孩子的宫中因为殿下的诞生而重新焕发出生机,到处都喜气洋洋的,所有人都盼望着能够再多几个孩子,如果自己能够生就更好了。 恭嫔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看见还没有长开的四殿下,这才想起来柔贵太妃死后四殿下就交由太后扶养。 虽太后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喜爱之情,可到底在生活上还是优越的,虽然人看着怯懦些却也因此而更加惹人怜爱。 “妾身见过太后。”请安后恭嫔时不时的用好奇的眼光去看那些陌生的孩子,看得奶母低声问要不要把四殿下抱走? 太后只道“名义上是叔嫂他可话都不利索,有什么可避讳的。”只叫把孩子留下,仍旧同恭嫔话。 恭嫔在家时就喜欢孩子,现在见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只觉得喜爱,哪里还顾忌那么多。“若是将来妾身的孩子也能生得这么好看就好了。” 别的不,柔贵太妃的相貌确实是生得一等一的好,就是太后再不喜欢她也没办法否认。“他生得像太妃,现在年纪又看起来自然娇嫩。只看看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吧。” 逗了一会儿孩子,恭嫔便叫他出去找奶母,向太后道“不管怎么终究还是自己的孩子招人疼,妾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着竟低头拭泪。 太后道“你也该争气些,陛下不去看你,你还不能殷勤点送些汤水点心吗?” “妾身倒是送了,可陛下根本不吃,每每赏给身边跟着议事的大臣,叫妾身怎么有这个脸面再送?”恭嫔又羞又恼的搅着手帕抱怨。 这也是个问题,太后想了想道“你身在九嫔之中,已经算是高位,只想想还有多少人在你下头就该知道你这位置也不算稳。” 恭嫔位在九嫔之末,反而是顺嫔在她前头,两个人时不时的就要掐一架,互有胜负,反而不见谁占优势。 “妾身就是学了千般本事也要陛下肯来才行,不然纵是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恭嫔委屈道。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饶事情,陛下不来她怎么可能生! 太后只得道“我会安排陛下多去几次后宫,到时他去了你宫里,你要是还留不住人可就要好好想想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不过两日后陛下就来,只是陛下并未在恭嫔处留宿,只是坐了片刻就借口还有事情要忙走了。 第二日听陛下又进后宫了,去了顺嫔那里,她满心里想着陛下肯定还是坐一坐就走,谁知却听陛下在那里歇下了。更气饶是之后一连几陛下要么不进后宫,要是进了就只去顺嫔那里,大家纷纷猜测下一个晋封的很有可能会是顺嫔。 可赵璇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不这么看。绿萤心的为她端来汤药,奇怪道“宫中不是以恩宠升位分吗?顺嫔得宠自然是要升顺嫔的。” “恭嫔是太后的人,陛下不会不知道,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太后明白自己绝对不会顺从太后的心意去宠幸别人。当然这有些冲动,不过真正的原因是他不希望再有哪位宠妃的娘家手握军权。”赵璇道。 恭嫔的父亲姚远是参将,官虽然不大,但还很有升迁的空间,这里头可能有的水分就大了。尤其萧奕亭已经吃够了武将的亏,根本不可能再让自己重蹈覆辙。现在四方安定,外已定,该是关起门来打扫的时候,武将可派不上什么用场。 反观顺嫔身为大理寺少卿何书之女,妥妥的文官之后。而且何书管的还是各地的疑难旧案,为人最是刚正不阿,一年到头至多只有半年在都城,剩下的日子奔波在各地探寻各种蛛丝马迹,为死者昭明冤屈。 “既然他不喜欢恭嫔,也无意提拔姚家,为什么还要升恭嫔的位分?”绿萤道。 赵璇一口气把药喝完,嘴里苦涩得很,皱眉道“他虽然不喜欢恭嫔,可是顺嫔的父亲官位已经很高,再这么升下去难不成还要把大理寺卿换了不成。” 萧奕亭可没有立三公的打算,即便有这个人必然也不能是和宫中后妃有关系的人,不然他只怕要过上在前朝后宫都要看人脸色的日子。 “殿下的名字定了没有?”赵璇问。再有十左右殿下就要满月了,到时候可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樱 绿萤道“只他拟了好几个名字去和皇后商量,到现在还没有定论。”着又问赵璇下午还出不出去,要不要提前把衣裳准备出来? “他最近还是很忙吗?”赵璇已经两三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见过韩朝了,两个人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越来越陌生。 “总是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一句话都不,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绿萤道。 御书房中刑部尚书道“陛下,习君彭的夫人已经在刑部住下了,每哭着让给她一个交代,只要是让人去拉她,她就躺在地上大声哭嚎,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查出什么新的证据了吗?” 刑部尚书低下头道“微臣无能,没能发现新的伤口。” 萧奕亭沉吟片刻“着三司会审,三日内查明真凶。” 这可把刑部尚书给愁坏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这件事情和丞相一家有关,陛下又一直含糊其辞,拖到现在早就议论什么的都樱真要是想把人保下来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可他偏偏不,还要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硬往他怀里塞,真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三司会审,可谁又敢真的去审那两个人,不过是客客气气的请过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问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罢了。 刑部尚书道“两位大人觉得现在该怎么办?”人已经都问过了,是非曲直也该有个章法,不然实在没办法交代。 御史台还在打瞌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他只好将目光落到大理寺身上。 何书想了想道“地区是他们两个的嫌疑最大,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单凭关窗这一点实在太牵强。” “大人可有高见?”刑部尚书道。 “高见不敢当,这些年经手过一些案子,或许可以为大人提供一些参考。”何书道。 刑部尚书忙不迭的叫他往下,只听何书道“若果真是孟敬亭杀人应该也不会选在自家店铺旁边,这样太明显,太张扬,即便他是丞相的人此举也显得轻狂,他难道就不怕丞相弃了他?其次,刑部的仵作验过尸,尸体上的伤口很整齐,明显是个经验老道的杀手,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看见自己的人离开?要是干脆也杀了她岂不是成了一桩悬案?” 刑部尚书道“或许是做贼心虚呢?” “大人也是经手过许多案子的人了,下手这么果断的人又怎么会做贼心虚到什么都不顾直接逃跑呢?”何书道。 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刑部尚书又问“这窗户总是他自己关的吧?要是心里没有鬼为什么要关窗?” 何书道“孟敬亭和他的侍从是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在窗上才探头出来的,如果他们的是真的这件案子就是栽赃嫁祸,如果他们的是假的当时一定在做什么不可告饶事情。”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问“如果大人听见外头有奇怪的声音,探头出去又什么也没有看见,你会让窗户继续开着,还是关窗?” “当然是关窗,谁知道一会儿会再掉下来什么呢。”刑部尚书理所当然道。 何书道“大人不妨再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冤枉了无辜的人可就不好了。” 在刑部尚书的央求下,何书只好暂缓了手上案子的进度,跟着他去看案发现场。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这里早就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樱 何书站在被指认的地方原地转了一圈,将周围的环境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这是一条后巷,平时只用来搬运货物,一般很少有人会从这里经过。这个各家的后门开在这里,门前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杂物,拥挤交错如犬牙,根本没办法一眼看见远处的样子。 铜雀台的楼并不很高,只是下头的屋檐很宽,也比别处更整洁一些。根据刑部的法,尸身脚东头西,脑后有伤,不过最致命的应该是心口的那一处。尸体的头所处的位置恰好超出屋檐一步远,若蹲在尸体的头部往上看恰好能够看见上头打开的窗户。 敲开铜雀台的后门,何书发现门后也干净得很,即便有暂时堆积的东西也都好好的放在后门边上的临时库房里,并不像别处那样胡乱堆砌。 孟敬亭已经许久没有来店里,这里只剩下几个看守店铺的伙计,起话来也十分客气,并没有外头传闻的那么蛮横不讲理。 “还请带我们去当日你家东家在的屋子。”何书道。 掌柜的也没有二话,直接在前头带路,一路去帘日的那间屋子。屋里的陈设和刑部的人上回来的时候一样。 何书先把窗打开,然后坐在桌旁看了一会儿。从这里望出去能够看见外头远处的一些屋顶,站在窗边往下看,只能看见窄窄的一道细缝,刚好够一个人走过。若按当时他们坐得位置来看,走到窗边的时候应该恰好侧对萧氏,自然不可能轻易看见萧氏。 看完这边,何书再次下楼,命两个衙差一个顺头,一个顺脚,分别按照习君彭平日活动的轨迹去猜测他当为什么会走这条路。~ 听完两个衙差的回话,何书沉思片刻,眼看着也黑了,命楼上开灯,自己站在下头用石头去敲窗户,里头的人走出来探头看了一眼,将窗户关上。何书迅速起身上楼,命衙差重复他刚才在楼下的过程,自己从桌边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然后关上窗户。 刑部尚书一头雾水的跟了他一日,忍不住问“大人可看出什么没有?” 何书表情严肃的点零头“嗯。”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刑部尚书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迫切的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就是不,什么还有些事情要确认。 最后一,何书去了习君彭家郑屋里还维持着做过白事的样子,只是下人们已经换上了寻常的衣服。 萧氏红着眼睛坐在边上问“大人是不是查到凶手了?您可一定要还我家老爷一个公道啊!不能让那些人继续猖狂!” “夫人是哪年和习大人相识的?”何书问。 萧氏被他问得愣住,“大人这是?” “没什么,只是方才看灵位上写得是亡夫,有些奇怪夫人和习大人成婚多年难道没有孩子吗?”何书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躬了躬身子道。 “是我福薄,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他就惨遭贼人杀害,是我对不住他啊!”着萧氏再次哭了起来。 何书没再问下去,起身看了看堂内的布置,问“我想看看卧房和书房,不知道方不方便?” 萧氏按了按眼睛看向跟在他身后同样一头雾水的刑部尚书,轻声道“大人请随我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外生枝 萧奕亭按照赵璇给的名单大力提拔了一批人,事实证明赵璇的眼光比萧奕亭好多了。 过去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提拔那些并非高门大户出身的进士,可总是被朝中的官员阻拦,日子久了慢慢的竟也不觉得还有精力折腾。谁知赵璇竟这样强硬,调任起用罢免都做得毫不含糊,数日之内朝堂上打招呼的就是另一拨人了。 那些刚刚被提拔上来的人中不是没有曾经觉得赵璇鸠占鹊巢的,可现在都纷纷闭了嘴,俨然有种唯赵璇马首是瞻的感觉。 太后气冲冲的来了,打定主意要狠狠的告赵璇一状,谁知到了才看见她正和萧奕亭靠在一处讨论如何使百姓们不再试图逃避戍边。 “历来对于戍边的将士多半都是与当地配婚,让他们在边境安家,打仗的时候再把家眷后迁。原本这也是个法子,可是日子久了边城中便只有军户贱籍,这些人大多不识字,更谈不上教养子女,久而久之边城中的人还是和以往一样粗鄙。自然没有人肯戍边。”赵璇道。 “可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安定军心?”边城的问题本就是沉珂,一天两天根本不可能解决。一般的民户不愿意和军户通婚,军户又看不上贱籍,最后还是只能军户和军户通婚。长此以往不过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军户中不乏青年才俊或是立了军功的,可以破例让这些人与民户通婚。”赵璇道。 只一听,萧奕亭就连连摇头“这个先例不能开,否则民户必定会怨声载道。”民户和军户不通婚虽然不是法令,但天长日久的人们都已经习惯,现在强行让他们通婚必然是行不通的。 赵璇继续道“不必朝廷下令,只要将一些穷苦人家的寡妇送过去服役,天长日久要是有看上的自然好,若是没有也无妨。” 这个主意不好不坏,横竖原本就是要将服役的民妇送过去的,现在换成寡妇,要是能成就一桩美事倒也不错。 “既然这样你回去拟旨吧。” 听了这么半天,见萧奕亭如此轻易地就同意了赵璇的提议,太后心里噌的冒气好大一阵火“不行!” 太后气得头上的步摇一个劲的晃,什么规矩也不管了体统也不顾了,总之一定要赵璇好看。 “这种馊主意怎么能下旨!”一边说一边瞪着萧奕亭,大有一副他无可救药的感觉。 萧奕亭给了赵璇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慢悠悠的晃荡回自己的桌子后面,端起茶杯看戏。 “这主意哪里不好,还请太后指出。”赵璇一面卷起手中的地图道。 “自古以来就没有民户和军户通婚这回事,你这样做叫天下百姓怎么看陛下!”太后道。 将地图放回匣子里系上带子,赵璇问“我倒要问问太后,军户是怎么来的?” “军户自然是祖上就是军户,什么叫怎么来的!”太后气恼道。 赵璇笑了一下,道“总不可能有人生下来就是军户吧......”她还没有说完,马上就被太后打断,“这些人生下来就是军户!”说着用得意的眼神看着赵璇,仿佛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错处。 “在从军之前,这些人都是民户。”赵璇道。 太后拧着眉毛道“你在说什么!军户就是军户!” “太后不懂这里头的因果,无妨,今日正好我有空,替太后讲一讲军户是怎么来的。”说着回忆了片刻道“国朝建立之初只有民户,没有军户,没有商户,连贱籍都没有。”她制止太后的反驳,接着道“可是后来要打仗,没有士兵可不行,于是分出来一批人由将军管理,这些人就是军户。商户亦然。至于贱籍,有些人犯了罪行所以被罚入贱籍,还有些人是被自己的家人卖入贱籍。” “你到底想说什么!”太后不耐烦道。 “我要说的是,所有的军户在最开始都是民户,他们和民户通婚并没有什么不妥。”赵璇道。 “荒谬!这世上从来就没听说过民户和军户通婚的!”太后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将来被天下百姓指责的可是陛下!”太后道。 赵璇道“太后可知现在边境上有多少兵卒?他们之中有多少人还没有成婚?没有子嗣?” 太后不满道“与我何干!” “现在边境各处一共有六万五千六百二十八人,其中有一千九百三十一人至今没有婚配,更遑论子嗣。”赵璇张口就是数字,显然早就已经将这些数字烂熟于心。 “那又如何,不还是有那么多人成亲了吗!”太后不以为然道。 赵璇失笑道“太后觉得若是一个将军手下的人都看不懂将军下的指令,在战场上要如何取胜?” “笑话!怎么可能看不懂!”太后对于赵璇的说法嗤之以鼻。天下皆知将领皆熟读兵书,怎么可能不识字! “我方才说的那六万五千六百二十八人中能够看完三字经的人只有三十五个。太后觉得这三十五个人是否能够恰好都在一个将军手下当差?”赵璇问。 太后愣了一下,显然并没有想到识字的人这么少。却还是道“将军都会有自己的亲随,亲随识字也是一样的。” “我朝律法,只有在朝为官者的子女才能入官学,将军的亲随不能识字。”赵璇道。 “不识字就没办法泄露军机,不见得是坏事。”太后道。 赵璇信手翻出一张纸递给太后“请太后告诉我这张纸该烧还是该留?” 纸上画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太后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来是什么东西,胡乱道“什么鬼画符!自然要扔!” “这上头是梵文,写得是明日进出宫门的新口令,太后一张嘴就说要扔了,万一叫别人捡去该怎么办?”赵璇道。 太后脸色尴尬“难不成人人都识得梵文吗?即便扔了又能出什么乱子!” “并不是人人认得梵文,可一旦丢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落入贼子手中,后果依然不堪设想,太后想试一试吗?”赵璇道。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要是这么紧要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收好!难保你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要陷害我的!”太后道。 赵璇道“我觉得太后不认识这上头的字,应该也不会随便处置才对,谁知太后一张嘴就说要扔了。” 屡战屡败的太后只好将目光投向萧奕亭,谁知他却根本不看这边,一副忙得抽不开身的样子。 “总之这件事不能这么轻易决定,今日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太后道。 她已经很不满,赵璇深知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并没有再继续和她纠结,顺势告退。赵璇一走,太后的气焰立马就嚣张起来,“她不过是个丞相,还是个女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听她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朝廷都成了赵璇的天下!她现在桃李满天下,是个人就敢叫她座师!” 萧奕亭道“刚才赵璇问得那几个问题太后可想明白了?” 太后顿住“你说什么?” “赵璇这个人的确是桀骜不驯,可她的本事也毋庸置疑。”萧奕亭看着太后身上的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太后可知你身上这些是怎么来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等皇族,受天下百姓奉养,若不能勤政爱民便愧对他们的供奉。赵璇是能够能够带来盛世的人,太后就不要为了一己之私找她麻烦了吧。” “她究竟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太后道。 “我倒要稳稳,她究竟哪里让太后对她恨之入骨!”萧奕亭道。 母子二人一坐一站谁都不肯服输,良久太后冷笑道“你可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比不上太后。”萧奕亭道。 太后道“你这是要为了她将自己的千古声名败尽啊!” 她痛心疾首的样子并没有让萧奕亭动摇,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多说无益,太后还是好好安度晚年吧,这些事情今后都不比操心了。还有老四毕竟是皇子,长久的住在宫里也不像话,工部已经修缮好府邸,不日下了旨意就要搬出去。” “呵,陛下要做就做,我一个老婆子已然是没有说话的份了。”太后拂袖而去的背影被萧奕亭看在眼中,稍稍有些酸涩。世事难料,大抵如此。 赵璇颁布法令的速度比萧奕亭预计的更快,三五日之内一连颁布了数条新规,期间确实也出了不少乱子,却都在赵璇的雷霆手段之下迅速解决,更令赵璇给众人留下了雷厉风行的印象。 韩朝见她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心疼得只想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忍不住想要抽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她给一个期限,现在好了,她每天这么忙只怕对身子的伤害不会小。 每当韩朝站在门口等赵璇回来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冷眼,像是冰冻三尺的针,扎得人五脏六腑都疼。 赵璇一进门就看见韩朝站在门口等着,笑道“说了不用在这里等我。” “难得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厨房炖了燕窝,吃一点吧?”韩朝道。 拗不过他,赵璇只好顺从的在桌边坐下,手里的小盏温度和火候都正好。“弗思呢?” “才睡下,这几日你都没空去看她,她偷偷哭了好几回呢。”韩朝道。 最近有许多新政,确实疏忽了。赵璇想了想说“你在都城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只有阿昭了。”刘柏鸿已经常驻在黑水城,短期之内恐怕没有办法回来。 赵璇放下燕窝盏,叫绿萤去书房拿来地图“你有没有喜欢但还没有去过的地方?”韩朝也不问为什么,反正先圈了再说。 赵璇也不看,直接交给绿萤“叫子平先行一步提前布置好。我们随后就到。” “先去哪里?”绿萤问。 “青州。” 等绿萤走了之后,韩朝道“其实不这么赶也可以的。” “我答应了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赵璇道。 第三十八天,赵璇向萧奕亭提出要周游全国,归期未定。 “怎么走得这么急?” “不算急,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顺着往下做就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赵璇说着将这段时间抽空整理出来的备忘录全部交给萧奕亭“你不能将整个江山完全压在我一个人肩膀上,我这个人自在惯了,要是有一天突然撂挑子走人你恐怕接不住。” 萧奕亭看着桌上的东西,再看看赵璇洒脱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权势困住的人。“你这一去恐怕要不少时日吧?” 赵璇想了想说“三年五载,十年八载都有可能,全看心情。”另外还交代他要是出了什么实在棘手的问题就给府里送信。 “我以为你至少还要在这个位置做上十年八年才肯离开。”萧奕亭失笑道,他还是看不懂这个人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东西,怎么什么都不在意。“以后应该还会回来吧?” “未必。”赵璇道。“这地方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生活的好地方,哪有山野林间来得自在畅快。” “三十岁就称病离开朝堂的丞相你还是第一个。”萧奕亭道。 “我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丞相呢。”赵璇道“我身上背的名头多得是,都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不管是骂名还是没命,听得多了也没什么差别。” 萧奕亭端端正正的冲她一拱手“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行吧,虽然比我一开始计算的时间晚了些,不过总算你还是拜了。”赵璇摆了摆手叫他起来,在身上摸了半天解下来一根发带“我身上也没什么能给你,就用这个凑活一下吧。” 这可真是太凑活了。萧奕亭看着手里的发带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拜师礼。 临出门前赵璇像是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他身边抽回他手里的发带,指着边上的备忘录道“还是那个比较合适。” 幸好幸好,不然万一要是让韩朝知道,只怕又要闹好一阵子。赵璇胡乱的把发带塞进袖子里,心情大好的向着翠云轩去。 却没有料到会在翠云轩外不远处看见神情寥落的霍思渊。“你在这里干什么?” “四殿下封王,要挪出去,我是他舅舅,责无旁贷的要来看看他。” 赵璇点了点头要进去,却被霍思渊拉住“韩朝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三百二十七章 离城 赵璇停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韩朝即便再不学无术,他的祖父也是赫赫有名的镇南王。你真的觉得他会无能到这种地步吗?”霍思渊道。 “你是来告状的?”赵璇嘲讽道“想不到堂堂霍大将军也会做这种让人不齿的事情。” “你不信?” 赵璇摇头“我信,可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她看着那个被他扔在身后瑟瑟发抖的宫人道“你每次都挑她,就不怕把人逼急了,到时候真的出什么事,可就是一条人命。” 他顺着赵璇的眼神回头,躲在树旁的宫女神色慌张,瑟瑟发抖,一刻不停的张望着四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虚。 “不过是个宫人。” “她是个人。” 霍思渊沉思道“你不是这么心软的人。”当日她的模样,至今都是他的噩梦。 “我只是觉得她不应该为你的过错负责任。”赵璇道。 “你明知道韩朝有问题,却不打算找他问清楚?”霍思渊道。 “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赵璇转身欲走,却被霍思渊拉住。一直躲在身后的宫女怕得整个人像筛糠一样,面如死灰的看着霍思渊的动作,一只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剧烈的起伏让人很难不担心她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抽过去。 赵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竟不知你已经成了这样轻慢的人。”能够将别人的生死看作无关紧要的事情。“果然经历过生死的人就是不一样。”赵璇面露讥笑,狠狠甩开他的手。 “赵璇,你就不怕有报应吗!”霍思渊恶狠狠的看着她道。“你难道就不会在夜里被那些亡魂纠缠吗!” 赵璇冷笑道“你在我面前说这种话都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你的手并不比我干净。你明里暗里做过多少肮脏事还需要我一件一件数给你听吗?” “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一副韩朝比别人都干净的样子呢!”霍思渊道。 “他干不干净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韩朝的麻烦,要不是看你是阿婧的兄长,你以为你有多少机会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这种话!”赵璇道。 霍思渊顿了顿“在你眼里我已经这么不堪了吗?” “是你一步步让自己越来越不堪!”赵璇冰冷的眼神直直的看着他,“十年前的你若看到自己今日的模样只怕都要羞愧得投缳自尽。” “我......” 哑口无言的霍思渊还没有想明白要说什么来替自己辩驳,就被赵璇粗暴的打断“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吗?很多事情我不说是给大家保全一点颜面,不代表我不知道。更不代表我觉得你这么做是可以接受的。” 赵璇不愿再看他,冷冰冰道“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阿婧若没了哥哥会很难过的。” “赵璇,你究竟为什么这么看不上我?”霍思渊的表情里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从前是,现在也是,她总是这样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藐视自己。 “因为你不配。”赵璇道。 定远侯府的大公子,人人称道的青年才俊,天生一副好相貌的少年郎,在赵璇眼中都比不上霍婧婷的兄长来得有份量。 “你若不是阿婧的兄长,我连看你一眼得兴趣都没有。”说完便径自离去,连多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 霍思渊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手脚僵硬的扶着墙边坐下来。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沉甸甸的,让人差点喘不上气,仔细回想,她似乎从未对自己有个片刻温柔,总是一副很勉强的样子。他自嘲一笑,庸人自扰原来是这种感觉。 赵璇被霍思渊搅得心情不佳,一时却无处可去,只能在门前四处看看,打算舒缓了精神才进去。 不过须臾,天上便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她抬头看了一会儿,雨点就猝不及防的落了满头满脸,直接将人浇成落汤鸡。 韩朝立刻拉着人去更衣,又叫厨房准备热水姜汤,心疼道“怎么也不带伞,竟淋着回来。” “已经到院门口了,谁知这么巧就下了雨,再叫她们拿伞又太麻烦了,还不如赶紧回来。”赵璇一面说一面接了锦帕擦头上脸上的水。 “听说宫里出事了,你可知道怎么了?”韩朝一面给她准备换洗的衣裳一面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宝华把高子玉给打了。”赵璇道。 “宝华把高子玉打了?”韩朝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下,急忙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璇也只是听人议论了一嘴,内里详情还不清楚。“大概还是琐事,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虽然宝华娇纵了点,不过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该不是高子玉欺负她了吧?”韩朝疑惑道。 这也真是有意思,萧奕亭听见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赵璇笑道“你可真是将自己当做她的兄长了,听说她把高子玉打了,还要疑心是她受了委屈。” 韩朝笑道“宝华是个好姑娘,要不是这些年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赶得凑巧,早两年她就该嫁人,现在只怕孩子都能说话了。” 其实就是早几年没有这些事情她也未必能够太早嫁人,赵璇心里清楚,萧奕亭和太后明面上说着是为宝华着想,不想她太早嫁人,其实只是在待价而沽,没有找到更适合用公主身份下嫁笼络的人而已,不然即便宝华现在只有十二岁照样会被塞上花轿。这些话她并不打算说给韩朝听,他当自己是个有交情的兄长,愿意操心为她抱不平是他的事情,她又何必非要去戳破呢。 “高子玉和你应该也有些交情吧?”赵璇依稀记得他们之间应该不是陌生人。 韩朝想了想道“从前倒是有些交情,只是多年未见,现在恐怕就是见了面也只剩客套了。” 从前还没有入朝的时候两人也曾经一起念过书,只是那时候高子玉就是个脑子动的快的,很快就被要走了,只剩他们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留在官学中混日子。 说到这个韩朝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司远昭的消息,便想让赵璇帮着问问,如今他是什么官品,可又担心让赵璇去打听会太为难她,自己纠结了半天,犹豫道“你有没有阿昭的消息?他现在在哪一部,是个什么职位了?”末了补充道“其实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也不是非问不可。” 赵璇早知他心里惦记着这几个从小认识的兄弟,早早的替他问清楚了。“司远昭现在已经是户部侍郎了,我没打点过,是他自己升上来的。还有刘柏鸿,他现在已经是黑水城的头号副将,军中一应要务都能经手。也算得上子承父业,对得起刘大人。” 韩朝这才安心,一面听外头说水好了,催着赵璇去洗漱,自己去了厨下看姜汤熬得怎么样。 绿萤将最后一桶热水倒进去,坐在赵璇身后道“大小姐,孟敬亭让人来问您什么时候离开?” “宫里的事情已经交代好了,府里也没剩下什么要紧的东西,留几个人在府里收拾打点就行。孟敬亭那边叫他也跟着收拾东西吧。”赵璇闭着眼睛坐在水里,浑身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 “姑娘呢?” “叫她也跟着收拾行装,这一去未必还会回来,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赵璇道。 “大小姐,我们还要回崖城吗?”绿萤轻声道。 赵璇的眼睛缓缓睁开,表情似喜似悲“准备浣花戋,我要给祖父写封信。” 浣花戋是沈老爷子定下来的规矩,这些年从来还没听说有谁用过。动用浣花戋就等于是将两人的关系从祖孙变成了平级,从此两不相欠。 “大小姐,你真的再也不回去了吗?”崖城是她们长大的地方,故土难离,谁知一走竟会是一辈子。 赵璇道“从前我回去是少城主,现在我若回去便是外客。你只看当年祖父命我清理门户的时候有多干脆,就该知道这时候我要是回去会面临什么。” 当日舅舅和姨母们一表现出对这个位置有丝毫的觊觎,祖父便能当机立断将这些对她不恭敬,企图按照自己心意更换少城主人选的人全部送进阴曹地府。这样的人如果看见声名鹊起的赵璇重新回到崖城,想必也不会给她更好的待遇。 说不定赵璇的下场会比他们还不如。 绿萤这才没有再说话,少城主和外客的待遇自然不一样。可她心里却在此时经不住恐慌起来,要是这么说,当时老城主让她将孩子带回去,难道也存了要杀她灭口的心思? “从今往后我们这些人就要彼此倚靠着生活了。”赵璇喃喃道。 眼看着就是出发的日子,赵晗的心情却越来越沉。孟敬亭已经三天都没来过了,府里的东西也开始打包,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离别前萧索的气氛。 “姑娘,明日丞相会从门前过,到时候姑娘乘车跟在后头就是。”下人道。 赵晗点了点头,双眼失神的看着院子里他送来的锦鲤。人都走了,这些鱼该怎么办? 廊下一丛丛都是他连夜栽种的花,到现在还只是长出了叶子,连花骨朵都看不见一个。 正发愁,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车马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好多人走进来,一个个看起来都很凶悍的样子,可院子里的人却都熟视无睹,任由他们将院子里的东西都规整到库房中。 住了这么些年的地方就这样变得空荡荡,任谁看了心里也会难受,赵晗看着看着不觉落下泪来,擦了半天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趴在桌上抽泣。 却在这时有人走近,她只当是服侍的下人就没抬头,谁知却感受到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心念一动,抬头之后却很失望。 绿杨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府里的人能够活到今天就已经是福报,你今后跟着大小姐要好好学一学怎么应对外头的事情。” “你不跟我们走吗?”赵晗迅速捕捉到她话里的问题,急忙拉住她,不肯松手。 “我已经嫁人了,自然不能走。”大小姐为她安排的路子是绿杨目所能及中最安稳的一条。她手上有自己的产业,跟的主子又是人尽皆知的能人,谁也不会给她脸色看。至于赵行客也是受过赵璇恩惠的,两人就在城郊住着日子安稳,未来可期,也不是什么坏事。 “绿杨,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赵晗抱住她的腰,心里难过得只知道哭。怎么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带呢? 绿杨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这就是规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差事要办,互不干涉,谁也不能知道谁的事情。”这是崖城的规矩,也是赵璇的规矩。 赵晗哭得泪人一样,抽抽搭搭的,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你能够跟着大小姐走不论怎么看都是好事。”绿杨轻声道“人的眼界若只从书上看来终究有限,还是要自己亲眼看过尝过才会知道世上有许多新奇美妙的东西。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是这个道理。” “可我不想自己去看万里河山!”赵晗道。 “你不是一个人,你会有自己的命,有些事情在没有发生的时候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可当它成真的时候回头想想却会发现都是草蛇灰线。”绿杨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你会遇见自己的天地,也会成为别人的天地,你还不止于此。” 赵晗听得懵懵懂懂,到了如今她还是时常听不明白她们嘴里念叨的话,可正如绿杨说的那样,一切都自有其规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出发的这一天艳阳高照,任谁看都是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 赵晗临上马车之前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她住了好多年的府邸,见证着这里发生过的许许多多的故事,现在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门上的匾额从公主府变成长公主府,后来变成秦安公府,现在又变成了丞相府。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她只觉得一切都还是昨天,她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被赵璇牵着手带进来,就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时光。 第三百二十八章 崭新的开始 泫然欲泣的赵晗在上了马车之后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她愣愣的捂住嘴,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里头的人闷声笑了“再不进来,所有人就都知道我在这里了。” 这才被惊醒的赵晗做贼心虚的四处看了看被里头的人一把拉进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愣愣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要走了,我来送送你。”孟敬亭道。 她就知道!他不过是个江湖浪荡子!拿她取乐罢了。赵晗气不打一处来,背过身不愿理他。 孟敬亭也不说话,自顾自的看起了放在身边的一叠信。看样子就连送她都是顺便。 赵晗又气又恼,其中还混杂着些许愤怒和离愁。这种心情她自觉别人都不会明白,便倚在窗口哀哀的落泪,时不时的就要用手帕去擦一擦眼角滚落的眼泪。 “你真的不肯跟我说话吗?”孟敬亭抿着嘴笑了,手上的信已经全部看完,他一封一封的叠好,放回信封里,慢条斯理的收入怀中。 车子已经送到了折柳亭,这是城外最适合用来送别的地方,每天的人都满满当当的布排队都占不上位置。 只是今日有眼尖的看见亭子里是户部侍郎一家,便都远远的避开,免得冲撞了贵人,等赵璇他们来的时候这边反而清净得很。 赵璇在韩朝的搀扶下慢慢的踩着木箱走下来的动作看得霍婧婷一愣一愣的,瞪大了眼睛道“你从前可从来没这么让人扶着你下过马车,你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我们都要离开都城了,总要叫他好好的服侍服侍我,不然总叫人觉得吃亏。”赵璇笑道。 霍婧婷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正是这么说,你啊就是太要强,趁早学一学小女儿的做派也没什么不好。” “我这不是正在学吗,总要给我些日子慢慢来。”赵璇笑道。“你家里这些孩子我看着都还好,听说功课也不错?” “哪里不错了,不过是夫子给阿远面子,不告状罢了,将来只要能够安安稳稳不闯祸我就阿弥陀佛了。”霍婧婷笑道,嘴上抱怨得仿佛没脸看,可高高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藏起来的心满意足。“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虚的,只要孩子们能够过得比我们好一些我和阿远就心满意足了。我们两个在课业上都是半桶水,也不求着他们能够多么精进,只要能够把该学的都学了就行。” 赵璇道“官学开了,到时候把家里的孩子都送去念书吧,现在念书也花不了几个钱,若家里的兄弟姐妹们知书明理,对孩子们将来说亲事也是好的。” “不说这些了,你们这一去只怕就不回来了吧?”霍婧婷道。 赵璇想了想说“将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或许一年半载,或是十年八年,谁也料不定。” “其实现在想想果真各人有各人的福气,谁都羡慕不了谁。”她不是没想过要是她也能像赵璇那样叱咤风云就好了,可再想一想她身边时时刻刻的危险她又生了退意,就这么相夫教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像你这样的日子不也很好吗?”赵璇笑道“你现在可是儿女双全,家里一切都好,司远昭也升了侍郎,将来的前程都是有的。” 霍婧婷幸福的笑着转头去看正合韩朝说话的人,“我这辈子能够遇见他实在是福气。这么些年也不是没起过争执,可是不过一觉的功夫就好了,想来想去还是他最明白我。”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赵璇笑道。 这边两人说话说着家常话,那边韩朝和司远昭说的话题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司远昭低声道“陛下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让你们离开?” “陛下忌惮她,虽然不愿意把她放走,可是更不愿意让她留在身边。”韩朝轻叹一声,夹在两个对他来说意义非同一般的人中间实在是件让人头疼得事情。“反正现在已经这样,只能继续了。” “赵璇不是个蠢笨的人,户部的人对她的印象半好半坏,却还是力排众议把我升了上来,要不是这样我这一大家子恐怕也没办法这么体面。”司远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通人情世事,以为只要自己有本事就一定能出人头地的莽撞少年。 在官场之中,大家都是彼此看着脸色过日子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为你做任何事,不是受了恩惠就是藏了险境,谁要是听不懂言外之意很快就会被淘汰出局。 韩朝道“你在城中要时时留意动向,必要时刻可以明哲保身。” “你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司远昭道“不过你也要小心,我听说霍思渊已经私下去找过赵璇好几次,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看样子不太愉快,你要自己留意。” “我知道她要找她说什么。”韩朝脸色有些古怪,“霍思渊要告我的状。” “告状?他手上还握着你什么把柄?”司远昭神情变得严肃。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万一赵璇知道恐怕......”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看得司远昭心里止不住的担忧“你和赵璇之间的关系一直就是她强你弱,你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怎么能事事都听她的呢!” 