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浮生辞》 第1章 火势之大足可焚尽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啊出人命了……” “咳咳咳,皇陵走水,快上报皇上――” 京城之内,皇陵一角,浓烟正从这儿散出,来势汹汹。 京城百姓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掌灯开门,睡眼惺忪地随着人们往起火之处涌去。 一霎之间,有浓烟滚滚,大火喧嚣,亦有灯火辉煌,人声如潮。 ―― 天命镯第三次挣脱她的手腕砸落在地,清脆的银铃声拉回思绪。 有伺候的丫头弯腰去捡,花颜却是先之一步弯腰将之捡起,再次套入手腕。 “长公主殿下……” “天帝是否唤了我?”花颜嗓音平静无波,指腹轻抚着光滑的镯面。 “天帝……未曾……”丫头紧了紧手指,稍稍退后了些。 花颜缓缓站起,弹了弹衣袖,执手从她身旁走过。 “长公主殿下,天帝陛下未曾……”她话音未落,便不见了花颜身影。 丫头猛地跺脚,提了裙子朝天宫跑去。 她一手托着天命盘,一手点着宫杖往天宫而去。 所过之处,皆有人向她点头示好,然她目不斜视,直直到了天宫大殿前。 朝仪未曾结束,她抬脚迈上台阶,却被无形的结界挡住。 花颜抬眼,透过闪着仙力的结界与他四目相对。 天帝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花颜心念一转间,宫杖恢复了原有的模样,是一根簪子。 她斜斜别在发间。 指尖触碰结界,有银光自指尖而出,将结界撕裂开来。 花颜抬脚进入。 进入里面,便能一瞬间听得他们所议之事。 “大火烧至天际,所过之处万物皆焚,生灵涂炭亦不为过,若未派人前去降雨,此一劫,将毁之殆尽。”须发皆白之人乃天帝之师,在九重天阙享有至高之地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亦不为过。 “皇陵所在之处,自有皇室庇佑,那天子不管,你却管它做甚?”此乃天师好友,也只有他能如此随意与之说话。 花颜脚步微不可见地停滞一会儿,问道,“皇陵?何方?” 大殿后骤然响起这么一道声音,众位仙家转头看去,联想到这皇陵与之关系,识趣地闭嘴。 天帝皱眉。 花颜低头,右手食指在天命盘之上的一根银针上拨动,银光流转间,花颜似乎知晓了什么,抬头直视天帝,眼神透了些许犀利,连一向平静的语气也微微颤抖着,“这就是你不让我参议的原因么?” “花颜……吾之意,你当知晓!五百年过去了,你还如此……” “那是我弟,不是你弟!五百年前,有人将之完好葬入皇陵,设阵困住魂魄勿让转世,是对他在世所做之事的所谓惩戒,我忍了,三百年前,有人将之碎尸万段,拆骨剖肉,荡其七魄,你让我忍了,五百年后,此时,有人欲将之挫骨扬灰,焚尽三魂,再无还生的可能,还要忍么?” 花颜字字珠玑,句句斩钉截铁,前世掌权多年的犀利在此刻终是破了飞升后一贯的温雅。 她心口起伏,显然气的不轻。天命盘受她心绪影响,不安地颤动起来。 众位仙家吸气,果然花颜还是那个花颜,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一点都没变,亦或者说,这五百年里,只有在面对她弟弟的事情时才有这样的情绪起伏。 花颜猛地握住天命盘,止住了它的颤动,转身快步离去。 “花颜!”天帝凌修倏而站起,挥袖间,一股强大的吸力自花颜背后传来。 她手上快速捏决,步伐不停,身后却留下一个透明的身影。 天帝见状,措手不及,赶紧将力道转向旁边。 可怜了旁边站着的诸位仙人们,纷纷被这气浪打倒在地,连声哀叹。 天帝气得发笑,真是好,敢分出一魄来承。 花颜再次捏决,那一魄化为一缕银光,倏而自她眉心潜入。 ―― 熊熊大火自皇陵而起,火光冲天,恍如白昼。草木皆为灰烬,夹杂着大火转腾而上,飘飘洒洒着落入皇城。 草木成灰,飘至皇城銮殿之人身上,正沾了黄袍,附其上,夜风卷起衣角翻卷,唯其不落。 有伺候之人以手轻捻,摘落又附上,皱眉,略有忧愁。 “捻它作何。这数朝更迭,亦终为灰烬罢。不如何。”朗声笑罢,拂袖而去。 皇城尽头,火势汹汹,燃烧着物件噼啪作响。 这一场大火,来得凶猛,救火的众人奔至皇陵时,顿时炙热的火浪扑面而来,使人心生胆怯,再不敢向前一步。 再多的水也无济于事,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汹涌翻滚。 “皇陵走水,缘何皇城之内未曾反应?” “起火之处乃数朝之前陵墓,未曾反应也当正常。” “火势如此之大,未免牵强。” 对方便不再说话,似乎叹息着,摇摇头进屋去了。 大火映照着房檐下的人脸色忽明忽暗,视线尽头皆是那一片大火。 “唉,悲也悲也,妒能之人世世皆有,终付之一炬啊。”有老者拄着杖,一如前者,感叹着进屋去了。 管它火势如何之大,这一场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明日天晓,依旧如梦一场。 有人站得离皇陵最近,袈裟加身,胡须皆白,他双手合十,闭眼轻喃,“长公主,愿你在天有灵,能晓这一方之事。” 火浪翻滚着打在身上,火舌几乎将之整个人卷入其中,待得退散而去时,他依旧完好如初,双手合十,岿然不动。 有白烟绕其周身,片刻后倏然离去。 ―― 没有天帝法喻,不得擅自下界。 花颜自天界打将下来,伤了至少百余天兵天将。 时隔五百年,她再次站在了曾经的皇陵。 在熊熊大火之前,她面不改色地踏入里面。 皇陵的建造格局她比谁都清楚,当初还是她亲自督建的。 建造完成后第一个埋的却是他们姐弟二人,何尝可笑不是么? 甫一踏入,她周身便有银光流转,将炙热阻挡在外,虽是如此,花颜额角还是渐渐有了汗珠。 这样普通的火,烧得是皮肉,天界的真火,烧的是魂魄。 然而以这样的大火对付小辞残缺不全的仅剩的三魂,已经完全足够了! 第2章 挫骨扬灰断其三魂 挫骨扬灰,断其三魂,这样的酷刑,那是对待万恶之人才用的呢。 当今皇帝,你又有何胆子敢将他如此? 没有他的一统天下,又如何有你如今的辉煌盛世? 花颜广袖下的手指紧握成拳,倏而抬手,拨动天命盘。 有银光自天命盘为中心向外扩散,片刻后传来回馈。 花颜皱眉。未感知到任何灵魂的波动。 深呼吸,捏决快速向前行去。 如果所料不错,主陵墓前的石壁常人是难以破坏的,这或许会成为最后一道保护屏障。 不到片刻功夫,她站在了主陵墓前,当场僵住。 石壁早已化为了碎块,火焰早已入了陵墓之内。 刚刚她拨动天命盘,意在探寻灵魂的存在,以为只是被石壁阻挡才未曾有何发现,却不料,真的什么也没有。 花颜颤抖着身子,天命盘不安地嗡嗡震颤着,天命镯不受她控制猛然自手腕滑落,向着当中的棺材滚去,不停地撞击着棺壁。 “不可能,我不信……”花颜踉跄着跑到棺材前,使了大力猛然将之打开。 “他早已魂飞魄散,如今大火肆虐,就是残存着什么,也早已焚烧殆尽。” 花颜猛然转头,是天帝凌修。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他早就已经没了是么?”花颜嗓音清冷,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凌修沉默不语。只静静注视着她。 谁知她忽而便扬声说道:“你说八百年后,待他洗去前世的所谓罪恶,便召回仙界,如今呢,天帝凌修,我是不是该怀疑你居心叵测?” 花颜猛然拂袖,有灵文不受控制地飞出,片刻后又隐了去。 “你不信我。从始至终,皆如是。”凌修垂眼,自嘲一笑,负与身后的双手互相紧握着。 花颜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笑得弯了腰,有晶莹自眼角滚落,她抬袖快速拂过,这才笑着答非所问道,“是啊,我们姐弟二人皆是那恶贯满盈之人,若真要说起罪恶深重,当该是我花颜才是。小辞做的,是他一国之君该做的,而我呢?谋权篡位,干涉朝政,步步为营,心思歹毒。小辞如今替我受了,你说,若我下地狱了,能否换得他再世?” “花颜!”凌修咬牙,伸手想要触碰她。 有白烟自花颜脚底环绕而上,若有似无。但凌修却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东西。 他眼里闪过一抹凌厉,当即出掌,目标是那抹白烟。金光霎那晃眼,花颜条件反射扬袖去挡,两两相撞,花颜不堪受击,当即偏头一口心血吐出。 那抹白烟窜进了花颜袖口,凌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不见了踪影。 若是此烟真的是……那就不好办了! 然而花颜好似还不知情,并未察觉到什么。 眼见花颜受伤,凌修下意识伸手相扶,却是被她挥袖挡开。 “飞升天界是你允来的,我当感谢你才是,以我姐弟的所作所为,下地狱也没什么。我应你八百年不来陵墓找他,换他八百年后飞升,我做到了,你未做到。他已经没有了,彻底没有了!三魂七魄尽散,连成为一件物品的权利都没有了!我如何对得起母亲的交付?护他周全?”花颜说着说着,最后几乎是大声吼出。抹掉嘴角的血迹,堪堪站直了身子。 有火焰肆虐,四周的石壁已经黑乎乎一片。花颜四顾,一瞬间没了生气,颓然靠坐着棺材一动不动。 凌修就在她面前,下摆处金灿灿的天丝刺得人眼睛生疼。 花颜狠狠闭眼,“你走吧。” “那你作何?呆在这等死么?”凌修几欲咬牙切齿,弯腰伸手拉她。 “我若是活着,他必然活着,他若是死了,我也必然不活。”花颜挥开他的手。 “固执!荒谬!可笑!”凌修气极,周身威压骤起,金光萦绕。四周火焰瞬间没了影子。 花颜偏开头去不理他。 “值得吗?”凌修蹲下身子注视着她。 “值得!”花颜几乎是毫无思考地脱口而出。 “为何?因为你母亲的叮嘱么?” “是。” “因为他成为九五至尊后没有过河拆桥么?” “是。” “因为他是你弟弟么?” “是。” “因为他仅仅只是你弟弟么?” 花颜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凌修问得快,花颜答得更快。 然而只是这么一瞬,凌修似乎就已然知道了什么,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花颜,你想死,为了谁而死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当初我让你生,而今你便不得死!” 花颜挑衅笑着,“你尽管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试么?”凌修抬起手,捏着繁杂的禁锢决。 以他天帝的修为,往往是心念一动间便能幻出他想要的东西。能让他捏决的,注定了不是一般的东西。 一条灿金色的链子随着他手指的变换而逐渐显现。 锁魂链一出,花颜终于为之色变。 她倏而站起,双眼死死盯着这条链子,同时两手指尖变幻不断。 有银光自她周身泛起,灵文环绕着她,发簪已顺由她的心念化为了宫杖,古老的符文在其上若隐若现。 “凡事但靠实力,吾以五成之力对你十成,若你赢,吾便不再管束于你,你的死活亦与吾无关,若你输,顺吾回天宫。” 花颜知他先出法器再说这般话,是给了她思考的机会,然而…… “好!”花颜话音未落,已是脚尖轻点,执着宫杖向着凌修而去。 两人相隔数丈,然花颜一瞬便至,宫杖前指,符文夹着银光自杖身流转而出,环绕凌修周身。 此乃禁咒符文,亦邪亦正,三界唯有花颜修习而成。 凌修面色不变,眼神却是微闪,此术法…… 视线盯着花颜面容,指法变换之时,身形已退后数丈之远,正到了石壁处。 他捏出令决,那金色锁链便到了他手里。顺势右手甩出一端,刷刷缠绕着宫杖尖端。 花颜手腕一抖,使了大力,银光乍然亮眼,顺着宫杖到了尖端,将锁链抖落开去。 第3章 天命勾魂以灵为主 她怕的是凌修直接以锁魂链来对付她,那样的话……却不料凌修只是以此为武器。 一时间花颜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 定了定神,宫杖迅速化为发簪,她右手中指猛然一弹簪尾,发簪如离弦之剑,流转着璀璨银光直击凌修面门。 凌修正退到残垣断壁之处,脚下没了路,眼前又是银光倏然而至,他当下扬袖拂去,发簪顺着他的力道直直钉入左侧的石壁之中。然他广袖也因此而破了一道缝,天丝虽坚韧,亦难以抵挡。 且凌修出于本能,未曾收这力道,石壁已渐渐有了缝隙。 花颜勾唇,她便是料准了他在危急之下难以控制力道,这才使了全力于发簪。 石壁乃主墓根基所在,当初建造之时,花颜便费了不少心思。 石壁经这力道,必然坍塌,只要一面有损,其余必然跟着坍塌。 花颜左手五指曲起,天命盘受她召唤,悬至掌心。 花颜借着凌修收袖之际,迅速拨动银针,一线银光呈弧形向着凌修而去。 弧线从凌修腰间穿过,只听得仿若古钟一般悠远浑厚的声音响起,凌修只觉眉心有什么要冲破而出,向着花颜而去。 仅是皱眉一瞬,这个感觉便被他压了下去。 “勾魂术又精进不少啊。”凌修不知是气的发笑还只是真的赞扬。 “这不也没勾着天帝陛下。”花颜伸手召了宫杖回手,前倾身子,扬杖击去。 石壁轰然之间坍塌,四周石壁均向着中间而来。 凌修躲过她这一击,花颜宫杖顺势正点在倒塌而来的一方石壁之上,随即借力往上窜去。 二人打着飞出了陵墓,脚下皇陵纷纷往中间塌去,一时间灰尘溅起,也未曾压灭火焰。 黑夜之下,金光与银光交相辉映,远远看去,不时炸开一簇,流光溢彩,煞是漂亮。 百姓们直直盯着远处焰尾之上的两个人影,一个个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凌修锁魂链向着花颜抖去,目的却只是她的双袖。 那抹白烟突然窜出,绕着花颜周身,凌修脸色刹那沉下,正欲收手变换角度时,谁知此刻白烟倏而冒出往一旁窜去。 凌修目标明确,当即手中锁魂链转个方向,向着那一抹白烟而去。 花颜终于感受清楚了,白烟带着陵墓内的气息,看样子似是有灵气,说不定知晓小辞是如何彻底……没了的。 “凌修!”想到这点,花颜大喝,天命镯倏而飞出,索魂链散着金光,在花颜骤然放大的瞳孔中朝着那一抹白烟打去。 凌修是下了决心留不得那一抹白烟的,手中速度自然是极快。 “堂堂天帝陛下,竟然也是此等人,真是教本尊大开眼界呢。”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落下的,是两者碰撞产生的强光。刹那刺眼。 花颜眯眼看去,只能瞧见一只极为漂亮的灵鹿,上头坐着的人模糊不清,但凭借着她对万物灵气的感知,此人应当是魔界的人。因为,仅有三魂。 花颜对他不感兴趣,只是在这一片空旷之中找寻那一抹白烟,却是再无踪影。 花颜当即只觉双腿发软,再也维持不住身形往地上跌去。 最后的线索,都断了吗? 灵鹿眨眼而至,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一个环抱之中,陌生的怀抱却充斥着她最为熟悉的灵气,浓郁的灵气,天地之间的灵气。 “花颜,我早该知道,以你修习之法,必然知道它是什么!魔帝,别来无恙啊。”凌修收了链子,负手而立,瞧见魔帝将她环坐在灵鹿之上,他面色不改,只是身后的手指无意识紧握。 “你休想期我灵主!若她有个闪失,这天地万物终将与你为敌!”君奢环着花颜,双手拽了鹿角随意玩弄着,一派漫不经心。然语气却是极为认真,威胁之意浓烈。 凌修周身空气泛起金光,君奢连忙拽着鹿角离他远了点,做出一副怕怕的表情,“若要真打,本君自是打不过你,然,本君跑路的本事这三界还是无人能及的!” 话音刚落,连人带鹿已经冲进了焚烧得一片黑乎乎的森林中,凌修指尖术法收敛,负手看着二人远去。 “想玩,便玩玩吧,这漫长岁月,还怕你折腾不成,索性啊,他已经彻底去了。时间,吾多得很。” 黑夜中似是传来一声轻叹,凌修拂袖,刹那间没了身影。 百姓们纷纷揉着眼睛,再次看去时,真的什么也无,不由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刚刚还看见人的,还有一只好漂亮的鹿!可是鹿?” “怕是你眼花了,这浓浓大火,何来鹿?” “咦?你们快看,火没了!火怎一下没了?”有人惊诧莫名。 “那定是天神庇佑,免了这一方灾难!”接着跪拜在地,行着大礼。 剩下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向着陵墓的方向。口中大呼着敬畏致谢之词。 无人发现几缕浓烈的白烟已悄悄没入皇宫之中。 ―― 这是花颜自飞升后第一次离开天界。虽然此刻正在一泊湖边坐着。 花颜面色些许苍白,神情恍惚,透过正在湖边饮水的麋鹿看向远方。 “喂,你没事吧?”君奢指尖轻弹,一点绿自他指尖而出,向着花颜而去。 花颜没动,任由那点点绿色融入了皮肤,与她本身契合。 “你,还好吧?”麋鹿在他身边趴下,拿脑袋蹭着他,君奢又拽了鹿角左右玩弄。 “凌修,是不是打掉了那一抹烟?”花颜抬眼看他,无甚表情。 君奢眨巴眨巴眼,“怎能说他打掉的,也算我一个,怎了?” “你是怎么来的?”花颜若有似无地抚着天命镯。 “我?我追着它来的啊,刚好就看见凌修想打它。靠近之后才发现你周身灵气极为浓烈,我便明了它为何在你袖子里了,定是被你吸引过来的。”君奢似乎对此有些头疼,以脑袋撞着鹿头。 “你为何打它?”花颜皱眉,这么看来,那抹烟并不是陵墓的了? “我是从南边追着它来的,你可别小看这东西,夺人魂魄的本事极为厉害!我魔族的好几位都被他夺了魂魄,吸光了灵气,死了。”君奢说到这里极为严肃,手下不知觉的用力,将麋鹿的皮给拈了起来。 第4章 抹烟丧魂残存一魄 花颜抚着天命镯的手顿了顿,“那一抹烟便能吸人灵气?夺其魂魄?我怎瞧着不像?” “你怎的不信?它本在南边,不知为何倏而往京城跑来,现在我瞧见你,便明了了。你能不能试着将之召回?” 花颜没明白他的意思,是以静静注视着他,无所言语。 君奢一边安抚着委屈的麋鹿一边道,“是你浓郁的灵气吸引了它,想必此刻京城已有许多了。若它在京城发难,后果极为严重。” “不见得。”花颜摇摇头,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你是仙界之人,适才又直唤凌修本名,是以跟他关系不错吧?当该十分清楚才是,怎的你看起来一无所知?” 花颜摇头,“不知道。” “怎会不知?三界唯天界消息最快,哦懂了,他定是故意满你!凌修为何满你呢?”君奢说着说着就小了声音,因为他见花颜显然对此不感兴趣。 花颜撇开脸,不看他了,勉勉强强着站起身。 “你去哪儿?”君奢侧躺在鹿背上,一手支额,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这问题真把花颜问到了,如今小辞没了,她能去哪儿?她还要做什么?小辞没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去做的? 花颜有些迷茫地摇摇头。 “尊称?” “长公主。” “天界长公主可是有好几位,敢问仙君是哪位?”君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翡翠玉笛子。 花颜转头看他,却是不语。 君奢自讨没趣,将玉笛横在唇边,片刻之后,笛声悠悠,所到之处被烧焚的参天古树皆重拾了绿色。 满眼的苍凉逐渐变为绿意盎然,生机勃发。 君奢放下玉笛,面色却是苍白了许多。 花颜能感受到他本身灵气的流失。对于周围的一切变化,她的感受最为明确。 “灵气,取之万物,还之万物,方能生生不息。”花颜不自觉说着。 “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取,却未能还之万物,惭愧。”君奢看了看脚边依旧枯萎的草丛,伸手拿玉笛拨了拨。 “它还未能有灵,草,万物根本之所在,枯萎再生,如此反复,焚烧,是对它的磨练,如此,方可早日有灵。”花颜拢袖,亦如他一般静静看着那簇草丛。 “有如此说法?”君奢挑眉。 花颜点头,莞尔一笑。忽而拂袖,原本满地枯萎的草丛再次重生,以她脚下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 君奢盯着她有片刻的愣神,回过神来,看着这满眼绿意,亦如花颜一般,勾唇而笑。 他和花颜一样,对世间万物,有情。 花颜上得前去,伸出右手食指点在他眉心,有温润的感觉自指尖传来。 君奢周身泛起盈盈绿色,与花颜的银白交相辉映。 君奢只觉一股极为充沛的灵气注入三魂之中,疲惫几乎瞬间消失,整个人神清气爽。连带着身下的麋鹿也因沾染了灵气而变得更加精神。 “便当我还你了。”花颜收手,面色不变,转身拢袖离开。 “邑初长公主……” 花颜脚步微微顿住。 君奢坐直了身子,双手撑在麋鹿头部,看着花颜认真地道,“邑初皇帝……” 花颜倏而转身,“说!” “他……” 花颜袖下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几乎嵌入掌心,她微颤着声道,“说!” “他只尚且残存着一缕魄……”君奢深呼吸,咬牙说出了实情。 花颜闭眼,又惊又痛,身子因愤怒而颤抖,一缕魄,什么都不是!在这三界之中,连脚下的草都比不上! 五百年,三魂七魄,却只剩下一魄! 好啊,真是好啊,五百年过去,都难以待他和善! 又是封禁转世,又是散魂弃魄,又是挫骨扬灰! “若是残存一缕魂,我都有让他还生的信心,可……”花颜嗓音颤抖,接连想到什么,竟然难以言语。 “长公主,人死不能复生……”君奢叹气。 “所以你也觉得他该死么?”花颜陡然拔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 有清风渐起,吹着树叶作响,吹着她发丝扬起。 君奢抚了抚有些被吓着的麋鹿,垂了视线,“并未,只是他不该对你……抛你一人罢。” 花颜此刻转身,眉目平静,只那垂着的双手紧握成拳,“他那一魄呢?在何处?” 君奢隐了笛子,拍拍麋鹿,“我想你知道后定然会找,是以当初便把它藏在了隐灵谷,随我去罢。” “欠你一份人情!”花颜也不再扭捏,坐在了麋鹿背上,他的身后。 “不相欠,只是平了罢。”君奢低眸拍了拍麋鹿,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勾起唇角。 麋鹿摇摇脑袋蹭了蹭他手掌,继而猛一蹬腿,窜出很远。 视线中的皇城越来越远,皇陵的位置还在冒着白烟,那是大火熄灭之后的青烟,徐徐而上,与白云相融。 那个地方,五百年前,是她最不能忘记的地方,五百年后,那个地方却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她相念的东西。 “魔帝君奢?”花颜看了看他腰间的灵佩,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 “嗯。” “你是如何知晓我便是邑初长公主的?你又是如何会留着他?”花颜可不觉得自己认识过魔帝。 “此事,说来话长。” 花颜见他没了下文,便知他是不想说了,只好不再追问。 魔界隐灵谷,是三界中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在此处养神修习,可事半功倍。 谷内万物皆有灵性,是以便也有了灵魄,万物修习至极便能幻化为人,像君奢此般,少则千年。 麋鹿停留在崖上,兴奋地原地踢踏着。 花颜轻巧地跳下,君奢则慢悠悠地翻身而下,小心翼翼。 “这灵鹿可是本尊的宝贝,你可得小心些。”君奢又极为爱怜地抚抚灵鹿。 花颜看了看麋鹿,冷眼旁观,无甚体会。 那鹿见她如此,似乎有些委屈,又蹭了蹭君奢算是得了安慰。 君奢扬袖,脚下漂浮的白雾皆尽散去,露出谷底一片绿。 花颜抚了抚颤动的天命镯,想起另一个跟它一模一样的镯子。 它们本是一对,只是那一个,不见了。 “他们见了你,定是比见我开心多了。”君奢脚尖轻点藤蔓,身子如烟般轻飘飘落下。 花颜不语,只看了看谷底,捏了个小决,刹那不见了踪影。 第5章 藏魄于镯怜生有灵 藤蔓为桥,露水成湖,树干为柱,枝叶为顶,便构成了亭台楼阁。 花颜随着君奢,踩着脚下的藤蔓,挑起垂于洞门前的花藤,进得里头。 一片湖泊,湖水澄澈明净,蒸腾着袅袅白烟。热浪扑面而来,霎时便使得发尖有了露气。 四周以枯藤为柱,其上点着一排排灵烛,亮如白昼。 湖泊中央有一方石台,约摸一丈,其上还有个石桌,约为十寸左右。 上面漂浮着一颗灵球,不断有绿烟从里散出。 花颜忽而轻颤天命镯,得到的回馈使她皱起了眉头。 君奢伸手,灵球慢悠悠到了他手中。 “此乃养灵珠,若因灵气衰竭即将死去,便可取其三魂封于其中,吸取谷内灵气,养灵百年,便可再世。当初为防这一魄散去,便将其封入其中。便是冥界之人亦无法知晓其内有这乾坤。便是无常来了,也无法。” 花颜点头,她刚刚的确未感知到。 “这一魄若是离去,在这世上也必然长活不久,然只要在你手中,他便不会散去。五百年了,我无愧了。一魄难以成魂,花颜,你……” “多谢。” “你得小心冥界之人,每逢初一他们便会招魂一次,像这一魄,定是无法抵挡。” “我知晓。”花颜指尖微蜷。 “就是天界,在初一,也必然不得挡。”君奢再次看了看花颜,垂眸之间,似是无奈。 “多谢。” 君奢手掌覆于养灵珠之上,有绿烟自他指缝间散出,片刻后,便见珠子一分为二,里面静静漂浮着一颗乳白色的无实质的珠子,只有指甲盖大小。 花颜指尖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伸出手去。 “你得随身带着他,他会时时刻刻吸取灵气,一旦没有灵气养着,必然散去,无影无踪。”君奢以手托着养灵珠,却是静静注视着花颜的侧颜。 花颜终于克制着自己,似是平静地托起那颗小小的无实质的珠子。 君奢将养灵珠送回台子,深深地看她一眼,负手暂时离去。 花颜以指尖碰了碰,从珠子穿过,没有触感。 “小辞……阿姐定会为你讨回公道!”花颜眉目倏而凌厉,天命盘随她心绪变化而不断震颤着。 将这一魄寄于天命镯内,花颜这才面色淡然地掸掸衣袖,拢袖离开石洞。 君奢自在藤桥处等候,见她款款行来,欲言又止。 花颜似是没瞧见他这般神态,敛眸道:“多谢!” 君奢终是没忍住,定定看着她道:“他,只是你弟弟么?” “是!” “为何……这般在乎。” 花颜哂然一笑:“你不懂罢了。” 君奢身形未动,似是有些发愣,待他回过神来,已然不见了花颜踪影。 ―― “帝尊,确如您所料,那怪烟果然到了皇城!”灵文急匆匆自大殿而进,缥缈的白雾从他脚边散去,露出金灿灿的地砖。 “至今未曾查明是何物?”凌修负手转身,天帝宝座在他身后熠熠生辉。 “未曾!先前曾去冥界,便是连冥王与无常二位都难以知晓此物,更别说魔界了。”灵文甩过拂尘,皱眉。 “怪哉!随吾下界!此物不除,必将酿成大祸!”凌修猛地拂袖,身形变换间,已离开天宫。 “是!”灵文将拂尘甩出,下一刻便站于其上。 皇宫,人间至高权力的象征之地。 凌修俯视而下,极为清楚地便能瞧见几缕不同寻常的白烟穿梭于皇宫各处,其游走之势,竟是十分熟悉皇宫格局。 皱眉。 凌修指尖金光璀璨,心念微动间,便有一缕金色自他指尖而出,眨眼便到了白烟上方。 白烟极为轻巧地躲过,反身竟将金色吞没。 “这……”灵文脸色倏变,扬手召了拂尘甩出,白烟无丝毫反应。 “帝尊,此物实属怪哉!”灵文两手纷纷捏起决来,甩出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依旧无法对之有何制约作用。 “你且在此等候,吾且去会会它。” “是!” 凌修再次出现之时,乃冷宫之处,那白烟窜入里头,不见了踪影。 凌修眉头紧皱,捏了隐身决暂且隐住身形,一间一间查探着。 “我……我真的能……重回往日荣华吗?”女人的声音颤抖而凄凉。 “能,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这犹如天外而来的轻言细语,透着空灵与蛊惑,一字一字延长的尾音,直入灵魂深处。 “如何……如何……”女人的声音更加的颤抖,牙齿打战,浑身颤栗,透着恐惧和迷茫,希望与绝望。 她跪伏在地,披头散发,吓得双眼紧闭,双手抠地,泥土深深陷入指甲。 “子时,烧生犀……”空灵而妖异的嗓音倏而在她耳边响起,她猛地直起身,睁开双眼,瞳孔骤然紧缩,晕死过去。 “何方妖孽,为祸人间!”嗓音未落,罡风便至。 五指变幻间,一道道金纹向着对方击去。 一个由烟幻化而成的人形,其上白烟缭绕,从上至下如倒流香般往复不绝。 金纹刚至,此一处人形倏而化为白烟往四周散开,从门缝各处离去。 凌修身法极快,紧追不舍。 一缕一缕的白烟从四面汇聚而来,融入先前那抹烟,其不断扩大,到了皇城之外的小树林,白烟幻出人形,负手而立。 烟雾缭绕间,白衣已然着身。 凌修翻转手腕,金光璀璨间,一把剑应召而出。 右手执剑,左手指尖快速在刃上划过,有血自剑身流转,霎时瑰丽无比。 怜生自有灵,应着凌修之意,其震颤着剑身,嗡嗡作响,蓄势待发。 凌修双手勾出剑令,向着剑柄击去,怜生剑受令,直直往那站立着的白衣人而去。 此人周身白烟已尽数不见。 凌修已勾着下一个令决,因着他知晓此物必然能躲过这一击。 然变故往往仅在一瞬之间! 怜生剑直直刺入了此人心口,有白烟自他伤口处逸出,他低头看着剑柄,似是难以置信。 凌修皱眉,直觉不对。 果然,下一刻,花颜的嗓音便自身后响起,“怜生怜生,怜尽苍生。怜生何时成了丧生?” 第6章 无魂之人摄魂无用 凌修召回怜生,却是直直盯着那白衣人,“此物罪恶深重,作恶百年,吸取千百人精魂,若是不除,必将酿成大祸”。 花颜自他身边错过,向着那人走去,她仿若自来时便失了神,眼也不眨地盯着那白衣人。 像,太像了。 天命镯清脆的银铃声一阵一阵荡开,却是不见对方有何异常。 他低着头,顺着怜生剑拔出,他下意识伸手堵住伤口,广袖滑落,极尽苍白的手腕上,却套着一个让花颜永远都难以忘却的东西,那个自小辞离开后便再也不见的银镯! 她脚步倏而顿住,紧紧盯着那个银镯子,一个并不十分银亮的镯子,其上光泽甚至透着黑,然她绝不会认错!这就是小辞的那一个! 对方仅仅一瞬便放下了手腕,自嘲地笑了笑。 花颜双手紧握,满眼希翼,她快走几步,猛地伸手握住对方的双肩,她抬眼,却是皱眉。 他美得太过妖艳,眉眼清绝,透着蛊人的浅笑,眼瞳黑得深邃,仔细凝视,便能瞧见瞳孔深处似有纯白的烟丝缭绕,妖冶而诡异,如是穿透三魂河表面的平静,直入其下波涛汹涌。 鼻若悬梁,苍白的肤色下,似还能瞧见他血脉的隐隐跳动,薄唇若轻点胭脂,此刻微勾的唇角,却明显有着淡漠之意。 他很危险!过于诡美。花颜松了力道,不住摇头。 这不是小辞的脸! 大风忽而骤起,吹起他如墨长发肆意翻飞,每一丝长发从她手背滑过,顺滑而清凉,凉得如三魂河水,永不复暖。 这不是小辞的发! 花颜陡然松开他倒退数步,却还是直直盯着他。 她双手紧握,面色复而冷静不显丝毫心绪,周身渐起银纹,荡起点点涟漪,有古文若隐若现。 他,不是小辞,却,像极了小辞。 面前的女子眉眼之间盈满了浓浓的失望,黑如晶石的眼瞳深处倒映着他白衣飘然,黑发飞扬。 他垂下如烟般浸染的双眼,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袖口,径直绕过她,对着凌修走去。 “这百年之间,天帝陛下倒是对我多有关照。”他笑意渐起,却不达眼底;言辞轻缓,字字之间皆拖了尾音。他步伐悠哉至极,及踝长发从花颜眼底而过时,如在三魂河涤荡过一般,丝丝清凉,缕缕冰冷。 花颜不自觉随着他转身,这才注意到,他几乎发及脚踝,长发在腰处位置以软绢松松束起,他未挽发髻,更显肆意随性。 花颜的目光下移,停在他被广袖遮挡的右手腕处,再次恍惚。 “你是何物?还不束手就擒!”凌修眯眼,怜生剑顺应他令,陡然向此人刺去。 “呵,何物……若是换了天帝陛下,便会束手就擒了罢……”他的话似从天边飘来,悠远而缥缈,然嘲讽之意十足,忽见他猛然抬起左手,苍白的指尖竟然生生夹住了来势凶猛的上古神器。 凌修面色剧变,花颜更是骤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 她终于开始正视此人,而非因为小辞的银镯。 “天帝陛下,我奉劝你,勿要多管闲事。”他手腕翻转,伴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怜生剑被狠狠砸在凌修脚下的沉闷声。 花颜掸掸衣袖,拢袖从此人身边走过。 她从此语气之中听出了狠厉及威胁之意。 看了眼怜生,花颜脚步微滞,转头,却是正碰得他转眸看来,两人四目相对,皆清冷平静得毫无波动。 花颜微不可见地轻叹,失落感涌上心头,他不是小辞,小辞看她的眼神,始终都是带笑的啊。 是啊,仅剩一魄的他,连最基本的灵魂附身都无法完成,又怎会这般与常人无二呢? 念及此,花颜下意识抚了抚天命镯。 “凌修,我此番前来,便是问你一句,小辞陵墓之事,是否与你有关?”花颜定定注视着他的双眼,眉眼平静,无甚波澜。 “没有。”凌修亦回视着她,果断地摇头。 “没有天帝应允,皇帝怎会对前帝不敬?”花颜冷嘲。 “你心里清楚明白。”凌修并未解释,亦或者他明白,这句话便是最好的解释。 花颜定定看他一瞬,猛然拂袖离去。 “花颜长公主,你不若问问我,我可比他清楚呢。”又是那似远方飘来的淡若轻烟却含笑的嗓音。 这一瞬的语气,突然像极了小辞寻得了好物来邀功时的样子。 花颜本欲离开的脚步顿住,所有想法思虑快速闪过。 “好。”花颜转身向他走去。 “花颜!此物凶险异常,便是连怜生都难以招架,你莫要被他哄骗了!”凌修难以置信,眉头紧皱,猛地拽了她手腕,止住她步子。 “没有什么比他的安危重要。我曾应允过母亲,护他周全,如今我未做到,自然要给九泉之下的她,一个交代!”花颜直视着凌修眼睛,语气果断,一字一句地说着,手上使了力气,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手腕的手指。 “长公主……可真是一位好姐姐呢。”那人在笑,却是冷嘲。似怨似恨似妒,皆藏于他那如烟缥缈的嗓音里,笑声里,一字一句里。 然此话却又狠狠刺痛了花颜内心,不知是气是恼是悔还是内疚,她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倏而转身大喝,“你闭嘴!你又有何资格评判我?” “那谁有这资格评判于你呢?嗯?长公主殿下?” 此一句骤然在耳旁响起,低沉而讽刺,眨眼之间,他人便到了花颜跟前。 “你……”花颜话音未落,便猛然觉得手腕一疼,还未有所反应,周围景致急速变换,再次定神而视时,自己已离凌修有数丈之远,且还在不断后退之中。 花颜这才明了此人是要带她不知去哪儿。 她忽而抖动手腕,有银铃声倏而响起,向四周扩散而去。 “休得胡来!”凌修已追至而来,就在身后。 她能感受到身后迫使而来的威压,属于天帝的气势丝毫不减。 身旁之人只是淡淡道,“对于无魂之人,摄魂铃是无用的。” 他拂袖,有轻烟自广袖而出,向着身后扑去。 花颜想回头去看,然他不知何时已然捏决,两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第7章 视为无物尊卑有伦 轻烟扑面而来,凌修意欲挥袖挡去,然轻烟视万物为无物,穿透广袖直扑面门。 他在一瞬间皱了眉,树影摇晃,四周万物快速在眼前飞过,眉心隐隐作痛,有什么蠢蠢欲动,似要窜出眉心。他心道不妙,伸出指尖压其之上。 “陛下,陛下如何?”灵文眼见不对,显出了身形,甩了拂尘,急急扶住凌修。 “回天宫!”凌修捏决,数道金纹霎时窜起真火将轻烟驱赶,这才稍觉眉心好受些。 ―― 皇宫,皇陵。 花颜后背撞到已然残破的石壁,硌得人生疼,然却不及她此刻内心燃起的怒火。 “放手!”她意欲挣脱此人双人,无论使了何种控魂术,皆对他无用。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怎么,天帝握得,我却握不得?”他依旧缓缓而语,嗓音带笑,亦带轻讽。非但不松手,反而更是将她手腕握紧了些。 他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此一句便犹如在耳旁喃喃细语,激得花颜汗毛倒竖。 他稍稍转头,薄唇略过耳畔,花颜猛地推他,然却忘了双手已被他制住,对方纹丝不动,反因得她如此模样,低低笑起。 花颜咬牙,“你别因了你像小辞,便可如此放肆!” 对方似是顿了顿,笑得更加欢快,“若是小辞,便可对你如此?” “呵,小辞才不会如你这般,不敬长姐!”花颜冷笑。 “你又非是他,怎知他不想呢?” “尊卑有伦!” “好一个尊卑有伦!”他猛然放了他,扬声,似有些气怒地说道。 花颜得了自由,站得离他远了些,扬首四处打量被焚烧得已黑黢黢的石壁残垣。 再一次来到主陵墓,再一次看见了那口已然有些焚烧痕迹的棺,花颜心中极为不好受,意欲转身离去,然身体却不听使唤,如木桩般定在了原地。 身前之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他看了看那口棺材,忽而轻笑一声,道:“你有何想法?” 花颜撇开眼去,拢袖而立,双手紧握,未曾言语。 “长公主殿下,你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么?”他拂袖,挡于棺材前的残垣断壁居然被掀翻了去,他将双手撑在棺盖上,背对着她道。 “你是谁?”花颜不答,只问他。 “他在这儿埋了多久,我便陪了他多久。”他复又是那似讽非讽,似嘲非嘲的语气。 花颜紧了紧指尖,欲言又止。 “你没有想说的,他可是有呢,他曾说,若我见着你了,定要替他问你一句,‘这百年之久,墓舍冰冷,岁月难熬,缘何阿姐未曾来看我呢?’长公主殿下,为何呢?” 他似是呢喃,却清晰地在耳边回响,在脑海深处一字一字刻下印痕。 他转身向他一步一步走来,再次问着,“为何呢?” 为何呢? 花颜倒退数步,脚踩碎石而踉跄,她被迫停住身形。 她不敢与他对视,那双眼睛,烟般缥缈,讳深莫测,似能看透内心,扑捉她那罪恶的,虚伪的,不安的,颤抖的灵魂。 “为何呢?百年时间,长公主是否被天界安生所诱,忘却他了呢?”他站于面前,依旧负手而立,额前发丝轻飘飘扬起,落下。 “我没有!”花颜下意识反驳。 “既然没有,那为何百年岁月不曾见着你来看他一次?”对方紧追不舍,语速极快,势必要问个清楚不可。 他身后双手紧握,有丝丝轻烟自他皮肤逸出,缭绕。 “为何?我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说我与凌修约了八百年后让他还生么?说我料错了,输得一塌糊涂么?这些说出来,谁都不信吧?”花颜垂了眼眸,低低着声音,神色恍惚。 “你与天帝约定,百年之间也能狠心,呵,换而言之,这亦是赌约啊,用他三魂七魄来赌,赌一个未曾谋面之人的承诺,你怎敢有如此信心?”对方的语气难得正常,他亦如她一般,低低着嗓音,然言辞之间却是难以置信。 “他是天帝陛下,以苍生为责,以……” “单单如此?就单单如此?”对方被气笑了。 “我问过了,非他所做。定有其人,我去查便是!定会给小辞和母亲一个交代!”花颜深呼吸,转身离开,却是因着站久了,陡然有所动作便双腿发软。 “尔后呢?交代之后呢?嗯?”那人下意识伸手相扶,尚未触碰便已收回。 花颜扶着石壁站起,稍稍动作一番,才觉好受些,当下便向外走去。 “之后?我便随他去,以弥补我的过失。” “荒缪!” 花颜脚步顿住,道:“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小辞是如何没了的!你腕上的银镯,我希望你把它交给我。” 言毕,转身离去。 他伸手抚着银镯,打量着石壁四周,片刻后轻叹,“真的很冷呢。” 承恩殿一如既往的轻纱帏幔,红烛高燃,熏香四溢。 有女子的轻吟,男人的喘息。旖旎得使人面红耳赤。 花颜脚步在帏幔处顿住,拢袖而立,犹豫着是直接把魂勾走去问话呢还是等着他们完事儿呢? 花颜抚着天命镯,指尖在铃铛上摩挲着,很慎重地考虑着此事。 正不知如何是好间,忽觉耳旁传来呼吸,花颜一瞬间汗毛倒竖,指尖稍是用力,两颗铃铛相撞,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铃铛触魂便会响起,如今这未使得铃铛有反应的,便是无魂无魄之人。花颜稍是垂眼,便知道了是谁。 “你如何知晓我在此处?”花颜未曾回头,仍抚着镯子。 那人似笑非笑,感慨道,“原来长公主亦有听人门风的癖好。” 要是平常事便罢了,这偏指的是此事,花颜顿觉那头的声音如在耳旁,异常清楚,一时脸上也挂不住。 “皇帝乃天命之人,自有天命庇佑,凡人能杀能剐,偏是三界之人动不得他。”那人在耳边轻声说着。 耳畔呼吸消失得很突兀,花颜顿了顿,抬眼之时,眉目间尽是讽刺。 她自是知晓此话何意,然,这并不妨碍她动他! 天命盘随她心念而现,古朴而繁杂的命盘之上,三根银针轻颤。 此若放在凡间,摆个小桌,得些古钱红纸,便也能给人算上一算,若放在三界,可是个令人心心念念的东西。 要说天界之人缘何见她皆是毕恭毕敬,笑脸相迎,至少五成是因了命盘。 第8章 命盘离魂子时生犀 天命盘形似太极八卦盘,圈内阴阳,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合四维八方。此乃最基础之处,而天命则是三根银针恰指最外圈的三魂,即胎光,爽灵,幽精。 太极八卦可卜算旦夕祸福,拨动命针则注定知天晓命,前者五六成灵验,后者十成十,便是命中注定。 然掌盘之人却无法卜算知晓自身及身边人的命数。 是以花颜拿着它最大的用处貌似便是搬个凳子铺张红纸给人算命去。 除此之外,便是如此。 指尖拨动命针至三魂,伴随着天命盘的震颤,花颜心念微动,便只见得帏幔徐徐扬起,不一会儿,皇帝向她走来,此为离魂。 花颜听着那女子的轻吟几乎骤然停了,接着是她惊惶难安的惊呼,“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别吓臣妾啊……” 花颜腕上银铃感知到了魂,铛铛响起,尤为清脆。 天命镯的铃声,只有她和对方能听到。 引魂到了一廊檐下,花颜停住脚步,拢袖转身。 “我且问你,皇陵失火一事,可知否?” 皇帝魂魄飘忽,虚虚实实。命盘暂时压着他所有的思考能力,是以看来恍恍惚惚。 花颜眯眼,“谁做的?” “朕。” 花颜倏而抬手,银光乍起,眼看着一掌就要拍到灵魂,谁知突然被迫踉跄着后退。 三界之人碰不得皇帝,果真如此! 就是连她这个掌盘之人亦无法。 实属有些可笑兼无奈。 “为何将陵墓付之一炬?” “朕……不知。” 花颜扬袖,离魂归位。 陵墓失火确为皇帝所做,然为何而做却是不知。 不知,缘何不知?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划破夜空,在寂静安谧的皇宫内响起。 花颜朝发声处看了看,是冷宫的方向。 正待捏决出宫,铃铛却是不受控制地响起,与此同时,天命盘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倏而往冷宫方向飞去。 花颜暗道一声糟糕,捏决瞬移,追着命盘而去。 ―― “子时,烧生犀……” 那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悠远缥缈的嗓音时远时近,分外蛊惑人心。 “小春,你且应我一事可好?”女人忽而拽住欲走的丫头。 小春刚奉岑妃的旨意给她送完饭正待离去,谁料被这么一拽,险些后退着摔倒,这使她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便挥掉了女人的手。 “还当自己是娘娘呢?这么颐气指使的?呵,也亏得岑妃娘娘心善,否则你早不知死哪儿去了,留着你一条贱命都是多余!” 小春早便因着小德子找了个新的对食而心里不爽着,此时见着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人竟也敢这么对她呼来喝去的,登时前些日子的火气便窜了上来,一股脑地发泄到了她身上,是以这下手也非常重。 那女人蹬蹬着倒退数步,腿软跌倒在地。 小春快走几步上前,猛地扇了她一个巴掌,“怪不得太后说留你不得,果然该死!” 她最是见不得这个女人风一吹就倒,碰一下就要死不活的样子。 天生下来勾人的,就是该死。 “你说谁?你说谁?”那女人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猛地起身扑倒了小春,双手使劲儿往她脖子上掐。 一边掐一边摇晃着小春,似是得了失心疯般大喊着,“你说谁?是谁?太后是不是?是不是太后?” 小春一时没堤防,竟然叫她掐着了脖子,一时之间双眼瞪得很大,一张脸憋得通红,她双手用力去掰,却不见对方有丝毫松动,反而越来越紧。 小春呼吸不畅,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字音:“放……手……” 那女人猛然之间又仿佛回过了神,慌里慌张地松开手指,踉跄着倒退数步,愣了愣又忽而上前拽住小春,嘴里喃喃着,“小春,小春……” 小春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脖子,想要离去又被她死死拽住,想吼她一吼,又怕这女人发疯再来掐她,一时间便也只能这么跟她僵持不下。 “小春……小春……且应我一事……” “你放手!” 那女人眼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她,双手也死死拽着她,指甲几乎都要划破衣衫陷入肉里。 小春瞧她这模样,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你说你说!” “生犀,我要生犀!” “你有病,放手!你放手!” 那女人颤颤巍巍着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掀开自己袖子,“小春,你若帮我找到生犀,我把它送你!” 小春开始还不甚在乎,而后眼神下移,视线落在她骨瘦如柴的左手腕上,那里正套着一个银镯,通体银亮,亮得刺人眼球,跟她干枯憔悴,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十分不搭配。 小春眼珠子转了转,做勉勉强强状,“行吧,生犀是吧?” “是是是!”女人连忙点头。 小春伸出手,摊开掌心,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女人伸手护住银镯,双眼盯着她,明显得不给。 “哼,有病。生犀是吧,马上去。”小春拿着食盒转身离开,跨过门槛,步伐轻快极了。 那银镯的成色可是顶顶的好。 然而小春料错了,生犀并不如她所想那般好找,整个皇宫几乎没有。 正愁得眉头紧锁间,岑妃冷不丁地出声道,“小春,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岑妃的嗓音温温和和的,听着如春风拂面,如春雨润物。 小春很恭敬,但也没将心中事如实说出,只恍然般摇摇头。 岑妃似是轻叹,吩咐她道:“小皇子该喝药了,且去熬罢。” “是。”小春满脑子都是那一个亮闪闪的银镯子,那纯纯的颜色,配自己白皙的手腕真是恰到好处呢。 这么想着想着,便到了后厨。 岑妃一向得宠,恰逢又收了这么个小皇子,是以皇帝开恩,允了她开小灶的请求。 小皇子小,近日得了小儿风热,正熬着药呢。 “白术,桔梗,甘草,马牙消,麝香,生犀……生犀?”小春捡着药材,一样一样对比,不敢出丝毫差错,捡到最后一样,不由愣了愣。 生犀?小春看了看这一片生犀,四下无人,连忙揣了一片进袖里。 反正只说要生犀,没说要多少,怪不得她。 小春煎好药伺候着小皇子喝了,又在岑妃身边候了数个时辰,好不容易熬到晚休,赶紧寻了个空隙往冷宫走去。 第9章 贪欲生忧贪欲生畏 已是亥时一刻,那女人来回踱步,白烛的火苗子将她身影拉长,映在门窗上分外清晰。 小春进来时便瞧见了这一幕,摸了摸袖中的生犀片,抬脚进了破败的院子,伸手推门。 “小春?”那女人几乎立刻便知道了是她,迎上前去。 小春二话不说,扬了扬手中生犀,指了指她袖子,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女人脱下银镯,一手拿了生犀,一手将镯子塞到了她手中。 小春拿到了想要的转身就走,跨过门槛时突发好心转身给她带上门,不经意间瞥见那女人正在蜡烛上烧着什么。 小春不做多想,心满意足地摸了摸镯子,套在了自个儿腕上。 然而离开院子时又觉奇怪,皱了皱眉头,小春心里狐疑得紧,生犀是药材没错,但也没听说单单一味药就能治好人的。 况且这镯子虽轻,但成色不错,傻子才会这么就送人了吧? 小春越想越觉得这女人脑子有问题,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想着想着小春又转身回了院子,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拿片药材能干什么。 悄摸摸走到门前阴影处,小春扣破糊纸,眯了眼往里看。 却不料眼前的一切直直让她脸色发白,牙齿打战,双腿发颤, 她眯眼看去时,正瞧见那女人直愣愣地看着她的方向,她的右眼眼白红得诡异,有血顺着她下眼帘淌下,与苍白的脸色形成瘆人的对比。 小春被她这么一看,险些惊叫出声,连忙拿手死死捂住嘴,一双眼瞪得浑圆。 那女人面前有一人,有倒流香似的白烟萦绕周身,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倏而转头朝她的方向看去,小春眼前猛然见了他,忍不住惊恐地大叫一声,转身跑开。 她嘴里念念有词,惊恐地大声尖叫,“没有脸没有脸,鬼啊,鬼啊――” 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哪知道就在院门时忽而被人从身后勒住脖颈,惊叫霎时间戛然而止。 小春双眼圆瞪,呼吸急促,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她双手去掰脖子上的手,双腿潜意识蹬地。 耳边是那女人的喃喃自语,“小春对不住,对不住……” 小春能感觉到自己被她勒着脖子进了屋,她看着那扇门在眼前缓缓闭合。 出于生存的本能,小春挣扎的动作非常大,蹬着蹬着竟带得那女人跟她一起滑到了地上。 小春翻着眼,能看到眼前上方那张惨白的脸,鲜红的血自她右眼汩汩而出,有些甚至滴在了她脸上。 脖子间的力道越来越大,小春呼吸急促,双眼暴突,掰着女人的双手青筋暴起,蹬地的脚慢慢地没了动作。 她大睁的眼里,似乎还倒映着白烟萦绕,还有那浓浓白烟里,似是手指的地方,夹着一片生犀,正缓缓燃烧着,逸出缕缕青烟,带着丝丝异香。 女人惊惶之间松了手,手脚并用爬开,她看了看小春死不瞑目的双眼,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眼睛。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她抖得厉害,嘴里念念有词,恍如疯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着别人死去,却是她第一次亲手让人死去。 “交易达成――”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犀香在小春周身绕了个圈。缥缈的嗓音却是忽而之间小了去,身影几乎在瞬时消失。 花颜出现在这儿时,第一反应便是摇铃,第二反应便是视线快速扫过四周。 视线停留在小春身上时,眉眼骤然凌厉。 七窍流血,七魄已散!怪不得命盘在中途突然停下,命针却是指着这个方向。 花颜上前探了探脖颈,温度正常。那怎会七魄尽散? 她几步上前掰开女人的手,看见她右眼淌血,伸手,扒拉开眼皮,其内无神,一窍丧失一魄已散! 这女人右眼肯定是见不了光了。 是谁手段这么狠辣,几乎顷刻之间便打散了七魄。 要知道,便是连冥王也无此般本事,能做到在人活着亦或者刚刚死去时散魄。 虽说回光返照的几率大概一成不到,然有些人执念极其深重,往往能在死去一会儿之后回魂活过来,是以想要在死后一刻钟内散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刚刚她试探了死者体温,几乎近与正常,是以定是刻钟不到。 “谁来过这儿?什么模样?”花颜捏住女人双肩晃了晃。 “没有……没有……”那女人想起什么,连忙摇头。 “无人来过,那她是你杀的了?”花颜起身指着地上的小春。 “不是,不是,不是我,我没有……”女人摇着头,然神色却是比先前平缓许多。 花颜心中了然,往日她掌权之时,这样的事儿也是看遍了的,她是否在说谎一眼便知。 女人杀了侍女,侍女七魄尽散,她自己也散一魄,为何? 花颜拢袖转身,目光忽而在小春手腕上顿住,她几乎瞬间蹲下身去把银镯从小春手腕拔下。 屋内烛火明灭不定,不知何时会忽而熄灭。虽光线不好,然花颜还是握着银镯仔细掂了掂,忽而色变。 这世上,怎会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镯子? 她手腕的一个与小辞的成对,一对镯子一模一样,当初抓周时母亲送的,此后她和小辞一直带着。为防长大之后大小不适,还特意做了活扣。 之所以说一模一样,是因这银镯内部中空,上手极轻,有若似无般,从古迄今,花颜敢肯定,无人能再造出,因着,此手艺师傅已在小辞登基之时撒手人寰。 她手上此刻拿着一个,白日在小树林,那个极像小辞的白衣人手腕亦有一个,只是他那个发黑程度太大。 所以,现在这个银镯,为何在这里?在这个死去女子手腕之上? 是否她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被灭口? 花颜想到此赶紧摇头,不可能的,五百年过去了,怎还有人会知晓前前朝皇帝呢? 花颜百思不得其解,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将银镯套在了腕上转身离去。 那女人忽而离地而起,向她袭去,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然她快,有物比她更快。 离花颜尚有一步之距,忽而一缕白烟自花颜广袖逸出,快若闪电般从她心口穿过,她身子一僵,随即软绵绵倒下。 铃铛回响与她倒下几乎在同一时刻,花颜捏决,身影霎时消失。 散魄可在顷刻之间,她还不信散魂亦能在顷刻之间完成。 天命盘浮于前方指引,花颜捏决尾随。 皇宫依旧静谧,想必冷宫之处的动静,没有谁会在意。 第10章 震铃无馈鼎内真火 天命盘指引着出了皇城,四下漆黑无人,树影婆娑,月影稀缺。 命盘倏而顿住,铃声戛然而止,花颜急急刹住脚步。 有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斑驳黑影摇晃不止,弯月藏于云后,隐了身形。 铃声此处消匿,那人必然在此! 天命盘嗡嗡着震颤,花颜招手,命盘稳稳悬于手掌上方,隐隐发着银光,将命盘之上的三根银针衬得发亮。 花颜皱眉,右手忽而伸出,指尖极为快速地将银针拨动一圈,而后指尖顿住立刻挑起银针,一圈银光自花颜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这一圈银光犹如落了茫茫大海,再没传来回馈。 花颜皱眉,震铃,亦未得到任何回馈。 怎会无缘无故消失呢? 天命镯与天命盘都无法感知的,会是什么人呢? 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无法感知,便是白日那人。 但若真如此,那失去的三魂呢?不可能这么快便散了吧? 从她离开冷宫到这儿,绝不出一刻钟。 散魂如此之快,三界之中,到目前为止,她还未能知道有谁有这个本事做到。 对方不再动作,亦无任何要露面的意思,花颜环顾四周,绞尽脑汁,竟然无法找到任何应对之法。 无奈一叹,这五百年,终究还是未能修习圆满,便是对天命盘的掌控,也未曾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所谓风师掌风,雨师掌雨,雷公电母各司其职,天命盘于花颜,便是掌命。 掌命,单单五百年修习,她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当她能娴熟地运用天命盘,方可掌命。 花颜隐了命盘,四周环顾,片刻后眼前一亮。 她不是还可引灵嘛? 花颜伸手随意触了一根树木,闭眼,念决。 片刻后倏然睁眼,倒吸凉气。 似乎是不信,她又随意试了几棵,没有任何回馈。 “封灵!”花颜只觉头疼,这凡间万物之灵,只有魔帝君奢能封住吧? 就如同天界只有凌修可封一样,谁的地盘谁做主! 花颜一时一筹莫展,捏了捏眉心,捏决离开此地。 已是丑时,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明,折腾着这么晚,竟然一时没地可去。 天宫她是不想回的,自她离去之后,也不见凌修传音给她,想必也是不介意的。 花颜对皇城极为熟悉,拢袖走走停停,很快在京城客栈停住。 花颜知晓京城客栈是昼夜不停的,何时来都有伙计守着,敲了敲门,便见着大门很快被拉开一边。 “姑娘,一人啊?住店呢?”那伙计毕竟也是见多识广的,干了几十年了,大晚上来人自然知晓是住店的。 花颜点头,有些倦意,草草洗漱着便睡去。 待她呼吸均匀轻缓之时,有徐徐白烟若有似无从门缝各处钻入,渐渐在屋中构出一个人影模样。 白衣翩跹,身形修长,黑发及踝,风起,轻而缓飞扬。 他轻缓走至花颜床前,顿了顿方缓缓坐下。 伸手,苍白指尖却是发颤,缓缓到了她颊边。 “小辞!”花颜忽而偏头,竟是将他手指枕在了脸下。 他忽而惊颤,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发现只是梦话。 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触手温暖,浅浅温热自手上传来,直直到了心里。 她没变,似乎又变了。 月影渐移,雕花棱窗透着月光,斑驳月影自窗内而入,爬上帐梢。 花颜做了一个梦,那是小辞已死之后的第三百年,恰是三百年整,那一天正逢中元鬼节,白日阳光极盛,皇城的琉璃瓦倒着日光,亮得刺眼。 她喃喃自语,“小辞……” 是皇陵的墓葬台,挂着明晃晃的黄幡,仔细看去,那上头还勾画着繁杂的符文。 墓葬台中央有一口大鼎,足有老君丹炉的三分之二,鼎上雕刻着同样繁杂难辩的符文。 今日无风无云,日头比往年这一天更盛,直刺得人难以睁眼,只得眯眼方能视物。 日光直直照着鼎身时,有仪仗队进入,头一人明黄龙袍加身,想必是皇帝,另一人,道袍加身,执一拂尘甩于臂弯,眉眼无甚神色,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日头越来越大,已是午时,日光直直照进鼎口,能将鼎底看得清清楚楚。 有侍女给皇帝扇风,有盖伞撑在头顶,遮了一大片日光。 道士站在鼎旁,只有鼎二分之一高,他伸手够了够鼎沿,够不着, 此刻,正有一行侍卫从旁处皇陵捧了桃木盒子出来,足有十人。 花颜再熟悉不过,那是小辞的陵墓。 她有些呼吸急促,大睁着眼看着那一行人将手中盒子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倒入鼎内,最后把盒子也一道扔了进去。 她看着骨碌碌从手里倒下的东西,白花花一片,一根一根的,白得刺眼。 那是骨头!还有,还有陪葬的一切物什,珠宝玉器,绫罗绸缎,明月光,海珠子,衣袍等一大摊物什,通通扔进了鼎内。 花颜大怒,想跑过去阻止,然而脚步却似有千百斤重,任凭她再如何努力,都是枉费。 她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件东西丢入鼎内,手骨,小臂连着手,手腕处还有一个银镯。 哪怕只是在眼前一晃,她都知道那是什么。 花颜声嘶力竭,双手拍打着眼前无形的结界,她打不破,出不去,救不了。 “不――” 她看着道士指尖萦绕着幽蓝,缓缓窜起火苗子,然后……手一扬,将火苗扔进了鼎里,那轰然窜起的大火竟比鼎身都要高,道士快速加盖,贴符,嘴里念念有词,拂尘时不时甩动。 花颜猛地惊醒,腾地坐起身,眼前白茫茫一片,片刻后才缓缓能视物。 原是日光正从花窗进入,恰好照到了她双眼。 花颜着衣起身,推开花窗,低头看去,楼下沸沸腾腾,集市已渐渐摆开,陆陆续续,零零散散着行人,放眼看去,远山青黛,山峰错落。 揉了揉眉心,花颜关上花窗,转身下楼去后院简单洗漱。 “姑娘起得早呢。”正是昨晚那个伙计,见着她来了赶紧让开。 花颜勉强笑了笑,“日头斜进床头了,哪还早呢。” 伙计正含着一口水,闻言使劲儿点头。 第11章 结账无银玩个游戏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梦里那个墓葬台,森森白骨,皇帝,道士,还有……镯子。 花颜恍恍惚惚洗漱吃饭,心不在焉地绕过桌子准备走人,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全身上下摸了个遍都没找到银两。 是要结账的啊。 花颜拢袖,指尖碰着银镯顿住。 那伙计的表情十分忐忑,看了她好几次又不好直接拦人。 这姑娘可是他迎进来的,这要是不给钱,可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花颜抬起手腕看了看银镯,那个看起来极像一对的银镯,亮得很,甚至比天命镯都要亮。 花颜几不可察地皱眉。又摘下来仔细查看,没有皇室专有刻痕,想来不是御赐之物。 她把这镯子推到伙计面前,心里稍稍放下,是她看走眼了,这不是小辞的银镯,没有刻痕。 然为何入手却与命镯重量无二呢? 很快,伙计便告诉了她答案。 “姑娘,你这……你这……”伙计面色十分不好看,又把镯子推回给她。 “怎了?” “假的!” 花颜愣住,“当真?” “当真。” 花颜轻嘶一声,收了这假镯子,又把天命镯摘下来推过去,“你再瞧瞧这个?” 那伙计拿着镯子端详片刻,又在手里掂了掂,忽而大惊失色,连忙推到她面前,“姑娘使不得,这,这太贵重了!” “……”花颜扶额。 将镯子重新套回,花颜摸了摸发簪,叹息。 “老毛病。”有人在身后轻叹,推了锭银子过去。他苍白的指尖在眼前晃过,广袖之上绣刻着如烟般缥缈的字纹。 老毛病? “小辞?”花颜倏而转身,皱眉,又是那与小辞十分相像之人。 他略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她,负手离去。 正是这一眼,花颜脑子轰然一炸,往日点滴如在眼前重现。她看了看几乎已步出客栈的人,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拽了他手臂,“小辞?花辞?” 甫一出了门,他一袭白衣及过分俊朗的外貌立刻便引来了路人侧目。 花颜呼吸急促,扯了他手臂连问了两三遍,忽然又拽起他手腕,广袖滑落,他苍白的手腕上套着一个已然发黑的银镯。 任凭花颜如何对他动手动脚,又是拽又是摸,也不见他有何怒气,恍若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明明昨日还冷嘲热讽,似讽非讽的语言神态,今日何话也不说,嘴角还勾着一抹笑。 花颜摸不准此人心思,要让她仅凭一个银镯认出他,还很玄。 “小辞?”花颜第五遍问起时,此人终于停下脚步。 “长公主了解花辞么?”他垂眼看她,难得没有别有深意。 了解吗?自小便一起长大,二十多个年头,一起谋划,风里来雨里去,惊险有之,步步惊心有之,初始挣扎于权谋之中,小心翼翼,唯恐一步错步步错,尔后掌政,握生杀大权,这一路走来,两人从不曾异心,从不曾丢下抛弃过彼此。 了解吗?肯定是了解的。 花颜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看看我,是他么?”他稍稍低头,离她更近了些。 看着这张足以惊艳世人但陌生的脸,花颜却再次犹豫了,这是花辞吗?是邑初的皇帝么?是他的弟弟小辞么?是吗? 见她犹豫,他忽而拉着她往一旁走去,那是个酒肆。 甩了锭银子给酒家,打了一坛子酒,要了两个碗,在所有人或惊艳或疑惑的目光下拉着她出了京城。 到了城外的亭子,两人对坐。 “玩个游戏。”他将一只碗搁在她面前,另一只搁自己面前,酒坛子搁在他右手处。 不见他动作,他左手处却多了一缕线香。 花颜看他,这一举一动挺陌生的,只是神态有几分相似。 “此香有十处刻痕,所燃时间相等,在燃着刻痕之前说出一个,你便无需喝酒,我喝。若是说不出,便要罚酒。”他指了指花颜的,又指了指自己的。 “说什么?”花颜直接抓住了关键所在。 他笑了,一瞬使得世间万物黯然失色。 “倘若我是花辞,你如何证明?”他忽而左手支额,看着她神色变换,饶有兴致。 “只要你能想到的,皆说无妨,也算,开始。”他指尖在线香上拂过,便见那香燃着了,徐徐青烟逸出,在他身边留恋不去。 花颜懵,脑子里一团浆糊。 倘若对面这人是小辞吗?如何证明他是小辞?她一直说他与小辞很像,为什么会觉得像? “喝。”他将自己那一碗递给她。 一刻已到。 花颜有些恼怒地瞥他一眼,在他忽而轻笑中端起碗一饮而尽。 酒,入口辛辣,入喉温润,入腹温热。 得有五百年未曾喝过酒了吧。 对面那人含笑看她,意味深长。 花颜正襟危坐,收回飘忽的心思,看了看几乎又要燃到刻痕的线香,道:“你有小辞的银镯!你那个是真的。” “但是是黑的呢。”他笑嘻嘻反驳。 “我说是便是,喝!”花颜瞪他,拎起酒坛子倒满两碗,推到他面前。 他也如她一般一饮而尽,薄唇顷刻潋滟。 花颜看了看他唇色,移开目光。 “嗯,继续。”他先倒酒。 花颜绞尽脑汁开始回忆自见到他时,他给自己留下的,像小辞的印象。 “喝。”他将酒推给她,有几分幸灾乐祸。 原是一刻又到了。 花颜也爽快,将两碗喝了,双颊些许泛红。 “小辞三魂七魄尽散,你居然无魂无魄,我可以怀疑你是他。” 这次他喝,也爽快。 花颜脑海深处炸响一簇火花,立马又道:“只有小辞知晓我没有随身带银子的习惯,你说老毛病!” 他浅浅一笑,似乎在鼓励她,又将酒喝了。 花颜掰着手指头,三点了。 “你买酒的时候根本没问我酒量何许,还拿了大碗,你知晓我会喝酒。我只跟小辞喝过!是以只有他知道我酒量不错!” 看着他又喝了两碗,花颜有点于心不忍。 “嗯,还想到什么?” “小辞酒量很好,不管喝多少,从未醉过,意识清楚。”花颜盯着他看,握拳的手指全部伸开,五点了! 花颜再想,除了这五点,还有什么呢? 小树林相见,陵墓一叙,承恩殿提醒,客栈付钱,亭子对酒,五次相处的时间,还有什么发现? 第12章 终是承认命盘现世 花颜决定从第一次见面找茬。 他不是说想到什么就能说什么吗? “小树林时,你无意间露出了银镯,又立马垂手掩盖了,你不想让我发现那银镯!” “挺细心的。”他赞叹。 “你带我去陵墓前跟天帝说,你最是知晓小辞如何没了的,小辞生前可没与你相交,若是有,我定然知晓。” “到陵墓时,你,你……”你到这儿花颜你不出来了,他那句“你怎知他不想”她该如何解释? 脸上莫名有点发烫。 她记得那时她极为生气地说着,“尊卑有伦”,而后他极为生气地拂袖离她很远。 这一点,其实不像小辞,小辞不会这样的。 “你什么?嗯?”他笑,唇角勾起,略带玩味。 “没什么,这点不是,他不会这样。”花颜摇头否决,恰见着线香燃过,她端碗喝了。 七点了。 承恩殿也没有,那客栈,客栈说了,剩下的都说了。 “嗯,就这些。”花颜迟疑地说道。 见面五次的人,七点相似呢。 两人四目相对,他支额,看着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花颜撇开眼去,她无法与这样的目光对视,总觉莫名其妙别扭。 小辞可不是这样的,小辞可从来没这么看过她。 前七点都可以判定他就是小辞,至少七成,然这神态语气动作,这三成,却又让人难以决定。 他轻叹,极为无奈,正要开口时,忽而猛地将桌上酒碗挥出。 破空之声尖利刺耳,几乎眨眼之间,便听得酒碗破碎之声传来。 花颜吓了一跳,瞬间回神。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出亭子时,周身刷刷着围了一圈人。 黑衣黑袍,戴着面具,只露一双眼,警惕而狠厉。 “你又招惹了谁?”花颜与他背靠背,侧首低声问着,下意识加了个“又”字。 小辞以前可会惹事了。 “三教九流罢。” “净会折腾!” “怨我呢?生前如此,死后亦如此,阿姐,我们随便一人,便能对付了他们,信么?”花辞嗓音带笑,“阿姐”两字,悠悠而来。 花颜起始尚未抓住重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承认了? 莫大的惊喜,懊恼,庆幸,夹杂着其它不知名情绪纷纷涌上心头,花颜咬牙,“信!” 她嗓音透着哽咽。 花辞垂眸轻笑,昨晚回去之后,师父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各种各样的,大多是他往日的事情,忽而言归正传,说起花颜。 正因为有师父那一席话,才有他今日这般所作所为。 师父说,如果你真念着挂着,何必这般远远看着。 他说,我如今这般样子…… 师父明了,伸手打断他接下去的话,说着,“这不是花辞。” 那一瞬间,彻悟。 思绪回归,花辞看了看四周,轻笑道:“阿姐,我来就可。” 花颜一时间也是摸不清这些人是何来历,对花辞如今情况也是知之甚少。 往日他功夫可是顶成的,不知这几百年有何变化,然还是不由分说的信任。 习惯。 花辞扬袖,数道缥缈轻烟自他袖间逸出,向四周而去。 他伸手搂着花颜细腰,足间轻点,倒退着站上了亭顶。 “行么?”花颜看那白烟,缥缈而无害的模样。 “阿姐,你试试便知行不行了。”花辞低笑,搁她腰间的手收回,负手而立。 那几缕白烟若有生命般对数十黑衣人缠斗不止,那些人避入蛇蝎,只有躲闪,不敢硬上。 那烟也极为奇怪,可穿透万物,有人提刀去挡,丝丝白烟直接从刀身穿过,没入他眉心,下一瞬,这人便陡然僵直,缓缓倒下。 花颜咋舌。 没入眉心……与她天命盘勾魂有些许相似。 几缕白烟放倒数人之后,终于自林深处传来怒喝,“一群蠢货!” 声至人到,看着面前忽而出现的黑云,颜辞二人迅速避开。 黑云翻滚着化为一人的模样,二话不说,双手结印,面前凝聚起一团黑云,往前一推,那黑云便向着花辞而去。 花辞稍稍落地,便见眼前越来越近的物什,再次倒退,同时广袖扬起,一大团白烟窜入黑云之中,黑白两道纠结一起,裹挟成越来越大的一团。 黑袍人手印变换不断,然花辞只是负手而立,白烟顺由着他的心意变换。 花颜甫一落地,便被一群人围住,群起而攻之大概也就如此了。 手腕微动,震铃。清脆铃声响起,周身人顿时浑身一僵,目光呆滞。 天命盘在于勾魂,天命镯在于控魂,宫杖在于毁灭。 发簪片刻成了宫杖,杖身禁咒符文银光流转,花颜杖尖横扫一圈,数十人轰然倒地,符文自杖身映照四周一圈,将数十人圈在里面。 残缺不全的魂魄想要逃散,然终是难以冲破符文的禁锢。 撕心裂肺,痛苦不堪的怪异叫声在耳边炸响,花颜宫杖敲地,符文渐渐缩小圈子,最小之时引起符火,叫声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 禁咒符文,亦邪亦正。 花颜叹息,邪比正要来的多吧,当初将它刻于宫杖时是如何想法来着? 哦,三界唯她一人修习而成,挺有成就感的,大大地满足了虚荣心啊。 回身看时,那团黑白相交的东西已变成了一个白球,正倏而炸开,那人堪堪退后一两步,快速转头看了眼身后,花颜的方向。 “一群蠢货……”花辞揉捏着苍白的十指,将这四字缓缓念出,似乎在细细品味其中的韵味。 那人垂于身侧的双手之内,忽而有点点星火燃起,花颜看得最为清楚。 “真火!”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昨晚的梦境,大鼎里小辞的骨头,真火轰然窜起…… 动作比思想都快,天命盘召出,三根银针齐齐被拨动着转了一圈,指尖下压,勾起,一线银光呈弧线向着那人而去。 后背偷袭,算小人吧? 人的动作快不过那一线银光,花颜看着弧线自他腰间横切而过。 真火终于熄灭,此人双手死死抵住眉心,倏而转身,盯着她手中尚来不及收回的命盘。 “哈哈哈哈哈哈,命盘现世命盘现世……不虚此行啊……” . 第13章 勿忘本心故清明镜 花颜执着命盘,看着那人化为一团黑云远去。 “斩草除根……”花颜喃喃。 花辞瞬间到了她身边,瞥了眼命盘,“他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暂且需留着性命。” “此话怎讲?” “阿姐,当年兵败之事,颇有蹊跷。若我还是凡人,自是觉谋算有差,然,如今脱离凡界,方知此事有问题。” “你也知兵败蹊跷?”花颜挑眉,伸手,替他将头发顺了顺。 “死了之后,前因后果皆想了想,有问题。”他那么平静地说出‘死了之后’,让花颜又是一阵不知所措,心酸难抑。 “为何城内之人一瞬倒戈是么?”花颜收了命盘,将桌上仅剩的一只碗斟满,一饮而尽。 “是。” “阜书知晓我二人谋算绝不有差,想在事前有所动作必然会被察觉,是以才在守城之时突然出击,措手不及。千算万算,所有人都算着了,唯独,百姓撇之其外。” 花辞不知想到什么,一时嗤笑,几分不屑。 “阿姐,你变了。” 花颜搁碗的手顿住,笑了笑这才放下,道,“哪儿变了?” “若此事是在五百年之前便已知晓,你断不可如此一笑置之,怕是临死之前也必然不得让他人好过,阿姐……你变得,优柔寡断。”花辞视线下移,看了看那只碗,复又抬眼注视着她侧颜。 是啊,变了,都变了,她跟小辞之间,似乎已经隔了许多许多触之不及的东西,脑海里是以前关于他的记忆,然而将之与面前的他重合时,才发现,已差之极远。 五百年的隔阂,她在天界修身养性,衣食无忧,安平清乐时,他在陵墓之中度日如年,苦守日夜,魂魄游离,四面冰凉,触之遍体生寒。 “呵,阿姐,你知晓我还安在,是否连初现的端倪也不想再查了?”他缥缈的嗓音夹着叹息逐渐远去,好似又如前几次相见般,似讽非讽。 ――知晓我还安在,是否连查都不想查了? ――安在,是否不想查了? ――阿姐,你变了,优柔寡断。 ――阿姐,我二人随便一人便能对付了他们,你信么? ――老毛病。 …… ――长公主是否被天界安生所诱,忘却他了呢? ――这百年之久,墓舍冰冷,岁月难熬,缘何阿姐未曾来看我呢? ――长公主,可真是一位好姐姐呢。 花颜颓然蹲下身去,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好似这样便能将那一句句刺耳却言之有理的话屏蔽。 他怨的,他肯定怨的,他怎能不怨! 她原以为安居一隅,便能与这一切阴谋诡计难有交集,她沾了多少人的血,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成为万人之上,她本以为这一切可以弃之不顾,本以为居于天界,使得小辞飞升之后,这些事情便与她再无交集,便可余生平淡而过。 可是啊,可是她蠢得忘记了最根本的道理,她得罪了那么多人,何来余生平淡,何来忘却一切,她不去谋算别人,怎知别人不来谋算她? 原来五百年的安生,只是为了更加鬼谲莫测的棋局!这一盘棋,早在五百年前,便已布下,就等着她来解!逃不了,躲不过! ―― “操之过急。” 这是师父知晓始末后说的第一句话。 庭院深深,瓦房勾檐之上搁了小小香炉,之下坠着铜制镇宅铃。庭院之中有一方鱼池,以雕花石柱围着,池中假山流水,莲叶错落。锦鲤争游。 师父闲暇时,便会倚着石柱,将手中鱼食抛入水中,笑看鱼儿追逐。 花辞侧坐廊下,背靠廊柱,闻言略有些惆怅地笑了笑,“师父,我啊,放不下,哪能放得下呢。” 视线穿过庭院,云海翻滚,似能瞧见九重天阙洒下的点点金光。 “凡事旦在你心,循从本意,无愧于心,便是最好。”师父掸掸衣袖,腕间滑下菩提念珠,他一颗颗捻过,菩提已开片,想必陪了他数十年之久。 花辞起身,到得面前之时行了一礼,“谨遵教诲。师父当真又要走?” “哈哈哈,自然。你已不再需要为师了。”师父拍拍他的肩,朗声笑着错身而过, 花辞负手,目送他离去。 跨出门槛之时,他忽然回头,沉吟会儿道:“邑初皇帝花辞,治国有道,安民有方,重情重义,是非分明,天地皆知。终难平之事唯二字,亦治国,亦安民,亦是非,亦他人之心,辩于其辩唯自身,安于其安唯本心,得失当其重唯先,清浊当其辩为先,花辞,勿忘本心,故清明镜。若有想争之事,便放手去争吧。” 花辞第一次沉浸在师父的话语中久久不能回神。 ――若有想争之事,便放手去争吧。 他倏而回神,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师父他,是不是已然知晓…… 他浑身轻颤,垂眼盯着池中,忽而锦鲤顽皮跃起,鱼尾甩起水珠,沾了眼睫,又似是滴入眼中,波光流转。 师父已步出垂花门,笑叹之声久久不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花辞抬头环顾四周,果见得四处勾檐之上的香炉燃起徐徐轻烟。 两百年,每一天,香炉皆会随师父意愿燃起,而往往都是他在之时。 师父初燃菩提时说了什么? ――花辞,你执念深重,希望日日菩提清心,能让你破除魔障,故清明镜。 执念深重啊,呵…… 为帝,掌权,治国,想要的要不得,想留的留不住,江山为局,众生为棋,败得一塌糊涂! 他猛地挥袖,假山尽塌,流水掀起,尽皆砸入鱼池之中,鱼儿四散逃开,混乱不堪。 若无执念,怎来如今的他,若无执念,怕已被鼎内真火焚尽! 不悔!从不! 四顶香炉之中的轻烟忽而纷纷向他汇去,将他虚虚环绕其中。 花辞拂袖离开,轻烟亦步亦趋,像是个被他抛弃的小可怜儿。 他忽而笑了,靠着廊柱伸出手去,苍白的指尖,莹润的指腹,轻烟徐徐浸入,片刻后消失殆尽。 “菩提清心呢……” 第14章 择一良人远嫁为好 传,邑初皇帝花辞,自掌权后一度将朝廷重臣不分缘由赶尽杀绝,手段一度狠厉非常,使人不寒而栗,胆颤心惊。 传,邑初长公主花颜,辅佐皇帝登基后,几欲把持朝堂,后宫参政。蛊惑君心,使后宫废弃,久不纳妃,已是善妒。 朝臣纷纷上谦,望陛下削其长公主之称号,亦或年龄已是稍长,适当择一良人,远嫁了吧。 “呵,择一良人,远嫁。”花辞冷呵一声,将手中折子甩在案桌之上。 安奴垂首,双手交握与腹前,拂尘悠悠颤着。伴君果真如伴虎,这数年来,他都难以琢磨透这位爷在想什么。 不过这话他是听明白了,定定看了看被甩出的折子,献宝似地道,“陛下,此乃礼部尚书的折子。礼部尚书尚有一女,及笈之日亦不远了。” 这话简直说进了花辞心里,他挑眉看了看安奴,唇角笑意渐起,“这几日倒是长进快啊。” “陛下栽培得好。”安奴打着哈哈,赶紧拍拍马屁,心里暗吁,还好还好,只要事关长公主的事儿,管别人如何说,都是别人的不对,长公主永远是对的! “及笈与婚礼一道办,也算妥当。”花辞点点头,心中释然,心情大好。 “妥当妥当。”安奴擦了擦冷汗。已知这礼部尚书怕是离撕心裂肺不远了。 尚书有一女,样貌姿容都是顶好的,可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庄优雅,那是比长公主都略胜一筹的人儿啊。 是以,陛下下令…… 礼部尚书跪地接旨,热泪盈眶,陛下终于开窍了啊…… “朕欣闻南夷阜书公子一表人才……尚有一女……择一良人,远嫁了吧。”安奴一通念下来,顿儿都不带打的。 “哐……”尚书直直倒地,双眼泛白,口吐白沫,足蹬脚踹,昏死过去。 花辞听闻这一过程,只点点头,“报应啊。长公主如何看法?” 恰在此时,花颜进了书房,安奴行礼之后退下。 “过于残忍。礼部尚书虽通南夷,倒不至于殃及其它人。” “大谋逆啊,诛九族的罪呢,不该死么……” “此事后议。南夷不可不防,四国归一,邑初朝政更迭,正是内忧之时,倘以这几年便想安平,过于天真。南夷……虽是小地方,然我这心里,终不得安生。想必该择个日子去看看了。”花颜指尖在地图之上游走,尔后点在南方某地。 “阿姐,南夷之人,必斩草除根,一人不留,否则,后果难料。尚书与之往来密切,我借此将他女儿嫁了去,他知我除南夷之心,两者权衡之下,倒是看他如何做了。” 花颜皱眉,“斩草除根?一人不留?包括百姓?” “正是!一人不留。”花辞也上前与她并排而站,垂眼看铺于案桌之上的地图,指尖在“南夷”一带画了个圈。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理由?” “南夷擅诡术,兴教派,留着也是祸害。” “仅仅如此?那可是数万人命,不行!” “死一人而救百人,有何不可?以小失大,得不偿失。我忍心!” “那也是人命,无辜之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我不许!”花颜极力反对,抬眼与他对视。 剑拔弩张或许如此,连门外待命的安奴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 “南夷有多难拿下你是知道的。”花辞似有些倦意,伸手揉了揉眉心。 南夷位于南方,一面临海,三面环山,进可攻退可守,可靠山为生,亦可临海而居,封城对于他们,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难在海之宽,山之险,想要驻军也是妄想。 后患之处,便是南夷百姓。他们以阜书公子为首,绝不听令于朝廷,哪怕阜书教他们去死,那也是前仆后继绝不犹疑。 四国一统之时,颜辞二人曾去拜访过此人,阜书公子为人温雅,举止言谈颇为有礼,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何异常,亦或者是高居者的倔傲。 当颜辞二人表明来意之后,他只是淡淡一笑,“阜书自一界平民罢,陛下归四国,安天下,阜书自会尽小小薄力,陛下不必忧心。” 太过于简单,太过于容易,颜辞二人一度觉得有诈,然后来,阜书确是归了朝廷。 但朝廷所下达的旨意到了南夷,往往需得阜书点头同意之后,当地百姓才会实施,甚至赋税都需阜书点头。这样的归顺,对于刚登基不久的花辞来说,是极为危险的。 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有人比他更有话语权和威严。 朝廷旨意还不如阜书一句话,这样的情况,换谁都难以心安。 然而花辞说出“斩草除根”之时,花颜下意识便是不妥。 然细想之下,好似只有如此才可彻底收了南夷。 阜书在南夷就好比皇帝,一句话便能召人,怕就怕在,一呼百应之下,起义。 “南夷百姓唯阜书马首是瞻,近乎崇拜神袛般效力于他,你不觉……可疑么?若对阜书不利,势必与南夷为敌,若要留着他,又是自埋祸端。” “若除掉阜书呢?”花颜反问。 “除掉阜书……南夷百姓势必得闹,强压之下,反弹必然于我们不利。” 这般思来想去,好像真的必须一并除之。 留着怕造反,日夜难寐,不留……又是一笔血债。 颜辞二人对此事感到极为棘手,诸多法子难行之下,最终还是花颜敲了敲地图,“我随婚嫁队伍去趟南夷,一来再探探阜书口风,二来,长公主亲自送嫁,也给了阜书面子。” 花辞找不到辩驳的理由,只好由了她。 到了出嫁那天,花颜着宫装亲自送嫁,尚书大人双眼肿得如核桃,偏还要强撑笑容,嘴里还要说着违心的感谢之词。 皇帝指令,便是让你去吃屎,你也得去,为的,是自身家族利益和性命。 那阜书呢?南夷百姓是脑子不好使了,觉得单单一个阜书便能比过皇帝的权势? 还是说,阜书,掌握着南夷人的利益和性命?若真如此,百姓看来动不得。 再说,尚书这人与阜书有通是有确切证据的,将他女儿送嫁给阜书,他何必这般魂不守舍,几欲哭断肠? 第15章 远赴南夷诡异惊现 花颜心思百转之下,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想必这其中,还颇有蹊跷。 她虚虚扶起尚书,笑言道:“阜书公子在南夷也算有地有位,受人尊崇的,丫头嫁去,也算是不吃亏。” 谁知尚书大人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又去抹眼泪。 “大人若有什么叮嘱之处,不妨说与我听听,能照料到,也必然不怠慢。”花颜拢袖,笑意温然。 尚书摇头又点头,笑得比哭还难看,“长公主,长公主自小聪慧,这一路上,多……多多照顾小女。” 花颜点头,上轿之前忽而又似是想起什么,召了尚书到身边,“大人,你是否有话与我说?” 那么明显又显得挣扎的欲言又止,可不会单单就只是照顾而已吧。 “那个阜书公子,折子是他让我写的,是他。”尚书大人一口气说完,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还有些揣揣不安。 “你说什么?阜书公子怎了?”花颜皱眉,她只听到“阜书公子”这四字,接下去便只看到尚书的嘴在动,却听不见说了什么。 “折子是他让我写的!是他让我写的!”尚书连说带比划。急得不行。 花颜这次留了心眼,注意着他嘴唇,识图读出什么,却发现只是一张一合,根本没有办法知道他所说是哪个字。 花颜视线转回他脸上,猛地愣住,尚书右眼正汩汩地流出血来,颇为可怕。 似乎是从花颜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尚书大叫一声,抱头哭嚎,跌跌撞撞地往宅邸内冲去。 花颜突然想起花辞那日说过的话――“南夷擅诡术,兴教派。” 她将所看所想传达给了送她的安奴。 安奴点点头,恭送送嫁队离开之后,马不停歇,急急回宫。 适才他就在花颜旁边,对于尚书的言语动作更是观察的仔细。 花辞听后皱眉,“右眼突然淌血?” “是!” “他明明在说话,长公主却只听到‘阜书公子’四字?” “是!” 花辞眼眸微眯,摆摆手示意安奴退下。 “擅诡术,兴教派!怕只是阜书如此!”花辞忽而抬眼,凌厉迸现。 将近十日时间,花颜一行人终于到了南夷城门处。 城门夹于两座高山之中,入城之后便是一道笔直的山路,路旁两座大山高而险。 花颜挑起帘子,视线往上攀,见着山峰好似直插云霄,高不可攀。 入城之时,她便已知,进城易,出城难,想要出去,没有阜书的命令,她就是用长公主的身份,也压不住守城之人放行。 花颜后背微微沁出冷汗。 将近一个时辰,山路终于没了,眼前豁然开朗,是南夷街市,街区皆被两山环绕,阜书宅邸在街市当中。 颜辞二人当初顺着街道走过,入城出城皆是刚刚那条山道,沿着街市走到尾便是辽阔无际的海面。 南夷,无论是攻还是守,都是个好地方。 长公主送臣女出嫁,也算是头一遭,怎么说都是十分有面子的。 花颜伸手叫停了车夫,“入了南夷便无需赶路,暂且歇息歇息。” 这一行人自是听她的,连忙停了行程。 花颜只待在马车里,此刻挑帘看去,视线扫过一圈,皱眉。 第一次来时不觉有什么,这次有花辞那句话和尚书的反应在前,再这么一看这儿,竟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他们这一行人这么大刺刺地停留在这儿,竟无人前来询问一二,这完全不符常理。 视线对面是一座小店,门匾之上刻着“酒肆”二字。 店家招呼完人转身之时,花颜略摸对他有些印象。五年前,曾经在这儿歇过一次,那时也是此人招待。 花颜略想了想,俯身下了马车朝对面走去。 “姑娘要些什么?”店家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 “要五斤酒!”花颜拢袖,定定看他。 “自己喝?”店家震惊,不可思议。 “马车上那么多人呢,五斤都怕是不够呢,这两山之间,阴气重得很,烈酒好。”花颜指了指停着的马车,和那一连数十人。 谁知那店家顺着她所指看去却是皱眉,“哪儿有马车?姑娘是在说笑吧。” 花颜猝然转身,马车还稳稳停留在那儿。 花颜紧了紧手指,笑道:“店家怕是在说笑,马车就停那儿呢。” 店家摇头,“没瞧见,要是你们来了,阜书公子定然来接的。” 花颜接过他手中酒,掏银两时又摸了个空,叹气,将发上银簪取下给了他。 这随身不带银两的毛病何时能好。 原来无人问询一二,是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这一行人,明明就在路中央,怎会看不见? 花颜将酒甩给车夫,重新上了马车。挑帘再去看那店家时,花颜才猛然惊觉哪句话不对。 ――没瞧见,要是你们来了,阜书公子定然来接的。 他知道他们是谁,因为他说了阜书公子来接。在南夷人心中,阜书是天,是神袛,是他们的皇帝,掌管他们的一切,能让皇帝来接的人…… 这个店家肯定知道他们是谁! 她只着一袭轻赏,宫装太过繁琐沉重,离开京城时便换下了。 如果他看不见马车,那又怎知他们是谁? 店家在撒谎!他为何撒谎? 花颜只觉这一次出行,再入南夷,怕不会简单。 她也不会知道,这一次南夷之行,彻底颠覆了邑初! 她这一念尚未转完,便听得帘外传来三声轻响。 花颜探出头去,正瞧见远远走来的阜书。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泛起浓浓笑意,像是许久不见的故人。 “拜见长公主。”阜书掸掸衣袖,弯腰行礼。 花颜虚虚扶起,“阜书公子多礼。” 五年不见,阜书未曾有任何变化,依旧温雅和煦,待人有礼,偏也因此显得疏离。 似乎在阜书到来的这一刻,街上所有人都瞧见了他们,纷纷看着这边,私下低语。 “听说是那什么长公主亲自送嫁。” “公子竟要成亲啦?” “嘘,公子可没说要成亲,我们都不知道。” 花颜自小习武,自然耳聪目明,听得这几句小小议论,只觉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前后矛盾。 听着好像没有任何问题,然细细一想,漏洞百出。 第16章 当嫁薄待兴师问罪 阜书公子浅然一笑,温雅有礼。 他在前引路,车夫随其后。花颜放下帘子,看着双手紧握的女子道:“若能跟着我,便自跟着。” “为何?”尚书之女听不懂她这话,歪头看她――虽大红盖头掩了面容。 “本宫所言,你听着便是。”花颜悠悠说道,意味不明。 对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把手重重一握,算是抗议了。 花颜此刻没那闲心教她礼数,一颗心都在前头的阜书身上。 长公主亲自送嫁,迎嫁之人一人前来,怎么说都十分不敬。这阜书…… 花颜眯眼,把玩着腕上银镯。 将近行了刻钟,在许多人议论之下到了阜书府邸。 花颜掸掸衣袖,端得是自然,笑着将新娘扶下马车。 抬眼看时,眼中闪过一抹冷笑。 若按规矩,送嫁到时便是成婚之时,亦或者隔日进行,然这阜书宅邸,依旧青瓦白墙,丝毫象征喜庆的装扮都没有! 花颜自是不悦的,眉眼也就冷了些,挑眉问阜书,“阜书公子,南夷成亲想必是别具一格?” 阜书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她说什么,笑言道:“阜书自小孤身一人,独来独往惯了,这些繁琐之礼也就免了。” “免了?阜书公子不考虑本宫,本宫也是理解,但若亏了新娘子……” “听闻尚书之女仪态端庄,识文断字,琴棋书画皆是极好,想必也能理解在下这般作为。”阜书依旧笑意不减,甚至还透着尊敬。 理解?哪个当嫁女子能理解夫家这般薄待的? 花颜依旧眉眼清冷,扶着尚书之女不进门。 “长公主,南夷离京城那般远,习俗不同也是情理之中,况且阜书公子自幼一人,哪能如京城那般操办。” 哟,花颜倒是小瞧了她。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点儿上,一来责怪皇帝远嫁了她,二来又赌气说着阜书家境贫寒。 真真是两头都得罪了。 难道她爹没与她说过阜书此人么? 花颜转而又释然,尚书想必是不想让她女儿知晓花辞要对付阜书的,否则她还能自愿嫁来? 想必在她心中的阜书,当该是个翩翩君子的。 花颜冷呵,“新人最大,本宫也随了她便是。” 对这婚嫁,只二字――荒唐!犹如小孩过家家! 但索性,这也不是花辞最后的意思。尚书之女,只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在阜书引领下,将她送入房间。 花颜可真真是知道了阜书是有多“孤身一人”。 诺大的宅邸,一个伺候的丫头仆人也无。就只有阜书一人而已。 数年之前到他宅邸,花颜还是如常人般所想:南夷距最近的城镇也该有数十里,请人不方便,况且也没人愿意前来此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望不见天尽头,也就使人心中郁郁然。 然心里有了疑虑,又有了“南夷擅诡术,兴教派”的说辞,花颜再看此处宅邸,怎么瞧都透着森森冷意。 宅子没了烟火气,便是死气沉沉的。 阜书在前走着,一手执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俨然一派书生模样。 花颜跟着他,上下打量着他的背影。阜书虽瞧着清瘦,像极了文弱书生,然只是像而已,他走路时,下盘极稳,步步都极有力道。 步步……花颜眸光凝住,仔细盯着他布鞋看着,每每下摆随走动掀起时,鞋底便会有一小部分自眼前一晃而过,那是……红色的。 谁家布鞋底是红色的?况且扎的千层布是正常的白色。 足有一公分厚的白底,那红色竟然浸入了两三粒米之厚。 那是什么?花颜百思不得其解,红色,会是什么? 阜书到了前厅,示意她就坐,自己笑着给她斟了杯茶。 他始终都是笑眯眯的模样,适才就婚嫁一事明里暗里试了一番,他就像个看着小孩子胡闹的长辈般,无动于衷。 ――阜书有多难拿下你是知道的。 花颜大刺刺地打量着四周,叹息,“阜书公子宅邸之大,当该雇人洒扫便是。” “老宅子,也只有自己守着,一砖一瓦当该自己清扫,方显诚意。” 这答得真是堵死人接下去的话。 花颜撇开茶叶子小抿一口,尚可……不对,花颜又仔细闻了闻……血腥气! 不动声色地搁下茶盏,花颜也笑言道:“许久不来南夷,阜书公子且陪本宫走走?” “自然。” 花颜便随着他出了宅邸,随行婚嫁之人分了一两个跟着她。 花颜反手打了个手势,佯装整理广袖,尔后拢袖随阜书离去。 ―― 自花颜走后,花辞当日晚便暗暗出宫前往尚书府。 当他毫不遮掩突然出现在尚书面前时,几乎吓得这老头儿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陛……陛下……” “起来说话。”花辞负手,在他书房内随走随看。 尚书战战兢兢起身,双腿抖如筛糠,脑袋死死垂着,下巴都要贴着心口了。 花辞转了圈后来到他面前,“抬起头来。” 这可不得了,尚书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呵,都道做了亏心事迟早要遭报应的,尚书大人兢兢业业辅佐朝政,也算有所功德。这是做了哪种亏心事致使右眼瞎了呢?” 尚书大人心中戚戚然,果然,果然长公主知晓的事儿,皇帝必然知道。 还有……皇帝心里明明清楚,却偏还要这样问,够让人难堪的。 尚书承认也不是,不承认更不是,承认了便是个私通外人之罪,若不承认呢,又是个欺上瞒下之罪。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能告知长公主,也必然心中有了决定,如何?说是不说?”花辞转身,对他书房案桌之上的东西挑挑拣拣。 尚书脑海中正天人交战,意图垂死挣扎,然瞧见花辞倏而蹲下时,顿时脑子轰然一炸,“臣说臣说。陛下乃金贵之躯,怎能下身,怎能下身。” 一边说着,几乎是一溜烟到了花辞身边欲将他扶住,然而圆滚滚的身子“不小心”挤了下花辞。 也亏得花辞自小习武,脚步腾挪间身形已是笔直。 尚书仿佛自知自己干了什么事,立马噗通一声又跪下了,颤抖着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借跪着之时偷眼看了看案桌底下。 “轰隆……”天降滚雷,老天爷似乎也在嘲笑他的天真,配合得极为应景,震得他大脑空白,浑身发颤。 第17章 无所贪欲何忧何畏 颤巍巍拿一只尚且完好的左眼看去,花辞正饶有兴致地翻着手中的折纸,不时伴以一声他独特的冷呵。 “呵,尚书大人竟如此有才,连南夷当地文书都会写了?”花辞幽幽瞧他一眼,嘴角仍有笑意,然眼中冷意蚀骨。 “陛下……陛下……”尚书大人脑袋顶在了地上,颤颤巍巍。 “说!”花辞倏而厉声,手中纸张瞬间飞出,似一瞬灌了千斤之力,竟直直钉入地板之中。 尚书立刻崩溃,脑袋咚咚撞着地面,直直磕得渗血,才似泄气一般瘫坐在地。 “不知道,臣不知道,突然就会了,突然连当地话也会说了。陛下,臣什么也没做啊,臣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让我将每日朝廷之事事无巨细汇报给他,臣,臣也料他恐是造反,只说了些无关紧要之事,所议军事是一点儿也没提过啊陛下…” 他忽而想往花辞脚边爬去,被他一个冷若刺骨的眼神钉在原地。 “昨日想与长公主说什么?” “对对对,奏折,奏折是他让我写的,他说催您纳妃,最好,最好提及长公主,最好说您之所以不纳妃多半是因着长公主的缘故。臣……细思极恐,便,便只写了一点儿,陛下,折子是他让臣写的啊,是他!” 他话还没说完,罡风乍起,便被花辞挥袖掀翻在地。 “若是嫌活的长,朕自会满足你。”花辞眼眸眯起,怒色浮现,隐于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尚书被他这一下反倒打醒了,居然激动到无以复加,“陛下,陛下能听到微臣说了什么,昨日,昨日长公主听不到,听不到呢。” “还要你做什么?”花辞语气毫无波澜,看着尚书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没了,没了,就这一件,就这一件……陛下,陛下你得救救微臣啊,他说只有陛下能救微臣啊,微臣要是说出去不得好死啊。”尚书又往他这爬,这次不知想到了什么,涕泪横流,好不凄惨。 “呵。”花辞连看都不屑于,绕过他出门。 尚书抖着手追了他几步,忽然大叫一声捂住左眼,痛不欲生。 房内事物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他努力瞪大眼睛,双手在眼前使劲儿挥动着,没有影子,看不见,看不见。 他颤抖着手摸上左眼,一片濡湿。 似乎预知将要发生什么,他开始惶恐不安,在房内乱窜,双手伸直往前挥舞着,能被他碰到的东西都纷纷砸在了地板上,上好的瓷器砸碎,他毫无意识地踩将上去,软鞋被刺破,所过之处留下杂乱无章的血脚印。 “花辞你不救我,你好狠的心啊,花辞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咒你早有一日,被活活打死!乱箭穿心而死!挫骨扬灰而死!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阜书,还有阜书,你也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啊――” 尚书夫人急急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简直让她魂飞魄散――尚书两眼乌黑,淌下两行血水,显得狰狞恐怖,当即吓得大叫,尖利刺耳,划破夜色,与门外雷声呼应。 她本来等着大人就寝,但左等右等不见人,反倒听得书房传来嘈杂之声,联想到他今日无缘无故瞎了只右眼,想必心生郁结,正胡乱发脾气。想来想去,想着既为人妻也当做些什么,于是披了衣衫匆匆赶来。 骤然听得这一声,尚书大笑着近乎癫狂地摸索过去。 尚书夫人虽惊吓过度,但也知道是自己的夫君,遂颤抖着手去搀扶,然而被他碰到就死死拽着她的手臂,皮肤被指甲刺得生疼,骨骼都好似咔咔作响。 疼,刺骨的疼,钻心的疼。 尚书夫人吓坏了,使劲掰他的手,哆嗦着,“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治不好的治不好的,哈哈哈,血咒一下,魂飞魄散,好夫人,好夫人,随为夫去吧,哈哈哈……” 尚书猛地将往外挪的夫人死死抱住。两人争执推搡,但男人的力气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弱女子能比的,夫人被他拖拽着滚倒在地,猛地将房柱边立着的雕花盏灯撞落。 灯油四溅,灯芯上的火苗子倏然点燃满地灯油,火焰窜上帘幔,竟足有一人之高。 明确知道了难逃一死,尚书反倒不那么怕了,抱着夫人倒在满地狼藉中,难得没有大吼大叫,反而嘿嘿笑起来,他黑黢黢的眼孔对着面前的女人。 “夫人,你瞧,都怪那对贱命的姐弟呢,如果没有他俩,这满墙的黄金,我们,女儿,小孙子,曾孙子都用不完呢……用不完啊……” 火焰窜上房梁,烧着木头哔剥作响,带着火焰的帘幔噗地砸落,覆盖在他腿上。 “啊――都该死!”尚书猛地松开夫人,双手去拍腿上燃起的火苗子,他一边踉跄站起,一边后退,不多时,跌跌撞撞地撞到书桌。 许是被撞得疼了,他抬脚便踹,权当发泄,但他双眼无法视物,好几次都踹了个空,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着扑倒在书架下头。 夫人早就看懵了,大叫一声往门口冲去,正巧此刻门梁砸下,带起大片火焰堵住了她的去路。 适才尚书抱着她,掉落的帘幔带起的火苗子或多或少过渡到了她裙摆上,适才不觉得,此时灼烧着皮肤传来的炙痛简直让她生不如死。 “来人啊……来人……咳咳咳。” “轰隆――”雷声震耳欲聋,直让人胆颤心惊,她的呼喊被盖了去。 大火肆虐,点燃一件件物什,几乎片刻之间书房便成了一片火海。 夫人惊惶大叫,又是倒地翻滚,又是手脚并用拍打着身上火苗子,慌慌张张间看见了什么,她确认似的陡然转身,双眼圆瞪,眼球几欲脱眶而出,这一刻所见十分骇然,恐惧,不安,慌乱等情绪似乎牢牢扼住她的咽喉,迫使得她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开始呼吸急促。 尚书身上都是火,但他依然执着地往她的方向爬来,他嘿嘿笑着,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他黑洞洞的双眼看着她,眼睑淌下血水,他转着脑袋,似乎在听声辨位,然两耳流出大股大股血水。 夫人能听到自己气喘如牛,能感觉到心脏不堪重负。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势必要爬来拽她一起下地狱! “生同衾,死同穴,你说的――”尚书阴狠狠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口大口吐着血,两只鼻孔也不能幸免,血流如注。 “哼哧哼哧……”在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中,夫人直直倒地,砸得火焰四散而开。 她圆瞪的眼球脱落,脑袋偏向一边,流血的眼孔看着尚书大人,脱落的眼球盯着一边已被火烧得斑驳的墙壁。她是被枕边丈夫活活吓死的。 “哐当――”那面墙壁不受火烧,猛地倒下,泥土扑灭了些许火苗,然火势之大卷土重来。 倒下的墙壁里,一整面金灿灿的金砖刺得人眼睛生疼。 房梁断裂,支梁断裂,镶嵌着金砖的剩余三面墙壁轰然倒塌。 颤颤巍巍的金砖左右摇摆,终于难以平衡,轰地倒下,直直砸在尚书背上。 随着金砖倒地的声音响起的,是他吐血三尺的呕声。他是被金子活活砸死的。 阜书给他的好处,便是这一面金墙。给点消息换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何乐而不为呢? 大火肆虐,很快窜上隔壁偏房。 堂堂礼部尚书府邸,在送女儿出嫁的当天晚上,焚烧殆尽。 凌晨之时雷声渐小,起了雨,辗转着成了瓢泼大雨,将火熄灭时,已是天晓时分。 滚滚天雷掩盖了呼声,大雨瓢泼掩盖了火焰哔剥声。尚书府焚灭,无声无息,始料不及。 天初晓,日初升,自云而开,辉洒而落,墟尽之处,应辉而生光。人至,止足而惊呼,竟许金石矣。 第18章 融进心间此时旧景 天宫传来消息,天帝凌修被那物什所伤,需得闭关静养。 天界众人心有戚戚然,私底下纷纷议论天帝原来还打不过一个两百年修为的东西,真是使天界威严何在。 又说长公主殿下整日在凡间游荡,十分不符天规,当该召回受惩才是。 于是这位仙家齐齐被众人孤立,询其缘由后才明了,原是这长公主惯是个会闹事的,耍小人心眼,净会使些阴谋诡计,把人耍得团团转,不少仙家都或多或少地遭过她毒手。 所以两两比较,众人都觉要是她能在凡界待着再不回天界,那是最最最好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花颜正吃着饭,忽而只觉鼻翼奇痒,忍着忍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花辞笑她,“一定是坏事做多了,遭人惦记得狠了。” 花颜没好气地瞥了眼他,正瞧着他单手支额,广袖滑落,苍白的肤色和银镯的黑成了鲜明对比。 她心里忽而就难受得紧。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银镯经火烧后颜色会变黑,这是正常现象,但随着不离身的佩戴,便会逐渐重回银白。 但他的镯子,两百年之久,还是这般模样。只能证明,那不是一般的火! 花颜拿筷子指了指他腕上镯子,“真火烧的?” 她看似随意一问,然花辞怎能不知她是何意,“几百年前的事了。况且黑乎乎的也挺好。” “好个屁。”花颜将筷子重重一搁,过大的声响引得店里其它人纷纷转头,恨不得多拿双眼睛看她。 她起身,将花辞手臂打下,扯了他就往外走。 “阿姐,这样多好,你看着了便会多多可怜可怜我了。诶,老毛病。”花辞随她起身,任由她拽着出门。到了门边才觉没给钱,扬袖,一锭银子正正落在柜台处。 “公子好身手!”有江湖人士大赞,对他竖起大拇指。 花辞不予理会,只被花颜扯着行了好久。 她埋头前进心急如焚,他反倒不紧不慢悠然自得,片刻后似模似样,恍若忧愁地叹气,“唉,以前你揍我的时候就是这么急切。我总觉得你肯定藏了好吃的给我,结果屁颠屁颠,越走越不对劲,去了小树林就是一顿揍。” 花颜脚步微滞,恶狠狠道:“对!就是去揍你!” “什么罪名啊?”他不紧不慢地伸手从小贩摊子上拔了串糖葫芦,咬在嘴里,看小贩愤愤招手追来,他伸手,指尖上不知何时掂了几颗碎银,稍一用力,碎银子齐齐整整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在小贩头顶。 他看着小贩倏而一动不动,两眼恨不得长到头顶上去的滑稽模样就是一阵轻笑。 咬下一颗糖葫芦,入口清甜,轻轻咬开糖衣,酸得人蹙眉,将二者相融,酸酸甜甜的滋味化开,银丝沾了酸甜缓缓自喉间滑下,千百年的美味啊。 他把糖葫芦递到花颜面前,“吃嘛阿姐,酸酸甜甜,久久回甘,五百二十年没吃过了。” 花颜咬下一颗,他笑着又咬一颗,还没吞下,他又伸手过来,花颜眼眶发涩,发狠似的再咬一颗,这般你一颗我一颗,两人像个孩子似的,嘴里鼓鼓囊囊一团。 “平了。”花辞任她拉着,又极快地从路过的小摊面前抽了个糖人,细细一看,乐了。 “九天玄女原来长得跟你一样,你是不是托了梦给人家?”花辞把糖人递到她眼前。 花颜一看还真是,但却不赞同他托梦的说法,“胡扯。” 花辞手上使了力,将她拉得往后退,花颜见他把那九天玄女糖人全给买了。 “不怕甜苦了?”她震惊,那可是足足二十个糖人啊。 小贩喜笑颜开,拿了油纸给他包着。 花辞掂掂口袋,满意地笑笑,“谁说一次吃完的,留着慢慢吃呗。” 说完,便将那袋子揣进了心口。 花颜不忍直视,堪堪回头,“你揣心口会化掉的。”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转头去瞧,震惊,“糖人呢?这……这就吃完了?” 刚刚鼓鼓囊囊的心口平平坦坦的,再看他手里也没见拿着。 花辞笑得很欠揍,“化了啊,化到我心里去了。不怕至甜而苦。” 终于到了小树林,花颜转身拍了拍他心口,没有糖化之后黏糊糊的感觉。 “你到底弄哪儿去了?” “化我心里去了啊。”花辞笑眯眯地看着她。 “没个正经,以后人家姑娘不跟你。”花颜绕着他,将他衣袍拍了拍,又挑起他长发顺着,慢慢也就恍了神。 以往发及腰时,他便极为烦躁,拽起头发往案板上一搁,脑袋堪堪与之齐平,拿起菜刀一下就斩断了,刀锋入板。 那发梢断裂得极为整齐,再顺好梳起时,发披身后,末梢参差不齐,跟狗啃似的。 此刻烦躁再上一层楼,明明断得那么整齐,怎么顺好就变了样,说不通! 说来也奇怪,小辞的发总是比她的长得快。 “不跟就不跟呗,谁稀罕啊。”花辞满不在乎,只转身看她。 花颜把束发带子重新扎了个漂亮的结,蝴蝶结。 “还可以吧?” “随意。”花辞弹了弹,十分满意。 风吹林木,带着树叶簌簌作响,他发梢扬起又垂下,不知是不是握得久了,丝丝冰凉竟有了浅浅温度。 两人一时竟相对无话,花颜垂眸,低低道:“什么罪名啊……不孝阿姐,使其忧心忡忡,日夜难寐,心力憔悴……” 原来是在回他开始的话啊……老规矩了,不过为何此次听着反倒没了辩驳的心绪? 花辞视线略过她发顶,定格在远处那片竹林之中,思绪似乎随着她的话飘回到了这两百年里。 老君炼丹时偷喝了酒,醉醺醺地在宫殿里晃荡,晃着晃着出了殿门,直直往司音殿去听曲子了。他飘着去添了把火,后来丹药废了。 天师是个老头子,白发苍苍,胡须皆白,唯一的爱好便是下棋,但又是个记不住棋局的人,他随着天雾一起拂过棋面,后来天师跟棋友抱头痛打,滚做一团,绝交了好几天。 第19章 释竺有镯千倍奉还 诸绪殿虽是小宫殿,却每每人满为患,这儿是三界八卦汇聚散播之地,他融着天雾飘入,听见他们说长公主实属狠心,花辞都被真火放鼎里挫骨扬灰了,也不见她下界看看,那姐弟情深是装的吧?果然这人散了情也淡了。 他一时戾气骤起,正待切一缕烟入那人眉心时,突而一个镯子猛地自殿门飞入,如携千钧之力,狠狠打在那人眉心,直把人打昏了去。 其余仙家听得津津有味,这一看哪还得了,纷纷扑去抓那镯子。 他识得那镯子,银亮银亮的,只是不知为何吊了几颗铃铛。一路跟着镯子东躲西藏,那些仙家雷声大雨点小,也不追究了。 停步之时发现它孤零零地躺在石头边发呆,尔后突然跳起,一下又一下撞着石面,铃铛相撞,一点声响也无。看起来又可怜又悲壮。 他看了看旁边的宫殿――释竺殿。 初始那百年,他几乎逛遍了天界。然而只有三处宫殿进不去,第一为天宫,众仙家朝议之处;第二为帝宫,天帝寝宫;第三为释竺殿,藏经之处。 前二者他不敢冒险,释竺殿却试过,可刚穿入结界时,便忽觉结界泛起古文,一圈一圈极有规律地往某处荡去,他当即便知不妙,倏而下了天界。 自那后,天帝凌修时常派人在三界巡查。 当再次潜到释竺殿时,他又看见了镯子,孤零零躺在殿外石头上,看样子似是在思考人生。他分了一缕极细的轻烟藏在铃舌中,看着它滚进了释竺殿,然后……感知到了花颜。 “啪――”极为清脆而又突兀的一声,花辞倏而回神,所见使他一瞬间便怒火攻心。 原来是花颜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她还在继续说着,然却有了哽咽,“……对不起母亲,没有护好你,她黄泉之下怎能安心。我知你怨,肯定怨的,我有罪,长不护幼之罪啊……” 他双手紧握,忽然间泄了火气,满心皆是复杂滋味,但却清楚知道,她这样,他很难受,心口仿若有丝丝缕缕的虫子噬咬着,看不见,却很疼。入髓般疼,非是假话。 花辞捧了她脸颊,瞧见右脸都肿了,这一巴掌可打得不轻,是下了狠力的。 他双手常年温凉,轻轻抚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便缓了缓。 她眼中泪花氤氲,将落不落。 脸颊传来的轻柔触感极具怜惜之意,她终是崩溃,眼泪滚落面颊。 她双手拽着他手臂,身子无力般缓缓蹲下,近乎恳求般的语气夹着哭音大声道:“小辞,你怨我吧,怨我恨我都好,若不是我狠心,你不会受这般罪,若我陪着你,你不会被他们……三魂七魄啊……” ――三魂七魄尽散,连成为一件物品的权利都没有! ――此物罪恶深重,作恶百年,吸取千百人精魂,若是不除,必将酿成大祸。 ――对于无魂之人,摄魂铃是无用的。 ――他只尚且残存着一缕魄…… “为什么,为什么天命盘在释竺殿无用,小辞,你打我啊,你打我吧,你恨我吧,我没护好你……没有……都是阿姐的罪,若阿姐不等那八百年,若……”她摇着头,努力止了止哭声。扯了他双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他使了力定住双手,她抗衡不得,缩手抱头痛哭。 眼前事物雾蒙蒙的,看也看不清楚,但唯独垂眸时,那一个人影清晰至极。 四处有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却一瞬间好似没了声,只有那一人的哭声在耳旁清晰回响。 她从不哭的,她一直那么坚强,就是剑锋入肉三分,也会咬牙忍着;就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死于乱刀之下,她也会捂着他的嘴,自己死死咬唇憋着不发声。 她怎么会哭呢,为谁而哭呢?为他啊,为花辞啊,多难得呢。所以那熬的三百年,值得啊。 花辞蹲下身,轻轻抚着她发顶青丝,缓缓道:“不是你的错,你只比我早一刻钟出生,便要承担保护弟弟的责任,可你明明跟我同岁。阿姐,若换成是我早你一刻,若这五百年换成是你,你会怪我护你不周么?” 她摇头,疯狂摇头,她不会怪的,她怎么会怪,她会恨会怨会难过,可最终循从本心,她怎么忍心去怪他没护好自己呢? “阿姐,若我真的死彻底死通透了,我会希望你放下仇恨好好过着,可我没死透还好好的,所以我会让阜书,让他们,千倍奉还!”他说得轻飘飘的,然手中树叶几乎瞬间化为齑粉。 “阿姐,这是一场棋局,针对我们的棋局,始于我死,亦始于我生!逃不掉,躲不过。阿姐,你欠我五百年呢,我不许你不应,也……不许你不还!” 花辞站起,朝她伸手。他手指苍白而修长,指腹圆润且温凉。 花颜深呼吸,平息了情绪,这才伸手握住他的。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 花辞浅浅笑着,以拇指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珠。 “以后再不许哭了。谁惹你便如以往一般,往死里整,我负责。”他说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花颜破涕而笑,“不重新做人嘛,不低调点。负责让我亡命天涯是么。” “呵,礼部尚书便是他们的榜样。”花辞说得轻巧,却尽显薄凉 “他那是……罪有应得。从哪儿查起?”花颜整了整仪容,拍拍脸颊,这才看着精神些。 “南夷!我便是知你下界,才从南夷赶过来,我若是慢到几天,你不还得掘了皇帝祖坟。” “原来如此,那……那你怎知我下界?”花颜承认,下界算是谋算之中最为关键的一点,虽有些坎坷,但好歹是下来了。 花辞旦笑不语,指了指她袖口。 花颜不解之下低头瞧去,一缕白烟稍稍探出了身子,绕着她旋了圈,倏地又钻入了袖口,像个被她注视着便羞怯怯的小媳妇。 “此乃魂烟,便是我本身罢,我分了极细一缕到命镯铃舌之中,随着它才入了释竺殿。走,去高崖。” “你……你去过天界?”花颜终于明了在陵墓与凌修打斗时的那一抹白烟是怎么回事了。 第20章 高崖试战心中有数 “是,释竺殿外设了上古结界,我虽进得去,但必会惊动设界之人。是以才分了极细一缕藏于铃舌之中,随它入殿。得有一百多年了吧。” “那是不是能感知到很多?”说不激动那是假话,原来百年之前他就在她身边。只是天界天雾极多,难以分辨。 “感知……只能感知到你的安危。镯子怎么吊了铃铛?”花辞捏决,带着她离开。 “我飞升之后,天命盘择主,天命铃自然就有了,我瞧着挂哪儿都不好,就挂到了镯子之上。” 花辞轻笑,“上古神器择主,一时风头无两吧? “听说上一位掌命的仙君,距今一万三千年呢。若是能算亲近之人,我得给你算一算。” “我的命,都是自己争来的,它小小神器,说了不算。” “那可是上古神器!我想你们对它都有所误解,天命盘虽说掌命,那是掌命数而非生死。一人结局如何,往往是他的抉择所致。其实……命盘也没多厉害。”花颜摇头,这五百年时间,她是没领略到有何厉害之处。貌似除了算算无关之人的命数和旦夕祸福,其它没发挥什么大用处。 “阿姐,你错了。天命盘既为上古神器,那定然是有其独到之处,定是你用它极少,还没磨合通透罢了。” 两人再出现时,已是在高崖。 所谓高崖,便是距隐灵谷不远的一座断崖,其独独耸立在群山峡谷之中,高可入云。 伸手便可触摸云雾,放眼望去云海翻腾,云烟缭绕。低头俯视而下,便是巍峨群山,绿意盎然。 两人站在崖顶,花颜大概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让我看看阿姐这百年,可有偷懒。无需手下留情,你也伤不到我分毫。” 他笑着退开一段距离,于是两两相对。 花颜点头,“也好,先拼拳脚功夫罢。” 她知五百年未见,两人对彼此的身法套路必然已透着生疏,这个时候往往无需掩藏,让对方心中清楚,对往后用处不小。 花颜勾唇笑起,脚尖轻点,携着前倾之势往他而去,她速度极快,眨眼便越过数丈到了他面前。就近之时,脚步忽而自他左侧错开,身形变换,已在他身后。五指并拢,化为手刃,倏而抬起侧击他颈侧。一气呵成,不过眨眼功夫。 花辞左手负于身后,在她近身之时,脚步微错,已是往右侧偏开数尺,与她手刃刚刚错过,转身之时右手已起,手背相靠的一刹那使力,将花颜手刃压下,瞬间便削其力道。 第一招,几个眨眼间便已完成。 花颜顺着他力道翻转手腕,轻巧摆脱,及时收手,下一招已起。 片刻过去,两人试招完毕,正式对打间,动作已是从小打小闹式变为大开大合。 初始俩人唇角皆勾着笑意,此刻却已是严肃而对,显然对于彼此实力的预估已超过所想。 再一次对掌,双手快速相换撞击间,两人已离地面数丈。 花颜明确能感知到他是留了力道的,然余力却依旧顺掌而上,震得她整个手臂发颤。 花辞收招的两掌打来时,花颜咬牙,双手对上,却是一触即分,顺着他的力道急速后退,眼见已错过高崖边缘,当即脚尖凌空虚踏,止住后退之势。 适才对掌余力不可小觑,力道如浪,霎时以二人为中心,掀起阵阵狂风,将脚下云海掀开了去,露出万丈之下的葱郁。 花辞收招与起招毫无间隙,行云流水。猛地挥袖之时已轻飘飘落地。 崖底罡风骤起,若靠得近,还能听见树叶被大力硬生生拔下的“剥剥”声。数以万计的深绿色叶片自四面八方而起,汇成一股股“叶绳”自崖底窜上,然到了花辞身后便猛然散开。随着他扬袖起风,成片成片树叶犹如灌注了千钧之力,瞬间错开花辞向花颜攻去。 花颜衣袂翻飞,足尖点地,轻巧地落于地面,再抬眸时,万叶携力而来,叶尖如箭,破空之声不断,犹如万箭齐发,令人见之生寒。 甩手,天命镯自腕间猛然飞出,花颜亦在此刻下腰,万叶自眼前而过,暂且躲过一波。 第二波紧随而至,然花颜却是站起,不慌不忙地拍拍衣袖。 若说花辞极喜他这位阿姐哪一点,便是泰山崩于前反倒处变不惊。 他唇角勾起,透过万叶,能瞧见她孑然而立,低眸整理衣衫的从容身姿,能看见她长发丝丝缕缕飞起,与云海清风相应,能从她此刻望向他的眼中,发现盈盈笑意。 她定是知他不会伤她,是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花辞无奈轻笑,眼底纵容却现,立时扬袖生风,将树叶往一旁刮去,万叶瞬间掉换方向,直直往崖底而去。 第二波到时,花颜根本无任何担忧。 天命镯旋转生风,竟将来势汹汹的“叶箭”吸引,是以便只见万叶重又裹挟着成了“叶绳”,自命镯穿过,瞬间没了绿意,呈枯黄败落状,片片落地,在花颜身前堆成了小山。 第二波完毕之时,花辞也正将万叶挥落山下,两人速度不可谓不快。 “阿姐较之以往,武功见长。”花辞双手抱拳,浅浅作礼。 “若你倾十成之力,我破不得。”花颜亦回礼。 “我怎会对你倾十成之力呢……命镯可丧灵?”花辞瞧着地下的镯子,挑眉。 天命镯完成任务后,并不急着回花颜腕间,而是掉落在地上,在枯叶小山身上滚了好几道,示威般地跳起落下,这才窜入花颜袖子,入了她手腕。 花颜摇头,“不。命镯里有你的一魄,它需要灵气。” 花辞无所言语,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轻声道:“谢谢。” “嗯?不客气。”花颜顺顺他发丝,笑着。 花辞失笑,“我哪儿谢你了,我谢君奢呢。阿姐,比比术法吧。” “术法?我俩打不起来。”花颜若有所指。 术法的比较相对简单,两人相对而站,隔了数丈。 三界中人至少八成不擅武,许多都是远远操控法器,若打斗之中对方近得身,术法也就没用了,只得束手就擒。 花颜抬起左手,命盘顺召而出,悬于她掌上,悠悠轻旋,其上三根银针闪着银光。 第21章 嬉笑玩闹已非往日 “命盘在于勾魂,使魂魄离体,亦称离魂。”花颜将三针拨动,指尖下压,勾起,一线银光倏而弹出,呈弧形向花辞而去。 横切过他腰间,无甚反应。 这早在花颜预料之中。小辞无魂无魄,命盘命镯甚至宫杖多半对他没用。 花辞抱臂,啧啧嘲笑她,十分得意:“阿姐你不行啊。索性这三界之中唯我一人如此。若是多了……啧……” 花颜木着脸,扬手,命镯脱手而出。 捏决,命镯顺由心意已到了花辞身边,正要攻击时,却见它忽而停了。 接下去的一幕让花颜脸色发黑,嘴角抽搐,几度怀疑人生。 天命镯入了花辞周身,花颜对它的控制竟然不起作用。 这家伙转着圈,带着铃铛绕着花辞周身飞来飞去,不知花辞低低说了什么,命镯停在他面前,左晃一下右摆一下,那小模样……扭扭捏捏的? 花颜脸色十分不好,双手指节咔擦咔擦作响。 花辞指尖伸出,在它光滑的镯面上抚了抚,便见它忽然往下掉去,花辞伸手接了,命镯在它掌心蹭了蹭,似是十分享受的模样。 那刚刚掉下只是……被花辞摸了下……柔若无骨?浑身酥痒? 花颜咬牙切齿,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面色不愉地大步向他走去。 似是感知到了她要做什么,命镯刷地一下顺着花辞手腕入了他袖里, 花颜去抓他手腕,势必要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收拾了。 哪知花辞似是存心气她,直直将手举高,广袖滑落半臂,里袖亦是宽宽松松的,便这么露了半截手臂。 花颜一瞧天命镯,直直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竟然将铃铛给扣在了黑镯上! 花辞每每有所动作,铃铛便带着它绕黑镯一圈,似是耀武扬威。 偏花辞神色得意,嘴上还不饶人,“阿姐你不行啊,瞧瞧这倒戈的本事,要是你对头是个风姿卓绝之人,那命镯一出,乖乖跟人跑了。” “花小辞!又贫了!你若不蛊惑它,怎会!”她明明瞧见他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花小颜……” “你闭嘴!”花颜气恼,蹦跳着去拽他高高举起的手腕。 “求我我就给……呐呐呐……”花辞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举高,就是让她碰不到。 花颜只顾着去拽镯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还不自知。 花辞低眸瞧她,近在咫尺,然使她专心致志的对象却不是他,未免叹然。 不知是花辞脚步腾挪间不稳还是花颜前倾之势过大,花辞一下栽倒在地,躺着! 一心拽镯子不让其再丢脸的花颜正碰到他手腕,此刻突然猝不及防,一下扑倒在他身上,右手摁着他搁于头顶的手腕,掌下是黑镯,亦有他温温凉凉的皮肤。 左手……嗯,在他另一边脑侧。 骤然之间扑倒,花颜是撞到了他心口的,但下意识双手使力撑起,愣住。 这应当是自及笈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两人之间几乎呼吸可闻。 耳旁一瞬寂静,似风止云息,似猿鸟啼绝,似叶落无声,唯独他清浅呼吸尤为清晰。 犹记小树林见面时,他一袭白衣,清绝独立,然眉眼之间却尽是桀骜,薄唇勾起之时,嘲讽之意十足。那时的他,只可远观,且思之怅叹。 那时,这双眼睛,似浸了三魂河水般冰凉,不见丝毫情感,便是笑,也是不达眼底,嘲讽的,冰冷的,冷眼旁观的。 然而此刻这双眼睛,笑意盈然,从里至外,都是笑的,意味深长。 花颜被他这笑刺得倏而回神,只觉浑身怪异感立时便起,手忙脚乱地爬开。 小时候打闹之时也时常将小辞扑倒,还会伸手捏他脸颊两侧,还会伸手拽他头发,甚至过分之时还会拽他衣袍,看他肩膀半露,气愤而去。往往此刻,她便幸灾乐祸,指着他背影哈哈大笑,嘲笑之意十足。 这些都是宫闱争斗,权势倾轧时,独属于他们的小时光。 然而此刻,却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感觉,怪异的,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已及笈长大,肢体接触便成了忌讳。 或许是五百多年未曾相处,再见不久便如此……令人有些恍惚不适。 亦或许是因为他容貌彻底改变,她还未完全适应。 花颜点头,没错,就是因为容貌。 她将天命镯取下套入手腕,再将花辞拉起,习惯性的弯腰给他拍去身上尘灰。 “阿姐……” “怎了?” “我长大了,是男人了。” “啊?”花颜怎么也没料到是这句话,一时下手重了些,狠狠拍在他腰后。 “嘶……关键之处,下手轻些。”他伸手将她发丝抚顺了,不知想起什么,重重叹气。 “便是教训了!下次还敢戏耍于我,叫你好看。” “你不行啊,打又打不过我,嘴皮子也斗不过我,骂了也没效果,总之说来,你若要惩治我,没一样拿得出手。”花辞摇头,自己掸着衣袖。 “我是拿你没办法,我可以找凌修去啊,人家是天帝陛下呢……说来也怪,往日凌修也时常带命镯去玩,怎么就不见这家伙对他好点?凌修也算风姿卓绝啊……”花颜抚着命镯,隐有思索。 花辞听罢,悠悠负手,袖袍遮盖下,已是双手紧握。然却对她所说嗤之以鼻,“他也不过那样。说明他心术不正,伪君子,命镯才不理它。呵。” “凌修虽瞒我许多,但到底对我还算客气。也没苛刻于我……”花颜说的认真,对凌修,她是没什么感激也没什么恨意,但或许有怨。怨怪他将小辞一事瞒着不让她知晓。 “呵,你是不知他们怎么说呢,邑初长公主跟天帝凌修,那关系好得不得了。天帝陛下久不纳帝妃,日日去看长公主,这明眼人一看啊,八成都懂呢。” 花辞转身望云海,语气凉薄而又嘲讽,似一瞬间又恢复了本性,那笑意十足的模样,只是一个错觉。 花颜当即皱眉,脱口而出,“胡说八道!” “呵,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界人都是傻子么,单单对你一个什么大事也没做的女子恭敬有加?降妖除魔了么?开界立功了么?还是三界大战力挽狂澜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第22章 同流合污命盘指引 花辞言语刺人的功夫那是炉火纯青,从不需人教的,许多领教过他此项本领的人估摸着都已骨埋九泉之下了。 花颜听罢,转身看他,却不料是背对着她的,当下轻手轻脚过去,倏而探头,“哟,这语气不对啊,怎么听来怪怪的?凌修是不是跟你有仇?” 花辞心绪难得凌乱,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花颜适才所说,是以也没注意身后,此刻见她忽然探头过来,顿时怨愤,不满,清冷,不爽等一系列复杂的表情收不及时,瞧着颇为滑稽。 冷着脸,勾着唇,说是嘲讽,又差点感觉,说是生气,又看着不是很气。 “有仇!有大仇!呵!”花辞冷笑,不看她。 “行行行,吃一堑长一智,你说的都对,都对!”花颜想起他这五百年所经历之事,她虽知晓不多,但每每想起,心中还是极为愧疚和难受。 便想着对他好些,再好些,以此弥补他所受的那些罪。 花辞低眸瞥她一眼,随即转首,重重一哼,“哼!这还差不多。” 这别别扭扭的样子诶,花颜伸手捏捏他脸颊,叹气。 谁知花辞忽而握了她手腕,“那你跟凌修到底什么关系?” “无甚关系。” “那你就没喜欢谁?”花辞紧接着追问。 花颜拍拍他脸颊,叹气,“没那闲心啊,喜欢谁便是连累谁,不喜欢也罢。” “觉悟很高!”花辞赞叹。 两人正待商量接下去如何打算时,忽听一人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 “啊――休对灵主不敬!” 一颗蕴藏着巨大灵力的绿球忽然向花辞冲去,其速之快,其力道之狠,实是不容小觑,令人头皮发麻。 两人迅速分开,这才躲开灵球。其猛然砸向地面,生生砸出一个坑。 再转眼看时,君奢已乘着他的糜鹿到了跟着,稍是使力便自鹿背越起,轻飘飘落在花颜身前,双臂一张,将她护在身后。 君奢目光之严肃,神情之郑重,一字一句道:“长公主,此人便是那白烟的化身,不容小觑,你得万分小心。” 花颜想了想,是想起了他说过自己是追着白烟从南边过来的,而小辞……城外亭子对战之时,他的确是以轻烟来伤人的。 她袖中还有一缕,他说,那叫魂烟。 花颜憋笑,状似恍然般点点头,“那,那如何是好?” “哼,此人容颜独绝,曾蛊惑得多少女子自愿献魂与他,不说往日,单单前几日皇宫冷宫之中,一丫环七窍流血,七魄尽散,一人右眼丧明,已是散了一魄!哼,为祸世间,实是大孽!” 花颜唇角笑意凝滞,然此刻君奢挡了视线,瞧不见花辞听见此话的表情。 然而转念细细一想,小辞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做事有自己的道理,想必,那两人确是该死吧。 “我追至小树林时便无他踪迹,曾试着引灵却发现已封灵,据我所知,封灵只有魔帝才有那本事吧?” “这……”君奢一时无语。 谁知此刻花辞又凉凉说着,“呵,你那点雕虫小技,留着教训小妖小怪还行,对付我?实是无比天真。” 薄凉中带了讽意,怎么听怎么不爽。 君奢正要运法,忽而眼前没了身影,惊骇之下肩膀忽而被拍,“算了吧,往日数十次,哪次打过我?” 啊――士可杀不可辱! 花颜亦拍拍他另一边,做忧愁叹气状:“唉,咱不做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之事啊,挺亏的!” 啊――耻辱!丢脸! 君奢欲哭无泪状,“长公主,长公主,你……你难道已被他……要挟?莫怕,这就去找凌……” “没,我瞧他颇为厉害,打算同流合污呢,化敌人为自己人,身家性命有保!相信我,没错的。” “真……真的?”君奢眼里泛起奇异的光芒。 花辞依旧冷着脸,然唇角却是不可抑制地扬起。 花颜正打算点头将忽悠之术贯彻到底时,忽见天命盘骤然显形,震颤着往一个方向疾速而去。 与此同时,命镯铃声狂响,犹如催命般紧急。 花颜脸色剧变,几乎片刻不停,脚踏虚空追着命盘而去。 花辞反应也快,当下紧随。 君奢愣愣着,直到麋鹿撞了他腰,直把他撞得踉跄,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不行,我还没同流合污呢。追追追――”当下翻身上鹿,抓了鹿角追去。 花颜额角隐有汗珠,这是命盘第二次如此,她大概已经隐隐知道了什么。 花辞速度极快,到得她身边抓了她手,挥袖起风,速度骤然加快。 命盘倏而停止之时,乃一城之外的入城之道。远远可见城门上刻二字“青城”。 青城以遍值杨柳而闻名,距京城约有百里路程。 道路四周皆是树木,索性两人落地之时未有路人行过。 命盘再次浮于她掌心,三针重叠,齐齐指往一个方向。 两人对视一眼,这次行了轻功,自旁侧城墙而上,翻入城顶,循着命盘指引起起落落,速度之快,一晃而过,使人看不真切。 位置越发偏僻,命盘三针错开之时,便是目的地。 所站是一进四合院房顶,大门隔一条运河与青山远远相望。 两人轻飘飘落于院中,当下四周环顾,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阿姐,这命盘莫不是坏了?”花辞伸手过去意欲拨弄三针,然而却是穿指而过,三针于他,形同虚设。 花颜摇头,神色凝重,“命盘从无虚报之意。以往在天界,命盘无甚反应,只是受范围地域影响,难以感知。” “天命……或许是预知而已。” “可若是预知,那你当日……我过去时,他们魂魄已散了。” “我本无魂无魄,对他们下手之前,命盘是无法感知的,只有当魂魄消散,命盘才忽而感知得到,想必如此。阿姐,这五百年,你就没用过它?”花辞挑眉,难以置信。 “咳……它没反应我也就不甚在意。” “那这百年时间,你在做什么?绣花呢?” “闪开。”花颜顿觉脸上挂不住,伸手推开他,径直往屋里走去。 第23章 情深难分墙面血线 君奢到达青城时,远远瞧见守门侍卫,翻身下了麋鹿。 看了看守卫,看了看高达数丈的城墙,又看了看眨着大眼无辜看他的麋鹿,突然摇头,接着双臂十分夸张地伸开,猛地抱住麋鹿脑袋,将下巴在鹿脑袋上磨了磨,一副情深不忍分离的模样,“本尊的宝贝啊,本尊怎忍心抛下你呢。” 麋鹿原地蹦哒,极有灵性地蹭蹭他。 君奢一颗心都要化了。盯着它看了看,突然一副狠心的模样。 折青藤化了绳索,一端将鹿脖子套住,一端握在自己手中。凡人养个牲畜总要栓着的。 又抓耳挠腮地想了想,眼前一亮,幻了把折扇,像模像样地扇了扇,嗯,不错。 随即大模大样,一步三晃地进城。 麋鹿大大的眼睛澄澈明亮,眼睫长如羽扇,瞧了瞧自己脖子上的绳索,再看了看君奢那幅模样,低眼,几度悲怆。 刚到城门,那守卫将他打量了好几遍,皱眉与旁边几人商量了一番,突然一个个面色愤怒地将他围住。 “偷盗府令麋鹿,竟还在光天化日之下牵鹿于此,实是目中无人!拿下!” 顿时一群人一拥而上,颇有虎狼之势,有人拽他手中绳索,有人将他挤开,有人凶神恶煞地扯他衣袍。 若是遇着三界中人,君奢那是自不必说,刷刷几下准把人打趴,然而遇着凡人,又不好直接动手打杀,免得被人逮住把柄。 只好用拳脚功夫抵抗,一边护着宝贝鹿,一边护着自己,一拳难敌四脚,打着打着渐渐落了下风,终是被擒。 麋鹿蹦跳之间躲过好几人的攻击,最终还是数人一齐朝它扑去,这才逮住。 一人一鹿被押着前进,初始麋鹿挣扎着原地不走,在看到君奢递来的一个眼神时,这才乖乖前进。 君奢压下心中狐疑,笑着打哈哈,“军爷,这是往哪儿去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君奢心底打定注意,倒要看看他们能做什么。 “闭嘴!”那人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这护城守卫的力道极大,直把他拍得差点呕血。 带着一人一鹿直奔城主府,其一人适才凶神恶煞的表情在看见府令府的轮廓时,便已然换成了毕恭毕敬。 君奢使劲儿往麋鹿那儿挪了挪,身后那人拽着他衣领又把他给扯回了身边。 “老实点!” 君奢白眼,指尖已凝了术法,然眼角撇着里头出来的人时,打消了想法。 门口出现的府令胖嘟嘟一个,脸上挂着憨厚的笑,见了君奢皱了皱眉,转眼见着麋鹿时眼放异光。 “好东西好东西,传言说那九天神鹿模样极其喜人,听得懂人话,是个好东西……”府令几步下阶,向着麋鹿伸出了肥胖的爪子。 麋鹿踢踏着往后退去,大眼中难见的惊恐。 君奢何时见宝贝鹿这般惊吓模样?顿时气得头顶冒烟,当下施了术法轻易挣脱了钳制,错步腾挪,一脚狠狠踹出,直把府令给踹倒在地。 君奢抚了抚鹿头,心疼得不得了。 瞧了瞧此人,尤不解气,上前狠狠又在那爪子上踩了几脚。 府令疼得直抽气,哆嗦了半响才指着那骑鹿跑远的人对着身边的几个傻愣子大吼,“看屁啊,还不快追!” 追着追着就没影了。 君奢绕过府邸,伸手拔下腰间灵佩,指腹摁与其上,一阵墨绿色幽光自灵佩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 出了府邸所在长街后,君奢将灵佩重新挂上,这才拽了鹿角往某处而去。 ―― 花颜盯着土墙之上的东西发愣,片刻后缓缓道,“那是鹿头吧?” 花辞点头,难得皱眉。 土墙之上打着木棍,其上挂着用绳索穿着的鹿头。 鹿角全被削了去,徒留下光秃秃的头,干瘪的皮肤上深浅色印记不一,那是干涸的血迹留下的。 一双大眼兀自突出,双眼无神且已蒙了白。 越往里走,鹿头越是干瘪,最后挂着的,仅是一张皮。 花颜伸出指尖碰了碰,其上血迹未曾洗去,硬邦邦的。 “命盘指引至此,便是为它们?”花辞无甚感触,只负手看着。 “不像。更像是你适才所说的预知。”花颜摇头,凝眉思索。 “阿姐,命盘未曾有记载么?”花辞实是觉得纳闷。 “没有。上一任掌盘仙君羽化之前,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也就是说,除了自己摸索如何使用之外,没有任何捷径可走。”花颜抱臂,细细思索着鹿头能跟什么东西有联系。 “那真是个废物。”花辞啧啧嫌弃。 “你……”花颜正要反驳,却见他忽而示意噤声。 花辞靠近她,低低道,“隐身。” 花颜当下捏决。 花辞抬手,苍白指尖逸出丝丝白烟,若有似无般往门外窜去。 “三人。”花辞话音甫落,便见有人推门而入。紧接着便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妈的那死老头又丑又矮又胖,一无是处,你说那些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争相着扑上去?” “人家是府令,只要有钱有势就行了,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给钱办事,哪那么多废话?” “色令智昏!也不怕哪天死翘翘了。” 三人咒骂着谁,进来时,又带入了几个鹿头,将袋子打开,顿时带出一大摊血,滴落在脚下,湮入泥土。 三人皆是农户装扮,但露出的肩膀和扎了布条子的腰身十分健硕精瘦。 为首那人几下便将鹿角斩下,带血包住了,塞到背篓里。 “待会儿我跟老二去交货,你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血腥腥的,看着就恶心。”他吩咐那个说着“色令智昏”的人。这人应当就是老三。 老三挥挥手,示意不用担心。 “老三有问题。”花辞突然之间说道。 “为何?” 花辞示意她再看下去。 老三盯着他们走远之后,立马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绳子,拿尖刀挖了槽穿了绳,把鹿头提起来,挂在墙当中的棍子上。 那血顺着墙壁而下,竟然没湮入墙中。 “阿姐你瞧。”花辞苍白指尖指着地面。 正常之处,便是在地下汇成一摊血,而后浸入地面,但这条血线,到了墙根处便不见了。 老三盯着血线滑至墙根,突然双手合掌,嘴里念念有词,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十分虔诚的模样。 颜辞二人静静瞧着,寂静的屋子里只有老三碎碎念的声音,嗡嗡嗡嗡,极尽催眠之意。 这般过了刻钟,突然听见“咚”“咚”“咚”三道颇为规律的声音传来,发声处竟是墙根底下。 第24章 符文镇封生精益血 花颜毛骨悚然,纵然知三界有鬼神,然正面瞧着一凡人这般虔诚的跪拜,还是心中不豫。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为杀生而忏悔,悼念亡鹿之魂,以抚慰内心所犯之罪。 然而不是,他对着墙根血线而拜,其下还传来了回响。 “你……” “哐当――”老三正欲说话,突然屋门猛地自外大力踹开,门板轰然一声砸向地面。 “老三在哪里?”门外一声怒喝。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挑眉,是君奢。 君奢站在门口,两手紧握成拳,脸色极其难看。他的视线一瞬便被墙上无角鹿头吸引了去,顿时双眼几欲喷火,大步上前拽了老三衣领往门外拖。 哪知此人双手死扣地面,加之农户本就健壮的身形,君奢拽了几次竟没拽动。 老三似乎才回过神,怒喝一声身形暴起,向君奢扑去。 人到急处,却是将什么术法都忘在了脑后,反而是最原始的办法最能有效且最能发泄。 君奢被扑倒在地,略显狼狈。他身板只有老三二分之一,拼力气是很难赢的。 “别把人打死了,留口气。”花辞显了身形,负手而立,却是旁观。 花颜不担心君奢,作为魔界帝君,倘若没有过人之处,还何以管束底下人? 她的注意力全在墙根底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四周环顾,头顶的瓦房,其下的房梁,房柱等看了看,视线重又回了墙根处。 花辞亦如她一般蹲着,“看出花来了?” “底下镇压了个千年老鬼亦有可能。”花颜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花辞无所谓,“看看不就知道了?” 指尖白烟逸出,从墙根处的缝隙钻入。 花颜看了看他俊逸侧脸,若有所思。 片刻后,花辞起身,略微想了想道:“应当是尸骨。被镇压千年,近日以血滋养,回了意识,急于摆脱,蛊惑了老三为他做事。” “鬼还是妖?” “此镇压之法应当是人为。镇压之时,便是防止它成鬼化妖。倒颇像凡间道门的一种手法。”花辞神色淡淡。 君奢那边不知何时占了上风,正翻坐在老三身上,抡起拳头砸其脑袋,一下一下是发了狠劲的。双眼充血泛红,脸上戾气渐起。 老三的痛呼和咒骂时强时弱,嘴里吐着血泡子,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不得好死。”“有本事正正规规打。耍心眼算什么本事。”“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君奢冷笑迭起,“等你有那好运做了鬼再说。告诉他们是本尊打得你,他们要是有本事,尽管来找,随时奉陪!” 花颜起身,拔下发簪化为宫杖,其上禁咒符文闪着银光。 “大概在何处位置?”她问花辞。神色认真。 花辞大概明了她要做什么,脚尖点了点距墙根数十尺的地方。 花颜闭眼思索一番,她以墙根血尽之处为中心,以花辞脚尖所点之处为径,用宫杖画了个半圈,另一半还得去墙那头画。 “棺材应当在墙下,与墙一个方向。”花辞伸手拈了她头顶草屑,提醒着。 花颜在所画圈线上以宫杖写着符文,片刻后越过君奢二人出了院门。 门外老大老二已经死透,旁边掉落的背篓里滚出沾满血色的鹿角。 花颜到了隔壁,一条宽约四十丈的走道,花颜迅速画圈写上符文。 一个完整的圈相连,符文便似活了过来,闪着银光,又渐渐隐没。 回到院中,君奢已经把这三人拖在了一起。胡乱抹掉脸上血迹,又拿帕子擦了好几遍。 麋鹿自见到鹿角后,便趴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异常沉默,毫无生气。 此刻见着君奢出来,才抖着腿颤巍巍到了他身边,继续趴下。 君奢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抱了鹿头,一人一鹿额头相抵,双双沉默。 花辞从屋里出来,花颜看了看麋鹿,“先用符文压着,此刻天色未暗不好动作。这人将鹿角送往何处?” “府令那儿。”君奢终于抬起头,拿手指将麋鹿眼中滑落的大滴泪珠擦去。 花辞指尖生烟,入了老三七窍,片刻后道,“没死。” 花颜在空中画了符文,挥袖,符文轻飘飘落在死去二人身上。 “那走吧。” “我自己去。”君奢起身。 “不行!”花颜果断拒绝。万一他一气之下再将府令给杀了,那后果虽不至于很严重,但多多少少会有麻烦。 府令现下看来也脱不了干系,但前提是他们得撇除在外。 三界规定不管凡人之事,但并不代表真的什么都不管。 府令莫名其妙死去,凡人很好哄骗,甚至可造鬼神之说。冥界又不是吃闲饭的,怎会让这顶帽子扣在头上而不去查证? 查来查去定了谁,若是凡人造谣还是小事,只会教底下人少活动,可若是查出是天界亦或者魔界之人所为,小则个人解决,大则便是栽赃嫁祸,免不了剑拔弩张好久。 谁都有个地盘管着,不碰到都好,碰到了那就只能凭实力拼了,管你是人是神是妖魔还是鬼怪。 