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贵媳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十一月的天,饶是江南也免不了冷气弥漫。山下的人都裹起了大袄,更别说山上该有多冻人了。 小径旁的树光秃秃的,就几枝梅花还算亮眼。 素衣丫头沿着这条道走,通红的手抓着木桶,在井边打了一桶井水后又原路返回。 若是仔细瞧,她身子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刮来就会被吹倒似的。 沿途遇见几个和尚,她一一打了招呼,有好心的帮她把水桶拎到了后院。 小和尚同情的看着她:「姑娘为母诵经一年已是大孝,会有好报的。」 楚虞嘴角弯了弯,眼里却不怎么笑,她轻言慢语道:「多谢玄和师兄。」 玄和不好意思的笑笑,林姑娘是暂住寺里为亡母诵经的,哪里要喊他师兄呢。 玄和又问候几句便离开了,他缓缓叹了声气。 这个林姑娘,据说是山下一家姓林的商户之女,也是不愁吃喝的人家,结果就将女儿丢进寺里,只来见过一回,连口吃的都没送,真是作孽,作孽啊…… 楚虞回过身,眼底的星点笑意全收,直到身后有人喊她才缓和了些脸色。 「姑娘怎么自个儿打了水?不是都说让奴婢来吗!」 邹幼心疼她的手,赶忙将水桶提到院子里。 楚虞柔声问:「邹姐姐一大早去哪儿了?到处都不见人影呢。」 邹幼弯腰的动作蓦地一顿,她犹豫两下,双手在身上的衣裳上擦了擦:「我娘捎信来,说已经满一年了,姑娘不能一直呆在寺里。」 楚虞闻言心中却无半点波澜,她记着呢,一直都记着。 从来寺里那天她就掰着手指头数,一日一日的数,今日过去,就正正好一年。 可是她那个父亲却没派人来带她回家,想必是忘了吧。 邹幼看着姑娘这愈发沉稳的性子心下悲戚,才十二岁的丫头啊,若不是老爷纳妾之后苛待夫人,夫人又走的突然,姑娘伤心还没回神,就被那小妾使了心眼送到寺里来。 美其名曰为夫人诵经超度,实则,还不是她想霸着林家,嫌姑娘碍眼了! 邹幼搬了矮凳来,一边上手洗衣一边说:「姑娘莫要担心,我娘说她去跟老爷说说,老爷这两年生意愈来愈好,想必是太忙给忘了。」 楚虞在一旁看邹幼洗了会儿衣物,忽然出声道:「邹姐姐,别洗了。」 「啊?」邹幼闻言抬头看她:「今儿个好不容易散了雾,大太阳。」 「我们回府吧。」楚虞打断她。 邹幼不说话了,盯了她半响,蓦地笑了:「也行,反正老爷当初也只说一年,林家不来接咱们,咱们就自己回去。」 楚虞没再多说,只默默进了屋里收拾包袱。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就三两套素衣,破旧的她都不想带回去,就直接给扔了。 邹幼在窗外隐隐有些不安,她今儿个下山回府里,她娘说老爷已经将胡氏给扶正了。 这事儿姑娘要是知道,可要出大事情的。 —— 第二日,林家果然没有派人来。 楚虞不屑的弯了弯嘴角,胡氏可真有本事,把她爹哄的连自个儿有几个女儿都给忘了。 这一趟下山可不容易,楚虞和邹幼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到山脚,用着最后一点碎银子叫了辆马车,终于是赶在林家用午食前赶回来。 看门的小厮半响才认出楚虞,连忙将人放进去,当下就去通知管家。陈管家当初也是受过顾夫人,也就是楚虞母亲的优待,乍一听姑娘自个儿回了府,鼻尖一酸抹了把老泪。 他忙叫人去将芙蓉苑收拾出来,再给姑娘放桶热水驱驱寒。 楚虞脚步一顿,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头:「陈叔,芙蓉苑?」 陈管家面色一僵:「大姑娘原本住的水仙阁,现在二姑娘住着呢。」 邹妈妈从后头赶来,也是气闷:「二姑娘说什么水仙阁风水好,非要住。」 众人皆打量着楚虞的脸色,大姑娘和二姑娘向来不对付,二人曾经为了一支簪子在院子里打的双双落了池,还被老爷罚着跪了好几天的祠堂。 大姑娘的脾气是随了原夫人,是个性子硬的,说什么都不肯让一步。 是以,她们还真怕今儿个大姑娘再找二姑娘闹,毕竟时移世易,如今二姑娘的母亲也成了正室,她也算是嫡女了。 楚虞低头笑了笑,再仰头时脸上已无半点不悦:「那陈叔,就芙蓉苑吧,在哪儿住不是住。」 整个林府,恶心的她一进门就想吐,住哪儿又有什么差别。 陈管家高兴得应下,心里松了口气:「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用饭,还不知道姑娘回来了呢,老奴去通报一声。」 邹幼想拦住陈管家的嘴却来不及,果然就见她们姑娘原本和善的神情一下僵住。 楚虞手快的拉住陈管家的衣袖:「夫人?哪个夫人?」 陈管家看了看邹幼和邹妈妈,顿时了然。 合着,没人告诉大姑娘老爷将胡氏扶正了啊? 陈管家抖了抖嘴皮子没敢说,还是邹妈妈说了来龙去脉,总之就是,第一任夫人顾氏走了没几天,大姑娘被送去寺里,接着老爷就扶正了胡氏。 原因无它,胡氏怀了身子,她又爱吃酸,老爷觉得是个儿子,一开心就将胡氏扶正了。 楚虞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她往前厅的方向看,眼神里迸出的寒光实在叫人害怕。 她扯了扯嘴角:「胡氏生了?」 邹妈妈点头:「早生了,还真是个大胖小子,老爷这被哄的,什么都依着她。」 楚虞算是听明白了,如今这个家里胡氏说了算,她就是枚鸡蛋,怎么着也不能去碰石头。 楚虞了然的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给父亲问安。」 陈管家没想到大姑娘这么好说话,一时出神。 换作以前,大姑娘不闹上一两天可不会罢休的。 前厅正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林许拿着拨浪鼓逗儿子,他总算也有个儿子了,心里别提多美。 林悦儿一身粉红坐在一旁,撒着娇说:「爹这是有了弟弟,都不疼悦儿啦。」 林许被这丫头逗的直笑,胡氏夹了一筷子肉到林悦儿碗里:「吃你的,还同你弟弟争风吃醋啊?」 v第二章 陈管家在门外站了会儿,不得不打断这家人的天伦之乐:「老爷夫人,大姑娘回府了。」 话落,气氛忽然凝滞。 一年的时间,林家仿佛只有林悦儿这一个小姐,乍一提大姑娘,就连林许都没反应过来。 他皱着眉头:「怎么不打声招呼让人去接,就这么自己跑回来了?」 林悦儿咂了咂嘴:「就是啊,姐姐这样多寒碜。」 胡氏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随即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嗨,都赖我,你瞧这生了儿子就忘事儿,楚虞这丫头也去了一年,是该回府了。」 林许点头,心下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曾经这个女儿也是得他疼爱的,若不是她那个娘不讲理,也不至于弄的父女间多有嫌隙。 「再多添副碗筷。」 得了老爷命令,陈管家高兴得应声退下。 楚虞换了身衣裙,却还是素的,加上她在寺里住了一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那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没有血色。 林许第一眼见她便皱眉:「瘦成皮包骨了,寺里是不给你饭吃还是怎么?」 楚虞瞥了一眼林许手中抱着的小孩儿,这便是她那新生的弟弟了吧。 她扬起嘴角,甜甜道:「寺里清汤寡水的,吃与不吃有什么两样,不过不碍事,父亲得了小弟弟,这才是咱们家的大事。」 闻言,胡氏惊诧的扭头看了这丫头一眼。 呵,这丫头,去寺里住了一年回来心思都玲珑了,竟然会捡好听的话来哄老爷开心了。 林许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你也受累了,坐下用饭吧,你这一桌子菜都是你母亲亲自烧的。」 楚虞身子一顿,立在原地抽了口气。 若是林许不提母亲二字,今日她便忍气吞声,先把他哄高兴了再说。 可是… 楚虞顿了一下还是坐下,淡淡道:「母亲要是在,就她的手艺肯定能给父亲烧一桌好菜。」 蓦地,室内一静。 胡氏打量了一眼林许的脸色,并不好看,她这才大着胆子说:「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你亲娘已经没了,往后我便是你亲娘,从前没照顾到的地方,往后我定是要加倍疼你的。」 啪嗒一声,林许将竹筷狠狠扣在桌上。 他冷着脸色道:「以后这林家,没有顾氏!你娘就在你跟前坐着,听见没!」 楚虞抬头去看胡氏,她不想惹林许生气。 她忍了一年,整整一年,不能再因小失大了! 楚虞勉强扯着嘴角:「原来父亲说的是胡姨啊,胡姨烧的菜也好,味道正。」 胡氏睨了她一眼点头笑笑。 可谁知林许并不满意:「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亲娘,你若是不愿叫出口,这林家的饭桌,往后你也别上了!」 没想到爹爹会发这么大脾气,林悦儿缩了缩脖子吃饭,还有些同情林楚虞。 楚虞默了会儿,当即便起身:「是,父亲说的是,林家的饭桌,我还是不上的好。」 说罢,她扭头就走,气的林许险些摔碗将怀里的小儿子给吓的哇哇大哭。 邹妈妈热了饭菜进来,楚虞随便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嘴唇紧紧抿着,啪嗒一声放下竹筷。 她双眼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直把邹妈妈看的心里发酸。大姑娘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瞧着都难受。 「姑娘,老婆子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虽是家里的大姑娘,也是正室夫人所生,可如今家中什么情形,你得忍着啊!」 楚虞难受的哽咽一下,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仰头,声音发颤道:「邹妈妈,我知道。」 邹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叹气说:「等会儿啊你去给老爷认个错,甭管有错没错,咱先将这个亏吃了,再等三年姑娘大了,嫁了人,便再不受这个胡氏的气!」 楚虞点头,还没说答应的话,邹幼又急急忙忙进来了。 她先看了眼楚虞,又对邹妈妈道:「娘,王氏来了,还有茹姑娘也来了。」 楚虞垂眼看着桌角,二婶婶最会见风使舵,今儿来怕是也没安什么好心思,还有她那几个姐姐… 邹幼看了她一眼:「王氏在前厅说让姑娘去一趟,说是许久不见,想的紧…」 这话说的,邹幼都觉得假。 反正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往后她在林家的日子还长着呢,逢年过节难免要遇到这些亲戚,躲是躲不过了。 「那邹姐姐给我梳个妆吧。」 邹幼愣了一下,笑着应下。 前厅里,没有林楚虞在几个堂姐妹倒是和睦。 林悦儿嘴儿甜,将王氏给哄的两眼笑眯眯,又将堂姐林茹夸的美的跟朵花似的。 胡氏望了眼门外,笑说:「楚虞这丫头怎么还不来,刘妈妈你去催催。」 「哎!」刘妈妈应下,抬脚正要出去,门那头就缓缓而至一道人影。 众人停了话语,都默契的打量了林楚虞一眼。 林悦儿瞧着她这一身,素还是素,就是裙摆添了两朵黑线绣的花,可穿在林楚虞身上真是好看。 她天生就是美人胚子,还没长开呢就已经有这般姿容,再等两三年,指不定要诱惑多少人呢。 林悦儿皱了皱眉头,嘴巴微微撅起,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哎哟!」王氏拍了拍大腿,笑眯眯说:「楚虞来了啊,瞧瞧这水灵模样,比我年前见着的还要漂亮呢。」 林茹:「娘,咱们家谁都比不上楚虞妹妹,您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 楚虞笑了笑:「茹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都不照镜子么,自己长的跟朵花似的也不知道。」 这话一落,林茹惊讶得一时没回话,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又高高兴兴的同楚虞说这一年林家的事儿。 说的最多的,还是胡氏生的那个大胖小子。 v第三章 王氏最会看眼色,知道胡氏虽嘴上没说楚虞半点不好,可这心里,哪里能喜欢她呢。 她打断姐妹二人说话,道:「楚虞啊,要说这林家后宅如今也是夫人做主,你虽不是她亲生的,可也要将她当母亲侍奉啊。」 林楚虞依旧笑着,轻飘飘道:「婶婶说的对,我是得守着做女儿的本分,不过后宅的事,自有当家做主的人操心,婶婶说是不是?」 王氏那笑的满脸肉的脸一僵,嘿,这小丫头说她多管闲事呢! 王氏被气笑了,说来她以前就不喜欢楚虞亲娘,那个官家贵女,虽说是什么将军的妹妹,却也不是亲妹妹,只是义妹罢了。 一股子矜贵劲儿,作的很。 那顾颜生的女儿也跟她一样,矫揉造作,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氏嗤了一声:「你这丫头,你爹都不疼你,娘也没了,我那是为你好才同你说这些,你这还不知好歹呢!」 林茹虽然也不喜欢林楚虞,但是这毕竟是林家,她扯了扯王氏的衣袖:「娘,说什么呢……」 王氏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林茹扯她也堵不上她的嘴,又翻起了旧账说顾颜哪哪儿不好,怪不得林许要纳妾云云。 楚虞淡淡的瞧着她,双眸漆黑的如一潭死寂的池水,硬生生将王氏看的发虚。 「你、你这丫头还瞪我,我说的不对?」 屋外,刚被管家叫走的林许姗姗来迟,就瞧见这么一番景象。 方才的气他还没消呢,下意识就说:「刚回到家里就惹你婶婶生气,你这一年在寺里性子非但没修好,反倒愈发差了!」 楚虞低头:「爹说的是,我该罚。」 她这么一说,林许反倒没话搭,憋了半响只好算了。 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喘着气儿道:「老爷夫人,外头来人了,说是、说是夫人娘家的人,来接大姑娘回家。」 「……」 众人面面相觑,前半句与后半句一时搭不上。 夫人娘家的?胡氏娘家不是没人了吗? 接大姑娘回家,这胡氏娘家与林楚虞有什么关系? 还是林许最先反应过来,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是京城来人了?」 那丫鬟想了会儿,急急忙忙道:「对,对,是说京城来的。」 这下,众人了然了。 是林楚虞表家来人了。 楚虞的母亲原本是将军府里出来的,那将军府啊可不得了,容将军是救过皇上的大功臣,那容老太太还被封了诰命呢 当初若不是顾颜非要嫁给林许这个小商人,不顾容老太太反对跟家里断了联系,林许怎么可能娶到容将军的妹妹呢。 王氏一下怂了,缩到后头不敢说话。林许和胡氏出去迎接,王氏就拉着楚虞道:「刚才婶婶我可真是为你好,你明白么?」 楚虞眉头微拧,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点:「婶婶说的,每个字楚虞都记着呢。」 王氏哑然,不再同她搭茬,反正也是自找没趣。 没一会儿邹妈妈又来了,她也是一头雾水:「大姑娘,老爷让你去前边,说是容家的人要见姑娘。」 楚虞早就想走了,立即应下,抬脚就往园子里去,剩王氏与林茹林悦儿面面相觑。 那个在与林许说话的,是容家老太太身边的齐妈妈,说起话来甚是威严,眼神都不带瞧胡氏的,一口一个我们夫人,一口一个我们姑娘,说的好像这不是林家是容家似的。 楚虞在拐角处停了会儿,就听见那个齐妈妈激动的将杯盏摔碎了:「你们林家可真是好啊,夫人病逝却无人告知母家,还将嫡小姐打发去了寺里,这天寒地冻的,林老爷可还有良心!」 林许被骂的脸色铁青,他如今也不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商人,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骂,还是一个下人。 但这下人又是容家的下人,还是容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林许还真不敢顶撞。 胡氏更委屈,这齐妈妈没拿正眼瞧她也没跟她搭茬,但这字里行间却都是瞧不起她的意思。 她打断齐妈妈的话:「这位老妈妈,您这意思好像我们苛待了楚虞似的,我们可没有啊,她去寺里可是去给亡母诵经的,那是这孩子孝顺啊。」 林楚虞垂眸笑笑,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小声说:「邹妈妈,我头晕。」 邹妈妈哎哟了一声,引得园子里说话的几个人都看过来。 下一瞬,邹妈妈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楚虞便直直往后头栽,若不是妈妈眼疾手快,她怕是要磕在这石路上了。 齐妈妈听到动静看过来,她从未见过这个楚虞姑娘,并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但邹妈妈一边搀着楚虞一边说:「姑娘这身子该如何了得……」 齐妈妈定神看了会儿,心中蹿的升起一把火,身子骨挺的直直的走过来,柔声道:「这位就是楚虞姑娘吧?」 林楚虞虚虚靠着邹妈妈,两指并拢压在太阳穴上,没去应齐妈妈的话,反而挤出两滴眼泪来,哭的那叫个我见犹怜。 「邹妈妈,我头好晕,看不清路了。」 邹妈妈手忙脚乱的扶着她,一边又朝远处的丫鬟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姑娘回屋,再叫个郎中来。」 此时,林许和胡氏也走近了。胡氏哎哟一声,忙抓住楚虞的胳膊,满脸心疼:「这丫头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看着真让人心疼……」 说罢,她还真做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样。 楚虞一顿,说实在话,胡氏是真的有本事,她那副虚假的模样做的太像真的了,母亲在的时候她也这样。 是以,楚虞也来劲儿了。 这些年她旁的没学会,就胡氏这装模作样的花样她可学的真真儿的呢! 「我肚子疼,我想用饭。」她低低的哭着,抽抽搭搭的说出这句话来。 胡氏默了,她抬头看林楚虞的神色,却瞧见林楚虞眼里那股子和她拼命的劲儿,她瞬间悟了。 「你这丫头,张口就胡说八道,难不成林家没给你饭吃!」 说完她就后悔了,想起来,方才老爷还真没让她用饭…… 齐妈妈气不打一出来,老太太要是知道楚虞姑娘在林家受的这委屈,心里指不定多酸楚呢。 她拍了拍楚虞的背给她顺顺气,吩咐容家来的小厮:「去街上给姑娘买些好吃的,林老爷家的东西,我们容家人可消受不起。」 林许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齐妈妈半句。 齐妈妈又回头说:「我看姑娘这行头也不必拾掇了,直接抬脚跟我上马车,容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姑娘的,您就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看谁敢再饿着姑娘!」 v第四章 一众人都默了,容家要带楚虞走,说到底打的是林许的脸。 可容家那是什么人家,虽说老太太那一辈也只是个商贾之家,可却生了个救皇弟当将军的儿子,他一个商户敢跟那样的人家抢外孙女? 思量过后,林许语重心长朝楚虞道:「你就随这位妈妈去吧,在容家好好的,日后得了空也回家瞧瞧。」 胡氏小声补了句:「别攀上高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楚虞抹了把眼泪:「胡姨娘说的是,我娘说做人不该存着攀高枝的心思,要不总会忘本的。」 胡氏瞪圆了眼睛,谁是姨娘? 这日,楚虞还是没同齐妈妈走。 一来是这天儿不多久就要暗下来了,二来,楚虞心里毕竟没底。 楚虞微微垂眸,她一直知道母亲娘家是个很厉害的大户人家,可母亲从来没跟她说过家里的情形,她倒是听嘴碎的婶婶说过两句。 她有个当将军的舅舅,很了不起,还有个封了诰命的外祖母。 虽然都不是亲的。 邹幼在盆子里放了些鲜花瓣儿,替楚虞脱了鞋袜:「姑娘泡泡脚吧,这天寒地冻的。」 楚虞低头瞧了眼:「哪来的花?」 邹幼笑:「薇汝轩让人送来的。」 楚虞了然的点了下头,容家派人过来,胡氏这是做个面子而已。 吱呀一声,邹妈妈稍稍推开了门,她抱着一袋子沉重的东西过来:「姑娘,老婆子有东西要给姑娘。」 楚虞忙挪了个位置给邹妈妈:「妈妈坐。」 那一大袋零零响响的东西,一摊开,直将楚虞看呆了。 不说楚虞,邹幼也被吓一跳,忙用被褥盖上:「娘!这是哪来的啊?」 这么多首饰银票,这、这别是偷来的吧! 楚虞回过神来猜到了来龙去脉,不等邹妈妈开口便先问:「母亲留给我的?」 邹妈妈点点头:「夫人将姑娘托付给我,可我一个下人又能如何庇佑姑娘,这些首饰银票姑娘带到容家去,哪哪都得用着钱呢。」 楚虞红了眼眶,点头道:「谢谢妈妈,我若是去了容家,带着妈妈一块儿去。」 邹妈妈乐了:「我这身子骨可受不了那舟车劳顿的罪,不过……老婆子还真有事求姑娘。」 邹妈妈顿了顿:「胡氏那个游手好闲的侄子看上幼儿了,这天天儿的就到下人房里堵她,若是姑娘念我老婆子一个好,就让幼儿去京城服侍姑娘吧。」 邹妈妈今儿白天就知会过邹幼了,是以邹幼不意外,只扭过头抹了抹眼泪。 —— 翌日清晨,楚虞将母亲留下的首饰银票装在了红木小箱子里,大大方方的搬上了马车。 门口,林许和胡氏都看着。 胡氏心里不是滋味儿,阴阳怪气道:「我那个好姐姐什么时候还留了一箱子东西啊?你也不说……」 林许冷哼一声:「你就知道惦记着钱。」 不过顾氏还藏了东西给楚虞,这事儿林许还真不知道。 齐妈妈将楚虞扶上马车,这姑娘看起来瘦弱,没想到胳膊竟然真的细的没几两肉。 她心生同情:「这到京城得费好几天功夫的,车里备了零嘴儿吃食,姑娘若是还有需要,知会一声就成。」 楚虞点头,看起来怯生生的:「齐、齐妈妈,外祖母她,真的想见我么?」 嗨,齐妈妈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她忙就说:「我这一趟来就是秉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姑娘将心放肚子里。」 车帘落下,楚虞也收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闭了闭眼睛:「邹姐姐,我睡一觉,有事你喊我。」 「哎。」邹幼也应下。 这几日楚虞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想到这在马车上倒是睡的香。 马拉着车轮子转个不停,碾过的土壤印出车轮印来,轱辘轱辘的响,就这么走走停停,十日才赶到京城。 而京城的繁华,别说邹幼了,楚虞都不曾见过。 她怕齐妈妈觉得她没见过世面,硬是端着,不敢随意扭头乱看。 但容家此次去江南是老太太的意思,安排的人除了老太太最亲近的齐妈妈以外,还有十几个家丁丫鬟,以及容将军那儿拨来的两个大汉。 阵容实在壮观,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马车停在裁缝铺外,齐妈妈拿着两匹料子在楚虞身上比划:「你这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先做两身凑凑,等空闲了,咱们再好好置办。」 楚虞都一一应下,模样乖巧的很。 这铺子斜对面就是家屋顶用金瓦片盖起来的酒楼,那顶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牌匾上刻着江南阁三个大字,可见这主人够张扬的。 二楼窗边靠着个男人,吊儿郎当的坐在那儿,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手中捏着根竹筷,挑起了珠帘,正好将那裁缝铺里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 他嘴里生出一抹玩味的笑,总之是很不正经的。 忽然,一个脑袋凑过来。 丘长决眯了眯眼睛:「啧,那就是你家老太太接来的小媳妇儿啊,够小的啊!」 容庭嗤笑:「谁的小媳妇儿?」 他说着又瞥了眼那一身素色的小姑娘,瘦了吧唧的。 丘长决缩回脑袋,笑嘻嘻的:「我都听说了,这小姑娘她娘算你祖母半个闺女,老太太这是想着亲上加亲吧?」 容庭喉咙里发出一声呵笑,不知道哪里传出来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要送你了。」 一旁一直没搭话的苏裴轻轻弯了弯嘴角,语气悠悠的说:「啧啧啧,我们可没容小爷有福气。」 容庭从拇指上摘下一枚翡翠扳指握在手心里,余光瞥见那姑娘上了马车,一直等到马车到酒楼楼下,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 那枚扳指准确无误的弹进马车窗里,将车帘掀起了小半截,他这才隐隐约约看清姑娘的模样。 寒碜,真寒碜。 v第五章 脸白的没血色,像是在哪个乞丐窝里躺了半年的。 而马车里,楚虞啊的一声,捂住额头倒抽了口气。 邹幼弯腰捡起那枚翡翠扳指交给楚虞,又匆匆去看楚虞的伤,见只是红了一块,便松了口气。 「这玩意儿很贵重吧,也不知道哪家公子丢的。」 说罢,邹幼又絮絮叨叨:「都说京城繁华,遍地是金,还真是呀……」 楚虞捏着这玩意儿神色郁郁,再偏一寸,怕是要瞎了眼了… 马车走远,估摸着快到容家了,容庭两腿一拍站了起来,摆摆手说:「走了,记我账上。」 丘长决骂骂咧咧的,非说他急着回家看小美人。 容庭背对着他笑了下,小美人? 不见得吧。 容家今日也算大阵仗,齐妈妈两日前捎了信说今日表姑娘回府,结果一大早容家门外就有家丁丫鬟轮流转。 马车进城没多久老太太就得了信,非要站在门外亲自迎接,老太太这一站,那大房二房的夫人姑娘自然也得陪着。 这大太阳的,容芊芊困的打了个呵欠:「不就一个没血缘的表姑娘,祖母至于么。」 容瑶瑶向来看不惯二房的人,一听这话马上反驳她:「怎么不至于,那表妹自小就在江南长大,祖母自然想的紧啊。」 容芊芊还想回嘴,就被高氏拧了胳膊,低声骂:「闹什么幺蛾子,你祖母还在这呢!」 正此时,马车缓缓而至,老太太激动的上前走了两步。 一直搀着她的陈梓心不免有些吃味,外祖母天天念叨楚虞表妹,这往后,老太太跟前就不止她一个了。 楚虞从马车里钻出来,她身板小,个子也不高,但偏偏就是端着身子走的极慢,倒是比容家这几个正儿八经的姑娘都像名门闺秀。 而她的容貌,与顾颜像极了。 当真是像极了,老太太一下没忍住就泪眼朦胧:「受苦了,受苦了……」 齐妈妈最是知道老太太,她这两声受苦,许是对着故去的顾姑娘说的吧。 楚虞畏畏缩缩的对上老太太的眼睛,立马低下头,磕磕巴巴道:「外、外祖母。」 那边容芊芊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胆小啊,比陈梓心刚来容家的时候胆儿还小。 身后一声哟呵,容庭好巧不巧正赶上这祖孙相拥的场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瞧把老太太给哭的。」 容瑶瑶嘴儿甜喊:「二哥哥来的巧啊,咱们家新来的妹妹到了呢。」 容庭压根不搭理她,抱着手在后头打量楚虞,嘴角肆意扬起:「妹妹啊,哥哥的扳指是不是落你那儿了?」 楚虞刚酝酿出来的情绪,眼泪都憋到眼眶了,后头忽然有人来这么一句,她蓦地一愣。 众人闻言,看看容庭又看看楚虞,什么扳指? 楚虞慢悠悠的回头,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抱着手靠在马车边上,神色也微微诧异。 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这丫头长的还是挺漂亮的。 方才怎么没看出来。 不过美人他容庭见多了,这也算不得什么,他笑了下:「怎么,哥哥的扳指,不打算还了?」 楚虞还在打量他,容庭生的特别白皙,鲜少有男子的肤色这样干净的。跟楚虞的白不一样,他那是透着光的白皙。 一旁陈梓心提醒她:「这是容家的二哥哥容庭。」 楚虞立马收回眼神,往老太太身边躲了躲,害怕道:「庭哥哥……」 容老太太心疼她,皱着眉头将容庭训了一顿,这才带着楚虞进屋。 大房二房的人想和楚虞熟络熟络老太太都没给机会。 陈梓心忽然朝:「按辈分我是你表姐姐,比你年长两岁,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楚虞仰头打量了一下陈梓心,来的路上她就听齐妈妈说了,老太太身边还有个姑娘,是老太太娘家姐姐的外孙女。 老太太那娘家的姐姐病逝后,就将这个外孙女交给了老太太。 她点了下头:「陈姐姐,我听齐妈妈说过,以后我们在外祖母的院子里也能做个伴了。」 陈梓心十分客气,有些许冷淡:「外祖母的院子规矩多,你可能都不知道,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楚虞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呀。」 她垂眸沉思,这个陈姐姐好像不大喜欢她呢。 齐妈妈对楚虞的事儿亲力亲为,也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给楚虞安排的卧房就在老太太边上,近的很。 陈梓心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匹颜色鲜艳的料子拿到楚虞房里:「这料子明儿个拿去裁缝铺,让绣娘给你做身新衣服。」 楚虞收下,当即就谢过她。 其实陈梓心如今也不过十四的年龄,但行为做事老成,不过她这个处境倒也是正常的。 陈梓心四处瞧了瞧楚虞的屋子,她身后那个绿衣丫鬟便说:「林姑娘的寝屋离老太太近,位置也好,向阳背风的,老太太可用了心思呢。」 楚虞闻言一顿,缓缓抬头瞥了她一眼:「外祖母不大喜欢我父亲,以后还烦请这位姐姐喊我声楚姑娘。」 方才她下马车之后,容家上下就没有喊她林姑娘的,就连齐妈妈都道一声楚姑娘。 这楚字是容老太太娘家的姓氏,她那声楚姑娘,显而易见是在给楚虞撑场子。 被回嘴的绿荷窘迫的低头应了好,她心中愤懑不平,她们姑娘到容家这么久,也没见老太太这么上心。 陈梓心和气的笑笑:「绿荷也不是故意的,楚虞妹妹何必跟个丫鬟动气?」 楚虞点头:「陈姐姐,我没动气。」 陈梓心笑笑没再搭话,不多久就出了这屋子。 绿荷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走远了才说:「姑娘,以后这老太太身边就多了一人,姑娘过了年就十五了,可要为自己打算啊!」 陈梓心烦心的皱了皱眉,却刚好看到拐角处一道人影晃过。那一身鲜红色衣袍,除了容庭没人会穿了。 打算,二哥哥就是她的打算啊。 外祖母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可却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v第六章 楚虞带的随身物品不多,就那一个小箱子是最贵重的。 她打开箱子挑了几样漂亮的首饰,又用帕子细细裹紧了:「邹姐姐,你去打听打听大房二房的人。」 若是她方才没记错,容家门外除了陈梓心,一共就站着三位姑娘。 邹幼在林家也是战战兢兢过来的,到了容家,虽是害怕,但也还不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她心思剔透,很快就套出了容家一大家子的关系。 这大房才是容家的主心骨,容将军有过两任夫人,第一任是个商贾之女,生了容谨容庭两兄弟,第二任玉氏只有一女容瑶瑶。 至于这二房,完全就是沾容将军的光。容正嚣是容将军的弟弟,如今掌管着几个铺子酒楼,倒也算不愁吃穿。膝下无子,长女容落落,小女容芊芊。 楚虞听着邹幼打听来的话,将那些人名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纸上,她顿了顿笔:「那个穿金戴银,身材有些臃肿的,就是高氏?」 邹幼想了想:「对,是二房的夫人,我听下人说这高氏嘴碎,最会搬弄是非,往后姑娘可要躲远些才好。」 楚虞轻悠悠的将狼毫放在梨木架上:「躲是躲不过了,你去将这些分成四份,分别给我那四个表姐姐送去。」 这点人情世故邹幼还是懂的,当即就去办事了。 这些翡翠啊珍珠的,都是上等货,拿去送给几个姑娘倒也不寒碜。 容瑶瑶拿到那串羊脂玉镯,逮着阳光瞧了好半天,玉氏淡淡的睨了眼:「别瞧了,玉是好玉,你歇会儿给人送回去。」 容瑶瑶不干:「她都送我了,我怎么不能收?」 玉氏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脑门:「林楚虞从林家那小门小户来的身上能有多少好东西,你不给人送,反倒收了别人的。」 玉氏顿了顿:「也罢,一会儿我让杨妈妈拿几匹布,你亲自送去安喜堂和那丫头多说说话。」 容瑶瑶嘴上嘟囔两句,最后还是听玉氏的话,带着两匹好布往安喜堂跑。 楚虞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容瑶瑶来了她都不敢坐下,甚至还要给容瑶瑶倒水。 容瑶瑶吓的直嚷嚷:「你胆子怎么比陈梓心还小啊,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楚虞抖了抖嘴唇:「三姐姐才没欺负我……」 容瑶瑶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舍的将那镯子掏出来:「喏,还你了,这么贵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楚虞连忙摆手:「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三姐姐收着,收着吧。」 容瑶瑶这才面露喜色,亲昵的挽着楚虞的胳膊:「今儿个为给你接风洗尘,母亲在四季园摆了桌,我带你过去。」 楚虞犹豫了一下,老太太还在安喜堂,她怎么能一个人跑去四季园。 正此时,齐妈妈从跨院过来,指使着几个丫鬟在楚虞屋里摆这个摆那个。 看到容瑶瑶她展颜一笑:「三姑娘来了?正好,大夫人在四季园摆了桌,老太太让楚姑娘过去呢。」 容瑶瑶便拉着楚虞往门外跑,楚虞步伐小险些跟不上,还回头对齐妈妈说:「齐妈妈别忙了,过会儿我自个儿拾掇。」 容瑶瑶埋汰道:「你性子怎么这么软啊?这可是要受欺负的。」 说起来受欺负,容瑶瑶撅了撅嘴儿:「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一来就要分走老太太一半关怀,陈梓心才不会喜欢你呢。」 容瑶瑶说起来还起劲儿了:「她那人可有心思了,还跟容芊芊走得近,一肚子坏水。」 楚虞没搭话也没站边,只笑着说:「三姐姐对我真好。」 容瑶瑶扬了扬脑袋:「你知道就好。」 二人才还没过长廊,四季园那头静悄悄的,一点都瞧不出是摆桌的氛围。 容瑶瑶神色一收,脚步放慢的过去,果然,那头只有竹鞭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的,听着怪疼。 她拉着楚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哥哥又被教训了,不碍事。」 楚虞若有所思的看过去,这才多久的功夫容庭就换了身鲜红的衣裳,衬的这脸更白了。 豆大的喊从他额头上落下来,少年也将腰挺的直直的,一点都没要低头的意思。 见楚虞来,容正喧才收了鞭子。神色不大好看,却又有意放轻嗓音:「楚虞来了,我是你大舅父。」 楚虞慢条斯理的行了个礼:「楚虞见过大舅父,二舅父,还有两位舅母和哥哥姐姐们。」 哥哥只到了一位,就是那还跪在地上刚被打的容庭。 他吊儿郎当拍了拍衣袍站起来:「沾楚妹妹的光,哥哥这顿打没继续。」 容正喧气的冷哼一声:「没皮没脸!」 容庭笑的更放肆了:「瞧见了?我爹脾气臭,这容家啊水太深,人心难测啊,小丫头赶紧从祖母那卷点钱跑吧。」 楚虞顿了下,垂头走到老太太身边,忍了会儿没忍住,小声喊他:「庭哥哥。」 容庭听到蚊子一般的声音,扭头大声回她:「怎么,想把哥哥的扳指还回来了?」 楚虞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抬手指向他小腹下的位置:「你是不是,裤子湿了?」 容庭:「………」 他低头一看,还真是,不知道哪沾的水。 容二公子最爱干净了,打骂都受得,就是受不得邋遢,赶忙回屋里换身衣物。 半响,容瑶瑶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二哥哥方才那脸色,跟吃了苍蝇屎似的。」 没了容庭这桌上气氛渐好,容正喧问了几句楚虞在林家的情形,小丫头虽然不怎么细说,可看她那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林许那家伙没善待她! 容正喧想起顾颜心下悲戚,心里那瞬间的悔忏一闪而过,瞧着这丫头的模样跟她真想,他这么多年练出的一颗石头心肠也柔了许多。 「往后你就在你外祖母跟前住着,有什么想要的就吩咐,容家就是你的家,别委屈了自个儿。」 楚虞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这个大舅父还挺和蔼的。 「是,楚虞谢过舅父,谢过外祖母。」 这温情还没过一会儿,容二公子仿佛不会看眼色似的,在容正喧瞪的跟圆铃一样的目光下缓缓落座。 他笑着夹了一块红烧肉在楚虞碗里:「吃吧,甭客气。」 楚虞嘴角抽了抽,小声道:「谢谢庭哥哥。」 v第七章 容庭微微笑着对上容正喧的眼睛,语气懒绵绵的:「我在外头听说,这楚妹妹是我童养媳啊?」 容正喧听他胡说八道摔了筷子:「你想得美!你就活该跟那醉春苑的勾搭一辈子!」 啧。 容庭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说:「您别怪我没提醒您啊,这丫头我不要,您和祖母别整那套虚的,还童养媳,谁爱要谁领走吧。」 这话楚虞搭不上,只皱着眉头掂量这位哥哥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容庭忽然扭过头来。 「干嘛,你也看上我了?」 楚虞还没开口,那边陈梓心就按耐不住了,替楚虞解围道:「二哥哥你干嘛呀,楚虞妹妹还小,你这不是调侃她吗……」 老太太不声不响的放下碗筷,中气十足道:「今儿我老婆子就将话放在这儿,楚虞,你们谁也别打她主意,将来我替她找个正正经经过日子的人,你们父子俩,要是有那心就给我收一收!」 容庭扬嘴一笑:「那就好。」 莫名其妙被拒了「亲」的楚虞神色郁郁的走在回安喜堂的小道上,她小声嘀咕:「那个容二公子可真是没皮没脸。」 邹幼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这是不高兴了,因为二公子不愿要姑娘?」 楚虞脸皮终究还是薄,闻言便红了耳朵,倒也不全是羞的,还有气的。 「胡说八道!」 楚虞鼓着腮帮子想,男人长的太好看就跟女人一样,都是祸害。 那个容庭,那五官像是工匠拿刀子刻出来的,半点都挑不出错。 楚虞摇摇头,想这个做什么,如今在容家,不管是谁她都得罪不起。 这夜,是楚虞在容家过的第一晚。屋里烧着煤,是最上等的那种,烧起来不冒大烟,比她在林家用的要好多了。 她闭上眼,脑中闪过千百个画面,大多都是与林家有关。 母亲死前握着她的手,要她顺着她爹,要她收敛脾气,要她同胡氏好好相处。 她一一应了,可没多久就被丢到寺里。寒冬腊月,寺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她乍一想,牙都在打颤。 楚虞猛地睁开眼,天方露白,可时辰已经不算早了。 她忙起身穿好衣物,到间壁喊起邹幼:「邹姐姐快起了,我得陪外祖母用膳。」 楚虞到小厅时,陈梓心已然来了。外祖孙二人面前都搁着一碗热粥,看起来是刚开始用早膳不久。 楚虞淡淡从陈梓心那儿收回目光,朝老太太说:「外祖母安好。」 楚虞刚进容家,又受了那么多委屈,老太太现在是怎么看她怎么心疼,让她多睡会儿又怎么了,没想到这丫头竟还赶在饭前来了。 老太太便乐呵呵的赐了座,又叫齐妈妈多添副碗筷。 陈梓心舀了一口粥往嘴里送,也只轻轻抿了抿勺子边沿,沾了几粒米饭进嘴里,又用帕子轻点了下唇。 「楚虞妹妹来晚了,外祖母起的早,安喜堂也有规矩,所有人都是在卯时初起来的。」 楚虞捏着帕子的手一顿,这话是陈梓心说的,可她却是朝老太太道:「外祖母,我以后记下了。」 随后才回头:「多谢陈姐姐提醒。」 老太太皱了下眉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以后在安喜堂你不必守着规矩,从前怎么过,现下就怎么过。」 陈梓心眉间沉了沉,自顾自用饭不再多嘴了。 楚虞则是佯装无意的来了句:「从前过的不好,还是别照着从前过了。」 