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嫁》 v第一章[10.29] 【第一章】 玉惊鸿正准备去兰房看一看她刚养了几天的兰草,可她拎着花锄刚走到院子里,还没出二门呢,豆大的雨粒儿便从天而降。 她抬头望了望,方才蓝湛湛的天上还挂着一轮红艳艳的大日头的,可一转眼,倾盆大雨便不约而至,玉惊鸿只得又跑回了屋里。 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有停雨的意思,玉惊鸿索性放下了花锄,回屋里打棋谱去了。 人说六月天说变就变。 这场雨一下起来似乎就没有停的意思,玉惊鸿在屋里摆棋谱……直到脖子有些酸了,眼睛也有些涩了,这才听到外头雨打芭蕉叶的声音小了好些,想是要停雨了。 她走到窗边,本想远眺一番窗外的连绵青山养养眼,不料两个婆子正在她窗檐下躲雨,她们以为四下里无人,便嚼起了舌根子。 张婆子说:「哎,你说,我们家大娘子这样儿的模样,这样儿的人品,这样儿的性情,那宋其光居然还在外头讨个小老婆,而且还瞒了这么些年,连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算一算……竟是刚娶了我们家大娘子的第二年,他就纳了乔氏的,这种人还真是坏,连我听着都生气。」 王婆子道:「怎么不是呢,我的老姐姐,我听着都生气,我们大娘子嫁去宋家整五年,为那宋其光侍候公婆,教养小姑,还要打理朝堂人情,管理产业……结果呢,宋其光竟这样欺负人,纳妾都要瞒着大娘子,还生了一堆上不得台面的小崽子。这摆明了就是不把我们大娘子摆在眼里,要我说,我们大娘子与他和离得好。」 张婆子道:「话虽如此,可和离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那些个光明磊落的,自不会说三道四,可那些个八卦小人,却定会在后头戳我玉家的脊梁骨。」 王婆子回:「我却不同你想的,刚你也说了,大娘子这样儿的品貌才情,哪个公候家的夫人太太不是赞不绝口的?且我们大娘子今年也才十九,要遇上个好人家,怎么就不能嫁过去当正头太太?」 张婆子长叹道:「好啦好啦,我们也别在这儿说东说西的,夫人交代的活计还没做完,这会儿雨停了我们赶紧做活去。」 王婆子回:「就是这样,老姐姐我们快走吧。」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待婆子们离去,玉惊鸿这才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她揉了揉眼眶周围的穴道,看向了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她有些不高兴,方才那两个婆子口中的玉家大娘子就是她。十四岁那年,她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少年将军宋其光。婚后,宋其光便赴边疆驻守了,玉惊鸿则在京城的府里,替他照顾双亲,教养幼弟幼妹,任劳任怨。 小夫妻俩虽然聚少离多,但玉惊鸿心心念念的都是宋其光。她白日里料理家务,侍奉公婆,教养弟妹,到了夜里,她就掌了灯,一边督促弟妹读书做功课,一边给他,或是给公婆做衣裳做鞋袜…… 这夫妻分居两地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 原本玉惊鸿以为,这样的日子再熬上几年,等到宋其光攒够了资历调回到京城,夫妻俩便能长相厮守了。可让让玉惊鸿始料不及的是……今年年初,有个姓乔的妇人带着孩子竟寻到了宋府,直说她是宋其光在四年前纳的妾侍,那男孩儿也是宋其光的长子。 玉惊鸿如遭雷劈,她本不信,奈何越调查,真相就越让她崩溃。 原来在这五年间,宋其光不但抬了这位贵妾乔氏,更纳姬妾通房无数,膝下庶子女足有六七人,而玉惊鸿与公婆,小叔小姑子都被瞒在鼓里。 她受不得这委屈,与宋其光大吵,宋其光竟然以五年无所出而指责玉惊鸿。玉惊鸿的心都凉了半截……她不顾公婆叔姑的劝解与阻挠,与宋其光大吵了一架,忿而与他和离。 这一年,玉惊鸿十九岁,她心灰意冷的回到了娘家,投靠因年迈多病已经引退的父母。 其实玉惊鸿也不是多么脆弱,伤感的人,父母作主盲婚哑嫁,她遇上这样的男子,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但幸好,她也算是及时回头了。 若是真按着那些个目光浅薄的妇人所说的什么夫为妻纲,好女不侍二夫的,让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继续与宋其光做夫妻,不但要养着宋府十几口人,还要给他养姬妾庶子……那她的这一辈子才算是真的毁了。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及时回头……可她毕竟在宋府当了五年主母,早就已经把那里当成她的第二个家。如今她和离了,搬离了宋府,心情也没那么快就能调整过来。 这些年,因家中两位兄长俱已成家,均定居于京城;父母心疼她,怕她总在京城待着,会想起以前不快活的事儿,索性带着她来到了这偃城乡下的庄子里散心小住。 白天,玉惊鸿倒还能强颜欢笑侍奉父母,可到了夜里,一想起宋其光对她的背叛,她就……难受得彻夜难眠。倒也不是她有多恋着宋其光,只是她曾为了他的家全心全意的付出,竟落得如此下场,怎不教人万念俱灰。 父母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便有意找事让玉惊鸿去做。因玉母极爱兰草,玉惊鸿便常常上山去采摘野生兰蕙,带回家中好生侍弄,改良品种。几个月下来,竟被她养出了极妍丽清雅的兰草,使得玉家的兰草远近有名,好些人都慕名来求。 此时见雨停了,玉惊鸿在便鞋上又套了双厚齿木屐,又挎着小篮子,拎着花锄去了兰房。 兰房里有几十盆她正在伺弄的兰草,还有些其他寻常或不同寻常的花木,原也不用天天来看,但玉惊鸿喜欢和这些清幽淡雅的花草待在一处,就天天来。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着这些兰草,也教人心生欢喜。 只是,玉惊鸿不知道的是,她家前院来了位年青俊朗的客人。 玉老爷急急迎上前,「王……」 崔宁远对着玉老爷一拱手,打断了玉老爷的话,说道:「先生,我父……我父亲的意思是,如今也是出门在外,他老人家不愿意暴露行踪,请先生看在往年也教过学生几年的分上,千万不要多礼,也请原谅。」 玉老爷听了,只得应了,又问:「那不知崔公子所来为何?」 崔宁远道:「先生也知道,我父亲病了这许久,也就是搬到了这儿才好些了,听说府上的兰草养得极好,特让我来求上两盆……」 玉老爷顿时有些迟疑,这崔宁远之父的居所距离玉府也不远,前天还来家中作客,若要求花,怎么前几天不说,非得等到崔宁远回来了才说? v第二章[10.29] 想到这儿,玉老爷不由得又打量了崔宁远一番。 他是知道崔家的底细,但见崔宁远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刚从外地回来就赶过来的,倒也是孝心可嘉。 玉老爷摸了摸胡子,沉吟一番,吩咐家丁,「去请了夫人过来。」 家丁领命而去。 不多时,玉夫人赶了过来。 崔宁远向玉夫人见了礼,道明了来意,玉夫人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巴巴地让她这个妇道人家来前院见客,原来是崔公子。这崔公子是来求兰草的?那家里的兰草多得是,且凭这崔公子的身分,就是多送他几盆兰花又如何? 可不待玉夫人应允,玉老爷便先朝她使了个眼色,又问她,「惊鸿手头还有几盆兰草呢?」 玉夫人愣了一下,心想老爷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一是家中明明有多余的兰草,怎么还这样劳师动众的来叫她?二是……崔公子毕竟是外男,老爷怎么在外男面前喊出了小女的闺名? 玉夫人与丈夫是多年夫妻,当下便斟酌着丈夫的意思,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 崔宁远也是个聪明人,见了玉夫人为难的模样儿,当即说道:「求先生夫人看在宁远一片孝心的分上,成全了宁远,就是等上几日或花些功夫也是值当的。」 玉老爷立刻说道:「崔公子,实是家中已无多余的兰草了……若是公子着急想要,又心诚想要,我倒有个法子……」 「先生请讲。」崔宁远恭恭敬敬地说道。 玉老爷道:「不若就让家下小女领着公子上山去寻两株兰草回来,如何?」 崔宁远愣了一下。 玉老爷又道:「若是公子嫌山路难行,那也不要紧,就等过两日天晴了,让小女去山上寻了兰草来,再将养上三五个月,总能送到府上去给令尊赏花的……」 「要等上三五个月?」崔宁远失声惊呼。 玉老爷摸着胡子,装模作样地信口胡诌,「是啊,我们府里的兰草,全是几个月前小女亲自去山上采回来,放在兰房养上三五个月,与好些婆子每日侍弄,勤于照料,就是日后送了出去,也能成活,要不然……哼,怎么养都不活。」 玉夫人一听,立时憋住了笑,连忙把头扭到了一旁,不敢教旁人看见她面上的古怪憋笑表情。 崔宁远有些半信半疑的。 玉老爷又道:「再说了,令尊身体欠佳,公子若是亲为父亲上山寻兰……令尊知道了,光是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令尊心想事成……」 些话一出,崔宁远便道:「那有劳玉家娘子了……」说到这儿,他便觉得有些不妥,心想他怎么好和玉家的小娘子单独上山,为何玉老爷不是派个下人带着他上山? 只是,玉夫人早得了老爷的示意,颠颠儿跑去后院喊人去了。 玉惊鸿得了信儿,很是稀奇,爹娘教她领个陌生男子上山去,而且还是现在就去?可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想上山寻兰草,光是脚程就是整整一天。这会儿上山,怕是明天都下不了山。且又还是雨后,山路崎岖又湿滑,如何方便上山? 不过,看着娘亲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不能得罪这位崔公子的模样儿,玉惊鸿心想,一来呢,爹娘总不会害了她;这二来呢……反正她一个和离女,既没打算再嫁,又知道自个儿不会再有什么好名声了,那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那,去就去吧。 上山于她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所以玉惊鸿动作麻利地收拾妥当,跟着娘亲去了前院。 不料,见了那崔公子,玉惊鸿先是一惊,继而释然了。 原来这崔公子看起来大约二十三四岁,应该还没成亲,因他只束了冠,并没有结发。按着梁国的风俗,这男子成年后便要束冠,成亲后才可结发。 且这人的身材身形高大,宽肩阔胸,腰际精瘦结实。除此之外,他也还生得极好,轩眉入鬓,朗目如星,也不知怎么的,还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意? 见这男子品貌极佳,气质出众,玉惊鸿心中最后一丁点儿的疑虑也打消了。没错儿,先前她也在心里犯嘀咕,心想这莫不是爹娘变着法儿的让她相看? 如今一见这崔公子这样的人才品貌,还是个没娶过妻的;且从衣着气质来看,他也必定是个非富即贵的。这样的公子,她一个和离过的失婚女怎么配得上? 当下,玉惊鸿也不多说,辞别了爹娘就领着崔公子出了家门。玉府倚山而建,只要沿着小路绕过佃户家的农田,再走上二三分地,就上了山。 殊不知,这边玉惊鸿刚领着崔公子出了门,那边玉夫人就满面愁容问上了玉老爷,「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让惊鸿和那贤郡王在外头单独相处上两日?难道说……老爷,你还想搓合惊鸿与贤郡王不成?」 玉老爷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玉夫人有些不安,「可妾身总觉得……这好像不太合适?贤郡王的身分也太高了,虽然我们惊鸿是不差,可是……」 玉老爷骄傲地说道:「老夫在引退前也是帝师,我家的惊鸿怎么就配不上他贤郡王崔宁远了?」 说着,他又摸了摸胡子,正色说道:「再说了,打上个月淳王搬到了我家隔壁的庄子上以后,还特意交代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分。尤其是要瞒着惊鸿,我说呢,当时我还纳闷儿来着,心想他这葫芦里卖得是啥药,今儿一见贤郡王,我总算是明白了。」 v第三章[10.29] 「夫人你想想,若淳王无意和我家结亲的话,又何必眼巴巴地派贤郡王到我家求个什么兰草?要知道,淳王他自个儿就是三天两头的来我家蹭吃蹭喝的。他想要我家兰草,还用得着让贤郡王亲自来,使个下人过来说上一声不就得了。」玉老爷说道。 玉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只是做娘的始终想太多,便又愁道:「贤郡王好是好,就是身分太高。他本是先帝与太后娘娘亲儿子,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原是因为淳王爷无后,先帝才让他过继到淳王爷膝下的。」 说到这儿,玉夫人更加的心慌意乱,「要万一他看不上我们惊鸿怎么办?惊鸿心里本就难受,再来这么一出,她岂不是……」 玉老爷安慰她,「我们惊鸿那么好……我还真不怕贤郡王会看不上惊鸿。我倒是担心万一惊鸿这孩子不答应,那可怎么办,毕竟先前宋家欺人太甚……她怕是再不愿意嫁人了。」 玉夫人一听,更是愁肠百结,唉,儿女都是债,惊鸿在婆家被欺负,她生气;惊鸿和离回了娘家,她心疼;听到外头的人非议惊鸿,她愤怒;这会儿要是贤郡王看不上惊鸿,她难受;可要是贤郡王看上惊鸿,两人能成……她又有些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女儿再嫁出去。 想到伤心处,玉夫人抹起了眼泪,埋怨夫君道:「我那一朵花儿似的女儿,先被老爷许给了那宋其光,竟吃了这许多苦头。这回你又想把她许给贤郡王……我不管,要是这回惊鸿还嫁得不好,我、我……我也要和离。」 玉老爷一呆,随即满面通红,「你……」 这声你字一说出口,他又长叹了口气,「夫人,你就放心吧,这回我可看准了。当年贤郡王也与当今圣上跟着我读过几本书,贤郡王的秉性我是知道的……」 玉夫人拂袖,打断了他的话,「当年我嫌宋家太穷,也是你让我莫欺少年穷的。现在你瞅瞅,哼,反正这回我可再也不委屈我女儿了。要是惊鸿不想嫁,就算他郡王,就是圣旨下到我家门了……我也要抗旨。」说完她便甩了袖,气冲冲地回了后院。 「你……」玉老爷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女儿也是他的心头肉,虽说女子再嫁从己,可他这个当爹的,当然希望女儿可以嫁得更好。 玉惊鸿可不知道她的爹娘这会儿正为了她而担心,争吵不休。她背着背篓,引着崔宁远上了山,而崔宁远则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老实讲,崔宁远心里是有点儿不爽快,他刚刚才在漠北边关打了个胜仗,父王就连下了三四道催令,让他尽快赶到偃城的庄子,说是父王身子不好。 崔宁远急得一路骑了快马,四五天不眠不休的,总算赶到了庄子上。可是,父王却是面泛红光,声若洪钟的样子,真没看出父王哪儿不好了。 不过,崔宁远也不傻,他大约能猜出原由,他今年已经二十三了,还未娶妻。父王,太后与当今圣上都在着急他的终身大事,所以他也能猜出来,这恐怕是父王催他上玉家来相看吧? 不过,父王是不是太着急了?崔宁远刚刚才回到自家庄子上,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就被父王催促着来到玉家,求什么兰草?浑然不顾他出门那会儿还下着大雨。 如果没有猜错,父王让他来玉家求兰草,玉老爷又让女儿玉娘子领着他上山去,所以说,父王与玉老爷的意思是想搓合他与这玉娘子? 崔宁远忍不住打量了走在他前头的玉娘子一番。 大约是因为知道要走山路,所以玉娘子将一头长发编成了乌黑油光的大辫子垂在脑后,头上还戴着巾帼,想避免让雨水露水打湿了头发,也不让荆棘枝条挂住头发。 让崔宁远感到惊讶的是,这玉娘子身上穿的,竟然还是改良版的短打。短打本是穷苦人家的男儿打扮,为了方便做苦力活计。但她身为女儿家,上身穿着对襟半袖衣,下身穿着宽松的裤装,自小腿处便紮起了绑带,大约是为了怕失礼,她还是又加了条四片裙。 她的脚下蹬着一双鹿皮小靴,小靴下还踩着木屐;身后还背着个背篓,背篓里装着镰刀,锥子,细柄花锄等物。 本朝自开国以来便抑武扬文,所以朝中无论男女都以病弱纤秀为美。 可玉娘子这身打扮,看起来不伦不类,但胜在身段苗条,步履又矫健轻快,爬起山来那可是清清爽爽。崔宁远心下赞叹,好个身姿灵巧,长腿柳腰,一点儿也不矫揉造作的小娘子。 其实他与玉家娘子,也有点儿渊源,玉老爷在引退之前是太子太傅,崔宁远幼时曾与皇兄一块听玉老爷授过课。后来玉娘子嫁与宋其光,那宋其光又正好是崔宁远的部下,只是今年年初,听说玉娘子与宋其光和离了。 这玉娘子……好像闺名唤惊鸿,看起来容貌穠丽,气质不俗,谈吐也是端方可亲的模样,真真儿是位翩若惊鸿,婉若蛟龙的人物。 所以崔宁远觉得有些诧异,玉娘子这样儿的容貌,这样儿的家世,宋其光为何不好好珍惜,却要纳个皇商的女儿乔氏为贵妾? 崔宁远见过乔氏,那是个艳脂俗粉,目光浅薄的妇人,光是从玉氏与乔氏的外表来看,乔氏便是给玉氏提鞋也不配,宋其光是脑子进了水? 想到这儿,崔宁远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他毕竟是当朝郡王,玉娘子虽然看着漂亮、水灵,可是……她是和离过的女子,太后是万万不会容许他的郡王妃是个和离过的女子的。 所以,父王到底是在折腾什么呢? 