花颜拍拍麋鹿脑袋算是安慰。“我与小辞一道去,你在这儿守着,顺便问问老三缘由。” “我跟你去。麋鹿留着。”君奢抗议。 花颜看了看花辞,对方点头算是同意君奢说法。 便留下花辞和灵鹿待在小院,花颜和君奢去府令处。 “那是九天神鹿吧?” “不久前才化灵,尚算灵鹿,成为神鹿还要上百年呢。” “是一族的?” “嗯。灵气尚浅,才十几年而已。”君奢说到这儿,不知想起什么,略是伤感。 花颜拉着君奢手臂,捏决闪入府令府邸。 “我刚刚进城时,便是被守城侍卫拽到了此处。府令要鹿,做什么?” “他哪里要鹿?他是要鹿角!”花颜不知想起什么,嗤之以鼻。 “鹿角能做什么?” “亏你还是魔界君主,连这个都不知道。鹿角生精益血、强筋健骨、调理冲任、活血消肿,总之是个好东西。” 花颜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老一说的话,顿了顿猜测道,“他后院那么多女人,这夜夜日日的,很需要吧……” 第25章 相助化灵狠厉试探 君奢的脸一瞬间就黑了。身子紧绷着,花颜拽了他几下他才有所动作。 花颜捏了隐身决,大摇大摆地在各个院子行走。 君奢一直未曾言语,直到过了前花园,他才低低着声音道,“花颜。你知道灵鹿化灵那十天,有多难熬吗?” 花颜拉着他转过走廊,与侍女擦身而过,步伐极快,掀起对方一缕发丝。 “我跟她不同源,再多的灵力注入,都只能起点点作用。” 走过木桥,看见几位风韵犹存的夫人。她们翘着手指,从身旁侍女手上的碟子里拈起瓜子,红唇轻磕间,便只留下瓜子皮。 “化灵期间不能吃喝,瘦得很快,眼睛看着我的时候,都泛着泪光。” 穿过雕花圆拱门,看见美貌侍妾们逗弄着橘黄猫咪。从她们身旁路过,能听见嬉笑。 “她比我预期日子早了将近三年,我始料不及,知道时便立马派人拿了灵佩去鹿林,有多远?十天时间都是最低估算。” 花颜显了身形,指尖抵着眉心,暂缓。 隐身术用得太久,伤神。 “第五天的时候,灵鹿瘦得皮包骨,但是她仍不能进食,化灵第一段,便是化去凡气。我知道那有多难受,冷热相交,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从骨头上刮过,窜入骨髓,又冷又热。” 花颜忽而皱眉,拉着他迅速闪入墙角躲避。 索性已是黄昏,檐角拉长的暗影再为他们上了层庇佑。 应当是府令,身形稍胖,抱着肚子,走路时左右摇晃,有些滑稽可笑。一张圆盘大脸,眼如绿豆,愤怒时尚能瞧见眼珠子,笑着时,便成了一条缝。 他身后跟着一位侍从,愁眉苦脸,悻悻艾艾。 “他们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好今天回来立马过来交的吗?人死哪儿去了?” “下头报,回……回来了。说是先回家里喝口水。” “喝个屁,还不去抓过来?带上东西。” “是是是。”那人唯唯诺诺地去了。 君奢直勾勾看着府令臃肿的背影,嘴上却是继续道,“她每次熬不住了,便咬着草根,死死撑着,我就算把她放在隐灵谷,亦无法。第六天,她痛的死去活来,痛着昏迷,痛着醒来。” 这次说着,他竟倏而抓了花颜手臂,迫使她的注意力集中,“我看着极为难受,想帮她根本无法。她脱了群,没有同源灵气相帮,第七天,她都要死了,真的只差一点。” 花颜眉眼平静,就这般拢袖静静注视着他。君奢神情逐渐激动,“他们赶到了,十天路程花了七天赶到了,用尽本身灵气,他们明知以死相帮,那几日的隐灵谷都是枯的,一片苍凉。” “他们相帮熬过化灵,可最后却被人尸首分离,挂在了这儿,真的,我的错,我没护好他们,背信弃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真的,我没护好他们,真的……若不是召他们远离鹿林,便不会被人发现踪迹丧了命,花颜……” 君奢说到最后,竟然哽咽。 我没护好他……好熟悉的话,似乎在哪儿听过。 “当初若是拒绝灵鹿随我而去,便不会发生这件事,她若在鹿林化灵,有万千同源相帮,何须那般痛苦……” 当初若不是自己执意去南夷而遇险,花辞又何必因找她而入了阜书圈套?邑初又何必亡国? “君奢,你知为何九天神鹿寥寥无几么?便是化灵这一关,得要多少同源甘愿献身成就那一只?”花颜目光依旧定在府令身上,他晃晃悠悠着入了侍妾圈子。 天界五百年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何阜书仅仅指引着尚书写了一道折子,尔后她的抉择,花辞的抉择都如了他所料?分毫不差?为何? “你应当庆幸带了她入隐灵谷,才不至于导致同源灵气丧尽而死去。她也不必因化灵使同伴死去而自责。” 尚书肥胖的手搂过侍妾细腰,在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中狠狠捏了捏。 然而其中结果使她毛骨悚然,冷汗岑岑,阜书得是多了解他们姐弟俩,才能仅凭一道折子而布下灭国之局?这其中,到底是何原因使阜书笃定谋算胜利? “我终是欠了他们,是我欠的,便显得杀了这些人似乎只是欲盖弥彰。”君奢平复了情绪,转眼看她时,才发现她虽盯着府令的方向,然神色却是恍惚而透着疑惑。 府令走得没了身影,花颜撇开其它思绪,带着君奢捏决跟上。 府令摇摇晃晃着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有人附耳通报。 “请,快请!”府令喜上眉梢,下意识整理着衣衫,端了端官帽。 日落西山,余晖光芒万丈,自山头洒下,将这青城裹上一层金光。 有人自房门而入,着一道袍,执拂尘的手指骨瘦如柴,宽大袖袍下,隐约可见手腕似是皮包骨,瘦得不成样子。一张脸亦是颧骨高耸,脸皮似是蒙上的,褶皱深深。 这副身架子,套这么一件袍子,多少印证一个词――仙风道骨。只差修习成正果,羽化成仙了。 花颜捏了隐身决,从道士身旁走过。 道士似有所觉,藏于袖口的左手突而五指成爪往她的方向抓来。 那一下,又快又准,极为狠厉。 花颜将还有些恍惚的君奢猛地护于身后,指尖快速勾出佛文,向道士打去。 君奢猝不及防之下脚步踉跄着倒退数步,撞到摆放于支梁下的盆栽。 府令看得眼生疑惑,见道士收手,立马上前问着,“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贫道看那盆栽不在位置,特意打翻了而已。那里怎能放绿植?于镇宅有误。”道士甩了拂尘,袖袍下的左手五指紧握,颤抖着。 “是是是,我这就叫人搬了去搬了去!来人,搬走搬走。晦气!” 见人撤去了那株盆栽,府令这才搓着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那个道长啊,嘿嘿……那药?” “贫道奉劝施主还是依了师君所言,务诫杀生!” 府令脸色一刹那便不怎么好看,正欲说话,门口跑来一人与他附耳。 府令一瞬间便面如死灰,浑身哆嗦着,牙齿打战。 第26章 调虎离山笼中孩童 “贫道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离去。”道士将左手掩着,匆匆转身,脚步极快而去。 府令因通报之人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反应过来之时自觉脸面无存,顿时一脚踹向侍从,“怕个屁!随老子去瞧一瞧,胆敢在老子地盘大放厥词,活得不耐烦了!” “是是是。”侍从战战兢兢地爬起,弯着腰佝着背随他而去。 到了门口府令尤不解气,更是一脚将侍候的女子踹倒在地,又骂骂咧咧着,“就是个破道士,什么仙风道骨羽化成仙,个屁!” 侍女站起身,脑袋垂得极低,几乎是摸索着门边,将书房门关了。 府令一路疾步而去,偏身子肥硕,快走几步又要停下来休息一番,再走了十几步又是一脚不知踹到了哪里,“不知道备轿子?老子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养群狗都知道守门!” 君奢听着看着,眼神冷冽得可怕。眼看他就要追出门去,花颜赶紧拉了他。 “不是要跟着看看他做什么吗?” “小辞将人引走是方便我们查这边,别耽搁了。”花颜率先显了身形,前走几步在书桌上翻弄着。 君奢将火气完全发泄在了书房各个奢华的摆件上,又是踢又是砸。 转眼瞧见花颜极为沉得住气,自觉不好意思,便也跟着她翻找起来。 “找什么啊?” “你觉得有用的东西,不要问我什么有用,你心里清楚。” 花颜果断放弃书桌,转身翻找书架。 架子上几乎都摆着一些颇为正经的书籍,书脊崭新平整,极为漂亮,花颜视线略过一圈,定格在最上面一本翻阅的已现毛边的书上。 然她够不着,叫君奢帮忙拿了,大刺刺地翻开,其上火辣而艳俗的内容直直映入眼帘,使人猝不及防。 花颜快速看了眼君奢,岂料他亦是与她同一反应,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 “咳,再找找。”花颜将书合上递给他,示意他放上去。又伸手撩了发丝,借此遮挡君奢那还未移回的略显……咳,清纯的目光。 君奢拿着书脊抖了抖,没抖出什么来,便放回原处。 花颜拨弄着藏于书籍后的琉璃玉瓶,拿指尖弹了弹,空响,欲将之拿下,却是纹丝不动。当下扭着玉瓶转动,不一会儿,咔嚓咔擦声传来。 君奢连忙闪开,手中还拿着本内经。 书架自中间分开,两扇架子往外打开,露出里头一个黑黢黢的洞。 两人矮身钻入。台阶是往下的,阶旁石壁上凿刻着石台,放着油灯。 花颜显出命盘,霎时银光大亮。 跟着命盘走了将近刻种,被石墙拦住去路。 君奢探头来看,“这刻的什么?” 命盘顺由心意上下移动,片刻后花颜冷冷道,“符文笔画。” “干什么?” “拼凑。” 花颜略一思索,将笔画方块挪动,不多时,拼好。 “禁魂符!”伴随着她若有所思的低喃,石门轰隆着自中间分开,花颜迫不及待地侧身挤入。 第一反应,血腥气,极重的血腥气。花颜皱眉,几欲作呕。 君奢敲了敲石门,闪身而入。以指尖抵着鼻下,憋着。 里面依旧一片漆黑,无法视物,花颜一手捂了口鼻,一手烧了符火,将最近油灯点燃。 君奢上前帮忙,不多时,亮如白昼。 这是一个约摸五丈左右的圆形暗室,正中放着一鼎炉,晦涩而显得幽深的成色令人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鼎旁不远处还有个简易桌子,上头摆放着好几个碗。 花颜快步上得前去,一个莹白瓷碗里乘着鹿角片,第二个里头放着好几个圆形的东西,约有鸡蛋黄般大小,上面布满细小血丝。拿一旁的筷子戳了戳,软乎乎黏稠稠的,还能拉起亮丝。 “这什么东西?”君奢的声音闷着,然在这略是空旷的暗室里,却依旧能听得极为清楚。 花颜摇头,也不是很能明白。 再看下一个碗,里面是满满的红色液体,再下一个,却又是黄色的液体。 花颜暂且还不知这些是个什么玩意儿,憋着难受时稍稍松了手指,腥气立马扑鼻而来。 极为正常的,花颜扶着石壁吐起来。手下凹凸不平的感觉也没能引得她注意,只感觉苦汁直往上窜,满口苦味,极为难受。 君奢尚能忍住,错眼不去看那些玩意儿,抬头四望。 “上面有笼子!”君奢指指头顶。 不知是花颜的声响还是君奢的话惊动了上面的活物,那里窸窸窣窣地响起来。 花颜堪堪忍住,顺着他目光看去,的确是。四面八方,吊着至少有十个。 松手,正欲上去瞧瞧,却不料头顶的笼子吱呀吱呀响起。 “链子松了。”君奢一把拉过她,带着她离开笼子下方。 花颜前脚刚离开,下一瞬笼子便轰地砸到了石面上。 命盘知她心念,飘着去了笼子旁,银辉之下,一个蜷缩在笼子角落的东西瑟缩成一团。 花颜燃了符火向笼子里那物扔去,符火窜入,霎时把那东西照得清清楚楚。 所见令花颜惊骇地退后数步,内心震动,那根本不是什么物,那是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小孩子。那双澄澈却布满惊恐的大眼瞬间便在脑子里刻下了痕迹,挥之不去。 君奢反应奇快,震惊只是一瞬,立马便在笼子四周找锁。 花颜回过神来,当下抬头看向其它的笼子,再也顾不得恶心和血腥气,脑子里回想笼子是如何掉下的,按钮,对开关! 她双手颤抖着摸索着石壁的按钮一个个按下。快速绕了一圈,每离开一个点,身后便会响起轰然一声。 君奢看着锁,拔下束发长簪,长簪似有生命,随着锁孔走向而自动变化,只听得“咔”一声,锁被打开, 里头的孩子瑟瑟发抖,见状更是往角落缩去。 君奢摸索着抓到了他破烂而奇脏无比的衣衫,透过衣服便能感觉到他浑身发抖。 小孩子惊惧不已,努力把自己缩小。 君奢也顾不得其它,当即指尖盈了绿意摁在他眉心。 “草木无邪!”使力,他终于将这个孩子给拉出了笼子。 小孩子站着才到他大腿处,又瘦得可怕,握住小小手腕,就如同握住一根木棍,硬邦邦的,净是骨头。 第27章 指尖佛文老三言真 往下一个笼子,小孩子寸步不离,紧紧跟在他身后,死死攥着他衣袍下摆。 每过一个笼子,每放出一个孩子,他们便跟在君奢身后,到得最后,君奢周围已经被孩子包围了。 花颜看着这一幕,竟然不知为何莫名想笑,虽然这非常的不合时宜。 花颜四顾一圈,深呼吸,“先带他们出去。” 确认没有遗漏,花颜来到石壁处,借着命盘银光看了看。 石壁打开之后旋转一周便会自动合上。此刻这一面石壁之上贴着数十张禁魂符,禁锢灵魂的符文。 花颜曾在藏书中看到过――锢魂于禁符,置鼎,其下略施真火,取符掷于其内,随火十日,其以不堪真火之炙,故唯噬类以壮其身,惟火炙十日之魂乃宜,将其与骨合,乃世之凶也。 花颜乍然想到这些,瞬间便明白了。当下脸色略有些发白,不假思索,便把数十张符纸拽下摁在一起塞于袖口。 定了定神,将符文再次拼凑,石门大开之时,四目相对。 那人已经将台阶旁的油灯点亮,然而花颜还是被眼前的人惊了一瞬。 即便是谁打开门瞧见一人目不转睛死死看着你都会不寒而栗的。 是那个执拂尘瘦巴巴,被她佛文打了一道而匆匆离去的道长! 他又回来了。不出所料。 “你先挡一会儿,拖延时间!”花颜低声道,稍稍退后,将君奢错在了前面。 那些孩子见到这个道长的时候,已是双腿发颤,脸上煞白煞白的,恐惧和不安致使他们挤成一团。 花颜指尖银光流转,拉过一个孩子,在他手心写下佛文。 紧急之下,她也不知自己默的是哪首佛经,只知道写,一人一个字,十人十个字,才佛经的一句而已。但每个字笔画极多,也极为繁杂。 起笔之时是银光,将整个字写完,那字便呈金光,隐没在手心,额心。写错了,便无任何反应。 花颜写第一字时,那道士便冷哼一声,拂尘甩向一边,五指成爪,直逼花颜。 君奢手中不知何时已幻出玉笛,横向拦住,玉笛与手爪相撞,竟传来金石之声。 “我这笛子,可是万年神玉,你若想试试谁硬,奉陪便是。”君奢玩得一手好笛,每一个动作,笛子便舞出不同的招式来抵挡或进攻,绿意流转,极为漂亮。 不过几个起招拆招间,花颜已写好十字,最后勾出一字,将之打向君奢并喝道,“你带他们走,立刻!邪念之人无法近身,走!” 花颜将十个孩子推向君奢,起手接招。 君奢当即也不废话,极为果断地将孩子护在身前,把他们往前推。 孩子们似乎看见了希望,手脚并用往前爬去,每每低头,便能瞧见自己手心亦或同伴额前不时闪现的金光。 台阶很高,但此刻却是异常兴奋,只觉浑身充满力气。希望,从来没有被磨灭。日日夜夜的煎熬和不安恐惧,在这一刻都被抛在了身后那个幽暗血腥令人闻之作呕的暗室里。 君奢最后一次回头看花颜,他们打斗着已再次入了暗室,石门翻转关闭的缝隙里,君奢似乎看见道士那一掌正击在花颜心口。 他心口忽而便是拔凉拔凉的,回身已来不及,只能先把孩子送出去。 ―― 花辞看着魂烟自她袖口探出,顿时脸色沉下,那一抹烟便只好乖觉地缩回身去。 果然什么东西跟她待久了,都有自我思考能力了。 花颜与君奢的背影从视线消失后,花辞便负手转身。院中老三还昏昏沉沉的,一口气要上不下,看得人都替他难受。 花辞踹了他几下,老三哼哼唧唧着要死不活。只好指尖生烟窜入七窍之中,老三立刻便腾地坐起,极为警惕地看着他。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的?”四面环顾,瞧着身旁两人均已死不瞑目,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杀人是犯法的!”老三拿手戳了戳同伴尸体,硬邦邦的,顿时吓得一激灵。 “呵,我知道怎么杀人不犯法,你要试试么?”花辞蹲下身,与他平视。 他明明笑着,浑身都透着可亲,然而那双眼睛,却似三九寒冬,直直让老三打了个哆嗦。 昏迷前的记忆终于重回脑子,老三现在才发觉当初被打的莫名其妙。 然而花辞并不打算给他时间回想过去,起身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悠悠道,“这世上神明那么多,何须拜一具骨架子呢?” “要你管……啊――”剧痛猛地自鼻子传来,老三赶紧捂住了,指缝间流下缕缕血迹。 花辞指尖白烟缭绕,此刻染了丝丝红色,不过刻钟,复又回了纯白。 “为何拜呢?嗯?” 老三终于有点害怕了,但心里又多少犟着脾气不服输,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人火大。 “啊――说说说!拜它就有银子拿啊,傻子才不拜啊。” 花辞皱眉,挥袖,老三被罡风刮得往一旁倒去。“说清楚!” “几个月前,有个道士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赚钱。卖鹿角能赚到多少?我肯定想啊,他就说,只要我把刚弄回来的鹿头都挂在那个位置,再每天拜一拜就可以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下头压着个冤魂,要把它带走重新埋了。才能抚慰冤魂的怨气,我吓懵了,想想也是桩好事,还有钱拿,就,就做了!” 花辞冷呵一声,“何时干起了卖鹿角的勾当?” 老三偷眼见他神情已有些许阴郁,立马哆哆嗦嗦道:“半年前半年前,我们仨外出狩猎,突然看见一群麋鹿经过,药铺鹿茸多贵啊,就,就起了心思,后来老大一路跟着它们,在南方一处,发现了好多好多,就……” “呵。” 花辞冷呵响起,老三几乎瞬间吓得冷汗直冒,“没杀没杀多少,来回至少得一个月呢。对了对了,青城府令府令,他要的,他要很多很多……呕――” 老三说着说着突然呕出一口血,惊恐慌乱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只知道要找大夫找大夫。 他手脚并用往门口爬去,双手尽是血迹,路过倒在地面的背篓,里头鹿角沾染的血已经干涸,地面甚至湮染得发红。 第28章 惊恐之至府令赴请 大门就在前方,只要打开,便能瞧见运河之上来往的船只,其上肯定有人,亦或者门口路过的垂钓之人,有的,肯定有人,只要看见他,他就还有救。 “没杀多少……”花辞看了看墙面从里到外密密麻麻挂着的鹿头,似是自言自语。 大门已触摸得到,老三喜不自禁,满是血迹的手攀上门锁,只要用力往左边将栓子撇开,门就开了。 栓子撇开了,门开了,老三爬出半个身。的确有经过的人,看到他之后停住脚步,他扬起脸挂着笑意正待求救,那些人一个个见鬼似的大叫着四散而开。 面前空空荡荡的,江面之上湖水平静,有鱼儿争相嘻戏,跃起,落下,鳞片映着夕阳余晖闪现斑驳金光,极为漂亮。 老三不知哪来的力气,踉跄着往河边爬去,探出脑袋,只一眼,便惊恐至极。 整张脸已不能看,两眼通红,好似下一刻便能滴出血来,鼻血肆意而流,两耳血线如注,但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血液滴落水中,荡开丝丝涟漪,复又与河水相合,不见踪影。 河水清澈见底,还能瞧见底下水草被暗流抚过的妥帖身姿,水面倒映着青城杨柳,条条绿枝垂下,映着水面,荡过他血迹斑斑的脸,似是抚慰,又似是嘲弄。 不知是否是夕阳太过瑰艳所致,老三只觉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慢慢的变红,周遭的景物,远处看鬼一样对他指指点点的人通通变成了红色,慢慢的,看不清景致具体模样,只能瞧见红色晕染了一切。 这时候,他忽而才想起应该去找谁。 跌跌撞撞进屋,他眼中有一人已是血色身影,他摸索着爬过去,意图拽他腿脚。 还未碰着,便见那人不见了踪影。 “神仙,公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杀生了,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我错了……”老三哭丧着脸,几近竭斯底里。 “与我何干?我只杀人,从不救人。”花辞语气凉薄,皱眉,已有些许不耐。 “好大的胆子!”一声中气十足且愤怒难当的声音响起。 府令本在房后等着侍从打听具体消息来报的,比如看看里头什么人啊,发生了什么事啊,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干脆自己找来,竟在门外便听见了这样一句极为恶劣的话。 他是不知道那侍从早被老三的模样吓得掉头混着人群就跑,早把他这府令老爷搁脑后去了。 花辞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眼,报以一声冷呵。尔后负手转眼,视之为无物。 府令扶着他那大肚子,小眼睛滴溜转过院子,心下终于有些惶然。那一股费力提起的气势霎那间没了踪影。 院子正中倒着背篓,里头鹿角抛了点出来,有血迹湮染得地面发红。不远处蹲着刚刚追打过的麋鹿,它看起来奄奄一息,大眼盯着背篓,一眨不眨。 老三已完全顾不得其它,只知道一个劲的磕头。老一老二躺在正屋前的积水缸边,额角血迹已经干涸,缸子却是缺了口。 府令“咕噜”咽了口唾沫,这是被硬生生拿头撞缺的吧?那……那得疼死吧? 他还真是料对了,就是疼死的。 再看适才说话极为放肆的那人,一袭白衣蹁然,负手而立,侧脸轮廓分明,极尽漠然,侧身对着他,黑发及踝,极为诡美。只是那束发的蝴蝶结……跟他这般模样有点不搭啊…… “噗……”府令赶紧板正了脸色,做严肃状。 “好笑?”花辞转回脸,薄唇勾起浅浅弧度,却是冷嘲。 府令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后退。 怎么这人平白给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呢,怪瘆人的。 花辞笑了,向他走去。 府令哆哆嗦嗦着退无可退,后背砰地撞在门板上,几欲将大门给撞塌了不可。 见花辞行将而来,府令勉强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磕磕绊绊道:“公子……公子有话好好说,瞧公子一身气度不凡,定是……” “拿鹿角做什么?”花辞打断他接下去一溜儿的奉承之词。 府令本已做好了要大夸特夸面前这位,哪知他突然发问,愣是把他接下去的话打得七零八落,再难成句。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要是好好说话,何必遭这般罪呢。”花辞转眼看了看老三,摇头似是为之惋惜。 府令瞧了瞧老三,如有神助,瞬间彻悟。 “我……咳,那什么……”府令此刻扭扭捏捏,一张圆脸竟然泛起了不合时宜的红色。 花辞心下隐隐明白了什么。又是冷呵一声,意味不明。 “做得说不得?” “不不不,我这人这把年纪了,还未有所传承,四处寻医问药,听说鹿角能咳,生精益血,那啥有所改变,就,一直如此了……” “呵。” “我我我早些是买了药铺的,但是,但是对对对,道长说那些干瘪的不管用,他说他认识一个做这方面生意的,介绍我认识了,便是他们。”说完,他肥胖的手指指了指两死一伤。 花辞结合他的说辞和老三的说辞,大概事情状况是对的上了,这里面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那个道士。 但是为何他要插手此事? “他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嗯?”花辞终于离他远了些。 迫人气势远去,府令终于松了口气,两腿稍稍放松便一直不受控制地打颤。 府令只能靠着门板,看着此人背影,肥手往后摸去。 花辞似背后长了眼睛,再次慢悠悠道:“老三,你若让他说了实话,我就免了你苦楚。” 老三额角血迹般般,闻言发疯般往门口摸去――他的眼前已有了黑暗,只能瞧见模糊的血影子。 他刚刚听着府令的声音是从那儿传来的!他满脑子都是花辞那句话,现在只知道,只要让府令说话,他就可以免了这些痛苦。 府令猛然瞧见老三的脸,惊骇大叫。这满脸血污的模样,实在可怕! 眼睛鼻子耳朵都往外流着血,真真的七窍流血啊。 老三布满血污的手已经抓在了他小腿上,那触感犹如被蛇缠绕,仿佛下一刻便要啃了他血肉。 府令背后嗖嗖地窜起凉气,已是下意识抬起一脚重重将老三踹飞了去。 老三倒地,再无动静。 第29章 一指燃魂一香夺魄 花辞笑叹,“想必下一个如他模样的,便是你了。” 府令想了想前因后果,干脆一股脑把责任推给道士,“都是那个自诩神仙的破道士!他提议,若想回至纯之阳,便需要用十岁以下男孩的……取鹿角成片,那个东西,放血,童子尿,混一起炼制,十日之后,便得服用,可……反正都是他,他若是不提议,我也不会想到这些啊。” 府令见他自顾自理着袖口,看都没看他一眼,顿时胆子莫名其妙大了不少。又想着这本来就是道士做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于是立马神奇地理直气壮起来。 哪知对方连个回音都没有。 落日已下,月影渐起,冷风嗖嗖着刮过全身,吹得人鸡皮疙瘩直冒。 府令肥手又往身后摸,恰此时,花辞动作顿住,眉眼倏而抬起,凌厉毕现,一时威压骤起。直直把府令吓得腿软瘫倒在地。 他只觉一阵白烟自眼前一闪而过,那白衣人竟然不见了踪影。 “这这这……”府令指着花辞原先站立的地方,胖手抖个不停,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难以表达。 不知过了多久,待府令终于回神之时,却又遭一劫。 “砰――”府令后背受了大力,朝前扑倒,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哎呦……哪个不长眼的,敢――”气冲冲地爬将起来,回身看见来人,顿时脸色僵住。 ―― 道士一掌击来,眼看就要拍到她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白烟自她广袖而出,猛地入了道士心口,白烟自他背后而出时,道士还保持着出掌的动作,显得异常诡异。 花颜退后数步,咬牙冷呵,“回来。” 那白烟果然听话,刷地又入了她袖口。 小辞说,此乃魂烟,是他分了一缕随着她,然而就是这么一缕烟,却能使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失了命去。 花颜是觉得可怕的。怎会有这般超乎寻常的东西。 早前在城外亭子,便见白烟视一切为无物,凡是被它近身的,没有任何好结果,可谓是单方面碾压。 魂烟,到底是什么? 花颜正这般想着,没想到那道士却是又动了,嘴里念叨着什么“一香夺魄”,而后刷地抬眼看她,直扑过来。 花颜皱眉,瞬间明白了,此烟入的是心口而非眉心!心念一动,花颜震铃,细细感知,三魂七魄,此人已丧一魂三魄。 然这道士也极为奇怪,竟还能毫无影响如个正常人般扑将上来。 花颜闪身躲过,道士自她身旁而过,身随心动,发簪已下,指尖携力,花颜当即反手打出,铿锵一声,竟如金石撞击声。 “哈哈哈,贫道就与姑娘玩玩。”道士哈哈大笑,双手大张,呈上扬之态,神色却是无比兴奋。 伴随着他这番动作,突觉脚下些微震动,不过片刻,脚下石地便龟裂开来,率先有一只手攀出地面。 那手只有骨头,呈现灰绿色。 仅是数次眨眼时间,便见周围密密麻麻的出现了一大片骨头。 “哈哈哈,这都是上天注定的!”道士大笑完毕,身体随双手动作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像是……上古时候的祭祀! 那些骨头或是骷髅,或是腿骨,或是脚掌,杂七杂八,都是人身上的一部分。 这些东西随着道士的动作和碎念拼接成一个人形,挺怪的人形,头大身小,手长脚短,怎看怎觉比例严重不对。 想必是不同人的部位组成的。 花颜眼中闪过厉色,命盘浮现,当即拨动三针指向不同的三个方向,又倏而顿住,将其中两根重叠,她差点忘了,他只剩两魂四魄。 压下定魂定魄,勾起带命数而去,一道银弧眨眼切过道士腰间,他动作的身形仅是晃了晃,尔后又继续动作起来。 花颜皱眉,命盘勾魂,不应该出现此种情况啊…… 恰在此时,周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禁咒符文!” 花颜当即召簪入手,化而为杖,杖身银光流转,霎时瑰丽无比。 以杖点地,禁咒符文徐徐着自杖身浮出,泛着璀璨银光,快速向道士而去,首尾相连,已是将之整个人圈入符文之中。 她身后白烟缭绕,而后缓缓汇聚为一人模样,正是花辞。 “对付至邪之术,要么比他更邪毁了他,要么以至正之术压制。”花辞与她并肩而立。 “勾魂没用!” “因为命盘非至邪至正之物,而你,也是如此。”花辞说到最后,倒含了笑意,似是嘲笑她为人不正似的。 骷髅人形泛着墨绿色,眼孔里磷火幽幽,极为瘆人。 “待我拿了他仅剩魂魄,你用符文烧了它便是。” 花辞说的轻巧,做的也轻巧,他指尖凝了极纯白的一缕烟,弹指,烟如箭倏然而出,直入道士眉心,根本不给人丝毫反抗的机会。 道士终于停了手中动作,双手死死按住眉心,满脸坚韧的模样,看着使人莫名发笑。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到了花辞面前,似是终于看清了他是谁,顿时骇然大叫一声,倒地翻滚,嘴里又念着什么“一指燃魂”。 他始终死死按住眉心,似乎这样就能阻止魂魄被人带走。 骷髅人没了控制,便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孔里两簇磷火时暗时明。 道士似乎在与什么做着激烈斗争,在满地骨头中翻滚着,枯瘦如柴的手指抱着脑袋,不时大叫,显得异常痛苦且狰狞。 禁咒符文随着他动作而动作,始终将他圈在其中。 花辞负手,低眸看着他如此凄惨模样,只是淡淡道:“既然知道一指燃魂一香夺魄,又何必苦苦挣扎呢?” 他显然听到了花辞所言,哈哈大笑起来,索性不去挣扎了,勉强着撑起身子,双眼终于爆出浓烈的恨意,“你会死的,不得好死!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会来找你索命的,哈哈哈,终有一日,你会得到报应的,至邪之物,当该是你!啊――” “闭嘴!”花颜一瞬之间似是受了剧烈刺激,双眼狠厉乍现,眼白隐隐泛红。 她当即扑上前去,近乎粗暴地攥住道士脖颈,死死掐住,不断用力。 第30章 为他自私十五鬼门 “闭嘴!你闭嘴!谁敢咒他我便杀了谁!格杀勿论!”花颜大吼着,情绪激烈,双眼不自觉泛了泪意。 ――陛下乃天定之人,只有将其三魂七魄以镇魂符封于陵墓之中,才可避免其转世啊。 二百年时,荡七魄。 三百年时,毁三魂,挫其骨,扬其灰。 皇帝,道士,大鼎,白骨,银镯,真火,焚烧! “阿姐!”花辞怎知她突然失控,顿时面色倏变,急急上前,却只能抱着她欲往后退。 他忽然之间手忙脚乱,想用力拽她又怕力道过大,只得双手从她肩上而过,去掰她几乎指节泛白的双手。 “我在呢,小辞在呢,松手啊阿姐,手会疼的,乖啊……小辞在,一直都在。”花辞蹲下,偏首,不自觉便与她脸颊相靠,如小时那般亲昵地蹭蹭。 他轻缓而缥缈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脸上温凉的触感极为真实。花颜这才倏而惊觉,猛地松了手指。 花辞虚虚搂着她退后些许。 道士得了呼吸,又癫狂般大笑大嚎,片刻后,直直倒地。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花辞伸手,一抹白烟自道士眉心受召而出,那烟呈现灰黑之色,眼见就要入了花辞指尖,花颜突而便握住他手指,裹于掌心。 “你告诉我,是不是需要将这些魂魄化为己用?”花颜回神极快,不过片刻便压了情绪。她转身,抬头看他,四目相对。 “是。”花辞未曾隐瞒,只惊了片刻便笑答。 “如果不用呢?会怎样?” “便是一团烟罢了,逐云去,随风来。虽不消散,但始终只是一团毫无用处的烟罢了。”花辞任她裹着手指,低眼,极为认真地注视着她。 他见花颜垂了视线,眉头微微蹙起,他几乎已料到她要说什么,当即先她一步道:“阿姐,你总以天下安和为己任,今天,你可否为我自私一次?”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透着点撒娇,透着点可怜,还有点点委屈。 花颜噗嗤一声便笑了,这眉眼清绝,公子如玉似竹的好模样配这可怜兮兮的表情,顿觉亏欠了他一个天下那么多似的。 “它们很脏,我不想这些东西入你身体,不配!”花颜笑着拍拍他俊逸脸颊,转身执起宫杖,点地,一刹那禁咒符文银光大亮,缓缓收紧。 花辞静静看她背影,手背滑过她柔软发丝,笑了,“不要也罢。” 那一缕灰黑色的烟随他心念,极快地窜入符文之中。 符文缓缓收紧,银光越发大亮,终于到得一个点,符火骤然烧起,顿时照亮四周。 花颜耳边响起道士魂魄桀桀而叫的声音,刺耳至极,在脑中炸响,刺得人头疼。 花颜攥紧宫杖,指节几乎泛白,片刻后抬手揉着太阳穴。 花辞上前挡在她面前,苍白指尖伸出,替了她。 他双手温凉,摁压力道适中,耳边桀然叫声似乎都小了去,唯两穴间触感越来越清晰。 “阿姐……”花辞仔细看她神情,心里某个想法不可抑制地浮上,几欲冲口而出,然终是生生止住。 “嗯?”耳边叫声散去,禁咒符文缓缓附于宫杖。化而为簪,别于发间。 “没什么。”他轻笑,一瞬惊艳。 花颜摸摸他脸颊,极为感叹,“这么好看做什么啊……果然男子好看就没女子什么事了。” 花颜又拍了拍这才罢手,没了紧张气氛,血腥气又显得极为突兀。 花颜没忍住,弯腰干呕,赶紧拉了他三步并做两步离去。 到得石壁门口,再次拼了符文,出去后回头看,那骷髅人还愣愣站着,然眼中磷火已消散。 花辞知她所想,当即挥袖,罡风骤起,将那东西掀翻了去。 骨头零散,往四面八方滚去。 两人匆匆出了洞口,再次站在书架边。 花颜数次深呼吸,这才压下干呕的感觉。抬眼看时,才惊觉已是夜晚。 两人出了书房,这个小院寂静空幽,无人值守。 正空一轮黄澄澄的圆月,银辉洒落,照得水池波光粼粼,照得地砖发亮。 圆月……花颜忽而想起什么,脱口而出,“今日初几了?” “十五啊。” “十五……冥界有规定,初一招魂,十五入鬼门……我这心里怎么慌得很。”花颜下意识抚了抚命镯。 花辞轻笑,“再不回去,君奢得把府令打死了。” 当两人回到小院时,只见得屋里亮了油灯。进屋去,果见府令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见着二人进门,又缩了缩。 那十个小孩子乖乖坐一排,怯怯地打量麋鹿,好奇与惊艳都写在了眼里。 君奢则蹲在墙角处,以手敲了敲,过了会儿,那下头似有人与他对暗号似的,也传来三声。 麋鹿就在他身边不远处蹲坐着。澄澈大眼瞧着君奢一眨不眨。 “你们可回来了,这下头是何物?” 颜辞二人观察此处时,君奢正怒火中烧,发狠般地揍着老三,尔后又直接与花颜去了府令宅邸,是以还不知这下面颇有玄虚。 花颜去宅邸大半原因也是想知晓府令拿鹿头做何事,怎知后来引出了道士,还有那数十张禁魂符! 想必这才是命盘指引至此的最终原因。 果然如小辞所说,命盘乃预知。假设没有指引,是否道士就能将禁魂符与这墙下骨尸相合,从而达到“乃世之凶也?” 花颜想到这些便觉不寒而栗。 月光浅浅偏移,透过门楣而入,将墙面之上的鹿头照亮。 油灯传来轻微哔剥声,灯火摇曳,映得屋内土墙时明时暗。 花颜答到,“你还是寻个客栈让孩子住着。” “这青城哪如京城那般日夜待客的?”君奢起身,已是明了她意思,出门瞧了瞧其它几间房,还算可以,这才拉了一群孩子过去。 临出门时,花辞淡淡道,“伤口一并瞧瞧。” 这命令式语气,直让君奢脚下趔趄。麋鹿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将人支走,屋内只剩府令和颜辞二人。 一片寂静中,突兀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下一下,极为用力地抓挠着木板。镇封符文渐渐浮现。 第31章 纰漏已出指尖魂火 花颜只觉汗毛倒竖,而府令则已经哆嗦着往他们这边挪了。 花辞冷冷一眼,便成功将他定在原地。 稍早时候,他离去时那倏而凌厉无比的一眼还时不时在脑子里闪现。这人,比皇帝都难揣摩。 伴随着声响越来越大,符文便越发的清晰,最后银光几乎刺眼。 府令瞧着这一幕,已呆若木鸡。这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 “你们……你们……哎呦……”花辞不知使了何种术法,罡风起,将府令卷起,扔在院里石板之上,而后听得房门“砰”地合上。 府令那身板砸地发出的声音不小,惊得君奢瞬间出了院门,懂了前因后果,又是一脚踹在他肥胖的腿上。 好不容易说服小孩子让他全身检查呢,这么一来,定是又受了惊吓,前功尽弃! 花颜盯着符文皱眉,“得将他取出,随火烧了。” 花辞却是不曾表态,负手静静看了她会儿道,“阿姐,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 花颜下意识回道:“那个道长的死,我一直觉得不对。他真死了么?怎那么容易就死了?” 花辞失笑,“他的确是死了,但可能却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花颜皱眉,抚了抚银镯,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要冲破脑海,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她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 花辞见她凝眉苦思,便也直说,“你可有见过他的东西?亦或者说,他有留下什么?” 花颜细想,道士有留下什么?他的拂尘与魂魄一并随符火烧了,还留了什么?花颜想起桌上摆放着的四个碗。 “第一是鹿角我识得,第二不知,第三当该是血,第四……” “第二便是我让君奢去看看孩子的原因,所料不错,当该是阳丸,第四,府令说了,那是童子尿。血,应当也是孩子的。”花辞撇开脸去,神色认真地瞧着地面。 他忽而想起登基不久后,花颜亲自送给他的那些书,那一页页线条勾勒极为清楚,使人一看便面色绯红的画,每每想起,皆是记忆犹新。 “什么?真……真割了?那那些孩子怎么办?”花颜震惊。 “少见多怪罢了。这些当该不是,还有呢?阿姐,仔细想想。” 花颜压下心中震颤,再一次将视线落回符文之上。 恰是见着符文那一刻,似有一串小火苗倏而在脑海中炸响,“符文!禁魂符!只有这是他留下的,但,他已死,便也无法将禁魂符入鼎,是以未曾与骨相合,按道理,焚烧了这具尸骨便是结束。天命盘预知,便是如此,提防与骨相合。” “阿姐,你再瞧瞧命盘。”花辞以手抵唇,轻咳。 命盘召出,三根银针依旧重叠着,只是这次的方向,却是指向了花颜自己。 花颜将银针随意拨弄,它又刷刷着重叠,指着她。 花辞反倒笑起,“好姐姐,你这便是大凶之人了,我得离你远些。他当该在你身上。把那符纸扔了。” 花颜照做,将袖中符纸随意扔在某个角落。果见得银针刷刷着指往那里。 这一路上,他始终都被她踹在袖里,这要是顺着衣袖游走而贴了身……花颜一刹那后背发凉。 那数十张符纸中,只有一张存了道士,这么多,如何分辨?禁魂符里,她是的的确确感知到了魂魄,只不过是孩子的。 如何分辨? “拿禁咒符火烧了吧。”花辞清浅着说来,不轻不重的语气,似只是对待数十张普通的纸般随意。 花颜顿住,数十张里,只有一张是道士所在的符文,其它的符纸里禁锢着数十个本该转世投胎的孩子魂魄。 怎么选? 花辞的答案一如对待阜书百姓那般,假若死一人而能救百人,他忍心。 这一次,因一人而毁数十人,他依旧毫不犹豫。 “阿姐若是不想下手,那便我来吧。”他笑得温柔,可转眼看那数十张符文时,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他指尖生烟,那烟与以往不同,不再是纯白一缕,而是白中夹着幽蓝,幽蓝中又夹着淡红。 缓缓自他指尖而出,缭绕,渐渐的,有了火苗的样子,却无火的温度。 到底是烟还是火? 花辞冷呵,眼中闪过冷嘲,弹指,那一缕东西便倏而往角落的符纸而去。 变故也在这一瞬间发生,魂火还未至,那其中一张符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地而走。 花颜从花辞言语之中反应过来时,便见他正将指尖物投于符纸之中,再要阻止时已来不及。 哪知此刻一张符纸窜出,她下意识去捉,符纸却是猛地冲破符圈入了墙边,那里正伸出一只手,干瘪的皮包骨。 花颜就这么眼睁睁地瞧见两者相合。 ――将其与骨合,乃世之凶也。 不会的,那符文没有经过十日相噬……花颜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只觉呼吸紧促。 凶,有多凶,她不知道,这些都是天界藏书中所记载的。如何阻止相合的二者,她亦不知。藏书千百万册,唯独没有关于命盘的记载,她只能摸索,探究,才知其最根本用处。 天命铃只在于控魂,禁咒符文烧他,有用吗? 花颜眼角瞥到花辞,连忙转身瞧去,那十几张符文还好好的。 “十五入鬼门,再不去就晚了。”他神色淡淡,指尖魂火扔在墙角。 看样子,是极不悦的。往往他如此态度,便是违了他心中所想,但因她是阿姐,便只得自己跟自己生气。 “小辞最好了啊……”花颜抚抚他长发,算是补偿。总得捋捋毛不是。 “哼!”花辞冷哼,偏头不看她。唇角微勾偏又要努力压下。 花颜暗觉好笑,只觉他这别扭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想蹂躏不可。 一时没忍住,便又拍了拍他脸颊。 “再不走晚了!” 花颜转身将禁魂符解开,霎时天命铃清脆作响。 “十五入鬼门,且去……”发丝衣袍无风自动,带起阵阵凉意。 房门渐渐大开,那一阵阴风便渐渐消失了去。 花颜垂眸,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房门轻合时停止。 “念什么?”花辞倒是些许好奇。 “《往生咒》。不念何以离去啊。总是怨的恨的。” 花辞静静注视她片刻,笑叹,“阿姐,你的心,得狠啊。” 第32章 千年怨骨终消一旦 花颜正待回他,便忽而觉得脚下一颤,当即看去,墙面之下已破了个窟窿,那儿一双手正不断的向外攀着。 墙面积落的尘灰簌簌而落,鹿头左右摇晃,来来回回便已有许多摔落在地。 花颜心中不安再次扩大,当下再不犹豫,发簪化为宫杖,扬杖狠狠击在那双骨手上,金石相撞声清晰刺耳。 这一瞬间忽而想起,在暗室时,也是这般情况。 那双手反手握了宫杖,猛地使力往下拉去。花颜手腕一抖,银光顺着杖身流转,使禁咒符文大亮,符火燃烧,银光刺眼。 可谁知此人竟不怕火,双手抓挠着地面,墙土翻腾,那人上半身已破地而出。 真正的皮包骨,已然发黑且干瘪。 脚下地面颤动,墙体分崩离析,鹿头纷纷砸落在地,不多时,被那一面土墙掩盖。 这人从地面碎屑而出,浑身未着寸缕,干瘪的皮肤之下,骨骼极为清晰。 他猛地使力,将宫杖抢夺而去,花颜骤然被这股大力带得脚下踉跄,猝不及防之下当即朝前扑去。 花辞眼疾手快,脚步腾挪间,手臂自她腰间穿过,将她揽入怀,这才免了一摔。 花辞显是有了怒气,一手护着花颜,一手弹出数缕魂火。 “哈哈哈,天不亡我!”粗嘎难听的声音,如木门久未打蜡而发出的吱嘎声,刺耳且令人一听便是烦躁。 魂火触体,灼烧着他干瘪的皮肤。他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携着火苗子朝颜辞二人走来。 “燃魂夺魄又有何用?如今的我,可会怕你?”道士畅快至极,无人奈何得了他的快感迅速占据了脑子,极为令他兴奋。 “这当是他本身,千年前便已死了的人。”花辞低低说着,搂着花颜退开。 “今日我便了结了你们!”道士大笑着朝二人扑去。 此刻他身上那几缕魂火诡异地相连,如一道枷锁将他锁住,道士终于觉出了皮肤涌来点点灼热,开始愤怒地拍打着魂火。 “当初烧的不全是他的魂!”花辞再次轻声说着。 花颜站在他身前,看不到身后场景,但依他所言,便是明白了什么,想必道士是感觉到了疼痛。 “当初他是借魂了!阜书便是如此得以控制南夷百姓!”花颜脑子里轰然炸出火苗来。 “这具骨头是他本身,烧了的魂魄一半是他,一半是另一人,他将自身魂魄禁于符纸。”花辞冷眼看道士扑着火苗,手上依然不松花颜。 “唯噬类以壮其身,惟火炙十日之魂乃宜!自己将自己焚烧十日,自己再将自己与骨相合,自己再重拾自身,这便是他的本来打算吧?乃世之凶也!”花颜一瞬间明白了道士所想。他要追求的是更强大的“乃世之凶!” 但是他分明还未来得及“噬其类”啊。 “所以,他还有弱点。”花辞似是知晓她在想什么,轻笑道。 “对,还有弱点。”花颜心下松了口气,思绪也转回了当前,这才发觉花辞将她圈得紧。 她稍稍抬眼,便能瞧见他白皙脖颈。花颜顿了顿,才觉此举实是不妥。 “小辞……”花颜挣了挣。 “我来试试他。”他极为自然地松了她,下一瞬,便见他身形幻化,数缕白烟缭绕,裹挟着道士原身。 道士终将魂火扑灭,却又被白烟裹挟,顿时气急,戾气大散,想要抓住他,然而烟怎是实物?他抓将不住,更是气恼,便将矛头对准花颜。 道士粗嘎难听的嗓音大吼一声,几步向花颜奔去,动作之快,竟与花辞有得一拼。 花颜赶紧召回宫杖以做防身,腾挪之间闪身避开他这一击。 这么一来,道士便直直撞到房门,猛地撞破,跌落在院中。 花颜冷哼一声,当即将宫杖掷出,银光在杖尖处大亮,狠狠入了他后背骨骼缝隙间。 一如既往,对于方位的掐算极为精准。 花颜捏决,禁咒符文自杖身溢出,此时却诡异地闪现着黑色。 符文一端入了道士体内,黑色裹挟着白烟直入,此时忽觉四周阴风大作,嚎声四起。 府令已吓得呆若木鸡,哆哆嗦嗦着抱住脑袋,将自己尽力缩成最小一团,恨不得塞进旁边的墙缝里才好。这样的场面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花颜抖着铃铛,耳边尽是愤怒的抱怨声。 “不是入鬼门吗?这又是哪里?” “怎么一下来了这里?这是哪里?” “入屁的鬼门,老子才不投胎,老子还没活够……” 怨魂之声大作,花颜耳边尽是聒噪,烦不胜烦之下大喝,“闭嘴!” 那些声响叽叽喳喳着果然小了去,连阴风都弱了些。 跟无常抢人,这是花颜能联想到的最快的解决办法。 花辞不是说了么?以邪制邪,才能毁灭,以正制邪,只能压制,不是彻底解决的途径。 她做事,一般讲究当断则断,绝不拖拉,狠心,就是成功。 禁咒符文闪着黑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花辞撤了身形,几缕烟雾缭绕,片刻幻出身形。 “魂在阳穴,打他脑袋。”花辞负手而立,却是未化魂烟直接替她做了。 花颜抖动手腕,震铃。 数百怨魂叫嚣声瞬间静止,四周静得可怕。 府令哆嗦着已往君奢那屋子里去了。岂料君奢此刻气冲冲地现出身形,目标就是府令,把他拖入屋内,又听得惨叫顿起。 花辞见这一幕倒是笑了,朗声道,“阿姐,君奢此人还是莫要与我等相交的好。” 花颜不用想也知,君奢定是检查了孩子发现男子身不全而怒气上头呢。 花颜颤着铃铛,控制着这些魂魄一股脑挤入道士阳穴之中。 道士似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又估摸了自身能力,当即掉头就跑。 真真的飞檐走壁。房顶墙壁重重踏上,逃去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花颜当即脚尖轻点借力上了房顶,捏决,闪现在对方每一次将要踏足的地方。 如此追了片刻,前方道士终于停下身形,僵硬着嗓音问她,“你是天界之人?” “你如何习得借魂之术?”花颜眯眼。不答反问。 她将命镯之上数颗铃铛捏住,暂时停了铃响。 第33章 早死晚死早晚得死 “哼,你不会知道的!”道士两个空洞洞的眼孔盯着花颜的方向,直让人惊悚。 “不说也罢。”花颜指尖用力,铃铛倏而相撞,千百魂魄霎时回了神,却发现已禁锢与一道穴海之中。这让他们非常不爽。 “叮……”一道浑厚且从极远之处而来的铃声召着他们往那里而去。 可是被什么阻挡了去路,不行,要打破,必须打破,才能去轮回,去投胎,去转世…… 他们开始冲撞,势必要冲破这层桎梏到达那里。思考,在听到铃声时,便已被控制。 铃声,是唯一能将阴阳相连的东西。 那里,是鬼门。 谢必安站在门内,神情怜悯,一身白袍绣着繁杂符文,手执召魂铜铃。身后一道远远望去似永无止境的幽长而黑暗的长道。 入鬼门,行鬼道,过魂河,至奈何,饮了那一碗孟婆汤,消去前世,再行转世投胎。 范无咎着一袭黑袍,双手抱臂,神色却是极尽无所谓,瞧了瞧稀稀疏疏进入身后鬼道的游魂,才漫不经心道,“一百一十三。” 一魂残了腿,一瘸一拐地进入,他又淡淡报数,“一百一十四。” 谢必安无奈地叹气。 “一百一十五。” 范无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百一十七。” 谢必安皱眉,将视线从册子上挪开,低头瞧去,一个大人拖着个小孩子。嘴角抽了抽,再次叹气。行吧,一百一十七。 等了片刻,没听得范无咎报数,谢必安移开册子,面前空空荡荡的,只有灰败的房檐和破败的街道。 他看了看册子,又再次确定似的看了看街道,“不对啊,还有一百零三人。” 范无咎哈欠不断,眼里都泛起了雾气,“熬不住了,我先回去睡睡。放心吧必安兄,早来晚来,早晚都得来。早死晚死,早晚都得死。” “……”谢必安嘴角抽抽。 范无咎幻了黑伞,撑着施施然去了。临走时又打了个硕大的哈欠。 谢必安脑仁疼,只得再次执起召魂铃摇着,一下一下,穿透万物,荡开极远极远。 地上插着的那抹魂香已燃了十分之七,距离鬼门关的时间已经接近了。 谢必安耐心等着,翻着手上的册子算是打发时间。 不多时,视线里出现一双脚,他嘀咕着正要写下一百一十八,却是被人止住,那双手指甲极长,泛着幽亮光泽,他愣住,抬头看去,当即卷了册子作揖,“冥王。” “免了,八爷又偷懒了?”容绝语调悠悠,神情些许疲惫,那双漂亮勾人的丹凤眼懒懒眯起,长睫投下细细阴影,白皙的面容被缕缕发丝遮了,便给人一种妖孽的感觉。 谢必安从来都是这么认为的,冥王待人和善时,便使人错以为他是女子,可若是他发怒,你才会恍然醒转,这本就是男人啊。 似男似女,冠以妖孽二字,当是最妥当的吧。 “他有些许困乏了,便先行休息去。还有三成香时间,我守着便是。” 容绝剃着指甲,闻言悠悠轻笑,“你倒是容着他。” 谢必安不接他这话,只笑笑反问着,“倒是你,怎么想来这儿?” “冥界左左右右不过那些玩意儿,看着都乏了。便出来遛遛。你猜,我刚刚瞧见谁了?”他说着说着,突然饶有兴致地笑了。 “谁能引得你有兴致?” “你猜猜?”容绝在适才范无咎待过的地方站定,挑眉看他,笑意不减。 “真是打趣我。哪里猜得到。”谢必安看左右无人,卷了册子,抱臂看他。 容绝长长的指甲点在他肩头,靠他近了些,这才缓缓道:“君奢。” “魔帝君奢?这有何稀奇?他总是这里那里晃的。”谢必安脑子里浮现君奢身骑灵鹿的模样。 哪知容绝摇了摇手指,笑得意味深长,“是花颜。” “花颜?哪个花颜?……莫非是……邑初长公主花颜?” “正是!” “这……” “花颜未至八百年便下界来,想必是已知晓凌修满她的那些事了,天界啊,有好戏看了。” “八百年?何意?天界不都说花颜乃下一位帝妃么。” “七爷啊,你是孤陋寡闻了。花颜曾与凌修相约,待八百年后使她弟弟花辞转世,至于这交易条件嘛,估摸着也是成帝妃吧,但谁曾想啊,这五百年里,那些个皇帝便嫉妒人家,将花辞挫骨扬灰了。你说说,凌修这要的帝妃还有着落么?”容绝说的津津有味。一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死去之人有何嫉妒?天界那么多想成帝妃的,一抓一大把。”谢必安极是不解。 “这你便不知了。这姐弟二人,十五岁起,只五年时间便统了四国,花辞二十岁时,便登基为帝,可惜后来败于南夷之战中,这有能之人啊,嫉妒的总比佩服得要多啊。至于帝妃之位,那是非花颜莫属了。凌修不会娶别人的。”容绝极为感慨,说到后来,又笑了。 “喜欢花颜?非她不娶?也正常。我虽未见过这位长公主,但从别人口中还是知晓一二的。当是……奇女子。”谢必安点头。 “七爷啊,你当凌修这千百年来从不纳天妃,便是为了花颜?一来嘛,在凌修心中,花颜适合帝妃之位,知情识趣,聪明,颇有自知之明,且安守本分。这二来嘛……” 容绝顿了顿,面上略过不屑,这才淡淡道:“天命盘择主,风头无俩。巧就巧在,这天书啊,在凌修手里!这命盘啊,在花颜手里。这关键的花辞转世毁于一旦,呵呵,所以,天界啊,有好戏看了,还是场大戏呢。”容绝抵唇轻笑,颇具磁性,声声入耳,再瞧他妖孽风华,真真是赏心悦目。 谢必安觉得这些跟他关系不大,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权当陪容绝消遣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他这个听者不是很明白。 遂问:“都说逝者已逝,长公主伤伤心便罢了,何须这般固执呢?” “你想想他俩打拼的江山,那一路走来的感情那是比之其它姐弟不知深了多少,花颜又是个极护短的,怕是得找凌修拼命。” 第34章 尚未死绝忆之可惜 谢必安砸吧砸吧,“爷如何知晓这么多?” “爷是聪明人,所以啊,做个旁观者便够了,否则啊,被人盯上,小命休矣呢。”容绝笑着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 谢必安心下明白,只面上不动声色,“冥君说得是。” 容绝幻了青伞,自撑着离去,只那极好听的曲子渐渐传来,“毁三魂兮,荡七魄兮,湮世间兮,仅执一念兮……百年……” 谢必安目送他离开,看他逶迤长袍曳地,随着他悠然步子远去,靡靡之音远远传来。久久不绝。 还有一百零三人! 然他脑子里还是不自觉去想容绝刚刚那一番话,花辞真的死了么? 可百年之前,阎王勾画生死簿时,却怎么也无法在花辞名上留下痕迹。画上朱红的大叉,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又消失殆尽,便是几天前再画,也是如此,甚至不必一柱香,眨眼便没了。 当初阎王骇得丢了判笔,他觉得不解,便问,“花辞真的死了么?” “死了。”阎王答得很快也很肯定。 “那为何……” “没死绝!”阎王颤抖着拾起判笔,故作镇定。 他还想再追问,阎王却是再也不说了。 谢必安回了思绪,看了看魂香,还有一成。 也恰是此时,从长街尽头涌来一大片慌慌张张的魂影。 果真如范无咎所说,早来晚来,早晚都得来啊。 ―― 道士轰然倒地,再无动静,震得房顶瓦片簌簌而落。 花颜暗道不妙,赶紧上前捉住道士干瘪得只剩骨头的手腕,手上捏决,带着他回到小院。 若是教凡人瞧见这些,明儿个传说又满天飞了。 将道士扔在地上,松懈之后便只觉浑身酸软,当即择了台阶坐下。 花辞恰从君奢所在屋子出来,也如她般坐下,偏头问:“如何?” “累!索性他还未曾历经那十日,否则不可能这么好对付。” “那有多难对付?”花辞轻笑,忽而将脑袋搁在她腿上。 花颜愣了愣,见他长发垂于台阶之上,与白袍相映。 花颜迟疑,却还是伸手揉了揉他发顶。“凶有多凶我也不知,但反正很厉害便是了。” 花辞被她逗乐了,笑了许久才无奈地叹息。 恰在此时,命盘却是倏而显现,震颤着浮起,三根重叠着指向道士的银针刷地分开,三针疯狂地转了数圈后,停止在三个不同的方向。 其上所指,癸末,己亥,丙子。 尔后,便见命盘银光大亮,两人抬头,不远处的空中,慢慢浮现字迹,自上而下,自右向左,逐字逐句。 六月十五丙子时,生人,幼难,十七载而必逝,其遇师君,偶得续之。天书载之,花颜。六月十五丙子时。 尔后,字迹倏而一笔一划散去,又慢慢拼凑成一副场景。 花颜一瞬间清醒了,“今日是他生辰!” 便是花辞,也坐正了身子,闻言答着,“确实。” 君奢将府令拖拽出来扔在一旁,经那一顿揍,他心情好了不少。再抬眼时,便瞧见颜辞二人双眼直视前方目不转睛。 有什么好看的么?没有吧? 君奢瞧了瞧他俩目光所至之处,没瞧见什么,又几步走到他俩旁边,这才明白,“这谁啊?” 他戳了下花颜。 “你猜?” “……” 君奢这才抬眼看去,慢慢恍了神。 破败的农家小院,身怀六甲的女子,一人拾了柴火烧水。 水烧好,费力地参入桶中。 一把明显不锋利的剪刀在柴火上掠过,而后女子瘫坐在柴草之上,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弱,唯肚子凸起,极为引人注目,却也极是不协调。 都说怀着身孕的女子当该丰腴才是,可是她不是。 孩子呱呱落地,嚎哭声大作,女人汗湿鬓角,面色更显苍白,她费力地拿起剪子,将脐带剪断,打结,入腹。 时间一晃数月过去,女人背着孩子在地里劳作,不时停下动作晃着身子,偏头去瞧背上的孩子,小孩子咬着食指看着她咯咯直笑,也引得她弯起唇角。 把他拉扯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三年过去,某一天,母子俩被集市上一仙风道骨之人拦住,那人轻袍缓带,眉目慈祥,瞧了瞧孩子,跟她说,“小公子命数唯有十七。” “那请问仙人,要如何化解?”女人的焦急和不安全写在脸上。 老者定定看她片刻,缓缓摇头,“无解。然,必十七之前不离家,不入山,不下河,方可延寿续命。” 那一晚,老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良久喟然长叹:“天机怎可泄露啊……老头子,又要少活几年咯……”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小小孩童个子拔高,牵着她在私塾前顿足。 “娘,我想念书识字。以后考取了功名,一辈子孝顺你。”他仰头,神色天真,眼瞳澄澈明净,一如每个此年龄段的孩子。 女人下意识摸了摸干瘪的荷包,又看了看私塾中那一张张洋溢着快乐的笑脸,咬唇略有些为难。 “我就是说着玩玩,娘还当真了呀?”他摇摇女人的衣袖,拉着她走了。 往后数个日子,每每背着柴火从私塾路过,他都会刻意放缓脚步。有时候听见朗朗读书声,便停下听一会儿。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这个孩子便坐在了私塾之中。 女人远远看着他,欣慰地笑着,转身,投入那个繁华而旖旎的风月之地。 有男人将碎银摔在她身上,有人将纸钱挂于火盆之上,看她如何去拿;有人对她动手动脚被拒,反手一巴掌打在脸上;亦有妈妈将银子搁在她面前,意味深长地拍着她肩,说着,“身段子哪有这些金银重要不是?何必跟它过不去呢。” 转眼之间,这些银子便做了学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所有同窗指着他哈哈大笑,骂她母亲是卖的,是贱人,是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活该被人糟蹋。 你母亲是风尘女子,是卖的!你爹是哪位客官啊?哈哈哈…… 母子吵做一团,他摔门而去,女人掩面而泣。 那一年,孩子八岁。女人想起老者的话,慌忙追出门去,找了三四天,终于在山林之中寻着了。 昏迷在地,骨瘦如柴,双颊深深凹陷,浑身似乎只剩骨头。 第35章 天水泛滥师君警言 女人死死抱着他,泪如泉涌。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家里走去。 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喂饭喂水,又看着米汤从嘴角流下入了颈,她细细擦净,嘴里念叨着,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翻遍家当,凑了一把碎银子,急急跑去请大夫,大夫听了她的描述,纷纷摇头,无药可医,早备后事吧。 期期而去,戚戚而回。 可待她浑觉无望回家时,却见着男孩正着了粗衫,费力担水。 女人热泪盈眶,将他一把抱住,又亲又摸,颤巍巍的双手紧紧攥紧了孩子的衣服。 男孩好了起来,女人依了他,再也不去那风月场所,只做些针线活去卖。 男孩懂事得辞了学,砍柴挑水,照看牲畜,小小年纪便已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他如同龄人一般拔高,却比同龄人瘦了很多很多,女人舍得杀鸡杀鸭,骨头炖了再炖,熬汤,熬骨粥给他喝,但无论如何,他都是那般模样,人在长高,骨架子甚至比同龄人都健壮,却唯独不长肉。 就好像,所有的营养都补在了骨头上。是以看起来,尤为可怕。 女人想起老者那句话,“十岁前不离家,不入山,不下河。” 三条便已犯两条――不离家!不入山! 如今模样便是自入山之后才有的。女人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抹泪。 男孩越来越高,抽条得快,十五岁便高了女人一个头,已是少年模样。 然他只能在家里待着,出门去都要戴着斗笠,无论春夏秋冬,皆是着了厚厚衣衫。 有邻人对他指指点点,对他母亲指指点点,已习惯沉默寡言的他被激怒,捡了石头就扔去,一打一个准,打得老婆子们落荒而逃。 距十七还有两年,女人越来越不安,只恨不得时时守在他身边。 十七岁时那一天,大雨瓢泼。 癸末,己亥,丙子。他的生辰。 大雨冲垮了屋后土地,泥石伴随着大雨冲刷而来,很快便将后墙冲垮,洪流入了屋里,来势汹汹,不容人反抗。 女人挣扎着将家当往高处挪,可怎敌天水泛滥,仅仅片刻,水便淹没了脚踝。 女人猛然想起那句“不入河”,慌慌张张地拉着他往高处跑,不入河,不能入河。沾水也不行。 身后洪流似有人操纵般直追他们而去,无论是上是下,是高是矮。 女人跑着跑着便已没了力气,洪水将至前一刻,猛地将他推开,让他跑,能有多远就跑多远,不要停不能停。 他看着母亲被洪水卷走,黑黢黢的前路无限漫长,他心惊胆战,摔倒爬起如此反复。 洪水追他而来,他看着不远处的桥下定决心,跑到桥时纵身一跃,引流入河,再爬上对岸,那岸可真高,洪水定无法越上。 第三条,不下河亦做了。 他没能爬上对岸,但他尤不死心,手脚并用着往上爬,衣衫尽湿,指甲磨破显出森森白骨。 爬,只有爬才有出路,不知撑着一口气爬了多久,他摸到了一人的布鞋。 他费力抬眼,喉咙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救我……求求你……” “为什么呢?”那人蹲下身,声音温和含笑。 “我想活着,我答应了母亲……要孝顺她一辈子,救救我,求求你,我只想活着……不能死,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身体死了,但他的灵魂还活着。 那个人救了他,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学会了如何附身在正常人身上,吸取人身的灵气来滋养魂魄。 那人说过,“若汲天地之灵而养魂,你必然被三界之人打得魂飞魄散,再无生日。因为,你本是已死之人,如今还活着,便是违背天命!” 后来,他才知道,天界自上一任掌盘仙君逝去,便无人掌管命盘,从而使他有此活命机会。 再次得了生命,他返身寻找母亲,无功而返。但却依那人所言将自身尸骨搬走了,寻了个地方将尸骨埋了。 那人为尸骨做法,言说,“千年后是否能彻底光明正大地入三界,被三界所承认,就看你这千年,够不够强大到使之畏惧!” 后来,为防冥界阎王找来,他入了道门,从此修习,以此掩盖行踪。却怎知师君便是少时为他卜命之人! 他有他的打算,师君亦有对他的打算! 每隔数十年便换一具身体,自以为瞒天过海了将近一千年,可怎知,他这些动作都被师君所看透。 四十年前,他这具身子正值二十,随师君行道,偶过青城,遇见一大户人家四处寻医,症状便是其夫人难产。 那个孩子本该胎死腹中,但怎奈师君路过,施以援手才得以保住。并告诫孩子爹一句话,“此子得来不易,上天肯给他一次机会,定要谨记,切勿杀生,否则,后果难料。” 他分明瞧见师君对那孩子施了禁咒。他曾问师君,“缘何如此呢?” 师君意味深长地说,“给他一次机会,但看他如何用了。用得好,便是一辈子,用不好,便会遭天谴。为师曾在千年之前卜算一人,让他不离家不入山不下河,可他做了前二者,便遭了天谴!于是全都做了。可……快了。” 他听完这席话,总觉师君是在含沙射影,他终于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师君面前,形如透明。 颤颤巍巍的他,终于提出离开道门,但师君已布下他的结局,索性,这一次,那人再次救了他。 未免师君消骨,他便回了埋尸地寻回自己尸骨另行掩藏,可是,师君好似从此消失,再没出现。 他以极快速度将尸骨转到青城临江处,在那儿建了小院,但镇压已被破坏,尸骨很难保存,必会逐渐化为湮粉,所以,他必须尽快想办法回魂入骨。 二十年前,这具身子已是四十岁,他遇见了一人,正是当初那个孩子,被师君下了禁咒,不可杀生的孩子。他在孩子身上看见了禁咒,所以,他动了歪心思,再下了道禁咒――不能生育。 他以为这个孩子,也就是府令。 他以为府令会为生育所忧愁而四处寻医,那么他便能以行医之道而让府令去寻自己想要的东西。所谓借他人之手。 但是他料错了,府令并没有如他所想,他等不及,主动出手。 第36章 因此一念渡子成佛 封印了将近二十道魂于禁符之后,他将自身两魂七魄禁与符纸,扔于鼎内,真火十日,终有所得,将之再次禁于符纸之中。 为防意外,他心思缜密地以借魂之法借了两魂七魄,凑够三魂七魄,才是人。不会惹三界怀疑,万一哪天撞鬼被识破了呢? 府令那边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而他一系列的动作终于引得师君再次出手寻找。 被迫停手,躲躲藏藏中下了南方,他听闻那里有一处名为南夷的地方,四面进可攻退可守,反正是个好去处,他打算去避避。 到了南方,他知道了八个字――一指燃魂一香夺魄! 不知是人是物的东西,他从没遇见过,却如雷贯耳,每每去到街上,便能听见他们商讨这个东西。 这一避,又是将近十八年,这之间他不是没所动作,但每每做一起,师君几乎一柱香便能赶到事发地。 他终于不敢轻举妄动,过了风头,便又偷偷摸摸着离开了南夷,摸入青城周围,终于听见府令四处寻医。 这让他大呼及时,为免师君找来青城,他又在极远之地冒着被师君所抓的风险犯事,尔后急速回青城。 他终于被府令奉为坐上宾。 他告诉府令,想要治那不育之症,便需……呵,不是不能杀生吗?那我便让你杀! 可谁知府令却是极惜小命,他的爹应该把所有都告诉了他。 药铺之中,回阳以鹿茸为宜,他便让府令去找鹿角,最好是鲜活的。想到什么,他又冷笑,说,最好带血的。 还要小孩子,最好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男孩!哦,最好是富人家的孩子,为何?吃得好穿的好,营养好啊。其实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为何那么小的孩子?第一,好吞噬,第二,好操控,第三,执念浅。 府令没有亲手杀生,却是借了他人之手,孩子,也是寻那坑蒙拐骗之法寻了来。 炼丹回阳是其次,取魂才是主要目的。 他取鹿角成片,将孩子手腕割破取血,又取了尿液,尔后终于将孩子以锁链禁锢,拿刀,褪去衣物,尔后下刀,两腿之间。再甩着拂尘将孩子扔于铁笼中。 待孩子痛的昏去醒来数次后,他便再提起扔于大鼎之中,真火,焚烧,取魂。 他听着小孩撕心裂肺的痛嚎丧心病狂般哈哈大笑。 眼前似乎又闪现千百年前那一群孩子围着他,指着他哈哈大笑,“你娘是卖的,你是哪个客官留下的啊,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越发的畅快,他寻了日子,将少时那几个人的后代一并抓着入了大鼎。 父债子偿,你们祖宗得罪了人,也别怪别人报复。 欠别人的,总要还啊,拿命还! 笑啊,你们倒是笑啊,断子绝孙呢,我看最后是谁笑话谁! 当府令邀请他再一次炼制之时,入了书房,明显感觉有人,且就在他身侧走过,几乎想也没想,一掌打出。 却被佛文打到,顿时整个手不受控制般抽搐,再无力道。 他当下心里发颤,他知道,三界之中,唯有如来与菩萨能打出佛文,就是连天帝也不行。 他当初慌了,说了句冠冕堂皇之话,赶紧溜之大吉。 可越想越不对劲,能打出佛文的人不至于撞到了盆栽吧? 这般想着,他又转身回去。 没想到,府令已走,书房那道暗门大开,他在石门之外附耳细听,才知不过是两个年轻人! 打斗之中,他第一次见到了一指燃魂一香夺魄是何许人也。 他再次死了,却也还继续活着。 潜伏于禁符中的两魂七魄终于被魂火逼出,向着墙角尸骨而去,真是天助我也。 但他还是死了,这次真的死了,被一百零三人之魂裹挟着冲破阳穴而死。 他听见了召魂铃的声音,却无法拼凑碎成一片片的魂魄。 他似乎做了很多,又似乎一事无成,他曾允诺要孝顺她的啊…… 那个人没有再来救他了…… 今天,是他生辰啊,他还想吃母亲做的长寿面,因为真的真的很好很好吃呢…… 碎魂化为字迹,再次自上而下,自右往左呈现同一句话――六月十五丙子时,生人,幼难,十七载而必逝,其遇师君,偶得续之。天书载之,花颜。六月十五丙子时。 尔后归于命盘,落在花颜掌心。 花颜看罢,良久之后,才悠悠一叹。 君奢回过神来,叹气,“唉,这就是命啊。要是当初掌盘仙君还在,他这就是自寻死路,必死无疑的。” 花辞支额看来,缓缓道:“这终究归根师君多管闲事。” “……”貌似……有点道理? “……”貌似……很有道理? 府令见那三人皆是莫名其妙呆怔,心里顿时大喜,便试探着往外挪了点,三人毫无反应,他又再挪了点。 就快到门口时,终于被人再次逮了回去。 “府令已经没什么用了。” “嗯,用完该扔了。” 君奢还是不依,“气怒之时想揍死他,现在,就这么放了他,难受。” 花颜摇头,见着探头探脑的孩子,又想起刚刚见着那一幕,试探着问,“那些孩子……还好吧?” 谁知君奢立马就炸了,“好?什么是好?那叫好?” 见花颜面色不是很好,他这才发觉自身语气有些难听,便缓了缓道,“成亲是别想了,传宗接代是别想了,等他们长大了,便是别人口中的笑话。” 花颜头疼。 “最后他们便会怨你,若是当初没有救他们,也不会这么凄惨,被世人嘲笑辱骂。比之他人难听之语,还不如就此死去。”往后他们该怎么过?怎么娶妻生子?怎么做到不去在意他人的眼神? 花辞都替她头疼。这是救了一群麻烦。 “把他们送到菩萨那去吧。亦或者佛祖那儿,他们想必都缺童子呢。”花颜顿了顿,终于想起当该如何处置。 “这是你的事啊。”君奢赶紧抱了鹿头,一派情深模样。 “诶对了,同流合污算我一个啊。不亏了,顶多……狼狈为奸呗。” 第37章 时时相随可否如愿 花辞冷呵,目光幽幽。君奢故作没瞧见。 花颜沉吟一会儿,道:“我得回趟天界。一来见佛祖,二来……打听些事儿。” “我随你去。” “天界还不得扒了你的皮!”君奢立马反驳,其态度极为激烈。但明显是一副“你去吧快去吧”的看戏样。 花辞懒得理他,只低低说着,“阿姐,我随你去。” “天界,还没人奈我何。” “阿姐,我就想跟着你。”花辞不着痕迹地眨眼,换上了那副可怜无辜的表情。 花颜亦如君奢所想,花辞入天界毕竟不好,但又想着,他这般在凡界也不是什么事情,往后总是要露面的,也就点点头。 “好,便依你。”她伸手抚抚他及踝长发。 “好。”花辞浅浅笑起,一派乖宝宝模样。 君奢看得简直目瞪口呆,这人居然没一巴掌把花颜呼出去。 再细看二人相处,怎么都觉得挺和谐的,于是君奢摸着麋鹿脑袋,砸吧砸吧着道,“你俩……不会……那啥关系吧?” 花辞转过身,笑意还未褪去,然君奢看后只觉后背发凉,干笑着打哈哈,“嘿,本尊瞧着像,是就是嘛,本尊实是大好人,会替你保密的。” “呵。”花辞回以一声极具特色的冷呵。 “你知我当初为何不杀你么?”花辞似乎来了兴致,居然蹲下身跟君奢平视。唇角又挂上了那一贯的凉薄笑容。 “为何?”可怜君奢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们见过的。” “何时?所以手下留情?”君奢想不起这么一号人。 “呵,五百年前,那个小屁孩儿长得可隽秀了,被那妈妈坑蒙拐骗……” “没有!”不出所料,君奢当即炸毛,一蹦三尺高,完全忘了身份。 “呵……”花辞只报以幽幽轻笑,跟着花颜入了屋内。 “本尊才没有!是那些人奸诈险恶!”君奢想起五百年前,他化灵才不过一百年,还是一副约摸四五岁的小孩童模样,那时候生性好玩,对人间什么事儿都好奇。 玩着玩着便入了那风月之地,谁料竟是个男人聚集的地方,且个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峻秀男孩儿,后来看着看着,他大概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什么,当即想溜之大吉时已为时已晚。 化灵之后只会些小术法,对妈妈那样五大三粗的女人实在是没得办法,恰巧那时花颜姐弟走过顺手救了他一次,才免了被妈妈教导,尔后伺候那些恶心的男人。 他当时知晓花辞将要被散尽七魄时,忙不迭赶回皇城,但还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救下一魄,尔后藏在隐灵谷,这算是他报答了恩情吧。 花颜他是见着了,但――君奢脑中闪电般闪过一个念头,尔后不可思议地盯着花辞背影。 他他他,他……是花辞?不不不,明明都已被散尽七魄了,且三魂都已入了大鼎以真火烧了九九八十一天,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不可能!但他又是谁? 花颜可是第一次下天界,不过几天便认识了他,那……举止这么亲近的,君奢觉得自己脑子不是很够用。 入了大鼎被真火烧了那么久的魂魄,怎么可能没死呢? 不可能!君奢果断摇头,但他又是谁?为何跟花颜走得这么近? 难道真是同流合污?那天帝凌修不得气死? 君奢脑子里已转了数十个道道,却还未曾找到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依据。这更使得他好奇心顿起。 “我……我也去。本尊已有许多时日未曾拜见凌修,是以得前去拜访拜访。”他虽说着此话,却一点儿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花颜将孩子们都拾掇妥当了,这才叹息,“佛祖会如何想?真是普渡众生?万一他实是没什么可缺的,那我……” “还有菩萨。”花辞似是知她心中所想。 君奢竖起耳朵听着两人这番对话,只觉话语中的熟稔极其明显,丝毫陌生感都没有。 再次联想到花辞适才所说又觉甚是不对,若他真是花辞,当初就他时,姐弟俩还是个凡人吧,怎就知道他便是当初那个孩童的呢? 花颜带着十个孩子上了天界,直直往佛祖所在之地行去。 “啧啧啧,想我等还需凌修手柬才可入得天界呢。”君奢语气不是很好,侧身坐于麋鹿背上,双手拨弄着鹿角。 花颜身后跟了一大串孩子,个个好奇地四处张望,见着天雾之外隐隐约约的天界轮廓,纷纷睁大了眼睛。 花辞也算是故地重游,却无任何情绪。 终于到了佛祖修习之地,花颜深呼吸转身,“你俩站远些,等我便好。西天结界不可随意入内,但凡碰着一点,佛祖便已知晓。” 花颜心里也揣揣,伸手牵着孩子入得其内。 佛祖独占西天,结界分割天界,不得召,便是凌修也要斟酌斟酌。 入界之后,便能听见远处传来嗡嗡诵经声,花颜闭眼,默念六字真言,牵着孩子继续前进。 说送来佛祖这儿只是一句话的事儿,然而真的到了这儿,她心里多少还是虚的。 结界一阵波动,佛祖微阖的眼眸徐徐睁开,视线穿透天雾,遥遥见得一人缓缓行来。 八天护法分坐左右,其身后各有数十名弟子闭眼合掌念诵着经文,肃穆而庄严。 四周除了能瞧见远处天界宫殿轮廓,便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天雾,空旷得使人内心揣揣。 孩子们已然渐渐挤成了一团缩在花颜身后。 走得近了,才听出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佛祖盘膝而坐,双手虚虚搁在双膝之上,静看花颜到了眼前。 “弟子见过佛祖。”花颜规规矩矩行了佛礼。 佛祖点点头,缓缓笑起,“听闻你下得凡界,还在寻他么?” “是。”花颜不敢隐瞒。 佛祖似是悠悠叹息,“可寻着了?” “寻着了。”花辞顿了顿,如实回答。 “嗯,可如愿?” “弟子未曾如愿!终是弥留于三界,未有容面沾染佛之分毫。”花颜垂首,诚诚恳恳,然袖中双手却是颤抖。 突然眼眶发涩,花颜狠狠闭眼,这才压下心绪。 “我瞧瞧孩子。”佛祖右手抬起,掌心向她,五指虚虚张弛间,身后一个孩子已被一道柔和的力道牵引上前。 第38章 自行惭秽止步释竺 对他来说,佛祖实在是太高大了。 他怯怯抬眼,看见那张弥勒佛般的慈祥面容,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弟子,见过佛祖。”他忽然拜倒在佛祖身侧,行了花颜一般的佛礼,虽有些稍显青涩,但也是像模像样。 “好,好。”佛祖大笑,似震得整个西天都在颤抖。 他轻轻挥手,孩子便轻飘飘落入右侧一天王身侧。 八大护法睁眼,将剩下九个孩子各自召至身侧。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缓缓止了,几十位弟子合掌齐齐念起六字真言。 花颜双手合十,指尖抵靠眉心,亦跟着低低轻喃,“南无阿弥陀佛。” “弟子告退。”花颜再次行了佛礼,退开护法所在范围这才转身离去。 “花颜。” 花颜猛地止步,转身看他。这估计是她百年来,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直视佛祖。 佛祖伸手,手掌在虚空之中写着什么,尔后挥手,那个硕大的字便猛地飞向花颜,根本不给她丝毫反应的机会,便已撞入了她身体。 花颜倒退了好几步才停下,细细感知,未有任何变化。 “代我将此物转交于他。且去吧。”佛祖挥挥手,花颜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手上挂着什么东西,执于眼前一看,是串菩提,已是深黑色,颗颗圆润剔透,开片极为规整,足有十八颗! 花颜内心震撼,猛地攥紧了手中菩提,想再说什么,转眼看时,佛祖已再次阖上双眼,安坐如山。 诵经声再起,花颜这才恍然回神,急急离去。 君奢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身旁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这个他从南边一直追打过来,交手十来次且次次让他败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居然就是当初把他从老妈妈手里救出来的邑初国皇帝――花辞! 君奢已盯着花辞看了有一盏茶之久了。 其表情极为丰富多彩,时而喜悦,时而伤感,时而叹息,千变万化,使人自叹弗如。 当结界再次波动时,便见着花颜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如何?” “佛祖接了。” “阿姐,你怕他。”花辞轻笑。 花颜却是摇头,“不是怕,是心虚。我这般手染鲜血的人站于他面前,自觉……怎说呢?我是浑身如墨的人,他是那剔透如玉的人,两厢对比,自行惭秽吧。” 哪知君奢在此刻突然大声,“他便是花辞诶!” 花颜没好气地看了看他,拉着花辞离去。 “喂喂喂,你这么带着他入那九重天,会不会有事啊?天界抓他抓了好久了!凌修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诶诶花颜,他所作所为天界不会坐视不管的,你怎的还……请罪啊?” “你闭嘴。”花颜猛地顿住身形,呵斥他那一声简直是烦不胜烦。 君奢坐正了身子理了理灵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魔界掌权人吧?她这个态度算个什么? 想这三界,撇去佛祖老君菩萨,他好歹也掌着一界吧?不是老一好歹也是个老三吧? 至于容绝……那家伙缝人笑得跟花似的,撇去不提。 但想着想着,若花颜成了帝妃,那不也是至少跟他平起平坐还高他一头? 因为凌修的缘故? “狐假虎威!恃宠而骄!狗……咳咳咳,我什么也没说。”君奢佯装瞧天色,从两人身旁而过。 尔后不知想起什么,又等了等花颜,待她行至身侧时,神神秘秘道:“凌修真的不咋样!脾气不好,板正个脸吓死人,一点儿诗情画意风花雪月都不懂……行,当我没说。” 花颜瞥他一眼,权当没听见。 上到八重天时,君奢居然还跟着她,花颜明里暗里撵了好几次,人家还是不走。 偏生天界天门又不是个可以使使小聪明便能进去的。 花辞倒还好办,化了轻烟随着天雾便进去了,但这君奢嘛…… 花辞已化了轻烟,花颜与君奢光明正大地进去时,守门的天将将长戟一伸,拦住二人。 “长公主殿下,此人是?” 君奢正伸手抚了抚麋鹿,另一手负于身后,闻言立马便沉了脸,冷着声道,“凌修是没教过礼数么?怎的一个个如此大胆。” 那两人果然齐齐一愣,但是,恕他二人并未对他有何印象。 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仙君可有陛下手柬?” 君奢伸手拔下腰间灵佩,指尖挂了吊绳,在他们眼前晃过,“本尊近日极度不悦,这要是一不小心做了什么,可就不好拾掇了。” 两人闻言,叫苦不迭,放呢又怕对天帝凌修有影响,不放呢,又怕得罪眼前人。 花颜拢袖上前,“二位不必为难,魔君只是瞧着天界风光甚好,想随我去瞧瞧罢了。” 君奢撇嘴,这要是有用,他名字倒过来写。 “这,既如此,那长公主便多多照顾魔君一二。”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出了事情可跟我们没有关系。 花颜点头,率先进了天门。 身后君奢牵着鹿尾随,思考着奢君这个名字如何。 天道之上诸多仙君携伴游走,这远远见着花颜与魔君相伴而来,恨不得多借几双眼睛来瞅瞅二人。 有几人商讨着前来,对花颜二人拱手行礼,这才笑道:“魔君安好。长公主殿下终于回来了,这……可遂愿了?” 那人显然是想起了花颜是因何缘由下界,这要是不加掩饰地问出,无疑是遭人嫌的。 君奢昂头,板正了脸色,闻言才浅浅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花颜对他们大多都没什么印象,只客气地回了一礼,“劳烦仙君挂心。还有琐事缠身,便不叨扰了。” “好好好。” 花颜二人急急离去,目的便是她的释竺殿。 “你走这么快做甚。”君奢一路上瞧着天界景色,说是沉醉其中也不为过,然每每转过眼,便瞧见花颜已离他远了。 花颜停声,神色严肃,“你若闲得慌,便去瞧瞧凌修如何了。” “为何是我?诶……” 花颜捏决,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君奢定定看着那处地方,片刻后冷哼一声,扯了鹿角往天宫而去。 不就是去看看凌修么,有什么难的。 花颜正要踏入释竺殿,耳边忽而想起花辞的声音。 第39章 上古结界就叫阿辞 “慢着阿姐。” “怎了?”花颜立时停步。 花辞显出身形,低声道,“若是入了上古结界,凌修必然知晓。” “上古结界?”花颜抬头四处打量,指尖凝了术法感知,片刻后摇头。 “未曾有啊。” 花辞闻言,低眸不语,片刻后缓缓道:“阿姐上次说,为何命盘在释竺殿无法感知是么?” “的确,我说过。你的意思是……凌修故意布了结界?” “正是。上次我欲入其内,却明显有结界挡着。命盘乃上古神器,必然得需上古结界方能制衡于它。” “他许是怕我知道了你的事情控制不住下界,才如此做的吧。”花颜细想之下觉得合理。 花辞盯着她侧颜看了许久,片刻后才似有所悟般笑道:“或许如此吧。” 然这语气却是些许冷淡透着轻讽的。 颜辞二人入得释竺殿,这儿乃天界藏经之处,当初与凌修达成合作时,她便择了此处,索性凌修也大方,力排众议让她住进了里头。 她曾将这其中数千册经文阅遍,每每想起小辞时,总是心绪激荡,喜怒无常,尔后一旦难以控制,便择了经书默念誊抄,五百年,不知写了多久,费了多少笔墨,才写出佛文。 后来她才顿悟,为何经书字文如此简单,每人都可写,却难有人能将字文蜕变成佛文。 释竺殿还是以往的模样,洒扫丫头勤勤恳恳,不曾偷懒,摆件书阁等器物一尘不染。 花辞紧随其后,只是随意看了看,便已明了布局,与当初的长公主府书房相差无二。 花颜停步转身,瞧了瞧门外,正了脸色道:“还记得阜书书房那张画么?” 花辞点头,“记得是记得,想不起是何模样。” “阜书身份成谜,现如今,去南夷查是一办法,其二,便是从这幅画入手。” 花颜足见轻点,身子如轻烟般掠起,直往藏经高处而去,眨眼间便已回了原地,手中拿着一副卷轴。 她展开,是个女子。 眉眼带笑亦疏离,神色温和却明显透着冷傲。红唇轻点,拢袖而立,乍一眼看去,有一两分花颜的模样,第二眼看去,便是完完全全俩个人。 花辞低眸瞧了瞧,略略点头,“想必是这副模样的。你画的?” 花颜些许好笑,拉他坐下,指尖在画上女子发簪处停住,“此女非是三界之人,她当该是凡界女子。此簪样式……当初你登基之时,我的头面中便有这一根,但是,我没戴。是以,暂且推断她与我是一道身份。皇帝至亲,但至于是长公主还是公主,便不得而知了,小辞,你可有听我说话?” 花颜说着说着抬眼瞧他,却是见他斜斜而靠,左手支额,广袖滑落,露了黑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花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话他,“回魂儿了,想什么呢?嗯?” “我在想,若阿姐瞧上了谁,他有没有我好看。”花辞浅浅笑起,却还是看她。 “定是好看。” “那定要比我好看才是,不然见了我,自行惭秽。” 花颜哭笑不得,“好歹是当了皇帝的人,怎的还如小孩子般呢?” “阿姐……”花辞忽而化为一阵浓烟,几乎眨眼间便在她身侧显形,这次是直直靠在了她身上。 他身上有极为清淡的犀香,还裹着极淡极淡,不细闻根本就察觉不了的甜香。 “作何?”花颜没去推他,估摸着花辞以往没少做这些事儿。 “你应我嘛,一定要比我好看。阿姐~~”花辞软了声音,明显是撒娇的语气。他抬脸,恰巧花颜转脸,两人相距不过一掌之距。 花颜伸手环了他,一下一下抚着他长发,突然来了兴致,“我给你剪剪。” 然花辞更是将双臂大刺刺伸出,从她腰间而过。闻言略有些委屈地摇头道:“不行的,剪了立刻便又长了。” “以往可没见你如此,怎的这五百年过去,倒缠人了。”花颜叹气。 “我想阿姐呐,日日夜夜想。反正除了你可想,也没人了。”花辞略有些试探意味,本想只说前句,可又觉不妥,是以加了后一句。虽如此,他也已然做好了被花颜一巴掌打开的准备,哪知道并没有。 花颜愣了片刻,此番话又勾起了往日回忆,那五百年是如何煎熬着过来的,好似还如在眼前频现。 然而两厢对比之后才恍然,她这点煎熬,不算什么。 这么一想,思绪便再次转了回来。 “小辞,我适才所说,你可听到了?”花颜理了理他鬓角发丝,神色无奈。 “阿辞!我不小了,又不是没及冠。”花辞收回手,坐正了身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腿上,表情严肃且些许委屈。 花颜顿觉好笑,“还说不小,你瞧瞧你这神色,像是大人么。” “就比你晚一会儿!叫阿辞!阿辞!”花辞瞥眼看她,态度极其坚定,语气十分坚决! “好好好,阿辞阿辞。”花颜拿他没辙,索性随了他。细细念了念,也觉顺口。 花辞这才勾唇满意地笑了。 “应该是公主而非长公主。”花辞看了看画上女子的装扮,十分断定地道。 “为何?” “阿姐你糊涂。四国史记当时我们可是草草瞧了的,上至四五百年也就才三位长公主,其一登基便已赐死,其二因与驸马不合打将起来,被驸马失手致死,其三那位,自顾削发为尼了。然这三位女子都不是这个模样。” 花辞说得顺溜,简直是顺手拈来。 花颜这才恍然想起,“是是是,那是公主了。这百朝史记之中的公主可多了去了。” “皇室玉碟之上定有。”花辞果断道。 “那阜书……与她有何关系?”花颜裹起卷轴递给他。 两人默契居然也没因着相隔五百年而淡了去,花辞接过,指尖生起幽蓝火苗,将之焚烧。 当初花颜趁着记忆尚新便急急绘了此图留着,多半是为了八百年后给花辞瞧,如今瞧见了,自然烧了最好。 花辞见着火苗子燃尽,这才缓缓道:“那关系可多了去了,阜书将之留着,必然心里极其挂念的,想必是心爱之人也说不定。” 第40章 相约月圆抛砖引玉 花颜跟着阜书一路走走停停,两人说笑着,如一别多年忽而得见的好友。 阜书兴致不错,一袭青衣翩然,行至海边时,弯腰拾了一个海螺递给她瞧,“这是海螺,京城可见不着。” 花颜接过,对着阳光看了看,略有些薄透之感。 “倒是漂亮极了。”由衷赞叹一二,花颜将这海螺细细擦拭收了起来。 阜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又引着她沿着海岸走,“我们这儿每逢十五,便会涨潮,那时会有很多海物被冲刷上来,若是有那幸运,还可瞧见千百年难得一见的老蚌晒月。” 花颜做兴致极高状,道:“若记得不错,再过几天便是十五了,我可瞧瞧有没有这运气。” 阜书附掌大笑,“行,到时月圆,我便带长公主过来瞧瞧。” 花颜点头,稍稍行于他身后,目光再次落在他布鞋之上。 下脚轻浅,只在海沙之上留下了一指厚的凹印,阜书武功倒还可于小辞有一较高下之能。 “阜书公子在南夷行留如此之久,莫非还没见过那老蚌晒月?”花颜笑得清浅,看似只是对适才话题的继续,然内里已是试探意味十足。 “哈哈哈,都道是千百年难遇,阜书这点年岁,自是没见过的。只听老一辈说起过。” 花颜做了然状,理了理袖口道:“那倒是可惜。尚书便这么一个女儿,自是宝贝得紧,是以平时也多是纵容娇惯着,若是惹了公子不快,还多多包涵才是。” 阜书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却是迅速隐了去,“自然。” 他对于此事冷淡得紧,每每提起,便是草草带过。 花颜心中自有计较,面上却是不显。 两人沿着海岸直走,面上看去便是宾主尽欢,然两人却是各有打算。 花颜沉得住气,跟着他终于自海岸线绕进街道。 阜书示意街旁一个算命先生,笑言道,“长公主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么?” 花颜转眼看去,那是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头子,浑身透着一股颓丧之感,双眼泛起白色,几乎遮住了大半眼瞳。 “他在我们这儿,可算是个半仙,听说十有八九都是准的,那双眼睛,听说就是因为泄露太多天机而瞎的,他自己说,这是上天对他的惩戒。”阜书已往半仙而去,看起来兴致不错。 花颜闻言莞尔一笑,慢慢跟着他,嘴上却道:“说起眼瞎,本宫进南夷之时,在那路口可停了不下盏茶功夫,进去打酒,问那掌柜的,他竟然没瞧着我们这一行人,你说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本宫是能将他按藐视皇室之罪处置的,阜书公子可不要庇护啊。” 阜书脚步明显顿了顿,片刻后笑了,一如既往的温雅模样,似乎花颜这暗含讽刺的话在他听来,是真真的只是寻求他意见而已。 “他得罪了长公主,阜书来处置便可,不必脏了公主的手。”阜书抱拳行礼,脚步却是往长街转了。 “本宫这也一天天的,只顾着与朝臣商议琐事了,对这邑初律法倒是未曾亲自施行过,今儿个便拿他来试试也无妨。” 她说的一派轻松,杀一个人似乎是信手拈来之事,毫不将人命放于眼中。 阜书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的。 这短短几句话,便将自己在朝中的说一不二和狠辣手段给表明出了。 阜书啊,你看,因为他只是没瞧见本宫的车驾,所以本宫就可以治他个藐视皇室之罪,生死全由本宫掌控,哪怕你是南夷人心中的神袛,你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阜书依旧笑着,缓缓道,“早日便听闻长公主仁爱之名,今儿想必他是真惹长公主不高兴了,阜书若劝,倒落了个不识时务,但凭长公主处置便是。” 花颜心中冷呵,面上却是笑着点了点头。 从那所谓半仙面前走过,花颜无意间回眸去瞧了他一眼,却正见着那半仙看着她的方向,心口剧烈起伏,他似乎想留住花颜,然正要开口时便忽而被阜书的声音打断,那一刹,他几乎是面如死灰的。 “长公主,所谓靠海吃海,阜书带你去吃吃这海味。定是教你称赞不绝。”阜书率先引路。 花颜垂袖,伸手打了个手势,身后跟着的两人便分了一人出去,径直走向那半仙。 两人步入酒楼,里头装饰尽显海边风格。 硕大的海螺被磨去了表皮,上头重新勾画了漂亮的花纹,将之随意搁在一处,便自成一格,使人赏心悦目。 海石造就的小型亭台水榭也搬上了酒楼角落,引了海水入内,潺潺流水与其上雕花相映,别成一趣。 阜书光顾酒楼,那可是无异于皇帝微服私访。 酒楼的老板显然是认出了阜书,激动得端盘的手都在颤抖,极快地将所点的佳肴奉上,恭恭敬敬地弯腰退出去。 花颜垂首,对此不加点评。 阜书将筷子递到她手中,指了指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虾肉,道,“长公主尝尝这个。这可是师傅们自早便去捉了鲜活的虾,将之过水,剥去虾壳,再行以爆炒而得,极是好的,公主尝尝。” 花颜果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片刻后点头。 两人便也就自然而然谈起了美食,说来说去,最后谁都没能套着对方的话。 花颜轻叹,同时又觉好笑。阜书这人,真真是活了百千年的妖怪吧。 “不过说起这些,我倒是想起,以前有位朋友,极喜欢吃糖葫芦,说是酸酸甜甜,极得她意。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是有孕在身。” 花颜心中明了,这是主动抛了话出来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花颜浅笑着点了点头,“本宫以往有段时间,极是喜欢吃糖人。” 阜书点点头,好奇模样,“为何呢?” 花颜恍惚了瞬间,这才抬眸浅笑道,“苦怕了,便想吃点儿甜的。可至甜而苦,终究是逃不过苦这个字啊。阜书公子,你说是不是?” 阜书执筷的手几乎不受控制地狠狠颤抖了下,他顿了顿心神,这才低低附和着,“对,终究逃不过苦这个字。甜狠了也就苦了,酸酸甜甜吃多了,便也苦了。” “所以像我这般人啊,是一辈子都要含苦过下去的,甜,只是种奢望啊……” 第41章 半仙谨言前因后果 两人步出酒楼时,花颜敏锐地察觉到,阜书情绪不太对。是以接下去的游玩也因他心不在焉而草草结束。 花颜遂了他意,在宅邸住下。 按理说,这晚当该是阜书的新婚之夜,然这宅邸景象,实在没那韵味。 阜书将她送至厢房时,便言说有事先行离去。 花颜伸手召过侍卫道:“如何?那半仙可有说什么?” 那侍卫面色不是太好,道:“他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说了。” “什么字?” “离去。我再追问到底是何意,他却再也不答了。” 花颜皱眉,“当时他有何言行举止?” “我看他像是十分恐慌,一直看您离去的方向。喃喃着再也不说了。” 花颜忽而想起什么,道,“你可有仔细看他眼睛,是蒙了层白还是……没有眼球?” 那侍卫凝神细细想了片刻,道:“后者。” 花颜挥手,将两人挥退。 之所以有一问,是因为她想起尚书来。 当初离去之时,尚书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明显被某种东西所牵制,是以右眼流血严重,那时候,她只听到“阜书公子”四字。 是以他接下去的话定是与阜书相关的,但到底是什么呢? 小辞说,南夷兴教派,擅诡术。 大胆猜想,若阜书给尚书使了诡术,才使得他有此症状。 但此种症状在什么情况下会发作呢? 在他说出“阜书公子”之后吗?花颜细细想了想,摇头否定。 应当是“阜书公子”四字后面那句她听不见也读不出唇语的话! 若换成是她,她会怎么做呢? 花颜几乎一瞬间便想到了,若换成是她,定是此人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何为不该说的呢?威胁她利益的事,或者……影响她以后谋算的事…… 假若如此,尚书接下去听不见的那句话,便是威胁到了阜书的利益,是么? 在那种情况下,尚书明显是天人交战之下下定决心要袒露些什么,袒露什么呢? 花颜在屋里来回踱步,将前因后果全部联系起来细想。 小辞为何突然之间要将尚书女儿嫁去南夷呢?若单单是一件谋算之事,应当会与她商量一二,至少她是知情的。 以她对小辞的了解,这应当是突然决定的事儿,而这件事,又恰好能满足另一个目的。 是以,尚书女儿嫁给阜书是主要目的还是……恰好满足另一个目的? 按目前朝局来说,动阜书不是上上策,这一点他们二人还未商量清楚,谋算也还未十分全面,是以小辞不会傻到突然行此事,那当是……后者! 前者,突然赐婚,多少有些气怒的成分在里头,那这必然与尚书大人有关。毕竟他女儿不曾与小辞有过来往。 是尚书……那尚书说了什么,才会让小辞突然下旨赐婚呢? 她当初也是疏忽,乍然听到,本是去问个清楚的,但跨入殿门听他所言,居然就忘了这事儿。 什么事情会让他将怒火波及到尚书女儿呢? 若是以联姻之名,也定然会与她商量,既然没商量,那就是……跟朝局毫无关系。 便是……个人原因了。 为何呢?尚书说了什么,会让小辞因为个人情绪而牵连到朝政? 花颜觉得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但就是差那么点,为何呢为何呢? 花颜来来回回,月色渐渐朦胧,阜书遣人送了酒菜款待,自个儿却是不见踪影。 花颜只觉脑仁疼得很,遂搁下这般思绪,拿了筷子夹菜。 “公主且慢。”侍卫上得前来,将手中银针没入菜肴之中,一一试了试。 “银针只能试出砒霜,其它毒是试不出的。”花颜摇头轻笑,略有些无奈。 侍卫自觉丢脸,将银针收好,转身欲走,却是被花颜唤住。 “我问你个问题。” “主子请问。” 花颜略一沉吟,道:“在何种情况下,你会将一个与你无关的女子嫁给别人?” “啊?既然与我无关,我怎么能管到别人婚嫁啊。”侍卫答得可快可疑惑了。 花颜脸都快黑了,“我的意思是,你猜猜为何陛下会将尚书女儿嫁来南夷!” “啊?君心莫测,属下不敢随意猜测啊。” 花颜佯怒,“让你猜你便猜,哪那么多废话!” 谁知那侍卫倒是磨磨蹭蹭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能急死个人。 花颜也不再催了,只盯着他,目光极为犀利,威严毕露。 被花颜看得后背发毛,那侍卫终于再三犹豫之后还是说了,“属下听说……听说是因为尚书大人劝……劝陛下纳妃,所以才……才一气之下下旨赐婚了。” 花颜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还是那副模样,直勾勾盯着他。摆明了他没说实话。 “其实,其实是因为,因为……尚书奏折上提及了此事,但把原因归结于主子,说是因为长公主的原因,陛下这才不纳妃的。” 花颜挥手示意他退下。 侍卫提起的心终于落地,一溜烟没了影子。 这话她是信的,小辞护她如同她护他,容不得别人说对方半句不是。 花颜将这缘由联系起来,整件事想了想,应该是对上了,那么,小辞今晚是会派人去尚书府问清楚的,亦或者他亲自去。 那么顺理成章的,这封折子,是阜书让尚书大人写的。 尚书是个聪明人,知道陛下容不得别人说她,所以他断没有胆子写这些话。就是想写,那也是旁敲侧击,绝不正面。 那阜书……为何要让尚书冒着被罢官免职,甚至丢了性命的风险去上这封折子?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说,尚书已同这些南夷人一样,对阜书所言,言听计从? 也不太对,若是言听计从,为何要打算跟她说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这些事情便又绕了回去,成了个圈圈,越想越饶,牵扯出的事情也越多。 花颜叹气,搁下筷子,没了食欲。 然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想起半仙所说,离去,必然是指离开南夷。 他未曾见过她,那么他怕的,当该是阜书了。 花颜又想起入酒楼时,店家毕恭毕敬的态度,那激动的颤抖的手可否有另一个解释?怕得发抖? 他们怕阜书,所以,对之言听计从? 那又绕回来了,阜书手里,是握着生杀大权么? 第42章 将计就计长命百岁 如此想着,矛盾点又来了――当初入南夷街道,阜书来迎之后,为何他们还能互相商讨?这样子是断然不怕阜书听到事后问罪的。 花颜重新理了理思绪,总结出三处疑点。 其一,阜书为何让尚书大人写那么一封折子?意在何处? 其二,南夷百姓是否被迫? 其三,阜书到底是想要什么?天下?权位? 其二其三花颜都能明白也能理解,但其一想不清楚。 那折子是呈给小辞的,所以,他难道是谋算小辞?算什么?算小辞看到折子后的反应么? 花辞瞧见折子后的处理方式可谓极多,为何阜书那么笃定就是他要的结果呢? 倘若阜书算准了花辞会将尚书之女许给他,他拿尚书女儿……有什么用? 阜书能凭一己之力控制尚书,拿他女儿做人质虽能说的通,但这不是他的处事方式,那么,尚书之女不是他的根本目的! 那他的目的,是谁? 是她吗?那他又是如何算到她会送嫁? 阜书会拿她怎么样?如果她出事了,小辞会如何?定是会来南夷找阜书拼命的! 花颜越想越是不对,越想越是不安,最后几乎是不寒而栗,吓出一身冷汗。 她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阜书的根本目的,不是尚书之女,不是她,是花辞! 好一个心思缜密,谋算无差! 若非细细思索,就是连她,都会蒙在鼓里。 因为,赐婚是花辞下的令,送嫁是她本意随行的。 而阜书,仅仅让尚书写了封折子!便已算准了小辞和她的决定! 但花颜仍旧不解,就如前面所想,阜书,为何能在小辞数个决定中,笃定是赐婚呢?为何又笃定是赐给他的呢? 关键在何处? 花颜垂首揉揉额角,心下泛起冷意,搁手之时,已是打定了主意,为何不……将计就计? 旦看……谁,谋了谁! ―― 那所谓的半仙颤巍巍起身,弯腰摸索着地下摆放的符纸和朱笔。 自从他眼瞎之后,来算命的人是越来越少了,都说他看不见,算得不会再准了。 顶多只是谋个生活,不至于饿死街头。 摸着摸着,布满老茧的手指摸到了一个物什,他细细感知了番,是布鞋头。 收摊前还有人来照顾生意,半仙脸上浮起笑意,然而下一瞬,便面如死灰。 那布鞋的主人开口了,温雅和煦,嗓音带笑,“半仙收摊了么?” 半仙哆嗦着缩回手指,闻言,脸上浮起恭敬且小心翼翼的笑来,“正……正要收呢。” “那就是还没收完呢。半仙给我算一卦可好?”阜书笑意盈盈地问道。 “荣幸,荣幸,公子请……请伸手。” “你就帮我算算……你何时会离去啊?”阜书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白皙而有力。 他轻飘飘笑盈盈的一句话,却是让半仙正要搭上的手猛地缩回。 阜书轻而易举地伸手,便将他瘦弱的手臂握住。 “我给你收了这摊子便是,有我在,你还怕饿着么?往后都不会在挨饿受冻了。” 半仙惶恐之至,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阜书适当用力,轻而易举地托住他全身重量。 不会在挨饿受冻的,那是死人啊…… 众人便看着阜书笑盈盈,极为亲切地扶着半仙往前走,谁又能知道他手下,用了多少力道呢? “公子……公子,我知道错了,公子饶了我这一回吧,公子……”半仙只觉迎面扑来一阵阵阴风,夹杂着浓浓血腥气,顿时腿软,颤抖着直往后缩。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上天便夺了你一双眼以示警戒,怎么半仙还不知悔改,偏要与“天机”二字作对呢?”阜书轻悠悠地推着他入内,手下力道极重,根本不给人任何反抗的余地。 半仙的一颗心几近冲破喉口而出。 浓重的血腥使他干呕不止,双手抖得厉害,总让人担心下一刻便会抖落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好像触碰到什么才是最为安全的,半仙伸手四处摸索。 但是每每都会碰到什么东西,然后那东西便轻轻悠悠地晃了晃,终于当他鼓起勇气去捏了捏那东西时,手指传来的触感几欲让他魂飞魄散。 软的,甚至还带着温度,一节一节,是手指! 手指怎么会是往下垂着的呢?以他的角度伸手,不可能是摸着手指啊,至少摸着人的手臂以上才是正常的啊。 阜书没去管他的小动作,嘴上轻轻说着话,手下重重用着力。 他像是在完成一件日常之事,面上带笑,说话不疾不徐,“别怕,一点儿都不疼。怎么会死呢?我怎么忍心让你们死呢是不是?” 半仙瞎了眼睛,根本看不见面前的场景,所以他怎会知道,他的周围,都被倒吊着的人占据了位置。而他,正被阜书推着填到了一处位置。 “阜书公子……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你你……”半仙上下牙齿打颤,说话也不利索。 阜书似是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轻笑几声道:“半仙呐,杀人之人,那都是愚昧之极之人。偿命之人,亦是。是以,我怎会做那愚蠢之人呢?我怎会杀你们呢?活着多有意思不是么?” 他扬手,石壁上头垂下两根绳子,他扯了绳子下身,一圈一圈套在半仙脚腕。 “你……你做什么?”半仙双手伸出,四面乱摸,却每每都撞着倒吊着的人。脚腕传来的触感使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开,但奇怪的是,他动不了,无论如何挣扎,整个人好似被钉在了原地,再不能动弹一二。 阜书起身,理了理袖口,挥手,那绳子似有生命般往回缩,半仙也就理所当然地被猛地吊了起来。 “阜书,你残害这么多人究竟想干什么!”或许知道终有一死,这一刻的他反倒不那么惧怕了。 “哈哈哈,我哪是害人啊,我是让你们长命百岁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千年甚至万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啊。此乃善举,怎能说是残害呢?是否?” 阜书笑言,从袖中摸出七颗钉子般的东西来,他修长指尖一一拂过,这才拿起一颗。 第43章 骨钉入骨公子夜访 钉子约有常人中指般长,钝端小拇指般粗,尖端被磨的十分尖利,说是针尖也不为过。 钉子浑身透着粉红,有些色彩重些,有些却还能看出点点莹白。 阜书将之称为骨钉,以人的七处骨头磨成。 颜色较淡的被他挑了出来,尔后饶有兴致地对着半仙的脑袋比划了一番,这才捏着钝端,看准了位置,轻轻靠近。 尖端与皮肤相触,使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他哆嗦着,字不成句,“你会……你会遭……遭报应的,你你你……” 半仙瑟缩着不断摇动脑袋,带着身子左右摇晃。他被倒吊着,脑袋与阜书齐平,双手挥动,好几次打到阜书的手臂。 阜书丝毫没有动怒的征兆,依旧笑着,似是喟叹般说着,“半仙啊,来这儿的人都如你这般言说,阜书,你会遭报应的,阜书,你会不得好死的,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有何意思?不如再想想其他高深之语?你们这……也是报应啊。” 半仙哪里还有闲心去思考什么高深之语,来来去去真如阜书所说,就那么几句,会遭报应的,会不得好死的…… 阜书两指之间的骨钉随着半仙脑袋的晃动而晃动,他似是颇有闲心,好整以暇地瞄准位置。 待半仙没劲儿晃动了,他才悠悠然然道,“吊着的哪有站着的轻松不是?我说了,不会让你死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不会痛苦的,真的……她死之时,都没挣扎过呢……” 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小了去,到最后,犹如细细低喃,自言自语。 骨钉尖端没入头皮之中,却遇坚硬头骨阻挡。阜书也不恼,手上用了力,指尖处泛起阵阵幽红腥光,连带着骨钉也泛起了红色。 半仙大叫一声,极为凄惨凌厉,且开始剧烈的挣扎,吊绳来来回回晃动,他甚至拿手去拽阜书的手,可阜书纹丝不动。 “痛么?有多痛?为何这么痛……她却不挣扎呢?”不知想到了什么,阜书有些恍惚。 半仙凄厉的惨叫一阵一阵响起,每一声都似是用尽了生平积攒的力气,穿透石壁,横贯山林,扬于九霄。 骨钉渐渐没入脑袋,只剩下光滑的钝端截面与头皮相连,手指抚上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凸起。 第一颗已入,阜书低头,对掌心中剩下的六颗挑挑拣拣,又拿了颗骨钉出来,再次对着半仙的脑袋比划起来。 他颇有闲心,也不担心有谁会进来,专注于眼前之事,极为认真。 第二颗骨钉入了头骨,半仙依旧惨声大叫,但声音明显比第一次小了些。 当阜书慢悠悠地将四颗骨钉分别钉入头骨四处位置时,半仙几乎已经是昏迷状态。 阜书慢悠悠将剩下三颗格外幽红的骨钉搁在眼前瞧了瞧,尔后一手抬起了半仙脑袋,一手已将三颗骨钉夹于指间,猛地抬手,倏而一齐钉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半仙毫无反应,像是个已死之人。 阜书轻轻笑起来,恍然大悟般低喃,“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不会挣扎呢……挣扎也是种奢望呢……” 这句话说了多少遍,他已然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这儿曾经吊了多少人,他便说了多少遍。时时刻刻都提醒着自己,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他淡然地理了理袖子,负手,缓缓离去。 身后半仙脑袋垂下,头发凌乱松散,慢慢地湿透,尔后,一股约有小拇指般大小的血水汩汩着顺流而下,滴在地上,蜿蜒着流淌,缓缓填满了地上浅浅沟痕。 一道新的血水,与之前还未干涸的……相融,流淌,再次浸湿阜书鞋底。 他一步一个脚印,轻浅而缓慢,恍若步步生花,缓缓出了山洞。 似乎还能听见一人感慨而说:“你倒比我更有这倾世风华。唉,妒也妒也……” ―― 花颜猛地睁眼,盯着雕花房门映出的人影。 那人伸手,缓缓叩门,笃……笃……笃―― 悠长而缓慢,间隔掐算得极为精准,一声一声,极有规律地想起。 如有一人不愿给你开门时,该怎么办呢? 那便一直敲,敲到开为止。 花颜起身,取过外袍披上,将烛火点燃,这才快步行至房门处,伸手猛地拉开。 阜书的手已垂下,想必看到烛火燃起的那一刻,便放下了吧。 花颜将他引进门,尔后看了看四周,缓缓关上。 “长公主未就寝呢。”阜书缓缓行至圆桌旁,将手中酒搁在桌上,自个儿挪了凳子坐下。 “你这宅邸没个人气,我怕得紧,便睡不着了。”花颜弯腰蹬上布鞋,在他对面坐下。她这才发现阜书竟然打了酒。 他应该刚洗漱过,浑身热气都似未散去,便来了她这。 “那我明日便召些人来。你何时离去,我便何时结账。”阜书说完,抵唇轻咳。 花颜居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何意,愣了愣才道:“我住不了些日子的,也不麻烦你了。” 阜书这是……怎么了?白日里可是温雅笑得全是城府,此刻倒像换了个人。 “南夷景致极好,阜书也难得等到像长公主这般有趣的人儿,不若多住几日?咳咳咳,倒是忘了,长公主有朝务在身,怕是不能多留的。” “你……这是着凉了?”花颜惊讶,竟然不自觉地伸手试了试他额间,正常的。 阜书怎料她有此一举,下意识避开时却已晚了。 许是起夜的缘故,她手背温凉温凉的,贴上额头时,恰好合适,有些许暖,还有点凉意。 “没什么大碍,你这是要喝酒么?”花颜自顾自拔开酒塞,正要抱着坛子喝一口时,却被阜书伸手止住了。 “此酒极为浓烈,你还是别喝。”此话出口,连阜书自己都愣了愣,他本来就是拿来灌花颜的啊,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呢? “你这大半夜提坛子酒过来,不就是要我喝酒嘛。”花颜倒不怕戳穿他。 阜书闻言,倒是笑了,也不拍被戳穿,坦言道:“本来是想着把你灌醉的。” “为何?” 阜书再一次愣住了,片刻后摇头无奈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便迷迷瞪瞪地提了坛子酒过来。” 花颜倒被他逗笑了,这一刻的阜书,真真才是这个年岁的阜书。 第44章 酒不醉人无知无觉 “那便喝了。”花颜这一刻,倒是相信他的。 阜书还欲阻止,然花颜已抱了酒坛子喝了一大口,入口稍显温和,然到了喉处,便辛辣至极,直直如火烧。喝一口酒好似在吞一抹火似的,烧心烧肺。 花颜转身大咳起来,双颊立时便已滚烫发红。 阜书捧过酒坛子,自顾自喝了一大口。他已是习惯了这酒的辛辣炽烈。 花颜缓过劲来,还有些额角发涨。这酒可比她以往喝的酒浓烈许多许多,简直不是拿来喝的。 “你再喝就要醉了。”花颜忍不住提醒他。 “醉不了,想醉也醉不了。”阜书低低说完,又抱着坛子灌。 花颜承认她这刻是有了别的心思,但阜书此人向来讳深莫测,不知他这深夜过来是何意思。 “大醉一场倒是极好的,就怕醉也醉不了,一直清醒着,多累啊……”阜书盯着手中酒坛,些许恍惚。 花颜敛眸静默了会儿,这才顺着他意思接下去,“你在南夷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哪里有什么不如愿之事?” 阜书顿了顿笑了,“花颜,你今日随嫁而来,是为了其它事吧?” 花颜心中倒是没泛起什么波澜,阜书会问出这句话,早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早晚而已。 “是啊。”花颜坦然承认。 “你说说?” “阜书公子是聪明人,当该知晓的。”花颜拢了拢衣袍,凝眸静静看他。 阜书只点点头,又抱着坛子喝了一大口。 此刻的他,透着几分颓然,纵使将手中酒饮尽,也依旧清醒的可怕。 烛心再一次哔剥,花颜起身挑了,房内便又亮了些。 阜书晃了晃酒坛子,起身离去。 他步伐一如既往,轻浅而稳,要不是他手上一个酒坛子,旁人还丝毫看不出他喝了酒。 花颜目送他离去,将房门关了,若有所思。 她信他刚刚那一番话,是迷迷瞪瞪就走到了这儿。 今晚虽是他的新婚之夜,但貌似,他根本将此不放在心上。 深夜下的宅邸,安静而诡秘,空荡且轻缓的脚步声时不时回响在廊道中,总使人担心在下一处转角,猛地撞见什么东西。 眼前忽而出现一颗头,如有实质。其脸轮廓肥硕,七窍汩血,烧的面目全非,脖颈断口处犹如被铡刀铡过。 阜书脚步丝毫不顿,只是挥袖,便将这怪东西打在一旁,径直从旁边走过,声线温和含笑,但句句冰冷无情,“终有一死,何必呢。” 那张脸正是尚书,尚书会死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区别在于死在谁手里罢了。 “花辞倒是没亲手杀了你,有点出乎意料。不过罢了,他也不是掌着生杀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谁杀了你,该死该活,都是我的意思。 尚书死后,发现自己还能动,还有意识,耳聪目明,顿时狂喜,然而当他起身瞧着满眼废墟下那个烧得几乎成灰的自己,再是大骇。 低头打量自己时,竟没瞧见身体。一通匪夷所思之后,他相信了这世上有鬼。 他去了皇宫,本欲找花辞报仇,就算报不了吓唬吓唬也算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但他甫一靠近花辞周身十丈处,便会被一股无形的东西狠狠弹出去,而往往此时,花辞都会有所察觉。 他束手无策,循着记忆到了此处,也是花了将近数天,比他预想的半月之久快了数倍。 谁料阜书竟是如此反应,尚书心里那口恶气便又继续堵着,上不去下不来,极是憋屈。 他知晓自己的份量,也明白阜书绝不是正常人! “我……我女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尚书又飘到了阜书前方,面目全非的脸皱成一团,血流不止,砸落在地也无任何痕迹。 这就是鬼吧……没有谁会看得到他,但是阜书不一样。 阜书负手前行,目不斜视,闻言嗤笑,“你想知道么?不若随我去瞧瞧?” 尚书胆颤心惊,不知见到的究竟会是光鲜亮丽的活生生的人,还是惨不忍睹的死沉沉的尸。 阜书很是悠闲,转了好几条回廊,才到了后院。尚书飘在他身后,快也不是,慢也不是,急死个人。 当房门推开后,床边坐着的女子简直让尚书惊喜莫名,想一如既往去关怀时,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公子。”尚书之女起身,双手交握搁于身前,极是规矩。 尚书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她还活着?” “从她见到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阜书好整以暇地理着袖口,撩了衣袍在案桌边坐下。 尚书之女起身,虽然看起来于正常人无二,然跟她朝夕相处的尚书却是大骇,她的动作之间,几不可见的停顿。 尚书面部纠结在一起,几乎是凄厉地大叫着猛地扑向阜书,然而他忘了,他已经死了。 阜书伸手,掌心向上,五指曲起,缓缓收拢。 尚书只感觉被一股大力抓着,那个掌心如是一个漩涡,吸着他不断沉沦,他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 “都死了,何必出来作怪呢?”当他手指紧握之时,尚书扭曲且可怕的脸瞬间化为烟雾,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尚书之女静静看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儿,静静给他斟满茶水,便乖乖垂手站在一旁,闻言一顿一顿道:“公子说得是。” 阜书低笑,悦耳至极,指尖摩挲着茶杯道:“她以前说,若我身边有了其它女人,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了我,还要将那女人碎尸万段,洒尸四海,永不超生。如今这些事儿她是做不得了,我便亲自来做,你说,可好?” 尚书之女听罢,毫无任何波澜,只是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公子说得是。” 阜书朗声笑起,指尖忽而摁下,茶盏瞬间化为齑粉。 阜书起身,负手离去,其形若竹,其姿若风。 ―― 花颜双手枕于脑后,屏息凝神,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所有片段,将整件事情的始末连贯,还是想不通一个问题――为何阜书能那么笃定花辞看到折子之后会将尚书之女远嫁于此?嫁其它人不可么? 若是因为尚书与阜书相通,是以才因此赐婚,那不是更加给了尚阜二人方便? 第45章 相携南夷话锋突变 想来想去,花颜还是只能想到那个原因――小辞故意的。 绕来绕去,还是那般模样。 “花辞啊花辞,你脑子想的啥呢?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花颜忽而腾地坐起身,警觉地侧耳细听,缓缓掀了被子。 她刚刚明明听见了声响的,极轻极轻的声响,从窗边传来。 花颜停下动作,侧耳细听了会儿,又没了。 花颜蹬上布鞋,往窗边走去。她自小习武,轻功也不错,现下又是刻意为之,旁人很难察觉,除非比她更加厉害之人。 静静凝耳细听,花颜伸手,猛地推开窗户,自己却是脚尖几个借力使力,眨眼便勾了房梁,倒吊着。 窗外翻身进来一人,尔后极为悠然淡定地反身关了窗户,负手抬头看她,笑意十足,还颇有几分嘲笑之意,“哟,阿姐这是睡觉也没闲着呢?这么勤奋?” 看到花辞翻身进来那刻,花颜松了口气,脚下使力,翻身上梁的瞬间借力,轻飘飘落于地面。 花颜没好气,“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怎知这间屋子是你?”花辞有理,说得她反驳不出。 不过这话倒也提醒了花颜。 黑暗中她看不见他如何表情,只拽了他手臂,这才压低声音道:“怎么还是来了?” 没错,她能料到这种种前因后果,那么花辞定然能想到十之八九。那也定然知晓过来便是入了阜书的意。 “当晚我便去了尚书府,他亲口承认,折子乃阜书让他写的。无非便是催着纳妃之事。” 花颜眯眼,“单单纳妃之事可不会让你那么冲动提前动阜书。是因为折子里提了,是我的原因吧?” “安奴说的?”花辞眯眼,有了几分恼意。 花颜摇头。 “那是谁说的?”花辞显然要势必问清楚不可。 花颜转移话题,“我刚刚想了想,你还有所打算是么?” “哼,我本打算借此机会将阜书解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花颜细细听得,“安个罪名啊……那也得有说服力不是。” “南夷人会信便可。”花辞急走几步,在床边坐下。 花颜摇摇头,“那朝堂如何?你可知晓在南夷,书信根本寄不出去!这来来回回至少半月,且根基尚还不稳,你……” 花颜说着说着,便也知晓了他是担心自己。再接着说下去,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 “阿姐,我自是安排好了。” “尚书呢?他眼睛如何?” “死了。死于火海。” 花颜快走几步,在他身侧坐下,闻言更是压低了声音,“何时?” “当晚。” “你……做的?” “他言说只有我能救得了他,我没救,直接走了,便是我做的吧。”花辞说话随意,双手枕于脑后,往床上一躺,倒是极为悠哉。 见花颜只是思索,花辞继续道:“回宫之后,我前前后后想了想,不妥,便连夜交代了诸多事儿,快马加鞭,到了这儿。” “你行经南夷关口,阜书定然知晓。” 哪知花辞否定,“我翻的山!绕了一大圈,阜书倒是让我颇为佩服,他几乎用阵法将整个南夷围了起来,我走了好些次才走出来。” 一旦见面,两人便有说不完的话,花颜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于他,两人对了对前后因果,心中了然。 “阿姐倒是跟我不谋而合,赐婚只是个幌子罢。其一但看尚书与阜书会如何,其二便是以尚书坐实阜书谋逆之罪,有个开战的缘由。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们被他算计了?” 花辞虽如此说着,但分明不慌不忙。 “我只是奇怪,为何阜书那么笃定,我会有此一行?为何仅仅只凭一封折子,便能将你我料到。小辞,你定是知晓原因的,你说说看?” 谁料花辞却只是嗯了声,便再也没了下文。 摆明了是不想告知她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他作何便是,何必自乱阵脚,再如何思索也未必正如阜书所想。”花辞从不怕谁,言语之间也多是轻松。 因着花辞是暗地里前来,又刻意避了阜书耳目,只好暂时寻了个地方歇着,再好,也好不过阜书宅邸。 翌日,阜书果真派了人前来填补宅邸,洒扫的,伺候的丫鬟婆婆更是凭花颜喜好挑选。一时空旷寂静的宅邸便多了些烟火气。 花颜作为半个娘家人,去看看尚书女儿也是情理之中,遂带着几个亲自挑选的丫鬟婆婆去了后院。 那女人脾气也是犟的很,就是不见她,还在里头大吵大闹,说花辞就是存心针对尚书府,存心针对她,才让她嫁来这么个鬼地方,要仆人没仆人,鬼气森森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存心的,故意的。 说来说去,就是没说阜书怎么怎么样。 花颜索然无味,拢袖转身离去。 还不如去南夷各处走走,上次阜书只带她逛了个大概,皆是在南夷主街,阜书宅邸周围。 今日她依旧带了昨日两人出门去了,阜书有意跟着她,说是介绍风土人情,花颜本意谢绝,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就笑着应了。 花辞如今到了南夷,她若是能将阜书看住,对花辞来说,也是极好的。 两人行行走走,花颜拢袖跟在他身侧,敛眸思索了片刻,这才道:“阜书公子,我有一事请教。” “长公主请说。” “如今四国已然一统,此后朝政,天下必然安稳,为何阜书公子不考虑考虑入朝呢?”花颜这话说得可谓是暗含深意。直接说明了他有意于权谋。 “入朝便不必了,阜书这孤僻性子恐是难以适应,若长公主赐我个南夷府令的职位,倒是极好的。” 花颜笑笑,“阜书公子为南夷做了不少,这点职位还是应当给的。是以我且与公子商量商量,将南夷城门重新翻就,如何?” 阜书转首看她,这次是真正始料不及,“长公主……何出此言?” “南夷还是当该与其它地方相连的,我呢,便打算将之再重建得宏伟些。也好促进税收是否?” 阜书皱眉,“长公主可有深思熟虑?” “当初初入南夷时便有这想法了,只是被这天下夺去了些日子,现如今恰巧到了南夷,自然便是。”花颜一通胡扯,自己倒是先把自个儿惹笑了。 第46章 锋芒毕露探其三点 阜书后知后觉地笑起,“长公主所想周到,容阜书再考虑考虑?” “此事难道本宫说了还不算?”花颜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冷呵。 “阜书公子,掌权者可不会容忍像你这般的人存在啊。纵使万般棘手,也要排除不是?” 花颜这话算是挑明。二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重,连路过的南夷百姓都不自觉小了声音。 阜书倒是不气不恼,“长公主所想,阜书自是明白,然公主是否想过,入了南夷,想要出去,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啊……” “所以本宫才说,那南夷的城门该重新建了啊。” 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示弱,谁也没能压住谁。 花颜笑,“唉,本宫自小便在这刀刃上行走,总有那么一天得脚滑,被刀子割了不是?是以,本宫此次来南夷,也没想过出去。” “是以阜书才问了长公主,需要人伺候么?” “阜书公子实在让本宫佩服。” “不敢不敢。” 两人朗声笑起,似乎刚刚那番话只是彼此之间斗斗嘴的说辞。 如此行了段,花颜问道,“阜书公子可带我去瞧瞧那半仙?教他帮我也算上一命,瞧瞧我这命数是不是该绝了。” 阜书闻言,丝毫破绽不显,径直带她转了道,到了昨日那位置,却没瞧着半仙。 “许是累着了,今日未曾来吧。”阜书摇摇头。 “不急,那我明日再来也不迟。” “也可。” 花颜试图从阜书动作神情之间瞧出什么端倪,然而并没有,要么真的没有,要么,掩藏得太深。 花颜说过明日来,果真是不说空话,真的又带了人去那条道上。 这次倒刻意去问了阜书,谁料阜书摇摇头,不与她去了。 那个所谓的半仙,花颜还是没见着,回去之时颇为感慨,“许是我没那缘分吧,怎能见着。” 阜书神色莫名,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若有所思道,“长公主不若再等等,或许就等到了呢?” “我哪有那闲心呢。不日便是十五,去那观海的会不会很多?” “人山人海便是。” 花颜满意地笑了,自个儿回了房。 花辞从隐蔽之处现身,提着一个要死不活的人,花颜凝神看去,正是半仙! “哪里找到的?” 花颜上得前去仔细瞧了瞧,又以指抵了颈侧,松了口气,“还没死。” “差点死了。我来之时,走得山上,尔后听见惨叫也不甚在意,直到三四声之后才觉有异,便寻声去瞧了瞧,你猜我远远瞧见了谁?” “阜书?”除了他,花颜再找不到第二人。 “正是,待阜书走了之后,我便立马入洞,你猜猜,阜书在做什么?倒吊这老头子放血呢。我为何说是擅诡术?你瞧瞧这头上七颗钉子。” 花颜顺着他手指看去,花辞正以指尖扒开已被血污成了一缕缕的头发,那里一颗泛着血红的钉子只剩下了钝端表面。 确实诡异,至少,闻所未闻。 “那洞里,可还有好几个被倒吊着的人,不过,都已被放干血,死了。” 看来花辞是将人救下后还养了这么一两天,却也只剩一口气的模样。 “醒过么?” “没有。” “南夷是阜书的地盘,你这藏不住人啊。” “阿姐,你行事方便,你出去打探几件事,其一,南夷百姓历年来人口,其二,多问问当地人对于阜书此人是何看法,切记跨度尽量大。这其三……其三暂且搁着。” “也好,我这便去。” “光明正大地去。” “嗯?” “这有什么?我阿姐乃邑初长公主,说一不二手握重权之人,去了解了解民生还需偷偷摸摸么?”花辞笑嘻嘻地,却是自有傲气。 “你啊……”花颜无奈又觉好笑,指尖微曲,轻弹他脑门儿。 花辞这其一其二,花颜多多少少是猜到了何用意,这其一,除了阜书书房,她还真找不到其它地方能存着有。 是以,先去办了其二。 跨度之大……花颜略一思索,便去了街口酒肆处。 待得花颜走近了,那人才好似看见了她似的,“姑娘要些什么酒?” “你这儿有什么酒?”花颜反问,在他酒肆里头四顾瞧着。 “姑娘可别小瞧我们这儿,只要您想要的酒,我们都有!” “哦?说来听听?” “便是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的酒,我们都有。” 花颜顿了顿,“是么?我听说数朝之前有位皇帝乃极喜饮酒,他平生喝过的酒那是数也数不过来,据说最喜欢喝的,乃是某大家所酿的‘醉魂’,据说喝了此酒,有飘飘欲仙之感,后来皇帝去了,也不许后人有此口福,遂将某大家灭了九族,是以,这‘醉魂’便失传了。酒家言说都有,那么,这‘醉魂’可有之?” 酒家拿汗巾擦了擦脸,笑眯眯道:“姑娘见识之广令我佩服。这醉魂,自然是有的。不过……” 花颜心里咯噔一声,暗想这酒家果然聪明,但也随了他的话接下去道,“哦,不过什么?” “不过……姑娘一人怕是难以喝了这酒,不若再 叫个人一起?不知姑娘可有这心胸,一人买得二人醉?” “好!我明日再来。今儿还是老毛病,没带银两。”花颜拢了衣袖,在袖里掏了掏,向酒家做无奈状。 “哈哈哈,那我便等姑娘稍了银两来,此酒可贵了,姑娘至少得带个百十两啊。” “你个奸诈之人!”若说之前的对话乃故意为之,那么这句话花颜是发自吩咐的!遂有些愤愤然地走了。 打探个消息居然就要百十两之多,不是奸诈是什么? 别了街首,花颜又大摇大摆地去了街尾,这次是去了多个店里看了看,也问了些在她看来意味深长,但在别人眼里压根是些废话的问题。 反而兜兜转转碰了好几个钉子,不是骂她脑子不好使的,就是骂她没见识的。 花颜叹气,真真是让人切齿。 逛了许久,花颜倒想起上次那家海味酒楼来,立马顿悟,循着记忆找去。 酒楼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宾客们高谈阔论,别有一番热闹。 花颜勉强寻了个位置坐下,小二几乎立马便站在了她身侧,“姑娘,要些什么?” 花颜想起荷包瘪瘪,又摸了摸头上发簪,遂轻咳道:“一个人,随便些小酒小菜便可。” 第47章 长命百岁观音镇海 “好嘞,随便些小酒小菜。”小二立马挤着桌与桌之间的间隙去了后厨。 花颜自顾自倒了杯白水,握在手心,静静听他们闲聊。 “公子是娶没娶啊?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娶不娶与你何干,净瞎操心。” “听说外面来人了,是个送嫁的,那女的长得可不赖,看公子对她的态度,两人似乎十分友好?” “这又与你何干?”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公子的大喜事你都不高兴高兴,怎么做人的呢?” “我就奇怪了,你这张口闭口都是公子长公子短的,人家看过你?” “那又怎么样?公子多好的人啊,让我们长命百岁呢。” 那人便不再说话了,似乎被这句话怼住了,亦或者,他想反驳,却觉不妥。 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于谁而言,都是不好的。 话出口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立马捂嘴,好似这样便能把那句话收回去似的。 在场众人听到“长命百岁”都或多或少地噤声,不愿参与进去,唯恐惹出什么事儿来。 酒楼内一时间噤若寒蝉,只有筷子碰撞声和咀嚼声。 当小二从后厨端着托盘而出的那一声唱喝响起,才将气氛重又拉了起来。 花颜暗暗点头,“长命百岁”当该是个好寓意才是,怎么到了这里反倒给人一种祝别人早死的感觉呢? 花颜拉了小二衣角,笑意满满道:“小二哥,你这酒楼都有些什么菜啊?” “姑娘想要吃什么,我们这都有。” 花颜了然地点点头,又继续道,“可有观音镇海啊?” 谁知那小二脸色突然惨白惨白的,跌跌撞撞地往里头跑了。 观音镇海……花颜摇摇头,没什么不对吧? 她只在数朝之前的皇家记载志中见过这道菜,不过也如醉魂一般,皇帝下旨,将这不敬神明之人给灭九族了。 花颜没了吃饭的心情,筷子在上好的菜肴上戳了又戳,旁人看来便是她嫌弃。 终于等到那个小二出来,这次他脸色已恢复如常,勉强挤出笑容,“姑娘,我们酒楼可没这道菜,不过……” “嗯?又要多少银两?” “不过姑娘若是能向主厨描绘一二,说不定主厨能做出姑娘想要的东西呢。” “那便再好不过了,且带路吧。这好好的酒楼,连这道菜都没有,倒是教人小瞧了。” 众人恍然,这嫌弃的也太令店老板伤心了吧…… 小二脚步踉跄,快走几步将她带入后厨。 后厨极为宽阔,灶台都打得五六眼,好几个师傅下厨,香气四溢。 小二领着她到了最末一处灶台,掌勺师傅翻着菜,道,“姑娘口口声声想要那道菜,可知这一步算是什么?” 花颜拢袖,端得是过人气势,闻言笑了笑道:“灭青。” “哈哈哈,自然,这菜一旦灭青,再大火炒上些许,便能装盘了。”掌勺师傅朗声笑着。 “师傅经验丰富,岂是我能比的?”花颜抚着镯子,自是说了奉承话。 “既如此,那姑娘可知,你要的这道菜,有几步?” “我听闻,此菜乃某大厨所创,此大厨已过不惑之年,膝下仍无子继承手艺,多次烧香拜佛求告送子观音,却只得一女。心中不满,便将这送子观音以白萝卜雕成,尔后以红油兜头浇之,油温之高可使白萝卜烂熟为泥,混着红油摊落于盘中,是以可见满盘红色,便将这道菜,命为‘观音镇海’。” 掌勺师傅颠勺的动作一顿,继而继续道:“有趣。姑娘说得不详尽。我有些许疑惑想问问。” 花颜莞尔一笑,“师傅请。” “所谓观音镇海,这观音便是白萝卜无疑了,这海便是染了红油的萝卜泥,这二者背后,想必还深有道理吧?” 花颜点头道:“正是。我这听闻,可还有一段呢。这大厨会的菜肴可多了,但只将这道‘观音镇海’教给了唯一的女儿,然而无论他的女儿如何练这道菜,哪怕是他手把手教,那红油浇上白萝卜,也化不了泥。但奇怪的是,只要大厨自己做,便次次皆成。师傅你道为何?” 掌勺师傅终于面露疑惑,停下了手中动作,“为何?” “他再高明,又怎么高明得了观音呢?他想让观音知道,她送的孩子将来会亲手把她以热油滚过。但观音亦告知他,她送的孩子哪怕以再滚的热油浇她,她亦能安然无恙。师傅你说,怪哉否?” 掌勺师傅忽而迷茫,忽而疑惑,忽而便又愤然,“姑娘这真是一个好故事,我便做这一道菜算是犒劳姑娘!但姑娘可知,这大厨是如何被灭九族的么?” 花颜心下了然,却只是道:“愿闻其详。” 掌勺师傅从菜篮子里拿了个又大又白的萝卜,却是转言道:“明日此时,姑娘带够银两过来买这道菜,但此等美味佳肴,姑娘可有心胸,一人买得二人吃?” “自然!” “此菜若是配酒,再好不过了!” “我也如此觉得,那便叨扰掌勺师傅了。” “宾客至上,姑娘可别再嫌弃酒楼菜肴了。” 花颜含笑点头,作揖行礼之后,便再次随着小二去了大堂。 花颜路过那位老板,拔下簪子扔在他账本之上,愤然往外行去,“哼,掌柜的该换厨子了!” “诶,姑娘,姑娘……” 花颜深呼吸,转身直直回了阜书宅邸,却不料正碰上从街头走来的阜书。 花颜顿住脚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阜书公子,你这一天天的日子倒是悠闲。” “长公主这是?” “哦,找那半仙去了。说来也怪哉,好几天不见人,本宫问了好些个人,都说没瞧见。” 阜书神色有几分不可见的疲惫,闻言笑着道:“人老了,多歇息几日也是正常。对了长公主,后日便是十五了,极为热闹。” “你不说本宫倒忘了。如此说来,本宫倒该好好地准备一番。阜书公子…你且去忙吧。” 花颜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留在此处,当下便往休息之处而去。阜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下不知觉用力。 第48章 偶救半仙酒家藏言 花颜回房,却不想花辞正在与半仙说话,也不知他是用了何种手法将半仙给弄醒了。 “你继续说。阿姐回来了?”花辞转首,向她招手。 “他这个人,那个山洞里的是人吧?是人的,我不会感觉错,那些死人,过不了几天又能活过来,从此之后不会老不会死,一直一直过下去,他说了让人长命百岁,真的能让人长命百岁。” 花颜没听着他前面说了些什么,但联想一番,也多多少少明白。 “整个南夷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被他变成这长命百岁之人的。他给每个人都下了诡术,凡是这南夷人向外人提起这些事情,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尔后,便又被他做成长命百岁之人,完完全全臣服于他,供他差遣指挥,那些人,唯他马首是瞻,绝不有任何怨言,无条件服从,没有丝毫反抗之心。像个……怎么说呢,活死人最贴切吧。这个世上,真的有活死人呢。” 花颜头皮发麻,也就是说,她今儿个出去碰见的好些人,都是已经死了的人,但不知被阜书用了何种手段,又再次活了过来。 花辞冷眼,“继续。” “这中了诡术之人,见着他就怕,无一不是胆颤心惊,唯唯诺诺。以往有外人入了南夷,这些中了诡术之人亦会求救,但却每每说了真相便七窍流血而死,尔后再被他做成活死人听令于他,那些知晓缘由的外来人,从此再也没有走出过南夷,亦被他以同样手法制住。从无例外!” 半仙好几次喘不上气,随时随地都有一命呜呼的危险,但不知为何,却始终吊着一口气。 自花颜进来,他的精神便好似又好了些。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花颜问道:“你呢?你说了这些,会如何?” “我也算是外来人吧,上次将这故事说与我听的那个人,已成了活死人,我也算半个道士吧,当初拜与师君名下,虽从未见过师君,但他所授,也是分毫不差学了的。算命,勉强准吧。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他只让我瞎了一双眼。这次……这次只有死吧,死就死罢,但求死得正常。” 半仙所说之匪夷所思简直让两人震惊,这世上,当真有此般将死人复活的诡异手法吗? 阜书,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又要做什么?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纵使两人在这天下之间行走数年,自认见过的形形色色之人数不胜数,令人唏嘘不已的也不在少数,然而跟阜书这件事情相比,便十分的微不足道了。 花辞不做评论,只问花颜,“如何?” “明日带上银两去买酒吃菜。” 无需解释,花辞心下便已然明白,遂勾唇轻笑,“好。” 翌日,花颜一人从正门而出,还装模作样地问了问阜书,十五观海能用到什么物品,她好去采买。 阜书心下恍惚,只笑言道:“没什么特别的,京城用什么,这边自然用什么。其它特别的,我早已派人备了。” “好。” 两人在酒肆处碰头,花颜先到一步,那酒家还往她身后瞧了瞧,略有些不安,“姑娘可是贪心,竟想独自占了这酒!” “放心便是,我怎能是那般贪心之人。”花颜率先进了酒肆,四处寻酒的模样。 酒家左盼右盼,瞧着花辞出现在视线中,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对花辞也极为热情相迎,“公子请。” “你识得我们。”花颜肯定。 “的确,二位五年前来过,我自然记得清楚。因为二位是唯一走出过南夷的人。我本以为再也见不着二位了,谁知,上天眷顾啊,请随我来。” 花辞率先随着酒家而入。 将颜辞二人带到厢房,酒家笑着道:“长公主昨日与我对答如流,实是教我佩服不已。” “酒家能在这儿相安无事,也令本宫佩服。” 花辞伸手仔细顺了顺她长发,也不出言打断二人。 “陛下与我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想到了,我们也不客套废话,还请酒家将所知尽数讲与我等。” “那便也不满陛下与长公主。我之所以让长公主叫上人来,其实只抱了一半期待。长公主送嫁来时,我未曾瞧见陛下,是以心里打鼓。这没有陛下在旁边,这话我也不敢说啊。那般含沙射影地聊下去,也是费神。” 花颜有些嗔怪地瞥了花辞一眼,自己说来说去都没有花辞在这里来得有效是吗?到头来还是得感谢花辞在对吧? 花辞笑起,这一刻倒显得平易近人,“酒家自说便是,这是为何。” “唉,只有这天下至尊之人在此,才可避免他知晓。毕竟陛下乃九五之尊,自有神仙庇佑,我们这……心里才不打瘆啊。” 又是神仙之说,颜辞二人心下冷哼,九五至尊,要是不拼不博,不谋不算,不在阎王殿前走几回,怎么有这九五至尊?这一切都是拿命换来的,扯上神仙有何用处。 这神仙,也怕只有在你得意之时才会庇佑于你吧。何时见得过雪中送炭?锦上添花才是那最好做的事儿,且还能得个好名声,好供奉。 “二位有所不知,若没有陛下在此,我们说这些话,势必会被他知道,说出来就死了,尔后把我做成那活死人,这件事情,还得从百年前还是千年前说起,反正自我记事起,就已经存在了,遵循他规则的人,便可以生死如常,可若不遵循……” 酒家看了看二人,这才将他这几十年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这还要从他记事说起,那时候的南夷,每每到了赶集日,便是行人如织,而每逢十五的观海,更是人山人海极为热闹。 那时候他还小,觉得这一切用欣欣向荣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小孩子看什么,都是非常美好的。 