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惹的老太太红了眼眶,对她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老太太昨儿个便说,让她往后同容家的姐妹一道儿去丘家的私塾里读书,于是一早容瑶瑶就热络的要和她一起去。 原来邱家就是宁安伯爵府,楚虞昨日倒是听在安喜堂扫地的丫鬟提过一嘴儿,说是丘家有个嫡姑娘为人嚣张霸道,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嗳,二哥哥!」容瑶瑶忽然伸长脖子朝另一条道的挥手。 楚虞思路被打断,顺着容瑶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悠哉悠哉走着。 她好奇问:「这是庭哥哥?我听说,容家有规矩去私塾不能乘车的?」 这规矩还是齐妈妈告诉她的,应该错不了啊。 容瑶瑶对她这个二哥哥很崇拜,扬了扬下巴:「那是对我们立下的规矩,我二哥哥可不是一般人,容家的规矩哪儿能立的住他啊?」 楚虞噢了声,没问为什么。 那马车还是不急不缓的走着,但是走的方向却跟她们一样,楚虞忽然又问:「庭哥哥也去私塾么?」 容瑶瑶还往容庭那辆车里瞅,分出神来回她:「他跟我们学的不一样,他们学的东西可高深莫测了,说了你也不懂。」 楚虞觉得好笑的弯了弯唇角,一直跟在后头的容芊芊忽然说:「又要见丘嫦沁,真烦人。」 容瑶瑶睨了她一眼没搭腔,偷偷覆在楚虞耳边说:「丘嫦沁嫌弃她身份低都不带她玩儿。」 容瑶瑶说的很大声,完全就是故意的。容芊芊狠狠瞪了她一眼,连带着楚虞都跟着遭白眼。 好一会儿一行四人才到了私塾,而坐马车来的容庭竟然跟她们一块儿到的。 楚虞觉得好笑,这个容二公子不是想坐马车,他就是想跟容家对着干。 私塾外一群人已经等着了,还有一刻钟才开课,还早着呢。 多了个可人的小姑娘,大家都围过来看了两眼。 丘长决那家伙好半天才回过身,哟呵一声:「你就是林楚虞吧?容庭的小媳妇儿?」 气氛一滞,还是容芊芊先笑了出来:「长决哥哥怕是不知道昨儿个饭桌上二哥哥可放下话了,谁爱要谁领走,反正他不要。」 楚虞低下头,抿着唇没说话,看起来倒像他们欺负她了。 容庭弯了弯嘴角靠在墙上,倒是没反驳容芊芊的话。 丘嫦沁一直矜贵的站在后头的屋檐下,丫鬟为她打着伞,明明这天儿也没出大太阳。 她端着身子走过来,低头睨了林楚虞一眼:「小媳妇儿?容家给你找童养媳了?」 容庭嗤笑一声,没搭理她。 楚虞跟哑巴似的不开口说话,反而让丘嫦沁心里更不快:「你就是容家新来的表姑娘啊,跟陈梓心一样在老太太跟前养?」 被点到名的陈梓心抬了抬眼,丘嫦沁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喜欢林楚虞。 v第八章 楚虞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双手紧张的揪在一起:「是……」 容瑶瑶拉了拉丘嫦沁:「行了丘姐姐,楚虞跟陈梓心可不一样,她胆子小着呢。」 丘嫦沁看楚虞这模样也觉得她胆子小,心里一下就好受多了,眉间柔和了许多:「那你不是容家给容庭哥哥找的媳妇儿吧?」 楚虞紧张的仰头看了眼容庭,却见那人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楚虞心下将容庭骂了一遍,面上却还是那副胆小懦弱的样子。 「当、当然不是啊,大舅父说,庭哥哥喜欢的是、是……」 楚虞为难的垂下头。 不过丘嫦沁的兴趣被她勾起来了,好奇又生气道:「是谁?」 楚虞扭扭捏捏的小声说:「是醉春苑的姑娘……」 默了一瞬,众人破声大笑,就属丘长决笑的最起劲儿。 他拍了拍容庭的肩:「你爹还挺了解你的。」 容庭黑着脸佛开丘长决的手,冷笑着睨了楚虞一眼,小丫头挺记仇的。 「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去瞧瞧醉春苑的姑娘长什么样?」 这话像什么样啊! 连丘嫦沁都皱着眉头数落他:「容庭哥哥说话向来没个把门,也不害臊! 」 一直到教书先生到了,几人才散去。楚虞垂头拿出纸笔,想起那人贱兮兮的模样,手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原本在林家楚虞也是读过书的,但荒废了一年,根本跟不上这先生讲课,胡乱翻了几页书就下学了。 这醉春苑自然去不得,但方才一直没言语的苏裴忽然提议说去戏园子听戏。 姑娘们都乐的高兴,尤其是丘嫦沁,下了学还能跟容庭呆在一块,去哪儿她都乐意啊。 走的时候,容庭悄无声息的凑到她身边,低声笑说了一句:「小丫头,别把心思放在哥哥身上。」 楚虞:? 容庭睨了眼她的耳朵:「方才偷看我,还红了耳朵。」 楚虞憋了半天说不出话,要说胡氏那样的心机她尚且能过个两招,可这算什么? 长这么大,楚虞还没遇见这样的事儿呢。 她磕磕巴巴道:「庭哥哥你误会了,我耳朵本就是红的,不信,不信你一会儿再瞧,还是这样。」 容庭只当这丫头脸皮薄:「别不好意思,我长的好看,满京城喜欢哥哥的人多了去。」 楚虞不吭声了:「……」 容庭叹了声气:「不过,你将你那小姑娘心思收一收,要不然是要吃亏的。」 楚虞:「……庭哥哥,我知道了。」 容庭惊讶得睨了她一眼,这么快就知道了? 行吧。 等容庭走了邹幼才问:「姑娘,二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楚虞皱了皱眉:「他说他自个儿长的好看。」 「……」邹幼悄悄往另一边看去,那倒是、是挺好看的。 她们说的戏园子原来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红腔园,能到这地儿听曲儿的人非富即贵。 楚虞脚刚迈进去,一声锣鼓正好停下。锣鼓声一停,场子立马就静下来了。 看台上有个看客往下头喊:「容少爷!」 众人抬头看去,丘长决呸了声:「跟这孙子在一个场子里呆着,恶心人。」 那人是当今尤贵妃的亲外甥尤满,地痞流氓一个,和容庭那叫个八字相冲,谁看谁都不顺眼。 尤满嬉皮笑脸道:「听说容家给咱们这小少爷找了个童养媳啊?不知道是哪个小娘子,精致不精致啊?」 楚虞阖眼叹了声气,早知道就不来了。 从哪里传出来的童养媳一事儿,真够闹心的。 容芊芊看热闹不嫌事大,拉了楚虞一把:「童养媳没有,表妹妹倒是有一个,你说精致不精致?」 尤满从二楼看台上下来,色眯眯在楚虞身上打量,点头:「小丫头挺正儿的啊,容少爷艳福不浅。」 容庭眸中划过一丝暗色,苏裴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尤满又遭殃了。 容二公子别的本事没有,一开口能把人说死,那嘴欠的。 容庭刚一张口,还没吐出一个字呢,一边就传来一阵哭声。 他一愣,转头望去,楚虞揪着衣摆,正盯着尤满哭的委屈兮兮。 众人一愣,还是容瑶瑶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尤满说:「你连小姑娘你都欺负,不是东西!」 这一声骂的响亮,看台上的人粉粉往这儿瞅。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这尤满占着姨母是贵妃,连小姑娘都不放过了。」 楚虞哭的更大声了,恨不能把天给哭下来那种,直哭的尤满太阳穴突突跳。 他气道:「碰瓷儿是吧?碰瓷儿是吧?!」 容庭嘴角一弯,语气绵长道:「碰了,怎么着?」 说罢,他回头朝哭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说:「哭,给哥哥使劲儿的哭,哭累了一会儿带你去江南阁吃东西。」 楚虞只顿了一下,随即就继续哭了起来,颇有种不把尤满哭走誓不罢休的意思。 最后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尤满也是要脸要皮的,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楚虞哽了一下,抬手抹了泪,在丘长决一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小声说:「我不是庭哥哥的童养媳……」 丘长决想起来方才在私塾他也调侃过几句,生怕这姑娘再哭一通,他忙包了三楼的看台,点了出好戏。 上楼时他低声朝容庭说:「小姑娘果然说不得,脸皮薄着呢。」 v第九章 容庭笑笑没搭理,哪里是脸皮薄,明明是记仇,心思还挺多,知道怎么着能让人服软,连尤满那家伙都跑了。 容庭忽然有一种,以后老太太那院里迟早是她做主的感觉。 到用午膳的点,容庭倒是守承诺,方才说带她去江南阁吃东西,看完戏二话不说就要去。 那江南阁的东西整个京城它要排第二,就没哪家敢排第一了,不过也真贵,一般的达官贵人要是日日吃还吃不起呢。 连容瑶瑶这样的正儿八经的将军嫡女,都没吃过几回。 她兴奋道:「二哥哥有的是钱,这回可以放开了吃。」 楚虞垂了垂眼,心下生出一丝好奇,明明都是容家的孩子,可容庭却不守容家的规矩,看起来与大舅父关系并不和睦。 但他花钱大手笔,这钱肯定不是容家给的。 楚虞停下脚步,犹豫道:「我就不去了,外祖母还等我回去陪她老人家用饭呢。」 林楚虞刚到容家,老太太就是她的依靠,比起去江南阁,老太太那儿更要紧。 容庭大抵知道这丫头心里的想法,二话没说就让她走了。 陈梓心忽然叫住她:「我跟你一道回去。」 好在二人回安喜堂时没误了时辰,小厨房刚做好菜端上来。 老太太看到她二人便笑:「怎么舍得回来陪我这老婆子用饭,不去同你二哥哥一道玩儿?」 楚虞佯装惊讶:「外祖母您怎么知道呀?」 老太太笑的更乐了:「有什么事能瞒的过我老太婆的眼睛?」 楚虞嘴儿甜道:「外祖母火眼金睛,自然瞒不过。」 陈梓心给老太太装了一小碗鸡汤:「本来楚虞要跟二哥哥去江南阁用点心的,我想着外祖母这儿也不能没人陪,就回来了。」 楚虞捏着汤匙的手一顿,偏头瞧了眼陈梓心,陈梓心也看过来,甜甜的朝她笑了笑。 面上倒是挑不出错来。 陈梓心又愁眉苦脸道:「不过楚妹妹方才也是,怎么能在红腔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呢,好在你初到京城没什么人认识,要不然……」 「丢的可是容家的脸啊。」 闻言,老太太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这事儿了似的。 楚虞不吭声,低下头喝了两口汤,然后才说:「姐姐教训的是,我以后注意。」 陈梓心瞧外祖母没有责怪林楚虞的意思,尴尬的笑了两声:「我哪里是教训,我就是提醒提醒你……」 这一顿饭的功夫,自陈梓心方才说了那话之后,老太太就没再言语,因而这顿饭用的十分安静。 陈梓心心下彷徨,她是不是说错话让外祖母不高兴了…… 一直到碗里的饭见了底,她终于憋不住,放下竹筷红着眼眶问:「外祖母不高兴,是不是梓心说错话了?」 陈梓心陪在老太太跟前六年,老太太心思有怎样的变化,她比旁人都要敏感几分。 老太太也放下碗筷,显然是有话要说,楚虞便也抬起头一块听着。 「没什么比女子的清白更重要,若是有人言语中伤毁了楚虞清白,她为自己哭诉有何不可?」 陈梓心张了张嘴:「……可是,楚妹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终究不妥啊。」 楚虞垂下头,容宅离红腔园那么远老太太都尚且能知道里头的事儿,陈梓心这些弯弯绕绕又哪里能瞒的过老太太的眼睛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那尤满是什么人,若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几句话,你妹妹的清白可还在?我瞧楚虞做得好,有些话,不是别人爱说就放别人说去的!」 陈梓心动了动嘴皮子却说不出什么,有气无力道:「外祖母说的是。」 齐妈妈看老太太要起身,便忙搀她起来,老太太走前别有他意道:「都是一家人,姐妹间应相互扶持,那些个花花肠子,用来对付外边的人。」 陈梓心白了脸,仿佛一盆冷水浇头而下,她全身都打了个颤。 楚虞夹了块嫩豆腐到她碗里,仿佛听不懂老太太的话似的,还问:「姐姐不吃了么?」 用完饭,楚虞刚回屋里邹幼就乐呵呵的拉着她,一整张梨木桌上都摆满了东西,这一小箱那一小箱的。 邹幼高兴得合不拢嘴:「全都是新衣服新首饰,方才齐妈妈派人送来的,姑娘你瞧,这儿还刻着琳琅二字呢。」 琳琅阁可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齐妈妈一下让人送来这么多,肯定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对姑娘可真上心。 邹幼啊了声:「瞧我这脑子,光记着衣服首饰了,方才大房的杨妈妈过来传话,大夫人让姑娘饭后过去一道用点心呢。」 楚虞眉头微微一拧,作势就要起身。邹幼忙压住她的肩:「姑娘打扮打扮吧,老太太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呢。」 楚虞抿了抿唇:「邹姐姐,我们在容家要万事小心,要比在林家更谨慎些,今儿个老太太疼我,明儿个呢?还是别太招摇的好,从前怎么过,如今就怎么过。」 邹幼愣了愣:「姑娘说的是。」 她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考量,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安喜堂到栖春院中间只隔了两道长廊,楚虞正小心翼翼的踏过这被雪覆盖的木阶,忽然有双长靴停在面前。 楚虞脚下一打转,险些滑到,抬眼望去是个陌生男子。 她心思转的快,知道容家后宅没那么容易让外男单独乱晃,再打量这人的眉眼,与容将军尤其相像。 这就是她那久不露面的谨哥哥了。 容谨面色柔和,伸手将东西递过去:「吓到你了?我刚回府,才知道家里多了个姑娘,江南阁的点心,尝尝味道。」 邹幼急急忙忙接过来,楚虞朝容谨笑:「谢谢谨哥哥,我正要去陪大舅母用点心呢。」 容谨看楚虞这么大点的人,雪地不好走,想了下才说:「我陪你过去。」 江南阁的点心向来装的精致,就连食盒都是用上等的木头制成的上面贴散着零零碎碎的金粉,江南阁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很难不被人瞧见。 容庭刚吃饱了回来,这不,一回来就瞧见了他那个大哥和林楚虞一左一右走着,偶尔还说说笑笑,容二公子心里又不痛快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就是看容谨不顺眼,看林楚虞也没那么顺眼,这俩人凑在一起,简直是让容二公子眼睛疼。 容庭就抱手靠在柱子边上等这二人走近,他听到小姑娘声音温温柔柔的说:「江南也冷,但没京城这般冷,雪也没京城的大,只在山上能瞧见丁点呢。」 楚虞说话时带着南方人细细软软的腔儿,语速慢,这样说起话来好听的不得了。 呵,还有江南阁的点心呢,他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大手笔了。 v第十章 容庭一脚踏出来,正正好挡在这二人面前。 嘴角噙着笑:「怎么,我这儿没戏了,打上他的主意了?」 容谨神色一变:「容庭!」 容庭对上容谨不悦的眸子,吊儿郎当的往柱子上一靠:「这有点小吧。」 容谨吸了口气敛了怒,他脾气向来很好,也鲜少会跟容庭争锋相对,只是容庭这小子和容家谁都不亲,甚至带着种敌意,对他这个大哥亦是如此。 一想到这缘由,容谨就生不起气来。 他好脾气道:「去换身衣物,要是让爹闻到你身上的酒气,又要恼了。」 容庭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抬了抬下巴:「我说,我那个扳指打算什么时候还啊?贵着呢。」 楚虞眨了眨眼:「庭哥哥的扳指,怎么会在我这儿?」 容庭笑了两声:「那可是要给我未来媳妇儿的,小丫头想清楚啊。」 楚虞也朝他笑:「啊,想起来了,那天我让邹姐姐丢进水道里了。」 她委屈的瘪了瘪嘴:「庭哥哥以后岂不是要没媳妇儿了。」 容谨沉下脸:「行了,别拿小姑娘打趣。」 容庭耸耸肩,这一身酒气他自个儿也受不了,忙就抬脚要走。谁知前脚才刚踏过去,后脚就被绊了一下。 容二公子哪有防备啊,直直的往墙上撞,咚的一声—— 他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爬起来,这下酒全醒了。 容庭猛地扭头看向那一脸无辜的小姑娘,小姑娘还特别担心的问:「庭哥哥,疼么?」 容庭气笑了,说她记仇她还真记仇,下手这么狠。 但明明知道是这丫头耍心眼,偏偏她又做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容二公子话都堵在喉咙里了,硬是没说出来。 他阴阳怪气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那日楚虞陪玉氏用了点心,玉氏对她倒是客气的很,临了还让她常到栖春院走动,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 直到玉氏又问:「不知道楚虞是几月生的?」 楚虞笑笑:「正是冬日里生的呢。」 玉氏面色便有些不大好了,甚至久久没应答,整个人如雷轰顶的怔在原地。 楚虞小心翼翼的喊了两声玉氏才回过神,让杨妈妈拿两盒茶叶给楚虞,自个儿下阶梯时还险些被绊了一脚。 楚虞一双眼睛盯着玉氏离去的背影瞧:「邹姐姐,玉氏方才可是惊到了?」 邹幼啊了声没当回事:「许是身子不适吧。」 楚虞还是觉得不对劲,可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只好先回安喜堂去。 翌日,楚虞起的比往日都早半个时辰,竟然还亲自打了水去老太太房里,齐妈妈看她这架势,是要亲自服侍老太太的意思。 老人家靠在床榻上,就听帷幔外一阵轻轻柔柔的嗓音说:「外祖母,擦擦脸吧?」 楚虞那拧手巾的动作娴熟,想来这事儿也没少做,竟然丝毫不比齐妈妈含糊,三下两下就将老太太伺候好了。 容老太太那眼睛是贼精儿的:「往前在林家,没个丫头伺候你?」 楚虞轻声笑说:「有的,只是在寺里为母亲诵经的那一年没怎么让人伺候。」 她说这话时眉眼都温温柔柔的,一点都不带抱怨的提起为母诵经的那一年,老太太心里更疼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 楚虞垂眼轻轻搀着老太太:「我陪外祖母用饭去吧,用过饭后,楚虞想陪外祖母去寺里走一趟。」 老太太脚步一顿,偏头看了这丫头一眼,随即爽朗的笑了几声:「你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外祖父的生辰,从前母亲与我说过,母亲对外祖母外祖父很是惦念。」 老太太闻言,又为顾颜伤悲了一阵。 楚虞暗暗垂下头盯着鞋尖看,她母亲哪里会说这些,就连娘家母亲都鲜少提过。 不过是邹幼提前打听出的罢了,在容家她要学的乖顺,还要让老太太心疼她心疼她母亲,也只能这样了。 前厅,陈梓心早早到了那儿,下意识望一眼林楚虞的位子。 绿荷自然也瞧见了,她颇为高兴道:「这个楚姑娘真是小姐习性,这个点儿还不起呢?」 话落,楚虞正搀着老太太进门,齐妈妈正在后头夸,说楚姑娘孝顺,起了一大早伺候老太太。 陈梓心拳头紧紧一握:「外祖母安。」 她这一站起来,全身花花绿绿的蝴蝶跟针似的扎进老太太眼睛里。 尤其跟楚虞一对比,陈梓心这一身实在招摇。 其实容老太爷的生辰容家从未大办过,至多就是一家人去寺里为老太爷上柱香,陈梓心只去过一回,因她不姓容,那一回还是老太太偏要带她,这才带上的。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就不再带她去寺里为外祖父上香,陈梓心也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一忘,就是好多年。 直到用完饭,老太太不轻不重道:「你若是记不得,就让身边的丫头记一记,虽说不是什么大操大办的日子,但这体面还是要的!」 陈梓心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林楚虞用帕子抿了抿嘴:「姐姐,今日是外祖父的生辰。」 陈梓心懵了,急急忙忙到老太太跟前跪下:「外祖母我错了,我……」 她急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说来也是,她平常不穿这么招摇的,若不是昨儿个齐妈妈给她屋里送了两套新衣服,她也不会美滋滋的换上啊。 齐妈妈还说,楚虞屋里也送了,她本以为今日林楚虞也会穿的鲜艳,不想让她比下去才这么穿的…… 老太太也没真想为难她,毕竟是养在跟前的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叹了口气就让她下去了。 陈梓心忙回屋里换了身素色的衣裳,出来时还止不住哭,绿荷怎么劝都没用。 陈梓心气道:「都是你,连林楚虞都记着今儿个什么日子,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绿荷垂头挨着骂,半句话不敢说。 正好后头大房二房一家子过来,看到陈梓心这哭的委屈兮兮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委屈。 v第十一章 容芊芊哎哟了声:「陈姐姐这是被谁欺负了,外祖母那么疼你,看你哭成这样不是难过死了?」 陈梓心闻言忙抹了眼泪,带着哭腔道:「没,没有的事。」 不过容芊芊这么一说,旁人自然都往楚虞那里想。这安喜堂,除了老太太,谁还能让陈梓心受委屈?何况老太太向来疼她,怎么可能让她哭成这个样子呢。 容庭神色恹恹的站在后头,给老太爷上香这事儿他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年年也就去走个过场而已。 而且一大早就被吵醒,容二公子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暴躁了。 一群人被陈梓心这一哭堵在半道上,容庭皱着眉头:「你上一边儿哭去,挡着道没瞧见?」 陈梓心被吓一跳,忙止住哭往一旁站,小心翼翼道:「舅舅舅母,外祖母就在前厅……」 「哎。」玉氏应了一声也不敢多耽搁。 容庭跟在最后头,不紧不慢的走着,陈梓心看他走近了小声抽噎了句:「二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一阵冷风吹来,将陈姑娘这细若蚊蝇的声音给吹散,就见容庭面无表情的从她跟前走过。 陈梓心:「………」 前厅里,楚虞乖巧的坐在老太太边上,老太太算了算日子,笑说:「我家楚虞的生辰也快到了。」 林楚虞歪着脑袋算了算:「还有二十来天,早着呢外祖母。」 老太太呵呵笑着:「过了生辰就十三了,没过两年啊,外祖母就得把你嫁出去咯。」 楚虞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嗔道:「外祖母说什么呢。」 大房二房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祖孙其乐融融的景象。 玉氏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林楚虞这丫头,是比瑶瑶要强多了,能在今儿个这种日子里把老太太哄的高高兴兴的。 高氏暗地里捏了一把容芊芊,疼的容芊芊差点跳起来:「娘!你干嘛啊?」 高氏压低了嗓音:「你跟楚丫头学学,你多久没来安喜堂陪你祖母说话了?」 容芊芊撅了撅嘴,小声嘟囔:「林楚虞就是面上做的好,耍心眼呢。」 容庭困顿的抬起头瞥了一眼,一声嗤笑含在嘴里,复又眯着眼垂下头去, 老太太也没多耽误,早让齐妈妈收拾好东西,只是她这意思是要带林楚虞一块儿去啊。 玉氏高氏纷纷愣了一下,都没敢言语。 梓心那个小丫头不去,却带了楚虞这姑娘,老太太这心眼偏的,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楚虞与容瑶瑶一辆马车,容瑶瑶昏昏沉沉的一路睡到了寺里才下车。 容庭也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楚虞看他脸色那么臭也不大敢招惹他,悄悄挪了几步离他远一些。 容老太爷的牌位就供在寺里,老太太率先点了三根香,容家其他人也跟着照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算完了。 楚虞盯着那牌位瞧,很想生出一丝伤悲的情绪,酝酿了半天却丁点都没有。 她自小不在容家,也没听母亲提过,对容家人很难生出感情。 别说这冰冷冷的牌位了,就连老太太,也不过是她在容家的靠山罢了,她得卖着乖才行。 齐妈妈方才便不见了,这会儿从后头走过来:「今儿个赶巧了,济何大师在呢。」 这个济何大师鼎鼎大名,据说他额前有只天眼,什么都看的真真儿的,甚至被皇帝请去宫里,说什么是什么,从此在皇家也是个身份贵重的人。 齐妈妈身后跟着的小和尚朝众人一拜:「几位施主安好,我师父请诸位往圣光阁走一趟。」 这济何肯花功夫见他们,即便是老太太也没有不赏脸的份儿。 一众人随着小和尚跨过长廊时,小和尚忽然摸着脑袋笑了一下,看向楚虞:「我师父方才说,姑娘头顶有束红光,我怎么瞧都瞧不见呢。」 众人纷纷往楚虞头上看过去,也是半点没瞧见。 到了圣光阁,济何大师早就见过老太太和容将军,因此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用禅杖指了指楚虞: 「红光高照,是福啊,容家的福气。」 济何大师乐呵呵道,但却没人敢说他胡说八道。 高氏挑了挑眉,望了眼楚虞:「大师是说,这丫头是容家的福星?可不能吧,楚丫头可是外姓亲戚呢。」 话落,老太太拿眼剜了高氏一下,高氏便不敢再说话了。 济何大师没作理会,反而是在这一众人里看了几眼,目光落在容谨身上时他摇了摇头,随后再去打量容庭。 他背过身去,笔尖蘸墨落了几笔:「这二人,有缘呐。」 闻言,楚虞与容庭互望一眼,二人皆是皱着眉头,互相不待见的模样。 容庭笑了声:「敢问大师,可是孽缘?」 济何回头对上容庭似笑非笑的眸子,眼尾一弯:「我要说是姻缘,小公子可信?」 容庭笑容逐渐凝固:「………」 讹他呢吧? 老太太方才一直没言语,只是脸上却也不见喜色,抿着唇来回打量了这俩孩子一眼。 要说最信佛的,就属老一辈儿的人了。 楚虞看老太太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外祖母,还早着呢。」 老太太缓了口气,也是,这丫头还小,不急着说这档子事儿, 唯有玉氏的神情恍惚,目光在楚虞与容庭身上流连,她苦笑的背过身去,什么容家的福星,分明是孽障。 众人下山时并未多言语,容正喧皱着眉头打量自己这个小儿子,既觉得亏欠他,又觉得他就是块烂泥扶不上墙。 再瞧老太太那头的楚虞,倒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又是顾颜的孩子,容正喧那点心思冒出来了。 山寺路程远,一众人回到容家大宅时正是黄昏。 楚虞将老太太扶下车,拍了拍老太太的背:「外祖母先回去歇歇。」 老太太颠了一路脸色不大好看,但今日是老太爷的生辰,按惯例容家一大家子人就不该分房吃,而且在四季园摆了一桌。 陈梓心帮着厨娘将菜摆好,正逢几人回来。 她指间烫了个包,看到老太太来立马将手垂在了两侧,偷偷藏了起来。 v第十二章 绿荷端上最后一道汤,朝着老太太道:「姑娘知道老太太一路颠簸受不了,特地让春姨熬了豆腐汤,清润着呢。」 陈梓心还是那副愧疚的模样,小声说:「我给祖母盛一碗吧。」 老太太气早就消了,看这丫头这个模样她也心疼,脸色缓和道:「多吃些,身子骨弱的一阵风就倒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老太婆苛待你。」 陈梓心高高兴兴的应了。 等众人都落座了楚虞才坐下,因着陈梓心和容芊芊二人占了老太太一左一右的位置,她便只好在容芊芊身边坐下。 再边上,就是容庭了。 楚虞刚拿起竹筷,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容庭,她猛地缩回手,像是碰到了老虎的尾巴似的。 容庭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将桌上最大的一个鸡腿扔进了自己碗里。 容正喧气的又骂:「看不到你祖母在?」 容庭笑:「祖母那一口老牙,吃的下么?」 容正喧被他一噎,又怕在桌上教训容庭惹老太太不快,便只好吹胡子瞪眼的作罢了。 高氏余光打量了一眼老太太,呵呵笑着,给楚虞夹了菜:「往后啊,这楚虞就是我们容家的宝,可得好生养着呢。」 这话别人都知道在说什么,可陈梓心不知道,她偏过头好奇得看着林楚虞。 容芊芊像说一件玩笑事似的,放下竹筷兴致勃勃道:「陈姐姐你可听说过济何大师?」 陈梓心点点头:「听说是高人呢。」 容芊芊捂嘴笑:「那高人说楚妹妹跟二哥哥有缘,还是姻缘。」 说罢她又嗤笑:「她才多大啊,说什么姻缘。」 陈梓心恍惚的看了眼容庭,游神的附和了两句:「是啊。」 容正喧忽然抬眼看了下楚虞:「楚虞快十三了吧?」 楚虞闻言,忙放下碗筷,点了点头:「过了这个冬日便十三了。」 容正喧满意的笑笑:「那……」 「吃饭。」老太太敲了敲碗,显然不愿意容正喧说下去。 容正喧被母亲堵了话,只好可惜的打住了。 高氏留了个心眼:「这梓心楚虞都在老太太跟前养着,要论年龄,梓心更大些呢,也不知道我们容庭中意谁啊?」 容庭埋头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块肉,重重放下碗筷,竹筷噔的一声掉了。 他抬头瞧高氏,不屑的弯了弯嘴角:「我说二婶,铺子不好开,改行做媒了?」 高氏红着脸低下头去扒米饭,虽说她是长辈,但容庭这兔崽子,满京城都知道,容家就没人收拾的了他的。 要是跟他顶上一两句,定是被羞辱的老脸都要没了。 他起身往陈梓心和楚虞身上瞥了一眼,然后直直对上容正喧那快要发火的眼睛。 「啧,还是醉春苑的姑娘瞧着顺眼。」 容正喧没忍住,抓着碗就往他那儿砸,容庭轻松一躲,那碗直接砸进了池子里。 他耸耸肩毫不在意的走了。 楚虞仍旧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汤,仿佛这事儿与她没关系似的。 反而是陈梓心,被一句醉春苑弄的红了眼眶。 二哥哥怎么、怎么能拿她跟醉春苑那种地方的姑娘比呢! 入夜,邹幼新领了煤进来,结果才刚点没一会儿,那烟就冒了出来,虽然是一小股,可吸进喉腔还是不舒服。 邹幼摇着扇子:「姑娘,你说今儿个这煤怎么不对啊?跟之前的都不是一个色儿的!」 楚虞瞥了一眼,这种事她在林家倒是常有,胡氏常拿次媒糊弄她,但当时母亲病着,也没人能为她做主,只好受着。 而且胡氏拿来的煤一烧满屋子烟,熏的人受不了,容家做这种事的人,倒还算良心。 邹幼也反应过来了,猛地扑灭了煤炭,皱着眉头骂:「肯定是绿荷,她同我一道去拿的煤,这框煤还是经她手给我呢,我去找她说清楚!」 楚虞喊住她:「邹姐姐,行了,把这煤抬出去,不烧了。」 邹幼愣了一下:「这天寒地冻的,不烧煤姑娘怎么睡的着啊?」 楚虞缓缓坐在床榻上,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现在去找她,无凭无据的再告你个污蔑的罪,到时候又该如何?往后邹姐姐长个心眼便是了。」 邹幼愧疚的应了声:「都是我不好,委屈姑娘了。」 晚间,明明窗户都关的紧紧的,可这屋里还是透着冷风,直往楚虞被褥里钻。 她翻了个身,冷的打了个颤。 在林家的时候只能忍着,忍完一日还有一日,如今可不能这样了。 她想着,索性掀开被褥,一大股冷风钻进来,楚虞牙尖都在哆嗦,抱着自个儿就这么睡了。 次日,果不其然病了。 —— 容瑶瑶凑到容庭边上:「二哥哥,你怎么不问楚虞啊?她可没来呢。」 她说这话时,陈梓心咬着牙抬头瞥了眼容庭,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 这安喜堂今儿个早上出了什么事儿,早就传的整个宅子都知道了。 容庭皱着眉头的推开容瑶瑶,容瑶瑶悻悻然退远了些:「听说是有人偷偷换了楚虞屋里的煤,她冻了一晚上呢,发现的时候人都快烧傻了。」 容芊芊翻了个白眼:「她自个儿不知道说去,白白冻了一晚上,傻呗。」 容瑶瑶斜了她一眼:「安喜堂谁跟她有仇啊,该不会是陈姐姐跟楚虞闹着玩吧?」 陈梓心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呢,这话能乱说吗!」 她眼巴巴对着容庭解释一句:「真的不是我,二哥哥,真的不是。」 容庭这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冷笑一声。 那丫头可不是会吃亏的,委屈也不是白受的,指不定是做给老太太看,让老太太心疼呢。 v第十三章 这招玉氏都使烂了,他打小也看惯了,就是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心眼不少。 只是,他这一声笑直让陈梓心懵了,满心委屈,真的不是她啊! 下学之后,陈梓心一回府,管家飞快瞥了她一眼,连扫地的下人都避着她。 陈梓心心下有些慌,疾步回了安喜堂,却见绿荷跪在院子里。 见到陈梓心回来,她哭嚷着:「姑娘可要救我啊,姑娘……」 绿荷说不清缘由,陈梓心要去找老太太问明白,却被拒在了门外。 齐妈妈听见外头的动静,于心不忍:「陈姑娘还小,这事不会是她干出来的,您也清楚,准是她身边的那个绿荷自个儿偷摸着做的,方才不是还在她房里搜出剩下的半框煤?」 容老太太抿了口茶:「她若是好的,那她身边的下人自不会做这种事,说到底,还是惯的!」 齐妈妈无言,要这么说,那倒也有些道理。 老太太重重放下茶盏:「若是陈丫头在我身边养坏了,我如何有颜面去见逝去的老姐姐?又或者楚丫头有个三长两短……」 齐妈妈叹了声气,老太太不愿说,那是对楚丫头她娘有愧。 当初就没照顾好顾姑娘,老太太心下已经有愧,顾姑娘的父亲又是容将军的救命恩人,若是再照顾不好楚丫头,这九泉之下,谁和谁说的明白啊! 最后这事,还是陈梓心亲自将绿荷从自己身边赶走才算了。 楚虞烧了两天终于下床,屋子里已经供了比平日还多一筐的煤。 她唇角微微弯起,听邹姐姐说绿荷已经离府了,还说老太太将伺候她的下人挨个训了一顿。 安喜堂的动静闹的大,容庭这成日不着家的都听了两句。 路临带着一沓子账本到容庭院子里,一边逗着鸟儿一边说:「公子,我听说容家来了个姑娘,听说还和您是指腹为婚啊?」 容庭:「………」 这传言还不带重样的。 容庭翻了两页不耐烦,立马合上:「我说你月月抱这一叠账本,生怕人不知道?」 路临嘟囔着将账本子收起来,没听说过钱还要藏起来的。 「公子,那姑娘是您未过门的媳妇儿么?」 容庭还未答,路临又说:「公子您得娶个精明会算计的姑娘,可不能像您这样,连账都不乐意看。」 容庭眸子微微眯了一下,精明会算计,那丫头两样都占了。 不过这跟容家搭上边的姑娘,他瞧着哪哪儿都碍眼,还是别给自己添堵了。 何况,她才多大,心眼就那么多,万一卷了钱跑那还得了…… 容庭想着想着嗤了一声。 这几日,陈梓心看见楚虞就躲着,也不像从前那样偶尔在老太太面前挤兑她,反而客客气气的。 可这客气里,带着生分,疏离,以及埋怨。 陈梓心目光戚戚的给老太太端了碗鸡汤上来:「外祖母,齐妈妈说您身子不好,这几日都不怎么用饭……」 她顿了顿,红着眼眶:「我知道错了,我也打发了绿荷,外祖母若是跟我置气再伤了身子,不是诚心要我命吗?」 楚虞仰头看去,陈梓心是真的委屈。 本来绿荷此前那番动作陈梓心就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想必也会阻止绿荷。 毕竟这事儿并不体面,还容易被搬到明面儿上,陈梓心跟她没这个深仇大怨,她犯不着这么做。 只是楚虞先她一步,将事情抖到了老太太面前,才使陈梓心的境地如此尴尬。 她扯了扯老太太衣角,小声说:「那事也不关陈姐姐的事,事后她还来看过我,跟我赔了不是,外祖母别生气了。」 陈梓心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楚虞又抿了几口汤,抬头问:「姐姐,我落了几日课,一会儿回房里你能给我说说么?」 陈梓心反应慢了一拍,惊讶的朝她看过去,随后才点了下头:「好。」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这才喝下陈梓心端来的鸡汤,这一顿多用了半碗米饭。 无人时,陈梓心方才叫住楚虞:「你、你为什么帮我?」 楚虞扬眉,腼腆的笑了笑:「外祖母不是说,姐妹间要相互扶持么?」 陈梓心一怔,看了楚虞半响,然后同意的点点头。 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楚虞穿过长廊,正要去大厨房送药,让厨娘给老太太煎副药。 结果从厨房回来,就听到长廊下父子俩激烈争吵。 反而吵的面红耳赤的那个是容正喧,一脸云淡风轻的是容庭。 楚虞不敢走近,但这条路又是去安喜堂的唯一一条路,她无措的站在原地,打算先原路返回避开这父子二人的争执。 她才提步要走,就听见容庭语气轻慢道:「我花过容家一分钱?」 「容正喧,要点脸成吗?」 容庭一脸倨傲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少年虽然才十七岁的年纪,但个头已经有容正喧这么高了。 容正喧忽然垮下了肩,咬牙道:「你还不知错?这是皇城!天子脚下,你身为我容家人成日出入秦楼楚馆和赌场,他人说我容家出手阔绰,参到皇上那儿,就是一个奢字!一个贪字!」 容庭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弯:「你没贪你怕什么。」 容正喧气的胸前起伏不定,指着他半天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甩袖离开。 楚虞就坐在长廊下,正垂眸看着鞋尖,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容正喧气冲冲的脚步一顿,瞧见那头坐着的楚虞,不得已只好先消了怒气。 他回头看看这条路,想必这丫头方才是路过了,瞧见他和容庭闹不愉快,没敢过去。 容正喧走近,楚虞这才抬起头,她轻轻啊了一声:「大舅父。」 容正喧和蔼的笑着:「你这丫头前几日病了一场,我让你舅母去瞧过你,身子好些了?」 楚虞点着头,乖巧的应他:「好了,大好了。」 v第十四章 容正喧没有跟小辈寒暄的本事,两句就没话说了,点点头就要从楚虞身侧走过去。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前面那小子,你躲着点。」 楚虞有些讶然,也没问为什么,连忙点头。 不过,这路就这么一条,她躲也躲不开啊。 才一回身,迎面就撞上容庭。 楚虞这才看清楚,容庭嘴角破了点皮,渗出血来了,左脸也青了一块,这是跟谁打架去了。 怪不得脾气那么冲。 她是得离远点。 楚虞小声的喊了句庭哥哥就要从他身边溜开,谁知容庭忽然伸出一条腿挡住了楚虞的去路。 容庭抱手打量她:「小丫头,记得尤满么?」 楚虞懵了一下,半响过去也没想起这是谁。 容庭扯了扯嘴角,不小心扯到上楼冷不丁的倒吸一口气,他没好气道:「知道哥哥这伤打哪儿来的么?」 楚虞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又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容庭收回横在楚虞面前的脚,一个后退坐在长椅上,长腿屈起踩在椅子上,一手搭上木栏。 「他说啊,你是容家二公子的童养媳,我说不是,他非说是,你说怎么办,只能打一架了。」 楚虞:「………」 「他说他的,庭哥哥也可以不用理会的。」楚虞小声辩驳了一句。 容庭斜眼看过来:「那可不行,他说你这个小媳妇儿是老太太和容正喧给安排的,那哥哥多没面子啊?」 楚虞:「……」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家中长辈给安排的,容庭又有什么可丢人的。 楚虞心中腹诽了两句,终究是没敢说出来再惹恼他。 楚虞看他这郁郁的模样,心中肯定很不畅快,她还想赶回安喜堂看老太太,没功夫陪容庭在这儿僵着。 她点点头,十分懂事的说:「庭哥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别人也不会说你。」 容庭皱了下眉头,仰头瞧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眉顺眼的,之前那股子狠劲儿倒是没了。 楚虞原以为这样随了容庭的心意,他便可高抬贵手放她走了,谁知容庭还来了劲儿:「那你说,这错怎么改?」 楚虞:? 她嘴角一抽:「那我往后离您远点,可好?」 容庭啪嗒一声放下腿,直直站起来,一下就比楚虞高出许多来,他语气里带着些漫不经心:「好啊。」 楚虞:「……那我马上走。」 说罢,楚虞一阵烟似的跑了,生怕容庭又叫住她。 说来也奇怪,刚开始她以为是她初到容家,这位哥哥排外,故意挤兑她。 可后来她发现,容庭谁都挤兑,偶尔蹦出的两句话还能把陈梓心惹哭了。 就连他亲爹,他也是一口一个容正喧的喊着,像个混小子。 楚虞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是混小子。 回到安喜堂,楚虞的寝屋就跟老太太挨着,她一走近就听到里头的笑声。 她脚步一顿,是容芊芊。 