就在他心念神动之间,玉惊鸿已经领着他走了有半个时辰了。两人一直沉默着,而玉惊鸿见他衣着华贵,气质出众却又孑然一身的模样儿,忍不住问道:「公子身边也没个伴吗?」 看着她灵动的身姿,听着她甜润悦耳的声音,崔宁远心头的怒火熄了大半。 他不答反问:「怎么玉娘子也不带个身边人?」 玉惊鸿答道:「家下仆从都领着活,我身边本也有个丫鬟,只是这几日她病着,就让她回去养病了。」也主要是因为家下的仆从婆子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她亦不敢带着他们爬这样险峻的雄山。 崔宁远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两人便冷了场。 因玉惊鸿常常上山寻兰草,有时候与丫鬟仆从独自在山林里住上两三日也是有的。玉老爷放心不下,便花钱让家里的几个佃户背着粮食,斧刀等一应物什上山。在几处合适的地方建了几间极为简陋的小木屋,既方便玉惊鸿上山寻兰草,也方便往来的猎人们歇脚休息。 又因为今日上山的时辰实在是晚了,要想赶到最近的落脚点也得加快速度,所以玉惊鸿在前头领路,虽山路崎岖难行,但她走得又稳又疾。 两人行了一段路,习惯在漠北苦寒之地的崔宁远见了这青翠大山,不由得兴致极高。只是觉得在前头带路的玉娘子脚程极快,就连他这个习惯了行军操练的王爷将军,也有些吃不消。他既为玉娘子的体力感到惊诧,也有些犹豫。 v第四章[10.29] 默了一默,崔宁远开口询问:「敢问玉娘子,那兰草究竟在何处呢?」 玉惊鸿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身形并末停下,边走边答道:「兰草是隐世之花,生于山涧旁的险峻之地,想要寻到好看的兰草,还真是可遇不可求。」 听到这儿,崔宁远一怔。 玉惊鸿又解释道:「我们得赶一赶路,趁天黑之前上到麒麟峰,那儿有个落脚点,歇上一夜,明儿再上到珠女峰,那儿有个涧谷,里头的兰草生得可好。」 崔宁远一惊,「什么?还要在山上过夜?」 听了这话,玉惊鸿有些诧异,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是啊,所以我们得快一点儿,要不然天一黑,我们就没法子走夜路。公子请看,这才下过雨到处湿漉漉的,生火也困难,过夜可难受了。」 崔宁远看了看天边略有些西沉的日头,面露不悦,「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难道府上果真连一盆多余的兰草也无,明明……」明明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听崔公子的语气,玉惊鸿更加地笃定了,肯定是自家父母不愿意把兰草给这位崔公子;或者说,是想拒绝但又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让她带着他上山,是想逼着他知难而退吧? 这么想着,眼看着前面马上就要走到分岔路口了,玉惊鸿心想,既然这样,那还真得逼着他早些下山,最好空手而回了。于是她腰身一扭,故意带着崔宁远走上了一条更加崎岖的山路。 玉惊鸿更加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崔宁远则如影随行。 他心情郁闷,可玉娘子一直在他前边儿引路,他不自觉就被她灵动的身姿,苗条的纤腰给吸引住了。因山路崎岖,她需要时不时地跳跃一下,好避开沆洼之地。所以她的纤腰时不时地扭动一下,更加显得柔韧纤细;饱满的蜜桃型丰臀正随着前行的节奏有些略微的颤动,一双长腿儿从四片裙下若隐若现…… 莫名其妙的,崔宁远就觉得有些口乾舌臊。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 玉惊鸿走在前头,也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她不由得心下暗喜,过了一会儿便回过头,假作好心地问道:「公子可要歇息一会儿?」 「不、不必了,寻得兰草要紧,兰草要紧。」崔宁远连忙说道。 玉惊鸿趁热打铁,「不若我先送公子下山,我再重新回头上山替公子寻兰?」 「不不不……在下来时,家父万千交代,这回定要寻得兰草才能归去。玉娘子,我们还是……快些前行吧。」崔宁远面红耳赤地说道。 玉惊鸿抿着唇儿打量着他,这崔公子满面憔悴的模样儿,殊不知崔宁远策马疾行三千里能不累吗?而且这一路行来,他面红红的,呼吸也沉重,显见得是个文弱书生,也难得人家一片孝心,她还是……不要为难他了吧。 于是,她柔声说道:「公子一片孝心,定能感动天地,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寻到一株最好的兰草,那我们这就走吧。」说着,她在前头带路,继续走,却略微放缓了脚步。 殊不知,她温柔妩媚的声音,却引得他更加心如撞鹿,幸好她不再回头看他了。 崔宁远抚着自己的心口,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第二章】 终于,当天快黑的时候,玉惊鸿突然指着远处山峰的某个位置,转过头,对着崔宁远笑道:「到了到了,就那儿,我们再走快些。」 她肌肤白晳,却因为一路急走,面颊透出了健康的绯红色,再加上眼波流转,笑颜盈盈…… 崔宁远再一次面红耳赤,他转过头,又佯装什么心事也没有似的,淡淡地嗯了一声。 玉惊鸿心想,这崔公子好高冷,不过她最最担心的事儿总算是揭了过去,今夜不用睡在湿湿的荆棘堆上了,所以她还是很高兴,并没有在意他的冷漠,她更加加快速度,带着他朝麒麟峰下的那栋小木屋赶去。 不过一会儿,两人终于赶到了小木屋那儿。 崔宁远打量着这屋子,小屋看起来是新建的。正屋只有一间,屋子正中间用石块砌了个烤火用的炭围,后头有间柴房,柴房里有简单的锅灶,被剁好了还堆得整整齐齐的柴堆,有盛了大半缸米的米缸,灶下还堆着些山药,凉薯等物,以及柴房的后门处还有两个已经接满了雨水的木桶。 看来,这幢简易的小木屋也就是供来往猎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玉惊鸿一进屋就开始了忙碌。 她动作利落地用火石在灶膛里生了火架锅、放水,从她背篓里拿出了小袋米,倒了些米粒在米缸里,又用个竹筒杯量了两杯米出来,倒进了锅里,然后捡起灶下的山药,削皮清洗再切段,也扔进锅里。 忙完这一切,她又问崔宁远,「公子你会生火吗?」一看这崔公子,便知他出身富贵,她觉得他应该不会生火,但她也没欠他什么,不应该所有的活都由她来做。 幸好崔宁远点了点头。 玉惊鸿笑了笑,说道:「那劳烦公子去拿些柴枝来,在正屋里烧起篝火,厨房后头有现成的柴枝。」说完,她提着斧子出了门。 崔宁远依她所言,去取了些柴枝过来,堆在正屋中央的炭池里,很快就生起了篝火,跟着他突然听到了外头传来了咚咚咚像是砍树的声音。 崔宁远出门一看,果然玉娘子正在距离小木屋不远处,抡着斧头正在砍树。他连忙过去,可也不好直勾勾地去看人小娘子,只得把头转到一边,淡淡地对她说道:「让我来,你去看看厨房里煨着的粥。」 玉惊鸿犹豫了一下,她的手已经有些酸了,再想想,她都已经把这颗树砍得差不多了,这崔公子虽然看着文弱,但只要多劈几斧子,应该能劈断吧?于是她把斧子交给他,她则转身走向了小木屋,做晚饭去了。 v第五章[10.29] 崔宁远拿着斧子,看着已经被她劈了近一半的树,觉得有些稀奇。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女子砍树,不由得十分诧异。心中又生岀了几分对玉娘子的好感。他拎起了斧子,轻描淡写朝着玉娘子已经连砍了好几下的地方补了一斧子,那棵树便应声而断了。 跟着,他掀开袍角,动作利落地将倒在地上的那棵树砍成了柴枝,抱进厨房后头一一堆好。 不过一会儿,玉惊鸿就做好了晚饭,其实晚饭倒也简单,不过就是熬上一锅粳米粥,再配上玉惊鸿从家中带来的胡麻饼,并两样佐粥小菜罢了。 只是,小木屋并不大,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着实有些尴尬。 玉惊鸿与崔宁远捧着碗,相对而坐,想看不到对方都难。 她捧着碗,低头饮粥,注意力却全都被坐在对面的崔宁远吸引住,今儿个来爬山,崔公子却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确实如飘飘谪仙般清隽俊透,可今天下过雨…… 玉惊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他的袍角,他的袍子肯定已经被地上的泥水给拖曳得泥泞不堪了。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袍角居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且他跟着她爬了这半日的山,还砍下了一整棵树,并且还用斧子将那棵树给剁成了一块一块的柴火,晾在厨房后头。 如此劳作了一整天,他虽面有菜色,眼圈下也挂着浓重的青影,但他整个人看起来面容整洁,衣着整齐,就连靴子也是干干净净的,完全没有半分不妥的样子。 此刻他危襟正坐在篝火前,慢条斯理喝着粥,既不露齿,也没发出半分啜粥的声音。 玉惊鸿低下了头,心想这崔公子到底是何方人士,教养如此之好?再想想,崔乃当朝国姓,难道说这崔公子,竟是当朝皇室宗亲吗? 想到了这儿,玉惊鸿更加不愿意与他有任何交际,便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在这儿暗中打量着崔宁远,崔宁远其实也在打量着她,如此腰细貌美,明明家世清贵,却难得的不带一丁点儿的娇气,爬起山来动作迅速,生火做饭干练俐落。虽说力气小了点儿,砍棵树半天也没砍下来,但她绝不是个花架子,就连他这个惯行军的大男子也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这玉娘子是怎么练就的?她怎么就跟京中其他名门世家里的那些弱鸡儿一般,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完全不一样呢? 玉惊鸿也觉察到,对面的那个他,好像在打量她,她觉得尴尬,索性将吃完了山药粥的碗放到了一旁,拾起一根细枝柴火,在地上画了个棋盘,自个儿博弈了起来。 崔宁远观察了她一会儿,等她画下了七八个黑子儿跟白子儿,他略一思忖,便说道:「这是吴图二十四盘里的隔叶黄鹂局?」 玉惊鸿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反问:「公子也知道吴图二十四盘?」这是失传已久的古棋谱,爹爹晓得她爱下棋,特别借来一本让她誊抄了。而书中记载的二十四盘残局,她已解了三盘,这一盘隔叶黄鹂她已经想了好几天,虽然暂时还没能解出来,但已然有些头绪了。 此刻听到崔公子一眼道破了这盘棋,她有些惊喜,便追问道:「不知公子可否赐教一二?」 崔宁远点了点头,他父王也爱下棋,这吴图二十四盘正是他父王的珍藏。往年他追随父王驻守边关时,无论行军操练累到极点,抑或是战事繁重,父王每天都会挤出点时间出来与随从下棋。 先皇也知道父王爱棋,因此四处张罗了旧棋谱,尽数赐予父王,吴图便是其中一本。而在这些年里,父王或是自解,或是求问了不少名士,一早儿就已经解出了这二十四盘残局的解法。崔宁远当然也知道。 当下,他便将粥碗放到了一边儿,接过了玉惊鸿递过来的小木枝儿,开始执起了黑子儿。 与崔宁远早就知道解法不同,玉惊鸿是完全不知的。所以她落子儿极慢,每一步都需要沉思熟虑。 当崔宁远落了二十余子以后,因玉惊鸿的想法格外与众不同,崔宁远原来的解棋法子已经无用,但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致。于是,两人你来我往的,直到深夜,这盘棋局才解了。 两人平局。 玉惊鸿很是敬佩,笑道:「公子棋艺精湛,小女自愧不如。」不管怎么说,这盘棋她已经思索了好几日,比不得这崔公子一上手便能解局。 殊不知崔宁远才是满心羞愧,他执的是黑子,按惯例开棋先走白子,这平了局,便是黑子落后一步。但这隔叶黄鹂局他原本早已记得烂熟于心的,全因这玉娘子诡思奇想,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也才让他也跟着用自己的想法,逐步解了这困局。可他也不好说破,只得说道:「玉娘子才是棋艺高超,是我输了。」 「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小女执白子儿先行一步,占了便宜罢了。」这困了她好几日的棋局终于被解开,再加上崔公子的性格如此谦逊,玉惊鸿实在很高兴,便多嘴说了句,「想不到公子竟是高手,幸会、幸会。」 崔宁远连忙说道:「只因家父酷爱博弈,这才跟着学过几盘……」 玉惊鸿顿时心生向往,「若能有幸与令尊过上几局才好。」 崔宁远笑道:「一定会有机会的。」说起来,他也有些惊诧,看起来玉娘子不但不知道他的身分,而且也不知道他父王是谁?可明明两家人的庄子只隔了不到三分地儿。 可不得不说,这样儿的交往,似乎又更容易看到她的本性。 这时,玉惊鸿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听说公子上山寻兰,也是为了令尊?不知令尊……」 崔宁远点头,「家父病体抱恙,听闻府上兰草奇趣,心向往之,命我来向府上求兰草,这才不得不叨扰玉娘子了。」 玉惊鸿听了,叹气道:「家中尊长们年纪大了,身子骨儿不如从前了,总会有这样或那样儿的毛病。我们为人子女的,先别管自个儿心里想些什么,只管在言语上多顺着些他们,就是最好的孝顺。」 崔宁远深以为然,「不错。」 两人聊了一会儿的天,玉惊鸿突然觉得有些肚子饿。 v第六章[11.06] 她本想忍忍算了,偏偏晚饭吃得太素,份量也少,此时饥火难耐,似是有些压制不了。再想想崔宁远和她吃得份量差不多,而男子的饭量本就比女子大,想来他应该也饿了。 于是她便问道:「也不知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崔宁远答道:「约莫已过了二更。」 「你怎么知道?」玉惊鸿奇道。 崔宁远苦笑了起来,「不瞒玉娘子,我素有食宵夜的习惯,一到二更,必定肚饿,所以……」 玉惊鸿噗哧一声,掩嘴而笑。 他有些面红,拿过一枝燃烧着的柴火,站起身对她说道:「白日里见外头好像有棵野刺果树,我去采些野刺果回来随便裹裹腹,玉娘子要是觉着困了,先歇着吧。」 玉惊鸿连忙制止他,「黑灯瞎火的岀去做什么,你听这雨声滴滴答答的,好像外头又下了雨。不若我做点儿热食吃吃就好,火把给我吧。」 说着,她也站起身,不由分说便夺过了他手里的火把,一扭身,去了柴房。 崔宁远犹豫了一会儿,弯腰拾起方才他和她用过的粥碗,也进了柴房。 玉惊鸿已经在灶前忙碌了起来。她先用火把,灶膛里引了火,又架锅倒水盖上了锅盖,然后又把火插进摆放在灶上的一只陶罐里,再从的背篓里拿出了一小块用叶子包好的腊肉,用刀切了几片下来,揭开锅盖将腊肉扔进水里再盖上锅盖。 接下来,她又从背篓里拿出了一小袋面粉,倒了些在钵里,掺水揉起了面团儿。等到锅中水沸腾了,整间厨房都飘起了腊肉的浓香,玉惊鸿这才用擀面杖将面团儿擀成薄薄一层,再用刀切成了细细长长的面条。 锅里的腊肉已经被煮得软烂,玉惊鸿将面条放入腊肉汤里,然后洒了些盐,最后抽去灶膛中多余的柴火,等到灶腥里剩余的炭火燃尽之后,她方始拍手笑道:「大功告成,我们有汤面吃了。」 早在玉惊鸿忙碌着的时候,崔宁远站在一旁已经看得呆了。 呃……虽然说,大家闺秀须识德容言功,但有钱人家也不会真舍得让自家的小娘子上灶台烹饪、浆洗、缝补什么的,只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就成。可这玉娘子的动作……怎的生火做饭这样熟练?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她居然煮好了这样一大锅热气腾腾又香气四溢的腊肉汤面,这…… 再看看她苗条的身段,妍丽的面容,以及她清贵的家世,这样的小娘子,根本就是妥妥的宜室宜家。 崔宁远突然明白了父王的良苦用心,他千里奔骑刚到家,就被父王催着来求兰草,原本他还有些不太高兴,心想不就是求几株兰草,犯得着这么着急?再想想玉老爷居然也肯地让女儿领了他这个外男上山,这岂不就是给了他和玉娘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机会? 明白了双方尊长的意思以后,崔宁远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他仔细又打量了玉惊鸿一番,更加觉得她不仅品貌好、家世好,就连性格与才情也是一等一的。 「公子,我宵夜只能吃两口,恐积了食克化不了,用个大钵给公子盛面如何?」玉惊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这崔公子的身分看着就应该是非富即贵的,用个大钵给他盛汤面就只怕他觉得不够体面。 崔宁远笑道:「有劳玉娘子了。」 玉惊鸿这才用了个大钵,将锅里的大半汤面给盛了,剩下的用个小碗盛好,用个托盘端了出来。 崔宁远已经坐回到篝火边,还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枝,使得火势旺了些,也使这屋看起来更光亮些。 两人各自捧了自己的面碗,围在篝火边慢慢地吃着。 玉惊鸿突然笑了起来,「临时做的汤面,也没等醒面,这面不够筋道,公子见谅。」 崔宁远已经吃了好几口了,听了她的话,他连忙说道:「这汤面的味道实在好极,实是玉娘子费心了。」 玉惊鸿听了,莞尔一笑,虽然知道这崔公子讲的是客套话,但被人这么客客气气地对待着,也实在是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如今虽是六月的天气,可一到了夜里,温度就骤降,再加上山里又比山脚下还要冷上几分。