觉得不对的时候,还是十岁那年。 父母都是非常精明之人,察言观色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把握得极为精准。 也正因如此,父母对他的教导也多少是这些。 第49章 耳似虚设旦寻一菜 十岁的某一天,父母拉过他细细叮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去参与街坊邻里的闲话,做好这个酒肆的生意,定然不愁养家。 这相当于是,教一个十岁的孩子从此过上可谓说是自我封闭的生活。 邻里事情不要参与,买酒的客人不管商讨什么,都不要插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两耳堵塞,不去听闻。只需打酒收钱便是,若是问你什么,能不回答便不回答,实在需要回答便说不知晓。 那一天,十岁的他才觉得奇怪,为什么什么都不能说呢? 直到阜书来店里打酒之后,他才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 从来没有怕过谁敬畏过谁的父母,头一次在他面前给阜书跪下了,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为何无缘无故要求他,等他长大了才明白。 求阜书不要给他施诡术,他们一定一辈子都不会让这个还子说的。 那一刻阜书笑了,特别温雅和煦,甚至嗓音都带着浓厚的笑意,他说,“我对你们没有信心,但我对自己,还是十分有把握的。” 反正那个时候,父母哭得很凶,跪着给他磕头,去抱他的腿,但却被阜书轻飘飘地挥袖,挥出数尺之远,重重落地,打破了好几个酒缸子。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使闻者都觉微醺。 阜书只是伸出手指,在他眉心停顿了会儿,便笑着提过酒走了。 他看见外面路过的人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恨不得躺倒于地以身做路,免得脏了阜书的鞋。 起初眉心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还是如往常一般,不痛不痒,他自己没当回事,但是父母却很长一段时间,背着他偷偷抹泪,唉声叹气。 等他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父母终于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如他跟花颜对答一般含沙射影,字字不提及阜书,但字字却都是在说这些事。 对于一个从未在权谋动辄之下求生过的人来说,这样的对答,这样的含沙射影,别有深意,暗暗预示非常的费脑子,他一度听不懂父母在说什么。 后来慢慢的,他习惯了这种方式,也明白了父母所说,也渐渐懂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南夷,再不是数千年之前的南夷了。 接下去所言大概都与半仙所说无二,一旦有谁向外人透露了什么,但凡提到阜书心中所规定的禁忌,都会被放干血,尔后做成活死人,永远不老不死,不病不痛,生生世世效忠于他。 他说,这个南夷,说不定有人已经存在了百千年之久。 那不是妖怪是什么?简直是匪夷所思,令人闻之便已胆颤心惊。 而且诡异的是,每个回来的人,双脚腕上都会有一圈深深的被勒的痕迹,这个痕迹从不会消失,它更像一双脚镣,只是这个被拷的人,可以行动自如。 除此之外,还有头皮之下的七个指尖般大小的洞,这七个小洞从不愈合,甚至会被污垢填满。扒开头发,便能瞧见这些小洞,这已不是人能接受的东西。那个时候,他真正知道了父母所说之语的含义。 别人不管说什么都不要去参言答语,就当自己是个聋子,卖酒便好好卖酒,该说的不该说的分清楚,定能安然无恙。 这次见着花颜进了南夷,初见她时,瞧着街道中央停着的马车,他忍住了没去打招呼,他认识这个姑娘,五年前来过一次,说是与阜书商谈归顺之时。 等她走了,南夷又恢复了以往模样,甚至连外人都很难进来。 正当他想着以怎样的方式能吸引到花颜时,却不料花颜倒是自己前来打酒,尔后他便故意说了些听着便会使人生疑的话,索性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一听便知颇有蹊跷,只要她怀疑,那就比什么都好。 酒家说到这儿便越发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数十年的精神压迫,时时紧绷的弦,足以把人逼疯,“长公主,陛下,救救南夷救救我们吧……这样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这一日日的提心吊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怕无意之间。碰到了他的忌讳,这……死了就死了,就怕死了之后还被他那样……” 酒家说着说着终于绷不住,一下便跪倒在地,数十年憋着的话一朝说出,虽是痛快,但无疑也是将这数十年的辛酸痛苦再回顾了一遍。 花颜率先伸手扶起酒家,“你放心,我们尽力。” 纵然是她,也不敢保证,是否能解决阜书。 听闻的这一切,已经完全颠覆了认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有何根本目的,她们都不知晓。 三人出了后院,酒家将酒奉上,接过银两,笑着请两人慢走,“姑娘若是喝了还回味无穷,可再来我这儿啊。” 花颜笑着点点头,提着酒走了。 花辞故意落后她许多,只远远跟着。 到了酒楼便将酒往柜台上一放,道:“掌柜的,“观音镇海”可做好了?” “这……师傅还有几道工序需请教姑娘……诶,姑娘……” 掌柜还未说完,便见花颜独自往后厨而去了,这可把他急坏了。 花辞路过他身边,将手中钱袋子搁到他手里,道:“这位姑娘可是小气得很,就不许我喝她的酒。我得去跟她理论理论不是?” 说完便将那坛子酒给拿了,往后厨而去。 “唉……” “哈哈哈,掌柜的,这姑娘可真是嘴刁啊,你这菜谱,该换换了……” “就是就是,这都多少年了还这么几样,该换了该换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便又拨弄着算盘。 花颜入了后厨,十分熟悉地往角落而去。 “师傅,我的菜可做好了?” 掌勺师傅面前搁一盘子,其上一个白萝卜雕就的观音坐于莲花宝座之上,栩栩如生,眉眼慈祥,怜悯苍生之态尽显,连手中净瓶之内的柳叶都纤毫毕现。 花颜由衷赞叹,“师傅好手艺!” 掌勺师傅笑起,见着花辞进门,更是如酒家一般大松口气,反身将盘碗打开,从里头拿出一物。 第50章 悄无声息偷梁换柱 “姑娘都说了,这观音镇海连那主厨的女儿都做不出,我等之人又如何能比拟呢?不过我却不做那观音,做他可行?” 师傅将那观音拿走,搁在盖碗之中,又将手中那一物搁在盘子里。 花颜仔细看去,片刻后倏而抬头,倒退了好几步,正撞在花辞怀里,“你是谁?” “哈哈哈,长公主多虑。”师傅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花辞绕过她,挡在她面前,伸手将那盘子端起,举到面前细看,片刻后搁下,神色不明,“师傅好记性。” “当然,我若是记不住他,那才是教人耻笑。”师傅突而紧咬牙关,脖子上青筋暴露。 那重新换上去的,正是花颜口中所说的,将主厨诛灭九族的皇帝! 二人之所以神色不好,其一,该皇帝距今少算也有一千年之久,所以如今的人不可能见着;其二便是,如今关于此皇帝的粗略记载各县志虽有,但多数是寥寥几笔,详细记载只会在皇宫史册,帝王画像虽有,但一千年之后的今天,纸张纵然保存着,但也已泛黄,纸面起屑,模糊难辩。 便是花颜都没能清楚地知道这位皇帝长相如何,可这盘子中的皇帝雕像,与先前的观音一般,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龙袍,绶带,垂帘,神情等有如亲眼所见,腰间那块吊着的龙形玉坠子是花颜辨别出身份的重要原因。 像小辞,他腰间的便是龙衔玉簪,玉簪的模样,是仿照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根银簪样式而做的。如今那根银簪已在去世之前传给了花颜。 花颜腰间的便是凤衔玉簪,都是代表身份的信物。 见得师傅如此模样,花颜思绪急转间便已是复了镇定,挑眉疑惑道:“师傅家族之上,难不成有人见过他?” “长公主不是想要这道菜嘛,我来做便是。只是这主厨死之后的故事,长公主怕是未曾听说过。” “哦?愿闻其详。”花颜下意识将花辞往自己身后拉。但怎奈此次如何使力,也不见他有所动作。 师傅将这尊皇帝摆好,盘中盛了一碗水,堪堪淹过脚腕和龙椅底部。他将锅中菜装盘让小二端走,这才拿了帕子擦干净,尔后从瓦罐子里舀出一勺勺香油倒入锅里。 他一边动作一边道:“虽说不敬观音,但这道菜,那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闻之便食指大动。他当着食客表演这独一无二的一幕,将离火之后依旧翻滚的热油兜头浇在白萝卜雕就的观音头上,既能使他发泄,又能使食客拍手叫好。” “那油慢慢淋下,观音头顶便开始融化,白色和着红色,慢慢糊了眼睛,鼻子,嘴巴,脖子,净瓶。柳叶掉入盘中,却未融化分毫,尔后观音便整个化成了萝卜泥,和着红油入了盘中,这便成了海。那油还滚烫沸腾着呢。但柳叶,却从未融过。” 师傅从筲箕里拿起两三根红彤彤的干辣椒放入油中,开始匀色。 “那味道,如何说呢?萝卜泥和着红油,当该是何种味道呢?主厨那是真有本事,那青绿色的柳叶是脆的,萝卜的清香,带着辣味儿的油都入了那柳叶之中。再撒上葱姜碎儿,就着沸劲儿便熟了。舀一勺送入口中,那味道……无可比拟。” 花颜不时点头,再次垂眼之时,却瞧着花辞负于身后的手不知何时捏了片蔬菜叶子,有些烦躁地甩着。再上前瞧了瞧他面色,一本正经。 花颜以手抵唇,忍住笑意。 “这道菜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终于有一天,皇帝好奇之下宣他入宫。观音镇海,多好的名字,多有意象,当主厨将油从观音头顶浇下时,皇帝终于明了,这所谓的观音镇海与他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本以为是件好事,可竟然当着他的面如此对观音不敬,顿时弗然大怒,当即召人将主厨拉下去斩了,可谁知主厨闻言也是怒气骤起,将手中锅砸向皇帝,还把那盘子一并砸离了去,皇帝可是雷霆大怒,当即下了灭九族的召令。” 花辞手里的菜叶子已成了一条一条的。 “可谁知啊,那皇帝虽被砸中,但索性没伤着,反而是萝卜泥溅到了他脸上,无意间砸吧嘴,啧,后来他私底下让御厨尽皆模仿,但一个个都没成,于是一个个都被杀害,哪里能让人知道他这等行径不是?那肯定是要绝口的,死人才是最不会泄露秘密的不是吗?” 师傅拿布垫着锅把子,端起,从皇帝头上倒下。果见得白萝卜开始融化,从四周倾泻至盘子中,油触生水,立马翻滚着四溅。 颜辞二人急急退后。 盘子中的萝卜泥粘稠若粥样。师傅又将葱姜蒜搁在里头,热油翻滚,杀青,却不见融。 “长公主尝尝?”掌勺师傅放下锅,端起盘子,双手奉到她面前。 那油翻滚着,还冒着腾腾烟气,若这能直接吃,还不得烫死人。 花颜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掌勺师傅嘿嘿笑起,“长公主不是想打听阜书的事儿么。吃了他,我便告诉你。” 花颜去拿勺子,舀了一勺细细打量,又闻了闻道:“果真是个好东西。” 萝卜混着香油,香气四溢得令人食指大动。 花颜将勺子举起,慢慢送到唇边,唇触勺边,是温热的…… 倏而,她猛地将勺子打向掌勺师傅,翻掌,将面前那一盘东西掀翻,热油滚溅着往掌勺师傅那边倒去。 然而只见得他挥袖,那些东西便纷纷被他打将开去,他竟是一丝一毫也未沾着。 花辞早在她扔勺时,便已握了她手腕,猛地带她退后数丈。 后厨里顿时人仰马翻,怨声载道。 那掌勺师傅哈哈笑着,却是阜书的声音,“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这都猜出来了。” 花颜显然丝毫没有惊讶,显然已在预料之中,闻言冷呵:“阜书公子好技巧!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多谢夸奖。”突而见得他从掌勺师傅的身体里走出,悠然自得地理了理袖子。身后师傅的身体轰然倒下,全身抽搐,七窍流血。 第51章 窥破心思已下杀手 这骇人的一幕,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个人怎么就能从别人身体里走出呢? 花颜汗毛倒竖,后背发凉,平生再一次感觉到了威胁,这是一种与往前不一样的威胁。 以往阴谋诡计,装神弄鬼,那都是人为,那就自有破绽,但这次不一样!她明确地感受到了不一样。 那种在鬼门关前徘徊打转的感觉令人心底生寒,穿透四肢百骸,凉意刺骨。 厨房里的人见着师傅那般惨样,无一人觉得凄惨,再看见阜书,一个个便好似哈巴狗似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恨不得跪下给他踩。 “长公主既然有疑惑,自来问阜书便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跟人打哑迷不是?伤脑子的事儿可要少做才好,免得哪天伤透了,脑子就不好使了。” 花辞一如他般笑起,“既然知道伤脑子的事儿不要做,你这弯弯绕绕可是更伤啊,莫非脑子已搬家了?” 谁知阜书不气反笑,看着花辞摇摇头,意味深长道:“花辞……你心里那点儿心思,我还不明白么?” 他十分明显地垂眼看了看花辞握着花颜手腕的手,再抬眼时,啧啧轻叹。 花辞纵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顿时便觉得手下她的皮肤滚烫灼人。 他下意识去看花颜如何表情,却是见她皱眉,显然是不懂二人在说些什么。 “阿姐……你先走。”花辞借此松了她,将她往身后拨弄。 “唉,长公主是否十分不解,为何我仅凭一道折子,便能将你二人算到南夷来?那道折子,花辞的做法想必很多呢,为何偏偏送嫁呢?” 阜书负手,翩翩行来。端得是公子如玉,其华斐然。他笑意依旧温雅,甚至看着觉得可亲,然而那时扬时落,蜿蜒逶迤的嗓音却是如鬼魅低喃。 花颜自己料想不到,问了花辞他也不答,便显得阜书此刻的问题无异于一个巨大的诱惑。 “为何?”花颜凌厉反问。 “阿姐你走,到时我自会告诉你。”花辞推她,手下用了力,直让花颜踉跄。 “哈哈哈,邑初皇帝?你怎会有胆子告知她呢?不怕天下人耻笑?不怕她被天下人唾沫淹死?不怕她被讨伐?不怕她死……” “闭嘴!”花辞显然已被戳中了心思,眉眼泛起痛意,转而便已怒意尽显,手中菩提串子甩出,霎时便携了十成力道向阜书打去。 他不敢转头去看花颜神色,或许是因了心虚,或许是因了此刻分不得神,亦或者,真真切切地说,是怕。 她那么聪慧,仅凭一道折子便已算出了阜书计谋,仅仅一句话便使得两国皇帝反目。 所以他怕啊,他怕此刻回过头,是花颜失望而不可思议的眼神,哪怕被天下人所耻笑又有何怕的?只是怕,连她,都觉得不耻。 阜书伸手拽住那串菩提,拿在手中捻了捻,“自己都觉得自己肮脏邪恶吧……有什么用呢?” 花辞正欲倾身去夺,哪知手腕一紧,便被花颜拽住。 “不要也罢,我改些日子再给你磨一串。”花颜拽着她往外走,面色极其不好。 花辞难得顺从,被她牵着往外而去。 “阿姐……” “阜书此人挑拨离间的本事还差点火候,说了一大串还不如我一句话。” 花辞转头看她,她面色严肃,眉眼不屑。 还好没想到。可是为何心里反而有点失落呢? 阜书却也不拦,只笑眯眯地看着二人离开后厨,这才捻着那串菩提子跟出去。 果然在酒楼大门处见着了正止步不前的二人。 “长公主怎么不走了?阜书可没拦着你啊。” 花辞反手握了花颜,拉着她从面前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出去。 他神情已是冰冷一片,周身威压不住攀高,正待挥袖,花颜突然伸手将他手臂按住,这么一来,她便转身到了他身前,稍是抬头便能瞧见他神色不愉,如玉面容阴云密布。 “他不会让我们走的。如此做反倒是个跳梁小丑般任他嘲弄。他动不了你,不敢拿你怎样,但我不一样。小辞,记得阿姐往日说过的话么?江山和我,你只能选江山!”花颜替他理着领口,一点点理顺了,又弯腰去拍他衣袍上的尘灰。 花辞握住她手腕的手渐渐用力,花颜便顿了顿,只听得他一字一字道:“做不到。” “以一人换百人,我忍心。这是你说的,莫要食言啊。” “那看人啊,以百人换一人,我也忍心。”花辞似是气了,辩驳得也快。 花颜手下动作顿住,片刻后轻叹起身,侧了身子遥遥看着阜书,“阜书公子想做什么,不如坦言相告,何必遮掩,猜着反倒累人。” 阜书缓缓行来,看着花辞道:“简单啊,要他的命。” “单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花颜冷哼。 “那也行啊,那就要你的命。长公主,你觉得如何?” “呵,胆大妄为。你觉得自己胜算几何?”花辞负手而立,眼中已泛起浓烈杀意。只待一句话,便能血染南夷。 “十成十。” “那也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花辞突而扬袖,一掌已是打出。 阜书接掌,二人内力对抗,面色均是渐渐凝重。 阜书从未想过花辞内力竟然如此深厚,只需有人点拨或者修行数十年,飞升肯定不成问题!可若真如此…… 当下他心念微动,一股几不可查的寒意顺着他掌心而出,但哪知碰到花辞,便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弹出,反倒促使他猛然手掌。 “拿下!”阜书负手,身形如鬼魅倒退而开,渐渐远去。 那些阻挡在二人身侧的人立时面相狰狞,双眼泛起血红,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皮下青筋泛起紫黑色,如蛛网般遍布整张脸。 花辞揽住花颜细腰,借力使力,带着她飞上房顶。 这些人瞬间都起了同样的变化,双眼无神,却是死死锁住二人,一看便是被阜书控制,不,他们早已成了阜书的爪牙,从被放干血之后开始。 第52章 穷追不舍画轴相威 这些人身形暴起,速度之快完全不似常人。 花颜反手,数十枚细针犹如破空之箭,携力打将而去。 细针入肉,没有正常且细小的“噗嗤”穿透声,只有钉入骨头时的铮铮作响。 花颜头皮发麻。两人脚下不停,轻功运用到了极致。 “去阜书宅邸!”花颜断喝。 花辞果然转了个方向,往阜书宅邸而去。 身后的东西已渐渐逼近跟前,花颜极快地回头看去,瞧见那些东西攀缘的速度已远远超出了常人能企及的范围。 他们弯腰快速从房顶上跑过,到了屋舍相邻处,便陡然用力,在空中滑过,很快便到了对面房顶,间或遇见相邻较大的,便陡然伸手攀住房檐,立刻翻身上房。 双眼血红,瞳孔涣散灰暗,皮下青筋几欲冲破惨白的面皮,看起来惊悚骇人。 兴教派,擅诡术…… 花颜只觉喉咙发干,不断思索着应对之策。 从前不信神鬼之说,只道是人装神弄鬼,可如今,这样的现象,这样的场景,真真实实彻彻底底地打破了她的固有想法。 怎么会这样呢? 她知道根本点在于阜书,可是她根本不知道,阜书究竟为何要对付她二人。 若说争权夺势,以阜书的能力,早在他们之前便能实现。况且阜书本人对权势无所求她是看出来了的。 若不是权势地位,那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非要对自己二人不利呢? 他们二人想巩固江山,容不得阜书一方掌大,怕有后患。作为一个帝王和掌权者,这是无可厚非的。 所以,他这般行为的最恰当解释便只有一个――报复。 如此处心积虑,步步谋算的报复? 花颜又想起酒家和掌勺说的话,特别是酒家,从他述说来看,阜书至少活了已有百年之久。 况且史书早有记载,南夷这般一方独大的情况也可追溯上百年之前。 那日她问阜书是否还有家人,他的意思便是一人而已。一人而已?没有祖辈?那他如何把持得南夷?不得不令人怀疑。 况且想要处置阜书的皇帝比比皆是,曾经四国还不止一次地攻城,也没见着阜书把这些皇帝都杀了。若是唯独针对二人,倒显得颇有可能。 花颜心念急转,也只能想到,这只是报复。 可是为何报复呢?这样反问自己,发现又找不到答案。 花辞轻功已是炉火纯青,身形如燕,起起落落间轻盈非常。然纵是如此轻功,也无法将身后那群人甩开。 眼看一人已越来越近,苍白而泛着黑色的指甲好几次抓到花颜的衣摆。 花颜当即低喝一声,花辞心领神会,从她腰间将手收回。二人各自使力,分开数丈之远,勉强躲过。 仅是这片刻顿神的功夫,便被身后追将上来的南夷人纠缠得无法脱身。 他们进攻毫无章法可言,只是一股劲地往对手身上招呼,女人便用抓挠抠等无理取闹的方式,而男人则是拳打脚踢,直往身上招呼,甚至还有人张嘴就咬的。 一时间场面可谓无比混乱,用招式去对付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这种拼蛮力的时候,旦看谁手下最狠最果决了。 花颜抬脚踹翻了好几个,扬手拔下发簪狠狠刺去,入肉刺骨,没有血迹流下。 她倒忘了,他们早已被阜书放干了血。 令她惊骇的是,这些人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花颜发簪还未拔出,对方便已然扑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身旁一柄闪着寒光的弧形刀刃猛地打来,一瞬便已切断了那人手臂。 腰上再次一紧,花辞带着她急急倒退。刀刃旋转着再次回到了他手中。 “阿姐,烟炮。” 花颜连忙去他怀里摸,脑子里已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城外驻了军?” “嗯。” “烟炮为号么?” “嗯。” “你身边人呢?” “城外。” 仅仅数句对答,花辞已揽着她躲过了好几次攻击,手中那把造型奇特的弯刀,次次削断对方胳膊。 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 花颜终于摸着了,擦过火柴,点燃引线,燃到尽头时猛地松手,烟炮倏而上窜入了空中,这一支比任何一支都窜得高。 两人轻身而跃,入了阜书宅邸,也不知是哪件房,只来得及反身关窗。 “小辞,我们得提前离开。出了南夷才有胜算,如今形如瓮中捉鳖,又是在他的地盘,单靠我们二人,胜算不大。” “阜书。” “什么?” “书房。” 花颜这才四顾,果真是书房。 远远听得窗外传来动静,花辞神色不变,反而气定神闲地翻开了案桌之上的书。 看不懂的南夷字体。 花颜则是随手拿过旁侧搁着的画卷,刷地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女子,端手而立,下巴微扬,几分成竹在胸的傲然之气。看到的第一眼十分诧异,这不是她吗?可再看第二眼,便是彻彻底底的不是。 画幅下方题了一字,“流。”其上还盖了个印章。 花颜仔仔细细,几乎可以说是四面八方地观察着这个印章,片刻后不可思议地失声惊呼道:“国玺!” 花辞拆了好几封书信,大致看了看,折好了塞入袖中。 “走吧阿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起兵的缘由有了。” 破窗之声越发明显,两人看得已有数双手抓破了木板,伸入屋内。 俩人疾步,猛地拉开房门,却是顿住。 是阜书。 “长公主偷了别人的东西,还能走得如此理直气壮啊。”阜书负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 他唇角笑意不减,眼里却无丝毫情绪,便显得这句话,充满了讽刺之意。 花颜冷呵,已然撕破脸了,也不拍再火上浇油,“我道为何对于陛下赐婚一事排斥呢,原来是心有所属啊,这个姑娘,想必很得你欢心吧?” 花颜将手中卷轴扬起,十分得意地挥了挥。 花颜明确地看见阜书眼里闪过蚀骨冷意。 “不过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哪里能留在南夷呢。漂亮的女子自然喜欢被人看的不是么?我看看京城有谁能胜任这副皮囊啊。” 花颜觉得自己这话简直十分刻薄刁钻,完完全全的不怀好意,自己这不知具体故事的人听了都觉刺耳非常,不知阜书却又是何种表情? 第53章 相似非是还之其身 “哼,那看你,还有没有这命,走出南夷!黑云!”阜书怒,他的目光只死死盯着花颜手中卷轴。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四周传来桀桀的笑声,一声声不经人反抗便自顾自钻入听者耳中,刺耳非常,令人头疼。 笑声未落,四周瓦房之后忽而泛起一大片一大片黑色的烟雾,翻滚着裹挟着窜入这一方小院,浓烈而诡秘。 黑云翻滚,化为一人模样,他面色乌黑,手中抓一把乌黑羽扇。 甫一站定,便扬手扬起黑扇,一大团浓烈的黑云自扇中逸出,向花颜扑将而去。 花辞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反手挥袖,罡风乍起,内力带得四周花草树叶哔剥断裂,更是将那黑云挥退数尺之远。 “倒有些意思。”此人面色青黑,脸上朦朦胧胧浮着一层黑色。 花颜难以定义这人是个什么来头,说他是人吧,但又不全是,说他是邪教吧,倒是有那么几分像。 那人双手大幅度摆动,身子夸张地扭来扭去,自他两手之间慢慢凝聚成一颗黑球,且越来越大,不过片刻,已然硕大得遮了他半个身子。 此人将黑球猛地推向花颜,尔后哈哈大笑。 电光火石间,花颜伸手,那副卷轴刷得打开挡在自己身前。 她在赌,赌这幅画在阜书心里有多重的份量。 黑球夹杂着阴风扑面而来,她发丝疯狂飞舞,然她面色始终不变,就那般极为冷静地瞧着阜书。 花辞几乎与阜书在同一瞬出手,花辞伸手揽过花颜,带着她往一旁躲开,手中刀刃脱手而出,旋转生风,几乎眨眼之间便到了那人身边。 阜书伸手,五指微曲,那团黑云便骤然不断缩小,当他手指紧握时,那团黑云倏而炸开,荡起一阵阵无形的气浪往四周翻滚,霎时将房屋掀翻开去。 “阿姐,我们走。”花辞面色冷静,甚至不将此般状况当一回事儿。 “陛下真是好狂妄,好一个……目中无人。你的那点儿心思,怎能我一人知晓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阜书缓步向着二人的方向行来,然他盯着花颜,话却是向着花辞而说。 “呵,你说。”花辞负手,好整以暇地看他。此刻他倒不急着走了。 花颜正在卷着画,闻言也是点头道:“嗯,你说。” 花辞伸手拔下她发簪,弹了弹尘灰似的,又仔细给她插好。细心地正了正位置。 阜书眼里风暴忽起,眼前那一对人似乎换成了自己和她。 取下再别进,笑她一个姑娘家,连梳妆打扮都不会。她怎么回的?等我以后君临天下,有的是人伺候我,操那心做什么? 后来……后来怎么了?后来啊……她被万千百姓钉入城墙……然后呢…… 记忆倏忽远去,他眼里泛红,掌心凝了白光,倏而伸手。 花颜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不待她反应,便有一股大力吸着他往阜书那去。 花辞指尖自她衣袍滑过,未曾拉住。伸手接了刀刃,再次反手扔出,这一次,是阜书的位置。 书房内毫无动静,想必是阜书操控着南夷人停了动作。 花颜只觉喉间一紧,还有阜书骤然在眼前放大的脸。他眼里泛起血丝,根根清晰,眼瞳深处,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刀刃到了阜书身旁,被他伸手握住。 血色霎时刺眼,血液滴滴砸下,打在青石砖上,渐渐湮没。 “花颜,你很像她。”阜书似是轻喃。 “荣幸?”花颜冷嘲。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是你的荣幸,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是我又如此厌恶你跟他待在一块儿时的模样,你说我当如何?只能杀他了。” “你有病吧。难道与她像的女子,身边都不能有别人么?” “是啊。”阜书竟然大大方方地点头。 “可笑。茫茫人海,跟她像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岂不是每个都要管?” “是啊。”阜书竟然又点头。 “尚书之女呢?她呢?她可一点儿都不像!” “谁说的?她的手像啊,你的手……”阜书突然抓起她手腕来,仔仔细细打量她的手指。 “也挺像的,但是差点儿什么……”阜书竟然伸手与她相扣,片刻后摇摇头道:“她的手稍微粗糙点儿,虎口处的茧子比你厚一点儿……不像。那女人像在哪儿呢……就是骨节像。” 阜书一人慢慢说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时而摇头,时而又点头。 花颜听得莫名,盯着他俊逸面容眼也不眨。 “你知道我为何杀他么?” “为何?” “他像我那个时候啊,窝囊极了,看见都厌恶。”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讨人厌。小辞可不是你,别跟他比,你比不过的。”花颜撇开眼不看他,一如既往地将护短二字贯彻到底。 阜书捏着她脖子的手极为漂亮,此刻那只手似是恼了,缓缓收紧了力道。 只听得哐当一声,阜书扔了刀刃,甩了甩手将血滴子甩走,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重新恢复了光洁。 “你到底是什么人?”花颜呼吸逐渐困难,双手下意识去掰他手指。 身后有厉风而来,花辞五指成爪,自花颜脸侧而过,直逼阜书脖子。 到得颈处,倏而转手,捏住阜书肩膀,手下用力,正待带着阜书往自身而来时,却见阜书忽而不见了身形,下一刻,便出现在另一处。 阜书温雅笑起:“陛下,你别枉费力气了,你是打不过我的。” 哪知花辞悠悠弯腰,将刀刃捡起,轻轻拿衣袍擦净,尔后才如他般笑起,“是吗?阜书公子许是年迈,感官也迟钝了不少吧。” 伴随着他话音落,花颜明显感觉到阜书掐她脖子的手松了松,当即她猛地脚尖点地,往后急退。 花辞伸手,虚虚扶住。 阜书眉头紧皱,伸手扶住左肩,不过眨眼功夫,便见他肩处衣衫颜色加重。肩处深入皮肤下的,是七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骨钉。 血流不止,不像适才,他皮肤能自动愈合。 第54章 由此而去命在他手 “他怎么回事?”花颜急急拉住花辞。 “阿姐,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他说我像画中女子罢了,先离开南夷再说。”花颜拉着他急急离开,忽而又似想起什么,连忙打开画卷细细看了遍,反手朝阜书的方向扔去。 阜书竟连抬手接住的力气都无。索性黑云早已跟着他待了许久,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在的。当即卷了黑云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 阜书咬牙,“搁书房去。窗子都破了,叫人补!谁让他们跟着破窗子的?一群废物。” 黑云连忙照做。 “回来!” 不得已,黑云又被喊了回去。 “拔了。待会儿去追那两人,我们伤不了花辞,只需控住花颜,便是控住了花辞!” 黑云哆哆嗦嗦着伸手想捏住钝端,可他手指太粗了些,怎么都捏不住,一时急得冒汗。再听到阜书交代,连连点头。 “滚。”阜书看着都急,一时没好气,手下捏决,瞬间消失在原地。 黑云将画幅送回书房,尔后立马往二人离去的方向追赶。 马儿是当初送嫁的马儿,两人各自一匹,身前是数位拔刀开路的随从。 甫一出了阜书宅邸,四周的南夷人又纷纷涌上。 几位侍从交替着开路,遵了两位主子的话,长剑每次落下,都是南夷人的脑袋。 而更让他们感到惊骇的是,这些人不仅没流血,反而当脑袋离开身子时,化为一具具白骨,松垮垮地散了一地,使人毛骨悚然,恐怖非常。 出了南夷街市,便是山道,又是一个时辰的路。 花颜路过那酒肆时,见得铺面紧闭,不见人影。 身后的南夷人紧追不舍,他们好似不知疲惫,紧紧跟着二人。 “小辞,这样不是办法,到了南夷城门,势必出不去!”花颜驾马大喝道。 花辞闻言却只是一笑,“阿姐是不信我们的人么?你放心便可。” 快马加鞭,带着身后一群面色可怕的南夷人。 身旁景致倏忽而过,身后好些人渐渐落了下风,两人正觉松了口气,不料白天竟然暗下,仓促回头时,见得身后一股浓烈黑云裹挟而来,天上更是铺了一张黑幕。 花辞身形暴起,脚尖点过马背,将花颜揽起,几个起落间入了右方山林之中。 花颜伸手攀过树枝,落于花辞身后些许,“这个林子我不识路。” 花辞二话不说再次拉了她手腕,“阜书设了阵法,点点偏差都能走丢。” “他们是人么?” “是。” “可为何有如此厉害的身法?” “南夷善诡术。” “你是不是五年前便知晓这些?” “这五年里各方查探汇集的结果,再想想,便多少明白。” 花颜顿住身形,“你这些都没与我说!” 花辞猛地拉她,“那你也没与我说要去南夷,这会是突然之间想到的事儿吗?阿姐,你心里明显有斟酌。” 花颜一时答不上话来,原来,他心里都是知道的啊。 黑云倏而之间升入空中,自高空俯瞰而下。 他虽然在南夷生活了许久,可乍然之间要从山林里找人,其困难度远远出乎他意料。 他自知阜书在山中设了阵法,无论是谁走到里头都难以出来,可刚刚阜书也说了,要盯着这二人,最好能将那个女的拿下。 黑云再次做着适才那个夸张的动作,顿时身后一大片黑色云雾翻滚而来,贴地而走,纷纷入了林中,而他紧随其后。 颜辞二人入了山林,身后南夷人也随着他俩爬山。紧追不舍,十分顽固。 那几位侍从眼见两人突然入了山林,也忙不迭地施展身法入了里头。 明明看着两人身影的,可真入了山林,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四个人当下便有些慌乱。定了定神后,赶紧两人一组,往不同方向找去。 被花辞拉着绕过数个山头,回头四顾时,居然什么也没有,南夷人,黑云皆通通不见。 “阜书的阵法,有时候亦能拿来救命。”花辞稍稍顿住身形,手下用力,将花颜拉上。 花颜不知是否该庆幸,只是心里依旧隐隐不安,然这股子感觉又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此刻凶险点儿才最能让她安心。 这么多年摸滚打爬积累的经验,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山雨欲来风满楼。 现在这样子看着凶险,但实则对付在他俩身上的不过皮毛。 阜书真的能让他们走吗?阜书让两人来南夷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他到底在图什么? 花颜心里有事,一路上也就沉默寡言着。 花辞注意她颇久了,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是何缘由,遂道:“阿姐,无论如何,最终唯逃不过一个死字罢了。” “阿姐以前觉得,做了这天下人的主宰,掌了这邑初皇权,将生死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真正正的扬眉吐气。小辞可还记得他当时垂死挣扎不可置信的模样?我道他应该欣慰才是,毕竟都是他的血脉不是吗?可现在阿姐才知道,要将命握在自己手中,是件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花颜走得气喘吁吁,一番话也是沉重无比。 “阿姐,不说这些。命都是自己争来的,他人无法插手分毫。”花辞一向都是这句话,然而这句话之后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也只有花辞自己清楚罢了。 他会瞒着她的,从来都是。有时候得去猜,有时候他非得关键时候再说。 “小辞,我还是那句话,江山和我,你只能选江山。皇帝都是寂寞的。这条皇途,只得自己走,也只得相信自己,其它人不可信的。” “为江山社稷牺牲,人家就会记得你了吗?荒唐可笑!是否连阿姐也不能信么?”花辞忍无可忍,终是生气了,原地顿步,猛地松了她的手。 “我要别人记得如何?你记得便好,阿姐永远都是站你这边的。”花颜伸手拽了他手臂扶着,站好之后又伸手揉了揉他头顶,极为宠溺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不由觉得想笑。 忍不住也就真的笑了。 第55章 术法已破变故陡生 花辞任她揉着也不见生气,只是突然抬眼极为认真地看着她,“阿姐,我若活着,便不得要你死,有我花辞在一天,便不得让人欺负你。” 花颜一时竟然语塞,片刻后笑着点点头,“嗯,嗯……”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花颜突然又特有成就感。 两人走走停停,七拐八绕,好几次以为又绕到了原地,可再转个道却又是柳暗花明。 花辞拉着她,突然又若有似无道,“我是个男人,当该我护你才是。” 花颜愣住,眨了眨眼道:“你多大都是小的那个。” “明明只晚一点儿。” “那也是小的。” 两人说着说着倒不约而同地笑了。 ―― 阜书看了看手中的七颗骨钉,缓缓握紧手掌。 他就说为何第二日去收骨钉时,半仙不见了,原来是被花辞弄走了! 不过花辞能将骨钉拔下来倒是出乎意料。毕竟拔下人就死了啊,半仙这是真死了,实在可惜了那么好的骨架子。 “公子,观海还举行么?”尚书之女双手交握于身前,脸上带着微笑,像个被人操纵的人偶娃娃。 “一切如常。” “是。” 阜书收起骨钉,负手离开此处。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手段到底还是不够狠辣啊。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底子。 走着走着忽而一顿,挥袖,低头看去,正是一副南夷山体图缓缓浮于空中,就在他掌心之下。 指尖伸出,缓缓游走过各个阵眼,阵眼与阵眼之间互相连着一条条若有似无的细线,有两个靠的极近的交叉点正缓缓走向其中一个阵眼。 阜书浅浅笑起,指尖正打算拨弄此处,忽而不知想起什么,朗声而笑,收手,挥袖,那幅画便凭空消失。 皇帝谁都可以坐,那有什么?但是唯独不能由那心思清明之人坐,会……坏了他的大事啊。 恰是此时,黑云翻滚着到了他身边,“邑初正在攻城!” “那有什么?攻城的那么多,谁成功过?” “你布的术法已经被人破了!” 阜书缓缓转头看他,那双一贯温润含笑的眼睛,此刻透着深深寒意。 ―― 颜辞二人终于走出了南夷山,眼前豁然开朗时,是满眼的邑初将士正在攻城。 南夷城门岌岌可危,千斤重的铜制大门随着邑初将士一阵阵的撞击而松了道口子。 每一次的撞击,都能泛起阵阵奇异的光芒。 波光撕裂,带起一阵阵涟漪,豁了道口子。大门猛地受撞变形。 领头的将领眼尖,远远地便瞧见了两人,连忙大喝一声,飞身上前行礼。 花辞伸手扶了他,“将军不必多礼。” “陛下安然无恙,臣也就放心了。长公主殿下。” “将军快起。” 花颜拢袖四顾,视线定在城门之上。 “如何?南夷城门可好破?” “陛下有所不知,这道城门实属怪哉,我等初次攻城毫无结果,城门丝毫未损,然大师念了几句,那门便可破了!陛下不必忧心。” “大师?是何模样?”花颜追问。 “穿身袈裟,慈眉善目的,手里捻着串念珠。” “那人呢?” “走了啊。念完就走了。奇怪得很。”将军满眼疑惑。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花颜率先道:“应该是给你那串菩提子开光的大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俩人扯了战马,往对面驻军之处赶去。 主帐里的人,才是此次的最高将领。 马儿尚未停下,颜辞二人便已默契地飞身下马,行到主帐,多人见了他俩纷纷行礼。 “陛下,长公主。” 花辞压手,“具体情况大概已经知晓,此次入南夷,情况远比我想得糟。” “什么?阜书有什么胆子跟我们抗衡?南夷没有军队那是众人皆知,这些平民百姓那不就是我们的板上肉,随时待宰吗。” 花辞摇头,“阜书擅诡术,且有……蛊惑人心的本事,十分棘手。不好对付。” “这……我本想着城门已可破,拿下南夷是迟早的事儿,那看陛下的意思,该如何做?” 大将军是跟着他俩吃过苦一路走来的,三人说话也就随意些。 “大师走了多久了?” “约有柱香时间吧……” “马上派人去追!如要打进南夷,没有大师,成功率不高。”花颜当即下令, 大将军还是一脸不解,在他心里,这不就是个跟平常攻城占城一般的事儿吗? 虽然说南夷是块几百年都未有人打下的硬骨头,可也正因为如此,如果打下它,那就是第一人啊。陛下一统四国,大大小小几百场战争,哪一场容易过?那不也是慢慢啃下来了嘛。 大将军虽心中腹诽,但到底是不敢造次,遂立马派人快马加鞭追去。 花颜心中不安逐渐扩大,心跳如鼓,一下一下,如是撞在耳边,十分清晰。 “我还是去前面吧。”花颜终是不安,转身离开,掀起帐篷时被人撞了个满怀。 “做什么咋咋呼呼的!”花颜还没说什么,大将军倒是猛地站起呵斥道。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来人踉踉跄跄,神色慌张,满脸皆是怖意。 花颜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去看花辞,他神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别废话,到底怎么了?” “攻城的……攻城的士兵,都……都死了!”来人哆哆嗦嗦着声音,浑身因所见而吓得发抖。 “什么?”大将军猛地一拍桌子,直震得木桌狠狠散架。 花颜脚步略微踉跄,反应过来之后当即往外冲去,脚下使了轻功,片刻功夫便到了外头。 当站在营地栅栏处眺望时,只觉刺眼非常。 原先声势浩大的攻城士兵已尽数倒地,放眼望去,南夷城门外安静得让人心颤。 唯有城门当中所站的那一人,一袭青衣,负手孑然而立,说是风姿卓绝也不为过。 花颜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幅画上的印章,那是国印,阜书……曾经会不会是某朝中人?还是……皇帝更有可能? 他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花颜狠狠闭目,突然翻身上马,厉喝声起,马儿双足高高立起,发力狂奔。 第56章 心狠手狠天下为敌 花辞紧随其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相隔不过数尺。 还未近得阜书跟前,尚有数丈距离,花颜便陡然使力,身形拔起,尔后猛地一点马背,使了轻功,从满地邑初将士血肉之躯上飞过,向着阜书而去。 阜书就那么冷静地看着她有所动作,看着她携裹怒气而来。 花颜脚下稍稍站稳,便已然伸手抓了阜书衣领,两人靠得极近,她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阜书笑起,一如既往地温雅如玉,根本没有任何被人抓了衣领的窘态。 “长公主记性真不好。我不想看到花辞,他得死。” “为什么?” “长公主记性真的不好,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因为他像极了当时的我,窝囊啊。” “你放屁!小辞才不是你!”花颜厉声反驳,手下用力,攥得阜书衣领褶皱四起。 “长公主这么自信么?我不该说他窝囊么?他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心心念念了数年的想法都不敢说出口,不是窝囊么?” 花颜深呼吸,不断深呼吸。 “你说他不窝囊,那让他说出来啊。诺,他到了。”阜书笑得十分欠揍,这笑容在花颜看来,反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嘲笑。 花颜攥着他衣领的手指根根泛白,她死死盯着阜书,尔后突然冷笑一声,另一手握拳,猛地往阜书脸上招呼。 阜书竟然不躲,硬生生受了她一拳,俊逸的脸颊一偏,霎时便肿起,嘴角滑下丝丝血迹。 花颜冷笑迭起,凑近了他,双眼寒意刺骨,“知道自己有罪,这一拳都不躲的是吗?” “长公主心狠,手也狠。”阜书擦去嘴角血迹。 “呵呵,是吗?有你心狠吗?有你手狠吗?挥手之间就能让这些人死去,谁要是得了阜书公子,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弹指掌人生死,一挥袖夺人性命。阜书公子多厉害啊,当该把天下人踩在脚底才是!” “阿姐!”花辞伸手环住她,双手从她身侧穿过,将她指尖掰开。 花颜踉跄着退到了他怀里,借他力道站直了身子,低低道:“我没事。” 她是清醒的,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阜书哪怕脸上有伤,亦表现得十分淡定,瞧见二人动作,他神色莫名,悠悠着继续道:“花辞,你告诉你阿姐,可有什么想要的要不得?你若再不说,以后可没有机会了啊。” 花颜冷冷道:“呵,有什么是小辞要不得的?我都会拿来送他。” 阜书恍惚了会儿道:“包括你吗?” “什么?”花颜皱眉。 “我就要阿姐一人……安康足矣。”花辞浅浅而笑。 阜书顿了顿,“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花辞伸手搭在他肩上,靠他极近,用只有俩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至少我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什么是知足。我可以不要脸,但会让她在世人面前,永远是那位姿容出绝,风华绝代的人儿。” “那是因为,只有你有这种想法,是以你才可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呢?她如何想你?她会反对呢还是默认呢?若她想,你又该怎样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瞒着世人吗?以你俩的身份地位所处形势,你当该知道下场的。” 阜书像个循循善诱的过来人,告诉他所有的后果,供他来抉择。 但,无论如何,最后都是同一个结局。 花辞答不上来,他从来想的,都不是花颜能知道,他从未想过,若花颜知道他的想法,当该作何反应?以后……又该怎么样? 他潜意识里就想要保持这样的一种关系,她是长公主,他是皇帝,她辅佐朝政,他治国安天下,俩个人就以这样的方式相处,多好。 她若嫁人……他居然从未想过她要嫁人或者纳驸马,就像他登基之后从未想过纳妃一样。 可朝臣对于此事的关注度之高远胜于国家大事,他们既然都会想方设法来催他,烦他,又何尝不会去找花颜呢? 这一次的原因,不就如此吗? 所以阜书单单几句话提及婚姻之事,他便能料到他的决定,不费吹灰之力让两人前来南夷。 见他不回答,阜书缓缓笑了,笑容甚至称得上语重心长,“所以啊,未免日后犯下与我一般的错,我便好心将你二人解决了。免得以后……她被世人唾弃辱骂讨伐之时,你只能被迫无动于衷。你俩本不该出现在一块儿,你俩本不该是姐弟啊。掌命仙君不掌命了,果然这命数就乱了啊……” “那也由不得你做主。” “怎会呢?我与她非亲姐弟,亦非亲兄妹,下场都是那般凄惨,你二人又能好到哪儿去?你该感谢我才是。花辞,你会感谢我的。”阜书说着说着便低了声音,最后恍如低喃。 花辞收手,退后数步,与花颜并肩而立。 “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是在做一件好事。对你二人都好的事。” “那也是我们的事。与你何干?”花颜挑眉反问。 “实不相瞒,你们是我最大的绊脚石,早晚都有这一天的,就如同你二人总想着除掉我一样。我总得反抗吧?岂能任人宰割不是?” “那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花辞抓住了关键所在。 “简单啊,要这天下所有人,为他们当初的愚昧而付出代价!花辞,你与我有何不同?只是你还未走到这一步罢了。不过如今,你得感谢我,你不会成为……下一个阜书!也不会……与天下人为敌。” 阜书轻浅笑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慈祥。他缓缓伸手,掌心之中逐渐萦绕出一颗银白色的球,泛着光泽,犹如夜明珠。 花颜从未听闻过这世上还有此种内力,能凭空造出一个东西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花颜皱眉,若记得不错的话,她是第二次问阜书这个问题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阜书不正面回答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 第57章 数万大军控其取命 阜书手中白球飘忽着升起,花颜自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当下身形便忽而挪移到阜书身边,借力而起去夺那颗球。 她的手指从球身穿过。那像是一团气,看得见摸不着。 那颗球向着远方营地而去。千钧一发之际,花辞扬袖伸手,手掌五指曲起,内力自手间溢出,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白球定在了原地。 花颜遥遥看去,仅仅与阜书对峙的片刻功夫,大将军带着将士已然出了营地,千军万马震得地面发颤。 花辞眉眼冷静,手下使力,那颗白球向他缓缓而去。 阜书掌心翻下,白球倏而往下跌落,手心朝外,白球便如有自己意识,往对面战士而去。 花辞立马加了力道,吸得那颗白球颤巍巍着止步不前。 阜书显然是小瞧了花辞,面色有些许凝重,当下掌心往外狠狠一推,那颗白球却是未有分毫动静。 花辞想要将之吸向自己,阜书想要将之推向万千士兵,两人一时僵持不下,那颗白球便也漂浮着一动不动。 阜书轻笑,“花辞可真是个好苗子。” 花辞侧身道:“比不得阜书公子。” 花颜当下脚步腾挪着往阜书而去,小人行径做的那是炉火纯青。 阜书不与她缠斗,眨眼间身形便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便是花辞背后。 “小辞!”花颜惊呼。 花辞当即侧身,反手就是一掌拍出。 阜书身形极快,往往都是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形。 这等奇怪的功夫两人是见所未见。 花辞身形也快,但那是有迹可循的,而阜书的身法,腾挪之间根本无迹可寻。 花颜不敢袖手旁观,当即向二人而去。 阜书招式逐渐由温和变换为凌厉,招招之间根本不给人丝毫反应的余地。 数百招过后,但见阜书骤然后退,手指隔空遥遥一点,便将花辞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花辞,我奈何不得你,也杀不了你,打来打去只会是平手。但他们可以。”他指尖遥遥一指,方向正是那万千大军。 他们已近在咫尺。 白球再次窜高,猛地弹射出去,在大军头顶之上炸响,那一刻犹如万千礼花绽放,白光刺眼,竟然比那白日都要亮堂。 花颜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阜书是要用邑初将士来对付邑初皇帝,他怎么能做到? 阜书负手,浅浅而笑。 在他心里,这根本就是一场压倒性的大战,无论如何,这姐弟二人都无法逃脱。 他俩犹如他手中的蝼蚁,在人们眼中再厉害,又如何抵挡得了三界之人呢? 何必苦苦挣扎呢?虽然三界之人碰不得皇帝,也伤不了分毫,但凡人可以啊。 将士们一旦接触到白光,顿时双眼泛红,犹如被蛊惑一般,纷纷拔刀往这边冲来。 喊声震天响,地动山摇,目标却只有一个――花辞。 “都给本宫住手!”花颜使了内力,厉声大喝,然根本不起丝毫作用。 自己当初训练出来的万千士兵,最后将手中的剑对着了自己。 他们曾经多么效忠自己,他们也曾拼死将二人救出过龙潭虎穴,也曾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翻遍迷雾山救出二人。怎么现在就……就变了呢? 杀还是不杀?杀又下得去手吗?不杀岂不是正合了阜书心意? 你不要他们死,他们会让你死。 可这些都是出生入死一道相陪的人啊…… 眼前血光一闪,一位将士的头颅已被花辞挥剑砍下。 他狠的下心,哪怕是对曾经称兄道弟的他们。 她当该欣慰的,帝王就该如此,将天下人玩弄与股掌之中。可为何眼睛却涩得难受。 眼前血光一道又一道,好些溅在了她脸上,身上,伸手胡乱一抹,掌心都是红的。 攻占南夷带了多少人她不知道,但花辞一定知道,是他的命令,是他点的兵。 对付南夷的兵士,一定是那批练过很久很久的战士,有多少人来着?她怎么就忘了呢?但她唯一清楚地记得,那些人,个个都有一股子狠厉的劲儿。 花颜脚尖点地,踩着数人肩膀直越向花辞,他手中剑刃滴血,挥手之间对准了她。 他眼里血丝遍布,显然也是经历过数番挣扎才下的决心。 手下一个个死去的,都是邑初人! 剑刃到了她喉间急急刹住。 花颜扑身上前将他抱住,二人急急落在地面。 将士们挥刀而下,却犹犹豫豫着顿住,一个个绕着往花辞背后而去。 “小辞,阜书不想杀我,他总得想办法的。” “小辞,要不我们先走,保全性命,什么都有。” 她脚尖使力,压着花辞倏而往城门而去,将他压在城墙之上。 邑初士兵跟将而上,刀剑变换了再变换,也找不到位置下手。 在他们此刻的脑子里,敌人只有一个,就是花辞。 花颜,伤不得一分! “阿姐,走不得的,他可以让你走,不会让我走。”花辞浅浅笑起,忽而蹭了蹭她脸颊。 她将他护在怀里,一如小时候,恨不得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向着她来。 “我只带了五万将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拿出来可堪大任的人,适才牺牲了几百,估摸也还能算五万,要多久才能把他们都杀光杀尽?” 花颜知道不现实,寡不敌众的道理她体会得尤为深刻。 “阜书仅凭那个玩意儿便能控制了五万将士,你如何知晓他还会不会有下招?如何知晓他还会不会让他们再活过来?” 花颜垂眼,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 “阿姐,你哭什么?”花辞瞬间就慌了,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但奈何自己手上都是鲜血。 花颜使劲儿摇头,自己胡乱擦了,又勉勉强强笑起,却是更难看了。 花辞似乎挺享受被她圈在怀里的感觉,此刻还有闲心关心她的婚姻大事,“阿姐,假如没有阜书,你会不会招驸马啊……” 这什么痴傻问题?说的好像她不招驸马是因为阜书的原因。 但花颜知道他意思,当即摇头,“从来没想过这事儿啊。” 花辞闻言,略略低眼,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没想过……纳妃。” 第58章 佛不渡我我且自渡 似乎就差点儿什么,这事儿就能清楚明白了,但恰在此时,花辞忽而抱了花颜翻身滚开。 花颜也是听见了动静,正要反应,却不料被花辞翻身压下。 变化太快,来不及人反应,她眼睁睁看着那几把长剑刺下,从花辞背后而入。 “小辞……小辞――”花颜不可置信,喃喃而语,尔后便突然反应过来,凄声喊道。 阜书操控着花颜身后将士下手的时候,便已料到了结局。花辞不会让他阿姐受伤的,所以定然会以身相挡。 这一幕清晰地贯穿岁月,把他拉回到了千年之前。 那个替他挡着万千尖利钉刺的人,也是这般趴在他身上,没了生息。 腕上十八颗菩提子猛然散落,还未落地便已化为十八罗汉。 那是花辞灌注了力道打向他的东西,本来应该就此毁灭,可是不知为何,他竟然戴在了手上。 他这几日时常摩挲这串菩提子,听说,菩提清心呢…… 十八罗汉层层叠起,盘腿而坐,硕大的佛珠挂于脖颈。双眼阖起,双手合十,《清心咒》紧接着响起。 他从不信佛,也从不拜佛。佛只会让你放下仇恨,不会体谅你受了多少不平等。 可是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 数万将士眼里有了清明,可仅仅是刹那之间,便复又被血红浸染。 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在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人头疼欲裂。 不断有佛文自十八罗汉手中勾画而出,那是清心咒咒文,字字相连,泛着金光,将阜书裹与其中。 每当他精神恍惚,将士们眼里便有清明,然当他精神坚定之时,将士们眼中便血红盈满。 阜书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皱起。 “她当初那般下场,也不见得你们这般帮过一分一毫。” 阜书精神恍惚一瞬,接着又道:“佛不渡我,我且自渡便是,如今不也还是好好的?你们这样又有何用?若是佛文便能制住我,我还有如今地位么?实在可笑。” 十八罗汉未有一人搭理他,只是上下唇不断开合。 阜书定定看了会儿,忽然无声笑起,慢慢地,便朗声大笑,似是笑这老僧入定的罗汉们,又似是笑颜辞二人的不自量力,更或者,是笑自己的懦弱无能,笑那些千万百姓自讨苦吃。 他彻底摒弃了佛文入耳,右手虚虚抬起,在虚空游走,指尖所过,留下一道道蜿蜒而璀璨的白色流光,收手之时再定睛一看,是一个符文。 他手下不停,一个接一个勾画着,速度之快,指尖游走极为熟稔,想必已然勾画了许多遍。 符文首尾相连,泛起阵阵白光,倏而缓缓拉长,将十八罗汉罩在其中。 “此乃咒符,仅次于禁咒符文的存在,你们试试能称多久?哈哈哈……可笑啊可笑。”阜书大笑,嘴角终于一改往日温和的笑意,勾起一抹冷嘲。 符文由白色转为纯黑,犹如夜空之下的浓墨,丝丝缕缕的黑色裹挟着烟气不断缩小。 诵经声明显低了,但十八罗汉仍在抵抗,经声时大时小,不知如此反复了多久,诵经声戛然而止,十八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符文不断缩小,不断缩小,十八人呕血之声愈发加重,有些已然抱头闷哼,到得极限时,更是忍受不住大声嘶吼,抱头乱窜。 阜书五指收紧,尔后重重一握,他唇角笑意肆意,看着十八人瞬间魂飞魄散。 十八颗菩提子猛地散落于万千尘灰之中,颗颗已被摩挲得开片,然而却少了那一股子灵气,如蒙尘数年的老物件。 万千士兵清明不过眨眼,每次见着自己的主子那般凄然模样,不由悲从中来,几欲提刀往阜书而去,然眨眼之间又将刀刃指向了花辞。 花颜双手颤抖地捧着他的脸,嘴里低喃着,“小辞,你疼不疼?” 花辞趴在她脖颈处,闻言摇了摇头,声音明显小了许多,犹如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有点呢……” 花颜眼中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将落不落之时哽着嗓音道:“你傻啊你,你真的傻,阜书不会杀我的,只要你忍着不动,他见不对,总会收住的。” “阿姐怎的又哭了?我怎敢拿你的命去赌阜书的决定呢……我赌不起啊……”花辞轻轻浅浅地道,呼吸时强时弱。 她正要回答,眼角余光却瞧着了阜书那头的一幕,震惊得她接下去的话都堵在了喉间。 她看着阜书重重握拳,看着他提步朝这边走来。 花辞背后长剑倏而被拔出,带起阵阵血光。 “小辞,小辞……” 阜书将花辞拨到一边,拽着她手腕把她拉起。 阜书的力道真的好大,握得人骨头都疼,似乎下一瞬,便能将之捏碎。 花辞的指尖还停留在她裙摆之上,他看着那一抹染了尘灰与血迹的衣角从他指尖慢慢挣脱,离他而去。 “阿姐……”花辞勉强着站起,跌跌撞撞,不负往日风华,然那独一无二的气质谁也无法比拟。 “小辞……”花颜挣扎着挥手,使了蛮力,也不见阜书有任何松动。她甚至下嘴去咬,阜书腕上流了血,也不见他皱下眉头。 阜书拽着她往南夷城门而去,走前冷冷吩咐,“动手。” “阜书,阜书你怎能如此!你怎能如此!小辞――”她看着他挥剑相挡;看着他寡不敌众;看着曾经两人培养的邑初将士用闪着寒光的刀剑,将他钉在城墙之上;看着一刀又一刀砍下,一剑又一剑刺破他的身体,带出血花飞溅。 往日的天,从未如今日这般红过,从未如今日这般让人绝望,看不到明日,看不到前路。 “小辞――小辞……啊――阜书,你找死,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你最好也连本宫一道杀了,否则本宫若还活着,定与你不共戴天!他如今所受的一切,本宫会让你千倍万倍还回来!” 花颜厉声嘶吼着,双眼泪珠大颗大颗砸下,由起初的清明,到最后泛起血泪。 她眼里都是恨意,刻骨的恨意,牙关紧咬,面目狰狞。 第59章 以命为注在所不惜 阜书猛地拉她,她踉跄着往前扑去,才稍稍稳住身形,便又回头去看。 阜书硬拽着她一直走,她却一直顿住脚步,不断回头。 他已成了个血人,衣袍残破不已,已成了一条条的破布,身上皮肤翻卷着露出森森白骨,然那骨头却是怎样也无法砍断。 有人拿刀去砍他脖颈,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狠狠弹回,被迫倒退数步。 “小辞――”花颜双手扒着城门,指甲翻卷,血丝顺城门而下,一缕一缕湮入尘灰之中。 花辞朝着她的方向,嘴角似乎还隐了笑意,开合之间,恍若轻烟般四字,“阿姐,等我。” 阜书当是拽了好几次也没拽动她,终于伸出手来,一根一根扒着她手指,拽了她往城门内拖。 花辞笑起,原来人要死了,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啊。 他眼前刀剑乱舞,一下一下都砍在了身上,他却挣扎着往某处挪去。 可是身体太重,他气力尽失,内力尽散,平日轻轻松松几步的距离,却好似有数里之远。 身体好重,然而他眼里那十八颗菩提子却很快就要被踩入泥尘。 伸手,不行,任何动作都不行,这具身体应该已经不是他的了,不然为何不听使唤呢? 他们每人一脚踩在菩提子上,便如同那每一脚都踩在了他心上。 那是阿姐等了三年的菩提树结的第一轮菩提子,选最匀称的子儿,洗去肉皮,搓掉烂皮,日晒七七之数,尔后以小刀一点一点削去那层看似轻薄实则极硬的子皮,再以挫刀仔仔细细地磨掉斑驳之处,再换更细的磨去棱角,磨圆了,尔后再用极细的钻尖,钻出一个小小的洞,串绳。 十八颗,本该十八天的时间,可她愣是日夜不休,紧赶慢赶用了十天便做好了。 “小辞,这颗菩提树长在佛院里呢,定能日日夜夜吸取佛祖的力量,等三年后它结子儿了,我便来取,给你磨串菩提子,让佛祖庇佑你一生平安,顺顺遂遂。” “好,阿姐可不许食言!” “小辞,串珠子做好啦,磨了好多次它都不是很圆,你平时多盘盘它,就圆了。听说开片的菩提子,效果最好呢。” “好。” “小辞,你把串子给我。” “不给,你莫非是反悔了?想抢回去?” “花小辞真傻,菩提子要开光才更灵,明日我去佛院找大师开光,那大师看着就是厉害的。” “不许不还!”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斤斤计较啊……” 后来,她捧着那串菩提,在大师院前跪了整整一天才得到大师的允许,开光之后又捧着串珠子在佛祖像前跪了一整夜,磕磕绊绊念了一整夜佛经,尔后竟然便也背得极为通顺。 他早该在那时抢回来的,可心里却更是忐忑花颜若是明白了阜书的意思,会不会觉得他才是最可怕的那个?居然就这么……耽搁了。 身体忽然一轻,瞬间聊出好远,也恰在此时,周遭人声静止,唯有风吹之声。 突而,人群再次沸腾,刀剑落地身纷纷想起,尔后便是一大片跪地之声。 “陛下――”大将军一向浑厚有力的嗓音在此刻竟然沙哑得难听,他膝行着扶住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陛下――臣等该死,臣势必以死谢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长公主呢?” “啊――南夷阜书,你怎如此狠心!” “罪臣万死难辞其咎!”忽而一人重拾长剑,猛地刺入自己肺腑之中,圆睁着眼再拔出,再刺入,如此反反复复之下,轰然倒地,血流不止。 “罪臣愿以死谢罪!”忽而又有一人捡起长刀,正待刺入时,却猛地被大将军一脚踹翻。 “陛下已去,长公主生死不明,还待我们去救,你怎地就做下如此愚蠢之事?对得起陛下和长公主的交代吗?对得起陛下的亡魂吗?对得起跟着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他们吗?啊?” 大将军厉声大吼,嗓子几近嘶哑,他脱下盔甲,脱下衣袍,将尘灰拍了又拍,轻轻扑在地上。 众人尽皆效仿,尔后便扑起了一层衣裳,几人合力将花辞的尸体抬在上面,整整齐齐仔仔细细地理好了,这才又盖了一层。 “陛下,臣,定会为你报仇!以命为注,在所不惜!” “臣,定为陛下报仇。以命为注,在所不惜!” “以命为注,在所不惜!” “以命为注,在所不惜!” 一众将士大声呐喊道,一时间震耳欲聋,呼号声响彻云霄。 花辞抬手,只见得着透明的自己,手指穿透尘灰,却是怎样也无法拾起那几颗轻飘飘的菩提子。 甘心吗?自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又能怎样?那又能怎样? 他现在奇迹般地平静,不怒不气不恼,甚至连阜书的所做所为,在他心里居然都泛不起波澜。 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人,但凭人如何操纵便如何嬉笑怒骂。可是那个操纵的人已然不见了。 曾几何时,想着她若是不在自己身边了,他会如何。会多么难过多么痛苦,像话本子里写的,喝酒买醉,一瞬堕落。 可是他发现不是,那些通通都不属于他,他应该是现在这般,已经不知道情绪是个什么东西。 花辞起身,看着大将军将他的尸身裹好,又到了他身边,将泥土之中的菩提子一颗颗捡起来,他结满硬茧的手甚至从他脚背穿过,站起时,有一半身子撞入了他的身体。 大将军合掌,将菩提子磨了磨,又使劲儿吹了吹,吹去尘灰,再从衣服里抽出一根根棉线,搓捏成细细的一根绳,将菩提子再次串起,戴在血肉模糊的手腕上。 有马蹄声起,远远传来,几乎片刻便到了眼前。 “大师来了。” “大师,陛下……” 大师一袭袈裟,手中捻一串佛珠,蹲身拨弄了一番七窍,如释重负般道:“陛下还没死。” “什么?能……能活吗?” “不能,这具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他的灵魂了。” “大师此言何意?”一群将士们压根无法听懂大师在说什么。 第60章 镇魂其中不得转世 “你本是天书之中得以成仙之人,如今魂魄离身,切记寻一处灵气充沛之地养灵,每逢初一十五冥界便会招魂,你且随着谢必安的招魂铃而去,他自然会带你去天界返身修炼,千百年修成仙身便可。” 一群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花辞听清楚了。 “天命盘定不是如此规定你的命数的,是以你本不该死,如今出了状况,唯有天书之上的既定命理可证你身份。” 大师嘴里喃喃不停,花辞也明白了,他不是说给那群将士们听的,而是说给他听的! “十八罗汉不可杀生不可改命,适才紧急之下的清心咒是念给阜书听的,以期望他能适时收手。三界无佛,佛是本身,佛哪能渡人,都是自身渡自身罢。阿弥陀佛。” 花辞听了他这话,只想冷笑。心口又蹭蹭蹭地串起莫名其妙的火气。 要说放下那是不可能放下的,对他来说,只是想与不想的问题。不去想,何事也无,一旦想起,便就心潮起伏,也就带着性子明灭不定。 花颜总说他性子一惯是好的,但就是犟起来令人头疼。 “天谕大师这话,怕是说空咯。”南夷城门里突然窜出一道浓烈的黑云,裹挟着翻腾四散,遮盖了半片天空。 黑云密布,遮去日头,整个天地之间便徒添一股阴森。 天谕大师站起,眉眼平静,只淡淡将最后一句话说出:“世间武功唯快不破,三界术法唯执念不破。” 黑云翻滚着,从中洒下数道符文。 阜书拽着她离去后悠悠说道:“他怎么会死呢?三魂七魄自会归于冥界,尔后自有人送他入天界修炼,再次化身,怎么会死呢?只不过换种方式活着罢。所以我说,这是在救他呢,免得他铸下大错。” 花颜挣扎的动作顿了顿,她皱眉冷笑,“像你这样吗?” “像我这样?那他得再修炼个上万年啊。不过聪明人都知道,不能给自己留麻烦,长公主可明白一个道理?”阜书手下再次用力,直把她手腕拽得脱臼。 花颜吃痛之下再听得他悠悠道:“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花颜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白血丝淋漓,几分可怕。 阜书不理她分毫,只自顾自做着自个儿的事,他缓缓停下脚步,托起她手,温温柔柔笑着,眉眼清雅,薄唇微张,一字一字说道:“陛下乃天定之人,只有将其三魂七魄以镇魂符封于陵墓之中,才可避免其转世啊。” 伴随着他话音将落未落,阜书双手猛地用力,脱臼的关节被重新接上,花颜几乎咬破了舌尖,才止住痛呼。 阜书拍拍她脸颊,神色眷恋,眼神之中泛起无尽柔意,“你跟她很像很像,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会替花辞,好好待你。” 花颜还未明白他是何意,便觉身子发软,双眼沉重,几欲闭眼,却硬是撑着不睡过去。 阜书手掌在她眼前轻轻晃来晃去,花颜再也撑不住,沉沉睡去。 阜书将她打横抱起,喃喃自语着:“说过十五带你观潮呢,怎能食言呢。” 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另一个她说。允的,都是同一个承诺。 云雾渐渐弥漫天地,一瞬间似乎入了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将士们纷纷捡起刀剑,将花辞护在最中间,双手执剑,做格挡之势。 黑云洒下符文之后,便见得他忽而挥动双手,嘴里念念有词。 花辞只觉一股大力从那具尸体上传来,他被迫再次躺了回去。思绪清明的知道,他并未回到这具身体里。想再坐起,面前便陡然打来一张张符纸,他再次无法动弹。 符纸粘附于魂魄之上,教他丝毫动弹不得。符纸蠕动着渐渐焚烧,一股股热意不断泛起,他清醒的知道,这股热,是烧着魂魄的,因为,比烧着肉体疼上百十倍! 天谕大师双眼紧闭,嘴里念着《往生咒》,合十的双手用力得泛白,颤抖如筛糠,然而终于忍耐不住,猛地拽下脖颈上那硕大的佛珠,一颗颗拔下,又一颗颗打入花辞七窍之中。 “镇魂符对付你绰绰有余,因此修炼几乎妄谈,他这般也是压住你不让转世,是以只可修心,强过镇魂符,便可破。唯执念不可破!你且记住此话,你只有活着,才能得到想要的!”他再也不敢停留片刻,留下这番话,匆匆离去。 终究,终究,终究是软了心肠,破了诫规。 都道佛祖说话高深莫测,只会点拨你一二,从不正面告知你如何去做。 还能可怜世人的人,便还有软肋,如何能成佛呢? 佛祖,生死皆不放于心间,只会垂下眼眸,念句六字真言便可。 一双眼,看遍世态炎凉,一颗心,体会人情冷暖,捻过佛珠,对凡尘一笑置之,继而离众生而去。生死,权势,爱恨情仇等不如一句六字真言,一顿清茶淡粥。 修行修心,天谕大师还能领会情仇恩怨,还会为之打抱不平,这佛之道,终究未曾参悟透啊。 七颗佛珠入体,将符热隔绝开来,花辞只觉脑海些许混沌,天谕那番话,他只对其中两句尤为深刻,“唯执念不可破,才能得到想要的!” 脑袋越发糊涂,感觉精神差到了极点,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 大将军等人将他抬起,除去层层衣袍,拧了帕子擦净伤口,撒上药粉,又拿布条仔仔细细地将浑身包扎起来。 尔后快马加鞭,带着万千将士回到京城,请了最好的木工师傅连夜赶了棺材。 入葬那一天阴风阵阵,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择了皇陵某处,按照帝王礼下葬,陪葬的绫罗绸缎,金银财宝,玉石明珠等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几欲堆满整个陵墓。 当石壁合上之时,主陵墓便永远封其之后。 按照长公主当时的建造心思,修筑陵墓的老臣明确的知道,这个皇陵有多牢不可破。想要入主陵,就得过那道石壁,可石壁,合上之时,便注定无人能进! 这再正常不过的一步,也恰恰完成了阜书的最后一步――将其三魂七魄以镇魂符封于陵墓之中,避免其转世。 第61章 黏人很好略有失落 花辞的猜想都是对的,那个女子,确是阜书口中的“她”。 以国印压着的那个“流”字,当该是“她”的名。 “当初我拿那幅画试探阜书,他倒是紧张。”花颜伸手,花辞稍是用力,便将她拉起。 花辞注意力却不在此处,只是撇嘴有些酸酸得地道:“阜书那么好送你来天界?” “我醒来便在天界,问起凌修,他道南夷城里所有百姓都被大将军一夜之间屠尽,唯有没被变成活死人的放过了一命。当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花颜理了理衣袍,将草屑弹落。 花辞皱眉,“然而当初那位酒家,如今还在啊。” 花言动作猛地顿住,抬眼不可置信道:“怎会呢?他虽被阜书操控,但……未对他下手啊。” 他们都知道,只有被阜书放过血的人,才能长命百岁,活个千百年不是问题。 “阿姐,你有怀疑过凌修么?” “自然,毕竟我醒来之时已然得救,这本身就很奇怪。凌修说,当初,他见南方血气盈天,心中不安才下界去瞧了瞧,却不料撞见阜书正对数十万大军赶尽杀绝,他当即出手,两人相对打做一团,阜书被他重伤,仓皇之下带着我要离开南夷,然他的修为于凌修还差了点点,是以自顾逃命去了,凌修去追,他倒是将我扔了来挡凌修的术法,所以我也被凌修术法伤着了,而他一分神,教阜书逃了去。他只好救了我,将我带回了天界。而他也受了些轻伤。” “听起来没什么遗漏。”花辞负手,率先进了释竺殿。 自上次入了天界,花辞便没再离开过。花颜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美名其曰想念阿姐,日夜难寐,实则是跟着她去招摇过市,引起恐慌的。 天界这些天人人自危,想起这两百年里屡次三番,三番五次地“打扰”人家,个个都言说“此物罪孽深重,不除不行”,现在明了居然是花颜的弟弟,就是那个数百年前统了四国,却阴沟里翻船的邑初皇帝,天界众人一想起便觉头皮发麻。 会不会找他们算账? 毕竟打是肯定打过的,骂更不必说了,各种谴责之词都用烂了。 每每交手也不过眨眼功夫,连人家长啥样都没看清楚,己方就宣告失败了。 现在居然告诉他们,这玩意儿,呸,这人居然是花颜的弟弟?谁能相信是她弟弟? 你总得证明证明不是? 花辞当时只是报以他招牌式的冷呵,便随着花颜去了。 留下疑惑不解的天界众人,后来连着数日,诸绪殿人数暴涨,连梁架子上都或坐或吊着仙家。 当日君奢去找凌修,被灵文一口回绝,只道还在闭关调养,改日若得了空,定然上门拜访。 待君奢走后,灵文当即大怒,扯了看管天门的将士,质问为何不加通报!怎随随便便就放了人。 这责任自然便也就落到了花颜身上。 灵文一口气堵着,又拿花颜无法,只把文书甩了好几张。 这分明就是无视天帝,无视天界的做派! 花颜多多少少知晓,也曾问了花辞,“你到底怎样伤了凌修?” “没下重手,就夺了魄而已。”花辞无所谓。 “而已?” “都说了没下重手,差点夺了而已。”花辞不耐烦。 “……”花颜无话可说,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悠悠着叹气。 他这差点夺了,估计是因为凌修跑得快吧?他这“差点”都让人家闭关了。那这个“差点”二字实在耐人寻味啊。 花颜只好跟着他进了殿,思索了会儿道,“我还是得去看看他。” “又死不了。哼。”花辞心里不悦,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那样像个怨妇。但心里又着实不好受,语气也就很冲。 “花辞啊花辞,你不对劲啊。”花颜围着他转了好几个圈,满眼都是怀疑。 花辞扯了自个儿发尾绕着,眼神往四处飘,就是不看她。 “自从见了面,你这就没离过我,睡觉都恨不得跟我挤一块儿,你这太黏人了。” “黏人不好么?”花辞颇为委屈地瞥了她一眼。 “好是好,就是不能……” “好就对了呗。”花辞自动屏蔽后面的话。 “你!”花颜扬手,又恨恨地放下。 “我是拿你没辙了。不去问问他,怎么知道他为何追着你不放?势必要灭了你?以我对凌修的了解,他没那闲心亲自去降妖除魔。”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东西?凌修又有什么好你倒是说说。”花辞一瞬间脸色很不好看,扯着她手臂要她说个明白。 他这莫名气恼倒是让花颜摸不着头脑,“怎的又气了?” 花辞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定定看了看她,手掌滑下,一把握了她的。 花颜下意识往回缩,却是被他拽的紧。 “你……” “阿姐!” 两人异口同声,又突而同时止住。 “你先说!” “你先说!” 花辞眼眸含了笑意,就那么定定看着她,愈来愈深邃,片刻后轻轻道:“阿姐……” “啊?我当真得去看看凌修。”花颜心里忐忑,些许慌张,只觉此刻气氛怪得很,连带着心里早早被她压下的某个想法此刻如春时新芽,不断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疯狂抽伸,长成参天大树。 她好几次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花辞却像是不知她意,仍旧紧紧拽着。 “小辞听话啊……”越是这般,她心里便越发惶然,恨不得立马逃离此地。 “阿辞!”花辞严肃纠正。; 花颜想反驳,道是小辞也非常好听,都顺口了。说出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阿姐,我跟你说件事儿。” “啊,行,你说!” “你……别这么严肃。”花辞失笑,伸手捏了捏她脸颊。 轰……小辞何时如这般捏过她脸? 花颜觉得自己嘴角笑意十分僵硬,下一秒估计得抽搐了。 “阿姐,我一直想跟你说……我死那样子,现在想起来,真的太难看了。” “……就这?” “不然阿姐以为是什么?” 花颜没好气地挣了他手,扭头往殿外走去。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又不知为何泛起点点失落。 “诶,阿姐你倒是悲伤一下啊……” 第62章 凌修出关问询当年 凌修于帝宫闭关,帝宫大门紧闭,四周泛起琉金结界,如水波一般不时荡开,极是好看。 花颜指尖触上,结界便起了一道缝,逐渐撕裂开来,花颜迈步而进,身后结界又再次融合。 凌修布的结界,她总是能畅通无阻。 帝宫前是一大片绿草,草叶极尽舒展,其上绿意盎然,灵气流转。 花颜拢袖从草上走过,踏上玉石台阶。 殿门紧闭。花颜贴耳听了听,这才叩响殿门。 “都说了陛下闭关期间,谁也不要来打扰!”灵文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且愈来愈近。 殿门猛地打开时,花颜皱了皱眉。 灵文乍然见了她,还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都是我该做的。” “陛下如何了?还需多久?” 灵文闻言眉头渐渐蹙起,欲言又止好几次,才似下定决心般重重一叹,看了看她压低声音道:“长公主有所不知,那白烟甚为厉害,打了陛下一道,竟使陛下神色陡变,急急忙忙回来调养,他道若不是修为足够,怕得丢了一魄。稍微好些了,在静养呢。长公主去瞧瞧陛下?” 花颜心里一时愧疚,忙道:“我来便正是此意。” 灵文请她进了内殿,试探着问道:“听说那白烟正是当初的邑初皇帝,便也是长公主亲弟弟,可是属实?” 花颜下意识看了看灵文。 她潜意识里已经对这件事情产生了警惕情绪,凡有人问及花辞,她便会下意识护着小辞,且很不愿意别人探究此事。 究竟是何原因,她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只是不想有人问,因为这般必然让人联想到南夷之战,堂堂邑初皇帝,竟然被手下将士千刀万剐所致死。说来十分可笑。也最是揭人伤疤。 “我也是听人说,心下自是不信,是以才有此一问。长公主莫要……” “是他。”花颜还是点了点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以花辞的性格,别人知晓后怎么看他,他倒是不在乎。 “啊?真……真的啊。”灵文猝不及防知晓真相,一时惊诧非常。 花颜止步,亦是猝不及防,顿了会儿猛地转身背对着凌修。 这灵文,做事如此不靠谱。怎的在此时将她引进来! 自她指尖点着结界时,凌修便已知晓,只是手下动作慢了些。 披好外袍,凌修挥了挥手,灵文识趣地退下。 “回来了?” “嗯。” 竟然一时无话。 凌修轻咳,道:“我都知道了。花辞是么?” 听他下榻之声传来,花颜这才反应过来,当即转身去扶他,“他不知原委,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凌修只是摇摇头,“又不是小孩子,我与他计较什么?那你可问清楚了,他做了些什么?” “没问。”花颜轻叹。 “不好意思问?”凌修挑眉。 “怎么说呢,感觉还是有点隔阂,毕竟五百年之久。”花颜如实回答。 凌修失笑,兀自理了理衣袍,又拿宫簪随意将发束起。 “你俩往日可亲近呢。此番情况也是暂时罢。灵文,洗漱。”凌修突而扬声喊着。 灵文早便准备了,就等这一声喊,立时招呼着一众仙婢鱼贯而入。 花颜倒退,拢袖静静而站。 凌修不愧是天帝啊,当初她随君奢离去时,他还犹有怒气,然今日相见,他却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凌修擦净手指,笑道:“今日来是有事吧。” “啊?嗯。” “也罢,你没事从不登帝宫。”凌修轻轻笑着,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令看者难受。 灵文心酸得不行,说话都意有所指,“陛下也真是糊涂,这些年长公主都待在释竺,哪有时间来帝宫啊。” 灵文说完,接过帕子,一甩佛尘,领着仙婢们离去。 灵文这话可是颇为凌修打抱不平。 这数百年来,大多都是凌修往释竺去,她来帝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随我去走走。”是命令的语气。 花颜顿了顿,快走几步取过披风,跟在他身后。 “今日想问什么?”凌修自她手中接过披风披上,天丝滑过皮肤,温凉舒适。 “你当初将阜书打伤到……什么程度?”花颜跟着他出了帝宫,正瞧着花辞远远倚着一颗仙树把玩发尾,四周路过的仙家们纷纷对之指指点点,估摸是仗着在帝宫范围内,是以才大胆了些。 花辞时不时抬眼看来,瞧见花颜出了殿门,二话不说便提步朝她走去。 凌修有一瞬的怔然,片刻后便又扬起了笑容,“你这是让我,措手不及啊。天界有规矩,你把他带上来,多多少少是触了规矩的。” “我管着他呢,他知晓分寸。” “但你可知,他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这百年时间,便是磨就他的,怎的还如此?”凌修面色十分不好。 “谁手上没染过血?天帝凌修,你敢说你是清白的么?”花辞下意识护短,语气也犀利不少。 “你这样惯着他,迟早出事。” “我就愿惯着,与你何干。” 两人之间氛围不再和谐,直直有剑拔弩张之感。 花辞走进,站在花颜身后,压根不理凌修,只挑了花颜发丝玩着,“阿姐,你问他做什么?我们该走了。” 他言行举止之间透出的亲昵,是旁人如何也比不过的。 “陛下还未回答呢。” 凌修压下心绪,道:“重伤,将养个几百年就行了。” “那你这百年,为何对小辞紧追不舍?” “呵,阜书伤重,近百年来也该好转的差不多了。你知晓我为何在释竺殿布了上古结界么?便就是防着阜书来找你的。花辞那般所作所为,我自然怀疑他就是阜书,这百年来,一直跟踪查证,定是要早早灭了不是?” “那你现在还想灭了他?”花颜皱眉。 “花颜,你敢不敢问他,他这些术法是如何修炼而成,他那个样子,又是如何维持?你还不了解他,便一味地护着他,万一将来酿成大错,你当如何?” 花颜第一次知道,原来凌修也有这么说话不留情面的时候。 第63章 经验丰富且遭质疑 不过也算相对的,她说话何时留过情面? 花辞冷呵,“若你还想闭关,那你便来试试。” 凌修神色不愉,拢了拢披风道:“花颜啊花颜,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弟,总有一天得在他嘴上吃亏。” “你还真说对了!”花辞得意挑眉,毫不客气。 凌修拂袖,“随我走走。他要是跟着,你就回去罢。” 花辞绕着自个儿发尾上那个漂亮的蝴蝶结,对着凌修的背影道:“你别费劲了,你都老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阿姐还那么年轻,你俩相差不是一轮两轮的事儿,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凌修回身,笑道:“老了自有老了的好处,至少经验丰富。” 花辞遥遥看他,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再次冷呵道:“经验丰富那有什么用?线香那么一插,对比就出来了。” 凌修难得地再次道:“此事但看优劣,横冲直撞之下与线香有何干?” 其意之一便是说他年少鲁莽。 花辞不依不饶,笑得可开心了:“你又没试过,哪知得不得人意啊……哦……你定是试过的,不然帝宫外头那么多仙婢们缘何个个眼角生媚?” 花颜脚步踉跄一瞬,她总算是知晓二人这般对话是何意了。 不愧是天帝与皇帝,果然这层次就不是她能比的。 实是佩服。 花辞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隔了大段距离。 凌修像是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无奈地笑道:“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弟弟。” 花颜嘴角抽了抽,“你跟他计较什么。” 两人行至抚仙湖,花颜低声道:“花辞下手重不重?” “没手下留情。” 花颜自知理亏,斟酌了片刻又道:“如今花辞回来了,这个八百年之约便也作废了吧……” “作废?”凌修诧异非常,负手转身看她。 两人相对,花颜点头道:“嗯。小辞七魄尽散,三魂尽散,被挫骨扬灰,这些都是我始料不及的,不知是否亦是你的始料不及。” “你在怀疑我啊花颜。” “是,就是怀疑。你说八百年之后将他召回天界,修习为人。七魄尽散之时我想着,三魂总还在的,没有关系。现在呢,被当今皇帝挫骨扬灰,散了三魂。凌修,三界之人动不得皇帝,但天帝陛下真的动不了么?” “阜书当初要杀小辞,都是借平民将士之手才得以成功,他动不了小辞。你呢,你也可以用此法让皇帝如此做啊。凌修,我不得不怀疑。五百年,就算凡界没有改朝换代,那也至少换了十位皇帝,谁还会有心思去翻小辞的墓?” “就因为我承诺了,所以没做成便是我故意为之是么?你糊涂了。我若是想要对他赶尽杀绝,何必这般几百年来一次?”凌修反问,他神色依旧风轻云淡,一点儿被人怀疑后的恼怒情绪都没有。 “我对他无冤无仇,我杀他作何。我要是杀了他,我又如何跟你提要求?” 当初凌修答应想办法使其八百年后还生,花颜便答应,事成之后,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凌修当初言说,还没想好,等事成之后再提不迟。 当初那五百年之内,日日想起花辞所受,不禁的懊恼悔恨,状态极差,只有日日誊抄佛经,好似才能将那血腥的一幕从脑海中撇去。 花颜又道:“当初你虽救了我,但为何要将我留在仙界?” 凌修撩起袍摆,在湖边亭子里坐下,拿了身旁仙婢手中的鱼食,远远抛入湖中,引得一大片锦鲤争相竞食,鱼尾带起一缕缕五彩斑斓的流光。 “引阜书罢。你在我天界,他定然会来的。二百年前,上古结界有所异动,我便派人时刻注意着,也遣人去追查,便发现南方有人作乱,但每每回来,都是我的人受伤,如今两百年过去,也未动过那人一分一毫。那日瞒着你,便是怕你伤心过度。” 凌修徐徐道来,这是花颜第一次听他说这些事儿,往些日子她神思恍惚,没从小辞的死之中脱离,自然也不愿去听这些。 凌修是想说的,但往往都被她砸出去了。 那时,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嘲笑小辞,每一份笑容和言语之中都透着讽刺。 看啊,不是年少有为的少年皇帝么。这姐弟多么风光啊,如今不还是沦落成如今模样? 她开始摒弃外界所有的消息,把自己封在释竺殿内,日日夜夜于佛经为伴。只偶尔会问问多少年了,小辞如何了,怎样了。其它事情她一概不管不理。 凌修也多次想带她出去走走,天界宴会也送了柬子,但都被她谢拒。 后来凌修气急之下说了气话,教她以后老死释竺罢了,从不要离开半步,若是离了,承诺便就此作废。 她还巴不得呢,更加封闭。 越来越接近年限,她便越发坐立难安,终于彻底清醒,所有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信不得,谁都信不得。 当她开始准备接管所有关于小辞的消息时,意外便发生了。不知是否因为姐弟俩之间特殊的心理感应,皇陵失火之时,她突然提议要一并参加朝议。 突如其来,打得凌修措手不及。迟迟不召她去,她却是自己去了。 突然就……五雷轰顶,难以置信。怒气翻腾着直欲冲破理智。 现在冷静之后想来,像什么呢,像个缩在龟壳里,逃避所有问题和闲言碎语的懦弱无能者,最后龟壳被人掀了,还得怪别人手下犯贱,而不是自己防范失误。 可笑,挺可笑的。 花颜自嘲地笑笑,“所以当时,你怀疑小辞是阜书?他身法术法皆变幻莫测,来去之间,行事作风诡异难辩?” “正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谁会去释竺殿。” “谁都可以去。” “那是妨邪崇的上古结界。” “……那现在呢?” “现在?我还是怀疑,他是阜书。”凌修顿了顿,缓缓道。 花颜猛地站起,下意识道:“不可能!” “花颜,你所修术法便是魂灵之类,你看过的那么多术典中,可有如他这般情况?你能解释清楚,为何三魂七魄尽散之人,他还能活着?” 第64章 无魂无魄心间颤栗 花颜无法解释,因为……真的没有! “这鱼,至少也是有一魄的。魔界之人,三魂七魄残缺不全,那也只是不全,并不代表没有。冥界之人皆是如此,连那鬼怪,也是拿了别人的三魂七魄凑成的。天界更是不必说。你看看他是哪一种?天命铃都探知不了他。他算什么?他只能算一件物品!连物品都有灵气的,修习之后便也有了魂魄,他呢?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算不上,说他是物品,他却会说话,会术法,还有感……” “你住口!”花颜厉声呵斥,猛地站起身,心口起伏不定,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辞无魂无魄,什么都算不上。这句话像根刺,自知晓时便已种在了她心里,如今,只是被凌修握着,在心上狠狠搅弄一番,尔后连根带血地拔起。 那口子,止也止不住,一直泛着血丝往外冒,汩汩而流,揪得整颗心不断痉挛抽搐。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如今口子新鲜,尚未麻木? 凌修站起身,神色冷静,然语气却是极为犀利,“既然你无法解释,那他便不是花辞!花辞已经没了,现在那个人,只会是另一个人!” “那他为何无魂无魄?若是有人假冒小辞,你倒是告诉我,为何无魂无魄,你倒给我解释解释?”花颜亦是犀利反驳,丝毫不相让。 凌修静静看她片刻,终是架不住她凌厉目光,转过头去,“因为阜书也是……无魂无魄。” 凌修看起来不像在撒谎,花颜陡然倒退数步,猛地转身离去。 她脚步急促,好几次差点儿踩着裙摆,难得失态。 “阿姐!”花辞追上前去,临走之时看了凌修一眼。恰与他四目相对,凌修神色不变,几分愁绪。 花颜拂开他的手,没走几步又反身拽了他。 “阿姐,你不要信了他的话。”花辞轻而易举便能跟上她。 “你听见了?”花颜脚下不停,却是转眼瞧了他一眼。 “嗯。”花辞指了指她手腕。 花颜了然,原来是铃舌之中那抹白烟。 “所以呢?你有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凌修所言皆是废话。” “有何证明?”花颜神色严肃。 “阿姐这是不信我么?我说与你知晓便是。”花辞略有些委屈,终是轻轻一叹,伸手扯了花颜衣袖。 “阿姐,下界嘛。” “天界如此随意,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去哪儿?” “你当初不也谋算着下界么。去皇陵。” 花颜脚步微顿,这才转了个方向。 她反手拽了他手腕,在前头引路,面色严肃且凌厉,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仙婢们远远瞧见,皆低头垂手等她行过。 九重天之上便是老君,凌修身为天帝,也仅在八重天待着,是以仙家们甚少,但也精贵,地位不凡。 “我瞧是谁,陛下不过给了些面子,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还未待花辞有何动作,便见花颜腕上命镯倏而挣脱,带着天命铃往某个地方打去,那里看着无人模样,然遭命镯突然袭击,猝不及防之下显了身形。 “哎呦……你好大的胆――!”那仙家气急败坏,然抬眸之时,乍然愣住。 花辞长得令人看一眼便极为惊艳,然看第二眼,那双眼睛便能吸了你所有目光,令人背后莫名泛起层层凉寒之意。 花颜压下花辞手腕,收了命镯,对那位面色不是很好的仙家道:“姑娘贵为天界之人,还是莫要做那些凡界女子才会做的愚昧之事。” 许是因为此话毫不留情地便点出了她的心思,又或许是因着花辞周身那陡然冷下来的气势,她只敢捂着眉心,讪笑着从两人身侧快速行过。 “阿姐……” “没事儿,那镯子比谁都护我。凡是天界之人谁说我坏话,它绝对得滚去打人,毫不含糊。” “嗯。” 皇陵自大火过后,皇帝才好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该吩咐人重建才是。 好笑的是,墓碑之上还刻着邑初皇帝花辞之名。 夜深人静,花辞伸手探了探洞口之上的雕花盖板,双手搁于其上,使力,毫不费力地将板子挪开。 “还下去啊?” “是啊,得瞧瞧他们亏待我没有。” 花辞率先跳下陵墓,回身扶着花颜。 两人沿着台阶而下,花辞点了魂火在前引路,不多时,便到了主陵墓。 正中那口棺材没变,四周石壁的结构虽已复原,但没了花颜设计时的作用。 墓室角落里复又重新堆满了琳琅玉器,披帛绸缎,甚至还有黄金明珠。 “倒是有心。”花辞掀开棺材,里头并非是空的,而是有一具骨架子静卧躺着。他言语之间透了轻讽,将那骨架子拿出来以魂火烧了,又趴下棺材去瞧。 “还能有什么宝贝?”花颜也随他一道弯腰。 花辞将她推开,自个儿又躺了下去,将棺材又合上。 花颜愣了愣,拍棺材,没声音。 不一会儿,花辞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物件,还在发光。 花辞献宝似的递给她,“瞧瞧,像不像?” 花颜低头瞧去,一时愣住。 这小人儿就是她,以夜明珠子刻就的,是以散着光亮。 像她,又有点不像。 花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撑着棺材坐上去,将脑袋往花颜肩上一搁,道:“将就着吧,最好看的一个了。” “你刻我干嘛?”花颜偏头,低眸瞧他。 “喜欢就刻。”花辞将脑袋往她脖颈靠。 花颜心里一跳一跳的,指尖已是不自觉用力,连带着手里的小人都攥紧了些。 “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就没见他们会刻。”花颜承认,自己是在没话找话。 “那不一样。” 花颜便没了下文,亦或者她下意识不想在此间话题多做停留。 正待回归正题,谁知花辞又道:“阿姐怎不问我哪儿不一样?” 他轻浅呼吸挠着脖颈,嗓音一如既往拖着悠悠尾音,一瞬便激得花颜猛得颤栗,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越发浓烈。 第65章 你不对劲终是逃避 “阿姐不问问么?” 花颜握紧手中小人儿,勉强笑起,“能有何区别呢?” “区别可大了……阿姐……我喜欢你啊,喜欢到……不敢占有你。”他嗓音如烟般缥缈,娓娓道来,千回百转间,恍若越过千山万水,终于飘至耳边,将此化为喃喃细语,沁入心间。 “你不对劲。”花颜展颜,借此赶紧离他远了些。 花辞盘了腿,托腮,静静看她,“不对劲在哪儿啊?” 他势必要问清楚的架势让花颜有些慌乱。 “你别扯开话题啊,既然凌修那么说,也不是无中生有,也不是随意听来的,你再拖延也没用,还是乖乖老实交代的好,我……” “到底是我在转移话题还是你呢?花颜,你不对劲!”花辞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如此语无伦次的模样。 “你才不对劲!”花颜瞪眼,竭力反驳。 “你对劲你慌什么啊?”花辞那副“害,我都知道了”的表情真是让人火大。 “你明明知道怎么不对劲!” “那你知道你不对劲咯。” “你这是混淆是非!” “既然知道了,不给个答复?”花辞叹气,目光幽幽毫不躲闪。 以前觉得这事儿说出来必然遭她一顿打,还想来想去想得脑子都快傻了也找不出一个好的切入点。 然而真正做起来他才彻悟,这就是个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事儿,早说晚说早晚得说,这么说出来,反倒松了口气,浑身轻松。 他是轻松了,但花颜脑子却成了团浆糊。她真的不明白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 “小辞……” “阿辞。”花辞淡淡纠正。 花颜嘴角抽了抽,尔后笑起,很假,很虚伪,“我……我不明白。” “呵。”花辞冷呵。 “既然阿姐不明白,我再说清楚点便是。我喜……” “我懂我懂!”花颜赶紧制止,转身便闷头往外走去。 算来算去,怎没算得此人如此不要脸呢? “阿姐既然懂了,如何不做个选择?”花辞摊开手指,数缕轻烟逸出,将花颜围住。 那几缕烟就恍如几道锁链,将花颜前进的脚步止住,再也动弹不得。 花颜挣了挣,没挣脱。 花辞跳下棺材,手中绕着自个儿的发尾,眼眸如泛星光,在她面前停住,将一张俊脸直往她面前凑,“好姐姐,你说说,我这百年时间,也算熬得久了,总得有点儿补偿吧?” “小……阿辞,你认真点儿,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为什么?” “阿辞,你懂得,我们的关系,不行的。” “我不管那些,我只问,你愿不愿?况且我如今于你,已无血缘关系,仅这名头而已。” “你让别人怎么看?”花颜面容之上尚有笑意留存,只是不知,让它消失的,又当该是哪一句话。 “他们?他们所言所做与我何干?”花辞将发尾在她脸颊之上扫弄,带起一阵奇痒。 花颜深呼吸,平息内心波动,低了声音道:“阿辞,不要胡闹。” “我喜欢阿姐是胡闹么?”花辞甩了及踝发丝,双手搭于她双肩之上,与她额头相抵。 “阿姐,你讨厌我么?” “不讨厌。” “我若是伤着磕着,你心疼么?” “自然。” “我若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这个若是……你一向欺负别人。” “……如果不是姐弟,你会喜欢我么?花颜?” 这当该是第一次听花辞叫她名字,不是阿姐,不是好姐姐,而是花颜,一个听起来便平等的称呼,无论是身份年龄还是其它。 “阿姐,你应我。” 不是……会喜欢吗?她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遂迟疑地道:“不会。” “你在说谎!太明显了阿姐,你骗我。”花辞收回手,倚靠着石壁,双手抱臂,静静瞧着对面石墙之上的刻画。 花颜再次挣了挣,还是挣不脱,“你给我解开。” “你不应我就不解。”花辞偏头不看她,语气很不爽,看样子又要耍性子。 “什么性子?我把你惯坏了是吧!”花颜没好气。 “我不管。”花辞将脑袋一偏,重重一哼。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脾性。 花颜喊了片刻,可谓是软硬皆施,软磨硬泡,好话歹话都说了,也不见花辞肯松口。 只是中间时不时转眼瞥她一眼,那表情,分明就是愈来愈不满。 花颜觉得下一瞬他就能发起脾气来。 “你这分明就是胡闹!赶紧解开。”花颜皱眉,神色十分认真。 “我不管他人怎么看,我就只管你。若阿姐应一声,便是三界之人尽皆反对又如何?” 他挑眉,那一瞬间,自是睥睨天下之势, 花颜静静看他,片刻后皱眉摇头,“小辞,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花辞本想再说些什么,却也是清楚地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忽而撤了花颜身上束缚,还未待花颜再有所言语,便见他瞬间化了浓浓白烟自坟墓离开。 那一刹那所散出的威压直教花颜被迫倒退数步,正撞着棺材。 他生气了。 还是一贯的方式,独自一人找个地方,想通了又再次回来。 只是这次,花颜没再等到他回来,却等到了命盘再一次震颤。 那时正在青城,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很乱,竟然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 手中命盘震颤之时,还有人缠着她算命。 花颜右手覆于命盘之上,扣下一根指尖试图拨动三针,毫无用处。 “姑娘,你是算命的吧?你给老身瞧瞧?”一位铢丈的老婆子拦住去路。 花颜垂眼看了看自己一身行头,没啥特别之处。估计是瞧见了她的八卦盘。 “今日不干活。您请上走,右转右转再左转,那儿小巷子里有位同门。你慢走。”花颜示意了一番,便绕过老婆子离去。 有没有道士她是知道的,但是不是同门就不知道了。 花颜强制隐了命盘,再次出城,路过那条街道。 行人熙攘,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花颜漫步行于街道,与行人擦肩而过。 命盘震颤得她太阳穴生疼,只得不断伸出指尖揉按。 视线略过一个个摊子,最后在卖糖葫芦处停处。 第66章 蹊跷已现孤芳自赏 几天之前某人还缠着她吃糖葫芦呢,几天之后某人就负气离家出走了,这人啊,果真难懂。 花颜想着想着,倒不禁无奈笑了。 “诶,姑娘,今日公子没与你一道啊?” 那小贩竟还认得她。 那是,某人当初抛钱那潇洒姿态可堪比挥洒万金。 “没有。他离家出走了。”花颜笑着接过糖葫芦。 “啊这……” “你这是为难我呢,我可没带银子。”花颜兜里袖里头上都摸了,没什么值钱的物什。 “不碍事不碍事,送的送的。” 花颜脸皮忒厚,当即笑嘻嘻咬了口。 “姑娘,前头那卖糖人儿的那日可高兴坏了,说是见着了玄女娘娘,高兴得一宿没睡呢。” “有这事?”花颜惊讶,那卖糖人儿她记得。 “哈哈哈,那可不。他那糖人儿可是九天玄女模样,又与你极像,换成是我,我就不卖那样子了,平白污了姑娘不是。” 花颜瞥眼看他,意味不明。 “嘴笨嘴笨。”小贩象征性地打打自个儿嘴巴,招呼着客人去了。 花颜咬着糖葫芦,晃晃悠悠着到了卖糖人儿处,瞧了瞧,却发现没了九天玄女。 花颜弯腰,歪着脑袋左右打量,一双眼睛恨不得贴上去。 小贩转身看见她,愣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糖人儿拿开了些,“姑娘,你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 花颜直起身抬起脸来,又把小贩惊住,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姑姑姑……娘,你你你,怎么来了?” “哆嗦什么啊。”花颜伸手戳他,小贩吓得刷地下就跳开了。 花颜细细打量他片刻,突然笑了,“我听隔壁说,你一晚上都高兴坏了?有这事儿?” “没没没没有的事。” “那玄女模样可当真是我?”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唉,这人啊,还是要好好地,脚踏实地的做事,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 花颜定定看了他片刻,这才倾身抽了根糖人儿离去。 小贩哆嗦着整理好摊子,直到花颜从视线消失,他还觉得一颗心几欲蹦出胸膛。 绕着出了城门,花颜抬起手腕,盯着铃舌瞧了瞧,自言自语道:“这赌气的也够久了,不闷得慌么?反正我是要去别处了,你自己便好好堵着吧。都多大了,怎还小孩子脾性呢。” 花颜叹气,上次花辞离着她那么远都能听到她和凌修讲了什么,如今这铃舌之内的魂烟,想必也能让花辞在第一时间收到吧? 花颜这才显了命盘,随着指针所指之处行去。 ―― 冥界十八层地狱,三界之人闻之色变之地。 容绝磕着瓜子儿,长长的指甲光泽极好,透出这地狱之间幽幽的绿光来。 容绝对着身旁一人道,“你说这问题啊,若是换成我,我直接得上去。” 那人挑眉,手中端着一盏瓜子,自个儿也拈了吃,“上去?” 容绝瞥了他一眼,笑得极为意味深长,“你不若连这都不知吧?” “懂。”花辞将瓜子壳儿往下扔去。 “懂就对了嘛,直接上。女人嘛,你得主动些。”容绝拍拍他肩膀,极尽出谋划策之意。 “……”花辞真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扇到十八层去。 “都说了关系特殊,算我亲戚。” 容绝当即幽幽笑起,“你都这模样了,还有亲戚?小表姐小表妹小……” “滚。” “嗐,我不如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 容绝往前走去,脚踏虚空,他脚下是十八层地狱,阴森暗冷,不断有凄厉的叫声裹挟着泛红的血雾飘荡而上。 哪管什么妖魔鬼怪,到了这儿,也只有求饶的命。 “几百年前,我听闻有这么一对姐弟,聪明人都看得出呢,他这个弟弟对这姐姐可是……啧啧啧,唯有他姐姐当局者迷啊,最后一人死了,另一人……啧。” “这就讲完了?” “不然?” 花辞冷笑,“他怎么不似你说的,直接上?” “所以才说他蠢啊。” “……呵,是挺蠢的。”花辞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但可恨的是这废话竟然还颇为有道理! 容绝独自打量着下方,悠悠道:“瞧瞧,这便是炼狱。索性你没成妖魔鬼怪,否则啊,也得来这儿走一遭。” 花辞难得闲心,“我没那荣幸啊。” “是啊,这十八地狱没那荣幸啊……”容绝慢慢欣赏了遍,又极为闲情逸致地往回走,到了花辞身边,抓了把瓜子儿。 “嗐,你不若依我所言试试呗?” “就你这?” “有何不妥?那是千古流传啊。” “怪不得你至今还是一人,我算是讨教了。” 这话简直扎心,但容绝却只是莞尔一笑,“我这般的人,便只能孤芳自赏了。” 花辞将盘子搁他手里,意味深长道:“你有自己就够了。” 言罢,便化为数道白烟倏然离去。 容绝端着盘子,长长的指甲轻轻刮过表面,留下一道轻浅的刮痕。 “倒是有本事。”他缓然而语,转身离去,衣袍逶迤,端得是风姿过人。 途径阎王殿前,听得里头争吵声传来。容绝笑着摇摇头,“唉,老头子了,还跟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他正欲提步离去,却听得阎王猛地一拍判桌,大声呵斥着:“岂是你能管的?胆子倒是肥了不少!” 接着听到范无咎用那一贯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口吻反驳,“我不管你管?你管得着么?你有那本事?” “范无咎!”阎王大喝。 “你瞧瞧你那生死簿子,五百年过去了,人家的名都划不去。当初本来就该去收个魂,这没有收着,你便说那是天界的人。怎么着,冥界怕他天界?哪有谁不行鬼道,不过阴曹地府?就是凌修那也是……” “范无咎!”谢必安皱眉,将他拉到一边。 范无咎恨恨看他一眼,双手抱臂,一下靠在石柱上,索性转头不看他。 容绝这脚尖吧,便也就那么一转,悠悠着入了殿里。 谢必安正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撇着一人,当即行礼,“冥王。” “免了。八爷又惹老头儿生气了?”容绝一副了然的模样。 第67章 隐瞒不报初到平舆 阎王气势明显弱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那神色明明白白地肯定了容绝所说。 “七爷,你来说说?” 谢必安本就心有踌躇,此刻听他这么一问,心里倒咯噔一声,在说与不说之间斟酌。 气氛一时凝滞,阎王心有揣揣,谢必安神色难辩,容绝磕着瓜子儿的动作不停,眼神却是深邃许多。 反倒是范无咎讲了话,“冥君怕是不知道这人瞒了你什么事儿。” “哦?”容绝面向范无咎,挑眉示意他继续。 “他掌着生死簿子,五百年前邑初皇帝花辞的名划不去,他也没跟你讲!连谢必安都瞒着我!七爷,你胆子大。” 容绝动作终于顿住了,眼神轻飘飘看向阎王,笑言:“这划不去名的倒是奇哉。怎么没与我说啊?” 阎王冷汗直冒,容绝在场,又不好直接发难范无咎,只得定了定心绪道:“花辞乃天界之人,自是被天界带去了,也不好去要人……” “老头儿学会答非所问了。”容绝语气飘忽,脚步悠悠着来到判桌前。 范无咎此刻更像是容绝派在这儿的眼线,完完全全将阎王殿抛却,站在了容绝一边儿。 “生死簿子划不掉名的情况自古以来能有几次?老头儿你自己想想,上万年来有几次?嗯?哪次不是三界大乱?” 阎王不言不语,脑袋低垂。 “你明知此番情况十分严重,你还不报于冥君知晓,还拉着谢兄跳了坑,你这安的什么心?” 容绝轻叹,拍了拍阎王肩膀,长长的指甲从老头儿脖子上滑过,使人鸡皮疙瘩直冒,泛起一阵阵冷意。 “八爷说的有理。划不去名的情况实属少见,你也不是不清楚。”容绝放了手,缓缓踱步到谢必安身侧。 “七爷不知其中缘由,便不怪罪了。” 谢必安却未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连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上月招魂回来之后,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翻阅了诸多记载也没找到类似的情况,实在无果之后,便去问了阎王,重提此事,谁知老头儿情绪起伏强烈,根本不愿意提这事儿。 哪知道范无咎没找到他便打听了他去向,到了阎王殿,在外头听了个遍。 范无咎整日闲散,没个正经事儿做,逛的地方多,结识的人也是多,多多少少听过这些事情,其中就有人提过生死簿子划不了名的情况。问对方为什么,才知其中缘由。 划不去的那个人,必定使三界大乱! 当即范无咎便冲了进来跟阎王理论,还对谢必安十分恼怒,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都没有跟他提起过。 阎王此刻倒是不再言语,只低着头瞧着判桌之上摞得整整齐齐的簿子。 “这么奇哉的事儿,老头儿,你不与我说说?”容绝随意拿了本簿子翻看着。 “冥君,此事……是我一人之错。” “哦?还有原因呢?”容绝轻轻笑起,指甲盖了簿子扉页,将之放回原位,整整齐齐。 “五百年前,有人来找我,说,若是往后花辞的名字划不去,不要报给冥君知晓。我问为何,那人却不多说,只道我若是有所求,无论何事,他必然答应。” 说罢,他拿出一个骨哨,那哨子通体白润,极是光滑,想来阎王每每想及此事,都会无意识摩挲。 容绝长指拿起,搁在眼前仔细看着,片刻后悠悠道:“指骨。” 此言一出,范无咎和谢必安皆是不可置信模样,谢必安率先脱口而出,“指骨如何做成如此模样?” 他下意识拿自个儿手指比了比骨哨,与他食指长短相差不多。但指骨是自由度极高的,手指能随意弯曲。 而这指骨,却是光滑不带任何分界的,谁手指的一节能有食指般长? “七爷见识不足啊,十八地狱里什么没有?谁说这就是人骨的?没收。”容绝收了骨哨,端着瓜子儿悠悠离去。 对此事一派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冥君,花辞没死绝啊……”谢必安最是惊讶,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就这态度? “又如何?”容绝半转身子,凤眼微挑,含笑。 “三界必乱的啊……” “那不一定啊,得看人家……如何选择。七爷,我那句话可要记得啊,做个旁观者,便够了。”言毕,施施然而去。 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就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握之中,无论是冥界魔界还是……天界。 容绝提起袍摆,跨入小舟之中,拂衣躺下,双手枕于脑后。 眼前是黑乎乎翻滚的浓烈黑云,真正的不见天日。 冥界从来都是这样,也怕只有妖魔鬼怪才能在这呆上千百年而不厌倦的。 这里,终究,到底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容绝长长叹气,略显凉薄的嗓音远远传出:“他总是不会突然没了去,找不到便继续找,我冥界的人,何时去给别人做小人。” 他始终还是那一句话,既成了鬼怪,那便都是他容绝的人,生是冥界的人,死是冥界的鬼!想办法离去的,总不会有好下场的。 本就生于黑暗,何必去向往光明呢?也不怕污了别人的眼! 他缓缓闭目,将四面八方传来的应召声屏绝于耳外。 ―― 花颜顺着命盘指引到达事发地之后,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之处。 这儿是距离青城数千里之外的西边,黄沙望不见尽头,时而平地忽起一阵大风,裹挟着黄沙卷入空中,带着吹了数十里之远。 迎面吹来一阵狂风,带起沙子卷儿扑打在身上,花颜猝不及防,反应之后才发觉口里许多沙子,连连呸了好几口,才将沙子吐净。 面前是一道破败的古城门,上头石墙之上刻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平舆关。 花颜探头去看,里头一条长街空空荡荡,只偶尔走过一两个人。看起来十分寂寥,破败之感极为浓烈。 大道之上积满了黄沙,一脚踩下去,得陷入鞋子里头。 花颜皱眉,止步不前。 命盘三针合并着指向一处,无论她如何改变方向,命针纹丝不动。 第68章 上房揭瓦此计不通 花颜叹气,又暗搓搓缩回了城墙后,遮了自个儿身形,捏决前往某处。 身形甫一显现,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嘹亮的大喝,“二狗子!” 花颜一哆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了隐身决。 这才回头去瞧,身后转角处出现的那男人长着一张娃娃脸,圆润的脸颊稍显黝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里盛满了气怒。 花颜再转头看这边,一条足有人膝盖高的大柴狗哼哧哼哧着正转身看向那人。 花颜嘴角一抽,垂眼瞧了瞧命盘,命针已分开,正是这片区域。 花颜不敢怠慢,当即捏决离开这一人一狗。 几乎绕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才将此处府邸大致转了个遍,并且时刻注意着命针变化,那便是毫无变化。 再一次黄沙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如落雨般铺了房顶满面,尔后扑簌簌地直往瓦缝里钻,流沙如水,疏疏地洒入屋子中。 在屋子后站定,躲过一场风沙,花颜瞥眼无意间看去,却是愣了愣。 身侧这扇窗户虽然紧闭,然糊纸却已是将破不破的样子。 花颜伸出一指揩了揩窗户边儿,落着一层厚厚的黄沙,撇去黄沙,底下还有一层尘灰,看来很长一段日子未曾清扫过了。 她适才不久将这宅邸兜了圈,说是纤尘不染也不为过,怎么这儿倒是脏兮兮的模样。 有命针指引在前,花颜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一丝也不敢怠慢,当即伸手将那糊纸撕开,愣了一瞬。 糊纸之后还有层木板,上头刻印着符文,那符文刻痕之内,以朱砂填满。花颜细细想了想,确定下来,这是镇宅符。 曲指敲了敲,空响空响的。 花颜捏了隐身决,绕着房子走了圈,到了正门。 四处打量了番,伸手推去,房门纹丝不动。 她也未修习穿墙等术法,是以此刻倒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看来只得上房揭瓦了! 心念微动,花颜已蹲在了瓦房顶上,极为轻巧地将黑瓦挪开,下一眼所见,让她恨不得将手中瓦扔下房去。 原来揭瓦之后所见的,也是木板,钉在房梁上钉得死死的,上头符文也以朱砂填满。 绕是花颜只抱着试探的心态停在此处查看,此刻也不得不认真了态度。 当下围着这间房四处查探,果然全部都以木头刻符填了朱砂,这可不是单单纯纯的镇宅啊。 太阳穴传来疼痛,花颜揉了揉,捏决离开府邸才显了身。 隐身术法还是耗费力气的。 显出命盘,花颜拨弄三针,不管她如何弄,那三针最后都回到原位。 花颜瞧了瞧,月柱十神比肩,天干戊地支辰,日柱十神日元,天干戊地支戌,这么一来,便知生辰八字,戊辰月戊戌日甲寅时。 细细思索了番,挑眉,至阴之人啊。怪不得镇宅符全以朱砂填就。 这要是个至阳之人,就不知他们想什么办法把汞铅填进去。 花颜隐了命盘,思索之下,打算先去找人打听一二。 命盘有所震动,多半是此人的命数远远偏离了命盘的既先设定,且是相差十万八千里那种。 人与人之间的命数是紧紧相连的,一旦一人出错太大,必定造成身边人慢慢偏离既定命运。 掌盘仙君是不会允许此番情况出现的!它决定了三界的命理轮回。 每个人都曾说:我要逆天改命,我命由我不由天,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寥寥无几罢了。 因为你能抉择和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命运,但你无法说服在你生命中出现过的,跟你有关联的所有人,放弃自己来成全你! 是以,既然你无法说服所有人,那么便只能让掌命仙君拉你回正轨,甚至可以将你,命尽于此。 花颜捏决,换了一身装束,做了个道士装扮。 将宽大袖袍拢了拢,又幻了蟠拿着,手中托着命盘,细细理了理,这才一派正经地从角落出去。 走路的姿势一定要随意飘摇,甚至晃晃悠悠也再好不过。 上了正道,正掀起一阵大风,将道上积累的黄沙掀起打了几个飘儿,为数不多的老树枝叶被吹下落地,倒颇有一番萧瑟的意境。 花颜叹气,拍了拍自个儿的黄蟠。 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当即转了个弯儿去了那府邸。 暗地不行,正面去总是可以吧。 花颜低眸看了看命盘,三根命针颤巍巍地晃动着。 命盘能预知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儿,是因为它掌着天下人的命数,知道偏离正轨严重是因为何事,但她花颜不知道啊,她要是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还需要这么变了道士一点点去试探么? 再次叹气,“花小辞你完了!” 上次面对千年尸骨,还有花辞和君奢在身旁,多多少少有个照应不是,这次自个儿面对这些神神叨叨,恐怖怪异的事情,她还是心有揣揣。 原来再厉害的人也有怂的时候。 花颜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敲响了府邸大门。 不多时,有人来开。 是一位老头儿,手里拿着把扫帚,神色疲惫,瞧见花颜时,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你来干什么?” “我瞧你家阴气盈……” “滚滚滚!”花颜话还没说完,这人直接赶人,表情之嫌弃,赶苍蝇似的。 花颜愣了愣,没想到对方是这态度,但反应也快,当下佯装气怒,“你这人好不识趣,本仙人自……” “让你滚就滚。什么人都扮了道士招摇撞骗,滚滚滚,当这里是行善堂是不是。去去去。” 花颜终于知道那扫帚是干啥的了,是拿来赶她的!那一下下招呼在身上,想必疼得很。 当即她便跳脚躲开。紧接着便听到大门砰地关上,那力气之大,打得门框狠狠颤了颤。 闭门羹这滋味,真是千百年来第一次啊。 花颜内心滋味莫名。当即转了身抱了蟠在大门对街边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主人家开了门出来扫沙,见到花颜时明显顿了顿,片刻后才道:“你别想去诈人家钱,没用的。” 花颜将蟠挪到右侧,仰头问那妇人,“为何?” “你是从哪儿知晓他们的?”她说着拿下巴指了指对面。 第69章 八卦之心倒吊公鸡 花颜砸吧砸吧,“我自进这平舆关,便瞧见他家阴气极重……” 那妇人恨不得借几双眼睛看她,表情更是夸张,“小道士,你这骗术换一换吧,这骗得了谁啊。” 花颜立马皱眉,换上疑惑不解的表情,眼神更是充满了求知欲,一刹那嘴也变得贼甜,“那敢问姐姐,为何啊?” 管她多大,喊姐姐准没错。 那妇人听罢,果然喜笑颜开,立刻发挥了女人的特长,八卦之心压也压不住,看了看对门,也如花颜一般抱了扫帚蹲下身,与她挨得极近。 “小道士可不知道,这家人啊,年前嫁女,嫁了我算算啊,差不多半年了吧,谁知明明看着嫁出去的人,哪知道又在自个儿闺房待着呢。” “她找人替嫁?”花颜挑眉。 “嗐,你听我说完嘛。对门啊就派人去问夫家,你猜对方说什么?人在他家呢,没走。但这老父亲不信啊,当即去闺房瞧瞧,结果呢,没人。” “……然后?”花颜拂开脚下黄沙。 “没人就对了啊,关键是啊,等老父亲再回去时,又有了,就坐床上呢,盖着盖头呢,大红色,可显眼了!再急匆匆一问,那姑娘还在夫家呢。” “你的意思是……俩个人?”花颜惊诧。 “嗐,我哪里知道。后来听那丫鬟说啊,是老爷子撞邪了。很多丫鬟小厮打团儿去看,扒拉开窗户,就看见人家盖着红盖头坐床上呢,听说还自己掀开了,那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吓得人都死了好几个。” 妇人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去,恰遇冷风拂过,激得人鸡皮疙瘩直冒。 “然后呢?跟道士有什么关系?”花颜紧了紧手中黄蟠,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情况。 “小道士,你这脑子弯弯儿真是不够。老爷子自然要请人来做法啊,听说啊,把他闺女那间房锁得死死的,还拿桃木钉了一圈呢。” 花颜砸吧,想起不久前她上房揭瓦看到的一幕。 “但还是不管用,听说深更半夜,若走得近了,还能听见砸门的声音呢。”那妇人估摸是又想到了什么,浑身哆嗦了一下。 “这样啊……” “嗯。后来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那些个道士便纷纷过来做法,你别看像模像样的,其实都是人假扮的,法做了,银子拿了,就是没什么效果。”妇人不甚唏嘘。 “这是被骗怕了?” “是吧,反正来一个赶一个。你这还算轻的,有些啊,直接被拖进去打一顿再丢出来呢。” 花颜都不知该摆上什么表情了,想了想又问,“那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啊?” “还能是假的?你瞧瞧这平舆关还剩下多少人?都搬走了。”妇人站了起来,弯腰拍着裙摆上的黄沙。 “你怎么不怕呢?”花颜歪着脑袋看她。 却不料那女人轻嗤一声,“我怕她作何?我又没害她。我行得正,不怕她。” “害她?”花颜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字。 妇人果然愣了愣,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嘟嘟嚷嚷,含糊不清道:“嗯啊,不是,就是,跟你说了也不信。” 花颜八卦之心蠢蠢欲动,拉了她袖子,仰头道,“姐姐,你就跟我说说嘛。为什么是害呢?那姑娘……去了啊?” 她扮的道士也算是眉清目秀,此刻说话再稍稍拖个音儿,真真是无意之间便挠进了那妇人心里。 重又蹲下身子,与她挨得更近了,神神秘秘地道:“你可不知,这姑娘会托梦呢。她说,她死得好惨呢……她要回来重新嫁人呢。” 花颜嘴角抽了抽,“怎么个惨法?不是死了还怎么嫁?” 那妇人刷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想了想,摆上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当时吓醒了。” “……”花颜重重叹气,正到关键时刻呢! “小道士,你要没本事,还是不要去趟这浑水的。对门就剩下几个人,那老爷子和那管家,还有洒扫的几个丫头,连他婆娘都吓死了的,其它人能跑都跑了。嗐,造孽哦。” 妇人说完,便自个儿进屋去了。 花颜想了想,这切入点,还是得从对门入手啊。 但要用个怎样的方法才能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将她请进门,还把那些事儿说给她听呢? 花颜抱了黄蟠,盯着对门,脑中思索。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将落之时,视线中出现一个身着破烂的青年,脑后插了把破烂扇子,腰上倒挂着一只火红公鸡,背着个泛黄的布包,一手弹着鸡公羽毛,一手甩了根草儿,不时还塞嘴里嚼着。 花颜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到了对门,尔后见他敲门,再然后见那老头儿抱着把扫帚出来,那青年斜倚门框,拍了拍公鸡,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那老头儿竟然笑眯眯地请他进了门。 大门将要合上之时,花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对门。 那老头儿一见他,脸上能拧出一盆水来,“滚滚滚,都让你滚了,还在这儿蹭什么蹭……” “诶诶诶,他他他,他是我……是我师兄!”花颜跳脚,指着那人背影就是一通乱掐。 老头儿明显犹豫了一瞬,甚至还下意识去看了看身后那同样被花颜一句话给惊得懵逼的青年。 不过好歹也是行走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当即便反应过来,指着花颜,一根手指儿哆哆着,在花颜疯狂的眼色暗示这下,勉强点了点头。 还好,还挺上道。 花颜当即堆上了笑,猛地窜入老头儿身后,身法如游鱼,利索得不行。 “嗐,师兄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差点儿把小弟给忘了。”花颜十分自来熟地兀自攀上对方的肩膀。十分好哥们的模样。 “你也不看看,有哪个师弟对师兄这么动手动脚的?”那青年撇了一眼她的爪子,表情十分之淡定。 “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花颜立马顺着台阶而下,手下力道这才彻底卸下。 老头儿,当该是管家,一路上对花颜打量了不下数次,目光是非常直接且极其伤人自尊的怀疑! 第70章 乱认师兄嫁女再嫁 花颜拄着黄蟠跟在那人身后,随着管家往更深处行去。 一路上只瞧见几个人,空旷偌大的宅邸,渐渐透出一股子颓败和苍凉之感。 洒扫的丫头不够,只能今天扫这边儿,明天扫那边儿,偏又是黄沙席卷的地方,令人叫苦不迭。 花颜跟在青年身后,对他腰间那只公鸡好奇很久了,此刻竟然见得那鸡转了脑袋,盯着她瞧,片刻后又闭了眼睛小眯。 伸手去拽青年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师兄,敢问如何称呼啊?” “温巽。” “好名字好名字。” “好在哪?” “温驯啊。” “……后边待着。”温巽估摸着有些无语,不想跟她过多废话。 花颜只好叹气,偏头四处打量。 绕过已有些荒凉的花园,终于到了一处稍显规整的院子。 “老爷很久不出门了,我去禀报一声。”管家撇开二人,独自一人到了正屋外,推门而入,再轻巧地关上房门。 “师弟如何称呼?”温巽从兜里抓出一把米慢悠悠着洒下。 “啊?在下,颜辞。”花颜看那公鸡脖子伸缩间,就将米粒尽数吃净了,一粒米也没掉在地上。 “哦,来这儿干嘛?” “你来这干嘛?” 温巽估摸着没料到她会反问,当下愣了瞬,便道:“抓鬼。” “我与你一样。”花颜点头,极为认真的模样。 “你?抓鬼?”温巽不免失笑,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后摇摇头。 “看着不像吗?” “你就没抓鬼的气质。若说鬼抓你倒还十分像。” “……”谁抓鬼还讲究气质?她来这儿不就是鬼先找的她吗?鬼抓她也算对吧? “俗话说,七十二行,有些人啊,往那儿一站,别人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八九不离十,那就是气质。”温巽生怕她将此气质与彼气质混淆,还特意好心地解释了番。 “那你看我像干什么的?”花颜规规矩矩地站好,将黄蟠在地上点了点。 温巽闻言,果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片刻后才摇摇头道:“太平庸了,看不出来。” “……”花颜放弃跟他争辩气质这玩意儿。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你要怎么化解?” “化解?又不是玄学,还谈化解?谁作妖,抓住便行了。” “可真轻松。” 温巽拍了拍公鸡,不接她的话。 “诶,你都知道些什么啊?”花颜拿手肘撞了撞他,还是那句话。 “为什么要告诉你?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做啊?”温巽白眼。 “分享分享呗,我给你写一个佛文,很灵的。” “你当自己是佛祖还是菩萨?佛文想写就写?行吧,写了能有啥效果?别吹了,镇宅镇宅,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就是有人作乱罢了。”温巽摇摇头,难得说了句长话。 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五百年之前她也这么跟小辞说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得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对不对,有没有。 花颜本还想着他是哪个名门正派的人,说不定可能是师君的徒弟呢,结果说了这么句话出来,顿时打消了她的猜测,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凡夫俗子,就是比她要会说话些,要会编些而已。 她对他没啥兴趣了,倒对他腰间的公鸡有了好奇。 “你这只鸡……” “嗐,别碰,这可是宝贝。就靠着它吃饭呢。师父说这鸡平时不叫的,但凡它叫啊,一定有事儿。不过我挂着它这么久了,除了打鸣儿,就没听见它叫过。”温巽摸摸鸡公的爪子。 “你还有师父?”花颜诧异。 “不然呢?凡事得有个引路人嘛。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这一趟还是我师父叫我来的,说是历练,说能遇上大贵人,能让我在这行里如鱼得水呢。” “……”花颜内心滋味莫名。 “你师父没跟你说具体情况如何?就单单纯纯让你过来?啥也没交代?” “没啊,不就这点事儿嘛。温巽出手,那就没有不成的事儿。”温巽别提多骄傲了。 花颜嘴角抽了抽,“那你穿这样……气质?” “对啊,气质。你看看你简直俗透了,你穿个道袍谁会信啊,看我,气质。他不就信了?” “……”花颜上下打量他,扶额。 管家推门出来,见到二人聊天之间毫无陌生,便也就信了七八分。 “你们进去吧,老爷要见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温巽率先迈步。 “老爷性子不稳,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你们小心些。” “多谢管家爷爷。”花颜嘴甜,当即笑眯眯鞠了一躬。 管家神色些许不自然,只点了点头,在外头候着。 温巽将门推开,一股子药味儿扑鼻而来,激得人险些打个喷嚏。 花颜进屋时,只觉昏沉得让人憋闷。 环顾四周,正对房门的地方有张八仙桌,上面摆着一个神龛,香炉里还插着蜡烛和线香。 左侧是已经用银勾子挂起的布帐,可以见着里头床上侧躺着一个人。 模糊的人影,蚊帐垂着。 右侧便是多宝阁架子和其中一方小圆桌。 “坐吧。”老爷子的声音透着沙哑和疲惫,还有一股子厌倦。 花颜给温巽使眼色,那意思便是让他问了。 温巽自是信手拈来,“老爷子啊,我途径平舆关,瞧着你们这镇子里阴气弥天,在此处久久不散,是以心下顿觉不妙,好奇之下这才行了来。” “……”这不是她开始说的词儿吗? “嗯,道长有何指教?”老爷依旧是倦倦的嗓音。 “指教嘛,也得看看情况如何,才能做打算不是?但这儿吧,人都没几个,我想着问谁都不如问本人来得可信,是以这才敲了你家的门。” “道长说这些,我都听腻了。只要你有办法,将小女嫁出去,我自然是重谢。咳咳咳……” “……咳。”温巽碰了灰,面色一瞬间黑了点。 以往哪个见到他这行的不是低三下四,笑脸相迎的,怎么到了这儿,碰上个假道士不说,还碰到个说话这么不客气的。 花颜听着却是恍了神,嫁女? 外头的妇人明明说了已经嫁出去了啊,怎么还嫁?嫁什么? 第71章 话中有话是贵人啊 温巽正要说话,花颜眉目一转,压住他的手率先开口道:“既然小女要择个良人,老爷子可知她中意谁啊。” 温巽拿眼瞅她。 “那人啊,早搬走了,不知道搬哪儿去了。”老爷子似是叹气。 “叫什么?”花颜不着痕迹。 “叫……阎志。” 花颜默默记下这个名。 温巽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个儿既然是道士,那肯定就是来解决事情的啊,怎么倒帮老爷子嫁女了? 嫁女的事情是他一个道士,一个大老爷们该操心的吗? 简直是大材小用! 温巽语气硬邦邦的,“老爷子,我们可不是……” “师兄!按老爷子吩咐的去做就行了,少不了你好处的。”花颜再次打断他,大声盖住他的话,手上也使了力,将他手掌压住。 老爷子听了花颜所说,竟然笑了,只是沙哑难听,便显得有几分古怪,“是啊,少不了你们好处的。只要嫁了小女,元家所有的金银珠宝,良田数亩,都是你们的。” 花颜连忙接话,“老爷子放心,这事儿啊,便包在我们身上。那我们便先告辞了,也好早些去找找这个阎志。” 温巽哪里有她那点心思,听了这一通话,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只想到了一点,当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万一人家不娶呢?” 花颜暗道一声糟糕,也恰是此刻,房内陷入一阵莫名诡异的寂静,片刻后听得老爷子嗬嗬着笑起,上气不接下气,“他会娶的,他一定娶,必定娶!” 温巽似乎终于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之处,与此同时,花颜分明瞧见倒吊的公鸡睁开了眼。 “快走。”花颜低声命令,当即拉了温巽逃也似的往门外而去。 离开此处小院时,花颜还是心有揣揣。 “逃命啊,跑得那么快。”温巽没好气,理了理被她攥皱的衣袖。 “再不跑快点,你小命都没了!”花颜颇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语气也重了些。 “他一个老头子,难不成还吃了我?像你这般畏畏缩缩的人,真是丢道行的脸!”温巽对着她就是一顿痛斥。那模样,说是痛心疾首也不为过。 花颜回头看了看那处小院,压低嗓音,认真了神色道:“若是刚刚顺着他的话去,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温巽皱眉。十分不解,“你不也顺了他的话?” “他说他都听腻了,便是说了他不需要你会的这些东西,便不需要你去抓鬼驱鬼,懂不懂?你要是反问他什么东西作祟,你要去收了,必定走不出这个院子!”花颜拄了黄蟠,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去。 温巽神色终于显出认真来,仔细想了想之后还是不解,“为何?” 花颜不答,脑子里却是快速地转着弯儿。片刻后才看了看他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你不会真的是道士吧?”温巽又打量了她一番,尔后再次摇头。 “我没气质。” “我就说嘛,有哪个道士不是挥挥桃木剑念个几句就完事儿的,像你这非得把事儿都捋一遍的可真是……脑子有问题。” “哦?脑子有问题?愿闻其详?”花颜勾唇笑起,目光幽幽,直看得温巽顿觉后背发凉。 但他还是不忘认真回答:“你这样把事儿捋遍,得把自己穷死。行走不要银子吗?吃饭睡觉不要吗?” “……”花颜实在没有什么心思跟他说话了,是以脚下步子便快了些。 哪知道温巽似乎突然之间找到了思绪,话说起来不带停的,“你看我们这行的,都是被人请去做法的,摆个桌子,燃上几柱香,挑木剑挑个符,再念上几句就算完了,结账走人。哪像你啊,还跟人打迷糊眼儿,我这来就是做法的啊,什么阴气不阴气的,那都是人搞出来的,嗐,你这样的真是怪哉,做个法就完的事,还非得搞这么复杂。” “说完了?”花颜冷冷轻呵,要是做个法就能搞定的事儿,还要命盘干什么?要她干什么? “嗐,你这还生气呢,我说的是事实啊。”温巽见他面色不好,撇撇嘴也就不说了。 “你见过你师父行道么?”花颜突然转头看他。 “没见过。”温巽耸肩摊手。 “知道为什么不给你见吗?你这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得先把你整成硬疙瘩了,才得让你见。”花颜拿黄蟠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道。 正正敲在小腿肚子上,还挺疼。 温巽正要说点儿什么,花颜又道:“别这副样子,也别委屈,你这年岁,都是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了。饶是你师父见了我,都得尊称。” 正常人被这一打发怒是正常的,但显然温巽不正常,他反倒笑了:“贵人,你就是贵人啊。” 花颜挑眉,这孩子莫不是被刺激到了? 温巽一改先前模样,笑得十分狗腿,就差点头哈腰了。 见花颜不解,温巽拍了拍胸口,做了个十分崇拜的动作,“我师父真乃神人也。他说贵人定然会打我,还会说我是她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师父诚不欺我。他让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此次机会,唯贵人马首是瞻。贵人,请受我一拜!” 说完,当即拂了破烂衣袍要跪。 花颜神色莫名,眼神极其复杂地看了看他,伸手止住。“跪就免了,回去若是见了你师父,替我带句话给他。” “贵人请说!” “阁下真是好兴致。” “就这?” “就这。” “……”温巽总觉得哪儿不对,但一时又反应不过来。 花颜摇摇头,你这样子,换个人都会打的,打你的都是贵人。 老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孙子将来一定是个孝子! 两人出了府邸大门,管家急匆匆追来,手里拿着个布包,看样子还挺有些沉。到了二人跟前,将布包塞到花颜手中,话却是对温巽说的,“道长,老爷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这是盘缠,一定要把阎志带回来娶小姐啊。” 布包之重,花颜又没准备,当下沉的她稍是踉跄。 第72章 统称后代兵分两路 温巽立马一拍心口,“行行行,都包在我身上。” 两人沿着路边儿准备出关,花颜提了提手中布包,“孙子。” “祖宗!”温巽朗声应着,立马接过他手中布包背在肩上。 花颜叹气,“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打听打听。” 温巽十分乖巧地点头,果然站在路边一动不动。 花颜偶尔回头看他,瞧见这模样,又是重重一叹。愁诶,孙子都有了,不对,儿子的儿子是孙子,孙子的儿子是玄孙,玄孙的儿子是啥?算了,统称后代。 花颜又敲响了对门那妇人的门,“姐姐,我打听打听,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阎志的人?” “有啊。对门姑娘的情郎呢。”