她停了一瞬,就听到容芊芊哼哼着撒娇:「祖母您可不能多了个外孙女就忘记芊芊,那我可伤心了!」 楚虞眼皮一跳,好笑的抿了抿唇,随后走近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却还是能听见容芊芊逗的老太太大笑。 楚虞没将门关紧,陈梓心试探的推了一下,露出半张脸在门后头说:「我把先生将的东西记下来了,你要不要瞧瞧?」 楚虞一愣,没想到陈梓心还记得,她忙点头让陈梓心进来。 这一下午的功夫,陈梓心一点也没含糊的将自己记得的全告诉楚虞,甚至临走前还贴心道:「你年龄小,又空了一年,许多东西听不懂也无碍,若是你实在不懂就来问我。」 陈梓心别扭的说完这些,脸有些红:「要是我知道就告诉你。」 楚虞笑着点头:「谢谢陈姐姐,我记下了。」 陈梓心转头小跑了出去,楚虞低低的笑出了声儿。 要说容家的姑娘们虽然都有些小心思,但还都算好的。 楚虞松了一口气,眼神渐空,她呐呐道:「娘,这儿真好。」 这夜,楚虞做了个梦。 这梦前半段都挺好,她梦到老太太对她慈爱的不得了,自己也能像容芊芊一样在老太太跟前撒娇,陈梓心也常常来跟她说道学业。 后来她要出嫁了,是老太太给她找的一户寻常男子,倒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那种。 忽然,这梦一转,容庭出现在梦境里,他扬起一抹坏笑:「林楚虞,你嫁不了。」 楚虞猛地惊醒,此时天方凉,她一脸惊恐的盯着帷幔半响才回过神来。 还好是做梦。 不过洗漱完楚虞还是有些许回不过神来,想到梦里一切水到渠成,却被容庭毁了个彻底,她今儿个情绪便有些低落。 甚至去私塾时瞧见容庭,楚虞还特意离他远了些。 说不准那位高僧说的缘,真是孽缘呢,要不然她好端端的做这个梦干什么? 容瑶瑶不悦的拉了拉她:「我同你讲话呢。」 她又说:「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明儿个会有绣娘来量尺寸送料子,也不知道今年送来的料子好不好看。」 楚虞蓦地想起来,除夕前日便是她生辰,过完那日,她就正儿八经的十三岁了。 「嗳。」 忽然,容瑶瑶猛地将楚虞拉到一个拐角,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偷摸摸的探出头。 v第十五章 楚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容芊芊正在递什么东西给苏裴。 苏裴没接。 容瑶瑶像抓到了容芊芊什么把柄,得意道:「原来她对苏家哥哥有意思啊,怪不得呢,每回苏哥哥说去哪儿她都乐意,恨不得当人家的小尾巴。」 楚虞没做声,容芊芊比她大一岁,年后就十四了,正是倾慕他人的年纪,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她正收回目光,就见巷子另一头容庭忽然出现,皱着眉头不耐烦道:「走不走啊?」 容芊芊被吓一跳,猛地把手背过身去,瞪大眼睛看着容庭,咽了下口水:「二、二哥哥。」 容瑶瑶被容庭吓一跳,立即缩回头,却因为太过突然而跟楚虞的脑袋碰到一起,两个人这么一撞,眼冒金星的踉跄了两步,双双跌落。 容芊芊看过来,瞬间傻了。 待她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的指着她二人:「你们偷听?」 容瑶瑶噎了一下,狡辩道:「我又没偷听,路过不行?」 容芊芊在容瑶瑶那讨不到便宜,锋头立即对准楚虞:「林楚虞,你要不要脸啊!」 楚虞懵了一瞬,怎么成了她不要脸了。 见容瑶瑶也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楚虞只好拍拍裙摆站起来,一脸淡然:「姐姐,你怎么骂我?」 容芊芊一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更生气了:「你说呢!」 容庭不耐烦的打断她:「你有完没完?要撒泼回家撒去。」 「走不走啊?」 最后一句是对苏裴说的。 容芊芊委屈极了,二哥哥居然为了林楚虞凶她。 苏裴弯了弯嘴角,瞥了眼楚虞便抬脚走了。 他轻笑一声:「芊芊那丫头好像看上我了。」 容庭没搭话。 苏裴又说:「你家那个妹妹也挺有意思的,不哭不闹,怪让人心疼。」 容庭眉头一皱:「谁?林楚虞?」 「啊。」苏裴点了下头。 容庭不屑的笑笑:「装的,装的挺像,也就骗骗你们。」 除夕前日,布庄送来了几匹花样漂亮的布匹,楚虞和陈梓心站在一旁,十分有默契的打算等等容家几位姑娘选完了再选。 最后剩下的两匹颜色有些暗,她二人一人拿走一匹,又让绣娘量了尺寸,总算是好了。 其实老太太那里给她们留了两匹布,都是上乘的料子,是以陈梓心拿了这颜色暗沉的布匹也没觉得多委屈,反而觉得庆幸。 幸好外祖母还疼她们。 除夕当晚,容家一大家子齐聚。这是楚虞第一次穿颜色鲜艳的料子,是以出现时惹的容庭多瞧了两眼。 容谨从军营里回来,带来一身冬日的寒气,以及几串略滑稽的糖人。 容瑶瑶率先凑了上去,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哥哥居然买了糖人,五串呢,正好给我们分。」 容谨笑着拍了拍容瑶瑶的脑袋:「快分了,再等该化了。」 容瑶瑶一边吃还一边笑着说:「大哥哥今儿个怎么了,居然还给我们带糖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容谨笑着看了眼楚虞,温润道:「给楚虞解解馋。」 楚虞惊讶得抬眼去瞧他,要说容家,同辈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容谨了,为人温润有礼,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跟容庭一点儿都不一样。 楚虞两眼弯弯的朝她笑笑,舌尖从糖人上掠过:「谢谢谨哥哥。」 容谨看楚虞这丫头其实是同情的,容正喧跟他说过些这丫头在林家的遭遇,小小年纪就遇此算计与苛待,这是容谨想都不敢想的,是以心生怜悯,难免对她好了些。 但他是这么想,旁人却不这么想。 二人的相视一笑,落在容庭眼里就是眉目传情了。 他心里不得劲了,凭什么好人都是容谨来做? 不就两串糖人么?这丫头没吃过? 真没见过世面。 容庭心里郁郁的想着,忽然容芊芊来了句:「大哥哥对楚虞真好,上回还送了好些茶叶给楚虞,我们都没这些待遇呢。」 大抵知道小妹要说什么,容落落碰了碰她的手肘:「你吃你的,多嘴。」 容芊芊不乐意的瞥了一眼落落,自顾自说:「外面都传楚虞是二哥哥的小媳妇儿,其实倒不如说是大哥哥的。」 老太太面色肉眼可见的暗下来,不声不响的放下碗筷:「女儿家的清白,岂是能随意调侃的?」 容芊芊猛地住了嘴,容谨也不悦的瞧了她一眼,她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一顿饭下来也收敛了些。 好在没多久外头就放起了烟火,老太太挥手让孩子们出去看,气氛很快就又好了起来。 小辈们都跑出门,站在台阶那仰着脖子瞧那炸的五颜六色的火花。 楚虞动作慢,最晚才出来。她站在最边沿的台阶上,因为个子小的原因,脖子都要仰的比旁人更累一些。 从前母亲还在时,每年除夕都会抱着她看烟火,她都不需要将脖子仰这么高的。 那时候林许还是好父亲,甚至会为了让楚虞高兴,在烟火放完后还带她去买兔子灯,可漂亮了。 兴许是楚虞的神色太过哀伤,与这漫天烟火格格不入,容庭竟然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由觉得好笑,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怎么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 忽然,容芊芊不动声色的跟陈梓心换了个位置,站在楚虞旁边。 她偷偷摸摸向楚虞腰间的伸出手,其实不过想吓吓她而已。 蓦地,手腕被人从后面擒住。在看到容庭时容芊芊脸都白了,又不敢大声嚷嚷引人注意,只好恳求的看着容庭让他放手。 容庭看着她慢悠悠道:「你干什么?」 他这么一出声,其余人皆看过来。 v第十六章 容落落见自己妹妹被容庭欺负,眉头一皱:「容庭,你做什么?芊芊又怎么你了?」 楚虞若有所思的盯着容庭抓着容芊芊的手腕,那方才容芊芊是要朝她伸手? 容芊芊被楚虞这样一打量瞬间恼火了,大声道:「你瞧我做什么,我又没推你!」 一旁看热闹的容瑶瑶蓦地笑出声:「此地无银三百两,若不是二哥哥及时出手,你就要推楚虞啦?」 被这么多人看着,容芊芊觉得面子里子都丢没了,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腕:「二哥哥你干嘛老帮着她啊,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容庭淡淡然的松开她,耸了耸肩问:「我有老帮着你?」 楚虞连忙摇头:「没,没有。」 容庭:「……」 没有吗? 没有就没有,干嘛一副还被他欺负了的样子。 嗤,容庭觉得没意思,在容芊芊哭着跑了之后,竟然还能神色自若的回到席位上,喝了一大碗鲫鱼汤。 散了家宴之后,楚虞和陈梓心陪着老太太回安喜堂。 楚虞回头看了眼,见容谨好像在跟容正喧说什么,时不时握拳在嘴边咳两声。 她抿着嘴角回过身,见陈梓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伺候老太太睡下后,陈梓心笑着拉住楚虞:「枇杷止咳,放些蜂蜜效果更好。」 不等楚虞说话,陈梓心又可惜道:「大哥哥过了年就十九了,听说外祖母正替他说亲呢。」 怕是等不到楚虞及笄了。 楚虞愣了一下,点点头:「都十九了,是该议亲的,不过陈姐姐,谨哥哥拿我当妹妹,我亦是没有旁的意思的……」 陈梓心也愣了一下,看楚虞一脸认真的,她尴尬的碰了碰发簪。 一大早,楚虞一边默背着先生今儿个课上要抽查的文章一边沿着小径走,忽然看到前面两道纤长的人影相对而立。 是容谨和容庭。 两兄弟不知道在说什么,容庭一脸漠然的瞧着他,不大愉快的样子。 看到楚虞来,容谨立马收住了话。 他面色略微松动,像对容瑶瑶似的拍了拍楚虞的脑袋:「上学去了?」 楚虞朝他抿嘴一笑:「嗯,去喊瑶瑶一道走。」 容谨笑:「谢谢小楚虞昨日吩咐厨房做的枇杷露,要不我这嗓子今儿算废了。」 容谨这么正儿八经道谢,楚虞反倒有些不大好意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容谨不再耽搁她,忙侧身让她走过去。容庭自是也不想再听他讲话,叫住楚虞:「不用去找容瑶瑶了,今儿哥哥我陪你走。」 楚虞:「……」 她分明感觉到容庭心中憋着气,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烧起来了,楚虞自然是不想当柴火的。 她偏头看了容庭两眼,犹豫了一下说:「庭哥哥,你先走吧,我肚子疼,走的有点慢。」 容庭脚步一停,侧身看她:「那我也慢慢走。」 楚虞:「……好。」 原本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私塾,这么一耽搁,偏偏又慢了小半时辰。 容庭时不时扭头看她两眼,楚虞迟疑的问他:「你、你要问什么吗?」 容庭猛地停下步子,面上划过一丝不屑:「容谨,很好?」 楚虞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为难她的事情。 说起容谨,楚虞之前也听邹幼提起过,这位大公子在容家的口碑,那跟二公子是恰恰相反的。 为人谦逊有礼,能文能武,现在在军营里也小有成就了,甚至还能跟容将军上战场打战去。 总之就是,半分错都挑不出来。 是以,楚虞很干脆的点了下头:「谨哥哥很厉害呢。」 容庭心口一梗,像被踩到尾巴似的:「他有什么可厉害的?不过就是会些拳脚,会读点书罢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楚虞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温吞吞的犹豫老半天:「庭哥哥,你是不是……嫉妒啊?」 轰的一声—— 容庭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炸了。 这丫头说什么? 嫉妒? 他容庭,嫉妒容谨? 容庭黑着一张脸,阴冷冷的勾了勾嘴角:「林楚虞,你脑子是喂了猪吗?」 楚虞蹙了蹙眉头:「你怎么骂人啊?」 容庭转身就走,也不往私塾的方向走了,楚虞在后头喊他:「庭哥哥,你不去上学了吗?」 容庭猛地停住脚步,在原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容庭自打回到容家之后,便不停被拿来跟容谨比较。可他是带着外祖家的万贯家财回容家的,是以他再不学好,也没人会当着他面儿说,你没容谨好。 可是! 林楚虞这臭丫头方才说什么?他嫉妒容谨? 呵,可笑。他有的是钱,为什么要嫉妒容谨那个榆木脑子? 容二公子气的胸前起伏不定,扭头便说:「我骂你又如何?」 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嘴皮子刚动了动,容庭便抬脚离开了。 「……」 楚虞寻思一番,恍然大悟,怪不得容庭跟容谨关系那么僵,噢不对,是容庭跟容谨僵着,容谨态度向来很好。 v第十七章 原来,他是在嫉妒谨哥哥? 到了私塾,容瑶瑶见只有楚虞一人,探头往后头看了看:「二哥哥呢?我听说他可是跟你一道出的门啊。」 楚虞抿了抿嘴角:「走了。」 容瑶瑶啊了声:「你不是惹他生气了吧?」 闻言,陈梓心也看过来。 楚虞犹豫道点了点头:「唔。」 容瑶瑶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不由埋怨道:「二哥哥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老跟他对着干呢。」 楚虞:「……」 一直到下学,容庭也没有出现。 楚虞贝齿轻轻磕在下唇上,有些懊恼,莫不成她方才的话当真伤了容庭的心? 砰的一声—— 楚虞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她扭头看去,正见丘嫦沁一脸倨傲的向下看着陈梓心。 陈梓心拽着手里的东西,眼眶红了一圈,咬着牙又害怕又生气:「这是我的。」 丘嫦沁一根一根的掰开陈梓心的手指头:「这明明是容庭哥哥的,怎么在你这儿?」 陈梓心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猛地推开丘嫦沁,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捡到的,还没来得及还他!」 说着,陈梓心又看了眼丘嫦沁手中拽着的那枚扳指,回头瞥了下楚虞,羞愤的跑了。 楚虞目光落在丘嫦沁手里,那枚扳指原来在她这儿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所以容庭每回找她要都被她打发过去。 没曾想,竟然在陈梓心这儿。 不过她说是捡到的? 那她捡到有一阵时日了吧? —— 陈梓心一直就倾心容庭,这事儿也不是没人知道,可头一回摆到明面上来,还被那么多人看着对峙,她拉不下脸,一路哭着跑回容家。 正逢容庭带着一身轻微的酒气归来,陈梓心猛地停住脚步。 容庭稍稍掀了掀眼皮,从她身侧擦身而过,倒是没有要和她打个招呼的意思。 陈梓心怕一会儿容瑶瑶会添油加醋跟他胡说八道,便叫住容庭,抽噎两声说:「二哥哥,我、我有话想与你说。」 容庭不耐烦的停住脚步,他最受不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容二公子又不会哄人,也懒得哄。 陈梓心一张嘴就是一声哭腔,模样委屈的要命:「我上回在安喜堂的小道上捡着了二哥哥的翡翠扳指,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儿个打算还,我不是偷来的……」 容庭眨了眨眼总算清醒一些,对街上楚虞和容瑶瑶一同下学回来,容庭看到她,才明白过来陈梓心说的翡翠扳指是什么玩意儿。 容瑶瑶狐疑的探头看了看挡在门口说话的两个人,小声朝楚虞道:「陈梓心肯定跟二哥哥哭呢,说丘嫦沁欺负人。」 楚虞走近才闻到容庭身上的酒味儿,她白皙的脸上露出微微不悦,他不去私塾,原来是去喝酒了。 害她还内疚许久。 容瑶瑶从书袋里翻出个扳指递给他,还特高兴的说:「二哥哥,丘姐姐让我带给你的,你猜从哪儿来的?」 容庭把玩着这许久不见的近身之物,忽然笑了一下:「林楚虞,你怎么还诬陷人啊?」 楚虞哑然,抬头不解的瞧着他:「庭哥哥说什么?」 容庭忽然走近,俯身直视着楚虞的眼睛。 猛然一张俊脸凑过来,楚虞下意识倒退一步,皱着眉头问:「庭哥哥说什么?」 容庭弯了弯眼角,笑意散漫。 楚虞心下一个咯噔,她来容家也有些时日了,遇见容庭的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可每回容庭露出这般表情,多半是要折腾人了。 「这扳指,不是你从我这儿偷去的么?」 楚虞没想到他还真的睁着眼说瞎话,正要开口反驳,容庭又说:「怎么还诬陷别人偷东西啊?」 「小丫头,你这心眼挺坏啊。」 楚虞偷偷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拳头,有些气着了,顺着他的话说:「我从庭哥哥那儿偷去的,怎么还让庭哥哥知道了呢?」 容瑶瑶看二人势头不对,忙寻了个借口就溜了。 陈梓心踌躇了一会儿,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她可没想让二哥哥为难楚虞。 这事儿,原本也是丘嫦沁的错。 容庭懒散的往门上一靠:「你说你偷东西就偷东西,怎么还让我发现了?」 楚虞:「……」 跟胡搅蛮缠的人没法讲道理,她无语凝噎的抬眼瞥了眼容庭 容庭抬了抬下巴指向陈梓心:「你看,把人欺负的惨兮兮的,怪让人心疼。」 陈梓心方才想要解释的话噎在喉咙里,胸口猛地跳了几下。 她扯了扯楚虞的袖子,底气不足道:「好了,你别惹二哥哥生气了。」 那日楚虞被陈梓心拉走,这事儿到底没闹大,只是她在容庭那儿吃了亏受了气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楚虞用过饭后就没再提此事,兀自回了寝屋。 她坐下来仔细琢磨了一下,方才,容庭是在为陈梓心抱不平? 这么一想,好像是了,怪不得将气撒在她身上呢。 瞧方才陈梓心偷偷高兴的模样,楚虞压平嘴角,罢了。 邹幼推开门,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来。 楚虞往窗外看了一眼,好像是安喜堂来人了。 她到容家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安喜堂来客人呢。 v第十八章 邹幼抱着手炉过来,塞进楚虞怀里:「姑娘,老太太正在给二公子议亲呢,二公子也来了。」 楚虞心下惊诧,外祖母为容庭说亲?她还以为,外祖母有意将陈梓心许给容庭呢。 莫非她不知陈梓心的心意? 楚虞推门出去,就在这儿还能听到前厅热闹的声音。 那家姑娘姓李,是京城最大的一家药铺掌柜之女,听说懂一些医理,算得上是才女了。 关键是那姑娘温柔可人,待人有礼,老太太喜欢的紧,也想要孙媳妇儿的这个性子压压容庭,让他收敛收敛脾气。 陈梓心从前院过来,脚步匆匆的往后院走,才小跑了几步就撞上长廊上站着的楚虞。 二人相视,皆是一愣。 楚虞将目光移开落在别处,假意没看到陈梓心狼狈的模样,陈梓心别扭的抹去眼泪,扭头就进了自己屋里。 齐妈妈过来喊人,大抵是知道陈梓心心里不痛快,只叫了楚虞过去:「老太太在前厅见客呢,要楚姑娘也过去认认人,都是今后常走动的。」 楚虞痛快的应下了,可还不到前厅,里头忽然吵闹起来。 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瑶竹从里头冲出来了,看到齐妈妈后慌张道:「老太太晕过去了,齐妈妈你快进去瞧瞧!」 楚虞一愣,齐妈妈已经脚步匆匆进了前厅。 瑶竹在外头等大夫来,带着哭腔道:「二公子也忒不是东西了,哪有他这么做孙儿的……」 楚虞在门帘外停了停,掀开帘子钻进去,只见老太太被扶到塌上,闭眼喘着气儿,还执意要把话说完:「好、好,以后老婆子我,不管你的事!」 容庭立在小几旁,先瞥了眼进来的楚虞,又扭回头接着听老太太说话。 李家早就听闻容家二公子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他竟能当场拒了两家连亲之事,更是半点没给她们李家姑娘留面子。 李芙红了眼睛站在一旁,拉了拉她母亲的手:「娘,算了,本来也就是来看看容祖母,也、也没别的事儿……」 李氏心下有气,觉得今儿个来被容家羞辱了,但看到容老太太都能被孙儿气晕,又不好在火上浇油,拉着李芙就走了。 经过楚虞时,李芙目光停在她身上一瞬,二人相视点头,李芙匆匆离开。 容庭慢条斯理的坐下,就着方才一口没动的茶水抿了一口,脸上竟丝毫没有愧疚:「祖母,当初你们要将玉氏抬为平妻,要我怀着孕的母亲点头同意时,答应过我外祖父什么?」 老太太强撑起眼皮,看了容庭许久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虞走过去,帮着齐妈妈一块扶着老太太,就听老太太说:「可你既然回了容家,就要守容家的规矩,你爹马背上打下的功名,难不成要毁在你手里!」 咯噔一声,容庭手上那盏茶被放置在桌上。 他弹了弹衣袍上的几许灰,悠悠起身:「那我母亲,就活该为容家的功名去死?」 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可容庭却还得寸进尺的进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太太。 齐妈妈生怕二公子会动手,还挡了一下。 容庭扯了扯嘴角:「祖母啊,当初我母亲嫁给容正喧时,他不过一个穷当兵的,发达了,立功了,拉了玉家当靠山,逼我母亲将玉氏抬为平妻。」 容庭顿了顿,轻笑一声:「哦,然后她死了,为容正喧那负心汉郁郁寡欢,啧,没了。」 中间被略过的那一段,容庭没说,老太太却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容庭的母亲路氏是个性子要强的,容正喧要跟玉家联姻,她闹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妥协。 路家在江南是个大财主,只可惜路老爷子只有路氏这一个女儿,大半家产无人继承,就与容家做了个生意。 玉氏可以抬为平妻,可路氏肚子里的孩子,往后得是路家人,继承路家家业。 容正喧最初是不答应的,他容正喧的孩子,怎么可能放在外头养,还是老太太劝服了他,说等往后事情过了,再将那孩子接回来。 结果一等,就是七年。 路氏生下容庭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回到容家又受气,看玉氏也不顺眼,最后郁郁而终,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将在路家的孩子接回来。 那年容庭不过七岁,路老爷子也刚没,路家正大操丧礼。 就这时候,容家来人了。 「祖母,您说按着当初路容两家的说法,我这婚姻大事,您也做不了主吧?」 「您还真别说,我就想着能不能把容家这马背上打来的功名给折腾没了,让我母亲在黄泉下也开心开心。」 老太太这一气,两眼一黑又晕过去。 楚虞手忙脚乱的帮齐妈妈将人扶起来,心思却早就飘远了。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容庭,怪不得他像是跟容家有仇似的,跟谁都不对付。 原来,也是容家欠他的。 那日容庭在安喜堂将老太太气的卧床数日,至今身体没大好。 楚虞与陈梓心二人轮番在老太太身边伺候,齐妈妈让她们回屋里休息,二人相视一眼,较劲儿似的谁都不肯走。 直到老太太清醒了些,把二人从床边赶走,这才算完。 楚虞与陈梓心各怀心思的垂头并肩走在小径上,要回寝屋时陈梓心忽然叫住她,抿了抿唇,似有犹豫:「你可知道,二哥哥为何与容家不合么?」 楚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容庭说的那几句话串在一起,她倒是能联想出一出大戏,但到底没听容庭说完,她也不好多言。 陈梓心捏着袖口,轻轻磕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大舅父初立军功,为了巩固容家势力,拉拢玉家,纳玉家庶女为妾,当时二哥哥的母亲还是容家的大夫人。」 楚虞盯着绣花鞋的花面,将一颗小石子踢到了池子里,喏喏道:「这些,陈姐姐不必与我说的。」 陈梓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继续说:「可是后来玉家壮大,大舅父又为表诚意,将妾抬成了平妻,也就是现在的大舅母,从而逼的二哥哥的母亲心生郁气,郁郁而终。」 楚虞飞快的抬头看了陈梓心一眼,就见她轻笑了一下,那笑里似乎还有些得意:「二哥哥是在江南出生,直至七岁才接回容家,可他与容家的人不同,更与谨哥哥不同,二哥哥承了他外祖家的全数家产,所以容家管不了他,他的亲事只要他不愿意,外祖母都奈何不了他。」 楚虞眉头轻蹙,发觉陈梓心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而且在自言自语。 她拳头紧握落在身侧,似乎在克制着自己方能不吼叫出来。 楚虞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是,庭哥哥不会这么快成婚的。」 闻言,陈梓心静了下来。 她抬头瞥了眼楚虞,也发觉自己失了控,立刻移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 寝屋里,邹幼见楚虞进来,忙在她后面将门给关上。 楚虞累极了,兀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后歪倒在榻上。 v第十九章 「邹姐姐,你听到了?」 邹幼抿着嘴角迟疑的点了下头,姑娘与陈姑娘就在屋外头讲话,她想听不见也难。 邹幼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说:「姑娘,为了抬妾室逼死发妻,这容将军也真是糊涂。」 楚虞屈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指无趣的在被褥上打着圈。 她想起林许,楚虞默默闭了眼。 老太太病了的那些天,楚虞与陈梓心好几日没去过私塾,待老太太好转了,她才如往常一样先去栖春院找容瑶瑶。 她方知,容庭那日气倒了老太太后,容正喧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骂,玉氏在一旁帮腔,大抵也是责怪他气病了老太太,谁知又得容二公子一顿冷嘲热讽,硬生生将玉氏气的发了一夜高热。 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栖春院没人敢说。 楚虞等在栖春院外,听玉氏身边的杨妈妈数落容庭,杨妈妈又说:「楚姑娘今儿个不用等了,三姑娘正在老爷跟前哭呢,昨儿个她气不过去找二公子说理,险些被扔到池子里,吓的够呛。」 楚虞:「……」 她原不想蹚容家这趟浑水,抬脚就要先离开,可脚下一打转,又绕了回去。 「杨妈妈,我去瞧瞧舅母吧。」 面子还是得做做的。 杨妈妈高兴得领她进去:「夫人今儿个好了些,正好楚姑娘能陪她说说话。」 「娘!」 远处忽然冲过来一个绯色衣裙的丫鬟,抹着泪朝杨妈妈哭。 杨妈妈脸色一僵,忙就抬手给楚虞指出了玉氏的屋子,随后才拉着绯裙女子走到树下。 楚虞将目光收回来,微微蹙了蹙眉头,邹幼凑到她耳边说:「听说那个是杨妈妈的女儿,在大公子院里当差呢,仗着杨妈妈是玉氏身边的老妈妈,嚣张的很。」 楚虞听了一耳朵就过了,这大宅子里的事儿,听着让人心烦。 拐过长廊,邹幼正要抬手敲玉氏寝屋的屋门,忽然里头传来几句低喝,楚虞立马捉住邹幼的手腕。 「容谨能文能武,老爷是打算让他承家业承官位的!我只有瑶瑶一个女儿,若是再有一个容庭,时候容家家产,瑶瑶能分到几成?」 楚虞默默垂下头,光影落在鞋尖上,她稍稍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匿在阴影里。 玉氏似乎在与哪个妈妈说话,歇了会儿又淡淡道:「容庭如今得罪了老太太也得罪了老爷,日后在容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可他手中握着他外祖家全数家产……」 玉氏幽幽长叹了口气:「那么多家业放在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手里,迟早败光,不如充到容家的好……」 楚虞抬了抬头,被一束阳光扎的眯起了眼。她脚步轻慢的打了个转,轻声离开了屋外。 直至栖春院外她才吁出一口气,又吩咐邹幼说:「邹姐姐,你替我去看看舅母,就说我突然拐了脚,下回再来看她。」 邹幼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她在屋外听了一耳朵都气的不行,这个大夫人,平日里看起来不争不抢,做事也周到有礼,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人。 不想把容家的东西分给二公子,却妄想着别人的东西,真是拎不清。 这么一耽搁,她也误了去私塾的时辰,索性沿着栖春院东边一路走着,不知怎么,脑子里交错着玉氏与林家胡氏的脸。 楚虞停住脚步,抿着嘴角笑了笑。 她们可真像,只不过玉氏要比胡氏手段更高明一些,不争不抢,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就连做舅母,她都是一个好舅母。 容家这趟水一点不比林家的浅,唯有在老太太身边才最是稳妥。 这么一想,楚虞便想回安喜堂了,不知道这个时辰老太太喝药了没有。 结果一抬眼,她便瞧见一道红衣从绿丛中掠过。 红衣? 整个容家穿着这么放肆的,也只有容庭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情,楚虞鬼使神差的往那个方向走,一直到门外不远处她方才发觉原来这是容家祠堂。 容庭真被容正喧叫去跪祠堂了。 不过说是跪,楚虞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委屈的,他身边那个小厮正铺了张垫子在地上,背过身去摸摸索索半天—— 拎出两只精致的酒杯和一坛醇酒。 楚虞嘴角一抽:「……」 也是,容庭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 —— 转眼小年,除去容庭前些日子接连气倒老太太和大夫人这事儿以外,容家一切都和和美美的。 临近小年,大门外也挂上了红灯笼,而容家来往走动的亲戚好友也不少,都快将容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陈梓心倒是常常随着老太太去四季园会客,她如今已经十五,来问亲事儿的人也不少。 楚虞日日窝在安喜堂的小屋内,乐的清静。 只是今日来的是老太太早年的密友温老太太,据说在容家还经商时,两家人就住对门。 温老太太听说老太太又多了个外孙女在身边,热络的想要瞧一瞧,楚虞哪有不应的道理,叫来邹幼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披上粉红小袄就去了。 楚虞一进前厅,便笑着唤了一声:「温奶奶安好。」 温老太太一愣,瞧着楚虞这花儿似的的眉眼,脸上都笑开了褶子,连连赞道:「这女娃娃长的俊啊,过两年来提亲的门槛岂不要踩断了?」 楚虞抿嘴一笑,正要回话,正此时大房一家来了,容瑶瑶蹦跶的到老太太身边:「祖母,瑶瑶给祖母问安。」 老太太笑着骂她走路不正经,打断了楚虞噎在喉咙里的话,她只好先暂且退到一边。 她这才发现,容庭也来了。 他眉眼懒懒的向下看着,嘴角似有若无的扬着一抹不屑的笑,不等容正喧与玉氏先坐下,他倒是挑了个角落位置先落了座。 还是他一贯的作为。 似是楚虞打量的太仔细,一束目光紧紧落在容庭脸上,少年眉间一蹙,抬起头来,正好与楚虞的目光错在一块。 他扬了扬眉,似是在笑她。 楚虞大大方方的对上他的目光,随后缓缓移开,认认真真听温老太太说话。 若是她没会错意,容庭方才的意思大抵是在说:「哥哥长的好看,移不开眼了?」 v第二十章 楚虞好笑的弯了弯嘴角,不着痕迹的抬手用帕子轻掩住脸。 忽然温老太太唤了她一声:「楚丫头十三了吧?」 楚虞收回旁的心思,朝温老太太点了下头:「回温奶奶的话,正十三了。」 容庭闻言,原本低垂的头也稍稍抬了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这丫头十三了? 那倒是快,再有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龄。 温老太太笑笑,便没再搭话,又兀自与老太太说她那也才刚十三的孙女,淘气的很。 陈梓心不动声色的招手唤来丫鬟,轻声说:「二哥哥不喜红豆,你将他面前的红豆饼撤了,换上芙蓉糕。」 楚虞掀了掀眼皮,果然瞧见容庭面前的糕点一口未动。 丫鬟将芙蓉糕摆上时,陈梓心还娇声道:「我自作主张给二哥哥上的糕点,二哥哥莫要见怪。」 容庭瞥了一眼那粉粉嫩嫩的芙蓉糕,淡淡道:「知道自作主张就少做。」 陈梓心面色一僵,无措的愣在那儿,似是不知如何应对才能周全脸面。 楚虞默默咽下一颗葡萄,低头把玩绣着芙蓉花的粉色帕子,装作没听见方才的尴尬事儿。 容庭这是明摆着流水无情,陈梓心一颗真心付错了人,也是可怜。 那日老太太与温家老太太谈的尽兴,怕小辈们不耐烦,便早早让她们散了。 楚虞并不想久留,疾步出了四季园便往安喜堂走。今日邹幼没陪在她身边,原是着了凉,楚虞怕她再病重,便让她歇在屋里。 谁知她这才刚要去瞧瞧,才走到门外就听到低低的抽噎。 楚虞眉头一蹙,推门进去看到邹幼趴在床沿边哭的跟泪人似的,愣了一下:「邹姐姐?」 邹幼闻言扭头过来,眼泪还是哗哗的往下流,她手中拽着一封皱巴巴的书信,楚虞没等她说话便将那信抽了出来。 是江南林家,陈叔来的信。 楚虞一字一句细细看下来,陈叔约莫就说了这两个月林家的大事小事。 楚虞目光久久停在某处,她浑身一怔,冷的一个激灵。 邹妈妈没了。 陈叔在信里说是得了风寒,楚虞走后她便被胡氏使唤去了自己屋里,日日操劳,不多久就没了。 邹幼低低的哭着:「姑、姑娘,一定是胡氏心里不痛快,拿我娘撒气,风寒早早医治也能好啊,怎么就没了呢!」 楚虞张了张嘴,这些她也知道,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闭了闭眼,弯腰在邹幼背上轻拍两下,思虑过后方说:「邹姐姐若是想,就回林家看看,路上的车马与银子,我替姐姐备好。」 邹幼没立马应下,只一个劲儿的哭,楚虞不好劝,便拿着信悄声出去,到长廊下又细细看了一遍。 信里最后提到,林许有一桩生意需来京城一趟,带了胡氏与一双儿女,若是路上不耽搁,八九日便可到了。 楚虞默了半响,数数日子,该到了。 —— 邹幼近日做事恍惚,楚虞怕她在老太太跟前出差错,便让她称病在厢房歇了好几日。 这阵子楚虞身边便没丫鬟跟着,上学下学书本子都是自己抱着。 这日也如往常一样,楚虞陪老太太用了早膳,抱了一摞书就往外赶。 却在去私塾的路上拐了个弯,径直朝另一条道去了。 楚虞走得急,殊不知身后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里头的人透过珠帘往外看,散漫道:「瞧见前面那个丫头没,跟上去。」 马夫一愣:「公子,不去私塾啦?」 容庭皱眉:「不去了。」 他倒是想瞧瞧,这平日里装的乖巧懂事的小丫头,今日怎么就敢放教书先生的鸽子。 直至那丫头钻进一条小巷,容庭才不得已下了马车。 就见楚虞仰头打量着几处宅子,最后看准了某处,伸手敲了那家的门。 楚虞抿着唇,敛了一路的怒气终于还是渐渐露了出来,手上的动作都不禁重了些。 来开门的是胡氏身边的刘妈妈,她匆匆从里头赶出来,一边还嚷嚷:「轻点声儿轻点声儿!」 小公子刚哄睡着呢! 结果推门一瞧,外头站着的正是夫人日日嘀咕的大姑娘。 刘妈妈从前也没善待过楚虞,甚至还时不时克扣她的月钱与饭食,但如今也知道她投奔了赫赫有名的容家,哪里还敢对她不恭敬。 刘妈妈满脸横肉挤在一处,讨好的笑着:「哎哟大姑娘来了,昨个儿才让人去容家报的信,姑娘今儿个就来了?」 刘妈妈嗓门大,连站在拐角处的容庭都听的真真的。 原来是她家里来人了,怪不得连学都不上。 容庭觉得没劲儿,正抬脚欲要离开,忽然就听林楚虞冷着声儿问:「胡氏呢?」 刘妈妈冷不丁淡了笑容:「大姑娘问的是夫人吧,夫人在里屋呢,姑娘快快进去。」 楚虞拂开刘妈妈要推她的手,脚步往一旁挪了两步,语气更重了些:「你去叫胡氏出来。」 刘妈妈懵了,但却又觉得这情形实在熟悉。 是了,她险些给忘了,她们林家这位大姑娘从前也是娇生惯养,脾气烈着呢,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给磨没了,倒让她们这些下人忘记大姑娘原先的模样。 刘妈妈还未应答,那头林许就从里屋出来,负手怒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目无尊长,容家就是这般教你的?」 不远处容庭脚步一顿,嘴角扬起一抹笑,又堪堪站回了原地。 这倒是有点意思。 楚虞顿了顿,直对上林许恼怒的眸子,十分从容的哦了一声:「爹觉得容家教的不好,自是上门去同我外祖母说才好。」 林许有多怕容家这回来京城就能看出来,他连见楚虞一面都不敢亲自登门,而是让下人偷偷去容家后门给楚虞传话。 可怕归怕,从林楚虞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v第二十一章 他气的上前了几步,但又不敢动粗,只好指着楚虞骂:「不孝女!」 「我们家楚虞这是有了容家做靠山,看不上咱们林家了呗。」 胡氏慢条斯理的从里屋出来,方才她不来,偏等林许和楚虞闹起来了才现身。 楚虞绕过林许,直逼着胡氏问:「邹妈妈怎么死的,是不是你?」 胡氏一愣,说起来自己院子里死了个人这事她也不愿意提,而且那个老太婆确实… 不过也不能全赖她,老婆子年岁大,本来身子就不好,死了也就死了。 她拧着眉头教训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怎么就是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嫡母。」 楚虞轻嗤,这神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看着就让人一肚子气。 她扯了扯嘴角:「你算哪门子嫡母?我就问你,邹妈妈病了你为何不给她请大夫?若是早早请了大夫,人怎么会没?」 胡氏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竟然是忘记先回哪个。 她委屈的皱了皱眉,娇声道:「老爷,您瞧楚虞这丫头…」 林许揉了揉太阳穴,不想闹的太僵,只好暂且敛了怒气:「你在容家过的还好?」 楚虞轻瞥了眼林许,目光又落在胡氏身上:「邹妈妈的事儿,我迟早找你算。」 说罢,她扭头便要走,却被刘妈妈拦住了道。刘妈妈忙将宅子的大门给关了,竟是一副不让她走的样子。 楚虞这才正眼瞧林许,默了半响。 林许脸上有些许不自然,握拳在嘴边咳了两声,踌躇一会儿才道:「我听闻这京城有半数布庄都是路家的,那路家如今掌事儿的,是你容家的哥哥?」 楚虞微微蹙眉,心下微微一思量,江南路家? 她知道路家在江南是大财主,可并不知京城半数布庄都是路家的, 怪不得容庭那么轻狂,一点儿不把容正喧放在眼里。 楚虞沉默的这一会儿功夫,林许又说:「若是方便,你去同你容家哥哥说一声进我们家的布。」 楚虞回过神,猛一抬头看林许,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 胡氏在一旁帮腔:「我们楚虞如今投奔了容家,肯定说的上话,这银子谁赚不是赚,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那……」 「我说不上话,外祖母还等我呢,我先回了。」 楚虞说着就往门外走,可刘妈妈跟座山似的杵在那儿。 墙外的容庭抱手靠在一旁,垂眸细细想了会儿。 啧,半数布庄,还挺多。 忽然里头传来胡氏的一声高喊,见楚虞要走,她心下一咯噔,忙拉住她:「你不能走!」 胡氏瞪了一眼林许,林许却背过身去不肯说话,胡氏只好自己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 原来,是布匹积压太多,林家正急着卖出去呢。 胡氏着急道:「楚虞啊,你可不知道,这布要是再屯着,我们损失的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楚虞胳膊被胡氏掐的一阵疼,忙抽手出来,胡氏生怕她就这么跑了,竟是紧紧拽着她,两个人一来一回拉扯,楚虞推了一把胡氏,她便一下跌在地上了。 