所幸此时有篝火在前,玉惊鸿的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腊肉汤面,烤着火,吃着热汤面,别提有多么惬意了。 殊不知,崔宁远也觉得应如是。相较于玉惊鸿对温暖与食物的满足,他更觉得多添了几分秀色可餐,且还有这样一碗用咸香醇厚的汤汁伴着的热气腾腾又味道极佳的面条。 也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在他人生过往的二十三年中,并没有哪一个夜晚像这会儿似的,让人觉得心满意足。 两人各怀心思,默默吃完汤面,玉惊鸿便收拾了碗筷,避开崔宁远,躲在厨房后头略微洗漱了一番,这才又回到了篝火边,朝他道了晚安,然后安坐在篝火的一旁,和衣而眠。 夜深了,崔宁远看着已经陷入熟睡,眼眉间却仍显得英媚而又生机勃勃的玉惊鸿,心中有些窃喜,父王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玉娘子虽是和离女,但崔宁远自个儿并不介意,不过还是与这玉娘子多处处,多观察一下比较好。 有美相伴,这令崔宁远彻夜无法入眠。他一直偷偷地看着她,她肌肤雪白,衬着她的眉儿淡淡的,鼻梁秀气而又高挺,最最好看的当属她的唇了。她的唇小小的,但极饱满,那唇儿的颜色,形状,都像极了太后养的那株叫做一捻红的牡丹花瓣似的。 崔宁远心中莫名就有种冲动,他有点儿想试试,她的唇这样像花瓣,那起来呢,尝起来呢,摸起来呢? 他心中莫名其妙地就燃起了一把火,直烧得他浑身都难受,臊热难当。无奈,他只好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小屋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儿,抱臂站在门口吹着清劲的夜风。 第二日清晨,玉惊鸿是在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中醒过来的。她睁眼一看,面前的篝火已经熄了,身边也并没有崔公子的影子。 她连忙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然后听到门外似乎有些动静,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一看。 v第七章[11.14] 正好崔公子朝着小木屋走了过来,两人还差点儿撞到一块儿,玉惊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她突然愣住,虽然他还是他,肃冷高贵而又俊朗。可是他好像又有点儿不同了,大约是因为歇了一宿,他一扫昨日的面有菜色,变得精神奕奕。 且他正低下头,正冷冷地看着她,冷漠的眼神中透出了犀利,好似雪亮锋利的剑,能直劈人心。 也不知怎么的,玉惊鸿被吓了一跳,她的一颗心儿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面颊绯红,呼吸急促,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跑进了厨房,然后背靠在墙壁上,抚着自己的心口,还大口大口地喘着。 「天,玉惊鸿,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美男子吗?你怎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似的,居然还逃了,天,待会儿怎么面对他。」玉惊鸿羞忿地低声自言自语。 不过,在她心里,另一个声音悄然响起,可崔公子确实好看,没人像他那样,生得那样俊,气质那样好,身段儿也…… 想到这儿,玉惊鸿更觉得心儿狂跳,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般。 「天哪,玉惊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快不要乱想了,好丢人。」她恶狠狠地告诫自己,期望能尽快平复心情。 【第三章】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失态,已被随后跟了过来的崔宁远看在眼里,他刚刚才晨练完,一进屋,就看到她慌慌张张地往后躲,而且还面红红,一副心虚模样儿。 崔宁远思忖片刻,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他内心狂喜不已,若她也有意,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不过崔宁远想了想,心下已有了成算。 「玉娘子?」他站在厨房门口,轻声唤她。 「啊?」玉惊鸿红着脸儿,期期艾艾地说道:「什么?」 「趁着今儿天气不错,我们赶紧走吧。」崔宁远柔声说道。 玉惊鸿呆了一呆,如梦初醒地又啊了一声,「对对对……好,我这就做早饭,我们、我们用了早饭就走。」她为自己找到了转移焦点的好办法而感到高兴,便手忙脚乱地做起了早饭。 不过一会儿,玉惊鸿做了汤面,两人就着昨儿剩下的几张胡麻饼将就着应付了一顿,这才收拾好了行李,又一块儿出了门。 走在山林间,只见天边朝阳东升,日头高挂,是个晴好天气。又看到了沾着露水儿的漂亮野花,还听到了鸟儿欢快的叫声,玉惊鸿爱极了这山林间的悠然风光,崔宁远也觉得十分惊喜。 他久驻漠北,鲜少得见这绿意葱葱的林子,不由得很是兴趣盎然。 玉惊鸿带着他,两人继续沿着山路往上,依着山势继续往上走,登上两座山峰,再穿过一条峡谷,一直走到晌午时分,这才抵达在山涧边见到了好些极雅致的兰草。 玉惊鸿喜道:「快看,这儿一大片都是。」 崔宁远驻足四望,看着这层峦叠翠的美丽景色,不由得心下暗赞,这真是好一派人间仙境。 原来,一条雪亮的瀑布从不远处的断背山顶直泻而下,飞溅起的水花在半空中就已经变得雾气氤氲的,山谷里的奇花异草,琼林玉树都被这清亮的水气给滋养得葱蔚洇润,绿意盈盈。 而顺着玉惊鸿的指点,崔宁远发现,那些娉娉袅袅的兰草就生长在那最最险峻奇的悬崖峭壁间。 见玉惊鸿已经撩起了她的四片裙,并且将裙角塞到腰带处,手里还拿出了一柄小花锄,看起来已经准备渡水过去采兰草…… 崔宁远连忙上前拦住了她,「玉娘子,不可、不可。」 玉惊鸿惊诧地看着他。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他对她说道。 玉惊鸿摇头,心想崔公子看着文弱,又出身非富即贵的,要出了什么事……算了,还是由她去比较好。反正这山谷她已经来过好几次,山涧边的地势虽然险峻,但她熟知这儿的地形。 可是崔宁远已经掀起了长袍,并且已经先她一步朝着山涧边走了过去。 玉惊鸿待要劝阻,可却鉴于男女之别不好十分阻挠,只得一迭声地说道:「公子,让我来,让我来……」 「你瞧着那一株可好?」崔宁远问道。 玉惊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大株生的极好的兰草,她下意识的就说了句,「好极,实在是好极。」 崔宁远微微一笑,便对着那株兰草走过去。 玉惊鸿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说道:「公子小心,那儿有一处空地,你可得抓紧了……」 v第八章[11.21] 迟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崔宁远便一脚踩空。 也幸好他反应迅捷,脚底一踩空,手中便捉住了一株兰草。而他虽然手里捉到了可以借力的东西,但那株草也无法支撑他的体重,所以他极速朝着山涧下滑去。 玉惊鸿大惊,她连忙上前,奋力朝着崔宁远扑了过去。她本想捉住他的手,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崔宁远已经下滑了大约两三丈之远。玉惊鸿大急,不管不顾地又朝他冲了过去,哪怕她脚下的木屐打脱了也顾不上,好在这一次,她牢牢的捉住了他的手。 崔宁远却努力想要挣脱她,还大叫了一声,「快放开,快放开我!」因两人的体重并不对等,玉惊鸿这么一拉住他,不但没能停住他的身形,他的坠势反而带着她继续朝山涧下滑去。 在这紧要失头,崔宁远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后的根本就是笔直陡峭的悬崖。 可玉惊鸿却紧紧的拉住了他的手,大吼一声,「快拉住我,你不能跌下去!」 她熟知此处的地形,知道跌落山涧下的悬崖底全是尖锐嶙峋的碎石,一旦跌落,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她拼命的拉住了他的手,虽然她根本就无法阻止他,并且还被他给带着,两人继续朝悬崖下滑去…… 正在这时,她忽然眼尖的发现,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斜下方有一块从悬崖边突出来的巨大尖石。 「公子,左边左边……」情急之下,她急忙示意崔宁远。 崔宁远扭头朝左边一看,立刻发现了她所说的那块巨石。他明白了过来,长腿一伸,即时踩住那块突出来的尖石,暂且稳住身形。 玉惊鸿也跟着不再继续下滑,她松了口气,扭头看了看自己,原来背在身后的背篓,早在她飞身扑向崔宁远的时候便被甩开,此时身边并无可用的工具,但好在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把花锄。 她不敢松开拽住崔宁远的手,便喘着粗气小心翼翼的想用另一只手拿着的花锄来定住两人的身子,却突然听到崔宁远说道:「给我。」 玉惊鸿喘了两口粗气,将手里的花锄头递给他,他一拿到花锄,就奋力重重的一挖。那锄头深入底,牢牢的定住,崔宁远终于有了可以借力的工具,两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崔宁远说道:「你松开手,能自个儿爬上去吗?」 玉惊鸿看着他,摇头,想了想,她又连忙解释道:「我能……但我不能松手,我们是一块来的,就必须得一块走。」 崔宁远一怔,他有些动容,其实诸如此类的话,他听过不少,但那些都是与他生死与共的同袍战友。 但眼前这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玉家娘子,居然也要与他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看着她,他眼里泛着柔和却又坚定的光,和声说道:「不妨事……你略退后些,稳住身子了以后再拉我上去。」 玉惊鸿晈唇想了想,说道:「好,可我绝不松手,你也不能。」 莫名其妙的,崔宁远的心情就有些激动,他含笑说道:「好,我也不松手,你要小心些,拉我上去。」 玉惊鸿这才点了点头,她慢慢的倒退着身体,朝着地势更高的后方,吃力并且笨拙的退去。 这种办法既耗时又极费体力,大约唯一的好处就在于,两人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起,所以无论是跌落或是朝山上爬去,两人总在一块儿。 再加上崔宁远一直不停的用锄头掘土来稳住两人的身形…… 过了许久,两人总算是狼狈万分的退到了安全地带。 两人脱离了险境,并排坐在一块大石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玉惊鸿的长辫子乱蓬蓬的,面上污迹斑斑,她的鞋子丢了一只,衣裳上也沾满了泥迹。崔宁远更是狼狈,他的袍子破了,浑身上下尽数沾染着泥污,双手早已被锋利的乱石划破,鲜血淋漓的。 两人相互打量着对方,玉惊鸿当然很快就发现崔宁远的手已划破了几道口子。 她惊呼了起来,「你受伤了。」 崔宁远根本不以为意,不就是蹭破点皮?这点小伤算什么,他在漠北边疆防守鞑靼人,尤其到了秋收季节,鞑靼人总会结伴前来抢粮,那几乎是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的。从将士的眼光来看,只要伤口没见骨,那就不算受伤。 可是,玉惊鸿慌慌张张的在这山谷中,四处奔走,嘴里还喃喃念道:「天,你流血了,流血了,草药、草药……紫珠可以止血,白芨草也可止血,哪儿有……哪儿有?艾叶也可以,龙牙草也可以……」 一时间,她眼里只剩下了他手心里淌出的血,急得团团转。可她越是着急,就是心慌意乱,以至于她根本静不下心来去分辨草药。 在这山谷中乱蹿了好一会儿,玉惊鸿终于发现了一株艾草,连忙如获至宝一般采了些。又急急奔回到他的身边,拉着他去水潭边清洗一下手上的伤口,然后叫他坐在水潭边的大石旁,她则用水将艾草略为清洗,又寻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还捡了块圆卵石,将那艾草捣烂成泥,这才将那草药泥尽数覆在他的手心。 崔宁远本不在意这皮肉之伤,但是她紧张的态度却让他体会到,难得被呵护的感觉。 他生于皇族,亲母乃当今太后,当然了,太后也不是不疼他,但一切的疼爱都被身边的宫女、女官看着,劝告着,反倒不像民间那样自由。后来他长到七八岁的时候,被过继到父王膝下,父王一辈子没有娶妻,他身边自然也就没有女性长辈的照顾。 直到这会儿,对他来说,尚属陌生人的玉惊鸿如此紧张他的伤势,令他心中头一回生出了莫名的情愫,且这股暖暖的感觉又游走于他的五脏六腑,令他通体舒畅,骨软筋酥。 他看着她拉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药泥敷在他的手心。她的手,柔白纤秀,比他麦色的大手小了不止一号,此刻却灵动得像只白色蝴蝶,不停的在他面前翻翻起舞。 v第九章[11.30]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玉惊鸿为他敷了药,又万千嘱咐道:「这药一定要敷在手上停留个半个时辰,方才公子流了那么多的血,可不能伤了筋骨,先止了血再说……等你好些了我们就下山,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崔宁远不置可否,他垂下眼眸,竭力控制住嘴角。他不能笑得合不拢嘴,以免被她看岀了从他眼里泄露岀来的秘密。他还沉浸在她关切的表情,甜润好听的声音中,无法自拔。 可他古怪的表情落在玉惊鸿的眼里,她就更着急了,他一定很疼很疼吧?所以才忍得这么辛苦。 玉惊鸿本来想立即下山的,可两人赶到此处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折腾了这许久以后,日头已经西沉,眼看着天就快要黑了。 这个时候回去,都不一定能走到昨晚歇息的小木屋那儿。 再加上玉惊鸿本来也没打算在山上多待一日,所以没有带够足够的口粮,留在这山谷里过夜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此处有山有水的,要实在找不到吃的,摘些野果也能勉强裹腹。 听了玉惊鸿的打算,崔宁远没有反对,他甚至私心暗喜,因为这么一来,他就能与她多相处一夜。 见崔宁远并不拒绝,玉惊鸿就开始在山谷里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 她找到一处背山面水之地,捡来干枯的树枝,升起篝火。然后将她和崔宁远身上破损了的,满是泥迹的外衣除了下来,先拿去河边将外衣清洗干净,又用树枝穿好,在篝火旁搭了架子,把两人的衣服架在篝火旁。 而刚才在洗衣的时候,玉惊鸿见水潭中有不少巴掌大的鱼正在清澈的潭水里游来游去,于是她便想着,能不能补些鱼来吃,可她不会捕鱼。 嗯,不会捕鱼,不代表她就不会想办法。思索片刻,玉惊鸿有了主意。她去跑去找回了自己的背篓,并且从背篓里拿出仅剩的一小块胡麻饼,然后拿着胡麻饼走到了水潭里,大约水没过膝盖的地方,她站住了。 她紧紧地盯着那些在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鱼儿们十分敏捷,早在她入水的时候便已四处散开,但她耐心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过了好一会儿,那些鱼儿觉察到没有危险,便又开始了游来游去。 玉惊鸿静静地站立着,却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胡麻饼掰成了小块粉末状,洒向更远处的岸边。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鱼儿开始朝着她撒胡麻饼的地方游去,并且开始分食起那些饼屑。 玉惊鸿看准了几尾肥美的大鱼,飞快地朝着它们狂奔过去。那些鱼儿被吓了一跳,纷纷四处逃散。 大鱼们看着肥胖,实际上动作迅捷,头一扭一摆便朝着潭水深处游去,只有几尾不大的小鱼儿慌头慌脑地跑错了方向,朝着岸上游去,不一会儿就搁了浅。 当玉惊鸿追到岸边的时候,不过也只捡到了两三条半个巴掌大的小鱼。 她也不气馁,反而觉得这个法子十分可行。只是她需要调整站在水中的位置,毕竟这一次她距离岸边太远,当她跑到岸边的时候鱼儿都已经逃掉了。倘若下一回,她站得离岸边近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把那几条大肥鱼给逼到岸上来。 于是,她用石块垒了个封闭的小池,将那捕捉到的两三条小鱼放在小池里,然后又转身走下了水潭。这次她有了经验,又有了足够的耐心,玉惊鸿果然捕捉到了两三尾约有一斤多重的大肥鱼。 收获的喜悦使玉惊鸿像个孩子一样,在浅滩处不停地踩着水,追着鱼儿跑来跑去,还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坐在岸边的崔宁远一直看着玉惊鸿,露出了笑容。 他没有想到,她不但生得这样美貌,身子骨这样健康,还如此聪慧。