妇人探出一个头,闻言虽然不解,但还是告知了她。 “那你知道他搬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啊。嗐,他搬哪儿去恐怕只有那姑娘知道啊。”妇人不明所以。 花颜皱眉,“这个情郎如何一说?” “小道士啊,对门与他相好,老爷子不同意,让她嫁了别家,就这事儿呢,也没啥可说的啊,为啥你们一个个都要问这个。”妇人挠头,不解。 花颜转头又瞧了瞧远处对边儿站着的后代,这才回头道:“多谢多谢。” 妇人摇头,关门。 花颜弹了弹黄蟠,“后代,我们走不得。还要去问那姑娘才行。” “后代?祖宗,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走吧,回去问。” “得等晚上。”花颜眉眼之间尽是思索。 温巽不解,但也聪明的不多问。 花颜转身寻了个地儿,又抱着黄蟠坐下。 温巽自然也挨她坐着。腰上那只大公鸡被解了开,四处溜达着。 花颜拿手指拨弄着地上黄沙,慢慢理着思绪。 命盘震颤必然涉及天命被改,且更改远远偏离了既定命数。 她要一路摸索着找到使此人突然偏离命数的那条道亦或者,那个点。 像上次那千年尸骨,他本命绝于十七,却偏偏活了那么长时间,他的命数偏离有两个原因,第一便是师君出言提示,第二便是那个救他的人。 而此次情况,就目前知道的点点消息来拼凑的话,只能理出几个大概的点。这点消息还不足以让她找到偏离的原因。 第一,元家嫁女是在半年前。 第二,元老爷子再次看到女儿是在半年后,以前的闺房。 第三,老爷子派人问过夫家,女子还在,未曾回娘家。 第四,老爷子多次撞见,导致精神恍惚,以为撞了邪,所以多次请道士做法,还封了闺房。 第五,来的道士很多,但没有一个人真正驱散过这里的东西,因为他们都是假扮道士来骗钱的,所以老爷子不再信任。 第六,老爷子要嫁女。 第七,姑娘有情郎。情郎已经搬走。平舆关这儿的人大多都搬走。 第八,妇人曾言说姑娘托梦给她,说自己死的很惨。 第九……没有第九了,不对……第九便是,老爷子房内的药味儿太过浓重。 花颜收了手指,细细思索下来,得到的线索还挺多,但每一个之间都不相连,甚至各自矛盾也有。 妇人与老爷子,到底有没有假话,还难说。 花颜正想着,温巽说话了,“祖宗,这老爷子没说让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还真提醒了花颜,她盯着大鸡公看了看,“他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祖宗的意思是,他肯定我们会回来?并且还知道回来的日期?”温巽震惊了。 “对!所以你看出什么了吗?”花颜决定扶一扶他。 “这……姜还是老的辣?”温巽小心翼翼。 花颜真是恨不得一巴掌盖过去,“孙子,这么明显都不懂?我们已经在老爷子的算计中了!接下去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不就做个法嘛,怎么又在算计里了……” “所以,接下去基本可以不用我们操心。” “那赚了。”温巽抱紧手中布包,他刚刚可是看了,里头都是一个个元宝呢。 花颜叹气,深深叹气,这鸡同鸭讲的无力感啊,花辞呢?花小辞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离家出走走得还挺远的啊。是不是又在哪个地方木着一张脸等她去哄呢? 花颜烦躁地抓抓头发,瞧见天色暗了,这才猛地起身,顺手拉起了温巽。 “既然你师父说我是贵人,你也表明了要听贵人的话,所以,接下去,我有个忙要你帮。” “祖宗请说!”温巽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待会儿,你带着这些盘缠出关,趁着夜色赶路,我相信,老爷子会在关外有所安排的,你出关瞧见了什么马啊车啊,能用就用。什么也不必管,不出所料的话,会有人将你引去阎志家中。至于到了之后如何,你看好情况再与我联系。” “那祖宗你做什么?”温巽瞪大了眼。 “我得留在这儿,这是传音符,你若是有情况,便将此符拍在眉心,想着要说的话,我自然便知晓了。”花颜扯了他的手,在他手心勾勒下一道符文。 温巽将手掌搁眼下对着光瞧,什么也没有。 “这……” “快去。你先走。”花颜拍了他一掌,把他推出好远。 温巽满腹疑惑,还想问什么,但回头瞧见花颜那恶狠狠的表情,登时便没了那股子勇气。 公鸡扑腾着翅膀追着他跑了会儿,便被温巽弯腰捉住再次倒吊在腰间。 温巽走了会儿便又恢复了他一贯的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可他哪里知道,这一次,险些要了他的命。 见温巽走了,她这才慢悠悠跟着,到了转角处便捏决,重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至于见面时二人,走时却是一人,这个漏洞太大,她也暂时找不到十分妥当的补救方法。老爷子会不会怀疑,那就不好说了。 但愿温巽脑瓜子能聪明些,随意编个故事也就糊弄过去了。 花颜捏了捏命镯,铃铛相撞,毫无声响。 “花小辞,你这过分了啊。” 片刻过后,一缕白烟自铃舌中探出个身子来,绕着铃铛转了转,顺势攀上她手指,慢慢地,又缠上她手腕。 第73章 未曾听闻是老男人 到了城外高崖,竟然瞧见了师父!惊讶只是一瞬,花辞亦如师父一般盘膝而坐,片刻后轻声道:“师父。” “我还以为你见了她,把为师都忘了呢。”师父睁眼,笑着打趣他。 花辞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您来这儿打坐呢?” “是啊,高崖这儿倒是颇得为师欢心,你瞧啊,往这儿一站,俯瞰而下,别有一番宽阔心胸。”师父起身拍了拍,将他也一并拉起,指着万丈之下的树木,远处的房舍村庄,再往远处的层峦叠嶂,白云千里。 花辞转头,顺着他目光看去,的确如此。 “你有心事。”师父盯着他看了会儿,突而笑了。 这话早在意料之中,从他见到师父的时候,便知道。 “不知从何说起。”花辞神色淡淡,然眉头却是轻轻皱起,几分愁绪。 “为了她的事儿?” “嗯。” “你这还是操之过急。本是姐弟,她当惯了姐姐,你突然之间便要她换一种身份来与你相处,她如何适应得了?”师父盘着手中菩提串珠,一如既往。 花辞闻言挑眉,静默了会儿道:“师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哈哈哈,早了去了。掐指这么一算吧,也得是五百多年前了。”师父笑叹。 绕是花辞镇定过人,此刻听了,也觉心里咯噔了一声,接着便道:“那师父……怎么看?” “为师怎么看有何重要之处?这是你二人之间的事儿。是否妥当,能否妥当,那都是你的选择。为师早前便与你说过,凡事得讲究个‘无愧于心’。” 花辞紧了紧手指,“师父,你别说这些笼统的话,你就告诉我,你怎么看?我这样,不正常吧。但又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 师父叹气,手中菩提子一颗颗从指腹而过,“为师能有何看法?搁五百年前,这事就是你不对,为师自是反对,可五百年后,你二人已无正统关系,只是个名头罢了,为师反对作何?” 花辞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正面地就这件事做出回答。 “不说这些。师父,上次那事儿,你可有眉目了?” “你是说那个叫阜书的人?” “正是!” “我行游这天地之间少说也有上千年之久,未曾听闻阜书此人。” 花辞皱眉,“当真没有?他定是三界之人,对了,我阿姐说,当初阜书被天帝凌修所伤。阜书此人术法了得,顷刻之间便能操纵上万人,师父当真没听闻过此人?” 师父缓缓摇头,“你出事之后,凌修救了花颜,尔后伤了阜书,之后三界捉拿此人,可这人就似凭空消失了似的,杳无音信。” 花辞点点头,若有所思,“那师父可知天命盘?” “天命盘?命盘五百年前择主那是三界尽知啊。如今你阿姐掌着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想知道,命盘有何用处罢了。” “好问题。命盘之所以是上古神器,在于它可知天晓命,天命铃在于,可摄魂控魂。但若真说毁灭的威力有多大,在上古神器当中,是排不上名次的。不过若是被命针碰着,那你便只能任仙君作为了。”师父将菩提子绕在手腕上,抚了抚衣袖。说到最后,倒是笑起。 “那为何三界之人,倒关心颇多?” “这你倒不知了。命盘与命铃,从来都是自我择主,掌盘仙君若未羽化,它便一直相随。若仙君逝去,它便自封避尘,等待下一位仙君。上位仙君距今都已逝去万年之久了。说到这个……”师父突然缓了语气。 师父看了看他继续道:“说到这个,便不得不说起上万年之前那场三界大战。此事,当因掌盘仙君而起。” 花辞静静听着,此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师父轻叹,“你适才问,为何三界之人,对命盘关心颇多,其实,这不是根本原因,平常人拿着命盘也不知如何使用。因为仙君逝去之后,所有记载使用方法的册子必会自燃。” “上万年之前,有人抢夺命盘,再有人抢夺天书。命盘从来是掌盘仙君的,但天书……天书在谁手里,从来都是一个谜。可千万别让这二人碰头啊,否则达成一致,三界要么大好,要么必乱。” 听到天书二字,花辞倒想起上次花颜解决了尸骨之后,命盘显出的字样――天书载之。 “师父的意思便是,若是掌盘仙君做了什么,手握天书的人必然知晓,是吗?” 师父点头,“没错。” “这二人若要找到彼此,当该十分简单。” “不然。这二人命数绝不会有任何交集。倘若真碰上了,那必定是人为。且还是……从千年甚至万年之前便开始改动命数。” 花辞皱眉,“诚如师父所说,命盘择主三界皆知,掌着天书之人若是去找我阿姐呢?” 谁知师父朗声笑起,目光穿透眼前的云雾,淡淡道:“不会有这一天的。君生我未生的道理。” 花辞失笑,“原来如此。那您所说万年之前的大战?” “那便是个例外。那一场大战,源于天帝和掌盘仙君。按理说,命盘有主之时,天书是自封避尘的状态,但好巧不巧,这二者,偏是遇上了。谁也想不到,天帝会抢夺仙君的命盘,原因为何,怕是除了逝去的掌盘仙君,没有人知晓。” “后来呢?他夺到了么?” “你啊,他若是夺到了,命盘此刻还会在你阿姐手中么?他没有得到,命盘与天书各自自封,无人能解封印。听闻那一届的天帝陛下,修为足可毁天灭地,他想要的,若真有心,当该很容易得到才是,可不知为何,竟要天书和命盘。我猜测吧,他是想逆天改命,但他贵为三界之尊,还有那个必要么?” “那他后来如何?死了么?” “死了。师父当时与我讲时,说他自散仙力而亡,其威力几乎将天界颠覆。” “那天帝凌修是如何成了天帝的?”花辞紧追不舍。 “凌修也将近有九千年修为了。竟比为师都要老啊。” 花辞听了这话,嘴角笑意压也压不住。 呵,老男人。还拿什么跟阿姐在一块儿?乱扯!你俩这辈分,都是孙孙孙孙还不止的了。 第74章 世间眷顾火烧排骨 花辞心中甚悦,拂了拂袖子,这才道:“师父还当好好照顾自己,她唤我了,我且去了。” 师父还未有所言语,便见身侧腾起数缕白烟,眨眼间便与身侧白雾相融,再也瞧不见踪影。 “你这小子!真真是……唉。”师父拂袖,眉眼间尽是无奈,片刻后,又兀自笑了。 “多好的孩子啊……该得世间眷顾。”他伸手,白雾在指缝间缭绕,良久后,终是一声笑叹。 ―― 容绝近日来精神萎靡,一日之内定有八九成时间在榻上懒懒卧着。 “冥君,还是没有消息。”底下人着一袭黑衫,面部之上黑气萦绕,看不清神色。 “罢了,你们且都歇歇去。待我哪天儿骨头不软了,我亲自去。”容绝神色倦怠,轻轻挥手,长指都显出柔弱无力来。 “啊?”那人怎料他如此回复,猝不及防之下愣住。 “没消息是没消息,可有点儿眉目?” “有是有。不久之前,黑云还在凡界京城之外跟人交过手,当初跟着的一大批人皆被人绞碎了魂魄而亡,目前还未查探出是何人所为。黑云应是不敌对方,自那后再没出现过。”黑衫人想了想,如实回道。 “哦?倒是有些意思。冥界之人做的?” “排查过了,不是。黑云手下之人,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抵十那是没问题的,能将他们尽数绞杀,此人不可小觑便是。” “嗯,你且去罢。” “只是……”黑衫人略有犹疑。 “嗯?”容绝懒懒挑眉,神情淡淡的,丝毫心绪也不显。 “手下人曾在四周发现了尚未燃尽的……魂香!” 容绝绕着头发的手指明显顿住,懒懒将目光移向面前人,片刻后勾唇道:“去把谢必安给我叫来。” “是!”黑衫人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等等,叫范无咎!” “是!” “七爷心里弯弯绕绕多,未必说实话。但八爷呢,也未必知道什么。绞杀,魂香,非我冥界之人,有点意思,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看着手下人离开,容绝这才喃喃自语道。 不多时,黑衫人回来,周身气势沉得很,没带回范无咎,只带回人家的一句话,“他说请冥君等他烧好饭再说!简直是不识好歹!” “哈哈哈,听闻八爷烧饭很有一手,我这去拜访拜访也无不可。”容绝笑得意味深长,慢悠悠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长指泛着清润光泽,赏心悦目。 行过黑衫人身边时还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安慰。 “……”冥君这人就是太好相处了! 容绝行至无常殿时,便瞧见里头腾起一大股烟,势头还不小,好些烟雾正从殿里窜出。 走得近了,还能闻见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他就说嘛,亲自来拜访拜访必定是最省事的,谁知道他这“烧好饭”三个字是一天呢还是数天呢。 容绝站在殿门外有些踌躇,不时还探头进去瞧,终于,片刻之后,深深吸气,憋着进了里头。 好家伙,让他堂堂冥王如此做的,冥界不会再有第二人。 循着不知是第几百年前的记忆,容绝勉强找到了厨房。 谢必安忍无可忍,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还没好?” “你急什么。反正又不怕烟。”范无咎很是无所谓。 容绝隐隐听到谢必安磨牙的声音,“适才冥君传话,你竟然那般态度!当初若不是赏我二人一命……” “做什么?那叫命不该绝。” “是是是,你八爷威风凛凛得不得了!咳咳咳,你放了什么东西……”到得最后,谢必安几度绝望。 范无咎态度十分恶劣,拿铲子铲了那么点往他身上抛,完全不怕烫着人。 谢必安闪躲开,脚步仓皇地逃离此地,迷迷糊糊视线不清,正跟容绝撞了个满怀。 容绝伸手扶了他,看了看厨房里头,低声道:“八爷这是在做什么?” “糖醋排骨!糖烧焦了,成了硬疙瘩!排骨还用炒的,敲的邦邦作响!真真是绝了!”谢必安恨铁不成钢,匆匆行礼,绕过容绝往外头奔去。想必是被烟熏得够呛。 容绝神色古怪,轻手轻脚行至范无咎身侧,看了看炒锅里那黑乎乎的东西表示不忍直视。 “八爷,你这是要七爷命呢?”容绝绕过灶头,弯腰看了看灶眼里的柴火,伸手退了根柴出来浸了水。 范无咎盯着炒锅,可谓是全神贯注,炒得哐哐作响,闻言头也不抬,“不怪我,他总抱怨我不会煮饭以后找不到媳妇儿。我这不努力努力嘛。” 还挺有理。 容绝表示对他不抱希望,“冥界里愿意嫁你二人的多了去了,何必呢。” “冥君此言甚是有理!但是我发誓绝不娶。” “为何?”容绝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不知道,反正不想娶。”范无咎偏头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容绝叹气。看了看他那视死如归,认真得不得了的态度,实在不想对他恶言相向,但这冥君的位置坐久了吧,嘴呢往往不会听他使唤的,“你不行!” 哐―― 锅铲打锅的声音震耳欲聋,容绝居然下意识去瞧了瞧锅底。 范无咎对他这话感到非常火大,对他这瞧一眼的动作感到十分不爽。 “怎么不行怎么不行了?要不要比试比试?”范无咎当即又哐哐哐连敲了几下锅,敲着给他这话伴奏似的。 “八爷,你可不是寻常人啊,这力道得收收。”容绝神色悲戚地盯着锅底。那儿出现了几条缝。 范无咎瞥了一眼,毫无异样,当即又猛地一敲,“怎么着,我不是寻常人,这锅难道还是寻常锅不成?” 他话音刚落,在容绝十分复杂的眼神下,锅底突然破了个洞,里头的“糖醋排骨”一点儿不少地砸到了灶眼儿里的柴火上。 这下好了,糖醋排骨要成火烧排骨了。 范无咎那表情当即比容绝都要复杂十分。 恰在此时,谢必安终于面色稍好地进来,往锅里那么探头一看,神色之复杂远远超过二人。 第75章 清查魂香西出南阴 范无咎折腾了一个时辰的“糖醋排骨”就这么葬送在锅铲之下,本人脸色极是不好看。 谢必安叹气不断,又见容绝在此,只好亲自下厨款待。 范无咎抱臂而站,看着谢必安娴熟的动作,闻着不过片刻便腾腾而起的香气感叹道:“谢兄,要不是当初那事儿,你估摸着也成家了吧?” 谢必安炒菜的动作顿住,片刻后才摇摇头,“不知道。” 范无咎便不再说话,自觉地去了灶台前烧火。 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以这般形式活着,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世人见到他二人会那般胆战心惊,跪地求饶。 犹记得被容绝从魂河里捞起来时他说的那句话,“既然世人无法评判你们的善恶,那便让你们来评判世人的善恶吧。” 从此,成了无常殿的人,成了容绝的手下人,成了令人谈之色变,不敢得罪的人。 “善恶的标准,你来定。生死轮回,你来判。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容绝当初阴寒而戾气尽显的目光,哪怕过了千年之久,还觉如在眼前。 从此,世人皆知,黑白无常范无咎与谢必安二人,便是当初的南台不归。 后来,世人皆传,谢必安,酬谢神明则必安;范无咎,犯法之人则无救。 如果没有那件事……没有如果! “范无咎,添火!”谢必安拿锅铲敲着锅沿,十分没好气。 “行行行祖宗诶。” 容绝终于将无常殿逛了个遍,这处殿,得有好几百年没来过了吧,挺有些日子了,没想到这两人收拾得倒还不错。 谢必安将院子里的小桌拾掇好,开了壶小酒,给容绝斟满。见范无咎眼巴巴,谢必安终究是轻叹一声给他也倒上。 “冥君,他总是耍小性子,你别在意。” “我何时在意过了?八爷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收敛呢也显得刻意,如此随性呢,我也喜欢。”容绝轻轻抿了口。 范谢二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他究竟如何想,但只看这神情嘛,也没见生气。 谢必安脚尖一转,猛地踩了范无咎,又是瞪眼又是瞥眼的。 范无咎颇有自知之明,只好主动提起,“冥君刚刚叫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儿,你二人既然都在,我便也不挑了。魂香可曾借过外人啊?”容绝神色懒懒,只顾着喝酒。 两人尽皆迷惑,异口同声道:“未曾啊。” 谢必安略是皱眉,“况且魂香只有我二人能燃啊。” 范无咎点头,接着他的话,可谓是一唱一和,“谢兄说得对。如何制香也是我无常殿不外传的,外人如何得知?” 容绝心里大概有数了,幽幽轻叹,“你二人平常也得出去走走,这初一十五招魂之日啊,怪事多。” 范谢二人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什么,点头答应着。 正事做罢,容绝也不做多停留,谢了二人相送,兀自悠悠然离去。 谢必安神色难得严肃,“魂香何时外传了?你做的?” 范无咎摇头,往日无所谓的神情尽皆收起,皱眉思索着,“不可能。冥君说的,到底是招魂香还是魂香?” “若是招魂香,倒不至于让他亲自来问,定是魂香无疑了。”谢必安搁了筷子,亦如他一般皱眉思索着。 招魂香在无常殿,只能算普通,招魂香配以招魂铃,才能达到招魂的目的,单纯的燃香,只是起个记时辰的作用。 但这魂香却不尽然,凡在魂香十丈之内者,必定逃不过被燃香者操控的命运。魂香乃无常殿不传之物,哪怕是冥王索要,也可以坦然拒绝。 “魂香得多久没炼了?也没存着啊。冥君那话是什么意思?”谢必安翻来覆去地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想呗。炼香可不只有我二人会啊,再说了,百人里能出一柱都是谢天谢地了。”范无咎又是那无所谓的表情。 “话虽如此,但炼制魂香可只有我二人会啊。物以稀为贵。” 正如谢必安所说,物以稀为贵。 两人便又沉默,一顿饭吃罢,范无咎才似后知后觉般抬头,视线紧锁谢必安不放,迟疑道:“我记得……五百年之前,有个人不就是没了三魂七魄才死的吗?” 谢必安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被烧死的。” “我一直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不是真火怎么烧得了三魂七魄?但后来又没再发现,也就不怎么注意了。会不会是?” “不太像。虽然说奇怪,但一人的三魂七魄怎么可能炼成魂香?” “冥君轻飘飘那么一说,就是下了任务了。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查魂香!” “好。” 两人深知魂香散落在外的严重性,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会炼制魂香,后果不堪设想。 正如谢必安所说,物以稀为贵。魂香之所以难得,是因为炼制之法虽简易但极其残忍。 残忍到什么程度呢,一柱香的成功,少则百人丧生,多则千人万人,毕竟能熬过真火九九之日的人,凤毛麟角。 说魂香是冥界乃至三界的禁物也不为过。 因为香的成败,一半取决于炼香之人是否狠心杀尽千人万人,一半取决于被炼之人心中是否戾气横生到足够丧失本性。 禁物也好,邪物也罢,皆是无常殿不传之物,管他是否有人会炼,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 ―― 温巽不得不佩服起他的祖宗来,这简直就是料事如神啊。 当他出了平舆关,果然见到关外路边儿上停着一辆马车,前前后后统共四匹马!这待遇,啧,老爷子果然有的是钱啊。 温巽当即十分满意,上前四处看了看,没瞧见车夫,一个人影都莫得。 本着顺手牵羊不叫偷的道理,温巽十分畅快且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四处打量之后才发现马车内的矮桌上以茶杯压着一个信封。当即不假思索地抽出来拆了。 ――西行三百里至南阴镇,入至水村,寻。 温巽将整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就单单这一句话。 西行……往左走。但南阴镇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未听闻? 第76章 挺香的嘛提灯照影 温巽又将信封拿起抖了抖,果然让他抖出张薄薄的绸缎来,像是女儿家的手绢,极尽薄透丝滑之感。 下意识地,他搁在鼻下闻了闻,一股难以形容的淡香。 温巽表情可谓十分精彩,竟然连着闻了好几次。 “挺香的嘛。”评价亦十分贴切。 将手绢展开,歪着头看了看上头的绣花,越看越觉不对劲,当即转了手绢,四个方向都调转了个遍,最后才明白,这是一张地图。 温巽将丝绢扯了又扯,还透光看了看,几经摆弄之下,终于让他认了出来。 手绢下端绣着个“平”字,上端绣着个“阴”字。这绣工实属了得,不费点神还真难看出来。 那就是平舆去南阴的路线了。 这弯弯绕绕的中间也没写个标示,这让他怎么认?万一走岔路了呢? 温巽将丝绢叠起,无意间探头往外那么一看,顿时惊起一阵冷汗。又猛地前倾身子将马车帘子掀开,马背上一人也无。探头往后看去,已经见不到平舆关那座城墙了,他居然已经离开了平舆关! 这马车还真是马车啊,不用人赶的? 温巽拾掇好自己的东西,将丝绢和信纸塞入袖子,整个布包的元宝搁在了马车里头,自己去了外面,骑上马。 要是没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平舆,他倒是能待在里头,这突然之间发现马车无人驱赶还能寻路走,当即不敢在里头呆着。 行到岔路口,温巽正纠结那地图会不会将人引岔了去,便看到马儿自己往左转去。 他想起祖宗说的话了――不出所料的话,会有人将你引至阎志家中。 会有人……这个人呢? 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 腰间公鸡突然打了个鸣儿,犹如平地一声雷,愣是把他给吓了一跳。当即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公鸡翅膀上,故作凶狠模样,“吓魂儿呢。” 别提公鸡多无辜了,一双小眼里都是委屈,挣扎无果之后,脖子一扭打算跟他绝交一个时辰。 温巽就纳闷了,师父当初给他这一只鸡时那认真严肃的表情确定不是开玩笑? 再次行了段路,马车绕到了山坡坡上头,举目四望,平舆关已是模模糊糊的一点,夕阳渐渐沉下,夜风从远处形成,裹挟着黄沙吹过关内早已无人居住的房舍,掀起草屑儿四处翻飞,黄沙慢慢近了,打在山坡下,沙粒堆积成了小山,黄澄澄一堆,像极了随意筑在僻静处的野坟。 被温巽嫌弃之后,公鸡便闭目倒吊着,鸡身随着马儿的走动一晃一晃,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浑身鸡毛嗲起,叫声一改往日打鸣时的悠长高亢,显得急促而尖利。 温巽可还是头一遭听到它如此叫声,当即鸡皮疙瘩直冒,也顾不得翅膀拍打在腿肚子上的疼了,赶紧四下张望。 “怎么了怎么了?啊?” 公鸡又是扑腾又是尖叫,极是令人不安。 温巽紧张得没法,虽然总是抱怨师父给他这只鸡到底是不是在糊弄他,但却记得师父说过,这鸡平常不叫的,一旦叫必然有事。 这样的叫声真是第一次,所以,有什么事? “你叫什么?”温巽忍不住将它提起,公鸡不断扑腾着翅膀,油亮发光的羽毛更是掉了好几根。 温巽四处打量,掀开了马车帘子也没见到什么,不由有点怀疑起它来。但回头看去,鸡公还是嗲着毛,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它还是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一双小眼更是瞪得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方向。 温巽拨了拨它脑袋,纹丝不动。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马车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颠得人些许难受。 公鸡那动作已经保持了好久了,直愣愣地跟中邪似的,温巽实在受不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死命弯腰,脑袋险险与鸡公齐平。 他倒要看看这玩意儿在看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知道了为何。 这么乍然看去,正瞧见马车底下横梁上贴着数张符纸,黄纸配黑字。 温巽当即皱眉,二话不说,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几张符纸撕下来。 老爷子的安排就是这个?当着他这行内人玩儿这个? 然而他这个行内人并没看出这几张符纸的用处是什么。 当然,很快他便知晓了――马车不动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可寻路的路符?”似乎找到了原因所在,温巽当即心下释然,又将路符重新拍了上去,提着鸡公回马车内躺着去了。 马车果然又慢慢行驶起来。 “啧啧啧,这就是享受。不愧是大户人家啊。”温巽当即闭眼躺倒,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又翘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过了片刻,连小曲儿都哼上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进,车轮子不知硌到了哪颗石子儿,车身颤了颤,将温巽袖中的丝绢也颤了出来。 ―― 夜深人静,正是子时。 花颜在老爷子的女儿的闺房对面的房顶上呆了将近半个时辰。 怎样破掉那层层围就的桃木而不被人察觉是让她很头疼的事儿。 符火呢也烧不了,宫杖呢也派不上用场,更别提命盘和命镯了。 这么看来,这些法器瞬间成了单纯的装饰品。 要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多呢,倒可以操控对方开门,可这地方,到了深更半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花颜一筹莫展,愁得眉头紧锁,尔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撬门得了。 拔下发簪,起身正打算一跃而下,却眼尖地发现远处廊角出现点点火光。 当即趴了身子,静静观望。 火光渐渐明晰,原是有一人提着灯盏从转角处行来。 影子纵然斜斜拉长,也可瞧见是臃肿肥胖的,打在房门之上,变换多样,不多时便再转了个弯儿,到了房门处。 花颜皱眉,此人不是管家,也不是白日里见过的任何一人。 花颜见他伸手在怀里掏着,不多时,摸出一串钥匙来。 那个困扰了花颜好久的房门被人轻而易举地开了锁,尔后见他将灯盏挂在墙壁之上,双手摁住门扉,大力往里推去。 第77章 弥补过错确是错觉 估摸是力道不够,那人歇了会儿,又伸手使劲儿推着。 终于,房门大开,里头黑黢黢的看不见东西。 那人回身取了灯盏,高高提起举在眼前,伸手往前照了照。 纵然光亮只有一瞬,然花颜也是看清楚了。 火光略过,余光从床榻一晃而过时,花颜瞧着上头正坐着一人,双手交握搁在膝上,大红盖头遮住了整张脸,余光晃过时,朦朦胧胧之间,女子抬手掀开了盖头…… 花颜没瞧见盖头下的女子是何种模样,因为那人将灯盏晃到了右侧。 再次自右向左晃动时,花颜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空无一人。 是眼花了么?毕竟只是一瞬,但花颜不这么认为。 当机立断,花颜捏决,霎时间身形便出现在了大门处。 捏了隐身决,与那人错开,往里头走去。尔后突然顿住,药味儿,极重的药味。 白日在老爷子屋里闻过的。 花颜当即转头,借着灯盏的光,终于瞧见了老爷子的模样。 眼里布满血丝,空洞而无神,脸色煞白煞白,甚至已经泛起了青色,唇上皮肤皲裂,严重缺水的模样。整张脸却是很胖,像被水浸过的包子,显出浮肿。 老爷子终于动了,他提着灯往里走去,走至床榻边时,将灯盏挂在床头银钩子上,尔后在旁侧小凳上坐下。 静默了会儿,他突然道:“闺女啊,你放心,爹会弥补过错的。今日来了两个道士,我看都有些本事,会把事儿办成的。” 回应他的,只是灯芯哔剥声。 “我给了那么多银子,一定能把事办成的。阎志一定会来娶你的,阿爹一定会弥补过错的,你等着啊你等着。阿爹一定会弥补过错的,一定会弥补的……” 他说着弥补过错,声音时大时小,慢慢地变成了呢喃。 “弥补过错的,风风光光嫁出去,嫁喜欢的……嫁喜欢的……喜欢的……” 花颜听着他自言自语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 那妇人看来没说谎,姑娘有个情郎叫阎志,但老爷子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反对,将她嫁给了另外一户人。 花颜显了命盘,指尖任意拨动着两针,使之成一条直线,尔后虚虚勾指,松开。 一阵弧光向床榻和老爷子打去,切过老爷子身体,逐渐消失。 花颜细细感知,指尖不自觉收拢。 这间屋子,确实只有老爷子一人。 他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你别急,你好好待在这儿,阿爹可以的,可以办成的。你等等,再等等,快了……快了……” 花颜正要震颤命铃操控老爷子,忽觉阳穴些许泛疼,神思略微恍惚。 隐身决耗费了大多仙力。 老爷子慢慢起了身,伸手提过灯盏,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花颜扶额,摇了摇头,这才随他出去。 寻了僻静处现身,靠着廊柱而坐,指尖所触,皆是草木。 有绿意盈然,自指尖浸入。 花颜察觉之后急忙缩回手,笑言道:“我歇歇便是了,你们这点儿,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草木抖索着,树叶抖了抖,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叶尖。 以她如今的消耗,便是把这宅邸所有绿植的灵气吸了,也不见得能恢复十成十。 花颜闭目,靠着廊柱养神。 一旦闭上眼睛,四周的动静便分外清晰,竹叶沙沙声,几不可闻的虫鸣,草木枝叶被风撩过的疏疏声,藤条在月色下抽展生长的轻微拉扯,还有……轻浅的脚步声……若有似无。 花颜倏而睁眼,手中捏决隐了身形,转身看去,一人青衫衣袍,负手而立,正站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浅笑看她,眉眼如画,横贯百年之久,再一次出现。 那张脸啊,那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雅笑容啊,清晰地刻在脑子里,从不能忘。 花颜心下大骇,猛地倒退数步,却又撞着一人,她惶惶转身,一刹那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了那人的手臂,语声急促,“小辞,小辞,我瞧见阜书了。” 她神思恍惚,心中惊颤。 花辞抚了她手,不知不觉便柔了嗓音,“哪儿呢?” “那里,那里!”花颜转身指去,却是愣住。 那儿空无一人。 “我来时便没人。阿姐恍惚了。”花辞轻笑。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见他的。”花颜擦了擦眼睛,再看时,只是空荡荡的一条走廊罢了。 花辞不知不觉间已握了她手,闻言笑叹,“阿姐啊阿姐,你累了。” 花颜闭眼又睁眼,再三确认没人之后这才稍稍回了神。 捏决显身,她摇头苦笑,“小辞,阜书早就知道我下了界,他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的。他早早便提醒了我,他还在他还在。就在哪儿看着我们……” 花辞被她这话说得狠狠皱了眉,“何时的事?” “高崖那日。你买了糖人,说那糖人儿是我的模样。我早该想到的。后来我便去问那小贩,他早已不卖我模样的糖人儿了,我问他得了多少好处,他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你说我能牵扯于他吗?不能的,小辞……当初在南夷,我们谈到过的……他说他那怀有身孕的朋友,极喜吃糖葫芦,我便道,极喜糖人。” “你不喜欢吃糖人。”花辞断言。 “所以我根本不会去买啊,但他知道你在啊,知道你定然会买啊……”花颜想到接下去的话,有些难以开口。 “是啊,因为……那是你的模样啊。”花辞毫不避讳。 花颜这才发觉他将自己握得紧,想缩回手又怕伤了他。 一直以为自己是杀伐果断的,无论面对何人何事做的何种决定,都是果断的,可现在她才发现,对于花辞,她做不到。 想发生点什么又怕发生什么的纠结,花颜气恼地收了手,抱膝在台阶上坐下。 忽而想起什么,抬头道:“那些个糖人儿呢?” 花辞拂了衣袍挨她坐下,右手伸出,掌中渐渐萦绕起白得极为纯粹的轻烟,缭绕裹挟着,渐渐化出一个糖人的模样。 花颜拿指尖去戳,没有实质。 第78章 魂烟香甜直言不讳 “阿姐你闻闻?”花辞将手掌向她挪了点儿。 花颜不解,却还是依言低下头去嗅了嗅,一股糖香味儿扑鼻而来。 “你总说糖吃多了怕甜苦了,是以也就偶尔吃吃,但这样闻着,便始终是甜的。”花辞另一手撑着下巴,眸若星辰,就那般定定瞧着她,等待夸奖的模样。要是有条尾巴,估摸着已经翘上天了。 “你倒会想办法。”花颜笑着赞扬。 花辞捉了她手,两人食指相对,轻烟若有意识般从她指尖浸入。 似万千灵气涌入,疲惫一扫而空。 花颜惊诧,“这……” “如何?” “你这魂烟始终透着古怪,你当初,到底如何修习而成?”花颜略是严肃了神情。 “我说了还是没说?忘了。反正好处很多便是。”花辞起身,似乎不愿意多讲。 “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花颜扯他袖子,重重一拉,险些使花辞踉跄。 “朝雾而已。清晨山林间起雾,将之全部收集起来炼化,再融入魂烟,这是我想的最……不伤人的法子了。” “宫里那女人,你拿了她魂魄。” “交易而已,她要荣华富贵,我要她一魄。她自愿的,又岂能怪我。”花辞冷呵,一派无所谓的神情,甚至还透着点点戾气。 “阿姐,我就是这样的人了,有必要时,谁的命都可以要。你要跟我说他们是无辜,这两个字根本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花辞转开脸,神色冷清。 花颜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心绪,有他这句话在前,便显得她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根本没有立足之理。 花颜欲言又止好几次,终究是化为一声轻叹。 “你本来,是要他们的魂魄炼就魂烟是么?可最后,不也用了朝雾,你……”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想我那么做,伤人命!所以我才择了其中法子。但是阿姐,我若不择人魂魄融入魂烟,我迟早如朝雾一般散去,你想看到这样的我吗?”花辞打断她的话。 花颜震颤,“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知道的,我无魂无魄,当初真火熬尽九九之日,便已成了魂烟。要不是师父指引我如何修炼,我如今还能化为人样么?总得来说,说什么?我本来就不是人,只是一件物品罢了。” “所以……” “所以,人命和我,你只能选一个!我用了朝雾,择了最中的法子,不想让你只是这两个抉择。”花辞语气开始别扭起来,说到最后,冷哼着转头,但耳朵可是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花颜坚信,人都是自私的,包括她自己,谁死了就死了,只要她身边人没事就好。 索性她现在并未背负起天下苍生的责任,还可以做到随心所欲。 他所有话想表达的只有一个点――我花辞不杀人取魂是因为阿姐,因为她不喜欢! 花颜突然笑了,“你就像个孩子……嗯,没长大的那种。幼稚,稚嫩……” “放屁!”果然只有君子生气不骂人。 花辞瞪她那一眼,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在这儿做什么?”花辞见她神色揶揄,嘲笑他的想法还没止住,顿时硬邦邦地扯了个话题。 “真的很像……” “像什么?”花辞幽幽转头,许是嫌弃夜色如墨太过厚重,导致他瞧不见花颜,是以凑近了些。 两人四目相对,花颜赶紧收起笑意做严肃状,“那啥,就那啥,那啥,那什么老爷子要嫁女。” “……”花辞怀疑她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花颜哎呀一声,强迫自己理着思绪,“命盘震颤,我随着指引到了这儿,发现前边儿那屋被桃木死死盯着,上头还贴着镇宅符,自觉不对劲,当即……” 花颜比比划划,将这事儿说了个清楚。 “所以要不是老爷子不开门,你就找不到法子了?”花辞挑眉,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 被他戳中想法,花颜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阿姐你真蠢。” “……” “你好歹是天界的人诶,这点儿小事都能难着你,真是……好蠢。”花辞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花小辞!”花颜咬牙切齿,忍。 “天界术法那么多,几乎叠了三四个大殿,你居然就没学会……你在干什么?” “……我……” “哦~我倒是忘了,阿姐这几百年都在想我呢。”花辞得意洋洋,目光意味深长。 花颜深呼吸,转身便走。 “阿姐,好阿姐,你莫生气嘛,人家也是提点你啦……花小颜……”花辞笑意十足,故意拖了尾音,且还是那种拐弯儿极多的,可谓抑扬顿挫。 花颜被他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男人都是一个脾性,正经时严肃得不得了,不正经时就时常抽风。 花辞脸皮极厚,又上前拽了她手臂,将下巴往她肩上一搁,转头说话时,还故意将呼吸喷在她脖颈之上。 花颜故意板着个脸,正眼也不给他一个,看起来十分生气的模样,直到脖颈上突然传来湿凉之感。 花颜当即炸毛,猛地大喝一声,“花辞――!” 气势十足,横贯平舆也不在话下。 四周草木抖了抖,倦了叶子,尽量降低存在感。 胆儿真是越发肥了! 几乎在她出声的瞬间,花辞已化为数道轻烟从四方窜走。 花颜没了干架的对象,火气都不知道往哪儿撒,只好伸手扯下一把叶子,揉成了渣。 “消消气嘛。”他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含笑的嗓音极为好听。 “你给我出来!”花颜不知道看哪儿,看哪儿都显得很傻,只好盯着眼前的绿植。 绿植明显抖了抖,都不敢伸展叶子来吸收天地之气了。 原来灵主发怒是这般模样,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四周轻烟裹挟成一团,如倒流香般往复不绝。 花颜愣住,这便是花辞的真身么? 真的只是一团浓厚的白烟,五官虽有,但却不精致,不立体,他浑身白烟翻腾裹挟,伸手触摸,却无实质,手指从他身体穿过。 “就这般样子了,是不是很丑?宫里那死的丫头看到我都差点吓傻了。” 第79章 欺负弱小守身如玉 听他语气,是满不在乎的,无所谓的,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下藏着的小心翼翼和试探。 谁嫌弃他都无所谓,反正都这个样了,可阿姐若是嫌弃,那该怎么办? 花颜没好气,“你这样我怎么打你啊,过来!” 花辞乖乖得幻了人样,扯了自己及踝长发在指尖绕着,抬眼看花颜时,是委屈的,“你欺负弱小。” 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你正经点。” “别人要我不正经还没有呢。” “正经点。” “好吧。那闺房是查不出东西的,你看见的那个女子应当不在房内。现在找到她的藏身之所才是最紧要的事。我觉得温巽那只鸡都比他人来得靠谱。老爷子要你们去找阎志,让一个有自知之明的道士去找人,太过小题大做,其中必然有蹊跷。”花辞当即恢复了正常,负手静静看她。 “……”真没反应过来。差距太大了。 “所以,这事的最快切入点,当该是那女子的婆家。” “……”这个转折太大了。 花颜失笑,“行,那走吧。” “走过去很慢的,驾云吧。况且你还不知道对方家住何方,你得去问人。”花辞很认真,表情亦很严肃。 “嗯……我懂你的意思。” 问谁?只有对门那妇人了。 花颜掐指一算,这得是第三次拜访人家了吧……得换回小道士装扮,俗话说熟人好做事。 花辞看了好几眼她这装束,眼神之复杂都教人自我怀疑。 “阿姐,你这,唉!” 夜色浓厚如墨,渐渐上着露水,草叶尖儿上慢慢凝聚一颗,晶莹剔透,却久久不落。 妇人还在睡觉,敲响门时,对方只在屋里吼了句“半夜鬼敲门”,之后再无反应。 让一个不愿意开门的人开门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断敲门,敲到开为止。 又过了片刻,妇人终于骂骂咧咧地起床,猛地拉开屋门,“不是鬼啊。干什么的?” 花颜正待堆起假笑跟对方套套近乎,哪知道花辞已先她开口,“问个事儿。” 还好妇人没掌灯,否则见到花辞没有影子,第二天不得嚷嚷着整个平舆都知道――想要让她害怕估计有点困难。 那妇人估摸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冷清且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一时间火气灭了个干净,“啥……啥事儿啊。” “对面姑娘嫁哪儿去了?”花颜连忙接话。 “小道士啊,你怎么还在问呢?远着呢,一直往南走,听说靠海的一个地主家呢。叫,叫啥来着,我想想……沂家好像?反正家大业大就是他了。”妇人伸手遥遥一指,尔后打了个哈欠,反身关门睡觉。 “南边靠海……家大业大,沂家?” “嗯。很好打听便是了。” 两人当即捏决回到天界,驯了行云代步。 花颜拨弄开云朵,垂眼看去,九洲尽在眼下,只可见山川青空,河流瀑布,寻了会儿,便瞧见了黄澄澄之地。 花辞拂袖,行云忽快了些。 花颜下意识抓了他手臂,仔细辩了辩方位,忽而想起什么,道:“散财童子想必知道沂家吧?” “那得看家大业大到什么程度。若是轮回历练的仙君,童子可能有记忆,这要是个初人,那可不见得散财童子能知道。” “财神爷呢?” “财神爷手下的可都是大富之人。别想了,天界难有人知晓此人。不信我且去问问?” “算了算了。我要是知晓他生辰八字……” “你若真想知晓的话,倒可以去拜访拜访阎王爷。不过冥界向来进去容易出来困难,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命就丢那儿了。”花辞挑眉,一番话也是凉凉的,极尽打击之意。 花颜极是无奈地看他一眼,“好了好了,我待着还不行嘛。” 花辞低笑,“你向来就不安分。以前那是有长公主的身份压着,不得不行事谨慎,看着十分老熟。如今嘛,像你说的,无天下苍生压着,应轻松肆意才对。” “掌命仙君……” “师父都对我说了,掌命仙君其实也就是个摆设。命盘和命铃看着十分厉害,真要打斗起来,丝毫不占上风。所以啊阿姐,这以后,只能换我护着你了。你可得离我近点儿,太远了我可赶不到啊。” “废话多,往后我将你做成个摆设挂在身上。”花颜气恼,恨恨瞪他。 “那得多大的挂件才能塞下我?”皱眉思索状。 “……贫嘴。”花颜伸手欲戳他。 花辞反应极快,当即伸手握了她手腕,笑嘻嘻道:“你说不过我的,以前是,以后也是。阿姐……抱一抱嘛。” 说到最后又无耻起来,手下使了力,轻而易举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我细想我这一生啊,可是守身如玉,当个皇帝后宫都没有,我都多大了啊,鱼水之欢都没尝过……哎哟……” 花颜手腕翻转,便将他给捏了一把,真是越说越无耻,越说越露骨,连掩饰都不带掩饰了,干脆直接。 “枉为男人啊……你掐我做什么?你可是我好姐姐,我诉诉苦怎么了?你想哪儿去了?”花辞将“无辜”一词再次生动形象地诠释。 这么一来,倒是她花颜思想龌龊了。 “你……” “你也只能小时欺负欺负我,长大了可不是我对手啊,以前是,以后也是。”花辞忍笑,阿姐被戏耍之后的神情实在让他爱不释手。 明明气恼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明明耳根子都红了还偏记得自己是长姐,不能跌了气势去。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坦然承认错误。”花辞松了她,双手举起,嗯……承认错误。 “你啊你,小孩子气。” “我没有!”花辞正了神色,眼神十分坚定,绝不承认! 花颜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轻叹。 再次拨开云雾,已到了南方。 俩人寻了个看起来最大的镇子落脚。 在天上看,此处镇子像个弯月,月腰处是一大片竹林,近些看,才知是紫竹。 弯月两端分别是镇首和镇尾。 第80章 凌修气急一模一样 凌修近日来脾气不怎么好,虽说没大发雷霆,但灵文上奏的文书就没有返下来过。 在案桌之上堆了高高一摞。 灵文甩着佛尘在帝宫外来回徘徊,愁得眉头紧锁,不住唉声叹气。 好不容易见着天师从远处悠悠行过,灵文赶紧屁颠屁颠地上前拜见。 “小仙见过师尊。”其声之大足让天师猝不及防,以致脚步踉跄一瞬。 天师上上下下打量一眼灵文,吹胡子瞪眼,“何事待我对弈回来后再说。” “……”等你回来得好几天了吧?黄花菜都凉了。 但这是天师啊,陛下他师父啊,是以灵文也就不敢说出来。 眼看天师抬脚又要走,灵文赶紧双手大张拦住他的去路,“师尊诶,陛下这几日心情郁结,也不听劝,也不让人进去,这文书连着送进去好几批了,也没见返下来,那众仙家都要急死了。师尊,你去瞧瞧?” 天师重重呼气,把胡子吹得都飘起来了,“你莫管。” “诶,师尊,我瞧陛下与往日不甚一样,他将帝宫都封了结界了。”灵文急得差点跺脚。 天师脚步顿了顿,尔后脚尖一转,“净会搞事。” 灵文松了一口气,甩了佛尘匆匆跟上。 帝宫外的确设了结界,有多厉害倒是不见得,只是为了防止有人误闯。 天师掌心凝了术法,一掌拍去,结界轰然崩塌。 “凌修!你小子又浑了。”天师拂袖,大吼一声,气势十足。 大摇大摆地入得其内,转了好几道帘子,居然也没见着人。 天师皱眉,外殿没人,那想必在内殿了。当即提步往内殿走去,到了殿门外,忽而之间脚步一顿,转身对跟上来的灵文道:“可能在修炼术法,你还是待在这儿为好,免得伤了。” “好好好。”灵文抹了把汗,果然规规矩矩地呆在了外殿。修炼术法怎么着也不跟他说一声呢? 内殿深处,两人相对盘膝而坐,凌修手法变幻,收掌调息,片刻后再度蕴了仙力,缓缓与面前人四掌相对。 两人周身均有灿金色波光流转,如梦似幻,极为好看。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在考虑么?”凌修闭眼,语气轻缓。 “咳咳咳,从那时开始,便注定了从来如此,考虑与否那是笑话。” “哼,你信不信我此刻便能让你灰飞烟灭!”凌修猛地睁眼,周身金光一瞬耀眼。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那人清浅勾唇,透着满满的嘲讽。 凌修倏然之间收了术法,那人始料不及,身子往前靠去,然几乎眨眼之间,脖颈便已被凌修扼住,这时的他,才缓缓睁眼。 两人面对面,彼此之间近乎只有一指之距。凌修手下使力,五指几乎陷入对方皮肉之间,“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同归于尽而已,怕过你么?”那人还能勾唇浅笑,却始终是似嘲非嘲,似讽非讽的神情。 “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凌修眉眼凌厉,几近咬牙切齿。 “我当然知道啊,我便是你此生耻辱的最好证明啊,哈哈哈,凌修,你当真应该学学容绝,好好做你的天帝陛下,莫要多管闲事。”那人伸手攥了凌修手腕。 两人暗地里的较量已不是一次两次,此次亦如往日,打成平手。 那人语气恢复了冷漠,“万年时间,好不容易等到我想要的,岂能就此罢手?就如天师所言,一步错便是步步错。为了那么一个人,我拿万年时间来布这一遭局,就此罢手?做梦。”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你知道你做的是对是错么?”凌修披上外袍,将腰带仔细束起。 “你想做,却又做不了,又不忍心,所以只能我亲自来咯。呵,说到底,你终究是懦弱无能,舍了这三界狗屁东西你就痛心疾首,苍生拿刀架你脖子上了你还能道句他们也是有苦难言!换做是我,便是把这天下所有逆我者屠尽也在所不惜!你这样的人,也就只够在天界苟活!”那人不断冷呵,嘲讽意味十足,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到得最后许是想起了什么,死死盯着凌修,恨意乍然迸现。 “你斗不过他们俩的。”凌修目光现出无奈和悲悯。 这样的神情狠狠刺痛了那人的眼睛,当即拂袖,“你不配说这样的话!” “那你如今模样,可想过……若是知晓,是何感触?” “跟我没关系。哪怕极尽手段,能达成目的,就是成者。你往日不是说,功成名就者,谁背后不是白骨成山,血流成河?你教我的,可别忘了!” 那人冷笑着拂袖转身而去,金光尽敛,显出清晰面容来――他竟有着一张与凌修一模一样的脸!便是五官也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单纯的形态和身姿,都与凌修一模一样。 凌修眼见着他霎时消失了身形,片刻后,终是苦笑。 “造孽,造孽啊……”凌修喃喃自语,话音落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殿外有人敲门,凌修抹了把脸,收敛了情绪,轻轻拂袖,殿门应声而开。 “陛下。”天师入得其内,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师父有何事?”凌修闭眼,缓缓转过身去。 “灵文说你这几日情绪不太好,可有此事?” “确是啊。你瞧瞧他送来的文书,芝麻点儿的小事也要我来决断,灵文殿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这倒不像你的风格,还有其它事吧。” “还是师父眼光毒辣,这么一瞧,什么都明白了。”凌修闻言笑起。 天师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说什么毒辣,你我这么久了,我还不知你那点性子?为邑初长公主的事情?” 凌修也不否认,只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我当初允她的事情没有做到。花辞倒是凭了自己本事,你说这是不是我欠她的?” 天师在矮榻上自顾自坐了,闻言很是忧愁地抓了抓头发。 “当初留她在天界的法子何其之多,你为何要许下这个诺呢?” 对啊,你为何要许下这个诺呢? 为何? 第81章 答非所问招摇撞骗 凌修做懊恼状,笑叹道:“那师父道我当初在想什么?你若是猜对了,我便与你对弈几局如何?” “哈哈哈,好好好,我猜猜我猜猜。”天师闻言大喜。他正愁找不到人下棋呢,这几日连续去唠叨那老头儿,估摸着已经忍无可忍就差把他扫地出门了。而自己这徒儿呢又日日事物缠身,又不好觍着脸来叨扰。 如今有这么个好机会,他可得把握住了。 当即揪着胡子开始猜测,“你看上人家了。” “……花颜长得虽美,然天界仙子比她美的可多了。”凌修叹气。 “保护欲作祟!”天师恍然大悟状。 “……”凌修嘴角抽抽,摇头示意不对。 “嗯……他与花辞命不该绝,那般意外,你身为天帝,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天师信心满满。 “只对了一半。师父,你都歪了。”凌修无奈,示意他答非所问。 “哦哦哦,对对对,那你为何要许下这诺呢?不是多此一举么,凡是到了天界,没你手喻哪能私自下界。”天师终于开始思考。 “师父仔细猜猜?猜中了,往后随时来找我对弈亦可。”凌修垂下眼眸,敛了心中思绪,嘴上却是抛了个诱饵。 天师眼中大放异彩,捋着胡子思索良久,忽然一拍身前案桌大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肯定早早便料到了命盘会择她为主!” 这一次凌修倒是不否定了,片刻后笑着点点头。 想必是这个原因了。 天师当即捋着胡子大笑,赶忙幻了棋盘出来,“来来来,来一局来一局。” ―― 君奢重重叹气,想他堂堂魔君,居然碰上了个比他还死乞白赖,脸皮厚如城墙之人。实在是有生之年的耻辱! “哇塞,你这只鹿,还能骑啊?我看看我看看。”眼见温某人眼中现出垂涎,君奢赶紧俯下身子紧紧抱住灵鹿的脖颈。 面对此人犹如饿狼扑食的凶恶神情,灵鹿原地不安地动了动,澄澈且水灵的大眼睛有了警惕,长而卷的睫毛每每眨动,都似把小刷子般挠在人心窝子里,皮肤紧实而漂亮,让见者爱不释手。 温巽这辈子行走江湖也算见多识广,但哪里见过这么漂亮还有灵性的宝贝,顿时喜欢得不得了。 灵鹿节节退后,就是不让他摸着,脑袋偏来偏去躲避魔爪,君奢看着心疼得不得了,赶紧翻身下鹿挡在宝贝儿面前。 “去去去,这可是我的宝贝,拿开你的爪子。”君奢赶苍蝇似的。 温巽不死心,“你买来多少?我给十倍的价格!”温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到了马车里那一袋子黄金,顿时有了十足底气。 “呵,呵呵,呵呵呵。”君奢皮笑肉不笑,眼神幽凉幽凉的,看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哎呀,都是兄弟,你开个价嘛。” “鬼才你兄弟。滚!” “哎呀,别气别气嘛,你要是知道这……宝贝有什么孪生姐妹啊,你就别藏私啦。”温巽说到最后,贼笑着撞了撞君奢的胳膊。一派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君奢伸手一下一下摸着宝贝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腰上倒吊着一只公鸡,不由挑了挑眉,“你这只鸡怎么卖?” “嗐,这玩意儿尽会瞎叫唤,拿来没个屁用,你要是要,便宜点卖你也行。”说到自己这只鸡,温巽一脸嫌弃,又一巴掌拍到了鸡翅膀上。 公鸡懒懒地睁了只眼,盯着君奢看了会儿,又慢悠悠合上,继续打盹儿。 君奢可不似他,他可是个识货儿的主,况且这玩意儿不仅灵气充沛,周身的煞气也极重。 “我瞧瞧?”君奢示意。 “嗐,你尽管瞧就是。我才不像你那么小气。”温巽大气地将公鸡给解了下来,逮着鸡爪子就扔给了君奢。 君奢小心地接了,抱在怀里顺毛时遭到了温巽异样的眼光。 公鸡睁了双眼,去啄他手指,却是轻巧的,有似挠痒。 君奢看了看鸡冠子,乌红发亮,颈羽摸起来顺滑清凉,再看翅膀,拿手扯了扯,结实有力,鸡毛根根亮得反光。 君奢伸手摸了摸鸡爪子,犹如鹰类的爪子一般,尖端指尖下弯呈勾状,根根紧实有力,再顺着往上,果不其然地摸到一个小指,足有指甲盖长。 “你哪儿弄来的?”君奢倒对他有点儿兴趣了。 “师父给的。”温巽急于撇清这鸡不是他脑子抽了去买的。 君奢点点头,夸赞道:“据我所知,这公鸡可不一般,瞧瞧这浑身气度,驱邪避灾的能力怕是不赖。你是做什么的?” “看我这气质!”温巽颇为自豪地拍拍自个儿心口。 君奢极为夸张地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手中公鸡,肯定道:“道士。” “诶诶诶,对对对,识相识相!看我这气势,哪像祖宗,还穿个道士服……” “要是没这鸡,你就是穿个道士服也不见得是道士。” “为啥?那是啥?”温巽歪头。 “嗯……招摇撞骗的术士!”君奢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果断说道。 哐――温巽差点两眼一翻往后倒去。 君奢眼中闪过思绪,又看了看他身后马车,道:“你这是去哪儿?” “嗐,你这又是从哪儿来?”温巽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瞧那穿着气度,还有那头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了的漂亮鹿,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 但……温巽看了看四周这深山老林以及才抛到背后不久,至今还能遥遥望见的黄沙,心中留了个心眼,遂不答反问。 “别说了,简直晦气。我这游山玩水一路行来,先见着有人办喜事儿,后又瞧见办丧事儿,你说说这什么玩意儿,哪有人丧事喜事一块儿办的?晦气!”君奢直接摆出一副怨天尤人相。 温巽简直跟他感同身受,此刻仿佛找见了挚友,“那可不,我这从那边儿过来,嗐,你是不知道,那什么什么元家,后院子上头都布满浊气了,好心去给他驱驱,结果让我去找啥人成婚?可恨的是我祖宗还抛下我一人,你说气也不气?” 第82章 一脸贼相查找无果 “可气可气,实是可气!你祖宗简直枉为祖辈!”君奢愤然,给他打抱不平。 “哼!要不是我师父说了那一席话,我能给她当孙子?还是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 “不得了,你这是四重孙了啊。” “哼,更可气的是!她叫我后代!”温巽一脸生无可恋。 君奢想了想,倒是安慰他,“这事儿怪不得你祖宗,你得怪排人间辈分的仙爷。” “……说得对!还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不敢当不敢当,直唤兄弟亦无不可。” “甚是甚是!” 两人越聊越投机,牛都快吹天上去了。 “我说兄弟你从何处来是要到何处去?”温巽捏了嗓子,故作戏腔。 “小兄我这自北边儿来,去西边儿去――”君奢也不甘落后,掐了兰花指唱着。 身旁灵鹿拿大眼看了他好几次,片刻后无奈地摇摇头。 “兄弟――为何,自去那西边――儿――你个破鸡,叫魂儿呢!”温巽在拉尾音,可谓是十八弯,但哪知道突兀地响起公鸡的啼叫,顿时惊得他破了音,当下又是不满地大吼。 君奢没忍住,抱着灵鹿笑趴了,片刻后才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我瞧着这山清水秀,一时之间便忘了识路,这么走着走着便到了此处,索性一直走下去瞧瞧。” 打死他也不会承认是追着花颜的灵气去的。 本想偷个懒去花颜那儿蹭蹭炼化的灵气,哪知道中途遇上这么个厚颜无耻之人,见着他身骑灵鹿翩翩而来,立马一脸贼相地拦了鹿。 无耻! 温巽四处瞧了瞧,山清……嗯,这深山老林的树都严重缺水而泛黄了;水秀……嗯,这方圆百里也不见一滴水。 “往下走都是黄沙漫天,那风一吹啊,裹起沙子直往你衣服里钻,头发里都是沙呢,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你这样的细皮嫩肉是受不了的!” 温巽抖了抖衣袖,掉出几缕沙子来,又扒开头发往君奢面前凑,示意他看头皮上的细沙。 君奢连连后退,片刻后憋出一句,“太可怕了!” 温巽故作忧愁,表情动作极度夸张,开始极力游说,“是啊,所以你这翩翩公子的模样还是别去了,等你从那儿溜一圈回来,估摸着皮肤得糙一圈,你糙不要紧啊一大爷们儿,关键你看你这鹿,你忍心吗?你忍心看着它这水灵灵滴溜溜的大眼睛睁也睁不开吗?” 君奢猛地转头,恰巧见着灵鹿眨了眨那水灵灵滴溜溜的大眼睛,那无辜劲儿啊,君奢想了想那场面,不行,绝对不行! 太可怕了! 当即抱了灵鹿脑袋一阵耳鬓厮磨,“宝贝儿,我是不会让你去受那苦的……” 温巽毫无预兆地狠狠抖了抖,拿手搓着手臂,满眼不可思议。 “所以兄弟,你去哪儿游山玩水不是玩啊,就跟着我一道去吧。”温巽开始撺掇。 “你去哪儿?”君奢有些犹豫。 “南阴,那可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管它对不对,瞎扯就是了。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你得练就一番嘴皮子功夫。 君奢看了看他这行头,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怀疑,但又看了看手中的公鸡,略一思索,倒也答得痛快,“好啊,可以,走吧。” 温巽别提多开心了,这一路上终于有人讲话了。 直到很久之后,君奢想起这事儿还是一阵阵后悔,他怎么也想不到温巽能聒噪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 一阵无形波动以城外亭子处为中心扩散,波动犹如气浪,似乎将空气都给扭曲地变了形。 范无咎收回手,摇头,“没有。” 谢必安手中拿着小册子,闻言执笔的手彻底垂了下去。“怎么会没有呢?一丝一毫都没有?” “都没有。要是还有残魂残破,不可能感应不到。”范无咎解释。 谢必安叹气,围着亭子绕了好几圈,就差趴地上去瞅了。 “别看了,魂香燃尽不可能有痕迹的。”范无咎在他面前蹲下身。 “上次招魂也没见着。可我们问过冥君了,他说手下人见着了没燃尽的魂香,估摸应当在这周围,再找找吧,这么久过去了,被埋了也说不定。”谢必安翻着自己的小册子说道。 范无咎抱臂靠着亭柱子,闻言摇摇头,“这么找不行,点火吧。” “也好。你来。范围小点儿。”谢必安远远站开。 范无咎叹气,凡是到了亲自动手的时刻,谢必安是必然走开的。 范无咎四处看了看,寻了个位置点着了火,尔后火苗子点着了草,往四处燃去。 谢必安围着火线绕着圈,一刻也不停,再一次从范无咎身前经过时,终于被抓住了。 “放心,燃不着的。” 两人又等了会儿,火线已燃了个圈,所过之处忽有一缕轻烟升腾而起。 谢必安眼尖,连忙指挥范无咎,“那儿那儿,快快快!” 范无咎这才动了身子,进了圈子里将地上那一截小小的只有一小段的线香捡起。 两人赶紧扑了火线,凑一块儿瞧时却是难以置信,谢必安仔细看了看,诧异,“这……这不是普通的香吗?” 范无咎也认真了神色,自己瞧了瞧,还闻了闻,才点点头道:“的确。” “那冥君的消息是……假的?” “应该不是。普普通通的香,冥殿的人不可能认错。魂香特征还是明显的,一旦闻到点儿,便神志不清。”范无咎肯定摇头。 “那为何道是魂香?适才也没摄着点残魂残魄,魂香又只是普通线香。冥君说此处可能找着点儿什么,分明是不切实际。”谢必安渐渐皱眉,疑惑不解。 范无咎摸着下巴,兜兜转转了几圈才道:“要么是消息出错,要么就是,冥君未曾全数告知。” “有所隐瞒?” “对。”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准容绝所想,虽说上头是位好相处的人,但那是不触着底线的前提下。 现在知晓容绝对他二人有所隐瞒,那就是故意不让他们俩知晓了。 “那……要不去问问?”范无咎皱眉,不好拿决定。 第83章 一言不合毁人大门 谢必安想起容绝常说的那句话――做个旁观者便够了。 从始至终,这句话在他心里都是十足十的暗示,所以,为的是不是这事儿? “问还是不问?” “难说,冥君这分明是不想让我二人知晓啊……那……问吧!”谢必安下定决心,当即点头。 两人商讨一致,立刻动身。 ―― 颜辞二人终于打听到了沂家位置。还得往南一段距离,听人说,还有将近两天行程。 弯月月尾处为出镇的关口,颜辞二人一路打听寻找,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不少消息。 比如说,沂家家大业大,官商两道人脉极广,凡是沂家出手,那就没有做不成的生意,每年上供给朝廷的金银珠宝,那是得以筐计。 再比如说,沂家老爷子要将家产传给大儿子,沂家小儿子不同意,跟大哥频频作对。 还有人传言说,沂家小儿子竟比长兄成家在前,仗此缘由竟提出分家。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儿听说,沂大少爷之所以“高龄”不娶妻,是因为沂老爷其实早早便已为他定了个媳妇。 说法那是五花八门,绘声绘色,似乎自个儿就是那沂家老爷似的。 花辞听罢,只淡淡道:“尽皆怀疑。” 两人很快便到了沂家所在县城。 相比于听说,这边的人身为当地人,多多少少也是距离沂家最近的,知道的远远比外地人多些,但也是传的走了样。 询问打听之下得知,沂家确实家大业大,但也没有外地人所说的进贡给朝廷的金银财宝得以筐计,人家那是只缴个税便作罢,压根不屑于巴结朝廷。 至于外地人所说的膝下二子相争,那更是听得本地人莫名其妙。原来沂家只有一子!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不禁有些失笑。 口口相传竟然连这都能传错。 花颜略一思索,再次问面前这位老婆子,“那所谓的沂老爷早早定了个媳妇的事儿可确实?” 谁知那老婆子顿时把嘴一闭,脑袋一撇,不再说了。 花颜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身上,没摸着什么,便又去摸花辞。 对方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花颜瞪他一眼,对方这才乖乖递了个银元宝给她。 花颜塞那老婆子手里,这才笑眯眯道:“阿娘说说呗。” 从古至今,打听消息都是要花钱的。 那老婆子这才满意地收了东西,往身后木门上一靠,看了看四周行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不是定的。是早早就买了!” 出乎情理,但貌似又在意料之中。 “可是平舆元家?” “你怎么知道?就是元家!具体事儿不晓得,反正元家姑娘嫁过来没多久就逃了。逃哪儿去了不知道。”老婆子把这么句话甩给她,便揣着袖子走了。 “……” “所以说,元家在平舆毫无财路,却那么有钱,不是没有原因的。”花辞丝毫不惊讶,神情淡淡。 “卖女?” “也算不得卖。毕竟沂家可不会娶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花辞拉着她便走。 花颜明白过来,“去哪儿?” “你说呢?你自始至终,都没找着命盘震响的原因。不去沂家去哪儿?” “为何逃走了会死呢?” 花辞脚步顿了顿,片刻后才嘲笑她,“你脑子越发不好使了。养不家的东西你当如何?不杀了?还放去让别人得了便宜?况且沂家花在她身上的钱可不少。想走可以,你得把钱还给人家,还不了那就那命还啊。沂家吃素的?” “话虽残忍,但却现实。沂家做的?” “难说。”花辞说着便散了几缕轻烟。 数缕轻烟升腾入高空,尔后快速散开,飘往不同方向。 花辞带着她轻车熟路地往西南方向行去。 不多时,数缕轻烟合并,自他指尖浸入。而颜辞二人,也刚好停留在一处高门大宅前。 上书二字――沂府。 府门前高高的台阶便让普通人望而却步,台阶前更是立着两座足有一人之高的石狮,口中含着的石球,直接替换成了金球。 足有两人合抱粗的门柱上都刷着金粉,视线所及之处,无一不彰显着有钱。 单单一个表面,便将普通人拒之门外。 花颜眼见着花辞直直往大门处走去,不禁赶紧抓住了他。 “有路不走又翻墙?”花辞挑眉看她,满满的嫌弃。 “……”为什么这么有道理? “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听我狡辩,低调行事总不会错的。”花颜一句话说的忒没底气。 花辞没好气地拉着她往大门而去。 脚才踏上第一级台阶,便被守门的两人跑下拦住。 “此乃沂府,未有老爷手柬不得入内!”果然是高门大户啊,守门的气势都十足十。 两人被拦,花颜垂眼看了看拦在身前的长戟,又抬眼似笑非笑地道:“叫你们老爷出来。他若是不出来,我便只好自己进去了。” 两人不为所动,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俩。 花辞向来直接,见两人拦路,面上已是不悦,又见二人不将花颜放在眼里,眼里更是泛起了森森冷意,当即冷呵一声,广袖挥出,罡风乍起,直直将二人掀翻在地。 均口吐鲜血,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花颜看了看二人,感受着花辞周身散发的冷意,却还是勾了唇角,一如既往,没变啊。 花辞掌中白烟燃烧升腾,层层裹挟,其内力量越来越大,片刻后倏然砸向大门,白烟瞬间将大门铺满,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见大门化为齑粉。 里头洒扫的丫头小厮根本没听见任何声响,便见大门眨眼间没了,顿时一个个难以置信,将眼睛揉了好几遍之后再看,更是骇得双腿发软。 这哪里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场景! 有小厮最先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往内院跑去,路上好几次扑倒在地。 两人踏入府内不过一步,丫鬟们已经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结伴跑来,整个宽阔的前院霎时间没了人影。 花颜拢袖而立,指尖一下下拨弄着命铃。 花辞低眸理着袖口,动作轻缓而优雅。浑身帝王之气尽散。 第84章 人各有志小孩子气 当沂南在管家和小厮的陪同下到达前院时,内心已是跌宕起伏数次。 听得有了人声,花辞抬头,负手,淡淡扫了眼,低声对花颜道:“当是沂家公子。” 沂家只有一个公子。 花颜轻嗯一声,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人。 衣着倒无高门大户的奢侈,气势也相对收敛,整个人给人沉稳冷静的感觉。 沂南走向二人,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大门的方向,尔后拱手行礼,眼中这才显了疑惑,“二位是?” “为元家姑娘之事而来。”花颜点头,算是承了他一礼。 两人气势都太逼人,一看便是忽悠不得的人,沂南当即吩咐了管家备茶招待。 将人请进堂屋,沂南面露疑惑,问道:“你是说元颜?” “正是。”花颜点头谢过管家,象征性地浮着茶沫子。 沂南不解,“敢问二位于元颜是何关系?” “承了元老爷子托,来此查明元颜死去真相。”花颜神色冷凝,目光毫不避讳,直直看向沂南。 却见对方倏而抬头,满是难以置信,“死……死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死呢?” “不是沂公子所为?”花颜挑眉。 花辞只懒懒理着她发丝,连看沂南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沂南摇头,闭目顿了会儿,再开口时已有了疲惫之态,“她随侍女出府采买,却是半途支了人自个儿逃走了,我也派人找过,连着十天毫无消息。” 花颜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垂眸小抿了口茶水,“我听人说,元颜自小便是被沂家买了的?” 谁知沂南苦笑,“是啊,我爹当初,买的。” “你可知是何原因?你在南边,元家在平舆,你们之间相差可谓极远。”花颜毫不相让,一点儿也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 “不知道。我爹从未与我说起过。每每提起成家,他总是道,早有人选。” “你们二人从未见过?” “从未。” 花颜叹气,“她为何要逃呢?岂不丢了沂家的脸?也丢了她自个儿的?” “唉,就那么回事儿呗。姑娘家嘛,总是要找心爱之人嘛,我待她再好,沂家再业大家大,也不是她要的啊。她跟我说,她有心爱之人了,她会去找他的。我娘劝过,我爹气的不行,消停了段时间,以为不会有什么状况了。那日她求我,我才派侍女跟着她,允了她出府。终究是我疏忽啊。” 沂南想起那会儿的事情,苦笑居多,悔恨亦有,最后却只化为长长的一声叹。 “我爹说,当初,就不应该让元老爷子娇养着,否则,也不会这般,不知好。” 花颜听罢,无甚情绪,只道,“人各有志。” “是啊,人各有志。爹告诉我他早早便定了少夫人时,我想着怎样也不能负了她,可不料……是我的错。”沂南附和,似乎回忆起了很久之前。 “元老爷子恐爱女出事,多次派人相问元颜是否还在沂家,你们当初如何回答?”花颜心中自有计较,几个问题转承之间也是毫无铺垫,直来直往。 谁知沂南比她都要疑惑不解,眉头紧皱,“这什么时候的事情?” 花颜再次强调,“元颜出事之后,也就是她逃走之后。” 沂南不断摇头,“没有,从未有过此事,从来没有。” “会不会是你爹没有告知与你?” “不可能,沂家如今,我在掌家。元颜逃走之后,我日日派人寻找,但从未听下人说过此事,我更未回过书信。”沂南语速稍快,语气之间已透了焦急。 “真没有?”花颜挑眉,语气利落且含了威慑。明显怀疑。 “真没有,我发誓。我从未收到过元老爷子的书信!从没有!姑娘,是不是有问题?”哪怕是沂南,也觉得哪里不对。 有,还是大问题!前提是沂南没撒谎! 花颜垂眸,轻轻喝了口茶,她似乎隐隐靠近了真相,那个将命盘震响的真相,那个使大多数人命数发生改变的原因所在。 问题就出在……元颜死后,元老爷子将书信寄给沂南,但沂南未收到书信,而元老爷子却接到了“元颜在沂家”的回信。 当时,元老爷子还处在怀疑闺房中的女儿到底是不是幻觉! 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但……似乎还漏掉了什么。 花颜来不及细想,现在能确定沂南是否在撒谎的还有一个人――沂老爷! “能见见老爷么?”花颜搁下茶盏。 “沂叔,你且去问问老爷子方便见客否?”沂南吩咐。 谁料花颜却是起身,拢袖道:“不必管家来回颠簸,我自与他一道去便是,若老爷子见呢,也免了管家跑腿,若是不见,我自离去便是。” 沂南愣了愣,“也好,那姑娘便随我来。” 花颜随他身后,亦步亦趋,时快时慢,行走之间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将布局暗暗记下。 这么点时间里,花辞已把她身后长发编了好几根小辫子,此刻更是跟在她身后,毫不分心,手上动作也丝毫不停。 花颜稍稍偏头看了看他,无奈叹气,“做什么呢?” “改天阿姐也得给我编编。”他浅笑轻起,像个孩子般提条件。 好像刚刚把人大门烧了的缺德事儿不是他做的似的。 花颜低声训斥,“小孩子气。” 谁知花辞还有理了,嘻嘻笑着,言语之间幸灾乐祸之意掩也掩不住,“怪我?谁教你要早点儿出来的?我是小的,你得让着我,我要什么你就得给什么。不许苛刻!” “……唉!”花颜佯装忧愁,重重叹气。 花辞忍笑,又伸手将辫子拆了,那头发便卷卷的,待他全部松完,蓬松地跟个鸡窝似的。 “好看,多好看不是。”自我感觉良好地欣赏了会儿。 两人跟着沂南,不多时便绕到了后院僻静之处。 竹林层层环绕,风动之时沙沙作响,悄怆幽邃。沿着青石板小路进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庭院,一座茶亭,一栋竹楼。 四周还辟了花圃子,栽种着数年生的花草。茶亭旁侧更是栽了藤蔓绿萝,藤条攀附而上,层层缠绕,将茶亭以绿意点缀,隐约可见其中花骨朵儿正悄然展露,静待时令一展芳姿。 第85章 声东击西玛瑙南珠 沂南上去敲门,颜辞二人识趣地停住步子。 屋内无人,沂南便又绕到竹楼后去找,花颜扬声喊住他,“沂公子,家父若不在,我等等便是了。” 沂南有些不好意思,“哪能让人等呢,父亲可能在后山,我去找找便是。” 花颜却是坚持,“不必劳烦,等等便是。” 沂南便不好再强制要去找人,只好请两人在茶亭里坐下。 “老爷子还养花种草,雅趣得很,这藤蔓……我若识得不差的话,当是难得一见的木香花,看这般程度,得好几年了吧?”花颜自瞧见木香时,眼神便深邃了不少。 “我小时便有了。父亲便就是因着它,才在此处修了个院子。”沂南解释。 “甚好。”花颜点头,起身出了亭子,蹲在花圃前欣赏起来。 花辞撑额,视线紧随花颜,却是与沂南闲聊起来,“沂公子少年掌家,可见不一般啊。” “承蒙父亲栽培而已。”沂南见他适才极少说话,神色之间也是爱搭不理的,虽如此,但却不敢小看了去。 “听闻沂家二公子……闭世不出好多年了?”花辞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盯着花颜。见她闻了一朵黄色小花,之后不住揉着鼻头,最后还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未能幸免。不由失笑。 沂南神色僵住,心思完全不在花颜那边,也并未因花辞那一笑潋滟而吸引,满脑子都是那一句话,“沂家二公子,闭世不出好多年了。” 但毕竟是商人,反应速度也极快,当即笑道:“公子又去哪儿听的闲话,沂家就我一个呢。你去问问街坊邻居,他们都知晓的。” 花辞看着花颜,听闻此话也只是随意笑了笑,浑然不放在心上,似乎刚刚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般不再言语,整得沂南一颗心七上八下。 终于熬到沂老爷扛着锄头从后山下来,见到几人,倒是立马笑起,“沂南,怎么不招呼二位贵客进屋啊。” 沂南终于松了口气,几步上前接了锄头,笑言:“二位言说,未见主子哪有进门的道理。” 沂老爷便朗声笑起,“既如此,那还不快请进屋来坐坐?” 花颜是时候起身,行到花辞身边时,低声道:“你先进去。” 花辞随手折断一根木香花藤条拿在手中把玩,悠悠然跟了进去。 花颜落后一步,见几人未曾注意到她,当即伸手拽了藤条握住,注入灵力。 耳边几乎立时响起一个小女孩儿愤怒且稚嫩的声音,“啊啊啊,好痛好痛。可恶的人类!” 花颜汗颜,还未化灵的小东西,智商真是堪忧。 以灵气为桥,花颜略略闭目,“我且问你,沂老爷子为人如何?” 小木香乍然惊悚,藤条狠狠颤了颤,片刻后愤愤道:“坏人!坏人!杀我!” “……你何时来的这儿?” 小木香嘀嘀咕咕着,片刻后道:“四十多年了吧。我不是这儿的,我应该在……在,北边,不对,西边……啊啊啊,西北边……啊啊啊,反正不在这儿,这里什么都是咸的,连清水都有股子腥咸……啊啊啊……” “……”太聒噪了!花颜果断松手,她不应该对这尚才四十多年,形如凡间三岁稚儿般的木香花寄以希望。 拖沓太久不好,花颜拢袖,施施然往竹屋内走去。 这儿草木虽多,但有年头且脱离混沌期有自己意识的却是少之又少,想要问出点什么还真是有点困难。 沂老爷非常的热情好客,他属于一笑便能生财的类型,单是看着便觉慈眉善目,虽是不惑之年,脸上却还隐隐能看出年少时的隽秀。 他是商人,大富大贵家大业大的商人,却无一身铜锈味儿。 倒颇像钱多得没了概念,才给人一种看淡身外之物的感觉。 花颜进门时,三人齐齐看向她,花辞只一个眼神儿,花颜便明了他心思。 四人相对而坐。 沂老爷显然不知两人根本来意是为何,因为适才那一小段时间,沂南好几次张口要提及所为何事,花辞却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行商之上。 打断得极为客气且适当。既让人无法生气又急死个人。 沂老爷越说越来劲,此刻更是朗声大笑,直夸花辞,“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花辞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眸笑了笑,道:“还靠祖师爷赏口饭吃。也得多亏前辈的经验。”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欣赏这样的后生啊,沂南……你去将阿爹览阁中的玛瑙南珠拿来。” “阿爹,他……”沂南又要说话。 花辞再次打断,“早便听闻沂老爷家中多有宝贝,若此次能购得南珠,那便再好不过了。” 沂南心急如焚,却偏偏每次都被花辞打断。这一来二去,傻子都能看出对方是故意的。 沂南不想离去,就想这么拖着,但沂老爷见他不走,已是稍稍沉了脸色。 这是怪他不识趣了。行商之人最忌不守诺。 沂南心下盘算着,览阁距此也不算太远,快去快回应当能节省不少时间。 见沂南走了,花颜拢袖笑着,“沂老爷,我适才瞧着亭子中木香实在稀有,便也想移植一二,你看能否分那么一株与我?” “姑娘看中哪株,自去移便是。沂叔啊,你去给姑娘移去,那上头小刺伤人,小心些。”沂老爷转身吩咐身后的管家。 “是。”管家这才从杂物堆里找出小锄头。 花颜装模作样地在木香藤根上来回辨认挑选,却是留意着沂南的动静。 磨了会儿,花颜择了一株,极其棘手的一株,藏在藤根内侧,于亭柱夹缝而生。 算是故意为难了。 花颜笑得很不好意思。 管家倒没说什么,兢兢业业自去干活。 花颜靠着亭柱,一边注意着沂南,一边捏了木香藤把玩。 木香花还在叽叽歪歪地嘀咕,她现在正是脱离混沌期不久,没人教她说话,亦无互相学习之处,一切都靠本能。 练习说话估计是她当前唯一能做的事。 断断续续的,有时几个字还含糊不清,花颜依稀分辨,却是渐渐皱眉。 第86章 下底漏风巧妙心思 你听……她在说什么? “待我去了……南娶了媳妇,……家有夫人,……听话呢,就老大,老二远在天边,怎么办呢,哪知道啊,都是……孤单寂……了?那下头滋味呢?冷冰冰寒……唉,谁愿意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待我去了……” 断断续续,无法嘀咕出来的均是口糊,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模仿不来的就模模糊糊带过,最后又重来一遍。 花颜听得头皮发麻。 她猛然之间反应过来,这应当是沂老爷哪个时候说过的话,被她听到,净模仿去了。 木香还在继续重复循环,时不时无聊地抖抖叶子,说着说着估摸着有些瞌睡了,竟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花颜有些哭笑不得。 管家将四周残渣清理,拿手小心翼翼地拂开藤根上的泥土。 “哎呦哎呦,好痒好痒……”木香抖着藤条,稚嫩的嗓音叫喊起来不可小觑。 要是个人形,肯定已是扭来扭去了。 管家开始挖土,藤根四周土空了之时,恰好一阵竹风吹过,木香“哦豁”了一声,垂了几根藤条去看,她自个儿估摸是感受到了下底漏风。 接着花颜便听到她各种奇奇怪怪,花里胡哨的叫喊。 本还想着她能继续嘀嘀咕咕点儿好东西出来,结果…… 再一转眼看,却是沂南抱着个檀木盒子匆匆回来了。 花颜朗声道:“好了。” 那边花辞正点点头,笑道:“沂老爷子菩萨心肠,她在天有灵,会保佑沂家的。” 再看沂老爷子,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泌出,他好几次伸手想要擦汗,却又逼迫自己保持冷静,在花辞一个个问题下,渐渐坐立难安。 他以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这个年轻人,但他发现,远远做不到,对方偶尔透出的那股子阴狠,是他平生所见之中,最让他胆颤心惊的。 眼见沂南从外面而来,沂老爷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起身去接。 沂南见了如此情形,也料到了什么,见花辞坦然坐着,举手投足之间浑不在意,饶是他再好的脾性教养,此刻也是被怒火尽数烧了去。 “你对我阿爹说了什么?”沂南将檀木盒子重重一搁,两厢对撞,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花辞好整以暇,“就问了问元家的事儿啊。” “那我在时你为何不问?你将我沂家大门尽数毁去已是不知礼数,我尚且忍了,如今以待客之礼待你,你还如此对待我爹,你!”沂南一看便是不常指责人的,说着说着便没了言辞。 花辞此刻更是摆上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我就问了问元家的事儿,既没打他也没骂他,更是不曾言辞激烈,自认也算彬彬有礼,你怎一上来便指责我?大门毁了便毁了,大不了再赔你一扇便是,气什么呢。” 花颜尾随而来,已是下意识挡在了花辞身前,正要说什么,沂老爷却是强笑着先开口,“误会误会,沂南,吩咐下去,我与这位公子相谈甚欢,今晚便留了他在家用饭,将客房腾出来,今晚便在此歇下?” 说到最后,他去看花辞。 对方点了点头,他这才挥挥手,“去吧。” 沂南终究是不放心,“爹!” 沂老爷冷了脸色,“去!” 沂南看了看颜辞二人,一咬牙拂袖而去,出门时正撞着管家捧着花盆进来。 沂南神色尤怒。 管家一脸莫名。 擦肩而过。 花辞允自将檀木盒子拿到面前,苍白却有力的手指缓缓将檀木盒子打开。 玛瑙南珠,只是形如玛瑙,本质则是一颗珍珠,足有小孩拳头大小。 拿起对光而看,每转动一个角度,南珠便呈现不同的色泽。 “珠子还可,沂老爷出个价?”花辞搁下南珠,将盒子盖了,如是问道。 “公子若是喜欢,老爷子送你便是。”沂老爷有几分小心翼翼。 花辞挑眉,受得那是毫不客气,“也好,沂老爷。大方。” 沂老爷笑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二位去转转沂府?” 花辞不甚在意这些事儿,当即扬了扬下巴,示意花颜决定。 花颜笑着,“不劳烦沂老爷,你且安排个歇息之处便是。” 二人回到沂南派人拾掇好的客房时,已是一柱香之后。 花颜看了看四周,连忙将房门关了,又不放心,当下又布了结界。 这才火急火燎地坐到花辞身边,“如何?你问老爷子什么了?” 谁知花辞只是摩挲着南珠笑得随意,“我没问啊。” “你没问,那他怎会那般神情?” “阿姐,你若单单问他们,是问不出个什么来的。他爷俩……我且问你,沂南和老爷子,你觉得谁在撒谎?” 花颜皱眉,“沂南说话句句缜密,真假难辩,几个问题下去,答得丝毫不乱。但他最后说,他未曾收到元老爷子的信件,这有问题。前面他可说了自己掌家,那么,两方面,第一,要么真没收到,第二,要么他不知情,回信元老爷子可是收到了的。” 花辞轻呵,“所以,要么他在撒谎,要么,他在替人遮挡。但他知道他这话引人怀疑,但同样的,也最让人觉得合情合理,他巧妙地将事情推给了别人,又说了自己掌家,使人下意识认为,沂老爷未曾知晓。误导我们信件定然是被另外一人收了,恰好与他寻了十日无果呼应。但正是因了此话,你才提出去见沂老爷的,对不对?” “当然。”花颜点头。 “所以,此事他二人早便对了口风,若如你那般再问,定然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你到底说了什么?”花颜急得恨不得挠他。 花辞却是故意卖关子,将手中南珠往她脸上比划着,似乎在斟酌。 嘴上却是慢悠悠道:“我说,当初看那回信,沂南公子签字极为好看。” 花颜躲他手指,闻言诧异挑眉,“就这?” “就这啊。我这一说啊,老爷子那神情可好看了,他是否撒谎其实取决于……沂南见到他的反应!阿姐不觉得,沂南的反应,特别好玩么? 第87章 未经人事面色不好 “他那一瞬间可是怒火攻心呢,像极了……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么我就确定了。阿姐,你猜嘛,谁在撒谎?” 花辞轻轻勾手指,案桌上的盘子便到了他手中,他握住南珠,手掌用力,白烟缭绕间,细细的粉末自他指缝间落下。 花颜盯着他看,思绪却是不在他身上。 谁在撒谎? 沂南? 沂老爷子? “说起这个方法,我还得感谢阜书呢。要不是他,我如何顿悟?”花辞冷冷而笑,语气薄凉。 “阜书……我倒觉得……他二人皆有可能。”听他提起阜书,花颜神色略有些恍惚。 花辞收手,将手中盘子往她面前递,“想那些做什么,伤神。闻闻,香么?” “无味儿。”花颜不明白,好好的一颗南珠给弄成粉做什么。 花辞低声而笑,几分意味深长。缓缓倾身,几乎半个身子都压着了她,“阿姐啊阿姐,你未经人事,肤色不好,我给你搽搽。” 花颜只觉脸上发烫,伸手推他,“去去去。什么歪理。” “你以前把那些册子一摞摞往我寝宫送的时候,自己没瞧?你就是脸皮子薄,经不起逗。”花辞食指戳了戳她脸颊,跟她可一点生分都没有,想起什么便说什么。 花颜打死不承认,梗着脖子,撇了眼神,不看他。嘴上却一点也不认输,“才没有!” “哦~那就是看了?”花辞故意曲解。 花颜何时被人如此逗弄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故作镇静,想要将话题转到正题上,但显然,花辞根本不上道。 “噗,阿姐你看啊,你如今面色稍稍好了些。但这都是后天的,做不得数。”花辞不知怎么的,便化了一面镜子。 花颜自然是下意识去看镜中女子,面色果真如他所说,好了许多。 又想起他适才说的,“后天的,做不得数。” 眼神便不知觉地去看镜中的他,却是四目相对,他眼中笑意浓烈,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 花辞转瞬收了镜子,指腹又拈了粉末往她脸上搽。细细柔柔地散开。 “阿姐待会儿再瞧。把眼闭上。” 花颜犹犹豫豫,闭上又睁开,反复数次之后,把花辞都逗笑了,“作魂儿呢。” 他指腹温凉,点在皮肤之上极其舒适。一旦闭了眼,其它感官便越发敏锐。 她能听见他轻浅的呼吸,能感受到他指腹揉过的每一处。 这样的安静令人有些心慌慌,花颜便总想找点什么话来打破这让人不安的寂静,想了想后,便嘀咕着,“你怎知他家有南珠?” 不知花辞在想何事,竟然没立刻回她,正当花颜打算睁眼时,他才笑着道:“怎会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花颜抿唇轻笑,现在她才发现,她是这么喜欢听他嗓音带笑,温温柔柔说话的样子。 花辞指腹缓缓而下,在她唇上轻搽,这次揉得格外久。 片刻之后,指腹移去,却忽觉另有柔软贴上。 唇上有濡湿感传来,鼻端甜香忽而浓烈。 怔愣仅是一瞬,待明白过来,花颜脑子轰然一炸,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手上使了大力将他推开。 眼神惊惶而不安,呼吸稍显急促,更有小心翼翼,点点后悔。 花辞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后仰,后脑勺几乎要撞上雕花宝阁时,花颜惶惶然伸手去扶。 然仅是撞上那一瞬,数缕浓烈白烟缭绕而去,定睛再看时,已在客房中央再次显形。 “阿姐倒是懂得分寸。”他冷冷语气,再不负适才笑意缱绻。 那似讽非讽,嘲弄意味十足的语气,好像又一瞬间时光倒流,回到了初见时,他的模样。 浑身冷意迸发,生人勿近,戾气隐现。 花颜紧了紧手指,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未曾说出。 花辞拂袖而去之后,她才一人缓缓抱膝坐起,愣愣盯着房门许久,终是眼睫微颤,低头以额抵着膝盖,静默无语。 铃舌轻微颤动,一缕极细的白烟缭绕着滑出,缓缓绕着她手指,似是犹豫了会儿,猛地滑下铃舌,往门外飘窜而去。 寻着本体,几乎是盏茶功夫,便在一处山头找到了花辞。 他一人随随便便盘膝而坐,歪歪垮垮地靠着一株枯树,手指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拔着枯草,拔起时用力,扔出去那是砸。 一张俊脸更是面无表情。 魂烟飘窜着到了他身后便颤巍巍不动了,似是有些胆颤心惊,又有些犹豫不决,看了看来路,又看了看面前这人有些颓废的背影,终究是一狠心,猛地窜到了花辞面前。 “回去!”花辞心思凌乱,竟没感知到,此刻乍然见了,一刹那竟是气怒地将手中拔起的草砸向它。 魂烟委委屈屈地在他面前飘着,一动也不敢动,差不多了便又厚着脸皮试探着靠近点儿。 “哼,她若是来哄哄我,我便回去。”花辞狠狠拔草,狠狠砸向魂烟。 魂烟不躲不避,那草根本伤不了它分毫,只是从它身上穿过,草尾带起点儿烟罢了。 “试探一下,反应那么大……”花辞恰好摸到一颗石子,狠狠撒气般砸下去。可谓是恶气满满。 魂烟试探着摇头摆尾,终于卸了小心,绕着他周身,一时窜入他体内,一时又窜出,玩得不亦乐乎。 “回去。”花辞冷冷命令。 魂烟左右摇摆,那意思就是不回。 “你不回去我怎么知道她如何?回去!”花辞沉了脸色。 魂烟见他脸色不对,识趣地不再动作,又飘着一动不动,小脾气是上来了。 “呵。” 赶紧一溜烟窜走。 夜色渐起,山头上凉风习习,树木斑驳犹如鬼影绰绰。头顶那一轮硕大的圆月越发明亮。 花辞第三次思考人生完毕,扶着枯木站起身。 对月认真总结,“师父所言甚是,操之过急!先人诚不欺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拂袖,转身,止步。 “难得听陛下说心里话,今日……来对了啊。”温雅清润的嗓音,一如既往透着笑意,从不曾消匿。 第88章 阜书公子九九还魂 花辞掸掸衣袖,淡定负手。眉眼霎时清冷,语气是他一贯的轻嘲,“藏了几百年,敢出来了?” 阜书轻笑,一手执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 依旧是眉眼温润,气质温雅,还是那一袭青衣翩然,黑发浅束,步履轻浅。 “好不容易出来看看这世道如何,陛下别来无恙啊。”阜书提步朝他走去。 花辞亦是轻笑,若比温润清雅,他亦能信手拈来,但那不时透散的戾气,却好似曾经一刀刀把骨头斩开,将之狠狠揉入里头,再浇以最炙烫的铁水,牢牢锢住。 磨不去,散不掉,始终存在。 是以这信手拈来的温润清雅,便多了一丝无人能仿的不同来。 “呵,这世道啊,怎会变呢?阜书公子在一天,这三界,便还是那个三界,不是么?”花辞启唇低语,定定看入他眼中,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瞳里,有他勾唇挑衅的模样。 阜书笑意收敛了些许,视线落在他身后圆月之上,收回视线时亦是缓缓前倾了身子,犹如在花辞耳边低语,“你如今能站在这儿,当该感谢我当初……手下留情。” 四目相对,两人尽皆笑起,花辞伸手,替他弹去肩上枯叶,淡淡笑道:“我会感谢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缓缓擦肩而过,花辞弹指,一缕轻烟缭绕指尖,“阜书,我等你;还有,我不是你;以及,感谢你;最后,她非她;所以,……呵。” 数缕轻烟缭绕散去,尔后渐渐裹挟成一团浓烈白烟,花辞显了身形,踏空而去。 阜书默然,片刻后才扶着枯木轻咳。“魂烟……果真厉害。赌赢了五成啊,花颜……咳咳咳……” 今日,不虚此行。 ―― 花颜婉拒了沂老爷的宴请,一人无精打采地在客房内来回踱步。 下午满脑子都是花辞离去前那冷冷的态度,显然是怒气盈天了,上次那事儿便跟她闹了许久,这次估摸着直接要跟她绝交个把月的吧? 想来想去只觉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 见夜色深深,花颜弹指掌灯,一盏油灯,火焰苗子越烧越旺,往床榻走去,甫一坐下,便觉后背凉意森森,回头去看,却何物也无。 忽觉凉意自另一侧传来,倏而转头看去,顿时寒毛直竖。 一人嫁衣如血,端正而坐,双手交叠垂于膝上,盖头四角流苏无风自动。 元颜! 烛火如豆,此刻摇曳晃动,昏黄烛影下,女子身影时隐时现。 她伸手,葱葱玉指,长长指甲,缓缓撩起盖头来。 花颜未动,命镯已是挣脱手腕倏而打出。 铃音四起! 红装女子的身影霎时消失,下一刻,已是在门边。 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四周响起,渐渐远去。 花颜捏决,速度极快地闪现在每一次元颜笑声落地之处。 晚一步,每次都是晚一步! 夜风四起,飕飕着穿堂过户。 圆月硕大,将沂府照得亮若白昼。 元颜呵呵笑声婉转悠扬,始终在耳边回荡。 嫁衣,盖头,飘荡着忽而远去。一次次出现在廊间灯盏之下。 元颜每每前脚刚走,花颜下一刻便已跟上。 她始终在变换位置,却从不曾离开沂府。 到得最后,四周此起彼伏的都是她的笑声,此刻听来却已不再悦耳,反倒更像是玩弄,像猫捉鼠一般,逗弄着花颜。 花颜神色淡淡,此刻却是冷笑。 一边紧追不舍,一边显了命盘,将三针拨向元颜八字,命盘立时震颤起来,三针疯狂转动,片刻后,重叠着直直指向某个方向。 花颜将命盘甩出,命镯通心,紧随命盘而去,花颜拔下发簪,指腹自簪身缓缓抚过,细如蚊足的佛文徐徐脱落。 她指尖带出一串佛文,将第一字随意打在房柱之上。 禁咒符文共三千三百字,能将沂府圈在其内么? 尚还未入深夜,元颜如此笑声早已传遍府内各处,沂家众人皆觉莫名其妙,纷纷奔走相告,四处打听。 一时之间连偏院的灯盏都被点亮。 沂南院中的丫鬟小厮尽皆面色苍白,甚至有些胆小的丫头已经两股战战。 “这……这是少夫人的……声音吧……”小丫头颤着嗓音,往另一人身边靠了靠。 “别瞎说!我觉得也有可能!”淡定无比。 “他们……他们不是说,说少夫人已经……” “只是没找着而已,可能多着呢。”挥挥手,不予理会。 “是夫人的声音没错。我上次随她出府采买,听过夫人笑,可好听了。”刚从沂南书房送了笔墨出来的大丫头侧耳细听,最后点头肯定道。 那俩丫头一瞬间皆狠狠打了个寒颤。 大丫头皱眉,“夫人往日待你们不薄,你们这是何意??咒她死么?” 那两丫头自知理亏,便垂着头不再言语。 大丫头走了几步,又回身说着,“若是姑娘回来了,还是夫人。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小心公子听到,你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连连点头。 那边沂南从书房出来,静静听了会儿,面色虽是镇定,然面色却是越来越显苍白,袖中双手已紧握成拳,用力地发颤却不自知。 那俩丫头快速地偷瞄他一眼,心想,果真如大丫头所说,公子对夫人还真是有情。 片刻之后,沂南才哑着嗓音道:“去看看老爷睡了没。” “是。” 沂南回身看了看房内,不知想到什么,道:“你们都去歇息吧,今日院子不需人守夜。” “谢公子。” 沂南见院内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快步入屋,颤着手从床榻底下摸出几张朱砂符纸来,那上头已被写满了镇文。 四处环顾,记着老道士说过的话,九九还魂之日,以朱砂符文镇宅,问题应当不大。 九九,今日却不是九九之日。 符文的位置,他一直不曾忘,几乎每日会回想一遍,贴起来,也快。 将大半个屋子走了遍,他又回身,极快地将刚贴上去的符纸撕扯下来。 原地站了会儿,沂南攥着符纸的手用力的泛白。呼吸越发急促,尔后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第89章 九重朱砂命铃控魂 花颜拉着符文追着命盘而去,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将禁咒符文拍在某个地方。 符文亮着渐渐隐没在物体之上。 若仔细看去,便能瞧见她指尖时不时亮起一瞬。 元颜笑声依旧,甚至还故意驻足等她。 灯笼之下的女子亭亭玉立,大红盖头摇曳,嫁衣热烈,双手交握,规规矩矩地轻放于身前,裙摆摇曳,绣鞋之上所镶的珍珠硕大,随着她步履走动,颤微微地惹人心漾。 花颜指尖术法变换不断,身形更是眨眼消失,再出现时,已在数丈开外。 命盘骤然之间光芒大盛。 元颜笑声戛然而止。 花颜见她脚步踉跄,身形时隐时现,眸中不由现出思索。 手腕轻颤,前方命铃变幻了旋律,是控魂。 然而对她无用。 无魂之人! 勾指,命铃倏然窜回,天命镯回到腕上。 发簪化为宫杖,以杖点地,其上禁咒符文光芒大亮。 符文还有一大部分在杖身上缠绕,她所经过的每一处,被她打入过符文的每一个地方,乍然亮起银光,银光成线,两两相连,瞬时亮如白昼。 花颜脚尖轻点,追着她背影而去。 如此大的动静,沂府众人怎还有心思睡觉,有的丫头胆子小,便与同伴挤在一块儿揣测外头发生了什么,有的小厮急于看热闹,便将房门开了点点缝隙,几个人齐齐挤着拿眼去瞅。 “如何?”十分好奇。 “甚美,甚美!”喃喃自语。 “……” “发生何事了?” “这么想看,出去看啊。”那扶门的人已经烦了,乍然之间松了手,几个人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屎,险些将门牙硌没了。 爬起身来,便只听得身后锁门的声音。 “作命呢!死先人了!”疯狂砸门。 “作你的,开门!”拿脚踹门。 “又砸又踹,你们那点儿月俸,加起来还不够赔门板呢!”里头那小厮显然已经躺倒了,极为不耐烦地大吼了声。 果然消停。 那喃喃着甚美的小厮,不知看见了什么,此刻突然大吼一声,“鬼啊……” 其声之凄惨,之震耳欲聋,横贯整个沂府。 尔后见他突然往后直直倒去,再也没了动静。 剩下二人一时耳鸣,不明所以,拿脚踹了踹他小腿,大声喊着,“别装死了!” 毫无动静。 一探鼻息,顿时大骇。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呢。 花颜紧跟着元颜几乎将整个沂府转了个遍,渐渐发现她并不是在逃。 她没有逃,她在找。 时不时停下等她,等她到了,元颜便又闪开。 更像是带着她找什么东西。 花颜明了她心思,收了宫杖,将之别入发间,提步跟上。 几乎将整个沂府转了个遍,这其中,元颜在沂南院前停了会儿,接着便又离开。 花颜经过时看了看院内,灯火通明,却连一个守夜的仆人都不见。 终于,元颜停住脚步。 花颜在她数丈开外停下。 紫竹抖着叶子簌簌作响,亭子里挂着一盏灯笼,烛火摇曳。木香花散着微微清香,垂着藤条一晃一晃,看着灯笼上映出她藤条晃动的模样,似是嬉闹。 元颜转向花颜,大红盖头微微摇曳,她右手缓缓抬起,大红嫁衣在阴影之下便显暗沉。 葱白如玉的指尖遥遥一指。 花颜顺着看去。 正是听闻动静出门的沂老爷! ――阿姐,你道沂南和沂老爷,谁在撒谎? 元颜告诉她了! 沂老爷! “你确定么?”花颜嗓音缥缈,似是低低而语。 元颜手臂垂下,又猛地伸起指向那一人。 是他,沂老爷。 元颜身形时隐时现,转身往院内跑去,却是被镇符猛地掀翻在地。 她爬起,远远与沂老爷子相望。 “阿爹!” 是沂南的声音。 就在花颜身后。 他呼吸急促,手中还紧紧攥着镇府。 他死死盯着元颜的背影,尔后猛地倒退了好几步。 似乎终于鼓起勇气,绕过花颜往院内冲去。 元颜没有拦她。 大红盖头下的她,不知是何神情。 花颜召回命盘,三针正渐渐分开,花颜似有所悟,抬头看去,元颜的身影正渐渐隐去。 彻底消失后,三针已复了原位,正是此刻时辰。 并不是命盘震响的原因。 花颜隐了命盘,拢袖步入小院。 看来还有隐情。 元颜本身到底在何处竟无法得知。她无魂!是以……无法追魂。 沂老爷子比她想象中来得镇定。 似乎适才靠小厮扶住才能站稳的人不是他一般。 花颜随意撕下一张镇符,仔细打量了番,“倒是有心,九重朱砂呢。” 九重朱砂,以朱砂笔描了九遍的意思。 最厉害也最好用的一种符。 花颜提步上前,竹屋前,灯盏下,沂老爷子直直盯着她,“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花颜笑了笑,也不顾二人意愿,直直往屋内走去,“一个外人罢了。” 沂老爷子神色不愉,“既然是外人,那便不要多管闲事。” “诶,我没那心思管你如何,你只需告诉我,元颜此事的起因经过便可。至于你当如何,那与我无关。”花颜神色漠然,拂衣坐下。 沂老爷显然不信她所说。 沂南心绪未平,还时不时转头看向外面。 总是但心每一次转头,便能猛然瞧见那道令人后背发凉的身影。 沂老爷毕竟行走江湖多年,成熟稳重,自不必说。适才那一幕,似乎在他心中并没留下过多的阴影。 “若你自己说呢,我也免得动手。”花颜淡淡瞟他一眼。 沂家父子俩神色皆是犹豫不定,那嘴像是拿米糊封过似的,紧紧闭着。 花颜冷呵,手中命盘显现,在二人惊诧的目光下,将三针并为一线,压线勾指,一线银光,像极了刀刃,从两人身体切过。 花颜手腕震动,命铃响起,是控魂。 两人虽还端正坐着,然神色却是完全呆滞,两眼直愣着盯着前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花颜靠着椅背,瞥了二人一眼,淡淡问道:“元颜何时嫁来?” 父子俩齐声声道:“半年前。” “听人说,元颜可是沂老爷子买的,可有此事?” 沂老爷直愣愣道:“确有此事!” 沂南:“不知。” 第90章 再幻阜书父子对峙 花颜冷呵。 再问:“元家富裕之根本在于沂老爷砸过钱是么?” 沂老爷答,“是。” 沂南呆呆摇头,“是。” “为什么自小定下元家?” 沂老爷规规矩矩答:“约定。将元颜买下,我给他富贵。” 沂南又说不知道。 花颜:“为什么非要定元颜?” 沂老爷还是那句话,估摸着并未理解她这一问的意思。 花颜皱眉,“元颜失踪是你二人谁做的?” 沂老爷答:“我做的。” 沂南答:“我做的。” 花颜伸手揉揉太阳穴,眼前有些许重影,“人是谁杀的?” “我!” “爹!” “适才见着元颜了,觉得她真的死了么?” “死了!” “死了!” 花颜撑着脑袋,只觉眼前晃动得厉害。耐着力气再问了个问题,“埋在哪儿?” “京城王陵。” “城外蕉岭。” 花颜皱眉,王陵,蕉岭? 不是应该扔在乱葬岗那些地方么? 京城王陵那可是王爷们死去之后埋葬之地啊。 为何又在蕉岭? 父子俩的回答为何不一样? 眼前重影越来越多,天旋乱转。花颜呼吸急促。 仙力不够,控魂瞬间崩塌。 花颜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眼前路变成了无数条。 恍恍惚惚之间,视线的尽头,一人青衣翩然,执手于身前,缓缓向她走来,嘴角勾起温雅的笑意,淡淡唤她,“花颜……” 是阜书! 她跌跌撞撞地向阜书跑去,中途跌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 阜书的身影越来越近,到得近前,花颜抬掌,几乎灌注全力朝他打去。 银光乍然刺眼。 掌心堪堪碰触之时,阜书的身影骤然消失,眼前是小院的栅栏,青石板铺就于紫竹之中。 夜色沉沉,竹叶簌簌。 是幻觉么? 眼前倏然一黑,花颜软软倒地,没了动静。 沂家父子俩回神之时,一看对面竟然没了人,转身看去,竟见仆人不知何时已散了个干净,就连花颜也不知去向。 明明前一刻还要问他俩事情的,怎么下一刻便不见了人影? 沂老爷看了看竹屋外黑沉沉的夜色,只觉竹林簌簌作响,格外瘆人。 院里亭中那一盏孤灯,将木香藤条的影子拉得分外长,朦朦胧胧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瞧见一人躺倒在院外。 沂家父子二人咽了口唾沫,对视一眼,取了旁边一盏灯笼,往那团人影走去。 沂老爷将灯笼往前耸了耸,惊声道:“是她!” 沂南闻言放了心,伸手去将花颜翻了个面。 沂老爷子把灯盏往花颜脸上一照,见人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向沂南使了个眼色。 当即会意,蹲下身摇了摇花颜,“姑娘,姑娘醒醒。” 连着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有所动静。 沂老爷子镇定下来,“探她鼻息。” 沂南伸出一指搁在花颜鼻下,沂老爷子眯着眼睛道:“如何?” “没反应。” “没鼻息了?” “没……又好像有。” 沂老爷亲自俯身试了试,“管她有没有,先抬进去。” 两人合力,将花颜抬进了竹屋。 沂老爷去了二楼,不一会儿拿下个小瓶子来,又倒了杯茶,将里头的粉末混了混,尔后捏着花颜下巴,将那盏茶往她嘴里灌。 “爹,你做什么?”沂南适时制止,目光极为惊惧。 “她是外地人,不会有谁追究的。解决掉是一了百了,若是让她再追究下去!你要你二弟在朝中如何立足?”沂老爷捏着茶盏的手指分外用力,神色也显出几分阴狠。 “若让皇帝知晓,沂家还能有今日?”沂老爷手下用力,欲将茶水狠狠灌下。 “爹,你在说什么?这跟二弟有何关系?”沂南满心疑惑,更是伸手去打他手中茶盏。 两相争执下,沂老爷手上力道哪是他这个连重活都没干过的少公子能比的,当下被沂老爷撞了出去,那茶水洒了一半,灌了一半。 沂老爷自知说漏了话,生硬地打断他的追问,指了指一动不动的花颜,“埋在蕉岭去。” 沂南拂袖,怒气隐现,“阿爹,你与我说清楚,跟二弟有何关系?元颜死了跟二弟有何关系?当初你将元颜杀害,还想着瞒我,被我察觉之后,便又说她朝三暮四,枉为人妻。那日是我始料不及,今日你又将这姑娘杀害,你做何想?你为什么?” 沂南觉得失望,对沂老爷的失望。 他疾步上前提了茶壶,狠狠推开正搬弄花颜的沂老爷,将茶壶对准了花颜,捏着她嘴,一股脑儿欲将茶水灌入。 沂老爷猛地抢了茶壶,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沂南脸上,狠狠痛斥,“废物!若你有点能耐,还需你二弟步步为营么?让你做官,定不得哪日斗不过人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让你就待在家里打理生意,你又处处做不得好。朝中恍不得神,还要操心家里?你要累死你二弟是否?” 沂南垂首,袖中两手渐渐攥紧。却是不做反驳。 “若你二弟先出世,我哪能留你!”沂老爷子气怒非常,语气更是戳人。 沂南听罢冷笑一声,道:“我只问你,这件事情跟二弟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影响到他!”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来人,来人……”沂老爷咬牙,大声喝着下人。然不知为何,平时随叫随到的下人,此刻却是怎么叫都不应。 沂南眼里盛了漠然,自嘲笑笑,摇了摇头道:“沂北出生的时候,我逃了学堂回家,问你,你说二弟尚一出生便夭折了。后来母亲也如你这般说漏嘴了我才知晓。我是沂家人,无论何事,却要我不断追问,不断追问,你们才说与我听。” “少时如此,勉强一句年幼搪塞。待我所谓掌家,货物送去哪儿都要你心腹来做,我连连追问,他们直道我去找老爷。掌家是么,连账本都不让我看一眼的?” “还有成婚,哪个女子进了沂家那不是成了木偶人?我护不了我在意的人,那我便不让自己去在意谁,你让娶谁我便娶,娶谁我就待谁好。” “元颜那句话说得好,他说沂老爷怎么配有我这样的儿子!若我那日不心软放了她出门去,你又怎会有机会对她下手,你告诉我是何缘由?” 第91章 大红盖头赶至及时 沂老爷哪里听过他这么多话,起先竟然听得愣住,待她终于说出那一句,“沂老爷怎么配有我这样的儿子?”时,他才回过神来。 当即冷笑,“怎么,怨我?你若是参与了这些事情,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么?来人……来人!” 在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声呼喊下,终于有一个小厮踉踉跄跄的跑进院子,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还没等沂老爷开口说话,那小厮反倒率先哭喊起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啊……” 沂老爷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抓住小厮的领口问道:“不好了,哪里不好了?说,快说清楚!” 那小厮抬起手臂,囫囵地擦了擦眼泪,拉着哭腔道:“老爷……夫人去了!” 两人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沂南后知后觉地再问了一遍,“谁去了?去了是何意?死了?” “夫人,夫人去了!” 沂老爷终于反应过来,将那小厮提起,深深的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你再说一遍,谁去了?” “夫人,夫人被吓死了!”小厮抽泣着,双腿发软,直往地上跌。 “说清楚!”沂南呼吸急促,厉声大喝。 “夫人,被少夫人吓死了。红盖头,穿个嫁衣,就突然,突然坐在夫人身侧。就,就……伺候的丫头亲眼所见,已经昏死过去了。” 毛骨悚然,冷汗岑岑。 沂南顾不得其它,当即跑了出去,到得一半,又突然返身将花颜抱起,但哪知才将双手从腿腕穿过,后脑勺便猛地被砸,一时只觉眼前发黑,腿软瘫倒在地。 那小厮看得目瞪口呆,哆哆嗦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爷竟然狠狠砸了公子一棒子! “你待在这儿,守住公子,哪儿也不许去!”沂老爷冷声吩咐。 “是是是……” 他见着老爷急匆匆出了门,没过一会儿,便见几个彪形大汉拿着铲子进门来,将床上那女子扛了出去,走的是后山。 那姑娘看着眼生,倒像今天来的那位。 可是她身边的那位毁了沂府大门的公子呢? 他们要扛着那姑娘去哪儿? 小厮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对这深宅大户里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当下见他们拿了铲子,又扛了个生死未卜之人出去,心中已有五六成猜测,估摸着是去埋人了! 老爷杀人了! 小厮两股战战,看了看地上的沂南,将他扛到床榻上,又拿了被子盖住。 他们是去埋人! 小厮视线落在那根手臂粗的棒子上,弯腰捡了,紧紧攥在手里。 闭眼睁眼数次,咽了好几口唾沫,手指紧了又紧,一鼓作气跑到了后面,正要上山,又吓得跑回了竹屋。 “不行,万一老爷回来没见着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厮急得团团转。 老爷居然杀了人! 他们竟然要埋人! 那姑娘究竟做了什么?又怎只剩下他一人? 那位公子不会已经…… 小厮脑中的想法越来越浓烈,几乎已经上演了一场深宅大戏。 自己是不是窥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或者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而话本子里怎么说的呢?这般情况下,主人家是要赶尽杀绝的。 越想越惶恐,越想越不安。 不用等老爷亲自动手,他得先被自己的想法吓死。 不知过了多久,便见一阵滚滚浓烟扑面而来。 小厮一个踉跄,直接吓倒在地。 这是什么怪物? 这辈子都没有今天晚上这么刺激过。 浓烟裹挟着落地,刹那便是那公子的模样。 花辞眉眼犀利,将四周扫了一圈,右手虚握,隔空将那小厮提起,厉声问着,“早前随我来的那位姑娘,见过没?” 他刚刚仅凭着花颜天命镯当中的那一魄才一直跟着到了此处。 “后山,后山去了。埋人,我看她连知觉都没有。” 花辞将他扔下,眉眼夹着深深怒气,周身威压浓烈,教人不敢直视。 化为数缕白烟,裹挟着从竹屋穿过,往后山而去。 隐隐还能听到花辞气怒的声音,“我让你看着她,这就是你看的人?” 魂烟细细小小一缕,不敢并入那几道白烟中,只能跟在后头追着。 白烟委屈极了,他今日只是小小的偷懒了一点。 回去之时并没直接回到花颜铃舌当中,而是去集市兜了一圈,他想着今日花辞思绪繁多,应当没那心思来不断察觉他,所以这才偷懒了一会儿,但哪知道出了这等事。 这已经骂了他不下十次了…… 花辞不断感知着自己那一魄的所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跟到了城外。 扛着花颜的男人背影魁梧,估摸着是到了地方,将花颜往地上随意一甩。 那哪知眨眼间便被裹挟而来的白烟卷住。 花颜没落地,落到了花辞怀中。 花辞稍稍后倾,花颜便靠在了他身上,浑身无力,不住往下掉。 只得伸了左手搂住她细腰,与自己紧紧贴着,这才止了她下坠之势。 魂烟自知理亏,赶紧窜入命镯铃舌之中。 几缕纯烟浸入花颜身体,花辞细细感知一番,当场气怒。 “呵,胆子真大。”一贯的冷呵,一贯的狠厉气势。 几人铲子险些落地,紧紧攥了攥,小心翼翼地往后慢慢退去。 “你是什么人?”为首那人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一鼓作气地问着。 喊完之后才觉浑身颤抖着,哆嗦着,腿都不听使唤了。 “咕噜……” 这一幕谁见过?无人缓过神来。 “你你你……有……有……啊――” 白烟缭绕,入那人身体时,还是极纯的一缕白烟,再回去时已是鲜红欲滴。 便见得自己的同伴,软趴趴倒地,试探呼吸,顿时大骇。 花辞垂眸,将花颜打横抱起。 几缕白烟自他身体窜出,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若闪电般窜入几人身体当中。 如第一人那般,毫无悬念地倒地。 血红色轻烟再次融入他体内,花辞垂眸看了看花颜,眉眼冷意迸现。 当即抱着人往山头窜去。 花辞再次靠着那柱枯树,将花颜圈在怀里。 十指相扣,四周才升腾起的雾气,纷纷往他身上聚来。 第92章 好喜欢啊愧疚难安 经他身体转换,再缓缓渡往花颜体内。 “若下次再见着你离了她身,我定不让你好过!” 魂烟在铃舌中颤了颤身子。 可怜巴巴,委屈极了。 花辞将她圈得紧,心中又气又急,只恨不得一瞬间能将所有灵气都灌给她。 花颜靠着他,慢慢有了微弱呼吸,轻轻浅浅拂在他颈侧,痒得紧。 花辞又紧了紧手臂,他好喜欢这样毫无距离地相处,好喜欢这样搂着她,一直不动都行。 好喜欢。 好喜欢触碰她。将她圈在自己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呼吸可闻。 ―― 沂老爷子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起初还将伺候的丫头婆子骂了一遭。 见着夫人时,让他愣是狠狠哆嗦了一阵。 双目圆瞪,眼球几欲脱眶而出,那眼中的惊骇虽死犹不消退,且浑身居然僵硬得如块石头。 但继续上报给他的,活活被吓死的人更是接二连三,沂老爷子心力憔悴之下连气都撒不出了。 “吓死吓死,一个个胆子都喂了狗了?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眼前发黑,赶紧扶着椅子坐下。 连着灌了好几口冷茶,这才稍微好点儿。 “沂叔呢?人呢?”有气无力地喊着管家。 “老爷。”管家赶紧上前。 “吓死了几个?”他着重了“吓”字。 “十……十个!” 沂老爷子挥挥手,淡淡道:“也不是很多,埋了便是。” “是。” “夫人的后事,便交给你安排了,我一向都是信你的。” “是!” 沂老爷子便不再说话,拿手撑着额头。看起来有些累了,片刻后又吩咐着:“对了,沂南那儿,他反应应当是最大的,你适当安抚安抚。我与他说不通,又只会是吵闹。” “好。”管家恭恭敬敬应着。 院内众人挤挤囔囔成一团,好似这样便能安心点儿。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又渐渐在沂府某个角落响起,尔后接着便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院内众人都往灯盏下挤,谁都不愿意站在黑暗之下。 等了约摸盏茶功夫不到,果然见得一人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跑来,“又……” 跨过门槛时还摔了个狗吃屎,一下趴倒在沂老爷脚前,看着可真让人火大。 沂老爷子已经懒得指责他冒冒失失,大惊小怪了。 “都埋了,都埋了。”挥手不耐烦。 话虽如此说,命令也下达得果断且条理清晰,怎么做了也是吩咐得清清楚楚。 但偏生这深更半夜,阴风习习的,谁知道下一刻自己转头是不是就瞧见了个大红盖头。 沂老爷见众人唯唯若若,你推我搡的,磨磨蹭蹭着往外走,就是一阵无名火冒起。 “怕什么怕?不就一个人嘛,装神弄鬼的!走走走。”赶魂儿似的。 众人一窝蜂往外头跑去,那场面有几分滑稽。 屋子里又只剩下原先伺候的几个丫头。 沂老爷看了看床榻上已被盖了白布子的夫人,恨恨道,“吓都能吓死,窝囊。” “……”管家抹了把汗,自去料理沂夫人后事。 好不容易处理好,回到竹屋时,又是一阵血气上涌。 小厮昏死,沂南不见! 低低咒骂一声,不知从哪儿找了盆冷水,就这小厮脑袋便兜头浇去。 一个哆嗦,人醒了,还有些模糊,接着便捂着后脑勺哀嚎。 “沂南呢?”猛地一声暴喝直把人吓得够呛。 “啊?”小厮彻底回过神,反手一指,便是屋后后山。 “公子去找那姑娘了。” “混账!”沂老爷子捂着心口,眼白上翻,倒退几步,惶惶然扶住门框。 “还愣住做什么,去找!” “是是是。” 小厮当即轰轰烈烈地扛着把锄头往后山冲。 沂老爷看着差点没气绝身亡。 捡起地上那跟棍子,紧随其后往后山冲去。 小厮冲到一半便顿了脚步,因为他不识路。 沂老爷喘着粗气从身旁跑过,手里那根棍子直接杵地上。 圆月明亮如玉盘,照得四周景致依稀可辨。 沂老爷子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到了,却见着沂南静坐在一堆泥土之上。 他身旁有个坑,坑里棺材尚在,棺盖被打开,斜斜歪向一边,里面空空如也。 沂老爷子脑子里轰然一炸,那根时刻紧绷的弦铮的一声断裂。 那是元颜的墓。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沂南抬头看去,背着月光,他只能瞧见沂老爷大致的身形轮廓,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神情。 沂南看了看四周。 几个大汉七窍流血,死状极惨,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 沂老爷稍稍走近了些许,眼珠子打转,没瞧见花颜。 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沉了脸色道:“人是你杀的?” “为什么明明是你杀人,愧疚难安的却是我?”沂南抬头,眼神略有些空洞,神情几分木然,几分恍惚。答非所问。 低声细语,却又如雷贯耳。 “当初将元颜埋了,就埋在这儿,城外蕉岭,这儿。嘿,我把坟墓一扒开啊,里头人没了。连个骨架子都没了。人呢?你若说被蚁虫噬咬了去,连个衣服片儿都没有我倒是信,陪葬的金银饰品也被蚁虫吃了去?” 小厮觉得自己死定了!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儿! 沂老爷盯着沂南的目光极是深幽,讳莫如深。 沂南趴下去,趴在了棺材边缘,拿手进去掏,“你看,什么也没有。她去哪儿了?” 他话音落下便不再响起,四周一时极为安静。 圆月浅浅偏移,将万物影子带得转向,重重树影相叠,将二人身影遮掩。 两人不言不语地对视了许久,小厮在旁侧冷汗岑岑,忐忑不安,直直盯着鞋尖,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喘。 沂南手脚并用地爬起,长袍沾了湿润泥土,略显沉重。 踉跄仅是一瞬,沂南向沂老爷走去。 “我道为何那日之后总是梦见元颜与我说,她死得好惨。以致我日夜难寐啊。我向上天祷告,我抄了一卷又一卷经文赎罪,我觉我满手鲜血,拨落出去的钱财都带了层层血气。明明人不是我杀的,为何我却良心难安呢?” 沂老爷静静听罢,只是冷笑,“妇人心肠,难成大事!” 第93章 胜券在握一击必中 “是啊,我是难成大事。”沂南倒承认得痛痛快快,语气更是满满自嘲。 沂老爷打断他,“人是你杀的?” “对啊,就是我杀的。他们不敢杀我,所以不会还手啊。怎么样,我跟你学的,毫不手软。”沂南无所谓地点头,伸出右手,缓缓在沂老爷面前握成拳。 沂老爷子不会信,但他也没必要为了几个下人一直追问下去,只转口问道:“人呢?” “放走了啊。” “哼。你骗谁呢,那么重的药下去……” “那姑娘可是神仙呢,元颜定是她招来的,不然为何死了半年之久的人平时不回来偏在此刻回来了?你不觉得巧合么?”沂南言罢,尔后笑起,越笑越大声,越显讽刺,越显癫狂。 沂老爷子咬牙,盯着沂南的双眼中,满是怒其不争之意。 “笑话!”扬手,棍子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小厮一颗心跟着他这棍子的弧度上下着,此刻眼见大事不妙,大吼一声将沂老爷子扑倒在地。 那棍子落点失误,没砸着沂南。 三人都呆了。 小厮扑倒沂老爷,整个人重量都压在了老爷子身上。 沂老爷猝不及防,棍子脱手而出,滚出一段距离。尔后只觉五脏六腑似被马车撞过,一阵阵闷疼。连呵斥都显得奢侈。 沂南笑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地上两人,一时忘了言语动作。 时辰似是静止。 沂南反应过来,犹豫挣扎了会儿,将地上的棍子捡起,紧紧握在手中。 沂老爷子试着起身,但身上小厮常年干活练就的健壮身躯不可小觑。 看着沂南将棍子高高举起,沂老爷子满心火气却又发作不得,此刻只能说些好听的话,免得自己被一棍子砸了。 他十成十肯定沂南要打的绝对是他,而不是对他不敬的下人。 “啊……”沂南大喝一声,棍子砸下,在小厮惶然,沂老爷子惊恐的目光下,生生顿住。 “你闪开。”沂南拿棍子将小厮戳开。 尔后以极快速度打了沂老爷一棍子,本来应当是后脑勺的,但怎奈沂老爷子试图反抗,那棍子便敲在了他心口上方。 再次躺倒在地,疼得直叫唤,动弹却又无力。 沂南握拳,语气很重,“把老爷子扛回去好生照料。找人过来将这几人埋了。” “啊?是……是!” 小厮反应过来,连忙将人扛起,往来路走去。 他觉得……沂府要变天了。 沂南回身看了看元颜的墓,尔后四处环顾,终于找到了他适才挖坟扔掉的铲子。 棺盖重新盖上,铲土入坑,复原,“欠你的,还不清。” 重新复了墓,沂南这才拿着铲子往回走。 这一晚,注定将是个不眠之夜。 沂老爷子的竹屋,小厮将疼得不能过多动弹的老爷子搁下,擦了擦汗。 老爷子的眼神能杀人,愤怒难当,里头熊熊怒火燃烧,直欲将他给变成炭灰不可。 小厮心虚,赶紧往后退去。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嘶……”沂老爷想要伸手拽他,才刚伸个手,就疼得直抽气。 “你竟然伙同沂南来骗我!枉我平时待你不薄,嘶……” 老爷子一路上越想越不对,看起来很理所应当的事儿,到底哪儿有问题? 直到躺在这床上了他才明白,才恍然大悟。 小厮见他动弹不得,也打不到自个儿,胆子自然便大了起来,一梗脖子道:“老爷,您就听少公子的话,好好养着吧。” “你你你……” “老爷,虽然我等平时在您面前说不了什么话,但我等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你待少公子看起来虽好,但这种好,我愚笨,说不上来,但心里却明白。” 哎哟哟,这气得人啊…… “你懂个屁!哎哟……”沂老爷重重呵斥,牵扯着心口抽疼。 小厮便不再说话了,站在门外看月亮,连个大夫也不叫。 没过一会儿,沂南回来。 将铲子扔给小厮,沂南拍了拍衣上泥土,这才提步进屋。 老爷子怒目圆瞪,又要死死压着不动气,不然心口疼得很。 父子俩定定对视了片刻,沂南一撩衣袍,在床边坐下,替他理了理衣服,“阿爹,我其实挺感谢你的。” “别说这些废话!你跟外人合伙来算计老子,你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沂老爷子不断告诉自己莫要气怒,实在是太痛了。 “是啊,我醒了之后,便让他装晕,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我去了蕉岭,你自然就会跟来了,我自然也能控制你了。如此简单,阿爹难道才想明白?” “我就道为何你醒之后,不立即去看你娘亲却去了蕉岭!” “是啊。那是我娘亲呢,我为何不去看她。你如今才想明白?” “……哼!” “我若不去蕉岭,不去挖坟,我哪儿知道元颜墓里是个空棺?我不将你引至蕉岭,如何能控制住你?如何将实权掌握?又如何,知晓元颜与二弟之间的联系?阿爹,你怪不得我。我等这一日很久了。” 沂老爷哑口无言,歪了脑袋,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沂南知道他在听,他也想听。 是以接下去道:“阿爹,你肯定在想,你早前并未察觉分毫是为何,对否?” “临时起意可比出其不意好得多。你哪儿都好,做生意更是一把好手,但我比你更懂得……算了,阿爹好好歇着吧。我去看母亲了。” 沂南拍了拍沂老爷肩膀,起身离去。 他更懂得什么?不过是懂得,何为投其所好,何为隐忍不发,何为……笼络人心罢了。 小厮识趣地在门外候着,见着沂南出来,赶紧躬身行礼。 沂南亲自扶起他,替他拍了肩上尘灰,道,“还得多谢你,此事成败,在你。” 若是沂老爷问他时,他尽数告知,那么此刻躺在床上的便是他沂南。 “是我应该的。还当感谢公子信任。” “欸,这世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只有愿与不愿罢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多谢。先去了。” 小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深深松了口气。 这件事,沂南看起来是被动的那一个,如他自己所说,成败在于他。 可是又有谁知晓,从沂南醒来提出此事时,小厮便已无其它选择。 胜券在握,一击必中! 第94章 十有八九仙籍遗失 花颜是被温巽急促的求救声惊醒的。 猛地睁开双眼,是一人略有些苍白的颈项,稍是转眼,是满眼枯黄,放眼望去,渐显绿意。 闭眼睁眼数次,思绪才渐渐回笼。 她见着阜书了,尽全力打了阜书一掌,打着没有? “嗯……”稍稍动作,才觉腰间被圈得紧。 是阿辞。 她甫一有所动作,花辞便睁开眼来。 “好点儿没?”沙哑而略显疲惫。 花颜伸手拍了拍他脸颊,笑了笑,“很好了,有点恍惚。” 花辞便笑,又将她搂紧了些。 花颜再次被迫盯着他脖颈。 突然觉得,这样彼此倚靠也很好。 “阿辞……我看见阜书了。” 花辞动作一顿,下意识收了收手臂,“哪儿看见的?” “沂老爷子那院里。我正控魂,仙力不够,便头晕目眩。恍惚之间看见阜书朝我走来,我一见他便难以控制自己,我一掌打去……尔后便没了知觉,我打着阜书了吗?”花颜稍稍抬头看他。 “应当没有。阿姐……你是否想过,这只是幻觉?”花辞沉吟,语气缓缓。 “幻觉?对了,沂老爷子如何?” “怕是不好过。” 花颜愣住,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他脾性的。“如何说?没把人整死吧?” “应当没有。” “……整死便不好弄了。若是他死了,势必牵动命数改变,想要找到使命盘震颤的原因便难上加难。元家到沂家,最关键的便是元颜,沂家到……京城,最关键的便是沂老爷了。” “如何又与京城扯上关系?” “沂老爷和沂南的回答不一般。人是沂老爷杀的,沂南将之埋在了城外蕉岭,而沂老爷却说在京城王陵。” 两人对视一眼,花辞绕着她一缕发丝轻笑,“若我猜得不错,这又是一桩买卖啊。” “卖给谁?” “你说呢?这世间谁会买死人?我是没瞧见过她,不过听你说,还着一袭嫁衣出现,那这想想不就明白了么?” 花颜皱眉细细思索了会儿,脱口而出道:“配**?” “十有八九是了。”花辞心思显然不在此事上,回答得也是敷衍。 花颜正了身子,花辞勉为其难地将她松开,但手臂却还是圈着。 花颜瞪他,他便笑。尔后又死乞白赖地凑到她眼前。 “我不管,你欠我的。”说罢,笑着在她唇角轻轻一啄。 继续笑嘻嘻,死皮赖脸,一点儿也不知悔悟。 花颜不忍说他不是,也就纵容得他越发放肆。 花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一直瞧不够似的,许久之后总结,“还是缺点儿纯阳之气。” 花颜脸皮子薄,经不起他逗,假装没听见他这话似的,一脸正经地站起身。 花辞低低而笑,几分得意。 近处草木已然枯黄,远远望去才可见点点绿意。 花颜伸手,掌心银光点点,凝了灵气往身后枯木贴去,片刻后,以她手掌为中心,绿意渐渐向四处扩散。 “仙力不足,为何不用灵力呢?”花辞抚着她长发,摘去枯草叶子。 花颜摇头,“灵力能不用最好不用。这山川草木之灵气,从我身体过一遍,便得被我消耗一半。” 仙力自己便能使出,但灵力,每次使用都得先汲取灵气。 二者差距还是很大的。 “温巽那边估计出事了。尚才他一直唤我,醒来之后便没了,当是出事了。老规矩。” 花辞听后幽幽叹气,“行呗。” “你去沂家,我去找温巽。速速解决,” “行呗。” “沂老爷子不能死。好了之后再会合。” “行呗。” 这故作敷衍的态度,分明就是心里不痛快了。 “小孩子气。” “哼。你答应母亲要好好照顾我的,结果日日想着抛弃我。”抱怨了一番,便化作数缕白烟入了天际。 花颜借此机会回了躺天界。 释竺殿一如既往,仙婢一瞧见她,那脸便委屈地皱成了一团,眼神之中更是满满的控诉和幽怨。 花颜行过她身边,伸手捏了捏她脸颊,道:“我这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陛下来了好几次。每每都见不着长公主。”丫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如数抱怨。 “他日日都来,我知晓。” “长公主,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去瞧瞧陛下?上次不过是没叫你去朝议嘛,你何必记仇呢。” “……”这咋又跟记仇扯上了? “长公主殿下,你就不要跟陛下置气了,他日日琐事繁多,顾不得你你也莫要……” “?”花颜头大如斗,只觉脑仁儿涨疼得紧。 将梯子挪了位置,花颜攀住楼梯往上爬去,仔细翻找起来。 丫头还在继续,“长公主殿下,陛下这几日心事重重,每日来都得喝上一壶酒,我们劝不过……” 花颜埋头认真翻着,不多时,扯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 翻开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她明明记得这儿放着的当该是仙籍啊,难道记错了? 当初她去帝宫誊抄的一本仙籍…… “丫头,陛下这几日来过是么?” “是啊。刚刚不是说了嘛,陛下这几日……长公主!” 花颜已一瞬没了身影。 灵文见着她,还是一贯的些许不待见,拂尘一甩,臭着一张脸转身去通报。 嘴里嘀嘀咕咕的都是抱怨她的话。 凌修在批折子,见着花颜进来,笑着搁笔。 “回来了?” “我拿东西。”花颜果断直接。 凌修顿了顿,将折子叠起搁一边儿,又拿了另一本,“你自己去找吧。” 花颜看了看他,犹豫片刻,还是亲自转进了后面书阁。 仙籍,还是没瞧见。 这么怪了? 见花颜两手空空地出来,凌修挑眉,“没找着?” “没。以前我不是瞧着仙籍一直搁那儿吗?怎么今日没了?” “你不是誊抄了一本么?”凌修不答反问。 花颜定定看他片刻,尔后无奈道,“不见了。” “不见了?”凌修这是真的诧异了,低眸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当下皱了皱眉。 “你的那册在谁那儿?” “天师手中。” 花颜皱眉,她从未与天师打过交道。 “我去拿。” “他去凡界了。估摸要许久才能回来。” 第95章 自投罗网真假难辨 凡界? “拿着仙籍去凡界?” “嗯。” “作何?” “这你便不知了,考察人去了。不然你以为,天生下来便是天界之人么?说得明白些,便是玩儿去了。” “能召他回来么?” “怕是不能。” 花颜正要说话,脑中突然传来温巽急促的求救,一如既往咋咋呼呼哇哇大叫,“祖宗啊祖宗啊,要命了啊,不要动我,不要动我,哇哇哇,救命啊――” 花颜暗道不好,顾不得仙籍,转身便急匆匆往外走,“下次我再来拿。” 捏决离去。 凌修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片刻后才眯眼敛眸,“真是越发大胆了。” 温巽不知是否到达南阴,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花颜循着符文,一路追去。 ―― 话说温巽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令人胆颤心惊的事情。 路符引路至南阴时便失灵,怎么贴都没用。 他和君奢便一路打听,这时候终于有人来接他了,拉着马车往山沟沟里走。 当初元老爷那封信也没说阎志在山沟沟啊,温巽便留了个心眼,将君奢留在了镇子里。说什么他要是三日内未出来,就去找他祖宗。 好歹也认了祖宗,自个儿都做了四重孙了,没道理见死不救是不。 尔后跟着牵车人进山沟沟里去了。 徒留君奢一人在镇子里又是纳闷又觉解脱,纳闷的便是我丫的怎知晓你那祖宗长啥样?解脱便是,他终于摆脱了温巽这个话罐子。 这一路上,温巽那两张嘴皮子就不带停的,跟念经一样。好几次他被温巽念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被温巽念得醒来。 不过难得的是,温巽那瞎掰一通的话还真应验了,此处风景秀美,山清水秀,镇里更是繁华热闹。 君奢牵着一头鹿走进走出,逛来逛去,走到哪儿都是路人视线的焦点。 为此,君奢觉得很受用。享受着路人各种羡慕好奇嫉妒的眼神,更是大摇大摆,肆无忌惮起来,走到哪儿就能跟人唠嗑一会儿。 将镇上集市几乎转了个遍之后,君奢被掳了。 玉笛曾好几次被他幻到手中,又被幻了回去。 他觉得这是个很新鲜的体验。 但真正面临指使人掳他的幕后之人时,君奢笑不出来了。 这事儿就挺玄乎挺让人憋屈的。 这叫自投罗网!俗称蠢得极致的做法。 君奢看了看面前的黑袍人,赶紧摆上一副笑脸,心下却是快速转着弯儿。 这不就是当初追魂追来他魔界的那黑云吗? 还好他当初将花辞那仅剩的一魄藏得快,否则还真被毁了不可。 “这位鬼君……” 啪,君奢脚前炸起一阵鬼火。 “……” 黑云面目模糊,脸上是一层缭绕的黑烟,哪怕离得再近,都很难看到他具体面貌。 君奢当即沉了脸,手中玉笛幻化而出,绿意盈然。 黑云冷笑,“魔君未免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对付你,还需我出手么?这上古结界,那可是连神仙也破不开的东西。” “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胆敢动本尊试试。”君奢脾气当即也上来了,丝毫不惧。 “诶,可别误会了,我今日请魔尊来,只是想问些事情罢了。”黑云见他态度强硬,不知想起什么,终究是自觉地放缓了语气。 “问些事情?”君奢大刺刺环顾四周,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铜墙铁壁还圈层结界是请?是问事情?骗鬼去吧。 “我们只是单纯问些事,问完之后,便走。”黑云抚着衣袍,在他对面坐下。 君奢把玩着玉笛,其上绿意萦绕,丝丝灵气逸出。