胡氏一愣,就这么坐着哭起来:「哎哟啊,我们家大姑娘不得了,如今有了倚仗,连林家死活都不顾了,这可找谁说理去啊……」 楚虞低头瞧胡氏耍无赖,她蹲下身子,一根一根掰开胡氏拽着她裙摆的手:「当初我娘病重,后宅的事儿你说了算,可你却拖着不给她请大夫,如今邹妈妈,你也是如此。」 胡氏一愣,直抖着嘴皮子大声嚷嚷:「你、你说什么胡话,你娘自己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老爷!你瞧瞧你这个女儿啊……」 胡氏低头抹起了眼泪。 外头,容庭脚下踩着颗石子来回磨着,听闻胡氏所言,他忽的一顿,眸色晦暗,抬头冷冷的笑了一声。 蓦地,轰的一声,就容庭靠着的这面墙震了一下,一排倒塌声之余,还伴随着楚虞的声音。 林许不知道从哪儿抽了跟木棍,实在没忍住,竟直直朝楚虞打去,却没想到她会站不稳,直接朝后头跌去,撞倒了一排货架。 他在听到这个不孝女提起顾颜时心下生怒,可这会儿看她头上磕破了皮,渗出了血,忽然慌了。 这、这让容家知道,可如何是好? 刘妈妈背靠着大门目瞪口呆,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突然身后传来两声敲门声,吓得刘妈妈险些跌坐下去。 「谁、谁啊?」 容庭抿着嘴角,似笑非笑:「林楚虞,我等你半天了,没死吭一声。」 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愣,只有楚虞听出了容庭的声音。 她面上划过一丝惊诧,胳膊撑着地站起来,手肘疼的她倒抽一口气,抬着下巴瞧了林许一眼,眸中的委屈不言而喻。 林许愣愣的放下手中的木棍,他也是听林楚虞提到顾颜,这才一下失了分寸…… 外头的人似是等不耐烦了,又敲了两下门:「林楚虞,哑巴了?」 刘妈妈听这人是来找大姑娘的,心下唏嘘,这大姑娘来这儿居然还带了人,怕不是容家的人吧? 胡氏也跟刘妈妈想到一块去了,忙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便紧紧抵住门,朝门外喊:「我们姑娘留下来同老爷夫人用饭,你、你先回去吧!」 楚虞想往门外走,刚抬脚挪了一步,脚踝的疼痛感让她一下顿住,瞧刘妈妈这样子,今儿个是不打算放她出去还是怎么着? 想想也可笑,将她关在这院子里能有什么用,到时候容家找过来,有嘴都说不清。 楚虞抹了抹眼泪,直向门外的人说:「庭哥哥,我脚崴了。」 她话里带着隐隐哭腔,纵使容庭不是第一次见这丫头哭,却还是闻声一怔。 容庭低低咒骂了两声,退开几步,砰的一声踹开大门。 刘妈妈没想门外的人竟如此无礼,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直被容庭揣趴了地,半天都没站起来。 林许亦是被这轻狂的举动吓了一跳,哆嗦着手指向来人:「你是何人?」 容庭原本还上扬着嘴角,在看到角落处站着的个惨兮兮的丫头时瞬间僵住,他没立马去答林许的话,只站在原地眯了眯眼。 「林楚虞,你怎么这么没用?」 在容家不是挺能耐的么?还能一脚将他绊倒呢。 v第二十二章 怎么在她爹和继母这儿没两下子? 楚虞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一瘸一拐的朝容庭走过来,容庭就这么瞧着,也没说要过去搭把手什么的。 直到小姑娘走近,用那沾着一地尘沙的手拽上容二公子白白净净的绸缎,容庭的白袍瞬间黄了一块。 容庭:「……」 楚虞也瞧见了,她眼神闪烁的抿了抿 嘴,欲盖弥彰的将袍子拽在手里,仿佛这样容庭就看不见了似的。 楚虞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庭哥哥,我头疼。」 容庭瞧见她额前破了块皮,能不疼么?他再一瞧林许脚边的木棍,眼神瞬间暗下来。 王八犊子,这么小的姑娘都舍得打? 还打的这么狠? 他抿了抿嘴角,虽说他是不大喜欢老太太养在身边的丫头,也不大喜欢这丫头的聪明劲儿,可怎么着,这人如今也是好好养在容家的,要欺负也回容家受欺负去,在这儿算什么? 容庭轻笑一声,弯腰捡起林许脚边的木棍。 见他这番动作,林许下意识退了一步,他身旁的胡氏也被吓着了,躲在林许身后,畏畏缩缩问:「你是什么人?京、京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庭目光落在胡氏身上,朝她弯了弯嘴角:「王法?那我们家姑娘在这儿受了欺负,还破了相,怎么算啊?」 说到破相,楚虞蹙了蹙眉头,下意识碰了下伤口。 胡氏看容庭这样子,不敢回嘴,只躲在林许身后,推了推林许示意他想办法。 林许到底不是武夫,也不能跟容庭再打一架,警惕的盯着容庭瞧:「你是何人?」 「没什么人,就路家掌事的。」 容庭虽是笑着,可那眸子里迸发的冷意着实将林许吓一跳,半天都没说出话。 但林许与胡氏都明白,这桩生意,没了。 胡氏还想再劝楚虞说两句话,可瞥见她这狼狈模样,又将话给咽了下去 容庭看这俩人安分了,将那木棍往胡氏脚边一扔,吓得胡氏险些跳起来。 他扭头就走,没两步到了门口,却见小姑娘还没跟上来,他转身一看,楚虞正慢慢的挪着脚步…… 她垂着头,嘟囔了一句:「疼。」 容庭:「……」 真矫情。 他背对着楚虞蹲下身子,不耐烦道:「快啊。」 楚虞脚步一顿,犹豫片刻,慢吞吞的将手放在容庭肩上,身子才刚一趴上去,容庭就立刻站起来,楚虞吓得勾紧他的脖子。 楚虞在他耳边闷声道:「谢谢庭哥哥。」 容庭神色淡淡,抿着唇一脸不耐烦,有些后悔跟着这丫头到这儿来掺和麻烦事。 一直到这条巷子拐角,容庭才把她放下来。 外面是条街,要是让人瞧见也不大好,不过好在马车停在不远处。 车夫惊讶得看了一眼楚虞,他并未见过容家新来的表姑娘,还以为容二公子换了口味,不免有些好奇。 只是,这是不是有点小了…… 马车一路奔向鹿河巷,在一座宅子外停下,楚虞弯身下马车,打量着这座陌生宅子。 不多久有个年轻男人开了门,容庭十分熟捻的往里走,楚虞在后头瞧着,大抵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想必是容庭在外的宅子,也不奇怪。 路临没想到容庭会这时候过来,还带了个小姑娘,不由好奇得多看了两眼。 楚虞刚到小厅坐下,管家就领来向大夫过来,瞧过楚虞额前的伤口,开了几副药后才说:「伤口可不能这么放着,当心留疤,容公子那儿有好药,老夫就不开了。」 容庭掀了掀眼皮,瞧了向大夫一眼。他没少挨容正喧的鞭子,屋里也没少屯些上好的膏药, 待人都散去之后,楚虞碰了碰缠着纱布的前额,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她动了动放在腿上的手,迟疑望向懒懒靠在椅上的容庭:「庭哥哥,要是外祖母问起来,我要如何说?」 容庭眉头一蹙,自然是实话实说,不然? 没等容庭开口,楚虞试探的朝他探过身子:「我能不能说,是庭哥哥打的?」 「………」 容庭懵了一瞬,回过身来便淡淡的回样她,攸的扬了扬嘴角:「林楚虞,你再说一遍?」 楚虞偏过脸,不大好意思的移开目光,也觉得这事儿做的不厚道,容庭再怎么混蛋,今儿个也是帮了她的…… 但她实在不想让老太太知道林家来京城了,还将她弄伤。这才刚过了小年,何必添事儿… 更何况,抓不到林家什么把柄,老太太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容家在京城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家,多少人都盯着瞧,林家的事儿,他们不好插手,要是真能,早在接她来容家之前,这事儿就解决了。 容庭看林楚虞一脸为难的样子,大抵能猜出她在想什么,他狭长眸子微微一眯:「你敢胡说八道,我就给你扔回那个破院子里。」 楚虞:「……」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从外头推开。 楚虞与容庭皆抬眼望去,来人一袭白裙,领子低到露出了小半的圆润,踏着一地斑驳的日影而来,直将楚虞看呆了。 此等露骨的穿着,定是风尘女子无疑。 她在戏里听过烟花柳巷的女子是如何如何的,但这亲眼见就又不一样了。 那女子一进来就先看了楚虞一眼,眼下还挂着两行泪,掩嘴抽抽搭搭道:「公子,琼娘多谢容公子相救。」 楚虞不禁挺直了背脊,竖起来耳朵仔细听着,颇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见容庭脸色暗了下来:「谁让你来的?」 琼娘愣了一下,大着胆子走近几步,抚上容庭的手背:「公子,不是您替琼娘赎的身么?」 v第二十三章 容庭面色更黑了,琼娘瞧着还有些许害怕,忙挪开自己的手,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等容庭说话。 她与容庭相识也大半年,每回这位容二公子来醉春苑吃酒听曲儿都会让她陪在身边,时间久了,众人都以为她琼娘攀上高枝。 可只有她知道,容庭真真只叫她陪在身边,这大半年竟是连她的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琼娘不懂他心里的主意,到底是喜不喜欢她,她半分也猜不透。 容庭面色冷了几分,食指屈起在小几上敲了两声,冷不丁忽然朝楚虞道:「你看什么?她这身衣裳你也想穿?」 他再怎么混迹烟花柳巷,也没想要带坏小姑娘,这要让老太太知道,还不直接气没半条命。 楚虞闻言猛地扭头捂上眼睛。 琼娘见此,尴尬得抬手掩住胸口,又酥又麻的唤了一句:「公子……」 楚虞浑身一颤,真不愧是醉春苑的女子,说话声都跟一般人不一样,听的人五脏六腑都麻了。 路临从门外匆匆进来,皱着眉头低声说:「不是说让你在后院等着?」 琼娘委屈的低头:「我、我瞧着公子来,想问个好。」 路临挠了挠头:「公子,今儿个那姓尤的想赎琼娘回去当姨太太,我就将琼娘赎下给您送来了。」 尤满就是瞧见容庭对琼娘不一般,故意要膈应容庭呢。 容庭硬生生吐出一口气,抬眼问:「给我送来,我养着?」 路临一顿,嘟囔着:「您不是喜欢……」 容庭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沉着脸闭口不言。 楚虞偷偷睁眼瞥了眼站在一旁眸中带泪的琼娘,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叫人心疼。 琼娘看这情形,生怕容庭不要他,便想拉着他将人留下,给她一晚上,她定能将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容庭侧了侧身子,躲过了琼娘的手。 琼娘娇声劝他留下用饭,可却也未果。 不多久,楚虞便回了容宅。 她这伤伤在额头上,着实显眼,一路被丫鬟小厮偷偷打量。再加上她身边还有个脸色不大好的容庭,这就更让人误会了。 楚姑娘被打了? 被二公子打了? 后宅里的事儿传的比什么都快,楚虞从正门至安喜堂的路上,这话就传到了老太太耳边。 因而楚虞才刚至安喜堂,就见老太太和齐妈妈在院子外等她。 齐妈妈扶着老太太一下迎了上来,老太太心疼的碰了碰她的前额:「你、你这伤,当真是容庭那混小子打的?」 陈梓心从屋里出来,才刚停下脚步就听到老太太这么问,看向楚虞这狼狈模样,也是不由一怔。 二哥哥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陈梓心蹙着眉头问:「楚虞,你是不是惹二哥哥生气了?」 谁知老太太气的嗓门都不由大了些:「他还真当我容家没人了!」 楚虞张了张嘴,半天没插进话,一直到进了安喜堂关上门讲话,老太太缓和了些,她方将来龙去脉与老太太说清楚。 老太太静了半响:「你是说,容庭那小子帮了你?」 楚虞笑着点了点头:「是,庭哥哥还给我处理了伤口,要不然外祖母可是要吓到的。」 老太太消了气,又问:「那路上欺负你的人可抓到了?」 楚虞垂眼摇了摇头:「他们见庭哥哥来就都跑了,我也只是皮外伤,外祖母莫要担心。」 陈梓心忙问:「那二哥哥可受了伤?」 楚虞摇头:「没的,陈姐姐宽心。」 楚虞看着陈梓心,再一想容庭外头宅子里还养了个娼妓,不由有些生悲,但她到底不好多说。 楚虞没将林家来京的事儿同老太太讲,但没多久还是被老太太知晓了。 当日容庭带楚虞离开后,林许便责怪胡氏,要不是她与楚虞争执,也不至于难堪收场,还得罪了路家掌事的。 胡氏也害怕自己耽误事儿,便想着法子叫人去容家递消息,求着楚虞出来见一面。 楚虞回绝了两次,谁知胡氏不死心,日日都来。 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不,就撞上了老太太身边的齐妈妈。 齐妈妈请了胡氏进去见老太太,胡氏怕的很,她以为老太太已经知道楚虞的伤打哪儿来,便抢着说:「我、我就是来瞧瞧楚虞,不知道这丫头的伤好些了没。」 这一句,胡氏将自个儿卖了个彻底。老太太只稍微问了两句,便知道楚虞的伤到底打哪儿来了。 她气的将茶盏都砸了,让胡氏带路,去将他们林家一家都请来。 楚虞静立在老太太身侧,低头不语。她原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再因这些事跟林家扯上关系,巴不得他们早早离开京城。 可胡氏不知好歹,今儿个惹了老太太的眼,怕是要被横骂一顿的。 老太太怪楚虞瞒着她,想责怪两句,一扭头却见这丫头委屈兮兮的,让人实在不忍心再数落她。 齐妈妈是真将林家一家给请来的,连胡氏那不会说话的小儿子都被抱着带进来。 林悦儿害怕的拽着林许的衣裳,进到安喜堂时瞧见在老太太身后的林楚虞,她不由打量了楚虞许久。 林楚虞这身衣裳真漂亮,比过年时娘给她买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她头上的发簪,林悦儿心下有点不痛快,但这不痛快很快就被害怕取代了。 因为座上那位老太太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们一家,连声「坐」,都说的冷冷清清。 老太太神色威严,嗓音沉重,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楚丫头,你先出去。」 楚虞愣了一瞬,识趣的点头退下。 她在门外站立了片刻,老太太不让她听着,想必也是怕她为难,毕竟林许是她父亲。 楚虞侧过头往里瞧了瞧,可她当真,还挺想看林许和胡氏吃瘪呢。 另一边,陈梓心拎着食盒,脚步极快的走过来。 v第二十四章 她拉着楚虞到长廊下,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笑意,问:「你之前说,是二哥哥帮了你?」 楚虞迟疑的点了下头。 陈梓心抿着嘴角轻轻扬起:「那我们去谢谢二哥哥吧,我替你备了些点心,都是二哥哥爱吃的。」 楚虞扬了扬眉,没忽视陈梓心说的是,我们… 她是想找借口去看二哥哥吧。 陈梓心都替她将理由给想好了,楚虞也不好拒绝,反正现在老太太也不让她在里头呆着。 容庭住的未逸轩离安喜堂最远,陈梓心却一点不带停的,脚步匆匆直往未逸轩去。 终于快到未逸轩,却忽闻一声锣鼓声,砰的一声,地面都颤抖了两下。 容谨脸色不大好看的从未逸轩出来,在瞧见前边两个小姑娘时,他蓦地一顿。 陈梓心好奇得往他后头看了看:「谨哥哥,二哥哥在做什么?」 容谨瞥了眼陈梓心手上的食盒,觉得脑仁疼。 他叹了声气:「你们进去吧,东西放下就走,别惹你二哥哥生气。」 方才他才与容庭红了脸,这会儿恐怕气还不顺,这俩丫头进去也是找骂。 陈梓心与楚虞互看一眼,有些犹豫的往未逸轩走了两步。 楚虞目瞪口呆的瞧着院子里的情形,容庭不知道哪里搬来的戏台子,大有种将红腔园搬进容宅的意思。 他是要在这儿开戏园子么? 二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容庭坐在红木椅上,两腿叠交,一手撑着下巴听戏,好不悠哉的样子。 陈梓心正欲上前,忽然一个女子从里屋出来,娇羞的给容庭递了杯茶水,她瞬间懵了。 楚虞顺着陈梓心的目光看过去,心下讶然,这不是…… 琼娘么? 容庭将娼妓带回家了? 楚虞不由唏嘘,难怪方才容谨一脸怒色的从这儿离开。 陈梓心扭头便跑了,楚虞还定在原地。 她看着容庭这样,莫名的静下心。少年就坐在大树下,斑驳的树影打在他脸上,将那精致的五官描摹的更深邃。 楚虞抿了抿嘴,他多放肆啊。 敢在容家这么折腾,还把娼妓带了回来。 可她怎么瞧,这人目光游离,压根不在戏台子上。 楚虞扭头捡起陈梓心丢下的食盒,悄悄就离开了。 他其实,不像旁人说的那般混不吝,至多就是想让容家不痛快罢了。 容庭,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楚虞正回安喜堂的路上,殊不知安喜堂那头,老太太正在逼着林许写休书,立遗嘱。 她自打来容家的第一天就知道,虽然大房二房都有正室,且玉氏还掌管后宅大大小小的事儿,但实则整个容家能说话的,只有老太太一人。 她是个硬性子,也许和早年容家未曾封官,她抛头露面做过生意有关,说话做事都铿锵有力的。 但楚虞断断不会想到,老太太竟敢逼着林许写休书立遗嘱。 何止楚虞想不到,胡氏更想不到,这容家老太太竟是个蛮横的人! 齐妈妈递了笔墨上去,老太太又道:「若是这事儿你应了,不用旁人答应,我老婆子就全数买了你那积压的布料,解了你林家的燃眉之急。」 林许紧紧抿住唇,之前进货时赊的帐眼看就快到期了,结果布庄生意一直不好,货没卖出去,这钱也就没法还…… 这些年林家的生意看似做大,实则外强中干,他又将钱都散在了各处的生意上,这才遇上了麻烦。 老太太要他林家半数家产给楚虞,其实也未曾不可。 楚虞这丫头,毕竟还是他林许的女儿。 可要休妻… 他看了眼胡氏,胡氏正瞪大眼睛瞧他:「老爷!容家这是欺人太甚!」 林悦儿也怕了,拽了拽林许的衣角:「爹,我们回家吧…」 老太太也知道这事儿为难,又笑了声道:「也不过是休妻罢了,也没说不让你再纳她进门当妾室。」 林许眉间松了松,还没来得及张口,老太太又冷不丁道:「当初你对我那闺女,可没这般有情谊。」 林许面色一沉:「我写,都依您的写。」 胡氏蹭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道:「老爷!」 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熬出头了,顾氏死了,儿子生了,结果这容家老太太一句话,她正室的位置就没了? 可她也知晓林许是个商人,断断不会为她折了林家家产,便只能在一旁小声啜泣。 直到林许立下遗嘱,往后林家家产有一半是林楚虞的,胡氏这心头跟用刀子扎一样疼。 半数,半数家产啊! 林许扶着已经站不稳的胡氏,在安喜堂外的长廊与楚虞撞上。 林许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还是齐妈妈告知楚虞此事,怕她会怪老太太,还宽慰了几句:「老太太也是为你着想,你在容家受了委屈,如今给他们的这点苦头,根本也不算什么。」 楚虞一怔,没料到老太太会为她,为她母亲做到这般地步。 她点了下头道:「齐妈妈,我懂的,外祖母是心疼我。」 齐妈妈见她明白,便放宽了心。 瞧见老太太从里屋出来,楚虞忙迎了上去。 瑶竹跟在老太太身后,手里还拿着食盒:「楚姑娘在,不如就让楚姑娘送去吧,您这两日身子发虚,方才又动了脾气,还得好生歇着才是。」 楚虞扬了扬眉:「这是要给谁送去?」 v第二十五章 瑶竹瞥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只低低叹了声气,瑶竹方说:「今儿个是前夫人路氏的忌日,年年这日二公子油荤不沾,老太太知道他心里难过,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叫小厨房做几道可口的素菜给未逸轩送过去。」 楚虞眉头一蹙,所以容庭今日折腾的那一番,是因为他母亲忌日,他心里头不痛快? 楚虞仰头:「外祖母,我替您送吧。」 没想到刚从未逸轩回来,又要再去一趟,楚虞瞧了瞧陈梓心落下的食盒,便一并带了过去。 未逸轩外锣鼓声停,楚虞走到小径上都没听见一点儿声响,她步子一缓,然后才疾步过去。 戏班子已经撤了,方才容庭坐的那把红木椅子歪倒在一旁,一阵风吹起,只剩树叶子满地跑。 竟生出三分凄凉来。 忽然,寝屋门打开,里头匆匆跑出来一个人,在瞧见院中央站着的楚姑娘时不由一愣。 楚虞认得他,他是容庭身边的小厮。 关北急的一头汗,还是分出说句话的功夫问了楚虞一句:「楚姑娘怎么来了?」 楚虞两手都提着食盒,一个是老太太的,一个是陈梓心的。 她提起老太太准备的那份,应道:「外祖母让我给庭哥哥送菜。」 话落,院子外又进来个人,关北忙接过楚虞手中的食盒,匆匆道:「麻烦楚姑娘替公子谢谢老太太。」 说罢关北匆匆迎上来人,楚虞侧身看去,好生眼熟。 半响她才想起来,这不是鹿河巷的大夫么? 没一会儿关北就带着大夫进了寝屋,一时间未逸轩的丫鬟小厮都忙着收拾院子里的残局,也没人搭理她。 另一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楚虞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只见一个丫鬟脚步匆匆,眼眶红红的小跑了出来。 她同另外两个丫鬟哭着道:「她算什么呀,就是一个卖身的,凭什么在未逸轩耀武扬威,要不是因为她二公子才不会挨老爷打呢!」 其余两人应和了几句,又怕被琼娘听见,便早早止住了话。 楚虞仰头往琼娘的那间房看了一眼,容庭将娼妓带来回来,容正喧怎么可能容得下,父子二人势必又是一顿争执。 怪不得方才关北着急的请大夫进去原来容庭又挨了鞭子。 楚虞脚尖一打转,将方才树下那张椅子扶起,用帕子细细擦了灰才坐下。 好半天关北送大夫出来,一扭头瞧见还没离开,甚至坐在树下悠哉悠哉晃动着脚尖的楚虞。 他愣了一瞬,摸着脑袋走过来:「楚姑娘这是?」 楚虞动作一滞,忙站起来朝关北笑了笑:「噢,我想起来这儿还有份点心没给庭哥哥。」 她说着,顺势拎起陈梓心准备的食盒。 关北正要伸手接过,忽然寝屋里轰的一声,关北面色一变,低低骂了一句糟糕,扭头就跑了。 楚虞正要递过去的手僵了僵,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梨木窗半开,透出微光。寝屋内一半敞亮一半沉闷,容庭裸着上半身坐在阴影里,原本好好立在中间的圆桌倒在一边,一盘桂圆滚的到处都是。 楚虞在门外顿住脚步,目光在男人满满伤痕的背上停留,颇有些讶异。 看起来都是鞭伤,看来是没少挨容正喧的打。 旧伤还未消,又添上新伤,以至于有些许狰狞。 「小丫头,你不害臊啊。」 楚虞猛地回过神,一抬头就见容庭那双微微上挑又多情的眸子,正带着些许懒散的笑意在看她。 楚虞脸一热,垂下眸子别过脸,一边还说:「我替外祖母来送几个菜,还有陈……」 楚虞说着忽然惊呼一声,原是容庭系好了衣带,出门跨过门槛路过楚虞身边时,抬手敲了她一下。 容庭抱手倚在门外,院子里关北已经将老太太送来的素菜摆好,顺带摆上了另一个食盒里的几样点心。 容庭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小丫头有良心了,知道报答哥哥了?」 「……」 楚虞抿了抿嘴:「那是陈姐姐送来给你的,但方才看庭哥哥跟琼娘走太近,她跑了。」 容庭扬了扬眉,险些忘了琼娘还在院子里。 眼瞧着容庭走神看着琼娘那间屋子,楚虞憋了半响:「庭哥哥,你疼么?」 容庭缓缓收回目光,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似是被楚虞问住了,懵了一瞬:「什么?」 楚虞双手不安的背在身后,低头看着绣鞋上的两条锦鲤:「没用的。」 容庭蹙了蹙眉,半天也没听懂这丫头在说什么,不由有些不耐烦。 「怎么着,被哥哥的美色迷惑,话都说不清楚了?」 楚虞:「……」 她抬头无奈的看了容庭一眼,圆溜溜的眼睛对上他的眸子,眸中的惆怅凝成一片,这是容庭第一次在林楚虞的脸上,看到这般认真又无奈的神色。 「在林家的时候,我爹更疼林悦儿,我十天半个月都瞧不见他,偶尔一块用饭时,他还总夸悦儿,像是看不见我似的。」 楚虞说着,委屈的抿了抿嘴。 「我就常常和林悦儿打架,有时候为了一支簪子,有时候为了一件衣裳,我就想他能看我一眼。」 楚虞顿了顿:「庭哥哥,林家的祠堂,我跪的可不一定比你跪的少。」 容庭抿着的嘴角微微扬起:「小丫头还挺嚣张的。」 楚虞淡淡一笑:「然后你瞧见了,我爹更不喜欢我,觉得我娘没教好我,觉得我给林家丢人了,于是胡氏便愈发高兴。」 「所以哥哥,你想要他们不痛快,这样没用的,你要不换个法子吧。」 容庭微微扬眉,有些讶然,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讲出这番话来。 他默了半响:「那你说,什么法子比较好。」 楚虞眉头一蹙,目光越过容庭落在琼娘的屋子上:「法子可以慢慢想,但要是庭哥哥的院子里藏了个娼妓这事儿传出去,往后真就没有姑娘敢嫁你了。」 楚虞自觉自己已经很厚道了,容庭帮了她一回,她也帮他一回,算是扯平了吧。 谁知容庭忽的低头笑了两声,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 v第二十六章 「那怎么办,要不我等你两年,到时候你嫁给哥哥当媳妇儿?」 「………」 楚虞被他这一句打趣调侃的红了脸,还有些生气。 她好心好意给他出谋划策,可这人怎么没个正形呢! 正此时,一道粉衣从窗边掠过,陈梓心捂着胸口悄声离开未逸轩,匆匆穿过小径绕过长廊,停在拐角处缓缓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方才她回了屋才想起来今儿个什么日子,随后又知道了外祖母让楚虞去未逸轩送素菜,她这才急忙忙赶到。 却没料到会听到二哥哥那句话。 陈梓心咬了咬唇,楚虞这段日子与二哥哥过近,要说她没有点别的心思她是不信的。 不过也就是个十三岁的丫头,早早掐断她这想法,也就不碍事了。 这么想着,陈梓心又回了安喜堂。 这事儿也只有老太太出面,才能好好敲打楚虞这丫头。 安喜堂里,陈梓心说完话,老太太便一动不动盯着瞧,瞧得陈梓心心里发麻。 她怕外祖母觉得她故意惹弄是非,掐着帕子,垂头又说了一句:「真不是心儿瞎说,我听见二哥哥说,要楚虞以后给他做媳妇儿……」 老太太眉头一蹙,陈梓心倒不会编这些来骗她,容庭兴许真这么说了。 可楚虞那丫头才多大,况且,是她叫那丫头去送菜的。 老太太摆了摆手,觉得脑仁疼:「你出去吧,楚丫头那儿我自有话说,你的心思也收收。」 陈梓心一噎,慢吞吞的站起来朝老太太微微俯身:「外祖母歇息,心儿先走了……」 陈梓心一步三回头,总想在老太太脸上看到些忧心的神色,可却半分都没有。 她咬了咬唇,外祖母不愿让她嫁给二哥哥,难道就乐意瞧见楚虞和二哥哥走的愈发近么? 陈梓心满眼无神的走着,恰好撞见归来的楚虞,她紧紧抿着嘴,心下有点不悦,却也不好就此责怪楚虞。 能责怪她什么呢?岂不是平白无故让人笑话。 陈梓心瞥了她一眼就要从她身侧走过,楚虞愣了一下方才叫住她:「陈姐姐,你备的点心我给庭哥哥送去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陈梓心的怒火就蹭蹭蹭的冒上来。 她什么意思? 耀武扬威? 陈梓心冷冷瞧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楚虞眉头微微一蹙,不知道陈梓心又怎么了,难不成还在为琼娘的事儿伤心? 楚虞摇了摇头,抬脚便回自己屋里,却在门外被齐妈妈叫住。 「姑娘,老太太喊您到跟前伺候呢。」 楚虞一顿,齐妈妈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像是想说什么,又没敢说的样子。 老太太的屋里点着香,这味儿是楚虞闻不惯的,有些呛人,像寺庙里的香烛味儿。 楚虞一进里屋,老太太便叫人将香灭了。 楚虞乖巧的坐在床榻边,仰头望着老太太:「外祖母,您说。」 老太太笑了两声,抬手摸了下她头上梳的圆发髻:「方才去未逸轩,见到你庭哥哥了?」 楚虞眨了眨眼:「见到了,外祖母要我送的菜也送到了。」 老太太微微点头,缓缓舒出一口气,过了半刻才又问:「你近日,同你庭哥哥走的还算近。」 楚虞心下一咯噔,约莫知道老太太话里是什么意思。 她假装不知晓,一双天真无辜的眸子抬起:「都在一个宅子里,是算近的。」 老太太被她这么一说,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总觉得这话用来敲打楚丫头有些过意不去,这孩子还小,哪里会有那么多心思,她要是恶意揣测,反而伤了丫头的心。 不过楚虞走前,老太太还是提了一嘴:「容庭那小子性子烈,脾气暴躁,你还是躲着点好。」 楚虞嘴角微微一抿:「外祖母说的是。」 她出了老太太的寝屋,站在长廊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楚虞垂眸沉思,蓦地笑了声。 方才怕不是陈梓心在老太太跟前嚼了舌根,老太太这才想明里暗里敲打她。 —— 那日楚虞离开未逸轩之后,容庭盯着那几道摆盘漂亮的素菜,一口没动。 直到菜凉了,他才让丫鬟撤走。 关北看他神色不太对,以为他还同老爷置气,苦口婆心劝道:「公子,老爷这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您说您非跟他对着干,挨几鞭子不是也常有的么……」 容庭淡淡的瞥了关北一眼:「你去拿几袋金叶子给琼娘送去,将她打发走。」 关北讶异的啊了声,半响回神,兴奋不已。 公子终于想通了,留个娼妓在家中算个什么事儿啊。 琼娘看着那几袋金叶子,心下微微一动,但到底还是忍住。 她推了推,红了眼眶:「容公子,是要赶我走?」 琼娘在醉春苑什么好的没见过,这些金银财宝是能傍身,但她如今离了醉春苑,一个娼妓能做什么? 她得傍着容庭啊! 琼娘不肯收这些金叶子,只说可以不呆在容家,去容庭在鹿河巷的宅子里住,断然不会给他添麻烦。 关北将琼娘的话转达给容庭,容庭正心烦意乱,不耐烦道:「她爱呆哪呆哪,总归不能在这儿。」 最后琼娘如愿以偿上了马车,在鹿河巷安了家。 而后几天,容庭也再没跑去醉春苑和酒楼吃酒,反而一反常态的日日宅在屋里,连门都不出。 v第二十七章 这番举动倒是惊着了栖春院和安喜堂,连老太太都问了一嘴未逸轩的动静。 容正喧被老太太这么一问,不由也有些好奇,打着关心儿子的旗号,难得肯踱步未逸轩。 关北一怔,忙领着容正喧到书房去,还替容庭说了几句好话。 容正喧推门进去时,容庭正合上账本,一脸不耐的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有事说事。」 容正喧一噎:「……你近日,可又惹事了?」 容庭抬眼冷冷一笑:「果然知子莫若父,我正打算着放把火烧了咱家这宅子呢,爹您说,我从哪儿烧开始好啊?」 「……」 容正喧甩袖离去,也再不自讨没趣的来看这小子。 容家就这么度过几日难得的太平日子,就连容正喧的心气都顺了不少。 玉氏让人抬了一筐的画像过来,与容正喧商议陈梓心的亲事。 她力道正好的替容正喧揉着太阳穴:「梓心这丫头也是你我看着长大,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养,如今都十五了,我这做舅母的,自然要替她留心亲事,晚了可就没得挑了。」 容正喧倒是没对这事儿上心过,他向来最喜欢玉氏的温婉,知道她能料理好后宅的事,便直言让她做主。 玉氏从这画像里挑了几个样貌家世俱佳的公子哥,又让人将挑好的画像送去安喜堂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早就想为陈梓心择一门好亲事,难得玉氏想到她前头了,自然是乐呵呵的应允。 这事儿楚虞知晓,陈梓心自然也知晓。 她在房里来回踱步,她不止一次让人将这消息传到未逸轩,怎么二哥哥没半点动静? 难不成真叫她嫁给那些未曾见过面的人? 二哥哥当真忍心? 她正这么愤懑不平时,外头忽然传来关北的声音。 陈梓心心下一喜,关北来了,那二哥哥也来了? 她就知道,二哥哥怎么可能看着她议亲嫁人呢! 谁知陈梓心匆匆跑出门,竟只见着关北。 关北尴尬得瞧了一眼陈梓心,又瞧了一眼手上江南阁的点心,这二公子也真是。 既然要买就该买双份,只给楚姑娘带一份,这算怎么回事? 不过差事还是要办好的。 关北摸了摸脑袋:「陈姑娘,二公子让我来给楚姑娘送点东西。」 那边齐妈妈疾步过来:「姑娘,老太太喊您去前厅呢。」 陈梓心面色一白,她真不想见什么张公子柳公子! 她眉目都染上了几分委屈:「齐妈妈,我身子实在不适,去不了…」 另一头楚虞脚步轻快的走过来,关北终于瞧见人,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欢喜的将点心递给楚虞:「楚姑娘,我们公子说下回带姑娘去江南阁,姑娘想吃什么吃什么。」 齐妈妈与陈梓心在一旁听了一耳朵,不由都是一愣,陈梓心心下五味杂陈的,憋了半天才说:「二哥哥对楚虞真好。」 楚虞亦是怔了怔,想到之前老太太的话,她抬眼掠过陈梓心,抿着嘴角微微一笑:「……你让庭哥哥不必客气,我会帮他跟外祖母说的,叫他放心。」 齐妈妈不由好奇问道:「这二公子还有话要同老太太说?」 楚虞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说上回气晕外祖母,是他的不对,他以后会改的。」 齐妈妈有些不信,二公子这是转性了? 「当真?」 楚虞用力点点头:「当真,他为了这事儿,还特意拜托我,齐妈妈瞧,这点心也是庭哥哥特地给外祖母带的呢。」 关北张了张嘴,又乖乖闭上,只一脸懵的看着楚虞张口胡说。 二公子明明说是楚姑娘帮了他忙,他回礼来着。 未逸轩内,关北将方才楚姑娘的话一字不漏的对着容庭又说了一遍。 书房里,少年坐在红木椅上,手上还拿着账本,脸上分明是认真的神情,可一只腿仍旧吊儿郎当的踩在椅上。 听了关北的话,他微微抬了下头,稍许一笑:「行,出去吧。」 关北摸不着头脑,呆愣愣的应了声便退下了。 容庭接着低下头在账本上圈圈点点,没再想安喜堂的事儿。 可此时安喜堂里,气氛却一度僵硬。 陈梓心不敢忤逆外祖母的意思,只好不情不愿的去了前厅,一眼就瞧见了外祖母给她寻的好郎君。 听说是大舅父部下的公子,陈梓心这么一看,他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跟二哥哥一比,总归差点意思。 她别别扭扭的坐下,老太太是看中了这柳公子,况且柳家当家主母又是个和蔼的,柳大人还是容正喧的部下,她寻思着,陈梓心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柳杨氏打陈梓心进门就瞧着她,她毕竟也是打理一个后宅的,女子有什么心思,她一眼就能摸透。 这个陈姑娘,对她儿子可没意思。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杨氏的态度便转了个大弯,方才还有那点结亲的意思,这会儿同老太太说话,反而拐着弯道:「陈姑娘这般才貌品行,老太太哪里还要操心,改明儿我也多多留意,替老太太瞧着。」 老太太嘴角微微耷拉,知道这事儿没戏,又吃了盏茶便送了人走。柳小公子似乎还真中意了陈梓心,扭头去瞧她,又被杨氏拽着袖子拉走了。 蓦地,室内一静,陈梓心心下忽然有些慌,抬眼去看老太太。方才她说话跟带刺似的,只一味想拒了这门亲事,现在人走了,老太太的面色也不好看,她自然是怕老太太生气。 老太太重重将茶盏放下,砰的一声,吓的陈梓心浑身一颤,她带着哭腔唤了句:「外祖母,心儿不想嫁……」 老太太缓了几口气,吩咐齐妈妈:「你去把楚丫头喊来。」 齐妈妈一怔,也不敢耽搁,立马去屋里叫楚虞。 陈梓心不想让楚虞看笑话,待楚虞到时,她神色已与往常无异。 「外祖母。」她朝老太太走去,路过陈梓心时,只见她紧紧握着拳,方才定是同老太太闹不愉快了。 v第二十八章 老太太语气沉重:「你坐着,在一旁听着,听你姐姐怎么打算,记在心里,往后切不可同她一样!」 楚虞不敢回话,怕得罪老太太,也怕一句话让陈梓心不痛快了,便只点头安安分分的坐着。 陈梓心实在忍不住了,抬眸蓄了一眼泪:「外祖母,我不想嫁给什么柳公子,我就想在您身边陪着,我不嫁……」 老太太冷声一哼:「你哪里是想陪我这个糟老婆子,我早提点过你,别惦记未逸轩,别惦记未逸轩!你怎么就不听呢!」 楚虞捧着盏热茶的手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随后又淡淡垂下眼帘。这话不仅是说给陈梓心听的,还是有意叫她听见。 要她记在心里,即便两年后她长大了,议亲了,也不许打容庭的主意。 楚虞轻轻抿了口茶,唇齿磕在杯盏边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起来真好笑,怎么旁人都认为容庭是块香饽饽,连她都会有别的心思呢? 这么想着,楚虞只觉得往后还是要离容庭远些的好,省得再让人误会了。 陈梓心抽了口气:「外祖母,您是觉得心儿配不上二哥哥……」 楚虞下意识也朝老太太看去,她也好奇极了,怎么老太太就是不许陈梓心嫁给容庭呢,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一时没答话。齐妈妈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姑娘,您在老太太跟前长大,您和楚姑娘就是她的手心手背,她又怎会觉得配不上?」 陈梓心娇声哭道:「那外祖母究竟为何不成全我与二哥哥,外祖母,心儿求您了,您帮帮心儿吧!」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瞧着陈梓心,连连摇头:「先不说容庭对你是否有意,就算有!你嫁过去了,又能知晓那混小子待你能有多好?若是将来受了委屈,你连娘家,都没得回!那时你要我老婆子如何替你做主!」 陈梓心一愣,楚虞亦是一怔。 老太太是煞费苦心了,楚虞倒是对老太太的话颇为赞许,若是陈梓心嫁到外头,受了欺负尚且有人做主,若是嫁到里头,届时怕是闹的安喜堂都不安宁。 「楚丫头,你觉得外祖母说的可有道理?」 楚虞猛地回神,稍稍点了下头:「外祖母是为我和陈姐姐思量,您自然不会害我们的。」 陈梓心止住啜泣,咬了咬牙,心下一狠,楚虞话语一落她便起身跪了下来:「我知晓外祖母是为了我好,但外祖母,心儿心里难受啊,我不怕的,不怕二哥哥对我不好,若是将来当真不好,那我也认了!」 楚虞抿了抿嘴,瞧见老太太脸色愈发不好。 她微微叹了声气,这安喜堂且还得闹一阵。 陈梓心垂下头:「只要能嫁给二哥哥,就算是当妾做小,我也……」 「住嘴!」老太太一挥袖,一盏茶便落了地,碎成了一地瓷片,落到了楚虞脚边,她往一边躲了躲,觉得自己这一趟实在冤的慌。 但她着实诧异,陈梓心素日里看起来端庄胆小,没想到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当妾做小,老太太养她许久,怎可能让她当妾做小,这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 陈梓心跪在地上,一声声抽泣着,老太太则坐在上头,差点一口气没背过来,缓了好半天。 最后老太太也觉得太没颜面,打发了楚虞和陈梓心,陈梓心还不肯走,今儿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没个说法她怎么肯离开。 楚虞不敢久留,生怕听了些什么不该听的,改日陈梓心回过神来又记恨她。 自从上回老太太给了胡氏苦头后,邹幼也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病也好利索了。 她给楚虞递去一碗蛋羹,方才在前厅外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她好奇道:「姑娘,您说老太太会撮合陈姑娘和二公子么?」 楚虞低头搅着勺子,轻轻一笑:「会。」 老太太是真的疼陈梓心,断然不会看她这般难受,指不定没两日就会让容庭来安喜堂请安了。 —— 京城下了两日的雨,加之教书先生家中有事耽搁了几日,这两日楚虞大门不出,便闲得慌。 邹幼时不时瞧见自家姑娘立在窗前,往小径那儿张望,随后又失落的叹了口气。 「姑娘,您在瞧什么啊?」 楚虞双手压在窗栏上,沾了一手雨水:「我瞧着,安喜堂怎么还没来人。」 容庭怎么还没来,老太太可真沉得住气。 忽的,一道白衣晃过。 关北在身侧给容庭打伞,一边还嘟囔着:「公子,老太太怎的忽然叫你来问安,往常她都可不愿意见着你了。」 容庭抬眸,一眼就瞥见了趴在窗栏上的小姑娘。 他视线一顿,很快又收了回来。 进了屋里,他沾了一身的湿气散去,总算有些暖和。 上回他和老太太争执之后,便没怎么说过话,老太太这一瞧见他,心里要说的话,顿时又没底了。 容庭没先开口,老太太蹙了蹙眉头,还是先开了口:「楚丫头都跟我说了,你有这心,祖母便也宽慰了,这事儿就翻篇吧。」 容庭眼角微微一弯,大抵知道老太太说的何事。虽然那丫头是胡诹的,但容庭也没否认,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行。」他漫不经心的一笑。 又是一阵静默,老太太难得有这般为难的时候,容庭也不着急,倚坐在一旁,时不时抿两口茶。 「你如今也十八了,是时候娶妻,早日为我容家传宗接代。」 老太太顿了顿,上回就是因为要给容庭议亲而争执收场… 她闭了闭眸,罢了,陈丫头是她跟前养大的,这事儿她不说,谁说? 「你不喜李家那姑娘,祖母也不知你到底喜欢哪家姑娘,你同祖母说说?」 容庭还真低下头思索了一番,要说京城的官家女子,他还真见过不少,但要说喜欢,还真没有。 可若是说最相熟的,应属丘嫦沁才是。 丘嫦沁那丫头成日跟在丘长决身后,像条小尾巴甩都甩不掉,容庭知道,她还挺瞧得上自己的。 