明明就应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可是她在浅水里跑得那样快,笑得如此快活。 崔宁远攥紧了拳头,这玉娘子,他要定了! 玉惊鸿可不知道崔宁远心里的想法。 几个回合下来,她竟也得了七八尾大肥鱼,六七条略小些的。想来她和崔公子的晚饭也有了着落。不过,杀鱼是个大问题。以前她每次上山都是自带干粮,就算在家里下厨,杀鱼杀鸡的也有婆子们打下手,如今拿着这些活鱼,她还真的无处下手。 崔宁远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教玉惊鸿取出他贴身收藏着的一把匕首,又教她如何杀鱼,破膛刮鳞…… 呃,崔公子的这把匕首很是精致,刀刃特别锋利,而且拿在手里,重量刚刚好。 又忙碍了一阵子,玉惊鸿总算是手忙脚乱的把鱼儿全都处理好,又按崔公子所说,先在山谷里寻了几片大大的荷芋叶子,洗净以后把处理好的鱼儿包好,外头糊上黄泥做成了叫化鱼,放到了篝火旁,再在上头架了柴枝。 接下来,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玉惊鸿又去捡了好些柴枝回来,这才与崔宁远坐在一块儿,开始烤起火。 其实崔宁远根本无事,可只要他一动,玉惊鸿便要制止他,教他好好休息。他受宠若惊,又更想好好看看她,便乖乖坐着,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这会儿她终于忙完,能坐下了,他则满含歉意地说道:「是我连累玉娘子了。」 玉惊鸿摆摆手,「无碍,啊,好香啊,鱼儿应该熟了吧?」 「差不多了。」崔宁远说道,他以前虽然没有做过叫化鱼,却在打猎的时候做过叫化鸡,叫化兔,而鱼比鸡、兔更容易熟,这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玉惊鸿拿了个树枝,把烤成硬绑绑的泥块从篝火下扒了岀来,放在一旁晾凉,这才小心翼翼地用花锄将泥块敲开。原本是嫩绿色的新鲜荷芋叶子,居然已经被烤得发黄枯焦了,再小心翼翼地揭开叶子…… 唔,熟透了的鱼肉香气混着荷芋叶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玉惊鸿欢呼了一声,她从背篓里拿出了一些昨天吃剩下的腌菜,将之一分为二,盛在新鲜洗净了的荷芋叶上,递给崔公子一份,说道:「我们也没有调味料,就用这腌菜。」 v第十章[12.07] 崔宁远含笑,正准备接过,他突然眼珠子一转,面露难色,「多谢玉娘子,可是……」说着,他为难地看着自己涂满了绿色药泥的双手。 玉惊鸿一愣,问道:「还疼吗?」 他摇头,「不疼,没事儿了……」他伸出手,准备去接她递过来的,用荷芋叶子包着腌菜。 看着他脸上露出强忍疼痛的表情,玉惊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若我服侍公子吧。」 「这怎么好……」崔宁远拼命地压制着涌上心头的狂喜,努力使自己不要露出笑容,然而这么一来,他面上的表情就抽搐得更厉害了,更像是疼痛令他有些控制不住,有些微微地发抖似的。 玉惊鸿劝道:「伤了手,是很疼的,从前我娘让我学厨艺的时候,我不小心被刀割到手指,都觉得自个儿当了好几天的废人,什么也做不了……啊,公子,我可不是说你。」 崔宁远苦笑了起来。 玉惊鸿觉得自己没能劝好他,有些愧疚,索性拿自备的筷子将叫化鱼的鱼肉部分挑出,开始喂他吃鱼,又劝:「公子不必着急,下山以后养上几日就能好。我们庄子上的刘婆子会配跌打膏药,蛮好用,回去我让她配上几帖,送到公子府上去……」 说话之间,崔宁远吃下了她投喂的叫化鱼。 鱼肉鲜嫩无比,入口即化,因为足够新鲜,所以完全没有腥味儿。虽然鱼肉本身淡而无味,却因为透出了荷芋叶的香气,又有腌菜相佐,味道实在是鲜极、美极。再加上玉娘子又实在是够小心,在喂他吃鱼的时候已经基本鱼刺剔除…… 连午饭也没用,早已饥肠辘辘的崔宁远一口气竟然吃下了六条大鱼。当然了,那些鱼儿看着肥美,实际上掐头去尾,再去了鱼刺骨头的,也没剩下多少肉。 要按着崔宁远的饭量,就是将这些鱼肉全吃了,也不过就是塞牙缝儿的。想着玉娘子还没吃,他硬生生地忍住,摇头说不吃了。 玉惊鸿也被饿得够呛,便将剩下的鱼肉吃完,又举着火把去水潭边洗净了手,再用荷芋叶子盛了些水回来,服侍崔宁远略为洗漱了下。 忙完了这一切,玉惊鸿便想将匕首还给崔宁远,但崔宁远伸出了两只涂满了绿色药膏的手,苦笑道:「劳烦玉娘子先代为保管,我这样……」玉惊鸿点头,顺手就把那匕首放进了她的背篓里。 此时已经是朗月高挂,宁静的山谷,混着幽幽兰香的微风,哗哗的流水声,连绵起伏的蛙鸣声,还有面前的篝火散发出柔亮的光与温暖的热源…… 自晌午起,她就担惊受怕的,又劳作了一整个下午。到现在,玉惊鸿已经困倦得有些受不住了。她也不想说话了,就坐在篝火前用双臂环抱住自己,打起了瞌睡,没一会儿,她就睡熟了。 崔宁远一直默默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直到她睡着了,他才敢大着胆子的,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 越看,他就越觉得这样好的小娘子,他真得赶快下手把她娶回来。否则让别的男人知道了她的好,那可怎么得了。 崔宁远打定了主意,明天一下山,他就得赶紧派人去提亲。父王就是牵线人,他对玉家娘子应该也是满意的。皇兄与皇嫂那边也没问题,大约就是太后那边儿有些难搞,不过若是太后知道他愿意娶妻了,恐怕也是高兴的。 夜深了,崔宁远也有些倦了,可看着身畔早已经睡熟的玉娘子,他却舍不得睡去。就算一下山,等他派人去玉府提亲,但他毕竟是宗室,要循规蹈矩过六礼,婚期最快也得在半年后……半年他可等不得,必须得在三个月之内搞定,崔宁远又默默地多下了一个决定。 整个晚上,崔宁远都舍不得合眼,直到天蒙蒙亮,玉惊鸿突然动了动,似乎快要醒了,他这才急忙合上眼,假寐了起来。 玉惊鸿揉着眼睛醒了,她睁眼看了他,见他仍睡着,这才放了心。她先是避开了他,去了远处整理了一番自个儿,然后又去浅潭旁把自己收拾好了,这才拿着花锄去刨了两株带泥的,极好看的兰草,用水浸湿了兰根,又用荷芋叶子包好,放进她的背篓里。 这时,崔宁远也已经收拾好了,看着她的背篓沉甸甸的,颇有份量,他想帮她背,却被她拒绝了。哪怕是他告诉她他的手已经好了,也有让她查看,可她却依旧不允。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并没有怀疑公子的意思。只怕是公子走不惯这山路,我却是走惯了的。好了,我们早些动身回去,就算走得快,恐怕也要到天黑时分才能回到山下。」玉惊鸿说道。 崔宁远只得跟上了她。 【第四章】 两人一路疾行下山,正如玉惊鸿所说,他们回到山脚下的玉府时,天果然已经蒙蒙黑了。 到了玉府,玉氏夫妇已经急得团团转。 但见二人平安归来,玉氏夫妇虽然松了一口气,可当他们看到崔宁远与玉惊鸿两人神情疲倦,且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样子,又忍不住十分担忧。 崔宁远之父淳王大约是见二人足有两日未归,似乎也有些担心,早已经派了下人来玉府守着。此时见崔宁远回来了,下人连忙将他架上了马车。在临走前,崔宁远对玉氏夫妇表达了自己没能好好照顾玉惊鸿的歉意,又说过段时间再上门道谢。 崔宁远走后,玉夫人则开始问起玉惊鸿,为何昨夜不归。玉惊鸿便将这两天在山上发生的事儿告诉了母亲。 玉夫人一听,又想起夫君的交代,她眼珠子一转,假装责问女儿,「既知崔公子走不惯山路,怎么还把他往最难走的麒麟峰?就应该带着他走若阳谷才对,那儿地势平缓得多。」 玉惊鸿哑口无言,当时她以为崔公子是来为难玉家的嘛。 见女儿一副愧疚的样子,玉夫人既心疼又有些不自在,便让女儿好好休息,还按着夫君交代的,嘱咐女儿道:「那崔公子的父亲与你爹爹是多年好友,以前也帮衬过我们很多,不能轻易得罪。既你知道错了,崔公子又受了伤,明儿你带些礼物,上崔府去与崔公子陪个不是。」 玉惊鸿觉得这事儿确实怪自己,便满口应下。 第二天,玉惊鸿带着自己侍弄的几株兰草、茶叶、点心,自家庄子上出品的一些土产,以及刘婶儿自己做的几帖跌打药膏,坐了马车往崔家而去。 v第十一章[12.12] 崔家的院子看起来,较玉府更小一些。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崔府居然没有女仆?且崔府不但没有女仆,男仆还特别多。 看起来还个个儿都年轻力壮的,怕有百儿八十人之多。 还有这崔府看起来虽然也挺干净整洁的,可门外除了两尊石狮子之外,就再无任何一丁点的装饰。就连她被男仆迎到府中之后,这会客厅看起来也是冷冷清清的,墙上没有挂字画,窗下也无花草装饰。 这儿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家,倒像是个临时住所,似乎主人也只是将就着住一住。 听说玉家娘子来了,崔宁远大喜,他正要去见她,却被父亲淳王拦住。 崔宁远不解地问道:「父王,这是何解?」昨天他一回来便已向父王表明了心意,想娶玉家娘子为正妃,父王也是极赞成的,那怎么玉娘子上门了,父王却不让他见呢? 王爷摸着胡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提醒他,「你不是受了伤?」 崔宁远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耐烦地说道:「就这……叫伤?」 王爷大怒,伸手弹了他一个爆栗,骂道:「你这样笨,难怪讨不到媳妇儿。总之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说着,王爷便背着手出去见客去了。 看着父王的背影,崔宁远有些无奈。 玉惊鸿在会客厅里等了一会儿。 很快,一个身材魁梧高壮,面泛红光,声若洪钟,生得与崔公子足有五分相似,只是年纪稍长些的一个中年男子龙行虎步的走了出来。 她立时猜到,这位应该就是崔公子的父亲崔老爷了。不过,她也在心下暗自腹诽,不是说崔老爷身患重病吗?怎么看起来不像。 这时,崔老爷已经惊喜万分的迎了过来,说道:「玉娘子来了,真是稀客,稀客呀。」 玉惊鸿连忙朝崔老爷行礼,说道:「小女见过崔老爷,小女领着公子上山寻兰草时……为了图快,走的是险峻小道,害得公子受了伤,小女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备薄礼一份,特来探望公子,还望公子与老爷莫要见怪。」顿了一顿,她又问道:「也不知道公子的伤势……好些了?」 听她问起崔宁远的伤势,崔老爷愁眉深锁,他也不答,总之就是心事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玉惊鸿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崔老爷?」她小心翼翼地追问,满心的不安。 崔老爷一挥手,假装云淡风轻,「并不妨事,玉娘子可别往心里去,对了,我听犬子说,玉娘子擅棋?」 「略通一二,崔老爷,不知公子他……」 崔老爷大喜,「那我们来对弈一局,如何?」 玉惊鸿心中焦急,哪儿有心思下棋,便道:「那公子他……」 崔老爷昨天听说玉惊鸿能解吴图二十四盘,早在心中对她惊为天人了。此刻想起了这一茬儿,哪里还顾得上儿子的婚事,当下便胡诌道:「犬子正在小睡,我们先摆上一盘儿,等下完了棋,他睡醒了再说,来来来……」说着,崔老爷便自顾自地翻出了棋盘与棋盒。 玉惊鸿本无心博弈,奈何崔老爷也爱钻研棋艺,当下就摆了他最近得的一本烂柯谱里的左孤局,玉惊鸿顿时就被吸引住了。 于是,两人开始对弈,这一下就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崔老爷尽输。 他不服气,直嚷着再来一盘,玉惊鸿也难得遇到劲敌,便允了,结果两人这么一对弈,竟然下棋下到了天蒙蒙亮。 可就算天都已经亮了,崔老爷却依旧被玉惊鸿给逼到输路。算起来,这一晚上,他竟连输了四盘。崔老爷不想再输棋,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一抬手,故意说道:「哎哟,肚子饿。」话音刚落,他的袖子便将棋盘上的棋子给扫落了。 玉惊鸿一怔,她突然惊觉,怎么屋里掌起了灯,而且窗外天蒙蒙亮的,公鸡都打鸣儿了呢,她这是在崔府过了一夜?玉惊鸿被吓得不轻,她心慌慌地站起身,想向崔老爷告辞。 崔老爷却安慰她道:「玉娘子不必担忧,我与令尊是老友,到了这儿,你就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待会儿等天亮了,我让犬子亲自送你回去。只是这会儿可不行,这天还没亮就赶路,马车也不好走是不是?肚子饿了先填饱肚子。」 玉惊鸿虽然觉得崔老爷说得有理,可她从昨儿起就没吃晚饭,早已肚饿得紧,现在崔老爷还不停地念叨,她就觉得更饿了。 崔老爷尝试着问道:「对了,玉娘子,我听犬子说,玉娘子厨艺不俗?我家的厨子是本地找的,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来得及赶过来,不如……」其实,是他也想试试玉娘子的手艺。 玉惊鸿对这个性格爽朗的崔老爷还挺有好感的,听了他的话,再加上她也肚子饿得紧,便点了点头。崔老爷大喜,就领着她去了厨房。 崔家的厨房里倒是油盐酱醋样样儿齐全,玉惊鸿就动手煮了一锅面。 面条在汤锅里翻滚着,还没煮好,可隐匿在一旁的崔宁远却已经忍不得了。 她和父王下了一夜的棋,他就在外头站了整整一夜。不为别的,就为了多看她一眼,只是沉迷博弈的她,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 这会儿她煮了面,还要让他假装什么也看不到吗?那可办不到。 v第十二章[12.18] 于是,崔宁远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玉惊鸿正在煮面,当然没有注意到他,倒是淳王一眼就看到了儿子。他连忙朝着儿子打手势,意思是快点躲起来,他都暗示过玉娘子,说他病得快不行了,他怎么现在又出来了?可崔宁远却不为所动。 就对着她煮的这锅面,他也无法无动于衷。 所以玉惊鸿一转身,就看到了崔宁远,她愣了一下,心想,这崔公子好像也不是崔老爷所说的那样,病得快不行了嘛。 玉惊鸿正惊觉诧异,却见崔老爷用胳膊肘儿狠狠的捅了一下崔公子,然后,崔老爷似乎还带着威胁的表情在崔公子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跟着,崔老爷这才背负着双手,优哉悠哉地走开了。 崔宁远便朝她笑了笑,走了过来。 玉惊鸿抢先问道:「公子,你的手……」 崔宁远道:「我的手……本无事,是大夫说得严重,说是会废掉,也不知是真是假。」说着,他还伸出手让她看。不过,他的一双手上都缠着布条,也看不到伤口。 玉惊鸿一呆,急忙说道:「公子,这本是我的不是,我会想法子请来良医,替公子治好手的。」 崔宁远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闻到了玉惊鸿煮好的那一锅面的香气,他舔了舔嘴唇,说道:「我有些肚饿了,也不知吃了面以后,我这手会不会好一点?」 玉惊鸿连忙转身,从橱柜里找出了干净的碗,把面盛在碗里。崔宁远也学着她的样子,拿了个碗出来,示意她添碗。跟着,他接过了她放在灶台上的那碗汤面,两口三口地吃完了。 吃完一碗汤面,崔宁远只觉得意犹未尽,索性直接拿着筷子捧着汤锅,将一整锅的面连着汤水全给吃光光。 玉惊鸿捧着碗面才吃了两口,甚至还不及让崔公子留一些给崔老爷,汤锅已经见了底。 这时崔老爷终于姗姗来迟,一进厨房,他见儿子正捧着汤锅往嘴里倒汤,显见儿子连一口面汤也没给自己留下。 崔老爷被气坏了,他正准备大骂儿子一通,可前院却有家丁来报,说玉老爷与玉夫人来了。 玉惊鸿一听,顿觉大事不妙,定是父母见自己一夜未归,前来寻找自己了。她连忙跟在崔老爷身后,一块儿跑到了前院,正准备对父母解释几句的。 没想到,父母压根儿就不理她,直接对着崔老爷就跪下了,还哇哇大哭。 玉惊鸿惊呆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只听到这边玉老爷对着崔老爷哭道:「王爷,家下小女虽是和离女,但她一介孤身女子,却与贤郡王在山上共度了两日两夜,王爷,万一日后这事儿了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那边崔老爷也苦着脸对玉老爷说道:「老太傅,小儿跟着令千金上山,不慎跌跤摔坏了手,恐怕以后也娶不到媳妇儿了,你看是不是我两家结个亲?」 玉惊鸿目瞪口呆,什么?什么什么……贤郡王? 虽然说,早先她就觉得崔公子非富即贵的,而且崔姓又是国姓,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崔公子居然是当朝的贤郡王? 天,他是贤郡王崔宁远?那崔老爷,就是本朝战神,淳王崔无威了? 她抚住了自己的心口,心慌意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好像撞到了人,回头一看,堵在她身后的,可不就是……崔宁远? 英挺俊朗的他,正垂下眸子定定地看向她,且唇角微勾,抿出了好看的弧度。 莫名其妙的,玉惊鸿便觉面上烧得慌。 说真的,几天前她初见到他时,便觉得如遇谪仙。也曾令她心如撞鹿过,但当时也没多想,就觉得他生得那样好看,且从言行举止中也能看出,他定是位教养良好,非富即贵的人物。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当朝的贤郡王。 梁国皇族人丁不旺,嫡系只有当今圣上,与眼前的这位贤郡王二人。玉惊鸿幼时虽然也曾随娘亲嫂子入宫觐见过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却因男女之别,从未见过圣上与贤郡王。 