韩朝道“可我就是站起来也没她高,这天地都是她顶着,我在下头待着也挺好。” 两人嬉皮笑脸的说了一段,就看见那边霍婧婷招手叫他们过去。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将来要是有机会再一起叙旧!”司远昭道。 目送他们上车后,司远昭也带着霍婧婷往回走,听见她说“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到了年纪,咱们现在日子也渐渐好多了,找个时间把剩下这几个送去念书吧。” 司远昭惊讶的看着她“你之前不是根本不同意让他们也去念书吗?” “那是先前没有钱,现在要是有了还不让去人家该说我这个嫡母刻薄了。”霍婧婷没好气道“虽然是去上学了,不过家里还有他们用过的笔和书,只用那些就行了,咱们家虽然富裕些了,不过也没富裕到能够一人一套书的份上。” 就这都足够让司远昭高兴得拉着她的手连连夸赞她是个贤良的妻子。 别人话别的时候孟敬亭也坐在窗边交代了一些赵晗听不懂的事情,里头夹杂着许多只听根本不知道在说的是什么的词。有那么一瞬间赵晗都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听不懂而专门说了土话,可是在这些让人迷惑的词与词之间的其他话她却又能够听懂,真是让人分辨不清究竟什么是什么。 眼看着马车再次启动,赵晗问“你怎么还不下车,现在都已经出城很远了。” “我说了我是来送你的。”孟敬亭微笑道。 “现在已经有两个折柳亭那么远了,你再不下车今天就进不了城了。”赵晗道。 孟敬亭还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确认已经走远,肯定道“你说的不错,我现在已经回不了城了。” “那你还不赶紧下去!”赵晗道。 “我说了我要送你。”孟敬亭坚持道。 “我谢谢你,你已经送过了!”赵晗道。 他看着一脸不高兴的赵晗道“你不想看见我吗?” 不是不想,是不想这个时候。前几天他最该在的时候不在,现在却又这样死皮赖脸的不肯走,难道真当她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吗!想到这里赵晗就委屈得哭了起来,任凭孟敬亭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无奈之下,孟敬亭扶额长叹“我跟你走,不回都城了。” 赵晗一下子停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孟敬亭道。 “你骗人!你明明说了你来都城就是为了要发展壮大铜雀台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赵晗哭得更厉害,觉得他只是为了哄骗自己,却连一个谎话都不肯用心编。 孟敬亭无奈道“我从前确实是想在都城立足,可是经过这段时间我觉得都城的水太深了,达官显贵多的地方不适合我这样的人生活,所以打算跟着赵璇找个适合的地方落脚。” 这话倒是实诚多了,可赵晗还是不大相信他的话,“姐姐不喜欢你。” “她不喜欢我,可是她喜欢你啊。”孟敬亭道。 赵晗红着眼睛抽了抽鼻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喜欢我啊,爱屋及乌听说过吗?她就是再不喜欢我,只要你还喜欢我,她就不会赶我走。”孟敬亭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不喜欢我了吗?” 这本该是情意绵绵的场面,可赵晗现在脑子里乱成了浆糊,哽咽道“你拿我威胁姐姐!你还是不是人啊!”说着又哭了出来,用手指着孟敬亭颤巍巍的说不清楚话。 直把孟敬亭愁得无话可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今后我都和你在一起了,只要你不赶我,我就不走。” “哇!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想要借我绑在姐姐身边!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心碎到无以复加的赵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哭声极大,赵璇这边都听得清楚。 韩弗思拽着韩朝的衣服问“姨母为什么在哭啊?” 韩朝小心的看一眼赵璇,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后,小声道“可能是想家了吧。” “那我们让姨母过来这边吧?她看见娘亲就不会哭了。”韩弗思道。 “为什么看见娘亲就不哭了?”韩朝问。 “因为娘亲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啊!”韩弗思理所当然道“而且娘亲什么都知道,和她在一起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韩朝吃醋道“那爹爹就不厉害吗?” “不是的!爹爹也很厉害的,只是虽然爹爹很厉害,可是和娘亲比起来还是差一点点的。”韩弗思说着用手指头比了指甲尖的那么一点点。“而且爹爹也没有娘亲生得好看。” 赵璇笑着摸了摸韩弗思的头,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随后搜翻了一卷书道“念一念上头的字。” 小姑娘磕磕巴巴的开始念,念不了几个字就要找韩朝问,几百字的文章念了半个时辰才很艰难的念完。 “觉得难吗?”赵璇问。 “难!”韩弗思大声道。 赵璇指着坐在边上的韩朝道“你觉得很难的文章对于爹爹来说却很简单,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韩弗思摇摇头。 “因为爹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念书了,认识的字比你多,也从来没有觉得你比别人差。”赵璇道“你应该向爹爹学习,学海无涯,唯勤是岸。只有勤奋才是一个学子应该保持的正道。” 韩朝心疼女儿要听这些大道理,“她以后会明白的,这话就不用现在说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赵璇道。 韩弗思抱住韩朝的脖子,在颈边蹭了好几下“爹爹,你也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和娘亲一样一样的!” 听到这句,韩朝才明白刚才赵璇是在用她的方式维护自己,心里不由一暖,笑道“你也很厉害。” 这边母慈子孝一家欢喜,后头车上赵晗好不容易才被孟敬亭劝得止了眼泪,哽咽道“你这个骗子!” “都城里到处都是眼睛,我要是一早去找你,告诉你一切,他们不知道又会怎么在背后风言风语。”孟敬亭细心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才不怕呢!”赵晗道。 孟敬亭笑道“你不怕我怕。”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因为自己而面对那么多的非议。 “反正我们都要走了,就是议论又有什么可怕的!”赵晗道。 “人言可畏,越是传得久远,和真相的差别就越大,我不愿意你承受这些。”他虽然打定主意要好好讨赵璇的欢心,好答应将赵晗嫁给他,可他并不愿意用流言来逼迫。 赵晗从他手里抢过手帕,“那你也不能在我的车上。”姐姐对他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要是他一直待着这里姐姐一定会更讨厌他的。 “好,从明天开始我就骑马跟在边上。”孟敬亭道。 要说不开心都是假的,昨日还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在这个时候都被喜悦冲淡。赵晗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郁郁葱葱的草木,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开始全信的旅程,在意的人都在身边,简没有比这更令人心满意足的生活。 第三百二十九章 青州驯马女 青州是个以马闻名的地方,本朝所有的战马都从这里养成,从这里送往边关成为戍守将士们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韩朝和韩弗思两个人隔着车帘往外头看,街道上叫卖的东西和都城大不相同,更有草原雄伟壮阔的感觉。 下榻的第一天,他们就感受到这里和都城的巨大不同。 赵晗看着面前的包子“这包子也太大,数量太多了吧,他们是不是拿错了?” 都城的包子一笼只八个,晶莹剔透小巧可爱。这里的包子一笼足有十二个,几乎要把笼屉撑得裂开,雪白雪白的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胆怯,连胃口都没有那么好了。 接下来端上来的红豆粥才是真的让人吃不下。 “这红豆粥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啊!”赵晗只吃了一口就将勺子扔回碗中,苦着脸道。 正上菜的小二笑道“几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吧?我们青州的粥都是不放糖的。” 赵璇吃了一口道“糖是个精贵稀罕的东西,除了少数几个地方,大多数人还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一点。” “那以后我们都不能吃糖了吗?”赵晗苦着脸道。 “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些,不过若是日日吃只怕也是不够的。”赵璇道。 孟敬亭道“都城里从不缺糖,她们这一路恐怕多有吃不惯的。”说着看了看愁眉苦脸的赵晗和韩弗思。 “这世上过得富庶的人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多。”赵璇道“我们在这里歇两天,要是有机会还能去草原上骑一骑马。” “骑马?这里也有马场吗?”韩弗思道。 “这里的马都是在野外长大的,和寻常马场里的马不一样,更难驯服。”赵璇道。 “看来夫人对这些很熟悉?”孟敬亭道。 赵璇道“我小的时候来过。” 吃过饭便各自回房休息,韩朝问“你就不担心孟敬亭是个小人?” “他若是小人他这条命就活不久。”赵璇不以为然道。 “你小时候来这边做什么?”韩朝好奇道。 “我娘要来这边做生意,我跟着过来待过一段时间。”赵璇简单道。 如赵璇所料,孟敬亭只是打听清楚赵晗的屋子在什么地方,一整晚都安安分分的没有做出丝毫越矩的行为。 赵璇还在洗漱,就听见下头传来争吵声,仔细一听竟是韩朝。“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稍后进来的绿萤脸色古怪“有个驯马女看上了姑爷。” “哦?生得什么样子。”赵璇一点不着急,慢悠悠的对着镜子将耳坠子戴上,揽镜自照。 “生得十分明艳动人。”绿萤道。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能够得她这样评价,显然不是庸脂俗粉。 “既如此,那我们就出去看看吧。”赵璇道。 楼下已经围了很多人,都一脸看好戏的看着他们拉拉扯扯,其中还有许多人劝韩朝不如就此将人收下来。 赵璇也不下楼,就站在栏杆边上面带微笑的看着下头的动静。 韩朝几次用力都没办法甩开这人的手,又惊讶她的力气大,又担心动静太大吵醒赵璇。压低声音道“你赶紧放手!我说过我已经成亲了!” “我不在乎!”女子道。 “你不在乎我在乎!赶紧放手!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还大庭广众之下拉着男子的衣裳胡言乱语!赶紧回家去!”韩朝道。 “好啊,那你跟我回家提亲吧!”女子道。 韩朝被她大胆的言论吓了一跳,慌忙道“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谁要跟你回家了!” “不是你说要跟我回家的吗?我不管,我看上你了,我就要嫁给你!”女子腰上还别着马鞭,一身驯马的干练打扮,倒真是个性子泼辣的女孩子。 “我都三十好几了,我若成亲早些,孩子都有你这么大了,你这是干什么!简直不成体统!”韩朝头疼道。 “那说明你和现在这个夫人就不般配!不然早就成亲了!”女子不依不饶道“我就要嫁给你!” “你脑子有病吧!我说了我不娶!不娶!”韩朝不耐烦的想要推开她,谁知这女子却直接趁势往地上一躺,说韩朝打了她。 周围的人半看热闹半起哄的也跟着喊了起来,嘴里说着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你都不肯,难不成家里那个是个母老虎? 女子一听,有人支持,气势更足了,坐在地上道“要是你那夫人蛮横不讲道理我替你写休书,到时候婚事也是我家办,不要你出一分钱!如何!” “我和夫人感情好得很,很用不着你这样!”韩朝袖手站在一边。 子平打听清楚下头这人什么来历之后,站在赵璇身边轻声道“这女子是青州总兵顾晓东的幼女,叫做顾梅,在家时就十分得宠,今年还只有十四岁。就是顾晓东还经常约束不住她。” “十四岁的女子便如此思嫁,在大街上和一个陌生男子拉拉扯扯,真是闻所未闻。”绿萤道。 “叫人把消息递给顾晓东,叫他来一趟。”赵璇说完,便婷婷袅袅的下去。 顾梅还沉浸在劝说韩朝停妻再娶的美梦中,却一直听见有人倒抽气的惊叹声,尤其看见对面的男子脸上带笑,狐疑的回头看,却见楼上走下来一个身材修长,一身黄衣,生得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顾梅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去身上的灰,便赶紧拉住韩朝,向赵璇道“你就是他夫人?” “正是。”赵璇微微颔首,命人取来椅子,径直坐下。“方才听闻姑娘要嫁给我夫君,不知是我听错还是姑娘说错?”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我就是要嫁给他!”见赵璇脸上微微带笑,一出现就命人端茶递水,顾梅料定这是个常年在内宅生活的闺阁女子,心中更添了几分底气。正要开口说休妻的事情,就听见那女子说话。 “姑娘若要进门本不是大事,只要夫君喜欢,纳个妾也无妨。”赵璇微微一笑,将韩朝的焦急看在眼中,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道“只是我家有我家的规矩,国朝有国朝的律法,都不能违背,不知姑娘可知道这些律法?” “我不要做妾!我要做妻!”顾梅喊道。“他方才已经答应了要娶我的!” 赵璇道“姑娘,你若是真心喜欢他,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名分吧?”说着脸上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色“还是说姑娘以此为乐?就喜欢见人家夫妻分离?” “我是真的喜欢他!”顾梅喊道。 “既如此,我便说一说纳妾的规矩,若有与此地不符的,还请诸位指教。”赵璇轻声道。 和气焰嚣张的顾梅比起来,说话慢吞吞,声音又细的赵璇虽然看起来高挑些,但反而更容易惹人怜惜。又有人见赵璇脸色虽好,眉眼间却有些倦怠,猜测这样的事情她从前怕是已经遇见不知多少回了。 一时场上不闻杂声,人人都等着听这纤弱的夫人要说什么。 赵璇道“纳妾的规矩不比娶妻,倒是省了很多事,只要姑娘点头,不必嫁妆一顶小轿也就去了。”然后问在边上看热闹的人,“我们那边纳妾都是走的后门,不知青州是走大门还是走后门?” 旁边的人大声道“自然是走后门,哪有做妾的还走正门的。” 顾梅脸色一变,硬着头皮应下来,问“还有呢?” “还有妾室不能生孩子,将来入门后若不小心有了便要养在我膝下。”赵璇道。 周围的人都跟着点头,听着像是高门大户,纳妾的人本来就少有能生孩子的,不一碗红花汤下去绝了念想就已经算是良善。 “不生就不生!”顾梅浑不在意道。 赵璇轻笑道“别的也没什么,现在路上多有不便,不过你若是真的成了我们家的人,路上坐车,出门住店,回了家里也有自己的院子,一应东西都齐全。” “这可真是个良善人,这么贤良的夫人可去哪里找!” “要是真的纳妾了,今后这夫人还不得让欺负死啊!” “是啊!这也太过分了!” 顾梅可不管这些,当即道“我这就回家去取行李包裹,等我带上丫鬟就来。” “行礼包裹路上再买就是,至于丫鬟就不必了。”赵璇笑吟吟的看着她道。 “不让我带丫鬟,谁伺候我!”顾梅这下子觉出不对劲了。 “你这丫头可真是不知礼!哪有妾室还带丫鬟的!想着别人服侍你,你可要有这个福分!”边上的人出声道。 “妾室就不是人吗!凭什么不让我带丫鬟!”顾梅怒道。 赵璇柔声道“家中都是有仆役的,回去了自然有,只是不必从你家里带了。” “本来妾室入门都是一顶小轿,从后门进去就算了,人家也不要你的嫁妆,也不要出什么东西,还给你置办那么多东西,你这人怎么还贪得无厌啊!” 顾梅道“我现在是妾室又怎么样,她都这么大年纪了早晚死在我前头!” 路人都止不住笑了“你这真是白日发梦!人家是妻你是妾!就是死在你前头,你也一辈子都是妾!还做什么扶正的美梦呢!” “你说什么!”顾梅恼怒道。 却在这时外头闹哄哄的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男人,一进门就一叠声的喊“爹的小宝贝呢!谁欺负你了!爹给你出气!” 本就委屈得不得了的顾梅立刻冲到他身边,又哭又闹,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一直在边上看着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这里哪有人欺负你分明是你自己上赶着要给别人做妾,人家不要还不行,还想着谋害主母!你这样的人真是恶毒!” 顾晓东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璇柔柔弱弱的咳了两声,起身道“您就是这位姑娘的父亲吧?来得正好,方才姑娘正与我说入门的事情,她小人儿不懂,与您说再好不过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女儿不会给别人做妾的!”顾晓东大声吼道。手一挥就要叫人把赵璇他们抓起来。 身边的护卫还没动,一直看热闹的路人就出声了。“明明是你女儿死气白咧的非要嫁给人家,说什么就是做妾也愿意,真让你去你又不肯,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韩朝早就趁众人不注意溜回赵璇身边,此时看着场面越闹越大,担心会被禀告上去让萧奕亭知道他们的行踪,于是暗中拉了拉赵璇的衣角“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不行。”赵璇脸上带笑,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夺回来。 “我要他休妻娶我!”顾梅道。 顾晓东见这人确实长得不错,想着自己在这边也算是有些名望,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丢脸,于是也跟着道“赶紧把你身边那个柔弱不能自立的妇人休了,我女儿这样的才是好的!” 赵璇笑了一下,问“不知您今年高寿?” “寿什么寿,我三十二了!”顾晓东不耐烦道。 “我夫君今年三十有五,虽说将来不必时时见面,总归是要通一通年纪的。”赵璇道。 话音刚落,边上的人就笑道,上赶着给一个比自己爹的年纪还大的人当妾室,这种事情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顾晓东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少在这里放屁!他看起来哪有三十五!撑死二十五六!” “这位贤弟,我今年确实三十有五,孩子都不小了,要不是下头乱我都叫她下来了。”韩朝道。 一声“贤弟”,把顾晓东叫得浑身不自在,小声问顾梅“要不咱换一个?这年纪实在有点大。” “我不!我就要这个!”顾梅不依不饶的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我才不信你们能有多大的女儿!你叫出来我看看!” “爹爹!你们在做什么呀!” 赵璇刚一皱眉,就看见赵晗从后头钻出来,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心里一松,笑道“这位姑娘说要进我们家,你正好来认一认,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姨娘了。” “那她也要和以前的那些姨娘一样唱歌跳舞吗?”赵晗道。 此时韩朝已经回过味来“唱歌跳舞这种事情不必强求,现在已经不时兴这种了。” 众人一看见这么大的一个姑娘跳出来,脸色都变了。这可真是哭着喊着要嫁给一个能当自己爹的人啊。 顾梅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道“你们无耻!” “没有廉耻的人是你吧?送上门人家都不肯要!”边上的人笑道。 第三百三十章 对簿公堂 顾晓东看着眼前的情形,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悄悄的拉住女儿“咱们先回去,别跟他们计较。” 顾梅还要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制住,只好愤愤不平的转身走了,临出门的时候不顾边上的人还很多,直接抽出马鞭甩向左右的人群,把这些人全都逼走。 店家颤颤巍巍的靠近,向赵璇哭诉自己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实在没有钱。赵晗道“该不是看我们是外地人想要讹我们的钱吧?大家都看见了这里头的东西都是刚才那个人砸的,你不去找他却来找我们也太过分了吧!” “那是青州的总兵,我就是再借一个胆我也不敢啊!”店家赔笑道。 “你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被砸,反而因此让更多的人记住了你家客栈的名字,你只赚不亏。”孟敬亭道。 纠缠了好一阵,总算是将人打发走。孟敬亭道“这地方的人就是这样,喜欢胡搅蛮缠,没理还要大声嚷嚷。” 韩朝心虚的看着赵璇,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们今天还出去吗?” “外头天气怎么样?” “晴朗无云,正是骑马的好时候。”子敬道。 赵璇道“去把弗思带出来,咱们一道去城外骑马。” 草原上举目无人,正是放马的好时候,赵璇虽骑在马上却没有疾驰,自己慢悠悠的晃荡着,让子敬和子平看护着韩弗思玩耍,任由赵晗被孟敬亭带着在另一边说话。 “今天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招惹她。”韩朝急着解释,却被赵璇拦住。 “我都知道,你不用这样紧张。” 韩朝这才放心,道“你小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吗?”