不过容庭也知道,老太太不喜丘嫦沁那般骄纵蛮恨的大小姐。 「祖母要是实在等不急,您瞧瞧,丘家那姑娘,丘嫦沁,如何?」 老太太果然闻言色变,眉头一皱:「那不行,如此刁蛮的女子,我容家可伺候不了。」 容庭耸了耸肩:「啧,那如何是好,孙儿心里也瞧不上别人了。」 老太太急了:「你当真喜欢丘家那姑娘?」 容庭弯了弯嘴角,特懂事儿道:「祖母要是不喜欢,我也不是非娶不可,就是这心里难受,且要个两三年才能好,婚事便先拖着吧。」 v第二十九章 老太太:「……」 「你瞧着,陈丫头如何?」老太太试探一问,紧紧盯住容庭的神情。 容庭嘴角一顿,依旧是笑着回老太太:「我这眼神不大好,您让我瞧,我也瞧不出个名堂来。」 老太太:「……」 行,她算是明白了。 这明摆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搭! 老太太知晓了容庭对意思,便又问了几句家常便让他走了。 正逢雨停,容庭在长廊下站了会儿,对面那屋里半开着窗,只是窗前站着的小姑娘不见了。 容庭淡淡的挪开眼,心下又想起老太太说的陈丫头… 他目光暗了暗,老太太身边养大的人,他可要不起,添堵。 随即容庭便抬脚出了安喜堂,对屋里的人才露出了脑袋。 楚虞目光紧跟着容庭,平日里这人都穿的招摇,难得一身白袍。 邹幼也探头看去:「姑娘,容公子这是应了老太太的话,要娶陈姑娘过门了?」 楚虞视线一顿,随即转向前厅,她无趣的笑了笑:「没。」 容庭这人有反骨,又对容家的人有怨念,老太太越是有这个意思,他就偏要对着干。 关北跟在容庭身后,偷偷抬眼打量了下他们公子,却没在公子脸上看到半分其他神情。 关北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公子,您真看上丘姑娘啦?」 在关北看来,丘嫦沁还不如陈梓心呢,起码陈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养大,为人又温和,知根知底的,长的还端庄大方,实在挑不出哪儿不好。 容庭眉头蹙了蹙,斜眼睨了一眼关北:「我要看上了,还等到现在?」 关北:「……」 那倒也是。 要是他们公子真瞧上了哪家姑娘,早就娶进门,就算娶不进门,那也绑进门,怎么会等到现在。 关北正低头寻思着,忽然小径上迎面过来两个女人,皆是面生,但穿着打扮又不是丫鬟,定是安喜堂的客人。 那女人约莫二十五的模样,其中一人穿着还算华丽,另一人则是一身粗布衣,看起来,也不像老太太的客人。 二人皆抬头瞧见容庭,那略微寒碜的女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哦哟,这高门大户人家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长的俊咧。」 容庭眉间冷了冷,路过二人时又听见那女人接着说:「将来你肚子里这娃,也生的俊。」 容庭脚步一顿,堪堪停在了小径尽头,再回首时那两个女人正好消失在拐角。 他眸子暗了暗:「回去瞧瞧。」 「啊?」关北匆匆跟上,刚从安喜堂出来,又要绕回去? 此时楚虞正坐在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妆奁里的首饰,随手拿了两支簪子给邹幼:「邹姐姐拿着吧,多给自己添两身衣裳。」 邹幼犹犹豫豫的收下,自打她娘没了之后,姑娘就时不时拿点吃的用的穿的,甚至是金银首饰给她。她心里感激,可总归还有点不大好意思。 「姑娘……」 邹幼话声一顿,被外头那一声动静给打断。 楚虞立即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了推窗子,只瞧见前厅隐隐约约站着个女人,然后又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声响。 陈梓心从另一间屋里出来,直往前厅走去,邹幼担心的皱着眉头:「姑娘,我们要去瞧瞧么……」 可别摊上什么事儿… 楚虞垂眸犹豫一瞬,抬脚便出了门:「去瞧瞧。」 她刚一进屋,就见陈梓心气的眼睛都红了,朝那有着身孕的女人道:「那你找我二舅去,凭什么在这儿对我外祖母嚷嚷?」 那女人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不禁气,她才说到她怀了容正嚣的孩子,老太太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老太太缓过来后,直挺着腰坐起来,默了半响:「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我、我姓吴,就湘和村口那儿的吴家,我怀了容正嚣的孩子,他说他会娶我进门儿,可我这都三个月了,他是不是跑了啊!」吴幺儿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愤。 湘和村口的吴家,齐妈妈一寻思:「老太太,好像是那家卖猪肉的,常来府上送货。」 「卖猪肉怎么了?别瞧不起人啊!老太太您那二儿子当初别说多欢喜我幺妹,怎么这回翻脸不认人了?」 说话的是吴幺儿的姐姐吴簪,看起来就市侩精明,来替吴幺儿撑底气的。 楚虞光在门外站着听了一圈,便知来龙去脉了。 原来那不着调的二房舅舅,还挺多情的,竟背着容家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可她那二房舅母高氏可不是省油的灯,楚虞嘴角一抿有的闹了。 老太太气的不行,却又不等失了颜面,故作镇定的赐了座,正好瞧见楚虞在门口站着,她便吩咐:「楚丫头,你去将你二舅舅和舅母叫来。」 楚虞一怔:「是,外祖母先莫要动气。」 她转身走了两步下台阶,正撞上归而复反的容庭,楚虞惊讶得扬了扬眉:「庭哥哥怎么没走?」 容庭勾了勾嘴角,笑道:「噢,看热闹。」 楚虞点了下头,就要从容庭身侧走过去,少年扭头又将她拦下:「去哪儿?」 楚虞郁闷的耷拉着眼角:「外祖母让我去喊二舅舅和二舅母过来问话。」 容庭侧头瞧了关北一眼:「你去。」 关北不知所以的摸了摸脑袋:「是。」 楚虞的差事被人揽了,倒也松了口气。容芊芊不喜欢她,要是她去,指不定又要被为难一顿。 容庭长腿一跨直跨上了台阶,抬了抬示意她说话:「说说,里头什么事儿?」 楚虞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哥哥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啧,小丫头嘴挺严。」他笑了一声。 容正嚣和高氏没来,楚虞便在门外等着,与容庭相对而立,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容庭忽然低头笑:「是不是被哥哥的美色迷惑了?小丫头。」 v第三十章 楚虞:「……」 她撇开眼,眉头微微一蹙,将视线落在某处。 过了好半响,前厅又隐隐传来争执声,容庭侧头看去,就听吴簪大声嚷嚷道:「我妹子怀了你们容家的孩子,怎么着,也得抬为妾室吧?」 吴簪这嗓门,恰好让匆匆赶来的高氏听到,高氏脚步一顿,随后疾步向前,走的比容正嚣都快。 楚虞张了张嘴想喊人,高氏却一溜烟冲进去,压根没给她机会。 楚虞随后跟上去,只见高氏疯了一样扑到吴簪身上,一点不留情面的给了吴簪两巴掌,狠狠道:「抬为妾室,你想都别想,贱蹄子!」 吴簪懵了,吴幺儿也被吓到了,高氏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吴幺儿,她一打量,吴幺儿倒是个美人坯子。 高氏自知打错了人,起身就又要冲吴幺儿过去,被齐妈妈给拦住了。 老太太面色难看的重重跺了两下拐杖:「都给我住手!」 容正嚣战战兢兢的在门外不敢进来,听到里头的动静,腿都在打颤。 容庭倚在墙上笑:「二叔,怕了?」 容正嚣红了脸:「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什么!」 容庭低低笑了一声,猛地将容正嚣推了进去,随后一脚踩进门槛里:「你不怕,你腿抖什么?」 他抬头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倒是觉得颇有意思。 容家最不正经,最混蛋的向来都是他容庭,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二叔想不开,竟跟他争这个位置。 容二公子往边上一坐,朝齐妈妈道:「上茶。」 他扭头瞥见目光复杂看了他一眼的小姑娘,抬着下巴指指边上的座儿:「来,坐哥哥边上,看戏。」 楚虞:「……」 容正嚣本来就心里害怕,被容庭这么一掺和,他害怕里又带着点怒意。 是,他是做了混蛋事儿,但在小辈儿面前还得要面子吧! 容正嚣不敢朝容庭嚷嚷,可这屋子里就只有陈梓心和楚虞两个丫头了,陈梓心正给老太太拍背顺着气,容正嚣便朝站在一旁的楚虞看去。 端着长辈的架子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容家的事儿是你个小姑娘能掺和的?赶紧回屋里复习功课!」 容庭冷声一笑:「二叔,你吼她做什么?她让你在外头养女人了?」 他偏头朝楚虞道:「来,哥哥边上坐着。」 容正嚣气的,狠狠抽了两口气,小兔崽子! 吴幺儿腹中的孩子已经三个月大,虽看着不显怀,可老太太喊来大夫一瞧,到底真的假的便清晰明了了。 高氏在安喜堂哭的不成人,都哭趴下了,垂着地道:「我的命苦啊,我的命啊……」 这事儿毕竟容家不占理,确实亏待高氏。老太太无法,给了高氏两个庄子,总算让她心平气和坐下来商量。 这吴幺儿怀了容正嚣的孩子,自然要过门。不过高氏的意思,只让她到屋里做个通房,想抬成妾,做梦! 吴簪可不答应,她们吴家就指着吴幺儿肚子里这金贵孩子换个衣食无忧呢! 可高氏态度强硬,让吴幺儿进门已是让步,老太太也不好再强逼她,便这样定了。 吴簪咽不下这口气,只待人散去之后悄声对吴幺儿道:「好歹也是通房,以后能在屋子里伺候,你这胎生个儿子,可比那高氏强的多!」 吴幺儿胆怯的点点头,她比高氏年轻貌美,要抓住容正嚣的心,那还是不难的。 她扭头去看另一头神色难看的容正嚣,正好瞧见方才那小公子从前厅走出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吴幺儿冷不丁红了脸,她本以为容正嚣长的够正了,不想容家的男子生的一个比一个好看。 老太太被这破事闹的,早早回房歇息。高氏压低了声儿同容正嚣吵,楚虞不想蹚浑水,便想悄悄离开。 谁知容正嚣不知说了什么,高氏大怒,径直朝吴幺儿走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吴幺儿被打懵了,抬起头来又糟了一巴掌。 楚虞脚步踌躇,慢吞吞的收回了脚。 她拧着眉头:「邹姐姐,你去让大夫再来一趟。」 高氏这下手没个分寸,吴幺儿可是有孕的人。 陈梓心亦是被这一幕吓着了,连连后退,躲在容庭身后害怕道:「庭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容庭神色恹恹,热闹他瞧够了,便也没了兴趣,抬脚就要离开。 正此时,容正嚣将高氏甩开,一下甩了老远,楚虞躲都来不及,就这么让高氏略肥胖的身子撞上。 她下意识扶住身后的树,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磕伤了头。 楚虞一时有着懵,待回过神来,只觉得脑袋疼。 她扶了把高氏:「二舅母……」 高氏似是没料到容正嚣竟会对她动手,气的一把甩开楚虞,小姑娘本就没站稳,被她这一推,险些整个身子送进一旁的泥坑里。 忽然,高氏被人扯住了胳膊,她气闷的扭过头,一瞧是容庭,嘴里正要骂人的脏话又咽了下去。 容庭目光冷冰冰的朝她一笑:「二婶,怎么还动手了呢?」 高氏如被一盆冷水浇头醒了神,看到楚虞额头微红,心下也有些慌张。 本来今天这事儿就是他们二房闹的,这还没出安喜堂便打起来,怎么说都不好听,还弄伤了老太太院里的人,等会儿老太太来…… 万一收了刚给她的庄子可怎么办! 高氏赔着笑给楚虞赔不是,随后匆匆拉着容正嚣离开。 容庭淡淡然收回方才扶着楚虞胳膊的手,一句话没说便抬脚离开。 陈梓心方才想叫住他,却又有些害怕,便只好失落的叹了声气。 她吃味道:「楚虞,你与二哥哥倒是愈发亲近了。」 楚虞抿了抿嘴:「是么?」 —— 一转眼四个月过去,除了二房那点破事,容家倒也还算太平。 v第三十一章 眼瞧着吴幺儿的肚子愈发大,她又爱吃酸的,老太太寻思着是个儿子,便也常常过去看她。 只是往常陈梓心都最会跟在老太太身边,近来却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齐妈妈后来跟楚虞提了一嘴,说是二公子在老太太那儿拒了亲,陈姑娘脸皮薄,放不下。 就连今儿个,老太太让陈梓心去未逸轩传话,让容庭明儿中秋夜时回宅子里用饭,陈梓心犹豫了会儿,却是称病不去。 老太太知道她这会儿不好意思见容庭,便也没勉强,又吩咐楚虞跑一趟。 楚虞慢吞吞的走,邹幼在替她打着伞:「姑娘,老太太吩咐丫鬟也是一样的,怎么还让姑娘跑一趟。」 这正值夏季,日头正晒,楚虞抬手擦了擦汗:「叫下人去一趟,怕是连未逸轩的门都进不去,外祖母是想让我瞧瞧庭哥哥在做什么,这几月忙活的都见不着人。」 可惜,楚虞这顶着日头来一趟,还扑了个空。 关北犹犹豫豫道:「楚姑娘,我们公子他、他不在屋里。」 楚虞也没多想,只点头将老太太的话传给了关北,随后便要走了。 关北在后头急的直跺脚,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楚虞:「姑娘,您跟我们公子还能说两句话,您要不劝劝他吧,别再往琼娘那儿跑了……」 琼娘? 楚虞眉间一蹙,她没走么? 关北急了:「楚姑娘,若是您不去劝,怕是明儿中秋夜公子都不打算回府了!」 楚虞:「……」 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怕是又得气着……」 楚虞:「……」 两柱香的功夫,马车在鹿河巷停下。 楚虞看清这明晃晃的路宅两个字后,冷不丁倒吸了口气,神色复杂道:「你是说,庭哥哥将琼娘安置在这儿了?」 关北犹豫了会儿,其实也不是他安置的,是琼娘自个儿非要来这儿,那时候公子没功夫搭理她而已。 楚虞心下更是觉得荒唐,容庭一个还没娶妻的男子,竟然先养了外室? 这岂不是比容正嚣还混账? 要是真让老太太知晓了,怕是得气晕过去。 琼娘知道来人了,疾步迎了上来,见是容家的人,她眉间一笑,倒是还算恭敬。 「你们是来寻容公子的?他还没回呢。」琼娘那双芊芊玉手给楚虞倒了杯茶,楚虞目光落在她手上,随即才缓缓收回。 倒是没干过脏活累活,想必在路宅她也是被供起来伺候的。 也是,这么个可人放在院子里,容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能不动心。 楚虞:「我是来替外祖母传话的,明儿个中秋,容家有家宴,外祖母让庭哥哥回去一趟。」 琼娘笑着应下,只说:「话我会替楚姑娘传,不过公子要不要回,那就不一定了。」 琼娘如今已近二十的年龄,在她看来,楚虞就是一小丫头片子,什么来替老太太传话,跟她们安喜堂那院子里的陈丫头还不是一个样。 小姑娘的心思,她琼娘怎么会看不透。 楚虞眉头微微一蹙,起身便要走,既然容庭不在这儿,她也不必再留了。 关北张了张嘴,到底也不好叫楚姑娘跟个娼妓在一个屋子里呆着,便也随着她出去。 谁知琼娘在后头追了上来,微微喘着气道:「妹妹。」 她这声近乎讨好的称呼反而让楚虞嘴角僵了僵,她不动声色的抬眼看琼娘,琼娘朝她尴尬一笑:「我听说,容家二房在外头养了外室?」 楚虞眸子渐冷,也没开口回琼娘的话。 容家家丑外扬,但也不是一个娼妓可以瞎打听的。 琼娘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这话有什么差错,继续问道:「而且,那外室还怀了孩子,最后老太太竟让她进了门?」 楚虞一顿,琼娘这话里的意思…… 她忽的一笑,明白过来后道:「可是外祖母,是断断不会让烟花柳巷的女子进门的。」 琼娘神色一顿,被楚虞这话弄的面上下不来,只底气不足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容公子替我赎了身,我便脱了贱籍,与你也是无二的……」 不等楚虞说话,关北闻言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我们楚姑娘养在老太太跟前,那是大家闺秀,同你怎么会一样?」 琼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楚姑娘也不过是投奔容家的,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琼娘说罢,笑着朝楚虞说:「我不是诋毁你的意思,我是说人这身份,其实也没什么高低贵贱,贱的人攀上了高枝,那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不一定比那些什么名门贵女差,楚姑娘你说是吧?」 楚虞定定的看了会儿琼娘,琼娘被她瞧的心下发慌,半响楚虞才道:「高枝易折。」 琼娘:「……」 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真不会看脸色。 忽然外头有动静传来,琼娘蓦地扬起笑,扭着身子迎了出去,娇滴滴道:「公子回来了。」 容庭没什么好脸色,径直错过琼娘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吩咐路临将账本拿进来,便看到立在大太阳底下的小姑娘。 他脚步猛地一打转停下,另一头关北险些痛哭流涕,他可都一月未见过公子了。 关北匆匆上前:「公子,楚姑娘替老太太传话来的,等您半天了。」 容庭扬了扬眉,示意楚虞说话。 楚虞神色淡淡,似有些不悦,迅速将老太太的话带到后便要离开。 楚虞脚下一顿,还是有些不忍心,回头犹犹豫豫的走近,仰头认真道:「庭哥哥,不是不可养外室,但你还没成亲呢。」 容庭神色复杂,目光落在小姑娘头顶。 又见楚虞十分可怜的看了他一眼:「要是让外祖母和舅舅知道……」 岂不是要打断你的腿。 楚虞抿了抿唇,没再往下说。 容庭懵了一瞬,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琼娘,随即冷冷瞧了眼关北:「外室?」 v第三十二章 关北背脊一僵,张了张嘴不敢回话。 琼娘看气氛不大对,生怕这容家来的两人将好不容易在路宅小住的容庭给劝走了,扭着她的细腰就走过来。 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偎在容庭身侧:「公子,您还没用饭吧?我让厨房热了饭菜,琼娘陪你一块用。」 容庭瞧着楚虞,将手从琼娘怀里抽了出来,笑了声:「林楚虞,你能耐啊,诬陷我?」 楚虞眉头一蹙,下意识抬头看他。 「那你明日回府么?外祖母会等你的。」 「回。」 他干脆应下,楚虞便也松了口气。 临走前,楚虞还不放心道:「庭哥哥,你将人藏好了,千万别叫外祖母知晓。」 容庭:「……」 一直到楚虞走了,琼娘看容庭神色不大好,有些害怕,便不敢在偎着他。 谁知容庭回头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片刻后道:「路临。」 忽然被提名的路临猛地一激灵,就听他们公子缓缓道:「这人你领回来的?」 路临直觉不好,没敢答应。 容庭接着点了下头:「行,你领回去。」 路临:「……公子你不是喜欢么?咱们过一阵就回江南了,到时候你想将琼娘带在身边,也没人管得着你啊。」 容庭扯出一抹笑来,直将路临看的背脊发凉。 「谁喜欢?」 容家这次中秋家宴不同以往,不仅多了个楚虞,还多了吴幺儿。 她如今只是容正嚣的通房,本没有上桌的身份,但她腹中这孩子也六七个月大,又十有八九是个儿子,老太太便特意嘱咐让她也来。 楚虞安静的垂头捡着碗中的米粒,身边坐着的容芊芊紧紧捏着盛满杨枝甘露的杯盏,像是要把杯盏捏碎似的。 自打容正嚣多了个通房以及一个尚未出生的儿子,容芊芊便成日不得劲,说话也愈发放肆。 楚虞不敢招惹她,尽量不出声,不让容芊芊瞧到她。 忽然,老太太问道:「楚丫头,上回可到未逸轩叫你庭哥哥了?」 楚虞忙抬头,见一桌子人都看过来,而容庭那个座位始终空着,她胸口跳了两下,镇定的点了点头:「叫了,他也应了。」 老太太便没再言语,高氏逮着容庭这小子不在,数落了他没规矩,结果转眼容庭便立在门口,要笑不笑道:「二婶对我颇有怨念啊。」 高氏猛地住了嘴,尴尬得扯了扯嘴角:「你这孩子,我心里惦记你呢。」 容庭落了座以后,陈梓心便将头埋的愈发低,可一顿饭下来,容庭还真的一眼都没瞧她,她心里又不得劲了。 容瑶瑶不知道哪里听说老太太撮合陈梓心和二哥哥,最后却被二哥哥毫不犹豫拒了亲,直笑的合不拢嘴。 她就知道,二哥哥怎么会喜欢陈梓心这样的姑娘,明明胆子小的要命,偏偏又觊觎不该是她的东西,眼高手低。 她可还听说,二哥哥直言喜欢的丘嫦沁呢。 容瑶瑶咬着竹筷,在陈梓心和容庭之间来回打量,笑嘻嘻道:「陈姐姐今儿个怎么和二哥哥如此生分呀?」 陈梓心身子一僵,知道容瑶瑶要打趣自己,她便闭口不应。 容瑶瑶继续道:「楚虞,你知道为何么?」 楚虞眼眸也不抬便连连摇头:「不知…」 容瑶瑶:「我听说二哥哥拒了祖母为陈姐姐说的亲,二哥哥,是不是这样?」 容瑶瑶仰头就问容庭,容庭连目光都没分给她半点,兀自小酌着桃花酿,像不是听不到容瑶瑶说话似的。 可也就这么会儿功夫,陈梓心就坐不住了,蹭的一下起身:「外祖母,心儿吃饱了,先回屋里。」 不等老太太发话,陈梓心扭头就跑了。 老太太重重放下竹筷,容瑶瑶吐了吐舌头,撒着娇:「祖母,我就开了个玩笑嘛,陈姐姐脸皮可真薄。」 玉氏明面上教训了容瑶瑶两句,实则却是纵着她。 「呕——」 吴幺儿忽然呕吐了两下,一桌人的目光都齐齐向她看去,只见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娇羞道:「不碍事的。」 容芊芊垂头嘀咕了句:「装。」 一场表面和气的家宴散了之后,老太太也乏了,楚虞很快就搀着她回安喜堂。 小道前方,难得见容庭与容正喧并肩而走,仅仅只瞧背影的话,竟是难得和睦。 只听老太太幽幽叹了声气:「往后容家,可安分了。」 楚虞闻言,瞧了老太太半响,终究没敢多问。 只是自打那日之后,她便是许久不见容庭,他甚至长达三月未来安喜堂给老太太请过安,就连陈梓心都不曾提起二哥哥,像是整座容宅,都不曾有个容庭这个人似的。 她起初也觉得无事,容庭那个混不吝的性子,指不定跑哪儿宿去了,也说不准在琼娘那儿过着美滋滋的日子呢。 后来她还是从容瑶瑶那儿知道,容庭回江南去了,路家大半家产都在江南,京城不过是皮毛罢了。 楚虞心下讶然,怪不得老太太那日说,容家今后要安分了。 原来是不安分的那个走了呢。 楚虞忽的停下脚步,仰头一瞧,树上的花儿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没了生气。 十二月的雪下的又大又急,整座容宅被白雪覆盖,她疾步躲到屋檐下,半响吩咐邹幼:「吴氏刚生产,外祖母日日都在二房那儿逗小公子,你去吩咐厨房送些热汤过去,别让老人家着凉了。」 邹幼应声,打着伞急匆匆就赶去厨房。 楚虞垂头看着满地的雪,想到江南来的信,陈叔说林家近来一切都好,胡氏没了正室之位,但依旧是林许的妾,依旧管着后宅大小事物,除了没个大夫人的名头,她什么都有,什么都好。 长廊下的姑娘扯起嘴角,不冷不淡的笑了笑。 这世道,装小卖乖的人永远有好日子,像她娘那般强硬的,就连提起,都惹林许恶心。 —— v第三十三章 三月,正是倒春寒的时节。 安喜堂近日热闹的很,老太太养在跟前的有两位姑娘,一位年正十七,前些日子刚说了亲事,没多久就该嫁出去了。 另一位刚及笄,老太太就开始为其择婿,郎君看了没有十多个,却都不满意。 红衣小袄的姑娘蹲在老太太脚边,正打开一卷画像,头顶上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这是淮家的三公子,这孩子我见过,脾气秉性都好,前两年举家迁至江南,小日子过得美啊。」 楚虞瞧着画像的男人,长的就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温良的人,倒是极好。 淮景阳。 名字也好。 老太太拍了拍楚虞的脑袋,眼瞧这姑娘长开之后愈发妩媚,心下却不由有些担忧。 女子长的太过艳丽,一般人家的当家主母便不大喜欢,瞧这两个月,对她家丫头有意思的人不少,却没几个敢提亲的。 「你过两日下江南,让容谨送你去码头,我早给淮家和路家都送了信,到了江南,你若遇着事了,便找淮夫人和容庭那小子,切不可自个儿撑着。」 楚虞垂下眼帘,乖巧应是。 这回下江南,只因陈叔传信来说林许病重,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楚虞只微微一怔,并未打算回江南瞧他。 可老太太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说怎么也不能落人口实,便让楚虞下了江南。 可惜下个月陈梓心大婚,她是赶不上了。 水路走了近二十天,楚虞下了船后脸色苍白,她难受的咬了咬下唇,只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个男子。 淮景阳一眼就瞧见身着藕粉罗裙的姑娘,疾步朝楚虞走来,面上挂着少年鲜有的腼腆,笑着道:「你就是楚妹妹吧,我娘让我接你回林家。」 楚虞一怔,犹豫半响后仰头问:「淮家三哥哥?」 淮景阳淡淡一笑,他早见过林楚虞的画像,母亲天天在他面前念叨,捧着画像跟捧着宝似的,说这姑娘在容老太太跟前养着,比许多名门闺秀都要好,长的又跟天仙似的。 他这一瞧,比画像上还要美几分。 淮景阳声音都不由柔了些:「楚妹妹,上马车吧。」 而此时路宅,路临去码头扑了个空后回去,耷拉个脑袋道:「公子,我们去林家打听了,是淮家派人接的楚姑娘。」 近日路家正买了几个庄子,容庭忙的成日脚不沾地,这会儿听了这事儿也没半点多余的情绪,敷衍的应了两声。 路临不好打搅他,便轻声走了出去,临了却还是道:「公子,听说林家那位快不行了。」 容庭蹙了蹙眉:「谁?」 「楚姑娘她亲爹,清窑巷林家,林许。」 容庭眸中闪过几幕画面,那时候,小姑娘被欺负的惨兮兮的,他是不是还没忍住背过她? 男人将手中的名簿丢下,掀了掀眸子:「你刚刚说,谁接了那丫头?」 得知楚虞回林宅,胡氏早早让人收拾了厢房,原本林楚虞住的屋子都拆了,宅子里也修葺了几次,早就不似当年模样。 陈叔一路打量着楚虞,不由感叹着:「姑娘长大了,老奴险些没认出来!」 楚虞鼻头一酸,撇过脸又恢复了那副清淡的神色:「大夫怎么说?」 陈叔只一个劲摇头,末了没说林许的病,反而提醒楚虞:「族中的几位老人早早就到林家住下了,也知晓当年老爷在容家立下的遗嘱,可是姑娘,这白纸黑字,也不一定有人认,姑娘可要长点心。」 楚虞脚下一顿,莞尔道:「陈叔,我知道了。」 屋里是一片幽暗,楚虞一脚踏进去,一股糜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林许还没死,可这屋子却跟死了人似的。 她伸手推开花窗,猛地一束光投进来,床上那人似乎也有了动静。 楚虞回头打量了几眼,漫天灰,这屋子多久没人打扰了。 姑娘眸中染了几许怒色,胡氏好大的胆子,当家主君还没死,她竟敢如此怠慢。 她走近一看,床上的人面色青紫青紫的,艰难睁开眼,本以为是胡氏,没想却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张林许爱极也恨极的脸,他定定瞧了许久,猛地松了口气。 不是顾颜。 「你来了…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爹。」林许嗓音沙哑道。 楚虞挥袖扫了一旁梨木椅上的灰尘,随即才缓缓坐下,语调极慢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比我娘当年,还惨一些。」 提到顾颜,林许猛地咳嗽了几声。 他情绪略激动的撑起身子,目光复杂的看着楚虞:「你知道,你娘当初为何放着好好的将门小姐不做,执意嫁给我这个穷商人?」 楚虞眸子微动,等着林许往下说。 林许笑了两声:「她跟容正喧,早在嫁我之前就行了夫妻之礼,新婚之后我方知晓。」 「后来她怀了你,可你到底是我林许的孩子,还是容家的孩子?」 楚虞怔怔的看着林许,觉得他疯了。 他一定疯了,他都要死了,也不想让自己好过! 楚虞唇珠微动,半响才找到自个儿的声音:「我是林家的孩子。」 否则,林许当初不会大方的立下一半家产的遗嘱,更不会养她许久。 林许是个市侩的商人,绝不会做不利己之事。 床上沧桑的男人闻言又低声笑:「对,大夫说三个月大,我才放下心,让你娘生了你,可是丫头,是她先对不住我的!」 屋内一时寂静无比,楚虞默了半响:「那胡氏,她对得住你么?」 提到胡氏,林许眸中闪过一丝痛心。他待胡氏那样好,可如今他病重快死了,胡氏便露出了真面目,收了地契和几个庄子,偷偷变卖成银票。 吱呀一声,楚虞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神色淡淡,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爹,你又对得起我么?」 林许一怔,还未来得及替自己辩驳,立在床前的姑娘垂眸一笑:「我在林家,吃过糠咽菜,穿过破布衣,连丫鬟都能压我一头,你可知晓?」 「也是,你眼里只有林家的家产,只有钱。你配为人父么?」 v第三十四章 「你不配。」 楚虞扶着雕花栏缓了几口气,那边邹幼疾步走过来:「姑娘,族老和胡氏在前厅,说等着姑娘议事呢。」 亭子下的人默了半响,蹙着眉头犹豫片刻方说:「说我身子不适,过几日再说。」 邹幼一顿:「姑娘你莫怕,老太太那不是让瑶竹随姑娘一块来了么,瑶竹是老太太一手教出来的,肯定能帮上姑娘的。」 楚虞没回话,坐在亭台上吹了半天的风,扭头吩咐邹幼:「你出去打听打听,如今这儿是怎么个模样。」 打听事儿邹幼最是拿手,立即点头应下。 晚膳时邹幼回府,细细同楚虞说了一番。 楚虞那双正伸向菜肴的竹筷顿在空中:「路家?」 邹幼点头回:「是路家,现下路家掌事的姓容,已经是江南一带最大的财主了,姑娘,这人可就是容二公子?」 楚虞轻声应道:「应当是。」 邹幼微微一顿,弯腰附在楚虞耳边小声道:「还听说,王氏让媒人说亲,想让林茹姑娘嫁到路家,这事儿也不知成没成。」 楚虞扬了扬眉,王氏可真能异想天开,就她们三房那点家业,想攀附路家? 楚虞静了静:「还有呢?」 邹幼笑了笑:「还有就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路家掌事的是个风流公子,最喜秦楼楚馆,流连花街柳巷,不是个正经人,这话说的倒是像极了二公子。」 楚虞想到容庭那张脸,不由莞尔。 「明日让瑶竹去路家送帖子,邀掌事的到林家吃个便饭。」 邹幼一怔,笑着应下。 若是二公子能来一趟林家,那便是给姑娘撑了场面,看那些族老还敢不敢为难姑娘! —— 是以,路家书房里躺着张红色帖子,容庭眸中含着点笑意:「说说,怎么个意思?」 路临这两日将林家的情况摸了个遍:「林家老爷快不行了,现下林家由胡姨娘做主,听说之前林老爷在容家老太太那立了遗嘱,说是半数家产都给楚姑娘,可林家族老不答应啊,正打算翻脸不认账呢。」 容庭轻笑一声,翻开帖子,瞧见落款林楚虞三个字,他拿着腔调往椅背上一靠:「那是要我这个哥哥,去给她撑场面了?」 路临挠了挠头:「公子,您要不想去,我就去回了。」 桌案旁的男人将请帖丢在桌上,食指屈起在那名字上轻轻敲了两下,淡淡笑道:「妹妹找哥哥救急,怎么能不去。」 何况老太太还给他休了信,让他在江南,好生照料这位楚妹妹呢。 听说楚虞邀了路家掌事的来,原本胡氏高涨的气焰一下消了大半,她知道这丫头唤容庭一声哥哥,那今儿个他来,定是替容家来给这丫头做主的。 可路家那是什么人家,如今江南大半商户,都要看路家的眼色仰人鼻息,胡氏也怕极了那位。 可今日,林家还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听说容庭要来,王氏一激动便拉着林茹前来,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要说楚虞也与这位婶婶三年没见,实在热络不起来。 谁知王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扬着下巴道:「我可跟你说,容公子可是看上我家茹儿了,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你得唤茹儿一声二嫂嫂呢。」 林茹羞涩的低下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娘,别胡说。」 楚虞无语凝噎,想到容庭在京城养了个娼妓做外室这事儿,林茹这性子要是嫁过去,铁定吃不了苦头,有的闹。 「姑娘,二公子来了。」 瑶竹一脚踏进前厅,一屋子的人也随即扭过头去。 容庭原本清淡的脸色在瞧见小姑娘时,不由一怔。 小姑娘长开了,原本肉肉的脸上消瘦了不少,施了粉黛,那唇峰上一点红,倒是勾人。 只见楚虞蓦地弯起嘴角,手中的茶盏轻落在小几上,缓缓起身,挂在腰间的碧绿色荷包晃了两下。 她只稍稍一怔,语气里竟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娇俏唤道:「哥哥。」 众人都被她这一声哥哥拉回了神思,胡氏忙请容庭落座,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十足的讨好模样。 容庭轻笑一声,负手走近,勾了勾嘴角,拖腔带调道:「啧,哥哥来给你做主。」 闻言,楚虞一怔,明面上依旧挂着笑。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她却知晓,容庭这话里全是调侃,哪里有半分来给她做主的意思。 果真,胡氏听了这话嘴角就是一僵,手足无措道:「容公子这话什么意思,楚虞回林家我们还能吃了她不成?」 容庭没理会胡氏,反而垂眸睨了眼楚虞:「你说呢?」 楚虞眨了眨眼:「用饭吧,别让二嫂嫂等急了。」 话落,站在一边的林茹心下咯噔一声,王氏亦是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林茹斥道:「楚虞!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虞委屈的抿着嘴角,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不是婶婶说,庭哥哥相中了茹姐姐,要叫姐姐你二嫂嫂了么?」 林茹抬眸瞧了一眼容庭,觉得十分难堪,恼怒道:「我娘最爱胡说八道,她的话你也信?」 随后便提着裙摆跑了,王氏反应过来也觉得难堪,随后嘟囔两句便离开。 楚虞不动声色低头笑了笑,再抬眼时,正好被容庭逮了个正着。 她猛地收住嘴角,一本正经道:「庭哥哥,用饭吧。」 这一顿饭下来,楚虞可谓是殷勤的很,又是端汤又是夹菜,一时间竟让胡氏无事可干。 楚虞夹了一只虾仁到容庭碗里,侧头笑道:「庭哥哥快吃吧。」 容庭终于停住竹筷,看着满满一碗菜,嘴角一抽。 「……」 他抬头朝胡氏看去:「当初林老爷在我容家立的遗嘱,老太太那儿还留了一份,林家不是想翻脸不认账吧?」 胡氏脸色一白,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是楚虞的谁都抢不走,不过这半数家产实在太多了,族老们正在商议呢。」 容庭将竹筷轻拍在桌上,扯着嘴角一笑:「烦请胡姨娘转达各位族老,我容家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要是一个逼急了…」 v第三十五章 容庭轻笑一声:「都是会咬人的。」 胡氏咬着牙:「是,是……」 一顿饭后,胡氏已经吓得腿都站不稳,以身体抱恙为借口早早回了屋。 容庭侧头,楚虞正一口一口喝着汤,他这才好好打量了小丫头一眼。 「满意了?」 楚虞一顿,直起腰来用帕子点了点嘴角,犹豫半响道:「庭哥哥,等我拿了半数家产,分你一些。」 容庭干脆的点头应下:「行,五五分,我要一半。」 「……」 楚虞扭头看了这人一眼,怎么这么没皮没脸。 她撇了撇嘴:「外祖母说这是我的嫁妆。」 容庭想起什么,又瞧了瞧小姑娘这小脸蛋,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林楚虞,议亲了?」 不等楚虞回话,容庭自顾自道:「我怎么记得,哥哥我有个小媳妇儿呢?」 楚虞嘴角一僵,提起这事儿她就冤的慌。当年因为这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胡话,容庭可没少折腾她呢。 容庭瞧着小姑娘脸色多变的神色,嗤笑一声:「别怕啊,哥哥瞧不上你的。」 楚虞:「……谢谢哥哥。」 「……」 —— 自打容庭来林家用了一顿饭后,胡氏再不敢找麻烦。 原本她与林家族老商议,将林许的遗嘱作废,打死不认,可现下却又怕了。 万一容家真来嫌麻烦,她哪儿扛得住啊? 是以,楚虞在林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只是林许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只能靠人参吊着命,胡氏不肯再去看他,就连林悦儿都怕的不愿踏进屋里一步。 终于半个月过去,林家大操丧事。这事是胡氏操持,邀了不少有生意往来的商人,看她这意思,哪里是真心实意要办丧事的模样。 楚虞披着一身白麻衣走来,惹的许多人纷纷打量。 林家什么时候添了个姑娘? 胡氏和林悦儿都跪在灵柩前哭的不成样,大有一种要哭晕过去的意思。 只听胡氏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道:「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林家的家产岂不是要落到楚虞手上,她个小姑娘哪里会打理生意,这可是你半辈子的心血啊老爷……」 不少人闻言纷纷看过来,最忍不住气的便是成衣店的掌柜元金,他可与林家布庄有着生意,还付了一大笔押金给林家呢。 元金实在没忍住:「夫人这话是何意啊?」 胡氏像早有准备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白纸,又哭着道:「老爷曾经立过遗嘱,说要将半数家产给长女,可这孩子才十五,难堪大任啊!」 众人纷纷跳脚,这怎么行? 将林家的布庄交给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这不是同他们开玩笑么? 那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楚虞垂在身侧的指间微微一动,抬眸向众人看去,最后目光落在方才问话的人身上。 元金,金良成衣铺的掌柜,此人最会见风使舵,但在这一带的商人里,却也是最能说的上话的。 胡氏还在小声啜泣,等众人众说纷纷的差不多了,她方才仰头,一边抹着泪一边说:「楚虞啊,这铺子和庄子你是真不会打理,要不……等你再大些,嫁了人成了亲,林家再将该是你的作为嫁妆,给你当陪嫁?」 胡氏这番话真是好,既达到了目的,又全了面子。若是楚虞现在反驳,反而成了她不是。 楚虞稍默了片刻,胡氏暗自欣喜,这儿这么多与林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若是这丫头不同意,第一个跳脚的就是那些人。 忽然,楚虞抬眸看向元金:「元掌柜,您铺子里要的布匹已尽数送到,要不您回铺子里点点货?至于剩下的账,明儿个我会让人去结清。」 元金一愣,半响没答上话。 还是胡氏反应过来,着急的从地上爬起来:「你、你怎么自作主张送了货?」 楚虞冷冷瞥了胡氏一眼:「我倒想问问姨娘,庄子里明明有货,您押着不给是几个意思?」 元金回过神:「不对啊,不是你们林家说缺了货,这才叫我等的?」 元金这么一说,后头几个商户纷纷发声,林家自林许病重之后,便一直押着货没给。 胡氏慌了,原本她是故意押着没给,想这些商户都站在她这头,随后再将账结清,做出一个只有她才能做林家主的好模样。 可、可这丫头,她是如何知道林家欠了那些铺子的布匹? 楚虞微微弯了弯唇,朝门外的瑶竹道:「瑶竹姐姐。」 瑶竹颔首,便抱着一个黑匣子进来。 楚虞慢条斯理的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沓册子:「姨娘,这几个庄子怎么都亏空了?」 林许的葬礼,一时间成了楚虞与胡氏算账的地儿,而那些胡氏特意请来助力的商户,成了看客。 而这里头的情形,路临正有条不紊的说给容庭听,末了路临还打趣说了句:「公子,这楚姑娘是真的厉害,短短半个月就将林家的家底摸透,甚至还将胡氏败光的几个庄子的明细都查的清清楚楚。」 容庭侧躺在贵妃椅上,一边抿着热茶好不悠哉。 那丫头在老太太身边养了三年,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做生意的人,定然会将这些本事教给她。 查账算什么,哪怕是料理几个庄子,依林楚虞那股子精明劲儿,怕是也游刃有余。 路临正说的乐着:「公子,您不去瞧瞧,可是一出大戏呢。」 容庭眸中闪过一丝笑:「你送几个花圈过去,说是路家送的,给那丫头撑撑场面。」 「哎!」