即便她父亲曾为帝师,圣上与贤郡王年幼时也来过她家,可她却一直循着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规矩,从未见过他。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这时,玉夫人捧着一样物件儿过来,对淳王说道:「王爷,这是外男之物,请恕小女惊鸿不能收下。」 玉惊鸿又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在山上的时候,崔宁远交给她的那把匕首吗?糟糕,当时下山后,她完全忘记他的匕首了。 可玉惊鸿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淳王说道:「玉夫人,这不是就是小儿交由令媛的信物嘛,你们知道的,这定情信物怎能轻易退回?快快收好,快快收好。」 玉惊鸿吃惊的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定情信物,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玉惊鸿正要反驳,却见自家爹娘相互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玉惊鸿更觉大事不妙,正要开口…… 不料,玉夫人却抢着说道:「既是这样,那这门亲事……」 v第十三章[12.23]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就这么定了。」淳王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玉老爷斩钉截铁地说道。 玉惊鸿震惊了,不是说,初嫁从父,再嫁从己的吗?她、她……她是个和离女,爹娘也是真心疼她,按说就算是再嫁,也应该先问过她的意思才对,怎么…… 玉惊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家娘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就拔过了她头顶上的白玉簪。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令她无法阻止,于是,她那一头如瀑布般的油亮青丝便披散在了脑后。玉夫人连眉梢都含着笑,甚至还温柔细心地帮女儿打理了一下头发。 「娘亲,你……」玉惊鸿有些不习惯,按梁国的风俗,云英未嫁的小娘子才能散发,在头顶梳个发髻,像她这样儿的失婚妇人,就应该在头顶堆个道姑髻的。如今娘亲把她盘发的簪子拿去,又令她披散了长发,这、这…… 然而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头。 只见玉夫人拿着那支从女儿发髻上抽下来的白玉簪,走到了贤郡王崔宁远的跟前,说道:「郡王爷,这是家下小女的信物,请收好了。」 啊,娘亲怎么能这样?玉惊鸿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想夺回自己的簪子。 而崔宁远已经伸手接过,并且拿着簪子对玉夫人略一颌首,然后转头看向了玉惊鸿,笑道:「多谢娘子赐簪。」说完,他便抬头,将那枝白玉簪插入了他头顶的发髻上。 当气急败坏的玉惊鸿对到他面前时,已经迟了。 曾经属于她的那枝白玉簪,那还是她百日抓周时,祖母所赐的玉家传家宝,已经陪伴了她十九年光阴的白玉簪。如今却已经簪在了崔宁远的头上。 看着玉惊鸿又羞又恼的模样儿,更加显得粉颊含春,眼眉如画,崔宁远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倒是很想单独和她说说话来着,可双方长辈都在,他连一句你等着我来娶你也不好说,只能看着她,微微的笑。 玉惊鸿则又羞又气,哪有人这样,问都没问过她一句就…… 这时,玉夫人将那匕首递了过来,塞在她手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这一次……你可得好好拿着,好好……把握。」 玉惊鸿一怔,她面上的羞意瞬间散去,并且抬眼看向了娘亲。娘亲虽然满面含笑,可她却能听出娘亲话语中的别样语气,玉惊鸿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匕首。 这时,玉老爷与淳王已经言简意赅地达成了共识,他们已经口头定下了玉惊鸿与崔宁远的婚事,并且还商量好了一些细节。因崔宁远名义上是淳王之子,实是先帝与太后的亲子,所以他的婚事必须必须报请宫中太后知道,并定夺。 于是淳王与玉老爷约好,淳王与贤郡王明儿就先一步上京打点。玉氏一家子也得在月底前赶回京城。 玉惊鸿退立于娘亲身后,再也不发一言,也不愿再看崔宁远一眼,当爹娘与淳王爷说完了事儿以后,她便默默地跟着爹娘上了马车,回到了玉府。 【第五章】 回到家,爹娘就忙碌起来,要管理府里的家务,要写信给京城的大哥和嫂子,要传管事进来,交代庄子里产业…… 玉惊鸿则闷闷不乐地把自个儿关在闺房里。 对于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她有些不情愿。虽然说,崔宁远对她来说,有种特别的感觉,确实也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种感觉很特别呢? 她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反正只要一想起他,想起他那时而冷漠,时而温润的眼神,想起他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她就心里慌慌,面儿红红。 直到这时,玉惊鸿突然发现,崔宁远的模样居然可以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以前她还是宋其光的妻子的时候,要不是每年年底宋其光总会回京述职,她甚至会常常想不起宋其光的模样。她与宋其光做了五年夫妻,还常常不记得他的长相,可她与崔宁远相识才短短三天,这…… 玉惊鸿心中隐隐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可是,她真要嫁给崔宁远吗?在前一桩婚姻里,她实在是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又承受了太多的羞辱与痛苦。如今和离独居的日子,除了令娘家的名声有些蒙羞之外,其实她自己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蛮好的。 更何况,崔宁远还是个皇子,虽然封号为郡王,但宫中的太后其实是崔宁远的生母,帝后更是他的亲兄长与嫂子。她若嫁与他,太后与帝后会接受她这个和离过的女子吗?这皇室的婆媳,妯娌关系要是处不好,岂不是给玉家招来诛族之祸? 更重要的是,玉惊鸿已经不再相信两情相悦,亦不看好举案齐眉了。 想到将来有可能会遇到的种种流言蜚语,她就想逃离,甚至恨不得削发为尼,自己一个人去山上结草为庐,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算了。 想到这儿,玉惊鸿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匆朝娘亲的房间跑去,她想要把心底话儿告诉娘亲,她要说,她不想再嫁人了。 娘亲的院子此时静悄悄的,没人。玉惊鸿刚走到屋门口,正要掀起帘子,进屋,却突然听到了娘亲刻意压低了的怒骂声,「真是岂有此理!」 她脚步一顿。 想了想,玉惊鸿轻轻地往旁边走了两步,走到了正屋的窗棂旁。 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莫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玉惊鸿听出,这是爹爹的声音。可她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平时这会儿爹爹都在外书房,怎么今儿,这大白天的,爹爹却在娘亲的屋子里呢? v第十四章[12.28] 娘亲愤怒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这教我怎么不生气?怎能不生气啊!老爷你看看啊。这信上写的,可气死我呦!我好好的孙女儿……」 听到这儿,玉惊鸿一惊,她共有两位兄长,大哥大嫂已经年逾三旬,生养了两儿两女。他们的长女玉诗娆今年十一了,正在说亲,诗娆的妹妹诗婵今年才三岁。玉惊鸿的二嫂则生养了二儿一女,女孩儿诗嫤今年才八岁。 那么,到底是哪个侄女儿出了事? 娘亲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媳妇这个惯会报平安的,上回给我写信,她就一笔带过,只说给诗娆看中的人家……黄了,直到今儿收到二媳妇的信,我才知道……原来那江家要退亲,是嫌我们诗娆有个和离的姑姑。」 躲在门外偷听的玉惊鸿愣住,一颗心儿顿时坠入冰谷。 「虽说我也知道,江家只为了这个就要退了诗娆的婚事……我们不值当。可是,我家惊鸿明明那么好,我家诗娆明明也那么好……」跟着,玉惊鸿听到了娘亲的哭泣声音。 玉老爷说道:「好啦好啦,你既知道不值当,又何必再计较?江家退了这门婚事……那是江家的不幸。对我们诗娆来说,她没嫁进这样的人家,这是好事儿,是她的造化。」 玉夫人哭骂道:「都怨你,这都怨你!当初本来太后都看上了我们惊鸿的,结果惊鸿去九峰山上香的时候遇到宋其光,宋其光跑来跟你说了几句,你就改主意让惊鸿嫁宋其光了,要是当初一早就让惊鸿嫁了崔宁远,哪儿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玉惊鸿又是一愣,随即呆若木鸡。 玉老爷懊悔道:「我当年……不是怕皇家规矩多,再说了,崔宁远是郡王,可他从军。你知道边疆的人怎么说他的?说他比鞑靼人还狠,你知道鞑靼人怎么说他的?鞑靼人说他比狼还狠,他手无寸铁的时候遇上了一队鞑靼人,就一个人杀了对方十七八个。你说说,我们惊鸿就是朵娇花,你要让我把惊鸿嫁给他?」 玉夫人不服气地说道:「照你这么说,宋其光倒比崔宁远还好,不然你要把女儿嫁他?」 玉老爷叹气:「宋其光这人,那会儿我考虑的是,他根基不稳但极有上进心,有我给他撑着,他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必须善待惊鸿。不然你以为他能在这五年里升了三级?我都已经和兵部尚书说过了,等宋其光熬上几年资历,就把他调入京中,到时候他和惊鸿就能在一块儿长相厮守,也不会打仗什么的,谁知道…… 「也怪我眼瞎,当初他拿着惊鸿的鞋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他根本就是个不愿意脚踏实地,只顾着一心钻营的人。要不,你说他为啥挖空心思的要娶了我家惊鸿?又为啥要纳皇商乔家的女儿为妾?哼,他娶了惊鸿,他的前程就有了,他纳了乔氏,他就有钱花了。」 玉惊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她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十三岁那年跟着嫂子去九峰山上香,因苦夏,她便带着侍女去了后山,除了鞋在小溪中嬉水,正好这时,遇到了奉差捉拿逃兵的小军官宋其光很客气地上前向她和侍女询问,附近是否有陌生人。 当时,光着脚的玉惊鸿立刻躲到大石后头,由侍女应对,并没有与宋其光打照面。可当宋其光离开以后,玉惊鸿却发现,她放在大石上的一双绣鞋竟然少了一只。 后来,宋其光去玉府归还了她的绣鞋,爹爹这才将她许给了宋其光。 老实讲,在这之前,玉惊鸿一直觉得她和宋其光是有点儿缘分的。直到此,她心中最后的一点儿对宋其光的念想也统统散尽。原本她还觉得,她刚嫁给宋其光的时候,两人还是好过一段日子的,可现在看来,呵呵,原来全是他的算计。 玉惊鸿被气得浑身发抖,她紧紧地攥住了崔宁远所赠的那把匕首,如果现在宋其光就在她面前的话,她真不介意狠狠捅他一刀。 跟着,她也忿忿不平地想,若她真能嫁与崔宁远,成为郡王妃,宋其光会不会被气死,那嫌弃诗娆的江家会不会懊悔? 对了,好像宋其光是崔宁远的下属。 愤怒到失去了理智的玉惊鸿捶了捶枕头,下定了决心,她要嫁,她就要嫁崔宁远。她就要看看,如果宋其光知道她玉惊鸿嫁了崔宁远,如果乔氏知道她羞辱过的玉惊鸿嫁了崔宁远,这对狗男女会怎么想? 还有那个江家,不是嫌弃诗娆有个和离了的姑姑?要是江家知道了,诗娆的那个和离姑姑成为了郡王妃,他们是不是也会悔不当初? 这一天,玉惊鸿被气得连饭也吃不下,就抱着那柄匕首,沉沉睡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看到了自己穿着大红嫁衣,伴在穿了吉服的崔宁远的身边;看到了喜极而泣的爹娘与兄嫂,侄儿侄女们;看到了宋其光震惊,悔悟的脸,也看到了乔氏惊慌失措的表情。 她只觉得酣快淋漓。 可是,最终崔宁远的俊脸却生生地放大,直到将其他一应人挤开,害她满脑子满心满眼的,只能看到他。 玉惊鸿醒了。 她的心怦怦狂跳了起来,连她也说不清,她为什么会心跳如擂?是因为在梦中大仇得报?还是……她陷进了某人荡漾莫名情愫的深沉眼波里? 同样彻夜难眠的,还有崔宁远,他根本就没法入睡。一闭眼,眼里全是她;一睁里,心里全是她…… 第二日一早,淳王便交代崔宁远,「我们这就走,骑了快马去,明儿晌午就能入宫。」 崔宁远道:「你先走一步,我……去玉家看看。」说着,他便取了马,先行一步离了府。 淳王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遂让侍卫们收拾妥当,一众人离开了。 崔宁远迳自去了玉府,求见玉老爷以后,又厚着面皮提出了想见玉惊鸿一面的要求。玉老爷沉吟许久,终是答应了,想着自家后院只有老妻与女儿,这会儿老妻不在家,后院只有玉惊鸿一人,玉老爷索性让个小厮带着崔宁远去了二门处。 v第十五章[01.06] 小厮把崔宁远送至二门处,崔宁远便挥退了小厮,正准备迈进后院。可他却听到了些许动静,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玉惊鸿,她正在搬着花盆。 每当玉惊鸿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做点儿什么,一来是转移注意力,二来是把自己累着了,也就不必东想西想的了。 与宋其光和离以后,她本打定了终身不嫁的主意,可崔宁远的出现,却搅乱了她的心湖。她有心拒绝,可一想到她和离女的身分可能会影响侄儿侄女们的婚事,乃是全家的清誉,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是,真要嫁给崔宁远,能当上郡王妃,自然是风光无限的,可正如当初爹爹所担忧的那样,嫁给崔宁远,那就是给太后当儿媳,与皇后做妯娌。皇家规矩大,她又是个和离女,崔宁远是郡王,又是武将,说不定以后他也是要去驻守边疆的,要她真嫁了,到时候她是跟着去还是留在京城服侍太后?太后和皇后好相处吗? 玉惊鸿愁肠百结,心烦意乱,她索性一心侍弄起花草,兰房里除了兰草之外,还有几盆喜阳怯水的虞美人。前几日一直下雨,这几盆虞美人就一直放在兰房里。见今日艳阳晴好,玉惊鸿就将虞美人从兰房里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 接着,她又给虞美人剪了一会儿枝,在叶片处洒了些水,然后又拿来扫帚,将落在地上的枯叶残枝什么的整理干净,又去照看了其他的花草…… 崔宁远并没有打扰玉惊鸿,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今天来的唐突。玉老爷曾经是他夫子,了解他的为人,这才愿意网开一面,让他见见玉惊鸿。要不然,就对着两家的尊长都已经默许了他与玉惊鸿的婚事,他也不能再跟玉惊鸿见面。 在见到她之前,崔宁远设想过很多,对于这门婚事,她也会像他一样,快活而且憧憬吗?还是羞涩或者期许?抑或是……她其实对他无感,只是迫于父母之命? 出乎意料的是,崔宁远看到了一个恬静淡然,正忙个不停,认真侍弄花草的女子。而且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发现站在门外,正定定看着她的他。 崔宁远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他想起了在山上时,她对他也曾流露岀稍瞬即逝的羞涩与惊艳。所以他不相信她真对他无感,按说,他应该要先亲口问问她的想法,可是他又有些不确定的心慌意乱。 万一她妄自菲薄,认为她的和离女的身分配不上他而拒绝了他,怎么办?又万一她惧怕当太后的儿媳,惶恐与皇后做妯娌,那又怎么办? 惊鸿这样好,他必须要先得到她,而且不能出任何意外。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定下这门婚事。至于她的想法,她的想法确实很重要,但那也必须是先把婚事定下,然后再问问她。 崔宁远不怕她不爱他,只要目前来说,她不讨厌他就成。一辈子很漫长,他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让她慢慢爱上他。 这么想着,他静静地看着她,欣赏着眼前的美人侍花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玉惊鸿完全不知道,崔宁远曾经来过家里,甚至还怔怔地观察了她近一个时辰,直到夜里玉夫人过来问她:「我听你爹爹说,贤郡王今儿来家看你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玉惊鸿吃了一惊。