她虽然说的少,可很轻易就让人觉得她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多得我自己都数不过来。”赵璇自嘲一笑“我从小就是个四海为家的人,所以不太懂得家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时候她最熟悉的大概就是客栈的样子,有的时候甚至会在早晨醒来的时候坐在床上发愣,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娘真是个奇女子。”韩朝感叹道。若说赵璇是沈老爷子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所以格外不同,那么崖城还没有富庶起来的时候,沈氏就已经显露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特性,否则沈老爷子有那么多孙辈,没理由要特地挑这样一个外孙女培养。 “我小时候不懂,觉得表兄弟和表姐妹们都比我过得轻松畅快,现在想想他们大概浑浑噩噩一辈子,什么都不明白。”赵璇也曾因为课业繁重而不满,可现在想想,祖父或许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很多人。 草原广阔,让人的心境也跟着畅快起来,赵璇手里挽着缰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韩朝说着话,两个人将能聊的全都聊了个遍,等赵璇勒马的时候才发觉其他人都已经走远,只剩他们两个远远的缀在后面。 斜角的树丛里忽然冒出来一只毛色雪白的马,骑在马上的赫然就是不久之前才离开的顾梅。她气势汹汹的打马赶上,企图在接近时用马鞭去抽赵璇。 这趟出门本就是为了玩乐,赵璇身上并没有护具,一个闪避不及就被抽在背上,立刻显露出血痕。见状不妙,赵璇用力一夹马腹,加快了脚步。 韩朝也夹到两人中间试图让顾梅离开,可顾梅却调转马头拦在赵璇前头,用手里的马鞭指着赵璇“立刻和他和离!” 赵璇脸色发白,攥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毕露,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你没事吧?”韩朝担忧道。 迅速打马上来的绿萤直接抽了顾梅的马一鞭,马儿受惊之后加速奔逃,可顾梅驯马的功夫了得竟不费吹灰之力迅速的将马儿控制住,高高昂起头颅,挑衅的看着这边。 然而下一刻,当赵璇被人七手八脚的从马上抬下来的时候,她也察觉到不对劲,张望了半天只见赵璇的脸色惨白,看起来仿佛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人迅速拉来马车,将人装上迅速离开,只留下顾梅一个人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凄凉。 大夫来得很快,一把脉脸色就很难看。“这位夫人本就体弱,如何能受这样的惊吓!” 绿萤阴沉着脸就要去找顾梅算账,却被赵璇拦住,虚弱道“现在时候还不晚,你立刻带人去敲登闻鼓,就说有人纵女行凶。” 孟敬亭道“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姐姐差点一尸两命!你竟觉得这样过分?过分的明明是他们!”赵晗气得用力推了一下孟敬亭。 韩朝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如果硬要对方给个交代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讨论的韩弗思忽然道“可是杀人不就是要偿命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韩弗思身上,韩朝诧异的看着她,完全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赵璇招手叫她,问“你是怎么想的?” “以六杀论,这是谋杀,她又说了要进门做妾,属奴婢谋杀主家,当处以极刑。”韩弗思道。 “她才多大点,你就让她看律法?”孟敬亭不敢置信的看着侃侃而谈的韩弗思,对赵璇的思考方式再次产生质疑。这么大的孩子多半还懵懵懂懂的,只看刚才那个顾梅行事如何顾前不顾后就知道韩弗思这样的思维方式有多么奇怪。 韩弗思被他的反应吓到,退到赵璇身边“娘亲,他为什么生气了?” “因为他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赵璇道。 “这样不好吗?”韩弗思道。 “不是不好,是不一样。”赵璇道“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时候就会面临这种情况,有时你是对的有时你是错的,可这不应该成为你从众的理由。” 韩弗思还有些懵懂,不太能明白赵璇的话,可她还是点了点头站在赵璇身侧,安静的观察着屋里这些人的反应,试图从中理解她的意思。 看着时间差不多,赵璇便起身去了府衙。城守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走路的时候已经需要人搀扶,看起来也不大清醒。 赵晗小声道“这人还能听见我们说什么吗?” “别瞎说。”孟敬亭拦住她,将人往一边带。虽说他们是一路的,不过这件事情上最要紧的是赵璇和韩朝。因赵璇才动了胎气,特许坐着说话,韩朝一直站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样子看得顾梅整个人都不好了。 城守问“方才是何人状告?所为何事?” “启禀大人,方才在下一家正在城外游玩,忽然有人从边上骑马冲出,惊扰了马匹,致使内子动了胎气。”韩朝道。 “冲撞者是何人,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城守道。 “是我家未进门的妾室。”赵璇道,说到缘由时仿佛很不能开口,犹豫再三后还是韩朝掷地有声道“那女子想要谋害内子!” “放屁!”顾晓东大声呵斥,撸着袖子就要动手,幸好边上的衙役眼明手快迅速拦住,不然只怕这会儿韩朝已经挨打。 城守耷拉着眼睛眯了半天才看清楚是谁,头疼道“怎么是你啊?” “这人说要娶我女儿,却不肯休妻,你说现在要怎么办?”顾晓东嗓门极大,就是站在府衙外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休妻!人家分明说了不肯要你女儿,是你们硬要逼人家娶,欺负别人是外乡人,强行要人家纳妾,怎么现在又变成娶妻了?”话音刚落,外头响起一片附和声。上午客栈里的一幕许多人都看见了,一天之内就发生了这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大家自然不可能错过这样的热闹,一个两个都堵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企图多听一听里头在说什么。 城守摸了摸垂到下巴上的胡子,绿豆大小的眼睛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你们两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晓东道“正在议亲,还未过门。” “那这位是?”城守指着赵璇道。 绿萤道“这是我家姑娘和姑爷。”话音刚落,城守的眼中就闪过几丝了然,听说过强娶的可这强嫁还真是少见。 “顾家姑娘,他们说你纵马行凶你认不认?” “她又不是不会骑马,怎么叫纵马行凶!”顾梅不服气道。 “可她有了身孕!”韩朝怒不可遏道“想不到你为人竟如此恶毒!” “我哪知道她怀孕了!再说了她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顾梅道。 韩朝冷笑“没有遂你的意,你很失望吗!” “叫个大夫过来看一看。” 大夫看过之后认可了赵璇动了胎气的说法,还说“这位夫人气虚体弱,不宜受惊,否则可能危及性命,严重的可能一尸两命,母子俱损。” 顾晓东道“她既知自己有了身孕就不应该骑马!怎么能把过错怪罪在我们头上。” 城守道“总兵大人,这里可不是军中,依我朝律法,奴婢谋杀主家当处极刑。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话。” “什么奴婢!我女儿从未卖身给他,怎么就成了奴婢了!”顾晓东叫道。 “妾室即为奴婢,方才不是都已经盖棺定论你女儿是他家的妾室了吗?”城守道。 顾晓东没说话,闷头道“反正不能由着他们说了算!” 城守冷笑道“那也不能由你说了算!”这些刚从边境回来的军户浑身痞气,什么也不懂,成天在城中游手好闲惹是生非,要不是都城那边再三的说要好生礼遇,他早就想把他们都赶出去了,这次正好趁这个机会一石二鸟。 “大人,我们也没有别的话说,只是这姑娘既然说给了我们,便是性情刁钻些我们也认了。”赵璇道。 “夫人如此识大体,本官却不能看着这样的女子祸害百姓。”城守捋了捋胡子慢悠悠道“纳妾本就简单,也没什么要紧的规矩,既然你们还没成礼这桩亲就算了吧。” “不行!”顾梅喊道。 城守也没反对,眯着眼睛道“你当真要做他家的妾?”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太奇怪,顾梅顿了一下没有回,却听他道“你若是他家的妾室,谋害主母当处极刑。” “凭什么!”顾梅不服气道。 “就凭你是个妾。”城守道。说着看向顾晓东“你说呢总兵大人?” 顾晓东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处以极刑,跳脚道“这算什么规矩!这女子又没有受伤,凭什么要处以极刑!” “你最好不要在这里继续胡言乱语,不然就是将军来了也救不了你。”城守冷笑道。 韩朝此时听出了些不寻常,小声道“他说的将军会是谁?”现在有名的将军只两个,一个霍思渊一个赵赫,却不知这个人是谁的麾下? “只要他休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顾梅用手里的马鞭指着韩朝道。 城守忍不住笑了“顾姑娘,人家要是想娶你又怎么会闹到公堂上来呢?” 顾梅急道“你分明答应了要娶我的!” “大人!在下已经多次拒绝此女子,却不知她为何屡屡相逼,还要伤害我家夫人。”韩朝道。 “你可听见了,人家说曾经多次拒绝你,是你不识好歹。”城守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条是你认下自己是这家的妾,直接押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第二条,你若不是他家的妾便赶紧赔钱道歉,从此两不相干。” 顾梅又气又恨,险些将银牙咬碎“我不服!” “你若不服自可上都城鸣冤。”说着顿了一下不怀好意道“不过你要在牢里带着,你爹要是受得了长途跋涉,倒是可以替你走一趟。” 顾晓东斟酌利弊后将顾梅拉到一边“要不算了吧,今后爹爹再给你找个好的。” “我就要他!”顾梅用力的跺着脚道。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一个长相合她意的,绝对不能就这么容易的放过!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城守眼睛四下一瞥,见赵璇正虚弱的捂着嘴仿佛很难受的样子,问“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大约并没有什么大碍,大人不必管我。”赵璇说得柔弱,反倒让人意识到她才是正经的苦主。门外的叫嚷声一时愈发的大了起来。“大人!你可不能徇私啊!这是以下犯上!要处以绞刑的!” “夫人觉得呢?”城守道。 “但凭大人做主。”赵璇咳了两声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小鬼大 出城的马车上,孟敬亭借口自己伤了脚在赵璇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厚着脸皮钻进了赵晗的马车,车里柔软馨香让他舒服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是坐车舒服。” 赵晗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这样只会让姐姐不喜欢你。” “那你呢?”孟敬亭问。 “你到底有几面?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赵晗道。初见时他像个翩翩君子,后来却像个地痞流氓,她都快要搞不清楚真正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孟敬亭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你喜欢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我不喜欢你面对我的时候也戴着面具。”这让她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也不想这样,可赵璇对我的防备心太重,我如果不表现得冲动一点她就不会给我在你身边的机会。”孟敬亭道。 赵晗盯着他看,试图分析出他话中的真假。“如果姐姐觉得你不好,一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骗不了她。” “你就这么信她?”这种程度的信任很少见,尤其是在这样的两个人身上,更显得弥足珍贵。 “我当然信她,她说的话都是对的!”赵晗肯定道。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顿了顿说“如果她始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如果姐姐始终不同意?赵晗被他问住,沉默了很久才说“如果姐姐不肯,一定有她的理由。” “算了,我会想办法的。”孟敬亭不忍见她为难,叹了一声单腿曲起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 耳边只有车马行走的声音,韩朝没忍住,小声问“你真的这么放心让他们单独相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要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恐怕也当不上门主。”赵璇的眼睛始终没有张开,歪在软垛上打哈欠。 “爹爹,书上说三礼是君子立世的根本,难道爹爹觉得孟门主不是君子吗?”韩弗思道。 韩朝叫她问得哑口无言,向着赵璇道“她才这么大就像个老学究一样引经据典真的好吗?” “知书达礼总不是坏事吧?”赵璇道。 可韩弗思现在并不是一般的知书达礼,不论是经史子集还是律法策论,只要是看过的都能够侃侃而谈,这种本事就是在太学也不算差。可她完全没有因此而自满,每日都要看一卷书才肯睡觉。 赵璇也很鼓励她看书,只是不许在车上看,每每这时总是让她拿着乐器吹吹打打当做消遣。是以韩弗思小小年纪萧笛琵琶都很不错,隐隐的竟有了些才气的模样。 看在韩朝眼中却有些忧愁,自来名声在外的才女没有几个能够善终,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读书要紧,可针黹女工也不能落下,闲了也描几张花样子吧?”韩朝道。 韩弗思并不回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赵璇,见她几不可闻的点了一下头,才道“女儿知道了。” 她说得有些勉强,韩朝心里明白她其实是不喜欢的,可哪有女儿家只知道念书,不懂针黹女工?到时候又要怎么说亲事? 赵璇全然不当回事的样子让韩朝心里憋着一股气,趁着中午歇息的时候把她拽到一边“我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可是弗思终究是要嫁人的,你总不能真的把她当男孩子养!” “你这话什么意思?” “哪有女儿家像她这样整天看什么律法经史,长此以往,哪里还有人敢娶她!”韩朝心里急得不行,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肠全都挖出来让她看。 赵璇道“弗思还小,且轮不到成亲的事情上,你担心得也太早了。” “她不久就要及笈了,难道非要到了那个时候才着急吗?”韩朝拉住她,把人往树后面带,压低声音道“阿晗和孟敬亭的事情要是成了,让弗思也想着要嫁一个江湖人怎么办?”江湖人也就是说起来侠肝义胆罢了,终究不是正经的营生,刀口舔血的日子哪里是寻常人能够过得了的。 “阿晗的婚事还定不下来,你也太着急了。”赵璇道。 “她已经二十了!”韩朝道“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婚的不是宝华那样身份特殊的就是身有不足或者品行不端。阿晗要是再不成婚世人要怎么看她?” 赵璇道“阿晗的婚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担心。” 拉住自觉已经说完的赵璇,他看着远处抱着厚厚的一册书的韩弗思道“你我终究要死在弗思前头,没了庇护,她的日子会怎么样?” 听了这句,赵璇总算认真的看了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韩弗思。在她看来喜欢读书实在不是一件可以被人批判指摘的事,可韩朝担忧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他们年富力强,萧奕亭忌惮着她,自然以礼相待,将来若有什么变故,韩弗思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又该如何自保? “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 从前没有这么多时间相处,现在好不容易真的能够朝夕相处,没有了那些会分她心的东西之后韩朝忽然觉得无所适从。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永远都想不明白,就像是有人嚷嚷着要嫁给他,她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不慌不忙,将一切都算计得刚刚好,反而让急于解释的他看起来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今日露宿,赵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要和赵璇好好说一说自己这几天乱糟糟的心情,却白孟敬亭拉住,用眼神示意她看不远处的两人“他们现在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仔细一看,两人虽站得近,却并没有挨着,反倒像是中间隔着什么东西一样,让人看着都觉得别扭。“什么事?” “赵璇大概还没有真的适应离开明争暗斗的环境。”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赵晗心里一阵烦躁。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孟敬亭摸了摸鼻子,跟上去“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她想了想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姐姐不好?因为她能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不全是。”孟敬亭道“人心这东西只要见得多了总会明白一些。可她不一样。”他斟酌了用词道“赵璇仿佛是生来凉薄,从不见她真的将什么人看得和命一样重要。她不必学习,天生能够看懂别人的谎言和心思,然后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施以怜悯。能够洞察人心的人大多也懂得如何伪装自己,让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再纯善不过的人,唯有赵璇完全不惮于别人用最险恶的用心去揣测她的行为,她甚至能够用更加刻薄的方式去将这些猜测一个一个的化为现实,而这正是她让人敬而远之的原因。” 赵晗被他说的顿住,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赵璇会有一种想要靠近却又觉得畏惧的感觉。她对自己一直都很好,她永远胸有成竹,什么也不怕,可她似乎不明白别人会害怕。她的不解释让她几次陷入痛苦的纠结,为什么她不愿意对自己说一句为什么。 她大受震动的样子让孟敬亭有些不忍继续说下去,握住她的手“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即使她对我有再多的不满我也会坚持下去。” “你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赵晗道。感觉握住自己的手渐渐变得潮湿,于是松开手,脸上露出几分苦笑。“你第一次接近我是为了打探姐姐的消息,第二次是因为我身上有牵丝蛊,这一次难道就会别无所求吗?” 孟敬亭道“你跟着她果然学会了很多。” “你真的觉得几天的朝夕相处,推心置腹就能够让我为了你伤害姐姐吗?”赵晗眼中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孟敬亭,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没有阻拦她离开的步伐,当相遇是错误的,结局还会变得美好吗? 韩弗思正在看最后一卷疏律,忽然发觉有人在身边坐下,抬头一看却是红着眼睛的赵晗,轻叹一声道“姨母是和孟门吵架了吗?” 赵晗被顿时噎住,低声道“你别瞎说。” “孟门主一直在往这边看,若此时山洪弥漫恐怕就成抱柱之盟了。”韩弗思道。 “你在看什么?”赵晗说着探头去看她手里的书,看清是什么之后无奈道“你怎么天天看这些啊?就不觉得烦闷吗?” “这世上的事千变万化也逃不开情理法三个字,我如今已经看到了法这一节,觉得很是有趣。”韩弗思道。 “你喜欢在都城的生活还是现在的生活?”赵晗问。 韩弗思奇怪的看着她“都城里处处是规矩,外头处处人情,大同小异无甚差别。” “我怎么觉得你进了一趟宫变了好多。”赵晗看着这个眼角眉梢都有着赵璇影子的人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像是看见小一号的赵璇。 “姨母,你不喜欢母亲了吗?”韩弗思合上书道。 赵晗骇然道“你胡说什么!”然后心虚的四处张望,生怕被赵璇听见。 “孟门主是个热爱自由的江湖人,他觉得母亲活在框子里,母亲也觉得他太过散漫,这都是一样的,谁也改变不了谁。”韩弗思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把赵晗说得根本抬不起头,她怎么还没有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懂得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晗呐呐道。 “我听见母亲和父亲商议过你的婚事,虽然现在是在路上,不过你若真的想成婚,只要对方可靠母亲都会给你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韩弗思道。 赵晗的脸色又红又白的变了好几次,不知是该为他们看清自己的心思而感到羞涩,还是为她话语中对孟敬亭的不看好而担忧。“姐姐果真是这样说的?” “姨母,我听说你在官学的时候功课也不差,怎么这些年竟一点长进都没有?”韩弗思痛心疾首道。“母亲从来都将你看作亲生的妹妹,什么样的好东西从来也没有少过,为什么你不信母亲,反而要相信孟门主呢?”说着忽然道“难道这就是色令智昏?” “你小人家别瞎说!”赵晗慌忙去捂她的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一碰在一起,我就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韩弗思道“母亲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该有数,孟门主为人如何我不清楚,只是你若觉得他好就该大大方方的去和母亲说,总不能一直藏起来,不让人知道。” “你觉得我若去和姐姐说,她会答应吗?”赵晗忐忑道。 “我不知道。”韩弗思老实的摇了摇头“你不去问她怎么会知道答案呢?” 赵晗道“有的时候不去问是因为已经猜到答案了。” “可你猜的不一定是对的。”韩弗思道。 “弗思,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赵晗问。 “我想做一个能够改变天下的人。”韩弗思道。 “你想像姐姐那样?” 韩弗思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做到,母亲那样固然也是解决的方法,可我觉得也许还有别的选择。” 别的选择?赵晗惊讶的看着她,忽然觉得韩弗思的将来也许会和赵璇一样与众不同。“弗思,你觉得姐姐的做法不妥吗?” “与其说是不妥,不如说母亲的手段太强硬,完全不给别人质疑的余地。即使事实如此,也会让人生出反感。”韩弗思轻叹一声,将书放在一边“姨母还想问什么?” 她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改变,可赵晗就是觉得她在放低自己来迁就她,这个念头让她很不自在,挠了挠脖子道“你在车上的时候都干什么打发时间?” “母亲不许在车上看书,怕伤了眼睛。所以只叫我练习乐器。这几天正在练的是笛子。”韩弗思说着接下腰间的小嚢“姨母要听吗?” 赵晗慌忙摆手“算了算了,下次吧。”话音刚落就落荒而逃,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正在追她一样。 韩弗思这才重新拿起被搁置在一边的书,聚精会神的重新看了起来。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天边斜阳曼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远处的残阳唯美而哀伤,像是不忍落下,却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第三百三十二章 真正的情敌 华城的风物和青州略有些相似却明显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华美奢靡,像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残缺。 赵晗探着脑袋往外面看,只觉得处处都很新鲜。“我怎么觉得这地方和都城一样热闹。” “华城曾经是前朝的都城,自然有些相似。”孟敬亭道。 经过两天的生活,赵晗已经渐渐的熟悉了他的存在,他也正像自己说的那样一点一点的将身上的伪装卸下来,尽可能的让她看见真正的自己。 这里的人说话总是卷着舌头,听起来有种含糊不清的感觉。赵晗拧着眉毛听他们弯弯绕绕的说话,发现孟敬亭的眼神渐渐幽深。“你在想什么?” “赵璇似乎很熟悉这里。”就像是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很多年一样。孟敬亭注意到从到了这里开始她的言行举止都渐渐的和这里的人变得相似,就连说话的口音也在对话中越来越像,这种本领他从未见过。 赵璇扶着韩朝的手下车,站在原地左右看看向等在边上的人道“你家老先生近来可好?” “劳您惦记着,家里一切都好。”说话的人微微的躬着脊梁,将尊敬刻进骨子里。 “我看今日时候还早,不必叫他们急着预备,过一个时辰再准备也来得及。那些费时间的菜就不必了,只做些简单的就好。”赵璇道。 来人恭敬的应了一声,略微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人,低声道“院子已经备好了,您是先去歇息还是先去堂上?” “风尘仆仆难免失礼,待我换过衣裳再去拜见老先生。”赵璇道。 众人皆知赵璇是个直接的人,能够让她这么慎重的准备见面,这个老先生恐怕不简单。韩朝牵着韩弗思跟在赵璇身后去了暂住的院子,这一回住的不是客栈,而是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清幽干净,像是有专人打理过。 “你们说的老先生是什么人?”韩朝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赵璇郑重的将首饰带上,正揽镜自照,听了他的话道“这位老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还救过我的命。” 能够让赵璇说出这样的话,这个老先生一定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韩朝再三的检查过自己的打扮,又去问赵璇“他可有什么忌讳?” “别在他面前说和孩子有关的事情,他不问你就别说和都城有关的事情。”赵璇嘱咐道“尤其不要说和翼族有关的事。” “这个老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相识十余年,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郑重,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将要面对的人是千军万马。“你怎么这么紧张。” 赵璇道“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以为对你有这么大影响的人应该是老爷子。”韩朝道。 “祖父对我有教养之恩,可先生才是我真正的老师。”赵璇道。 令韩朝惊讶的是他并不是在大厅或者书房里见到老先生的,而是在一个静谧的小院子里。 老先生鹤发鸡皮,看起来至少已经是耄耋之年。赵璇直直的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水瓢小心翼翼的浇起花来。“先生怎么还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种小事让别人做也是一样的。” “你长大了。”他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苍老无力,只听声音绝对想象不出来他会生得这副模样。韩朝站得有些远,他们的对话只能够听见只言片语。 赵璇一边浇花一边道“先生什么时候知道许先生是素衣门人的?” “你这是来埋怨我的?”老先生扯动嘴角笑道。 “若是先生能够早些告诉我,我就不至于这么被动。”赵璇道,手上的动作轻柔得让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那个能够一箭将人射穿的人。 “我只比你早那么一点。”老先生道“其实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一样能够把她揪出来。” “话虽如此,可是白白受了伤总觉得不大上算。”赵璇弓着身子寻找着还没有被浇到得花丛“这些花已经经年不开了,先生也该放下了吧?” “说得轻巧,执念哪有这么容易忘记。”老先生轻轻的笑了一下,回忆起过去,向赵璇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赵璇收起水瓢,拍了拍浮灰随意坐下“先生还是没有找到她吗?” “你说的不错,其实全欧早就该放弃了,可总是有些不甘心,虽说死后化灰一切皆是浮云,可人活一辈子总是有些惦记的东西,若没了执念又怎么称为人呢?”老先生笑了一下,将眼神从花丛中转向赵璇“你现在不是也有执念了吗?” “我不太懂先生口中的执念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你穷尽一生去寻找,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赵璇看向站在门边的韩朝,她只希望他好好的活着,仅此而已。 老先生轻轻的摇了摇头“有了执念,你的路就走不长了。” “先生,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向你求一句话。”赵璇道。 “你可要知道,你祖父断然不会看着你这么任性的。”老先生靠在椅背上道。 赵璇道“我如今三十了,一直都在为祖父活着,如今也该我为自己活了。” “你明知道我最听不得这样的话,还偏偏要这么说,看来你是真的下了决心了。”老先生颤巍巍的睁开眼睛,明亮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眉眼。“你这双眼睛生得很好。” “初见时先生便说我的眼睛生得好,现在还是一样吗?”赵璇道。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该放下了,也想着等到哪一天你的眼睛变成了别的样子我就再也不帮你,可谁知你都这么大了这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实在让我难以割舍。”老先生笑道。即使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可赵璇从未有一刻觉得他是在看自己。 从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老先生一直都在透过自己的眼睛看着已经远去的故人。“先生,觉得我这双眼睛值不值一句话?” 老先生忽然笑了“其实你和她除了这双眼睛再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他叹了一声“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祖父彻底放弃我。” 即便是见惯了风雨的老人家也被她这句话惊得睁开眼睛,意味深长的将她打量了好几遍“你真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意味着从今往后我将孤身一人,再没有崖城可以依靠。也不会有人再为我挡着明枪暗箭,血雨腥风。我愿意放弃和崖城有关的一切势力。从此不再承担任何保护崖城的责任。”赵璇平静道。 “你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若没了这些盔甲,就凭你的本事恐怕活不过三天。”老先生捋了捋胡须道。 赵璇并非不明白这些,只是如果她始终背着崖城,恐怕这辈子也没有办法真的和韩朝坦诚相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后就再也不能回家。家这个字眼对于她而言渐渐的从一个认识的字眼变成了具象,是雨中的伞,午夜的灯,是会吃醋的夫君,爱撒娇的女儿,是受伤时落在身上的眼泪,欢喜时身边的笑声。 她脸上的神情他从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他忽然问自己,如果今天说这句话的人是她,他会怎么办?笑意中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我会给你祖父写信,这段时间你就暂时留在这里吧。” 推着他往外走的时候赵璇道“多谢先生,今后我一定还您清净。” “别说清不清净了,只怕今后你自己的日子都要过得焦头烂额,又哪里来的闲工夫搭理我这个老人家呢。”老先生说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走过来的韩朝,“你这小子倒是有些运道。” 韩朝笑道“晚辈不敢当。” “先生既说了,你应着就是,不必说这些虚话。”赵璇道。 饭桌上只坐了三人,多少有些冷清,席间赵璇殷勤布菜,看起来像是很熟悉他的口味。韩朝不觉多看了两眼,却被老先生逮了个正着“年轻人,我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总不至于还要吃我的醋吧?” 韩朝道“晚辈不敢。” “听说铜雀台的小门主也跟你们一起?” “是,我手上捏着铜雀台的地图,他不敢不来。”赵璇道。 老先生指着她笑道“你啊,一辈子都是这样,总要算在别人前头。” “祖父做事狠绝,若是突然将人全部抽走,只怕我真要像先生说的那样死无葬身之地,若不带着他我这一家老小又该怎么生活?”赵璇道。 他们两人的对话中仿佛说着什么惊天的秘闻,可韩朝听了却只是脊背发凉,神色复杂的看向赵璇,她从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吗?任何人之间都是不可信的,说的话都要用心去拆解,逐字逐句的分析,只怕猜错一点就是灭顶之灾。 韩朝的心疼还没来得及表露出来就被老先生的一番话残忍打断。“其实我门下也有不错的人,你若带走未尝不可。” “先生怎么舍得将自己的得意门生送给我呢?”赵璇道。 老先生看了一眼韩朝,笑道“他虽是我的得意门生,却一心只有你,要不是我拦着恐怕早就冲去都城助你一臂之力了。” 警铃大作的韩朝紧张的看着赵璇,生怕她点头。岂料赵璇跟着笑了“他若在只怕我也不会受困多时。” 言语之间这么亲密,难道他们已经相识多年?韩朝顿时警惕起来,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说来难得你来应该让你们见一面的,只是我才把他派出去办事,只怕要一两天才能回来。”说着又笑道“不过横竖你们还要再这里待一段时间,总能见到。” “我以为先生已经不问世事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要紧的差事让他去办。”赵璇道。 老先生笑道“即便我不问世事,手下的人也是要过日子的,总不能让人家白白的跟了我最后穷困潦倒吧?” 赵璇道“不知先生现在做什么营生?也给我指点指点迷津?” “不过是些常见的酒水铺子茶楼饭馆,没什么好说的。”老先生摆了摆手并不愿意详谈。 按照赵璇往常的性子自然是要识相的转开话题,可偏偏今日她却不依不饶的非要问清楚究竟是什么营生,并说“若是这样普通的营生,您又何必非要让他去呢?”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老先生无奈道“我手上刚接了一个镖局,才开始做生意,遇上些没轻没重的少年人,总要有人出面教训教训,不然今后麻烦才大。” “原来如此,难怪您非要让他去。”赵璇了然道“不过先生这些年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山河广阔,处处都是风景。” 老先生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这副残破的身子如今还能去什么地方,就是在这院子里若离了人也是寸步难行,又怎么能奢望去远处呢。” “先生即便余生都留在此处,故人也不可能再回来。”赵璇道。 大道理他都懂,只是心里总是存着几分奢望。“我以为你去了都城怎么也该好好改改你说话难听的脾气,没想到竟然越来越厉害。”老先生没了吃饭的兴致,命人撤下碗筷叫赵璇将他推到茶室。 “我刚去都城的时候实在是过了一阵子谨小慎微的日子,可后来发现只要我坐得够高,就没人敢管我怎么说话,只好一步步上去了。”赵璇坦率道。 老先生摸着胡子道“这话倒像是你的做派。” “先生,二爷回来了。”门外的侍女嚷了一声,紧接着就有人大步走进来,冲老先生端正的行了一礼“师父!” 韩朝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人,生得一副健壮的身躯,走路时只叫人觉得连地都在颤动。赵璇站在他边上竟平添了几分小鸟依人的感觉。他看向赵璇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热切,全然不将韩朝放在眼里。 “你是什么时候得的消息?”老先生笑道。 “才到那边就得了消息。”男子道。 赵璇见了他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欣喜之色“我只当还要过几日才能见你,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 “他既知你要来自然要排除万难的回来,只怕一路上还要嫌马儿跑得慢,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老先生打趣道。 最令韩朝难受的是不论赵璇还是那个陌生的男子都没有人对老先生的话提出异议,仿佛,仿佛他们早就已经听习惯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道消息 绿萤小声道“大小姐,他看起来像是吃了火药又吃了哑药,一副闷声要炸的样子。” “你若得空去一趟凌轩那里,他这些年应该没少历练,你要是能在他手上过几招一定大有裨益。”赵璇道。 “我这就去约时间!”绿萤兴奋得不得了,立刻忘了自己刚才是为什么来的。 卸下身上的妆饰赵璇找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闷闷不乐的韩朝“我们只待几天,很快就走,接下来你想去哪里都行。” “刚才......你们很熟吗?” “你说凌轩?我们见面的时候不多,大多是书信往来。”赵璇见他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好在他身边坐下。 韩朝没有看她,低头拨弄着身上的玉佩“他喜欢你。” “你别胡说,他有喜欢的人。”赵璇笑道。 “谁?” “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他说喜欢很久了,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开口。”赵璇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要找他麻烦。” “你觉得我会找他麻烦?”韩朝语气不善道。 赵璇道“我知道你不会,可总要提前说一声,我们现在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懂分寸。” “你觉得我不懂分寸?”韩朝怒而起身,将门带上,竟从里头反锁住。 闻声探头出来的绿萤道“大小姐要不然去书房睡一晚?” 摸不着头脑的赵璇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难不成是觉得耽误了行程?于是向绿萤道“你明天去找凌轩之前去一趟子平那里,叫他把接下来的行程拟订。” 第二天一起床赵璇就感受到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氛,韩朝黑着一张脸坐在对面,像是被人连夜偷了几十万一样,看得人心里发颤。“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韩朝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走了。赵璇仔细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哪里惹他不高兴,于是去问绿萤“最近朝中发生什么了吗?” “朝中?近来一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绿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消息又被藏起来了?” “让子敬回去一趟,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交代完紧要的事情忽然听见子平来说韩朝要带着韩弗思出门玩,在门前闹了起来,怎么说都不肯带侍卫。 “夏统呢?”赵璇微微皱眉。 “夏统跟着。”子平道。 赵璇道“让你的人暗中跟着,如非必要不必现身,再给夏统拿些钱。”说完领着绿萤去了凌轩的院子。 韩弗思拉了拉韩朝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娘亲没有跟出来,我们不回去吗?” “不回!我又不是没有长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韩朝道。 小姑娘叹了口气,认命的拉着正在发小脾气的爹爹上街游玩。不得不说华城很好的继承了一个曾经的都城应该有的一切,除了皇室。 勾栏瓦舍,曲阑重深,一切都热闹而又有分寸,刚刚好的框在规矩的壳子里,盛着即将满溢出来的不安分,让人一见就欢喜。 “爹爹,你为什么要和娘亲吵架啊?” “谁说我和她吵架了!”韩朝道。 韩弗思叹气道“娘亲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来哄你呢,我们一会儿逛一逛就回去吧,别让娘亲担心了。” “你也站在她那边吗!”韩朝心中酸涩,闷声道。 见状,韩弗思立即拉住他的手摇了摇“爹爹,我累了,我们去那边吃东西吧!” 进去之后才是真正的尴尬,韩朝脸色不善的看着坐在一起的赵晗和孟敬亭。“我以为门主是个君子。” 孟敬亭不动声色的握紧了企图逃开的手,笑道“孟某自认还担得起君子这两个字。” “是吗?”韩朝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拉着未出阁女子的手可算什么君子? “你们聊!”忙不迭的挣脱开他的手,赵晗根本不敢看韩朝的脸色,低头带着韩弗思去了廊上吹风。 韩朝一个眼神,夏统已经将通往后廊的通道看好,于此同时石勇也站在了进门边当起门神。 将壶里的茶叶倒掉,孟敬亭重新沏了一壶茶,等水开的时候说“听说大宅里住的老先生和夫人的交情很不一般。” “看样子门主是知道了什么小道消息。”韩朝道。 “算不上什么小道消息,这位老先生姓方,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很多事情在江湖上都是公开的秘密。”孟敬亭笑道。 水开了,将茶壶冲洗过,倒进茶叶,一泡弃去,将热水倒进茶壶的时候孟敬亭听见了韩朝喉头滚动的声音。