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黑云缓缓道:“我也就不打岔了,如今的灵主,是谁啊?” 君奢冷笑一声,缓缓道:“眼瞎呢,站你面前没看见?” 哪知黑云表明了并不相信,“诶,魔君还是好好斟酌斟酌再答。我知晓这天地灵主,只有魔尊知晓,你若是随意撒个谎,可不就是误人子弟么。” “哼。你知晓灵主只有我知道,那你怎么不知道我为何日日游走在外?” 黑云顿住。 君奢继续道:“若我知道了下任灵主是谁,我还非得受这奔波找寻之苦?” 三界皆知,下任灵主便是下任魔尊,当新魔尊上任,便是上一届魔君自废灵力之时。 因此,便自会有人想方设法离间二人,从而使魔界大乱,坐收渔利。 “哦?魔尊要是不知,那恕我实在无法相信啊。”黑云摇头,绕着他转圈,打量他的眼神十分明目张胆。 君奢也自然是将事情摆上明面来说,“说吧,你做了谁的走狗?想要将容绝翻下去?” 黑云眼里阴鸷一闪而逝,“哼,这不是你能问的。” “哦~那说明你还傍上了个不错的主人了?让你有这胆子,跟本尊叫嚷!当初凌修容绝与我,可是定了三界相和的契书,这好不容易相安无事了千百年,怎么,你想搞事?” 黑云怒气隐现,但偏又不能拿他如何。 “你若死了,不过少了条走狗罢了,若我死了,哼,不知你那主人,得剥了你几层皮!” 为何君奢说话能如此放肆且毫不懂得含蓄,行事作风也一向果断,三界之间行走更是大摇大摆丝毫不知掩藏,是因为他本人极为清楚,谁都不敢拿他怎么样,应当说,谁都不敢拿他的命怎么样。 黑云压下怒气,缓了语气道:“我劝你还是说出来最好,我这位主子,可不一般啊。” “有何不一般?” “他至少知道,他甚至怀疑,灵主就是那位,五百年前,被天帝陛下所救的邑初长公主――花颜!”黑云不着痕迹地留意着他,试图从他微妙的神情中辨别出什么来。 谁知君奢居然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对啊,就是她。你这主子还真是十分厉害。” 这次反倒是黑云将信将疑了,这承认得也太快了吧? “魔君,看在我曾是他手下人,看在他与你关系不错的份上,我也告诉你,我这主子,他要的……就是你的命!哦不对,灵主的命。你可得把灵主好好藏起来,免得给他找到了。” 黑云似笑非笑地说完这句讳深莫测,真假难辨的话之后,消失在原地。 第96章 那就绝交小君子啊 上古结界紧随其后消失。 君奢隐了玉笛。敛眸思索,尔后冷冷一笑。 “当真是真假难辨啊。” 假作真时真亦假的道理还不懂么? 回到小镇,君奢牵着鹿兜兜转转,最后转到了温巽离开的那条道。 进,还是不进? 留这儿,还是跟着去? 君奢前后看了看,翻身上鹿,朝那条渐渐曲折的小路行去。 行至一半,忽而想起什么,幻了玉笛在手中,笛尖随意点在树干上,尔后闭眼,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得那玉笛之上绿意刹那流转,缓缓注入树干之中,尔后缓缓成了千万道细线浸入地面,往四面八方扩散。 君奢收笛,一如既往拽了鹿角把玩,“本尊倒不信,你还能瞒天过海不成。” 君奢一路上皆是冷笑不断,惹得麋鹿睁着澄澈且好奇的大眼看了他好几次。 终于被察觉之后,君奢只是抱着鹿头蹭了蹭,换了个姿势继续冷笑。 “呵。灵主到底是谁我告诉你?我傻?” ―― 范谢二人一直在琢磨容绝那句,“谁说魂香便一定得是香?” 魂香不是香还能是什么? 范无咎直接摆摆手放弃思考,将这个锻炼脑子的好机会留给了谢必安。 还是那个小本本,还是那支怎么写都不会断墨的笔。 思来想去,谢必安都觉难以置信,“魂香不是香还能是什么?” 范无咎直接抓头发,尔后捻了捻手指,几根发丝缓缓飘落。 “别问我。” 谢必安默默看了看他,再次叹气。 “我还是直接去问冥君吧。” “别想了,他要是想跟你说,早就说了,他现在不说,说明他自己其实也不知。” “……” “他爱卖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都是不知道?” “……” “那你倒是想办法啊。” “别问我。” “……绝交!” “绝交就绝交!半个时辰!” 谢必安幻出一根香,点燃。 尔后两人互相嫌弃地看了看对方,撇嘴不屑地各自沉默。 谢必安攥着笔,眼神很坚毅,开始翻自己的小本本。 范无咎撑着下巴,目光放远,片刻之后开始涣散。 谢必安好几次欲言又止,看了看那根线香,又死死憋住。 线香刚刚燃过点儿,谢必安立马激动道:“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谢兄你行的!知道什么了?”范无咎闻言,极为惊喜。 “去查典籍啊!”谢必安眼神充满斗志。 范无咎闻言,一腔惊喜瞬时如被冷水兜头浇下,刹那表情就垮了。 “我不去,要去你去。” “……”谢必安愤愤地收了小本本,看都不看他一眼,掉头就走。 冥界藏书殿,因藏书过于古怪和文绉绉,是以容绝极为痛恨,也就导致极少有人前去打理。从而显出一股子荒凉。 漫天黑云裹挟下,藏书殿若隐若现,只隐隐透出几个挂着血灯的飞檐勾角。 冥界的天是黑的,照亮的灯是血红的,凉风习习,阴气森森。 殿前是一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引风塔――这玩意儿顾名思义就是拿来招风的,但因藏书殿太过于破败,它已无能为力。 总结,就是一引风扫灰的玩意儿。 谢必安绕是知晓自己是何种“人”,不免也觉得有点瘆人。 范无咎跟着他到了这儿,自觉地去推门点灯。 谢必安瞧着殿内一盏盏亮起的血灯,终于松了口气――普通的蜡烛在冥界,是无法点亮的。 进入殿内,中间是一方圆形石桌,殿内四周足有数丈之高的书墙,看起来极为壮观。 “作魂儿呢,这怎么看啊。”范无咎一脸生无可恋,尔后在石桌上坐下,顺势又躺倒,他头顶上是殿中穹顶,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这殿中可有小君子掌管,且问问他便是了。”谢必安瞅到一块儿冥碑,上头写着“小君子之地。” 那碑也造得夸张,足有七八丈之高。 范无咎闻言,腾地坐起身,视线刷地回到了他身上,一瞬间又燃起熊熊斗志,“那赶紧找来问问。” 谢必安瞧了瞧手下冥碑,退后数步,“你来。” 范无咎直接飞身上前,手里幻了荡魂铃,手腕抖动的幅度极为夸张,一圈圈淡灰色波光自铃铛传出,震得人脑仁一阵阵发疼。 片刻后,冥碑隐隐现出裂纹,点点剥离,其上石片簌簌而落。 似是料到什么,范无咎闪身回到谢必安身侧,刷地幻了黑伞撑起。 不过一会儿,厚厚尘灰顺着伞脊簌簌落下,在脚边成了个伞形,将二人圈在里头。 “你那荡魂,得把人整得身首分离不可。”谢必安掸掸小本本,如是说着。 “小君子又不是人。”范无咎无所谓,将伞拿下抖了抖。 小君子,其实便是小鬼的美称。 小鬼,也就是凡人死后,无欲无求,不想投胎也不想转世,本身能力又不足以担任冥界大任,便只能派遣到下面给各大殿打杂。 看起来可怜见的,是个下人。 但因着容绝那随随和和的性子,小君子这小日子过的可谓是风生水起,滋滋有味。 尘灰过后,终于见得一缕魂魄从冥碑之下钻出,尾巴还像模像样地卷起。 见是无常二位,顿时大叫一声又钻回冥碑之中,“二位大人且等等。” 范无咎抱臂,斜斜靠着谢必安,满脸都是嫌弃,“啧,没有个骨架子,衣服总得搞一件吧。” 谢必安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你自己难道不是这个样?也就这身皮还过得去。” “我不与你争。毫无意义。”范无咎耸肩摊手,摆明了自己有容人之肚量。 小君子出来了,这次是从冥碑下挖洞出来的,一双手从地面冒出,接着是脑袋,再是身子。 是个十岁小童的模样。 “太久没穿了,都不习惯了。”小君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动了动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梳个孩童发髻,上头扎根红带子,一张小脸肉嘟嘟的,瞧不出哪儿与凡界孩子有所不同。 小君子仰头,“二位大人来此,找什么典籍呀?” 这估计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大的殿了。 无常殿的二位大人。 第97章 何必再提行不回头 谢必安瞧他孩童模样,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些,“你看看这儿的典籍之中,可有与魂香相关的记载。 “魂香?相关记载?我瞅瞅。”小君子笑嘻嘻道。肉嘟嘟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捏捏。 范无咎翻白眼,“也不看看人家几百岁了,都一老头儿了。” “……” “嘿嘿。”小君子狡黠地笑起。 范谢二人见他缓缓抬手,双手掌心上下相对,接着快速变换数次,弥漫在殿上的黑云尽皆散去,殿外引风塔微微颤动,将远处阴风引来,慢慢地裹起阵阵微风。 范谢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有了疑惑。 殿外风线拧成一线,一层层从书墙前盘旋而上。 待得风线上了最顶端,小君子眼神一凝,掌心相合,风线霎时入了石墙中。 接着闭眼,指尖翻书般一下下动着。 谢必安静静注视着四周变化,等了将近盏茶功夫,忽见小君子两手分开,掌心再次相对,便又见得风线离开书墙,再次盘旋着。 小君子轻呵,“起!” 书墙各处有典籍缓缓离开原处,刷刷着翻动书页。 小君子张开双臂,数本典籍刷刷着落在中间石桌之上。 收手,书页静止。 小君子笑着拍拍典籍,“二位大人慢慢看吧,这些都是。” 谢必安看了看,足足有五本,本本皆有两指厚。 已经极大程度地缩小了范围。 然而八爷怎么可能满足,仍旧是一脸不可思议。 “太多了吧,这得看到什么时候?算了算了,我还是歇着吧。”范无咎继续躺倒在石桌上。 谢必安垂眸看了看这几册典籍,忍了数次,终究是一掌拍在石桌上,将石桌震得起了条条裂纹。 小君子被吓得一抖,霎时直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小君子出去。”谢必安沉了嗓音。 “是是是。”巴不得呢,一溜烟便没了身影。 范无咎睁眼,眨了又眨,偏头看他,谢必安就在身侧。 他只要睁眼便能看见谢必安眼色沉沉。 “怎么还发火了?” “你就懒成这样?五册已是最少了,我二人努力努力,今日便能看完了去。”谢必安眼里略有失望。 这话范无咎就不爱听了,当即撑着手起身,垂眼看他,过了片刻道:“我当初便从没想过去接容绝这事儿,你偏要去。你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么。” “魂香散落在外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比谁都清楚!若是出了何事,那是无常殿的责任,便也带得容绝不好处理。”谢必安忍了忍,缓了语气。 “容绝有何不好处理的?他可活了上千年了,这点儿小事能难得住他?”范无咎冷嗤。 “但这不也是连着的事儿吗?冥君说了魂香不一定是香,言下之意便是,不是香但与魂香能造成同等后果,是以我们才在这儿啊,就翻翻典籍,此后若你不愿同去,我一人去查便是。”谢必安拿了一本册子翻开。 “谢必安我问你,当初南台之下,你怎么想的?”范无咎突然扯起了不相关的事儿,一双冷静中带着隐隐煞气的眼眸,直直盯着他。 谢必安翻着书籍的手狠狠一颤,险些将书页一角扯去。 过了许久许久,才听得他带着沙哑的嗓音艰涩地道:“都过去了……何必再提呢。” “我是不想提。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提。为何冥君总是对你说,做个旁观者便够了。你现在还没领悟么?”范无咎单手撑桌跳下,在他身旁站定。 八爷生气了。 他应该一人将这典籍揽下的,哪怕用个两三日看完,也好比,他旧事重提,再与他敲这警钟。 “招招魂,记记册子不好么?为何非要去掺和这些事情?上辈子那狗官的所作所为你还不谨记?多管闲事,他若说你错,你便就是错!任你如何辨别也大不了他的官去。” 范无咎言语犀利,眼眸更是不易察觉地泛了红。言毕,转身快速将眼角擦了。 谢必安捏紧了手中书页,指节根根泛白。 气氛一时凝滞,两人皆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纸页之上忽而滴落一滴晶莹,湮开圈圈涟漪。 谢必安猛地合了书册,伸手胡乱擦了擦眼睛,故作镇定道:“不提了,不提了行不行,无咎,不提了。” 范无咎不回他,只是幻了线香点上,又扯了他手下一本册子翻开。 片刻后,两人反倒都笑了。 “傻死了。”谢必安拍了拍自个儿脸颊 “作魂儿呢。”范无咎仍旧是那无所谓的神情。 两人由站而坐,线香缓缓燃尽,谢必安再换上一根,继续翻阅。 不时商讨一番,谢必安再将之记在小本本上。 香灰滴落,一小段一小段叠起,渐渐如同一座小山。 最后一本,两人指尖皆搁在其上。 “一起。” 速览极快,范无咎看左侧,谢必安看右侧,书页刷刷而过,最后,停在一页再也不动。 两人仔仔细细看过,均不由打了个哆嗦。 对视一眼,谢必安立马誊抄。 “我第一次觉得,冥界太暗了,这天,何时能亮点儿?”范无咎盯着其上绘图,缓缓仰头,见着暗沉弥漫,如是感叹道。 ―― 牵车人赶着马车一直往前走,不曾回头过。 层层叠叠的树木,高低错落,草木丛生,枝叶打着马车哐哐作响。 温巽坐在车内,手下是元老爷子给他的一袋子元宝,眼前铺展的是一方丝绢,撩开帘子,车外是一直不见回头和说话的接引人。 元宝是真的元宝,咬着硌牙。 丝绢却不是一方普通的丝绢! 他明明记得到达小镇时,便已是这丝绢上头的末尾。但这赶车人到了之后,这一段路程居然也慢慢出现在了丝绢之上。 甚至还拉着一条串着针头的丝线。 要不是针头戳到他手腕,他还真没察觉到。 此后的路程里,温巽便一直盯着这个丝绢看。奇怪的是再无动静。 将之塞在袖中,又时不时有种“穿针走线”的错觉。 便只好将之拿出来在眼前摆着,仔仔细细地瞪着眼睛看,却是再没见着。 而那赶车的马夫…… “老师傅,这是去哪儿啊?” 第98章 公鸡拆线请君入瓮 那老师傅不言不语,只专注赶车。 温巽是个话多的人,从进入这个小路开始,他便感觉浑身不自在,也就特别想要说话。 但偏生前头是个木头人,都不带听他的,是以也就憋得难受。 “喂,老师傅你说句话啊。” “……”毫无反应。 温巽大吼一声,“老师傅,有石头!” “……”直接无视,从上头碾过,车身便忽然一震,差点把他心肝儿颠出来。 不过借着这一震,温巽隐隐约约见着了对方后脑勺。 上头密密麻麻的伤口触目惊心。 这让他头皮有点儿发麻。 “老师傅,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老师傅不答,赶车的手一上一下,扬起落下,极为规律。 温巽看看丝绢,忽而定睛细看。 路线又多了点儿。 但他压根没瞧见是何时多出来的。 温巽狠狠打了个哆嗦,一时间连说话唠嗑的心思都没了。一双眼睛便直勾勾盯着那方丝绢。 虽然在师君身边混过一段时间,但完全没遇见过此等事情。 以往那都是去镇宅子除小人的,哪里这么遮遮掩掩地做过事? 温巽摸不准前头是个什么人,腰间的公鸡也没给过他提示,这一路真真是胆颤心惊。 温巽压着那方丝绢,不敢松手,时不时撩开帘子,然只能瞧见人家戴着帽子却还隐隐露出的后脑勺。 温巽此刻觉得腰间这公鸡分外的亲切。也不再倒吊着人家,将之解下搁在桌上。 谁知这只作魂儿的鸡却是啄着丝绢,还拿爪子去扯。 温巽看得眉头直皱,不是无规律的,它一直在啄现在这段路程。 扯得丝线一根根的,它在拆线! 温巽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再次挑帘看去,却是猛地瞧见一双空洞洞的眼睛。 那赶车人快速回头,再次留了个后脑勺给他。手下动作加快,马车便快了速度。 “啊――”温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即大叫。 公鸡还在拆丝线,一根一根条理分明。 温巽背起金子,攥了丝娟,抄了公鸡,挑开帘子,纵身一跃,其动作一气呵成,分外漂亮。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当他再次睁眼,还是在马车上。 温巽左右环顾,心跳如雷,一时更是心急如焚。 师父可没有教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啊。 符文用来用去,也就镇宅那几张,哪里能用到这儿来? 能有用么? 对哦,符文。 温巽看看自己的手心,祖宗可是说过,若遇到什么事儿,可以将此符文贴在脑门上,想什么她就能知道什么。 温巽顾不得其它了,当即不假思索地将手贴在脑门上,开始默念。 啥反应也无。祖宗更是连句回话都莫得。 这是在忽悠他吧? 温巽转着思绪,想着应对之策,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再次挑开帘子时,温巽彻底傻眼了,连嗓音都在打颤,“这是要跳崖么?”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马儿已纵身一跃,往虚空而去。 “师父!”温巽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腔,下意识喊着师父,情急之下一把抱了公鸡,将之勒得鸡冠充血。 预想中的急速下坠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阵阵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温巽迟疑地挑开帘子,看见了满眼槐花。 赶车之人回头,不再是空洞洞的一双眼,而是一女子清秀灵动的大眼。 温巽感觉这一路似在做梦。眼前一切与想象太过不符,使他依旧认为这都是假的。 “师傅?”温巽小心翼翼地试探。 “哈哈哈,你要说什么呀?”女子笑意盈盈,手中马鞭一甩一甩。 温巽抱着公鸡,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 闻言赶紧奉上笑容,“敢问姑娘,这是哪儿啊?” “这呀,是槐花村呢。”女子歪着脑袋,极为天真的模样。 温巽背着金子,攥着丝绢,抱着公鸡,跳下马车。 “我……能随便看看么?”温巽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很怂。 “当然可以的,贵客随意嘞。”女子随着他跳下马车,甩着马鞭往村里头走去。 温巽看了看满村槐树,想起师父说的那句话,“前不栽柳,后不栽槐。若故意为之,必有问题,若无意为之,需使主人家铲除为好。” 这满眼槐树,是故意的吧? 公鸡在炸毛,时刻都有吊嗓子一吼的冲动。 温巽赶紧低声道:“你得给我忍着了,若被人逮住炖鸡汤,我可保不住你!” 公鸡斜斜睨他一眼,果然不再吊嗓子。 温巽跟着女子往里走,越过一条河时低头瞧了瞧,河水黑嘘嘘的看不见下面。 行过拱桥后便是一户户人家。 背面朝这儿,那就是……后不栽槐,中了! 若真说胆子,温巽可不怕谁。没心没肺起来,非正常人可比。 跟着女子进了村庄,立马一大群孩子围过来,有的甚至拽着他的衣袍,天真地扬起脸蛋问,“带糖了吗带糖了么?” “……?你哪儿来的呀,来我们这儿做什么呀?” “你是外村人吗?槐花村又有人来咯。” 小孩子们围着他转了会儿圈,在女子的呵斥下纷纷散开,自去玩儿了。 温巽抱着鸡,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看起来十分可笑。 女子甩着鞭子,引着他来到村头处,“你要找谁,要做什么,跟村长说吧。” 温巽连连点头。 女子走开,独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环顾四周,前不栽柳也应了。 温巽凝了神色,看了看所谓的村长家。 一人也无。 公鸡挣扎着要离开他怀抱,温巽送了手,公鸡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村长家房顶。 尔后吊了嗓子,一声极为嘹亮的啼鸣响彻云霄。 温巽捏拳,恨不得将这玩意儿拽下来给炖了。 净会坏事! 果然,不过片刻,四周活络起来,说是人声鼎沸也不为过。 “哪儿来的鸡公?” “都说了不能养鸡公的,谁家养了,还不去领罚!” “……” 熙熙攘攘,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 温巽虽不明白缘由,但行走江湖多年,早就将随机应变一词领悟得透透彻彻。 “想死啊,赶紧下来!呸,赶紧去躲一躲。” 温巽急得没办法,公鸡装作听不见,还仰着脖颈抖着羽毛又要开始吊嗓子。 第99章 上当受坑神鸡救主 公鸡抖擞羽毛,梗着脖子,朝着太阳。 温巽小心翼翼,缩着身子,做贼似的看着四周渐行渐近的,抄着家伙的村民们。 “祖宗诶……你就避避风……” “公公红……” 温巽做生无可恋状。 “快看,在那儿!在那儿!” “可是在村长家诶。” 一群村民围着篱笆墙,有老有少,个个手里要么抄着锄头,要么抄着刀子,看起来就跟他来找打似的。 一群人蜂拥而至,那带他来这儿的女子甩着鞭子咯咯地笑。 温巽暗道不好,上当了! 不该跟她走的 否则她明知晓这个村子里不能养公鸡,却还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只鸡进来,还到了这儿,这不就是故意的嘛。 众位村民已然发现了他,经由那女子一撺掇,个个那眼神如狼似虎,恨不得把他给吞了似的。 “把他抓起来!”其中一人扬了扬手中菜刀,如是说着。 “……啥?”温巽震惊。 有人破了村长家的院门率先冲了进来,紧接着一群人蜂蛹而入,将温巽团团围住。 “抓起来!”为首一人扬手,便要对温巽动手。 温巽抱头躲避,心里更是将那女子给骂了数十遍。 小人心肠! 寡不敌众,温巽被众人七手八脚地制服。 “把那只公鸡抓起来宰了!槐花村不允许养公鸡,以后别去买了,这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抓起来,带走。” 温巽挣扎着,却奈何不了这几人,路过那女子身边时,他抬头看去,又瞧见了那双空洞洞的眼睛。 看着他,无声的笑。 眨眼的功夫,温巽再看,又是那副女子的模样。 是错觉么? 温巽回头,极为配合地跟着那群村民走。 有人去抓公鸡,反被挠了好几道口子。 温巽觉得十分解气,“好样儿的,挠死他。” 好歹是师父亲自送的鸡,没点儿本事都不好意思在鸡道上混。 眼看温巽被带走,公鸡扑腾着翅膀往高处飞去,几个起落扑腾间便不见了踪影。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尽会坏事!” 几个村民带着满脸烦躁离去。 温巽被人蒙了眼睛,只能靠感知。 这是一处异常湿冷的山洞。里头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好几次踩下去都溅起水渍。 越往里头,湿气便越重。 不知走了多久,湿冷的气息越发严重,凉气一阵阵地从脚底窜起,每每抬脚,都能感觉到脚底沾了什么粘稠的东西。 是泥吗? 温巽仔细嗅了嗅,怪怪的味道。 深深呼吸,却是一下干呕出来。 呼吸轻浅倒反应不大,许是这么长的山道已然麻木。 但深深一嗅,那股子血腥气直冲脑门。 这丫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温巽尝试着挣扎,却被人控制得死死的。 有人绑他手脚腕,缠上,勒住。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温巽大叫,两脚胡乱蹬着。更是一脚将一人给踹了出去。 他眼睛被蒙着,面前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阴沉湿冷的四周,还有脚下黏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把他嘴堵上。”是那女子的声音,此时不复笑意盈盈,而是有了冷沉,气势十足,不容人忽视。 便立马有人揉了团东西往他嘴里塞,动作十分粗鲁。 那布团子的味道真可谓是令人作呕,一言难尽。 温巽连连干呕,一时间哽得心口一阵阵发疼,连胃都觉抽痛起来。 “捆好了,吊起来。”女子冷声道。 温巽想骂人,但只能摇着头唔唔着反抗。 一阵天旋地转,头朝下脚朝上。 血气一时直冲天灵盖,涨得人脑壳疼。 温巽挣扎着伸腰蹬腿,眼前一片黑暗,嘴里被塞了布团,一阵阵难闻的气息直往肺腑灌去, 禁锢他的村民们松了手,温巽终于得到解脱,连忙伸手去拽眼上的布条。 眼前黑沉沉地看不清楚,只能瞧见几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反复眨眼,适应黑暗之后,温巽便能将洞内稍大些的轮廓看个大概,试着瞪大眼睛,并未见任何效果。 “先吊在这儿,待执事大人回来再说。”那女子似乎正在拂袖,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卑鄙无耻狡诈!”温巽当即大怒,拔了嘴里那一团怪味布团,向着脚步声砸去。 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耳边便响起一道破风之声。 肩头到心口,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哼。看好了。若是不想要嘴了,缝了便是。” “是!” 君奢何时遭过这种对待?当下有些懵,尔后咬着牙蹬着眼拼命忍。 黑暗之下,他甚至无法辨别四周那些模糊的轮廓是什么。 双手胡乱挥动,好几次打着那些东西,但又因被吊着,双手每每才触到,便又荡回了原位,无法抓住。 真是个见鬼的地方。 气愤了一会儿,他这才反应过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指望祖宗是不行了,就算是快马加鞭,也不能及时赶至这儿,只能靠自己了,但他被吊着,上头的绳索太短,也无法支撑他扭转身子。 一时陷入了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隐隐传来一阵鸡鸣,有渐近之感。 明知无法看清事物,温巽还是尽量睁大了眼睛。 不会是他那只傻**? 啼叫渐渐近了,温巽赶紧大喊。 “还算有良心,知道来救我。也不枉待你那么好。” 啼鸣近在耳边,一人一鸡终于重逢,皆恨不得抱头感慨一番。 高兴欣慰过后,温巽发现个严重的问题――它一只鸡咋救人? 关键鸡在这么暗的洞中能视物吗? “天哪,这根本不是劫后余生。”温巽晃了晃自己,顿觉前途一片黑暗,他似乎都能看见话本子里的孟婆在向他招手。 公鸡在他头下走来走去,还打着鸣儿,似乎在嘲笑他如此囧样儿。 到底是师君送的鸡,跟它的同类那就不是一个层面的。 在看了看温巽如此情况后,它远远走开了些,扑腾着翅膀,那对翅膀扇起的风隔着数丈,都几乎将温巽头发给吹起。 温巽似乎明白了它要做什么,心里腾起点点希望。赶紧将自个儿的手并起,给它做一个着力点。 第100章 一人一鸡四目相对 公鸡一声嘹亮的啼鸣,向前猛地冲去,尔后扑腾着翅膀猛地腾空,几个眨眼间,便稳稳落在温巽手上。 这经常互相嫌弃的一人一鸡,在此刻爆发了难得的默契。 温巽尽量将自个儿的手往上送去。同时深深感叹,极为自豪地道:“你就是神鸡啊!” 神鸡一听,险些没站稳摔下去。 绳子晃晃悠悠,带着温巽的手颤巍不止。 尽量将这神鸡送上去,也才到膝盖的位置。 “你这要是救了我,以后就是我兄弟了!我吃啥你吃啥,定不怠慢!”温巽很有自知之明地想着,他这言语一定很掐媚,还很欠揍,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假。 兄弟扑腾了几下翅膀,打着他小腿肚子。 这是抗议了。 “这,这……那,我给你寻只母鸡?哎呦――” 这一下十分重。 温巽晃啊晃,绞尽脑汁,忽而想起很久前的事儿,立马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吧?” …… 嗯,这下没反应了,看来是戳到心窝子上了。 公鸡扑腾着翅膀,两只爪子直直抓到了温巽小腿肚子上。 因着是倒吊,它如何抓取都很艰难,只有一边借着温巽小腿,一边扑腾着翅膀往上飞去。 疼得温巽不断抽着冷气,面部表情极为狰狞。 “嘶……”咬牙忍了片刻,公鸡终于一个扑腾站在了他刻意绷得笔直的鞋底上。 它会解绳子么? 哦,它会解,拆丝线的时候条理清晰得不像只鸡。 但是……这绳索至少也得一指粗吧,它那小嘴壳解得开? 温巽努力使自己不荡来荡去,争取让那只鸡在上头站得稳些。 时间很难熬,双腿绷直了许久,一阵阵发酸,有点儿力不从心的感觉。 温巽还从没这么煎熬过,试图转移注意力,“我就给你取个名儿,叫啥,神鸡……” 扑腾了下翅膀,想来是反抗了。 叹气,“那叫啥啊。我又没上过几天私塾,又没父母教……这样吧,就叫,叫……” 抓耳挠腮,几度崩溃。 公鸡在上头啄绳子,温巽看不见,也不知它是如何做的,只能感觉到绳子传来的震动,一下一下,带得他这么重个人都在轻晃。 温巽陷入了想名儿的纠结之中。 盏茶功夫过去,他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醍如醍醐灌顶,“就叫定风波吧!” 公鸡狠狠一哆嗦,温巽“咚”地一声,头朝下撞在地面上,一阵血腥粘糊之感传来。 “断了?断了?真断了?”温巽一阵激动,欣喜若狂。 定风波扑腾着翅膀落地,像模像样地理着自个儿羽毛。 温巽瞪大了眼,也无法知晓这里头模模糊糊的轮廓是什么。 “先出去。”温巽不敢再呆着,万一那群人又回来了可怎么办。 定风波在前头引路,时不时啼鸣以提示温巽。 一路踉踉跄跄,磕磕绊绊,终于见着了光。 这真的是一个洞。 洞口杂草丛生,被光照着的地方,是布满青苔的石板,还有上头干燥的泥土。 是从鞋底掉下的泥土。 温巽探出头去瞧了瞧,满眼都是柳树,垂下的柳枝缺乏修剪,已然垂到了地面之上,些许枯黄。 定风波开始还在前头大摇大摆地走着,尔后慢慢地放缓了速度,直到最后停下步子。 脖颈间红灿灿的颈毛慢慢嗲起,做足了攻击之态。 温巽潜意识弯腰,似乎打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在定风波之下。 一人一鸡,四目相对。 尔后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温猛地窜向旁侧的柳树之后,他打算来个掩耳盗铃。 定风波显然没想到这一点,鸡脖子颤了颤,尔后一步一步极为谨慎地往前走去。 一大片柳树林,能够一眼便看透,但温巽偷眼看去,什么东西也无。 定风波到底看见什么了? 到底是好奇心驱使,温巽弯着腰跟在定风波身后,一双眼四处打量。 忽而见它极为高亢地啼叫一声,直冲云霄之势,尔后便见得它震颤着翅膀,边跑边扑腾,速度竟然也奇快。 温巽忙不迭跟在它身后,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定风波的身影,一直追着往前而去。 不知绕了多久,绕得温巽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不知身在何处,只有一股脑地跟着定风波跑。 定风波的啼鸣,让本来便在找他的村民,顿时发现了方向,纷纷往这边赶来。 温巽听着慢慢接近的声音,恨不得将前头一边扑腾一边啼叫的鸡给炖了。 “作魂儿呢,你想被炖别拉着我!”温巽大吼。 定风波压根就不理他,只顾闷头往前冲。 眼看前头便是河流,足有数丈之远,定风波被迫停止了步子。 温巽大喜,赶紧扑将上去将它抓住。 “看见什么了你?作魂儿呢,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再这么下去,我非得被逮住不可。尔后又被倒吊着?算我求你了,让我省点心吧。” 温巽抱起定风波,看了看身后柳林中渐渐明晰的村民们,又看了看前面这条数丈开的河流,毅然决然地向左边跑去。 身后似乎还带起一阵阵浓浓滚烟。 眼看身后之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温巽撒开腿疯狂往前跑。 “是那只鸡!是那个人,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别让他跑了!”村民们拿着锄头菜刀,几乎是有什么家伙就带了什么家伙。 温巽狂翻白眼,有生之年系列,他从没见过这么奇奇怪怪,莫名其妙就要抓人的。 一个踉跄,温巽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下意识捂着脸颊不让地面硌着。 立马便有人将他扑倒,拽着他的腿脚往后拖。 温巽当即一惊,一种难以言说的凉意自腿腕处爬上脊背。 太凉了,抓着他脚腕的手太冰凉了! 温巽当即吓得哇哇大叫,“祖宗啊祖宗啊,要命了啊,不要动我,不要动我,哇哇哇,救命啊――” 温巽卖力挣扎,定风波早已被他那一摔给抛了出去。 此刻立马吊着翅膀杀了回来,瞪着愤怒的小眼睛扑腾着上去狂啄那双手。 尤如啄在金石之上,硬的它嘴壳受不了。 定风波疼得直哆嗦。 第101章 画上女子合谋而行 危难一刻,温巽咬了咬牙,狠劲儿一刹那就上来了,顾不得什么道长风度,当即翻身蹬着腿。 双手乱抓之下摸着了河边石头,二话不说拿起就往对手的脸上脑袋上砸去。 没想到碎的居然是石头! 温巽当即傻了眼,“脑壳居然比石头都硬,砸一下脸,血都不流的。” 定风波扑腾着,啼鸣之声高亢而刺耳,反身竟往温巽身上扑去。 站在温巽心口,低头去拽他衣领。 “干什么干什么?” 定风波将整个脑壳几乎都塞到了他衣领之中,尔后艰难地往外扯着什么。 温巽灵光一闪,“符……符文是吧?” 当即伸手入怀掏着符纸,又猛地咬破了另一只手指。 刺痛传来,血滴如注,温巽颤巍巍地将符纸压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快速勾画。 尔后猛地打出,正中那人双眼,温巽暗骂,“个屁,打错了!” 但谁知,那人居然立马痛吼一声,瞬间送了他,双手捂着眼睛摔倒在地,极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不敢再停,温巽立马拽了定风波往前跑去。 气喘吁吁跑到腿软,温巽忽见前方一座木制小屋,修饰得极为精致,且四周无人看管,略显空旷且显寂寥,当即也管不得那许多,鼓足了力气冲进了小院子里。 “作魂作魂!”匆忙之下回头瞥了一眼,没想到那群村民居然停在了小院外数十步远的地方对他怒目而视。 那神情中,愤怒夹着隐隐恐惧。还有几分踌躇不前。 温巽当即停下脚步,远远与他们相望。 “不是很厉害吗?来啊,来追啊,去你的,作魂。”高声挑衅了番,才觉出了口恶气。 那些村民居然无论如何都不敢上前,只在数丈开外盯着他。 温巽双手叉腰,深呼吸数次,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追着他跑了那么久,都不带喘的?浑身都不热乎? 他们不是人吗?为什么还要用符才能制住? 忽觉背后爬上阵阵凉意。 温巽傻了。随后又叉腰大笑,“哈哈哈,原来是些小人作祟,看爷爷我不作了你们。” 也亏得他跟着师君有些日子,对这怪事的接受能力还算良好。 当即掏出心口一大沓符纸,看了看手指,非常果断地摇头。 “不行,画完这些我先亡了。” 再看身后小屋,木头是就地取材的有些年头的柳槐,刨得非常光滑,上头还打了蜡,门居然没锁。 温巽试探着轻轻一推,门扉缓缓而开。 探头进去,第一眼是门旁放置的香笼,视线放远,是一方木桌,还有一套笔墨纸砚。 温巽大喜,立马推门而入,在木桌前看了看,翻着了被册子压着的朱笔。 “不是朱砂管不管用呢?” 定风波点了点头,幅度很大。 温巽立马就惊了,“作,我就服你啊定风波。” 路过借用不算偷。 秉持着这一优秀品质,温巽将人家的朱墨用得没剩多少。 拿起看了看,符纸近了,他才闻到一股子味儿。 像什么呢? 有点腥,又有点香。 顾不得多想,将一大沓画好的符纸塞进心口。 将笔墨纸砚复位,将那本册子再小心翼翼地压在墨盒上头。 看起来完全与来时一个样。 然而放册子时,温巽愣住了。 出于好奇,他将这册子翻开来看了看,没想到其上所记载的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 为数不多的图,都是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比如画的那口大鼎,他就没见过。 连他师父都没有这么大的鼎。 合上册子,又见旁侧明显是一卷画,很想拆开来看看,这么柔的纸能画出个什么来。 但又碍于平日里师父的教导,一时间也不好抉择。 这犹豫不决的模样,连定风波看了都连连摇着脑袋。 “看一下应该不会有事吧?” 如此反复洗脑,温巽终于在定风波鼓励,自己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打开了那一卷裹起的纸,尔后,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一副女子的画像,极为简单的装扮,发上一根发簪,神色似冷似傲,似是睥睨又似是怜悯。 拢袖而站,袖摆似云般缥缈,裙摆犹是开了层层春花。 落笔单单一个“流”字,其上盖着印章。 这印章他不是看得懂。 但这画上女子在看到的那一刹那,觉得有点儿眼熟。 奇怪的是,眼熟也仅是一瞬间,接下去再怎么看也没了那感觉。 温巽慢慢裹起画轴,将之搁在原位。 再次打量这件屋子,这当是个书房布置,物件既漂亮又精致,摆得方方正正,丝毫不乱,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 为何那些人不敢入这屋呢? 温巽走出房间,再次回头看了看书桌,确保跟来时一样这才将门合上。 定风波在脚下理着羽毛,时不时看看对面站着的那群愤怒非常的村民,极其不屑。 温巽手中有了符纸,走路都非常的霸气,两手里都拿着张符纸,走出远门。 村民的脚步想往前迈,但又见温巽还在院子周围,一时踌躇不前。 温巽冷冷哼着,带着定风波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 但哪知道气势磅礴不过片刻,又灰溜溜地窜回了这方小院。 “这可怎么办啊。你们那姑娘呢?我要跟她谈谈!” “……”没人理他,一个个都是严肃认真又愤怒。 “有本事你出来!”其中一个头头挥了挥手里的菜刀。 温巽叉腰,“有本事你进来!” “有本事出来!” “有本事进来!” “出来!” “进来!” “……”定风波看了看温巽,摇头。 两方僵持不下,尽皆怒目而视。 温巽挠头,想起交代过君奢的话,要是三日没有他消息,便再进来。 看来是失策了。 但这样对峙根本不是办法。 温巽摸着下巴,开始想办法。目光好几次落到定风波身上。 “还记得进来的路不?” 定风波顿了会儿,点了点头。 “休息休息,待会儿一鼓作气,跑出去。那玩意儿应当不是人,师父也未曾提到过。我想想可行性……” 温巽难得地认真起来,闭眼,将自己放于这处柳槐之地的上空,每一处经过的点,被他在记忆中标注。 第102章 非人标签诚不欺我 定风波安静下来,一下一下啄着地上的细草,然而还是时不时看向身后小屋和远处那一条河流。 修整过后,一人一鸡对视一眼,定风波舒展翅膀,尔后猛地扑腾着往前飞去。 温巽紧随其后。 又是一场令人胆颤心惊的追捕。 温巽不敢怠慢,眼里只有定风波那火红的身影。 这些村民,在他明白符纸对之有用之后,他们在温巽的心中便已被打上了非人的标签。 追赶的声势越发浩大,几乎每个看见这一人一鸡的,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加入了追赶他的行列。 “求求你了祖宗,你从天而降来救我吧,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 不知将手贴额第几次说这话后,温巽只觉衣领一紧,整个人竟然被人提得腾空而起。 连忙去看,第一眼,好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第二眼,想起来了,那幅画。 第三眼,不像,完全不像。 “姑娘!敢问你是何等人也。我若哪日见着我祖宗了,我定跟她撇清关系!认你做祖宗啊。” “闭嘴!”花颜没好气。 “……”这,气势咋有点儿熟悉呢? 花颜扬手,定风波当即扑腾着翅膀被她抓着。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说。”花颜虚空勾画数道禁符朝底下人打去,尔后带着一人一鸡踏着虚空远去。 若不是对上古结界有所了解,还真的难以破开此处的迷障结界。 一旦脱离了危险,温巽便立刻恢复了本质,此刻见着脚下快速略过的山川草木,激动得都磕巴了,“这这这,仙子,神君,你是神仙吧。” “……想死就动!” 温巽果然不怕死,立马将花颜这句话贯彻了下。结果当他将一只脚踏出,顿时踩了个空,一瞬间往前扑去,吓得他当即一把抱住花颜。 “神仙,仙子,如何才能成为神仙?祖宗,你收我为徒吧。” 花颜冷呵一声,“怎么,祖宗这么快又换了个?” “咳,那谁,那颜辞兄弟不靠谱,说什么我喊祖宗她定能在救我,结果呢?嗯?结果呢?我就不应相信他人之语啊,简直就是耻辱!” 温巽使劲儿点头,打直了身板,意味深长,像模像样地点点头,似是感悟颇深。 花颜揪着他衣领,单手使了力,将他提起,“元老爷子的那些元宝呢?你都丢了?仗义疏财?” 温巽压根就忘了这事儿,此刻听她提起,顿时一脸懵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乍然转头,“对啊,钱呢?不是,你谁啊,你咋知道还有钱呢?” “……”她就不应该相信这个后代! 眼看温巽又将注意力偏转,花颜不得不幻回了初始那番道长打扮。 “祖宗!祖宗你是神仙!怪不得师父说我此行定能遇见贵人!师父诚不欺我!”温巽激动地不得了。 “你将元宝丢了,还如何请着阎志?” “啊?” “你以为元老爷子给你那么多元宝,便是为了给你当做盘缠?未免拿自己当回事。元宝呢?” 温巽仔细回想,“我记得我被那人引着到此时,是被带着跳过了一处悬崖,尔后马车停下,我也下了,当时是带了元宝的。尔后……” 温巽歪头想了想,“我知道了,在当初那帮村民的围攻之下,我将之落在那儿了!怎么办祖宗!回去拿吗?” “不行了。唉,那便只能想其它法子了。” “祖宗,你可是神仙。神仙还能为这点小事烦恼吗?” “你现在应当算算,你全部身家,可还值她那一个元宝?” “……”别说了,就是把他卖了,也不值。 花颜捏决,迅速上升,行至一重天之下,云雾之上,这才将他松了。 “你适才到的,根本不是元老爷子让你去的地方。那个牵引人长成何样?”花颜严肃了神色。 “她在前一直未曾回头,但有一次我挑帘去看,竟然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孔。对对对,还有啊,他们不是人,师父曾说……” 温巽也知事情远远不是自己所想那般简单,当即也正经了神色,将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道来好。 花颜越听越是皱眉,听得温巽讲那一副画时,极快地皱了眉。 时间缓缓过去,脚下云海翻滚渐渐平息,花颜看准了地方,手下捏决,再次睁眼时,却已在一方小村处。 甫一落地,便见着了君奢躺在灵鹿背上,闲闲地把玩着一根翡翠玉笛。 温巽见他见着自己到来,竟然丝毫惊讶也无。 好歹他的祖宗也是神仙诶。正要介绍一番,哪知花颜极为娴熟地吩咐君奢,“你先去前头探路。免得再次……入了他的结界。” “谁的结界?” “你不知。去探吧。前头应当便是阎志所在之处了。” “好。我且先去,花辞呢?” 花颜笑道:“不必管他,他自有打算。” 君奢便不在多话,催着灵鹿往村里走去。 温巽好不容易脚踏实地,立马蹦跳了几下,将定风波从花颜手中抢过,非常宝贝地摸了摸,“我再不小瞧你了。” 定风波嫌弃地瞥眼,毫不留情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疼得温巽立马将他给扔了,当即骂道:“你个破鸡,作魂儿呢!” 定风波不理他,自顾自理着羽毛。 温巽没好气,将之一把提起,又挂在腰间,一巴掌打在翅膀上。 花颜不禁笑起,摇摇头道,“也亏得它大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定风波疯狂点头,结果又遭温巽一巴掌,顿时不服气地啼鸣几声以示抗议。 最后干脆直接阖上眼睛。 花颜抚了抚袖口,拢袖随他一道跟上君奢。 “对了祖宗,你适才说,我是被人刻意带到那地方去了?”温巽思索。 “说是刻意一点儿也不为过。这事与你没关系。”花颜垂眸笑着,眼里泛起点点寒意。 “不可能,与我无关又为何抓我!” 花颜不与他谈这事儿,遂转移了话题,“他可能只是想要阻拦你,不想你找到这个村庄吧。” “不让我找到阎志?凭什么啊!”温巽不服气,当即冷哼。 第103章 他村寻人浣娘哭诉 “此事,可能还牵扯京城。我让你来这儿,而我去了趟元颜娘家,也就是那沂家,还另有蹊跷。我细细与你说……” 花颜当即将沂家一行说与温巽知晓。 花了点时间将事情捋顺,温巽当即皱眉,“她若去了,又是如何能行与沂家?她到底……真的,假的?” 花颜笑着点头,眼神讳深莫测,“自然是真的。这秘密,便在于那盖头之下。” 温巽转眼瞧她,极是不解。 “她不敢在我面前挑起盖头。” “为何?” 花颜便笑,眉眼刹那夺人眼球,“你猜猜啊。” 温巽挠挠头,果真歪头思索起来。 跟着君奢到了村里,稀稀落落的房屋错落有致。 田间地里忙碌的村民纷纷抬头,恐怕这辈子,他们都难以见着一位气质卓绝之人。 君奢翻身下鹿,收了玉笛,向一人远远招手,“那谁,你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被点名的村民搓搓手,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田里走来,到了田边儿,仰头问,“这位贵公子,何事之有?” 君奢道:“老人家,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位自他乡来的,名唤阎志的青年人?” “有啊,印象深刻呢,那边,门上插桃枝那个。” 君奢顺他所指看去,点了点头,自怀里掏出个银元宝抛给他,“多谢老人家。” 那人高兴地不得了,连连作揖感谢,又咬了咬银子,满意地塞到兜里,转身回田里继续耕作。 君奢冷笑,摸了摸灵鹿脑袋,这才转身继续寻去。 阎志家的门楣上,插着几根去叶的桃枝。 简陋的小屋子,墙面四周堆放着杂物,柴垛子立在房屋后方,一颗桃树之下,似模似样地拿破烂的蓑衣盖了盖。 温巽看了看二人,扬声喊了几句。 出来的是位女子,身怀六甲。 温巽当即退后,花颜拢袖上前。 “此处可是阎志家中?” 那女子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将几人上下打量个遍,看向君奢时,眼一亮,显然是被惊艳到了。 见着花颜,莫名其妙隐隐有了敌意,“做什么?” 花颜皱眉,语气重了些。“是与不是?” “是啊。”女人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腰,闻言又将肚子挺了挺。 花颜低眸瞧了眼,点头道:“那人呢?” “你们找他做什么?” “有事相商。” “有事?他能有什么事儿。屋里头等死呢。”女子撇嘴,满眼不屑,往旁边站去,给几人让了路。 温巽大摇大摆地进去,将几个屋子看了个遍,最后见着了躺在床上,翘着腿磕瓜子儿的男人,是阎志。 见突然多了个人,阎志只是毫不在意地瞥了眼,无所谓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定风波睁开一只眼,极为蔑视地看他一眼,尔后摇了摇脑袋。 鬼精鬼精的。 温巽脾气说好也好,说差也差,见对方不给他面子,他也懒得应付,当即猛地一拍定风波翅膀,大吼一声,“给我起来!” 任他再大声,哪怕将屋顶给掀了去,也不见得阎志有何动作,只是眼神由无所谓变成了看疯子。 这可直让温巽呵呵,抱臂上前,也抓了把瓜子磕起来,呸呸着直往阎志脸上吐。 若论叛逆因子,温巽那也是个狠角色。 两人对峙一阵,阎志作为被喷的那位,当然是率先受不住。 一边胡乱抹去脸上的瓜子壳兼唾沫,一边气怒地一巴掌拍在身旁瓜子盘里,“挑事啊。我呸。” “别给脸不要脸。没谁有那耐心。”温巽倾身,一脚已是踩着了床边,拽着他的衣领斥道。 阎志定定看他会儿,更是冷呵一声,突然眼神厉色尽显,伸出右手,五指成拳,猛地向温巽下巴上砸去。 手指在距离温巽几毫处被迫顿住。 阎志顺着腕间那只白皙的手看去,是一女子淡得毫无表情的神色。 他难以置信地皱眉,再次动了动手,纹丝不动。 花颜松手,将温巽拉在身后,拢袖道,“阎公子,你这可不是个好方法。你总要回去的,就如元老爷子所说,你总会娶的。” “哼,怎么?他当初把我赶出平舆的时候,可没想着要让我回去啊。”阎志继续嗑瓜子,一派目中无人样。 花颜居高临下地看他,淡淡笑起,“元颜成婚后又逃回元家了。” 没想到阎志一点儿意外都没有,似乎元颜的所作所为皆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她逃回元家,与我何干?”阎志虽如此说着,但那一瞬闪过的欣喜怎逃得过花颜的目光。 花颜不动声色,“是啊,如今元颜吵着闹着要与你成婚,你不应当回去么?” 温巽还是不动,躺床上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当初元老爷子赶我走的时候,说的可是别耽搁他闺女啊,怎么,现在成了弃妇,又让我回去娶?元颜早已没了身子,这不是侮辱我么。我干嘛要回去。” 温巽一听,脾气当即便上来了,撸起袖子便要上前干架。 花颜伸手将他拦住,“你先出去。我与他谈谈。” “什么人啊这。”温巽转身出门,故意将门边扫帚一下踹出好远。 到了院子里,却瞧着原先那满脸不屑的女子正抚着肚子哭得稀里哗啦,而君奢则是故作一脸不忍。 那女子未曾见着出来的温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道:“你是不知他,好吃懒做不说……还时不时去逛花楼。周围人都道他有用不完的钱,我让他去镇里买个铺子做点生意,也好比待在这儿种田强啊,结果呢……” 温巽抱臂靠着门框听着。 那女子擦了把眼泪,又恨恨道:“他不买,让他将这房子修缮一二他也不。就抱着他那钱,走哪儿都揣着,生怕被谁抢去了似的。” 温巽改站为坐。 “柴米油盐要他买,连一个铜子儿都不肯掰点儿出来。他若是买了肉,就是吃不完喂狗也不得给我娘俩吃一口啊……” 女子哭得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呜呜呜,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还要不要我娘俩活啊……” 第104章 辞家回乡故意为之 “你个娘们儿净会瞎扯!”阎志甫一出门便听得她如此话语,当即气不打一出来,冲上去便拽了人扇了一巴掌。 那女子也不示弱,当即也顾不得其它,对着阎志又抓又挠,完全一派泼妇模样,甚至破口大骂起来,“本来就是如此,做了便做了,做了还不承认,你算什么男人,早点去死吧。” 场面一时混乱不已,温巽看不下去,上前去拽人,“行了行了,” 阎志哪里被人咒过,还是一娘们儿。 况且他往日怎么没发现这女人如此泼辣,两厢比较间,才觉元颜知书达礼,温柔漂亮。 “去去去,爷今儿个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回去做老爷了。你就呆这地方了此残生吧。” 阎志突然之间悲悯心起,觉她很是可怜,摇摇头便也不再打闹了。 “行了行了,爷走了。” “去哪儿!”女人双手叉腰,怒目而视。 “滚滚滚,爷没那心思跟你解释。”面对女人时,一脸不耐烦,转头看花颜时,那是点头哈腰,觍着脸笑得掐媚。 花颜拢袖而站,淡淡道:“那就收拾行礼,走吧。”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女人上前拽阎志。 “去!爷回去做老爷了。” 或许早被洗脑过,阎志是个公子爷。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再见得三人如此装束,心里那点儿疑虑倒是都消了。 “真的啊。那我收拾去,立刻,几位稍等一二。”女人眉目显出惊喜,扶着大肚子往屋里走去。 “这女人还挺懂事,知道不让爷操心。”阎志靠着墙垛子,抽着烟抖着腿。 知晓他此后大概结局的花颜垂眸,不做任何评价,只理了理袖口,示意温巽。 “咋了祖宗?” “你身上那帕子,是阎志的,还给他罢。” “元颜的啊。” “阎志给元颜的路线图罢了,否则等元颜找到他,还不知何年何月。他故意留给元颜的。” “祖宗你又知道?” 花颜但笑不语。 那帕子上有孤魂,残破不全,但足以驱使帕子做些什么。 挺好玩儿的。 温巽将帕子团了团扔给阎志。 “按祖宗所说,阎志肯定知晓元颜会派人来找她?”温巽压低了嗓音。 “对。”所以问题,其实便出在其中一环之上。 到了这儿,花颜基本明白了元颜与阎志当初是如何打算的了。 “他若料不到,又有什么钱财与本事使他何事也不做?”花颜轻声回着。 温巽了然地点头。 不一会儿,女人收拾着包袱出来了,是一些温巽平常穿的衣物。 “阎郎,你的东西……可收好了?” 阎志不耐烦地点头,早在他随花颜出门时,便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塞在了兜里。 此刻接过女人手里的包袱,示意花颜可以走了。 那女人立马去关房门,接着紧跟在温巽身后。 几人走了一段路,沿着田埂到了大路,有村民对几人指指点点,纷纷议论着:“阎志这是被接回去了?” “他以前便说自己是贵公子,莫非真的是?” “你看那几人气度不凡,肯定是他爹派来接他的。” “还好我等以前未曾排挤过他。” 村民大多讨论的便是阎志终于要被接回家去了,以后定是不缺吃不缺穿,还是大富人家的公子。 阎志感觉面上特有光,整颗心十分愉悦舒畅,有种大出一口恶气的爽,顿时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可不是,元颜这辈子肯定是非他不嫁的,等他以后娶了元颜,继承了元老爷子的家产那不就是大富人家的大老爷嘛。 “没想到阎志还挺有义气,还不忘将妻儿带上。” “是啊是啊,浣娘终于熬出头了。” “也不枉她这大半年伺候阎志,有了身孕也不带停的。” “是啊是啊。真是羡煞我等人。” 阎志闻言诧异,堪堪回头看去,浣娘正在人群后头跟着呢。 当即皱眉,“你跟着做什么?” “不是要回去嘛?”浣娘一听就懵然,有些不明所以。 “我说我要回去,没说要带你回去!”碍于村里人远远地看着这边,阎志不好发火,也不好动手打人。 只是脸色沉得很可怕,“都让你回去了。” “你回去不带我,我娘俩怎么办啊……” 阎志将包袱甩了个肩膀,白眼翻了好几次,“等我处理完了家里事,安顿好了我再来接你行了吧?” 浣娘犹疑不定,“不能一起走吗?这路上我也可以照顾你。” 温巽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别跟着我就行。” 磨蹭了好一会儿,几人再次上路。 浣娘扶着腰,撅着嘴往回走,到了田埂上,也不知迎面而来的妇人说了些什么,浣娘竟然哭了起来,随后哭泣逐渐成了谩骂,很有些愤愤的意思。 几人紧赶慢赶,终于沿着来路回到了平舆元家。 “啧啧啧,半年多没回来,里头人都死绝了?” “……”温巽本欲狠狠踹他一脚,却是被花颜拦了下来。 “祖宗,你看他这一路上说的都是什么鬼话,净会咒人。你别拦我!” “口舌之快罢了,跟他计较做什么。”花颜神色淡定。 “我就看不惯他那一副老子要回去发财的样儿。” “摆明了,你是嫉妒。”花颜笑着戳破他。 “……” 君奢翻身下鹿,打量两侧房屋,随后笑着靠近花颜,在她耳旁低声道:“故意为之。” 花颜挑眉看他,君奢隐了玉笛,笑话她道:“祖宗你这是被谁盯上了啊。啧啧啧,不惜花如此功夫来对付你。” 花颜看了看四周,皱眉,“何意?” “黄沙漫天,平舆一座独关,没问题?”君奢挑眉。 是命盘将她引至此处的,命盘有何错误? “你得小心些,此处方圆数百里毫无灵气,便是连适才回来所经之处的草木也大多枯死,却仍不化,必然有问题。” 花颜仔细想了想,还真觉他说的十分有道理。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何黑云要来找我问,谁是灵主了。他们怀疑你,可你却连这最基本的灵气严重丧失都看不出来。” 第105章 悄然布局识破迷障 “是以也不怪人家怀疑你,从而来找我。”君奢慢步走着,两人渐渐落在了后头。 花颜低声道:“黑云去找过你?” “正是。问我灵主之事。他们猜着是你……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你是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君奢挑眉。 花颜神色微凝,想起命盘指引,随后摇头道:“真不知。” “……那你得小心些。” “还得多谢你,否则我们一行人都得走到他结界里去。” 君奢拍拍灵鹿脑袋,“我们之间怎还言这谢字?你太客气了。” 花颜旦笑不语,捏决换了身道士装扮。 君奢一时猝不及防,看他如此模样,差点没笑出声。 “你若闲着,便将这平舆转一转,若你无故出现,老爷子定是不待见的。” “行吧,帮了你有何好处?” “你提便是。” 君奢便满意地牵着灵鹿往另一边去了。 很快便顺着长街到了元老爷子家。 大风裹挟着黄沙,在房顶积了厚厚一层,不时有沙粒顺着房檐簌簌落下,在地上成了轮廓。 温巽叩响元家大门。 花颜四处打量,元家对面那妇人不知去了何处,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街道之上一眼看去,空无一人。 房舍还是一样的因无人居住而显得荒凉。 大门缓缓打开,是老管家。见着一行几人,率先往四周瞧了瞧,这才放几人进去。 “老管家,我们可是将阎志请来了,老爷子可不必再忧心了。”花颜率先开口,使了个眼色给温巽。 阎志乍一听这嗓音,直觉不属于任一人,转头瞧去,大惊。 “你你你,你是谁啊!那人呢?” 温巽极为上道,拍着定风波翅膀道:“老爷子不让其余人进来,他们自然便只能去四处走走了。你别转移话题。老管家,人是请回来了,这报酬可怎么算啊,我们可是将你一袋子元宝都给了这位啊。” 两句话整得阎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做“一袋子元宝给了他?” 阎志紧了紧肩上包袱,转头看去,“你可别瞎说,我哪儿拿着钱了?” “你怎没拿着钱?你那浑身上下都是钱啊。”温巽白眼,还大有上前去搜身的架势。 阎志顿觉颇是心虚,他身上的的确确如温巽所说塞满了钱,但温巽也没看见,怎么就知道呢? 阎志皱眉,总觉得自己自从进了这大门,便感觉莫名其妙的事情接憧而来。 还有这明显空旷的大宅子,跟着管家走了这许久,竟然都没见着一个丫头,以往可不是这样的啊。 越是往里走,便越发的死气沉沉,寂寥幽深。 在这大白天里,他居然感觉到了阴风阵阵,自脚下往上爬去,阎志狠狠打了个哆嗦,停下了脚步。 三人皆将视线定在他身上。 阎志有些忐忑地咽了口唾沫,问道:“元颜怎不来接我?” “小姐怎么会来接你呢?”老管家牵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自己尚算满意的笑容。 可殊不知他这样的笑在阎志看来,简直是比哭还难看。 阎志一听便不乐意了,“元老爹自个儿叫我回来的,可不是我想着要回来的,怎么,这就是你们元家待客的规矩?” 花颜与温巽静静在一旁站着,端看他如何与管家说道。 “我不与你说,有何话你自去与老爷谈。我只是一个下人。”老管家着重了“下人”二字。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阎志这才满意地往前走去。 元府他估摸着不常来,因着他与元颜之间的关系算是见不得人的,元老爷子定是不会让他接触元颜的,毕竟沂老爷子的事情为先。 是以走了段路之后,明智地选择让老管家带路。 还是那方院子,只不过元老爷此次正在院中等候。 阎志见着他,竟有些许的胆怯,步伐也极是缓慢,似乎在等花颜二人先行。 老管家走到元老爷子身后停住。 花颜绕过阎志,率先在石凳上坐下。尔后,随着元老爷一道,齐刷刷看向阎志。 可真是让人窒息。 阎志紧了紧包袱,木着脸在另一侧坐下。 他有半年之久没见着元老爷子,可没想到再见时,却是让他大为惊讶。 老爷子瘦得很快,往日腆着大肚子像个地主,今儿个居然瘦了至少一半多,那肚子便成了赘肉,任他衣服再如何得体,也能瞧得出来。 老爷子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此刻往阎志面前凑,“阎志啊。” “嗯……是我。”一大股药味儿扑面而来,阎志赶紧往后退了退。 老爷子眯着眼打量了他许久,片刻后点头,“你还有心,还能回来。” “老爷子请,怎么也得回来啊。” “哈哈哈,给你介绍介绍,这二位,是我请来的道长。”元老爷伸手指向花颜二人。 阎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他回来跟道士有何关系? “你懂不?” 阎志摇头。 “哈哈哈,你们做的很好。”元老爷挥挥手,便有人捧着托盘过来。 花颜伸手翻了翻,是好几张田契。 看来这是打发人了。 “拜托二位所做之事也算是了了,既如此,那便恕元某不多送了。”元老爷子笑眯眯赶人。 若不是花颜早些前见过元老爷子跟元颜,恐怕还真的觉得这是一场极好的事情,成全了两位有情人。 虽知其中缘由,但不戳破。 温巽是个有眼力见的,当下便笑呵呵地将那数张田契收好,拉着花颜往外走,“走啦走啦,赚了这么多。” 阎志还是看不明白,“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让人家请了你回来,这一路上,自然要给点报酬不是?” 让俩道士请他回来? “老爷子,你是糊涂了啊,明明接我的只有他啊,这突然冒出来的是谁?那个女的呢?” 阎志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这俩人…… 细细思索之下,他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忙指着花颜道:“老爷子,这是一女的假扮的,她是女的!” 温巽暗道一声糟糕,脚下步子下意识快了些。 要是让老爷子知道花颜是女的,不是个道士,那怕只有被咔擦的命运。 第106章 连连质问连连否认 元老爷子果然渐渐看向了花颜的方向。 花颜拉着温巽,当即捏决闪身离开。 阎志何时见过此番情景,当即猛地站起身,大喊着,“老爷子你瞧,这分明就是个……” “那又如何?元颜可是等你很久了……”老爷子此刻突然慢慢笑起,嘴角牵出一丝诡异的弧度。 “那个老爷子,元颜她不是……” “你自个儿去问她吧……”老爷子扶着椅子,颤巍巍站起身。 “哦……好。”阎志喃喃应声。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上来。 元老爷子讨厌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自小便有了,甚至于说,见着他便皱起了眉头。 如今虽是他让人请了自己回来,但见着他时,这态度也是与早些时候分毫不差。 最是不待见他。 想来元老爷子能同意这事儿,必定是元颜闹着的结果。 阎志想到这儿,才又露出了笑容。 “听说……你成婚了?”元老爷子偏头,眯眼打量他。 “没有没有!”阎志赶紧将嘴角得意的笑意压下,重又换上一副老实巴交样儿。 元老爷子也不拆穿,又笑道:“听说,你连孩子都有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阎志再次连连摆手否定。 元老爷子不再追究,带着他往后院去。 还是那条廊道,还是那拖的长长的身影,转过最后一个廊角,才终于到了元颜房门前。 元老爷子靠着管家才能勉强站住,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就已是气喘吁吁,比之上次,身子更是虚弱了不少。 阎志左右打量,平日里伺候元颜的丫头连个影儿都见不着,再看身侧的老爷子和管家,他总觉得心慌慌得紧。 “元颜呢?” “在屋里呢,等你很久了呢。去吧。”元老爷伸手,将手中钥匙搁在他手里。 阎志踌躇不前,捏着钥匙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将之送入了锁孔。 只听得极为清脆的一声响,锁开了。 阎志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劲了,“你们为何将门锁上?” 谁知就在此刻,元老爷表情忽而狰狞,将阎志重重往里一推。 尔后狞笑着将锁再次挂上。 管家被吓了一跳,呼吸稍显急促,“老……老爷。” “怎么?”元老爷子瞥眼看他。 “这样不好吧,这……” “有什么不好的?他等这一天不是等了很久了嘛,我成全他二人,有何不对之处?” “可是小姐已经,她已经去了啊。” “怎么会去了呢?你且细听……” 管家定神瞧着元老爷子,这一刻的老爷子异常陌生,他像是中了魔,一举一动之间透着瘆人的怪异,令人毛骨悚然。 传言元颜并未死去,她回了元家,日日住在闺房之中,白日若去窥视,定不见其人,若是晚上前来寻求真相,那必然会瞧见一女子一袭火红嫁衣,一方盖头,规规矩矩地端坐于床前,等她纤纤手指撩起盖头,所见者必然惊吓过度而亡。 管家晚上也曾来了好几日,甚至于瞧见了元老爷子一人提灯前来,搬着板凳坐在床前,喃喃自语。 他真没瞧见人,包括不久前请来俩道士的那一晚,也没见过。 是以,他对这传言并不是极为相信,只觉老爷子疯魔了,神情举动都透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诞。 管家不好忤逆他,只好装作认真倾听的模样。 这一时,他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 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是一道女声,温温柔柔地喊着,“阎郎……你可来了……” 接着是阎志有些犹疑的询问,“你回来……沂家没闹?” 元颜笑起来,如铃声般清脆悦耳,“哈哈哈,怎么会闹呢。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啊……怎么会闹呢?” 到得后来,又似喃喃自语,恍若自己也极为好奇,怎么不闹呢? 阎志看着面前这端坐于床沿之上的女子,听着她细声细语,才终于松了口气。 此刻连忙将包袱扔在一边儿,几步上前与她并排而坐。 “你老爹可算是同意了。这盖头遮着做什么呀,来,为夫给你挑了。” 阎志心中极为愉悦,这老爷子还算妥当,竟连那繁琐的成婚都省去了,直接入洞房呢。 但找了找,没瞧见杆子。 “算了算了,我自己挑。”说罢,阎志迫不及待地伸手,却怎料半途被元颜抓住。 她手可真是冰冷啊,仿佛能浸入骨头去。 阎志垂眼看了看,那双手瘦得有些超乎想象,但一如往昔那般白皙而漂亮。 “听说你在外成婚了?”元颜在看他,但大红盖头遮着,瞧不见她面上容貌。 “没有的事儿,你听谁说的?”阎志赶紧否认。 怎么回来之后,一个俩个都在问这问题? 元颜似是笑了笑,“我也没说你什么不对,怎就不承认呢。这又有何不好肯定的,我都成婚过了,还逃了,我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啊,你又有何不好承认的呢?” 阎志心里所想也是这个理,犹豫了会儿也果断承认了。 他听见元颜极轻的,似是如释重负的笑声。 “我还听说……你有孩子了?” “还没有。” “她肚子里可有呢。浣娘有了呢……” 阎志有些烦躁,语气也便不耐烦起来,“有了也可以没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乐意,一碗汤下去也就没了。” 元颜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有些收不住,笑得阎志莫名其妙,烦躁不已。 但还得忍住。 “说这么多做什么,说说我们的事儿呗。”阎志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将这房间打量了个遍,尔后觉得,太暗了。 元颜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嗓音,“说我们的事儿?什么事儿啊?” “以后日子怎么过啊。这下人都去哪儿了?你阿爹是怎么了?我看跟半年前这差距,有点儿大啊,他是不是……嗯?” 元颜伸手,漂亮的手指绕着红盖头上的流苏,“阿爹身体越发不好了。就盼着我早些知事儿呢。” “老爷子是得了……什么病?”阎志一颗心霎时便回到了话题上,连四周为何那么暗也不再纠结了。 “你说呢?” “啊?” 元颜笑起,那漂亮的手指捏住盖头一角,缓缓掀起。 第107章 惊骇万分你该得的 阎志双眼泛光,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往元颜身前凑了凑。 盖头下的面容,定是十分精致漂亮的,定是比村里那黄脸婆好看多了,这得多久没看见漂亮小姐了。 阎志十分期待,看着她缓缓挑起盖头。 过程实在是缓慢,阎志等得十分不耐烦,伸手一把掀起,正要扑将上去,却是猛然之间失声大叫。 “啊――鬼啊――” 手脚并用,仓皇逃窜。 盖头之下,想象中的漂亮面容并没有,只有切口凹凸不平的白皙脖颈。 元颜面向阎志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大红盖头,一步步向他逼近。 阎志死死闭着眼,然虽如此,脑中还是不断浮现所见那一幕,几欲吓破胆。 “阎郎啊……”元颜朝他走去,似仔细丈量过一般,步子间距分毫不差。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阎志低着脑袋,双眼死盯着地面,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挪,瞧见了那双镶有珍珠的大红绣鞋。 “阎郎啊……你怎不问问,我缘何如此呢?” 阎志手脚并用往门外爬去,一路上不知撞碎多少东西。 “你说要我逃婚,你说……只要我闹,阿爹便会允了我,果真是没说错啊……” 阎志甚至毫无心情去思考,明明没有脑袋的人,是如何做到说话的,又是如何知晓他什么表情什么动作的。 他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快要昏死过去,但偏偏又差那么一点点。 元颜正站在他面前,他退无可退,一双眼睛被迫瞧着嫁衣红裙,那上头的绣花,可是绣娘一针一线所成――元颜曾道,嫁非良人,又何必亲自动手。 两人静默,许是未曾察觉到她有害他的意图,阎志这才稍微回了神。 强迫自己镇定,片刻后道:“你你你,你为何,为何如此模样?” “因为你啊。” “我我我……我没有,你别瞎,瞎,瞎说,跟我没有关系!”阎志连忙急声否认。 “若不是你,我又如何回来?还真得谢谢你当初将路线绣于手帕之上再还我,否则,我怎能这么快便找到你呢?” “这这这,这跟我没有关系,没有!我并未将你,将你……”阎志吞了口唾沫,十分紧张。 “你让我逃婚啊,你让我回来与你双宿双飞呢……阎郎……你忘了啊?” 阎志无话可说,他的确说了这么一番话,但这跟她变成这副模样有何关系? “你……你头呢?”阎志往后缩了缩。 “要不要我细细道与你听?哈哈哈……沂老爷子可比沂南有心思多啦,我跑啊……他就抓我,把我杀啦,又说……要卖我呢,我就反抗啊,他就一刀……然后一扔……好远呢。” 元颜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动作,说到最后,又笑起来。 阎志听得毛骨悚然,只觉阴气一阵阵从脚底窜起,头皮一阵阵发紧。 “你……你别唬我,要真是如此,你早就……早就死了!” “我是死了啊,但我又活啦?是一位公子救了我,他一袭青衣翩然,像极了神袛。他让我把想做的都尽快做了,不然掌命仙君知晓了,就做不成啦。哈哈哈……阎朗,好有趣呢。” 阎志并不觉得趣味儿在哪儿,只觉面前的女子好生陌生。 “你……你都已经死了,怎么会还活着呢?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你疯了!”阎志难以置信,此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然而视线猛地往上,却又不知看向哪儿。 “怪物……疯了……”元颜喃喃自语,似是在思考这两者代表了什么。 阎志趁机赶紧往门边缩去。 谁知元颜下一刻便近乎疯狂地大笑起来,尔后猛地扑将上去,将阎志狠狠压住,漂亮的双手此刻青筋根根暴起,将阎志脖颈掐住。 阎志拼命去拽她的手,几乎使了十成力道,但怎奈元颜纹丝不动。 她的手冰凉无比,寒意层层散出,几乎片刻之间,便将阎志的脖颈冻得发麻,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只能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困难。 “阎郎啊……你别怪我啊,迫不得已呢,真的,迫不得已。最后一件事了,了了便好了……便好了……”元颜骤然停住大笑,又变得极为安静。 阎志根本无法言语,说一句话都需要极大的力气,去掰元颜的手,纹丝不动,疯狂挣扎,依旧如此。 他一个大男人,此刻竟然无法将面前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子制服。 元颜手上用力,冷冷笑起,“阎郎啊,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回来继承阿爹的财产呢?哈哈哈,这些都不是你的!这些是沂家的啊,连我都是沂家的,若阿爹早些告诉我有个未婚夫,我又何必管不住自己呢。” “阎郎,别挣扎了,随我去吧,生前做不得相守,死后便能长守呢……”元颜又柔了嗓音,带着层层蛊惑。 “疯……子。”阎志只能奋力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 “你该得的!”元颜大吼一声,手下倏然用力,将阎志的脖颈生生扭开了去。 急促的呼吸消失,挣扎带来的响动消失,四周便忽而寂静地可怕,落针可闻。 “掌命仙君,我有一事相求……”元颜双膝一软,几乎是瘫软在地。 她面前显出花颜的身影,只见得她左手托着命盘,右手正执一宫杖。 原来掌命仙君是这样的啊――她在沂府见过的。 “你说。”花颜垂眸,眼中无波无澜。 元颜笑起,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坠子来。 那坠子呈乳白色,是个四不像,亦毫无规律模样可言,若说好看之处,可能还只是这白色而已,白得纯粹且似透明,与鲜亮的红绳成了明艳的对比。 元颜将坠子递给她,指尖从红绳滑过,终是松手,“掌命仙君,我自认无颜再见沂南,烦请你……将此转交给他,我愿他此后安平康健,凡事无忧,一生顺遂。” 花颜摩挲一番,质地坚硬,触手温凉,是清骨,纯白得不参杂一丝杂质,还是上好的清骨。 “我会交给她的。还有什么话么?” “没有了……”元颜细细思索一番,尔后缓缓摇头。 第108章 愿他安好命盘惩戒 “救你那位公子……长得如何模样?” “很俊,很好看,温文尔雅的,不染尘埃,像个仙人。”元颜对那位公子印象还是很深的。 花颜收了宫杖与命盘,蹲下身,细细打量她脖颈之上的切口,“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只让我把想做之事做了,不然等仙君您发现,就做不成了。他说,自他救下我,给我续命之时,便已是违背了命数,掌命仙君很快便会知晓的,而那时必然不会让我再活着的。” 花颜伸手,指腹细细摩挲,是铲子多次挥砍造成的切口不平,摸着还有些刮手。 “没了?” “没了……他说,若是他发现得早,便能将我脑袋接上,一直续命下去。我想那不是成了怪物了嘛……”元颜说着说着,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花颜起身,垂眸细细瞧了瞧清骨,指腹摩挲片刻,才缓缓道:“愿你来世,做你想做的。去那无常殿走一走,阎王殿看一看,去十八地狱过一圈,还能做你自己。” “掌命仙君所言,元颜谨记。”元颜跪倒,掌心贴地,恭恭敬敬地向她跪拜。 花颜错开身子,捏紧了手中清骨,哑声道:“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话跟沂南说。” 命盘震得她阳穴阵阵作痛,花颜闭眼复又睁开,心中燥意渐起。 “想说的很多其实,若我阿爹早早与我说,我有了婚嫁之人,我也不会跟阎志啊……我其实负了他。仙君,我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沂家的,我也曾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他……我便好好做我的沂家夫人,相夫教子。” 花颜攥紧了手指,压住心中燥意,等着她将话说完。 “那一日,我出门去,我想着沂南他,他……我买了红绸子,嫁衣我当自己再绣一次的,我……可怎知啊怎知,仙君……元家所有的一切,良田百亩也罢,平舆第一户也罢,家财万贯金银珠宝那都是沂家的,从我出生那一日起,便再无更改!” 花颜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点点银光渐渐缭绕其上。命盘嗡嗡震颤,三针直直指着元颜,纹丝不动。 “我欠沂南,但我觉得,我不欠沂家什么,对么?掌命仙君……你去京城王陵看看吧……”元颜嗓音低低,缓缓直起身子,双手垂于身侧。 花颜捏拳,眉头紧皱。 为何命盘震颤之后,烦躁感会愈来愈强烈? “掌命仙君,你动手吧。” 花颜猛地抬手,银光缭绕,命盘震颤着显现,三针泛着银光,直直指着元颜。 头疼欲裂,脑中闪过一幕幕陌生的画面,有小孩儿,大人,还有沂南目送元颜离府,行至长巷时,大丫头猛地将元颜以手臂死死勒住。 一幕幕似走马灯般从脑中闪过,快得想琢磨,偏又无法清楚明白。 银光流转,花颜掌心翻转,五指曲起,猛地将元颜打翻在地,发簪化为宫杖,禁咒符文自杖身逸出,将元颜圈在其中。 花颜呼吸急促,手指不受控制地紧握杖身,眼里泛起点点银色。 杖端猛地点地,禁咒符文裹挟着元颜周身,渐渐收紧。 花颜摇头,不是这样的,这样元颜的三魂七魄怎能保住呢?她明明答应过让她去地府投胎转世的啊,可怎么会这样呢? 宫杖怎么不听她的呢? 腕间命铃渐渐响起,一声一声,悠长而颇具节奏,是招魂铃! 怎么会起招魂铃呢? 花颜咬唇,眼前是黑红黑红的,屋子暗沉沉的,元颜那一袭嫁衣红得似血滴,交相在眼前晃荡,忽而两色相融,显出墓地棺材来,喜字上,还静静蹲坐着一只浑身黝黑的灵猫,见花颜看来,喵呜一声窜入墓里。 那猫的眼,亮得可怕。 花颜猛地跪坐在地,双手捂着脑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禁咒符文似有意识般渐渐收紧,元颜忍耐着噬骨之痛,咬的下唇破裂,泛出血色。 “啊――”花颜猛地站起身,耳中铃声四起,命盘震颤嗡嗡作响,占据了整个脑子,这使得她越发烦躁。 禁咒符文,亦邪亦正。 命盘要的结果便是元颜就此消失。 而她要的结果便是元颜还能投胎转世。 命盘浮于身前,花颜一狠心,当即咬下舌尖,一阵刺痛传来,借着片刻清醒,她猛地挥袖,将命盘打落数丈开外。 一切似乎消停了,耳旁安静的竟有些陌生。 然而寂静只有刹那,命盘似乎知晓自己的命令被违背,越发猛烈的震颤起来。 它像在催促符文将元颜解决,又像是借此给花颜一个惩戒。 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又瞧见了那人青衣翩然,负手向她款款行来,他笑得很温雅,像是微风拂柳,沁人心脾。 “阜书……”她颤着指尖想去触碰。阜书弯腰,伸手,拉着她的手。温雅笑意突然成了狞笑,手上狠狠用力,还未待剧痛传来,阜书的身影忽而如碎纸般破裂消散。 “阿姐!”花辞连忙扶住她。 “阿姐,你怎了?” 花颜似乎未曾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拼命捂着耳朵,神色十分痛苦。 花辞目光停在元颜身上,瞧了瞧此刻居然泛红的命盘,几乎刹那便明白了是何原因。 当即伸手,指尖纯烟缭绕,丝丝缕缕,倏而窜入元颜身体,眨眼之间便再次从花辞指尖而入。 元颜软软倒地,嫁衣凹陷,隐隐现出骨骼模样。 禁咒符文一时没了目标,又无人控制,竟将自己裹挟起来。 命盘三针颤动着终于分开,其上红意渐渐隐没。 耳中终于清净,睁眼看去,是花辞焦急的眼神。 她看着花辞唇瓣开合,极其明显的“阿姐”二字。 但她却听不见。 “阿姐!”花辞看她眼神呆滞,更加心急。 花颜指指耳朵,再摇摇手,“听不见。” 她现在只觉耳鸣严重,似有许多杂音,沙沙声不断。 花辞听罢,一时竟忘了言语。片刻后才道:“怎会听不见?” 有白烟自他周身泛起,将花颜裹挟其中。 花颜看他唇语,这才笑道:“命盘震颤带来的后果罢了,我忤逆了它的决定,自然要小惩一番,过会儿就好了。” 第109章 年少失足寄魂于伞 花辞目光便移到了命盘之上,眼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碍的,过会儿便没事了。我耳中还有杂音,沙沙作响。” “上次怎没见着你如此?” “能听见些了。上次我便直接循了它本意将道士消散了,如今,我自见着元颜,明白了她的事儿,便有了其它心思。” “如此说来,这命盘也不见得能护主!到底是它听你的还是你听它的?再如此下去,你倘若不顺着它来,它便对你不客气,要它有何用!”花辞十分气愤。 “你啊你。”花颜好笑,抚了抚他长发。 “哼!” “孩子气。” 花辞瞥眼,“能听见了?” “嗯。它不敢把我怎样的,你放心好了。”花颜隐了命盘,收了禁咒符文,将簪子别于发间。 “阿姐,师父说,命盘护主的。但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你还是小心些。” 花颜轻笑,顺了顺他发丝,无奈道:“沂家如何了?” “沂南算计了老爷子,拿得了沂家主权,如今家里都是他的心腹,老爷子被变相软禁。沂南去京城了。” “为何?” “还记得我当初试探着问他,他弟弟如何吗?当时我只是为了验证沂家有几位公子,沂南的反应倒在意料之中。他此次进京,是去找二公子的。” “做什么的?” “当官的罢了。其间缘由到底如何,单看沂南此次,怎么选了。但我看啊,他容不得二弟的。” 花颜点头,“就这事儿啊,没了?” “没了。” 花颜挑眉,“真没了?” 花辞肯定点头,“真没了!” “你瞒得过我?嗯?不好好说实话?之后又去了哪里?” 花辞立刻换上一脸埋怨的表情,“你不信我!” “我带着阎志走得可是路,脚程不慢,也是行了数天之久,你去沂家办事儿,再到这儿莫非也是用走的?” 花颜果然还是最了解他的。 花辞虽被戳穿了心思,但却觉得心里泛着甜,“我上天界去了,待了小半日。” 花颜皱眉低斥,“你胡闹!凌修可不是个摆设!” “那我与你说,此次我去的便是帝宫,你拿我如何?嗯?” 花颜一时语塞,定定瞧他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堪堪憋出一句,“以后别去了。” “为何?不过……凌修修为也倒是奇怪。” “你跟他交手了?”花颜惊诧。 “阿姐真是糊涂,我见你时便跟他交过手了。不过此次却不一般,说不上来,感觉……很奇怪,若真要形容的话,便是上次的凌修弱一些,而此次却是强上很多。” 花辞细细思索,片刻后摇头,“但愿是我多虑了。” 花颜前去将房门打开,正瞧见管家神色慌乱地退开。 “你们……” “元颜的葬礼……随你们吧。”花颜拢袖顿了顿,迈步离开。 “多谢……多谢道长。”元老爷子拒绝了管家的搀扶,颤着身子往里走去。 君奢和温巽在转角处等候,两人皆是见着了那两位老人在门外是如何的胆颤心惊,惊慌失措。 甚至好几次都意欲离去,但又忍不住在门外等候。 见着花颜过来,温巽勉强笑起:“祖宗……怎么处理的?” “问你师父去吧。” “他小气吧啦的,怎么可能说。”温巽撇嘴,满满的酸意。 “你回去找你师父,他一定会说的。” “我不回,我要跟着你学点厉害的。我都叫了祖宗,你没办法推辞!”温巽耍赖。 花颜没好气,浑身上下掏了掏,倒是摸着了上次佛祖给的十八菩提,她怎么倒是忘了给花辞。 摸来摸去摸了个空,花颜直接摇头,“先欠着吧,下次给你。” “那你去哪儿?诶,他又是谁啊……不是,祖宗……” 温巽跟着她往外头走去,然而明明眨眼前还在身前的人,一瞬间居然便不见了。 温巽四处环顾,寂寥的庭院,空荡荡的走廊,吹过的穿堂风分外凉人,使他一瞬间打了个寒战。 温巽停下步子,拍了拍腰间倒挂着的定风波,深深叹气道,“唉,还是你陪我最久了。走,爷带你吃好吃的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米粒,细细洒下。定风波脖颈一伸一缩,将米粒尽数吃了,一粒未落在地上。 “又只能相依为命了,爷会好好照顾你的。”温巽拍了拍定风波翅膀,唉声叹气。 岂料人家根本不买账,扑腾着扇了他好几下。 “作魂儿呢!”温巽吃痛,当即轻拍变成了重重一掌。 定风波勉强睁眼瞅了瞅他,眼里全是嫌弃。 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傻傻的人呢? 花颜回头瞧了瞧一人一鸡,终是拉着花辞离开了元府。 君奢蹭着灵鹿,抱着鹿头做深情状,“我才舍不得打你呢。宝贝儿……” 花辞恶寒,猛地拉了花颜,“你离他远点,他不正常。” “哪儿不正常了?我哪儿不正常了?” “正常孩子得去逛花楼?”花辞尾音上扬,十足的不信。 “我……我那是年少失足!你不许再提啊你们都不许再提!听到没有花颜,不许再提!还有你,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君奢一瞬间炸毛,猛地跳下灵鹿,快走几步跟上两人开始理论。 一行三人拉拉扯扯着远去,花颜夹在二人当中哭笑不得。 ―― 范谢二人终于在十八狱下的沉舟河里找到了典籍上记载的大鼎。 河流泛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儿,十八地狱之中所有极刑造成的污秽,全部扔下了这里。 白骨成山,血流成河,自冥界初始便积下的污秽,使得血色变了颜色,如墨般黑,如泥沼般粘稠。 无论是何种船只,哪怕是魂河上的渡魂船,到了此处,也是必沉无疑,是以得名――沉舟河。 范无咎幻出黑伞,谢必安幻出白伞,两伞相合,黑白交错之下,谢必安将明灯塞入其中,两人继而捏决,当即寄魂于伞。 伞合,伞尖夹着一抹明亮朝下,自沉舟河上往下而去。 暗沉而粘稠,腥气铺面而来。 明灯所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二人不得不协力捏决操控着伞往四处寻去。 第110章 捞鼎出河十八地狱 黑沉沉的河底,骨头染了墨色,堆砌如山。 谢必安瞧了瞧四周,“再往前走走。” 范无咎狠狠皱眉,“你真没看错?当真是这底下?” “那是,上头写着,‘入沉舟四丈,骨砌为山下,藏一奇鼎,聚十八怨而成。’不是这底下,还是哪里?”谢必安翻出小本本,指着上头的笔记给他看。 范无咎才懒得看那文绉绉的记载,操纵着伞往骨山行去。 “应该是这下头了,翻翻吧。”谢必安细细看去,只能瞧见范围数尺之间。 划开粘稠的“河水”,伞尖直直戳进了骨山。 谢必安抽了抽嘴角,“伞得坏!” “坏了再补便是。你怕什么。”范无咎压根不在意。 “坏了我俩怎么办?怎么出去?” “谢兄,瞧瞧你自己,你现在可是鬼啊,不是人,怎还活成了个人样儿?”范无咎着重强调,势必要他认清现实。 “……”瞧瞧这话说的!谢必安没好气地瞥开了眼。 视线尽头有一方轮廓,高于骨山一两尺,谢必安指着那一处激动道:“那儿那儿,去看看是也不是!” 伞尖顶着那一方轮廓,两人合力,将力道灌注其上,然而纹丝不动。 将四周骨头清理的差不多了,那轮廓便清楚起来,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骨鼎。 谢必安仔细瞧了瞧,与手上小本本上临摹的图片比对了一番,点头,“就是它了。” “怎么带出去?”范无咎直接了当地戳中关键。 “带出去做什么?” “不带出去那我们下来作何?” “看看它是否还在啊。” “还在又能说明什么?” “……还在就说明……没人动过它啊,那么魂香的炼制……就不存在啊。”谢必安愣住。 “自相矛盾。魂香出现是事实,骨鼎又在此,问题只能在骨鼎之上。”范无咎戳了戳鼎。 “那,八爷怎么看?” 范无咎翻个白眼,“说你脑子不灵活你还不信!要么被人掉包了要么被人用了还回来了。” “……八爷说的,很有道理。”谢必安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范无咎拿伞尖戳了戳大鼎,又凑近了看,“不行,还是得带出去。” “典籍上记载,“鼎为骨而成,抚之为白。以真火烧制,其内皆燃。”可是没办法带出去啊。” “我要你说!”范无咎没好气。绕着鼎转了转,皱眉思索。 “先上去,让狱使拿玄铁链子来,不行,拿骨链。” “哦。” 范谢二人又只得操纵着伞破河面而出,魂归于体,两人睁眼。 范无咎伸手接了伞,指了指上头,“你去。” “你喜欢待这儿闻这味儿啊?” “……滚。” 最后又是谢必安撺掇着一块儿去了。那么这拿骨链的事儿也自然落在了范无咎身上。 “七爷,听我一句劝,你不能什么都依靠我。万一我哪天不在,你怎么办?” “我直接上就是了啊。让你体现价值之时你就不要推却嘛。” “……” 谢必安往往是主意提出者,而范无咎往往都是主意实践者。 七爷能不自己动手便坚决不自己动手,范无咎对那文绉绉玩意儿的抵制程度堪比容绝。 两人这分工也自然而然的明确了。 骨链从犯人身体拔出来时,还带着血色。狱使将之拿在瀑布之下冲过,复又成了白里透红的模样。 瀑布自山缝里冲出还是透明的清水,第一层染了红,到第十八层便成了血红,流入沉舟河中。 那犯人浑身虚弱,不住淌血,已是奄奄一息。 谢必安离开之前再三回首,还是忍不住问了问,“所为何事啊?” 狱使答:“他嘴硬,愣是不说,从上头到了十五,我就不信他还能熬到十八。你要是能熬到十八,我敬你一身傲骨。” 范无咎等不及,拉了他往底下走去,“冥君的话你还是没领悟透彻,迟早要吃亏的你。” 此次是谢必安寄魂于伞,带着骨链一端往骨鼎而去。 范无咎在上头拽着另一端,只待谢必安将骨鼎缠好,便可将之拉出水面。 骨链之上,有闪电般的蓝光盘绕而上,范无咎见此,当即变幻手势。 骨链缓缓破河而出,绷得笔直的链条上滋滋炸出蓝光。 谢必安回到岸上,收伞,加入范无咎,两人一道合力,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一人多高的大鼎拉出河面。 “先弄回去再说。有待辨别。”范无咎拿骨链敲了敲大鼎,如是说着。 这活儿便自然是他来做。 范无咎找了几位狱使,几人一道合力,将大鼎送至一层。 好不容易回到无常殿,偏又撞见了正悠哉悠哉闲逛的容绝。 这么大个东西,一时间也不好藏起来。 俩人顿时有种被抓脏的错觉。 谢必安善沟通,当下错身,试图将大鼎遮住,却明知是掩耳盗铃。 “冥君好兴致啊。”谢必安挡在容绝身前,像模像样地行礼问候,范无咎当即便笑着将大鼎往殿里推去。 “我若不时常走走,哪能知晓七爷……废了这么一番功夫啊。”容绝神色不变,亦不见愠怒,慢慢绕过他,向那大鼎走去。 他长袍曳地,步伐悠然,端得是步步生莲之姿。 谢必安暗暗一拍脑门,转身跟着他,笑得有些心虚,带着几分歉意,“未与冥君商讨便擅自去了十八,是我二人有错在先,还望冥君莫……责怪太狠。” 十八地狱,是由容绝直接掌管的,未曾交代给任何人。 对冥界来说,十八,太重要了。 “我一向对你二人也是随意,七爷八爷也是我亲手捞上来的不是,责怪一词倒显多余。”容绝笑着拍拍谢必安肩膀,一番话轻飘飘,却满是警告意味。 谢必安偷偷瞄了瞄他,咬牙狠心道,“你莫说这番话,我二人知晓其中道理。其实主要还是查找魂香来源,我在典籍之中翻着了记载,还是上古时候的事情。一时心急,这才擅作主张去了十八,其实也是,不想让你知晓。” 连范无咎这位何事都觉无所谓的听了谢必安这番话都不禁暗暗心惊。 容绝听罢,倒是朗声笑了,“那还不去洗了,闻着可舒心是不?” 谢必安深深呼气,一颗心这才真真落了地,向范无咎猛打眼神。 第111章 遭贼惦记娃儿爹地 两人交换过眼神,心下当即明了对方意思。 冲洗干净,三双眼直直盯着骨鼎,片刻后,互相对视几眼,还是容绝先说话,“被掉包了。” 范谢二人刷地盯着容绝,震惊道:“不会吧?” 容绝眯眼,薄唇浅浅勾起,“怎么不会呢。你二人入十八都跟进自个儿无常殿一般随意,别人怎就进不得?” 两人自觉理亏,乖乖地垂头做检讨。 容绝长长指尖从铜鼎表面滑过,留下一道浅绿色刮痕。 将指尖搁眼下细细看过,容绝笑了,“是铜粉。” 范谢二人不明所以,“骨鼎有什么不同么?” “都道这骨鼎是第十九地狱,但无人熬过十八,是以这骨鼎多多少少也没用。模仿得倒挺像。”容绝拍拍大鼎,衷心赞叹。 “魂香炼制,便是将死去之人魂骨与魂魄投进里头,炼个九九,便会成为魂香,与无常殿炼制的相差不大。既如此,为何还大费周章地拿骨鼎呢?” “八爷怀疑是骨鼎被人惦记了?” “正是。” “那你可不知,这真火焚烧九九之日到底是何种酷刑,能熬过的啊,没有。且典籍记载,骨鼎焚烧比寻常铜鼎来得更凶猛。这谁能熬的过?” “那若是有呢?” “若真有,那就十分可怕了。” “……” 范谢二人对视一眼,谢必安道:“那得继续查去。骨鼎被谁调了包。又拿到哪儿去了。” “此人身份地位在冥界也不一般,能进十八的也就那几位,你二人逐个去问问吧。便说是我的意思。” “谢冥君。” 容绝挥挥手,二人自离开。 独留他一人还在绕着大鼎琢磨。 “黑云可找着了?” “南阴镇有过踪迹。动用了上古结界,冥君……那结界……像极了天界的手法。” “像极?何时在我这也有了棱模两可的回答?” “属下知罪,这便去查!” “罢了,我亲自去。” “啊?” “七爷那儿,你去盯着点。懂?” “懂!对了,黑云结界困的,是魔君。” “嗯?” “我见着魔君大摇大摆从里头出来来着。” “他倒是悠哉。” “……”其实爷你比他更悠哉。 容绝挥手,将人遣退,继续盯着大鼎端详。 这手法,这工艺,这釉色,这形状,啧,怎么这么眼熟呢? 容绝悠悠笑叹,“老君倒是会玩啊,玩到我十八来了。” 不知想起什么,他漂亮的凤眼微眯,冷冷寒意浮现。 “娃儿。”他嗓音轻幽,似是召唤。 有稚嫩笑声远远传来,不过片刻,便到了身侧。 “爹地!”来者欢快的嗓音脆生生地在身侧响起。 容绝伸手抚了抚他发顶,将他歪歪扭扭的胳膊掰正了,这才满意地拍拍他衣衫。 “爹地,脑袋歪了!嘿嘿嘿。”娃娃调皮地将脖颈一转,便将后脑勺转向了他,尔后又笑着转回。 他双眼极大,瞳孔里有幽深的青灰,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自里向外泛着浓浓阴气。 他脸颊光滑细腻,却也难掩其下透出的青紫。 “娃儿,该办事了。”容绝伸手,拉着他往外走去。 “好呀。”娃娃欢欢喜喜地答应,一蹦一跳地跟着他。 容绝悠悠然去了阎王殿,在老阎王忐忑不安的目光下径直翻起了生死簿子。 娃娃偏着脑袋,满脸天真的模样,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老阎王心下惶惶然,最近容绝四处走得很是频繁,这引起了老阎王的警惕。 单单说这阎王殿,容绝最近已是来过四五次,次次都在殿内停留一柱香之久,有时跟他唠唠嗑,而有时却独自一人看过殿内每个角落。 每次都是独来独往,今日是第一次带了其它人过来。 然而就是这个看起来小小的娃儿,却摆明了今日次的不一般。 那是容绝亲自炼制的小鬼,唤做阴倌。 老阎王小心翼翼地抬眼,顿时大骇地倒退数步。 那娃儿正阴狠狠地盯着他,笑得诡异且阴寒,直让人毛骨悚然。 听闻动静,容绝这才终于抬了眼,“怎了?不满意?” 老阎王疯狂地摇头,一颗心险些蹦出来,连连挥手否认道:“没有没有。” 娃儿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侧,围着他打转,努力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孩子模样,然浑身都透着令人后背发凉的阴气。 听闻阴倌,是由无数孩童……拼成的。 “邑初皇帝花辞的名儿,可还划得去?” “划……划不去。”老阎王抖索着道。 “划不去啊,那你可知错在何处?”容绝将簿子缓缓合上。 老阎王惶惶摇头,“冥君,我真不知。” “那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知……知道。” “既如此,那还不细细交代。娃儿。” “爹地。”阴倌脆生生地应声,将自个儿腿脚掰了掰,转身看向老阎王。 这可够吓人的,老阎王后退数步,急声道:“是,是黑云!五百年前,黑云找到我,教我莫要将邑初皇帝无法勾名的事儿告知冥君,说冥君近日心情不甚明朗,不要去打扰。” “过了段日子,本打算告知,然而黑云却,却再次让我莫说,还威胁,要我魂飞魄散不得为人。后来黑云不知所踪,我自知犯了错,心下惶恐,不敢报与冥君知晓。” 容绝向阴倌招招手,“你这理由……少了点什么。” “我知这事儿事关重大,可正因如此,每每鼓起勇气却还是临阵退却。冥君,是,是我一时糊涂,才,才酿成此错。” “娃儿,你说阎王爷爷这回答,可信不可信?” 阴倌“刷”地扭转了脑袋,将后脑勺对准了容绝,看着老阎王呲牙笑起。 “爹地,阎王爷爷配不上十八!”言毕,他脑袋突而脱离脖颈,竟张嘴向阎王咬去。 “啊……冥君冥君,属下知错属下知错。是黑云给了我好处,我故意隐瞒不报的。还有十八下的骨鼎,是……被黑云拿了去,拿了去。后又换了,换了老君的真鼎。” 老阎王猛地瘫坐在地,一股脑将事儿都说了,面对阴倌青灰的尖牙连连后退。 “娃儿……” 阴倌止了动作,脑袋复又回到了脖颈之上。 “爹地,脑袋歪了。” 容绝轻笑着给他将脑袋掰正,轻轻拍了拍。 第112章 燃魂夺魄一念之间 “什么好处?” “黑云说,说若是成了,成了便将……便将天书赠予我。” 容绝倏而抬眸,眼神逐渐犀利,“黑云将天书给你?” “是是是,他是这么说的,他亲口说的。” “你信了?” 老阎王疯狂点头。 “你怕是老糊涂了。命盘与天书不可同时而出,命盘择花颜为主之时,便注定了此后天书自封。如此简单的事儿,你会不懂?” “他……他拿了。他给我看了,是,是天书无疑!冥君,我若说一句假话,不得好死。我真,我真看见了。是天书。” “假的?” 老阎王摇头,“不是,肯定不是。那天书一片空白,只在最右侧写着:掌命仙君花颜。那字,那字如何也抹不去,便是扔火里也烧不掉。冥君,传言天书命盘不惧世间万物。我试了的。做不得假!” 容绝拉着阴倌,“近日黑云可来找过你?” “没有没有。自那后便一直没来。” “不怕被骗了?” “他,他压了命在我这儿,若是有违,我自可将他命划去。他手里拿着我要的天书,便一直僵持着。” “骨鼎被他带哪儿去了你可知否?” 老阎王摇头。 “那你可想过,邑初皇帝花辞之所以划不了名又是为何?” 老阎王还是摇头。 “骨鼎被拿来做什么你也不知?” 老阎王瑟瑟发抖,“炼制……什么吧。” “那你可知骨鼎能炼制什么?” 老阎王极快地看了看阴倌,“不是很清楚。” 容绝垂眼,却是道:“娃儿,带你去天界转转。” “好呀爹地。”阴倌脆生生地应答。 老阎王目送着他离去,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只觉浑身虚软,双腿无力。 怕容绝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但就是怕。 容绝走了没一会儿,范谢二人便双双而来。 老阎王心情不豫,眼角瞥见二人也当做没瞧见。 “老阎王,就剩你了。”范无咎甫一进门,便立刻扬声说道。 “又有何事?你二人近日不好好在无常殿办事,四处折腾,可是闲怠了?” “哪里。我二人最近正为冥君交代的事儿而奔走呢。只要老阎王说实话,我二人便也就算妥了。” 老阎王搁下判笔,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语气也不是很好:“冥君可是交代了你二人何事?还需来我这儿?” 范无咎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看来老阎王这是酸了。 冥君也只交代了他这么点儿事,说重要也重要,说敷衍也敷衍,勾簿子这事儿也不是非他不可,但范无咎心里高兴啊,语气自然也就给人高人一筹的感觉。 “唉,我二人哪里比得上老阎王这活儿啊,又轻松又能掌人生死,判笔那么一勾啊,就把人给结束了,如此爽事儿,我二人也只有瞧着的份儿。” 谢必安连着看了他好几次,赶紧打断他的话,“是这样的,阎王爷可曾见过这个玩意儿?” 谢必安拿出自己的小本本,指着上头他重新誊描的铜鼎。 阎王仔细瞧了瞧,“老君丹鼎嘛。” “那这个呢?”谢必安顺势翻页,那上头的骨鼎与铜鼎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形状。 阎王瞧了一眼,脱口而出,“这不是那个――” 戛然而止。 范无咎抱臂笑起,“是什么啊阎王爷,你给我二人说说?” “这不是跟那个一样么。” “是吗?你怕是老眼昏花?这形状一样,纹饰能一样?沉舟河有这等高超术法能纂刻出纹饰?”范无咎一脸好奇。 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阎王,直让他浑身不自在。 “其它几位有权进入十八的我可都问了,他们都不知,神情模样也不似作假,然而到了你这里,却是一眼就认出了是何物。阎王……别瞒着了。”范无咎摊手,无所谓语气。 “那可是冥君的贴身鬼奴,你这不说,那可就是……嗯,人间说这叫……以下犯上。适才来时,我似乎听见阴倌的笑声了,那娃儿可……” “行了行了,我说。五百年之前便被黑云拿走了。”阎王没好气。 “然后炼出了魂香?”谢必安几乎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什么炼成了魂香?”阎王不明所以。 谢必安收起小本本,拽着范无咎疾步离开。 “八爷,黑云拿骨鼎有何用?” “炼魂香。” “香引子是谁?” “已死但骨不散之人。” “哪许人符合这一特征?” “人间皇帝,道士,修佛,具有清骨之人;仙界帝君,老君,天师等一切载入仙籍之人;冥界……似乎只有冥君。但这些人能熬过骨鼎炼制的……恐也没有几位。” “还有一种人。八爷忘了么?”谢必安突然停步。 “哪种?”范无咎挑眉。 “典籍之上所说的,若香印子执念怨恨皆深重,却偏有人以毕生善念封其于七窍之中,此种人,怨恨毁不了他,善意渡不了他,两厢交杂,投入骨鼎,成魂香概率为九成!此人身份或许符合你说的任意一种,但却仅凭执念熬过骨鼎九九之日。” “典籍可有说,此魂香威力如何?” “有八字作结――燃魂夺魄,一瞬之间。甚至不必点燃,它自身便是香。” 谢必安言罢,两人均陷入了沉默。 “八爷,若骨鼎炼就而出的正是典籍所记载的这种人,那此人若为祸三界,冥界必是第一个被讨伐的。我们难逃其咎。”谢必安定定看他,神色凝重。 范无咎皱眉,顺着他话问道:“那如何才能为祸三界?魂香仅是物而已。” “这得看它第一个遇见的是谁!诚如你所说,它是物,初炼而成的魂香是毫无意识的,他认谁做主,此人秉性如何,都是决定他是否为祸的关键。” 两人深知此事严重程度,谢必安疾走几步又顿住,“八爷,你心里可有猜测?是谁做了印子?” 范无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阎王说,黑云是五百年之前拿走的。” “五百年之前他刚好背叛冥君。” “他一人为事?还是另有其主?” “若真是他炼制的,那他必然需要找符合其上典籍之条件的一个人。” “执念深重,怨气冲天,却又有人以善念封其七窍。” “毕生善念之人。” “佛祖……”范无咎缓缓念出。 第113章 置身事外飞沙走石 “佛祖!”谢必安愣愣重复。 “五百年前……有何人怨气极重?冥界收着这人魂魄没?”范无咎抓头发,隐隐烦躁。 “范兄!魂香初炼而成是毫无意识的!而冥界也未曾收着这样怨气极重的魂魄!是以,适才所想暂且推翻,我们都弄错了方向。” 范无咎懒得动脑子,直接抱臂看他,不时点头,也不知听懂没有。 “我们不应该将目光投向香引是谁,是谁跟我们都毫无关系。我们应该首先要知道,它有没有自我意识,这才是最重要的!”谢必安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 “八爷你听我道来,此人若是黑云所炼制,那它必然无意识,黑云既然能背叛冥君,便不会要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在身边,这样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东西,他不会要。 那若此人有意识,那么便是这毕生善念之人故意将其三魂七魄封于七窍之中,尔后他来炼制。为何?我猜他知晓骨鼎是何作用,这人必须的死,但他又不想让这人死。所以他冒险一试,将此人炼制而出。那么魂香便还是有意识的,也不会为人左右。但这种方法极其残忍。” “它不仅从始至终要承受真火之痛,而且必须将魂魄尽数炼制成魂香……” “不一样!无魂魄炼制要骨,化骨为香!而留着魂魄之人,要无骨根本无所谓,因为他炼的就是魂啊,魂魄承受真火九九之日,这才是真正的魂香啊!”谢必安恍然大悟。 “有理。我们的魂香皆是八成骨合两成魂,成功还尚且只有五六成……” 两人只觉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 “……” “我或许知晓……为何要用骨鼎炼制了。因为只有骨鼎能炼制出!只有骨鼎!”谢必安喃喃自语。 他觉自己或许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 “七爷……我细细这么一想啊,还是觉得乱糟糟的,根本理不清楚。” “……我就没想着你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谢必安给他一个早在我意料之中的微笑。 “……是以说了这么大半天,你可想好了从何处入手?”范无咎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 谢必安愣住。 “八爷,别整那许多。此事还得从黑云入手。老阎王他这知情人只知黑云拿了鼎,拿去做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是以,我们若是想知道这鼎炼了谁,三方面入手,第一黑云;第二佛祖;第三便是城外凉亭。得花好一番功夫。” 范无咎听罢,摆出一张苦兮兮的脸。 “八爷,没办法的,若魂香不在冥界控制范围之内,倒是若出个差错,再次引发大战,冥界难逃责任。好不容易三界维持着所谓的平衡,一旦打破,讨伐之声必然不断。” “我都懂,我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的。不想四处跑,不想管闲事。整个初一十五招招魂点点魄它不好么?”范无咎做出一派虚软样,直接靠在了身后殿墙上。 谢必安拽了他胳膊往前走,“八爷,你那日不是道,这冥界的天,太黑了吗,出去见见日光呗。” “有你这么理解的么?” “我这不是――见过冥君。” 容绝突然之间便出现在眼前,使人猝不及防,谢必安险些收不步势头撞在他身上。 “见过无常大人。”阴倌学着他的动作朝他作揖,且脆生生地打着招呼,尔后又咯咯笑起。 范谢二人低头一瞧,正看见他状似天真的笑颜和滴溜溜打转的眼珠儿。 “娃儿,你告诉无常大人,我适才说了何事?” “爹地说不用查啦,他知道魂香引子是谁啦。嘿嘿嘿,我就不说。” 范谢二人汗颜。 “不必查了,是花辞。他已死但骨未散,有人将之三魂七魄封于七窍之中,生死簿子之上花辞的名始终划不去。有人以骨鼎炼制,可谓是极刑,故意为之的概率倒是极大。” “唔……我来说的。”阴倌委屈巴巴地将自个儿手指掰来掰去。 “你不是不说么?上次我见着了花颜,近些日子也不见天界有何动静,想必花辞是没事的。” “花辞真的……” “你二人见过的。” “见过?”范谢二人异口同声,纷纷皱眉摇头否认。 “唉,说来也是我糊涂了,竟没认出他来。便是这两百年之内不时入冥界的那人。说来也可笑,我竟然与他关系还不错。” “……” “……”两人震惊地没了反应。 最后还是谢必安先回过神来,“那照这样说,若他闹事,冥界还得被牵连?” 容绝点头,轻叹。 “这样可如何是好。” “是以你二人,还是得去花颜身边呆着,花辞此人,最是听花颜的话,花颜倒是无甚担心,怕就怕在,花辞始终是被黑云身后那人操纵控制。无论如何,皆会牵扯我冥界,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了。” 容绝神色不愈,片刻后冷笑一声,“此人倒是心思缜密,仅用花辞姐弟二人,便将三界算在其内。三界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这是范谢二人第一次见着容绝这般将心思袒露在外。 “娃儿,你以后便随着无常大人,可懂?” 阴倌不明所以,却也不多问,对容绝的命令更是无条件服从。 “好的爹地。”自然便站到了范谢二人身边。 怪瘆人的。 “那你二人便去吧。有何事记得禀报。” “是,冥君!” ―― 踏出平舆关的那一刻,突而狂沙骤起,夹杂着风暴裹挟而至,说是遮天蔽日也不为过。吹得三人站立不稳。 君奢便立马嚷嚷开了,“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我就说吧,有问题!” “闭嘴!” “关键你四重孙还在里头呢。”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听见了定风波高亢的啼鸣,似是穿透平舆,极具有辨识度。 狂沙打在身上,格外疼,君奢召了结界将三人一鹿罩住。 君奢十分心疼他的大宝贝,赶紧抱着灵鹿,就差眼泪汪汪了。 花颜瞧他那神色,真是恨铁不成钢。 沙粒打在结界之上,几人甚至能看到凹凸不平的结界表面泛起层层波纹。 第114章 封灵神界事实真相 君奢这结界还是有些许的脆弱,不过一会儿,便见得结界破碎开来,沙粒犹如携千钧之力,打在皮肤之上,带起细碎的疼痛。 君奢哇哇大叫,甘愿以身挡住灵鹿。 花辞懒得给他一个正眼,伸手将花颜拽至身侧,五指生烟,几乎眨眼之间便已然形成了一个纯烟结界。 君奢比谁都精灵,当即带着灵鹿窜入结界之中,“嘿,还是你这好用。” 还不待花颜有所回答,便见得平舆关城墙犹如沙粒铸就一般,顷刻被狂风吹散。 天色暗黄,可见度正在疯狂缩小。 花颜扬声道:“你们先回天界!我得去看看温巽!” “不行!”花辞当即第一个冷声反对。 花颜稍是一愣,转向君奢道:“那你先离开这儿。” “我马上马上走!”听到此话简直是再开心不过的事儿,君奢当即翻身上鹿,幻了玉笛握在手中,层层绿意顷刻间将一人一鹿包裹。 刷得便往天上冲去。 花颜拉着花辞,“去看看温巽。” “看他做什么。”明显是不开心了。 “他是师君的徒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万一以后他帮上个忙也说不定啊。” “就他?” “就――”戛然而止,花颜回头看去,君奢又回了地面,还是四仰八叉的那种。 灵鹿也好不到哪儿去,翻了好几个跟头,最后脑袋一下栽在君奢肚子上。 那鹿角…… “嗷――”君奢有史以来第一次将他的大宝贝重重挥开。 灵鹿挣扎着爬起,这一刻内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创伤,眼泪汪汪地往花颜身边凑。 眼前这情况,实在不能二人同去,花辞便只好道:“我去看看那小子,你站这儿等着。立刻便回。” “好。” 花辞拉过她的手,将她掌心摊开,指尖轻弹,那结界白烟便到了她手上。 还有一缕以极快速度往关内窜去。 “那是探魂烟。等它找着人我再去。”花辞笑着解释,将她掌心合上,裹在手中。 “阿姐,我一直想说,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非是姐弟之情。” “还是挺突然的。”花颜猝不及防。 “下次反应嗯……聪明点儿。”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适才很蠢? “你二人叽叽歪歪什么呢,上头都被人封住了!”君奢缓了缓疼痛,挣扎着爬起。 “知道。”花辞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 “我出不去!你们得想办法出去!此处万物寂灭,毫无生灵可言,根本无法联系我手下人。”君奢急了,将灵鹿拽到身侧。 这粗俗的动作……灵鹿眼眶儿那泪水将落不落。 花辞分了缕轻烟弹射而上,片刻后笑道:“我能出去。” “……我出不去!”君奢拈了灵鹿的皮,发泄似的捏了捏。 “跟我有何关系?” “那你阿姐定然也出不去!上头那可是上古结界中的封灵神界,凡是界内之人一概施不得术法!”君奢终于认真了神色,下意识看了看花颜。 花颜试着捏决,果然毫无动静。 “我早就说过,花颜你得罪的人非同一般。我这是被迫与你们绑在一块儿了。若此时生事,到时候凌修的九千生辰我定然去不了。” “温巽找到了,等会儿。”花辞话音甫落,便化为数缕轻烟循着感知而去。 狂风吹沙,眼前昏黄一片,花颜拔下发簪,意欲化之为杖,却是毫无动静。 这让她心里泛起了点点不安。 “除了你弟,我们俩都不行。包括召灵等一切术法皆毫无用处。” “你好歹是魔帝,魔界至尊之人,竟毫无破解之法?”花颜诧异挑眉。 “长公主,你要明白,仅凭一己之力便能幻出一个平舆关且不被察觉的,这三界之中,也只有那几位。” 那几位…… “天界之人?” “你得罪了什么人,你不知?” 花颜袖下双手紧握,“也只能是他了。可我自那后,便再未见过他。次次皆是幻觉……是他吗?是他的!” “谁?” 花颜敛眸,定定看着掌心白烟,似忽而想起什么,道:“君奢啊,我问你,当初皇陵被焚烧之前的数百年里,你可有见到……是谁将小辞的骨头烧了的?” “此事问我真是对了!五百年前,你被凌修所救,我也听闻了你与他的约定。之后不久大将军便下令将花辞葬入皇陵,那之后,我也曾去探过陵墓,却发现被人下了阵法困住。 当时我心生疑窦,因为那阵法不是凡人能布下的,便留了个心眼。尔后三百年时,当朝皇帝突然颁布旨意,言称开国皇帝冤魂不散,久久作恶皇城,因每每到了深夜,便有喊冤之声,吓坏了众人,是以下旨开墓取棺! 我当时得知这消息赶到时,见着数位道士手执硕大铜铃,嘴里念念有词,形似散魂荡魄之举。我当时便觉不妙,但却是晚了一步,没救下花辞的魂,只来得及召灵护了一魂离开。 却没想到身后那数位道士竟然追着我而来,我当时修为尚还不精,带着这一魂入了隐灵谷,将之搁入隐灵珠中以谷内灵气修养着。那些道士无论如何摇铃,都寻不见这一魂,只好作罢。” 君奢见她神色认真,也正经地将一系列的事情悉数交代。 “然后呢?”花颜听着听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然后?还有然后么?然后你便下界了。不对不对,然后我便听说,皇帝在中元那日正午,将花辞的骨头扔进大鼎里烧了,听说是真火,那火十分凶蛮,鼎内都能燃起来呢。怎么了?” “没有,我说的是,是谁将小辞的骨头扔进鼎内以真火焚烧的!你当初有看见人么?”花颜似乎抓住了某个点,急急问着。 “皇帝啊,他下的旨,我看见他就在旁边坐着呢。那道士,瘦瘦高高的,脸上毫无表情,是他在掌握火候呢。你说看着像烧,为啥要用鼎呢?我至今都未曾明白过。” 花颜想起凌修与她说过的话,三百年前荡七魄,五百年时皇陵失火,她以为皇帝被凌修指示而故意纵火要烧了小辞的三魂,为此还特意去问过皇帝。 然而现实是,小辞的三魂早在三百年前的中元被炼化了。 第115章 灵笛植春各取所需 怪不得她去陵墓时,未曾发现分毫魂魄迹象! 凌修在撒谎! 此事在那日问及花辞时,他未曾回答清楚。 凌修为什么撒谎? 他明知阜书与她姐弟二人之间的仇怨,却选择了隐瞒。 为什么? 真如他之后解释的,不让她过多担忧? 因为他承诺八百年后可将花辞提到天界,是以将至关重要的三魂七魄散去,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 见花颜沉默不语,君奢多多少少也是能理解她这心绪,当下也只能安慰道:“嗐,都过去了,花辞不是好好的么?你还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此事还没完。” “你到底得罪了谁?” “阜书公子。” “那是谁?我不认识啊。”君奢皱眉。 “既然不认识,那此刻也就认识了。” 君奢当即往身后看去,见得一人执手于身前,在他身后站定,温雅而笑。 君奢连退数步,与花颜并肩。 “你是谁?” “你问问长公主,不就知道了么?”阜书笑得温和,像个不屑于流连红尘俗世的翩翩公子。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花颜已是倏然转身,直直盯着阜书面容。 没变,丝毫没变。 还是当年那番模样。 与幻觉里的他一模一样。 花颜手指不自觉颤抖,强制压了激烈情绪,故作轻松。 阜书轻笑,双手抱拳行礼,“许久未见,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花颜心口起伏不定。 他永远都是如此,不管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都是这样一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脱离尘世的超脱模样,似乎除了温雅之外再无其它气质,那让人生恶的一概不变的笑容似乎刻在了他脸上。 她多想撕下这层面皮,瞧瞧他其下面容是否还温热滚烫。 花颜拢袖,轻笑道:“阜书公子好兴致。” “比不得长公主事务繁忙啊。” “此人便是适才所说的……阜书公子。那位将邑初长公主与皇帝耍得团团转的人呢。”花颜向君奢介绍道。 “长公主,凡事谋定在人,怎能说我将他人耍得团团转呢?这便是魔帝君奢了吧?”阜书淡若轻烟般地看了眼君奢。 “正是!想不到如此令人唾弃之人竟然长得如此人模狗样。”君奢可不管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语气十分不好。 花颜未做阻拦,只笑着肃声道:“阜书公子近日可又是想搞些什么花样!” “呵,长公主这话便是让我难堪了,说的我每次出现便必带灾祸似的。” “何尝不是?”花颜冷嘲。 “唉,既然长公主如此之想,那我也无话可说。便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您可请。”花颜此刻已是平复了心绪。 她心知,此刻跟阜书能比的,只有耐心了。 阜书此人是不会把他那身气质跌了去的。 不管你说什么话,气他也好,言语刺他也罢,他总能千篇一律地保持着他那温润如玉的微笑。 “此话……当着他说可不好啊!不知阜书可有幸,请得长公主入陋室一叙?” 阜书丝毫不将君奢放在眼里,连询问他本人一番的意思也无。 君奢被忽视,气得够呛,连连冷笑道:“我管得你二人去哪儿一叙,先让我走了再说!” 阜书终于看了他一眼,眯眸似是不解道:“你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 君奢何时听过这样的话,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这位公子可真是小瞧了我,你若是不应我呢,我便不得让花颜跟你走,不信你试试。” 阜书似乎是在思考此话的可能性有多大,竟一时收敛了笑意。 “那请魔君来试试吧。”还未言毕,阜书垂于身侧的手便猛地向君奢打去。 可谓是招招凌厉。 君奢后退,一步步躲避着他的攻势,将掌心翻转,幻出玉笛。 改被动为主动,君奢将一只玉笛舞得流光四起。 不是封灵神界么? 花颜几乎是下意识催动术法,毫无用处。是以看向君奢的眼神,不由深邃了几分。 而阜书,他显然是小瞧了君奢的本事。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黄沙飞天之下,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君奢手腕一疼,灵笛脱手而出。他就势垂下手腕,换左手召笛,灵笛再次回到手上。 右手腕刺痛一阵阵传来,麻痹感逐渐加重。 君奢将灵笛甩出,漫天绿意之下,忽而笛声骤起。 “你别以为选了这么个地方,便能困住本尊了!” 随着笛声大作,花颜只觉脚下地面皆在蠢蠢欲动,这使得她不由倒退数步。 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花颜适才所站的那一处,一颗苗子顽强地破土而出。 放眼四周,尽皆如此。 灵笛泛起层层绿意,曲调直接转变,变得急促而欢快。 放眼看去,草木长势极为凶猛,刷刷地不住往上抽高,在黄沙狂风的吹打之下屹立不倒。 花颜腾挪脚步,为草木让出地方。 不过片刻之间,花颜面前那一棵树苗便已有手臂之粗。 抽芽,拔高,生长,开花,结果,种子掉落,再发芽,如此循环往复。 遭树木阻挡,只从树叶缝隙之间抖落出黄沙来,如下雨般簌簌而落。 阜书君奢二人打斗着已上了天,君奢手执灵笛,不断有灵气从草木逸出,纷纷聚在他身上。 看样子君奢还能抵挡一阵,花颜见此,脚步后挪,转身往关内跑去。 君奢冷嘲:“你也就这点本事?” 再一次靠近,两人似是极有默契地停住,阜书温雅笑意仍在,像一个永不破败的面具,闻言轻笑道:“我与她之间的事儿,不牵扯外人最好。” “那你觉得我是外人么?” 阜书笑着靠近他些许,“你怎能算外人呢?各取所需罢了,你想要她的什么,我太清楚了。别不知好歹呢,我们合作如何?” 君奢灵笛泛着浓浓绿意,他盯着阜书双眼看了许久,片刻后冷哼道:“好。” 阜书满意地笑了,当即手下用力,白光在二人之间炸裂,君奢似是难敌其之力,被弹射出极远,呕出一口血来。 阜书脚踏虚空,追着关内那一抹身影而去。 灵鹿奔跳着到了君奢身侧,伸出大脑袋蹭着他。 君奢轻咳数声,翻身上鹿,“去天界。” 第116章 情深之人丧心病狂 身后有疾风裹挟而来,已近在耳侧。 花颜当即蹲身就势翻滚,躲开阜书掌风。 快速看了看来处,未见君奢身影,沉声道:“君奢呢?” 阜书笑言,“我跟他说,只要他不再阻拦,我便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他答应了。是以走了啊。” 花颜皱眉。 “长公主啊长公主,没有什么是利益交换不了的东西,若真有,那定然是给的还不够。” 花颜叹气,“那你数次三番对付我,是想要什么?或者说,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说过,你像极了她。” 她?那个画上的女子。 “她要是知晓你随意找个女子替代她,她还会乐意么会高兴么?” 阜书居然被这句话问住了,久久不能做答,最后才道:“她应当不会高兴的。” “那你还……” “她已经死了啊,也不会知晓的。” 三界之中的死了,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还生。 “但没关系,我会让她继续活着的,在我身边,永远活着。”阜书复又看着她,眉眼可说得上泛起了情意。 他看着的不是一个叫花颜的女子,而是透过她,看见了那位他心心念念久不能忘的,一个叫做玉流珠的女子。 花颜在他这样的眼神下,只觉毛骨悚然。 阜书眼神渐渐清明。 他有办法将两人合在一块儿的! “当该说你情深呢,还是该说你丧心病狂。”花颜难以置信地摇头。 “情深之人皆是丧心病狂之人,二者有何不同?花颜,随我回去吧,你不属于他们。” 阜书嗓音略显缥缈,有似蛊惑。 “做梦。”花辞冷然之中夹着怒气的声音在两人之间骤然炸响。 阜书身形犹如鬼魅,瞬间便至花颜身侧,扬手意欲环上花颜脖颈。 谁知她倏而之间便消失在原地。 阜书那一贯温雅的笑容此刻终于难得地现出了难以置信。 “阜书,君奢有办法挣脱封灵神界,我便也有办法!”花颜在数步之外显身。 “承认得倒是痛快。你难道不知君奢要你什么?”阜书轻笑,身形微动,直逼花颜。然半途被花辞所劫。 “阜书,你也不想想,他若真答应了与你合作,又怎会植春让我摆脱封灵神界!”花颜拢袖,形似嘲弄。 浓烟裹挟而来,阜书已没了心思回答花颜所说。身形变换间,退开数丈之远。 他手上快速捏决,地面震颤着裂开条条缝隙。 有白骨自地下攀爬而出,手骨,颅骨等骨碌碌冒出地面。尔后在阜书的操控下渐渐拼接在一块儿。 花颜见着这一幕,猛地抬眼直盯着阜书。 这样的一幕,个把月前便发生过不是么? 在府邸那处密室,道长召出了这一大片白骨,拼成了一个比例严重不符的骷髅人来。 花颜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想法,被她快速捕捉。 是因为花辞! 阜书定然也知晓,这些白骨对她根本用处不大,但对付花辞…… 花辞是魂烟,本身最大的能耐便是如那八字所形容,“燃魂夺魄一念之间”! 凡是被他白烟所沾染过的人,皆在他操控之中。 但这仅仅对有三魂七魄之人管用,这森森白骨毫无魂魄可言,于花辞来说,倒似乎成了阻碍。 然念头又转回,花颜想着上次命盘所显出的一幕幕来,那个救了老道长的人,定是阜书无疑了! 她下界所经历的一连串事情,是阜书提前便布置好的,还是单纯的巧合? 花辞见着这一幕,朗声笑起,“阜书啊阜书,你这数百年来你还是改不了这毛病,便是小瞧了别人去。我实在不知,你这玩意儿到底有何用处。拿来吓人的么。” 白烟分散数缕,丝毫不惧那白骨森森,甚至于视白骨为无物,穿透而过,直逼阜书。 “我知你魂烟厉害,但你怎不想想,我当初炼化你,便是为了让你跟我作对么?”阜书手指在空中快速勾画,一个个符文自他指尖渐成。 花颜远远看着,手下模仿着他走笔的顺序,待指尖停留,花颜当即大喝一声,“小辞回来!” 指尖几乎立刻勾画了个简易的佛文向那一连串符文打去。 她身形变化,手中宫杖打出,其上禁咒符文率先脱落,将阜书带那一片符文圈入其中。 花辞听得了她的话,虽是不明所以,但还是皱眉停了身形。 数缕轻烟合为一体,花辞在房顶上显形。 花颜手中动作不停,禁咒符文渐渐收拢。待她到了阜书身侧时,便收了符文,化而为簪。 她并不打算用禁咒符文对付阜书,因为她本身也知晓,其用处不大。 白骨森森,几欲垒成一座小山。 阜书躲过花颜一击,手中不知何时现了火苗,径直往白骨之上扔去。 花颜离他最近,那火苗甫一出现,便带来一阵炙烈的热浪。 是真火。 花颜阻止不及,只好转手他勾画的符文。 寥寥几笔,将符文毁了个彻底。 她不知阜书究竟是从哪儿去习得这些阴气森森又诡异莫测的术法,但联系前后,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些什么。 “长公主,你可听过苍穹为炉?”阜书并不与她对打,手中又开始勾画。 他依旧保持着那一成不变的温雅笑容,看得人气血翻涌,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 他似乎在激怒人这一点,一直保持着三界名列前茅的位置。 花颜气得发笑,勾画着一串串的佛文意欲打在他身上。 阜书终于停了手中动作。反手将她手腕打开。 那一连串佛文便偏了方向,打入了对面房梁上。 阜书次次绕过她,直奔花辞而去。 花颜定是紧追不舍,然转身却正瞧见黑白两团浓烟裹挟在一块儿,白烟逐渐将之吞没。 花颜看得心颤颤。 黑云猛地显身,倒退数步,跪倒在地,呕出大口大口暗红的鲜血。 白烟缭绕扑向阜书,怎知阜书突然在花颜猝不及防之下转身,左手十分准确地掐住了她脖颈。 花颜正要捏决,阜书已是冷呵一声将她双手锢住。 花辞停住身形,白烟缓缓化为人形。 第117章 三界帝君菩提香炉 “阿姐!” “你若再前进一步,我便掐死她。”阜书笑得毫不在意。 花颜与他靠得极近,两人之间几乎毫无间隙,阜书的脸都要贴到她脸上了。他青衣之上沾染的龙涎香淡淡浸入鼻间。 不知想到了什么,阜书轻笑着蹭了蹭花颜脸颊,尔后看向花辞,“你阿姐倒是个知心好人儿,我当初真没看错。” 花辞眼眸之中怒气暗沉,戾气如表面平静其下汹涌的三魂河水,渐渐自下翻滚而上,浮于周身。 他抬手,指尖生烟,那烟纯白一缕,缭绕。 阜书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将花颜往身前挪了挪。 花辞周身逸出白烟,眼眸中泛起腥红,正要挥手打出,耳边忽然传来急切呼声,“花辞!” 菩提子的清香猛地窜入鼻尖,花辞眼中红色逐渐褪去。 是师父! 这是花颜第一次看见他的师父,看起来已有些年岁了,但精神矍铄,步履利索。 师父将菩提香炉子塞在他手里,转身挡在他身前,遥遥看着阜书,将平日的悠闲随意抛了个干净,只咬牙切齿道:“简直是卑鄙小人!今儿个终于让我逮着你了!” “我可不明白我怎是卑鄙小人了?这位老前辈,能否逮住我不是说说便行的啊。”阜书对师父的出现,显得丝毫不意外,似乎早在他预料之中。 花颜双手被他锢住,动弹不得。 师父冷笑,“我会上了你的当?你卑鄙与否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对姐弟纵然对你南夷出了手,可却也不至于让你行以如此酷刑!” 阜书笑着正要反驳,师父却是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哼,你当初将他三魂合骨搁在骨鼎里炼制时,是何等的歹毒心思!你是否一直想不通,为何花辞从骨鼎出来还能意识清楚?” 阜书眯眸,低低问花颜,“你知道么?嗯?花辞可有与你讲啊?” 花颜只瞥了眼便移开了目光。 “他说他待你极好,你看啊,他连这点小事都不告诉你。他瞒着你呢。这能叫好么?”阜书在她耳边缓缓说着,语气幽幽,形似蛊惑。 花颜偏了偏脑袋,不搭理他。 阜书也不气恼,将视线移向师父,转而扬声道,“哦?愿闻其详。” “哼,当初老朽将菩萨菩提林中万颗老珠子尽皆投入了里头。如何?你看得住么?不还是教我钻了空子?”师父几分得意。 “你不就是想激怒花辞让他被你操控么,你这心思还不够卑鄙?” 这些话,绕是花辞本人都不知晓,更何况是花颜了,听得不是很明白。然细细思索,姐弟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师父当初将他带回小院养着时,可是日日菩提熏养,从未断过。 花颜大幅度挣扎一瞬,喉间便紧迫一圈。 “你到底要做什么?” “带你走啊,但我怎又会知道,今儿个会来这些人呢?看来是越发好玩了。” 花颜勉强转动眼睛看去,果然见得从天际驾云而来数人。 “你猜猜,是不是君奢去找的人呢?” 花辞好几次要有所动作,都被师父紧紧拉着。此刻只得远远看着阜书对花颜窃窃耳语。 哪怕是他,何时对花颜如此近过?也怕只有那一两次罢了。 “花辞!他要的便是不断激怒你,才能操控你!你怎就不听呢!阜书不敢拿你阿姐如何!忘记我与你说的了?命盘护主!掌命仙君的命,除了命盘谁也拿不去!” 师父眼看天边行来的那几人,心里暗道不妙。 “花辞,你先离开。为师来救你阿姐!” “我不!”花辞极为坚持,捧紧了手中的菩提香炉子。 “你怎就不听话呢?如今来了这么多人,只能是阜书的主意,他要做什么我们也暂且不知,不能以身犯险!” “师父,你莫劝我,我难不成是那见不得人的怪物?非得躲起来不可?他挟了阿姐!” 师父重重叹气,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几人。 天帝凌修,魔帝君奢,冥王容绝,还有鬼王绝煞。 三界帝君都来了,这阵容,一看便不是好事。 然而就算花辞要走也是来不及了。 “你要什么条件?”花辞遥遥询问阜书。 “我要带她走。你以后再不得来寻她。” “明知不可能。阜书,诚如师父所说,我不过查了南夷而已,你为何要如此?” “没有为何,没有缘由。若真要说个所以然,便是不该让我知晓长公主的存在。这是缘分,不是么?” 无论如何交涉,阜书只认一个理――带走花颜。 双方僵持不下。 凌修踏云而来,疾步向花颜走去。 阜书此刻倒是抛了他一贯的温雅笑意,冷笑着向凌修道:“你也一样!别在这假惺惺了,凭你的本事救她还差点。” 师父倒抽气,靠近花辞问道:“你跟他打交道这么久,没发现他什么弱点?” 花辞直直盯着花颜,看她神色淡定,几不可见地眼神暗示。“弱点有啊,七枚骨钉或者那幅画!” 师父不是很明白这些玩意儿,只是极为纳闷道:“他到底为何对花颜紧追不舍?” “因为阿姐长得很像那幅画上的女子。” “就这?” “他想要画上那死去的女子重新活过来。” “所以他会拿花颜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花辞此刻终于看了一眼他,“师父,一个死去至少五百年之久的人,怎样才能活过来?” 师父摇头,“这个我不太了解,你得问冥君容绝。” 花辞遥遥看向容绝,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犹如女子般诡美的凤眼,勾挑出一个惑人的弧度。 两人视线相对,尽皆一笑。 容绝上得前来,衣摆逶迤,似层层水浪,漾起朵朵曼陀花。 “哟,长公主这是得罪了谁?”容绝这是第二次见花颜,上次远远看着,还惊叹一二,如今近看,却让他叹气。 真不是个绝美的人儿,可惜了。 花颜垂眸,淡淡道:“冥君若有空,倒是给我带坛冥界最好的魂酿来。” “那是人喝的么?那是鬼喝的。”容绝笑罢,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 君奢骑着灵鹿而来,一言不发。 第118章 一箭双雕投石惊湖 这么几个人将她和阜书团团围住,两人倒像是被欣赏的,莫名有些滑稽。 阜书松了她脖颈,却是将她俩手腕再次紧了紧。 花颜双手背在身后,挣了挣纹丝不动。 “长公主不是很想知道,凌修为何瞒着你,你一定很想知道的,对么?”阜书很有闲情逸致地抚了抚她发丝。 “别问我,要说就赶紧说。”花颜不耐烦,又动了动。 凌修闻言,眸色一紧,率先开口道:“我还是劝你,早点停止你那不切实际的做法!流珠已经死了!” “你觉得她死了而已!你不爱她,自然便会忘却了她,你从未想过如何让她复生!” “她死了!流珠已然魂飞魄散,被百姓钉死在城门上!已经死了,你还想做什么?你还嫌这三界不够乱是么?”凌修横眉冷对,已是隐现怒气。 阜书冷笑连连,“你还知道她被钉死在城门之上啊,你不为她报仇,跑天界逍遥自在,做那天帝陛下是么?你心里果然还是,权势最为重要。” 花颜听明白了,凌修阜书与玉流珠之间,是个难以言说的关系。 两人都极喜玉流珠,但阜书是为情所困,凌修却是选了权势。 尔后阜书便想方设法复生玉流珠,甚至打算与凌修合作,但凌修却不买账。 是这样么? 但玉流珠被钉死的原因又是什么? 花颜看了看这二人,识趣地不言不语。 “权势最为重要?流珠死之前说了什么?说莫要追究,她不希望看到再一次生灵涂炭!她让你做一个好皇帝,你呢,你将那参与之人尽数赶尽杀绝,断头台血流成河,数日大雨都冲刷不去,这是她想看到的么?她陪你踏遍山河收复江山,便是让你成为暴君?你对得起她吗?” 此事在凌修心中不知压抑了多长岁月,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 他字字犀利,句句皆是过往。 “我没错,错的是你。我没错!你也配说出踏遍山河收复江山这样的话!既如此,她被钉死那日,你怎么不想着这句话?你怎么不想着她陪你一路走来受了多少苦?说白了,江山与女人之间,权势与挚爱之间,你选了前者。” 阜书说的似乎也有理。 听这两人的对话,分明就是同为皇帝的意思啊,但一朝怎能有两个皇帝? 花颜听糊涂了。 “在其位谋其政!你若早日发现对她有情,你依旧会选择江山。你想二者皆得,却又护不了她周全,是以当她被钉死那日,你受不了。”凌修冷冷道。 阜书似被踩中痛脚,这怒意便转嫁到了花颜身上。 花颜只觉手腕剧痛,似是脱臼,疼得冷汗直冒。 花辞眼中闪过痛楚,想要上前,却是被花颜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长公主,我便告诉你真相如何?看看这个天帝陛下的秉性,有多让人厌恶!” 花颜闭眼,手腕不自觉发颤。 君奢盯着她吃痛的神情,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灵笛,看向阜书那顷刻之间便又含着温雅笑意的面容,隐忍不发。 “五百年前,我将花辞镇封,便是为了炼就魂烟。尔后,天帝陛下将你救走,答应我与你约了八百年之约,是以我放了你。你知他为何答应吗?他想救赎我啊,拿你跟我换。” “我提的什么条件你想知道吗?便是让他日日去见你,将你心神控制为我用。我答应他不再继续手中事。可我们对彼此实在太了解了。到了三百年之时,我将花辞炼了魂烟,没想到他居然有意识自己跑了。 “那时我告诉凌修此事,他传达给你时,你毫无反应,我便信了凌修三分,可没想到的是,他告诉你的,居然变成了只是焚烧七魄。 “此后两百年,我忙着寻找花辞的下落,此事也就搁置了。我没找着花辞,他倒是能躲。于是直到不久前,我故意放火焚烧皇陵。一是为了试探你是否已被凌修所控,二是为了引花辞现身。 “一箭双雕之计,都成功了。哈哈哈,凌修,我二人互相怀疑对方,便自然一事无成。我要的被控心神的花颜没得到,你要的我的全部修为亦没得到。” 阜书一字一句道来,咬字清晰,语调平缓,确保花颜能听得清楚。 “此事我可说清楚了,也仅说这一次,长公主可听懂了?” 若此事搁在她刚下界的那一天,得知花辞彻底没了的那一天,皇陵失火的那一天,她可能会极度愤怒且失控。 这一切都在阜书的算计之中,包括她下界,她接下去的所有反应所有选择,都几乎在阜书意料之中。 这样被人形似操纵的一切,本该使她感到愤怒的一切,在今天,却又有了不一样的心绪。 花颜笑起,“那多谢你了阜书公子,若不是你有这打算,阿辞怎能还活着呢?我得谢谢你啊。” 花辞负手而立,袖下双手早已紧握成拳,面上却丝毫心绪不显。 真火焚烧入魂的痛,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若不是师父没命似的倒菩提子,若不是大师七颗菩提打入七窍,说不定他已然被真火烧得疯癫,尔后成为阜书的走狗,去害自己的阿姐,甚至于见证他如何利用花颜,将玉流珠复生。 只是这么一想,心便一阵阵抽痛。 凌修静待他说完,也不辩驳一二,只盯着阜书道:“将近万年之久,你又怎会懂我心思呢?”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一清二楚!”阜书握着花颜手腕,拉着她往后退。 容绝此刻突然发声:“骨鼎在哪儿?” 阜书动作顿住,“什么骨鼎?” “当初炼化花辞用的骨鼎。十八之下,沉舟河下的骨鼎,那是冥界的东西,你若奉还,我便不追究。” “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的道理?阎王爷当初发现花辞的名儿划不去时,有向你汇报吧?那时你怎么不追究,偏要此时来象征一二?” 凌修与君奢,包括后来的鬼王绝煞,都刷地将眼神移到了容绝身上。 “看我作何?你这话可有失偏颇啊。” “就算以前不知晓,最近冥君总是知晓的吧?你可与凌修和君奢这几位商讨了?” 第119章 欲盖弥彰默契十足 容绝凤眼眯起,其中点点星芒乍现。 凌修,君奢,绝煞还有师父,关注的并非是骨鼎这个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而是阜书那一句“花辞的名儿划不去”! 三界之中盛传着这样一句话――凡是阎王爷勾不掉名儿的人,必然造成三界大乱。 而这句话也的确未曾有谁反对或打破过。 甚至根据三界典籍记载,往往每一次的战乱,都是这一人引起的。 花辞的名儿划不去…… 阜书见几人沉默,预料的效果未曾达到,他倒不在乎多加一把火,遂笑道:“冥君,你明知划不去名儿会带来什么后果,却是隐瞒不报,是想做什么啊?” 容绝怎不知他心里所想,然而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且还有狡辩的嫌疑。 越描越黑,倒不如沉默来得妥当。 容绝只缓缓笑起,他活了上千年了,处事也算游刃有余,也没见着有谁能将他算计在内的。 凌修作为天帝,便更不知这事儿了,转眼与阜书对视时,一人眼里得意几乎溢出眼眸,一人却是脸沉如水。 君奢此刻也是难得地沉默,连把玩手中灵笛的心思都没了。 花颜是灵主,花辞是她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他要如何抉择? 若真要联手对付花辞,花颜必定阻拦。 阜书那个得意啊,颇有闲情逸致地道:“你三人也别想着那有的没的了。要是动花辞,花颜第一个不答应,要跟你们拼命的。” 几人脸色都相对的好不到哪儿去。 花颜见几人神色不对,视线遥遥与花辞相望,花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若是能大笑,阜书此刻必然已是乐不可支了,又接着道:“花颜啊,这身份也特殊,你看看她啊,是天界之人,命盘命铃那都是天界的上古神器;可偏偏又有禁咒符文,与冥界这交情也算有吧,唉……君奢对她如此在意,那还不是因为她是魔界的――” 一缕极纯的白烟自命铃之间倏而窜出,阜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阜书本就站在花颜身后,又握着她手腕,这么一来,倒是给白烟提供了绝佳的好机会。 阜书只觉腹内剧痛,浑身似是抽痛,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松手,然而毕竟也是个人物,立刻又攥紧了花颜挡在身前。 花辞速度极快,数缕白烟缭绕之间,从花颜身体穿过。 阜书终于不得不被迫松手,身形瞬间如鬼魅般退开,“你不怕杀了她!” 花颜当即转身,立刻召了命盘。追着阜书而去。 “我还没蠢到认不出自己的阿姐!”花辞怒气难掩,身形瞬间炸开,白烟几乎将此处笼罩。 花颜踏入其中,身形瞬时虚渺难辩。 