崔宁远来过?玉夫人见她诧异的样子,也觉得奇怪,又道:「这么说,他来我家了,却没见着你?」 玉惊鸿摇头,压低了声音,犹犹豫豫地说道:「娘,女儿不想嫁……」 玉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你的心事,你是怕崔宁远也和宋其光似的,日后纳一堆妾侍?且他还是个郡王,封妃纳妾,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怎么做都是理儿,是吧?」 玉惊鸿噘起了嘴儿,「这我倒是不怕,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和宋其光和离的。且先不论这门婚事能不能成,就算能成,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先存了给他纳妾的心思,难道不会先敲打我?到时候我就说,就不许纳妾。哼,这婚事儿,能成,不过也就是将就罢了,不能成,那才是最好的。」 「你这傻孩子。」玉夫人嗔怪道:「……你要真这么说了,岂不把太后与皇后给得罪了?再说了,你要真成了郡王正妃,他身边添不添人,难道不是你说了算?至于将就不将就的,谁过日子不是将就?就拿我和你爹爹来说吧……」 「是,你爹爹一辈子都没纳过妾,也很是敬重我,外人看着,难道不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光鲜?可实际上,小的时候为着你爹爹体罚你大哥不肯好好念书,你大哥的性命都被他磨去了半条。后来为着你二哥到底是走恩荫的路子还是让他去考科举,还为着当年你和宋其光的婚事,我和你爹爹争吵了多少次。」 「我何尝不也生出过数十次的和离之心!可当我每每被气得半死的时候,也能想起你爹爹对我,对你哥哥们和你,也是出于他的考量,也是他的好意,那些个不痛快,最后才能统统化为乌有。惊鸿哪,你自个儿想想,这两口子过日子啊,怎么就不是将就呢?」 「男人不如女人心细,所以你得包容他的粗心;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样在外头行走,目光远大,所以男人就负责撑起这个家,还得凡事和女人商量,多指点女人,多点儿耐心,女人才能当好男人的贤内助。只有这样,两口子一条心,日子才能过得好。」玉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玉惊鸿咬着嘴唇说道:「可是……谁知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呢?」 玉夫人笑道:「太后娘娘……」说到这儿,她又觉得还是先等到淳王的好消息以后,再向女儿解释以前的事比较好,于是便说道:「……贤郡王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一直不愿娶妻,如今主动求娶,太后娘娘一定会好好考虑的,我们也别想太多了。」 说着,玉夫人又道:「对了,这些天你也得收拾收拾了,今儿我已经把庄子上的事儿打点好了,我们后天就走,大约路上也要走个四五天才能抵京。新衣裳、新首饰什么的,我已经让人递信儿给你大嫂,让她帮着准备了。可赏给你侄儿侄女的荷包、手绢儿的,你也得准备些……」 玉惊鸿只得点头。 过了两日,玉氏夫妇打理好了这边庄子上的事儿,带着女儿玉惊鸿,并婆子仆下等坐了马车,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京城的方向驾去。 不一日,玉惊鸿与父母便抵达了京城。一家子团娶,自有一番亲近与热闹。可玉惊鸿也看得分明,旁人是真心欢喜,唯有半大的侄女诗娆却是一副佯装快活的模样儿。 玉惊鸿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侄女儿年初才与江家的公子定下了亲事。可自从三个月前她与宋其光和离之后,江家便是各种的拿乔。这个月初,江家硬是用些不相干的藉口来退了这门亲事。 这对玉诗娆来说,是怎样的奇耻大辱。 看着侄女儿两眼含泪又强颜欢笑的样子,玉惊鸿心里难受至极,可当着父母兄嫂、侄儿侄女们的面,她也只能和诗娆一样,强颜欢笑。 接下来的日子,玉惊鸿便在府里住下。白日里,她与母亲、嫂子们、侄女儿们为伴,面上看着,觉得一家子是真好!可实际上呢,看着侄女诗娆终日以泪洗面、还大病了一场……惊鸿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既心疼、又焦虑,还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说到底,她回京已经好些天了,可崔宁远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他不愿意娶她了? 犹豫再三,玉惊鸿决定亲自去找他问个清楚。 v第十六章[01.11] 此时崔宁远正在纠结,虽说太后不满意这门亲事,但崔宁远并不以为意。是他娶媳妇儿,又不是太后娶媳妇儿。再加上养父淳王当替他作的了主,所以崔宁远并不是很在意太后的意见。让崔宁远感到拿不定主意的,其实是他和玉惊鸿的婚礼。 她会想要一场什么样的婚礼呢?要说……只考虑她和他的话,崔宁远很想把她拐到山上去。在山与涧之间、在树与花之间,他亲手为她打造一间屋子。晴时二人游山玩水,日落时围坐在灶台前,她烹饪,他劈柴,两人与星辰为伴,与日月为侣,夏日嬉水、冬夜听雪…… 那会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崔宁远很肯定,这必定就是她喜欢的生活。 但仔细想想,这虽是他和她都喜欢的生活,却不能当成婚礼。毕竟她和离过,如果他就这样无声息的把她带走,外人也不知道会把她议论成什么样子。 那么他给她一场盛大到极致的婚礼,让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嫉妒她有个好夫君? 还没等崔宁远拿定主意呢,突然有人来报,说玉娘子求见,崔宁远愣住。 「快请!」他一迭声地说道。 待卫得令,急急地去了。 崔宁远噌的一下站起身,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衣裳,暗叫糟糕,今儿也不知道她要来,这一身旧衣如何能显出他的气度?可现下里去换已经来不及了。 他急急地迎了出去。 玉惊鸿忧心忡忡地随着侍卫进入郡王府,才走了几步,突然有人一阵风似的过来了,在她面前站定,还关切地问道:「惊鸿,可是有何要事?」 她猛地抬头,看到了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崔宁远,也不知怎么的,她那颗急切的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惊鸿?」崔宁远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虽然他也已经有好几天不曾见到她,极为想念她,但相比之下,他却更加在意她这么着急的来找他,可是有何要事,还是说有人欺负她了? 玉惊鸿张大了嘴,一时间,她突然发现自己急吼吼地来拢他,理由竟然是她想责问他为何还不来娶她? 天!她可是接受着名门淑女的教养长大的大家闺秀,怎么可以追着男人……让他娶她?可笑她的心慌意乱让她在一时冲动之下,连个装饰的藉口都没有想,就这么跑来了。 一时间,玉惊鸿窘迫万分,可面对崔宁远切的眼神,她也想不出别的,脑子一空,便绞着自己的衣角,喃喃说道:「我……我都回来这些天了,也不见你来找我,我……我怕你不娶我了。」 刚完说,她便呆住,还不自觉掩住了嘴儿,瞪大了眼睛!天哪,她是疯了吗?怎么、怎么就把心中所想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崔宁远一怔,继而大喜。 不过,为了不让她感到难过,他特意把语调放得柔柔的,笑着说道:「怎么会……」说罢,他便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那边有个小湖,咱们去那边说话。」他牵着她,一如先前在九峰山上那样,带着她往小湖边走去。 玉惊鸿呆呆愣愣的跟着他走。过了好一会儿还在想,咦,他的手好大,可以将她的手完全包住,而且干燥又温暖……只是,他的指腹上还生着硬硬的茧子,刮得她的手背生疼!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清醒过来,嗯?他牵着她的手?他牵着她的手!天,男女授受不亲啊。 玉惊鸿赶紧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面红耳赤地站在一旁。 崔宁远含笑负手,刻意将头扭到一边,假装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与窘迫。他不想她感到难堪,可是她的表现、她所说的话,让他感觉到一颗心儿快活得快要炸裂一般。 她在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找他,她在质问他是不是不想娶她了? 手握重兵、驰骋沙场,运筹帷幄的崔宁远笑成了一个傻子。原来不止他独自一人期待着这场联姻,原来她和他一样很在乎,很在乎。 此刻玉惊鸿站在小湖边,吹着迎面而来的柔风,总算将面上的火热,心底的羞意勉强压了下去。可人是清醒了,却又觉得没脸见他。她只好低着头、绞着衣角,再不敢吭声。 这倒便宜了崔宁远,他已经悄悄地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玉惊鸿不安地左右脚替换着转移重心站立,他才惊觉……似乎时间有些长了? 想了想,崔宁远决定直说:「惊鸿,你喜欢什么样的婚宴?」他能体会到她的窘迫,这是因为他没有及时让她知道他的想法的缘故,错不在她。 直到他开口说话,玉惊鸿这才松了口气。他却直接说起了婚礼,她那好不容易才平静下的心,再一次乱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样的话题也总好过她再追着他问,为什么还不娶她,于是她咬唇答道:「我……」她突然发现,她根本没法子接他的话。 她喜欢什么样的婚宴?这婚宴……还能选?哪家嫁娶不是过六礼? 崔宁远看向湖面,低声说道:「我想走遍群山,选个山清水秀的好地儿,亲手给你搭个屋子,还是说,咱们在京城里大宴宾客?」 玉惊鸿呆住,在山青水秀处,亲手搭个屋子?好啊!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如果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当真死也无憾了。 可是,玉惊鸿皱起了眉头,她倒是想过上与世无争、与日月星辰为伴的世外桃源的日子。可她是个和离女的身分,却已经连累到娘家的侄女了。如今是大侄女儿诗娆被人无故退亲,而诗娆后头还有诗婵跟诗嫤两个侄女……难道侄女们都要被她连累吗? v第十七章[01.16] 玉惊鸿为难了几息,低声说道:「郡王爷,咱们……还在京中办吧。」 崔宁远转头看向了她,看到她皱眉的表情,他立刻明白过来,她定是有些为难。 瞬息之间,他已有些猜到,让她为难的必是她的和离名声,是谁欺负她,教她这样委屈,难道不知她要嫁他? 这番猜测,恼得崔宁远双手握拳,心头火起,却又强行压下。他面上带着笑,温和的说道:「好,那咱们就在京中办婚礼。」 玉惊鸿略微放下了心,却又懊恼不已,也是她莽撞了,竟然寻上门来质问他娶不娶他,幸好他没觉察到她出的糗……可转念一想,他是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又不是什么愣头青,哪会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怕是他早就已经将她的小心思给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他给了她好大一个台阶下而已。 明白过来以后,玉惊鸿垂下了头,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立时钻进去! 崔宁远也不想太让她难堪,便岔开话题,说了些游山玩水的事儿,便准备送玉惊鸿回府。他很贴心的骑着马护送着她的马车抵达了玉府隔壁的巷子以后,便上前在她的马车旁隔着帘子与她告别,最后目送她的马车回到了玉府。 只是,当玉惊鸿的马车刚刚才进入玉府,崔宁远的脸色便垮了下来。 谁这怎么不长眼,居然敢欺负他的女人?嗯,虽然惊鸿现在还不是他的女人,但迟早也会是。 他召来侍卫,让立刻去调查一下玉家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在心中仔细盘算,若想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的话,到底能盛大到什么地步? 【第六章】 这么一想,崔宁远急匆匆入宫求见皇帝。 皇帝是崔宁远的亲哥哥,对于崔宁远的要求,皇帝就没有不应的。当听说崔宁远想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时,皇帝连连点头,「大办一场就对了!你也老大不小,必须要热热闹闹的。」 有了皇帝的点头,崔宁远心里有了底气,自回府去策划他的婚礼去了。 而玉惊鸿回到家中,冷静下来以后才发觉,她这到底是走了一步多蠢的棋啊,天哪,她居然跑去质问他为什么还不来娶她? 想到自己出的糗,玉惊鸿就羞愧不已,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好几圈也无法抑制住心头浓浓的耻辱感。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好几天,她连房门也不敢出,生怕家人知道她竟做出这样的事。 然而几天过去,玉府突然迎来了圣旨。 先是玉老爷被封爵,跟着又是玉家大哥由翰林院国子监升任为紫薇阁大学士,玉家二哥也官升三品…… 接下来,皇上又下旨赐婚,将玉惊鸿指婚给了贤郡王崔宁远。 这消息一出,举朝震惊。 虽说本朝一向鼓励寡妇跟和离女再嫁,但皇子迎娶和离女还这真是头一遭,一时间,玉府简直被各种流言蜚语给推上了风口浪尖。 说实话,这赐婚的圣旨一下,玉惊鸿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可每每回想跑去找崔宁远催婚的事儿,总让她感到十分难堪。 她刻意逃避,日夜躲在房里不见人,家里人却以为她是在害羞。 玉惊鸿之后就是郡王正妃,所以需要穿戴郡王妃的大礼服与妃冠,在崔宁远的护送下先入宫拜谢皇帝皇后,再去太庙祭祖,然后回郡王府拜堂,第二天入宫谢恩。 太后娘娘派了女官与老嬷嬷过来,教导玉惊鸿各种礼仪。原本她们以为贤郡王的婚期这样紧,要教导出一个礼仪过关的郡王妃……实在是太难了。 但其实,玉惊鸿是有受过礼仪教导的。自从她幼时学走路起,玉夫人就聘了从宫里退下来的老嬷嬷专事教养她,所以女官和嬷嬷们完全没有遇到想像中的为难。 安慰之余,她们便将婚礼当日需要过的流程仔细说与玉惊鸿听,又将各种皇家规矩礼仪等细细教与她,玉惊鸿均认用心记住。 到了花嫁之日,玉惊鸿却被吓了一大跳。 是,她知道自己需要穿上郡王妃的大礼服作为吉服……可那套郡王妃的礼服,怎么跟嬷嬷们说得不一样呢? 虽然礼服是按品阶所制,但衣裙上的图案皆用细碎的金、银、玉、珊瑚、翡翠细珠点缀,只要慢慢走动,裙摆上的凤凰就会闪闪发光! 还有她的大红色绣鞋的鞋头上,也缀着和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红宝石!就不用说她头上戴着的妃冠上有个赤金五尾凤,凤嘴上衔着一粒荔枝般大小的明珠了。 这华丽到了极点的礼服,还只是一个开端。 当崔宁远抵达玉府接亲,在与玉惊鸿一块儿拜别了玉老爷与玉夫人之后,便带着玉惊鸿往宫里去。玉惊鸿在驾辇里刚坐稳,便悄悄地透过妃冠上的流苏,从马车的窗帘子缝隙里看出去,只见无数人簇拥在道路两边,男女老幼似乎都在窃窃私语。 虽然听不清路人们说的话,但想也知道,他们必定是在议论她这个和离女到底何德何能,居然嫁了王爷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v第十八章[01.21] 玉惊鸿的嘴角微微弯起,她不经意地又朝后看去,只见驾辇之后跟着长长的马车队伍,每一辆马车上都驮着漆了大红漆的红箱子,那些都是她的嫁妆。 可是,这送嫁妆的车队……会不会太长了?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 「王妃还请仔细些!」车窗外头传来了礼教嬷嬷有礼而又恭敬的提醒,玉惊鸿立刻端坐好,不再东张西望。 想着今儿繁复的婚礼流程,玉惊鸿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要节省体力…… 果然,穿戴着一身厚重大礼服的玉惊鸿被累得不行。 初时她要跟着崔宁远入宫拜见太后与皇帝皇后,后来又与众人一同去太庙祭祖,再去淳王府拜堂,最后才回到郡王府…… 各式礼节太繁复,时间又冗长,回到郡王府的时候,玉惊鸿已经累得完全顾不上紧张,只觉得全身无力。 直到崔宁远用秤杆将她妃冠上的珍珠流苏挑开,两人又在礼教嬷嬷的唱礼之下饮了合卺酒,崔宁远被请到前院去宴客。 玉惊鸿这才在王府里的侍女和管事嬷嬷们的服侍下,除下了大礼服。 这时,一个管事嬷嬷恭恭敏敬地上前问她:「禀告郡王妃,亲家府上的嫁妆到如今刚送完,先前王爷吩咐过,东西都先堆在玉湖居,可整一个玉湖居已经堆满了……所以奴婢来请王妃的示,放不下的那些嫁妆是不是放到玉湖居旁边的翠烟轩。」 