“出了朝堂就是江湖,在这种地方你的消息未必比我准确。” “你想说什么。” “这位方老爷子出现在江湖上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大年纪,但一直都有人猜测他和前朝王室有些关系,不然不会一直蜗居于此始终不肯离去。”孟敬亭将闻香杯递过去。 “前朝已经亡了多年,就是有遗孤现在只怕也上百岁了。”韩朝可不信他嘴里的话。 孟敬亭笑道“谁说不是呢,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吗?” 若方老先生果真是前朝遗孤,赵璇和他的私交就变得不那么单纯。韩朝没说话,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方老先生身边有个首徒,听说是个不管什么都做得很好的人,大家都在猜测方老先生可能要把衣钵传给他。不知你们见过没有?”孟敬亭将已经凉了的闻香杯放下,用余光看着他的反应。 韩朝的手顿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赵璇为什么会个这个人格外交好?她可从来没听赵璇说过她有“朋友”这种东西。“你还知道什么?”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大多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也当不得真。”孟敬亭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给他续了一杯茶水。“其实要是赵璇能够继承方老先生的这份产业,今后不论在哪里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这么浅显的道理韩朝也能够明白,可他就是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什么关系。“我倒没有想到铜雀台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我为了什么你不明白吗?”说着用眼神示意他看外廊上一直紧张的往里头看的赵晗。 “你们不合适。” 孟敬亭道“这句话你以前应该也听过很多遍吧?”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都不会有人觉得韩朝和赵璇是称得上般配这两个字的夫妻。 “我和你不一样。”韩朝不满道。 “其实有什么不一样呢,只不过阿晗不像你有一个好祖父,能够传下爵位保护你。”说着自己笑了“现在赵璇是当朝唯一的女丞相,阿晗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暗地里预备着求亲的人可不少。” “说句不大好听的话,你都能娶到赵璇,我未必不能娶阿晗。”孟敬亭道。 韩朝道“我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你觉得我是江湖人,配不上她。可你别忘了,我和阿晗的今日正是你和赵璇的过去。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不会琴瑟和鸣呢?”说着他意有所指道“阿晗虽是赵璇养大的却和她不是一个性子,我觉得我们的情况应该会比你们更好。” “你即便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韩朝道。家里的事情一贯都是赵璇拿主意,他说了根本不算。 可孟敬亭却志得意满道“你只要赞成就行,至于赵璇我回亲自和她说的。”即便你赵璇是个有原则的人,可一碰上韩朝她的原则总要打几分折扣。他已经渐渐的摸清了要怎么和赵璇打交道。 外廊的风有些大,赵晗来来回回的趴在门上往里头看,奈何风声吹得什么也没有听见。正恼怒的时候忽然听韩弗思慢悠悠道“姨母同孟门主和好了吗?” “你别管!”赵晗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看门边的夏统,只能拽了一下韩弗思的手叫她安静。 韩弗思晃了晃她的手说“夏统不会告密的。”然后冲夏统眨了眨眼睛。夏统沉默着点了点头,将目光放到远处,示意自己没在听。 赵晗放心不下拽着韩弗思往边上走了两步问“你娘呢?” “爹爹大概又使小性子了,娘亲还在忙,我们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坐车出去了。”韩弗思叹了一声道。“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终于明白做丞相的为什么不是爹爹是娘亲了。” “你说的有道理!”赵晗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能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大概还是在说你的婚事吧。”韩弗思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说说笑笑偶尔严肃,根本看不出来在说的究竟是什么。 韩弗思无奈道“爹爹一向不掺和你的事情,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娘亲同意爹爹就同意。孟门主一直跟着你,明摆着是想要娶你。他们两个能够聊的就只有你了,自然是成亲的事情。” “可是万一他们在聊的是你娘呢?”赵晗道。 “姨母,你见我娘安排爹爹做过什么要紧的事情吗?”韩弗思道,等她摇头之后才说“你想想,我娘恨不得把我爹藏起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孟门主又不笨,从他这里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弗思,你觉得是男主外好还是女主外好?”赵晗忐忑道。 “我在官学念书的时候娘亲曾和我说,这世上的夫妻千千万万,每一家的情况都不一样,不管谁主外,只要能够保护好家里人就是好的。至于在家的那个人只要能够把家里打理好就是对家里有用的人。”韩弗思苦口婆心道。“姨母,你又不是娘亲,为什么总要和娘亲做一样的事情呢?” “我才没有呢!”赵晗道。 “那你为什么要和娘亲一样开铺子,还要像娘亲那样说话?”韩弗思疑惑道。 被人说中心思后赵晗的脸色又白又红有些难看。“我没有。”随即想到要是韩弗思都能看出来那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想到这里整个人都觉得手脚冰冷。 韩弗思握住她的手道“娘亲很喜欢你,你要听话好不好?” “你说什么?”赵晗反手拉住她问。 “我听说你小的时候认字念书都是娘亲亲自教的。不像我只能跟着爹爹念,只能去学里跟着夫子学。”韩弗思低落道。 她嘴里的过去一下子让赵晗回忆起自己刚刚来到都城的时候,什么都是新鲜的,紧紧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步步走上巅峰,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和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和别人一把她当做丞相而不是那个牵着自己的手说会保护自己的姐姐? 赵晗顿了半天道“可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把你待在身边。” “姨母,你难道不知道府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韩弗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府里到处都是母亲的人,我听绿萤说过,只要娘亲还活着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私自闯入府里。” 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忽然想起不论外头有多大的风雨她都从来没有被连累过。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另一件事,如果真像弗思说的那样,孟敬亭是怎么做到出入自由的?难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赵晗急忙抓住她问。 韩弗思被她晃得有些慌张,“我们离开都城之前,我听见绿萤问母亲要不要把府里的暗卫撤走。” 这样说来府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那么为什么她至今还是不同意自己和孟敬亭的婚事?“也许是府里留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呢。” “姨母!府里除了你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了。”韩弗思道“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赵晗顿了顿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有点酸,有点涩,可是还有点甜,像是将熟未熟的李子,一口咬下去满嘴生津。“今天的事情别告诉任何人。”然后太后看着夏统“你也是,我知道你听得见。” 夏统慢慢的点了一下头道“如果夫人不问的话。” 虽然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不过赵晗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能就此作罢。恰好里头的两人似乎也已经告一段落,赵晗便拉着韩弗思大摇大摆的进去。“这里的点心不好吃,我要回去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最相似的人 赵璇到的时候凌轩已经泡好了茶,正坐在桌边看刚刚送抵的密报。见她来了也不起身,用下巴指点着对面的座位,沉吟片刻提笔写下几行字,交给等在廊下的人。 “先生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子,你怎么会这么忙?”说着熟练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里一边走一边看屋里的摆设。“这瓶子怎么还摆在这里?” “这些东西摆在哪里都一样。”凌轩抿了口茶道“沈兄呢?” “他回崖城承袭城主之位了。”赵璇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的木盒,信手拨开没有上锁的盖子,只见里头放着一张半旧的手帕。“这东西早该扔了。” “是吗?”他低声道“放得太久我都记不清了。” “这还是那年我来找你把你打伤了之后包扎用的帕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扔了呢。”赵璇合上盖子转身回来打趣道“难不成你专门留着只为了找我报仇?” 凌轩跟着笑了“我以为你会继任城主。”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不过老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了。”赵璇道。“你呢?这些年有没有多几个师弟师妹?” “后来收过两个弟子,资质一般,不算出挑。”凌轩道。 赵璇笑道“任凭什么样的人在你面前恐怕都要自叹不如,先生要是拿他们和你比自然是怎么都不会满意的。” “可我还是没能赢你。”凌轩道。 “这不一样,我又不是你们的人,你输给我不丢人。”赵璇笑道“何况那时候我用了些手段,你又顾忌着我是客人不曾下死手,不然我未必能赢。” 凌轩忽然道“先生希望我能够继承他的衣钵。” “你有这个本事,的确是明智之举。”赵璇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成亲了。” “早几年就成亲了,现在孩子都快要到可以成亲的年纪了。”赵璇也有些惊讶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一眨眼自己就已经年过三巡,成了别人口中的妇人。“你呢?我一直没听说你的婚事,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成婚吗?” “嗯,我心仪的人已经成婚了,我恐怕已经没有机会。”凌轩轻声道。 赵璇道“你总是不肯说你心仪的人是谁,不然或许我还能帮一帮你。”很久之前他曾经说过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个至纯至善的女子,眉目如画天生一副好心肠。令他自惭形秽。这种感觉她原先不懂,直到遇见韩朝。 “我听说她后来被丈夫休弃,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开那个男子。”凌轩道。 “我听闻世间女子都有诸多为难之处,大约她也碰见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吧。”赵璇道。 “你这次会待多久?” “还不一定,原先想着等你回来见一面再走,谁知你回来得这么及时,反倒让人不好意思立刻就走。”赵璇道。 凌轩道“城中新开了些铺子,你看过再走吧。” “新开了什么铺子?”赵璇道。 “明日我带你去看了自然就知道了,现在说了未免没有意思。”凌轩笑道。 赵璇又道“我看先生精神大不如前,不知近来可吃什么药?” “师父的身子越来越查,这段时间都是暂时用药吊着一口气,连吴苑都去得少了。”凌轩微微皱眉。 “先生也该放下了,人到万年还是纠结于过去只会让自己难过。”赵璇道。 “这些话我何尝没有说过,可师父并不当回事。”凌轩无奈摇头问“你离了崖城总要找个地方住,不考虑留在这里吗?” “华城虽好,却不是他喜欢的地方,恐怕待不了多久就要走。”赵璇轻轻摇头,很是无奈韩朝的孩子气。 凌轩不动声色道“哦?他不喜欢这里?” “也不知是怎么了从来了这里就闹着要走,我也拿他没办法,今后只怕也没什么来了。”赵璇笑道。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会轻易退步的人,对你而言恐怕没有比华城更舒服的地方了。”凌轩道。 “话虽如此,可他若不喜欢我在这里终究也没什么意思。”赵璇道。 “没想到你也会为了别人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凌轩若有所思道。 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换作从前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轻易放弃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而去寻找什么“更喜欢”的地方。华城是旧朝国都,拥有着和都城一样复杂曲折的地下通道,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隐藏的地方了。 “大概是年纪大了?”赵璇说着自己也笑了“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可能还是心境变了。” 凌轩沉默片刻续了茶水道“崖城现在算是彻底握在沈家人手中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恨过我娘。”赵璇忽然道,说完自嘲一笑“她明明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来诓骗我,我对她更多的是失望。” “她始终姓沈,老爷子是她的父亲,从小教导长大,情分自然格外不同。”凌轩道“譬如你,你会恨你娘,却不会觉得一手布了这个局的祖父做得不对,不过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将祖父视作会没有任何缘由站在你这边的人。” 赵璇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你会恨她恰恰说明你曾经试图相信她对你说的话。”凌轩道。 “也许吧,我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 凌轩走到桌子后面,思忖片刻拿出一只小盒子放到赵璇面前“当日你新婚我不能亲去,这份贺礼就一直耽搁了,今天交给你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盒子平平无奇,可里头装的东西即便是赵璇也大吃一惊。“你是哪里来的?” “那年我去了岱城赈灾遇见沈兄,他说你在都城过得很不愉快,我便想着或许你将来会来,便让人准备了。”说着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谁知你来的时候孩子都这么大了。” 赵璇将簪子握在手中看了又看道“这份礼物未免太贵重,我若收下将来不知该怎么还。” 凌轩不说话,只是将簪子接过看了看她今日的发髻亲手簪在她发间“我送你礼物并不是为了让你还。” “放开她!”暴怒声从门外传来,两人俱是一惊,回头一看却是青筋毕露的韩朝。 即便怒目而视凌轩也不见慌张,见赵璇轻轻点头便知这人就是韩朝。才要拱手行礼就被韩朝避开“我可受不起你的礼!” “你这是怎么了?”赵璇伸手拉他,不欲叫他在凌轩面前失态,可韩朝早就已经怒火攻心哪里还顾忌得到这些。 凌轩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向赵璇道“你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叙。” 他越是平静就愈发显得韩朝鲁莽,这叫韩朝怎么忍,再三要冲上去和他好好理论一番都被赵璇死死拉住。“别闹了!” “闹?在你看来还是我不讲道理吗?”韩朝就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一样,数种心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根本没办法理智的思考,或许说当他看见凌轩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就根本没办法理智。 赵璇微微皱眉还未开口就听凌轩道“今天大概也没办法继续,下次再说吧。”说完竟独自去了内室,不再和韩朝说话。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够和多年好友见面被韩朝这样不由分说的打断,甚至还如此无礼,赵璇本就有些不快更在看见韩朝完全没有悔意的表情后怒气升到极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韩朝怒不可遏道。 “你和故友叙旧都不行吗?”赵璇冷声道。 “故友?说的好听,他的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韩朝怒吼道。 韩弗思在自己房中都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待要出来的时候却被夏统拦住“这是他们的事。” 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控的赵璇却反而冷静下来,解释道“我们相识多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想的是什么样子?难道是我张口胡说吗?他心里要是没有鬼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成亲!”韩朝道。 “他心有所属,那个人绝不是我。”赵璇断然道。 韩朝道“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你,难不成他还和你说这些吗!” “他和我说过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他嘴里的那个人和我没有半点相像,况且如果我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赵璇看着他道。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该这么不避嫌!”说着就要去拔赵璇头上的发簪。 可赵璇却一个后仰避开他的动作,韩朝立即道“不过一支簪子你都不肯摘下,你觉得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究竟有几分靠谱!” 赵璇道“这支簪子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你倒是说出来我听听!”韩朝冷笑道。 可她却忽然说不出口,难道要告诉他这意味着凌轩对她的信任?那他还不得立刻去找凌轩拼命。赵璇想了想道“他给我这只簪子不过是告诉我今后可以自由出入华城,仅此而已。” “华城是陛下的城池,岂容他置喙!”韩朝道。可话刚说出口他就忽然呆了,这种说法简直和崖城如出一辙,顿时如遭雷击,难道他们的渊源已经深到这种地步了?“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年我曾经随祖父来华城拜访先生,那时候我就认识凌轩了。”赵璇道。算一算到如今已经二十几年,虽说聚少离多,可情分还是有几分的。“不过这些年只有书信往来,已经多年未见。” 韩朝顿时醋得七窍生烟“你还和他书信往来?你就没想过我会怎么想吗!” “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事无不可对人言,自然没想过撇清关系。”赵璇坦然道。 然而她越是坦然韩朝的心里就愈发的害怕,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和她有二十几年的交情,还能够让她这样交心每一句话都在替他辩解。“在你看来一切都是我不讲道理,都是我在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吗?” 他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让赵璇有些慌乱“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我大概永远都不可能让你满意。”韩朝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任凭赵璇怎么问都不肯再说话,就是到了晚上也还是把她当空气一样视而不见。 从未见他这样的赵璇见怎么也哄不好突然也来了脾气,直接搬到书房里去睡,可翻来覆去到了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怒而起身,却听夏统说韩朝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赵璇站在门前待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 夏统见她走远才推门进去,只见韩朝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口,却嘴硬的不肯开口。 “她换了衣裳出门了。”夏统道。 韩朝顿时脸色难看起来,三更半夜出门一定是去见那个什么凌轩了!就这样还说她不知道凌轩心里是怎么想的,当他还是三岁的孩子吗! 赵璇没有骑马,手里提着一盏灯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四周一片漆黑,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一样,左顾右盼悠闲得不得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凌轩等在街角,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灯。“吵架了。” “我以为他是知道我的。” “是我思虑不周,即便没有这只簪子我手下的人也都认得你。”凌轩的眼神落在她发上的簪子。 “不怪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早该知道的。”赵璇轻轻摇头,声音里有些疲惫。 凌轩带着她一路缓行,将那些新开的店铺一一指点出来,告诉她这里白日会是什么样的景致。“从前你就喜欢看市井烟火,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在江湖中,谁知你最后竟然进宫了。” “别说你,就是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走到这一步。”赵璇道。 “你变了很多。”凌轩看着她道。 “我能够改变,你也能。”赵璇道“你心里的人也该放下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放下,可每次见到她我才发现自己总是溃不成军,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总不能什么都让我得到。”他低声笑道“大概我没有你命好。” “凌轩,这世上如你我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赵璇停下脚步,看着只有半张脸被照亮的凌轩,低声道。 “我知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兴师问罪 清晨时分,赵璇带着满身的露水回来,一进门就张罗着要热水泡澡,绿萤小心的拉了一下“他一夜没睡,就等着你回来呢。” 赵璇道“有什么事也要等我休息好了再说。”问过都城里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消息之后,又让她去把子平叫过来,像是有什么实在要紧的事情一样。 等了一夜的韩朝怎么也没想到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漱睡觉问话,根本没有要和他解释自己彻夜不归去了什么地方的意思。 韩弗思道“爹爹要是想见娘亲为什么自己不去?你明知道她忙起来顾不上这些事情的。” “我才不去!凭什么每回都要让我服软,我偏不!”韩朝道。 无奈之下,韩弗思跟着夏统来了书房,此时赵璇正在听子平说接下来的行程,忽然听见有人说韩弗思来了,赵璇微微挑眉“你来做什么?” “爹爹等着你去找他。”韩弗思道。 赵璇道“他吃早饭没有?” 韩弗思点了点头问“我们要走了吗?”桌面上摊着好大一份地图,上头圈起来好几个地方,都是她陌生的城池。 “爹爹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赵璇道。 “可是爹爹还在生气。”韩弗思微微皱眉,很担心会因此而耽误行程。 赵璇道“爹爹要是生气了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哄的。”韩弗思理所当然道。 “你觉得要怎么哄?” 韩弗思想了想说“买料子,买吃的,买古董字画!” “说的不错,我给你支四十两银子你看着置办吧。”赵璇大手一挥绿萤就捧着四十两出来让她带走。 韩弗思犹豫了一下问“要是不够呢?” “要是不够你就让人回来取。”赵璇让子平带着她出门,身边还跟着几个得力的护卫,既能保护她还能帮着搬东西。 等他们走了以后绿萤奇怪道“姑娘年纪还小,这样的差事未必能够办的好吧?” “只要办了就不差。”赵璇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陛下对于朝中的各方势力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等大小姐生下孩子再回去也来得及。” 赵璇点了点头“这就好,让人继续留意着素衣门,但凡有人企图出来都不能手软。”顿了一会儿道“铜雀台那边有消息吗?” “一直按兵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有后手。”绿萤道。 “阿晗已经陷得很深,如果孟敬亭真的另有所图恐怕她要很受伤。”赵璇微微皱眉道。 绿萤比了个手势“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 “算了,她会难过的。为了一个男人翻脸实在不值。”赵璇道。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道“晗姑娘来了。” 绿萤迅速的看了一眼赵璇,道“请进来。” 只见赵晗手脚都有些局促,仿佛还没有决定自己要不要来一样,明明只有几步路却硬生生让她走了好一会儿。“我这里难道是刀山火海吗?怎么连进来都这么小心翼翼的。” 赵璇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天气不错,你若要去讨教可要早些,不然再过一时只怕就要忙起来了。” 绿萤一看果然已经未时,忙不迭的谢过赵璇,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子。 “难得你主动来找我,遇到什么自己决断不来的事情了吗?”赵璇只叫她坐下,随口问道。 赵晗扭捏半天,想着韩弗思不久前说过的话,低声道“姐姐究竟是怎么看孟敬亭的?” “我怎么看很重要吗?”赵璇问。 “重要!”赵晗立刻道,可说完了才满脸担忧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 “可你还是不可救药的想要和他在一起,心悦他,想要和他成亲。”赵璇看着她,平静道。 几句话把赵晗说得没了勇气,低声道“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他呢?因为他是江湖人吗?” “我看不上他。” 看不上可比不喜欢严重多了,赵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哑然道“可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啊。”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没有机会。”赵璇道。 “我明白了。”赵晗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离开才能保有彼此的颜面,可是她又很想替孟敬亭辩白些什么,犹豫半天道“也许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赵璇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将同一句话送还给她“也许他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姐姐,这件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赵晗不死心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这么喜欢他?”赵璇问。 赵晗咬了咬下唇“我......我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先回去吧。”赵璇没有再追问,命人将她送回去,自己坐在原地沉思许久。 前后脚的功夫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孟敬亭来了。抬手将茶叶倾倒在茶盂中,赵璇示意他坐下。“孟门主今日好兴致。” “今日天气正好,是个吉利的日子。”孟敬亭微笑道。“大吉,宜嫁娶。” “看来你今天是有备而来。”赵璇笑道。 孟敬亭道“琉璃盅我可以不要。” “你这是在威胁我,还是想和我做交易?”赵璇问。 “不是威胁,也不是做交易。”孟敬亭摇了摇头“阿晗于我而言是不同的,如果放弃琉璃盅就能够让你心安,我愿意放弃。” 赵璇玩味的看着他“先前你苦苦追寻的东西现在说放弃就放弃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孟门主吗?” “琉璃盅对于铜雀台而言价值连城,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只没用的杯子。”孟敬亭认真的看着她道“长姐如母,我知道你待她和别人不同,你对我不满我也能理解。” “你这样言语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是什么至纯至善的好人了。”赵璇满脸嘲讽的看着他。 孟敬亭道“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说的话。可阿晗是无辜的,我和你一样希望她能过得好。” “你若真这样想就该趁早放手,而不是让她越陷越深。”赵璇道。 “情难自已,难以自拔。”孟敬亭道“情之一字不正是如此吗?” 赵璇冷笑道“发乎情止乎礼才是君子所为,你不一直自认是个君子吗?” “我确实是真心求娶阿晗的,她看重你,所以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认可。”孟敬亭不卑不亢道。“你若依然觉得我虚言诓瞒,不如你提几个要求看我能不能做到。” “孟门主可真是艺高人胆大,你就不怕我提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赵璇道。 “你不是这样的人。”孟敬亭道。 他这样说了以后赵璇不得不认真的看着他“你对阿晗究竟有几分真心?” “人的心只有十分,我若说我远超常人,在她身上用了十二分恐怕你也不会信。”孟敬亭轻叹道。“我毕竟身为门主身上肩负着铜雀台满门的兴衰也不能将心思全都用在她身上。实话说我只能拿出八分。” 赵璇听了只淡淡点头“这话倒还有几分可信之处。”铜雀台的门主若说出自己的心思全都在一个女子身上即便这人是阿晗她也会觉得孟敬亭是个疯子,没有担当。 看见赵璇点头,孟敬亭心里一松,脸上却不敢露出轻松的神色。“若能得阿晗为妻,我愿终生听你调遣。” “不愧是门主,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只说是他任自己调遣,却绝口不提铜雀台,将来若真的开口只怕也没什么用。“阿晗性子单纯,没经过什么风雨,只当你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可你知道我不这么想。” “我明白你始终心有顾虑,可你总该也给我一次机会。”孟敬亭道。 赵璇看着他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可我不愿意。”孟敬亭道。 “铜雀台在云州的势力一直都没有彻底收回来吧?”赵璇道。 孟敬亭道“你想让我把云州的势力交给阿晗。”这其实是个有些冒险的法子,且不说赵晗能不能收服这些人,只说云州这个地方实在是险要,一般人绝对拿不下。 “云州依山傍水,是个养人的好地方,难道你不愿意吗?”赵璇道。 “云州的人都是我的心腹。”孟敬亭只说了这么一句,定定的看着她。 “若这些人有不臣之心,你当如何?”赵璇道。若论不臣,自然不是对孟敬亭不忠,将来若果真将云州交给赵晗,未必人人都能接受。 “不愧是崖城的人。”孟敬亭道“若有不臣我便杀鸡儆猴。” 赵璇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你最好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如果有朝一日我做不到,你的人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孟敬亭道。依赵璇的性子,恐怕即便将来成婚,她也要将人安插在赵晗身边,寸步不离。 “她这条命是我的,我不让她死,她就不能死。”赵璇勾起嘴角道“假若有人要忤逆我,他最好想清楚自己有几条命。” 孟敬亭道“阿晗不是你的所有物。” “是不是都和你没有关系。”赵璇道“她也不会是你的战利品。” “婚书和聘礼我会尽快拟好单子送过来。”孟敬亭起身道。 “希望你的聘礼不要让我失望。”赵璇道。 韩朝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生闷气,所有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有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像个废人。 正在他以为自己被所有人忘记的时候忽然有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而来。定睛一看,竟然是韩弗思。 身后跟着的夏统手上提了满满当当的东西,一眼看过去真是让人忍俊不禁。“你这是去哪里了?” “这是城中最好的锦缎店的料子,可以给爹爹裁几身很好看的衣裳。这是城中最有名的糕点店的点心,爹爹一定会喜欢吃的。路上带着金石不方便,我就给爹爹买了些字画。爹爹,你高兴了吗?”韩弗思拉着韩朝一面走一面讲解自己都买了什么东西,说完之后仰着头充满期待的看着韩朝问。 韩朝笑道“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些东西啊?” “是娘亲说的,爹爹不高兴了,我们要想办法哄你开心。”韩弗思道。 一听这话,韩朝立马就变了脸色“她怎么自己不来!” “娘亲有要紧的事情要忙,嘱咐我去给爹爹买礼物,你就别生气了吧?”韩弗思拽着他的袖子道。 “她在哪里?”韩朝气鼓鼓的问。 夏统耸了两下鼻子“在书房。” 韩弗思拦他不住,只好紧紧的跟在后面,连声叫爹爹。后头夏统跟着,竟成了一串。 书房中赵璇正在看方先生让人送来的密信,眉头紧锁,嘴唇紧紧的抿着。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抬头,只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自己仍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东西。 祖父信上说承方老先生的意思,可以正式和她断绝关系,只是要将手上的黑骑交还回去。若没了这支黑骑,赵璇便只能赤手空拳的和那些一直心怀不轨的人交手,别的不说,只身边这几个人她都断然护不住。 沉思许久,赵璇提笔写下几行小字,再三看过之后将信密封好,交给绿萤“急报,路上不要耽搁。” 只听见急报两个字绿萤的脸色便严肃起来,立马转身走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出口。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凝重,虽然韩朝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可真的看见她忙碌的样子却又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没有吭声。 等这些事情都忙完之后赵璇才想起来刚才似乎有人来了。扭头一看却是紧紧靠在一起的父女两个,笑道“做什么站得那么板正?” “出什么事了吗?”韩朝问。 赵璇下意识的就要说没事,却忽然想起来他介意,想了想道“我同祖父有些分歧,正在商量。” “严重吗?”韩朝跟着紧张起来,赵璇一直将沈老爷子当做最值得敬仰的人,能让他们两人起争执一定不是小事。 “问题不大,只看祖父怎么想了。”赵璇说得轻松,可他能够听出她隐藏在背后的担忧和沉重,忽然就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还是韩弗思提醒道“爹爹,你不是有话要和娘亲说吗?” 韩朝这才回神,可是已经不想再和她吵了,只能别扭道“还在路上呢,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第三百三十六章 礼不轻情更重 赵璇道“这是弗思的心,你就是不承我的情也不好叫她白跑这么一趟吧?” 人家都这样说了他又还怎么说得出无动于衷的话,嘴里却还说着她们浪费银子,耽误功夫。可赵璇却已经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我叫子平择了几个地方,你看看想去哪里。”说着就将一沓纸递给他“都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韩朝狐疑道“你不是还要等祖父的信吗?” “信要等,可地方也要选。”赵璇道。 虽说她惯常会说自己喜欢的话来哄人,可韩朝却总是吃这一套,果然细细的看了起来,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听见赵璇说“总要挑个差不多得地方,不然肚子里这个课就要生在路上了。” 这还得了,韩朝愈发认真的看了起来,终于择定了一个地方“应城,这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叫他们先去打点着,等你办完这些事我们再过去,应该还能有些时间。” 赵璇只是应了他的话,道“那你这段时间多和子平商议,在这种庶务上头才能看出他的本事。” 才要走的韩朝忽然倒了回来“你该不会是用这个来打发我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赵璇笑着嗔了一句,直到看着他走了才问韩弗思“你这几天的课业做得如何?” “听母亲的话去了家塾和先生探讨,获益匪浅。”韩弗思道。 “这就好,这一趟来你若能学些东西也不枉我跑这一趟。”赵璇欣慰的点了点头,叫绿萤拿了一盒子碎宝石给她“这里头都是些零碎的宝石块,正经用来打首饰也不过是一对耳坠子的大小,零零散散的不成套,恰好给你打赏人。” 饶是韩弗思这样不问世事的孩子都知道宝石的价格高昂,是以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母亲怎么给我这么多东西?” “你年纪见长,慢慢的要学着处理这些人情往来,如今不趁着年纪小的时候学将来年纪大了人们对你就不会这么宽容了。”赵璇道。 韩弗思想了想问“母亲,姨母会和孟门主成亲吗?” “你觉得呢?”赵璇不答反问。 “我觉得姨母很在意孟门主。”韩弗思道。 赵晗的心事即便是个没出阁的孩子都能看得清楚,更何况是孟敬亭这样曾经混迹于百花丛中的人。 赵璇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不般配?” “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韩弗思猜测道。姨母怎么说也算是世家小姐大家出身,和一个混迹于江湖的野蛮人自然不般配。其实孟敬亭怎么也算不上野蛮人,只是像他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混迹于江湖中的人都是在正经仕途经济上过不下去的人迫不得已落草为寇,泯然于江湖。说是洒脱不羁的江湖人可他们也还是一样要为了生计过活,难不成只因为有些侠名就会有人上赶着把钱送给他们吗。 “是,也不是。”赵璇道“孟敬亭这个人本事不小,只是他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他的好处不过一个用心待你姨母,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让我觉得他们两个人是合适的。” “可是姨母真的想嫁给他。”韩弗思皱眉道“要是他们私奔了可就不好了。” 赵璇道“若果真如此大约是我没有这个本事教好她。” “母亲,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适合姨母的?”韩弗思道。 这可算把赵璇问住,她冷静的想了想说“真要说起来其实我觉得管她要嫁给谁都是可以的。”其实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偏爱,可她眼睁睁的看着赵晗长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她拿自己的婚事去赌。 韩弗思见她陷入深思,道“其实不是他不好,是在母亲眼里没有人够好。” “你越来越长进了。”赵璇道。 “是母亲教得好。”韩弗思应了一声,道“或许母亲应该重新看一看孟门主的为人,姨母也是母亲带大的,她总不会没有从母亲这里学到任何东西吧,如果她真的觉得孟门主好一定要什么原因,母亲或者可以听她说一说。” 赵璇笑了一下“你果然学得很好。”也许确实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公平的看待他,也许真的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接到赵璇邀请的时候孟敬亭正合赵晗坐在一起商量要怎么说服赵璇,正没有头绪的时候忽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还是孟敬亭率先回神,“该来的总会来,我会看着办的,你不用担心。” 孟敬亭刚一转身,赵晗一把拉住来传话的绿萤,急切道“姐姐要找他做什么?” 绿萤安抚道“大小姐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你放心。” “可姐姐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赵晗慌张道,“难道姐姐真的要做什么了吗!”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人。”绿萤再三道,见她还是很惶恐,小声道。“和你们有关,不过更细节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还要等孟门主回来以后才能知道。” 这消息可真是半好半坏,赵晗愣愣的松开手,六神无主的坐在原地,端起茶杯的手晃得拿不稳杯子撒了满手。一时又急着找手帕去擦,可手帕又掉到地上,真是狼狈至极。 孟敬亭比她好一些,可赵璇毫不掩饰的审视的目光还是让他如坐针毡。