路临乐呵呵的去了。 楚虞这儿正算账算的高兴,将胡氏唬的一愣一愣的,陈叔犹犹豫豫的打断:「姑娘,路家送了花圈,说是让姑娘节哀顺变。」 楚虞扬了扬眉,微微抿唇一笑:「劳陈叔替我谢谢庭哥哥。」 这猛地一打断,让那些左右不定的商户更生出一丝疑虑。 v第三十六章 众人推了推元金,元金迟疑问:「路家是……哪个路家?」 楚虞唇角一翘,自顾自看着相册没回话,瑶竹挺着腰板子站在后头,冷清回道:「还有哪个路家,如今路家掌事的是我们姑娘的表兄,各位莫非不知?」 众人正惊诧之时,楚虞唉声叹了口气,将手中那账册丢回匣子里合上,似是退了一步道:「姨娘啊,短短两月,你这亏空可不少。」 「不过无碍,这不是,我来了么。」 她起身俯视着攀着灵柩跌落在地的胡氏,眼里的不屑显而易见,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是个人都能瞧出林家长女与这位姨娘不合。 楚虞淡淡收了神色,眸中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抬头环顾了一圈众人:「各位,招待不周,回吧。」 林许的葬礼办的匆忙,林家正是易主的时候,谁也没心思为一个死人操心。 邹幼对着铜镜为楚虞拆卸发髻,看着镜中女子美的不可方物的脸,她总觉得有些可惜。 老太太光知道为姑娘找老实本分的人家,也不考虑考虑那些达官贵人,姑娘这模样,就算是皇子,那也是配得上的。 楚虞低头翻着账本,丝毫不知邹幼的想法。 邹幼叹了声气:「姑娘,咱们这是要在江南留多久?」 楚虞淡淡应了一声,将这页翻过去了才回:「许是一两个月,等林家这一团乱麻理清楚了,就回京城。」 吱呀一声,瑶竹推门而进,端了盆水进来给楚虞净手,神色恹恹道:「今儿听人说,二公子又领了个舞女回府,这要不是天高皇帝远的,让老太太知晓,还不气的……」 楚虞好笑的抬了抬眸:「瑶竹姐姐都说天高皇帝远了,外祖母不会知晓的。」 瑶竹自小在容家长大,说话做事也都为容家着想,这二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容家的人,丢的那也是容家的脸! 「姑娘你那是不知道,我这几日出门打听一圈,都说咱们二公子后宅里通房无数,还日日宿在花街柳巷,根本就……若不是路家偌大家业傍身,哪儿有姑娘能嫁给他呀。」 楚虞低头一笑,不再搭话。 想嫁他的姑娘可多了去的,不说京城有个都快成亲还惦记着他的陈梓心,就说林茹,那不是也恨不得一头扎进路宅么。 连着好几日楚虞都未出门,不是在书房里看账本子,就是在房里歇息,倒是有种要长住林家的意思。 胡氏心里日日惴惴不安,生怕这丫头真不走了。她又没人能说话,便日日同林悦儿抱怨,林悦儿烦急了,心下便也更加厌烦林楚虞。 这日,她刚下学回府,便瞧见林宅唯一的一处亭子上,林楚虞正好不悠哉的喝茶看书,偏生她还穿了身翠绿色锦裙,梳着高高的归云髻,发髻上那支簪子…… 林悦儿狠狠咬了下嘴唇,那支簪子明明是林家的,明明是她林悦儿的,可林楚虞回来了,什么都成了她的! 就连陈叔都向着她,什么好的都给她留。 娘成日说林楚虞的不好,却又不敢拿她怎么样,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凭什么她去了几年京城,就高人一等了? 林悦儿一时间气极,也顾不得她娘说的什么如今林家半数家产都是林楚虞的,直冲冲往亭台下走去。 她红着眼哭道:「林楚虞,你不要脸,你凭什么回来抢我的东西,那都是林家的,都是我和弟弟的!」 她说着,将石桌上的点心茶盏全都扫落,哗啦全砸在地上。 邹幼护着楚虞退了一步,气道:「二姑娘这是做什么!」 林悦儿就站在那,委屈的不行,哭着嚷嚷:「我要教训她,林楚虞你个贱人!」 楚虞眸中微闪,抬眼直直朝林悦儿看去,冷然道:「你说我什么?」 林悦儿还在哭,抹了几把眼泪吼的更大声:「贱人,你就是贱人,你和你娘都是贱人!」 林悦儿话刚说完,啪的一声就受了一巴掌,直将她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动手的人:「林楚虞你敢打我!」 说罢,又是一巴掌。 「你再说一句,我就将你舌头割了去喂狗。」 楚虞嘴角微微上扬,眸中的冷意却看的林悦儿直发慌。 忽的,邹幼背脊一僵,直看向在那听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磕磕巴巴道:「二、二公子。」 楚虞亦是一愣,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焰瞬间就消了下去,她一动不动背对容庭站着,好半响才缓缓转过身去。 艰难的扬起一抹笑,柔和的朝倚在木栏上的男人道:「庭哥哥何时来的?」 容庭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哥哥那儿养了只藏獒,要不要?」 楚虞嘴角一僵,看来是全听见了啊。 刚被楚虞吓懵了的林悦儿在听到容庭的话时从小声抽泣到放声大哭,捂着眼睛道:「你们容家欺负人,我要告官去!」 说罢,林悦儿又真有点怕容庭,一边哭着一边跑了。 一时间,亭台上忽然静了下来。 楚虞抿了抿嘴角,丝毫不提方才自己吓唬林悦儿的事儿,只问道:「庭哥哥怎么来了?」 容庭没应声,看小姑娘脸颊消瘦了一圈,自顾自找了个地儿坐下,靠着雕花栏,翘着腿道:「我这儿有个胡氏的消息,听不听?」 楚虞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等着容庭往下说。 可男人像来吊她胃口的,兀自扔了两个甜枣进嘴里,然后便不说话了。 楚虞:「……听。」 容庭满意的笑了:「胡氏,在外头养了个男人,那男人还是红袖苑一看门的,啧,你们家这姨娘眼神可真不好。」 楚虞惊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朝容庭走近了两步:「真的?」 容庭扬眉,作势就要起身:「不信啊,不信我走了。」 「庭哥哥!」楚虞急急忙忙拉住男人宽大的衣袖。 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直挡住正午的日头,成了一片阴影遮在容庭脸上。 容庭眯了眯眼,就听楚虞蹙着眉头问:「红袖苑在哪儿?」 闻言,男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江南红袖苑,从外头看红墙绿瓦,古韵十足,若不是门口站着三三两两拉客的女子,这倒真像个喝茶的好地方。 楚虞仰头看着牌匾,方明白过来,原来红袖苑与醉春苑无二,胡氏胆子可真够大,养了这里头的看门小厮在外头。 v第三十七章 容庭微微侧身睨了小姑娘一眼:「胡氏卖了几个庄子的钱银,都投进了这红袖苑,如今她可是红袖苑的二当家。」 容庭说着不由觉得好笑,林家这个姨娘想钱想疯了,什么生意都敢做。 楚虞略微愕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的男人就已经抬脚向对面走去,末了他还回头:「林楚虞,我就帮你这一回,算还你个人情。」 楚虞不知道容庭什么时候还欠了自己人情了,但她脚下踌躇,半分都没挪动。 容庭眉间隐隐不耐:「不想抓住胡氏的把柄?」 楚虞咬了咬后槽牙,抿着唇跟上。 要是让外祖母知晓她进了这么个地方,不知道要被怎么罚。 谁知她才刚到门口,那些穿的大红大紫的女子便拉住容庭,个个都恨不得往他怀里钻,熟捻的喊:「哟,容公子来了,今儿个兰儿伺候您?」 楚虞打了个颤,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容庭笑着将怀里这一个两个仿佛没骨头的人推开,那些女子方看清容庭身后还站着个姑娘。 有人酸道:「容公子来红袖苑,还自备了伺候的人,真不厚道。」 楚虞面上遮了层纱,倒是不怕让人认出来,便也由着她们说。 反而容庭回头一瞧,没否认,只领着人往里头走。 容庭算是红袖苑的常客,打他一进来,袁妈妈就匆匆从阁楼上下来,女人略微臃肿的身体扭着不成样的腰肢,直看的楚虞瞪大了眼。 袁妈妈扯着嗓音道:「哎哟,容公子来了,还是给您腾出老地方,今儿个西翠身子不适,要不给您换明竺?」 楚虞听着,眉间不由一蹙。 容庭依旧挂着他那混不吝的笑,这回看着袁妈妈道:「今儿个不要别人。」 袁妈妈嘴角一僵,看向容庭带来的姑娘,也不敢说什么:「那、那还是给您空出水仙阁,这位姑娘有什么要的,尽管告诉妈妈。」 楚虞不出声,袁妈妈更僵了,让人带了二位上楼,便匆匆去备些瓜果点心,亲自送去。 她倒想瞧瞧,什么人能让容庭这浪荡子带到她红袖苑来,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西翠和明竺都不屑要。 楚虞别扭的坐在坐垫上,看着这屋里摆着男人的物品,她视线绕了一圈回来,落在容庭身上。 袁妈妈还没来,楚虞觉得闷的很,便先摘了面纱。 她犹豫半响,问:「什么人情?」 容庭眉头一挑,笑了笑,欲要回话时,门外吱呀一声,袁妈妈推门而入。 楚虞还没来得及戴上面纱,那张挑不出错的脸撞进袁妈妈眼中。 袁妈妈僵在了门外,好半天才端着茶盘走过来,眼神时不时往楚虞那儿瞄,可小姑娘已经遮了脸,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袁妈妈将瓜果摆上,又假模假样的说了几句体面话便要退下,谁知容庭忽的叫住她,还往桌上扔了一沓银票。 袁妈妈怔住了,脸上没半分欢喜,反而有些怵。 容庭收了笑,眼眸一抬:「红袖苑的二当家,可是姓胡?」 楚虞抬头,紧紧盯着袁妈妈瞧。 只见袁妈妈面色一白,却闭口不言,她抖着嘴角笑:「容公子难不成……想做我红袖苑的生意?」 「不可以?」 闻言,楚虞亦是一愣,转头向容庭看去。 男人脸上倒是少有的认真,将桌上那一沓厚厚的银票往前推了推,忽的脸色一变,又成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打今儿起,红袖苑的二当家,姓容。」 袁妈妈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容庭管着一大个路家生意,他的家底,可比胡氏要厚的多的多。 若是有路家在背后撑着,往后她这红袖苑,还有谁能争的过? 何况那胡氏如今又自身难保,指不定什么时候穷的分文没有,还要靠着她救济呢。 袁妈妈这么一思量,咬了咬牙,回房中取了与胡氏的契约交给容庭,但又怕胡氏届时来找她麻烦,磨磨蹭蹭了许久。 容庭扔了个钱袋在桌上:「那个叫魏大全的小厮,我也一并买了。」 袁妈妈目瞪口呆的,总觉得要出大事,可既然是容公子要做的大事,她想拦也没那个胆儿啊,还不如收了钱,什么都别过问。 袁妈妈是个懂事儿的,拿了钱交了人,便不再理会水仙阁的事儿了。 楚虞起身睨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你就是,胡氏养的男人?」 魏大全就是个看门小厮,一听胡氏,以为是林家的人找上门来,一害怕什么都招了,就将他与胡氏如何相识,如何厮混的事儿都细细道来。 待他什么都交代清楚后,路临从门外进来,拿了根麻绳将人捆了绑出去。 蓦地,水仙阁彻底安静了。 容庭气定神闲的靠在一旁,兀自倒了两杯酒下肚:「好了?」 楚虞面纱下那张朱唇轻轻咬了下,把柄是抓到了,可怎么呈到明面上呢? 虽说与外男厮混的是胡氏,可这种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摊开说,总归是不好。 楚虞缓缓抬眸,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亮盈盈的,像是盛满水似的,看的容庭蓦地一僵。 他双眸微瞌,等着这丫头说话。 只听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哥哥。」 容庭听她这么喊,便知晓她定是有事相求了。 「这水仙阁,是你的屋子吧?」 容庭扬了扬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唇角微微勾起:「怎么,你也想要一间?」 「……」 楚虞定了定神,继续道:「外祖母远在京城,定是不知庭哥哥在江南的名声。」 容庭那双略微上挑的眸子微微眯起,话里带着冷意:「你说说,哥哥什么名声?」 楚虞抿了抿唇,直直对上男人那双危险的眸子,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浪荡子。」 不等容庭说话,楚虞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庭哥哥再帮我一次,我就帮你瞒着,不告诉外祖母。」 v第三十八章 原本就是一张不大的小几,楚虞说话间往前一倾,容庭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 不是红袖苑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料,像是书香,还带着点甜。 容庭舌尖顶到上颚,喉结微微一动。 他笑道:「林楚虞,我会怕?」 楚虞嘴角放平,有些懊恼的撤回身子。 她就知道,容庭哪里会怕老太太,说不准他还更想让容家知晓,好气气他们呢。 屋内一阵静默,忽然容庭屈指在小几上敲了两下,楚虞便抬头看过来。 男人嘴角一弯:「浪荡子?」 楚虞以为他要算账,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惹他生气,便乖巧的摇了摇头,违心的说:「我听外头的人说的,但是楚虞知道,庭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男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笑的楚虞心下发慌。 「谁说不是?」 「……」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轻响。 西翠捏着细嗓娇声道:「容公子,翠儿能进来么?」 没听到里头的人回话,西翠便大着胆子推开门,见到蒙着面纱的楚虞也丝毫不惊讶,方才袁妈妈就说了,容庭这回来,还自己带了姑娘。 「公子今儿,听翠儿唱哪一曲呢?」西翠噙着笑,抱着琵琶跪坐在一旁。 西翠身上的香味儿十足浓郁,但却和其他姑娘的不同。 楚虞蹙了蹙眉,没等她来得及反应时,胸口猛地一疼。 容庭看过来时,蓦地一滞。 只听小姑娘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些许哭腔:「难受。」 容庭迟疑的往前倾了倾,直到看楚虞面色苍白,额间落下几滴汗时,他方才肃着一张脸走过去,轻轻碰了下小姑娘:「林楚虞?」 一旁的琵琶声还未停,西翠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些手段她在红袖苑见多了。 她微微扬了扬嘴角,这个小姑娘,下一句话估计是让她出去。 西翠软着声音道:「要不我扶这位妹妹去我房里歇息吧,公子您瞧可好?」 楚虞抑制着声音,还是微不可闻的发出疼痛声,她胡乱的抓住容庭衣领:「让她出去。」 西翠脸色一僵,呵,果然是这招数。 她瘪了瘪嘴角,委屈道:「公子,这位妹妹好似……」 西翠话还没讲完,那头男人猛然起身,抓着西翠的胳膊往门外带,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的将人丢了出去,随即砰的一下关上门。 西翠连声儿都没来得及出,就抱着琵琶愣在了门外。 有路过的姑娘瞧见,捂着嘴角笑。 这个西翠平日里就仗着容公子常来让她伺候,成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还妄想容公子会替她赎身,娶回家当姨娘呢。 这不,栽面了吗。 屋里,楚虞趴在小几上,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直到方才西翠身上带进来的香味儿渐散,她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容庭皱了下眉头,掐着楚虞的胳膊把人翻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响:「带你去看大夫,起来。」 楚虞稍稍躲了躲,拧着眉头:「不用看。」 容庭眸子攸的沉下来,嘴角都放平了:「林楚虞,你要是死这儿,我拿什么跟老太太交代?」 楚虞微微一顿,想来方才可能也吓到他了,不由柔了柔嗓音:「死不了的,就是闻不惯迷迭香味儿,一闻胸口疼。」 容庭默了一瞬,没再说话,只起身将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一阵风吹过来,屋子里的味道散的一丝都不留。 楚虞缓过劲儿来,偷偷看了几眼倚在窗边的男人,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踱步走到窗边:「庭哥哥,我在江南,外祖母便要你顾着我,若是我走了,哥哥也落个轻松不是?」 容庭轻呵一声:「你要是真死在这儿,老太太难不成还能让我给你陪葬?」 楚虞脸上的表情微微收了收,也不再废话,直言道:「胡氏同外男厮混,偷卖布庄,经营红袖苑这些证据,能不能你去说?」 她说话时,扬着眉梢试探的瞧着容庭。 容庭冷不丁笑了笑,森森道:「你求我?」 楚虞:「……求你。」 「……」 容庭低低咒骂了一声,换作两年前这丫头的性子,应该再绊他一脚才对,如今倒是脸皮都不要了。 楚虞小声嘟囔:「不用你亲自来,叫路家下人押着魏大全,再带着这契约来一趟就行。」 本以为容庭又会拿话扎她,谁料男人只是稍稍一犹豫便点头应下。 容庭撇过脸,当初林楚虞在未逸轩的一席话点醒他。 他当初耗在容家,只为让容正喧心里不痛快,可却只是在做无用功。 放着路家偌大家业不理,他既对不起路老,更是合了玉氏的心意,他这才下决心南下。 既然这丫头帮过他,他便也帮她一次。容庭斜眼睨了她一眼,往后她就是死在江南,又与他容庭有何干系。 —— 胡氏的事儿有了着落,楚虞心里这块大石头也就落下了。 淮家像踩着点来的,正等林家最繁忙的时候过去,那淮夫人方才带着淮景阳来。 楚虞未曾见过淮夫人,但听祖母说,这淮阴氏是庶女出身,身上没有那股子矜贵的性子,反而温和的很,待人也熟络。 楚虞这一见,生生被吓了一跳。 这淮阴氏待人也太熟络了些,一进门便握着楚虞的手,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倒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亲闺女似的。 还是淮景阳觉得尴尬,硬生生扯开阴氏:「娘,您吓着楚妹妹了。」 阴氏捂着嘴笑了几声,打趣道:「还没过门你就这么护着,这过了门还得了?」 v第三十九章 楚虞一愣,耳尖红了红,但却没搭话。 外祖母只是提了一嘴淮家三公子,确实有那么个结亲的意思,但… 八字还没一撇呢。 淮景阳亦是被他母亲弄的面色绯红,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 阴氏倒是真的喜欢极了楚虞这姑娘,老太太书信来,夸这姑娘样样好,能让老太太变着花样夸的,她早就好奇的不行。 再瞧见那副画像,阴氏这张嘴就乐的合不拢。 多俊儿的一姑娘,就该配她儿子! 阴氏看这俩人生分,撺掇着淮景阳带小姑娘出去走走。 楚虞张了张嘴想回拒,可淮景阳却先她一步应下了,她便只好作罢,低声吩咐瑶竹看好胡氏,这才同淮景阳出门。 时隔两年,江南变化实在大,淮景阳领她到的酒楼,曾经是没有这处地儿的。 淮景阳红着脸道:「这家酒楼的掌厨是京城人士,做的味儿最正宗不过,楚妹妹回江南这几日,怕是也吃不惯江南菜吧?」 楚虞轻轻点了下头:「正愁没有会做可口饭菜的厨子呢,淮哥哥有心了。」 淮景阳那张俊脸又是一红,楚虞暗自低下头笑了笑。 这个淮三公子倒是好,是个心思干净的人,同那些娇贵的公子哥不大一样。 楚虞这么一想,便觉得淮家是个好人家,老实本分,何况外祖母还说,淮老爷升了官,淮家过几月又要举家搬往京城。 这么一来,那便是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她也受不得欺负。 另一处,容庭从阁楼上下来,直撞进眼里的就是林楚虞那张笑的比蜜还甜的脸。 随后听到小姑娘轻柔的喊:「等淮哥哥回京城,不用我招待,外祖母自是要亲自招待的。」 容庭眉间不由一蹙,路临被堵在楼梯口,好奇得顺着容庭对目光看去。 他啊了一声:「这不是淮三公子么,公子,当时就是他去接的楚姑娘。」 容庭淡淡的收回视线:「是么?」 他没再接着瞧,转身就走远了。 林楚虞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接着同淮景阳说道京城。 自打那日楚虞与淮景阳在外溜达了一圈回林宅后,阴氏更是三天两头就往林宅跑。 时不时再带点汤啊糕点的,楚虞着实有些应付不来。 再加之林家近来发生的事儿,众人皆知这家的大姑娘回了府,更是知晓如今林家的生意,半数都落在林楚虞手中。 淮夫人又对这大姑娘如此殷勤,而淮家又只剩下淮三公子还未成亲,这淮夫人的意图,傻子都能瞧出来。 这话路临不止一次在容庭耳边念叨,还夸那淮家公子品性好,家世清白,容老太太是真为楚姑娘挑了个好夫婿。 正说着,小厮在门外犹犹豫豫的问了声:「公子,那林姑娘来了,说来给公子送账簿,是见还是不见?」 林家三房与路家有生意往来,不过就是一点皮毛生意罢了,哪里值得容庭亲自过问账簿。 但这林茹的心思,路临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其实这林姑娘哪儿都挺好的,性子温和,人虽长的不是什么倾城倾国,但好歹也小家碧玉。 就是有个市侩的母亲,不过这也不赖她,路临瞧她还挺可怜的。 正此时,闻妈妈端着果盘过来,听见了小厮的话,便吩咐道:「你让林姑娘去前厅等着,公子一会儿就来。」 容庭闻言蹙了蹙眉头,闻妈妈这心思他知晓,倒也没说不同意。 路临背过身去笑了笑,这闻妈妈是路家的老人了,从前公子没回京城,还在路家时,便是闻妈妈一手带大。 容庭对谁都无礼,但是对这闻妈妈,倒是难得恭敬。 整个路家,也就闻妈妈能在容庭这儿说上几句话。 林茹在前厅坐立不安,紧张的搓着手抿着唇,直到闻妈妈进来,她方松了一口气。 林茹觉得自己与路家还挺有缘分的,之前在布庄选料子时恰好遇见闻妈妈,林茹替她选了两匹合适的料子,闻妈妈喜欢的紧,便常到铺子里来。 闻妈妈有个跟她一般大的闺女,前些日子才刚嫁了人,身边正没人陪,一来二去与林茹也算相熟。 后来她方知晓这闻妈妈竟是路家的下人,林茹隐晦的提了几句自己对容庭对心思,闻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便想撮合这二人。 林茹瞧容庭还不来,心下惴惴不安:「闻妈妈,容公子是不是不愿见我……那我,那我改日再来好了。」 闻妈妈急匆匆将人按下,忙替容庭说好话:「我们公子忙着生意上的事儿,自然耽搁一会儿,姑娘好生坐会儿,马上就来了,啊?」 林茹咬了咬唇,点头又坐下。 趁着这点功夫,她试探的问了句:「我、我听闻,容公子有许多通房,不知是有多少个?」 闻妈妈一愣,哭笑不得:「那都是外边瞎传的,我们公子枕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林茹宽心了许多,垂头道:「其实我这回来,也是想替我家表妹给公子陪个不是,上回她胡言乱语,怕是惹了公子不高兴。」 林家的事儿闻妈妈也有所耳闻:「就是那位从京城回来的姑娘?听闻,她还唤我们公子一声哥哥。」 提到林楚虞,林茹心里就不大痛快,只咬牙点点头:「楚虞在容公子面前也没个模样,惯会惹人不高兴了。」 闻妈妈没见过林楚虞,对她也说不上有偏见。 只是听说那姑娘是会做生意的,这段日子将林家的布庄打理的井井有条。 闻妈妈打心眼里就不喜欢会做生意的姑娘,心眼太多,心思太精,不好。 过了好半响,林茹实在坐不住,容公子这显然没有见她的意思。 可闻妈妈又再三劝她,大概半柱香的时辰,容庭方不紧不慢的走来。 闻妈妈赶忙送了茶水,瞧这二人,越看越喜欢。 林茹多好的姑娘啊,长的也端端正正,说话温声细语的,一瞧就是贤妻良母,若是真能和公子成了,那再好不过。 这么想着,闻妈妈便利索的退下,不打扰这二人谈话。 闻妈妈一走,林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她双手紧紧揉在一块,垂着头连眼都不敢抬一下,可半天也没听到动静,林茹实在忍不住,就悄悄抬头睨了一眼。 只见座上男子垂着眸,百无聊赖的翻着林茹方才送上来的账簿,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根本也不是真的在瞧。 v第四十章 林茹咬了咬牙,又害怕又高兴:「我爹让我送来,说是这两个月布庄与路家进货的明细,公子对一对,是否有出入?」 容庭神色淡淡的合上册子,这才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人。 这么一眼,他不由稍稍挑眉。 不亏是表姐妹,林茹的眉眼长的还真有些许像那小丫头,不过还是差了些。 他嘴边缓缓扯出一抹笑:「你想嫁进路家,嫁给我?」 林茹背脊一僵,瞪大眼睛却不知如何回话,她张了张嘴,羞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一定是楚虞瞎说的,那丫头打小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公子您可别信!」 容庭扬了扬眉:「这两个月,来我路家喝茶的媒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林家下了本钱,不就想让你嫁过来。」 容庭说着,话里透着一股子笑意,这笑意让林茹又羞又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茹也没想到容庭面子里子都不给人留,这种事哪有这么轻易说出口的? 她紧张的咬着下唇,这话,回还是不回? 其实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本朝的风气开放,女儿家像男子提亲的也不在少数… 何况,林茹自认为自己样貌算是上乘的了,江南女子,本就生的水灵,她的模样要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还要好看几分。 在汴江这一带,她的姿色也数一数二了。若非如此,母亲与她说路家掌事的时,她也不敢妄想。 她咬了咬牙:「您那日在街边出手替我教训了几个醉鬼,我、我心里是很感激公子的。」 容庭眉间不禁闪过一丝犹豫,半响才想起来林茹说的这事。 不过当时出手教训人的不是他,是路临。 容庭没答话,握着茶盏把玩了半天,林茹紧紧握着拳,眸中带着水气,又微微垂下头去。 太羞人了! 忽然,一道人影冒着正盛的日头跑过来,路临气都没顺过来就匆匆说:「公子,林家那儿……」 他冷不丁住了嘴,想起来这儿还坐着个林家的人。 容庭眸色一暗,颇有些不耐烦:「说。」 路临瞧了一眼,吞吞吐吐道:「林家小公子没了,胡氏正在林宅逼着楚姑娘要个说法呢。」 林茹惊的瞪直了眼,林……林安没了? 那可是林楚虞他们一房唯一的男丁?就…就没了? 「你、你是说,林楚虞害死了林安?」林茹惊呼。 路临怔了一下,下意识蹙了蹙眉:「林姑娘,慎言。」 林茹反应过来局促的咬了咬唇,偷偷睨了眼容庭,见他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样子,想来他也不是很在乎,便稍稍放下心来。 容庭手中握着的那只琉璃杯转了一圈,路临也实在瞧不出他们公子什么意思。 有时候好像又很向着楚姑娘,林老爷丧礼上还叫人送了花圈,可有时候又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路临试探道:「公子?」 「嗯。」 容庭弯了弯嘴角,只要林楚虞没求到他面前,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路临犹豫问道:「公子,咱们不帮帮楚姑娘?」 路临这话说完,林茹屏住呼吸盯着容庭瞧,直到男人那双好看的眸子染上些笑意,不着调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帮她?」 林茹呼的一声,舒出一口气。 其实这容家二公子,对林楚虞也没多上心。 而此时的林宅,楚虞屋内门窗紧闭,瑶竹和邹幼抵在门外,外头一声声撞击声,邹幼都快顶不住了。 她又急又怕,方才胡氏跟疯了似的拿了把刀冲上来,要不是陈叔拦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楚虞端着身子坐在妆台前,就听胡氏在外头又哭又骂,她阖眼听了会儿,随手从状奁中挑出支簪子握在手里,也丝毫不知疼的。 邹幼都急哭了:「姑娘怎么还不急不躁的,胡氏都快将门给撞开了!」 瑶竹拧了拧眉看过去,只能瞧见楚虞的背影和敬重的半张脸。 哪里是不急不躁,方才胡氏拿刀冲上来,就差一毫便能要了姑娘的命,她方才吓的脸都白了! 胡氏也实在累了,直接软在地上,靠着房门有一搭没一搭的拍,还一边哭嚷着:「老爷您走的早,林家如今乱套了您瞧见没有,您唯一的儿子都让林楚虞这个小贱人给害死了,他才三岁啊!」 楚虞唇色苍白,脸上也一点儿血色没有,直到外头动静小了,她方撑着妆台起身:「大夫可瞧过林安了?」 瑶竹眉头打个紧锁:「瞧过了,说是小公子发热,是病死的。」 瑶竹话落,屋内三人顿时都没了言语。 真可笑,林安放在胡氏那屋子养,可他病了却无人问津,直至活活病死,这才惊动了众人。 楚虞眸中带了些凉意:「奶娘和下人,都死了?」 瑶竹不敢应声,林家近日事多,那奶娘也不知跑去哪儿,数日不见人影,胡氏更是,连平日里最宝贝的林安都没照看好。 结果林安一没,她第一个就找上楚虞,非说是林楚虞为夺家产害死了林家唯一的男丁。 无论真假,这话传出去,林家大姑娘的名声也就糟践了。 外头胡氏的哭声蓦然一停,随后传来的是林悦儿的喊声,原是胡氏生生哭晕了过去。 几个妈妈叫人将胡氏抬回房里,院子里这才静下来。 管家似是怕楚虞吓着,轻扣了两下门:「姑娘,京城来信了。」 瑶竹倒抽一口气,忙把门开了。她倒是比谁都着急,这信儿定是老太太送来的。 瑶竹匆匆瞥了一眼忙交到楚虞手中,高兴道:「姑娘,老太太说林老爷的丧事办完就让您早些回去,其他事儿不急。」 楚虞心中划过一丝暖意,眼眶不由红了红。 老太太原本让她来,就是来尽尽最后的孝道,虽然林许待她和她娘不好,但也不能为此让她背上不孝女的骂名。 至于林家的家产,说到底老太太是看不上的,当初也不过是给林许一个下马威。 楚虞跟在老太太身边三年,也学着管了两三个庄子,林家这些家底,她自然也不放在眼里。 v第四十一章 可就算是她不要,也绝不留给胡氏! 她定了定神道:「去把胡氏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全都押下,明儿个问话。」 瑶竹知道劝不了她,便也没再说别的,只看着楚虞颈间的一道血痕有些心惊,使了个眼色让邹幼去拿膏药。 胡氏院儿里,林悦儿一边抽噎一边给胡氏喂药,方才她娘那副要拿刀砍死林楚虞的模样,当真是吓着林悦儿了,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 胡氏听她哭就心烦,一抬手打翻了药汁,骂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林茹那丫头如今都能攀上路家,你就不能去和林茹亲近亲近,帮着你娘对付林楚虞那个小贱人?她害死你亲弟弟啊!」 林悦儿害怕的拉住胡氏的衣角:「娘,弟弟,弟弟是病死的,是下人没照看好他啊……」 胡氏一怔,抬手就给了林悦儿一巴掌:「你被那小贱人的话给糊弄了!」 林悦儿懵了,再不敢说一句话。 都说家丑不外扬,这道理谁都知道,因为府里实在太过压抑,就连林宅的下人都不敢将这事儿拿到外头说。 可不出一日,林家大姑娘为夺家产,谋杀亲弟这事儿便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 王氏将这事儿当戏本子说,添油加醋,这没见过林家大姑娘的人还都以为这姑娘长了张恶女的脸呢。 邹幼盯着正门上的泼墨,眼睛都气红了。 「陈叔!这写的什么啊,还不快让人擦了呀!」 邹幼一回头就看到楚虞定定的立在身后,显然是瞧见了上头的字,邹幼气道:「姑娘,您是不知道王氏那嘴碎的,当街谈论姑娘,还说姑娘不孝,什么坏话都让她说去了!」 楚虞直直越过,神色淡淡的实在瞧不出是悲是喜。 王氏一家就住石河巷,拐个弯儿就到,楚虞没走正门,反而从侧门走了进去,看门小厮欲要拦她,可一看这不是那家的大姑娘么,便没理会。 王氏正在院子里同林茹说楚虞的事儿,眉梢眼角都带着市侩的笑意:「林家那丫头打小就一副矜贵样儿瞧不上我们,这回好了,看她还不快快回京城去,别说容庭了,就淮家那位,能娶个满身污点的人?」 林茹自小在楚虞面前就有危机感,林楚虞比她长的漂亮,是漂亮的多,林茹在她面前一站,压根不算事儿。 她就是害怕,林楚虞在江南留久了,又跟容庭相熟,男人都喜欢林楚虞那样的小妖精,指不定哪天就被勾走了。 她低下头抿嘴笑:「娘,你也别在外头将楚虞说成那样,就让她早日离开这儿就好了。」 王氏哼笑几声:「就是要让那丫头长长教训,她去京城投靠了容家,这回回林家,哪里是尽孝道,分明是冲着家产来的,一肚子坏水。」 林楚虞几步走了出来,直将还在说话的林茹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儿?」 楚虞侧了下头,将脖颈间那道被胡氏划出的血痕露了出来:「茹姐姐,瞧见没?」 林茹咽了下口水,总觉得林楚虞这模样有些骇人。 「什么?」 楚虞朝她笑了笑:「我去告诉庭哥哥,这伤是你划的,你瞧瞧他还要不要你?」 林茹瞪大了眼睛:「林楚虞!你这是诬陷!」 楚虞点了下头:「就诬陷你了,那又如何?」 楚虞说罢转身就走,等林茹反应过来追出去后,那丫头已经乘马车走远了。 林茹在后头哭:「娘我都跟你说了,别说的太过,林楚虞这疯丫头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她要是真去容庭那胡说八道,那我、我……」 王氏愣了愣,忙给林茹叫了辆马车:「你还真由着她胡说八道,还不追去!」 林茹的马车拉的飞快,竟与楚虞同时抵达路宅。 楚虞一下马车就被林茹给拦住了,只见林茹带着哭腔央求她:「我替我娘向你赔不是,你别气了……」 楚虞紧紧抿着唇,原就被林家近日这一桩桩破事闹的心下不愉,憋了好几日,王氏彻底将她心下这一团火点了起来。 两人正僵持时,路宅大门推开,里头走出来位妇人。 她在门外停了一瞬,目光停在林茹身上,脸上扬起和蔼的笑来:「林姑娘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公子刚用完早膳,正闲着呢!」 「闻妈妈……」林茹尴尬的抿了抿唇,还抓着楚虞的五指立即松开,收回手来。 楚虞方才那一股脑的冲劲儿顿时无影无踪,本就是为了吓唬王氏,怎么能真的到路家闹事,万一容庭不理会,岂不是要在林茹面前栽面。 她抿着唇倒抽了口气,冷言道:「姐姐还是哪日让三婶亲自来林宅陪个不是才好。」 说罢,她便抬脚欲上马车。 谁知那穿着绸缎的妇人忽然就惊道:「林姑娘这眼眶怎么都红了,谁欺负你老婆子替你做主!」 楚虞弯腰的动作一顿。 林茹下意识往楚虞那儿看了眼,这一眼本也没别的意思,但闻妈妈却顺着林茹的视线看过去,正巧楚虞回头,闻妈妈一瞧这姑娘的模样,心里头顿时了然。 她不悦道:「公子也真是,都让青楼女子找上门来,现在那些姑娘自个儿都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欺负良家女子!」 话落,楚虞与林茹皆是一怔。 林茹讶异的张了张口:「闻妈妈,不是的,她不是…」 闻妈妈恨铁不成钢的蹙起眉头:「我知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但有些事,改断就断!」 楚虞顿了一下,明明都快钻进马车里的身子忽而转身,邹幼忙伸手去扶她,楚虞一手提着裙摆下了木阶。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那骨子里是透着大家闺秀的矜贵,看的闻妈妈都不由一怔。 一个十五岁的女娃,那眉眼却透着疏离,闻妈妈竟被她这一眼看的莫名一僵。 「这位妈妈好生眼拙,你看我哪里像青楼女子了?」楚虞话里带着笑意,可眼里又不笑。 林茹心下有些着急,生怕楚虞和闻妈妈在门外起了争执,再将容庭引出来,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她忙拉住楚虞,恳求的对上她的眸子:「闻妈妈不知你是谁,你别跟她过不去,快上马车吧!」 林茹说着,就将楚虞往马车上推。 林茹手忙脚乱的,就怕楚虞真的到了容庭面前说三道四,也怕同她一块站在容庭面前,林茹心底的那点自卑,回回见到林楚虞都能被一点不剩的勾出来。 可就是她这么急匆匆,不知是谁绊了谁一脚,林茹扯着楚虞一同往后倒去。那马车正在楚虞身后,二人身子直直往车壁撞去。 林茹半个身子都压在楚虞身上。 邹幼惊呼,忙将林茹扯开:「姑娘!」 闻妈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忙从府里叫人出来,又叫了大夫。 林茹懵住,这回不惊动都不行了。 v第四十二章 她额间一股热流顺着眼睫滴在了手背上,林茹低头瞧了一眼,捂着额头就哭了,她破相了! 楚虞抿了抿嘴:「……」 不赖她。 路宅屋内,容庭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抖着鸟儿,这鸟儿浑身绿毛,长的丑不说,还特凶,逮谁啄谁,也就在容庭面前收敛了些。 路临进来时这鸟儿便直直瞪向他,路临嘴角一抽移开目光:「公子,那什么……林姑娘受伤了,闻妈妈替她叫了大夫来,在前厅呢。」 容庭逗着鸟儿的木枝一顿,闻妈妈如今恨不得将林茹往他房里领,也不知要闹些什么幺蛾子。 男人眉间染上一层淡淡的不耐,没再言语,但那意思显而易见。 与他何干。 路临脚步踌躇,临要出门前又折了回来,吞吞吐吐道:「楚姑娘也在呢,不知伤着哪儿了,看样子好似没林姑娘伤的重。」 此时,笼中的鸟发现没人逗它了,抬头凶狠狠的叫唤一声,男人抬眸瞧了它一眼,它便乖顺的又低下头啄玉米粒。 容庭那双黝黑的眸子只稍稍一抬:「怎么回事?」 路临抿了抿唇,也不知该怎么讲好。 「我听下人说,楚姑娘和林姑娘在门外打起来,都受了伤,但楚姑娘倒是不碍事,林姑娘都破了相呢。」 容庭眼眸微眯,重复一遍:「在路宅门外打起来?」 路临也觉得实在稀了奇了,迟疑的点了下头。 容庭稍稍犹豫一瞬,丢下手中的木枝便往前厅去。 一路的下人纷纷立在原地垂着头,待容庭走远了方才议论起来。 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想是去替林茹姑娘做主了吧。 闻妈妈常在她们面前夸林茹姑娘,指不定哪日就要做路家的大夫人了,楚姑娘竟敢弄伤她,就算是公子的表妹又如何,真是不会看形势。 容庭刚至前厅时,大夫正看完伤势离开。 闻妈妈心疼的给林茹擦额上的血口子,一边忍不住道:「这女儿家的脸要是破了相,那可如何是好啊!」 林茹哭的更厉害了,她抽泣间看了楚虞一眼,却见她脸上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楚虞倒是气定神闲的,不知道是谁推搡她,这才让俩人双双跌倒,林茹委屈,那她还受了无妄之灾呢。 门外忽的落下阴影,林茹下意识抬头,又小声啜泣的低头下去,哭的那叫个可人怜。 容庭目光微微侧移,只见楚虞一身淡粉色衣裙,裙摆拖到了地上,她双手落在腿上,垂眸看着鞋尖。 倒是很乖。 这方才在门外推搡的二人都未曾开口,林茹是不敢说话,生怕林楚虞真的跟容庭面前诬陷她。 楚虞则是不知说什么好,林家表姐妹二人闹不愉,闹到了路宅门前,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可炫耀的事儿吧。 她二人不说话以为暂且无事,殊不知闻妈妈看不过去啊,砰的一声重重放下膏药,不大高兴得睨了楚虞一眼。 「公子你过来瞧瞧吧,豁大一口子,我个老婆子看的都疼,也不知另一位林姑娘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林楚虞眸色微沉,放在腿间的手指动了动:「这位妈妈,您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嘿。 闻妈妈操心路家后宅多年,连主子都敬她三分,还没有哪个小丫头敢这么跟她说话的! 「你说说,不是你惹林茹姑娘不高兴的?不是你,她能摔?」 林楚虞烦躁的紧了紧眉头,她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看热闹的容庭边上,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没推她,是她推的我,你爱信不信。」 闻妈妈神色复杂的看过来,林家这位姑娘竟敢这么同公子说话。 公子是她打小带的,那暴脾气不容人,谁不是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 忽然,容庭笑出了声:「小丫头这是在哪儿呢,脾气敢这么冲?」 