闻言,玉惊鸿吃了一惊!她的嫁妆可是从一大早的就开始往郡王府运的!这都一整天了,且天都黑了,她的嫁妆居然才送完? 玉家什么家底,玉惊鸿是知道的,就算把整个玉府搬空,也绝不可能从一大早开始搬,搬到这会儿才搬完,所以……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崔宁远运到玉府的聘礼太多! 想到这儿,玉惊鸿心中又有些七上八下。她到底何德何能,让他如此厚爱?说起来,她与他相处不多,也就是在九峰山上处了两日,然后他便要娶她,也不嫌弃她是个和离女,既然她连逼婚这样的事儿都做出了来他也不以为意,还给了她那么多的聘礼。 此时,她心中生出了些感激,先是点头同意了管事嬷嬷的提议,然后强撑着倦极了的身子沐浴更衣,又召来了王府里的其他管事嬷嬷们,了解府中之事。 直到夜深,崔宁远才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 玉惊鸿已经用了些吃食,还歇了一会儿,体力略恢复了些,听到了动静,她连忙迎了出来。 崔宁远看着穿着大红家常衣裳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可……用过饭了?」他低声问道。 见他身形有些不稳,她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回郡王爷的话,妾身已经用过饭了……」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那闪着莫名光芒的眼神教她有些害怕,便低了头,轻声说道:「妾身备下了醒酒茶,王爷用一些?」 话一说完,玉惊鸿就感觉到他身形一滞,她再想扶着他往前走,已是不能。 玉惊鸿抬头看向了他。 只见崔宁远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有些不安。似乎对他的称呼有些不满。 「……王爷?」 玉惊鸿有些不明白,难道他不是王爷?要不然她要怎么称呼他,叫他宁远?可只有太后,淳王和皇上才会这样叫。 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扶着他继续往屋里走,「王爷可是觉着头晕,用些醒酒汤就好些了。」 崔宁远就着她的搀扶进屋坐下,在她的服侍下饮了一碗又黑又苦的醒酒药汁。再看向她时……她已经去大橱柜那儿整理他要沐浴换洗的衣裳了。 宁远歪着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看着玉惊鸿收拾好他的衣裳,捧着去了角房,遂又走出来,倚在角房门口问他,「王爷是……这会儿沐浴吗?」 看着她面上的羞怯,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她走去。 玉惊鸿上前走了几步,本想扶住他的,可她又意识到什么,朝着角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红着脸儿往后退。 宁远觉得她很有趣,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殊不知,他一笑她就跑得更快了……一直逃到了大床的另一头,这才偷偷探出了半个脑袋,悄悄地看着他。 崔宁远确实动了些心思,可转念一想,她这么害羞,今天又是他与她的洞房花烛夜,还是不要把她吓着了吧!反正来日方长。于是,他发出了愉悦的笑声,自顾走进角房、沐浴去了。 玉惊鸿这才松了口气,说实话,刚他看向她的眼神……好可怕呀!她真怕他会一把将她拧进角房里去。 幸好幸好!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在床边坐了下来。 v第19章[01.29] 她已嫁过人了,又不是处子,当然知道洞花烛夜会发生些什么。可是,欸,好紧张呀!他会不会嫌弃她?会不会…… 角房里传来了不紧不慢的拨动水花的声音,玉惊鸿已经累了一整天,虽然也忧心着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可听着那哗哗作响的水声,她忍不住就犯起了困。 突然间,她猛然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崔宁远。 刚刚沐浴过的崔宁远披散着长发、敞着中衣站在她面前,她看到了他结实的身体,还带着水雾气的眸子。 玉惊鸿的脑子有些不清醒,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崔宁远却突然伸手推倒了她!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欢爱才云收雨歇。他扶着她的腰,使她乖乖窝在他的胸膛,还微微地喘着粗气。 筋疲力尽的玉惊鸿在他胸膛上趴了一会儿,便挣扎着想起来。 「做什么?」崔宁远低声问道,玉惊鸿喘着粗气答道:「妾身……服侍王爷洗漱。」 崔宁远听了,伸出手搂住她:「今儿累着你了,就歇着,待会儿我来服侍你。」 玉惊鸿瞪大了眼睛!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摇头:「王爷,这不合规矩。」按着皇家的规矩,就该是她来服侍他,怎么能……这么说着,玉惊鸿挣扎着起了床。 下身仍传来强烈的不适感,有滑腻腻的东西糊在她的大腿间,两条腿儿和软面条似的……根本站不住,不过走了两步,她便忍不住啊了一声,赶快扶住了床柱子。 看着她踉踉跄跄的样子,崔宁远皱眉,「惊鸿,你……」 玉惊鸿晈牙,「王爷请稍候,妾身这就……」说着,她强撑着稳住自己的身形,一步一步走向了角房。 崔宁远的面色沉了下来,他半坐在床上抱臂沉思。 尚未成亲之前,她敢只身前来质问他为什么还不来娶她,在那一刻,他心里实在是很惊喜。倒并不因为是她也想嫁给他,而是……他的伴侣是个有趣、有想法、有勇气且敢于表达的女子。 可现在看来,她墨守皇家规矩,罔顾他的好意,而且还十分固执,实在是……无趣至极! 不多时,玉惊鸿跌跌撞撞地捧了盆温水过来,犹犹豫豫地说道:「王爷,妾身服侍你……」说实话,她从未这样卑微地服侍过人,可想想太后派来的女官们的谆谆教导,再想想崔宁远不仅仅是她的夫君,他还是身分尊贵的郡王爷,玉惊鸿只得拧了帕子,红着脸儿上前服侍。 崔宁远新得了她,又是初尝美人滋味,本来快活到了极点……这会儿看到她有多卑微,他便有多生气。 他冷冷地看着她,完全不愿配合她想服侍他洗漱,那莫名绽放出来的可怕威仪倒教玉惊鸿有些不知所措。 可到最后,他看不得她那泛着羞意的面颊上挂着的汗水,也见不得从她那水汪汪的杏眼泛出的水光……于是崔宁远猛地掀开被子,随便披了件衣裳就下了地,然后愤然离开! 玉惊鸿呆住。 她捧着温热的帕子,眼睁睁地看着崔宁远摔门出去了!咬住嘴唇,玉惊鸿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是她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说她哪里服侍得不够周到?又或者是……他嫌弃她不是处子?玉惊鸿只觉得脚一软。 眼看她的身体即将跌向地面,玉惊鸿只得舍弃了手里捧着的湿帕子,任其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然后伸出手死命地扶住了床沿,这才慢慢坐下。 刚刚才因为尝到绝妙动情滋味而变得酥软无力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那颗充满了欢喜又羞怯的心儿也渐渐冷了下来。 【第七章】 她呆坐了半夜,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直到清晨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叫了起来,她才悠然醒转。睁眼看看,她还半坐在床边,只是身上盖着件崔宁远的衣裳。 再仔细一看,似乎就是昨夜他披着出了门的那一件?玉惊鸿拿过衣裳摩梭了一会儿,起身去了角房。 好歹也算是歇了半夜,她的精神好了好些。匆忙清理过身体,换好衣裳,玉惊鸿这才拉响了系在窗下的细绳。 守在屋外的侍女们听到铜铃响,先在门外请了安,得了玉惊鸿的准许之后才推开门,鱼贯而入,整理屋子的整理屋子,侍候她梳妆的就侍候她梳妆。 玉惊鸿咬着唇儿不说话,直到侍女们替她整理好了发式又侍候着她穿上了礼服,她这才问道:「郡王爷呢?」按说今天她要和他一块儿入宫谢恩的。 「回郡王妃的话,郡王爷在外书房里等着,还吩咐奴婢们,待郡王妃整理好了,就去请他。」一个名叫姹紫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答道。 另一个叫嫣红的侍女也问:「禀郡王妃,早饭已经备好了,是不是这会儿就摆去花厅?」 v第20章[02.04] 玉惊鸿想了想,问道:「都备了些什么?」 嫣红答道:「因不晓得郡王妃的喜好,郡王爷吩咐我等备下八样粥品,八样糕点,八样小菜和八样干果,八样鲜果……」 玉惊鸿一怔,「那郡王爷爱吃什么?」 嫣红年纪不大,不比姹紫沉稳且还天真活泼,「回郡王妃的话,婢子们不知道,王爷一向驻守在漠北,鲜少待在府,就是回了府,厨下做什么他吃什么,也从未特意吩咐过想吃什么。」 玉惊鸿又是一怔,所以他并不在乎他每天吃些什么,却很在乎她吃什么? 那么,他其实并没有生她的气? 嫣红又笑嘻嘻地说道:「郡王妃,郡王爷可是很看重郡王妃呢!」 姹紫瞪了嫣红一眼,恭恭敬敬地对玉惊鸿说道:「启禀郡王妃,时候不早了,不若咱们这就过去花厅?」 玉惊鸿心乱如麻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快去请郡王爷过来,今儿还得去宫里……不知道是不是迟了。」 姹紫奉命去请崔宁远了,嫣红扶着玉惊鸿,带她去了花厅。 花厅里的八仙桌上,林林总总地摆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盘碟盆碗,吃食当然是很丰盛的,可就是……玉惊鸿皱起了眉头,暗想这些吃食的品相真不好看,教人一看就没有食欲。 这时,崔宁远赶了过来,玉惊鸿连忙带着侍女上前向他行礼请安。崔宁远看了她半日,生气拂袖又气恼地坐下,也不与她说话,拿过一碗粥就吃。 看得岀来,姹紫嫣红很怕他,几乎是玉惊鸿一坐定,二婢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玉惊鸿看着捧碗大吃的崔宁远……她有心想问问他为何昨儿夜里突然就不理她了?可见他面含薄怒的模样儿,她又不好发问,只能默默低下头,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早饭。 嗯,不得不说,郡王府里的厨子,手艺还是挺不错的,就是这些吃食的品相太难看……玉惊鸿有心事,吃了七分饱就再不想动筷子了。 「怎么?不合周口?」崔宁远突然发问。 玉惊鸿下意识便答道:「也不是,就觉得这小米粥该配这青瓷碗,淡黄配浅绿才好看,还有那道凉菜,味道极好可就是……能洒上点儿葱粒,再换个好看点儿的盘子的话,就更……」说到这儿,她突然怔住。 原来,崔宁远正侧头看向她,不但嘴角含笑,眼里也泛着柔柔的光。 玉惊鸿突然脸红,不由得垂下了头。 眼前羞涩不已,却敢于说出真心话的她,远比昨夜那个带着懂事知礼面具的她看起来可爱多了! 崔宁远有心逗她,便故意问道:「那这馒头和紫米粥呢?」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馒头要放在干净的紫檀木浅口盘,盘底垫一片芭蕉叶子,那就顶顶好看了,紫米粥自然是盛在甜白瓷的小碗里好。」 她一边说,便一边偷瞄着他,心想昨夜他气得拂袖走了的,可她也不知晓他为什么生气,现在这样儿……应该不生气了吧? 她看到了他含笑的神情与炙热的眼神,不由得面上一红。为了转移这尴尬,玉惊鸿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咬唇问道:「郡王爷,时辰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入宫了?」 崔宁远不甚在意地说道:「慌什么?」以前都是他自个儿用饭,难得有人陪着他慢慢吃,好好享受一下不好吗,做什么急着入宫去? 玉惊鸿一怔,心想慌什么?难道入宫谢恩这事儿还不大?可太后派来的嬷嬷们曾说过,入宫谢恩须赶在卯时三刻前抵达,这会儿天已大亮,怕是已过了时辰,怎能不急? 「郡王爷……」心急如焚的玉惊鸿低唤了一声。 旁人喊他郡王爷,崔宁远自认无可厚非,可他就是不爱听到她喊他郡王爷,他没有名字的吗?若是觉得喊他的名字别扭,难道不能称他为夫君,就是叫二郎也成! 可是,看着她姣美的容颜,再看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儿……崔宁远心中生气,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 「那走吧!」他不悦地说道,宽袖袍一甩,走在了前头。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玉惊鸿再一次愣住,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生气了? 转眼间,玉惊鸿嫁给崔宁远已经半个月了。 这皇家的媳妇不好做,王爷的女人就更难当。 本来呢,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可玉惊鸿却觉得……根本就是男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好吗! 成亲前,他眀明就是个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美男子。可一成亲他就变了!变得动不动就生气,也不教她知晓缘因,更是时不时就拂袖而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v第21章[02.07] 但话又说回来,一入夜,不管他有没有生气,都照样儿在床上折腾她!且要是白日里生过气的,夜里就折腾得越狠,哪怕她脚儿软了,求饶的时候声音都喊哑了,他却依旧勇猛驰骋,教玉惊鸿既惊叹于他的体格之强悍,又觉得实在让人难以承受,真真儿苦不堪言。 而现下教玉惊鸿担忧的是,今儿贤王爷他又莫名其妙的生气了! 说起崔宁远的封号与品阶,就在两人成亲的第二日,入宫谢恩时,皇上因为高兴,当场就给他升了一阶,由郡王升为王,赐号不变,连带着淳王也跟着升了一阶,由淳王变成了淳亲王,玉惊鸿当然也就由贤郡王妃,升为了贤王妃。 在玉惊鸿看来,这本是喜事,但不知为何宁远却十分生气。 事后玉惊鸿仔细回想了她在宫里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行过的每一步路,做过的每一件事……她很肯定,自己绝对没有逾越。 不过,皇后高兴得不得了,还私下拉着她说如今有了你就好了,日后和我们多亲近亲近,也教太后心中欢喜什么的。 嗯,当时皇后还没说完这句话,她就被崔宁远给拉走了,所以玉惊鸿隐约觉得,是不是他跟家里人的感情不算太好? 但这是为什么呢?玉惊鸿完全无法理解。 她上头有两个哥哥,而且两位兄长的年纪都与她相差甚远,自她幼时记事起,大嫂子就已经进了门,所以无论是父母、兄长还是嫂子,抑或是侄儿侄女们,对她都是十分宠爱和亲近的。 所以在与崔宁远成亲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将淳亲王、太后、皇后当成自家人对待,态度亲切亲热,与此同时,她还根据礼教嬷嬷们的提醒,要注意各种各样的皇室礼节。 在玉惊鸿看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知道他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那么别扭,一天发一次脾气。 话又说回来,今天本来早起的时候,夫妻俩还好好的,趁着崔宁远出门上朝,玉惊鸿就待在王府里料理完家务,然后费了好些心思,做了两大锅山药馅儿的包子。 觉得这包子的味道还成,玉惊鸿就让嬷嬷们送给淳亲王府一份,又送进宫给太后一份,皇上皇后和几位皇子都有份儿,当然了,也送了些去玉府。 送了吃食去的嬷嬷们带回来了太后、皇后、淳亲王和玉府的回礼,也都是些家常的吃食。有清炖羊排、盐水鸭子、蜜渍鹿脯、玫瑰茯苓糕、碧凝粥什么的,玉惊鸿没舍得吃,便留到了晚饭,想和崔宁远一块儿吃。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崔宁远终于回来了。用饭的时候,崔宁远称赞那山药馅儿的包子好吃,一口气吃了六七个,又见今天菜式丰富,他便奇怪地问了句,「今儿是什么日子?」 玉惊鸿嘴里正含着饭,不便作答,立于一旁服侍的侍女嫣红便笑着答道:「回王爷的话,今儿这些菜式……这清炖羊排是淳亲王爷赏的,盐水鸭子是太后赏的,蜜渍鹿脯是皇后赏的,玫瑰茯苓糕是亲家府上送来的。他们都说,咱们家王妃亲手做的山药馅儿的包子既好吃又适合老人孩子,味道好还好消化呢!」 刚一说完,嫣红就收到了姹紫略带惊恐的眼神警告,还没等嫣红明白过来…… 「啪!」崔宁远重重地将筷子摔在桌上,转过头怒视着玉惊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他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她是他的妻,凭什么一天到晚的做吃食给别人?哼,那些人……都当她是厨子吗? 崔宁远的怒意与滔天的威仪,让两个婢女如大祸临头,嫣红被吓得发抖,两排牙齿忍不住上下轻颤,像只可怜的啄木鸟;姹紫也哭丧着脸,死命忍住哭泣。 