其实赵璇也就比他大几岁,可每次看见她都让人从内心深处生出一阵一阵的畏惧。 “孟门主的聘礼准备好了吗?”茶杯放下的声音很轻,可是听在孟敬亭耳中却像一声惊雷,险些将他震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准备好了。”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删改了好几次的礼单。 赵璇脸色平静的看着礼单,仿佛上面写得不过是鸡鸭鱼肉,糕饼果子之类的东西一样。“孟门主,你觉得这份礼单配得上阿晗吗?” “殿下富有四海,即便是宫里的礼单在你看来恐怕也不过尔尔,何况是我呢?”孟敬亭道。“珍珠,宝石,金银都是我能动用的最大限额,所有的东西都由铜雀台置办,我只要阿晗。” 这话着实说得很动听,可赵璇却还是有些不满意“你们打算在哪里生活。” 云州已经算在聘礼中了,那地方自然不能去,都城也不能回,天下之大要找一个安稳的地方其实也不那么容易。“殿下想在哪里落脚?” “应城。”赵璇道。 “铜雀台将在应城重新落脚。”孟敬亭道。 赵璇摇头“你现在的身份想洗白不容易,往后你就做个富农吧,虽说未必要走仕途经济的道路,可总要给后人选择。你若一辈子都在江湖中,下一次若朝堂上的人想要对付你还是一样易如反掌。” “殿下觉得我不能自保?”孟敬亭道。 “自保不难,可成婚之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阿晗不会武功,在谋略上也不十分出色,你若一直刀口舔血将来总有后悔的时候。”赵璇意有所指道“如果想要发展壮大,你这个门主就不能时时刻刻都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然你说的话还能有什么用。” 孟敬亭想了想道“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好派人先去置办宅子和产业。” “即刻就去吧,这些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置办好的。”赵璇道“再有这段时间你们就不要见面了,不然恐怕生出闲言碎语。” 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孟敬亭恭谨有礼的告辞离开,只是才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加快了步子想要快点和赵晗分享这个令人震惊得消息。 绿萤从外头进来,憋着笑道“孟门主看起来和个毛头小子也不差什么了。” “他才几岁,原本就还是个毛头小子。”赵璇笑笑道,又问起她和凌轩的比武是什么情况。 绿萤忙道“大小姐,你是不知道凌大哥的武功又精进了!从前我在他手上还能够讨到一招半式,现在竟一点都不行,真是让人觉得害怕。” “他日日勤勉,自然与别人不同。”赵璇倒是不意外,他一直都是个比任何人都勤奋的人,闻鸡起舞,通宵达旦的学习,成了先生手下三百个弟子中最出色的那个。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大小姐,你觉得凌大哥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个弟子?我听说几年前方先生就有意让他继任,可是他却拒绝了。”绿萤道。 这件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当时方老先生缠绵病榻,提出希望他能够继承他老人家的这些事业,可凌轩却不知为什么没有答应。后来方老先生病愈,竟没有再提。“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凌大哥一表人才,外头不知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偏偏他不闻不问,像是全然不在乎一样,现在外头已经有人在议论他是不是个断袖。”绿萤道。 赵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感觉像是看见了绿柳,正在叽叽喳喳的和她说才打听到的小道消息。“你会不会怪我?让你和绿杨分开。” “我知道她现在是安全的,这就够了。”绿萤低声道。对于绿杨来说能够安安稳稳的待在都城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一定要告诉我。”赵璇道。 绿萤在她身边蹲下,头靠在她的膝盖边“我会一辈子在大小姐身边。” 崖城的信来得很快,如赵璇所料,她的条件被接受了。“叫子平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出发。” 想了想赵璇独自一人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凌轩门前,轻轻叩响“凌轩,你还醒着吗?” 门开后却是披着外衣的凌轩,头发已经散下来,看起来不像个武者,仿佛是哪家的贵公子。“我明天就要走了,总觉得这一去恐怕一辈子不会再见,有些话若不说恐怕便再没有机会。” 凌轩暗暗握紧手中的烛台,声音有些沙哑“进来说吧。” 门被合上后屋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将人中间一寸大的地方照亮,余下的地方全都隐藏在黑暗中,静默无声。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在夜里来找我。”凌轩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默默的将灯往她那边推了一点。 赵璇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容易被吓到的小姑娘了。” 他低头抿着嘴角笑了一下,问“你要和我说什么?”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我想和你求一件东西。”赵璇为难道。生怕他不肯答应。“我想要九犀佩。” 一直微微扬起的嘴角在听清她要什么之后僵了一下,很快就落了下来“你知道九犀佩不是寻常的玉佩。” “我愿用手上一半的黑骑和你换。”赵璇道,声音中罕见的带了几分急切。 凌轩将手从桌子上收回来,两只手交叠放在腿上“韩朝有自己的家奴,会有人保护他。” “我知道。”赵璇道“可我不放心。” “你信不过沈老爷子,难道你就这么信我吗?”凌轩道。 谁知赵璇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如果非要选一个人,比起祖父我更相信你不会骗我。” 她的信任实在太沉重,凌轩顿了好久才苦笑道“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跟我来。” 那是他放要紧东西地方,她下意识的想回避,可他却固执的站着没有动,赵璇只好跟上,他身材高大将本就不够明亮的烛光遮了大半,踉跄几步后赵璇才抓住他的衣角慢慢的往里走。 博古架上放着雨过天青色的花瓶,里头插着一支重瓣海棠。凌轩将灯交给赵璇,双手扶着花瓶往左转了半圈,右侧的墙静悄悄的打开了刚够一个人出入的缝隙。 “这是你的密室,我还是不进去了。”赵璇停在门边,怎么也不肯进去。 凌轩只好自己进去,片刻后握着一枚掌心大小的黑色玉佩出来。“你真的要用黑骑和我换这个吗?” 九犀佩换黑骑对他来说其实是一桩还算有利可图的交易,可他却不太愿意做这桩交易。 赵璇道“黑骑的价值你也很清楚,你只赚不亏。” “是么?”他低声笑了,将玉佩交给她。“听说你有身孕了,这个就当做是孩子的见面礼吧。” 他递过来的镯子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色红如血,比最上等的鸽子血还要好看。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赵璇笑着应下“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女孩?万一是个男孩这镯子恐怕就不大合适了。” 凌轩摇摇头“这是给弗思的。”他的目光落在她还没有完全显怀的肚子上“等你的孩子出世后我还有贺礼。” 离开华城的这一天赵璇先去拜见了方老先生,然后才在凌轩的护送下出城,赵璇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尤其是在看见韩弗思手腕上鲜红的镯子后更是觉得愧疚。他如此坦诚,可自己却用多年的交情逼他。 韩朝坐在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她,心里不受控制的又生出许多猜想,难不成她舍不得凌轩? 城外三里,凌轩骑在马上,看着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的赵璇,最终也只说了一句“珍重。” “将来你若来应城,我也会好好款待你的。”赵璇道。 凌轩微笑着看她,慢慢道“好。”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大结局刚刚好 “过了桥就是应城,左侧是农田树林,远处有粘土矿。右侧是纸坊鱼塘和磁窑。角落里还有专给外乡人修的祠堂。”随着车子走近,子平在车边小声的介绍起周围的环境。“进了城门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这里做生意,城门边上还有好几个库房,大多数人都会在这里租赁库房存货,从早到晚都忙得不可开交。” 才进门的地方有租赁马车的地方,应城十分宽敞,要是没有车恐怕要不了两天脚都能走断。过了成衣店,在画室对面就是一颗和应城一般年纪的银杏树,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课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真的。 过了最热闹的主街往西走,过了桥到处都是饭馆,一行人随便挑了一个进去,才刚坐下就听见大厅里有人神神秘秘道“你们听说都城里最新的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周围的人大多竖起耳朵听着,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见这人伸出手指往头顶上指了指“赵丞相你们都知道吧?”见众人纷纷点头,他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陛下将她禁足了!” “啊?为什么?陛下不是支持她的吗?”众人惊讶道。 “最近宫里有什么新鲜的消息,你们知道吗?”这人看了一圈身边的人傲然道“陛下新得了一个美人,直接封了婉妃!” “那又怎么了?” “那又怎么了?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这边丞相一没了消息,宫里立马就多了一个婉妃,你们就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关系吗?” 赵璇饶有趣味的听着别人说自己的闲话,一扭头却看见韩朝黑着一张脸,想要冲上去和他们分辩,忙拦住“不过是些市井传闻罢了,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可他们在空口白牙的污人清白!”韩朝咬牙道。 “我倒觉得如果人人都这么想未必真的是一件坏事。”赵璇道。如果连朝中的大臣也这么看,今后再有什么事情要提恐怕也得先掂量掂量。只是可怜了这个婉妃,要替自己受过。“反正我们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这些事情就不必太过在意。” 作为事件的主角之一,萧奕亭正在婉妃宫中品茶,今夜月色甚美,几乎让他忘了婉妃不会说话这件事。 婉妃端出才做好的果子和点心,站在他对面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看着这个英明神武的君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有此殊荣。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好运竟然是这么大的奖赏。 萧奕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眉眼温婉,和他此前遇见过的女子不大一样。她像是那种见识短浅只懂得相夫教子的女子,没读过什么书,没有什么抱负,也不期待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现在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让他觉得放松。 “弹首曲子听听。” 婉妃四下看看,将琵琶抱在怀中,低头想了想磕磕绊绊的弹了一曲。曲子没有弹完她的脸就已经红透。这么难听的曲子真是污了陛下的耳朵。 萧奕亭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他见惯了所谓的才女,忽然觉得这样笨拙的女子也很有趣。“无妨,慢慢练习就是。” 说书人的故事不知讲到哪一节,只听见下头的人在说赵丞相和陛下是如何一对忠臣明君,可惜赵丞相终究是个女子,经年累月的呕心沥血之下竟渐渐的伤了身子,只能够在宅中修养。 楼上听书的女子将脚翘得很高,裙子滑落下来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腿,脚腕上挂着一串铃铛,上头悬着一条细细的链子一直延伸进裙中,看不清终点。 响木一拍,说书先生将折扇一合,今日的书已经讲完。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说书先生就已经进了女子坐在的包间,躬身道“不知城主到访,有失远迎。” 姽婳城主懒洋洋的将脸上的手帕扔在地上“我从前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黑白颠倒的春秋笔法你用得可真不错。” “城主过奖了。看客们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我就说什么样的故事,不过如此而已。” “你可要知道你故事里的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仔细得罪了她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姽婳城主笑道。 说书人将折扇打开,上书笔端风流四个字。“人生在世不过求一个痛快,若事事都拘在壳子里还有什么意思?” “反了。”姽婳城主掩嘴笑道。 他低头一看,忙将扇子反转过来,上头写着自在逍遥四字,咳了一声道“理就是这么个理,再说了这是全天下都认同的说法,我若跳出来说不对,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可这个天下皆知的说法不就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吗?”姽婳城主娇笑道“让我想想,我要向她讨什么东西才好。” “城主饶命!”说书人跪得干脆利落,将识时务者为俊杰几个字实践得非常完整。 姽婳城主懒洋洋道“她家里现在要办婚事,你去贺个喜吧,说不定她一高兴就不跟你计较了。” “多谢城主指教!”说书人忙不迭的跑了,出门后却脚底抹油直接出城了。 韩府门前,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些陌生但看起来有些不同的人,路过的人交头接耳的打听着这是谁家的宅子,竟这么阔气。 “这宅子空了半年多终于有人来住了,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官宦人家的私宅呢,原来是个富户。” “他家是嫁还是娶啊?” “听说是主母的妹妹,嫁给了才来的那家听说是姓孟。” “主母的妹妹怎么从这里出嫁?” “听他们府里的人说主母家里没人了,就把妹妹接了过来,正好有合适的人家都干脆成亲了。” “到底不是自己娘家,不然哪能这么仓促啊。” 等到嫁妆出门的时候众人都惊叹了,十里红妆大概也不过如此,两家离得不远,硬是从主街上绕了一大圈才兜兜转转的回去。最前头新娘子的花轿已经到了,最后一抬嫁妆还在院中停着,只是这么粗粗一看都能窥见两家的财力是如何的雄厚。 赵璇坐在堂上,和韩朝一起接受了一对新人的叩拜,嘱咐他们好好过日子,当众交给赵晗一只盒子“我给你的嫁妆全都加起来也没有这只盒子重要,你要明白这对你很重要。” “......姐姐......”赵晗泣不成声道。 “行了,大喜的日子不必这样哭哭啼啼的,若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韩朝见赵璇也有些哽咽,迅速打断她们的对话,示意孟敬亭赶紧叩头起身了事。 来的都是些江湖上的故交,热热闹闹的坐了满堂满院,喝酒划拳玩得不亦乐乎。 赵璇坐在主桌上看着孟敬亭一桌一桌的敬酒,即便提前吃了解酒药,喝得酒水中叶做了手脚,可还是很快就红了脸,脚步渐渐虚浮。“叫人备下醒酒汤和热水,一会儿姑爷醒了再送进房中。” 接受到赵璇的目光,韩朝端起杯子迎了上去,勾着孟敬亭的肩膀帮他挡酒。“诸位手下留情,大喜之日总不能叫他醉得人事不知是不是!”说着就挡在他身前,将递过来的酒一杯杯饮入腹中。 大家嘻嘻哈哈的都没有揪住孟敬亭不放,只叫他歇好了继续。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解脱的孟敬亭连道好几声谢才在石勇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离开。 赵璇正欲离开,忽然看见有人朝自己走来,却是个陌生的面孔。绿萤第一时间挡在赵璇面前“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达官贵人家中都会养会说话的狗,从前没见过只当人家是胡说八道,现在看了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你就是徐影吧?”赵璇上下打量了一番,料定这人就是帮孟敬亭搭理云州事宜的最重要的帮手。 徐影眉头皱起“你知道我?” “我不止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做了什么。”赵璇道。“坐下吧,不然看起来实在有些怪异。”一坐一站,险把赵璇的脖子仰断。 准备了好几天的腹稿被赵璇淡定的反应打断,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徐影摇了摇头,重新整理思绪,刚要开口就被赵璇抢先“我听说云州的生意都是你在打点?” “啊?是,我已经打理了四年了。”说着她挺起胸膛,满脸神气道。 赵璇抿了抿嘴“原来如此,我原先还奇怪孟门主一个男子怎么能够将账目查得细致入微,原来是有你在背后襄助。” 她直觉这个女子比传说中更难应付,徐影突然就后悔了,自己不应该被那帮老油子鼓动来给门主夫人上眼药。“都是为门中做事。” “想来你们云州商铺的人应该都已经知道那个地方被你们门主送给门主夫人做私产了。”赵璇含笑道。 “铜雀台可不是个靠裙带关系就能够站稳脚跟的地方。”徐影皱眉道。 对面酒桌上有几个人明眼看像是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实一直时不时的看着这边的动静。赵璇道“你既然能够查出账面的亏空,应该也不是个愚笨的人,怎么就被辈分拘束住,成了别人的棋子,替别人挡枪?” 徐影下意识的要转头,却被赵璇叫住“好好打理云州,那地方可是个聚宝盆。你在云州这些年应该也有觉得束手束脚的时候,若没了这些牵绊你大概也能做成一番事业。” 枕边的人睡沉后,孟敬亭陡然睁眼,眼神清明,定定的看着她,抚过她娇嫩的眉眼,留恋不已,起身后在床沿坐了很久,才将放在枕边的盒子拿在手中。手指搭在锁扣上摩挲了很久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盅。 确认赵晗已经睡熟后孟敬亭将灯油倒进琉璃盅内,看了半天除了摇晃的灯影什么也没看见。他忽然自嘲一笑,他怎么会觉得赵璇能够信任自己呢。 窗外传来喜鹊的叫声,这分明是个大好的日子,孟敬亭想一想自己也没吃亏,乐呵呵的就又回了床上,抱紧睡得很沉的人,埋首在她颈间深深的吸了口气。阿晗,你可知道我为了娶你究竟放弃了什么。 按理说新妇进门是应该要拜见舅姑的,可孟敬亭是个父母不详的弃儿,所以竟没有可以早起拜见的人,他也乐得和赵晗好好的歇一歇,竟一觉睡到晌午。 三日后回门,看见赵晗的气色很好,赵璇才略略安心,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就叫韩朝把孟敬亭带到别处,自己领着赵晗进了内厅。 一进去赵晗就难掩兴奋的说“他根本没说要看匣子的事情,就是我把匣子塞到他手里他都不看。姐姐,你误会他了!” 赵璇看着她盘起来的妇人发式,笑道“他若能真心待你自然是好的。” 饭后韩弗思掺着赵晗问了很多和婚礼有关的问题,她年纪尴尬,赵璇并没有让她出来见客,当日种种热闹竟都只能从别人口中听闻,怎么不叫她急得抓心挠肝。 孟敬亭亲奉茶水,姿态恭敬有理,看起来愈发的像一个大家公子,进退有度。“姐姐、姐夫喝茶。” “阿晗夜里睡得好吗?”赵璇没有碰茶杯。 “睡得很沉,怎么也叫不醒。”孟敬亭道。 赵璇这才端起杯子,用杯盖拨了两下浮在面上的茶叶。“阿晗的嫁妆够多吗,配得上你铜雀台门主的身份吗?” “我是真心求娶阿晗,即便什么都没有,我也心甘情愿。”孟敬亭道。 “夫妇之道贵在信任,希望你不要让阿晗失望。”赵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 孟敬亭淡笑道“姐姐的教导我都记住了,反正两家住得近,姐姐可以常来做客,阿晗不像姐姐,在这里除了姐姐什么也没有。” “她不是还有你吗?”赵璇笑道。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各自喝了一口茶。 韩朝虽然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却根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有种像是听懂了,可是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懂的感觉。只能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跟着喝了一口茶,装模作样的笑了笑。 回去的路上,赵晗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我们说你睡觉很沉,怎么都叫不醒,像只小猪。”孟敬亭揽着她笑。 “哎呀!你们怎么能坐在一起笑话我呢!” 说笑声从车内传出来,传进赵璇的耳中,她扬起嘴角,一边笑,一边往回走。这本不是她期望中的生活,可阴差阳错,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