她速度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手中命盘抛上天空,命盘翻滚着,银光刺眼。 发簪脱手而出,花颜紧追不舍。 阜书下腰躲过发簪,面对面的对打,比的全是实打实的武功。 花颜轻功本就了得,此刻几乎将阜书逼得只有后退的份。 “小辞,夺他七窍精血!”花颜断然冷喝,一个侧翻躲过阜书攻击,顺势伸手接住掉下的命盘,起身,指尖将三针并成一线,压下勾指,尔后再次抛开,脚步腾挪,将阜书逼在死角。 七缕极纯的白烟眨眼便至,危急时刻,阜书竟然大笑起来,“长公主,你太心急了!” 花颜暗道不妙,当即闪身退开。几乎刚离开,便见得阜书猛然炸裂开来。 青衣成碎片,白骨化白粉。 四周似乎静止,花颜愣愣看着面前这缓缓飘落的衣屑,与白烟相近的骨粉。 从哪儿便开始不对劲的? 似乎就在前一刻! 花辞化为人形,冷眼看了看四周,手中捏着的,却是一块带血的衣屑。 花颜伸手接了命盘,定定站在原地,“小辞,阜书定然还未走远。他也许就在在场之人中。” 花辞将手中衣屑递给她,“适才那人的血。腹内的。” 花颜缓缓接过,她敢肯定,阜书就在四周,可是……在哪里呢? 将衣屑攥紧,点点血迹滴落在命盘之上,银光萦绕间,三针转动着指往三个方向。 花颜此刻却毫无心思去看这里头的故事。 “阿辞,那不是阜书!不对,那不是阜书的身体。” “我有怀疑。” “你什么时候怀疑的?” “在他说那一段话时,便让我有所怀疑。拒我了解阜书一向言简意赅,不会那么多地去将事情捋个遍。还有一点,交手之时,他的动作明显比不上原身,有些迟滞。” “你可还记得南夷那次,阜书从掌勺师傅的身体里走出。” “记得。” “便是跟今日这有些许不同罢了。阜书以身换人的本事倒是练的炉火纯青。” “这是换魂!” 两人站一块儿嘀咕了许久,看得远处几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君奢略有些尴尬,他本去请了凌修,但谁知容绝却与凌修一块儿在商讨事情,于是悠着悠着就都来了这儿。 至于那个鬼王绝煞,在路上碰着的,说是要找容绝商量事儿,于是也悠着悠着到了这儿。 天界传言花颜跟凌修关系不一般,他定是第一时间找凌修相助啊,怎知却知道了这么多……秘密? 花颜跟花辞的默契已到了他人插手便显得多余的地步,但适才也没见凌修想出手啊…… 见得两人行来,君奢绞尽脑汁想着说什么的好。 现在都知花辞是生死簿子上划不去名儿的人了,而花颜跟三界关系也相当微妙。 诚如阜书所说,她是天界的掌盘仙君,又是魔界的灵主,在冥界没什么身份,偏花辞是魂烟这点又与冥界脱不了关系。 气氛有些凝滞。 君奢讪笑着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哈哈哈哈哈哈,阜书终于解决了,你二人往后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 “……” 几人尽皆无语。 花颜下意识将花辞挡在身后:“我虽不知你几位怎会来此……” “我喊的我喊的,我请了凌修前来相助,但……”君奢赶紧道。 “那就……多谢相助了。我二人还有事,便先行走一步。”花颜朝几人拱手道谢,并无过多寒暄的意思。 第120章 计中生计平舆破灭 现如今几人再待一块儿,只会更加尴尬。 花颜拽着花辞当即离开。 君奢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这事儿似乎是他的错,他要是不去找凌修,是不是就没这些事儿? 至少花辞划不去名儿这事也能继续瞒下去。 君奢拽着鹿头,赶紧溜之大吉。 凌修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里略过一丝思索。 容绝要是提前知晓阜书会来这么一句,他定然不跟着来看热闹。 几人之间的关系忽而便变得十分微妙。 容绝幻了青伞,召了鬼门,看着里头黑黝黝的鬼道,突然道:“最近正在查骨鼎。花辞是魂烟一事儿,我也是才查证不久。” “嗯。” 容绝垂眸,执伞踏入。 凌修看着他步步生花,径直向鬼道尽头而去。 青伞之上逐渐滴落点点泛黑的水珠,容绝喟叹道:“下雨了啊……” 鬼门渐渐合上,凌修面色淡淡,看不出神色。 环顾四周,寂静一片,适才的所有人,竟然走了个干净。 凌修皱眉,似是压抑着什么,尔后终于耐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有一人青衣翩然,自他身体而出。 两厢对峙,竟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阜书负手,“你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啊。” “拜你所赐。咳……” “凌修,你怎么不与我对抗呢?你这样削弱自己而妄想来感动我的做法是愚不可及的,你我之间,要么两厢抗衡,要么你死我活。” 凌修擦过嘴角血迹,淡淡道:“你管不着。” 阜书温雅轻笑,却有了嘲弄,“行,你是天帝陛下,为天下苍生活着。你享受手握权势,享受别人见了你都要跪拜的虚荣,那你继续。别再想着阻止我,你若是睁只眼闭只眼,以后我还可留你一命。” 凌修并未愤怒难当,只是眼里有了怜悯,“你要是能斗过花颜,再有权说这句话。” 这话阜书极不爱听,似乎从他对花颜下手之时,他就一直这样说,一直这样说,不断的否认否认再否认,说得他每次听到这番话,都忍不住叛逆心起。 这一次亦不例外。 阜书连连冷笑,“你不觉得应该自我反省反省么?你看看哪一次她不是被我玩得团团转?单说此次,她一举一动都在我算计之中,我将她引来此处,设计了多么好的一处平舆关啊。” “元颜命数被改是我做的,这样才能引得她来此,平舆关是我幻的,我放君奢走时,便已然料到他定能碰上容绝。你们都能来此,都能知道花辞是那划不去名的人,至于以后三界如何,那就不是我要管的事儿了。你说这些,花颜她能想到么?” 阜书讽笑。 凌修却是摇头,“你此次算计,至关重要之处在哪里?在于封灵神界。你算到君奢作为灵主,必然能破除,但你却没料到君奢会植春!你现在是否还疑惑,你凭空幻出来的平舆,君奢为何能够成功植春?” 阜书理着袖子,笑意一如既往。 “你是否还疑惑,花颜为何能够破除神界?你此次布局,惨败收场!现在这个结果,是你当初料想的结果么?” 凌修定定看了他许久,尔后靠近他些许,“阜书,单凭你一人,斗不过掌命仙君的。你早料到命盘会择她为主,因为你手中有天书。你想利用命盘做些什么,我都明白,是以你想控制花颜。但我亦告诉你,命盘护主,不是你单想的那么简单。” 阜书温雅笑意不变,只是看着凌修。 两人对视许久,阜书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前容颜再度一变,成了往日阜书公子的模样,尔后不知丢了什么东西给他,“爱吃不吃。” 凌修当空接了,握在掌中。 药丸似乎还残留着温热,却再也无法抵达心间。 温巽终于将定风波的脑袋从自己袖子里拔出来,然视线却还盯着不远处已然空荡荡的街道,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人居然从另一人身体里走出来! 他居然还看见这俩人长着一样的脸! 那身形一模一样,根本不带差别的! 定风波起初也是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俩小眼睛努力瞪大,恨不得鸡脖子多长几尺似的。 然而见得适才那一幕,梗着脖子嗲着毛便要仰天啼鸣。 温巽当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鸡嘴捏住,尔后将脑袋塞进了衣袖里头。捏拳连垂鸡背,直锤得定风波放弃身段儿停止挣扎。 此刻终于让它重见天日了,定风波激动得仰天啼鸣。 温巽等了会儿,见没人杀回头枪,这才呼出一口气,将定风波吊在腰间,三步并做俩步跑到适才那地儿,探头探脑地看了许久,最后将视线停在森森白骨上。 “好家伙,这些就是神仙吧?打个架随随便便就能惊天动地,连地面儿都能掀起来。” 温巽扒拉着骨头,没找到什么宝贝,又把适才几位站的地方翻了翻,只得到几张破布碎片。 温巽撇嘴,极为嫌弃地总结:“连个勉强卖钱的鸡毛都没有。” 定风波抖索了一番,缩了缩脖子。 温巽摇头,带着定风波出关,走了半天也没瞧见平舆关硕大的城墙。 “鬼……鬼打墙?”温巽打着颤儿站在原地哆嗦。 定风波那个嫌弃啊,鼓足力气伸长了脖颈儿,一声鸡鸣似震得大地抖上三抖。 抖……抖…… 温巽这才发现脚下正在震颤,地面之上的裂纹正徐徐拉扯。 而远处莫名其妙长出的绿植似遭到挤压,从上头一节节断裂开来。 温巽转身,背后宽约数丈的裂缝直逼脚下,他似乎还能瞧见其下深达数千尺的黑暗和翻滚的熔浆。 “啊――” 温巽提着定风波,撒开脚丫子狂奔。 从来不知道逃命是什么滋味,可是跟着祖宗这一遭,他完完全全地经历得透透彻彻。 两旁房屋尽皆翻入沟壑之下,平舆所有的一切皆被这道地面而现的大口子吞得干干净净。 温巽哭丧着脸狂奔,“定风波,爷要是死了,记得来坟前给我烧柱香啊。” 定风波理着自个儿光滑程亮的羽毛,端得是一个淡定。 前方就是黄沙漫天了,温巽撒开腿往里头跑去,嘴上还不停:“定风波,沙子先落下去垫一层,我摔下去也好歹不会粉身碎骨啊……呜呜呜……” 第121章 万象棋盘狼狈为奸 “没出息!” 咦? “呜呜呜,师父,师父救我!”温巽感动得热泪盈眶。 师君捋了把大胡子,伸手一捞,便提着温巽的脖子将他搁到了身侧白云之上。 “师父师父,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比亲生父母还亲啊……”温巽一把鼻涕一把泪感动得无以复加,抱着师君的大胡子擦起眼泪。 这家伙还真是掉泪珠子了。 师君没好气,捋着大胡子看了看万丈深渊,嫌恶地提着他领子,掰正了他脑袋,“你看看,看着!” “啊?” “那一处,便是平舆关城墙!”师君遥遥一指。 “哪里?”温巽懵然。 “……蠢犊子,那里!”师君施了个小小的术法。 符纸炸开一瞬,温巽瞧见了。 “就那?城墙?”温巽难以置信,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不断被折断的树木而已。 “嗯,你且仔细瞧瞧,能看出什么来?” 温巽果真听话,双眼一眨不眨。 那万丈深渊到了师君所说的城墙处,往外再蔓延了会儿,突然便停止了,接着开始往两侧扩大。 为了更加直观,师君驾云到了更上处。 这次的平舆,便在温巽前方。 他看清楚了,“是棋盘!” “嗯,然后呢?你仔细再看。”师君点点头。 温巽的目光顺着深渊游走,到了深渊初始之地,便是平舆最中间的……元府! 元府四面分别扩散一条沟壑,到了元府外头,各有四条沟壑与之相交。从上头来看,便是无数的“田”字相交,最中心处,便是元府。 师君拍拍他肩膀,“小子,你要学的还很多呢。这下头,整个平舆,便是一个棋盘,最中心的棋眼,便是事发之地元府。一旦元府之内的关键一处崩塌,也就会导致此棋盘启动设局之人事先布好的结界。” 温巽一知半解,冥思苦想片刻,才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元颜便是这个棋眼?” “还算聪明。正是,元颜死后,平舆便会启动结界,此次便是封灵神界。” “要是封灵神界启动之后,被困的人若是意外巧合在外头呢?” “不可能会出现此事。再说了,这玩意儿许进不许出。” “哦……那这要如何布局?平舆这么大,神仙都这么厉害吗?” “……天师最近在人间游走,你表现好点儿说不定就被瞧中了,提前成仙也有可能。”师君甩着大胡子。 “哦……其实,我还是不甚明白,啥是封灵神界?”温巽虚心求教。 “……不想再解释了!给我回去念书!”师君忍无可忍,使劲儿戳着他脑门。捏决往远去而去。 温巽想跑,但才迈动一步,便踩了个空。 “你小子长本事了,平日脑子挺灵活的,现在是被谁附身了啊,这么蠢的,我得贴张符瞧瞧是哪个孤魂野鬼。”师君说着还真的勾画起符文来。 温巽啊啊大叫,尔后叫声戛然而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遂正经了神色道:“师父,真的有附身一说么?” 师君停了手中动作:“又问?书上没写?给你的书到底看了没?” “师父我说认真的,你听我说嘛……我适才看见一人从另一人身体里走出来,关键是他本身还是个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呢,而且……” 随着温巽越发详细的描述,师君的脸色却越发的不好,到得最后,已是脸色发白。 “师父,这是什么情况啊?” “为师……为师得回去翻翻典籍,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师君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甚至不将温巽放下,便自个儿捏决离开。 “啊啊啊――”温巽只觉脚下一空,失声大叫着直往地面坠去。 定风波漂亮的毛发因下坠而在狂风中飞舞,端得是一个耀眼。 ―― 颜辞及师父三人正快速赶往皇城。 花辞手中还抱着菩提香炉,袅袅轻烟散出,染着清香。 花颜看了看命盘,已是酉时八刻,距下个时辰不远了。 天色渐晚,命盘散着些许银光。花颜抬头,甚至能瞧见星君布星定月。 三人沉默良久,还是师父率先打破沉默,“其实我细细想来,阜书还算手下留情了。” 颜辞二人刷地看向他。 师父被瞧着,信心顿时大跌,忍不住心虚,然话毕竟都说了,也不能就此打住,于是道:“你想啊,若他真要打你们个措手不及,完全可以将三界之人多喊上几个,这事儿也就散出去了。但这三界头头,跟花颜不是关系……不错么?” 花辞木着脸回头。 花颜抽了抽嘴角,道:“师父,他这是温水煮青蛙。” 花辞瞪她。 花颜拍拍他手背以示安慰,又道:“阜书此人,凡事的乐趣不在意一下掐死你,在于看你挣扎蹦跳着没了力气,尔后再咔擦!又能有乐趣,还不耽搁结果。” 师父:“……” 花颜挑眉,“而且啊师父,你想太天真了,这来的一个个,你以为真是看热闹的啊,那都是大有作用的,此事何必叫上三界数人?你没瞧着多出来的鬼王殿下?你以为他就是个摆设?” 师父盘弄着菩提串珠,闻言不可思议道:“这么多弯弯绕绕?” 花辞接着花颜的话继续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划不去名儿单单一个阎王不说就能瞒容绝五百年之久?容绝是谁?那一手炼制娃娃的手艺炉火纯青,那一个个出来的都是死忠他的。阎王身边说不定也好几个呢,他要是单单一人能瞒住,那是痴人说梦。” 师父叹气:“你二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花辞轻笑:“呵,我早说过,谁玩谁还不一定呢。阜书也是考虑过的,从冥界先下手,势必搅得三界不得安生,冥界可谓是最难啃的骨头啊,但一直抵不住有个想造反的鬼王殿下啊。阜书这一招从内部分崩离析,倒是做的巧妙。” 花颜点头,“不得不给个赞同。” 花辞便笑,“知我者阿姐也。” 师父瞧了瞧这二人,终是笑着摇摇头。“你啊你,你们俩这是狼狈为奸呢。” “诶……不敢不敢。”两人竟异口同声地否认。 花颜捏决,行云降下,三人落在京城外亭子处。 第122章 世风日下莫管闲事 “师父,你一人许久未曾在京城好好玩玩了,今日便去今日便去,别耽搁我和阿姐互诉衷肠了。”花辞把师父往城门方向推。 “嘿,好你个花辞,算计为师来了啊。” “去吧去吧快去。” 师父看看他,又看看花颜,顺势将手中菩提串珠给了他一下,失笑道:“有出息了啊。” “一直有出息。快走吧您。” 师父收回菩提串珠,走之前还是不忘叮嘱他,“菩提燃香一月至少得一次。你执念重,一旦失控就是烧一整个京城的菩提子都无用。” “懂了懂了。” “世风日下,竟有徒儿抛师!”师父嘀嘀咕咕着心酸之语,长吁短叹地走远。 花颜看着都替师父打抱不平,“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徒弟,定打得他不能自理。” 花辞便立马觍着脸凑上去,“阿姐所言甚是,甚是。” 花颜伸手捏捏他下巴,“还算有点儿眼力见儿。走吧。” 花辞不走。 “走啊……” “我不!” “嗯?你不走留这儿看风景?”花颜故作惊诧。 “我今日受惊严重,要安慰。”花辞开始委屈着一张脸卖可怜。 “……小孩子气?” “我就是个孩子,牙牙学语,噫噫噫……”花辞置气。 “你你你……”花颜就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 “阿姐……”花辞将脑袋搁她肩上,不住蹭她脖颈。 花颜被迫倒退数步,“力道挺大啊。” “还能再大!”花辞果然还就此事较上劲儿了,蹭得花颜连连倒退。 花辞憋笑,伸手将她抱着,将她脑袋往自个儿怀里按。 “阿姐,以后别再吓我了。” “形势所迫啊。” “要不是我提前寄了缕魂香在命铃之中,当时都不知如何行事了。”花辞将下巴搁她发顶摩挲着,手上又紧了紧。 “你有先见之明。”花颜轻笑着夸赞他。 “哼,不觉我在监视你啊。”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花颜学他,往他怀里死命蹭,但这家伙脚下生根了似的,动也不动,倒显得她这动作像极了投怀送抱。 花颜脸皮子有些发烫。垂眼正瞧见广袖之上盘着一缕极白的轻烟,将自个儿勾成了个双手叉腰的小人模样。 花颜瞪它,吓得魂烟一溜烟便窜回了铃舌之中。 花辞不知为何笑起。“阿姐脸红了。” “没有!”花颜闷声,就是不承认。 “我都瞧见了。” “……那缕魂烟?” “嗯。” 花颜将脸埋入他心口,“失策失策!” 不知想起什么,又道,“那我若是洗漱,你不也知道?” “是啊。我承认我看了个遍,我会负责的!”花辞故作正经。 花颜咬牙,“你监视我!” “你都说了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花辞将她适才所说一字不差地奉还。 “……”花颜羞恼,将他推开,转身大步往城门而去。 “阿姐……我错了还不成,我不会笑你心口有颗痣的……” “花小辞!你够了啊!”花颜双手叉腰。 “好啦好啦,做茶壶有什么意思呢……”花辞笑着将她两手拉下。 花颜哭笑不得,拽了他往前走去。 花辞反手将她手裹在自己掌心,喟叹道:“阿姐……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花颜不知如何回他,半天憋出一句“知道了。” 花辞失笑,“你就没什么表示的?” 花颜傻愣愣地将怀里一串十八菩提递给他。 “噗……这不算啊。”花辞伸手接过,重新套在腕上,但却不领情。 花颜眼神乱飘,大脑反应迟钝,最后才恍然大悟般拽着他亲了口。 花辞这下满意了,笑得可谓是春光满面。 于是开始不满十八菩提,“还要你亲手磨的,我才喜欢。这个,看在是佛祖的份上,勉强戴戴吧。” “你够了啊。这可是佛祖手上那一串!别人争破头都得不到的!佛祖就这么送你了,你还嫌弃。你看看这开片,这色泽,上万年是最低的了。” “不够,还要,要你做的。”花辞还是不甚满意,摇摇头不是很赞同花颜所说。 这人犟起来咋这么让人头疼呢? 花颜止步,抱臂看他,“够了啊,鱼与熊掌焉可兼得?” “不够,就要。”花辞长臂一揽,便将她再次拥入怀,一瞬控了她双手,低头吻住她嫣红唇瓣。 谢必安手里的小本本“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此刻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范无咎抱臂靠树,见远处那二人……咦……他选择无视,但看谢必安那神情……啧啧啧,范无咎摇头。 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谢必安好不容易回过神,弯腰将小本本捡起。 “八爷,他们这他们这,世风日下竟如此嚣张。” 范无咎觉得丢脸,“你看看这天色,是世风日下么?” 谢必安果然抬头瞧了瞧天,这不是世风日下,这是月色朦胧! “八爷,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是姐弟啊!”谢必安抓住重点。 范无咎悚然一惊,立刻站直了身子,“是啊!” “对吧?” “对!” 范谢二人对视一眼,似是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管闲事!” “莫管闲事! 两人竟难得地默契。 “冥君说,要跟着他们,至少观察一些时日。” “但冥君适才又说了,不必跟了,回去商讨大事,花辞的事情不用管了。” “啊?这么突然?” “嗯。” 两人好不容易到了皇城,好不容易找着了两人,此刻却又被突然告知回去,心情遂十分复杂。 看了看那终于分开的俩人,谢必安翻开小本本,正待下笔才恍如梦醒――他记这事儿干嘛? “走走走,早点儿回去罢,那黑不溜秋的地方才是我们该待的。” 两人召出鬼门,分别撑了黑白骨伞进入,范无咎最先入内,一时惊呼,“居然下雨了。” 谢必安一瞧还真是,“初一还有多久?” 掐指一算,“还有五天。” “但愿别下雨才好。” 鬼道的雨,一下便是半个月,有时正好撞上初一,这招魂的事儿便要推到十五去,这要是十五又在雨期,那便又只能往下个初一推,一来二去,积累的魂儿便越发多,到时鬼门关,又得剩下些许亡魂在外漂荡。 第123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冥界这鬼门开也是有讲究的,像容绝等掌权者召出的鬼门,只能过冥界之人,而初一十五自现的鬼门,才是孤魂们能进的。 ―― 颜辞二人入得城门,循着记忆到了王陵。 王陵埋葬的都是世世代代的王爷,也就是皇帝他兄弟。 本是各位王爷自找封地埋葬的,然而渐渐地都选择葬在一堆,后来花辞下旨将那处围起来,也就慢慢成了王陵,那儿,还算得上是一统之前的墓。花辞当时那做法,想必也存了嘲讽的心思。 “有办法找到沂南么?” “有。”花辞弹出几缕探魂烟,看它们几乎瞬间与天色相融。 王陵有重兵把守,管事洒扫的太监宫女数不胜数,排场竟比皇陵还大。 花颜思索再三,还是选择先探为主。 元颜当初究竟被沂老爷子卖给了哪位王爷,这还是个未知数。 命盘泛着点点银光在前照亮。 王墓皆是单独而立,单一个坟墓的占地便已是平常坟墓的数十倍,花颜一个个看过,暂未曾发现有开过的痕迹。 “沂南在他弟弟府里,俩人正为元颜的事儿吵着呢。”花辞收回魂烟,看它在指尖缠绕。 花颜顿住脚步,“跟他弟弟吵?” “嗯。为元颜的事儿。他弟弟所做之事,沂南虽未曾从沂老爷那儿得到具体的回答,但好歹也是个掌家人,多多少少是猜到了的。” 花颜敛眸,“那咱们也去。” “添乱?” “嗯。” 花辞笑起,拉了她手,捏决往外头行去。 花颜垂眼看着二人相握的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些甜还有些苦涩,更多的是对以后的担忧。 这份关系若真要形容,便是羞于启齿一词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是姐弟啊…… 过了这么久,再回想当初那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为何阜书仅仅指引着尚书写了一道折子,尔后她的抉择,花辞的抉择都如了他所料?分毫不差?为何?这其中到底是何原因让阜书笃定谋算胜利? 是因为,阜书当时便知晓了花辞未说出的那份情意,更是知晓了这份情意的份量! 果真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花辞带着他到了沂北的府邸,尚还站在府门外便能听到里头大堂传出的争吵。 本就为数不多的丫头小厮们此刻除了必要的几位,其它能躲就躲,丝毫不含糊。 便显得前院寂寥许多。 沂北是官,沂南是商。 两人行至堂前,沂家俩兄弟只顾着争吵,眼里根本没俩人一点儿影子。 “我?又是我的错?你就是嫉妒,沂南,你就是嫉妒父亲偏爱我!” “你别乱扯其它有的没的,那些不是我关心的,我就问你为何要做这等勾当!”沂北大声,沂南更大声,单从音量上便已然压制了沂北一成。 “你当我傻吧?有钱不赚是傻子!就是再来个十个二十个又怎样?能换仕途顺当那便是天理!要不是我在上头跟人周旋,你跟那老头子现在脑袋都搬家了!”沂北冷笑着回答。 “老爷子糊涂你也跟着一起糊涂是吗?我管你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奉承权贵也好拍马溜须也罢,你买卖死去女子供他人妆嫁就是不对!你甚至还不满足,你还讲究什么?讲究新鲜,讲究活气!讲究温热!你还是人吗?啊?”沂南说到最后气得脸红脖子粗。 沂北还穿着尚未换掉的朝服,此刻双手叉腰怒气不比沂南少。 “我的罪是吧?老爷子要不想做皇商,我用得着如此铺路吗?你以为太后脑子里就是一团糊,任你牵须儿是吗?” 争吵再一次突然停住。两人皆气得不轻。 沂南转眼瞧见了花颜二人,此刻方才反应过来自己适才模样有多难看,脸色便有了几分尴尬。 “你们来了啊。” “哟,还找帮手了啊,沂南你何时出息了?”沂北挑眉,十分不客气地打量着颜辞二人。 堂前灯笼被夜风刮得飘忽,明灭光线在两人脸上晃过,沂北擦了擦眼睛,再次细看。 有些眼熟! 但至于在哪儿见过却不是能立刻想起来。 沂北也就不再过多思索,做了个请的手势,“慢走,不送!” 这二人之间说剑拔弩张倒不至于,但互看生厌却是有的。 花颜笑看沂南,“刚到。正打算问问这位大人将元颜卖给了哪位王爷。今日元颜还叮嘱我将此物转交与你,她愿你安平康健,喜乐常随。” 甫一听到前半句,沂南脸色刷地便沉下了,再一听得后面,神色又多了几分悲戚。 花颜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沂北,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适才所说究竟是何意。 花颜自怀里掏出红绳串就的清骨递给沂南。 “这是?” “清骨。” “清骨是什么?” “就是……你不必知晓,你就当个坠子挂着吧。” 沂南定定摩挲了片刻,果然往脖子上戴。 沂北瞧着他手里那颗小小的近乎纯白的骨头,隐隐约约猜到了从哪而来。 于是乎,联想到花颜适才那句话,“今日元颜”,元颜死了好久了吧……在墓里都快化了吧…… 沂北忽而觉得大堂这风灯平白透出几分森然来。 “沂小公子,我劝你还是好好的告诉我们,你将元颜卖给了哪位王爷。我们也好去查证一二,今日所见的元颜是否真是其人。” 谁知沂北却是坚定摇头,“不可能的,你们别想随意掐个子虚乌有的事儿来恐吓我。” 尔后又见沂北转身对沂南道:“你若想知道些什么,还是叫老爷子亲自来问我,他愿不愿告知你那是他的事,但是我不会对你说任何一字的。” 沂北的态度很坚定,就是面对他亲哥也毫不心软。 花颜捏了捏花辞的手。 花辞回捏她一把,转眸看向沂北道:“既然沂小公子如此坚定地认为元颜还在,那我们也不好再打扰了。沂南,先走一步。” 花颜再次扯了扯他。 花辞却是拉着她便走,花颜轻声道:“默契呢?” “阿姐不必忧心,我们静等着便是。”花辞笑罢,拉着她消失在府外。 第124章 难以理解合乎情理 沂南忍了片刻,还是拂袖离去。 夜色暗沉,打更人自街巷走过,一声声吆喝远远传来。 颜辞二人翻身上了房梁,寻了个背风处坐下。 花辞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冷么?” “有点儿。” “伸手。” 花颜不明所以,却还是伸出了左手。 两人依偎着彼此,花辞左手摊开,掌心便渐渐生出一簇幽蓝色火苗。 花颜伸手试探了一番,毫无温度。 “冷火,烧着之后便会发烫。手掌摊开。” 花颜果真十分听话,将手掌摊开。 花辞将那簇火苗过渡到她手上,花颜细细感知,果然是温冷的触感,带着点点痒意。 花辞又幻了一簇,两簇缓缓靠近,还未贴上,便自然相连,中间火苗子噼啪燃起,带起越来越炙热的温度。 “还冷么?” “不冷了。还有点热。” 花辞便低声而笑,又将她紧了紧。 两簇火苗似乎永远也燃不尽,带起的阵阵热浪铺面而来,将夜晚的寒意驱散。 “阿姐……你还是气色不好。”花辞细细瞧她面容,片刻后下了结论。 “……真的很不好?”花颜皱眉,被他说了两次了,不得不摸了摸自个儿脸颊。 “嗯。”花辞重重点头。仔细盯着她面容不曾移开。 花颜被他瞧得不自在,手下不知觉地捏了好几次脸颊。 花辞看得失笑,将她手拉下握在掌心,缕缕白烟缭绕而出,缓缓钻入她广袖之中,尔后竟渐渐自她皮肤渗入。 花颜浑身一颤,只觉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手臂传来,激得人鸡皮疙瘩直冒。 花辞反手与她相扣,更加浓烈的白烟自他周身逸出,将花颜缓缓笼罩。 过得许久,更有银光流转,慢慢相融。 沂南出府之后便直直奔客栈而去,步伐极快,怒气尚且未消。 转入正街,却不料迎面而来一人与他撞了个满怀。有香气扑面而来,又随着那人错身而匆匆消散。 沂南并未在意,远远瞧见客栈风灯仍挂着,更是小跑着进了里头,三步并做两步入了二楼客房。 “怎么样,可打听到些什么?”沂南推开房门,正瞧着在房内来回踱步的随身侍从。 “回公子,这已是京城里公开的秘密了。听人说,少公子近些时日最是得太后青睐,几乎日日宣召入宫。私底下打算的就是这事儿呢。” 沂南大惊。想起沂北似乎的确提起过太后。 “然后呢?跟太后有什么关系?” “太后有个死去的小儿子,还是当今皇帝亲自派人杀了的,太后顾全大局才没跟皇上闹,朝局尚算稳定之时,太后想起小儿子就不甚痛苦。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跟纸一样烧。后来不知怎的,太后知晓了这妆嫁之事,便时常将宫女……后来又将目光投向了外头。” “皇上不管?”沂南震惊之下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知道了如此“大秘密”。 “听人说,皇上睁只眼闭只眼,最近不知为何,将冷宫里那位妃嫔又给捞出来了,居然把岑妃,是岑妃吧……给打进去了。根本无暇去管太后这头。” 沂南听得一愣一愣的,对他来说,这些事情实在难以让人理解但似乎又合乎情理? “所以说,大公子,你要就这事儿讨个公道,势必就要去找少公子,但少公子背后是太后,太后那可是皇帝的娘啊,这……这就是,就是……要治罪的!” 沂南倒了杯茶狠狠灌了几口,挥手道:“你也去歇息吧,我独自坐坐。” “是。大公子还是早些歇息。” 沂南看着房门一开一合,待贴身侍从的衣角彻底消失在视线时,他又猛地站起身。 思索了片刻,还是缓缓坐下。 听沂北那话,此事涉及的女子还十分之多,从刚开始的物色已逝女子到看中姑娘实施杀害,手段是越发令人发指。 但他一个小小的商人,要如何跟皇室作对去? 找沂北商讨,却不料原来此事竟是他主谋,最后才吵得不可开交。 沂北甚至还说,很多都是女子父母点头同意的! 说是能给已去王爷做个冥妾那也是祖上保佑,甚至还能给家里长脸呢。 他也算不得强买强卖。 这事儿真要站在商人的角度上来说,真的还是合理的。 买卖双方就“货”价格进行商讨,加价砍价,两方都妥了,于是买家给钱,卖家收钱交货, 听沂南说,太后对元颜的容貌那是十分满意,给的价钱也高,那是按王爷娶正妃的规格给的,沂老爷子当即便同意了,此事也就算交易完成。 为确保王爷的正妃“新鲜,温热,还有活气”,沂老爷子并未要了元颜的命,而是留着一口微弱的气,这便是“活气”了,但凡有这一口活气在,那么就是新鲜而温热的。 元颜是在有意识之下被埋的! 沂南此刻焦头烂额,想要为元颜讨回公道,却又败于“这是个双方都赞成的交易”。 他愧疚难安,却又无法去推翻这所谓的正常交易。 甚至皇室还处于默认的状态。 沂南从未如此无力过。 “元颜,我怎样才能替你讨回公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就像上次,你指认害你的沂老爷子一般?” 沂南摩挲着那颗清骨,脑海中是她大红盖头摇曳,一袭嫁衣如火热烈,双手规矩搁于腹前的端庄模样,还有她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似仍在耳边回荡。 清骨白得刺人眼球,在这晦暗深沉的夜里,依旧不曾被浸染分毫。 ―― 子时刚过,便见得两人从沂北府邸后门悄摸摸走出,四处张望环顾,之后黑帽兜头,快速沿着墙面匆匆往某处行去。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捏决跟上。 那两人一路上靠的极近,不时低头交流。 花颜拍了拍尚未褪去燥热的脸颊,低声道:“沂北和谁?” 花辞拉着她,闻言亦低声道:“宫里那人罢了。” 宫里那人…… “谁啊?你认识?”花颜蹙眉。 “嗯。冷宫里那女人。” “你拿了她一魄的那女人?” “嗯。” “你们做了怎样的交易?” 花辞似是想了想才道:“她要荣华富贵。各取所需罢了。” 第125章 空空如也正值年少 花颜想起来了,自那后她便叫花辞不得再行取魂夺魄为己用一事,他也答应了。 那女人跟沂北有什么关系? 颜辞跟着二人到了王陵后头,见得那两人弯腰从洞里钻进去,尔后沿王陵快速隐匿在黑暗中。 花颜有些担忧,“能跟上么?” “放心吧阿姐。” 花辞带着她轻而易举进入里头,一路循着魂烟而走。 不过一会儿,便再次见着了那两人。 正费力地撬陵墓呢。 花颜捏了隐身决,拉着花辞走近。 其中一人果然是沂北,还有一人是花辞所说的宫里那女人。 她一只眼睛已然没了神采,用发丝特意遮盖着,哪怕站得有些许距离,也还能闻见她身上那一股子香气。 只听得沂北沉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今天碰见了元颜。不然我哪还能深更半夜出来看啊。” “看着埋了的人啊,怎么可能呢。” “我看他们说的笃定。你大可不必来的!若是皇上召你……”沂北看了看四处,又继续弯腰挖土。 “不会的,皇上今儿个在皇后那儿。” 两人简单地交流了一瞬,更加卖力地埋头苦挖。 月影渐移,两人终于将陵墓口子给翻了出来,合力将石壁掰开,里头黑黢黢的。 沂北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率先下去。 女人紧随其后。 花辞留了抹烟在墓门口,拉着花颜尾随而入。 看起来沂北极为熟悉陵墓的构造,率先将石壁上的灯盏点亮。 烛心颤巍巍地挺直身板,昏黄火光摇曳,大致可分辨事物轮廓。 墓室当中是一方棺材,四周堆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众多身着嫁衣顺排而躺,却已只剩森森白骨的女子。 沂北将火折子吹熄收好,尔后与女人合力将棺材板掀开。 两人几乎当即骇得倒退数步。 那里头果真什么也没有。 两人胆子都不小,缓了会儿又爬过去看,只有王爷的骨骸,身旁空空如也。 沂北不信邪,又将外头躺着的小妾一一掀开瞧了瞧,都不是元颜。 “没有!”沂北摇头。 “那去哪儿了?”女人面色隐在黑暗下,唯声音透出几分不安。 “不知道啊。” “那俩人长什么样?” “一男一女啊,那男子头发极长,那女子长相虽算不上惊艳,但气质比之皇后亦是绰绰有余,那两人,我当初瞧着还颇有些眼熟呢。” 花颜还立即瞧了瞧花辞的头发,真的是极长。 女人并未从沂南的描述中找到这俩个人像谁,一时也无法思索出个什么来。 “见鬼了。” “我可不信什么见鬼,定是人为,明日我禀报太后,今儿个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沂南沉下脸色,面色不愉。 那女人可不这么想,毕竟自己能翻身,还真的是有“鬼”相助。 想起当初那一袭白烟,还有小春死不瞑目的惨样,她还是止不住地心颤。 “此事,此事改日再说,切莫声张,容我先回去探探口风。” “行。”沂南点头答应。 “近日莫要再物色了,那里头还好几个没断气的呢,再这样下去,万一捅娄子了,便不好了。我先回宫,你在外头多加小心。” 两人又将棺材板盖上,熄灭了烛火,蹑手蹑脚地往上爬。 颜辞二人在黑暗中显身,花颜摸着棺材板子,是上好的红木。 “小辞,你能寻见他们所说的没断气的人么?” “能是能,那得等我片刻。”花辞伸手从她脸颊拂过,调笑道。 “好。” “好姐姐,出去等,想在这儿陪老王爷不成?” 花颜没好气地打趣道:“你比人家老好多呢。好意思讲。” 这话花辞可不爱听,凉凉笑道:“呵,是么?没见着你没反应啊。不久前某人还投怀送抱,难以自……” “行行行,你不老你不老,你正少年呢。”一想起房顶上的事儿,花颜脸皮子就忍不住发烫。 花颜啊花颜,真是几百年的老脸都丢尽了! 花辞识趣地止住话题,将陵墓再次打开,出去。 花辞开了间客房供她休息,再次拍了拍她脸颊后闪身离去。 花颜瞧着数缕白烟自窗缝逸出,不由又想起被白烟缭绕的一幕来。 花颜再次狠狠捏了自个儿一把。 她怎么忘了花辞本身便是魂烟这么重要的事儿了!丢脸! 花辞先去了沂北宅邸,大范围感受了个遍,没任何收获,略一思索,正打算去郊外瞧瞧,便忽觉一阵异香袭来。 是生犀! 好久不用的东西了,倒快忘了。 花辞循着犀香入了后宫,缕缕轻烟钻入,略是打量了四周,只有一位华服女人。 正是那女人无疑。许是夜深,又许是回来得匆忙,她随意换就的衣服还留着数条褶子,些许凌乱之感。 数缕轻烟聚集为人形,倒流香般缭绕,往复不绝。 花辞冷声道:“何事?” “神……神仙,我有一事相询。”女人跪倒在地,对他很是恭敬。 花辞似是负手,盯着她此番动作看了许久,片刻后才似嘲似讽道:“怎了?为你那见不得人的事儿?” 女人大吃一惊,暗道此人果然厉害,她还没说呢,就已经被看了个透彻。 “正是!” “呵,你想跟我谈交易?条件想好了么?”花辞在屋内踱步,似是随意地摆弄着摆件儿。 “自然……自然想好了的。”女人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 “哦?说来听听?”花辞饶有兴致地回身,盯着她看。 “我,你,就是……”女人赶紧低下头,被花辞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真觉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浑身不自在。 花辞意味深长地笑笑,转过身去,“嗯?你拿什么换啊?你的命?” 他嗓音幽远得似从天际传来,却偏又在耳旁清楚回响。 一听要命来作为交易条件,下意识皆是惧怕,然定了定心神,女人才道:“凡事得讲个道理不是……” “你在跟我讲条件?”白烟倏而散开,几乎眨眼间又到了她面前。 花辞嗓音倏而沉下,威慑之意十足。 女人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花辞丝毫没有心情跟她磨蹭,遂道:“我且问你,你将那几位女子……搁在了哪儿?” 第126章 歪理很多良心发现 “啊?在……在郊外驿站里头。”女人惶惶然道。 花辞丝毫不做停留,也不言谈交易之事,直直往郊外驿站而去,然到了中途,又转身回到客栈之中将花颜带上。 “待会儿还得回趟王陵,我想来想去始终觉得哪儿不对。上次将道士化解之时,命盘是有记载生平事迹的,然而此次还未有所动静,我想了会儿,应该是元颜的头骨未与身子相合。” 花辞听罢,挑眉,“当初如何能想到这个?平舆已经消匿散尽了,那本是个幻境,元颜的尸骨定然已不在了,头骨找着了又有何用?” “那怎么办?命盘若不记载,这事儿就没完!” “此事与上一次不一般,解决之法亦不相同罢了。对了阿姐,你知晓命盘将此事记载在哪儿吗?” “似乎是天书之中?” “那你知天书与命盘是单独出现的关系么?” “你的意思是,命盘现世天书退世?” “嗯。倒是聪明许多了,看来效果甚是不错,得多多益善。”花辞极为满意地点点头。 “你近些日子真是越发会折腾人了。唉……”花颜没好气地一把扯了他长发晃着。 “阿姐,我知你担忧什么,但我仔细想着,真不影响你我二人,况且师父都说没什么大碍,要遵循本心呢,师父总不可能教错吧。”花辞将她揽入怀中,得意道。 “师父真这么说?”花颜挑眉。 “他真这么说!”花辞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花颜对他师父真是刮目相看,平日纠结不安的情绪也稍稍淡了些。 不过片刻,便到了郊外驿站里头,花颜捏决隐身,花辞化身数缕魂烟率先进入。 此处驿站背靠山壁,三层木质小楼,虽简易但胜在实用。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驿站内黑乎乎一片,花辞在身前引路。 循着微弱的魂息,两人沿着客栈后头的楼梯下到了底下一楼。 花颜伸出手去摸了摸木墙,有点儿湿冷之感。 正想着呢,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尔后见得楼梯口有盏灯亮起,烛火拉出长长的人影。 五个人,三男两女,男人背上都背着位奄奄一息的姑娘,女的手里提着食篮子,还有一人在掌灯。 “搁轻点儿,搁着碰着是卖不了好价钱的。”提食篮子的女人低声说着。 那男人果然便轻手轻脚地放下姑娘。 掌灯的将屋里蜡烛逐次点亮,尔后帮忙从食盒里端出稀粥来。 “将人弄醒。” 那三男人便握着姑娘的肩一阵摇晃。 颜辞二人这才进入小屋子。 第一眼竟然给人几分温馨的错觉。 小屋四周摆着一圈床榻,上头已经躺着好几位只有微弱呼吸的姑娘。 新来的几位迷糊地睁开眼,看了看四周,竟无人反抗,乖乖地将掌灯女子递来的粥接住。 其中一男人道:“你们都是自愿的啊,别说我们强迫你们。” 几个姑娘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头喝着粥,粥碗遮了大部分脸,瞧不见神情。 掌灯女子沉默了会儿,缓缓道:“其实我有个法子……你们可以不用死。只不过要冒着欺君的危险。” 那三位姑娘喝粥的动作明显缓了,却又不敢多说一句。 那三男人难以置信,其中一人道:“什么意思?你要放了她们?” “那不行,沂大人追究起来,我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不行不行。” “不行,这本来就是买卖,双方都同意了的,又不犯法,怎么你说变就变?不行不行。” 三男人态度坚硬,纷纷摇头。 三位姑娘不敢言语,捧着粥碗的双手已是不自觉发抖。更有细微啜泣声传来。 掌灯女子不知怎的,怒气一瞬间就上来了,“滚出去!” 三男人毫无反应,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让你们滚出去!阿娘,赶出去!” 那提食盒的女人便挥着手把三人往门外推。 “阿娘,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掌灯女子视线扫过几个睡觉的女子,为防她们突然死去而变得僵硬难看,是以拿布条将人四肢固定着。 阿娘犹犹豫豫,不是很明白错在何处。 三位姑娘一听她这话,许是感觉到了希望,均拿眼睛怯怯地看她,又不能看得太明显,是以那期期艾艾的模样直让掌灯女子心酸。 什么时候开始心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她也不清楚,想着,若是换作她,就算不能求个活路,至少也得拉个人陪葬。 但慢慢地她发现,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如她一样。 是什么改变了她初始的想法她也不清楚。 掌灯女子将碗收了,道:“我可以让你们假死,等埋进去之后再把你们挖出来,王陵有规矩和忌讳,没有谁会愿意去挖坟的,到时候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不能再回家了。” 几个姑娘使劲儿点头。 阿娘想了片刻,还是拉过掌灯女子出去,俩人在门外停步。 阿娘神色焦急地看着她,手上比划着。 她是个哑吧,说不了话! 掌灯女子看了许久,还是摇头道,“不行阿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阿娘低头,神色几分忧愁。 “你放心吧,不会少了你的,我的那份也给你,你跟阿哥早些离开这儿吧。” 阿娘想了会儿,点头如捣蒜。 花颜瞧着这一幕,叹气,拉着花辞往外走去。 两人一路相携到高崖,盘膝而坐。 “怎了?不管了?”花辞伸手揽过她,一时间暖意融融。 “不必再管了。我相信命数会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安排。” “你明知她们若真的改变主意,沂北和太后不会放过他们。” “是啊,所以他们也想到了退路。这些不能再插手了,若真这样一直下去,到时候必然管到全天下头上。你想太后身边人,身边人的身边人,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头?”花颜索性躺倒在他坏里。 花辞被她逗乐了,“行,既然不管了,那管管我?” “……小辞这么通理,可怎么管啊。”花颜笑着拍拍他脸颊,又顺手捏了捏,换了一副皮囊,有时她还真会产生些恍惚。 第127章 险险勘破灵文献美 “师父说我执念深重,得日日菩提清心……” 花颜打断他,“十八菩提在你手上。” 花辞瞥眼不屑,并不认同她这话,“但我觉得师父说错了。” “为何?” 花辞笑嘻嘻道:“菩提清不了心,阿姐才能清心!你可比菩提子好使多了。” 花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以往诸多场景浮上心头,倒泛起了酸涩。 “所以,为避免我走火入魔,到时候菩提子也救不了,你必须时时在我身边!”花辞异常认真地说道。 “吃饭睡觉倒还行,如厕也跟着啊……”花颜恨不得抽自个儿一嘴巴子。 果然花辞顺杆子就爬,“阿姐若想跟着,我自然是高兴的。到时你我二人如小时一般……” “你滚啊。忒不要脸。” 跟小时候一样双双蹲着?还要赶着狗? 花颜想想就觉心情复杂。 “哈哈哈……我来赶狗……”花辞实在没忍住,一时笑得前仰后合。 “……”小时候到底做了多蠢的事情,花颜大概还是有印象的,但要细细思索这过程……就十分的让人绝望。 花颜枕着他腿,抬眼看高高弯月,满天繁星。盯着某个地方久了,那处的云便层层散去,露出金碧辉煌的天界轮廓,甚至还能瞧见一重天的兵将们值守。 高崖之上的夜晚透着些许微凉,微风伴着虫鸣蛙叫浅浅入耳。 花颜想起元颜一事,难免忘不了那日命盘的异样,当即召出命盘,仔细端详。 命盘散着银光,静静悬于空中,三针不时拨动。 花颜躺着,自然只能瞧见底面。命盘的底部镌刻着细如蚊虫般的上古字文,笔画繁杂不说,还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仔细辨认了一小会儿便使人双眼干涩。 花颜索性直起身,随意靠在花辞怀里,盯着命盘上头的三针思索。 “命盘到底有何用?” “我当初问过师父,他说毫无用处,就是给人算算命罢了。若真要论实战,命盘还是不行的。”花辞将她搂紧了些。 “……你说阜书用的什么?”花颜抬眸,他的脸颊在月色下越发显得温润。 花辞转眸思索,尔后摇头,“目前还未发现。” “阜书到底是谁?他到底存在了多久?凌修和他,跟玉流珠到底又是什么关系?他次次针对我,想要的又是什么?” 花辞将视线定在命盘之上,缓缓道:“为它!” 花颜联想前后,又将命盘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观察。 “你说天界未有任何关于命盘的记载,可你问过凌修么?” “问过。他言说,掌命仙君去世之前,皆会将生平记事销毁。” “我看不尽然。出了这么些事情,你再去问,看他是否还能如往日那般回答。阜书说的也明白,当初八百年之约是他跟凌修定的,为了控制你。”花辞绕着她发丝,眉目间尽皆冷嘲。 “这事儿一旦戳破,以往凌修说的便极有可能是假的。明白否阿姐?” “话虽如此说,但领袖当初真没做过分的事儿。包括阜书说的控制,他从未对我做过。” “是以你相信凌修?” “我觉得凌修更像是迫不得已。阜书修为在他之上吗?” “应当是。” “我听了他们那番对话,到底是兄弟还是朋友?” 花辞陷入思索之中。 花颜叹气,将命盘翻转来看,银光萦绕间,细如蚊蝇的小字这才终于清楚了些,第一句隐隐约约是――“命盘择主,天书避世。” 花颜眨眼缓解干涩,一时也没了继续辨认下去的心思。 花辞不知想起什么,缓缓道:“阿姐,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么?我与凌修交过手,第一次便是你下界,第二次便是不久前,这两次给我的感觉都不甚一样。” 花颜坐正了身子,“当真?那……具体不一样在哪里?” “凌修的术法,多多少少还是留有后路的,比如第一次。然而第二次却是不一般,明显凌厉许多,下手也极重,倒是丝毫不给人留活路。我猜想,这是两个人。” 花颜惊叹出声,“两个凌修?” “没错。” 花颜隐了命盘,盘膝而坐。 “怎会有两个凌修呢?谁人假扮的……” “天帝陛下是谁人都能扮的么?阿姐,自凌修为帝之后,这种可能便几乎没有。至于是何情况,还要问问师父才行。”花辞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发丝相缠,玩得正兴起。 花颜定定看他,“那你赶紧去问问师父,” “知道了,我这就去行了吧?”花辞拿她没法,极为无奈地闪身离去。 花颜闭眼,静心打坐。 ―― 凌修舒展双臂,任人在身上比划丈量。 裁衣天女收手,稍是行礼,“小仙告退。” 凌修挥手,“邑初长公主的衣裳,还是按以往尺寸来。” 裁衣天女顿了顿,躬身答道:“是。” 待得裁衣天女带着仙婢走后,灵文才不甚愉快地甩了甩拂尘,“陛下,以长公主的性子,她又不会来……” “你又未曾递函柬给她,她自然不知晓了。”凌修正了正衣冠。 灵文满脸不可思议,替他委屈,“陛下,这是函柬的问题么?她跟你待了五百年之久,连你生辰都不知晓,这分明就是心思不在你这儿,你这还惦着她,不值当。” “随她玩罢,迟早的事儿。”凌修不是很在意这些。 灵文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凌修提起朱笔正待批阅,似又突然搁下,“函柬都送到各位仙家手上了?” 灵文点头,“您此次九千大寿,三界有头有脸的基本上都应了。” 凌修了然地点点头。 却又听得灵文继续说着,“不过,师君不知怎的,有些犹豫。起初还拒了一次,后来我亲自去邀请,他问能不能带弟子前来,我道可以他这才同意。” “他道门弟子众多,也是分身乏术。” “陛下,其实你何必独独长公主呢,近些日子好几位仙君崭露头角,我瞧着都是不错的。” 凌修瞥了他一眼。 灵文嘿嘿笑,从袖里掏出一大沓柔纸来递给他,“陛下您瞧瞧。” 凌修居然伸手接了,一张张翻阅。 灵文站一旁见了,笑得眉眼儿弯弯, 第128章 天师拼局掌命仙君 凌修仔细翻了翻,这每一张纸上,都各自描画着一位身材与美貌并存的女子。旁侧还用小字写了生平为人等。 凌修看得眉眼隐隐有了笑意。 灵文见此,笑得眼都快没了,“帝君……如何啊?” “挺好的。” 灵文大呼一口气,帝君纵然是帝君,但根本上还是男人,男人嘛都一个样儿,看来此次是做对了。 “你近些日子似乎很闲哪……” 灵文就傻笑。 “这样吧,既然这都整理好了,不妨再去整理整理各位仙君的。” 灵文没听明白,“啊?” “去吧,也要这么多,这一个个的都要配个对儿才好。” “陛下,这,这是给你看的啊……” “是啊,我看了啊,甚觉不错。你且去吧,别耽搁了。” 灵文一脸不可置信,尚未思考问题出在哪儿便被凌修挥出了大殿。 “哟,这是又惹陛下不悦了?”天师瞧着脚下的人,心情甚好地捋了捋胡子。 “呃……或许是吧。小仙有事先走一步,天师大人自便。”灵文赶紧爬起,灰溜溜地往远处跑去,带起一阵阵天雾。 天师大摇大摆地往殿内走,“凌修啊……” “师父。” “嘿,你忙完没?”天师一瞬间便窜到了凌修对面,一双依旧清明的眼中盛满了期待。 凌修哭笑不得,“师父,你这一日都得来个七八次。” “你这不是答应了为师嘛,岂能不作数?”天师“刷”地幻出棋盘,搓着手很是期待。 凌修顿觉头疼。 自从上次答应了天师之后,这一日日的就没歇过,甚至到了就寝之时也能将他从床榻上拽起来。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我早喊人将你叉出去了。” 天师就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来嘛来嘛,就一盘就一盘!” 这一盘半个时辰都是少的。 凌修只好搁下朱笔,将案桌腾了,摆上天师的棋盘。 天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眼角却好巧不巧地瞥到了那一沓美人。 顿时感叹道:“终于开窍了啊。” “师父,你……” “开窍了好啊,别总是在一棵树上吊死,长公主虽好,但她这人啊危险得紧,心里头只有她弟!开窍了好啊,为师支持你!”天师给他竖起大拇指,端得是十分赞同。 凌修叹气,不想再过多解释。 天师对他这声叹息却是会错了意,“有什么好可惜的,我还是觉得长公主不适合你,这是真的。” “为何啊师父?”凌修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这么认为。 “如此简单你还不明白?她不喜欢你啊,娶一个不喜欢你的做什么?” “感情是日渐培养的。”凌修落下一子。 天师不赞同,“这都五百多年过去了,培养出来了没?” 凌修想了想才低声道:“有吧,至少以后知道了原因,可能也不会对我痛下杀手了吧。” 天师对此话很不能理解,“什么?” 凌修却是朗声笑道,“师父,你要快完了。” 天师仔细一瞧棋盘,还真是,顿时将他刚才那话也给扔在了脑后,“好小子,趁我不注意偷袭!” 凌修笑,手里捻着一颗白子。 他一厢情愿给她的一切,就像这场棋局,在赌,赢了便各自皆好,输了便一了百了,其实谁也不欠谁,但他却仍然在谋,只为了最后能换来想要的。 要什么?他心里清楚明白,却不能让她……清楚明白! 花颜,这一场博弈,输赢竟皆你一念之间啊。 一盘终了,凌修胜。 “我不信,再来!”天师抓耳挠腮,很是不解,又重新摆好棋局。 “师父,我还有折子呢。”凌修无奈。 “那些什么玩意儿不批也罢。都是些小事儿,有什么好批的?再来再来!”天师不依不饶。 凌修只好顺了他意,再次行子儿。 天师挽袖,颇有兴致,信心满满地落子。 有神鸟飞入,好奇地在美人图上蹦哒。尔后拽起一张飞远了去。 凌修撑额,待它飞出窗棂时,弹指一挥间,那张纸又飞了回来,神鸟啪唧一声撞在木栏上。 “嘿,徒儿该你了。”天师对此局甚为满意,凌修的白子几乎都在他围攻之中,只待他数子落下,便能将之一一吞了。 凌修回过神来瞧了瞧棋局却是道:“师父,你知晓双身人么?” “双身人?这分好几种呢,你说的具体是哪种?”天师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 “就是,一人分……” “等等!双身人?你问这个作何?”天师终于反应过来,连手下棋子都没落下。 不过他适才所说分好多种这话也是没错的。 凌修笑道:“就是问问,我最近查阅典籍,无意之间瞧见了记载,典籍所载未免太过笼统且虚实不分,是以这才留了心来问问师父。师父,这究竟是真是假?” 念及此事,天师竟连一向喜爱的棋局都搁置了,思绪似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此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我记得在数万年之前,那时我还年少,初入仙界,便听闻过这样一件事。” “愿闻其详。师父该你了。”凌修挑眉,落下一子之后道。 “唉,此事极为复杂,说了你也不一定懂。”天师堪堪回神,随意下了颗。 “师父不说我怎么懂呢?” “其实为师是怕啊,但想着数万年过去了,也不至于,她若真活着……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天师说到最后便小了声。 “她?她是谁?” “便是数万年前,也就是上一任掌命仙君――玉流珠!” “什么?”凌修差点儿震惊地站起。 “怎么?你知道她?”天师诧异。 “没有,只是听着像我以前一位朋友罢了。师父请说。”凌修强压下震惊之色,完全没了下棋的心思。 玉流珠……怎么会是掌命仙君呢?当初遇见她时,只是见她面色惨白昏倒在地而救了她而已。 怎么就…… 天师叹气,看着看似凌乱但杀机遍布的棋局恍了神。 这事儿真的好久好久了,久到不提及便压根想不起这事儿,但一旦想起,却又是犹如发生在昨日一般,教人难以忘怀,又教人连声嗟叹。 第129章 往日因果局势大变 天师想了想道:“此事说也简单,当初玉流珠为掌命仙君之时,爱上了人间一位落魄皇子。此子虽自小居于山林,但气度抱负那可不低。 “玉流珠是在正命任务途中决定与此子相交。命数之中,她与此子毫无相交点,是以玉流珠便强制入了此子的命数之中。尔后牵连得几乎整个天界的人为之受累。 “你说的双身人便是她了。当初才下决定时,为避免被帝君所知而阻拦。当时她一方面想着坚定不篡改命数不下界,一方面又为爱而执意篡改。两种思想不相上下,纠结烦恼促使她几欲疯癫。 “尔后终于在某一日,两种思想彻底分离,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于是两厢残杀,便出现了双身人,一个玉流珠呆在天界做着掌命仙君,一个玉流珠却是为爱而下了界。 “分身人的修为也是有高有低的,下界的玉流珠明显弱一些。后来此事被帝君所知,帝君便请了冥君帮忙,那时毫无办法,因着他们也没碰到过。最后想来想去,便让百姓用七根骨钉钉死了凡界的玉流珠。” 天师说到这儿顿了顿。 凌修连忙问着,“那天界的玉流珠如何了?” “隐遁了。” 凌修诧异,“躲起来了?” “正是。其实……皇帝便是皇帝啊,哪对她有什么感情,此事发生之后,竟连个声也没发,只将她给埋起来了,但没想着过了几天,又突然将那些人杀了个干净。” 凌修比谁都清楚,那时候的自己,一会儿是凌修,一会儿又是阜书。 “然后呢?” “嗐,你怎对这如此感兴趣?最后凡界皇帝飞升,做了天帝的接班人,掌命仙君知晓之后便隐遁了,但哪知还是被新任天帝陛下发现,这可不得了,天帝执意要娶她,但此掌命仙君哪里是凡界的玉流珠啊,自然便没同意。 “陛下缠了她许久,却没想到过了段时间,命盘便自封了,也就意味着掌命仙君逝去。不过说来也奇怪,自她逝去之后,关于命盘的所有典籍居然都无火自焚了!” 凌修攥紧了手指,面上却是带着听故事的笑意,“嗯,无火自焚是为何?她那是自杀了么?” “对啊,这可不得了,天帝陛下初听时还毫无所动,过了没几天又为此大怒,将伺候之人尽数杀了。” 天师说到这儿不甚唏嘘,摇头叹气道:“唉,自杀哪是命盘能护住的啊。况且前不久玉流珠还改动过命数,那一改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牵连得三界之人都受影响。虽然天帝陛下及时杀了她及时止损了,但偏离的命数就是偏离了! “尔后便有人前来讨伐天界,要掌命仙君给个说法,但哪知掌命仙君已死,命盘自封根本不见人。新任天帝接见了几位掌权人,言说好好商讨,可不知又为何突然大怒,竟将三界几位掌权人尽数毙于天宫。 “这还得了,于是爆发了三界大战。那一场大战导致人间下了数年血雨。最后陛下一人自爆而亡,那威力,差点将九重天掀翻呢!这才算是消匿平息了此次众怒。” “大致明白了。是以双身人只能拿骨钉钉死是么?”凌修将手心擦了擦。 “这只是其中一个法子罢了。毕竟说白了都是自己,实力相当,怎么打也是平手,谁想杀了谁都很难。要么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来制衡,要么拼个你死我活这事儿才算完。” 天师唉声叹气,“唉,之后三界尊主皆无,那一场打得昏天黑地,十分可怕。仅剩不多的三界众人最后达成一致,这才止了这场战争。后来我们几人便使你提前飞升了。” 凌修笑着道:“如今也算好了。对了师父,既然如此,那凡界皇子缘何又成了天帝?按常理来说,也不至于啊。” “唉,能怎样呢,他符合啊。况且上一任天帝也确有退位之意。” “师父不觉得这退位退得有些巧妙么?” “为师不是说了嘛,玉流珠更改了命数,牵连了三界众人。单拿月老说的姻缘中,本来十对夫妻红线相连,经此一改,最后跟以往还在一起的只有一对甚至没有!这就是命数啊,改不得。”天师挥手,说得也极好理解。 凌修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还是感叹道:“所谓命运的齿轮便是如此了。” “是也是也,唉,要不是那次大战,哪轮得到君奢来当魔尊啊,那小屁孩才多少年修为啊。容绝倒是坐稳了,唯有这魔帝是换了不下三四次,最后才定了君奢。” 将这事儿道完,两人皆颇为感叹。 天师说完了,心里也舒畅了,看着棋盘又有了兴致,“来来来,继续继续,可不能半途而废了。” “师父!” “我不管啊,你小子总想忽悠我。来来来,我这一子下去能将你尽数围了!”天师笑眯眯地落子。 “师父,你适才偷下了一颗别以为我没瞧见!”凌修笑叹着将一颗子儿拿起。 “哪里哪里,你混小子欺负我!我不管我没有!”天师耍赖,看着凌修将关键一子取走,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凌修了然地笑着,“每次都要跟对方打一架也不想想为何,师父你这臭毛病得改!” “我……我!你哪能下这啊……”天师眼睁睁看着他拿走一子,又看着他在那一处落下自个儿的一子,顿时气的不轻。 这局势顺势大变。 天师左看右看,最后委屈巴巴地将子扔进盒子里,“我输了。哼。” 凌修笑着叹气,“师父啊师父,你这棋艺真是差极!” 天师颜面何存,偏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 放眼整个天界,能赢过他的其实不多,但自从与凌修下了几盘之后,天师认清了自己。 那些他赢过的人,估摸着都是碍于他是天帝陛下的师父不好不给他面子呢。 “你仔细瞧我走走这残局,你适才若下子为这,这棋局便还能再继续而不至于自断后路……” 凌修一手白子一手黑子演示给他看。 天师起初还别扭着不服气,渐渐地却是入了迷。 第130章 冥君登门容绝警告 容绝执一青伞缓缓而行,脚下魂河微荡,无数魂魄挣扎着想要冲破这层桎梏,却无任何用处。 他身前身后左右各三名执青灯之人为他照亮,这是冥界的魂灯,普通灯盏无法在这儿点亮。 轻巧上岸,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街道。 此处乃鬼王绝煞之地。 前后十二人齐刷刷站定,躬身行礼。 “你们且在此等候罢了。”容绝轻叹,收伞,款款步入。 长街之上的行人尤其多,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甚为热闹。 这是一个他许久不曾来走一走的地方了。 甚至有些人见了他都不知他是谁,但见他浑身气度高贵,周身气势也颇为摄人,明明看着亲切,却无端让人不敢靠近。 容绝到得鬼王殿时,正碰着几个小鬼将一女子抬出,被打得只剩骨架子了。 那几人丢了女子,抬头见着容绝,吓得腿一个哆嗦,“冥……冥君。” “嗯。”容绝缓缓行入,不慌不忙,气势却是教人胆颤心惊。 那几个小鬼跟在他身后,亦不敢率先前去跟鬼王通报。 大殿大堂,绝煞正沉着脸坐在上首之处,双手大刺刺地搁在扶手之上,见容绝从外珊珊而来,他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慢悠悠地起身行礼道:“见过冥君。” 容绝丝毫未让他收礼的意思,缓缓踱步瞧了瞧这大堂,“鬼王殿下这大堂可谓是富丽堂皇啊,连本君的冥王殿都难以媲美呢。” 绝煞没他命令,也不好收礼,只得拱手继续回道:“那是冥君勤俭惯了,那似我们这般骄奢无度。” “也当是好的。本君这几日思思思索阎王殿下一事儿,便想与你商讨一二。” “冥君乃冥界之主,凡事旦做决定便是了。” “怕就怕有人不服气,日后挑本君的毛病啊。使得本君倒落得个独揽大权之人。” 两人一来一回便也是试探了,绝煞终于回了正题,“冥君想与我讨论,阎王殿下何事?” “欺上瞒下之罪。”容绝悠悠在另一侧椅子上坐下,衣袍逶迤落地,层层铺展,极像春花轻绽。 容绝没叫他起身,他便也不好擅自收礼,只能躬着身做着行李。 容绝一手支额,眉眼冷淡,语气亦是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哦?鬼王殿下不知么?那日你可是听清楚了,花辞划不去名儿的事情多少都是我冥界有错在先。是以回来之后本君遣了娃儿去查此事,查到个老阎王疏漏之罪,你说,这老阎王,当该如何处置?他毕竟也是阎王爷,管着生死簿子,这么多年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我这给他打杀了……” “打杀了?”绝煞一时没想到他如此说法,倒是愣了愣。 “怎会打杀了呢?本君这不来与鬼王殿下商讨商讨么。”容绝剔着指甲,似乎压根忘了他还行着礼。 绝煞端的骨头都快酸了,稍稍松懈一二容绝便将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他。 容绝摆明了他是故意不让他起的,绝煞却不能表明言说他累着了。 要压着你时,哪个事儿都能压你一头。 “那冥君是何意?” “毕竟也是老人了,将他扔去十八便可。” 绝煞悚然一惊,“这,老阎王这一身骨头怕是受不住,冥君三思。 容绝收回眼神,终于大发慈悲道:“起来罢,这样一直端着,倒显得本君故意为之了。” “……”说得好像你没故意似的。 绝煞这才缓了缓手在适才位置坐下。 容绝看向他,绝煞一张脸真真是冥界的最佳代表。 一双眼睛凹下,层层青色在眼眶四处积压,透着几丝诡异之感。鼻与唇倒还算正常,却是隐隐见着其下的骨头来,若是堂风吹过,甚至还能瞧见他皮肤凹下。 他这般故意为之倒颇有鬼王的样儿来。 容绝将指甲仔细瞧了瞧,道:“我知花辞那事儿多少有你的手笔,此事,你当如何与我交代?” 绝煞不曾想他竟然挑明了这话,自己也不好再装作不知,遂淡声道:“冥君,此事若尽数怪我,那我也是不认的啊。你贵为冥界君主,冥界权势皆在你手,况且你炼娃娃又是一双好手,这四处有多少你的眼线我还不知呢。这事儿,你多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吧?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容绝将视线从指甲上收回,正式看向了他,他眼里寒意森森,就是比冥界的三魂河都要冰冷,“睁只眼闭只眼又如何?我何时允你人前身后皆一般模样?花辞一事儿,他划不去名儿本君却有放之任之之意,但何时,本君让你将此事告与别人知晓了?” 容绝起身,长袍逶迤落地,一双漂亮的凤眼蕴着三九寒冬,眼尾勾起便又是一阵春寒料峭,“你与黑云那点儿事儿,做的虽好,但本君是否早前便跟你说过,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那得要些本事。本君生性随性,也不爱多管闲事,多少事情凡是不造成严重后果,那都是懒得去管。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任意妄为。” 绝煞亦是站起,与他两厢对峙,“冥君说得是,你与其它二位定下三界相合的契书时想必是再乐意不过了。随了你潇洒的性子。你既然这般随性洒脱,又何必占着冥君的位置呢?” 容绝却是笑了,一瞬间似春风拂面,“你这问题倒是问得好。为何呢?就因我想占着而已,便就是这般简单,有何不妥么?” “冥界在三界之中的地位与实力,冥君还真该多多思索。否则三界大战那日,恐难独善其身啊。”绝煞冷哼一声坐下。 容绝摇了摇长指,笑道:“本君既能坐上这冥君将近万年之久,那便是有你意想不到的本事的。听我的,万事皆安,若要执意为之,那本君只得告知你四字――后果自负!” “……你再如何厉害,你打不过他的。” “哈哈哈,你真的还是个孩子。”容绝竟伸手去揉了揉他发丝,尔后笑着转身,施施然离去。 绝煞咬牙,待他走后,这才一掌碎了身侧骨桌。 第131章 元颜生平命数已定 花颜是在回天界之后半日内看到命盘反馈的元颜生平。 半日,已是人间好些天了。 释竺殿中唯她一人而坐,命盘浮着银光闪烁,画面之中自右缓缓显现一行字――戊辰戊戌甲寅辛酉,元颜生,自而起之日,命数偏转终回,遂安。 是个至阴的八字,后头那寥寥的几个小字倒不引人注意,其实主要也是正常命数所发生的事儿. 尔后再见得渐渐出现的那行血红红的小字显现着:“命数已定,篡。” 接着,便是又如那日一般场景,字体散去,慢慢显出画面来。 元颜自小时,不,应当在肚子里便已然被安排好了一切。 元沂两家算是世交,元老爷子一日出门经商,到了沂家地盘,受不住沂老爷盛情款待,便住在了沂家。 元老爷白日与人经商打点交易,晚上便回沂府歇息。 那时的沂老爷意气风发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妻妾成群,姨娘多得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但沂夫人这个千金小姐的刁蛮任性善妒泼辣,直让沂老爷头疼不已,连着好几个子嗣都被沂夫人给扼杀在摇篮里。 沂老爷深知如此下去可不是个好兆头,于是连忙将最近已有身孕的三姨娘保护起来。 想来想去终于有了个好法子。 临行之前,沂老爷将这三姨娘托给元老爷照顾,说是等孩子生下后再做打算。 元老爷护着已然怀有身孕的三姨娘离开,沂老爷子在身后挥手送行,暗自庆幸这次没被那恶婆娘抓到。 行得走了许久,元老爷忽而小跑着返回,到得跟前说道:“沂兄,你也知我最近手头紧……” 沂老爷子那时当即点头允了,以后孩子所需花销他自己出便是,只多不少。 他本是试探着一问,没想到沂老爷当即便欣然同意了。 “甚好甚好。”元老爷乐不可支,抚掌而去。 三姨娘产的是个男孩儿,依着是沂老爷子出钱养着,自小便是骄奢宠溺惯了。 可哪知元老爷子与三姨娘相处的久了,两人都有了夫妻似的错觉,自然之后啥事都一道办了。 于是在大儿子出生后的一年后,元颜出生了。 元老爷子可不会去养别人的儿子啊,自元颜出生后便对之越发冷淡,更是将这亲生宝贝捧在手心,要什么给什么,一应物什那都是挑最好最贵的给,将这小女儿宠得没法。 沂老爷子有几日借着出差办事来看过几次,见着大儿子是越发瘦小,再看元老爷子的小女儿身上肉嘟嘟的,顿时心里便不爽了起来,还大发雷霆。 元老爷子糊掐的功夫那是十分的炉火纯青,当即便出了个好计策来,干脆将那骄奢的大儿子留在平舆别带回去了。 沂老爷自然是不同意,那么多钱砸进来怎么可能砸了水漂,于是便让元老爷赔偿。 这可不得了,花出去的钱那还有再拽回来的,思来想去之下,元老爷便提议将小女儿许给沂家大公子。 当时想着还十分妥当,一方面还能继续攀住沂家这财神爷,一方面就算没钱拿了也不亏。 沂老爷当时瞧着大儿子那模样,再想了想三年前出生的沂南,这便点头同意了,不过为了元老爷子耍什么心思,他便说是要买了元颜。 买了元颜,才可以同意她与大公子,也可同意继续给钱养这个未来的少夫人。 说来说去,也算是妥当。 于是元颜便这么成了沂家大公子沂南的未婚妻,自小那便是拿少夫人的标准来培养的,沂老爷子也舍得,在元颜身上砸了不少钱。 那大儿子怎瞧怎不爽,又是沂老爷子放弃的对象,自那后便卖给了平舆一家无后的人。 这大公子,便是温巽! 可这事儿啊,便偏生发生了,自小玩了好几年的玩伴一时不见,小元颜恼了,争着吵着要见温巽。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数年过去,温巽已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每每听到元府里头传来琴声,他便翻墙去找元颜。 两人相见一直没元老爷严厉禁止,是以也只能偶尔偷见。 这闹着闹着俩人便闹出了感情来。 直到有次被元老爷抓着,元颜便言明了,犟着要跟温巽在一块儿。 这可把元老爷气得不轻,若哪儿碰着他了,都是一张臭脸,丝毫不待见。 此刻三姨娘已被沂老爷子看温巽那次带了回去,后来元老爷才得知,三姨娘被沂老爷以不守妇道之名打死了。 这偌大的元府竟然一时间只剩下了元颜和他俩位主子,管家与下人自是不必多说,只道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招了不少人。 守着几个侧门和墙下的丫头婆婆们,一瞧见元颜靠近立马便使各式各样的法子阻挡。 直到不久前到了年纪,元颜身着一袭嫁衣端着手即将要出嫁。 这时候大问题便来了,温巽大胆到已然光明正大地将二人私会相交的绢怕交给丫头,让她转给元颜。 这便是他们约定好的私奔,也是元颜以后能找到他的一张地图。 那丝绢绣着的,便是此次去南阴的路线图。 元颜也闹,闹得不可开交之下,元老爷子一气之下合计将婚期提前。 元颜闹着要个说法,元老爷子气着便脱口而出,“人家买了你的!” 打了各种感情牌,元老爷子不为所动,依旧坚持反对她跟温巽。 因为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啊…… 元颜当时愣着愣着,居然就那么嫁去了沂家。 画面一转便到了沂家。 元颜不同意与沂南在一块儿,各种手段可谓是用了个遍,偏又心心念念着去找温巽。 熬着熬着,她眼中的神色可谓是越来越暗淡。 沂夫人明里暗里敲打她,沂老爷已多多少少有点不耐烦了,每每想起这是自己花了的,却是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顿时心情便不是很好。 …这日子跟着磨啊磨,磨得元颜终于跟着沂南松了口,发觉沂南也是个不错的人,待她也好,磨得终于可以出府了。 那一日她本是打算舍了跟温巽的约,与沂南好好过日子,却不料变故便就在这一次出府发生了。 第132章 瞒天过海胆大如斯 动手的是跟在她身后的大丫头! 长长的巷子里卷起微风,大丫头忽而便从后头将她脖颈勒住,越收越紧。 她手里的红绸子掉落一地,脚步不受控制地踉跄。 大丫头一个掌刃劈得她昏死过去。 元颜第一次知道,沂南身边的大丫头居然还会武。 是沂南要杀她吗?明明她走之前还说了缘由的啊。 元颜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大丫头扛着她进了巷子口一辆马车内。 沂老爷子要埋了她! 作为第一个掩人耳目的转点,沂老爷将地点设在了城外蕉岭。 元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沂老爷要杀她,明明她已向沂南道明了一切。 她那时意识尚还清楚,十分不明白,挣扎着要起身质问。 沂老爷子与她打将在一块儿,轻易制服了她,将她五花大绑。 交易对象来了,自蕉岭外处匆匆而来,拿钱交人。 价值数万两黄金,那可是个天价。 元颜辗转到了京城,沂老爷子心思缜密,挖坑将棺材丢下去,又起了坟立了墓。 做得一套全戏。 沂南久等不回,已是起了疑心,派人几番寻找,都道未曾找到。 接下去连着数十天,日日不带停的找人。 坊间传疯了,沂家少夫人逃跑跟人私奔了。 直到有一天,账本上突然多了一笔巨额进账。哪怕分了好几批写的,每次条目都不一样,沂南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头之处。 顺藤摸瓜下去,交易对象是京城之人。 那时他尚未执掌主权,自然不得让沂老爷子知晓他知道了这事儿。 静观其变。 那晚大丫头哭得很惨,道说夫人被人杀害,已被老爷第一时间埋在了蕉岭。 沂南自然不信,跑去蕉岭,确实见着了坟墓。按得是沂家少夫人的规格建造的。 质问沂老爷,他只说是被人杀害。 之后连着查,也没寻着任何蛛丝马迹。 沂老爷做事可谓滴水不漏。 沂南亦未想过去挖坟,便自然不知晓坟内空空如也。 之后思索之下计从心来,只炸了炸沂老爷,没想到炸出真相,便也是前半部分,言说因元颜不喜他,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钱云云。 两爷子大吵一架,不可开交。 沂老爷子借口消气散心,却是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京城。 沂南暂且压下此事,因着他还没足够的能力与沂老爷抗衡,他在等待时机翻身,筹谋正是关键处不可在此时扯破脸面。 为防九泉之下的王爷震怒,元颜被灌了软筋散和适量毒药。前者为防有力气反抗,后者便是确保送到王爷身边时是新鲜的。要求非常完整漂亮,无任何伤痕疤迹。 沂老爷子便是在场之人,亦是他跟着下了墓“送嫁”。 因元颜是以正妃之名!家人得“送嫁”。 妆容精致得难以想象,大红盖头,嫁衣绣鞋之上的金线与明珠皆是上乘,足以显得太后对这位儿子的愧疚重视。 盖棺前一刻,有人探了鼻息,没了。 时间掐得刚好。 哪知棺盖合上,正描大红喜字时,棺盖突而被大力推开。 那力道真的好大。 在场众人魂都要吓没了,哆嗦着汹涌着往墓外爬去,沂老爷子亦不例外。 元颜陡然坐起身,大红盖头晃荡晃荡,竟然诡异地飘起,直往最后那人抓去。 在场众人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往外爬去。后一人正是沂老爷子,吓得他一激灵,伸手胡乱摸着防身之物,摸着一物根本不及细看便朝元颜打去。 那是一把铲子。 元颜被大力打倒在地,一时难以爬起。 沂老爷不管不顾,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拿着铲子直往她脖子上戳,又戳又砍,毫无章法。 元颜死了,沂老爷闭眼乱砍一气,待睁眼时已是虚脱瘫软在地。 元颜尸首分离,大红盖头下的面容之上尽是血色,脖颈处血水汩汩而出。 元老爷子颤抖着手,吓得抖成了筛子。 许久之后,他将元颜尸首一并葬下,将棺盖胡乱一合,甚至忘了最至关重要的棺盖弹线。 尔后手脚并用立刻离开了坟墓。逃也似的跑开,以最快速度回了沂府,但日日坐立难安,甚好之后再无状况发生。 只是听沂北说,当初那几人皆被暗中处决了,辛得他跑得快。 后沂北向太后再三保证之下才保得沂老爷子一死。 盖板并未弹线,元颜口中的公子也就是阜书到时,轻而易举地将元颜复活了过来。 他问元颜是否有未完心愿。 元颜说有。 还是那七枚骨钉,先入头部七处大穴将三魂七魄带出,再钉入元颜胸前。 他在移魂! 元颜活了,但没有头――因为阜书赶到不及时,过了相合的最佳时间。 阜书温雅笑着,将盖头给她盖上,外人不掀开根本看不出什么。 阜书言说,有什么要做的事儿尽快去做吧,若是让掌命仙君知晓,便晚了。 元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抱着搭了块儿布的脑袋趁着夜色去了棺材铺子。 她觉得那儿的老板或许胆子比较大些。可是当她表明来意掀开布时,那老头吓得一个哆嗦直接昏死过去了。 后来又去了屠夫家,那个壮汉子磨着刀,一刀下去便将猪给杀了,元颜觉得这个行,表明来意之后掀开布,那屠夫也直接吓晕过去。 元颜抱着自个儿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平时一个俩个都挺凶的啊,杀人不眨眼者常有之,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竟无一人?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找人了,于是等着屠夫醒来,说了许多话,那人终于勉勉强强答应。 元颜看着屠夫闭眼哆哆嗦嗦地动手,从里头取出了一个小骨头。 那时她怎么表述的呢? 猪脑袋里有个骨头长得特别像二师兄的头,你帮我瞧瞧这脑袋里有没有长得像我的啊? 深刻反思之后,她觉得就是这话吓着人了。 屠夫哆哆嗦嗦着将骨头递给她。 那骨头四不像,根本不像她,但纯白得毫无杂质,于是她便欣然接受了。 抱着脑袋回到元府,坐在床踏上却不知将这脑袋埋在哪儿好,思来想去,她还是将之搁在了屋中的花坛子里,想着能当肥料也是不错的。 第133章 同母异父不是时候 但待在屋子久了,便忍不住想出去,白天是不行的,会吓到人,可晚上又见不到什么。 犹犹豫豫之下仍旧还没构思好这个未完成的心愿的目的是什么。 于是元颜向公子求助。 阜书只是寥寥几句话便让她恍然大悟接下去该怎么做。 为了引得元老爷子的注意,白天她便躲在屋里磨清骨,吊绳子,晚上便端坐于床榻之上哭泣。 元老爷子提着灯笼来查探时,吓得灯笼自手中掉落,差点引起大火。 后来几乎第二日,闺房四周便订上了桃木板子。 她茫茫然,怨气戾气都不够重,用阜书的话来说便是难成大器。 索性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引花颜,倒不是想让元颜做些什么。 元老爷子连夜修书一封询问元颜是否还在府内,得到的回答都是在。那封回信是沂老爷子写的,沂南半分不知。 可他瞧着的又算什么? 闺房一时间暗无天日,元颜有些慌,试图将板子拆下,可怎奈那声音人人听来都毛骨悚然的。 府内之人一时间走了个干净。 后来阜书教会了她如何自由进出这间房。 她看着一批一批的道士在她爹的指引下来此镇鬼。看着朱砂不要钱似的往房上泼。 阿爹,你心里没鬼,你又怕什么呢? 元颜的心态在那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来询问元老爷子,她才知道,沂老爷跟她爹,又达成了同样的交易。 果然没有什么是钱办不了的事。 后来,她做了几件事。 第一,她将绢帕给了老爷子,让他想办法让人去寻阎志,并且带回来。老爷子心里有愧,自然照办。 第二,她得想办法去一趟沂府,她想如果能吓死沂老爷子那自然再好不过。 老爷子心里愧疚居多,自然也照办,恰是此时,花颜得了命盘指引赶到了平舆。 元颜等得不耐烦。 一波波的道士见元府阴气弥天,争先恐后往这儿凑。 元老爷心里有鬼,心虚之下将人都赶了去。 近些日子在此呆得过分久,阴气弥漫之下使得他身子越发虚弱。 元颜乃至阴之人,但他不是至阳之人,根本压制不住。 正愁之间,花颜来了,来得十分凑巧自然是阜书的手笔。 而温巽则的的确确是奉师君之命前来历练,碰上花颜也算是巧合,虽师君早前便告诉他此行必有贵人,但那多半是急于撺掇他而说的话。 后来的事儿倒是出乎元颜意料的顺利。 阎志找到了,而她,也随着花颜到了沂府。 公子告诉她,那是掌命仙君,你有什么冤屈,可向她说。 之后便有了她引花颜去沂老爷子院里指证。 沂南趁此机会彻底掌握了沂家主权,她想,这也算是她能帮他的最后一件事了。 可是对于阎志,她的心是复杂难辩的,为何他会瞒着自己已娶妻,最后却还有了孩子也不坦然承认呢? 她纠结犹豫了很久,还是……杀了他。 当初问及阿爹,才知道,这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她似乎终于明白,为何阿爹一再反对,曾经爱过,幻想过,可到得后来她才懂得,这世上比阎志好的人太多太多了。 到得后来的后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彻底死去,仙君才好交代。 可她也看出来了,仙君不想彻底杀了她。 她本想亲自将清骨交给沂南,可又觉十分不妥,要是教他发现了她如此模样,还不知会不会被吓到。 她将清骨给了仙君,她希望,仙君能亲自交到沂南手中,唯一的心愿了。 画面粉碎,如墨般的字体再一次在花颜面前显现。 “天书载之”四字,让她愣了神。 命盘复又隐了银光,变得十分古朴无华,静静躺在案桌之上。 花颜只留意了一件事,元颜和阎志是同母异父的兄妹结局尚且如此之惨,那她和小辞…… 她忽而又想起五百年前南夷城门前的一战,想起那一刀刀砍在花辞身上,想起阜书当时说的意味深长然暗示意味十足的话,想起花辞问她,阿姐可想过招驸马? 她下意识想着,不招驸马,他亦说,从未想过纳妃。 花颜想到这儿,连忙斟了杯茶小口抿着,可那茶水却抖得厉害,险些溅出杯沿。 “阿姐。” 花颜猝不及防,手抖之下带得猛灌了口茶水,舌尖一时吃痛,赶紧放了茶盏,然收手之时却又被衣袖带得往地面摔去。 花颜下意识起身往后退去,然花辞已到了身侧,稍是挥袖便将那杯茶挥远了去,这才没烫着她。 毫不意外地,她又撞进了花辞怀里,某人当即收手,顺手就当她环住。 他轻笑,满是打趣之意:“难得见阿姐主动投怀送抱一次,却之不恭了。” “……”花颜拿他没辙。 最近此人黏人的程度又上一层楼,以往她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现如今是她到哪儿他都想抱着。 要么是牵着,要么是搂着,根本不带松手的。 说是厚颜无耻还是轻的。 花颜转身指了指舌头,又指了指茶盏,含糊不清道:“烫着了。” “我吹吹……”说罢他真的弯腰给她吹了吹。 凉凉清风,还挺去疼。 花颜垂眸瞧他,长睫如羽,煞是好看。 却怎奈他突然抬眼,直直撞入她眼神之中。 尔后见得他眼尾微挑,再是垂眸便已然近在咫尺。 唇瓣温润触感传来,她脸颊便火辣辣地烧起来。 “陛下,长公主吩咐了不能――” 戛然而止。 花颜下意识推开花辞却还是迟了,仙婢瞧着眼前这一幕当即呆住。 花辞完全不受影响,只拿指腹摩挲着她唇瓣,待得凌修入了大殿,他才好似恍然察觉似的缓缓收了手。 抱拳象征性行礼:“见过陛下。” 也不待凌修同意与否,便径直放下,还甚是挑衅般地看着他道:“陛下来的真不是时候。” 凌修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顿,笑言,“我这来的恰是时候啊。” 花颜使了个眼色,花辞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花颜绕过他,引着凌修去旁侧木桌上坐下。 “今日来所为何事?”花颜斟茶。 “没什么大事,见你回来了便过来看看你。对了,上次寻得一个好物件儿,我拿来也没什么用,便送你把玩罢了。”凌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第134章 宣誓主权闲话家常 花颜笑意盈然,“哟,有什么好礼物我看看。” 凌修将盒子推到他面前,“你看看。” 花颜在他对面盘膝坐下,将盒子打开,愣住。 是一个哨子,平平无奇的模样。但入手却是温润,仔细看了看,这材质让人疑惑,“拿什么做的?” “这是指骨。若以后你要找我,吹响它便是。”凌修定定看她许久,笑言。 花颜不知收还是不收,摩挲犹豫着。 “如今连个小物件也不收了么?”凌修低低道。 “收它做什么,若阿姐想要,我给做便是,要你的作何。”花辞一把扯了那骨哨,扔进盒子里推到凌修面前。 他神色冷然,毫不客气。更是一撩衣袍靠着花颜坐下,光明正大地宣誓主权。 若换成以前,她倒是毫不犹豫就收了,诚然,今日有花辞在此,便不好再收下。 说到底,她还是偏袒他的。 凌修挑起骨哨,红绳在他指尖之上显得分外好看,尔后便见得他起身来到花颜身后,不待她拒绝,便套在了她脖颈之上。 温润中含笑,“纵然你是她弟弟,也不可带姐姐做决定不是。我知她是想要的,上次说了好久了。” 他刻意加重了“弟弟”二字,意在提示他的身份。 花颜震惊,“我何时说了?” “难道没说么?记性如此不好。”凌修抚抚她发丝,又回身坐下。 花辞盯着她脖颈上那细细的红绳,眼中神色晦暗难辩。 花颜与他四目相对,自知心虚地撇开眼神。 周遭空气都似瞬间降了个度,奈何凌修神色不变。 “过些日子便是我九千岁生辰,以前都让你逃了去,这次可不许再逃了。”话虽客客气气,然语气毋庸置疑,更像是命令。 “嗯,到时定然会去。” “改些日子我让人将衣裳送来,按你往常尺寸做的,应当不会差了去。” 花颜头皮发麻,讪讪地偷眼看花辞,果见他面色又暗了暗,漂亮的眼眸中已是一片冷沉。 “嗯?”凌修挑眉。 “应当不会差不会差。”花颜赶忙回道。 凌修甚是满意,又问了些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儿,更是弟弟长弟弟短弟弟做的不错等,将“弟弟”二字可谓是彻底贯彻。 到得后来,花颜都忍不住发笑。更是嗔怪地送上一句,“你够了啊。” 此番对话,凌修可谓是百分百地让花辞醋意大发。 聊的本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可到了凌修说出来,总要带上一句“你往日可不是如此”,真真是让人十分不爽。 在花辞看来如此亲昵且娴熟的态度,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花颜和凌修之间。 整得他都插不上嘴。 遂十分窝火。 眼看时辰越发接近用膳,花辞黑着脸愣是将凌修给“请”了出去。 花颜眼角笑意尚未褪去,花辞便瞬间到了她眼前。 “很开心啊。” “咳,这不是闲话家常么。” “闲话家常?”花辞咬牙切齿,一把抓了她手臂到矮榻上坐下。 “来来来,阿姐来跟我闲话家常试试。什么吹一吹就来,哪有我魂烟好使。”又使了魂烟将她禁锢,待她动弹不得,将那骨哨拔下来,直直扔进了香炉中。 花颜急得不行,“花小辞!去捡回来!快去啊。” 花辞抱臂斜睨着她,纹丝不动。 花颜动弹不得,脸上却是十分焦急,“那骨哨大有用处,你赶紧捡来。” “我看凌修送你这玩意儿的时候便定然料到你不会不要,更不会让我扔了。真是好算计。”花辞不爽,却还是依她所言去香炉里捡了回来。 只不过熏黑了罢,绳子也被火星子烧断了。 “你倒说说有什么大用处?说不出来魂烟伺候!”花辞抱臂,冷笑。 花颜听他提到“魂烟伺候”四字,脸上便稍稍发烫。 花辞似是知晓她在想什么,冷冷道:“好姐姐,魂烟的用处可多了,用得好便让人欲仙欲死,用得不好,便让人生不如死,你可要想好了啊。” 威胁意味可谓十足。 花颜抬眼瞧他,又垂眸做思索状,甩着骨哨道:“暂时还未想出有什么大用处,但凌修今日送骨哨送得突然,我就勉为其难收着,他既然送了,那便肯定有用到的一天不是?” 花辞还是不为所动,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二话不说又从她手里抢过哨子,刷地一下又给扔进了香炉内。 态度可谓十分恶劣! “你,你这人不讲道理!我真是把你惯坏了!”花颜站起身往香炉走去。 “我不讲道理?我哪里知道它是不是跟我魂烟一样的东西。”说罢他指了指花颜手腕上的天命镯。 恰好花颜从他身侧而过,花辞当即伸手拦着她,身子前倾,逼得她不断倒退,最后一下坐在矮榻上。 花辞俯身于她上方,浑身气势凌人,“凌修跟你什么关系?说!” 花颜意欲起身,却是被他控制地动不了分毫。 “真没关系!” “呵,没关系为何天界众人都默认了你为帝妃?” “不就是五百年里他天天来看我一看嘛……” “天天?”花辞眼里泛起戾气。 花颜暗道不妙,此刻只得打哈哈,“没有没有,你也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就是一年看一次的意思……” “我不听!狡辩!”花辞长发自他腰际垂下,正落在花颜掌心。 “误会误会,我俩真没意思!” “呵,真没意思他适才次次都道我是你弟弟?非得次次提醒你莫要失了心是么?还是在拉你回正道?”他眼里戾气渐渐消散,怒气却是慢慢显现。 花颜瑟缩,眼神乱飘,就是不拿正眼看她。 花辞果然松了一只手,伸手捏了她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说实话阿姐,你是不是还是将我当弟弟看待?” 花颜盯着他不说话,然那眼里透出了些委屈。 花辞瞧她这神色,眼神闪了闪,似有些不忍心,却还是继续说道:“自以前我俩日日相处,携手打天下之际,我便对你有非分之想了,可怎奈我是你弟弟啊。阜书当时说得对,怪我胆小懦弱不敢表明,但当时天下局势朝廷不稳,此事要是被人知晓了,如何自处?” 第135章 无你在侧何谓盛世 花颜摇头笑道:“我现在想来,那时候明眼人都知你对我有意,不然弹劾奏折怎会写着‘长公主已至适婚之龄’云云?他们分明看得清楚却又没胆子戳破。” “那你以前察觉没?”花辞有些紧张,视线绞着她眼眸。 花颜想了想,认真道:“此事我没细想过,那时候怎还有时间想着个人私事?我就想着我一定要给你个盛世天下。” “无你在身侧怎叫盛世天下?”言毕却也只是垂眸笑了笑。 花颜失笑,眼里却也有了怅然,“唉,只可惜你未曾兑现诺言呐。” “这与你何干?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此次相聚,我定是要寸步不离你身边才好。” 花颜伸手抚着他脸颊,笑叹道:“你啊你。说来我如今对你知之甚少,这两百年来你做了些什么?” 花辞捏住她手,握在手中轻轻揉捏,闻言躺倒在她身侧,“知我者你也,你心里早是有了答案。” 花颜却是摇头,“我想不出。” “我将邑初好些将士继续揽为己用,不过那时我身侧无人,他们又转世轮回数次,找来倒是有些麻烦,索性后来去了冥界翻簿子。天界好几位仙君可都是昔日好友呢。” “当真?”花颜闻言稍稍起身,一手撑着矮榻上,双眼晶晶亮。 “我何时说过假话了?凌修不是说九千岁大寿么,到时我带你辨认便可。只是你怕是忘了他们,独叫人家伤怀。” 花颜笑意盈盈,伸手拍拍他如玉俊脸,“花小辞做事我自是放心。不过此次当真不想要什么?” “当日醒来之时,本想着踏平这三界,怎料后来倒是志气稍短。” 花颜勾画着他如画容颜,喟叹,“上天怎给了你这一副容貌,实是教人妒忌。你若想要这三界,我还是要给你的。” “我不要!毫无用处。若他们不惹我,让我与你双宿双飞,如此乐哉之事不做,怎又去做那打打杀杀之事,累了累了。”花辞撇嘴,一时间像个孩子。 花颜垂眸,当初阜书当着几位帝君的面说了那样一句话,以后定然是无宁日的,只看愈演愈烈之后究竟是何番模样。 必使三界大战之人,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扼杀的,岂会待敌人羽翼丰满再两厢对决? 如此说来胜算倒是个谜。如若能将此事就此压下倒是最好。 见花颜走神,花辞有些不满,摁住她乱摸的手,“你想什么我自然知晓。那些事儿若不能避之便只能相迎。我何时又避过?” 花颜忍不住附身亲了亲他唇瓣,“我会尽我所能护着你的。” 某人眼中的笑意层层叠叠,又似裹了蜜一般直让人心里泛甜。 花辞指腹摩挲着她唇瓣,揶揄轻叹,“你啊……” 他故作垂眸羞涩状,却是一笑生艳,天地万物亦黯然失色。 花颜纵然深知这厮定是故意蛊惑她的,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刻心痒难耐,遂捏了他如玉下巴,俯首而吻。 倒是如了他愿。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然未将他当做弟弟看待,或许是不久前,亦或者是一开始。 她不知这是好是坏,但是在这一刻,就想这般顺从心意而为。 不去想是否可以,是否违背什么,亦或者说,自此不去在乎他人的眼光。 花辞指尖纯白烟丝缓缓溢出,若仔细观察,才会发现白烟中萦绕着极淡极淡的银光。 待那白烟缭绕而上,如山巅云雾般浸入,花颜恍然回过神来,立马压住他指尖,轻喘道:“你别乱来啊。” 花辞眉眼似染了云霞,衬得那双眼眸如星辰般晶亮,闻言勾唇笑道,“真不要啊?” “不要!”花颜心颤颤,赶紧从他身上翻下,在旁侧躺着。 她直勾勾盯着释竺殿顶,双颊红若胭脂,衬着如凝脂雪玉般的肌肤,娇媚动人。 花辞侧身支额,伸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 他似极喜摩挲唇瓣,此刻又以指腹缓缓抚着,“你应我一事可好?” “何事?” 花辞垂眸,细细盯着她红唇,却是道:“若以后有人说闲话,你切记不可独自处理,懂么?要告知我。” 花颜眼眸若深潭之水,幽深而平静,这话似颗石子入这潭中,惊起一圈圈涟漪。 他终究曾是一国之君,她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阜书那句话,便似一颗雷,只看在何时被他点燃,将这三界平衡彻底打破! 花颜细细思索之下认真道:“我会细细考虑,不会擅作主张,这样可满意?” “尚算满意!不可独自行事,定要与我商量,莫要再犯前世那错了。”他及踝长发轻飘飘落下,有几缕已是顽皮地落在花颜脸颊之上,挠得人心头发痒。 趁着尚还在正经事儿上,花颜赶紧拉了他手,似是才想起,询问道:“元颜那事儿后来如何了?我说的沂北如何处理的?” 花辞漫不经心地抚着她脸颊,眼中兴致盎然,闻言挑眉道:“就那样儿呗。” “嗯?” “我只消说一句你便明了。一切都是皇帝所筹谋的而已。” 花颜直直看着他容颜,缓缓道:“没想到太后亦不是皇帝的对手。他先让太后对小儿生起愧疚之情,尔后由沂北将太后一步步推入火坑,最后再以罪论处,费了她太后之位亦不为过。真真是一箭双雕之计。一来除了太后二来得了个贤名还拉拢了人心。真是……” 花颜啧啧摇头。 花辞却是摇了摇如玉长指,“错了,不是沂北,是后宫那女人。” “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这最大的受益人除了皇帝外,竟还有个后宫妃子。是那下坟一道的女子么?” 花辞点头,意味深长地道:“是也。我当初跟她做的交易便是她给魂,我帮她将岑妃……懂么?” 花颜摇头轻叹,眼中笑意居多,“花小辞这手段,五百年未见,一如既往地狠啊。” “哪里哪里,莫要笑话我了,哪及你一分啊。”花辞捏了发梢在她脸上挠着痒痒。 第136章 旗鼓相当青衣执星 花颜伸手十分温柔地抚着他如玉俊脸,说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的,“缪赞缪赞!” 相视而笑。 “那沂南呢?他如何了?” “自是回沂家了,不过沂北被查处后倒是未曾牵连到他。皇帝本想将沂家一并抄了,但沂北一口咬定此事为他一人所做。” “倒是出人意料。” “可在情理之中。” 花颜起身,一并将他给拉起,一如既往地弯腰替他整了整衣衫,这才拢袖道:“得你刚刚提醒,我得去拜见几个人,你且先……” “我随你去。” 想她自下界以后便甚少回天界,如今元颜的事儿也解决了,想来命盘不会再立马给她整个事儿出来。既得如此闲暇,当该去做些事儿了。 对阜书,是该主动主动了。 出得释竺殿,旦见仙雾缭绕,比那碧湖之上升腾的烟雾更加如梦似幻,奇花异草遍地,青葱幽翠,花香幽然,沁人心脾。 当得一句“裙裾拂烟过,旦见翠草生。” 帝宫便在不远处,但却见得她脚尖一转,转入了另一条道。 “阿姐今日去见谁?” “自是大将军。他如今便是个懒散小仙罢。” “凌修果真防他。” 花颜垂眸,眼中略过深思:“防是肯定的,我在天界,他不得不防。” 花辞眼里笑意闪过,然眼底却是冷意迸现,“凌修此人,真正懂得独善其身。他与阜书认识,阜书当初跟他做的交易他却说变就变。阿姐可还记得阜书所说‘要么相互制衡要么你死我活’?” “我总会有办法知道阜书跟他的关系。早晚而已,不过此事……”花颜却是不再说下去, 当初回天界质问凌修,他道什么? 阜书与小辞一般,乃无魂无魄之人。 不久前他与阜书之间的对话,两人之间的熟悉非常人可比。 如此看来,阜书与凌修年岁相当,那么修为想必跟凌修也是不相上下。 想到这儿,花颜忍不住又想到容绝…… “容绝尊为冥王已有多久了?” “比凌修小点儿。” “……那容绝与凌修,论修为的话谁更高一筹?” “阿姐这不是在为难我嘛……他二人旗鼓相当。” “哦?听说容绝是个闲散性子,想不到还愿意……” “非也非也。若说凌修与容绝单打独斗,那必然是凌修胜,但容绝诡法之多不是说来玩玩的,他炼就的娃娃可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存在。” “为何?” “哈,因为除容绝之外,无人知如何破解啊。曾有幸与他的阴倌娃娃交手,啧啧啧,连我的魂烟亦拿它无法。” “这么说来,容绝只能是友了?”花颜将他长发顺到身后。 花辞靠她更近了些,悠悠道:“容绝此人最是讨厌麻烦,一如他性子般闲散惰懒,凡事能不理则不理,讲究的就是个置身事外。” 花颜似乎明白了他话中意思,“看来你与他关系不错。” “那你夸我呀!”一瞬间尾巴又要翘天上去了。 花颜捏捏他脸颊,但笑不语。 两人出了南门,捏决往下。 大将军生前曾是一国之将,飞升之后自然也是位列仙班,地位虽不至于高到哪儿去,但也比平常小仙高上许多。 才踏入五重天门,便听得里头人声鼎沸,卖力的呐喊助威起哄之声层层如浪般袭来。 南门将卫眼见两人直接无视他而入,赶忙拦住,正要询问却见花颜将命盘显出,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那将卫惊讶不已,想不到这便是引得天帝陛下另眼相待的女子。 原来这便是掌命仙君啊,听说连天帝陛下的旨意都敢违抗之人。 这女子是有多大胆? 两人身影消失在天门之内。 越是往里,声浪便越大,几欲将人给震聋不可。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在比试。 长街之上正有两位男子相对而站,其中一位身着一袭白衣,另一人着一袭红裳。皆是眉目清俊的仙人公子。 但见白衣公子手中执一玉扇,扇柄镶着流云翠玉,扇面寥寥勾画几笔,却是极为传神有灵。 再看对面的红裳仙人,面若冠玉,眉如远山。双眸灿若星辰。那双眼睛,似落入了漫天繁星,澄澈得不参一丝杂质。 他身前浮着星盘,幽幽散着蓝光――正是星君。 花颜挑眉,星君与她的仙位也尚算持平,没想到却是在五重天见着了。 “赌什么?”白衣仙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扇轻扇。 他此话一出,围观的各位便极为自觉地噤声。 星君轻柔地抚着星盘,缓缓柔声道:“无碍,你定便是。” “哼,这倒显得我欺负他是不是?” 底下立马起哄,附和声一片。 扇子刷地合拢,白衣人在吃瓜群众面前溜过,突然眼神一亮,尔后盯着星君,笑得不怀好意,“这样吧,便赌……嗯,我想想,赌掌命仙君!” 花颜嘴角抽了抽。 星君漂亮的眼瞳幽蓝如天,闻言愣了瞬,却还是转而笑道:“不知风师如何赌法?” 风师青衣笑得很贼,对他挤眉弄眼道:“听闻最近掌命仙君终于出殿了,可却难得一见,输的人自是去向仙君讨要一物送给赢家,如何?” 星君想了想,也不是很难,遂点头答应:“便如你所说罢。” 青衣眼里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那便说好了!你们可要瞪大眼睛,今日就让你们瞧瞧本仙君的厉害。” 说罢,青衣刷地打开折扇,指尖稍是一弹,折扇脱手而出。 花颜拉住花辞,笑言道:“这是单纯的比术法呢。” 比术法,自然便是人站立不动,指挥仙器攻击对方。 但见扇子在空中滴溜溜转了个圈儿,掀起一阵狂风。 星君稳如磐石,手中星盘霎时顺应他令飞入半空,尔后但见星盘显出漆黑夜空,仅仅是这一方小夜空,便将青衣的风给尽数吞了去。 “好你个星君,有几下子嘛。”青衣笑着拍拍手,伸手召回玉扇。 执星勾唇而笑,柔柔地一如夜空中的繁星,“我知你这是试探,既是比试便不要藏着了。” 青衣刷地打开玉扇,“非是我试探,而是我怕将这些人吹翻了去。” 第137章 昔日旧友诸绪谣言 青衣言罢,当即手中玉扇一挥,一股风浪裹挟着仙雾朝执星吹去。 那风看着轻飘飘的,然而所过之处直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若不是众仙家定力好,只怕要给吹翻了去。 些许小仙见状不妙,已是早早躲开。 执星手中星盘映射出一片浩瀚星空挡在自身前。 狂风再次被吸入,尔后却又在执星身后数丈开外显形,那边的仙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阵狂风吹翻在地,滚出好几丈远,几位修为差的,甚至已口吐鲜血,连连哀嚎。 青衣扬手,清风忽自地面而起,将人衣袍掀起。 花颜只觉冷风自脚底直往上窜,吹得她衣裙向上掀起,发丝狂舞。 花颜连连叹气,拉着花辞捏决闪出好远。 “看来这天界,拿你打赌的不在少数啊。”花辞幸灾乐祸地笑起, “我五百年未出八重天,出来了又急急去找你了,能怎么着?怨我没去诸绪殿给他们认识认识?” 花辞伏在她肩头轻笑,“这只能说明,你还是爱我的。不过那三百年,真的难熬啊。” 花颜心头如被细针扎过,带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不由得皱了眉头。 见她不语,花辞突而轻咬她耳垂,似是宣誓道:“这事儿我以后就经常提,看你心疼我就开心。” “傻。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无非就想着说得多了我麻木了,往后提起此事也就淡若云烟了,是也不是?”花颜瞥他一眼,虽是责怪的口吻,却无半点责怪之意。 花辞揽过她肩头,笑嘻嘻道:“知我者阿姐也!” 花颜拂开他手,“注意着点儿。” 两人一路过天道,兜兜转转着终于到了大将军文也的住所。 此处宫殿隐于仙雾之中,四周仙草灵花不计其数。走得近了,便见飞檐高高勾起,其上雕刻珍奇走兽,活灵活现,似下一刻便能从其上腾空而起,绕宇而飞。 花颜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大男人的住所竟然会如此文雅,这是当初那个魁梧壮硕的大将军吗? 两人还未走进,便听得里头传来呵斥,“此话莫要再说!” 尔后见得一仙婢从里头匆匆出来。见到二人明显愣了愣,一时竟然认不出。 花颜挥挥手:“你且去忙罢。” 那仙婢见二人气质卓绝,赶忙行礼,“仙君请便。” 虽是走了,但还是时不时回头看。 尔后挠挠头,真的不清楚这是谁。 花颜显了命盘,将之弹入殿内,之后再提步进入。 片刻后,里头火急火燎地冲出来一人,见着花颜,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抑,抖索着片刻才似恍然般行礼,“见过长公主!” “将军请起。” “长公主真是缪赞,哪儿还是将军呀。” “文也终于懂得谦虚了。”花辞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文也见着花辞如此容貌,一时惊疑不定,只得向花颜寻求答案。 “换张脸皮你都不识得了?”花颜伸手拍拍他肩膀,收了命盘。 文也将二人请入殿,亲自斟上清茶。 待一切做完了,他才有闲心细细打量这二人。 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梳着流云髻,其上只单以发簪轻轻束起。简单且随意,旦看那眉眼,如一泓秋水,冷静自若。浑身气势天成,一举一动间,皆是大家风范。 至于旁侧那位公子,若说是皇上,真真是让他措手不及。 以往的皇上虽说也是俊美,但远远不及今日所见,俊得可谓妖艳。 那双眼眸,第一眼瞧去还有着淡淡暖意,然看第二眼,便觉那点点暖意根本不达眼底,一双眼睛,虽是搁了五百年之久,文也还是能够确认,就是这一双眼,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怕这世上,也只有长公主才能让这双眼睛彻底染上暖意。 想到这儿,又想起以往点滴,再看这二人眉眼之间透出的默契,看来这二人已是在一块儿有些日子了。 “主子,这几百年怎的一直待在殿内不出来?真是急死我了,一时也不知你二人又在谋划什么,没有你二人的召令,我也不好私自动作!” 文也还是那长脸,忠实可靠样儿,只是身材较之前稍稍精瘦了些。 “此次我二人前来,便是为着五百年前那一事。话不多说,这五百年里,你可有什么线索?” 文也闻言,略略思索了番才道:“关于那人,我目前知之甚少,下界须得有天地陛下的手谕才可。我被困于这天界,凡间的事儿虽未亲眼所见,但基本上也是知晓了大概。” “想必定是去诸绪殿听的?” “正是!这几百年里,我只得知几点,五百年前那人唤作阜书,自灭……国之后,我将陛下葬好,便举兵南下至南夷,尔后却是如何也不见阜书,只有他手下人黑云在。” 花颜垂眸略略思索,尔后才挑眉问道:“当时你真将其内数万人皆杀了?” 文也摇头叹息,“唉,我杀他们做什么,我当时震惊不已,那些人竟是不怕刀枪剑戟,将人杀了也不见流血痛呼,如此诡异之事,是自是不敢再拿我方将士性命开玩笑。” 文也现今想来,只觉心内血气依旧翻滚。 当时竟是自己人将陛下杀害,每每想起那一幕,他便夜不能寐。 日日祈祷忏悔,只求陛下能够转世投胎,那他一定要再次跟随左右。 可无奈啥也没找着,又听得花颜被困于殿内,好几次悄摸摸着到了南天门,都被天将们给“请”走了。 三番几次下来,他也识趣了,能做的也只有将自个儿的本事磨练再磨练,争取有朝一日见着颜辞二人能过上几招。 闲暇之时便会去探听两人的消息,便又不得不前去诸绪殿。 最后他才知道,长公主与天帝陛下之间那点儿不得不说的故事。 诸绪殿众人传的是神乎其神,什么天帝陛下只钟情于长公主,又什么天帝陛下日日前往释竺殿看望长公主,甚至还传出天帝陛下非长公主不娶的谣言。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文也那一次深刻的明白了诸绪殿在天界的“重要性”! 第138章 恶补入脑猝不及防 听到这些,花颜颇觉好笑,不由摇头道:“想想我们邑初的大将军,居然也是诸绪殿的常客呀。” 花辞听罢却是眼中冷意隐现,垂眸盖去那即将翻涌而起的怒意,他突而薄凉地笑道:“天帝陛下……到底为何总是那般自信呢?” “因为人家是天帝陛下啊,设身处地,你若是天帝陛下,三十六宫七十二院的头头,你难道不自信?”花颜凑近他,一番话分明是玩笑居多。 她眼眸微眯,长而卷翘的眼睫每每眨动,便似挠在心尖儿上,使人不自觉便将呼吸放缓。 文也看着这两人,心内警铃大作。 想不到过去这么久,这二人竟然还…… 文也心下忐忑,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陛下,我手下如今还有数千邑初将士。” “战神手中可有多少?” “约摸四十万是有的。” 颜辞二人均是挑眉。 四十万天兵天将,外加天界各位仙君近千人,修为至高之人掐指数数,也就将近二十人左右。 七七八八加起来,也算得四十一万左右。 花颜心下大概有个数了,遂点头道:“近些日子多与他们走动走动。” 文也好歹也是大将军,几乎立马便察觉到了风头不对,很想问一问为何,却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打住。 颜辞暂时别了文也,又将天界之中,往日的好几位一一看过,该招呼的也招呼了,该提点的也提点了,大概差不多时,花颜悠悠着连着几日直奔诸绪殿,将大多往日落下的天界八卦狠狠补了个遍。 花辞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常常连着好几日不见人。 花颜将这些恶补入脑,不知不觉间日子一晃而过,到了凌修寿诞前夕。 花颜为着送什么礼物而纠结。 花辞已有好些日子未曾上过天界了,便是花颜故意喊他,也不见任何回应。 这可是他第一次与她许久未曾联系。 当铃舌之中的魂烟反常地次次绕着指尖时,花颜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浮上心头。 没来由地让她觉得不安。 她现在必须看见花辞! 花颜立马起身往释竺殿外走去,匆忙之下竟然险些将矮桌带偏。 花颜不断念着他,将手腕抬起,里头的魂烟已然露出了个脑袋,正缓缓逸出绕着她指尖。 “带我去找花辞!”花颜伸手在它头顶摸了摸,虽只是一缕烟,然而却像是一个小生命。 魂烟闻言居然摇头,摇得十分凶。 花颜一时气急,“那我问你,缘何他一直未曾回来?你与他之间是有特殊感应的,快说!” 魂烟似乎比她还急,在她五指间绕着,片刻后突然往殿内窜去。 殿内仙桌之上,魂烟变换着身子扭出一个又一个字体,“自三日前,便失了感知。” 花颜盯着这几个字许久,似乎一瞬之间竟然识不得了。 “那……三日前,三日前你最后一次感知到他是在哪儿?” 魂烟刷地便窜入了她阳穴之中。 花颜竟一瞬间便知晓了他做了何事。 三日前,他受了阜书之约,前去高崖。 高崖! 那不就是京城之外的高崖么。 接着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最后竟然动手打了起来。 阜书竟然不是他的对手,连连躲避着他的攻势。 但正如花颜所料想的一般,阜书若没有准备,是不会轻易去动花辞的。 旦见阜书幻出了一方大鼎,手中捏决,数道符文被他丢入里头。 那鼎…… 花辞显然对此只有嗤笑,轻而易举地将阜书逼到断崖边缘。 却不料在此时,一道金光自天际而降,锁魂连远远荡起,从花辞腰间而过。 花颜震惊地倒退数步,那是凌修! 他在救阜书! 花辞忽而化为魂烟散去。 凌修指尖生火,将一枚真火弹入大鼎之内。 却也正在此时,数人拉着一道薄如蝉翼的东西将花辞兜头罩住。 他不是曾说,魂烟视万物为无物么……为何此刻却是穿不透? 几道人影连人带法器径直塞入大鼎之中,阜书瞬间用顶盖将大鼎盖住。 那一瞬间的真火猛地窜起,自顶盖边缘逸出。 花颜如遭雷击,浑身霎时冰冷,血气似乎在快速褪去,她脸白如纸。 如此熟悉的一幕…… 凌修帮着阜书,牵东西那几人也是天界佼佼者吧…… 魂烟自她阳穴而出,又在木桌之上一字一字幻道:“暂且无恙!他若去了,我必然会散去。” 自此后,花颜几乎每隔一会儿便要查看一番魂烟。 她既没去找凌修大闹,也没去找帮忙的那几人。 她要去找容绝和君奢,却在天门处被拦。 没有天帝陛下手喻,不得擅自下界。 那一次,她再次为了下界重伤了天门处整整一百三十人。 她觉得自己有罪,可菩萨却不容她洗去。 世道无常,她到了隐灵谷,找到了君奢。 彼时君奢正在修炼,隐灵谷内灵气充沛,见到她到来,万千草木争相颤着身子相告。 灵鹿见着她,缓缓站起。 那双澄澈的大眼里晶亮依旧,偏着脑袋端看她作何。 花颜伸手抚了抚它脑袋,低声问道:“他快好了没?”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先惊了一跳,嗓音何时如此之哑了? 灵鹿眨了眨大眼,点点头。 看来这些日子它养得不错,化灵之后竟能听得懂话了,想必成灵之时便能说话了。 挺好的。 不过竟比沂老爷子院里的木香花来得慢些。 她才踏入隐灵谷,君奢便已然知晓,堪堪收了术法,理了理衣袍这才满意地去见她。 四目相对,君奢愣了愣。 半月前,她虽不至于眉眼常染笑意,却也是不时眉眼弯弯笑得真挚。可今日见她,她虽然还在笑着,那眉眼却冷若冰霜,笑意不达眼底,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凌寒之气, 唇角含笑,却是漫不经心,甚至可说是薄凉讽刺的笑。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尊贵,浑然天成的摄人气势。 她站在面前,却好似隔着千山万岁,任旁人如何追逐,她依然离你几步之遥。 君奢回过神来,“怎么了?如此失魂落魄的?” 花颜闻言摸了摸自个儿脸颊,抬眼问道:“失魂落魄?像么?” 第139章 相学植春再寻容绝 君奢浑然不为她如此冷然模样所拒,搂着她肩膀道:“太明显了,都写脸上了呢。” 花颜轻笑,似悲似喜,眼底蕴着淡淡忧伤,“我找你帮忙呢。帮是不帮?” “帮啊,干嘛不帮,又欠我一个人情!上次那还没还呢!” “一齐欠着呗。” “哈哈哈,本君允了。说吧何事。” “教我植春。” 花颜淡淡话音落下,君奢眼神闪了闪,难得地沉默。 两人皆知,植春乃灵主最高术法,此术法需得到三界万物认可方可传授,否则万物不认,学了便如同没学一般。 而想要得到万物认可,单单一个灵主之称是不行的,然而却只有灵主之称才有机会修习植春。三界唯两人可成而已。 “你真该感谢当初救了我。你才能成为下个灵主。”君奢似是十分不忿。 花颜勾起薄薄笑意,“如此说来,谁来救我,谁便是下一届灵主了。谁会救我呢?” 君奢抓了抓灵鹿头皮,盯着鹿角沉思,“不是我信不过你,你要拿植春做什么?亦或者换个方式问,你为何要学植春?” 因为可能会酿成大祸! 这话花颜可不敢说,只是拢袖看了看四周草木道:“我要是能得万物认可,你便无需知晓我拿来做什么吧?” “你很危险。随我来吧。”君奢如此说道,却还是拉着她往谷内深处走去。 到得洞中,明珠散着光,亮如白昼。与存放隐灵珠的山洞相差无二,只是中间处却是一面水镜。 君奢带着她来到水镜之前,花颜低头看了看,居然没有丝毫倒影。 “将手伸进去罢,这面水镜乃万物灵力之根本所在,此面水镜通三界地河,它的高低也就意味着三界地河水面高低。” 花颜表示听懂了,伸手探入水镜之中。 “散灵力!”君奢在一旁抱臂指挥。 花颜手中散出银光,银光与水面渐渐相合。顺着地河水流延伸而去。 “等!” 花颜闭眸,静静等待。 盏茶功夫过去,渐渐有绿意自下冒出。 君奢嘿嘿笑:“你以为想要三界万物认可仅仅就一会儿的事儿?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万物认可,单单将灵力推送,就需要将近一天一夜,到后来绿意盈然,将她缓缓包裹之时,才是认可的开始。 君奢已经不知从哪儿幻了把椅子出来,又去隐灵谷摘了好几盘果子,舒舒服服地躺着椅子啃着灵果。 待得灵气逼人之时,君奢又道:“接下去就看你如何说服他们将灵种给你咯。要是拿不到万物灵种,植春那是不可能的!” 花颜咬牙切齿!闭眼开始沟通。 君奢翘着腿儿等待,实在是不亦乐乎。 三天三夜,滴米未进滴水未沾,且还是站立着等待被认可。 君奢可是好不乐乎,看着她周身被绿意缭绕,看着她额角滑下冷汗。 终于,第三日晚时,花颜撤回了手。 君奢几乎在同一时刻睁眼,“看来是过了。你都说什么蛊惑了他们?” 花颜只是拢袖笑着,笑意不达眼底,“这些可不是你要关心的,教我植春罢!” 君奢却是不依,似乎料定了她不会生气,遂一直死皮赖脸的缠着花颜。 “植春到底为何?你为何要修习它?” “为我自己。” “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之事?”君奢绕着她许久,还是没能逃过他眼睛。 “花辞被阜书……制住了。” “什么?”君奢比她都要震惊。 “你是在开玩笑吧,以花辞的修为,就是十个阜书也打不过啊!” “我知道,所以阜书找了帮手啊。你知晓我为何不去求助天界之人么?天界所有人……呵。” 花颜拢袖而站,说到此处时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 “天界主人跟阜书关系不一般啊。” 君奢不住看她,叹气,“罢,先教你植春,只是花颜,怎么用你可要好好的,细细的斟酌。” “废什么话,赶紧开始。”花颜没好气地打断他。 花颜闭眼,捏住自个儿不断打颤的指尖。 白烟尚且还在铃舌之中,想必花辞本身暂且还没有出什么事儿。 他没有任何的时间再拖延了,学会了植春之后便要立马去找阜书要人。 “你这是关心则乱。我不信花辞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你怎么不细想哪儿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你若说花辞那奸诈之人能被别人算计了还不如告诉我猪会爬树。” “怎么比方的?是你这么比的么?” 君奢笑叹,果然,一旦提起花辞,她的神色便似突然活了过来,眉眼唇角皆是真挚笑意。 君奢拉着她往石洞内走。 听他这么一说,花颜细细一想还真觉有理。 又将那天看到的画面再细细想了想。 片刻后,她眼中忽而闪过一抹光亮,似突然顿悟。 勾唇,浅笑。 “君奢,谢谢你啊。” “嗯?那再欠我一个人情罢。” “想的美。”花颜咬牙切齿。 君奢打开石门,又转身关闭,尔后才道:“大概闭关半个月吧。” “什么?”花颜震惊。 “半个月吧,植春是无任何功法记载的,皆是代代相传,我若传给你,只需半个月。”君奢摇着手指,似乎闭关传功半个月是非常值得夸赞的事儿。 花颜只觉十分头疼,时间太久了。嘴边又硬生生 虽不知小辞是否真是有所打算,但她还是不甚放心。 花颜抛君奢而去。 走之前还伸手在君奢因怔愣而呆滞的眼前晃了晃。 半个月时间太长,若真如此,她必须先去找容绝商量大鼎一事。 君奢等瞪着她,不爽,“带我一起去!” “……” “我相信容绝你能应付,但不比我了解他!” 盯着君奢十分真挚的眼神,花颜还是勉强答应了。 二人一道前去,花颜再次坐了灵鹿。 怪不得君奢平日里将这灵鹿当个宝贝,这坐上去却是非常的舒适。 两人急匆匆到了冥界,却没想到堂堂魔界帝君居然会冥界的法子。 但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尔后竟然拿着花颜就此坐下。 “等呗,此烟能招来无常,到时候叫他们带我们去。” 第140章 燃香引人再见冥君 花颜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烟?” 君奢得意扬扬地挥袖,“魂香。” 两人等了会儿,果见面前突然显出一道门的轮廓来,尔后门渐渐显现,黑黢黢的通道出来两个一黑一白的身影。 范谢二人闻感魂香点燃,急急忙忙地冲到了这边,结果…… 瞧见了两人抱臂好整以暇十分淡定地看着他俩。 谢必安站在鬼门处往外探个头,“你俩干嘛呢。” “……”这场面不知为何竟有些滑稽。 范无咎也从里头探出个脑袋,“魔君你燃魂香做甚?” 君奢定定看了看他二人,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好啊好,你二人……” 范谢二人对视一眼,均是纳闷不解,更是探出了半个身子环顾四周,尔后目光再次回到俩人身上。 绕是花颜见到这二人如此模样也不禁失声笑起,“你二人倒是派个人出来将这魂香拿走啊。” 然后又见得范谢二人互相推着彼此,但就是不走出鬼门半步。 这是花颜第一次见着无咎必安。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着白衣的显然便是谢必安了,他长得便是清秀儿郎,眉眼间显出平和无奈,眼底深处总是透着点点慈悲和怜悯。 而范无咎则稍稍俊朗一些,整个人透着几分散漫和不羁,一双眼顾盼之间,深邃如夜,看遍世事轮回看遍沧海桑田,有着常人难有的通透。 “都说了出去鬼门要关,到时候再召就要等好几日呢,无咎你快去拔了。” “为何你不去?动手的事儿就尽是我来,不过走几步拔柱香罢了,这又不是动武,你真的懒透了。” 谢必安不服气,“当初我们商量的便是如此,我文你武,我动脑你动身,说得好好的,你不去那魂香要燃尽了。” “燃就燃呗。反正周围没什么人。” “你我二人不是人?” “本来就不是人!” “……” 君奢跳下灵鹿,拍了拍它脑袋,弯腰将魂香拔了,反手拉着花颜往鬼门里头凑。 “你看,这不是有人拔了嘛。” “我怎就没想着让他们拔呢。”两人恍然大悟。 范谢二人眼见着这两人居然往里凑,顿时伸手拦着,“魔君,你要作何?” “鬼道不是人走的。”范无咎抱臂。 “……”明明很正常的话,怎么就听着怪怪的呢? “七八爷,本君找容绝呢。你二人赶紧带路。”君奢将两人往里推。 范谢二人对视一眼,均幻出了伞撑着,君奢将花颜推到谢必安伞下,自个儿钻入范无咎伞下。 “魔君上次见冥君,都是两百年前了吧。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听着挺为容绝打抱不平的。 君奢见谁都是一副亲切样儿,这下又搂了范无咎肩膀,“所以我们这才是真真的好兄弟,有事便找他,没事也不刻意维持,八爷你说是也不是?” 范无咎转头,明显不想理他。 谢必安执伞的手往下低了点儿,时不时侧眸瞧着花颜,但见她拢袖而行,目不斜视,温雅却又透着疏离,明明笑着,可就是令人觉得伤怀。 上一次远远见她与花辞……咳,也没瞧着如此神态啊…… 见他视线久久不曾离去,花颜转头笑道:“七爷?” “啊?我见仙君气质非凡,不知仙君仙号?”谢必安神色有一瞬的窘迫,脸颊可疑地染着绯红。本想脱口而出掌命仙君如何如何,却又乍然想起不能先认,毕竟从未正式见过。 听说掌命仙君花颜聪明得很,以她之智慧,稍稍想一想便会生疑。 花颜摇摇头,“仙号不敢有,唤我花颜便是。” “花……花颜?邑初长公主花颜?掌命仙君?”谢必安这才状似恍然大悟。 “正是。七爷所知甚广啊。”花颜似笑非笑。 “这倒不是,前些日子……” 花颜等了会儿也没再等到下文,不由转首看去。 谢必安好看的眉头纠结在一块儿,正与前头侧首的范无咎打了个眼神儿,有些懊恼自个儿嘴快了些,打算偷眼瞧瞧花颜呢,偏又与她四目相对,顿时只觉脸上发烫,但又不能就此承认,遂,七爷选择了沉默。 花颜瞧着白伞,悠悠而叹,“唉,南台不归啊。” 谢必安执伞的手几不可见地发颤,便是连前头的范无咎,脚步也微微一滞。 当花颜和君奢在范谢二人的引领下见到容绝,他正在十八磕瓜子儿。 十八升腾而上的血腥气息直教初来者几欲作呕,但容绝与范谢二人却是早已习惯。 容绝眼角瞥到了几人,默认了范谢二人的做法。 想来他很是乐意底下这番模样被外人瞧见的。 花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石缝里那股出水汹涌澎湃,清水喷涌出白花花的水流,好些水沫儿溅出数尺开来。垂眼瞧去,那股清水渐渐变得血红,再往下便是一层浓浓的血雾遮盖了十五下头的场景。 只听得一声声凄惨恐怖的叫声窜上,使人心胆俱颤,手脚发抖喉间发紧。 范无咎给谢必安使了个眼神儿,想来动脑子的事儿该轮到谢必安了。 七爷翻个白眼,将手中伞收起,几步来到容绝身侧,轻唤道:“冥君?” 容绝长长的指甲随着他优雅的动作泛起漂亮的弧光,闻言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谢必安,悠悠道,道:“七爷,你最近事儿有些多。叫他二人过来罢,看座!” 听闻前一句,饶是谢必安这个伴他将近千百年的人后背都阵阵发凉,待听到后半句,这才松了口气。 花颜和君奢走进,容绝这才懒洋洋地抬眸,见着君奢,立时冷呵,见着花颜,却是挑眉。 “两百年不见,你还是如此的恶趣味。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能配上你动用十八的人怎的越来越多,日日不衰?”君奢抓了把瓜子儿,在椅子上坐下,翘腿看前方的十八。 “你要是好奇,可去体验一二。” 君奢很没骨气地打颤,“不了不了。” 容绝视线从君奢身上移开,看向右侧的花颜,勾唇笑道:“掌命仙君别来无恙。” 花颜靠椅而坐,闻言,将视线从十八收回,淡声道:“冥君多虑。” 第141章 一人千面千面不重 容绝今日换了身黑袍,一如冥界的天那般纯黑,衣襟袖摆皆绣有漂亮的千瓣曼陀。衣袍宽大,一阵风吹来,便好似能随风而去。他凤眼微眯,眼尾稍稍勾起,端得是魅惑。眼底深处泛着浓烈黑雾,不过片刻便隐了去。 这是花颜第一个瞧不透的人! 若说三界这三位君主,凌修以天下为己任,行事作风自是有因可循,有理可据,细细揣摩便能窥见几分。 君奢为人大大咧咧,凡事不放心上却又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当然,能得万物承认的人,本性必不会坏。 需得万物承认,方可植春!想起那一刻,花颜依旧忐忑。 万物承认,果真是让人不安的,便是她,当所有灵气纠成一股直逼阳穴时,她大概明白了什么。没有选择阻拦,任凭万物将她这生平看了个遍。 那种直白而毫无隐私可言且光明正大的窥视,将她所有的记忆,哪怕她本人都已经忘却的微末小事都翻了出来。 包括她和小辞那些亲昵过分的举动,包括她手染鲜血亲自将人命结束的一幕幕。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小人,甚至那些贬义的词语仿似才是对她正确的评价。 那三日,对她来说是难熬的。可手掌离开水镜时,她却还能维持着面上的镇静。 君奢定是经历过这些的,他是否好坏,别人无法置喙,只有山川草木世间生灵才有资格评价且作答。 而容绝,他的眼神太过于讳深莫测,他不是一成不变的,不似阜书总将温和挂在脸上,不似凌修总是一脸正经,不似她接触过的任何一人。 一人千面,千面且不重!甚至于他气怒时,开怀高兴时都是不一样的。 花颜在心底如是评价容绝,以至于在数百年之后,两人再度提起此次见面,皆是感慨万分。 “花辞没陪你来?”容绝将一把瓜子抓在手中,倾身,另一手拉了她手,将瓜子郑重其事地搁在她掌中,搁的不是一把瓜子而是冥君令牌似的。 他指甲真的极长,一双手冷得若千年寒铁,才稍稍碰触,便觉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至全身。 待双手离开,他长长的指甲若有似无地从她手背轻轻刮过,带起一阵颤栗,激得她手臂鸡皮疙瘩直冒。 仅仅一个动作,两人之间却好似已明白了许多。 容绝了然一笑,偏头示意君奢,“你随七爷八爷出去随意走走。” 花颜也正好道出:“君奢你先出去吧”。 两人之间诡异的默契使得君奢惊诧不已,竟连说出的话也几乎一致。 君奢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荡,脸上写满了大大的“不对劲”。 容绝勾唇,似笑非笑,垂眸之间将眸中黑雾掩去。“你若想留着听听,我也是不介意的。” 言罢,他又捏了颗瓜子儿磕起来。 君奢眼神与花颜相交,这才不满地站起身,对容绝说道:“去就去,聊什么还不让人知道。我可告诉你啊,这是我好朋友,你要是能做到的便不许推辞!别给我谈什么不想管闲事。” 君奢走之前将容绝桌上那一盏装有瓜子儿的花盘也一道顺走,丝毫不客气。 范谢二人陪着他一齐离开。 花颜捏起一颗瓜子,静默着将之剥开,露出淡白色瓜仁,却是不吃,而是幻了瓷盏将之搁在上面。 她知道容绝在看她。目光坦诚得很,一点儿也不掩饰。他视线便如他人,不会给人被刻意打量时的不舒服感。 容绝单手撑额,静静看她慢慢地剥着瓜子。 前几次看花颜,远看便评价其气质极好,稍近时却又感叹其容貌不够绝美,这是第三次看了,只隔着一臂之距。 她低垂着眼眸,似乎手中那一把瓜子儿是极为圣神的东西,需要她全神贯注地仔细对待。 这么看去,能瞧见她眼睫如羽,一缕发丝自鬓角垂下,轻拂着白皙脸颊,发梢轻点修长如玉的脖颈,平白使看者心痒难耐。 长发披于身后,透着远处石壁之上的火光,能瞧见细碎发丝飞扬。 盯着花颜脸颊看了许久,容绝的目光这才直直往上,停留在她束发的发簪上。 款式并不新颖,甚至还有些老旧,但偏偏由她簪来,别有一股气韵。 只是簪上那细小的字符…… 花颜终于剥完手中那一把瓜子,将之推到容绝面前,笑道:“尝尝。” 倒是上道。 容绝端了瓷盏,伸手捏住一颗瓜子儿送入口中。 “甜香清脆。” 花颜拍拍广袖,“君奢是我朋友。” 容绝吃的停不下,“亦是我的。” 两人极有默契地将君奢支走,主要还是因为,对比于他二人,君奢太干净了。 “为花辞的事儿来?”容绝将瓷盏搁在一旁,抚着广袖道。 “一半。为鼎而来。” “骨鼎?” “嗯。” “你见过?” “你又何必说这话,花辞就是它炼出来的,你会不知?” 容绝起身缓缓走至十八边缘,袍摆逶迤,千瓣曼陀似幽幽而绽。 容绝垂眸瞧着下头不断泛起的血雾,“你不怕么?” 花颜亦站起,与他并肩而立,低头看去,高高的十八地狱看不见底。却能听见这三界最为令人胆颤心惧的声音。 “怕有何用?十八地狱对他来说,不过一笑置之。” “既如此为何还来找我?” “我以为冥君当该很清楚才是。” “你在生气。” 花颜侧眸看他,不置可否。 “条件?” 花颜拔下发簪,幻之为宫杖,淡声道:“禁咒符文。” 花颜看他一眼,尔后丈尖轻点地面,禁咒符文自丈尖缓缓逸出,一字一字连成一线浮至空中。 这是她第一次将禁咒符文全部拉出,哪怕上次在沂府也未能实现。 伴随着符文两端相合,渐渐圆满,周遭空气似被挤压,扭曲地变了形,强大的威压自里传出,将十八地狱之中的痛苦叫声又增加了数倍。 “这可是冥界不外传的好东西,连冥君你也……无法修成呢。”花颜似是挑衅,指尖抚着禁咒符文。 “若想我为你办事,这点远远不够啊。” “既然能商量到这儿,冥君心里想来已有数,说吧。” 第142章 榆木疙瘩不解风情 “天书!” 花颜倏而抬眼,“此乃天界的东西,非我之物,岂不是为难?” “正是为难,是以才足够啊。难道不是么掌命仙君?”容绝轻而缓地说着,泛着幽光的指甲在她脸颊之上轻抚。 “天书怕不在凌修手里。”花颜收起符文,化而为簪,别于发间。 容绝低眸,似在考虑她这话的可靠性,然片刻之后倒是笑了,“如此说来不是更好么,也免得你与凌修相对。” 花颜轻呵:“上次阜书故引你们至平舆,知道那个人么?天书在他手里如同在凌修手里。我知他那番用意为何,鬼王殿下可是不小心碰到了呢。容绝……你不好选择。” 容绝听罢,只遥遥看着十八对面,抬手搁于眼前,透过指缝看着被割裂的十八地狱。 花颜居然在威胁他! 这么多年了,谁又能从他手里得到好处? 不过貌似……要破例了。 “几成把握?”容绝不看她,只喟叹道。 “对凌修尚且六成,对阜书,九成!” 九成二字一落,饶是容绝都不禁收手侧眸看她。 她眼里有着他已许久未见的胜券在握。 “都道邑初长公主谋算之绝在于谋心,今日终于让我见识到了。那四成,可是为苍生?” 花颜伸手,指尖捻起他额角一缕细发,极为温柔地替他别于耳后,“苍生那是凌修的事儿,与我何干?若我所料不差,此次以苍生为注,少则几十万人,多则百万人……丧命。” 两人四目相对,她笑得温雅柔和且缱绻,那眼里却是满满的冷嘲和……残忍。红唇微勾,几分薄凉。 “你是掌命仙君。命盘对你的压制是极大的……” “它只是件物品!”花颜冷声打断。 静默许久,容绝笑着转身,稍是弯腰拉过她的手,一如适才一般将她的手掌包裹其内,“禁咒符文我可不要。但我要天书!仅此。” 花颜垂眸,再一次感受到刺骨寒意在浑身游走,他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长如玉,指甲圆润完美,晶莹剔透,指尖微翘,犹如上好的千年灵玉。 “好。” 容绝便缓缓收手,转身施施然回到椅前,坐下。 花颜收手回袖,将掌心冷得刺骨的物件紧紧握住。 “你在天界许是多有不便,一人行事也不顺畅。娃儿……”容绝语调幽幽,恍惚缥缈得似从远处而来。 有咯咯笑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见阴倌蹦蹦跳跳地跑到进前,用那稚嫩的嗓音乖乖地喊道:“爹地。” 那真的只是个孩子,约摸十岁左右。漂亮的脸蛋自里而外透着灰白,一双大眼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做足了孩子模样,然而那双死灰般的眼眸却时不时泛起幽深黑雾,不过眨眼便再次隐没。 容绝拉过他,将他脑袋掰到个正常位置,笑呵呵地斥责,“下次玩闹可得注意着,吓着别人可不好了。” 又将阴倌浑身打量个遍,他眼里充斥着为人父似的慈爱。 这便是容绝的贴身娃娃,阴倌。 也是三界传言之中极为恐怖的角色。 它是由无数夭折孩童所练就的,供主人差遣并且永不会背叛主人的娃娃。 夭折的孩子便是一张张白纸,任你如何勾勒作画。 “你不怕凌修识出?”花颜眯眸,毫无惧怕之意。 容绝再次来到花颜身前。 他一手拉了阴倌,一手拉起花颜的手握住,并且示意花颜也照他如此做。 这是冥界最古老的契定仪式! 他的手真的太寒冷了!花颜强忍着才没哆嗦。 容绝在阴倌无辜好奇的目光幽幽道:“娃儿,这是你……娘亲……” 娘亲二字,逶迤蜿蜒,似从远古而来,透着深深的蛊惑和不容拒绝的坚定。 容绝手下一紧,花颜只觉手指似要废掉,一阵剧痛夹着寒意直直从指尖往脊背钻去,再从另一手指尖而出。 她浑身几不可见地颤抖一瞬。 旦见得阴倌似乎被人一瞬间点了定穴,他直勾勾地盯着花颜,眼中黑雾彻底散去,两条细若针线的血线在其中相交融合。 片刻后,阴倌浑身巨颤,四肢竟如松散的黄沙般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各处。 花颜惊呼:“这……” 容绝却只是笑,父亲瞧见孩子成龙成凤似的欣慰神情,“你放心罢。若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与他讲便是,我能听到。若有什么吩咐他去做的,直接吩咐便是,他自然也能做到。” 花颜捏了捏自个儿指尖压住心底发颤,视线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阴倌。 容绝瞧她这神情,突而眨着眼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从未见过吧?” 花颜咬牙切齿,“哪有你如此好兴致。” 容绝大笑,“花辞会介意么?” 花颜闻言倏而抬眸,他们俩的事情,怎么是个人都知晓? 容绝放松身体,抚着袖子道:“上次他问我,若是遇见喜欢的人不从该如何办。” “……?” “我说,直接上便是。”容绝满意地看着她嘴角抽搐。 “花颜啊花颜,比起这世间女子来,你纵然心思缜密,筹谋无双,但却从未考虑过感情一事撞上“缜密”二字便是妄谈。” “……你不如直接说我是榆木疙瘩不解风情还来得直接易懂些何必弯弯绕绕。” 气氛轻松,两人之间的对话便越发坦白,没了初始那敲敲打打。 “我真的很讨厌麻烦,讨厌事情扯上我,扯上冥界。讨厌一切不在我掌控之中的事儿。我只想吃吃睡睡,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罢了,怎就这么难呢?” 他所言,真假参半,极难辨别。 然花颜却是挑眉不信,“好假。鼎的事儿怎么解决?” “呵,阜书在三界无名无分却又偏偏针对你,你没想过为何?” “他要想办法复活玉流珠罢了。而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命盘,他定是早在天书中知晓我是此届掌命仙君罢,是以如此啊。” “此乃其一,其二呢?”容绝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 “其二便是,我与玉流珠极像,又同是掌命仙君,他以往说的话,想必是要拿我哪个地方去拼他的玉流珠。” 第143章 爹地娘亲风波渐起 容绝闻言却是摇头,“我看不像。这倒不是他根本的原因。” “为何?你有什么高见?” “其实非常简单!便是他嫉妒你与花辞的感情。你仔细想想,他有没有说过类似拆散你们的话?” 容绝漂亮的凤眼满是好奇,一颗八卦之心丝毫不亚于诸绪殿的众位仙家。 “……”别说还真有。 上次南夷大战之中,阜书曾言说“怎会呢?我与她非亲姐弟,亦非亲兄妹,下场都是那般凄惨,你二人又能好到哪儿去?你该感谢我才是。花辞,你会感谢我的。” 花颜将这话大概意思说了,岂料容绝听后猛地一拍掌,似是比她还激动似的。 “这不就对了嘛,一切的源头便在于他嫉妒你姐弟二人能在一块儿,是以要让你二人认识得清楚明白……” 花颜不置可否,“至于么?” “唉,你这个榆木疙瘩又岂能完美理解?这感情二字啊最是玄妙,它能让人做出一系列本身都难以置信的事儿。你瞧瞧花辞受了点儿伤害你便是一副要拿所有人陪葬的架势……体会到了么?” “……”似乎说的有那么点道理!花颜不想在这些微末小事儿上跟他扯。 遂赶紧转移话题,“说鼎的事儿呢。” 容绝点头,这样的花颜才更真实,谈笑之间自有一股随性。 “此事我早便在查了,谢必安两人目前得出两个结论,第一,鼎是阜书叫手下人偷的,其中有阎王爷为证。其二鼎是阜书拿的,炼制者却不是阜书的人,而是另有其人。你可知当初将花辞三魂七魄封与七窍之中的人?” 花颜震惊不已。 梦里的一切再次浮上眼前,华盖之下的皇帝神情严肃,似乎在办一件极为圣神的事儿。 当那口大鼎出现在记忆中时,只见得那道士念念有词。 花辞正想细细观察一二,然记忆却只有这么一处背影留给她。 容绝叹气,“你显然还不知这事吧?若你能找到当初那一位至善之人,说不定便能解开这些谜题啊。说了你可能不是很懂罢。一个毫无抵抗力,甚至于说听命于于炼制之人的,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将三魂七魄以至善之人封禁于七窍之中炼制,所出的魂烟便是有自我意识的。” “花辞属于第二种。”花颜果断肯定。 压住颤抖的指尖,她眉目冷了些,“三日前阜书再次在高崖祭出骨鼎,将花辞困于其中,此次凌修也有所帮忙,你可知能困住花辞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容绝低眸,似是思索,“暂时不知。不过……以我对魂烟的了解,不至于被那么一个小东西锢住。” 花颜的目光终于从容绝身上离开。 因为地上的阴倌有动静了。 只见得满地骨骼骨碌碌打转。阴倌的脑袋率先立起,尔后睁开一双如鬼魅般的灰瞳。 他垂眼看了看自个儿空荡荡的身子,又瞧了瞧地面之上的胳膊和腿。 立刻惊呼道:“啊,我的身子!爹地你够讨厌的啦。” “……”花颜看着这一幕,只觉头皮发麻。 阴倌滚着将脖子捡起安上,又滚着去胳膊那儿装上胳膊,忙乎了好一会儿,终于滚到她面前,滴溜溜地转了下眼珠,伸手拉住她的手,笑得非常开心,单纯稚嫩地喊着:“娘亲!” 阴倌的掌心好生温热,与正常人无二。 容绝听罢这声称呼,似笑非笑道:“他以后便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中间人了。” “他这番模样……去天庭……” “娃儿,娘亲说什么了?” 阴倌站定身子,大眼睛眨啊眨,看着花颜亲切道:“娘亲,你看我嘛。” 花颜蹬着眼睛看他白灰色的脸颊渐渐染上红晕,盏茶功夫过后,阴倌成了人间正常小孩的模样。 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漂亮童子。 花颜迟疑地牵起阴倌,惹得容绝大笑,“你还怕他不成?” “我听闻你这娃娃挺厉害的……” 容绝轻叹,细细给她讲着……方法。 君奢跟着范谢二人几乎将十八周围逛了三遍左右,每每想回去,便又遭到范谢二人的阻拦,“冥君没召!” 正要逛第四遍时,终于见得范谢二人阻了他。 当他见着花颜牵着个漂亮小童出来时,毫不掩饰夸张震惊的表情。 “你你你,容绝将他的娃娃送了你?” “没送,暂时用着。”花颜一派淡定。 君奢伸手捏了捏阴倌,却遭到人家一阵阴寒视线。 眼看着阴倌将要有所动作,花颜赶紧适时阻止,“娃儿。” 阴倌果然又笑眯眯地不再计较。. “你真是走好运了!上次我跟他说的时候,他直接无视我。天哪,他居然将阴倌给你用!没爱了。” 两人在范谢二人的护送下出了冥界。 适才已与容绝约好,天帝凌修九千岁生辰再见。 他也允诺会将骨鼎追回,便算是送给她的第一份合作礼物。 这下她便可与君奢去修习植春。 半月时间均关在隐灵谷中,中途阴倌汇报了好几次消息。 天帝凌修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伤天兵天将并且私自下界之事终于忍无可忍,派出好几波人前来找她,但个个都无功而返,凌修震怒,将几人狠狠批了一顿。 过了小半月之时,三界众人听说冥君容绝在某处幻境中与一名叫阜书的人打了将近数天,只为了拿走冥界丢失在那儿的东西,神奇的是,那一战冥王容绝竟未叫娃娃出面。 将近出关之时,又闻凡界南方再现燃魂夺魄,竟是一日之间将万人毙命,人人皆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凄惨,听闻触白烟即死,无一例外。 彼时花颜正值最紧要关头,一再因此消息而分神,导致数次灵气走筋串脉失败,一时口吐鲜血数次,差点病倒。 那是君奢第一次对她发怒,骂得最狠也是最狼狈的一次。 自听闻此次消息后,命盘连震不止,一个个人命,一条条凡人的生平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晃过。 