玉惊鸿叹气,挥退两个婢女,这才埋怨似的问他,「吃饭就吃饭,好好的……怎么了?」 「你送包子给他们了?」崔宁远含酸反问,哼,她是他的,她做的包子,也理应全是他的。 玉惊鸿解释道:「山药清热解毒,补脾胃亏损,治气虚衰弱,最适合老人孩童吃……」关键是,那两大锅的包子也不完全都是她亲手做的。王府里有四五个心灵手巧的厨娘,个个做起活来都是一把好手,只需要她出声指挥就成。 崔宁远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会儿,视线最终落在她的手上,玉惊鸿意会到后连忙缩手。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在试刚出锅的包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滚烫的包子馅溅出并且落到了她的手背上,虽然及时浸过冷水并不碍事,却依旧红了一小块。 崔宁远心疼,可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怒其不争,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王爷!」玉惊鸿连忙唤了他一声,可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玉惊鸿摇头叹气,她完全不能理解,不就是送了几个包子给家人,值得他这样生气?可想了想,她又有些忧心,他刚才没能吃饱吧,平时一顿饭能吃完一整只烧鸡外加三碗饭的人,现在才吃了几个包子而已。 于是她又唤了姹紫过来,让把桌上的吃食收拾好了送到外书房去。跟着她这才慢条斯理的继续用饭,不是她不介意他生气了,而是他似乎每天都会生她的气,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反正夜里就寝的时候,他肯定会回房。 这么一想,玉惊鸿有些面红,心中暗自祈祷这时候不要来得太早。 可现实并不如她所愿,当她刚刚沐浴过,坐在妆奁前正打理自己的一头秀发时……崔宁远回来了。 老实讲,只要在夜里见到崔宁远以及看到他乌沉沉看向她,眼神凶狠饥渴得就像半年没吃过肉的恶狼一般,玉惊鸿的心儿便狂跳了起来! 「王、王爷!」她紧张地站起身,朝他行礼。 崔宁远最讨厌她喊他王爷,他也不是没想过让她改口,但能预料到她会怎么作答。 她肯定会说妾身怎能直呼王爷名讳,或是太后有训导、妾身怎敢违逆之类的。 v第22章[02.14] 再说了,若要与她争这个,保不定又要耽误他夜里享用餐餮盛宴的时间。还不如用实际手段好好惩罚她,教她晓得他的厉害。 于是,崔宁远看也不看她,便冷着脸迳自去了角房。 夜里熄了灯,红绡账里自又是一番耳鬓厮磨,如鱼得水,抵死缠绵。 崔宁远倒是心满意足吃了个饱,玉惊鸿被他吃了三四回,早已虚得不行……他胯下之龙又有抬头之势,她简直想哭,哀声求饶,「王爷饶了妾身吧,明儿还有事。」 「何事?」他不满地问道,她这令人血脉贲张的身子,绝美的容貌,媚意袭人的眼神,娇弱的声音……他早忍不住了,想爱她、想要她! 玉惊鸿喘息着说道:「明儿得开始筹备桂花宴,好歹也是妾身头一回主持筵席,可不能失礼……」话还没说完,她便微阖了眼,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起来。 听了她这只说了半截的话儿,看着她疲倦的睡颜,崔宁远陷入了沉思。 她嫁他只得半月,便想着要举办桂花宴?可府里的桂花也无甚可取,不过平平无奇罢了!而这几日她在张罗的,似乎都是衣裙钗环之类,尤其是添置了好些粉嫩颜色的未嫁少女们的穿戴之物。 略一思忖,崔宁远眀白了,她这是想给她娘家的侄女们撑腰吧?为着当初她娘家大侄女儿因她的缘故,被那个未婚夫给退了亲? 想到这儿,崔宁远低下头,看了一眼已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玉惊鸿,伸出手,怜惜地为她整理了一下鬓边的乱发,然后微微叹气。 既然要办桂花宴,就凭着府里的那几株只绽了苞的桂花树?教来宾见了,岂不嘲笑王府小家子气? 宫里太后有几株进贡来的丹桂,并不怎么香但花朵儿是大红色的,倒有点儿稀罕,父王府上有几株极好的金桂和银桂也能要了来,放在府里充数,另外,上好的桂花蕊跟桂花蜜什么的,也得去寻些。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又低下头轻吻了一下她那被汗湿了的额头,然后将她紧紧抱住,安心睡去。 第二日,待玉惊鸿醒来的时候,已是衾寒被冷,枕畔空空。 她挣扎着起身,拖着酸痛又疲倦的身子洗漱过,换好了衣裳又用了些早饭,便一如既往的料理完家务,这才又为了三日后要在王府里举办的桂花宴而作准备。 是,她就是气不过,所以要为娘家侄女们撑腰。 可是,就算她有心让诗娆在赏桂宴上绽放异彩,也会因为如今的她已是贤王妃,有人情往来的人家俱是非富即贵的,诗娆想出头,还真有点儿难! 而玉府乃书香门第,家财不丰,玉惊鸿想捧娘家嫂子和侄女儿们,还得顾着她们的自尊和脸面……所以那些衣裳钗环得符合她们的身分和家世,不能是最华丽的,却一定要是最雅致清丽的。 啊,还有桂花宴上的主角,桂花树! 府里有几株开得正好的桂花树,玉惊鸿已经命花匠在桂花树下施了腐叶肥,以确保延长花期,又命人回娘家去搬了些桂花盆景过来,再加上她攒下的一些旧年收的干桂花蕊,可以用来泡花茶,制作甜点。 玉惊鸿研究了一下衣裳首饰的搭配,又命灶下厨娘试做了几道桂花羹及桂花糕之类的,姹紫突然从外头跑进来向玉惊鸿请安,「启禀王妃,管家着人送了约莫有十几盆桂花进来,要请王妃的示下,看看放在哪儿好呢?」 玉惊鸿一怔,「什么?有十几盆桂花,谁让管家去收桂花的?」 「还能有谁,只能是咱家王爷。」侍女嫣红抢着答道:「早上王爷出门的时候就问过管家,府里有多少桂花,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走了……」 姹紫又道:「启禀王妃,依婢子看,那些送桂花树进府的,可是宫里的黄门宫人呢,听管家说好像是太后宫里的宫人。」 玉惊鸿张大了嘴。 她嫁进皇家也才半个多月,太后与皇后对她不可能知冷知暖到这个程度,所以……这一切也只有可能是崔宁远为她做的! 在这一瞬间,她心里暖暖的、满满的、又有些……酸酸的。 他这个人……也真是的,明明对她这么好,却偏偏要和她闹别扭,生闷气! 「王妃,咱们岀去看看那些桂花树吧?」嫣红天真地说道,玉惊鸿深呼吸,「走,咱们去看看。」她带着二婢来到花园里,果然见管家正引着一队穿着宫衣的黄门小太监们搬着、抬着无数盆或大或小的桂花盆景,正往花房处走。 见了她,管家连忙过来请安,又捧上一个极精致的漆画匣子,道:「禀王妃,这些都是王爷张罗回来的……」 姹紫得了玉惊鸿的示意上前接过漆画匣子,嫣红便将那精致的匣子打开,一阵清冷幽芳的浓香顿时扑鼻而来。 「哇,好香啊!」 「是啊,我从来也没闻到过这样香的桂花蕊!」 「姹紫姐姐,你看,他们抬着的那盆,那是大红色的桂花,我还从没见过。」 「你懂什么,这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丹桂,我早听过了,今儿托了王妃的福,才能得一见……」 第23章 二婢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玉惊鸿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弯起,漂亮的杏仁眼也眯成了线儿。 【第八章】 这日崔宁远没和她一块儿用晚饭。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三刻,玉惊鸿已有些困了。可她想着,他替她寻了这许多好看又品种珍稀的桂花树回来,无论如何她都应该亲口谢一谢他。 「今儿这样晚,王爷去做什么了?」她打着呵欠问道。 崔宁远面带疲倦,却答非所问:「家里还有吃的没?」 他带着几个侍卫策快马疾驰了来回近五百里地,去了平州的问天观,找他的好友安平道长借花,安平道长素来爱桂花,听说培育出长着粉色花瓣和蓝色花瓣的桂花。 从太后那儿借来的大红色丹桂、从父王那儿要来的浅黄色金桂,再加上从安平道长那儿借来的两株异色桂花,以及府里还有十几株上好的银桂……这桂花宴应该也差不多。 奔波了一日,他还真有些饿了。 玉惊鸿瞪大了眼,惊讶地说道:「王爷还没用膳?」天,这么晚了他还没用饭?他到底上哪儿干什么去了?怎么这样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崔宁远淡淡地嗯了一声,瞥了她一眼。 玉惊鸿又心疼又生气,正准备埋怨,却突然想起太后派来的礼仪嬷嬷曾说过,为人妻者不能细究丈夫白日里的去向,只恭敬顺从就是……玉惊鸿咬住了唇儿。 崔宁远明明已经看到从她眼里流露出来的震惊、心疼与嗔怪,也已经作好了被她责怪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 「那妾身这就去准备,王爷稍候。」她温婉地抛下了这一句后翩翩离开。 崔宁远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女人!就不问问他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吗?亏他为了那几株烂桂花奔波了一日!这还真是、真是……崔宁远被气得猛喘粗气,挥着拳头砰的一声砸在书桌上。 正奉王妃之命端了碗甜羹过来,准备先让王爷垫垫肚子的嫣红被吓得转身就跑。 不多时,玉惊鸿急急地拎着食盒回来了,一进屋,她便将食盒放在桌上,手脚订利地将食盒打开,端出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王爷,将就着用些吧。」 本来崔宁远正面沉如水,双臂抱胸,还在生她的气的,可是…… 那汤面的香气使他无法保持冷静,以及他还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沾着面粉?再看看她的额角些微有些乱了,所以这汤面是她亲手做的? 这么一想,崔宁远就不客气了,他拿起筷子,却看着汤碗突然愣住。 硕大的青花瓷碗里,盛着满满的红油面汤,汤里卧着洁白的面条,上边淋着拌了酱、炒香子的肉沫,肉沫上还洒着翠绿的葱花与白芝麻,面条上还堆着两个煎得表面焦脆微黄的鸡蛋。 他再也忍不得了,拿起筷子就开吃。 玉惊鸿坐在崔宁远的对面,手肘儿支着桌面,手心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她亲手煮的汤面一口气吃完,而且连汤也不放过,最后就剩下一个干干净净的碗! 然后,她就看着他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了自己。玉惊鸿被吓一跳,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副用手支着下巴的动作好像并不怎么端庄?于是她赶紧危襟正坐,吱吱唔唔的没话找话,「王爷今天去哪儿了?」 话一说出口,玉惊鸿便自知失言,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子,礼教嬷嬷交代过,绝不能过问他的行踪,她怎么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就问出了口? 所以她赶紧补救,「出门就……出门吧,怎么连饭也不吃?生生捱到这会儿,要是捱坏了身子我可就恼……」说到这儿,玉惊鸿呆住。 天!这是她说岀来的话?她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礼仪嬷嬷说过,无论何时都要奉王爷为天,她说的这话,她用的这语气,活脱脱是在埋怨他。 崔宁远笑弯了眼。 哼,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看吧,她明明关心他,却偏偏要一颗真心藏起,端着架子当王妃。 「嗯,今儿去了一趟平州,五道山上的问天观,景致不错,改天带你去玩。」他的声音温和,看向她的眼神浓情而又溺爱。 这时玉惊鸿已经回过神来,心想再不能出错了……于是她稳住心神,站起身朝他行礼,「夜已深了,王爷该沐浴更衣休寝了。」 看着谦恭温驯的她,崔宁远嘴边的笑意顿时凝固住,半晌,他愤而起身拂袖朝角房走去。 玉惊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变了脸?看着他的背影,她咬住了下唇,却忽然想起,刚才他说去了趟平州? 第24章 天!平州距离京城少说也有二百里地。他居然一天来回了一趟?无缘无故的,他上平州做什么? 第二天,当玉惊鸿见到了那两株,一株开着粉红色花朵的桂花,与一株开着蓝紫色花朵的桂花时,她震惊了!当然也就明白了,崔宁远昨天去平州是为了什么。 在这一瞬间,玉惊鸿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因着她要办赏桂宴,他不声不响地就为她做了这么多,可她却没有半分回报的能力,也就是昨晚上亲手为他煮了一碗面。 可转念一想,他的脾气实在古怪,她虽有心报答,却根本不知从何下手,还真让人发愁。 赏了一会儿桂花,姹紫跑过来报与玉惊鸿,「王妃,司衣嬷嬷求见,说已经改好了您明天要穿的衣裳。」 玉惊鸿点头,「那咱们回去试衣裳去。」回到屋里,果然看到司衣嬷嬷正捧着个托盘,托盘上盛放着被叠得整整齐齐明天要出席赏桂宴的衣裳。 一套樱草色的绡裙与中衣,外罩一件石榴红的缎子长褙子。只是,玉惊鸿一眼就看出了这套衣裳似乎和上一回看到的有些不同。 「这明珠是哪儿来的?」玉惊鸿皱眉问道。 司衣嬷嬷连忙答道:「回王妃的话,是王爷吩咐将原先的绞布扣子改成明珠对襟扣……除了这些,袖口领口也按着王爷的吩咐缀了些珠子上去,王妃看看?」 姹紫与嫣红展开了这袭衣裳。 玉惊鸿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这衣裙竟然这样华丽! 其实她比较偏爱浅淡的石青、月白、藕荷等颜色。但她还是新妇,又是头一回宴客,自然要穿红的。她犹豫纠结了许久,始终觉得石榴红的长褙子颜色太过于鲜艳,就打算让人将衣裳做得素净些,佩戴些首饰也就罢了。 可眼前这套石榴红的长褙子上,沿着褙子的边沿绣着一圈儿的四时花卉图!黄色的腊梅,雅致的素兰花,白色的十丈菊、如翠玉一般的劲竹……最画龙点睛的,便是每朵花的花蕊,俱是用黄色的蜜腊,赤红的玛瑙珠子,细碎但却是质地莹润的珍珠等镶嵌,使得裙裾上的每一朵花都新鲜娇艳得栩栩如生。 「昨儿一早王爷唤了我们过来,吩咐我们几个要将这花样儿赶制出来,我们几个昨儿轮流绣了一天,又一夜没睡,总算是赶岀来了。对了,这梅兰菊竹的花样,是王爷亲自画的。」司衣嬷嬷说道:「您看看,这些花儿的精气神,就和寻常的花样不一般。我做了十几年的绣娘,从来也没试过绣这样儿的花样,个个都怕耽误了王爷交代的活计,所幸还算是赶上了。」司衣嬷嬷笑着,骄傲地说道。 玉惊鸿吃了一惊,这梅兰菊竹的花样子,是崔宁远亲手画的?难怪看起来和寻常的花样子完全不同,有种桀骜不驯的灵气。 嫣红赞道:「头一回见头这样别致好看的衣裳,王妃快穿上身看看!」玉惊鸿在侍女和司衣嬷嬷们的服侍下,换上了这华丽非凡又极具小清新的新衣。 众人发出了啧啧惊叹。 玉惊鸿也从镜子里久久地看着自己,她完全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也适合这样华丽的装扮。 「咱们王妃真好看。」嫣红喃喃说道。 玉惊鸿面一红,也不知怎么了,她突然觉得……这句话要是崔宁远说的,那该有多好!她打定了主意,待会好好弄些好吃的,好好犒劳一下他。 只是,崔宁远也不知去了哪儿,一夜没回来。 玉惊鸿派人去外院问了无数次,得到的答覆全是王爷没回来及属下不知王爷去了哪儿之类的。 守着一桌亲手做的酒菜,她独坐至夜深。 玉惊鸿心里难受至极,嫁他不过二十天有余,他怎么就夜不归宿了?是皇上还是太后,或是淳亲王派了差事给他?还是在外头有什么突发之事,他怎么就不递个话回来呢? 不知不觉,她趴在桌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玉惊鸿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件衣裳,扯下一看,竟是崔宁远的外衣,再转头看看,屋里空荡荡的,哪有他的影子? 倒是桌上的酒菜,昨夜她趴桌睡着前,还是一桌完完整整的,如今倒只剩下了满桌子的残羹剩菜。 「姹紫?嫣红!人呢?」玉惊鸿急忙大声叫喊。 两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婢子听王妃的吩咐。」 「王爷呢?」 姹紫答道:「回王妃的话,王爷是快四更才回来的,他不让婢子们进来服侍,大约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又走了……走时还交代,不许进屋扰王妃休息,还说今儿夜里他会回来用饭。」 「启禀王妃,昨夜里王爷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有孩儿头那么大的螃蟹,蚌壳,好多长得奇奇怪怪的各种鱼,管家说,那些都是海里生长的,哎呀,王妃您也去看看?」嫣红叽叽喳喳地说道。 海鲜?玉惊鸿怔住。 她好歹做过几年当家主母,也在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吃过海鲜。她很清楚,京城位于梁国内陆,并不近海,所以能在筵席里放入一两道罕见的海鲜的人家,那绝对是富可敌国的人家。 她虽要办桂花宴,却并没有想过要准备什么山珍海味,想着弄些淡雅精致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