楚虞蹙眉抬头看了他一眼,确实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可就在她要低头下去时,男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来,食指拇指掐在楚虞的下巴上,迫使小姑娘不得不仰头看他。 楚虞被掐的下巴疼,正要挣开,容庭嗓音微沉:「这哪儿来的?」 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痕,原本结痂了,又因为方才摔的那一跤伤口有些裂开,透出些许血色。 楚虞一顿,闭着眼睛瞎说:「林茹划的,你爱信不信。」 「信。」男人低低一笑,随即也松开她的下巴。 看到姑娘下巴上被掐出的红印,容庭目光停顿了会儿。 林茹听容庭说信,哪里还顾得额头疼不疼,蹭的一下起身:「那不是我划的,真不是,林楚虞你怎么瞎说呢!」 林茹急哭了,又气又急的,看着楚虞心下生出一丝惬意。 闻妈妈往楚虞脖子上看了一眼,那分明是刀子划的,林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拿刀子,定是唬人的。 容庭注意到林楚虞一直没动弹过的右手,又吩咐后头的路临将大夫请来。 他笑道:「林楚虞,你怎么不哭,哭一哭哥哥心疼了,帮你?」 林楚虞抿嘴轻轻扬起,知道容庭在打趣,她没便没搭话。 哭一哭就能心疼? 那林茹哭成那样,容庭岂不是心都要疼碎了。 虽是如此,可大夫来将她那只错骨的手掰回去时,楚虞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疼的鬓间都被染湿,甚至林茹瞧见了都不敢在出声。 容庭也不落座,就站在一旁垂眸看着,闻妈妈想让他瞧瞧林茹这怵人的伤口,喊了几声却没等来容庭答应,只好紧紧耷拉着嘴角站在一边。 楚虞那双像被池水洗过得眸子乍然一抬,直直撞进毫无防备的容庭眼中。 只听小姑娘还带着刚哭过的腔调,缓缓道:「我哭过了。」 容庭蹙眉。 「你帮我吗?」 v第四十三章 容庭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意慢慢收敛,视线从楚虞眉眼划到嘴边,像是要把这个人一寸一寸给看尽似的。 好半响,久到她以为容庭不会回话时,男人忽然点了下头:「行。」 楚虞惊诧,下意识抬起头,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下回你要再这么哭,那就完了林楚虞。」 容庭没在前厅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原本闻妈妈是想让他瞧瞧林茹,没想公子竟一眼也没看。 反应过来的林茹觉得委屈又难堪,也不顾额上那道狰狞的口子,提着裙摆哭着跑了。 楚虞被她这动静弄的回过神来,想到方才容庭说的那两句话,眉头一蹙,也离开了。 只剩闻妈妈一脸不知所以。 楚虞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扬尘而去。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纤长的眉睫投成阴影落在眼下。 珠帘被吹来,一阵风扑在她脸上。 她定了定神,总算清醒了一些。如今林家事多,她再没多余的心思搭理旁的事儿,王氏要说,就让她说去吧。 总归她是要回京城的,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也没什么大碍。 邹幼替她将这一身被勾了线的衣裙褪去,又拿了身还算素的衣裳给她。 听了楚虞话里的意思,她紧着眉头反驳:「怎么叫没什么大碍,那淮家要是听信了外头的流言,误会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楚虞淡淡一笑,她是挺喜欢的淮景阳的,这人家世相貌品性,哪哪都挑不出错,要是当真能嫁这样一户人家,往后她的日子是好过的,外祖母也能放心。 但现下她实在没心思想什么淮家。 楚虞眉目沉重,挥手让邹幼退开,自己将衣领整理好,方道:「去叫瑶竹姐姐来一趟。」 昨个儿说要审审胡氏院里的下人,这事交给了瑶竹,不知道到底能问出点什么来。 瑶竹匆匆推门进来,鼻尖上冒着一层汗:「姑娘,问了好几个,都说胡氏近日神色恍惚,坐在院儿里能坐好几个时辰,小公子饿到大哭她方才能进去瞧一眼。」 瑶竹打量了眼楚虞的脸色,这才继续说:「若真如此,小公子病重胡氏却不知也是有可能的,这才误了请大夫的时候。」 楚虞低低应了她一声,便没再说话。 莫不是因为容庭绑了魏大全,又和红袖苑的妈妈做了生意,胡氏找不到自个儿养的男人,红袖苑那儿二当家的位置又没了,她这才心神不宁的? 但她却还未想通究竟为何,否则早就跑了。 私通外男,这可是要浸猪笼的大禁。 林安才不过三岁大,没了也不能大操丧礼,只简简单单做了碑下了墓,这事儿便好似过去了,也没人敢提。 胡氏近日也安分不少,只时而说些胡话,但大多时候也还正常。 反而是林悦儿!受不了打击,没日没夜在房里哭,一声声骂林楚虞,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院里的下人只能低头充耳不闻,谁也不敢将这些话传出去。 一晃就过去两三日,没了旁人烦扰,楚虞在院子里倒是过起了小日子。 已经是四月的天儿,不冷不热的,正是舒适,她一身藕粉色轻纱裙坐在亭下,微微挽起了袖口,露出一小截胳膊,埋头绣着牡丹花。 邹幼探头看了一眼,不由莞尔。姑娘的手艺那是齐妈妈亲自教的,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瑶竹从长廊拐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还略微有些喘:「姑娘,淮三公子来了。」 楚虞一走神,针线生生下错了边儿,她眉间一蹙,毁了,可惜。 自打外头盛传林家大姑娘为谋家产害死幺弟一事,连一贯热络的淮阴氏都没再邀她吃茶赏花,更是久不见淮景阳,怎么这会儿来了。 楚虞披了件外衫,又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来这才去了前厅。 胡氏今儿个打扮的很是得体,一点都看不出前几日那般疯魔的模样。她坐在主座上同淮景阳说话,轻声细语的,好似当家主母在招待客人似的。 淮景阳的好教养让他并未因为胡氏只是个姨娘而怠慢她,反而有问有答,十分得体。 楚虞刚来就见到此番景象,她顿了顿脚步,随即扬起嘴角来:「姨娘今日身子大好了?」 胡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安儿的事儿还没个说法,我也不能一直颓废下去。」 淮景阳若有所思的听着,前几日他娘不许他来见楚虞,说是外头传言楚虞害死了她幺弟,不知是真是假。 但就算是假的,姑娘家的名声是不好了,阴氏便不想再搭这门亲,还给淮景阳又搜罗了些别家的好姑娘。 可或许是见过了楚虞的好皮囊,阴氏看别家的姑娘倒是怎么看都觉得差了些味道。 她儿子的相貌在江南数一数二,那要配得上他儿子的姑娘,自然也不能差。 寻思半天,阴氏又让淮景阳去林家探探口风,到底怎么回事。 淮景阳温声道:「楚妹妹,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楚虞或多或少能摸出淮家的意思,但这也人之常情。 她点头:「林家事多,忙了些,倒是无碍。」 胡氏紧了紧拳头,听她说无碍,胡氏心里更不爽利,凭什么她的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小儿子没了,林楚虞还能无碍! 胡氏阴阳怪气,悲痛道:「也不知安儿到底怎么就没了…」 林楚虞睨了她一眼:「姨娘莫要难过,林安在姨娘屋里养着,姨娘又因为爹去世而伤心欲绝,顾不好弟弟,倒也真的不怪您。」 胡氏哽咽声一下就停了,眼里似有滔天怒火直瞪向林楚虞,要不是淮景阳在这儿,她或许又要拿把刀子扑上来了。 楚虞复又回头:「淮三哥哥怎么来了?」 淮景阳愣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我娘让我送些点心过来,都是楚妹妹爱吃的,她说若是妹妹得了空就去淮家坐坐,她想你想的紧。」 楚虞笑了下点头应:「劳三哥哥替我同淮夫人说声,楚虞记下了,等林家事都处理好,我就上淮府讨杯茶喝。」 眼看着淮景阳要走,胡氏咬着牙蹭的一下起身:「你们淮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林楚虞这种为了钱财连亲弟都可以谋害的人,淮公子也敢要!」 淮景阳身影一顿,下意识蹙了下眉头,看向一旁依旧噙着淡淡的笑的楚虞,不知为何,他虽不清楚林安到底怎么没的,但他就是觉得林楚虞干不出这种事。 淮景阳正欲开口为楚虞辩解几句,门外一道纤长的身影跨进来,不屑一顾的笑了声:「谁敢要啊?」 屋内三人皆是一怔,朝说话的人看过去。 淮景阳是见过容庭的,这位路家掌事的,他不止一次听他娘提过,何况容庭风流在外,要想不知道他也是极难的。 他还知道,容庭是林楚虞的表兄。 淮景阳正了正神色,抱着第一次见楚虞家人的想法,恭恭敬敬的朝容庭点了点头:「容公子。」 v第四十四章 容庭看过来,嘴角的弧度愈发大,笑意却不打眼底,这人他见过。 上回在酒楼,林楚虞在他面前笑的跟朵花似的。 「淮景阳?」他笑着,吐字清晰的咬出了这三个字。 淮景阳被他这么一喊,不知怎的背脊出了一层汗。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位容公子怎么好像对他有些敌意。淮景阳快速的蹙了下眉头,难道淮家和路家有过节? 但没等淮景阳多想,楚虞就不大高兴得说:「怎么每回庭哥哥来,都没人通报一声。」 林家这宅子,就像容庭家的后院似的。 容庭兀自坐下,手往边上一搭,十分不正经道:「哦,大概被哥哥的美色迷晕了。」 楚虞嘴角一抽,心里那句您能要点脸吗生生憋了下去,又想那日在容家,这人说要帮自己,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虞好声好气道:「那庭哥哥今儿来可有事?」 容庭话到嘴边,余光瞥到淮景阳:「没事,路过,进来讨杯茶水喝。」 路临一头大汗跑过来,还押着魏大全:「公子,人带到了。」 容庭一顿:「……」 行吧。 胡氏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一时没抓到扶手,生生跌在了地上。 魏大全就更怕了,指着胡氏抖道:「是她买的院子让我住,是她……」 胡氏瞪大眼睛,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忽然间的事儿让淮景阳有些摸不着边,但听到魏大全的话,他眸光闪了了闪,好似有点明白了。 他扭头看了眼一点都不惊讶的林楚虞,目光有些复杂。 林家的事儿可谓一桩接着一桩,是滩浑水。 楚虞抬头轻声道:「淮哥哥,家里事多不便招待,下回我一定去贵府看望淮夫人,劳她挂心了。」 淮景阳心神不宁的点了下头:「好。」 临走前他又回头嘱咐:「有事别撑着,到淮家来找我…我娘。」 楚虞目送着淮景阳离开,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扭头回来,却撞上容庭那不大高兴的眸子。 「淮哥哥?」 楚虞犹豫一下,心想没叫错,以为是容庭不认得淮景阳,还细心给他解释:「淮家与容家是世交,淮家老太太还在时,外祖母同她很交好。」 「是么?」容庭起身,给路临使了个眼色,路临便将胡氏也一道绑了起来。 在胡氏的叫骂声中,容庭缓缓道:「林楚虞,你哪来那么多哥哥啊?」 「姑娘家家,不知道矜持些?」他又说。 楚虞蹙了蹙眉头,叫声哥哥,怎么就不矜持了? 那她还叫他哥哥呢…… 楚虞抬眸,揪着眉头试探道:「容庭?」 她这一声容庭,面前的男人身子僵了僵,反应过来后笑的更诡异了:「林楚虞,你叫我什么?」 「……」 「矜持吗?」 楚虞让瑶竹请了林家族老至前厅,路临押着魏大全往前厅去,楚虞跟在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邹幼实在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想问一问,可看姑娘肃着一张脸,便也没敢问。 容庭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想起她那声容庭,不由笑了声。 一直到前厅,容庭脚下打了个转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着。 林家家丑,他也不便掺和。 路临:「公子,咱们不回么?」 容庭闭着眼晒着太阳,惬意的应了声,就在路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容庭忽然道:「若是林楚虞议亲,老太太会给她许个什么样的人家。」 路临不想容庭竟会关心这事儿,下意识就是一笑:「公子方才不是见过么,淮家三公子,若是没老太太牵线,楚姑娘怎么会同他走的那般近。」 容庭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紧了紧,淮景阳? 那有什么好的,淮家书香门第,那丫头嫁过去,还不是要处处端着,压根就不如、 蓦地,原本闭着眼的男人忽然睁眼。 容庭怔了半响,盯着腰间那块刻着路字的玉佩良久。 而此时,楚虞正立于前厅中央,她边上跪着个哭哭啼啼拒不承认的胡氏,楚虞将她的罪过一一数来,胡氏只一句我没有,便再没其他。 魏大全早就吓的不成样,他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啊,楚虞一眼看过来,他便什么都招了。 林家族老当初便是胡氏请过来的,谁知道后来事情竟有这样的反转,加上大姑娘那张嘴里,一字一句往外蹦,将他们砸个措手不及。 为首的抚了把胡子,其余人都看他的脸色。 林彦是林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平日里什么都是他拿主意,今儿个他不说话,其他人就更缄口不言。 林彦蹙着眉头睨了眼胡氏,胡氏私通这事儿,如今是人赃俱获,她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还敢沾手青楼的生意,简直是丢林家的人,要平日里,这样的女子他早发话去浸猪笼了! 可当下的林家早不同往日,没了当家做主的人,就这么个替林许生了个儿子的姨娘,若是她再没,那整个林家,岂不是要由个小女娃子当家? 岂不让人笑话! 林彦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这事儿暂且拖一拖:「这大姑娘啊,不是老夫不愿主持公道,实在是林家近日事多,要再出这么一桩,那让外人如何看我林家?你父亲的脸,也丢尽了啊!」 楚虞哪里不知道这个老东西在想什么:「彦叔的意思便是为了顾全我父亲的颜面,将这个私通外男沾手青楼的女人留在林家?」 林彦还想模凌两可:「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楚虞笑了声打断他,给门外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俩人手里圈着麻绳,没两下就给胡氏绑利索了。 v第四十五章 「那就明日吧,这私通外男该怎么处置,不用我知会各位族老吧。」 厅前的姑娘说话实在铿锵有力,林彦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林楚虞的做法,他也实在挑不出错。 胡氏这回真的怕了,拼命挣扎,抖着声音道:「林楚虞你个小贱人,你就是想吞了林家家产,你害死安儿,又陷害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各位难道不想想,为何自打她回了林家,林家便没消停过!」 胡氏说着,恨不得往楚虞身上扑过去。 林楚虞睨了眼那些神色略有松动的族老一眼,冷声吩咐道:「关到柴房去,不许人进去。」 林悦儿赶来的时候胡氏正被绑着拖到柴房,她想跟着过去,却在半路又折了回来,大有一种要跟林楚虞同归于尽的意思。 楚虞擒住她的手腕,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林悦儿,你娘跟人私通了,你要是再闹,就跟她一块去柴房呆着!」 林悦儿懵了下,被林楚虞唬住,倒是安分了,连哭都不敢哭。 胡氏这事儿耽搁了一个晌午,她出来时容庭已经走了。 楚虞也没多想,容庭这回已经帮了她许多,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人,怎么还会在林宅等结果呢。 她正欲回房换身衣裳,方才让胡氏近了身,这身衣裳她都嫌晦气。 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那头陈叔小跑着过来:「姑娘,院儿里摆好饭菜,容公子等着呢。」 楚虞动作一顿,手指停在步摇上的那朵银海棠上,讶然道:「他还没走?」 陈叔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心下感叹着姑娘与容家这二公子的兄妹情深。 在陈叔看来,这容公子就是替容家来护着姑娘的。 楚虞一路走来,步子快了些,以至于她到院里的时候小脸微红,鬓间还布了一层汗。 她走近,男人已经动筷吃的差不多了,根本也没打算等她一起的意思。 「庭哥哥可还有事?」 容庭原本略微紧皱的眉头忽然僵了一下,随即松开。 他抬头,一束刺眼的日光照过来,容庭眯了眯眼,背光看不清林楚虞的轮廓,只大致瞧见她发髻上那朵折出光的银海棠。 容庭在心下咒骂了几声,不知方才是发了什么疯。 这丫头可是喊老太太一声外祖母,算是半个容家人,从前他看不惯她,不正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又怎么忘了。 容庭兴致一下就没了,扫了眼这桌饭菜,笑容也淡下来:「没什么。」 临了他还回头道:「淮家那小子是不错,不过你要真喜欢也忍着点,怎么着也在江南,都知道你喊我声哥哥,别丢我路家的人。」 楚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的一下不知如何回,犹豫了一会儿这人便走了。 她定定站了一会儿,着实不知容庭这突然生出的为人兄长的良心是哪里来的。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不错,淮景阳确实挺好。 四月的天,正是江南的好天气。 今儿阴云半遮,日头正正好,路宅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唯有霁月轩的下人脚步轻慢,生怕扰了里头那位。 外头虽已是天光大亮,但屋子里头依旧一片幽暗,门窗都紧闭。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却还没醒。 容庭侧了侧身子,眉头舒展,嘴角轻轻勾了勾。 姑娘的唇软软的,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一下,柔着嗓音道:「庭哥哥。」 容庭猛地睁开眼,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如梦惊醒的抬眸扫了一眼四下的环境。 他想了想方才做的梦,不由低低咒骂了两句,随即起身推开了竹窗。 路临在外头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忙就着窗子道:「公子,几个庄子的账簿都理出来,就等着公子核查了。」 路临说话间声音愈来愈小,跟在容庭身边这么多年,他家公子一日的情绪路临都能揣测出七八分。 今儿个,一看就是不大好。 闻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在里屋摆上了早膳,手里拿着张帖子:「公子,这是淮家下的贴,请公子去吃茶呢,想来又是些附庸风雅的茶会,公子近日又忙,老奴就去回了。」 「嗯。」容庭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等闻妈妈走到门边,他忽的又叫住她。 「淮家?」 闻妈妈愣了一下:「是淮家,帖子是淮阴氏下的。」 往常这些个茶会的,容庭向来不搭理,回回都是闻妈妈回绝,倒也不见容庭问一声的。 容庭想到方才做的那个荒唐的梦,眉头一蹙:「回了吧。」 他定是这几日事多伤神,这才昏了头。 正此时,淮家下的帖子也送去了林家。 淮家的妈妈实在不知夫人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实在没忍住,点了两句:「夫人,这林家大姑娘名声可不好,真要应了外头那些传言,那、那要是真进了咱们淮家……」 阴氏笑了下,拿起一旁的温茶抿几口:「胡氏那桩事你没听说,那种女人,自个儿不检点,儿子那是活生生病死的,跟楚虞那丫头,也没多大干系。」 「可林家大姑娘能处置了胡氏,就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小姑娘,我瞧着,还是没有许姑娘好。」 阴氏摇了摇头:「都是后宅里养大的姑娘,真要心思简单了,那将来还如何做一家主母,我瞧着她就好。」 说着,阴氏略有可惜道:「许丫头也好,又是表亲,若是能亲上加亲自然再好不过,可你瞧,景阳不中意,便算了。」 楚虞今日特意挑了身鹅黄色的纱裙,看上去很是端庄贤淑。 那张巴掌大的脸略施粉黛,腰间束紧了衣带,将整个腰肢都勾勒出来。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夺人眼球的打扮,但偏偏她一到淮家的竹园,淮景阳一眼就能瞧见她。 正与淮景阳寒暄的许如月顺着淮景阳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那儿盈盈而立的一个女子。 许如月讶然,都说江南出美人,可她还没见过模样生的那样俊俏的美人。 不过她也下意识觉得不好,她拉了拉淮景阳,试图将他的目光拉回来,谁知淮景阳回头道:「我瞧见一个妹妹,过去同她打声招呼。」 而后便匆匆走了,那步伐还比平日里快了些。 淮景阳一走,林茹就缓缓过去,盯着林楚虞笑了声:「你知道她是谁么?」 v第四十六章 许如月原本阴沉的脸色一变,语气轻快道:「林茹姑娘认识?」 林茹扯了扯嘴角:「她就是林楚虞,外头不是都说,淮家有意撮合她与淮三公子么。」 许如月是淮景阳的表妹,她喜欢淮景阳这事儿众人皆知,林茹自当不意外。 她倒想瞧瞧,许如月知道了这事,今儿个茶会上要给林楚虞使什么绊子。 那头淮景阳与楚虞相谈甚欢,淮景阳背对着许如月,许如月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到林楚虞,她掩嘴笑着。 许如月捏了捏帕子,不愉的挑了处地儿坐下。 阴氏到了后,众人便落座,淮景阳还特意挑了和楚虞相邻的桌子。 他心里这点心思阴氏自然是知晓,不由也有些高兴,她这个儿子,总算开窍了。 淮景阳对自己好,楚虞自然也能感受到。 她今日来心里本还有些没底,林家出了这么些事,虽然处置了胡氏,但毕竟与人私通这种罪名,难免让整个林家都蒙羞,楚虞自当受到殃及。 可现下看来,阴氏不将那些事放在心里,淮景阳也并未因这些而疏远她。 当真就像外祖母说的,淮家中意她,若是她愿意,这亲…… 楚虞脸不由一热,她抬头朝淮景阳看了一眼,真没什么能挑的。 等她回了京城,在与外祖母阐明心意,届时外祖母定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想到这儿,楚虞心下都轻快了不少。 忽的气氛一寂,众人都侧身望去。 楚虞正要将酸梅汤往嘴里送,不由也顿了下,她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却见容庭站在长廊下,正负手同淮老爷说着话。 楚虞手抖了抖,酸梅汤撒了一些在桌上。 淮景阳递上一块帕子过来,楚虞便抿嘴朝他笑了笑。 容庭目光错过淮老爷直直朝那头看去,正巧撞上这一幕。 攸的他嘴角一僵,淮平也瞧了一眼,却抚须爽朗的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瞧见楚虞这丫头,怪不得夫人天天将她挂在嘴边,是个俊丫头!」 末了,淮平又道:「与我家景阳倒是相衬,说不准再过些时候,我们淮容两家,便成亲家了。」 容庭眸子沉了沉,又想起那日做的梦,敷衍的应了淮平两句。 座上的几位姑娘没有人不认识路家容庭的,都知道这是个浪荡子,但又与一般人家的纨绔子弟不同,他手上管着的,可是整个路家的生意。 虽说是从商,可这一带的府衙,没一个不给他路家面子的。 没想到容庭今日竟会赴淮家的宴,姑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之前外头都传林茹和容庭的暧昧事儿,这回容庭来,几个姐妹也打趣说是为林茹来的,惹的林茹羞红了脸。 阴氏特意将容庭安排在了林茹的邻座,她原是不大信外头的传言,但这容庭,前些年她也不是没给路家下过帖子,却怎么也请不来人,他是半分面子都不卖。 今儿个怎么就来了? 要说是为女人,那倒是说得通。 楚虞低头搅着碗里的汤汁,对着那一圈圈涟漪蹙了下眉头,不知是不是她会错意,总觉得对面那人在看她。 而此时,坐在另一旁的许如月目光紧紧盯着淮景阳,她一直都知道淮景阳把她当妹妹,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但许如月以为这是迟早的事儿啊。 姨母也挺喜欢自己的,只要她肯做主,嫁给淮景阳那不是迟早的? 可怎么就冒出个林楚虞了? 许如月不甘心,偏偏要从林楚虞身上挑出错,可是瞧了半天,半分错都挑不出。 容庭又是林楚虞的表兄,她也不敢太放肆惹上容庭,她咬了咬唇:「听说楚虞姑娘处置了家中私通外男的姨娘,楚虞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本事。」 林家家丑,她还偏偏就提了。 阴氏面上一僵,不愉的看了眼许如月,许丫头的心思她明白,可在大庭广众下提起这种事,难免不懂事了些。 阴氏正要开口将这话揭过去,谁知她那一向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儿子忽然就皱着眉头道:「林家家事,你掺和什么?」 楚虞怔了一下,扭头看了淮景阳一眼,淮景阳安抚的朝她笑笑。 她弯了弯眼角,面上没半点不愉快,和气的朝许如月道:「许姐姐要是想知道,过会儿我再说给你听?」 「你……」许如月噎了一下,谁、谁要听她家这些私通的丑事啊! 楚虞淡淡的撇过脸,没再同许如月说话。 淮景阳给她倒了一盏茶,动作轻慢的推了过来,面上有些懊恼:「那丫头不懂事,不是故意让你不痛快的,你别往心里去。」 楚虞轻笑了下:「淮哥哥何必给我赔不是,不碍事的。」 二人相视一笑,便不再提及此事。 对座上那位自打进来后便没怎么开过口的男人紧紧盯着淮景阳推给楚虞的这盏茶,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儿。 容庭沉着一张脸,突然不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看林楚虞笑的那模样,男人忽然生出一种将她嘴给捂上的坏心思。 看她还笑不笑的出来。 许如月紧紧扣着杯沿,又气又难过,淮景阳什么凶过她,竟然为了一个林楚虞凶她! 座上的几个姑娘谁不知道她对淮景阳的心思,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她呢! 许如月咬了咬牙,甩手起身委屈道:「姨母,月儿身体不适,就先回了。」 阴氏没留她,反而让身边的妈妈送了送她,许如月心里头难受的紧,姨母竟然不留她。 她立在原地看了几眼淮景阳,可淮景阳还在同楚虞说着话,压根也没往这儿看一眼。 许如月觉得实在丢人,便匆匆离开了。 闹了这么一出,这风该往哪儿吹,众人皆知。 原本几个受邀前来的姑娘都还拿不准淮家的意思,但就刚刚看来,淮夫人显然是更喜欢林楚虞的,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 淮平不喜这种女人家的茶会,但今日是容庭来了,他这才抽空到这儿坐一坐,不多久二人便谈起生意来。 但淮家毕竟是做官的,也不好说太多。 v第四十七章 幸而这茶会早早散了,缘由无它,正是容庭往这儿一坐,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阴氏便称头疼回了屋,主人家一走,其余人自然也跟着回了。 淮景阳犹犹豫豫的想再陪楚虞走一段路,可那容庭抱手倚在门边,显然是在等她,淮景阳也不便再同她多说一句。 楚虞嘴角弯起,神情十分轻快:「淮家厨娘做的糕点味道正儿,我今日饱了口福了。」 淮景阳闻言一下心情大好,这厨娘还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当初阴氏还念叨他浪费银子,如今想来,花的真值。 淮景阳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鬓边:「楚妹妹喜欢的话,我让人送到林家去,或、或者你要是愿意,大可以常来,反正我娘也喜欢你……」 最后一句,淮景阳小声的说。 楚虞轻轻点了下头,好笑的弯了弯眼睛。 这个淮景阳可真是难得心思单纯,鲜少有男子说话还会脸红的。 楚虞笑着偏过头,正好瞧见容庭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楚虞嘴角一顿,生生将那笑意敛了敛。 淮家的竹林幽静,她方才那么一耽搁,众人早就离去,这会儿小径上只剩她和容庭一前一后的走着。 容庭脸色阴沉阴沉的,缄口不言,但还是放慢脚步跟在楚虞身后。 走了两步楚虞实在憋不住,从他到这儿之后,便一直盯着她瞧,瞧的楚虞方才在席上头都不敢抬。 实在不知是哪里又得罪他了! 楚虞脚步猛地一顿,连带着身后的人也停住脚。 她回头皱着眉打量容庭半天,容庭毫不避讳的让她看,那直白又坦荡的神色,楚虞败下阵来:「我真的没和淮家走太近,也是外祖母怕我在江南受欺负才让淮夫人帮着照看我。」 楚虞停了下,小声嘟囔着:「而且你大可以不必担心,不会丢路家脸面的。」 跟他那些风流事比起来,她这和淮景阳说两句话怎么了? 容庭眉心微微皱起,明知道这丫头占理,却还是忍不住找茬:「你怎么知道不会丢路家的脸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怕让人笑话!」 楚虞缓了口气,生生将心里的不愉压了下去,好声好气道:「劳庭哥哥挂心了,不过庭哥哥不必担心,我回京就和外祖母说,我中意淮三哥哥,应了这门婚事。」 容庭默了半响:「你真喜欢淮景阳那小子?」 楚虞想也不想就点了头:「淮哥哥为人清正,也尚未纳妾,房里又没有通房,淮夫人待我也好,我若是嫁了,外祖母也乐的高兴。」 听林楚虞这么几句话说下来,容庭的眉头不舒展,反而皱的更紧了。 他胸膛微微起伏了几下:「没纳妾没通房就好?老太太高兴你就嫁?你倒是草率。」 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他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那日在林家,你不是也说淮哥哥好?」 容庭一顿,想起这事脸色更不好了,他还就非要挑淮家的不好了,以免这丫头草草将自己嫁出去。 「淮家定居江南,你若是嫁就得远离京城,老太太舍得你?」 说起这事楚虞嘴角缓缓扬起:「淮老爷升了官,再过几月,淮家就要迁往京城了。」 「……」 楚虞以为容庭不说话是也觉得淮家不错,想到不久她就该谈婚论嫁,若是快的话,今年她就能出阁了,楚虞面上不由都染上了喜色。 想到这儿,楚虞脸上难得带着些小姑娘的羞涩:「淮三哥哥人好,那时候淮家又与容家离得近,外祖母还能给我撑撑腰,庭哥哥你说呢?」 小姑娘两眼亮闪闪的看着他,似是想从他这儿听一句认可的话。 容庭紧紧抿着唇,就在楚虞期冀的目光下,缓缓道:「我说?」 容庭不知怎么心下一股郁气,结成一团乱麻:「你才多大就想着出嫁,再晚两年正好,我瞧就是老太太瞎操心。」 说罢,容庭抬脚越过她。 「……」 楚虞抿了抿唇,容庭一定是同淮家有过节,他这个人最记仇了。 路临实在摸不着头脑,公子向来不喜那些坐在一块话家常的小宴,平日里几乎来给路家下帖子的,都让闻妈妈一一回绝了去。 怎么今儿个推了生意,跑去淮家吃茶去了? 去就去了吧,还一肚子火气的回来,路临不敢招他,离的远远的,生怕受到殃及。 可他想躲,容庭却没让他躲。 椅上的男人忽然抬眸看向他,直看的路临一背的冷汗。 「你说淮家有那么好?」 他狠狠蹙了下眉头,似是真在寻思这个问题。 路临打量着他的脸色,犹豫的点了点头:「是、是挺好。」 容庭斜睨了他一眼:「淮景阳也好?」 路临忽然不出声,抬头盯着容庭瞧,越瞧越觉得不对劲。 这几日公子时常问他楚姑娘的事儿,还问林家的事儿,从前公子可不爱搭理这些。 从何时起的… 哦。 路临一拍脑门,对了,就是从林茹姑娘和楚姑娘在路宅门外动手受了伤,那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公子这人反反复复的没个定性,有时看着对楚姑娘还挺上心,有时又不爱搭理,路临一直便没将这当回事。 容庭这么一等等了许久,不耐道:「我问你话,哑巴了?」 路临吞吞吐吐的,来回抬头低头瞧一眼容庭,就在男人耐心尽失,眼看着就要发飙时: 「公子是不是,挺喜欢楚姑娘的?」 路临嘴笨,他就想问公子是不是对楚姑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想了半天,自以为委婉的问了这么一句。 他紧紧盯着容庭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只见椅上的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在某处,面上一愣,似是被路临问懵了。 反应过来后脸色阴沉沉的,就在路临等着承受公子的暴怒时,又见他紧紧抿着的嘴角猛然一松—— v第四十八章 连带着僵直的背脊都软了,吱呀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那双一笑起来就略显玩世不恭的眸子难得沉着冷静,比他两年前初回路家接手家业时,还要认真。 过了不知有多久,路临腿都麻了,小心翼翼的挪动半分,险些错过公子脸上划过的一丝—— 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笑的路临毛骨悚然的。 容庭解下腰间那块路字腰牌在手上把玩,忽然啪嗒一声反扣在桌案上,声音冷清里含着些许笑意。 「你说,我要是跟老太太抢人,她是不是得气死。」 路临愕然,以为公子太平日子过腻味了,又想和容家对着干,这才打起楚姑娘的主意,路临心里忍不住为楚虞……点了一炷香。 忽然,椅上的人又问:「你说,我和淮景阳,谁……」 容庭蹙了蹙眉头,一下想不起要怎么问好,他思索半天:「谁更讨姑娘喜欢?」 「……」 路临更想为自己点一炷香。 他艰难的扬起嘴角:「当然是公子您。」 那红袖苑的姑娘,不是个个都削尖脑袋想往他怀里钻么? 容庭倨傲的弯了弯唇:「也是。」 近日的林家可谓热闹,前有递了帖子想要拜访林家的几家小姐,后有从淮家和路家送点心来的下人。 这其余的楚虞都觉得实属正常,没往心里去,可路家怎么回事? 瑶竹一脸担忧,抱着那刚送过来的食盒忧心道:「姑娘,二公子打的什么主意,不会又要找姑娘麻烦吧?」 邹幼接过,打开食盒一瞧。 呵,日日都送不一样的果茶,同淮家送来的糕点正好相配呢。 邹幼倒是不以为意:「二公子也没那么坏,上回不是还是他帮着,姑娘才能除了胡氏么?」 瑶竹一想也是,便没再多虑。 反而是楚虞紧紧盯着那一壶果茶,眉头紧锁。 忽然,陈叔那低哑的声儿攸的传来,在门外喊道:「姑娘,那容公子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楚虞正往发髻上插簪子的手一顿,随意簪了支珍珠步摇就起身过去。 楚虞不急不缓的走到前院,老远就瞧见不正经的坐在主座上的男人,整个身子歪倒在一边,胳膊撑着扶手,一副要多欠收拾就有多欠收拾的模样。 楚虞步子顿了顿,脚步都慢下来。 若是别人这么坐着,定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但偏偏这人是容庭—— 就只剩销魂二字能描绘了。 楚虞蹙了蹙眉,刚踏进前厅,正要开口问声庭哥哥好,容庭就正了正身子,先她一步道:「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 楚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也没通房没纳妾,老太太再怎么说也是我亲祖母,要是回了京,我岂不是离得更近。」 楚虞更错愕,直等着他往下将话说完。 容庭看着她那双因为一时疑惑而瞪大了的眼睛,弯着唇角,声音都放慢了些,像是有意要勾引人似的。 「要不,给哥哥当媳妇儿?」 容庭说完话后,厅内一时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楚虞瞪圆了眼睛,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看着他,这眼神让容庭有些不快。 楚虞只觉得这人疯了,她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邹幼的声儿:「二姑娘?」 楚虞一怔,循声望去,林悦儿正扒着门,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她的目光在楚虞身上停留一阵,随即飞快的看了容庭一眼,面色复杂,一声不吭就跑了。 自打胡氏死后,林悦儿便许久不出房门,没想刚一踏出院子,就能撞上这么一出。 她有些出神,路家那位,对林楚虞有意思。 被林悦儿这么一扰,楚虞的心也七上八下的,她扭头略带怒意道:「庭哥哥,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你倒是没事儿,但我一个姑娘家,要是让旁人会出了不该有的意思,我还如何嫁人。」 容庭很快蹙了下眉头,原本吊儿郎当坐着的身子直了起来,微微上挑的双眸眯了眯,站起身来道:「嫁谁,淮景阳啊?」 楚虞犹豫了下,低低应了声, 男人站起来宽大的影子罩在她身上,楚虞莫名其妙的觉得压抑,不由退了小半步。 就听他又道:「你嫁给我,不比嫁给淮景阳好?」 楚虞下意识拧眉,论相貌家底,自然是容庭更胜一筹,但要是择婿… 楚虞睨了容庭一眼,嫁给容庭,难不成是要同那些娼妓共侍一夫? 想到这儿,楚虞不由打了个冷颤。她虽没答容庭对话,可那脸上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容庭不由一滞,整张脸迅速的暗了下去。 「真喜欢淮景阳?」 楚虞犹豫片刻,想起淮景阳那张脸,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挺喜欢的。」 容庭紧紧抿着的唇角蓦地扯出一抹笑来,原本来这儿之前打算好的话,到了嘴边绕了个弯,他忽的一笑:「行。」 说罢,便径直擦过楚虞,大步流星的绕过长廊,连个背影都不留。 邹幼捧着茶来的时候容庭已经走了,她端着这原本要给二公子的茶走到楚虞身侧,就瞧见她们家姑娘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虞蓦地回过神来,像是在掩盖失神似的,匆匆从邹幼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茶下肚,这才彻底回过神。 她想明白了,路家一定跟淮家有过节,容庭明知道外祖母有与淮家说亲的意思,还偏偏要到她面前说什么嫁给他。 分明就是想让淮家不痛快。 容庭这个人,最记仇了。 楚虞想着有些愤懑不平,他凭什么拿她当棋子下? v第四十九章 不过这样想开了之后,楚虞心下陡然一松,原本那点紧张也消散无余。 她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道:「薛家下的帖子,可有指名道姓邀谁去?」 常口的薛家,祖上曾出过太傅,至今仍倍受尊敬,如今家中虽无人做官,改而从商,虽是掉了些价,但薛家的生意做的那叫个大,是江南一带唯一能和路家相提并论的人家。 那个薛秦氏最会同后宅打交道,这附近的各家夫人,无一是她不相熟的,后日她要办场塞马球,便邀了好几家的夫人姑娘前去。 邹幼忙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并未,但这前来下帖之人的意思,明摆着是让姑娘去。」 楚虞低声应了下:「让林悦儿也去。」 否则,倒像是她这个长姐趁着家中无人做主欺负人了。 薛家有一座十分宽敞的马场,就连备上场的马都是名贵的品种,这排场,可算是大了。 前来赴约的小姐三三两两下了马车,都往高台上走去。 是薛秦氏在那儿,理应去打个招呼的。 薛秦氏这次也不过是听闻淮家看上了林家大姑娘,她实在好奇得紧,就下了帖子,想瞧一瞧这个林家大姑娘。 