花颜终究是花颜,狠狠扇了自个儿几巴掌,便与君奢将植春最后一重学会。 小半月过去,正是凌修九千岁生辰,听闻其震怒非常,几次言说撤了此次宴会。 第144章 九千寿辰私交甚密 见到凌修的时候,正是他的九千岁生辰。 她本是直冲南方而去,可愣是被君奢拖拽着到了天界。 她来参加有何意义呢? 释竺殿内,仙婢们抱着衣裳,一个个神色皆是恭恭敬敬的,似乎对凡界的事儿一无所知。 她相信,如果这些人知道的话,看她的眼神定然是复杂的。 花辞……眨眼之间屠城,万人丧命。 阜书对他……做了什么? 她当初与容绝如何说的? 这是一场赌注,筹码是数十万甚至百万人的命! 想起花辞师父曾说过的话,花辞必得菩提清心,否则一旦失去理智便极易被阜书掌控。 阜书……凌修…… 花颜任凭仙婢们将她包围,繁琐的衣裳,复杂的结扣,她神色淡淡地看着仙婢们为她而忙碌。 拢袖而立,她神色淡得几近漠然。 仙婢们收手离去,她听着他们恭恭敬敬地对凌修行礼。 她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愈来愈近,直到在她身侧站定。 凌修负手,面色看不出喜怒,“这半月去哪儿了?” 理所应当的质问。 花颜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在身侧,稍稍退后,抱手行礼,“见过天帝陛下。” 凌修亲自扶她。 花颜几乎有些愣怔,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似乎到此刻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半月以前伙同阜书将花辞打入骨鼎之时,他在想什么? 他定然知晓阜书会拿花辞做些什么,可之后却又能一边大肆派人前去抓花辞一边又能对她如此客气。 她似乎从未看透过他。 两人之间便剩下沉默,良久之后,方是凌修先开口,“你别太难过,花辞这事儿我会查清楚的。” “还需查吗?天帝陛下当该十分清楚怎么回事才对。”花颜冷嘲。 察觉到她话中有话,几分抱怨,凌修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如海。 “你觉得是我做的?我会拿天下百姓的命开玩笑么?” 花颜将手掌搁在眼前,透过缝隙看面前雕窗,似笑非笑道:“是你做的又不是你做的。” 有人来唤凌修,他深深看她一眼,负手而去。 片刻之后,阴倌一蹦一跳地来到她面前,歪着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看她。 他将手中一大沓书信模样的纸塞在她手里,“娘亲,我都办妥啦。” 花颜接过,想起容绝说的经验,她含笑在阴倌的脑袋上揉了揉。 阴倌瞪大了眼睛,里头全是笑意。看起来纯然无害。 花颜将手中信纸一张张看过,她古潭般幽深的双眸终于泛起丝丝涟漪。 “爹地到了么?” 阴倌眼中忽而泛起黑雾,低头捏着自个儿衣角扭扭捏捏道:“到了啦。” 花颜又揉了揉他发丝,如容绝一般正了正他脑袋,“娃儿近日越发乖了。” 阴倌闻言,眼中黑雾散去,双眼晶亮晶亮的,双颊泛起可疑的红晕,“娘亲说笑啦。” 花颜闻言不由一愣,定定瞧着阴倌羞涩的神情,忽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它看起来真的跟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甚至于比真正的孩子更像孩子。 阴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忽而浑身一抖,瞬间不见了影,只留下那一声“爹地叫我啦娘亲。”久久回荡。 容绝收起青伞,潋滟绝美的容貌引得天界众仙纷纷注目。 今日他又换了身艳红衣袍,长发披于身后,额角几缕细碎发丝堪堪遮了微勾的眼角,添了股神秘。 逶迤曳地的裙摆拂开层层天雾。他指尖白如莹玉,长长的指甲泛着幽亮光泽,此刻正捏着请柬一角。 将请柬缓缓递给天门大将。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嘴角含笑,闲散惰懒,不慌不忙,悠悠而来悠悠而去。 恰似这脚下天雾,缥缈不定。 众仙一时被他容貌气质吸引,不由恍了神。 正此时,忽听得一连串咯咯笑声自远而近,伴随着清脆的一声“爹地!” 众仙家这才猛地回神,瞧见那娃娃之后,一个个脸色逐渐苍白,两股战战。 无外乎众仙家惧怕,据说在数百年前,仅仅是一位仙婢因天雾翻滚而没瞧见那逶迤曳地的裙摆,不小心踩到。容绝还没说什么,便见得阴倌突然将那仙婢扑倒,尔后拆骨入腹。 几位当时在场的仙家每每想到此处,似乎还能听见阴倌咬破骨头的咯吱咯吱声。 是真的拆骨入腹了! 只留下一摊软乎乎的皮肉。 容绝当时的反应? 似乎阴倌吃的不是人骨,而是鸡骨头一般,还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像是夸奖。 容绝身边的娃娃简直是越来越漂亮了! 容绝笑着牵了阴倌的小手,如慈父般轻声询问孩子,“又去哪儿玩了?” “爹地知道的啦。”阴倌眨着大眼睛,一派无辜样儿。 容绝闻言朗声笑起,另一手拍拍他脑袋。 大将验完请柬,请容绝进去。 他拉着阴倌的小手,慢悠悠往里走。 晚到一步的范谢二人和鬼王绝煞亦纷纷出示请柬。 凌修九千岁生辰,不知是因着年岁在这儿还是最近掀起的风波太大,来赴宴的人络绎不绝。 宴席摆在天庭花园中。 司礼仙人也算是费尽心思,将各色奇花异草纷纷摆成造型。亭台楼阁更是珠帘垂幔,仙雾缭绕。千百仙婢执篮而立,多色披帛绫缎无风自舞,仙气十足。 花颜拢袖往花园走去,她身侧跟着几位常侍奉她的丫头,那是凌修派来照顾她的。 天雾缭绕弥漫,命盘在她身侧泛着银光。 甫一进入花园,她便瞧见了一袭红衣的容绝,两人四目相对,默契地点头致意。 花颜的气质丝毫不输容绝,立马便落入了各位仙家眼里,本打算上去跟她寒暄一二的仙家却不知为何踌躇不前。 甚至有些看她的眼神也十分复杂。 但碍于凌修情面,不好直接说开。 这是花颜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粗略地看了看,大多都是些她不认识的仙家。 容绝远远朝她招手,阴倌更是一蹦一跳地过来拉她。 众仙家瞪着大眼瞧着阴倌和花颜相握的手。之后便开始各种猜测。 天界的掌命仙君跟冥王有私交…… 虽说三界如今保持着难得的平衡,但是…… 第145章 冷若冰霜恍如生人 两人并排而坐。 容绝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 无视周遭各种猜测的目光,容绝将一把瓜子搁到她面前,悠悠低声道:“把握几成?” “难说。怕不?”花颜十分自然地剥壳,剥一颗他便伸手拿一颗。 “有点怕啊怎么办?”话虽如此说着,但面上还是那漫不经心,惰懒的模样。 “娃儿怕不?”花颜伸手摸摸阴倌的脑袋,果然见着他双眼立马晶亮晶亮的。 “不怕!”脆生生地回答。 花颜低笑,“你这娃娃倒是有趣。” 容绝接过她手里瓜子,另一手拍拍阴倌脑袋。 双眼立马又亮了。 “等你见过他本来面目之后便不会这么说了。”容绝又伸手剥了仙果吃着。 花颜垂眸,“你上次与阜书交手,如何?” 容绝摇头,“不怎样。他的那些术法都是冥界的,他用得并不熟稔。他本来修习的便可能不是这些,不知为何不敢使出。追着打了许久,也是能耐。” 花颜将瓜子儿递给他,接着剥下一颗。 范谢二人远远便瞧见了他家冥君,从各仙家中间穿过直直往二人走来。 凌修九千岁生辰,几乎三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一时花园里头人满为患。 凌修师父天师,道门掌权者师君,还有几位风师水师。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去吧,上次你可输给了星君啊。” 一众仙家纷纷给两人让出一条道来。 “去就去,怕什么怕!哼!”风师扇着扇子,梗着脖子四处找了找,终于在旁人的指点下找到了花颜。 一瞬间愣了愣。 那二人相对而坐,浅笑低语间,皆是风华绝代之人,旁人见了竟不好意思打扰。 索性花颜看见了他,温雅地笑笑:“风师大人这是……” 风师青衣说明来意之后,倒不好意思了。 搞得要姑娘的定情信物似的。 容绝悠悠而笑,“青衣素来顽劣,你瞧着给就行了。” 花颜伸手入怀,没摸着什么。看来看去,最后将小桌上的瓜子壳抓了一把塞到他手里,并道:“我手里送出的都算。” 容绝实是没料到,一时猝不及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青衣愣住。 不是吧……就一把瓜子壳? 众人正待大笑,忽而外圈聒噪的声音刹那便没了。 众仙家回头看去,一个个几乎立刻僵立当场。 周围氛围一瞬间不对,几乎可说落针可闻。 空气似乎凝滞。 花颜遥遥看去,只见得到仙家们的后脑勺。 等了会儿,便听见一人冷若冰霜地冷嗤道:“长公主是谁?” 听得这熟悉的嗓音,花颜腾地站起身,几乎不受控制般往前走去,将仙家们拨开。 然后…… 她看见了他。 小辞…… 一袭白衣,容貌还是那般令见者赞叹。只是那双眼睛,太冷太冷,犹如三魂河水翻腾,终于浮于表面。 花辞神色冷漠,浑身皆是生人勿近的气势,视线从她面前而过时,连停顿一会儿都没有。 “小辞……”花颜伸手抓了他衣袖,然而才刚刚碰着,他便下意识般猛地挥袖,一股大力传来,将她重重挥倒在地。 花颜压下喉间惺甜,眼中犹疑不定。 花辞的眼神冷寒如箭般钉在她身上。 容绝伸手,将她扶起,稍是错步便将花颜遮在身后,惰懒笑道:“花辞今儿个是怎了?连一向爱戴的阿姐都不识得了?” 花颜垂眸,压下眼中汹涌波涛。 听得容绝这番话,她知道,一切要开始了…… 她伸手抚着命铃,感觉着那丝白烟在她指尖缭绕。 花辞倨傲地微扬下巴,眼中一片冰冷,听闻容绝的话,他轻嗤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花颜直愣愣地盯着他,突然发现这一刻,他好陌生。 陌生地连她都忍不住浑身发颤。 到底是真是假? 容绝闻言不气不恼,神色间多了几分好笑的意味, “花颜啊花颜,你瞧瞧,他这是怎了?” 众仙不敢说话,只拿眼睛瞟她。 对啊,他这是怎了? 听说花辞凡界又恢复了他本来面目,杀人杀得毫不手软,说是屠城亦不为过。 阜书…… 花颜四处张望,“阜书……阜书呢?” “你不配提及公子。”花辞眼神如刀,冷冷将她打量,尔后似是见着了什么垃圾似的,再也不看她一眼。 花颜脑中轰然炸响,他唤阜书……公子! 难道真的被阜书控制了? 可是铃舌之中的魂烟还是听她的呢。 花辞到底怎么了? 容绝拉过花颜,带着仿若失魂落魄般的她重新再次回到座位上。 众仙家面面相觑,一瞬间散开,各自坐好,然心里却都充满了猜测。 花辞神色不似作假,连看着她时,都无笑意。 花辞寻了个位置,大刺刺坐下。 容绝远远看他,低声对花颜道:“伤着你没?” “下手毫不留情。” 众人等了会儿,终于等到了此处宴会的主人公――凌修。 他身后带着几位仙婢,一行人就那般浩浩荡荡而来。 众人行了大礼之后,便见他目光在众人身上看过,最后停留在花颜身上,“伤着没有?” 他竟然问了与容绝意义相差无二的话。 难道她看起来真的特别想被打的那个? 花颜抚了抚嘴角摇摇头。 当凌修的视线和远处花辞的视线搅在一起时,众人忽觉得天寒地冻起来,以至个个浑身发颤。 天师看了看在场诸人,适才欢快的氛围就因为花辞的到来而彻底消失。 许多仙家只听过花辞一指燃魂一香夺魄,听闻沾白烟者必死无疑。 然而看着天界这么多人在此,而花辞只一人,便有些胆大的仙家嚷起来,“陛下,敢问您是邀请了这等妖物?” 花颜指尖紧缩,死死抓着自个儿衣袖。 她的目光再次往他看去。 他浑身只一个词来形容――生人勿近。 见花颜看过来,他眼眸微眯,眼中生出层层寒意。 花颜整个人犹如被人棒打,面色忽而便是惨白一片。 这不是花辞,花辞看她的。眼神绝不是如此陌生的。 阜书真的控制了他么? 他明明可以在阜书要制他时收手离开的,他为何还要任由阜书将他困住? 第146章 自不量力兵刃相见 花颜脑子里竟是犹如一团浆糊般,纷杂得理不出任何思绪来。 凌修又问了些什么,然而她根本未曾听进,只将花辞从离开到现在所做的一切细细理了个遍。 众仙家各自坐下,却只敢与身侧之人低声交谈,且时刻注意着凌修等几位掌权者。 气氛一时低沉,众人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自知不能在此刻去碰霉头。 凌修面容沉静,眸光深邃如海,将底下众人大致扫了遍,才皱眉对身边侍候的灵文道:“魔君呢?” “啊?哦,魔君说为陛下准备的生辰贺礼出了点儿岔子,又回去了。说是不必等他。”灵文恭敬地细细道来。 凌修敛眸,“等着。” “啊,是。” “陛下陛下……”远处忽有一人踉踉跄跄地跑来,到得凌修座前便噗通一声跪下。 “怎了?” “天门处三百守将已被那妖孽杀害……他已进了天界……” 众人一听,震惊的目光刷刷地往花辞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们都奇怪没有请柬之人是如何进来的,原来是直接打进来的。 如此神似的手法……众人又将目光移向花颜,长公主每次下界可都是打伤数百人的啊…… 而显然通报的这位天降压根还没瞧见花辞,也无法明白为何他会比人家慢一步。 然而他话音才落,便只觉脑中炸痛,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然七窍流血而死。 众仙皆诧异不已,纷纷站起,待瞧见七缕已被血染红的白烟自那天降头部缭绕而出时,众人刷地将目光再次转向花辞,尽皆大怒。 花颜更是震惊不已,腾地站起身。 小辞一向是懂何事可为不可为的,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当着三界众人…… 容绝悠闲随意剥瓜子儿的动作未停,连看也未看一眼死去的人,只将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绝煞。 那一眼,饱含了太多复杂难辩的情绪。 有仙家指责花辞,极是悲愤,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扯到花颜。 可还未骂出,便已然见得花辞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挥袖之间又是数位仙家被夺了命去。 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当着天帝凌修和冥王容绝的面这么放肆的杀人! 众仙发现指责花辞并无任何用处,索性面向花颜,然而看着她沉静略显淡漠的眼睛,众仙又莫名其妙地说不出话来,一时哽在喉间。 只有天师终于忍无可忍,压着怒气沉声道:“掌命仙君花颜,你教出来的好弟弟!杀人杀到天界来了,你还能这么站着无动于衷?” 容绝剥瓜子儿的手顿住,抬眸看她,似是在听她要如何回答。 片刻过后,花颜抚了抚命盘淡淡道:“他不是我弟。他不是花辞!” 感受着花辞周身愈加冷寒的气势,花颜蜷缩于袖中的手指紧了紧。 “胡言乱语。”天师拂袖。 “师父,她说得没错……” “你还帮她说话!你……”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天师不好指责他,只得堪堪止住。 花颜却是淡若轻烟地回道:“三界皆知,无魂无魄之人几乎没有。小辞虽是,但此人确不是我的小辞。上次有幸与陛下探讨,陛下也曾说阜书乃无魂无魄之人,我怎知此人是否为阜书呢?陛下你说是也不是?” 凌修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始料不及之下却也反应奇快,“确是如此。” 天师怎会拆自己徒弟的台子,捋了捋胡须试图压住心底翻腾的燥气,用力闭眼再睁开,语气缓了缓,却也是不甚客气,“花辞!你今日来究竟为何?” 众仙这才惊觉,天师不愧是天师,终于问到点上了,想他们适才的关注点皆在屠城之上,真是惭愧。 “呵,我来时便说了,长公主是谁!你们非要与我对着干,死了便死了,自不量力!”花辞神色透着嘲讽。 这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又扯到了花颜身上,天师瞪眼,指着花颜道:“这个!” “师父!”凌修不甚赞同。 天界公主虽多,但长公主却也就那么三四个,是以这问的是谁便非常明显了。 但更让众人震惊的是,花辞居然不知道长公主是谁! 他居然不知花颜是谁! 半月之前还在天界与花颜如胶似漆,走哪儿跟哪儿的人居然不知道,不认得自己的姐姐! 这真是让众仙惊诧,如此说来,花辞杀人如麻花颜并不知晓? 那这半月她去了哪儿? 想必这又将是诸绪殿接下去需要讨论透彻的问题。 花辞闻言,便向花颜走去,拉着她离开。 众人本想着,若能让花颜跟着他走便能使此处太平的话,那最好不过,但显然,他们都忘了件事儿,她是掌命仙君! 凌修适才那一声喊,想必便是料到了这点。 此刻只见他站起,沉稳地喊道:“站住。” 花辞直接无视,仿若并未听到。 但花颜止了步。 花辞被迫停住。这估摸是他头一次被人忤逆,回首时眼眸更加冰冷。 “要去哪儿?” “公子让我带你回去!” “小辞……” 花辞毫无反应,甚至眼色都未变过。 “既然是公子要我去,那当该是他亲自来!” “你不配公子亲自。”花辞低眸看着她,眼里泛起层层寒霜,他周身有白烟逐渐缭绕。 花颜甩开他的手,抬头直直看进他眼里,她亦是冷了神情,“让他亲自来,否则我不去!” 花辞眼眸微眯,怒气渐渐浮现,压迫得四周看热闹的仙家们一阵胸闷,已有好几人为压制威压而动用仙力,使得脸色苍白如纸。 “你不配!” “既然不配,那他不要找我!”花颜拂袖转身,神色极尽漠然之意。 四周落针可闻。 众人畏惧且惊惶地看着花辞指尖生烟,极细的一缕,纯白得无丝毫杂质。 这本该是看起来毫无危害的纯白,在这一刻却比十八地狱还要可怕。 一指燃魂…… 众人尽皆下意识往后退去。 谁也没想到,花辞居然会用这来对付花颜。 他们明明不久前还在一起闲暇度日,还在一起游山玩水,现在居然就……兵刃相见! 白烟脱指而出,那极快的速度使人恐惧。 第147章 天下万物三界为敌 花颜压住铃舌之中将要窜出的白烟,转身猛地挥袖,罡风四起,如青衣的起风四重,一时间衣袍翻飞,猎猎作响,使得周围众仙家纷纷倒退数步。 然而魂烟岂是她这一挥袖便能拂走的? 那抹纯白烟丝自她身体而过,花颜身形一顿,似是受了极大伤害,脸色迅速苍白,踉跄着倒退数步,终于无法忍耐,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 她身形摇摇欲坠,一双眼却是紧紧盯着花辞,那双时常淡然平静的眼眸中,泛起层层痛楚。难以置信有之,失望有之。 花辞神色冰冷丝毫未变,似是他此次没杀了她已是难得的手下留情。 她唇角血滴如线,染红衣袍,染红天雾。 容绝身形微动,在花颜踉跄后退时正要扶住,却有一双手先他一步,正是凌修! 衣袖交错,罡风未散,不知谁袖中的纸张纷纷扬扬着洒下,散入天雾之中。 然因着罡风之故,天雾已被花颜打去,露出地面纹路清晰的大理石。 容绝看着那洒下的纸张,眼中泛起了然,静静在她身后止步,脸上却还是那惰懒闲散的笑容。 这前因后果,时间掐得可真准。要不是适才到她身侧那一刻故意顿了下,怕这一幕就无法上演了。 这是在考验他与她的默契么?容绝不由啧啧轻叹。 众人刷地看向他。 容绝却是道:“花颜啊花颜,亏你白白疼他这五百多年啊。” 众仙初始还有些迁怒于花颜,这一刻却是无比同情。 犹记得上次掌命仙君失态,是为了花辞被挫骨扬灰一事,此次失态,却还是为了他。 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时间恍若静止,花颜借着凌修的力道勉强站直了身子,偏开头去,轻轻拭去嘴角血丝,强忍着轻咳,那血便又从她嘴角逸出。 她微弯着身子,不断轻咳,不断有血丝逸出,她似是慌了,不断拿广袖去擦,非但无任何效果,还将袖口浸染成深色。 她缓缓蹲下身,埋首于膝上,微微抽动的肩膀,细看之下竟瘦弱得使人心尖发酸。 容绝垂眸看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可能并非如亲眼所见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心口略略抽疼。 那个总是看起来处事果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邑初长公主,那个淡然处世,凡事运筹帷幄,偏宠弟弟,令三界艳羡的掌命仙君,这一刻看起来竟如此脆弱。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的事儿,然众人却都呆呆着不敢置信。 连一向疼宠他的姐姐都能毫不手下留情,那他们这条命……还不够人家玩的吧? 众人正心寒间,忽听得远处传来破碎之声。 平日极小的声音,在此刻却被无限扩大。 众仙家看去,居然是君奢! 君奢本兴高采烈地抱着给凌修的生辰贺礼,没想着到天门时却看到众天兵天将死伤惨重,心里本强压下的不安越发浓烈起来,当即他便急匆匆往这儿赶。 却恰好看见花辞拉着花颜走,而花颜拒绝却遭花辞毫不客气打伤的一幕。 几乎瞬间,他脑子里轰地一炸。 瞒不住了! 其实植春并不是一次便能修习而成的,越多次其实越好,但被他拒绝了。 她本想直奔南方去找花辞,但被他强制拉到了天界,为的便是能瞒一时瞒一时。 没想到这么快就……瞒不住了! 凌修的礼物――万年琉璃寒盏猛地落地,细碎的残渣如水般溅开。 君奢几乎几个闪身便到了花颜身侧,伸手扶住她双肩摇了摇,“花颜,花颜?” 毫无动静。 君奢忽觉心口一阵寒凉,强迫地将她脑袋抬起,却见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毫无颜色,嘴角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花颜,花颜!”君奢捏着她双臂欲将她扶起,却没想到她身子似是无骨,一再往下滑去。 君奢顾不得其它,将她推给容绝,尔后豁然转身对着花辞。 他平日里嬉笑打闹,天不怕地不怕,任别人尔虞我诈,他只管悠哉便好。只因这天下万物不绝,便无人能真正伤到他。 他是灵主,万灵之首,可如今却是眼睁睁看着下一任灵主就这么在他眼前被人打成了这样! 这人还是她最爱的花辞! 此刻他是怒气汹涌翻滚,一时间竟没发觉到不对劲之处。 按理说,无论是命盘也好命镯也好,在她受到生命危险之时几乎会不顾后果出来护主。 就算命盘不行,但已然会植春,已然得万灵承认的她不可能没有万物相护! 但他此刻压根想不到这些,只是怒对花辞。 “花辞,你疯了!你连她都打!” “她是谁?我为何不打?要不是公子要留着她,她早已死了。”花辞冷嘲,缓缓松开紧攥的手指。 “你!她是你姐姐!你熬着被炼成魂烟的痛苦也要再见的人!你居然……如此待他!阜书给你灌了什么药?啊?给你灌了什么?我倒要看看,他给你灌了什么!” 君奢怒声呵斥,他眼里绿意流转,四周草木尽皆耷拉,瑟瑟发抖。 他倏而出手,掌心灵笛幻化而出,其上绿意流转,澄澈而青幽的翠绿。 花辞身形骤退,挥袖之间一阵轻烟顺势而出。 君奢灵笛轻挥,一阵绿雾散出,竟然将那众人闻风而变的魂烟给消散了去。 “我早说过,天地万物为灵而生,这世上,便是连冥界的鬼,也有几分灵气!若想动我,便是与天下万物,三界为敌!” 好一番狂妄霸气的话。然而众人这一刻却是深信不疑。 谁人都知,天界自大战之后的这将近一万年,天帝陛下始终是凌修从未变过,冥界容绝亦是稳坐万年,可以说与凌修是平起平坐的人物。 而魔君在这一万年里却是换了数十人,最后在一千多年前才定下君奢,他是迄今为止来,数十人里坐的最久的一位。 瞧见花辞嘴角泛起冷笑,君奢收势而站,“不信你试试?你曾依花颜的话不拿魂魄修习,而是取我一片又一片草木之灵,因为她我不与你计较。你若觉得自己含了灵气的魂烟能够厉害到打败他们的灵主,你便大可以试试!” 第148章 已非花辞身似神非 花辞收手,冷冷看他,却是并不言语。 花颜此时似是幽幽醒了,挣扎着在容绝的搀扶下站直身子。 容绝低声询问,“可好些了?” 花颜覆上他双手,将之缓缓拉下,闻言却是恍惚轻笑,“还行吧。” 容绝松手,见她果然能稳稳站着,这才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君奢,你莫要与他再说了。他不是花辞,真的不是。若真是小辞,哪怕他真被控制了,也不会对我毫不犹豫地下手的。”花颜勉强忍着阵阵痛意向前走了几步,意欲拉着君奢的袖子。 这一番话,却不知到底说给谁听。 然而那几步却似耗费了她所有心神,指尖尚未触碰到君奢衣袖,便猛地倒地。 众仙惊呼,“掌命仙君!” “花颜!” “花颜!” 容绝好似猝不及防,待花颜落地时,他双手却是晚到一步。 君奢转身之急,却也未能接到她。只得蹲身半抱着他。 他当即拽起花颜垂落于地的纤细手指,然而视线却在指尖看似无意压住的纸张上顿住。 花颜内心悠悠轻叹,君奢啊君奢,对不住了。 容绝依旧懒散而笑,悠悠然蹲身,伸手摁着她阳穴,一缕绯红流光自他指尖而出,浸入阳穴之中。 众人只觉周身忽而冷嗖嗖的,不由抱紧了手臂。 君奢捡起那张纸,越看面色越是不可置信。 凌修本站于她身侧,然而适才见她有容绝照料,是以这才将目光投向花辞,那双一向沉静的眼里蕴藏了太多的深不可测。 待得君奢收手,凌修才好似回过神般侧首看去,却不料正正对着他亮得惊人的目光。 凌修皱眉:“如何?” “你道如何?”君奢瞧着手中这一张纸,捏着一角递到他面前。 凌修见之,瞳孔猛地紧缩,正要伸手扯过,然理智却是及时阻止了他。 “这是唯有你才能用的纸吧?你给我解释解释?”君奢垂手,神色严肃认真,一双眼眸紧紧盯着他。 容绝似是何事也不知,只专注地将流光浸入花颜阳穴之中。 花颜面色稍稍转好,紧闭的眼眸却始终未曾睁开。 君奢正质问着凌修,周遭忽而响起一道声音,“这也是陛下不小心落下的,速速递与陛下。” 这是文也的声音。 紧接着,似乎很多人皆是发现了地下散落的纸张,均弯腰捡起。 事情发生的太快,纸张散落于地时大家压根没有注意,只是此刻被忽然提起,看到这纸,都知道是凌修的。 明知不可看,然还是压不住心下的好奇,总有人偷偷眯着眼瞅手中的纸。 尔后双眼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一向尊敬有加的天帝陛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 其上所书虽是寥寥几字,但各位天宫朝仪的仙家却是十分清楚,这就是凌修的字迹! 其上只几字――“已引至高崖,速来。” ――“辞心之逆,魂烟万物皆不惧,取封灵绳。” ――“容似有察,骨鼎,速掩。” ――“辞已为我用!” ――“屠五万。”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得天师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一扯走纸张。 众人愣愣着只有一个念头――花辞如今模样是凌修所为,花辞所为其实是凌修指使,花辞屠五万,杀人不眨眼是凌修所指使! 天哪!那他这些是要给谁? 君奢的目光太过直接且澄澈,眸底时隐时现的绿意宣示着他正努力地压制着什么。 凌修神情冷静,见此也不过淡淡瞥眼,“无话可说。” “那你便是承认了?” “你若这么觉得,如是想便是。” “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你秉性。所以阜书究竟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助他。” 凌修伸手拍拍他肩膀,“我欠他的。” 君奢却不知为何异常肯定地道:“我知你心性,这是他写的对么?为何他非三界之人却可与你这般接近?为何他如此针对邑初姐弟你却装作不见?为何他对掌命仙君有所觊觎你也不管?为何……” “为何他与天帝陛下有着一样的容貌身形?” 此一声蕴含了仙力,从稍远处传来。 众人大惊,就是连君奢都始料未及。 转头看去,却是师君带着一位青年。 他们早早便来了,只是师君忙着与自己的好友吹嘘,而温巽又是第一次上天界,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能瞧见天帝陛下的盛宴,激动得不住拍着定风波。 虽远远瞧见了花颜,但确是不敢上前去辨认,免得落个窘态。 很多人不明白师君所言,面面相觑,而在场几位心下明了的却是一惊。 师君所说何意? 阜书和凌修容貌和身形一样? 饶是正躺着的花颜都不禁指尖颤了颤。 师君敢如此直言不讳难不成已有证据? 凌修闻言,面色沉下。 天师平时虽像个老顽童,然到了关键时刻也是能压得住场子的。 今儿个不知怎的,一个个的竟然针对起自己的徒儿来,他是怎样也不允许的,当即气怒道:“今日乃陛下九千生辰,何事不能往后延延,让人笑话!” 言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仍负手站着的花辞。 花辞目光凉凉,幽深如寒潭,自底逸出森森寒气,更是透着令看者心烦的嘲讽。 他孑然而立,与天界众人格格不入。正是天师口中的外人。 天师拂袖,重又吩咐司礼上仙及律己上仙将场内安排好。 容绝扶起终于睁眼的花颜,低声道:“你这一招,怕是惹怒天师了。” 花颜靠着他,听闻之后竟然笑着道:“要的就是天师的怒气。他势必会追问凌修的。别人是看不出那字迹有何不同,但他是凌修的师父,自然能看出。他一旦怀疑……呵。” 容绝点头,“如此想来,那些纸张……” “那是阜书正要给凌修炫耀的,却被我劫了,这得多谢娃儿……” “它该做的。”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了然。 君奢狠狠瞪了一眼花辞,见他神色冰冷地盯着相扶的容绝二人。 怎么? 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白影一闪,耳边就已再次响起花颜斩钉截铁的拒绝,“让他自己来!” 第149章 阜书再请五雷轰顶 “这是公子不与你计较,别不识好歹!”花辞伸手拽起她一只手,将她硬生生往外拉。 君奢简直没气死,灵笛扬起直直砸下,却有一只手直直挡着。 “你还护着他!”君奢气怒,眼中本已隐去的绿意再次泛起。 花颜轻咳:“我自个儿的事儿我自己处理。” “所以我是外人!” 花颜一愣,立马摇头,眼里泛起丝丝苦涩,“你不是,我跟他才是。” 天师在凌修下座第一处,听见这话,当即挥袖,“让她去!” 容绝便打着哈欠悠悠然转身坐回自个儿的位置,他身侧本是花颜坐的,此刻却是换成了君奢。 两人看着离开的二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垂下眼。 “冥王,魔君,此番小事实是打扰了二位的兴致,我便代陛下敬二位一杯,尚算赔罪。”师君自斟一杯,躬身敬酒。 容绝君奢二人自然不能再拂他面子,遂接下他这一礼。 天师看了看这二位,实是不明白以这二位之能,又是如何与花颜相识的,而且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二人还挺为花颜着急。 想容绝那是个老婆子倒面前都懒得伸手扶而绕道走的人,今日是突然良心发现了? 再看君奢,虽然说他平日里就是这么看到个事儿就想多管一下的性子,好几次被容绝笑话也没改过。 若说君奢多管闲事他是不好奇的,但是容绝都管了花颜…… 天师不禁看向凌修,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种被自己徒儿瞒着什么的憋屈感。 狠狠将杯中酒一股气喝完。虽然是果酒,却还是从喉间一直辣到心底。 阴倌在二人中间的小桌前站定,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水果。 容绝拍拍他脑袋,在他晶亮晶亮的大眼注视下又整理整他衣衫,“你看看你啊,又要将衣衫弄脏了。” “爹地生气啦?” “没有。” “那就没事啦!” 君奢看得嘴角一抽一抽的,最后才趴在小桌上道:“你其实明白吧?” “明白什么?” “你别给我装!她今日所做不可能没缘由。你知道的!” “我与她不熟,我为何要知道?”谁料容绝居然慢悠悠否认。 听着司礼上仙的唱礼,君奢这才猛然发现自个儿为凌修准备的礼物已经在刚刚被摔碎了,这时去补也为时已晚。 似乎自师君那话说出之后,凌修的心思便不在寿辰之上。 他一直盯着花辞拉着花颜离去,静默着饮酒,不知在想什么。连司礼上仙的唱礼都听不入耳。 这一场生辰前发生的事儿似乎很大程度地影响了众仙的吃酒兴趣,一个个都有些心不在焉。 似乎都能预知到下一刻诸绪殿是怎样的人满为患了。 ―― 花辞拉着他下界,他本欲化身直走,但花颜极其不配合,俩个人拉拉扯扯着勉强下了天界。 “小辞……你别跟我玩儿了行不行,虽然他此次……”花颜觉得这是一个梦,小辞一定是在故意逗他的吧。 这应当只是假装不认识她,假装不理会她,对她的冷言冷语甚至是冷面相向都是作戏对吧? “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花辞眯眸看她,眼神依然冷得泛不起丝毫情绪。 “你要把我送到阜书手里吗?” “公子要你是你的福气!” 花颜以手遮眼,似是挡住如火骄阳的炙烤。 “我要是反抗呢?” “那就死。” “你会杀我吗?”花颜表情淡然,眼眸沉静如水。 “会!”毫不犹豫且杀气腾腾的回答。 可花颜却是笑得很得意,“若公子知道你杀我,他会杀了你的,你信么?” “他杀不了我。” “那谁杀的了你?” “没有人能杀的了我!” “真的吗?你真的如此认为?你是残缺不全的你不知道吗?”花颜垂手,铃舌之中的白烟细细缠绕着她,似是抚慰。 “呵,虽然如此,但还是无人能杀我!” 花颜不置可否,也不跟他纠结杀不杀的问题,只是再次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跟着公子的?” “我为何要回答你?你可以去问公子。” 花颜撇开眼,似乎是赌气,“好,我便去问他,问问他这数百年,何必对我纠缠不清呢?他若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我便成全他。” 花辞依旧漠然着脸。 花辞将她带回了阜书的住所,也就是当初那前栽槐后栽琉的村庄。 将她直直带入那间精致的小房中,尔后站定。 花颜左看右看不见人,正诧异间,呼见得花辞站定,渐渐地,有一人从他体内而出。 青衫衣袍,如玉面容,温文尔雅,如清风拂面。 是阜书。 花颜猛地倒退一步,脑子里炸开一簇簇火花。 而再看花辞,他身形踉跄一瞬,再次站定。 那双曾经笑意盈盈,含情脉脉,似笑非笑的眼神却未曾恢复。 还是那如寒冰一般的眼眸,像极了三魂河水。 花颜视线再次回到阜书身上,咬牙道:“你对小辞做了什么?” “没有啊。” “没有?阜书,你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你若是做了什么事,你自然会坦坦荡荡的承认,这一点我还是信的,你把他怎样了?”花颜掐着自个儿手心,勉强自己勾出一抹笑来。 那笑容真是难看地让人嫌弃。 然而阜书却只是伸手抚了抚,眼神温柔得不像话,“我说了,我真的没有把他怎样,你怎就不信呢?” 花颜不信。 这样的小辞根本就不是以前的小辞。 “你到底把他怎样了?” “长公主这话真是说的好笑,我说了我没把他怎样?” “那他为何如此?” “哦……可能三魂七魄没有了吧……” “什么意思?他不是无魂无魄吗?”花颜瞳孔紧缩。 “长公主真是孤陋寡闻,它本是以三魂七魄练就的魂烟,自然也是要以人的三魂七魄来修习,否则但凭他自身的魂魄想要继续维持下去那可是不行的哦。可偏偏你却不让他去夺魄,你让他吸取天地灵气,这对他有何用呢?毫无用处啊……它相当于自跟你在一起后,便一直不断的不断的在削弱自己呢……所以终有一天,他便会如天气的仙雾,山间的晨雾一般散去……” 第150章 同是可怜轻缓缠绵 犹如五雷轰顶,花颜倒退数步,不可置信道:“你胡说!” “啊……唉,杀人取魂续命会让他越来越强大,反之拿灵气……花颜啊花颜,花辞是魂,万物是灵,二者怎能相融呢?不过他也情深,为你竟不去杀人。但我怎舍得好不容易练就的好东西被人毁了啊是不是?” “所以你让他杀人……”花颜逼迫自己站直身子,双手紧紧攥住指尖。 眼前怎么迷迷糊糊的看不真切呢? 心口又隐隐作痛。 “我这是为他好啊,他这段时间真的缺太多魂魄来养自己了,他的修为还能更高更高……换而言之,苍生死他活,他死苍生活,你要不要选一选啊,一向以天下为重的长公主……掌命仙君……你选一个呗?” 阜书依旧温润地笑着。 他长指竟是那般白皙得不染纤尘,轻抚在脸上却犹如最阴冷森寒的毒蛇。 花颜咳嗽起来,越来越凶,似要将心口那些浊气,那些不顺尽数咳出。 阜书收手,静静看她,一向温润的眼眸竟然无波无澜,称得上无情。 “还有啊……自上次平舆之后,我深深地反思,觉得他……凌修说的也很有道理不是?所以我决定放弃以前那些筹谋……长公主,你说是不是很好啊?” 花颜擦去嘴角血丝,终于抬眼静静看他。 她的眼神竟一时深邃得让人心慌,渐渐流露的悲悯几欲让阜书经久不退的温雅表象破碎。 “你很可怜……” 下巴骤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阜书面容近在咫尺,他如墨的眼瞳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你比我更可怜!同是可怜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同,小辞死了我自随他而去罢,那有什么。”花颜满不在乎地瞥眼。 “你是掌命仙君,命盘不会让你死的。难道你没听过,掌命仙君的寿命,一万年都是最少的?你想死也死不了!”阜书压下心绪,掐她下巴的手指忽而松开,转而温柔地抚着那几点嫣红。 花颜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温婉的笑容渐渐变得讽刺,“哈哈哈哈哈哈,那玉流珠是怎么死的啊?她不也是掌命仙君嘛,命盘不让她死她又怎么死了?” 阜书脸色刹那煞白,下巴紧绷,薄唇紧抿。手下又骤而收紧,几欲将她的骨头捏碎。 他看着她,眼神一改温雅,犀利如箭,冰冷刺骨,像极了适才在天界时小辞看她的眼神。 她又笑。 她怎么可能会错呢,她那般肯定小辞不是小辞。适才他从小辞身体走出,现在又以这般眼神看她的不正是印证了她所想嘛。 她的小辞,看她的眼神,哪怕失忆,也不会是如此寒凉无情的! 念及此,她得意地笑起,用力将阜书推开,不顾白皙下巴上骤然传来皮肤破裂的疼痛和鲜血逸出的凉意。 “所以,你比我可怜!至少小辞死了我还能跟着。你那些筹谋便只得无疾而终!玉流珠死于你的懦弱无能!你不是想拿命盘来改命嘛……你不是想要拿我来拼她嘛,你看看哪儿合适你砍了就是,你来拿啊……” 花颜从未有一刻如此的痛快,看着阜书越发的冷厉,她便越开心,那些平和的字眼从她红唇蹦出,便成了一句一句最恶毒刺人的话。 然而看着他如此可谓说得上是痛苦的神情,为何她却只觉心底如破了个洞,黑黢黢的,寒风只往里头灌,一时竟觉冷寒。 她伸手拂面,惊诧地看着指尖微湿,又笑起。 可那脸上的液体好似不受她控制,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任她如何擦也无法干涸。 她大笑,笑着笑着喘不上气,又弯腰咳嗽,似要将肺腑都咳出去。 ――“我是掌命仙君,我们不合适。命盘不允我们在一起,你若是喜欢我哪儿,你取走就是行不行?” ――“命盘不许命盘不许!它就是一个东西!”他气急,大力砸着命盘,砸碎那阻挡二人之间的东西。 命盘碎烂,却又诡异地再次重组,重复以前完美而古朴的模样,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他看着她了然地笑,看着她笑着笑着哭起来,那泪好似不是她的,那似将肺腑咳出来的模样让人发慌,她看着她痛苦地挣扎,大口大口喘息,看着她艰难地勾起三针,将他打出去。 那一线银光如弧,直从腰间而过。他想,自己是不是已成了两半。那一线银弧,切断的是人还是魂? 她选择了命盘,尔后将他赶走。 阜书倒退数步,看着面前如此相似的一幕,那本已痛的麻木的心时隔万年再次狠狠绞痛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狈且尽失温雅地逃也似地奔出书房。 与花辞错身而过时,居然心乱地根本没发现异样。 花颜略有些恍惚地瘫坐在地,命盘已不知何时搁在了地上。 是她召出的吗?为何没丝毫印象? 她愣愣着对之招手,命盘再次回到她掌心。 身侧有阴影靠近,花颜抬头看去,眼神迷茫,慢慢地聚焦,忽然挣扎着站起。 有一双手扶住他,是身侧的花辞。 “小辞……”她拽他衣袖,紧得将之捏成了无数褶皱。 花辞猛地将她揽入怀中,“忍不住。所有的计划见到你受伤,都忍不住放弃。” 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戏,可当阜书用他打出那一抹魂烟时,他的心都似要揪成一团――明知魂烟已伤不了她分毫,可她竟然倒行仙力而假戏真做。 花颜伸手回抱着他。花辞却是捧起她脸颊,将她唇角血丝擦净,俯首,亲吻。 他吻的轻缓且缠绵,将她唇齿之间的血腥尽数卷入舌下,吞咽入腹,似是要将她这一道因他而起的伤深深烙印在心中。 唇瓣分离,花辞习惯性的以指腹摩挲,低声道:“阿姐……下次不可如此了。” 花颜抬眸,静静看他片刻,捉住他指尖,笑道:“没有下次了。你本来计划是什么?不对,阜书说灵气对你根本无用,你会消……” 她双颊因亲吻泛起红晕,显得分外好看。花辞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伸手轻抚。 第151章 虚惊一场打翻醋坛 他眼里有星辰闪烁,宠溺和纵容尽在其中。闻言却摇头否认,“没有,他故意激你的。” 花颜回想阜书当时的神情,皱眉,“当真?你别骗我啊小辞!” 花辞十分肯定的点头:“当真!我何时骗过你了?” “那……既然灵气能用,可你为何当初却取那女人一魄?比起让凌修三界追你,单单灵气不是更好么?”花颜紧追不舍。 她下界后第一次见他,他便将皇宫那女人的一魄取走了,尔后数次他都有此念头,却是被她压了去,自那后,他便再也没去取过别人一魄。 现在想来,这些事情的真相…… 似是知她所想,花辞终于将那时的状况道出,“我当时刚从鼎炉窜出去便被师父捉住了,他好像专门在等我一样。后来他日日给我菩提清心,说我执念深重。刚开始那段时间,真的怨气挺重脾气也极差,我想那时你见着我定然是厌弃的。” 花颜抚过他眉眼,指腹柔软,触感温凉。 花辞似是极为享受,闭上眼继续道:“阿姐……支撑我能熬到出鼎那一天的,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你!就这一个念头。我每每熬不住了要放弃了,便想着你和阜书,想着他会对你做我最不愿见着的事。” 他长睫轻颤,却不愿睁眼。 花颜将他紧紧搂住,一下一下轻抚他后背,“阿姐永远不会厌弃你。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花辞笑起,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手臂用力,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才好。 “师父也道我情况特殊,曾带着我去乱葬岗取孤魂野鬼的魂魄,将之融入自己。可有些反抗很凶,反正我最后都被我炼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后来孤魂被我清扫一空,但还未到师父说的境界,这才涉及凡人,他们想要什么,我跟他们换。” 花颜心尖一阵阵发颤,努力克制身体的颤抖,只将他又抱紧了些。 “上次见你时那个冷宫的女人,交换条件便是让她重回往日富贵。可我只答应了帮她光明正大出冷宫,以后的事儿得靠她自己。” 花颜在他怀里点头,“所以我是对的,不管我的小辞如何,他都不会滥杀无辜的,不过该死的还是该死。” “呵……”花辞失笑,心间激荡,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可是这五万人,的确是我杀的啊。三界之人都看着呢。” “是阜书杀的不是你。你本不愿的。” “可效果好处都是我占了啊。” “那也不是你的错!”花颜摇头。 她总是护短,哪怕全天下皆错,她都站在他身边,一直都是如此。 两人静静相拥了会儿,花颜突然道:“阜书从你身体而出……” “他那日将我塞进骨鼎,后来自己也跑了进来。为的便是能融进我。不过阿姐放心,他打不过我,融我一次是十分耗费他修为的。”花辞十分得意。 “我以为受伤的会是你。” “不一样,上次在南夷,那个厨子只是个凡人,所以阜书融一次之后那人便死了。这次他想要成功融我,还需要提前将我塞鼎里去,可谓是耗费了他许多心思。” 总结便是,他耍了阜书。 “要不是魂烟告诉我,我察觉到不对劲,还差点……” 花辞宠溺地笑笑,低声认错,“好嘛,我错了。魂烟不散我便没事。我要是死了,它就是我最后的生命啦。” 花颜一听,心又揪一块儿去了。赶紧摇头,“不会有这天的,不会的!” 会不会……又岂是她此刻能知道的呢? “小辞,答应阿姐,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听到没有?” 花辞乖乖点头:“听到啦。” 然而花颜还是不满足,总觉得心里惶惶的,“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让我们无法离开对方一定范围?” 花辞垂眸看她,四目相对,他坏笑渐起,“下蛊啊。魔界有种秘术,双生蛊,彼此种下,不能离开一定范围,否则会心绞……” “不行!不要有痛的!”花颜转眼不看他。 “不痛的啊……又能找到彼此……嗯,要不拜托容绝炼个娃娃吧……” 娃娃…… “娘亲想我啦!” 念头才一起,外头门边突然探进一个脑袋,阴倌双眼晶亮晶亮的盯着她。 两人均吓了一跳。 然而等阴倌的目光从花颜移到花辞身上时,那双眼中却是泛起浓浓黑雾,面色红润渐退,灰白渐起…… 花颜暗道不妙,错步将花辞护在身后,轻声道:“娃儿,不可胡来!” 阴倌又恢复了正常,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娘亲……” 这次面色暗沉的轮到花辞了。 “定什么契名不好偏是娘亲?” “没办法啊,容绝说叫了他爹地就得叫我娘亲,不然阴倌不认。” “呵……” “毕竟在它的认知里,爹地和娘亲是天经地义的一对,山川和草木是一对儿……要是爹地对草木,阴倌会觉得怪哉而心里别扭从而容易被人钻空子。” “容绝这么跟你说的?”花辞明显不信,斜眼看她。 “对啊……他是这么解释的啊。”花颜极为肯定地点头。 当时容绝最后教她怎么用时的确是这么说的啊。 “呵,呵呵。”花辞却是不以为意。漂亮的眼眸微眯,其内危险系数不断攀高。 花颜不明所以,却是垂手勾了他手指相扣。 花辞周身忽而就暖了,一时竟也觉得阴倌那模样真真是不错。 尔后接下去许久,都变成了花颜黏着花辞,他走哪儿她便跟哪儿。 阜书不知去了哪儿,连着好几日未曾见着人。整个幻境只有他手下的骨架子人们日日在劳作生活。 阜书真的像是消失了一般,颜辞二人在槐花村的这一日日,皆未见过他。 不过这数千骨架子里,倒真有几位人。 首先便是一个执鞭子的女子,她似乎是这骨架子里的头头,颜辞二人经常见得她甩着鞭子行走在房舍田地之间,似乎是在监督骨架子们干活。 再者便是另一位男子,那男人浑身漆黑,面容上裹着一层黑雾,如何近看都看不清楚面容的一个人。 那女子唤他执事大人! 花颜盯着那人看了许久。 第152章 相约高崖诸绪八卦 “那是黑云吧?”花颜问身边的花辞。 “是。” “我们抓走吧……交给容绝。” “好。” 花辞指尖生烟,数缕烟丝浸地而入,直奔那与执鞭女人正在交谈的男人。 ―― 凌修下界赴约。 他和阜书约在高崖。 两人面面相对时,远远看去竟然十分相似。 凌修负手站于崖边,山雾缭绕遮了他半个身子,金丝刺就的天界仙雾如腾云而飞的神龙,盘旋缠绕,暗白纹线压底,若隐若现,更添尊贵。 反观阜书却是简朴许多,一袭青衣无甚点缀,腰间只吊了一块儿翡翠九转玲珑玉佩,左手执于身前,右手负于身后。 凌修静静等了会儿,没等着他开口,索性自己打破沉默,“你的那些话,是在向我炫耀么?” “你怎这么认为呢?我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免得你说漏嘴。” “已经不重要了。该明白的人心里都澈如明镜了。”凌修轻叹。 “他们明白,可他们没有证据。三界不信又有何惧?”阜书神情温和,言语可谓是温柔。 凌修看着他这副容貌皱眉,“你的那些信,诸绪殿明日便得传得众人皆知。” “……何意?我不是叫黑云单独给你的么?” “花颜劫了。” 阜书一贯温和的脸上难得地显出诧异,“凭她?” “就凭她。你应该好好想想,她是如何知晓你会写这些给我的。你我二人笔墨十成十像,便是连天师看了也皱眉不语。现如今天师怀疑,众人怀疑,最后便是三界怀疑。你要让所有人知道是天帝陛下在针对一个花辞么?” 阜书敛眸,执于身前的手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指腹,闻言却也是不温不火道:“便算是个教训呗。你就是不想沾染这些,你总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指责我,却在我针对他二人时睁只眼闭只眼,只在威胁你身份地位时出手一二。” “凌修,其实你自己也明白,你欠流珠,所以放任我所为,甚至有时还或多或少在不失身份的情况下助我一二!你也觉得自己亏欠流珠,为向我证明你心里无她是以你制造非花颜不娶的谣言。可是啊……你不过是待我将流珠复活之后,光明正大地……李代桃僵嘛。我岂不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的局面?” “你若娶了花颜,我又将流珠复活在她身上,她最后成了你的帝妃,我却一无所有,何其可悲是否?一来你娶了掌命仙君更加握紧了三界口舌,二来又能偿还流珠博得个心里安生,以此试图遮掩你当初弃她不顾是么?你什么都得了,我这不是……为他人作嫁么?” 凌修听罢,静静笑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最后似是欣慰地道:“你终于明白了。所以是不是以往计划都要终止?” “你总妄想我成为你一样的人,这样的话,我便会散去,自然而然也就会被你收回。”阜书此次的笑容变得有些淡漠。 凌修转眸看他。 四目相对,阜书笑得很温和很漂亮,然勾起的唇角却透着一丝恶作剧的意味:“前面的计划我自然是终止,但我,会换一种方式再次为之。你且等着便是。这一次,我依旧给你名声毕竟你我不分彼此,但,流珠不会给你,算作条件,你便一辈子心里愧疚罢!你欠她的那一部分怎能我来还呢。” 凌修面色沉静,真真是将喜怒不形于色做到了极点,“你都告诉我了,不怕我破坏?” 阜书摇摇头,“你不会。堂堂天帝陛下,只会静待两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便是,又岂会弄得自己双手不干净呢。” “说得甚是有理。”凌修坦荡承认,未有半点被戳破心思的窘态。 两人又再次遥看崖间山雾,默契地不再言语。 明明无话可说,却又不知为何不愿离去。 明明看起来是敌对的关系,却又神奇地夹着两人都不愿提起的惺惺相惜。 这世间,怎生就如此神奇呢? 阜书轻叹,拍拍凌修肩膀,这才踏空而去。 凌修垂眸,青衣从眼角处离去,他却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灵文因着诸绪殿一事儿找来,他将视线悠悠收回。 “陛下,你怎生不管管那些嘴碎的,一个个男人跟女人似的净会逮人尾巴,气死我了!”灵文甩着佛尘急匆匆而来,到崖顶时抬脚过快,差点踉跄着栽下山头去。 “哦?他们说了什么?” “气死了气死了!还不是说您……说您……唉您自己去听嘛!”灵文气得已经顾不得尊卑,拉起凌修便往诸绪殿而去。 诸绪殿从来都是人满为患,仙家们一个个悠哉无事便总会来这儿坐坐。 而诸绪殿殿主则是众仙家们投票产生的。 此人无论仙力如何,长相身材如何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极强的打探消息能力以及十足十的八卦及推理能力。 于是乎,此人便可成为诸绪殿殿主! 诸绪殿在万年那场大战之前本是一个收集三界各方消息,整理消息并呈与天帝陛下知晓的这么一个……组织。哪知道在今天,居然演变成了探讨三界八卦的地方。 当然,来这儿打探消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凌修捏决化为一平平无奇的小仙挤入人群后,第一次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所以说,这是天帝陛下爱而不得而醋意大发于是针对花辞的事儿!” 似乎是惊堂木一响,此一总结又快又准又犀利,但非常的符合大众的想法。 诸绪殿顿时炸开了锅,众仙的讨论几欲将殿顶给掀了。 显然凌修是晚到了一步,虽然没有听到前面精彩部分,虽然如此,凌修还是能够凭借最后一段话,将事情大概补了个全,然后他沉默了。 灵文在一旁擦汗。 这些人真是吃了撑的! 此时一个仙家轻飘飘地从梁上弯下腰,双手枕在脑后道:“照你这么说,我觉得不太可能。” “为啥?”诸绪殿殿主瞪眼。 那人翻白眼,“你这根本就不是天帝陛下会做的事儿好么?天帝陛下为争掌命仙君去害她弟弟?这是陛下会做的吗,乱扯!下一个!” 第153章 天帝谣言收骨五万 “……”众仙家似乎又觉得他说的还是有这么一番道理的。 他们想了想天帝陛下吃醋的模样…… 嗯……那画面有点……不忍直视。 凌修斜眼看灵文,“这没什么啊。” “不是不是啊,是开始!”灵文将凌修拉出诸绪殿。 “陛下,开始可不是这样儿,开始他们谈论的可……他们说陛下您刻意针对花辞,但还有人猜测那几张纸并非您写的。有个擅文墨的老仙家就说,那字不是您的,虽然可说十成十像,但却不是您写的,于是他便说此人故意陷害您。”灵文说着说着擦了把汗。这要是谁临摹陛下的字迹达到他都分不清的地步,那得是什么人这么可怕? 凌修又瞥眼,“天界的人这么蠢的?” “……”灵文砸吧砸吧,这里头能不包括他吗? “陛下,是以我才说,您得管管了。”灵文严肃脸。 “……也是。” 于是,灵文遵从凌修的旨意,奋笔疾书将天界诸位闲的无事的仙家的名号罗列了一排又一排,做了个十分详细的安排。 比如轮着除草浇水啊,轮着打扫一百零八条天道啊,轮着洒扫擦尘啊等等。 并且安排诸绪殿殿主将诸绪殿里里外外擦拭一遍。 众仙只觉眼前发黑,两耳嗡嗡作响,但帝命又违不得。 灵文自此后只觉浑身通体舒泰,甩着佛尘日日将一百零八道天街走一遍都不觉累。 众仙欲哭无泪,继而分析:“这根本就不是陛下会做的事儿啊!” “既如此怎就不信吃醋是陛下会做的呢?” “……失策!” 于是众仙对陛下吃醋而针对花辞这一版本深信不疑! ―― 君奢与容绝再一次聚在一块儿。 说白了是君奢死皮赖脸跟着容绝去的。 “嗐,你都将阴倌送了花颜,也送我一个呗?”容绝扯着容绝袖子。 若按年龄来说的话,君奢在容绝面前就是个小孩儿。 容绝摇摇漂亮白皙的食指,“不行。” “为什么?” 容绝扬手,伸手揉揉他脑袋,“因为啊……你太小了……” “……”什么鬼? “你啊你,花颜与我有约我才将阴倌借给她罢了,你又没什么事儿。”容绝伸手揽过他肩头,做足了好兄弟架势。 君奢缓下步子跟着他慢悠悠地走,心里却好似有猫儿在抓似的好奇,“你就送我个呗。” “唉……你知娃娃如何炼成的么?况且你要来做什么,你手指一贴山川草木,想知道什么不也是时间的事情?” 容绝再一次悠悠拒绝。 君奢甚觉友谊的小船将要翻了…… “不扯这个,花颜真受伤了么?” 容绝迈步入殿,闻言悠悠笑起,“真的。” “啊?花辞真伤了她?”君奢大惊,他当初看容绝那般淡定的神色,以为花颜没什么大事,虽然那时他不是很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私心底还是觉得花辞对花颜下不去手。没想到…… “她逆行仙力,你说能不受伤么?” “逆行仙力?你的意思是……花辞的魂烟对她根本没影响?是她自己要做出……嘶……谋什么?” 容绝却觉此事没什么必要纠结的,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容绝很乐意继续看下去。 容绝自顾自躺着,单手撑额,挥袖,突然一座大鼎轰然砸在地面上。使得整个大殿都狠狠颤了颤。 君奢一崩三尺高,匆匆跳开。 “去叫七爷八爷。” “是”黑暗中有人一闪而过。 容绝做这些居然都不背着君奢,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说出去。 很快,范谢二人急匆匆地奔进了大殿,见着骨鼎便犹如见了亲人,猛地扑上去,结果又被里头隐隐散发的血腥气激得皱眉。 “冥君……您这是从哪儿找回来了?” “此事你二人暂不必提。先去给我办个事儿……带人将那五万人的骨头全部给我收回来!” “啊?”范谢二人惊诧不已,这根本是想都没想过的事儿。 他二人向来收魂,怎么变成……收骨头? 谁知容绝神色却是难得的严肃,“七爷八爷,你二人带冥界一百人前去,将那五万人的骨头尽数拿回。此事速战速决。君奢,你若不介意便随他二人去,将那镇子封灵。” 便是君奢都愣住了。 “为何?” “对啊冥君?” “那五万人皆是魂飞魄散而死,阜书要的便是这五万人,无论他拿来做什么决不能要他得逞,是以无常二人且去。” 范谢二人见他神色认真,立马也正了脸色,行礼接取任务。 君奢看着二人急匆匆离去,也连忙跟上。 “居然指使我了啊容绝,你等着!” “不指使你又何必要让你跟着呢?” “早有预谋啊……” 听着君奢的声音渐渐远去,容绝终于轻叹一声望天。 此一事,鬼王绝煞……留不得了! ―― 温巽自从离开天庭之后,便随着师君去修习。 自从上次平舆回来之后,师君便显得有些恍惚而忙碌。 他总是把许多的典籍往书房搬,有时候把自己关起来便是一天。 温巽自平舆一事后,便再也没有自己去闲逛过。师君开始传授他那些他以往根本就不敢想的东西。 比如一些简单的术法啊,渐渐复杂的符文等。 自从天庭回来,师君便又沉浸翻典籍。 不知怎么回事,温巽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终于,师君从典籍里抬起头,双眼略略泛起血丝,睁眼闭眼,向他招手。 “师父……你这是怎了?”温巽抚着定风波好奇地问道。 “师父这儿有个任务交给你,你可愿意去做?” 温巽一听,立马兴高采烈屁颠屁颠地往他面前凑,拍拍定风波豪迈道:“师父你说,徒儿定然办妥。” 师君深呼吸,道:“花辞让五万人死去,三魂七魄定然已被他炼化。那这个剩下的骨架子……你去收下。” “我?我去收五万人……我……”温巽哆哆嗦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得收到什么时候啊? 师君拍拍脑袋,“我倒是糊涂了。你可去找花颜花辞两人,帮助她二人一些,也算是对你的考验和磨练。你可懂何为责任?” 第154章 不顾大局重情重义 “……啥?”温巽一时没反应过来,怎的前一刻还在说着正事儿,后一刻便突然提及责任?他实在没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师君看来对他不抱什么希望,只又将脑袋往典籍里一埋,挥挥手道:“快去。” “哦……但我装哪儿啊?那么多骨头得磊成骨山了吧?” “你只需收起来,尔后交给冥界便是。” “可是我哪儿知道冥界怎么走啊?” “自然有人来取走。” 温巽砸吧砸吧,“那……可是我不认识那些人要是上了贼船……”7 “你可以走了!”师君看也不看他一眼。 “可是师父……” “滚!多看点书!”师君忍无可忍,恨不得将他一巴掌拍远点儿才好。 温巽这张嘴啊……师君摇摇头。 ―― 颜辞二人将黑云给了阴倌,看着他笑嘻嘻地单手拽着目呲欲裂的男人远去。 也不知阴倌用了何种方式,那面上罩着一层黑雾的男人便显出了面容。 硬朗而怒气尽显的面色。见着阴倌之后,便只剩下苍白。 他似有些不敢置信为何阴倌会听命于花颜。直到阴倌那一声“娘亲”叫出,他又明白,这是容绝允了的。 想他躲容绝躲了这么久,每次办事都是尽量遮掩,便是上次容绝突然打进这儿也没发觉了他,可今儿个却是在自己的老巢被人逮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容绝惩罚背叛之人的手段……可千万别要阴倌吃了他啊…… 花颜看着他被拉走,那么大一个男人,居然完全不是阴倌一个孩子的对手,任何挣扎都无任何用处。 接下去便是解决花辞惹出来的事儿――沂水镇那被魂烟夺去小命的五万人。 两人此刻正驾云而去,中途通知了容绝。花颜想着接下去要面对的事儿,不由皱眉,“阜书当初既然要控制你这么做,便必然有他的原因。你当时……真被制住了?” “嗯……” “那是怎么清醒的?” “你跟魂烟对话的时候。”花辞眼眸轻闪,却是轻叹。 听他这一说,花颜立马便想起了那一幕,手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命铃。 花辞见她思索,不由低声道:“不过还是造成了这五万人……” 花颜压下心头纷乱思绪,闻言亦轻声道:“不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 花颜轻声重复着念了好几遍,似乎这样便能安心。 花辞想起来仍然后怕,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也索性阿姐注意到了它的异常之处,否则……” 花颜闻言,伸手将他双手握在掌心,此一举,胜似千言万语。 二人相携来到当初的沂水镇。 乍一到,便被镇外格外强烈的符咒阻挡在外,花颜皱眉,伸手在虚空中勾画数道符文,将之打入符文结界中。 符文湮没,花颜拉着花辞进入。 乍一眼看上去,花颜心里猛地激跳起来,什么是无血杀戮,便是此了。 镇中几条重要的大道之上皆零零散散地躺着七窍流血而死的百姓,零零散散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许是一切发生的太快,百姓眼里,面容之上甚至还透着笑容,然而却都纷纷倒地不起。 房舍屋宇,茶楼酒肆寂静无声,将沂水镇的惨寰衬得极致。仿似就连头顶的天,也染成了血色。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便是像她这样看惯生死的人也不禁心内发怵。 要是这些都是花辞所做…… 花颜喉间发紧。 索性……这是阜书控制他时所做的……非是小辞本愿…… 花颜捏着他手掌的手指都在几不可见地发颤。 她未察觉,然花辞却察觉到了。 瞧她如此模样,他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阿姐………假设这五万人真是我杀的,你会怎么办?” “胡说!这是不可能的假设,我的小辞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知是心内惶然,还是怕着什么,花颜果断否定。 花辞看她如此模样,笑道:“都说了是假设嘛,你看看你!我可能会做这样的事么?” 花颜没好气,略是嗔怪。 花辞似是吃定了她气不上来,更是放肆地对她动手动脚。 两人在街头见着范谢二人。 范无咎正狂翻白烟,十分不赞同谢必安的做法,“七爷,你这是……照你如此做,冥君得气死。” “……” “――” 谢必安脸色也不是很好,攥紧了手里的小本本。 他的面前正摆放着数具已然碳化的骨架子。 花颜难以置信,“你想烧?” 范谢二人猝然回首,正是瞧见颜辞二人相携而来。 谢必安的目光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顿住,过了会儿才不动声色地移开。 “见过掌命仙君。”谢必安连忙拉着范无咎行礼。 “多礼了。你是要烧了?” 范谢二人神色复杂地瞧了瞧花辞,欲言又止。 谢必安点头,“正是。” 范无咎白眼,“冥君都说了带回去。” 谢必安却是翻了个比他还大的白眼,“五万人的尸骨你说带回去?你告诉我要怎么带,嗯?” 范无咎撇嘴,“反正冥君说带回去,你管怎么带。” 谢必安欲言又止,挥袖懒得再继续讨论。 花颜也觉诧异,容绝看不起来不像是个会下此命令的人。 “你二人来多久了?容绝怎么说?”花颜挑眉问着。 花辞只静静在她身后站定,指尖捏着花颜一缕发丝把玩着。他似乎又恢复了那个在花颜身后不言不语的人。 “我二人已来了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冥君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快将这五万人的尸骨带回冥界去。”说到五万人三字,谢必安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往花辞看去。 花颜被那眼神刺得发慌,连忙错步将花辞挡了,神色也显而易见地冷了下去,“为何要带回冥界?” “啊?我二人怎知晓啊,仙君该去问冥君。”谢必安见她如此动作,心中滋味莫名。 花辞都杀了五万人了,她居然还护着!是该说她不顾大局不怜苍生还是该说她重情重义? 眼看两人的对话渐渐有了适才谢必安与范无咎的感觉,花辞赶紧笑着道:“哈哈哈,此事冥君料得定是长远些,你二人只管收便是。余下的容绝自会处理罢。” 第155章 再次相见联手处理 竟然还直呼冥君姓名! 谢必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五万人可是因他而丧命,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来到这儿跟他们说“容绝自会处理!” 真是……真真是让人气怒。 饶是谢必安这样的好脾气也忍不住心有抱怨。 “仙君,这五万人是多啊,我也想如冥君所言一般处理,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五万人的尸骨真要运回冥界简直是个笑话!” 谢必安神色不豫。 范无咎怕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着他如此激烈态度。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花颜深呼吸,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小辞! 然而她却不能否定,因为,小辞的确做过这些,就算是因为阜书,这些人也的确是被魂烟所杀。 花颜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不是小辞做的!他也是迫不得已。” 范谢二人明显不信。 “我会证明的。”花颜神色认真。 范谢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也是猝不及防。 “阿姐……”花辞心里又酸又痛又甜,心神激荡间,忍不住更是握紧了花颜的手。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不忍伤,那一定是花颜。 花颜反手覆上他手背,笑道:“多大点事啊。” 四人正各有所思间,忽听得远方传来一阵鸡鸣,接着便是温巽咋咋呼呼的声音,尔后似乎夹杂着鸡飞狗跳及瓶瓶罐罐倒地而发出的碎裂声。目光下, “作魂儿呢作魂儿呢。想成陶罐焖鸡啊是不是。”温巽似乎捉到了定风波,正拍着它油亮水光的翅膀, 花颜一听到这声音,眼前一亮。 温巽很快追着定风波到了花颜几人处,见着花颜顿时一阵风似的上前熊抱住。 “祖宗啊,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没想到……呜呜呜……” 温巽在花辞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硬是坚持了几个眨眼的时间。 “祖宗呜呜呜……”定风波啄着地上的沙粒。对某鸡这行为表示实在无法苟同。 花辞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双锢住花颜整个身子的手,然后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以及在定风波震惊的注视下,温巽不负众望地飞了出去。 “嘶……” 花辞果真会下手。 花颜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抽。 温巽痛得整张脸都扭在了一块儿,嘴里直呼痛,“我的天哪……不带这样的吧……” 花辞神色淡漠,眼里只有花颜一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不许让别人抱你!” “……”这醋吃的如此莫名其妙? 花颜赶紧上前将温巽扶起,“四重孙,没事吧?” “有点内伤!”温巽捂着心口哀嚎。 定风波踱步到他身侧,伸出翅膀搭上他的心口,片刻后摇头。那模样鬼精鬼精的。 “祖宗,你还是别管我了,先看看这个怎么收了吧。”温巽偷偷瞄一眼花辞,瞥见他负手而立,面容俊美无俦,不由轻叹,自愧弗如啊。 “你怎么来这儿了?” “师父让我来的!说是历练!师父让我跟着你,帮你!对了还有件事……” 本已起身的花颜不得不又蹲下,十分有耐心地问,“何事?” “上次平舆,你们走后,我看见你打的那个人从另一人身体走出,另一人还吐了血。祖宗祖宗,这是什么术法居然如此厉害?” 花颜狠狠皱眉,这走出的人只能是阜书了,那那位当初在现场的……容绝,君奢,凌修,绝煞…… “是凌修吧?” “是他。我去天界参加寿辰便就是如此目的。我告诉了师父,他一时不能确定,便带我趁此次机会前去辨认,我远远看了,是他!这些日子师父狂翻典籍,便就是为了此事。” 温巽偏头细细思索一番,如是说道。 饶是花颜内心已猜到了几分,然而当亲耳听温巽说起,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怪不得当初师君会冒出一句“为何他与天帝陛下有着一样的容貌身形?” 这一句想当然凌修和天师会立马压下去,师君那句话过了段时间后想必都不会有人想起。 现在总算是确认了,凌修是阜书,阜书是凌修,他们是同一人! 三界术法当中,也有关于分身术一说,但一般分身持续的时间是看本人修为而定的。 会是凌修施的分身术么? 但显然不像,若按分身术法来说,阜书才应当是本人,而凌修则是分身。 但似乎又哪儿不对劲。 对了,阜书曾经在平舆与凌修敌对,两人所思所讲完全是两个人,各有思想,且无论是阜书还是凌修的神态动作等都十分自然,毫无停滞迟钝的现象。 “怪不得……” “祖宗,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以你师父的阅历,居然会去翻典籍,想必他也想到了这点。” 温巽不是很能明白,只知道自己瞧见那一幕时十分的震惊,而师父听他这么说,更是将他撇下,一个人慌慌张张急匆匆地离开了。 原来这就是神仙的世界?扑朔迷离? 那边范谢二人早已走开去搬尸骨了,唯有花辞在她身后,目光讳深莫测。 见温巽无意间瞥见他,花辞唇角微勾,一抹似蛊似惑的笑容顿现,竟让温巽有一刹的呆愣。 然后鬼使神差地来了那么一句让他此生见着颜辞二人便恨不得掉头走的话,“好美啊……” 嗯? 花颜看他眼神恍惚,顺着他视线回头看去,正瞧见花辞那抹勾人心魄的笑容,便是连她,也觉心跳猛地加快。 赶紧挡了温巽视线,毫不客气地伸脚踢踢,“别看了,看了也不是你的。” 轰…… 温巽回过神来,脸上滚烫滚烫,再一想着适才自己所言,顿时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见花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笑意潋滟。 温巽立马起身,提起鸡就往范谢二人离去的方向冲去,冲到一半又回来往另一方跑去。 “分头行动分头行动!” 其速之快,花颜都似瞧见他身后腾起一阵泥灰。 回身看花辞,某人又换上了可怜无辜的表情,“阿姐这怨不得我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着我竟然美到男人都望之心神恍惚诶……” 花颜只觉无奈又好笑,伸手戳戳他脑门,“你啊你……” 第156章 喜忧参半安分守己 既然范谢二人与温巽挑了方向,颜辞二人便只得往另一个方向。 沂水镇之大,镇内百姓几乎无一幸免。 此事发生后,当朝皇帝派人彻查却是一无所获,只道是妖邪作祟,最后却是不了了之,留下一众周镇人心惶惶。 他们的确是查不出个什么来的。 花颜观察了数人死相,最后都在对方额心勾画一道符文印下。 她不知花辞面对着这些死于自身魂烟之下的人是何心情,但从最开始,便没看着他流露一分一毫怜悯懊恼神情,只是神色平静地帮她将人翻正,再无波无澜地看着她将符文印上。 后来她便教他画起召符,可奈何堂堂邑初皇帝,七岁《观景台十策》,九岁《安国启策论》的花辞,居然不会写! 花颜侧眸看他,惊讶之色浓烈,“我知你弱点了,你学不会写符!” 花辞稍稍收回神思,低眸看向她握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白皙中带着如朝霞般的淡粉,而他的手指白皙得过分,一如魂烟般纯白的近乎透明,这样两只手相缠,温热与清凉相交,竟也分外令人享受。 花辞视线落在两只手上,语气便不自觉柔了些,“是你教的不好,再来。” 花颜果真握着他的手再次慢慢勾画了一个起召符。 符文繁杂难懂,无部首偏旁之分,一笔便要到底,中途停顿不得。 花辞将神思搁在了面前之事上,第二次便顺顺畅畅地将起召符写出。 花颜停了手中动作,定定看着他道:“所以你适才在走神,在想什么?” 花辞神色难辩,似忧似喜似愁,最后却只化为一声无奈叹息,“还是你了解我。” 花颜收回视线,不知从何时起,他叫阿姐的频率开始变少了。 花颜总觉得,自此一事后,花辞有些令她看不懂,饶是他总说“知我者阿姐也”。 可分明二人之间,她总觉得……有了沟壑。 这样的情况使她既喜且忧,喜的是……她总是在心底想着二人无论如何总归是姐弟,在一起于伦于理总觉难安。 倒不是不可尽数抛却,然而根深蒂固的两个字已流传何止万年。那似乎是自有了人类之后便有了的东西。 小辞与她不再亲近爱慕相交,说来她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快刀斩乱麻,将这本不容于世的关系彻底斩断。 忧的便是……二人中间才只有了隔阂她便觉心中失落,更遑论一想到斩断关系,便觉心痛难忍。照他二人如今模样,若是划清关系界限,是否连姐弟也不可做亦或者做的生疏? 两人一时静默,皆沉在各自思绪之中,良久后还是花辞先笑道:“阿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花颜心中犹泛酸涩,“我会努力跟你在一起的!” 话音落下,两人都是一怔。 花辞几乎是听到她所说之后便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漂亮的双眸深处骤起惊慌,“阿姐,不要离开我。我早所过,这伦这理,都算不得什么。若谁说了那话,你尽让我背负便是。” 见花颜不答,他又重重叫了声阿姐。 花颜伸出另一只手捏捏他晶莹剔透的耳垂,笑道:“唉,阿姐省得,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花辞笑,白皙俊脸贴上她温暖手掌蹭了蹭,“所以你不能离开我!无论如何!不管以后如何你都不能离开我。” 或许那三百年的分别与不知是否还能相见使得他略有些患得患失,凡是有空闲总爱凑在她身侧,纵然只是陪在身侧亦好过抬眼无她。 许是因为帝王的缘故,他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便是她,有些时候也难以窥见。 “小辞,你适才所言是何意?” “哪个?”明知她所言为何,花辞却只是装作不明白。 花颜只得提醒他。 “那个啊,我虽是三界头疼的厉害人物,但我自个儿却知魂烟这玩意儿挺……脆的。” “……怎么个脆法?” “比如……动不动就莫名消失融于万物了,动不动就不见了……” “……这是修习必然么?” “是啊。” “那你在担心什么?” “魂烟若无归宿于执念,是会自然而然融于万物的。阿姐,就像烟……呼,一吹就没了。这就跟放风筝一样,我得把至关重要的线头绑在你这儿,我才不会被风吹了去……”花辞神色认真,还做了个放风筝的动作。 “……我听你胡扯!”花颜没好气地推开他。 “阿姐居然不上当!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嘛……” 花颜便满眼宠溺地伸手去揉他脑袋,“你啊你,下次别说这些话了。你以为阿姐对魂烟一无所知?” 花辞心里咯噔一声,却是不动声色道:“哦?阿姐知道些什么?” 花颜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据我所知,魂烟一经练就,要么至善,要么至恶。很难出现在善恶之间摇摆的。” 其实这话也是当初她向容绝请教的结果。 花辞砸吧砸吧,帮着她将尸骨翻面,在其额上勾画起召符。 “阿姐觉得我是哪一种?”他看似漫不经心调笑式的问着,可只有他自己知晓,呼吸骤然轻缓是为何。 “你啊……我觉得是至恶!”花颜似是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将起召符画下。 花辞手下一顿,心里翻起一股股难以言喻的类似于苦楚的,夹杂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怒意。 “阿姐怎么想?”花辞可谓是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所想。 花颜却是不在乎的模样,只是将他拉起,习惯性地弯腰将他袍摆处的灰尘拍去。 花辞拉起她,眼里是满满的执拗,“你怎么看我?” “于我而言是至善,于他们而言便显然不是了。” “那这样好吗?” “挺好的啊,你不对我好对谁好?” 花辞忍不住笑,眼里似一瞬间炸开万千绚烂烟火,点点流光便那样轻而易举地落入了看者眼中。 两两相望,眼中均是流光溢彩,似落入了万千星辰,映得人面容生辉。 “你说的啊,不许反悔!”花辞直直望进她眼里。 “真的真的!前提是你得不惹事。” “我一向安分守己何时惹事了!不存在的!” 第157章 再提要求考虑合作 至于是否存在,也怕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花颜摇摇头,将心思从他身上移开,看向手下这具尸骨。 “阜书既然控制你如此光明正大地杀人,一来便是逼得你被三界所不认,二来……便是他另有用处。” “是以这就是你马不停歇地赶来这儿处理这事的原因?” “自然!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花颜摇了摇他手臂。 花辞果然便不再追究了。 “阿姐……这样下去得要好久。” “没办法的事儿,这是凡界,因为满地尸体而被临县临镇所忌讳这才没来,但不排除有胆大的从这儿过,我们这般,别人还以为是朝廷派来的,可我们动仙力,那就是妖怪啦!”花颜的道理还挺多。 “我们以前从未信过这些事儿。” “谁说的?以前不是还信过天谕大师么?” “那是因为我看中他的治国之策。” 两人正说着,忽见温巽哇哇大叫着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哇哇哇……鬼啊……” “……”说好的师君的徒弟呢?道士怕鬼?你确定? 两人尽皆无语。 温巽眼角余光似是瞧见了二人,直愣愣地往二人这边冲来。 一把抓了花颜的手臂摇晃,他脸上都是汗,双眼瞪得极大,哆哆嗦嗦道:“祖宗祖宗……那边有一人……有一人就是那人……也在收骨!” “看来你脑子没坏嘛。” “我要是不说自己怕鬼我能安然逃脱吗?”温巽哭丧着脸。 “那人长什么模样?不是,穿什么衣服?”花颜拍拍他肩膀。 温巽那个急啊……“就是他!就是他!穿,穿青衣。就是那个人!” “阜书?”颜辞二人对视一眼。 现在就去找阜书……还是等等装作巧遇? “祖宗诶,你赶紧去阻止他啊!”温巽比她都要急。 “是是是,我这立马就去,你莫要担心!” 花颜拉着花辞,跟着温巽往事发地而去。 距离越近便越发觉得古怪。 还未靠近阜书便只觉一阵大风,自天地之间飘扬而上,卷起人衣袍猎猎作响。 花颜皱眉,伸手捏决,将周身风波暂且压下。 这儿有一个温巽,她怕被风给刮走了…… 温巽捂着定风波,躲在花颜身后。 阜书果然是有他的法子,无需将起召符贴于额头,便能将所有的尸首给召唤到一起。 他用了刚刚花辞所说的术法,不过远远的距离看去,依然能瞧见他因此术法而迅速苍白下去的双颊。 这些尸骨被夺去三魂六魄,只能相当于一具死尸,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使他受召。 便是连范谢二人的招魂铃摄魂铃都无用。 花颜十分清楚,因为知道这一点是以才不动用书法,他对于仙力来说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考验。 待走的近了,便看见地上本来躺着的尸骨,正在被迫向阜书慢慢靠拢。 那些尸骨四肢虚软,双眼无神而耷拉着,头垂于门胸前。 温驯一遛烟,躲在了二人身后。 花颜给了个眼神给花辞,便见得花辞指尖生烟,数缕轻烟缭绕而上,直奔那个中央处的阜书而去。 阜书显然不是魂烟的对手,当即便见得他手下术法不变,身子却骤然之间退后数十丈,那几缕魂烟便追他而去。 花颜在一旁看得有些胆战心惊。 想不到阜书的仙力竟如此之深厚,与他逐渐苍白的面颊十分的不符。 阜书停了手中书法,当即扬袖,身子倏而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在花颜身后数丈之内。 “这些人可都是你杀的呀,如今却要阻止我好心的给他们收尸,花辞啊花辞,你这心思……真是让我自愧弗如啊。”阜书一手执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淡笑着说道。 花颜皱眉:“这如何能怪小辞?这分明就是你控制他所做的事情!此时因你而起,怪不得他!” “啊……就算如此,就算我控制了他,不得到他的允许,我又怎能控制得了他呢?”阜书似乎知晓花颜心里最深处的想法,他将这个想法拿到明面上来说,并且无限的扩大。 花颜握紧袖中双手,不得不说阜书这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里。 她总是怀疑此事,花辞是默认的。然而却不断地告诉自己,花辞是不知情的,是被迫的。 但显然阜书并不明白她这样的心情,亦或者说是因为太明白,所以必须要拿到明面上来刺激她,来提醒她,这是她不得不正视的问题,容不得她逃避! “哼。当初容绝跟我说,你将他炼制成魂烟,却不想另有人将之至善之信念融入小辞三魂七魄之中,从而使得你练出的魂烟具有了自我意识。” 花颜细细盯着阜书的面容,似乎想从这一张一成不变的温润的脸上找出一点听到此话后的别于常态的反应。 他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阜书略感惊诧。 “原来如此啊!我就道为何他会有自我意识。” 今天总算是试出来了,原来阜书对于当时“至善之执念打入三魂七魄”之事并不知晓? “小辞既是有至善之念,是以你很难控制他,必须要激怒他令他方寸大乱才可,而能刺激他的只有我,你定是拿了我的事激怒他,是也不是?”花颜眯眸。 “是啊。”没想到阜书居然光明正大地承认了,那温润含笑的神情始终不变。 花颜却没再继续问下去是何事。只将话题转向当前之事,“你拿这些又要做什么?” “长公主在槐花村住了好些日子,定然也觉寂寞得很,我自然是将他们带回去……给你做伴啊。” 还真是他一贯的手笔!想起南夷那些唯他是尊的百姓,花颜心中便不禁烦躁,“你便不能不做吗?” 问完了花颜才觉好笑得很,她这话倒是对阜书来说可有可无。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阜书居然慢悠悠答应了:“能啊……” 花颜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是不是我坏事做多了,你都不信了?”见她目光犹疑,阜书悠悠叹气。 以手遮眼,他青衣朴素,浑身透着如琉璃美玉般温润的气质。 花颜居然点了点头。 第158章 天书命盘同时而出 阜书便笑,他一贯都是笑的,那温润的笑意仿似仔细量过似的,从来都是如此,一成不变。然而今日次的笑,却多了份无奈及隐匿极深的,无人察觉的……忧伤。 “此事……自可让冥界料理了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花颜皱眉。 阜书瞧见了,似忧似喜道:“诶,上次我说以往计策全部作废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是以你这个条件便是新计策了?”花颜挑眉。 “对啊。”阜书又坦坦荡荡的承认。 “……”花颜不知说什么好。 随着逐渐多起来的接触,她发现自己对待阜书的态度有个非常大的转变。 曾见他亲眼让小辞那般痛苦地死去,她恨他怨他发誓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可是现在……不知是因为时间的缘故还是对他多起来的接触,她发现现在的阜书并不会让她生出浓烈的恨意。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这样心态的转变让她十分惶然。甚至于对待阜书时的心境都变得十分复杂。 若不恨他,便是对不起小辞受过的苦,对不起他苦苦捱过的三百多年。 若是恨他,便又觉此刻的阜书,所作所为并非十恶不赦,还不至于让她恨。 她怕后者会逐渐占据上风,让她对阜书……下不去重手。 阜书看着她沉默不语,心下轻叹,悠悠转着手腕,那模样,净是胜券在握。 花颜……以他的能力,又怎会以谋算谋呢……谋心才是上上策啊…… 花颜这一念才一转完,便又听阜书慢慢道:“要不要考虑考虑啊长公主……” 花辞笑起,眼中情绪不明,“你说说看。” 那手下破万邑初将士的疯狂是他给的,皮开肉绽万刀斩骨的痛是他承的;那墓穴暗沉封闭森凉的时光是他给的,暗无天日孤寂难耐的日子是他承的;那九九之日的真火焚烧是他给的,烈火撕裂魂魄的痛苦是他承的! 这些……焉能算不过分? 这些……何人又能遗忘? 未经他人苦,又谈何感同身受? “唉,这五万人我可以不要,毕竟才七颗骨钉而已,用在五万人身上,耗时又耗力,十分难捱。只要长公主答应与我就一事合作,我自然双手奉于冥界。” 阜书蹲下身,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颗已然泛着血红的骨钉,他长指一一捻起,一颗一颗将之钉入脚下尸骨头上七处。 七颗骨钉泛起血红光泽。 犹记得初见时,这七枚骨钉还有些许留白。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几乎立刻知晓了对方所想,此一事花辞出面。 花辞伸手理理她鬓边发丝,收手负于身后,“何事?” “你能应?” “我不能应?” 阜书拍拍手,极其温柔地将那尸骨头发理好,将七枚骨钉遮盖。 半月过去,血已从七窍流失殆尽,倒省了他放血一举。 地面青石板砖铺就的街道只是略略重了颜色而已,暗青砖纹之间被深红泥土填满,砖缝之间冒出点点嫩芽,平添生机数缕。 阜书站起身,缓缓走进二人,“我需要掌命仙君借我命盘一用。当然,仙君定是要参与其中的,毕竟命盘认主。” 花颜大概知晓他想做什么了,天书在他手里,命盘在她手里,两者自古以来都是前后出世,命盘在世时,天书必自封,天书在世时,命盘必自封,二者同时在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凡这二者同时在世,聚齐唯有一个用处――逆天改命。 为防止此事发生,是以二者从不同时出现。 而正如花辞师父曾说,想让这二者同时在世,至少需在万年之前便要有所准备,且成功率只在二三成。 而显然……阜书做到了。 他相当于凌修,也等同于天帝陛下,手中持有天书。 他定是很早之前便从天书中知晓这届掌命仙君是花颜,是以才处处“关注”她,也定是在极早前便打她主意了。 一切为了他的目的。 花辞唇角笑意透着轻嘲,一双眼眸如三魂河水般,其下破涛汹涌,表面冷沉平静。 “阿姐为掌命仙君,其责任在于三界,命数一旦强制更改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岂会不知?” “我自然知晓,是以我征求你二人的意见。” “当初玉流珠之死你怕还不知其真相罢?”花辞静静看他,看着这个可谓是仇人也可谓是恩人的人。 没有他给的那番所做,怎能有如今三界闻之即丧胆,燃魂夺魄一念之间的花辞? 他此言一出,阜书花颜尽皆诧异。 阜书温雅笑意顿了顿,垂眸看着脚下正渐渐有所动作的尸骨。 温巽根本没有听进他三人在说什么,所有注意力均被那地上的尸骨所吸引。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良久之后,阜书才低哑着嗓音道:“愿闻其详。” “玉流珠一生最为后悔的便是因为你而篡改了命数。” 阜书袖里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当初她本知与你命里无交,却偏偏拨动命盘强制将你们往后的轨迹相交,于是她铸就了大错,此拨动的命数甚至影响到你此刻。” 花辞所说的这些,花颜也听说过一二。曾经五百年里,凌修日日来看她,也会时不时讲起一些别人的过往。 当初花颜找不着任何关于命盘的记载和使用,便问他,上一届掌命仙君为何逝去时,凌修便说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参杂的故事。 阜书作为当事人,却知他所说并非假话。是以默认。 花辞勾唇继续:“后来她知自己罪孽深重,便想再次将命数拨回正轨,希望从头来过,却落得个被命盘震死的下场。” “什么?”阜书大惊,眉头紧皱。 花颜亦是惊诧,“不是说命盘护主么?” “是啊,掌命仙君的命,任何人都拿不去,但只有命盘可以。仙君与命盘不过也是一场交易,凡界被篡改的命数需得仙君去解决,而交换条件便是护仙君不死。” 花颜一时脊背发凉,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当初她不想将元颜命绝,便想着留她一命去冥界,再投胎,可是那一次头疼欲裂,那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来自命盘的惩罚。 第159章 掌控主权两两相争 小辞为何知晓这么多? “阿姐,你曾经说天界未有任何关于命盘的典籍记载,包括使用之法,是否?”花辞面对她时,神色柔和许多。 “是啊,这又是为何?”花颜愣愣地看着他。 “众人皆知,掌命仙君逝去,命盘会自封等待下一位仙君,并且仙君所记载的使用之法等都会自焚。这是命盘对自身的保护,为什么呢?” 两人都看着他,一眨不眨。 花辞之间魂烟缭绕,莹白得近乎透明,他看着魂烟,缓缓道:“命盘是上古神器,既不能武文亦不精,看起来古朴无华,甚至只是个算命的东西。但它毕竟是上古神器啊……” 花颜心痒难耐,见他还没说到关键处,忍不住伸手拽他衣袖。 “阿姐莫急嘛。为何掌命仙君的寿命普遍只有一万年呢?首先是命盘择主,主人是谁命盘说了算。而对于命盘的使用之法,一万年的时间,足够仙君掌握到最精髓之处,再继续下去,便是仙君为主了,避免不了仙君会拿它做些什么。命盘怎会使自己的主动权就此丧失呢?是以它会趁着还能控制仙君,震颤致其死亡……” 花颜只觉后背冷汗涔涔,一时竟觉,最危险的不是阜书,而是命盘! 命盘永远占着主导地位,她若极力反抗,它便无情震颤,像上次一般,直到死亡为止! 尔后它再自封,将所有仙君记载的东西焚毁,等待着下一位,做足了“命盘择主”的风光噱头。 “然而这只不过是……命盘为稳定三界命数及世间秩序而不得不做的事情。它其实没错!一位仙君的死,换苍穹秩序稳妥!事有轻重,何错之有?”花辞看着魂烟消散于指尖,如是下着结论。 “所以并不是我逼她……她才去的……”阜书垂眼凄然一笑,看着脚下尸骨已缓缓站起。 它的动作有些生涩,许是半月之余未曾活动筋骨的原因。 温巽哆哆嗦嗦得已经躲在了花颜身后,只留一双大睁着的眼盯着那个尸骨。 然而若是让他知晓元颜一事他在槐花村倒吊时周围都是这样的人,不知会是何种感觉。 “一位仙君的死……换苍穹秩序稳妥,若换成是花颜,花辞,你会觉得事有轻重何错之有么?”阜书定定看他,似要穿透他平静的眼波,直入其隐匿不显的内心。 “抱歉,此事我想我不需向你回答。你的这个交换条件,恕我不同意!” “那我便将这五万人……带走了?” “也不许!” “那……我也打不过你,你姐弟二人,惯会逼人啊。”阜书温雅面容隐现无奈,垂眼看指尖,那淡去的忧色又浮上面来。 花颜顿生一种她姐弟俩仗势欺人的错觉。 温巽手指从花颜身侧伸出,喉咙发紧嗓音发颤,“起起起起来了!” 花颜的注意力这才转到阜书身后之人身上。 那是个男人,约摸三十岁左右,因骨钉的作用,整张脸只剩下皮包骨,瘦骨嶙峋,整张脸青中泛黑,与南夷百姓当初追她时的模样甚为相像。 如果这五万人为阜书所用……这样刀枪不入生死不怕的人骨架子不知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当初为了这骨架子,整个南夷的人都成了我的试练之物……不过我觉得没什么,毕竟全天下的人才是我的目的。我想着……若将全天下人都杀了……那有什么好玩的呢……还得被三界掘地三尺,不好玩……不若这样有趣多了,一城一城,一镇一镇,慢慢来。” 花颜为当初生出仗势欺人错觉的自己而感到悲哀。 “动动动动了!”温巽一个紧张抓住了花颜的衣衫。 果然见得那人开始活动筋骨,尔后在颜辞二人果不其然的目光下,那人恭恭敬敬地向阜书行礼,眼里炙热疯狂的爱戴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唉,纵知不敌,我却还是要一试的!”阜书话音落下之时,人已在数丈开外。 面前这个人将脸转向三人时,其上情绪尽皆被愤怒替代。 阜书远远负手而看,花辞眼里冷笑一闪而逝,眨眼之间已是化为数缕白烟直逼阜书而去。 花颜头皮发麻,当即拔下发簪,化而为宫杖,极快地画了个圈将温巽推进圈里,柔软指尖贴近温巽额间,极快地勾了个佛文,“别出来!” “祖宗!祖宗!”温巽害怕之下只好紧紧抱住定风波,好似这样便抱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定风波脖颈努力伸长,试图将自己从魔爪之下拯救出来,然而根本毫无用处。 是以它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温巽,极尽嫌弃之意。 骨架子盯着花颜,猛地扑将上来。 花颜脚步腾挪间便将此人引至远处角落。 温巽紧张地看看花颜又看看花辞,视线在二者之间来回移动。 看着别人过招果然刺激。 宫杖在指尖翻转,花颜以极快速度闪过一击,侧身之时,手腕使力,杖间猛地敲在那人后背。 极其清脆的金石脆响声。 果然! 然可能是才被阜书做就,花颜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背部被自己打得凹陷了一块儿。 温巽看得激动不已,听得头皮发麻。 花颜且战且退,眨眼之间已是过了数十招。 这不是一个完整且成熟的骨架子。 花颜捏决,手中术法变换不断,她身形犹如鬼魅般飘忽不定。 当再一次出现时,温巽只觉眼前银光乍然大亮,定睛细看,原是花颜手中缠着禁咒符文,正从身后将此人勒住。 手下用力,那人挣扎得往后退,花颜手中禁咒符文闪着强烈的银光。 花颜眼中厉色一闪,当即松手,宫杖点地,禁咒符文猛地收紧,竟然有实质之感。 若被阜书熬过许久的骨架子不惧,但是这人就完全不及她了。 花颜手中宫杖化而为簪,弯腰躲过骨架子横扫而来的形如石头般的壮硕手臂。 细而尖的发簪当即以眨眼之速猛地从骨架子颈间钉入。 骨架子感受到了异样,却无任何疼痛之感。仅仅一个停滞的瞬间,花颜脚尖点地,借此人头部之力旋身而起,裙裾飞扬,扬起漂亮的弧度。 第160章 宫杖搅裂怜生破空 左手撑其头部借力,右手握住发簪,心念微动,化而为杖。 旋身落地,宫杖带得旋转一周,硬生生将骨架子头部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便算是将颈部搅了一圈。 令人心惶的骨裂声响起,伴以头颅沉闷的落地声。 温巽看得胆战心惊,起初的刺激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恍若梦中般不真实的感觉。 骨架子摇摇晃晃着,终于倒地。 花颜收了宫杖,暗自庆幸。 幸好这玩意儿只是刚刚成型,威慑还不是很大。若是让他们再沉个百年,对付起来定然不轻松…… 花颜忽而想起那些南夷百姓……当初文也曾说带兵绞杀,哪能那么轻易杀了? 又过了五百年,那这一批骨架子是否要比上次见时更厉害? 花颜闭目,将这尸横遍野的场景忽略,抬眼找寻着花辞和阜书的身影。 温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知不觉间拽紧了手中定风波,良久才哑着嗓音道:“祖……祖宗,你没事吧?” 花颜淡笑,转了眼眸看他。 此次再见是她没想到的,想起在平舆初见,自信满满的温巽还有模有样地跟她讲何为气质。现在的温巽……他从来没变,只是扯上她的事儿,他便注定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地走遍大江南北,体验江湖乐趣,在众人面前神神叨叨受人追捧。 现在的温巽,少了他本来的“气质”! 花颜想到这儿,遂问道:“今儿个你又是怎么来的?” 温巽扯着定风波,闻言摆出个苦瓜脸,“是师父。他嫌弃我聒噪。” 花颜摇摇头,“是了,当初君奢,就是那位身骑灵鹿的男子,半月前还跟我唠叨你话多得简直世间少有。” “啊?他说我坏话了?” “嗯。” “你别信!他那是看不惯我……” “想必天帝陛下九千岁生辰你也见着他了,人家堂堂魔尊,会看不惯你?你怕是入他眼都不够格。” 温巽捂心做悲痛状:“不不不,你不懂。我能看明白他那是真的看不惯我叨叨。但只能说明他嫉妒,他叨叨不起来……” 接下去温巽向花颜展现了何为嘴皮子功夫。 花颜看着他上下唇开合,耳边犹如十八罗汉的诵经声,嗡嗡嗡嗡乡了没完。 从始至终十分完整地阐述了君奢是如何“看不惯他”的,又是如何嫉妒他的云云。 花颜扶额,也怕只有他能将此微末小事分析出个头头是道来。 要是他是诸绪殿的殿主,想必诸绪殿永远不必担心因没有八卦而凉凉。 远处金芒乍现,瞬间将人吸引。 花颜和温巽赶忙看去,却见两道人影正打得不分上下,花辞却是一直出在压制阜书的状态。 适才那道金芒,正是怜生剑。 花颜震惊,没想到怜生剑居然在阜书手中,凌修怎可将怜生给他? 尔后皱眉,倒是自己糊涂了,他们本就是同一人,能召出怜生实在不足为奇。 这是她第一次见阜书动用仙器。 怜生当是他作为凡界皇帝时最趁手的家伙,随着他入得天界,自然也将怜生炼成了仙器。 怜生,怜尽苍生。 怜生之上灿金剑意流转其身,金芒如霞挥洒而下,怜生在阜书的心念之下,其剑意与魂烟相持,两者能见之却无法触之。 阜书与花辞相对而站,其间相隔数丈。 花辞双手搁在身前,两掌相对,极近苍白的十指晶莹剔透,指甲圆润漂亮, 阜书在另一侧执手而立,他身前怜生嗡嗡颤鸣, “花辞,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阜书嗓音轻浅,一双眼眸透着温润。 “哦?又是何等交易你且说来听听?说的好我便答应,说的不好……”花辞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阜书。 “花辞啊。你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你真的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么?”阜书悠悠说道。 他故意停留,将一番话说得棱模两可。 “知道与否与你何干?”花辞掌心魂烟缭绕,静待主 “哈哈哈,与我肯定无关呀。我也料到了今日次花颜定会拒绝。但你的所作所为……既然知我是凌修,那我知晓的……凌修定然也是知晓哦。他到时候一不小心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以他与花颜将近五百年朝夕相对的情谊……你就不怕么?” 四周忽而寂静的落针可闻。 花辞情绪不显,比他还能沉得住气。 两位强者的对峙,或许只有知情人明白其中一二。 “我自然是怕啊,我怕得不得了啊,但是阜书,我自会与阿姐讲,不劳你和天帝陛下操心了。” “呵……看来没得商量了,唉……”伴随着阜书一声淡若轻烟的叹息,怜生动了。 阜书似乎知道了该如何对待花辞的魂烟。 他试图拿剑气对付魂烟。 两者都是不可触摸的东西,但两者又的确真真实实存在。 花颜见二人先是相对,尔后终于动手了。 像花辞当初还将怜生掷于地上呢。 剑意迸现,刺眼的灿金色光芒划破空气,带来一阵剧烈的波动。 花辞所说的这些,花颜也听说过一二。曾经五百年里,凌修日日来看她,也会时不时讲起一些别人的过往。 当初花颜找不着任何关于命盘的记载和使用,便问他,上一届掌命仙君为何逝去时,凌修便说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参杂的故事。 阜书作为当事人,却知他所说并非假话。是以默认。 花辞勾唇继续:“后来她知自己罪孽深重,便想再次将命数拨回正轨,希望从头来过,却落得个被命盘震死的下场。” “什么?”阜书大惊,眉头紧皱。 花颜亦是惊诧,“不是说命盘护主么?” “是啊,掌命仙君的命,任何人都拿不去,但只有命盘可以。仙君与命盘不过也是一场交易,凡界被篡改的命数需得仙君去解决,而交换条件便是护仙君不死。” 花颜一时脊背发凉,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当初她不想将元颜命绝,便想着留她一命去冥界,再投胎,可是那一次头疼欲裂,那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来自命盘的惩罚。 第161章 怜尽苍生穿骨入魂 花辞忍不住笑,眼里似一瞬间炸开万千绚烂烟火,点点流光便那样轻而易举地落入了看者眼中。 两两相望,眼中均是流光溢彩,似落入了万千星辰,映得人面容生辉。 “你说的啊,不许反悔!”花辞直直望进她眼里。 “真的真的!前提是你得不惹事。” “我一向安分守己何时惹事了!不存在的!” 至于是否存在,也怕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花颜摇摇头,将心思从他身上移开,看向手下这具尸骨。 “阜书既然控制你如此光明正大地杀人,一来便是逼得你被三界所不认,二来……便是他另有用处。” “是以这就是你马不停歇地赶来这儿处理这事的原因?” “自然!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花颜摇了摇他手臂。 花辞果然便不再追究了。 “阿姐……这样下去得要好久。” “没办法的事儿,这是凡界,因为满地尸体而被临县临镇所忌讳这才没来,但不排除有胆大的从这儿过,我们这般,别人还以为是朝廷派来的,可我们动仙力,那就是妖怪啦!”花颜的道理还挺多。 “我们以前从未信过这些事儿。” “谁说的?以前不是还信过天谕大师么?” “那是因为我看中他的治国之策。” 两人正说着,忽见温巽哇哇大叫着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哇哇哇……鬼啊……” “……”说好的师君的徒弟呢?道士怕鬼?你确定? 两人尽皆无语。 温巽眼角余光似是瞧见了二人,直愣愣地往二人这边冲来。 一把抓了花颜的手臂摇晃,他脸上都是汗,双眼瞪得极大,哆哆嗦嗦道:“祖宗祖宗……那边有一人……有一人就是那人……也在收骨!” “看来你脑子没坏嘛。” “我要是不说自己怕鬼我能安然逃脱吗?”温巽哭丧着脸。 “那人长什么模样?不是,穿什么衣服?”花颜拍拍他肩膀。 温巽那个急啊……“就是他!就是他!穿,穿青衣。就是那个人!” “阜书?”颜辞二人对视一眼。 现在就去找阜书……还是等等装作巧遇? “祖宗诶,你赶紧去阻止他啊!”温巽比她都要急。 “是是是,我这立马就去,你莫要担心!” 花颜拉着花辞,跟着温巽往事发地而去。 距离越近便越发觉得古怪。 还未靠近阜书便只觉一阵大风,自天地之间飘扬而上,卷起人衣袍猎猎作响。 花颜皱眉,伸手捏决,将周身风波暂且压下。 这儿有一个温巽,她怕被风给刮走了…… 温巽捂着定风波,躲在花颜身后。 阜书果然是有他的法子,无需将起召符贴于额头,便能将所有的尸首给召唤到一起。 他用了刚刚花辞所说的术法,不过远远的距离看去,依然能瞧见他因此术法而迅速苍白下去的双颊。 这些尸骨被夺去三魂六魄,只能相当于一具死尸,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使他受召。 便是连范谢二人的招魂铃摄魂铃都无用。 花颜十分清楚,因为知道这一点是以才不动用书法,他对于仙力来说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考验。 待走的近了,便看见地上本来躺着的尸骨,正在被迫向阜书慢慢靠拢。 那些尸骨四肢虚软,双眼无神而耷拉着,头垂于门胸前。 温驯一遛烟,躲在了二人身后。 花颜给了个眼神给花辞,便见得花辞指尖生烟,数缕轻烟缭绕而上,直奔那个中央处的阜书而去。 阜书显然不是魂烟的对手,当即便见得他手下术法不变,身子却骤然之间退后数十丈,那几缕魂烟便追他而去。 花颜在一旁看得有些胆战心惊。 想不到阜书的仙力竟如此之深厚,与他逐渐苍白的面颊十分的不符。 阜书停了手中书法,当即扬袖,身子倏而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在花颜身后数丈之内。 “这些人可都是你杀的呀,如今却要阻止我好心的给他们收尸,花辞啊花辞,你这心思……真是让我自愧弗如啊。”阜书一手执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淡笑着说道。 花颜皱眉:“这如何能怪小辞?这分明就是你控制他所做的事情!此时因你而起,怪不得他!” “啊……就算如此,就算我控制了他,不得到他的允许,我又怎能控制得了他呢?”阜书似乎知晓花颜心里最深处的想法,他将这个想法拿到明面上来说,并且无限的扩大。 花颜握紧袖中双手,不得不说阜书这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里。 她总是怀疑此事,花辞是默认的。然而却不断地告诉自己,花辞是不知情的,是被迫的。 但显然阜书并不明白她这样的心情,亦或者说是因为太明白,所以必须要拿到明面上来刺激她,来提醒她,这是她不得不正视的问题,容不得她逃避! “哼。当初容绝跟我说,你将他炼制成魂烟,却不想另有人将之至善之信念融入小辞三魂七魄之中,从而使得你练出的魂烟具有了自我意识。” 花颜细细盯着阜书的面容,似乎想从这一张一成不变的温润的脸上找出一点听到此话后的别于常态的反应。 他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阜书略感惊诧。 “原来如此啊!我就道为何他会有自我意识。” 今天总算是试出来了,原来阜书对于当时“至善之执念打入三魂七魄”之事并不知晓? “小辞既是有至善之念,是以你很难控制他,必须要激怒他令他方寸大乱才可,而能刺激他的只有我,你定是拿了我的事激怒他,是也不是?”花颜眯眸。 “是啊。”没想到阜书居然光明正大地承认了,那温润含笑的神情始终不变。 花颜却没再继续问下去是何事。只将话题转向当前之事,“你拿这些又要做什么?” “长公主在槐花村住了好些日子,定然也觉寂寞得很,我自然是将他们带回去……给你做伴啊。” 还真是他一贯的手笔!想起南夷那些唯他是尊的百姓,花颜心中便不禁烦躁,“你便不能不做吗?” 问完了花颜才觉好笑得很,她这话倒是对阜书来说可有可无。 第162章 妄自菲薄悄然入坑 历经十四年,他找着了。 初见凌修那一日,是在高崖。 他看着一袭青袍朴素,温润如玉,端方雅正的他独自攀爬高崖。 那崖高耸入云,抬首望不到尽头,千重山万仞峰当该如此。 少年凌修十五岁,谢绝了他的搀扶与帮助,独自一人手握怜生剑,一下一下攀爬而上。 掌心磨得破皮沁血,衣衫被树枝刮破,然而他目光坚毅,神情之间毫无怯意。 途中饥饿,便寻果子树叶饱腹。他现在才明白,当时的陛下是神仙,哪里会饿呢?只不过是做给他看的而已。 他终是爬上了,耗时十日。未曾动用任何仙力。 他觉得凌修像极了凌霄,甚至有些时候眉眼间透露的神情亦是十分相像,他曾恍惚失态地喊他,“陛下……” 凌修大惊,却也失笑,跟他说,喊陛下是要杀头的,你若想死可别牵着本公子。 他开始向这个少年传授武艺,虽然他自己并不精通。不过他能文,治国安民之策那是手到擒来,说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凌修很佩服他,于是便想拜他为师。 天师回过神来,叹道:“如今想来,当初你可真将为师骗得团团转。” 凌修哑然,“也是师父愿意被我骗啊。话说师父你何时开始怀疑的?” 仅凭那么区区几张纸,他可不信眼前这个老者能忽然之间明白他是凌霄。 “很早很早的时候吧……” 很早很早,早到什么时候呢? 那是他做凌修师父的第三年,他发现凌修虽然眉眼不像凌霄,但很多习惯乃至处事之法,甚至于吃食之上,都在慢慢地靠近凌霄。 他开始怀疑,甚至事事留意观察,但却从未有确凿证据证明凌修便是凌霄。 只是像,所以怀疑,但却根本无法证明。他总觉,比之凌霄,凌修少了点什么。亦或者说,他多了什么,便是那份处变不惊的沉稳和冷静,从未有十八岁少年该有的冲动。 凌修是孤儿,并非帝王之家的孩子,怎么会如此沉稳过人呢? 他少了同龄人该有的“冲动”,“天真”,“执拗”,甚至于是爱恨情仇,他通通没有! 凌霄可不是这样的,哪怕身为天帝陛下,他也会冲动,会纠结,会后悔做了什么,会想去争一些此时看来很有用处但之后毫无用处的东西。 仅凭这一点,他认为,这不是凌霄。甚至于说,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但他又怎知,凌修少的那一点,其实在另一个凌修身上呢? “师父?”凌修伸手在他眼前挥动,将再次走神的天师拉回。 “啊?” “师父可是想起了曾经?” “是啊……” “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不如讲给我听听?” “想起了……似乎从你十九岁入天界,便再没见你真正开心过。”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是啊,他都忘记开心是什么感觉了,他都忘记上一次开心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了。 天师垂下眼眸,当初为尽快巩固天界,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理,凌修早早便入了天界,遵循天书而顺利登位,成为了如今的天帝陛下。 独属于他的年少时光,似乎只有十九年。 又是一个九千年,光阴如梭,日月星辰轮回,本以为就此平平淡淡着过,却不料终还是让他知晓了这些。 凌修便是……凌霄。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不想再去深究,他觉得这一定会牵扯出很多事情,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想再去评判,太累了。 “师父,你可曾怪我?怪我不坦诚?”凌修静静注视着他。 天师摇头,“未曾。这些都是你的事罢,我还是少知道点儿为好。” 凌修垂眸,许是早料到了他会如此回答,他再次含笑执笔,只那笑中,多了些恍惚。 原来除了花颜,没有谁会愿意听他说这些,包括师父亦是如此。 “对了师父,上次你将仙籍拿去,可寻着想要的了?”凌修搁下思绪,想起正事。虽然这事儿并不需要他亲自过问,然而此时,似乎只有正事能缓解二人之间的气氛。 “自然有,为师还得再考察一二。不过……倒有一人可直接入仙籍。”天师轻吁一口气,赶紧回答。 多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谨慎。 “谁?”他是将自己当凌霄对待了。 “温巽!” “嗯?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他是师君之徒……近些日子与长公主走得近些。我看师君是要着重培养他。”天师面色有些严肃,言下暗示之意有之。 朱笔微微顿住,“温巽……” “嗯。温巽估计还知道些你的事儿……我将他纳入天界,留在眼皮子底下,看你……怎么用。” “嗯好。多谢师父。”凌修如常道谢。 天师却是微微一愣,尔后苦笑,“我真……担不起啊。” “师父有何担不得?少时至今于我教导颇多,有何担不起。”凌修面色稍是冷了些,摆明了他要再推辞便要生气了。 天师擦着汗直道是。 凌修心下泛起丝丝苦涩,他想抓住的,怎最后却总是如此呢? 天师偷眼瞧见他如此模样,心里终究泛起疼痛,毕竟也算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 “长公主一事……你与她商量过么?” “如今花辞回来了,哪还有我的事儿啊。”凌修继续执笔批阅。 天师皱眉,“小子,你喜欢她什么?” 凌修盯着眼下文书,视线久久不离,最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天师:“……你不是喜欢过她嘛……你跟花颜对比对比,有差别吗?” 天师觉得自己操心的有点多。 “喜欢她的感觉啊……太久了,记不住了。”凌修偏头想了想,尔后果断放弃。 “……真想啊?” “也不是真想,就想她留在释竺殿便好,她真的很适合帝妃的位置,可她总要跑。”凌修皱眉,些许愁苦模样。 “……”他想说什么来着?能说什么来着? 天师放弃思考,“那我将她请回来陪你段时间呗。” 凌修眼中光亮一闪,突然像个孩子般目含期待,“当真?” 第163章 春雨润物细腻温柔 天师觉得自己掉坑里去了,然仔细想了想又似乎没有,只好犹犹豫豫不甚确定地道:“当……真。” 凌修看起来心情大好,继续低眸批阅文书。 天师再次擦了把汗。 ―― 花辞收手,淡看阜书擦过嘴角血迹。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能与我打个不相上下,但不好意思,我终究略胜一筹。”白烟滚滚着与他相融。 阜书双指拭过怜生,淡看银辉之上映着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容。 “是。你略胜一筹。”阜书温雅笑意再起,那双眼眸无波无澜,周身气质收敛,青衣朴素。 花辞定定看了他一眼,拂袖转身化为浓浓白烟而去。 花颜正与范谢二人合作,将尸骨往冥界送去。 “话说这么多,得埋在哪儿?”温巽好奇心起。 “沉舟河。”谢必安百忙之中还是不忘回他。 沉舟河…… “埋的下么?”温巽势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再来几十万都埋得下!”谢必安有些窝火,语气也稍稍冲了点。 温巽当即哇呜一声,抱着定风波,但还是努力将脑袋往鬼道处凑,“沉舟河多深多大啊?为什么能埋的下?不会溢出来么?那些骨头埋下去会化吗?几十多万真的不会发……” 花颜嘴角抽搐,终于体会到了师君的心情。而反观范谢二人,其面色不愉,忍耐度正在不断下将。 花辞在花颜身边显形。 花颜嘴角笑意未减,只抬眸看他,“如何?阜书他……” “死不了。但够他养一阵子了。”花辞没好气,不知想起什么,又握着她手腕往别处拉。 花颜惊诧,手腕沉了沉,低声道:“做什么呢?” 花辞面色不甚好,手下猛地用力便将她拉离此处,“走!” “……”这人又是哪儿不对劲了? “你又怎了?”花颜被迫跟在他身后。 “你适才为何不看着我?” “啊?”花颜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又计较起观战与否的问题了? 花颜莫名觉得好笑,“我知你打的过他呀。” “那你也应该看着,万一呢?万一我受伤呢?”花辞还真就抓着这点不放了。 花颜只觉得他这个脾性跟小孩子似的,不由摇了摇被他紧紧拽着的手指,笑言道:“好了嘛,下次一定看啊。” “哼。”花辞俊脸一撇,将嘴角笑意努力压下。 “唉……你啊你,这都能生气会儿。”花颜实在拿他没办法,又不忍心苛责。 “哼。”花辞皱眉瞥眼。 花颜摇头,伸手将他脑袋掰正了,抬首直视他,指背擦过他脸颊,笑道:“真因为这事儿啊?” “嗯……”花辞点头又摇头。 “你在生气啊小辞,为什么?” 花辞任由她手指在脸上随意动着。瞧她如此温柔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微微抽疼,“阿姐,你别离开我。” “说了三遍了!”花颜略有些无奈地看他,眼里宠溺却是隐隐泛出。 “还不够,我得每天都要提醒你!”花辞定定道。 “……好好好,依你依你。” 花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长指如玉,指腹贴在她唇瓣之上摩挲。 似乎知晓他要做什么,花颜轻叹,干脆自己主动。 伸手环上他脖颈,踮脚吻上他唇瓣。 甜香缭绕,触感温软。 犹春雨润物般细腻温柔, ―― 花辞双手搁在身前,两掌相对,极近苍白的十指晶莹剔透,指甲圆润漂亮, 阜书在另一侧执手而立,他身前怜生嗡嗡颤鸣, “花辞,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阜书嗓音轻浅,一双眼眸透着温润。 “哦?又是何等交易你且说来听听?说的好我便答应,说的不好……”花辞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阜书。 “花辞啊。你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你真的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么?”阜书悠悠说道。 他故意停留,将一番话说得棱模两可。 “知道与否与你何干?”花辞掌心魂烟缭绕,静待主 “哈哈哈,与我肯定无关呀。我也料到了今日次花颜定会拒绝。但你的所作所为……既然知我是凌修,那我知晓的……凌修定然也是知晓哦。他到时候一不小心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以他与花颜将近五百年朝夕相对的情谊……你就不怕么?” 四周忽而寂静的落针可闻。 花辞情绪不显,比他还能沉得住气。 两位强者的对峙,或许只有知情人明白其中一二。 “我自然是怕啊,我怕得不得了啊,但是阜书,我自会与阿姐讲,不劳你和天帝陛下操心了。” “呵……看来没得商量了,唉……”伴随着阜书一声淡若轻烟的叹息,怜生动了。 阜书似乎知道了该如何对待花辞的魂烟。 他试图拿剑气对付魂烟。 两者都是不可触摸的东西,但两者又的确真真实实存在。 花颜见二人先是相对,尔后终于动手了。 想花辞当初还将怜生掷于地上呢。 剑意迸现,刺眼的灿金色光芒划破空气,带来一阵剧烈的波动。 阜书手中术法变换,怜生自中途一分为三,一道为实,其两道仅为剑气所凝聚。 三份剑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可怕威力直逼花辞面门。 花辞广袖飘飘,身姿斐然,双手之内白烟裹挟成一颗烟球,其大小随着其内蕴含的力量不断的增大而变小,到得后来,竟然只有拳头般大小。 身形飘远,花辞挥袖,那一颗白球骤然如离弦之箭与剑气相撞。 一股巨大的威压自二者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花颜甚至都能瞧见空气波动的纹浪。 花颜赶紧以仙力护住温巽。 四周房舍难以承载这威力巨大的一击,竟然尽皆崩塌。 白球炸裂,浓烈的白烟四散而开。 花辞神手,便将白烟召回,真是一丝都不带浪费的。 眼见房舍屋宇往中间崩塌而来,花颜提起温巽,足尖轻点,飘飘然落在不远处的枝桠之上。 花辞与阜书再次交手,场内飞沙走石,气浪接连不断,金光与白烟相交,不时炸开一簇一簇漂亮的火花。 那是魂火吧…… 第164章 阴险狡诈自作自受 到底是自己从小到大顾着的,不忍说半句不是,花颜叹气,“你啊,待此事彻底完了,我们再去可好?” 花辞抬眼,很有些怀疑她所说。 直直看进她眼里。 两人对视片刻,花辞才咬唇点头,“好吧。” 挺可怜的,但又一次妥协了。 浓浓的愧疚感和负罪感就这么在花颜心底绕啊绕…… 最后拿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也退一步,“这事儿完了便先陪你去走走。” “好。”又是那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儿。 花颜扶额,这人真是把她拿捏的死死的。 伸手拽了他往回走。 范谢二人与温巽眼观鼻鼻观心,知这二人之间气氛不是很对,便也知性地不说话,只低声细语,默默地将尸骨人收进冥界。 如此一来几人忙了好些日子才将沂水镇清理妥当。 街道一片空旷,苍凉之感比之平舆不遑多让。 待结界撤去时,沂水镇已是曾经的模样,只是少了生气与热闹,少了吆喝和笑声。 寂寥空旷的不像凡界。 花辞与阜书交手之时掀翻的房屋茶舍等也是一片废墟模样。 “就这样吧,接下去的事儿,看凡界皇帝如何处理。”谢必安略有些疲倦。他身子本就有些虚弱,连着好几日未眠,已是累极。 范无咎连着看他好几眼,幻了黑伞撑在他头顶。 “也好。累着你了。回去歇息吧。” “冥君的旨意,怎敢违抗啊,既此,就此别过,长公主若是得空,可来冥界坐坐。” 花颜点头,目送他二人召了鬼门而去。 温巽看看二人,又看看自己,有些不舍道:“这又要分开了……祖宗,我师父说我是可造之材,正打算将我荐去天界呢。” “那恭喜啊,可得脱去凡骨做仙人了。”花颜挑眉,她实在没想到师君动作如此之快。 “其实……也只是荐举而已,至于能不能入仙籍……还难说呢。” 花颜砸吧砸吧,温巽突然言及此事…… “你师父的意思是……要我随他联名一道举荐你?” 温巽立马笑得跟花儿似的,“还是祖宗上道!其实……其实我觉得,当神仙自有神仙的快乐,最为重要之处便可长生不老。若我正值如此年岁入得天班,以后不就是这副模样了嘛……” 花颜嘴角抽抽,一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那不好之处在哪儿?” “不好……比较少。最为不好的一点便是……下界都得要陛下手喻……”温巽说着说着便小了声音。 花辞冷冷看他。嘴角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花颜不察,以为这是说到他伤心之处了,遂拍拍他肩膀道:“非也非也。只有位及陛下之下的仙君才需陛下手喻。你嘛……直接通报给天门守将便是,他心里有数便可以了。” “……”温巽心里有种奇怪的说不出的失落感。原来陛下手喻非是他们这等九十九等下的小仙能拥有的。 于是乎,能得陛下手喻,貌似还是个无上的荣耀,就跟皇帝赐白绫还得感谢一样。 别说温巽,便是花颜内心都十分复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看在我好歹是你祖宗的份上,我便帮你一把。” 温巽顿时做感动状。定风波极为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尔后搁上眼皮继续打盹儿。 “不过,天师想必还会对你有所考察斟酌,你自己好好表现吧。”花颜挥手告别。 “诶诶诶祖宗!我怎样才能找着你?”温巽打了个哆嗦,忽觉背后凉风习习。 “嗯,若真要找,便去天界释竺殿,不过我还是极少时间回去的。” 温巽摆一张苦瓜脸。 花辞眼神越发冷凝,此刻忍无可忍,拉了花颜化身离开。 “诶诶诶祖宗……小气!” 正待温巽抱怨之时,背后那凉意更加清楚明显起来,温巽刷地转身,一抹白烟正正在他眉心前一粒米处。 燃魂夺魄一念之间,一指燃魂一香夺魄…… 想起听说的故事,温巽立马怂了,当即便撒腿狂奔。 他不要命似的狂奔可委屈了定风波,可怜见的,两眼翻白,鸡翅膀四处挥舞试图寻找着力点,然温巽的大腿每每与它相撞,直撞得它眼前金星直冒。 好不容易回头去看,却发现虚惊一场。 以他仅有认知,这个与祖宗关系匪浅的男人,他初次见他还是在元颜一事结束之时,虽然相交不深,甚至没没说过一句话,但他觉得,此人对祖宗的占有欲已然到了可怕的地步。 用的还是那种以退为进不动声色却又偏偏教当事人难以察觉的方式…… 温巽抖了抖,摇头重重叹气,“太可怕了!祖宗怎么与这样的人……阴险狡诈,工于心计……啧啧啧!” 忽又觉后脑勺凉飕飕的,温巽梗着脖子转身,当即吓得再次狂奔,“啊啊啊,斤斤计较,恃强凌弱,小肚鸡肠……” 温巽只觉眉心一阵麻痛,三魂七魄似震颤了一番,身子当即不受控制,软软倒地,偏生他意识还十分清楚,清楚地看着魂烟勾勒出四个龙飞凤舞狂傲飘逸的字体――自作自受! 尔后化为一缕极长极细的轻烟往某处而去。 这一日当是温巽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日,继“好美啊”之后,在地上躺了整整一天,期间定风波还自主觅食三次!三次皆未塞他一粒米! 人生何其可悲!呜呼哀哉! 却说花辞拉着她入了临镇,花颜正欲开口,却是被花辞打断,“你答应我的,不许食言!” “……饿了。” “神仙也会饿?” “……神仙也有五脏庙!” 花辞轻笑,“好嘛。你若喊声夫君,我便带你去吃。” 花颜脸颊泛红,挣了他手自去寻店。 “你没银两!”花辞在她身后乐呵呵道。 花颜脚步一滞,却是咬牙道:“我把命镯卖了!” “人家不收皇室的东西!那是要杀头的。” 她竟无言以对,片刻后一狠心道:“那就把簪子卖了!” 花辞悠悠然再道:“你舍不得!” 这语气是该死的坚定,真是戳到心尖儿上了。 花颜停住脚步,面色十分不愉。 片刻后花辞从她身侧悠哉而过,她立马伸手拽了他袖角。 第165章 良辰吉日酒楼对言 “这位公子你行个好。” “好呀,小娘子喊声夫君试试?”他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 “不行!” “为何不行?” “自古以来的规矩,成婚之后才可唤……”花颜赶紧止口,瞥眼看花辞,希望他的注意被周遭小贩吸引了去,千万不要觉察到什么…… 然而已经晚了。花辞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那是练得炉火纯青,闻言偏首笑起,恍然大悟般揶揄道:“哦~原来阿姐是在提醒我成婚一事啊,我竟想不到阿姐如此心急,我考虑考虑罢……择个良辰吉日……” 花颜咬牙,这就是早早挖了个坑等着她跳呢。 “花小辞!” “花小颜!” “……幼稚!”花颜憋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两个字来。 花辞的嘴皮子功夫诚然如他早前所说,她无论如何都是赢不了的。 花辞笑嘻嘻地将她拉至身侧,“阿姐……我就是想听,你成全成全我嘛……” 可不得了,上一刻还一副笑话她的模样。 “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你是如何做到不同模样切换自如的?” 花辞却是不搭理她这话,“别转移话题。阿姐……娘子……夫人……” 花颜脚步一个踉跄。双颊却是不由自主地发烫。 她正了正神色,试图扯正事,然而才刚刚说出一个字,便被花辞给打断:“别扯正事!” 花颜咬唇,扯他袖子的手晃了晃,“我饿。” 花辞伸出白皙如玉的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不喊不给吃。” 君子怎能为小人所折腰? 花颜木着脸直直往前走,“不给就不给,我回释竺去,好吃的一大堆。” 说完,还真的抬手打算捏决。 眼看拇指与食指相靠,花辞猛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哑声道:“去吃去吃。” 花颜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转眸看去,那一刹所见险些以为自己看走眼。 他眼中一晃而过的害怕如细针一般在心尖轻轻一扎,带来细细密密的酸疼。 他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一个松手她便要捏决离去了似的。 花辞几乎有些急促地找着酒楼,不知已走神到了何种程度,往日明明几缕魂烟便能搞定的事他却要亲自去寻找。 花颜被他拉得踉跄,好几次都要撞着他。 终于找到了满意之地,花辞拉着她穿过一楼大堂,在众人惊艳的视线下直直往楼上走。 终于在五楼停下,推开雅间房门,又拉着她坐下。 小二自二人进店时便已然跟着,到了五楼,不由擦擦汗。 “二位要点什么?” 花辞转眼看她。 花颜说了几个家常菜,在小二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又添了几个皇室菜肴。 小二那眼神直从不可思议变成了震惊。 花辞失笑,“将你家招牌菜上一上便可。” 小二这才如释重负地跑下楼去。 “你吓着人家了。”花辞低眸玩着她纤长细软的手指。 “阿辞……” “嗯?”花辞倏然抬眸,眼若星辰般澄亮。 “你走哪儿都带着银两啊?” “习惯了。谁叫我夫人从不带呢。”不知他自个儿暗地里念了多少遍“夫人”,说来竟如此顺口而熟稔。 “你银子哪儿来的?” “墓里的啊……” “……”也是,墓里那陪葬品足够他挥霍了。 花辞捏着她手指,忽而又将自个儿手指与她相比,不知在做些什么。 花颜四处打量,见着身侧窗户紧闭,饶有兴致地伸出一指,隔空将窗户徐徐打开。 感受着手指上没了动静,笑着回头,却见花辞正看着她愣神。 这样的花辞可不常见。 花颜伸手在他眼前挥挥,又被他伸手抓了握在掌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花颜任他握着,却是皱眉询问。 花辞摇头,“我一直便想这么做了,但怎奈你事情多得很。忙忙碌碌转转悠悠之下便搁置了。” “那阜书呢?你要如何对付他?” “那阿姐要如何对付他?”花辞静静凝视着她,将问题踢回。 “对阜书……起初因为你,还挺恨他的,可最后知道得多了,又觉他可怜,一条道走到黑不带回头的。” “所以你左右摇摆,难以选择。”花辞肯定。 “是。” 听着她肯定的回答,花辞心里隐隐作痛,“但我不可能放过他的。他多聪明多有算计。让凌修陪着你对你好,尔后你对他下手便会想着凌修!便会手下留情。阜书多聪明,谋心已经成功一半。” 小二将菜肴端上,一一搁在桌上,又轻手轻脚退下。 花辞挑了几样她喜欢的菜搁在她碗中,将筷子搁她手里,“吃吧。” 花颜将碗中菜一一吃了,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飘飞到很久之前。 从凌修救他……不对,阜书与凌修的交易开始,细细回想每一个细节。然无论如何,却只觉脑中凌乱一片,想不到最根本所在。 花辞神色淡淡,看她细嚼慢咽,看她将筷子戳在碗里,而思绪却不知飞到了何处。 直到她慢慢转头看着他,眼神凝重:“说的没错。果真如此。” 花辞不由失笑,“阿姐,你真是在天界待久了,安逸的日子让你怠慢了。” “你冤枉我!上次那一事,你若继续演下去,按我所想,那时候便能拿到天书!” “我忍不住啊。怪我?”花辞亦伸手执筷,挑了根青菜尝着。 花颜摇头,“我怎能怪你,我只是想着,接下去我要以怎样的方式接近阜书拿到天书!” “拿天书做什么?” “与容绝的交易条件罢。” “他拿什么跟你换?”花辞垂眸,掩下其内思索。 说起这个,花颜便想到了容绝给她的令牌。 “他许的诺挺大的,交换条件也足够使得我这么做。若有一日我与阜书为敌,便是等同于与凌修为敌,可得他整个冥界倾力相助。当然,若凌修不参与最好。” 花颜眯眸,指尖下意识敲着桌面。 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花辞静静吃饭。 片刻后花颜才皱眉道:“小辞,你有何打算?你须尽数告知我,否则万一出了意外也可临时变通,我再不想出现上次那事儿了!” 第166章 与世无争劫数已定 “以冥界安危换天书,容绝也做得出来?为何凌修不参与最好?”没想到花辞念着的倒是上一句。 他眼中情绪尽敛,一时竟教人看不透。 花颜叹气,他最是能快速反应其中问题所在。 见她不回答,花辞皱眉,“容绝这么值得信任?” 花颜喟叹:“我有九成把握对阜书,他才肯如此。” 花辞对她的回答极为满意,眉眼之间再次盈上笑容,“这才是他的风格。至少手握两个筹码。你这九成若是不成,他还可得到天书。若天书不成,还可……他倒是对你信心满满。若二者皆成,他便是赚翻了。一来卖了你人情,二来又得了想要的。” 花颜不反对,却是轻叹,“容绝那样一个看着与世无争散漫惰懒的性子,算计却是不亚于任何人。” “否则人家如何坐稳冥王宝座将近万年?”花辞顺着她话接下去。 花颜便不再言语,只认认真真吃饭。 花辞盯着她看,似怎样也看不够似的,“阿姐,我有时候挺茫然的,我活着为了什么。有时我甚觉自己可怕,竟只是为了你而活着,阿姐你说说,这样的我,你是否很失望?” 花颜咽下菜肴,顿了顿才伸手拽了他手指握着,认真道:“人得为自己而活。但你是我的,为我活着便是为自己活着呀。阿辞……你别乱想,阿姐没想过与你分开,从来没有。” “当真?”花辞眼中迸显如星子般的点点莹光。 “当真!” 花辞心情大好,又给她夹了几样菜,吃饭期间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 两人你推我搡,一会儿互相夹菜,一会儿又忽而相视一笑,一顿饭吃得倒似成了儿戏。 双双搁筷,花辞伸手拉线,不一会儿便见得小二上来收拾。 花辞自怀里掏了银两搁在他托盘之上,“不必找了。我二人下午便在此处歇着。” “是是是。客官请便。”小二笑嘻嘻地拾掇妥当,躬身退下。 花颜起身走至窗前,往下看去。 此处酒楼临河而建,正向临镇大街,背靠河流,这扇窗正是向后而开,正能将对岸看得清清楚楚。 楼下是一条穿桥河流,有撑船的渔夫,顺游而下的商船画舫。正值午时,行人纷纷往茶馆酒楼处聚集,河两岸的小吃摊上亦坐满了游人。 这是临镇,比起沂水镇的空落无人,寂静荒凉来,此处当称的上是真正的人世。 花辞自身后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喃喃道:“一直这样多好啊……有没有什么不解的事儿想问我?” 花颜撑着窗棂的手不自觉地点起,闻言笑道:“我大概都想到了。从你被阜书抓,到沂水镇的事儿,我其实都明白。” “是么?看来我做的还不足够毫无痕迹,你说说?” 花颜反手,掌心朝上,袖口下滑,手腕白皙如玉。 这是要好处了。 花辞低低失笑,伸手将自个儿长发搁在她掌心。 花颜握住,却是撇嘴,“小气吧啦的。明明出生都一样,为何你头发就如此能长呢。” 犹记得他说过,他若是剪短,那头发便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至脚踝。 “旁人可不一定能瞧出来。”花颜玩着他发丝,在掌心挠着痒。 “自然,若旁人瞧出来了,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花辞轻轻咬她耳垂,故意吹气。 花颜索性无力地靠他怀里,垂眸盯着发尾,“此事还得多亏命盘。沂水镇被屠城,其实乃其之劫数罢。当初每每丧命一人,命盘便会震颤着浮现其生平事迹。尔后我想着,若这么多人,那得使多少命数被改?然而之后未曾见命盘重新排命,却只有四字――劫数已定。沂水镇,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不管是谁做的,死的人都一样,你信不?” “我信。” “所以我就怀疑了。不过还有一点,阜书当初约你用的是何理由?你可不会随意赴约。”花颜转眸,他容颜近在咫尺,她心念一动,在他唇上一吻,转瞬即逝。 花辞紧了紧手臂,十分不满,“敷衍!” 花颜故意将重心往后靠了靠,却见他纹丝不动,遂笑道:“快说嘛。是何理由。” “他说知道我二人的身世。这世间唯两人知晓,但那一人已被他杀了……是以便只有他了。阿姐,我挺好奇的,便去了。尔后他以骨鼎对我,我趁此将计就计,将那一幕传于魂烟知晓,聪明如你,定能瞧见其中端倪。” 花颜捏紧温凉的长发,总结:“你故意的!” “尔后他以真火炼我,试图使我神思不清而趁虚入我体,但他小瞧了魂火的厉害,那可是能与真火一较高下的。” “你便将计就计,让他得逞了。然你神思其实十分清楚。” “是。其实我放任自己神思薄弱,阜书入我之后,他意志十分之强,我压着神思不让他察觉我还清醒着。” 花颜听得一愣一愣的,然还是明白关键所在,“这得多危险,那万一他彻底占了你神思……” “我也在赌,不过我心中有数,一旦有变数便会将他排挤而出。不过十成十成功还得感谢这串十八菩提。”花辞伸手,他腕间那一串开片十分漂亮的菩提闪着莹润之光。 那是不久前佛祖让她转交给花辞的。 这一串乃佛祖自修行之时便时常摩挲的菩提,至少已有数万年时间。 “阜书入我之后,便去了沂水镇屠城。他定是试我是否已真被他控制。”花辞说到这儿,仔细观察她神色变化。 花颜震惊,“所以沂水镇五万人被屠,你是……默认的!你知晓!” 花辞承认得很是爽快,“是!阿姐怨我么?” 花颜摇头,“不舍得怪你。他们总是让我在天下苍生与你之间抉择。苍生是别人加诸给我的,命数秩序是命盘加诸给我的,可唯有你,是我自己想要的,是我自己愿意的。阿辞,无论如何,在我心里,你比这些都重要。” “为何?天下与我,分明天下更……”花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和震惊。 第167章 因为自私思想不纯 “因为我自私!哪怕天下苍生皆毁于一旦,但我仍选你。当时我想,若你成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我亦随你一道堕落罢。正道我不管了,什么人命关天善念为重,我统统都不管了。就算你无恶不作,但对我一定是善是极好的。你道为何,因为我自私自利。” 花辞埋首于她颈肩,良久后才哑声道:“阿姐……” 花颜甩着发丝,笑意盈盈,轻吁口气,终于在两难之中遵循本意做出了于自己而言最好的决定,一时心情甚好,打趣道:“是不是很感动啊?” 花辞在她脖颈之间闷声回道:“一点点。” “怎么才一点点?”花颜诧异,以她对他的了解,这足以使他热泪盈眶才对啊…… 花辞还是不抬首,只是环在她腰间的右手抬起,指尖生烟花了个硕大的圆,尔后又画了个菩提子般大小的小圆,再次闷声道:“我心怀天下,这一点点算什么啊,还不够塞牙缝呢……” “……那我收回……” “不行,你可以把它填满嘛……”花辞指尖微动,一个个由烟丝圈成的小圆自他指尖而出,跌落在大圆里,慢慢垒起,已将大圆填了个十分之一。 花颜懂了他意思,不由失笑。 “不枉费我对你这么好。”花辞蹭蹭她脖颈,喃喃道。 是的,他对她一向很好。 花辞紧紧圈着她,手掌在她肚上摸了摸,失笑,“肚子有肉了。” “……刚吃完饭撑的。”花颜没好气,但还是下意识收腹。 花辞笑得不行,清朗而低沉的嗓音直直印在心上。 “刚说哪儿呢?阜书试探你是否已被他所控……” “嗯。其一嘛,他打着了我的名头,背谴责的是我。他知我魂烟能在顷刻间让三魂七魄尽散,便是冥界也很难察觉。他要五万尸骨做骨架子,而我默认则是因为这五万人魂魄能让我实力更上一层楼。” “各取所需。虽然你默认了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打着你的名头……” “是啊,所以我才不让他带走。之后他信了几分,却到底是阜书,又去了天界,想以你来试探我。我知我魂烟已伤不了你分毫,但阜书不知。是以当初那一抹烟打向你时,我是做好了暴露的准备的。但谁知你……倒是配合。”花辞有几分愤愤。 “这不是演戏么。况且我当初将那些纸张散落于地,便就是为了让众人起疑,让天师起疑!虽说诸绪殿似乎没什么言论,然这事儿一直埋在心底,是会发芽生根的。到时我浇个水,就抽芽长成大树了。” “为了什么?” “使阜书无退路!”花颜勾唇轻笑。 “阴倌倒是无所不能。”花辞感叹。 接下去发生的事儿,到底是因为花颜而没忍心继续下去。 “之后我料到他会来收骨,这才要赶来的。他起了心思要与你合作,我那一通话让他犹豫了,他筹谋了那么久,自然是倍加小心。” “是以你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自然是真!当初千年尸骨与元颜一事都因阜书而起。我这么前后联想,自然明白一二。阜书一次性走好几场局却分毫不乱,还是很有本事的。不过目前为止,他的第一盘局已然报废。” “不过棋子儿还可捡来再用罢。”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被他圈着,花颜颇有些享受被他圈着的感觉。 “是。”花辞终于抬首,勾指将窗户关上,在花颜诧异的眼神下,拥着她往床榻而去。 “阿姐,这些事儿你分明清楚着呢。说好陪我的,暂不想了。” “做什么?” “睡觉。” “这大白天的……” “午眠罢了。不然呢?” “……”是她思想不纯洁了。 不过似乎她这反应又提醒了花辞,旦见得他坏笑道:“哦……原来阿姐想啊……那就……” “午眠!”花颜脸色绯红,故作镇静地打断。 花辞低笑着终于松了手,旋身合衣躺下,挤眉弄眼地示意她。 花颜扶额,一阵折腾之后总算是躺好。 花辞伸臂将她紧紧抱住,再次埋首于她颈肩,闭眸喃喃道:“夫人……” 花颜伸手盖住他手背却反倒被他翻手压下,十指相扣。 