之前就听说是个见不得人物,小小年纪竟能将家中的姨娘处置了,一手握着后宅的对牌,一手又保持着林家的生意。 可她今儿个这么一瞧,确实有些惊艳到了。 原本以为是个长相英气的姑娘,不料确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那水做的眸子,一股子江南的韵味。 秦氏很快就让楚虞坐下,还安排在了自个儿边上,她瞧这个林楚虞是越瞧越喜欢。 怪不得阴氏中意呢。 高台另一侧坐着两个男人,二人身侧皆有一女子端茶倒酒。 其中着青灰色衣袍的那人是薛家的六公子薛烩,他与容庭算得上是志趣相投,二人都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薛烩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将刚剥好的杏仁全倒进嘴里,隔着一道珠帘看自个儿母亲与一个面生的小姑娘其乐融融的模样。 薛烩蹙着眉头,她看不清那姑娘的模样,便嫌弃道:「你瞧,我娘哪是赛什么马球,分明是想让我成亲,每回都这样,她也不嫌腻味。」 容庭顺着他的目光一瞧,眸子暗了暗,冷着声音道:「你倒是想的挺美的。」 容庭这阴阳怪气的,薛烩没往心里去,这阵子容庭这家伙像是吃了炮仗似的,逮谁怼谁。 听路临那家伙嘴碎说是被哪家姑娘给拒了,薛烩着实有兴趣,容庭这厮眼高于顶,还有他看得上的姑娘? 薛烩正这么想着,就见容庭眼睛一眨不眨的往马场看去,哟,这不是方才坐在他母亲身边的小姑娘么。 薛烩勾着唇笑:「这姑娘要赛马球啊,彩头可是九珠凤尾簪,我娘可是下了血本呢,小姑娘这是是瞧上了彩头呢。」 容庭听了一耳朵,就见赛场上,三人僵持的站在那儿。 许如月拉了下淮景阳的袖子,撅着嘴道:「表哥是我叫来打球的,可不能变卦!」 淮景阳为难的看了眼楚虞,他并不知许如月要对打的是楚虞,否则他就不来了。 楚虞看出他的为难,只朝他粲然一笑:「不碍事,淮哥哥可别让着我。」 从前顾颜马球打的好,楚虞幼时便同她学过。 不过现下二对一,实属不公。 看出了场上的僵持,容庭往薛烩腿上结实的踹了一脚:「你去,帮她。」 薛烩正喝的高兴:「你怎么不去?」 容庭勾了勾唇角:「我要是会,还用得着你。」 薛烩嗤了一声,这公子哥徒长一张俊脸,可却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连个马球都不会打。 薛烩一边不情愿的起身一边随口嘟囔道:「我说,你那个求而不得姑娘不会就是她吧。」 容庭手上动作一顿,没回他话。 薛烩很快就换上了衣物上场,这薛家六公子一下场,便将众人的目光都聚拢了些。 待走近了薛烩方看清楚虞的模样,他脚步一顿,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忽的肃然起来。 他那个惯会给他找小家碧玉的娘,终于找了个对他胃口的姑娘。 这模样生的,反正是如了薛烩的意了。 楚虞只当薛烩来救场的,对他倩然一笑。 薛烩扬着下巴道:「这彩头我肯定能赢回来,到时候送你。」 楚虞忙点了两下头,她倒不是看上了这彩头,而是太久没沾马背,实在有些手痒了。 谁知这场马球薛烩不知怎的,回回接不住球便算了,还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引的高台上众人都觉得好笑。 这薛六公子,酒吃多了吧。 薛烩懊恼的从马背上下来,见楚虞脸上没半点不快,他方松了口气,灰溜溜的跑回高台上。 薛烩喘着小气儿道:「你真该下去瞧瞧,那姑娘长的真是俊,尤其笑起来,你知道那戏本子里说的狐狸精么,也不过如此。」 容庭笑着睨了他一眼:「所以你就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了?」 薛烩一滞,觉得丢人没再吭声。 场上,许如月拿着那镶着九颗彩色琉璃珠的簪子,抬起手在阳光下瞧了瞧:「这簪子真好看,楚虞妹妹也想要吧?」 淮景阳抿着唇看了楚虞一眼:「要是你喜欢,我做支一样的给你。」 许如月笑容一顿,只见楚虞轻轻扬着嘴角,云淡风轻道:「也没很喜欢,我那儿倒是还有许多别样的步摇和钗环,若是许姐姐喜欢,回头我找人给你送去。」 许如月咬了咬牙:「不用。」 楚虞回了后院特地设来给人换衣物的厢房,换回了方才穿的水青色广袖裙,一出门就撞见在外头等着她的许如月。 楚虞知道许如月看自己不痛快,也没想着要招她,便当做看不见似的要从许如月身边走过。 许如月急忙叫住她:「林楚虞,你都有容庭了,做什么还要一直纠缠着表哥不放?」 楚虞脚下猛地一顿,回过身去,本要问许如月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从林悦儿那儿传出来的。 「许姐姐慎言。」楚虞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便抬脚出了后院。 v第五十章 许如月不甘心,在原地拽了拽两侧的裙摆,提步跟了上去。 她小跑拦在楚虞面前,拽住她的手腕,红着眼睛哀求道:「你没来之前,表哥本是我的,我求你了,你别跟我争。」 楚虞紧着眉头要拨开她的手,许如月便拽着愈发紧,就着旁边这一处池子道:「你要是执意纠缠他,那我就从这儿跳下去,表哥要是知道是因为你,他肯定是更心疼我的。」 许如月执拗的想让楚虞离淮景阳远些,以为这样淮景阳娶的人就会是她了。 这池子也不知道有多深,许如月显然是不敢跳的,连脚都忍不住往前缩了缩。 楚虞莞尔,知道她不敢跳,便要将手腕从她手中挣开。 许如月不知发的什么疯,往后一退,顺势就将楚虞往池子里推。 楚虞反应过来后只稍稍侧了侧身子,许如月一下往前扑了个空,没停住脚。 哗的一声,荷池溅起的水花一下打湿了楚虞的衣裳。 楚虞愣了一下,实在无语极了,但看许如月一点水性也不会,在池子里扑腾半天,她也不能就此离开,便只好蹲下拉她一把。 谁知许如月害怕的越扑腾越远,楚虞愣是连个袖口都摸不到。 她抿了抿嘴,许如月这蠢货,胆子小成这样还敢信誓旦旦说自己要跳下去。 不过气归气,人还是要救上来的。 楚虞弯腰将脚上的绣鞋脱了,正要下水时,手腕被人从后面拉住。 那人就把她往后面拽了一下,楚虞生生退了好几步,接着一道砖红色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楚虞都没来得及看清人,他就干脆利落的下了水。 虽是没看到连,但她知道是容庭。方才高台上那么多公子哥,就他一身砖红色的衣袍,还束着镶着金边的黑色腰带。 不可谓不显眼。 只是这人一声不吭就跳下了水,着实把楚虞下一跳。 容庭下水后拽住许如月的胳膊,许如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整个人都扒在容庭身上。 「救我,救救我……」她哭喊着不肯撒手。 容庭蹙着眉头,颇为嫌弃的将她拖上岸,一点儿不怜香惜玉的将人丢到了硬邦邦的石板上。 虽说是春季,但这池水凉的透心,许如月坐在地上直打颤,还低声呜咽着,看起来倒是让人心疼。 淮景阳来的时候便是这么一番景象,他忙叫身边的小厮拿来披风,匆忙将许如月狼狈的身子遮上。 他一抬眸就看到楚虞放在一边的绣鞋,淮景阳拧了拧眉,实在不知这是怎么个情况, 许如月直拽着他的衣袖哭:「表哥……」 淮景阳下意识看了楚虞一眼,将手臂从许如月怀中抽出来,转而看向浑身湿透的容庭。 容庭面色不好,不是一般不好,是十分难看。他没理会淮景阳的眼光,侧身冷冷道:「我刚才要不来,你是想自己跳下去?」 楚虞抿了抿唇,看他额前两缕头发湿哒哒的,抬手就将帕子递给他。 容庭没接,反而蹲下身子将她的绣鞋放置她脚边,没好气道:「穿鞋。」 这么一听,淮景阳方知楚虞这是要下水救人,面色陡然一松。 许如月还在哭,哭的淮景阳心烦意乱的。 那头秦氏听人说后院出了事儿便急急赶过来,谁知却看到容庭浑身都湿透了。 秦氏不敢怠慢容庭,忙叫人备了两身衣裳,带他到厢房换上。 容庭一双眼睛都盯在楚虞身上,秦氏这才发现林家大姑娘的长裙也湿了一半,来不及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叫人多拿了两身,让楚虞和许如月换上。 秦氏让人拿来的这身衣裳有些大了,楚虞穿的别扭,不过也只能将就着。她一出门就撞上容庭从对面厢房出来,不知怎的,楚虞有些心虚,下意识就将脚缩了回来,当着容庭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楚虞抵在门上犹豫了半响,懊恼的皱了下眉头,她为什么要怕容庭? 许如月是为了害她自个儿不小心掉进水里的。 楚虞这么想着,忽然身后的门直接被人从外边推开,楚虞一时没防备,顺着木门被推开,往前踉跄了两步。 容庭已经换了身衣裳,不似他一贯惹眼的红色,而是一件贵紫色绣袍。 容庭扯着嘴角一笑,原想好声好气说的话,到了嘴边一拐弯:「就为了淮景阳?」 他话里带着十足的嘲讽,听的楚虞下意识就抿紧了嘴角。 确实是为了淮景阳,楚虞没回他的话。 容庭气急了,他容家养大的姑娘,凭什么就这么许给淮景阳了? 淮家配得上么? 「林楚虞你瞎了?淮景阳哪儿好,还有个心思不正的表妹,你瞧他方才紧张的那样,要是那姑娘真出什么事儿,你说淮家护你还是护她?」 楚虞撇过脸去,显然容庭说的话她早就在心中想过一遍了。 不过,外祖母自幼就要她熟记三从四德,女子出嫁从夫,既然嫁到了夫家,为夫君纳妾也是分内之事。 在她看来,不管是嫁到谁家,都免不了要为夫家纳妾,既然免不了,与其嫁给那些贪恋美色心术不正的人,还不如淮景阳来的好。 楚虞小声驳他:「庭哥哥近日清闲,都操心我的亲事了,八字没一撇,暂且还不要你操心。」 容庭一滞,想说那日本打算说却又没说的话,可却迟迟说不出口。 本来那日他从林家离开后便不再想这事儿,他容庭,还不至于强求一个心里装着其他男人的姑娘。 他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要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可今儿个再一见,容二公子心里又不得劲了。 哪哪都不得劲。 尤其是听薛烩那厮说林楚虞好时,他总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容庭一下也没想出来。 容庭憋着一口气:「我为什么不能操心?」 楚虞睨了他一眼,容庭犹豫着道:「你也不是非要嫁给淮景阳,老太太逼你嫁了?你急什么,多看几家不好?」 就在楚虞狐疑的目光下,容庭厚着脸皮道:「比如路家,家底厚,没人拘着你,你也不用总端着,成日摆着个温柔端庄的模样,我都替你累得慌。」 楚虞:「……」 她脸上半分浮动都没有,清清冷冷的:「你跟淮家有过节,何必拿我当棋子,想让淮家不痛快的法子多了。」 v第五十一章 容庭面上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索性沉了下来:「你觉得我上回跟你说的,都是假的?」 容庭这么一问,楚虞忽然有些底气不足,也有些慌张。 她定了定神:「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再不过去,淮夫人该担心了。」 楚虞说着就要回到马球场上去,只还没走到门口,又听男人在身后说话,语气似乎软了下来。 「林楚虞,你再想想。」 楚虞哪里还敢想,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脚,脚步匆匆的往高台上赶。 秦氏亲昵的招手让她过去坐着,楚虞往边上一看,许如月还没来。 方才闹了那么一出,许如月心里委屈又生气,可换了身衣裳出来,看到淮景阳在门外等她,她这些小脾气便一扫而空。 许如月笑着小跑过去,晃了下淮景阳的手臂:「表哥,那池水可冷了,我方才真的吓坏了,都是林楚虞,要不然我也不会……」 「如月!」淮景阳沉下脸,不动声色的将她推开了些。 许如月与他青梅竹马,自小就认识,淮景阳很清楚这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也知她对自己的心意。 可淮景阳也当真拿她当妹妹看,明里暗里拒过她几次,可谁知她不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 「今日你怎么落的水你自己清楚。」 许如月脸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辩解,可淮景阳素日里都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难得这样板着脸教训人,她还真有点怵。 「从前我不直说,是想给你留面子,你若是再耍这些心眼,不仅丢了你姑娘家的颜面,也丢了我淮家的人。」 许如月怔住了,红着眼眶想拉住淮景阳的衣袖,他却飞快的躲开了,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许如月在身后喊了句:「你对林楚虞好,可人家还有容公子疼着呢,未必就将你放在眼里,表哥别一颗真心错付了人!」 淮景阳脚步一顿,又匆匆离开。 不知是不是被淮景阳戳穿了,许如月再回到高台上时整个人蔫蔫儿的,耷拉个脑袋,林茹凑身过去:「我同你说的,容庭和林楚虞的事儿,你跟淮三公子说了?」 许如月猛地抬头瞪了林茹一眼,还不是她乱嚼舌根,要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沉不住气去找林楚虞。 林茹懵了一瞬,不敢再自讨没趣。 可这话可是林悦儿告诉她的,应当不会错啊。 她抬头睨了眼坐在秦氏身边的林楚虞,心下有些嫉妒,凭什么,她和淮家攀上关系,连秦氏都高看她一眼。 可林楚虞却得寸进尺,一边吊着淮景阳,一边却又勾着容庭! 忽然,路临掀了珠帘走过去,将一只梨花木做的盒子搁在楚虞面前。 这旁人看不清,秦氏却是看清了。 她不由笑道:「这簪子可漂亮啊,比我精挑细选的彩头还要精。」 路临尴尬的朝楚虞一笑:「楚姑娘,我们公子说输了彩头不要紧,姑娘想要的,他能给更好的。」 楚虞一怔,下意识朝珠帘另一侧看去。隔着那道帘子,容庭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直看的楚虞心下发慌。 秦氏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只知道这林家大姑娘养在了容庭亲祖母膝下,就是这层关系在,否则她也不会如此亲近林楚虞。 秦氏感叹道:「容公子与楚虞丫头,可真是兄妹情深,有这么一个兄长疼着,是福气!」 楚虞抿着嘴,扯了一丝笑,好似真像秦氏说的那般,当真是兄妹情深了。 淮景阳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支簪子,突然想起许如月那几句话。 怪不得,怪不得容庭总对他抱着一种敌意,现在倒是解释的通了。 珠帘那侧,薛烩歪倒的坐在一旁,啧啧两声:「真喜欢啊?比红袖苑的姑娘还要喜欢?」 容庭冷不丁斜了他一眼,没吭声,可这神情也分明应了薛烩的话。 薛烩看热闹不嫌事大,好不容易能逮到嘲讽容庭对机会,他自是不会落下的。 「那不是你家里的妹妹么。」 薛烩笑着说:「你现在看上人了,早干嘛去?」 容庭看向另一处的淮景阳,不屑的弯了弯嘴角,颇为不羁道:「我容庭看上的人,晚些怎么了?」 「晚些也是我的。」 薛烩咽下一口果酒,不知怎的,打了个寒颤。 薛烩脸色复杂的看了眼容庭,想说他一句没皮没脸,但瞧见容庭那俊的不成样的脸,又咽了下去。 楚虞端着身子坐着,一场场马球赛看过去,生生将她原本那点意思给磨没了,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场,秦氏还拉着她又讲了许久的话。 说来说去,问的全是京城容家的事儿。楚虞不动声色的接了她的话茬,也陪她闲聊了两句。 秦氏也瞧出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强将人留着。 林家还有一堆破事未处理,楚虞也不想久留,带着邹幼快快就离开了,生怕又被哪个想攀谈的姑娘拦住。 场外停放着许多人家的马车,邹幼方才分明是让车夫在最边上等着,未免马车太多不好找,她还特意嘱咐过了。 可这会儿,那本来该停放着林家马车的地儿却空荡荡。 邹幼懵了:「姑娘,这、这车夫也太不懂事儿了,就一会儿功夫都偷懒,待回了府,定要好好教训他两句!」 楚虞眉头一蹙,环视了一周确实是没瞧见人,她正打算往回走,却见迎面而来的容庭。 楚虞心下一个咯噔,现在看到容庭,她就怵的慌,生怕他再说些不着调的话。 楚虞立即背过身去,邹幼不明所以,还以为姑娘这是没瞧见,特意提醒她:「姑娘,二公子来了呢。」 楚虞烦躁的闭了闭眼,容庭已经走到她身后了。 容庭看着这丫头的后脑勺,含着那不着调的笑意道:「你知道这离清河巷多远么,你要是两只腿走回去,明日你都到不了。」 楚虞刷的一下睁开眼,忽而转身瞪着他:「是你让车夫走的?」 正说着,一辆宽敞的马车缓缓而至,马儿一个仰身,停在了楚虞边上。 容庭反正现在是脸皮也不要了,听楚虞这般怒问,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下头,随后还特好心的问道:「你是要走回去,还是我顺道捎你一程?」 楚虞一口郁气憋在胸口,忍着不将邹幼手上捧着的梨花木盒子砸在这人脸上! 怎么会有这般没脸没皮的人? v第五十二章 楚虞扭头就走,说什么也不上容庭的马车。 容庭紧跟着上去,邹幼早就被这情况弄懵了头,不知这二公子怎么这样紧追着姑娘不放,还以为是二公子又要欺负姑娘,便紧紧挡在二人中间。 谁知却听容庭道:「你是要自己上去,还是我抱着你上去?」 楚虞脚下一个踉跄,幸而邹幼扶紧了她。 她瞪圆了眼睛:「庭哥哥这是做什么!你风流惯了不怕叫人误会,我怕!」 容庭点了下头:「那你自己上去,我家姑娘的名声可不能叫人嚼了舌根。」 他说着稍稍顿了一下,那双狐狸一样勾人的眼睛弯了弯:「我心疼。」 邹幼:「……?」 二公子说什么? 楚虞双腿僵住,也不再往前走,只是惊恐的看了容庭一眼。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迅速的在周围瞟了一圈,趁无人时小跑着过去,提着裙钻进了马车。 楚虞愈发觉得,容庭这是变着法子在折腾自己。 他如今这手段,可比从前要高明多了,他明知道她最看重什么,偏偏要拿捏在手中折磨她。 楚虞深深抽了口气,也是,容庭与老太太向来不合,怎么两年过去了,她竟以为他帮了自己几次,就算冰释前嫌了。 当真糊涂。 容庭看对面的丫头鼓着一张小脸,那愤懑的小模样叫人看着想笑。 「你可是在想,我这是在因着与容家不和,有意折腾你?」 楚虞闻言,抬头睨了他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她抿了抿嘴,气的话也不想同他说。 马车一颠一颠的,除了那车轮子的轱辘声,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楚虞垂着头,却愈发能感觉到一束炽热的目光打在自己脸上。 「我没有。」 他软着声儿说,话里还带着些许无奈,左右这丫头都不信他,他说再好听的话,她也只觉得他要害她。 楚虞眼睫微微一动,还是沉着气不肯抬头,大有一种就这么装死到清河巷的意思。 「是真喜欢你。」 马车一停下,楚虞立即就弯腰下了车,连头都不敢抬,若是仔细瞧,姑娘神色慌张,不似她故作出来的那般镇定。 她脚步都不停一下,比以往走的都要快,邹幼小跑才能跟上她。 一直到内院,楚虞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腿一软,扶着木栏坐在长椅上,紧紧捏住一边的裙摆。 邹幼张了张口,似想问不敢问的模样,但又觉得这问题实属荒唐,便咽了下去,换了句话道:「姑娘,那二公子是又欺负姑娘了?」 楚虞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应答,随后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就看我不惯,不碍事。」 那头比楚虞还晚些回来的林悦儿路过长廊,脚步生生一顿,不知是不是跟林茹说了那些话,她看到林楚虞时,竟有些心虚。 不、不过,她说的都是真的,林楚虞自己不检点,还怕旁人说道? 这么一想,林悦儿底气便足了些,目光从楚虞身上移开,目不转睛的就要越过她。 「林悦儿。」楚虞坐在长椅上,也没起身,就这么喊了她一下。 林悦儿犹豫的回过身来,十分警惕的看着她。 就见林楚虞笑着,语气轻和道:「下次要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嚼舌根,我就让院儿里的妈妈掌嘴,罚罚你了。」 林悦儿瞪大眼睛:「你凭什么?小心我告诉、我告诉族老,你趁家中无人做主,苛待我!」 林楚虞闻言只笑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林悦儿面前,似笑非笑道:「你娘与人私通,你有脸找族老?林悦儿,你到现在都没瞧清楚自个儿的位置,我能让你在后院锦衣玉食,也能让你吃糠咽菜穿破布衣,你要不试试?」 林悦儿腿软了一下,双手揪着帕子,红着眼眶道:「我、我错了,我下回不敢了……」 「姑娘,淮三公子来了。」摇竹走过来,看到这么个情况,不由放轻了声儿。 楚虞眉头一挑,倒是也不意外,方才淮景阳没来得及与她说上话,想必是为了许如月来的。 林悦儿趁这会儿功夫,犹豫着三步两步离开,楚虞没叫住她,她便扭头小跑回了院子里。 楚虞不急不慢到前厅去,淮景阳一瞧见她就立即起了身,手脚无措的犹豫了半响:「方才你走得急,我有话想说…」 楚虞朝他笑了下,吩咐邹幼倒茶,随后坐在主座上道:「淮哥哥请说。」 淮景阳犹豫片刻,唇角一抿,还是说了:「许如月是我表妹,我与她自幼一块长大,那丫头……许是因为这些情分对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才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这事不会有下一次,再有下一次,我也不会轻饶她。」 楚虞愣了一下,没想到淮景阳竟会同她说这些。 她嘴角弯了弯:「淮哥哥知道她对你存了心思,为何不娶了她,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想必阴氏也乐的高兴。 淮景阳憋红了脸:「我只拿她当妹妹看,若是要娶妻…」 他抬头飞快地瞥了眼楚虞,耳根都红了个遍:「自当要娶喜欢的姑娘。」 楚虞轻轻一笑,没去回他这番话。 淮景阳看她确实没因许如月的事儿而责怪他,便松了口气,走前又吞吞吐吐道:「我、我娘挺喜欢你的,若是你愿意,过些日子我便让她去京城,与容老太太说一说。」 楚虞扬了扬眉,她也没矫情的去问淮景阳要说什么,这去找老太太,自当是提亲的。 楚虞莞尔,低下头稍稍一想,再抬起头来就已经是扬着张笑脸回他:「好。」 得了准话,淮景阳心情大好的出了林宅,直往家中赶。 阴氏闻言大喜,她挺喜欢楚虞那丫头的,若是能早早订下那再好不过,当即就修书给老太太,说是下月便去京城探望她老人家。 这事就差临门一脚,与板上钉钉无异,楚虞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若是容庭知晓了此事,想必就善罢甘休了。 容家那头,闻妈妈正列了个单子拿去书房。公子回江南两年,却从未过过生辰,今年也不知怎的,忽然说要设宴。 闻妈妈当然高兴,动作麻利的拟了份名单,都是些平素里有来往的人家,她还特意邀了林茹,就在名单头一个。 v第五十三章 容庭走马观花的扫了一眼,直越过了林茹的名字,目光定定落在某个名字上,方才笑了声:「便这么定了。」 楚虞收到路家的帖子时心下毫无波动,大抵是因为外祖母修书来,让她早日回京,说是什么都比不上终生大事,林家这头的生意,叫人来打理就好。 楚虞这两日也正挑着日子回京去,左右在江南呆不到两日,她便也没那么怵容庭了。 「你去拟份礼单,从库房中挑,到时候送到路家去。」楚虞淡淡吩咐着。 四月廿一,正是容庭生辰,路家设宴的日子。 这是容庭头一回设宴庆生,来的人也不在少数,也多是与容家有生意往来的。 楚虞与几家姑娘约着一道过去,几人在路上就攀比着自家备下的礼单。 着黄衣的姑娘叫郭葵,家中也是当小官儿的,她手里拿着的这张路家下的帖子,还是母亲特意给她留的。 说是姑娘家大了,该出去见见世面,趁着这机会,说不准能看顺眼某家的郎君呢。 郭葵亲昵的挽着楚虞的手臂:「我听说你家哥哥最是风流,桩桩件件风流事儿,比话本子还精彩呢。」 楚虞笑了声:「你同我说说?」 郭葵平日在后院,别的事不做,就光缠着丫鬟们讲院儿外的趣事儿。 这容薛烩与容庭二人,那是个顶个的风流潇洒,长的又如谪仙下凡似的,自然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一路上,郭葵就兴冲冲将从丫鬟那儿听来的都一一说给楚虞听,她颇羡慕道:「我要是男子就好了,那便不要整天呆在后院里听妈妈们唠叨,我也去秦楼楚馆,搂着姑娘听曲儿看戏!」 几个姐妹闻言皆是掩嘴欢笑,骂郭葵没脸没皮。 楚虞亦是觉得好笑,心下将容庭那桩桩件件记在了心里,要是他再难为自己,就拿这些风流事堵他的嘴。 路家的宅子修的可谓阔气,许是整个江南都未必有人家能比得上,哪怕是高门大户,也没有要花大手笔去修葺一个宅子的, 郭葵不禁咂舌,这假山假水做的跟真的似的,那儿还有座搭着两边湖水的木桥,真是漂亮。 楚虞一下也看晃了眼,前两次她来,也都只是在前院走过,还从未来过后宅。 容庭果然是不肯亏待自己的人,连院子都废了这么大的心思。 忽而,木桥上出现一道鹅黄色的人影,郭葵瞧了半天:「那不是林茹么。」 楚虞循声望去,果真是林茹。她今儿个打扮的十分淡雅,但那身鹅黄色却衬的她气色极好,比往日里穿什么红的艳的要好看许多。 郭葵低声说:「你这位堂姐姐好像与路家这位掌事的有关系,听说不多就就要成亲了呢。」 楚虞扬了扬眉,实在觉得好笑,不知这话将来林茹该怎么圆。 宴席已开,郭葵拉着楚虞往席上走,早早听闻路家的菜品糕点比江南最有名的樊西楼还要出众,今儿个可算能尝一尝了。 只半道上,一青衣丫鬟拦住了楚虞:「这位姑娘,不知是否丢了枚荷包?」 楚虞下意识往腰间一看,原挂在那儿的锦鲤荷包还真不见了,这种亲自做的贴身物品,丢在外头要是让有心人捡去了,可是大麻烦。 她蹙了下眉头:「是丢了,烦请这位姐姐瞧见了能交于我。」 那丫鬟点了下头,犹豫的看了眼郭葵,郭葵愣了一下,识趣儿的退开了。 丫鬟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慢吞吞道:「姑娘,我们公子说,让姑娘亲自向他讨要,姑娘要是不去,他就、就将荷包日日挂在腰间去见人了。」 楚虞怔了一下,紧紧抿着唇角,半响冷下声儿道:「带路吧。」 路家的梅园偏僻,楚虞一路走来人愈来愈少。原本在冬季该盛开的梅花只剩残枝,使整个梅园看起来凄凉的很。 可偏偏到了最里头,又是一处泉水叮咚响,一下将方才那股子愁苦扫的荡然无存。 丫鬟匆匆退下:「姑娘自便。」 楚虞脚步一顿,径直穿过甬道,一眼就瞧见了倚在石桌边,手里拿着跟断枝,有一搭没一搭晃着的容庭,面上似有隐隐不耐,是他一贯的脸色。 他掀了掀眸子,随即正了身子,眉眼弯了弯:「过来。」 她吩咐邹幼在外头等着,这才抬脚过去。 楚虞扫了一眼石桌上摆放的糕点果子,那糕点做的很是精致,瞧着就是废了心思的。 待走近后她闻到一股梅花香味儿,这节气还能做出梅花糕,着实不易。 楚虞原抿的紧紧的唇角旋即一松,轻快的笑了声,如往日无异道:「庭哥哥今日生辰,怎么不出去会会宾客。」 容庭看她一副故作轻松的模样,也只是笑了一下,随后将桌上那几叠糕点推到她面前。 「你尝尝,不比淮家的差。」 楚虞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了紧,目光落在梅花糕上,垂着的头忽然抬起来,粲然一笑:「外祖母最爱梅花糕了,可这个时节,这玩意儿稀罕,要不庭哥哥多备些,等过两日我回京了,好让外祖母高兴高兴。」 容庭原本温和的脸上忽的一顿,面色一下清冷下来,半响道:「老太太催你回京了?」 楚虞也不笑了,直直对上容庭那双不算温和的眸子,眉间添了些肃然,轻轻嗯了声:「在江南久留,怕误了亲事。」 容庭默了会儿,稍后又问:「订下了?」 楚虞原想回还没,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点了下头。 容庭看了她半天,那双眸子像钉子似的扎在楚虞身上,她低下头,拿了块糕点轻咬了一口,一股梅花香在嘴里漫开。 容庭绷着的身子陡然一松,斜靠在桌沿:「当初京里都说你是我容庭的小媳妇儿,你要是嫁人别人,我不是成了笑话了?」 楚虞听他这话眉头不由一蹙,这话说的真牵强,当初众人的玩笑话,再加之容庭风流的名声,这事儿也不过一笑而过,怎么这会儿倒让他成了笑话了? 况且… 楚虞闷声说:「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 容庭扬了下眉:「我说什么了?」 楚虞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然将手中的糕点放下,捏着帕子点了两下唇角:「你说,这丫头我不要,谁要谁领走。」 容庭额间突的一跳,又听楚虞慢悠悠道:「你还嘱咐我,千万别打庭哥哥的主意。」 容庭微微弯起的嘴角僵了僵,这丫头还挺记仇,两年前的事儿记得清清楚楚。 「是么,我说的?」 就见男人不着调的扬起嘴角,十分不要脸道:「哦,我反悔了。」 楚虞:「……」 或许因为容庭这无赖的模样,楚虞心中生出一股郁气。 v第五十四章 她确实是气,当初因为容庭,她没少受折腾,好不容易长到十五岁大,到了该议亲的年龄,眼看着下半辈子该安稳顺遂了,这人又跳了出来。 思此,楚虞也没心思用什么糕点果子,直站起身向他讨要:「庭哥哥将荷包还给我吧。」 容庭敛了神色,那双平素里吊儿郎当的眸子难得认真,他就这么仰头瞧着姑娘:「你要是不高兴,打我出出气?」 容庭起身缓缓走近,楚虞心下一慌,下意识退了半步。 捏着帕子的那只手被捉住了手腕抬起来:「来,想打哪儿?你就是不动手,我也不会让你走的,这个便宜,哥哥让你占了,如何?」 楚虞心下一跳,慌乱的抽出手,还没等她缓过来,忽然就听到邹幼的说话声,似是有人来了。 容庭亦是眉头一蹙,谁这么不长眼。 不多久,闻妈妈便领着林茹过来,闻妈妈正笑眯眯的同林茹说话,她听后厨的几个丫头说,公子叫人备了点心送到梅园。 她一寻思,定是想邀林茹姑娘单独待着呢! 闻妈妈一扭头,那上扬的嘴角猛然一僵,林茹亦是瞪着双眼睛,脸上难堪又委屈。 她朝闻妈妈道:「想是妈妈误会了,容公子他、他心里已然没有我了,我也就不自讨没趣,耽误妈妈功夫了。」 说罢,林茹匆匆离开。 闻妈妈愣在了原地,心下将林茹的话又嚼了一遍,心里已然没有? 她再看一眼那处相对而立的两人,心下顿时了然。 她目光复杂的看向那个她向来不大喜欢的林楚虞,林茹这是被人截了胡? 闻妈妈目光沉下来,越看林楚虞越是看不惯,林茹可是她自家姐妹,这般对自家姐妹的姑娘,若是路家真娶进门了,那后院可还能安宁? 闻妈妈脸色不大好的走过来,还没来得及言语两句,容庭冷着声儿道:「妈妈年龄大了,不记得我说过路家梅园,不许旁人进?」 闻妈妈懵了一下,笑着说:「嗨,那是林茹姑娘,也不是什么旁人,老奴也是为了公子才将她带进来的。」 楚虞稍稍往边上走了两步,企图降低些存在感,这个闻妈妈是不大喜欢她,她能感觉到。 容庭瞥了一眼她的小动作,继而道:「不是旁人?我倒是不知道,路家何时多这么个人。」 闻妈妈怔了怔,彻底不笑了。 她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楚虞在,吞吞吐吐又没说出口。 憋了半响说:「那楚虞姑娘不是也在这儿?林茹姑娘怎就进不得了,公子可是偏心了。」 容庭眉头一蹙,闻妈妈说完这话也自知自己逾矩了,便撇过头也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就见容庭盯着楚虞瞧,姑娘正垂头看着鞋尖儿,对这头的对话充耳不闻。 只听他轻笑一声,不知是对谁说的:「是偏心,偏的没边了。」 「她要是想要,整个路宅都是她的。」 楚虞心下一震,飞快地抬头怒瞪了眼容庭:「你胡说什么。」 她再一顿:「谁要你的路宅。」 说罢,楚虞转身便疾步离开,只是走到甬道上方想起来,容庭还没将荷包还她。 邹幼看楚虞一脸郁闷的样子,小声问:「姑娘,您和二公子…」 楚虞眉头一蹙:「没有的事。」 邹幼张了张口还想问什么,可看她这个样子,便没再多问。 可看起来,二公子近日对姑娘可不一般呢,又是送点心又是送胭脂水粉,旁人都道兄妹情深,可邹幼一直伺候在姑娘身边,哪能不知道从前二公子对姑娘是个怎么样子。 而方才听了容庭那番话的闻妈妈迟迟回不过神来,直到楚虞扭头跑了,她方才讶然的瞧着容庭。 闻妈妈不由蹙眉道:「公子当真被楚虞姑娘迷了眼,看不上林茹姑娘了?」 闻妈妈问完还自说自话道:「老奴瞧着林茹姑娘好,乖巧懂事,是个贤内助。」 眼瞧着楚虞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容庭方转过身:「我何曾看上过林茹,从前我由着妈妈折腾,如今可不行了。」 闻妈妈张了张口,又听容庭缓缓道:「要是往后妈妈再往我这儿领女人,被那丫头瞧见了,我可真有嘴说不清。」 闻妈妈活了大半辈子,哪能不知道容庭这话里什么意思。 公子是她自小拉扯到七八岁的,一直尊她敬她,后宅琐事全交由她,也从不过问。 可以说,闻妈妈既是路家的下人,也是路家的主人。 容庭方才这是在隐晦的敲打她,闻妈妈听得出来,可也有些心寒。 公子可从不会这么跟她说话的。 闻妈妈失落的低下头:「是老奴操心了,公子的事自由公子自个儿做主,这梅园地偏,怕楚虞姑娘走错了道儿,老奴去瞧瞧看。」 容庭没说话,只微微颔首,闻妈妈默着一张脸就走了。 闻妈妈脚步匆匆,在前面不远处瞧见楚虞,她不由放慢了步子。 打一开始还没见过这楚虞姑娘时她就不大喜欢她,姑娘家家抛头露面,将家里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那都是男人该做的事,姑娘家就该呆在后院里安安静静才对。 再加之后来见了人,瞧她那一张勾人魂的脸,闻妈妈就更不喜了。 总觉得,那就不是个安分的人该有的模样。 何况她一直中意林茹,若是林茹进了路家的门,定是能待人温和,同她一起料理路家后宅,就更不喜林楚虞了。 闻妈妈边想边疾步走上去:「楚虞姑娘,楚虞姑娘。」 楚虞脚下一顿,看到是闻妈妈,她只疏离的淡淡一笑:「这位妈妈可有事?」 闻妈妈扬起脸:「嗨,这不是后院太大,地儿又偏,怕姑娘走错了路,特来送送。」 楚虞道了声多谢,便也没多余的话说了。 她这般不热络的态度,更让闻妈妈心生不满,林茹姑娘就不会如此,从来都是好声好气的说话。 闻妈妈哟了声,指向不远处的长亭:「想必姑娘没来过这儿吧,公子在那湖里养了好几只锦鲤,漂亮的很呢。」 楚虞一点兴致都没有,淡淡嗯了声,便又没话了。 闻妈妈面色有些僵硬:「姑娘要不去坐坐,老婆子我也有些话想同姑娘说道说道。」 都这么说了,楚虞不得不停下脚步,但一路她都在想自己落在容庭那儿的荷包,脸色便有些不耐:「妈妈请说。」 v第五十五章 长亭下,闻妈妈吩咐人上了茶水,楚虞缓缓落座之后,见闻妈妈也一并坐了下来,她不由抬头睨了闻妈妈一眼。 邹幼亦是觉得哪里说不上来,这个闻妈妈,看着像是路宅能说的上话的老人,想必在路家也颇有威望。 但再如何说都是下人,怎的就和她们姑娘一并坐下了? 闻妈妈瞧着面前的热茶,乐呵呵道:「这碧螺春可是春日刚摘的新叶,且嫩着呢,味道好,楚虞姑娘尝尝?」 楚虞敷衍的抿了一口,又听闻妈妈道:「嗨,说起来我一老婆子也是操心的很,这路宅偌大后院,都是我一个人操持着,就这碧螺春,都是我挑着选好了,公子向来不理会这些个琐事。」 楚虞朝她弯了弯嘴角,不动声色的听着,这闻妈妈像是话里有话。 闻妈妈亦是打量着她的神色,继而说:「姑娘你是我们公子的妹妹,也同他相识许久,我们公子是个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的很。」 楚虞放下茶盏,忽然就懂了这闻妈妈的意思,觉得这路家的下人实在有趣,操的这是哪门子的心。 想当初,她也是邹妈妈拉扯大的,就不见邹妈妈这般逾矩的,容庭可是太由着这些人了。 楚虞笑着说:「庭哥哥是个极好的人,待人温和,对我也好,我自是清楚的。」 闻妈妈一愣,忙否道:「不是,我们公子怎么会待人温和呢,想必姑娘是被他那张俊脸给懵了。」 她笑着,佯装不经意的说:「我们公子啊平日里根本不操心后宅的事儿,就爱往那秦楼楚馆钻,什么翠啊红的,公子就喜欢那样儿的。」 楚虞依旧笑着:「是么,那想必这宅子里有不少通房吧?」 闻妈妈一顿,迟疑道:「这、这通房虽然没有,可那些莺莺燕燕可不少,将来若是纳几房妾也未有不可。」 楚虞神色淡下来,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方说:「我原以为,妈妈一把年纪,又是当着路家半个主,应是明事理的。」 闻妈妈被她一唬,也沉下脸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我面前嚼舌根也就罢了,我与庭哥哥毕竟是一家人,可妈妈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了,那如何是好?做奴才的背后议论主子,一般人家,早发卖了,你仗着辈分情分都在,便这样坏规矩,岂不是辜负了庭哥哥的敬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路家的下人都如闻妈妈这般不守规矩。」 闻妈妈目瞪口呆,没想到楚虞竟敢这样同她讲话,一下说不出话来,她慌慌忙忙的站起来:「我、我这唠唠家常,没想姑娘这样认真。」 楚虞也站起身来,她身板小又瘦,在闻妈妈面前却毫不输气场,那双明眸肃然,淡淡道:「话说到这儿,妈妈心里该明白,这地儿虽偏,但我还是记得路的,不劳妈妈带路了。」 邹幼都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姑娘那几句话直将她说懵了,待回过神来赶忙追了上去。 颇生气道:「姑娘,那妈妈方才是故意说二公子不好,好让姑娘知难而退呢,真是太有心眼儿了!」 楚虞斜了她一眼,邹幼忙禁了声,一会儿又小声嘀咕道:「奴婢知道姑娘对二公子没意思。」 楚虞没回话,迎面就撞上了郭葵。 郭葵找了她许久,一见她就将她拉了过来:「你荷包找着了么?」 楚虞顿了一下,笑着说:「找是找着了,但被丫鬟弄脏了,她怕路家骂她,还特意求我饶了她呢。」 郭葵这下了然了,怪不得方才那丫头吞吞吐吐的。 郭葵没再提这事儿,倒是有另一桩事儿要说,不过她犹犹豫豫的,倒是让楚虞不免觉得好笑。 「什么话不能说?」 郭葵抬头瞄了她一眼,随后扬着下巴指了指这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儿的姑娘们:「大家都在说,淮家要去京城向你外祖母提亲了?」 楚虞一愣,这事儿还只是淮夫人嘴上说过,到底几时能去京城提亲还未可知,怎么就传到外头来了。 郭葵怕她受不住,还拽住她的手臂,吞吞吐吐道:「好像就因这事儿,许如月跳湖了。」 楚虞怔住,郭葵立即宽慰道:「这事跟你也没关系,你别往心里去,都是那淮景阳的风流债。」 郭葵换了口气继续说:「不过听说人没事,被淮景阳救上来了,这会儿在淮家躺着呢。」 楚虞恍惚了一下,有些失神:「那便好。」 郭葵还想说话,可看楚虞这般模样,她定是也知道许如月这一跳意味着什么了。 淮家不可能不管许如月的死活,不说她将来能不能嫁给淮景阳,淮夫人也是疼爱她的。 若是淮景阳执意要去容家提亲,许如月又想不开自尽了如何了得? 那淮夫人一定会顾全许如月,说到底还是自个儿的外甥女。 这回,可真算两难了。 不知她这么一闹,楚虞这亲还订不订的下。 郭葵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衣角:「你没事儿吧?」 楚虞摇摇头,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许如月若是真想死,淮景阳哪有机会救她,不过做戏罢了,这种戏码,曾经胡氏也没少演。 只是她也知道,这一闹,这门亲事想必不如意了。 而梅园那儿正自个儿不痛快喝着小酒的容庭听了这事儿,不由放下酒杯:「死了?」 路临顿了一下:「……没死,听说淮三公子将人救上来了。」 容庭挑了挑眉:「你去跟各地的码头说一声,谁敢接林家的人,往后就别做路家的生意了。」 「啊?」路临一下没反应过来,怎么就从淮家跳到了码头。 容庭啧了声,笑着靠在雕栏上:「去镖局也跑一趟。」 路临大抵知晓了容庭的意思,他温吞吞的应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公子,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忒不厚道了。」 用这种手段将楚虞姑娘困在江南,若是让她知晓了,指不定更气了。 容庭一腿屈起踩在长椅上,兀自倒了杯酒,嗤笑一声:「媳妇儿都没了,要厚道做什么?」 路临:「……」 说的很是有道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望族贵媳》卷一 作者:竹里 02、《望族贵媳》卷二 作者:竹里 03、《望族贵媳》卷三 作者:竹里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