他许是真的很久未曾休息,不过一会儿呼吸便轻浅均匀而绵长。 鼻尖满满的都是他身上极淡极淡的甜香。 花颜闭眼,脑中却是走马灯似的想起从前。 她和他,似乎还真没这么光明正大地躺在一张床榻上休息过。 以前相处,在臣子属下面前从来都是谨守距离,便是独自相处,随着年岁的增长,小时的亲昵和接触都慢慢地刻意地少了许多,几乎没有。 他顾念她的名声,在天下人眼中的形象,她顾念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不可过度亲密,不可逾矩。 往日的亲昵与熟稔,尔后的生分与距离,从来都是刻意为之的结果。 花颜想着想着便觉困意袭来,不由沉沉睡去。 ―― 阴倌小手就那么轻轻一丢,便将黑云丢在容绝面前。 容绝懒懒地起身,眯眼仔细看了看底下人。 挥袖,那人面上的黑雾便散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容绝似是满不在意,只笑着向阴倌招手,看着他蹦蹦跳跳着向他而来,嘴里脆生生地叫着爹地。 “外面好玩儿吗?”容绝理理他的衣服,长长指甲在他脸上轻轻抚过,像个老父亲。 阴倌偏头想了想,摇头,“一点儿也不好玩。那些人都好假!嗯……还很脆,碰一碰就没了,就他还抗打点儿!” 小手一指黑云。 容绝嗓音含笑,手掌在它脑袋拍了拍,“怎么如此不礼貌呢?待客之礼还是要有的。” 阴倌双眼亮亮的,重重点头,“谨记爹地教诲。” 尔后便“礼貌”地前去将地上跪着的黑云扶正了,然骨头咔擦声持续不断。 阴倌眼眸深处有着令见者胆颤的冷寒死气。 黑云也是有骨气之人,咬牙忍着骨痛,脊背挺得笔直。 “爹地。” “娃儿许是累了,去休息休息。”容绝笑着拍拍他脑袋。 “好呀。”阴倌开开心心地蹦跳离去,眨眼之间咯咯笑声便已远在数丈开外。 第168章 非是其人阴倌献果 容绝这才将视线移向黑云,慢慢走进,蹲身,仔细打量他面容。 黑云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移开目光。 “距今为止,也有千百年了,你终究还是要本君亲自来是否?”容绝悠悠起身,逶迤衣摆在地面轻旋。 他慢慢回身,优雅身影从眼角消失。 上次便想着亲自去寻人了,但怎奈这懒劲儿一直缓不过来。此事便一拖再拖。 不过此次阴倌带回的黑云,可是于他印象中的那人……相去甚远! “冥君……” “说罢,你是谁!”容绝不容他言语,出言打断。那早在意料之中的语气,令底下人一惊。 容绝见他犹豫不决,眼眸深处泛起黑雾,一丝朱红如线萦绕其中,抬手成掌,五指微曲,绯红流光自掌心而出。 一股吸力大得惊人,黑云只觉面上那一层皮似要挣脱束缚而去,他惶惶然按住,心下转了无数念头。 说还是不说? 这是冥界,他是冥王,他占了黑云的位置,不想其它,单单这一个缘由便足够容绝将他凌迟。 容绝啊……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是他的人,便是死都要与他绑在一块儿,从未有任何例外可言。 面皮有了松动痕迹,带得一张脸狰狞扭曲,黑云的眼中几不可见地略过一丝悲悯。 缓缓扯离的面皮挤成褶皱,条条皱纹像极了不断蠕动的蛆虫,当面皮终于撕扯而下,容绝挥手,那面皮便被他嫌弃地扔向了一边。 面皮之下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俩,许是被面皮严丝合缝地捂了太久的缘故。 扔掉的那张脸,是黑云的。但出现在容绝面前的泛血而模糊的一张脸,分明不是黑云的。 容绝懒懒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悠悠道:“黑云是你杀的?” 黑云摇头,“不是。” “哦?那是阜书杀的?” “亦不是。” 容绝不得不细细打量此人,脱去黑云的脸之后,他仿似瞬间又换了个人,给人一种沧桑悲怜之感。 “你的主子想必都未曾见过你的真实面目吧……”容绝剔着指甲,眼里沉静一片。 “未曾!” “你与鬼王绝煞有私交。阜书那些术法是他给的吧?” “正是!” “怪不得。你起来说话。”容绝轻叹,倒是对他多了份兴致。 怪不得当初他与阜书在幻境交手,阜书的术法皆是冥界所有。他当时便知是绝煞所为,但到底还留着一丝侥幸。 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且还成功的人这世上可不多见,阜书也是个人物。 “你将自己主子都瞒住,那想必他不是你真实的主子罢,你主子是谁?”容绝前倾着身子,单手撑额,十分好奇的模样。 “我没有主子。”黑云站起身,眉眼平静。 容绝懒洋洋笑起,食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你既没有主子,却又在阜书手下隐藏面容办事……你想听本君告诉你,你主子是谁么?” 黑云本淡静的双瞳几不可见地紧缩。 “黑云既不是你杀的,又不是阜书杀的,况且他也被你蒙在鼓里。本君斗胆猜测,你的主子是……花辞!”容绝轻若呢喃般地吐出那两字。 黑云难以置信地抬眼,却瞧见他凤眼低垂,正欣赏着自个儿漂亮的手指。 “冥君不愧是冥君,佩服,不知冥君是如何猜到?”黑云抱拳,眼中坦坦荡荡。 “需要猜么?你都道黑云并非阜书所杀。这三界之中,能杀了我手下之人而并不被发现的,除了燃魂夺魄一念之间的花辞,谁还能做到?黑云啊……自他离了我,我便派人一直寻找,能在眼皮子底下动人的,非他莫属了。” 容绝悠悠然说着,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是不容人怀疑的肯定。 黑云撩起袖子擦了擦面容,“冥君说得没错,正是花辞。” “看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啊,今日既然肯让你来我冥界,那定然是寻我庇佑你了,真是个好算计啊,连我的主意都打。”容绝说着说着倒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勾人的眼尾轻挑,端得是蛊惑众生。 曾有人评价容绝容貌似女子,青伞红衣惑众生是也,那眼尾微挑,那薄唇微勾,眼波幽幽,眸中生雾,乃三界绝色,女子见之皆自愧弗如,男子见之多魂不守舍。 他有着女子之容,却无女子之态。 黑云觉得此话不假。 他心中微跳,赶紧垂下眼眸来。 “既如此你便留着吧。本君速来宅心仁厚,不忍斥责属下半句不是。只是往后你得待在我身侧,随唤随到!郎邪,带他下去洗洗,平白污了本君的眼!” 郎邪便是上次去请范无咎而因其正在烧排骨而未请着人的那位。 一袭黑衣,面上黑雾缭绕,看不清面目,他悄无声息地出现,朝着已有了惰懒之态的容绝行了一礼,便扯着黑云离去。 容绝打了个哈欠,懒懒躺倒在矮榻之上,右手覆上双眼,锦丝织就的袖摆正将面容遮盖,片刻后传出一声幽幽轻叹。 阴倌蹦蹦跳跳地回来,远远便喊着爹地。 到得近前,偏头看了看他如此模样,伸出小手戳了戳容绝手臂,“爹地。吃果子。” 容绝从指缝看去,正见得阴倌双眼晶亮,右手端着瓷盏。那上头躺着切得整整齐齐的琅绚果。 琅绚果,乃天界极为稀少的果子,其果皮莹白剔透,剖开之后便是极红的果肉,将之切开,红里透粉,自外向里,红色逐渐变浅。闻之无味,然味甜如蜜,入口即化,食之唇齿留香,更是回味无穷。 之所以少之又少,是因这琅绚果不结种子。它是天界孕育而出的果子,然其根本所在至今无人能知。 容绝放下手,侧躺了身子,拿起一块咬了口,果然是入口即化为汁水,顺喉而下,甜香弥漫。 “你去哪儿拿的?” “娘亲寝宫!天帝陛下经常送呢,就顺了些。”阴倌看他吃了,双眼立马便亮晶晶的。 “怎么想着去拿它了?” “爹地天天嗑瓜子儿,都要上火啦。”阴倌很认真地说道,脆生生的嗓音透着关切。一双泛着死灰的眼里盈满这个年岁的天真。 第169章 处置绝煞游山玩水 “唉,纵随侍极多,倒不似你这般会照顾我。”容绝再悠悠拿起一块,却是往阴倌嘴里塞去。 “爹地吃。爹地最近倦怠得很,嗑瓜子儿却又不喜喝水,只能拿果子啦。”阴倌将瓷盏搁在他手里,刷地一下又没了影。 容绝盯着手中这一盏满满的果子,悠悠笑了。 最近倦怠怕也只有阴倌能想到是何原因吧。便是郎邪也只觉是他正常表现。 慢慢吃着果子,容绝心情不错。 琅绚果补水的功效倒是名不虚传。 “娃儿……” “爹地。”阴倌几乎几个呼吸间又到了眼前。 容绝拍拍他脑袋,笑道:“去将绝煞带来。” 阴倌偏着脑袋脆生生应是。 是“带”不是“请”诶。 阴倌的速度快得令人惊诧,所过之处只能见着他童子身形的残影。 眨眼之间到了鬼街,再是眨眼之间便入了鬼王府,小手指着前方大堂,脆生生喊道:“冥君有召带鬼王绝煞!” 声音传遍整个鬼王府。 众人还未有所反应,便见得阴倌身影消失,尔后众人听得里间传来打斗声。 众鬼神色惶惶,两股战战。 他们明确知道出事了。 冥君一向温和懒散,极少刻意针对谁,一般都是让阴倌“请”人,若是“带”或者“拿”,那绝对有问题。 不过一会儿,便见得阴倌拖着一个浑身瘫软的人出来。 那是鬼王绝煞! 阴倌眼中黑雾翻滚,阴森与诡谲透骨而出,脸色灰白透紫,寒气森森。 众鬼匍匐在地,哆嗦着不敢直视。 绝煞自然是清醒的,但他未曾料到容绝会这般直接,也未曾料到阴倌真真是比三界传言还可怖。他在他手下居然过不了百招!实是耻辱! 现如今被它拖着,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阴倌拖着他很快到达冥王殿。 容绝还在悠悠品尝郎绚果。 “让鬼王殿下坐下歇歇。”容绝眼中逐渐透出漠然,唇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讽笑。 “是,爹地。”阴倌将绝煞丢在椅子上。 绝煞试图有所动作,然而身体却是不受控制般瘫软成一团,这阴倌到底给他用了什么东西? 容绝慢悠悠吃完果子,就着阴倌递来的水洗了手,细细擦净手指后,这才撑着下巴看向绝煞。 “殿下有何要说的啊?” 绝煞皱眉,“给我解开!” 容绝摇指而笑:“我可不傻,若是教你跑了再抓可就难了。” 绝煞险些没气死,冷着嗓音道:“有冥君的娃娃在此,便是凌修来了也不见得能出去!” “那可不一定。凌修实力还是在那儿的,但你嘛……跑路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本君得防着啊。”容绝似是在与他闲聊,不慌不忙。 绝煞真是受不了他这慢吞吞的性子,真是急死个人。 “说吧,你要怎么对付我?要杀要剐或扔十八都痛快点。” 容绝煞有介事地摇头,“不不不,温水煮青蛙才最是有趣。” 急死个人! “你别想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绝煞眼神坚定,直直盯着他。 他从来都看不懂容绝,是以怎么跟他沟通也最是难为他。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我这不都知道了么。你与阜书是何时认识的?” “呵,不是都知道了么,怎么还问?我不告诉你。”绝煞将眼神一撇,冷呵。 容绝眼里现出不可置信来,就像长辈看着一个不懂事且幼稚的孩子。 “不说也罢,我自有办法知晓。” 绝煞面容僵住。 “娃儿!送殿下去十八。”容绝再次躺在床榻之上,语气是不容人质疑的肯定。 “是。”阴倌扯了他往十八而去。 绝煞真是被他这莫名其妙不温不火乱七八糟的行事作风给惊到了。 都道冥君容绝行为处事极为深邃难辩,往往你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给你定了罪。 阴倌拉着他去了十八,将之丢给十八的刑罚人。 绝煞这才真正明白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个言谈举止慢悠悠的男人,那个让人以为他无害的男人,才是冥界最为可怕的存在! 鬼王殿下绝煞被冥君扔进了十八的消息不胫而走,鬼街大道及鬼王殿的小鬼们一时散了个干净。 容绝听罢后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范谢二人回来报信,只道五万尸骨已尽数妥当地收好,问他接下去如何做。 “抛入沉舟河啊。” 范谢二人砸吧砸吧,没想到还真被自己料中了! 十八的沉舟河低,尸骨成山,想来也不差这区区五万。 ―― 花辞悠悠睁眼,才道已是傍晚。 稍有点儿动作,便觉身上传来重量。 原是花颜睡着睡着便抱了他,此刻半个身子都趴在了他身上。 花辞垂眸瞧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伸手拨了拨她额间碎发。 花颜抱着他腰的手紧了紧。 花辞惊讶,“阿姐醒着啊。” 花颜闭眼点头,“嗯。” 花辞伸手环住她,“阿姐……偷得浮生半日闲,陪我去游山玩水嘛,前世今生,就没跟你一道去玩过,遗憾。” 花颜埋首在他胸膛,闻言使劲儿点头,“嗯,听你的听你的。” “敷衍!”花辞搁她腰间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了她一把。 花颜登时条件反射地起身,猛地睁眼瞪着他,隐有控诉。 “那力道重了轻了我还是知晓的,你这副模样……过分了啊。” 花颜又很没脸地继续半趴在他身上。 主要是花小辞身上这味儿怎么越闻越好闻了,就跟上瘾了似的。 片刻后才闷闷道:“游山玩水……瞎逛啊?” “哪里瞎逛,我想了想,回青城看看吧,看看那个胖子怎么样了。” 胖子? 花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是青城那府尹啊。 “想起来了,然后呢?” “然后嘛……去看看沂南如何了。” “哦,再然后呢?” 花辞失笑,指尖在她腰间无意识地划着圈儿,“再然后……去取菩提子,你还欠我一串呢。” “小气吧啦,这还记得。行,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了。可能这三件事都不一定能做完吧。” “那先去取菩提子。”花颜果断决定。 花辞眼眸灿若星辰,在她发顶轻轻一吻,“好,取菩提!” 第170章 鸳鸯曲唱魂身相依 听得他一瞬间开心的回答,花颜心下酸涩,蹭了蹭他道:“去菩萨那儿取吧?尔后叫她开光赐福,这样才灵验。” “你做主就好。”他想要她亲手磨就的菩提,更想两人黏一块儿的时间多些。 他承认自己很黏她,但反正克制不了就不克制了,否则憋着的是自己,难受的是自己。 念及此,他忽然又皱眉道:“阿姐,我这么黏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啊?” “这要分情况,有一种呢便是如你这般,我走哪儿跟哪儿,但对我所做之事所做决定不多加干涉的,还有一种,便是黏了人不算还要对我的决定和生活多加干涉和置喙的,这就不好了,就很烦。黏人也是要点本事的,多了便令人反感,少了又觉漠然,你这掐得刚刚好。”花颜语重心长且有些感慨地道。 “你这话不全面,主要还是我俩有情。” “那可不一定,再有情的人,过度干涉对方的思想,不给对方独处的空间,这情也会变的。”花颜悠悠然道。 花辞闻言,手指顿住,忽的睁眼,很有些不安地问道:“那我……我有么?” 花颜憋笑,“没有。” 花辞如个孩子般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别说假话啊……” “我何时说了假话?” “哼。”察觉她话里的笑意,花辞才知被她逗弄了,心里有些小小的别扭但却又奇异地泛着甜。 两人腻歪着不想起,西下的落日又正好给了足够的借口。 人果然不能闲下来,闲着闲着就容易懒,懒着懒着就觉浑身无骨,要一直躺着才行。 床榻真是个好东西。 花颜舍不得他身上沁人心脾的淡淡甜香,更不舍如今两人这么亲昵而温馨的相处。 花辞便更舍不得,总想着要将以往因种种原因而克制的念想和独处的时光成倍索要回来。 “夫人……”他悠悠轻唤,语气有些幽怨。 花颜只觉鼻尖甜香浓郁了些,再听他这十八转的语气,深深明白,这是动情了! 再躺下去可能有些危险…… 花颜只得放弃这家伙勾人的身材,诱人的甜香,手脚并用爬起。 抬眸瞄一眼,他本如三魂河水般平静幽深的眼瞳泛起丝丝涟漪。见她明知为何却逃避的动作,那涟漪便倏而翻滚,似掀起阵阵浪潮,非得将她淹没才罢休。 “阿姐你怕!”花辞盯着她双眼,果断下着结论。 花颜心尖儿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这一刻找不到任何言语来拒绝他所说。 是的,她怕。 她总是无法将“于伦于理”抛诸脑后,于是此四字便成了他们之间行以此事的最强阻碍。 但显然花辞心里也明白却如此说,便是在逼她了。 总要做个选择的。 相信每个男人,无论年岁如何,都很难容忍自己的女人于此事上退避。 花颜止了动作,正了脸色故作严肃道:“受……受不住!”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滚烫的脸颊是为何而绯红。 “那也得受着!”花辞完全不听,只伸手拽了她手腕,他指尖逸出丝丝缕缕白烟,直往她皮肤内钻去。 花颜重心不稳趴倒,只觉那白烟似从真火而过,烫得她手腕发颤,偏生他手掌却是温温凉凉,令触者喟叹。 花辞另一手挥袖,白烟如浪般窜出房门,在雅间外形一层薄薄结界。他收手,垂幔便轻柔落下。 那抹轻烟如火般窜遍四肢百骸,他身却温凉如玉。 那缕银辉纯白轻颤着缭绕相缠,如琴弦拨动成曲。 落日余晖洒下,轻烟结界将波光倒映,将汹涌暗流掩藏。 河面如绸缎,轻抚起波澜。 垂钓之人扬手起杆回线,鱼儿挣扎着离水而出,鱼尾带起水滴四溅,落于草尖,其叶尖垂珠,颤巍巍欲滴不落;落于水莲,其花蕊盈珠,承享这滴水清润。 鱼近眼前,却脱饵而落,正撞向花蕊,倏而入水,鱼尾逶迤涟漪,回视岸上之人,再绕莲花而游,将莲花轻抚,顶其离水又落,似是挑衅。 垂钓之人失笑,一声喟叹消散于清风,好一个鱼戏莲叶间。 便是连河上画廊之上的曲子也未能扰得它兴致。 但看船廊之上的女子犹抱琵琶,纤长手指轻挑琴弦,声声如落玉盘,美目顾盼间自是含情。轻柔悠扬的曲子,如莺啼婉转的歌声,唱得正是那《鸳鸯》曲。 “泗水迢迢,风正萧萧; 遥见君子,立于亭桥。 青衣素素,眉目骄骄; 得见君子,失我魂晓。 若有幸之,我与同韶; 旦希君子,喜我窈窕。” 女子手腕一转,化挑为抹,眉眼间竟显出媚态。接下去便是真正的《鸳鸯》了。 “泗水迢迢,雨正潇潇; 我之君子,衣正垂少。 肤如皎皎,神若妖妖; 罗衫已解,此时正好。 若那鸳鸯,戏水相交; 含其――” 弦断,曲止,声停,人惊。 桥上一人,青衣翩然,温润如玉, 正如她所唱――青衣素素,眉目骄骄。 远处清风拂过山峦,草木因风而轻颤。 近处歌女人惊弦断,神情因那人哀婉。 覆上锦绣垂幔,琵琶遮面,哀哀而退。 两岸众人梦中惊醒,道句“玉离姑娘若能将《鸳鸯》唱完,我就是一掷千金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啊。” 可是只有玉离知道,当那个人起身从榻上离去,道句“姑娘自重”时,这首《鸳鸯》便再也写不下去了。 那残缺不全的曲子和词,有时候便如这人生,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完美呢? 可那戏莲的鱼儿才不管这些,只顾折腾着眼前这朵娇美柔弱的莲花,时而扬尾洒些水珠于花蕊,时而顶着它柔嫩的花瓣转悠,时而又腾跃而起,重重落向花蕊。 这片小小的区域便因了它的捣乱,激起一阵阵汹涌波浪,带得水花扬起,水滴四溅。 劫后余生便如此欢腾,想来也仅它如此了。 星君悠闲无事,平日里洒向天幕的星子,今日却是一颗颗摆好。 远远听得帝宫传来悠悠笛声,仔细听去,却是首不知名的曲子。颇有空旷寂寥,悠长深远之意。 夜空繁星点点而起,那鱼儿终于闹腾够了,却是倚莲而息。 第171章 惶然失落两厢情愿 天色大亮,窗缝投入细细缕缕晨光。 花辞拂手,结界化为一缕细烟融于自身。 长指拂过床幔以银勾收起。 转眸看了看花颜熟睡的容颜,这一看竟然晃了神。片刻后才喃喃道:“果然是缺我。” 旦见她发丝凌乱散于枕上,白皙脸颊泛着尚未褪去的潮红,眼睫如羽,红唇若胭脂抹就,盈着水润光泽。 颈项之上交错印着玫红点点,锁骨精致漂亮。 花辞赶紧伸手将被子拉上,遮住她细腻肌肤。 这一刻竟有些慌乱。 伸手拍了拍自己脸颊,强压下再次泛起的冲动。穿衣掀被,轻巧落地,逃也似地转出屏风,猛灌了好几口冷茶这才好受些。 果然是食髓知味啊。 将窗户大开,对着那河流石桥,远山青黛深呼吸。理了理自个儿衣袍,这才回身拉响铃铛。 房门大开之时,小二倒未现出任何不满之色。 花辞自知不妥,此处是酒楼而非客栈,留了一宿还……终归有些理亏,遂多塞给他几两银子,道:“麻烦小二哥了,还请送些热水上楼。” 乍一开口,略有些喑哑,花辞以手抵唇轻咳。 小二哥眼角瞧见屏风,此刻又看面前这位公子眉目情意尚未完全褪去,几乎瞬间便懂了。 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公子稍等。” 匆匆下楼提热水去了。 花辞在房内来回踱步,脑中有些混沌。强制将注意力转移,欣赏起雅间布置来。 静心之后,这才觉心间竟被填得满满的,得逞的小窃喜使得他眉眼晶亮,然转念一想那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于伦于理”,又觉心口泛起酸涩,抽抽地疼。 她心里是在意这一点的,她不会……后悔吧? 花辞忽而又忐忑不安起来,十指无意识握紧,脚步一转,便向屏风后而去。 趁她现下未醒,多瞧瞧这因他而起的美,不过分吧……万一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他几乎有些急切地转入屏风,却正正对上一双亮若辰星的眼。 她见他来,竟以手遮眼,白皙的手臂如羊脂美玉。 花辞心里咯噔一声,缓缓走进,在床沿坐下,酝酿片刻,却只唤出一声“阿姐……” 那嗓音竟透着些小心翼翼。 花颜未曾回他。 花辞紧紧盯着她手背,看不见他神情,他有些慌。一时冲动,握着她白皙手腕。 那手轻颤一瞬,颤得他心尖抽疼。 “阿姐……”他轻轻摇了摇她手腕,像小时撒娇,透着些可怜无助。 花颜睁眼,任凭眼睫扫着手心,任凭那掌心握着手腕。 他掌心似乎有种仙法,每每触及她便令得她皮肤颤栗。 可真是不得了。 “阿姐……对不起……”他嗓音低低,些许发颤,其间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失落与惊惶。 花颜惊愕,一瞬间放下了手。 他垂着眼,眼睫颤抖,薄唇紧抿。 花颜挣扎着本欲坐起,才发现自己实在不具备资格,当下只得埋在被子里,另一手覆住他握于右手腕间的手。 “说什么对不起呢?” 话音甫落,两人皆是一惊。 花辞惊得是她此番话的用意,而花颜则震惊于自己的声音。 这软的柔弱无力的声音是她的么? 花辞直勾勾盯着她。 她脸颊再度绯红,试图谈正事,“什么对不起?” 花辞视线又转回两人相触的手,压下心间的不确定,可怜巴巴道:“我对你做了这些事儿,你会不会……不高兴?就……离我而去了?” “为什么不高兴?这不是两厢情愿么?我若不准,你还能硬来啊。”花颜失笑,伸手拍拍他脸颊。 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这时脑袋倒不灵活了? “你真的……不怨我?阿姐……你愿意的吗?”花辞还是不太放心。 “怨你做什么?自然是愿意的啊。你在想什么我大概知晓。当时我是清醒的不是冲动,我是自愿的!小辞……人来了啊……” 原是小二带着小厮提着热水来了,正敲门呢。 花辞先松了她,去开房门。 调好温度,他这才再次入得屏风。 花颜正反手系着背后锦带。 她手指发软,浑身酸软无力。 见着花辞定定看她,她便立马招手,“快给阿姐穿穿衣裳,这手怎么不听使唤呢。” 记得上一次这般情况,还是小时发高烧,烧得神志不清之后。 花辞连忙上前,耳根有些泛红。 却只是拿外袍给她遮了,尔后弯腰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先洗漱。” 这小二做事果然周到,提着的水还剩下几桶。 花辞见她手指软得无法,本欲替她洗漱,但哪知却遭拒绝。 这让他有点儿小失望,却还是乖乖出去等着。 花颜低眸瞧瞧自己这模样,立马捂脸,恨不得以头抢水。 好不容易磨蹭着洗好,与往日一般站起,却双腿猛地发软。下意识以手撑着边沿,哀哀唤着花辞。 花辞将她捞出,拿毛巾细细擦净,又将她幻出的新衣衫给她穿好,再次抱着她将她搁在床榻,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末了又嘱咐道:“再睡会儿。” 转身欲走,却犹豫了,还是反身直直盯着她。 花颜眨巴眨巴,有些瑟缩,“受不住的。” 花辞忽而便失笑,弯腰在她唇上轻点,眼里净是宠溺,“快睡。我可不想一路上抱着你。” “……”说好的温柔缱绻呢? 花颜盯着他转出屏风的身影,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了。 为什么感觉花辞在适才那一瞬间比她成熟多了?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想着想着便眼前昏花,去见周公之前她想明白了。 人家不再是个男子,该是个男人了!成熟之后魅力更大了…… 而她……距离残花败柳又近了一步! 天可怜见,如此不公。 花颜只隐隐听得水流声细细传来,来不及思考便睡了过去。 洗漱之后神清气爽,花辞垂眸看着腕上银镯在一夜之间重又焕发银亮。 便是连十八菩提都莹润剔透了许多。 有一缕纯白轻烟缭绕着在他眼前定住,魂烟摇着尾巴儿,极是得意的模样。 花辞笑着抬眸,盯着它良久,忽而,突然冷了脸,“回去。” 第172章 再入南夷以灵探域 魂烟才不依。 它知他此刻心情甚好,定是不会责怪它的,便忍不住想作妖。 它看了看花辞,飘飘着去趴窗户。 外面可真漂亮。 花辞心情真真是好,竟然允了它如此放肆行为,还挑眉为它着想,“你若想出去看看便去,一盏茶。” 魂烟立刻便从窗沿滑下,窜得那是一个迅速。 花辞叹气,明明都是自己,怎么感觉跟俩个人似的呢? 他撑额闭目养神,思绪与魂烟相连。 这缕魂烟是他本来精魂,寄于花颜身上也是为了她安危考虑。 但凡她所见,亦是他所见。 魂烟穿梭在街道之上,看什么都做足了极为好奇的模样。甚至在糖葫芦面前多停顿了会儿。 尔后又见得它穿梭在诸人之间,各个小贩小摊前都遛了圈。 一盏茶后,魂烟从窗户爬进。乖巧地直直往花颜那命铃之中钻去。 花辞淡淡瞥了眼,不与它计较。 正午之时,花颜终于悠悠醒了,她是渴醒的。 将衣衫理了理,手脚终于听自个儿使唤了,当即便下床转出屏风。 花辞正回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了愣。 花颜锤了锤腰,“去哪儿了?” 花辞抵唇轻咳,变戏法似的幻出几串糖葫芦塞到她手里,“买它去了。” 花颜毫不客气地咬了口,又搁他唇边。花辞定定看她,也咬了颗。 “可休息好了?” “走罢。去南海观音处。她那儿的菩提子当是精华。” 花辞忽而轻笑,“好。” 二人拾掇妥当,结了钱,往南方而去。 菩提子乃贝叶棕之子,能结子的一般皆在数十年左右树龄,而南海观音处的贝叶棕,应当能找着数万年以上的菩提子。 年份越久,便越具有灵气。 两人选择骑马,一路往南而去,便不得不途径南夷镇, 南夷镇…… 颜辞二人瞧见城墙之上那虽有些破败但仍显遒劲的三个石刻大字。 五百年之久,城门外本是一片适合打仗的空旷之地,然此时却是层层绿意环绕,与城内两旁的高山相连。 行至此处,二人不由自主便会想着五百年那次大战。 花颜指尖蜷缩,往日以为被时间淡去的一幕幕此刻居然清晰地恍如昨日。 她以为能淡去的事儿,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眼前似乎浮现阜书温雅却足够残忍的笑。 阜书手中那一团白光猛然在邑初将士头顶炸开,那一瞬间数万人如被蛊惑,向着他们平时最为爱戴尊敬的陛下而去。 那向着敌人的长剑尖刀,一下又一下地坎向花辞。 那平日赏罚分明的陛下,亦不得不反抗。 自相残杀! 那日的天似被血染红,那日的阜书,是神是仙,如他所说,要他们的命易如反掌。 当时的两个凡人,纵然有再大的功夫傍身,又如何抵挡得住神仙的术法呢?还是阜书这般修为高深之人。 花颜闭眼,将脑海中泛起的一幕幕压下,伸手握了花辞手掌,虽用力但不自知。 “阿姐,我没事。”反倒是花辞来安慰她。 花颜岂能相信他,那些痛那些苦,是他亲自承受的。 “阿辞……”花颜一时竟找不着妥当的话来安慰他。 “进去吧。我真没事阿姐,那都过去好久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嘛。别担心。”花辞眉眼皆是笑意。更是打马与她并排而行。 见她神思恍惚,他闪身便与她一骑。将她护在怀里。 花颜紧紧拽了他手臂,二人这才入得南夷镇。 五百年前他们无论如何与阜书怎样沟通,怎样说,他都不将南夷镇掌权交出。 但他确实又似乎并未干涉到具体朝政,是她当初要交给小辞一个完整的天下,一个掌握在掌中的天下,是以才必须要阜书彻底退去,也就是不要南夷百姓唯他是尊。若他想返,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儿…… 花颜突然惊觉错愕,她为何倒是替阜书开脱了呢? 她突然想起小辞不久前才说的那样的一番话,他说什么? ――阜书多聪明,谋心已经成功一半。 是这样的话吧?花颜忽而生出几分惶恐来。 闭眼,花颜撇去脑中那些繁杂的思绪,将注意力搁在此次之行之上来。 南夷,到底是不一样了。 两人走在那一条长长的入镇道上,两旁仍旧是高山耸立,退可守进可攻的地势。甚至还能时不时碰见有人自镇内结伴而出。 她突然起了兴致,收手结了术法,一阵绿意在她手萦绕,她挥袖,将之打入旁侧山林之中。 绿意霎时隐没。 植春之中的一个小小术法,称做探域。 如其名,便是探究这一方土地情况。真正接地气的一个术法。 那一抹绿意霎时连接周遭草木,往山上而去。 本是随意的一个举动,却让花颜皱了眉头。 花辞环着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此刻转首瞧她紧皱的眉头不由笑道:“如何了?” 花颜缓缓答道:“山上设了幻境外加……封灵神界!”是以她的探域碰着封灵神界时便被迫绕开来。 那一处在她脑中便是一个硕大的未被探域覆盖的圆。 花辞显然也有些没想到,却也未曾多震惊:“有何特别之处?” “像是……阜书的手笔。目前为止,我也只知封灵神界阜书用过。” 在平舆那一次便是。 他本打算以此用来封住君奢或者可能是灵主的花颜召灵气为己用而布置的结界。 花辞脸色刹那便冷了些,指尖数缕魂烟逸出,往山上而去。 两人继续往前行去,将南夷镇门远远抛在身后。 魂烟传来回馈,旦见花辞浑身冷意迸现,“是他。” “里头是什么?” “自然是他的臣民!” 花颜倏而转头,与他四目相对,“我当初便觉奇怪,文也既没办法将那些人杀害,然南夷却无这些人,他们去了哪里……” “原来还是在南夷!”花辞接下去她要说的话。 花颜敛眸,“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花辞静看那几率魂烟自指尖而入,“回来再说。” 他实在不想半途又转到了另外的事儿上去,不想再留个遗憾。 “好,趁此机会去拜访菩萨,问问她可有破解之法。” “佛祖对阜书,当该是亦如反掌吧?” 第173章 踏水而行南海菩萨 花颜摇头,“佛祖从不参与这些事儿。他任你斗得再厉害,只顾念他的佛。他从不管的。” “危及三界安危也不管?” “不管。” “危及他西天亦不管?” “不管。” “危及他西天十八罗汉生死亦不管?” “不管。这么跟你说吧,在他心里,生死已然看淡,对他基本没用。” “烧了他经书也不管?” “……”这一次花颜犹豫了。 “原来经书比十八罗汉等的性命都要重要诶。”花辞喃喃。 “这个……真说不定。” “那就从此入手吧……逼得他不得不对付阜书!” “阿辞醒醒,首先你就打不过佛祖。他那一道道符文打下来,你受不住的。” “哦~但你受得住啊……阿姐,要你拖延佛祖一柱香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不到吧。而且他手下个个都是十分厉害之人,西天的那才是真正的神!” “凌修对佛祖如何?” “他俩尚且能打个上下不分吧……” “可你明明适才还说我打不过。我打得过凌修,怎就打不过佛祖了?”花辞皱眉。 花颜砸吧砸吧,“首先这佛文,佛文打向凌修基本上是克制,而打向你,是绝对的压制,因为你心底执念重。凌修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成魔的,但你……这一逼急了,谁都不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凌修很好?”花颜侧眸眯眼。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佛文这东西怪得很,你凶它则凶,你好它就护你。” “别转移话题。凌修很好?”花辞周身似隐隐散着戾气。 花颜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花辞有很重的逆反心理,若她放任他,他绝对就是比阜书还可怕的人,甚至直接便是个大魔头。 可不久前才说过,就是大魔头她也跟着一起堕落。 “好不好我不好批判,他之于众人,便如你之于我。如此讲来,他也不好。心太大,他的好净让人分了。” 花辞见她如此说,这才满意地笑了,“不如我专一。” “……”花颜哭笑不得。 花辞眼里心里可真谓只有她一人。 一两个时辰,两人终于悠悠然入了镇子。 再入南夷,心绪可谓是五味杂陈。 两人下马静静而行。 右手处那家酒肆居然还在。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率先走过去看了看。 掌柜已然换了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花颜打了些酒,再次顺着去了当初那家酒楼。 以酒换菜。 这里头也未曾有丝毫不妥之处。 不知为何,花颜晃着晃着晃去了阜书宅邸。 一如既往地模样,然而却换了个主子。 花颜只站在外头看了看,便拉着花辞往海边而去。 差距变化真的太大了,至少现在的南夷,是真真正正的南夷镇,人呆的南夷镇。 这一片沙滩,也曾经有她和阜书并肩而行的足迹,而此刻却是许多孩子玩耍的地方。 海浪拍打着沙滩,不住冲上许许多多的海螺贝壳。 花颜弯腰拾起一个海螺,拿起在耳边听了听,一阵嚯嚯然的声音自里传出。 当初阜书也是捡起一个海螺给她。 花辞拉着他,哼哼道:“还记得呢。多有纪念意义啊。” 花颜将海螺递到他手里,“你啊你,也就我受得了。” 花辞定定看她,“受不了也得受着。” 这话实在太有印象,便不由自主想到了昨晚…… 花辞低笑。 花颜从他手里抢过海螺壳,用力将之掷到海里。 “去找菩萨。” 南海菩萨自然在海中的岛上。听说那岛仙雾腾腾,比之天界犹是胜之。 花颜拍拍手,指着远处那一片蔚蓝笑嘻嘻道,“我且先去了。” 当下她也不管花辞了,飞升而起,身轻如燕,脚尖连点海面,瞬间便已飞出数丈之远。 花辞摇摇头,化身数缕白烟径直贴着海水而行,到得她身侧,便又汇成一缕,“阿姐你何必呢。” 花颜指尖拂过海面,留下一缕细细波纹。尔后再次见得她掌心猛地一拍水面,轻飘飘一个翻身,再次点水而行。“改日得向凌修要个御水法器不可。” 花辞追她而去,到了她身侧,几缕白烟萦绕在她身上,“要我再好不过。穿云入海不在话下。” 言毕,果见得他又聚为一缕,钻水而入。 那一缕白烟在水底竟然也来去自如。 花颜自然不服输,当即捏了避水诀,钻水而入,然而她太高估自己了,纵然避水,但她不会水! 水面传来一声叹息,花辞伸手将她捞起。 花辞轻功显然比她高深多了,如她那般点水而行,轻飘飘地掠出数丈远。 疾风自身旁而过,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他神态闲适,唇角笑意温柔。 两人踏水而行,很快便将南夷镇的轮廓抛开了去,却还是不见菩萨的岛山。 花颜脚尖轻点水面离他而去,回首向他伸手。她眼里笑意十足,眉眼之间染上了难得一见的开怀。 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仅仅一顿,花辞便已握了她手,花颜手下使力将他前抛一段距离,自己再次飞身而上。 他身形下飘的一瞬间,她已至他身后,伸手揽了他腰,借风而行。 花颜笑声起,极为开怀,“到底是小的。” 花辞眉眼隐现嗔意,却也是没忍住笑道:“是,夫人说的都对。” 花颜便捏捏他脸颊,再次带着他踏空而行。 说笑着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得视线尽头显出一座高山来。 不过几刻钟,终于上岸。 脚踏实地的感觉终究还是让人比较心安。 此处高山约只有五六丈,海上仙雾缭绕,草木茂盛。抬眼看去便已然见楼宇亭格隐于其中。 两人不过才打量了几眼,便见山顶之上执着佛尘踏空倾身飞来两位七八岁左右的女童子。 童子梳着双丫髻,缠系着两条天蓝色发带,皆是眉目清秀,双眼澄澈,双颊嫩如剖壳的鸡蛋,白皙洁净。 两人均长得九成相似,看来是双胞胎无疑了。 见的突然而来的两人,俩小童子昂首道:“何人来此?” “掌命仙君。”花颜自报家门。 “你呢?”两人又异口同声,大眼看向花辞,小脸十分严肃。 第174章 美则美矣祸国殃民 花辞眨眼,勾唇,那眼含情,那笑勾人,闻言缓缓道:“掌命仙君她夫君。” 俩小童子皱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其中一童子昂首眯眼,丝毫不为他所动,小脸端得是严肃认真,眼中更是澄澈无比。小嘴一张,道:“美则美矣祸国殃民!” 花颜幸灾乐祸地笑。 “姐姐说的是!”另一童子立马附和。她适才乍见花辞那一笑,白皙脸颊隐隐透了红,真是丢脸!哼! “你二人来此作何?” “取些菩提子。”花辞弯腰拍了拍妹妹的脸颊。 那小童子一张脸立马便红了,这次不是羞红的,是气红的。 当即便见得她将手中佛尘一甩,退后数步,稚声呵斥:“大胆!” 哪个菩萨身边的童子不是以冰清玉洁而自豪,今日竟被一男子摸了脸……丢脸,哼! 她姐姐亦是一甩拂尘挡在妹妹面前,一双澄澈的大眼瞪着花辞。无声控诉。 花辞定定看了看二人,突然起了逗弄心思,“若我有孩儿,定然比你二人好看数番。” 双胞胎齐齐瞪眼,那模样十分娇俏,白皙且肉嘟嘟的小脸气呼呼鼓起。 “哼,你二人就在这外头吧!”姐姐拉着妹妹的手,腾身而起,直往山顶而去。 “……”就这么走了? 花颜神情复杂,伸手触了触,果然一阵波光亮起,被设了结界。 花辞低笑,“小孩子倒鬼精鬼精的。” 说罢,他手中数缕白烟径直穿透结界,追着那双胞胎而去。 旦见那二人被白烟接触,身形一瞬停滞,似乎在剧烈挣扎,但毫无用处。 无法踏空借力,挣扎了一会儿便刷地往地面坠去。 花颜惊呼,“有求于人啊。” 双胞胎平平稳稳地落于地面,毫发无损,只一双本就白皙的脸蛋儿此刻更是白了些。 两人惊魂未定,又不情不愿地转到二人面前,挥了拂尘,硬邦邦道:“随我来。” 颜辞二人便只得憋笑,跟着两个童子往深处走去。 来此取菩提子的大有人在,俩童子记忆犹新的便是两百年前,有个老头儿来这儿扫荡了无数菩提子。 她二人一度担心这老头儿会将菩提树也给连根拔起,但还好对方手下留情,只抱着数筐菩提走了。 所以严格来说,这里头现如今只有一株万年菩提了。 两童子将二人带到菩提林,昂首道:“摘吧。” 那一株株三四人之高的贝叶棕叶叶相簇,犹如华盖遮天蔽日,一串串菩提子夹在绿叶之下,却是正青。 花颜盈盈笑起,问那两位小童子,“仙童,这株也才百年之久吧?” 俩小童虽未见过掌命仙君,但五百年前命盘择主一事她们还是听说过的。 听得花颜的问话,姐姐点头道:“仙君所言不错,正才两百年。” “两百年?这……还有无更高年限的?” 妹妹摇头接话,“没了,两百年前来了一老头儿,将此处菩提都给摘了。” 花颜便忽而想起在平舆关之时,花辞他师父曾说他将菩萨菩提林中数万颗老珠子尽数投入鼎中…… 八方菩萨就偏偏被他们撞着了这一个! 本以为南海菩萨这的菩提子当该是八方菩萨之中年限最长久的,却没想到……真真是不凑巧啊。 “师父为了你,也是……不留情啊。” “……”花辞扶额。 “仙童,你想想还有没有剩下那么点点?” 妹妹正要开口,姐姐将拂尘甩到右侧,借佛尘遮掩那一瞬间撞了妹妹一下。 到口的话变成了……“没有。” 花颜将俩小孩的动作收入眼底,笑眯眯道:“真的没有吗?” 毕竟是从不撒谎的冰清玉洁似的小姑娘,此刻说了违心话,妹妹的小脸又泛了红。 姐姐看起来稍稍沉稳些,但平日里参悟的佛之道,还有菩萨不时的教诲,于是就……“有是有,只不过我们无法拿主意!” 花颜眼里光芒大盛,“那赶紧代我去问问菩萨。教她宽宏大量些,我只需十八颗便足矣!” 姐姐思索。 妹妹的眼光却是偷偷瞧向花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她年龄在那儿,但实是对这张脸很是喜欢。 花辞与她相对,却是眨眼。 妹妹重重哼一声,将视线挪回,白皙小脸绷紧,严肃而正经。 花辞抵唇轻笑。这小女娃娃倒是个好乐子。 这边姐姐考虑一二,本打算自个儿前去禀告菩萨,但瞧见花辞这“美则美矣祸国殃民”之人,十分高明地将此事交给了妹妹。 小丫头飞身而起,踏枝而去。 约摸盏茶功夫,只见姐姐侧耳细听了会儿,便道:“菩萨应了。二位随我来。”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随她而去。 从树尖踏过,轻飘飘落在白玉石廊之上。 山顶居然是一片湖,一眼望去,尽头处居然是九天而下的瀑布。 那瀑布与天相接,与白云海雾相融,若非点点阳光使溅起的水光散发七彩粼光,还真难发现。 湖边设了白玉石廊,供来者驻足。湖面之上未建任何行廊。 湖中央起一座八角琉璃塔,那八层塔均为琉璃筑就,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湖面之上泛起的白雾将之笼罩,更添一股朦胧之美,灿阳之下,更是璀璨耀眼,流光溢彩。 仙童拂尘轻甩,沿着石廊而走。 颜辞二人紧随其后。 花颜侧首,遥遥看去,远处海面风平浪静,近处草木依次而降,末处便是他们适才驻足的草地。 到了琉璃塔背后,仙童转首道:“此处湖水不能沾任何污秽,你二人可要谨记。” 言罢,她将拂尘一甩,飞身而起,足尖点于拂尘之上,漂亮小手捏决,御尘而去。 “她脚下不还是会掉尘灰嘛……”花颜砸吧砸吧。 “说什么实话。”花辞霎时化为魂烟,将她裹入其内。 “其实我可以捏决闪过去的。”花颜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他带得飞出数丈。 落脚处是最上层塔内。 在花颜的印象中,菩萨一般都是盘腿或坐或站于莲花座上,是以见到坐于木凳之上闲闲煮茶的菩萨时,她有一刹那的惊讶。 这是菩萨么?道不如说是一位平常女子罢了。 第175章 天命天任混沌初期 菩萨着一袭白衣,披帛几欲与衣衫混为一体,纤尘不染,长发以木簪轻巧束起,除此之外,全身再无任何装饰。 菩萨将茶盏轻轻搁下,见二人并肩而来,她眼中只有慈祥与平淡。 “请坐。”嗓音轻浅如微风拂面,只教听者一瞬间便能静下心来。 颜辞二人呼吸不自觉放缓,亦缓了动作,在她对面轻轻坐下。 “此乃菩提花茶,掌命仙君尝尝?”菩萨指尖稍动,那茶盏便轻飘飘落至花颜面前。 花颜端起拂开茶盖看了看,无色,清澈得如底下的湖水,未见任何花的影子。细细尝了尝,入口亦是无味,缓缓自喉间咽下,如饮白水无二。 然入腹之后却觉一股清冷之气萦绕,尔后缓缓窜向四肢百骸,一股清淡香气缓缓自腹部而起,从喉间逸出至味蕾,菩提花香弥漫,清而淡,淡而雅,雅而净,净而静。 花颜心中奇迹般地泛不起丝毫波澜。 想必这样的茶喝多了,便也成了菩萨和佛祖那般无欲无求淡看人世之人了。 菩萨又缓缓招手,自琉璃塔内飞出一物。 是个木质香炉,正缓缓逸出白烟。 菩萨轻浅笑起,将此物亲自双手递给花辞,待他接过才道:“此香炉乃十万年菩提根雕刻而成,其内燃着的菩提,也是万年起步。” 花辞抱着菩提摩挲了会儿却是道:“我闻这些东西久了,是否也会如菩萨一般无欲无求了?” 菩萨摇摇头,眉目慈祥,像是在看一个不知事的孩子,“无欲无求不适合你。” 花颜暗暗点头。 若是让花辞无欲无求,那简直是比猪上树更稀罕。 菩萨悠悠端起茶盏,缓缓拂了茶盖,细细品味。 看着这样眉眼平淡,与世无争是她,花颜脑中不知为何想起了容绝。 她与容绝给人的感觉有些相像,可容绝更接地气,更贴近人世,她则更像是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远在天边的人儿。 花颜赶紧止住思绪,道明来意,“菩萨,我二人此次而来,便是为了向你讨要几颗万年菩提子。” 菩萨的视线落在了花辞手上那一串十八串珠上,眼中明显闪过一抹诧异。 “没想到他倒是愿将几万年的串珠送与你了。” 花颜搁下的手缓缓将花辞攥紧。 菩萨似乎早便准备好了,此刻便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子来递给花颜。 事情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 “你二人自平舆而来,可还满意?”菩萨淡淡看向她。 “嗯?自是……满意的。菩萨……知道?五百年前……” “平舆只在南海对头,你说我能不知?”菩萨有些好笑。 “既然你当初知晓,为何却是……袖手旁观?” 菩萨垂眸,“此乃你们之间的纠葛,你乃掌命仙君,自然知晓命数的。” “这也是我的命数么菩萨?” “是啊。当初那位女子篡改命数,影响了此后一万年之久呢……若你还不能解决,还会再次影响下去呢。” 花颜实在无法将此人跟菩萨连想到一块儿。 佛祖说话文绉绉且晦涩难懂,可她却非是如此。 菩萨说到这儿,视线遥遥而望向海面,那一刻竟然透出几分忧伤与酸涩。 花颜心里突地一跳,一个念头冒出,遂道:“难不成菩萨也是被影响了?” 轻声喟叹,“是啊……” “菩萨修道已成有多久了?” “哪里是什么修道成佛啊,不过是占了个名罢了。也就区区八千年罢。” 八千年,对于八方菩萨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花颜明知接下去再追根究底十分不礼貌,然还是忍不住好奇,有些迟疑地道:“你被改了什么?” “命数被改,便是错过啊,我错过了他。”菩萨微微笑起,拿手遮了眼睛,似是看阳光照射琉璃,这金光灿灿太过于刺眼。 花颜不自觉拽紧了花辞手指。 她觉得菩萨的故事……应当是她从未在三界亦或者是诸绪殿听过的。 “那敢问菩萨……” “你一定想问,我错过的那个人是谁是么?” “……”实话,是有这问题的,毕竟别人的八卦还挺有趣的。 但她不能问,这毕竟是她的私事,花颜连忙否认,“非也,我只是想问问,菩萨既说我们的命数皆被改动,需要我将之归正,那么如何归正呢?还请菩萨指点。” “八方菩萨,你却唯独来了我这儿,这才是主要目的吧?” “实不相瞒,正是。”她当初便想着向菩萨请教些事儿。 “归正……想必你已然经历过了。那些不过一桩桩小事,命盘对之的安排自然是使其消失。但她改动命数,改的都是些拥有天命之任之人,这些人自然不能尽数死去,否则这三界运转,便不得秩序了。而且……” “而且什么?”花颜点头。 菩萨所说的,花颜的确经历过,便是千年尸骨与平舆元颜两事,这便是她嘴里所说的“小事。”这些小事对于三界秩序来说,是不影响的,便可直接将之消去。 但所谓天命天任之人……错得太多必然使三界秩序大乱,若不能尽快归正…… “而且,若不能尽快归正,便很可能使三界再回混沌之时。” 花颜震惊,“这么严重?” “自然。若是凡界常人命数被改,那是不碍事的,但天任之人常在凡界历练……掌命仙君可能不知,这天界魔界冥界,皆是这些天任之人合力相撑,可说会术法的,皆是天命天任之人,这些人合力,才可将三界相分,不至于回归初始混沌之期。” “混沌初始……便是日月星辰皆无,山海河流尽失,常年昏暗,无人存于世么?” “正是!” 花颜何时想过,居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她又何时想过,掌命仙君的任务居然如此之重。 这一次不为天下,是为这苍穹了么? 没了天下,她于小辞也不怕,至少有一处安生之地。可是没了苍穹…… 花辞紧握她渐渐发凉的手指,他想将她暖热,可自己却也温凉得很。 他恍惚得忘记了自己还有魂火一事。 菩萨忽而沉默,周遭便安静得不像话。 第176章 苍穹存亡菩萨相随 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她花颜何德何能被系于苍穹存亡之责? 可是她不想负小辞啊…… 她果然自私,小辞想抓在手里,一方之地也想要有…… 不得不有啊……没有这一方之地,如何能有小辞和她…… 往日“天下苍生与小辞”做出决定,现在还如何抉择?根本不给她抉择的选项。 哦……是有的,“苍穹存与苍穹亡”。 苍穹存……这得有多长的路要走啊……这一路之上她和小辞还能十成十确保不再发生变故么? 那苍穹亡呢?这世上所有人都将死去。她与花辞自然也难以抵挡……同生共死么?她自私得只想要前者,她做不到选择后者,做不到!她还想和花辞一直一直下去呢。做不到! “八大菩萨和佛祖皆有尚好菩提子,你却选择来我这儿。主要当该是为了菩提子,然其二我又符合你的条件,所以才选择来我这儿,对么?” 花颜点头,说话竟有些沙哑,“是。南海菩提是最好的此乃其一,其二便是……你只有八千年岁,其它菩萨和佛祖不说的话您可能会说;其三便是你久居南海,邑初灭国之因便是你对头的南夷,你定然知晓五百年前一事;其四,我知菩萨与佛祖总能窥得天命,知命数一二,是以才来拜访,还望菩萨往后能指点一二。” 她话都说到这儿了,萨楠岂能不知她是何意? “你如何瞧得我能窥见一二命数?”她似是饶有兴致。 “那一日我曾去拜见佛祖,他明明在西天不出,却能知晓我已将花辞找到,只问我可否如愿,也未就其它事多加提醒,却将随身的十八菩提赠予小辞,不久前这串珠子便救了小辞一命,若说这是巧合,我可不信。佛祖定是已看到那一日了。” 花辞定定看她,此刻却道:“不是赠予,是暂时给我用罢。” 萨楠挑眉,这一刻多了丝人间凡气。“他说得不错。我当时见着串珠便十分惊讶,这串菩提自佛祖入道之时便一直相伴,他怎会送呢。” “所以说借我一用,总归不是我的东西,这不才来寻菩提子嘛。”花辞适时插话。 “你分明说是想得我亲手磨的。”花颜嗔然。 “一样一样。”花辞眉眼笑意渐起,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将适才因萨楠之语而起的恍惚都尽散了去。 这样开怀的他,引得花颜心情也轻松不少。 萨楠静静看她二人眉眼之间的浓浓情意,不由艳羡。 花颜拍拍他手背,看向菩萨,略有些谦然地道:“我适才所说之意,菩萨也已知晓,可否随我而去?” 萨楠神情恬淡,闻听此言却是点头,“当初佛祖渡我之时便说,若有一日有人相寻,我可随她而去,代他指点这人。八千年了,我终于……等到了。” “佛祖又料到了?” “不然佛祖怎能允许手下弟子筑这琉璃塔,建这圣清湖?引那九天水?还有这亭台楼阁。如我这般放不下情念之人,并不适合做菩萨。八方之地却独独让我来南海,让我与南夷日日相对。其实终究说来,我还是失职了。 那人防备我,便一人一人地杀害,使我难以察觉。其实南夷之战,当该是你二人成仙之后前来讨伐,那时才有足够的能力对付他,但怎想他似是有所察觉,竟提前动了手。” 是了,是阜书先动的手。 他若不想动手,自然有数种方法使颜辞二人消除戒备,或者从一开始便低调行事。 可他不但不如此做,还刻意使得南夷百姓唯他是重,还主动让尚书呈了那一本折子。 南夷百姓是他的人,受他控制,他想怎样便怎样。 “但终归有制衡他的东西,便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人,他最大的弱点便是那个人,可是那个辨他是非善恶之人,已然去了……” 萨楠指尖若这琉璃般莹白剔透。 有鸥鸟停在她指尖,她伸手抚着它光滑细腻的羽毛,轻而柔。 鸥鸟偏着脑袋看她,似是好奇。 花辞目光静静看着花颜,这句话似是印证阜书所言。 那一日南夷城门外,阜书说着“花辞,你与我有何不同?只是你还未走到这一步罢了。” 阜书也曾言说,他像极了他。 他与玉流珠,像极了他与花颜。 玉流珠死了,阜书与天下人为敌,要将那些愚昧之人尽皆屠了方可算作报仇。 若花颜……他的确会如同阜书一般做法,甚至更狠。 那样的话……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为了报仇么。死又算什么。早晚而已。 可是那个辨他是非善恶的人,已然去了…… 花辞稍稍闭目,将这话题揭过,只道:“我们来时感知到南夷两山之中设有幻境,并且以结界护之,想必是阜书手笔。菩萨既说是你之失职,便随我二人前去看看罢。时隔五百年的弥补,想来还尚算及时。” 他似乎一直便是这样,在花颜面前总要多次征求她的意见,然而对其它人便十分强势而凌人,势必要将别人握在手里且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容人拒绝。 虽然他尽量客气了,然而话语之间那股子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气势却不曾变。 萨楠轻巧将鸥鸟抛起,那鸟儿便振翅飞离,目的正是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广袤无垠蔚然壮阔,任它自由飞翔。 三人视线皆被那鸥鸟吸引,似也想要追之而去,然终究只能遥遥看着。 萨楠静静端看花辞片刻,勾唇浅笑,“好。二位稍等片刻。” 她轻巧起身,缓步往里头而去。 琉璃晶亮若水般清澈明镜,透出她清晰却也朦胧的身影。 萨楠带了一个精致漂亮的罐子给她,“此乃菩提干花,掌命仙君闲暇无事可拿去泡泡。” 花颜道谢着接过。 她送了花辞一个菩提根香炉,送了她一壶菩提干花。便连那寻得的十八颗菩提原子,也是她从袖中直接拿出,倒像是知晓她会到来。 萨楠要离开一段儿时间,寻了俩童子嘱咐好好看家,俩童子一愣,澄澈的大眼顿时泛起一阵阵水雾。 一左一右扯她衣衫,可怜巴巴地瘪着小嘴,凄凄惨惨地哀呼,“菩……萨……” 第177章 昭然若揭破除幻境 萨楠头疼,却也慈爱地揉揉双胞胎发顶,嗓音温温柔柔,“菩萨过些日子便回来,你二人可莫要怠慢了。” 姐姐使个眼神儿,妹妹便挤出几滴眼泪来,惨兮兮道:“过些日子是多久呀……” 这泪珠儿可是掉到她心尖尖上去了,当下萨楠以指尖擦了,“不久不久,也就……” 她抬首看花辞。 “至少两个月。” “对,两月,两月之后我再回来看你二人。” 俩丫头可聪明了,当下止了啜泣道:“也……也不是太久,菩萨快去快回……” “好好好。”萨楠欣慰地笑笑,将二人小手掰下,跟颜辞二人道:“走吧。” 花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俩小童,转身离去。 萨楠紧随其后。 花辞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指尖隔空遥遥点那二人额心,“小心思昭然若揭啊。” 俩姐妹自然统一战线,立刻收了那啜泣的小模样,大眼瞪他。 三人才刚刚踏空而去,后面这俩童子便欢快地击掌,绕着琉璃塔追逐打闹。 佛经念着实在让人头大,再这般下去,她二人得提前成那刻板严肃的木头人不可。 花颜偏首问萨楠,“那俩丫头……巴不得你走呢。” “都是八岁的孩子罢了,玩心大,况且这样也无不好。他们会自觉的,功课定是落不下。”萨楠眼中含笑,平淡轻缓地柔声说道。 听她那语气,倒颇为放心。 花颜笑笑,八岁的时候,太后难得地召见了二人,为的便是母亲一事,犹记得那一日二人是被打将出来的。 八岁……到底是不一样啊。 三人各自施展身法回到南夷海边。 萨楠换了副面容,又换了身稍显普通的衣衫,做了平常女子打扮,三人这才驾马往南夷城门而去。 萨楠稍落于二人,见花辞将花颜揽在身前,二人轻声交流间皆是默契。 这到底是要经历多少困难与苦楚,才能磨成如此令人艳羡的模样? 到底是有外人在场,花辞不好如往日一般将下巴搁她脖颈间。 只低声道:“阿姐觉得,她所言几分真几分假?” 花颜靠他怀里,手里把玩着他长发,闻听此言便是一挑眉,“她没有做假的必要。那杯菩提花茶极为澄澈,问题不大。” “菩提花茶?”花辞紧了紧手臂。 “阿辞忘了罢?你可还记得观音镇海?不同心态的人做出来的油有不同的效果。以前曾喝过佛祖亲自煮的一杯菩提花茶,其澄澈得好似杯中无物。她将花茶给我,其实也想时刻让我知道自己心态罢。那泡的不是茶,是心。绕是再好的茶艺高手也未必能泡得出澄澈,而不懂茶艺之人也有可能随手一泡便是澄澈。” “懂了。那菩提根香炉呢?”花辞嗓音含笑。 “那一看就是老早便备好的。” “如此看来,我们这一遭早在佛祖意料之中啊。阿姐有没有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何事?” “这佛祖将十八菩提借给我,又恰好护了我一次,再见这菩萨,她又是香炉又是花茶的,都逃不过菩提。” “这有何趣?” “这趣就趣在,无论是直接给我的还是给你的,最后都是为了我!阿姐细想,是否?” 听他这么一说,花颜倒反应过来了,还真是! 佛祖也好菩萨也好,包括师父也好,如他所说,给她的东西其实最后都是给了小辞。 花颜惊呼,“他们都在护你啊。十八菩提救了你,香炉清心,花茶更是……” 花辞低笑,得意洋洋道:“是吧?” 花颜将他发丝狠狠攥紧:“偏心!” 花辞低低笑着,渐渐埋首在花颜肩上笑得放肆。 “你说你到底何德何能让他们这么偏你?”花颜不服气。 “我怎知晓呢?我也是适才不久才突然想通这事儿。” 花颜愣了愣,尔后缓缓笑了,她伸手遮了眼,悠悠叹道:“小辞……会越来越好的。” “嗯。” 三人到达花颜所探得的地方。 萨楠翻身下马,平和恬淡的面容尚且不变,只将手指摁在了草地之上,片刻后点头,“的确有幻境!掌命仙君带路吧。 颜辞二人便往山上行去。 萨楠紧随其后。 行得将近数丈远时,花颜倏而顿住,“我记得阜书在此山设了阵法的。他能远远控制!” 花颜话音甫落,便忽听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三人快速闪开,那根箭夹杂着冷冽之气,“咚”地一声钉向树干。 萨楠皱眉,“怎还有陷阱?此乃何意?” 花颜感到无比头疼,干脆拔下发簪,化之为宫杖,将上头的禁咒符文拉开。 三人环成一团,符文围了三人一圈。 花辞看了看这看起来十分严肃,然则不知为何却十分搞笑的一幕,忍不住笑了。 他本可化身而去,但又放不下花颜,只好随着她。 禁咒符文拉出一个结界,之后每走数步,便会从不知哪儿射来一箭,但都被符文阻挡在外。 萨楠看了看周围这个东西,惊讶道:“这便是禁咒符文?那个三界传言中亦邪亦正连冥君都无法修习而成的禁咒符文?” “正是它。”花颜点头。 萨楠便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那所谓的幻境之前。 这儿远远看去也是一片山林,然而阜书便是将幻境起点定在此处。 伸手,指腹压在结界之上,将之压扁了些。 “菩萨,这看你了。此幻境我二人也不一定能破除。”花颜说得理直气壮。 这世上,怕也只有她能将菩萨当帮手用了。 当初路过此处时,她便在打主意了。 萨楠一向平静淡然的面容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垂眼看了看面前的结界,她伸出右手,掌心贴于其上。 花颜抱臂看她。 旦见她微微合眼,嘴里念念有词。她贴于结界的手渐渐变得更加白皙且透明。 似乎能感觉到她掌心所蕴含的强大压力。 结界在震颤。 有细小的裂纹自她手掌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花颜屏住呼吸,心中某个猜测越发清晰起来。 萨楠缓缓睁眼,手下稍是用力,正要破除之时,忽觉一阵恐怖的吸力自身后而来! 第178章 插科打诨再言合作 萨楠只觉后背寒毛倒竖,尔后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出,遂被迫收了手。 花颜速度极快,早在有所感觉之时,便已然出手。 宫杖顺势而出,禁咒符文知她心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萨楠圈住。 两方力道互相制衡,禁咒符文本身便有逆反心理,敌强则我强。 两方僵持不下。花颜这才抬首看去,茂密树林之下,那人一袭青衣,温文尔雅。手中托一棋盘,静静而立,遥遥而望。 他赶到的如此及时,好似早便等到此处。 花颜隔空与他遥遥对视,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花颜伸手收了符文,与此同时,阜书也收了那股力道。 两两对峙之间,周遭空气都似凝固。 萨楠本身便不会武,若只拼术法,她尚且还可一拼,然而对敌之间,只靠术法是远远不够的。 她不敢动,似乎她一动,接下去的便是再次的两方相争。 阜书目光含笑,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那笑却只浮于表面,其下蕴含的冷沉使人心惊。 “你们终究还是找到了这儿。”阜书笑着缓缓走进。 “巧合。”花颜化宫杖为簪,别于发间。 “这世上会有巧合么?” “有。若这不是南夷,我们也不会怀疑。” “探域乃灵主上层术法……” 然他话语被突然而来的一道朗笑声打破:“你这是想我了?” 一人身骑灵鹿而来,飘飘然落在两方当中。 君奢左右看了看,抱着鹿头假兮兮道:“谁想我谁想我?阜书你想是嘛?” 阜书嘴角有一瞬间的抽搐。 如此尚算紧张的氛围下,此话很有些滑稽。 花颜静默不语,旦看君奢如何作妖。 君奢似乎这才发现周遭情况很是严肃,颇有些好奇地看看两方,“诶,你们在做什么?” “……”你确定你不是看了段时间再出现的? “……”你确定你不是掐着时间才显身的?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诶……这又是谁?”君奢瞧见了萨楠,很是疑惑。 阜书已走至萨楠身边,这才笑着缓缓道:“魔君别来无恙啊?” “诶……你也知我日日行走江湖,这大千世界若不能走一遭,便实在是遗憾。恰好最近到了南夷,顺便瞧了瞧这四周的山川草木……生长状况。嘿。” “……”这话扯的。 饶是花颜都不禁看他。 “真的,有海鲜为证!”说罢还真的从鹿角上十分艰难地扯出一袋子打包好的东西。 可怜的灵鹿终于松了束缚,极为开心地晃了晃脑袋。 “来,吃吃吃。”将袋子敞开递到阜书面前。 阜书温声道:“多谢,不必。” 君奢又不知从哪儿掏出几根竹签子叉了个小虾,却是举在手中不吃,打量了会儿递给萨楠,“姑娘你吃?” “……”花颜嘴角抽抽,捂脸不忍直视。 萨楠之神情简直称得上目瞪口呆。自成为菩萨开始,她便日日吃素,何时沾过这东西? 况且自有次无聊之时蹲坐海边,亲眼瞧见了那硕大的海螺中爬出一条几尺长如线般的虫子后,她每每看见海鲜便觉胃中直犯抽。 此次亦毫不例外。 有些诡异的气氛中,萨楠猛地扶住树干干呕。 此真乃君奢意料之外的事儿,他手中的小虾抖了抖,落在了草地之上, 花颜一个闪身便到了萨楠身边,“怎了?” 好歹是菩萨。 萨楠面色些许苍白。 阜书与她只有一丈之距。 阜书右手指尖弹了弹棋盘,笑道:“长公主这是请了帮手……” 又被君奢打断,“是说我嘛?好吧我承认探域是我放的。谁料花辞居然也发现了。” 阜书才不信他这些鬼话,但君奢这插科打诨的本领实在让人不爽,遂转首道:“魔君大可不必如此。南夷是我的地盘,你们何时来的,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魔君这翻话,恕我真不信。” 君奢将那袋子再次往灵鹿鹿角之上一挂,拍拍手抱臂道:“既然你清楚我也不演了。你们都对上好几次了怎么就解决不了?不如你们还是签个生死状,找个地方一决胜负罢。” “用武力能解决的,那都不是事儿。”阜书轻巧回话。 不过君奢这话某处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对上好几次都解决不了。 细想他的话还很有道理,哪一次他们不是相对而战,看起来要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却是不痛不痒地收场。 当事人自知其中缘由,然而迷糊的旁观者却只觉不够痛快且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看着都憋屈。 明明只需将对方解决便一了百了,却偏要整得复杂难辩。看着都心累。 显然,君奢便是又憋屈又心累。 听了阜书这话更觉难以理解。 看了看在场之人,他一溜烟到了花辞身边。“你要是打他,肯定是必胜啊。” 花辞瞥了他一眼,只悠悠然道:“你觉得这个是阜书么?” “难道不是?” 花辞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道:“是,也不是。” 君奢更加纳闷了。“为什么不是?明明就是一个人啊。” 萨楠呕得脸色略显苍白,此刻终于是压制好了,朝花颜摆摆手。 “长公主,你不如告诉我,你要找什么。我或许可帮你一二。” “自然是找你。你所说我考虑了一二,阿辞说的虽然是我本意,然而,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有一场合作。” 阜书抚着棋盘,闻言那温雅笑意依旧不变,“你要什么条件?” 花颜闪身在他身侧,靠他极近,近乎耳语道:“事成之后,我要天书。” 忽觉远处一道凉凉视线射来,花颜笑容僵了僵,几乎瞬间离开了阜书。 花辞这才缓了神色。 阜书垂眸,将其中一颗棋子移动,同时道:“好。” 随着他手中那颗棋子停住,结界霎时消散了去。又见得他在棋盘之上连移数子,便显出幻境入口来,可见得里头显出一方田地来。 阜书率先进入。 花颜紧随其后,花辞自然是不肯落下的,自然随花颜而进。 君奢和萨楠才刚踏入,便觉一股大风从里头吹出。 二人下意识避开,也就这一刹那,阜书重又将棋子移回,幻境闭合。 第179章 以茶相待言之凿凿 三人站立之处乃一处山丘。底下农田排列,阡陌交通,木屋林立。稀稀落落的几位农人,比之槐花村,此处太像桃花源。 阜书自丘顶踏空而下,带着二人入了其中一方最为宽阔的木屋。 实木筑就而成的屋子,房梁,支梁,包括墙面皆是木头排放而成。 既然是合作,那来者便是客。 阜书向来都是亲力亲为,打水煮水冲茶,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 收好真火,阜书将茶杯一字排开,茶叶搁上,冲水,拂袖,两只茶盏分别滑向两人。 花颜看向茶杯,那茶叶在开水的氤氲下渐渐散开,透出翠绿之色。 那茶水,嫩绿嫩绿,犹如翡翠般通透。 花颜轻抿,不同于菩提花茶的清香,这茶水,入口一股苦味儿,可咽下之时却是甜香。 “长公主曾说,至甜则苦,如今这苦中生甜,想必可得你满意。” “没想到你还记着。” 阜书旦笑不语。 花辞不喝茶,一双眼不离花颜,便是看向阜书,也只是不经意之间。 阜书倒是不加掩饰地看他,他那时便说过,花辞像极了他。 真的像极了他。 非是其它,而是他对花颜的情,像极了自己曾对流珠的情。 便是这般单手撑额看向花颜时眼底的笑意,也是那般的像。 阜书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长公主,你的条件仅是天书么?” “是。” “事成之后,天书于我而言便无任何用处。花辞当日所说也非是假话,你就不怕?” “怕什么?” “若我们真合作,便是逆天改命啊。命盘会将你震颤而死。” “它只是一件物品。”花颜抬眸,眼中有着一抹幽幽冷意。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对容绝,第二次对阜书,不管哪一次,皆十分坚定。 阜书定定看她,似是从未料到她如此回答,但似乎这样的回答,才是真正属于花颜的回答,属于长公主的回答。 “我这想法终究是不可行居多。” “但你执意一意孤行。” “是,我一定要一个结果,否则我不甘心。” “你到底有多爱她?” “像花辞对你。” “但你伤害了很多人。” “你若将这问题抛给花辞,他的回答便一定是下一个我,我只要达到目的,不管用何手段不管伤害何人!”阜书依旧温润,但此话斩钉截铁傲气凌神。 “那如果你的目的并非你所理想的呢?” “至少我去做过,至少不会后悔未曾为之!” 花颜因他这一席话而久久愣神。 阜书没有错,只是因立场不同看待解决问题之法亦是诸多不同。 他没错,从他的立场来说,他没错。 “花颜,你知我多想屠尽这天下人么?他们思索如何嚼舌头的时间比思索如何立家成业的时间来得多太多!” 花颜有很多辩驳他的话,比如“嘴长在他人脸上,你管人家说什么”,又比如“说什么都是人家的自由”等等,可到了嘴边,却又压了回去。 诚然她想到了,阜书会用更加斩钉截铁的方式告诉她,他所做那是多么的正确。 良久良久,花颜才稍是哑声道:“到底是怕那‘人言可畏’啊。 阜书却压根没了在这话题继续的意思。遂谈起了正事。 “如何做无需你操心,你只需在我需要时,按我说的做便可。”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 花颜皱眉,“你可有想好退路?” “我不需退路,要么遂愿要么死。花颜,你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花辞闻言却是悠悠笑了,视线终于从花颜身上移回。 他抚了抚袖口,不紧不慢道:“阜书公子看来考虑得已然清楚明白了。” 阜书与他对视。一双温和的眼瞳之中无波无澜。 “你知我为何上次将命盘之事告知你么?” 花颜扭头看他。 花辞总是跟在她身侧,在她与别人相对时便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插言不插语。却每次皆在她与对方略有些僵持之时出手。 五百年前,她是安安静静的那一个,五百年后,倒互相置换了。 “呵,千年尸骨与平舆元颜一事,虽然都是些微末小事,你让我们误以为你在刻意针对我们,然则这不是主要目的。你只是在试探阿姐对命盘的掌控度罢了!”花辞静静看他,目不转睛,那眼如三魂河水般沉静。 对于花辞能看透这些,阜书并不惊讶,只是挑眉饶有兴致道:“哦?是什么破绽让你怀疑了?”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花辞漂亮的食指轻轻晃了晃,“你猜啊?这两桩事儿,都是你主谋。千年尸骨之人有其必死的原因,是以阿姐并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便有了平舆元颜一事,元颜没有必死的理由,是以你料到阿姐下手时会犹豫。” 他话说到这儿,与花颜视线相对。 花颜笑意点点,伸手理了理他长发。 他眼里光彩照人,然而转向阜书时,又是一片冷沉。 “你定然知晓掌命仙君违背命盘会有什么后果,是以便顺其自然地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命盘择阿姐为主,但对她亦不会手下留情,亦会让违背它本意的阿姐受到惩罚。这个答案让你对接下去的事儿产生了不确定。” 阜书眼里有赞赏,他甚至勾唇笑起,似是对其所说颇感心趣,“不愧是花辞!我佩服。” “呵,你所言不要之前所有谋算不也是因着这一点么?你的第一步棋,虽是废了,但定然还未弃!” 花颜仍记得花辞说过,“他这一局棋是废了。” “是以你启动第二步棋――找阿姐合作。”花辞的笑,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笑。 阜书毫不否认,痛快地承认,“一丝不差!你还未说破绽在哪儿。” “阿姐来说?”花辞看向她,眉眼尽皆温柔。 花颜伸出一指,“其一,千年尸骨一事,府令命数被改已活不长,然直到现在我还未收到他死去之后的生平,也就是他现在还活着。其二,元颜一事,曾向元府对门那妇人打探过元颜……若平舆非幻境,那为何闹出那么大的事儿却不见其人呢?还有,既然平舆是幻境,是个并未真正存在过的地方,为何我打听的那些人会知晓呢?其实……” 第180章 心思巧妙公子送客 “其实……曾有人传言沂南家有俩儿子,我问的老婆子却说是一个儿子,传言是真,所问之人是假。传言与所问出入太大,为的便是让我二人起疑。阿辞也顺了你意,起了疑是以试探了沂南证明了传言属实!故事……也能接下去。” 阜书点头又摇头,“长公主所言皆是我意,然而这不是破绽啊……” “我也未说这是破绽啊。元颜生平便是如此,她的确是被嫁给王爷做冥妃,到这儿就完了。但你偏巧出现了,她与你毫不相干,你出现为了什么呢?不过是为了引我,正如阿辞所言,元颜罪不至死,我杀她会犹豫,但命盘却不容违背。我一直在找使命盘震响的原因,你将她从棺材拉起的那一刻便是了,破绽也正是这一刻。” 花颜放下手指,下巴搁于交握的双手之上,成竹在胸。 阜书缓缓点头。“长公主所言极是。” “所以平舆元颜一事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幻了个属于你的平舆关罢了。相信此刻我若去看,还能瞧见平舆关,亦能问到元颜此人。” “不愧是你二人,竟这么快便想到了这些。实在令我叹服。” “微不足道罢了,又怎敌阜书公子心思巧妙。” 是的,是巧妙,而非缜密。 当初小辞说起去看看府令,看看沂家时,便是为了证实他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按照花辞的行进打算,先是青城府令,再是沂南,尔后直途径南夷去南海。 按他所料,南夷为阜书根本之地,“遇上”的概率十分之大,那时他的想法必然也已证实。 可未料到自己因他那句“可能这三件事儿不一定能做完吧”而选择了先为他取菩提。 能遇上阜书,意料之中。 他静静听了自己与阜书的这一番对话,心中已然肯定了所想。遂才有此一说。 花颜轻叹,到底是比不上花辞心细如发。从两件看起来极为正常的事情中抽丝剥茧,得到自己想要的,掩藏在一个完美表象下的无数零乱碎片,尔后摘出,挑选,拼凑,还原阜书本来的布局,尔后揣摩其想法和行事作风。 花辞点头,很是赞赏花颜的一席话。 “你想要知道命盘对阿姐如何,旦从此两件事上得到的结果让你甚觉不安,是以我自然在那一日告诉你命盘之事。你便会知道,你想抢命盘为己用这个想法不可行!” “你是故意的。你知晓我废了第一局,便会启第二局,这第二局便是要掌命仙君主动配合,命盘才会对我有用!” “是了,抢来的东西到底不是自愿的,被你抢去的命盘自然也不会听你的话,因为你定然在哪儿知晓过――命盘护主非常人能想象。” 阜书心中轻叹,是了,当初平舆一事,凌修曾说,“命盘有多护主不是你能想象的。” 两人静静对视,却忽而同时一笑。 像极了知己好友。 阜书躺着椅子,右手搁于眼上,看着指缝间的小小天地,只一声怅然轻叹:“掌命仙君是花颜,我怎忽略了她身后还有个心思缜密的你啊。” “是啊,你以前只知晓阿姐为我忙前忙后,所有的事似乎都是她在做主,她手中权势之大自然让你忽略了我。天下之人皆觉她长公主的光芒盖了我这个皇帝。” 是以他才倏忽了这一点啊,倏忽了花辞……其实,除了对花辞的感情了然于胸卡无所事事撒2了你一个哨子呢。似乎从未看透过除感情之外的他! 他的每一步棋,每一次打算,都建立在花辞对花颜的感情之上。他在利用花颜,被迫花辞做出他所想的选择。 阜书啊阜书,你当真只能称得上心思巧妙,而非缜密啊。 搁手,阜书看着面前二人,依旧温润如玉般令人提不起丝毫戒备心绪。 “你要怎么合作?”花颜再次询问。 “需要掌命仙君之时,你自然便会知晓。” “你没有任何找到我的方式。”花颜稍是垂眸。 阜书却是笑了:“当初他可是送了你骨哨啊……” 他?花颜有一瞬的晃神。 骨哨……是凌修。 “那你这算是承认自己与他的关系了?”花颜倏而抬眸,眼里亮光逼人。 “……长公主如何想便是如何了。” 花颜定定看他,却是不知做何感想。 阜书啊……为何你有些变了呢?哪儿变了……却又让人说不上来。 花辞自从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便不再言语,他已经做到了他所想要的。此刻只是静静看着花颜而已。 花颜正待说些什么,便见外头行来一人,那人做普通侍从打扮,见着屋里三人相对而坐,便在外犹豫了会儿。 阜书显然也看着了,向那人招手。 那人恭恭敬敬地垂着双手到了他身边,见颜辞二人皆有意无意地看他,顿时让他心肝颤了颤。 “公子……”侍从立马在阜书耳边小声道。 饶是花颜再如何仔细去辨认,竟然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听了来人的一番话,阜书温雅笑意不变,只是起身道:“何时需要掌命仙君,我自然会有所告知。今日不便招待二位,实在不好意思。” 阜书手中换了棋盘,之前她在其上随意拨动棋子,花颜便觉面前显出幻境出口来。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自身后而来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二人向外推去。 颜辞二人最后一眼,便见得阜书的身影消失在适才那个木屋。 二人在幻境之外显形,身形甫一出现,便被猛地扑将上来的君奢捉住。 “如何如何?里头好看么?那家伙真是古怪,还不让人进去了。他没有为难你二人吧?”君奢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花颜摇头。 君奢这才注意到花辞,立马一拍脑袋又要屁颠屁颠地贴上去。 花辞皱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君奢便觉脚下似踩着千年寒冰,此刻正咯吱咯吱地闪着冰纹花,只好乖觉停脚。 花辞扶住花颜,极快地打量四周一眼,再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萨楠和灵鹿,又将视线移回到花颜身上。 第181章 推敲琢磨主动出击 “你二人适才有没有见着谁到过此处?”花颜看懂了他神色之间的意思,遂抬头问那两人。 “没有啊……”君奢摇头摇得很清脆。 花颜皱眉,看向萨楠。 还是摇头。 “看来幻境的入口是随他控制的。”花颜看向花辞,神色认真。 “是。” “你是如何发现他是自外而入的?”花颜挑眉。 花辞轻笑,眉眼之间是令见着心折的气度风韵。“那人鞋边上沾有海边的细沙。” “这都被你看了个明白。”花颜叹气。 君奢依旧一如既往地不懂缘由。 萨楠听她话,隐隐约约猜到了点儿。 花辞低笑,“那是,阿姐不表示表示?” 花颜轻轻拍了拍他手背,“等着。” “……”花辞忍了忍,还是忍住了。 头一次觉得自己将萨楠带在身边是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而且那菩萨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真真是让人十分不爽。 那二人哪里知他这么多心思,皆直愣愣地盯着二人,似在等待吩咐。 花辞没好气,语气十分不好,“君奢你查查吧,有没有可疑的人也入了这儿。” “好啊。”君奢将灵鹿从萨楠身边抢走。 灵鹿磨蹭着不走,还蹭了蹭萨楠。 “……见色忘义!”君奢神情十分不愉,当即拂袖而去。 终于支了一个,还差一个…… 花颜哪里会不知他心中想法,不由觉得十分好笑,“你啊你……菩萨……” “……”花辞狠狠捏了捏她手掌。 萨楠静静看向二人,笑言:“掌命仙君有何疑虑?” “我们且先下山罢。相信阜书不会对我二人做什么了,目前我们可是盟友啊。”花颜笑叹,率先在前引路。 上山之时毁了阜书好些布置,想必他跟着上来时已然用那棋盘复原了。 三人下得相当顺利,并未出现任何“鬼打墙”的状况。 南夷镇,将再次成为停驻之地。 五百年前,互为敌。 五百年后,暂为友。 不禁让人感叹世事之无常,命运之神奇。 上次入南夷镇,那是以长公主送嫁的名头,自然有阜书接待相迎,住的也是那令南夷百姓十分之向往的公子宅邸。 如今入南夷,虽是合作,也暂且为友,但显然阜书并未有所安排。 几人寻了个正街当中位置的客栈住下。 花颜请了萨楠。 颜辞二人与萨楠隔着八仙桌而坐。 “菩萨能解惑,自然再好不过。”花颜有所求,自是笑脸相迎,透着一股子慧黠。 萨楠点头,眼中无波无澜,却也是勾了抹笑意道:“你且问罢。” “我思虑不周。我那时瞧见菩萨以手贴着结界,嘴里念念有词,你念的可是佛经?” 萨楠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反问道:“掌命仙君以为呢?” “嗐,你这人真是会卖关子。我不管,你念的就是。我虽未念过你那一卷,但到底……你也只会念佛经。”花颜隐有胡搅蛮缠之意。 “我难道就不能念些风花雪月的词儿?”萨楠故意逗她。 想她八千岁,花颜才五百多年修为,这……实在是长辈看孩子无疑了。 花颜撇嘴,转身便扑进花辞怀里,一手抱了他腰,一手指了指萨楠。 曾记得以前花辞玩笑着说:“若是阿姐对付不来亦或不想对付了,往我怀里一趴便了了。” 她曾以为这只是玩笑,却不知那时的他却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着最认真的话。 那次她的回答倒是真正的玩笑话,“好啊。” 以花辞对她的了解,她想说什么做什么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花辞眉眼间皆是柔和笑意,将她手按下,这才看向萨楠,神情竟一瞬间便冷淡了去:“阿姐的意思便是,菩萨念的是哪一卷佛经,居然可以轻而易举便将阜书的结界打破。” “《破妄咒》罢了。” 花颜贴着他腰腹,双手抱了他腰,听了萨楠这话,立刻便在他怀里摇头。 八仙桌挡着她这已算得上娇憨的动作,萨楠自然瞧不见。 花辞目光定定看向萨楠,右手指腹却是蹭了蹭花颜的脸颊,一如既往不容置喙地道:“那改日菩萨便将这《破妄咒》默一遍罢。” 花颜咬了他手指,轻轻浅浅地啃。有几分不讲理的意味。 这家伙的手过于苍白,像是久病之人方有的,看得她十分不好受。 花辞面上冷淡神情丝毫不变。手指却不可察觉地轻颤了瞬。 萨楠无奈地摇头,轻叹道:“好。” 花辞垂眸悠悠道:“如此痛快想必也是有缘由的罢。” 花颜似是觉差不多了,伸手有些嫌弃地拽他手,想要瞧瞧这苍白的指尖红润点儿没,却不料他指尖忽而逸出一缕轻烟,浓烈的甜香味儿霎时便在唇齿之间蔓延。 勾得人食欲大作,花颜又勉为其难地啃了会儿。 萨楠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他心内所想,只能凭着感觉道:“佛祖当日允了天帝陛下将释竺殿搬离西天范围内,在此之前又以西天经书积满为由挪了些到殿中,哪怕见释竺殿搬走,也未召回殿中千万经书。此举便显佛祖心思了吧?” 花颜这次是真的拽了他手指,从他怀里离开。 尽量无视花辞幽怨不满的眼神,花颜正了正神色道:“如此说来,我能诵佛经习佛文也是佛祖早前便料到的?” 见着花颜终于起了身,萨楠心下轻松了些,“才不是料到。若那五百年你未曾潜心修习,佛祖便不会将十八菩提借给你。掌命仙君,你一定时常在想如何对抗他是么?你怎不想想佛祖为何让一个非佛门弟子接触那至关重要的万千经文呢?” 似乎醍醐灌顶,花颜前扑,将萨楠双手握在手中,重重压了压,“菩萨所言,真真是解惑。不愧是佛祖相中的人儿,看得多通透啊。还多谢菩萨指点。” “那是我旁观者清。”察觉到旁侧幽幽而来的阴森森的视线,萨楠极为识时务地笑着将花颜的手推开。 “我一直以为释竺殿就是天界藏经阁呢。我说我要去释竺殿凌修为何那般痛快,原来掌命仙君宫殿便就是释竺啊。” 萨楠点头,自觉不能再多呆了,遂起身告辞且回客房。 第182章 打个欠条尚还不够 花颜还依旧沉浸在崇拜佛祖料事如神之中。 她眼中有光,笑意十足,这一刻觉得……世间其实从来都是眷顾她二人的。 遂转头要与花辞一道分享感触,却撞进一双讳深莫测的眼瞳,那如三魂河水一般平静的眼波下,正渐渐泛起波涛。 花颜暗道不妙,按照对他的了解,但凡他心中有点儿气,这时候一定要对他非常亲昵,方能化解。 无论如何,就是气得恨不得掀翻整个皇宫,他也不会掀了她。 有恃无恐。 念及此,花颜赶紧一把将他扑倒,看着他眼中波涛欲起不落。 花颜在他怀里蹭蹭,“你这是怎了?不该跟菩萨两手相贴呀?” “嗯。”花辞低低应了,但那波涛并非散去。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那你这……”花颜赶紧承认错误,见他并未气消,十分纳闷。 花辞将手搁她眼前。 苍白而修长,莹润的指甲之下似有发丝般的轻烟流转。旦见他翻转手掌,将手心对着他,指腹之上有着细细浅浅的印子。 “疼啊?”花颜难以置信。他皮肤得细成什么样才会觉得疼? 花辞眼底波涛荡了荡,伸手又将手指贴上了她唇瓣,往下压。 “不疼啊……”她险些咬着他指头。 花辞极为不满,凉飕飕看她一眼,有种想掐了她但又舍不得的纠结,遂一字一字蹦出:“默契呢?” 默契?花颜似乎明白了什么,当鼻尖隐隐闻着淡淡甜香之时,她瞬间彻悟。 原来他眼底泛起的波涛并非生气了啊……她似乎又学会了点什么。 拽了他手,尔后手脚并用往后撤,干笑道:“啊哈哈,做点正事儿做点正事儿。” 花辞欺身而上,锢了她双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正在‘做’正事儿!” “谈……谈正事儿!谈谈谈!”花颜急切更正。 “呵。”花辞虽凉凉一笑,但到底停了动作。 伸手,比划了个数。 花颜以眼神询问。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此事欠了也要还!”花辞将手在她眼前晃晃,似是耀武扬威。 “……歪理!”花颜摇摇头,前者倒还是个道理,后者明显就是歪理了好嘛。 “呵呵,总归占着个‘理’字。怎么,不应?那就……” “应应应!要不要打个欠条啊?”花颜咬牙勾起极为灿烂的笑容。 花辞将她拉起,悠悠说道:“欠条倒是不必了,毕竟为夫记性好着呢,倘若夫人怕忘了,想写下以作谨醒,为夫也是不反对的。” 花颜定定瞧他片刻,突然极为无奈好笑且宠溺地说道:“……你啊你……” 果然,花辞立马便没了那股子气性,委委屈屈地道:“阿姐……” 花颜拍拍他脸颊,终还是不忍心:“待夫人我有了空闲,便好好伺候你罢,小样儿。适才菩萨所说,我下次一定试试。” 花颜啊花颜,你的脸呢? 花辞瞥眼看她,可怜兮兮道:“真的?” “何时骗你了?” “那好吧。勉为其难接受了。”垂眸掩下那一抹得逞的笑容。偏语气还不变。 “……”智商呢。 花颜正要开口,敲门声恰好响起。 是萨楠去而复返。 此次她却识趣地只站在门外,还刻意跟她保持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掌命仙君,那日我与你所说关于命盘之事你可还记得?” “自然。” “你多多思索思索吧,你现在当务之急并非将他如何,而是先弄清楚命盘。既然能用命盘改了他的命数,自然也能有法子将之拨回。掌命仙君,正因为三界未曾有关于命盘的记载,所以你更要,也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花颜拢袖,“按菩萨的意思,成败皆在于命盘了?” “非也,我知你不会将成败寄于一个物件,但命盘虽关系着苍穹,但它更是你的法器。仙君,它是你的法器,就如……风师的扇子,星君的星盘……你要懂了它才能用了它,最后才能……你懂的。” 最后才能如何? 才能控制它!而非它来控制她! 是这样么? 花颜不尽信,也觉得“控制”这一词不甚顺耳。 她要的并非是“控制。” 命盘有自己的思想,但它只是一个物品,它只是要找一个人来帮它将已经打乱的命数拨回,维持世间的秩序。于是作为交换条件,它会护着掌命仙君一万年。 花颜更偏向于,这一万年只是命盘对掌命仙君的一个考核而已。 若通过了,便自然是真正的掌命仙君,命盘于仙君便如扇子于风师,星盘于星君。 若不通过,它便会将其震颤而死……这是唯一的后果么? 一万年,其实足够长了。 花颜点头,“多谢菩萨指点。” 萨楠点点头,静静离去。 花颜轻叹,这是苦了菩萨了,菩萨都是一尘不染的,便是鞋底亦如此。可如今……却让她来了这污浊尘世,不仅脏了衣,还脏了眼。 关门回房,颜辞二人摆足了促漆长谈的架势。 “你来?” “你来?” “我先。” “我先。” “……” “……” 两人相对而笑,到底还是花辞捉了她手,双眼含笑道:“你问我答。” “再好不过了。我先理理思绪。”花颜任他握了手,垂眸闭眼静静而坐。 花辞幻了魂香,插在桌缝之间。 这样你问我答的方式在打江山之时便用了,好过一长串分析说辞。 若觉不够稳妥,两人再对调一番。 花颜睁眼,眼中银光夹着如发丝般的轻烟一闪而过。 “开始了!” “等等!看着我阿姐。”花辞忽而打断。 花颜不明所以,只能按他所说而做。 旦见花辞突然靠近她,漂亮的眼睛直直看进她瞳孔之中。 温凉指腹轻压在她眼角,指甲之下细丝般的烟居然渐渐流转,将花颜眼底适才那一抹细烟勾了回来。 花辞静静看了她双眼片刻,十分满意地退开,若有所思道:“还差点儿。多几次就够了。” “什么?” “欠我那几次做了,估摸就够了。” “……”花颜不甚明白,又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点儿。 花辞笑嘻嘻坐好,看得出心情十分愉悦,“开始吧。” 他指尖燃起一簇魂火,将魂香点燃。 第183章 互为对答患得患失 “就命盘一事。”花颜垂眸,理着脑中思绪。 “好。”花辞也敛眸。 “五百年前命盘择我为主。” “不知缘由。” “我因你一事下界,第一次震响在皇宫内殿。” “我取人一魄,此因。” “我追着去查找,然命盘依旧震颤。” “上因推翻,我为因。” “找到你时命盘再未有反应,命铃对你无用。” “止于我,我因。” 这一刻两人忽然同时抬眼看了看对方,眼中皆有一抹疑色闪过。 花颜压下心中思绪,再次垂眸。 “第二次震响为高崖,寻着命针前往乃青城小院。” “指了地点。” “院中发现墙面血线。” “鹿头渗血之因。此乃线索。” “过。命盘显出生平。” “然其已死。” 颜辞二人又将第三次,平舆元颜一事亦如这般理了个遍。 如此,便划出了几个相同点。这几个点便看花辞的总结是否足够令她赞同了。 “命盘震响原因?” “死后又复活之人。” “命针第一次指向为?” “线索。” “事成之后提示?” “原因之生平。” 两人双双睁眼。 “如何,阿姐赞同么?”花辞挑眉。 命盘三个共通点一目了然。 按如此对号入座的话……那第一个震响的原因便令人不解。 “按菩萨的提示来说,我们现在正如平舆元颜或那千年尸骨一般,是局中人。那么这个局……如今尚未解的局……” “只剩下第一个!”花辞定定看她。 “命盘震响原因尚且不知。” “但此局线索是我。” “……还未事成,未有生平。”花颜心颤。 “是以命盘震响的原因,此人死后又活了,如今我们与之相对的那个人除了阜书还有谁?但是他是怎样‘死而复生’便不得而知了。” 花颜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总结道:“所以早在我下界之时,命盘便已然震响。指引着我找到了你这个线索,如今我们的情况,便还在跟着线索找结果。” “是。” “我赞同你所说。”花颜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小辞成了这事儿的线索,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亦如她本人而言,原来命盘竟在她下界后就已然震响。 实在是…… “但是……命盘为何择我为主,我还是不明白。” “或许没有为什么呢?它就单纯看你顺眼。”花辞打趣地笑起。 “不可能,凡事得有因后果,它择我的原因我不明白。你知为何命盘择主这么让三界之人轰动嘛?一般很少出现我这种一入天界便被命盘看中的。”8 花辞笑话她,“阿姐你又得意了。果然虚荣这东西啊……” 花颜脸上有些挂不住,此刻定然反驳,“本来就是嘛。凌修当初还说上个掌命仙君那是在天界待了一千年才被命盘择中的。上次上次以往好几个都是如此。” 此次换成花辞捏她脸颊,“那说不定它早就看中你了啊。 “它去哪儿看啊……”花颜不甚赞同,一番话也这般脱口而出。 “它在天界看啊。” “它那时自封着呢。” 花颜发现花辞注意力不在这些事儿上了。他虽看着她,虽眼中有她,但到底有些恍惚。 “小辞?回神儿了。” “阿姐,我是线索。被命盘利用了,遂很不爽。需要安慰。”花辞故意木着脸。 “……小孩子心气。” “没有!安慰!”花辞眼神幽幽之下透着点可怜,可怜之下又盈着点点倔强。 虽知这番模样他就是吃定了她心软,然花颜还是捏了他下巴,象征性地吻了吻他。 花辞难得细细地享受了番。 睁眼,光芒流转。 不由自主地以指腹摩挲着她唇瓣,花辞有些痴然道,“线索就线索罢,只要你在就好。阿姐……不要离我而去。” 他这是说了第几次了?三遍以上总有的吧。 花颜心尖忽而便抽疼起来,伸手握了他另一只手,神色认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没有。”他摇头。 “阿辞,你说了好几遍……” “阿姐可是听烦了?”他眼神轻轻浅浅。 若是按着她才寻到他那时,他定然是忽而便要讽刺她,尔后自嘲着拂袖离去,一个人躲着生闷气。 “胡说。你不说个清楚明白,这事儿没完。为何总有这么一说?嗯?”花颜压住他的手,眼神是许久未见的严肃,语气亦是果断,还透着点儿强势。 花辞垂眼,薄唇勾起一抹可谓是牵强的笑,“我是怕有一天三界拿我们姐弟的身份说事儿……他们怎么说我都是不在乎的,可是我在乎你的感受啊,他们那么说你,你一定很难过吧……我就是……怕……我……” 那抹笑忽而又多了几分乖巧的意味,“阿姐,我会很听话很乖的,你别……你如果……那时候,你多想想我呗。”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因为他们说我二人是姐弟,便不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么?”花颜不知为何有些恼怒。 花辞摇头,“可是阿姐有压力……” “花辞!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的人么?”她腾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紧紧拽了她的手,此刻跟她,居然丝毫吵不起来。 他也从来不跟她吵的,因为每每先后悔的都是他。 “阿姐,你在乎姐弟这层关系,你一直在乎的,虽然压得很深很深,但总还是有的。我怕哪一日,这份关系被无限放大……” “能让我离开你的不是任何人,是你自己。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会让你如此患得患失,那我不如……” “不许!”花辞强势地打断她的话。 花颜这才缓缓坐下,抚抚他俊脸笑道:“我也舍不得啊。” 花辞紧紧握着她双手,闻言低眸道:“对不起阿姐。” “你每每一个人呆愣着便是想此事?”花颜没好气。 “嗯。” “你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找麻烦么。这有何好想的?我那日醒来便未后悔,你还看不出来?” “嗯。” “你是花辞么?” “是!”花辞斩钉截铁。 “你对你自己如此没信心啊?” “我要是对着其它女人,说这话的便是她们而非我!” 第184章 抉择在我命盘之中 花颜点头,倒是十分赞同他所说,“所言非虚。” “所以阿姐,那些人……” “他们那些人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和评价我的选择?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决定我自己做,那些外人的话算个屁。我要死要活开心快乐皆由我自己说了算,他们算什么。其实阜书那句话说得很对――他们思索如何嚼舌头的时间比思索如何立家成业的时间来得多太多!” 花辞挑眉笑起,“我信了啊。” “必须信。” “可不是说来听听的啊。” “那当然。我的阿辞这么好……哪能舍得呢。”花颜握着他温温凉凉的手腕,那串菩提子透着清凉。 “阿姐也很好……不舍得。” 两人忽而都笑了,细细回想忽觉……好幼稚。 “以后再不许说这些话。” “好。” 思绪拉回正轨,花颜揉了揉额角,道:“适才菩萨与我说,身为掌命仙君当该先了解命盘。” “说得甚是。但命盘无记载,只能靠你摸索。就三界法器而言,据我所知便有好几种法子。” 花颜很认真地听。她双眼含笑,眼里心里皆是他此刻清逸俊朗的身姿,雅致且温柔的神情。 “这第一类便是传承。例如风师青衣,他的起风九重与扇子便是上一任风师大人传给他的。这样的类别在三界,尤其天界为多。” “这第二类便是互为契约。此非传承,而是法器与人之间的契定。其仪式无非就是滴血亦或祭祀罢了。” 花颜托腮,闻言点头。 “这第三类便是认主。此种当称得上神器,有自己的意识。比如命盘。此类情况一般皆是注入仙力或灵力得到认可方行。倘若被其它人得到也毫无用处。神器只认一位主子罢。” “可是命盘已经认定我了呀,我要怎么了解它?这不是又绕回来了?” 花辞叹气,“阿姐……说起这个我倒想起镯子来了。那日你初次入得陵墓,天命镯便自个儿撞着棺材找着另一只,倒还算有良心。” 花颜下意识转了转镯子。“哪里的话,这分明是命铃带得它撞过去的。” 似乎为了印证她这话,天命铃左右晃动起来。 “这分明就是我魂烟带得它晃的,于是它带的命镯撞的,最后总结,是我魂烟撞的!” “……” “那日在高崖,命镯见着我亲切得很,亦是魂烟两百年未见我太过思念所致。” “……” 见花颜面色黑了一半,花辞赶紧笑嘻嘻收住,只道:“所以阿姐,你且将灵力注入命盘,先与它通灵试试。” 花颜幻出命盘搁在两人中间。 命盘古朴无华,唯三针闪着银白色流光,正指向此刻时辰――申时三刻。 命盘圆边呈现朱红色,其面泛着光,似被人摩挲过数万遍。然光滑的表面之下却是精致的细小雕花,似个图腾般逶迤相绕着环了一周。 命盘底部亦是光滑如水面,朱红色底,鎏金小篆,密密麻麻写满了整个底面。花颜见得这字,只觉眼睛干涩。 将手贴于命盘表面,花颜催动灵力,翡绿自掌心缓缓逸出。 她手指纤长细软,指尖微翘,指甲如月牙,莹白透粉。腕间天命镯银白发亮,隐见铃舌之中一缕白烟正探出个脑袋。 花辞目光凉凉地盯着它,那白烟便又将自己扭成了无数奇奇怪怪花里胡哨的形状,尔后终于受不住花辞那如凌迟般的视线,只得怂怂地躲回了铃舌里头。 绿意缓缓注入命盘,她下意识闭目细细感受。 初始只觉并无异样,那源源不断的灵力好似注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古井之中,未激起任何回响。 随着时间的推迟,花颜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认真。 她的感知并未错,这是一片漆黑得看不到头的世界,抬头只能瞧见三针泛着银光悬于高高在上的天际,而她还在不断往下坠去,像被扔进井里。 越来越深时,井壁渐渐出现八条金色流光,花颜瞪大眼想仔细辨认,却只能看见四周刷刷着以极快速度往上窜走的鎏金字迹。 是的,那是字迹。与命盘底部一样的鎏金,只是这些大了很多倍。 花颜眉头渐锁。她抬头看去,三针依旧清晰可见,但明显已是三刻过半。 她手掌的翡绿流光亦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碧绿带子,尽头处当该是井沿。 八条鎏金带子渐渐消失,四面黑黢黢的石壁开始泛起白光。 不知坠了多久,似乎比天界到凡间的距离都要久。白光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急速坠落之下,她匆匆打量四周,一幅幅场景与片段在眼前快速呈现。 甚至在晃眼之中,她似乎还看见了大红盖头的元颜。 花颜心下急转,抬眼去看,申时三刻。 当那指向刻种的银针正正指向三刻时,花颜感觉坠落的速度明显慢了。 又过了会儿,终于着地。 地是软的,还有点湿。 花颜动了动身子,快速起身。 放眼打量,四周白茫茫一片,那翻滚的白明明近在眼前,稍是触摸,又觉远在天边。似乎在天界又似乎不是。 花颜转了个圈儿,差点被横生的枝干撞上。 那是一棵树,有两三丈高,枝条浓密如伞盖。 这树也生的奇特,它的根系并未入土,而是根根散在地上,像是贴地而生。 这树枝流光溢彩,表面为莹白,可却从里头透出绯红来。 花颜伸手意欲拨开眼前的枝干,稍一用力,那树枝便断裂开来,砸在地上成了一摊水。 怪不得适才感觉地面是湿的。 花颜推开些,手搭凉棚往上看去,浓密的枝条互相穿插,白润之下透出莹莹绯红,霎是漂亮。 定睛细看,上头结满了白润润透红的果子。 这果子有些眼熟。 细想之下花颜恍然,这不就是凌修时常送来给她吃的朗绚果吗? 那个天界传言中异常稀少的果子,那个跟本找不到种子的朗绚果! 今日居然叫她给碰见了。 绕着朗绚树转了个圈,花颜明智地选择离开它。 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这水做的朗绚树给撞断了。 花颜退后几步远远望着它。 第185章 玉氏流珠三通击鸣 这样的一个地方,会让人更加流连忘返。 花颜暂且认为它是天界。然而这样的天界是她不曾来过的。 花颜抬头,头顶三针已从申时四刻转了一半。 这个地方是天界么?是天界哪儿? 这与命盘有何关系? 花颜正这么想着,忽而感觉腕间命铃响动起来。 天命铃从不响,可一旦响起,必然是魂魄触之。 她当即退开身形,望向她适才站立的地方。 “是谁?”她拢袖,捏了铃铛。眼眸含着厉色,定定盯着一处。 那一处空气似是拨动,命铃分明被她捏在指尖,可却还是狂响不止。 花颜神色漠然,伸指,快速勾画一抹燃符,响指起,符燃。 一声痛呼响起。 花颜终于见着了那一抹人影。 三魂七魄尚且还在,几缕透明相融在一块儿,勾勒出一个细薄的人影来。 “你是谁?” 那女子……那应当是个女子。 那女子慢慢靠近,花颜不退,她一张薄如蝉翼透明的根本不知长相如何的面容几乎贴在她脸上。 “掌命仙君。” 花颜看了眼上头的时辰,拢袖道:“别让我猜。” “现在的掌命仙君……都这么嚣张么?”那女子声音低低。 完了又突然自嘲一笑道:“我倒忘了,掌命仙君一向都挺嚣张的啊……” 那张透明的脸似乎在打量她。 花颜静静看她,眼中毫无波澜。 那女子似是不平,突然一字一句道:“你嚣张不了多久的,至多一万年!也会沦落得跟我一般的下场!哈哈哈,你定然连我也不如,我好歹还有个人拼了命为我。” 花颜大概明白她是谁了,虽然这个答案让人十分难以置信,但联想到一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命盘到底是不忍的,竟然还留着你一命。” “哈哈哈,你帮它说话?”女子似是十分诧异。 “不然呢,我现在是它主子。” 那女子居然静默了。 “你还有求于我,他还要命盘,我劝你说话不要怪声怪气……玉流珠!” 是的,这是玉流珠。 那个死了一万年之久的玉流珠。 她还被命盘禁锢于此! 然而这么久过去,她三魂七魄还如此清楚地保存着,足可见护她之人花了好一番功夫。 阜书知道她还在此处吗? 阜书知晓还是……凌修知晓? 花颜的目光落在那颗朗绚树上。 天界曾传言,朗绚果乃贵中之贵,可只有凌修在那五百年里某一次提到过,朗绚果,是很好的安魂养魂的仙品。 玉流珠在此处,朗绚果在此处,这颗树,是谁为她植的?阜书?凌修? 是谁能在命盘里头植这一颗朗绚树? 命盘知晓的,却默认了。 花颜这一刻,忽而生出一股对命盘的复杂心绪来。 诸届掌命仙君,谁真正了解过命盘? 它一次次的自封,一次次地等待着它的主子,却一次次地失望。 哪个掌着它的不是想着逆天改命?想着拿它做些什么? 她终于明了,为何菩萨要让她先了解命盘。 三界众人对命盘的了解那是他们的,不是她的! 她轻轻抚着命铃,压下它的再次响动。 “哈哈哈,我要活着居然还得靠它?”她指着上头的三针。语气是满满的自嘲。 “你出去过么?” “它不让我出去啊。”玉流珠又贴着她的脸。 花颜在自个儿身前勾了燃符,果见得她迅速退开。 “凌修来看你么?” “凌修是谁?”玉流珠疑惑。 “你多久没见过外人了?” “一万年了啊……我被困在这一万年了,你带我出去吧……我不想在这耗着了,凌霄他怎么样了,他有想着救我么?他有……他有喜欢上另外的人吗?他……一万年了为何还不来啊……” 玉流珠喃喃着突然激动起来,她似乎想抓住花颜的双臂,但奈何却是从她手臂穿过。 凌霄? 花颜叹气,“我走了。” “带着我吧……” “你这样子我带不了你。出去你定然逃不过无常的招魂铃。” “你骗我!你骗我!”玉流珠指着她手上那一抹绿色突然声色俱厉道。若是她有实身,此刻定然已扑了上来。 是的,她是可以拿灵气来养,但她自私惯了,只想全部拿来养小辞那一魄。 花颜打了响指,燃符瞬间串起幽蓝色火光。 “小辞!”她疾声道。 几乎立刻便觉一阵疯狂的吸力自上头那三针处传来。 玉流珠似乎想跟着她走,然而不知为何才飘起点儿,便被一阵古老浑厚的钟声给震了下去。 那钟声悠长深远,余音久久不绝。 许久未曾听见了,上一次还是在皇陵对凌修时。 这样的钟声,像是从远古传来,直直震向内心深处。不自觉便能浮现巍巍古寺的清净庄严,晨钟暮鼓。 古寺…… 花颜脑中炸开一簇火光,激动得她双手发颤。 申时五刻,花颜猛地睁开双眼,正对上花辞关怀的目光。 “碰见玉流珠了?” “是。阿辞……钟声,古寺!” “嗯?”绕是花辞与她十分有默契,此刻还是不明所以。 “命盘之中的古钟声,像极了……我为你求菩提开光时的那座寺庙的钟声!” 花辞凝眸,“所以呢?” “这是巧合么?” “是像极还是就是它?” 花颜咬唇,“那次我听了整整一日一夜,一日三通击鸣之和共一百零八次,不会记错的,就是它!” 世间相似的声音千千万,又有谁敢说两者是一致的? “是以阿姐得出了什么结论?”花辞无奈笑道。 “禁锢玉流珠的地方……可能在古寺!”当她说出这个猜测之时,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她看着的分明是浓浓白云,是草地是朗绚果,可古寺又怎会有这些呢? 可那道钟声…… “那日我对凌修打出的勾魂伴随的便是这钟声,可后来数次并三针打三针皆位有过。阿辞……我们得去一趟古寺。” “无论对错,你就是想查证。” “是啊。我隐隐觉得……并非巧合。你想想佛祖……”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何时动身?” “你整日整日跟着我跑,先歇上个几日,休息休息再说。我也恰好给你磨菩提子。” 第186章 始磨菩提横在门里 “怎么,良心发现了?”花辞打趣道。 “对呀。”花颜自是顺着他的,当即点头。 花辞勉为其难地信了她,“罢。今日便随了你。” 花颜也做勉为其难状,伸手抚着他手背,“但凡你身子不疲倦,我们这就走了。” 挑眉,眯眼,勾唇。花辞定定看着她,神色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我是真担心你疲倦,非是其它。乖乖休息一二,才好保护我啊。”花颜拉着他手,倾身拍了拍他俊逸脸颊。 连哄带骗,软磨硬泡,花辞这才应了她话去小憩。 花颜拗不过他,只得顺了他意侧身静坐榻边,看着他纵然睡觉也要抱着她的腰,漂亮十指相扣环于她腹前,埋首在她腰侧,容颜被她袖衫略略遮了些。 花颜掏出菩提又幻了锉刀,先细细将菩提表皮削去。 菩萨做事十分周到,这万年菩提子已然清洗过,也晒够了日子,看着还是她精挑细选了十八颗最好的给她。每颗都极为均匀,约摸颗颗皆有一公分。 菩提表皮九分软,待黄粽表皮削去,便拿锉刀细细磨去第二层硬皮。 这硬皮约有一张纸般薄,然而极为坚硬。 细细磨去表皮便露出质地坚硬而温凉的莹白色内里。 她神情认真,眉眼间皆是专注,似是在对待与生命一般至关重要之物。 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将一颗磨好。 花颜将表面沾染的硬皮细粉吹去,以指腹细细揉过。捏在双指间对着命盘银光瞧了瞧,还算匀称。 又细细将些许凸出的地方磨去,反复数次之后,又拿了捻子钻孔,细碎的粉末随着捻子带出,刻钟之后才打通。 最后一次将其上细粉吹去擦净,将之搁在棉帕之中。 长时间注视着这么一颗小小的珠子,不可避免地有些眼睛酸涩。 花颜转头瞧着他沉静睡容,指尖轻轻从他眉眼抚过。 她眼中有着无奈,纵容,宠溺,不舍,爱怜,皆轻轻柔柔地相融,化为那掩也掩不住的缱绻笑意, “你啊……” 你啊,怎就如此让我爱恋呢? 花颜轻轻拉了薄被给他盖好,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继续拿了菩提磨着。 她得赶在去古寺之前将这十八颗菩提磨好。 酉时已过,戌时已到。唯她一人借着命盘大亮的柔光仔细磨着手中弥足珍贵之物。 南夷的夜晚因月辉而足够明亮。一望无际的大海掀起阵阵波涛,海风带着浪潮拍打在沙滩,将一应归于大海的物什尽数带走。 南夷的海,迎来了今日最后一艘游船。 那船瑰丽漂亮,极尽靡靡奢华,帏幔帘帐被海风吹起,露出亮如白昼的船舱。 那里头的海明珠大如拳头,金银器物琳琅满目。 当中的案桌之上趴着一人,他手边散落着银壶银盏,琼浆玉液自桌角如线般流下,与船板之上那一摊血色相融,参杂交汇,浸入不远处那一把精致但同样落于船板的琵琶,那断裂的一根弦,在海风中微微颤动。 戌时已过,花颜将第二颗磨好的菩提子搁在棉帕之中,将之包裹好,又将一应工具暂搁一旁,低眸瞧着腰上的手。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他都不翻身的么? 花颜试着去掰他的手,纹丝不动。 又不知为何脑子一抽,往下缩着身子,试图从这圈里缩出去,当然这神奇的想法在缩了一下后被她自个儿掐灭了。 最后只好趴在了他身上,虽有些难受,但到底比坐着打瞌睡好。 神仙若不睡觉不吃饭不知会是如何模样,但定然天界金库之中的金砖会越来越多,诸绪殿也将迎来扩建。 楼下似乎传来争论声,仔细听去,竟是君奢。 这家伙抱着灵鹿脖子卡在客栈大门口。 店小哥第十次抓耳挠腮。 店老板第一百次狠狠皱眉。 老板娘第一百零一次捏紧手中帕子。 忍! 店小哥第十一次抓耳挠腮后第二十次说着同样的话:“这位公子爷,我们要关门了!您赶紧回房吧,您的鹿不能进屋!” 君奢第十一次闻言抱紧鹿头第二十次回着同样的话,“它是我的宝贝,我进屋它就得进屋。” 老板第一百零一次皱眉上前道:“公子,我们客栈有规矩,不能带畜牲进门的,何况还是上楼进房间。” 君奢摇头,“我不管,我给了钱的。这是我宝贝,我睡哪儿它睡哪儿。” 老板娘第一百零二次揪着手帕,愁着脸腹诽着:你怎就不说它睡哪儿你睡哪儿呢?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店老板当初看他出手阔绰,一行四人皆是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之人,再看穿着打扮,那衣衫料子一看就是好物。 于是想着这莫不是哪个有权有势的公子爷? 旦看几人行为举止皆是颇具大家风范,于是猜测难不成是京城中人? 那可得罪不得定要好好招待。 其它那三位要求也不高,也好相处,然这位看着爽快的公子爷没想到居然为了一只鹿该不该进客栈跟他们从傍晚杠到深夜。 他难以想象,两方居然会为了这么幼稚这么无聊的问题僵持。 是以他严重怀疑君奢脑子是否有问题之后又怀疑了自个儿这三人的脑子。 直到他亲自加入僵持大军之后方才明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真理。 你永远不要用看正常人的眼光去看一个化为人形的与人相处不过千年的灵物! 他们很大程度上不懂人的处事方式为何会那么令他们匪夷所思。 比如君奢不懂为何明明可以干一架就了了的事情颜辞二人非要整那么复杂! 比如眼下,明明让他带着鹿上楼这件事情就完了,为何还要这么一直挡着,有什么意义吗? 君奢不解。 店小哥苦着脸道:“公子,这是我们客栈的规矩,所有牲畜是不能带着入房的!” “它不是牲畜是宠物啊。” “你这……有点大!”尊称都不想用了。 “……大?大不大跟能不能带进去有什么必要关系么?” “……”第十二次抓耳挠腮。 眼看灵鹿冷得有些发抖,君奢心都要纠在一块儿了。 于是放绝招:“不让我进我就一直横在这儿!” 横……横……横在这儿…… 第187章 乌黑眼圈天谕大师 店老板抽着嘴角,“那你就横着吧。” 老板娘将揪成布条的手帕揉成团扔进了竹篓子里,掐着腰入了内院。 店小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好几眼,还是叹着气掀帘紧随老板娘身后。 他相信,但凡正常人都不会咒自己横着的。 是以,这人不正常,是以,他们跟不正常的人再杠下去会显得他们也不正常。 三人明智地选择撤退。 至于鹿能不能入…… 店老板松了口,因他看向君奢的目光是极尽怜悯的,“可怜见的,你就带着它放心去吧。我会处理好后事的。” “……”君奢乐不可支,抱了抱它的脑袋,尔后引着困乏得不行的灵鹿上了楼进了房间。 至于为何那店老板的话听着那么令人不爽这事儿就不计较了,他可终于使宝贝鹿跟他住在了一块儿。 然而翌日店老板就后悔了。 客栈大门才打开,君奢楼下那间的客人便揉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十分愤怒地看着他。 跟他交涉的是店小哥。 客人先咬牙道:“我要投诉!” 店小哥一脸懵然,“请问您要投诉谁?因何事而投诉?可愿私了?” 客人是一壮硕汉子,闻言猛地指向天花板,其神情十分之愤怒委屈,“我投诉楼上那个,一整晚就跟月婆子养孩子似的走来走去,烦都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正这么说着,君奢隔壁那客人也下了楼,闻听此言,那一张犹如夜晚去偷狗却被狗偷了似的具有难以言说神情的脸泛起谜之微笑,“他晚上为何一直自言自语?为何一直念叨不断?为何一直挪床?为何时不时挠墙?” “……”店小哥嘴角抽搐,一时竟无法回答,只能不断地将同情的眼神投给两人。 正这般说着,君奢眼皮发黑眯着眼迷迷瞪瞪地下楼来。 到店小哥面前时,他虚着眼道:“我要投诉。” “……” “……” “……” 三人面色十分复杂地看着他。 店小哥木着脸,“你又投诉什么?” “我投诉你们!若你们不让我那么晚上楼我就不会这样!”他伸手指着自己发黑的眼皮。 恰好店老板过来,看着君奢的眼神更加的怜悯,“孩子,你当好好去补个觉才是。这一大清早便来投诉,你不黑谁黑。”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先补觉再投诉好吧? 店老板摇头叹气,入了柜台后自打算盘去了。 君奢噔噔着上楼去敲颜辞二人的房门。 门是花辞开的,他看起来精气神十分不错。 如此对比之下,君奢悲从中来,期期艾艾地将事情讲了个遍,问花辞意见。 花辞目光淡淡地看了看他那黑眼圈,勾唇给他三字:“你活该。” “……”没爱了! 君奢捂眼而去。 花辞将门关上,转身之后那淡淡神色一刹那便不见了踪影,他笑着道:“君奢那黑眼圈……折腾了一晚吧。” 花颜正开了花窗,闻言回身,“他做了什么?” 花辞大致说了说,花颜闻言乐不可支,“太干净的人啊……”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他能就此事这么坚持。” “待会儿你问问他,就明白他昨晚为何要闹到那么晚了。”花颜回神路过他身边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脸颊。 “哦?” “是魔君之前他是灵主。我走到哪儿他都能感知到。此次他突然到来……挺及时。” “唉……这事儿是越来越多了,多得我竟不知先做哪个。真真如君奢所说,若能直接与阜书打个胜负倒最是痛快。”花辞躺在椅上,视线追着她而走。 花颜正以棉帕搓着菩提子,闻言停了手中动作,“是以让你这几日休息嘛。” “那阿姐会很累。”花辞定定看着她。 花颜摇头,“我可以托人做事啊。比如君奢容绝啊……说到容绝……娃儿。” “娘亲。”花颜本是随意一叫,谁知阴倌竟然应了。 “你怎在此啊?” “随叫随到乃最基本的本事呀。”阴倌将两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偏着脑袋十分天真地看着她。 花颜拍拍他脑袋,果见得他眼里突然光亮大盛。 “爹地有没有叫你带话呀?” “有。他说鬼王已被他控制啦。鬼王也交代了,他与阜书一直在合作。嗯……还有你们送来的黑云……他说这个真要问花辞。” 花颜的目光转向花辞,挑眉,“如何?” 花辞笑叹,“黑云是我的人罢。” “何时开始的?” “那日亭中交手之后。” “你把他杀了?” “是。” “换的谁?” 花辞难得沉默了,他看了看阴倌。 “娃儿,出门去看看有什么趣事儿。” 阴倌果然便蹦蹦跳跳着出门去。 “换得谁?”花颜来到他椅前蹲下身。双手交叉搁在他膝上。 花辞低眸看她,伸手抚着她发丝,缓缓道:“天谕大师。” “什么?”花颜陡然站起身。 花辞笑着拉她,“我知阿姐会惊讶不已,但确是天谕大师。” “他不是从佛了么?” 说起这个,花辞紧紧握了她的手,“当初他将佛珠打入我七窍之中的时候,就与佛无缘了。” “为什么?” “佛啊,在于指点,可他却做了。”花辞深呼吸,抬眼透过那已开的花窗,似是看向很远很远。 花颜咬唇,“欠了他。” “便是当初炼化我,也是他。” 这是花颜从不曾知晓的事儿。 但当初曾听容绝说过,花辞被炼化之后还能有自己的意识,主要是需要有至善之念之人封其三魂七魄才可。 “他如何瞒过阜书?听阜书的意思,炼化你的是他的人啊?” “是天谕杀了那个人,自己取而代之,否则师父当初要倒菩提子不会那般容易。九九之日时他匆匆离去,只留了师父等我。这两百年里我一直找他。” 花颜难以置信,又觉心中发颤,让一个念佛的人弃了佛且又杀了人! 想都不敢想! “他是……他是躲起来了?” “嗯。我是在佛堂找到他的,他做了一个小庙的主持,那时他穿着袈裟,我还真不认识呢。直到大火焚烧皇陵那时,他闻讯赶去,我这才借口说着寻到了他。” 第188章 依赖心起奢华无度 “是以端倪太多你怕阜书察觉,便先借容绝之手将他置于安全之地是么?” “阜书应当早有察觉,不过当该是我先他一步。”花辞笑嘻嘻道。 “天谕大师……那次去南阴镇,他是受你之意绑了君奢?” “那次是阜书之命,不过他离开之前提醒了君奢。不然君奢可想不出要探域,不探域便不知平舆有毛病,他若不知便无法提醒你,亦无法提前知晓是何种结界,封灵神界是挺厉害,但君奢知晓之后亦做了布置,否则那样的荒无人烟,他根本无法植春。” “这……黑云,天谕大师知晓阜书平舆的安排……是以才趁此告诉了君奢。那阜书问君奢灵主一事是为何?” 花颜觉得自个儿最近有些严重依赖花辞,不由叹气。 花辞绕着她发丝,看她将下巴搁在他膝上,睁着大眼无辜地盯他。 他忽而轻笑而起,拉了花颜起身,又拍拍自己大腿。 花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有些生疏且小心翼翼地坐下,顺势搂了他脖颈。 两人之间呼吸可闻,花颜有些担忧,“重么?” “刚好。” 花颜将脑袋搁他肩上,绕着他发丝轻叹,“我最近是越发依赖你了。” “好事。正合我意。”花辞垂眸看她,这一刻只觉满足似要溢出胸膛。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为了不继续依赖你,我得去拜访拜访星君。” “嗯?”花辞眯眸,一个“嗯”字,拖了十八转。 “理由!”稍稍沉了嗓音。 “唉,向他讨教讨教命数与天象有何不同。” 花辞想了想执星,第一次见他在比试术法,那一袭红衣分外惹人注目,第二次在凌修寿辰,一袭暗蓝衣袍如夜般幽深纯粹。差别如此之大的穿着,不正是显的此人心思多变么。 再看阿姐如今有了他之后,面色是越发好,眉眼间也时不时显出媚态…… 花辞越想越不爽,遂重重冷哼。 多半是自己翻醋坛子喝。 “我要去。” “行啊。”花颜点头,那是个痛痛快快,坦坦荡荡。 “……”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又低声细语了会儿,忽听得嘈杂声自窗外传来。 花颜轻巧落地,趴在窗边往下看去,南夷百姓们如洪流一般沿着街道往海边而去。 花颜手搭凉棚看去,隐隐约约可见海边已围了一大堆人,里三层外三层,十分热闹。 “娃儿。” “娘亲!”阴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什么有趣的事儿?” “死了个人而已啦。” 花颜回身,实在不想去追问死的是谁谁谁。跟她也无甚关系,加之她现在要回天界去拜访星君,自然就更没空闲去看那热闹。 遂与花辞洗漱了番便直奔天界。 君奢瞧着离去的二人撇嘴。 揉了揉黑乎乎的眼圈儿,暗搓搓跑到后山去吸了会儿灵气后,又急吼吼地跑回来牵了鹿跟随着人群去看热闹。 他走到哪儿都能跟大爷大妈唠嗑上,加之他浑身气度与面容皆是不凡,是以爷妈们很是乐意跟他交流。 首先便是问他的鹿如何如何,君奢答得十分有耐心,哪怕这个问题已回答了不止上千遍。 跟着人流大军前进,从四周传来的对话以及面前大妈大嗓门之下,他大概懂了。 原来是今早有人出海时见着了一艘极为奢华的船只搁浅在沙滩之上,明明昨晚天黑时并未见过。 可能是因为晚上涨潮将这艘船冲到了沙滩上――昨晚月亮那般大而亮,浪潮一定又高又急。 于是那出海之人十分惊异,看这奢华程度,也定制其中是十分有钱的人物,又看这船搁浅在此,于是便上前去问问是否需要帮忙等。 但哪知左喊右喊无人,只好攀上了船。 这般奢华居然连伺候的人都无,于是那人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撩开层层轻纱薄幔,见着了那趴在桌上的男人,以及他身下一摊赤红的血迹。 当即便吓得下了船,只顾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于是人口相传,这事儿便在镇子里炸开了。 至于死的是谁,是何模样,男的女的众人并不知,只知道传“船上死了人”。 如此大热闹,一人知便十人知,这传着传着整个镇子里都知晓了。 花颜所在客栈这边儿还算是最后一波接到消息的,那第一波靠得近的,已在船边围了好几圈唠嗑了有个把时辰了。 男人们皆以女人胆小为由将自个儿婆娘打发回去干活了。 君奢到岸边时已是水泄不通。 他一边要护着灵鹿,一边又要护着自己,索性他个头比这些人都高,一眼便瞧见了搁浅在海边的游船。 饶是他也不仅咋舌,这奢华程度,啧,那围着船身镶嵌的一圈圈的夜明珠,那金粉勾画的九天仙女惟妙惟肖,那勾着金丝边的轻纱帏幔被海风掀起,露出里头摆放着的一簇簇的珊瑚珍珠,琉璃瓷器。 或许是因为太过奢华,围观百姓竟无一人敢前去看个究竟。 君奢身旁的大妈朝他挤眉弄眼,“公子爷,你瞧着也是见过世面的,你去替我们瞧瞧?” “也好。”君奢赶紧嚷嚷着挤开一条道。 索性众人见他配得上这艘船,自觉地让了道。 君奢踏上船舱。 有了个领头人,后面的百姓自然亦步亦趋跟着。 近身看了,纷纷赞叹不已,拿手去摸,顿时眼中显出垂涎之色。 “这是什么?” “夜明珠啊,听说晚上能发光,照得屋里跟白天一样呢。” “那这个呢?这是金子吗?这是金的吗?” “是啊。这可是金粉呢,看看这画的人儿,跟活了似的。” 众人议论纷纷。 “这东西很值钱吧?这夜明珠能卖多少?” “听说一颗得一两万银两呢。” 周遭尽皆传来一片吸气声。 于是有人开始去抠船舷处的夜明珠。 “这是镶嵌在里头的,你抠不出来的,只有用錾子给打了再行。” “你说这有多少颗?够我们分嘛?” “那里头的珍珠玛瑙是真的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往里挤去,端得是热闹。 第189章 星君执星诉之两事 颜辞二人正到了星君的天星殿,等着仙婢前去通报。 花辞这一路上话是极少,往往花颜问他一二,他便只回答个拟声词。 花颜没看出他的症结在哪儿。 腹诽了会儿,便见得仙婢从里头出来,请了两人进去。 执星应当是才沐浴不久,山眉海目之间透着一股清淡之气。 今日他着了一身天蓝色衣袍,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细带子,大袖大摆,松松垮垮的模样。 花辞见了,只冷冷瞥了眼便将目光移开。 大早上的沐什么浴,明知要见客还穿这么薄!一个大男人还焚什么香!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执星请她就坐。 花辞一撩衣袍挨着花颜坐下,又只顾撑额看花颜,势必将执星无视到底! 然而他的想法可能过于不现实…… 执星沏了茶,双手端起奉于花颜,笑容真挚而亲和,令人一看便生出好感。 花颜亦不例外,于是难免对之虚寒问暖。 执星笑道:“仙君能来找执星,实在是令我始料不及。又这般关怀备至,实是感谢。” 花辞抱臂看他,神色淡淡,那双如三魂河水一般的眼,深邃得看不出丝毫情绪。 执星想起天帝生辰那日,掌命仙君这位弟弟可是毫不留情地伤了她,但她又那般肯定地给他找借口,说那不是她弟弟,言下之意便是别人假扮的? 当初那番神情与今日可是极为相像。 掌命仙君这不会是……被控制了吧? 天界也曾传言,这个弟弟对她的想法可不单单是姐弟这么简单…… 于是执星便觉得花颜的笑还真有那么几分勉强的意思…… 执星扯了扯领口,无意之间露出精致的锁骨而他却似未曾察觉。 花辞几乎是立刻便去看花颜,果见得她眼神在其上停留了一瞬。 虽然只是一瞬,然他的眼神却倏而沉下。 索性执星理了理衣袍,这才挡了去。 花辞眼神渐凉,唇角那抹笑意似笑非笑,似讽非讽。 以他身为男人的直觉,刚刚执星那动作可不像是无意之间。 他想就此将花颜拉走,可理智却是将这个念头勉强压了去。 “我今日来,便是想向您请教一二。” “不敢当。仙君想与执星讨论何事?”星君不愧为星君,那双眼眸如星辰,浩瀚纯粹得如他当日幻出的夜空。 “想听听你对星象有何看法。”花颜感受着身旁人的情绪变化不由轻叹,伸手悄悄握了他一只手。 “星象?怎么仙君也信星象之说?”星君挑眉,十分之诧异。 “阿姐请你谈谈对星象的看法而已。其它的没问你。”花辞凉凉出言。 执星看了看他,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却是勾唇看向花颜,笑得有几分歉意,“实在抱歉,是我审题不清啊……” 花颜略是抽了抽嘴角,“不碍事。星君对于星象如何看待?” “仙君其实想问,命盘命数与星象预言区别在于哪儿是么?”执星眨眨眼。 “啊……是。” “其实哪里有什么星象预言罢。若星象能预言,它不就与命盘命数相违了嘛。” “哦?愿闻其详。” “关于星象预言只是民间传说罢。此事若要用言语定然说不清楚,我且举两个例子给你听听便是。” 花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点头。 花辞手下用力却只能得到花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顿时觉得自个儿被严重忽视。 执星双手搁于桌上,偏首思索了会儿之后缓缓道:“这么跟你说吧!星象的形成其实源于无意之间。它并不代表什么预言。因为我也无法得知命盘对于某事的安排对吧?” 花颜点头。 若他能得知命盘对于某个人的安排,那他就不是执星而是掌命仙君了。 “我给你说一个我自己的故事吧。曾记得在上千年之前,那一日我闲暇无事,并未将星子随意撒于天幕,而是根据我所看到的山川轮廓,将星子按着这轮廓有规律的摆放。于是在凡人看来,这便是一个奇景异象。” “嗯,仙君继续。”花颜听得很认真,她总觉得,他会说些很有用很值得人思考的道理来。 “后来连着几日,亦或者我每每兴起,便将星子按着轮廓摆放。可谁知那凡人以为我在提示什么,竟然摆了祭台日日祭拜。我好奇极了,便下界去看。” “我问他们,你们这是为何?其中的村长便说此村常年被群山封闭,难以出去交换,便是赶集也要十几日才能得个来回。见了这多次出现的星象,他们便相信,是上天不绝他们啊。” 执星说到这儿摇摇头。 “于是他们便将此星象奉为神明日日祭拜?”花颜反问。 “正是。尔后他们心理上便觉得上天还没有抛弃他们,于是他们有了继续生活奋斗下去的动力。开始想办法从巍峨的大山里修出一条道,后来,那个村子的人都搬了出去,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说那个星象是吉象,若没有那个星象的庇佑和预示,便不会有他们今日的好日子。” 执星说完了第一个故事,顿了会儿定定看她,笑道:“我当初只是无意摆了个星子啊!是以掌命仙君,那个我无意之下摆出的星象真的预示着他们会越来越好吗?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心理作祟罢了。” 花颜静静听完,似有所悟,“还有个例子呢?” 执星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才看着她道:“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便是这个故事了。” 饶是花辞觉此人对他有些威胁,但这并不影响他否决执星的一切,是以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之所说有那么几分让人信服的道理。 “这个郎中近些日子有些恍惚,面色也苍白许多,但他知晓自己并未生病,只是未曾休息好而已。可隔壁邻居却不这么认为,这邻居认为郎中生了病,还是大病,劝他给自己瞧瞧。郎中并不在意他所说。” “可是一人说他生了病,他可以不以为然,但后来几乎村子里的人见了他,都说他生了病,于是他也觉得自己生了病。” 花颜皱眉,但似乎曾经在哪儿听过这类似的故事。 第190章 命数星象不知无罪 “他便去看郎中,可那郎中说他只是未曾休息好罢了,便只配了些助眠的药,他煎了药喝着。邻居们见他喝了药,便说他病好了。可他分明并未生病呢。一人说你有病不足以为信,可说得人多了,你倒还真的信了自己有病。是以,大多是人心的原因罢了。” 花颜点头,“然后呢?” 执星许是想笑,那清俊的容颜看着更可亲了些。 “星象分两种,其一便是我兴致所致随意摆就的极为有规律的图案,若是第二日还有那兴致,也会将此摆上个二遍三遍,这些在凡人看来便是与众不同的,是突然而来的,于是他们觉得此星象预言着什么,后来便有了“夜观星象”的高深之人。” “那第二种呢?” “这第二种还真有提示之意。比如北斗七星,这还是好几届前的星君所布的,他居于九天之上,观这凡间山川河流,草木丛林有所悟,想着这些东西既能指路指向,为何天幕却无呢?于是他便以七颗星子做斗勺状,从此规定下去,无论何时,这七星的位置皆不能变。” “为何是斗勺呢?” “哈哈哈,这人间司南便是斗勺状啊,这么巧合的事儿,凡人便自然悟了嘛。”执星有些无奈地笑着。 “于是后来,但凡是预示,皆是以人间物什的形状布就。” “那凡间所说的夜观星象现帝王之命又如何解释?” “星象无这一说,那可能是撒星时未撒匀吧。总归说来,星象预言命数是决不可能出现的。只有暗示天地之间之意。掌命仙君可明白我所说?” 花颜敛眸,点头,“我似是明白了。” “明白了便再好不过了,不过……掌命仙君,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不要讲了!”花辞懒懒起身,悠悠回话,反手顺势拉了花颜起身。 这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在执星看来便是花辞强迫花颜。 因着上次与风师青衣打赌输了,愿赌服输,便去找了她,想着用她作为赌约多少有些使人不愉,却没想着 她竟然毫不追究,还颇为理解地没让他下不来台面――虽然只是一捧瓜子壳儿。 执星当时便被花颜给骗了去,认为诸绪殿中众人所说实在荒谬。 后来或多或少地去了解过她,姐弟二人之间的事儿也明了一些,更是赞叹花颜重情重义,然而没想到这个弟弟非但不尊重长姐,还对之如此强势,已是不敬。 执星当即便皱眉,亦随之起身,道:“她是你姐姐,亦算是你长辈,怎可如此不敬。” 花颜嘴角抽了抽。 花辞闻言,神色霎时便冷下,周身威压节节攀升,无形的气浪隐隐波动。 “我待她如何,还容不得你置喙。” 花辞当即便拉着花颜离去。 执星的脸上隐见关怀之意,急急追了几步,朗声道:“我听闻他对你有别样心思,你若对他不得,可向陛下求……” 那个“助”字还未说完,便见一缕白烟倏而窜来,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便入了心口。 执星只觉一阵疼痛传来,犹如被人挖了心血一般,当即便昏倒在地。 “他会不会有事?” “小小惩戒!”花辞冷着脸收回一抹带着隐隐血色的白烟。 “他……不知者无罪嘛。” 花辞瞥眼,“那你怎不让他知道?” 花颜做无辜状:“……我这不是在思索他那一番话么。” “借口!” 花颜顺势摇摇手,语气也充满了讨好意味,“别生气嘛。” 花辞极为冷冽地轻哼一声,转过眼去。 觉察着周遭冷寒之气渐渐消失,花颜这才无声轻叹。 如花小辞今日这般行为,多半是被忽视之后心中不爽,急欲重新占据存在之地。 像前些日子那般委委屈屈患得患失,便是真正的思索之下而想多了,急于找她确定。 再如刚开始相认那两次,冷着脸一身煞气地独自离开,便是真正的生气了。 若还要列个第四种,便是凌修生辰那日,真正的视她为陌生人,那冷寒彻骨的视线,毫无笑意可言的眼眸,便是真正的……绝裂吧。 花颜单是想想这第四种便觉心口抽抽的疼。 她真是离不开他了。 正如小时母亲所教的那般――小辞是你唯一的亲人,无论何时何因,都得信他护他尊他敬他,这世间你二人当相依为命,你得护他周全。 当时幼小,十分不忿,直呼凭什么,凭什么大的就要护小的! 后来无意之间又听到母亲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花辞。 花辞见她神思恍惚,不由重重握了她手指。 “怎了?”花颜回过神来,亲昵地拍拍他脸颊。 他从来都极喜她对他亲昵的,这样的亲昵是别人不能拥有的,是独属于他的。 花辞任凭她所做,只垂眸道:“这般魂不守舍,是悟了何种高深道理?” “命盘便像星象,命盘其实根本没有将一个人的生平安排得明明白白,你想啊,这人是有思想的,所行所做皆是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的选择千千万,怎会按照命盘的既定命理走呢?” “嗯。有点儿道理。” “星君说,一切不过是人心所选罢了,再回顾尸骨与元颜一事,命盘之所以响,便是在他俩死后被人故意复活了,这所说的命数,是不是指死后?命盘感知到了这个已死之人又诡异地活了……” “可以这么想。毕竟不供人选择的就是生或死,虽然死相千千万,然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便是这个理。是以命盘并未安排谁,这所谓的命数,便是死后。”花颜肯定道。 “是,执星所举的例子也可举一反三,像命盘,大多数人都相信“命”,遇事不顺了便呼号命不好,周遭人也道他命不好,于是他潜意识里便真的以为是自己命不好的原因。他心里已然认输,于是一败涂地,众人便也道这是命。” “所以我是对的。因为我从不信命。阿姐,我从不信所谓的‘天定’,‘既定’与‘本该如此!’” 花颜笑起,将他手紧紧握住。 所以他二人能否在一起,并非所谓的命数说了算,而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第191章 顺其自然粥香四溢 倘若花颜或花辞任一人信了“你二人乃姐弟,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现在便不能如此般携手前行了。 “于伦于理,姐弟不能在一起。”花颜喟叹。 “为何不能在一起?” “因为……血缘相近。” “为何血缘相近不能在一起?” “因为……对子孙不好” “为何在一起就对子孙不好?” “因为……违背了繁衍生息这一定理呀。” “所以……无论世人也好万物也罢,目的皆是为了‘繁衍’二字!” “是啊。”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发笑。 “阿姐,我们会被世人讨伐的吧。” “为何?” “皆不想要后人啊……”花辞拉着她在众仙家几乎称得上是惊恐过度而已麻木的目光下走过天道。 花颜却是不服,“你怎知我不想?” “你想?你如此自私得要霸占我,哪里会允了小孩儿来讨我的爱呀。”花辞做忧伤状,然那嘴角的笑意却分外耀眼。 “这话亦回给你!”花颜没好气。 “唉,其实算我的问题啊阿姐,你是人,我只是那么几缕烟罢了。就算你想要孩子,我也给不了啊……”他嗓音忽而低沉,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失落。 有那么一瞬间,花颜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没想到他的情况,而是她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的说出。 一个男人的尊严,无外乎于此吧? 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反应了过来,“难不成我还因此便要弃了你?” 花辞垂眸看她,神色透出几分别扭,道,“我虽化了人身,于正常男子无二,然本身毕竟是烟,应是生不得孩儿,介意不介意都没什么用了,反正都欢好过了。” “……你多虑了。世间万物皆是不同,你只是还未找到罢了。 “不是!若与我一般是魂烟自然可以,但你……不一样。” “……此事顺其自然罢。近几日你好好休息,待我将菩提磨好,咱们便去古寺。”花颜笑看他。 “好。”花辞乖巧地点头,只将手中她的手更加地握紧了些。 两人回到南夷,花颜取了菩提子继续磨着,花辞却是下楼不知去做了什么。 萨楠将自己关在房内礼佛,早饭也未吃。 却说君奢率先入得游船之内,将那人翻了个面儿之后沉默了。 那人面色极好,若无身下那一摊血迹和苍白紧闭的双眼,恐怕还让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喝醉酒了的人。 君奢若有似无地切了抹灵气入那人身体。得到的结果居然是与所见毫无差别。乃被人一刀钉入心口而死。 君奢几不可见地皱眉,抱了抱鹿头。 周围的百姓们甫一挤入船舱,一个个便是四处打量,初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尔后便大胆的摸来摸去,还纷纷与同伴商讨能卖多少多少。 君奢皱着眉头牵着鹿头往客栈走。 昨晚他明明压得那么晚了,可这事儿却还是发生了。 君奢走后不久,南夷镇府令便带着一队人马前来疏散人群,百姓很是担忧这画船里的宝贝要怎样处理,可谁知人家硬邦邦地说要上缴国库。 这可不得了,一时间,便有人悄摸摸偷拿这翡翠璎珞夜明珠等往自个儿的袖子里塞。众人尽皆效仿,最后竟演变成大吵大闹,甚至有些还打起了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君奢溜之大吉,踏进客栈大门便瞧见了正端着托盘往楼上而去的花辞。 当下他便跟在花辞身后着:“海边死人了,那人被尖刀钉入心口而死。你怎么看呀?” 花辞端的稳稳妥妥,碗中汤汁一点儿也没洒。 他推门而入,君奢本也想要跟上,谁知花辞一瞬间便关了门,那门板差点将他鼻梁撞塌。 君奢盯着门,恨不得挠上几个洞才好。 花辞将手中托盘缓缓搁下,视线却不离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 她是那般的严肃认真,眉目之间含着点点笑意。 花辞见她抬眼休息的空隙,连忙端着托盘凑到她面前。 “阿姐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他端了瓷碗,一手拿了勺子,先自个儿试了试温度,接着便将之递到花颜唇边。 花颜顺势喝了,只觉一股子甜香在唇齿之间化开。 “你这最近,什么都喜欢加糖啊。” “才不是。我拿魂火熬的。我可没加糖。甜么好姐姐?”花辞笑得有几分狡黠。 “甜,甘甜。”花颜笑着点头。 “我只是借了他们点点水而已。”花辞又舀了一勺,在唇边靠了靠,这才递到她唇边。 花颜细细喝了,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涩,“你也吃啊。” “不饿。”花辞笑着摇头。 花颜搁下菩提,伸手从他手里接过瓷碗,自顾自喝起。 小辞会做饭也不是稀罕事儿,以往很多时候她来不及亦或者顾不周全之时,便是他下厨。 花辞托腮静静看她,似乎怎样也看不够,“我得把那五百年都看回来。” 花颜想笑,却怎样也笑不起来,只垂眼,借着瓷碗以挡住眼里泛起的晶莹。 将瓷盏搁下,她这才笑着抚抚他面颊,“你啊你……” 独处的时光总是眨眼便过,花颜以最快速度将菩提磨好也花了将近整整五日。 这几日君奢皆会挑个时辰前来将南夷镇内发生的事儿仔仔细细讲完,便又抱着灵鹿往后山跑去。 当花颜问及他那晚为何与人杠到深夜时,他说:“我曾在那画舫之中见过阜书身影,是以便留了心眼。他们走临镇而过直往南下,我以为是游玩儿的,却怎知南下之后入了海,直直往南夷而来。” 再追问,君奢便又说,“那船主人请了唱曲儿最好的玉离姑娘,我去看时,她的琵琶摔落在地,人已不见了踪影。许是被阜书带走的。” 阜书带一个女子是为何? 花颜想起了南夷之行那次,他找女子,怕也只是觉得这个玉离哪儿像了玉流珠。 接下去他会做什么,似乎已经足以猜到。 出了这事儿,当该是第一时间去查探便是,然而看了看已然磨好的菩提,花颜果断选了后者。 当即便交代了君奢在南夷继续盯着,尔后与花辞驾云直奔古寺,那个她曾等了三年只为菩提结果的古寺。 第192章 古寺佛兴有所图谋 她果然是自私的,两者之间不假思索便选了小辞的事儿为先。 古寺远离闹市与人烟,位于平舆之东,临镇之西,南夷之北。坐落于临崇山之中。山之高之险教人望而却步。 临崇山只有一条道通往佛兴寺,其蜿蜒而上,长达数十里。 为表诚意,颜辞二人在山下停步,沿着这条小道徒步上山。 上一次来此,亦是从山脚往上,俩人一前一后,带着些许捐赠的香火。 今日却是携手而上,双手空空如也。 正午时分,两人终于到了佛兴寺,恰好听得正午第一次钟声敲响。 花颜幻了命盘,三针正重叠着指向正午时刻。 那一声撞钟浑厚悠远,久久不绝。 佛兴寺,依旧还是当初五百年前的模样。 抬眼看去,那以巨石雕就的山门之上刻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佛兴寺。 入得山门,便是长长的一条山道,到得尽头处抬首,便是一百零八步台阶。 第二次钟鸣时,花辞回头看她,隐隐有着几分担忧:“阿姐累么?” 花颜虽是摇头,但脚步却停了下来。她再踏上一阶与花辞并肩而站,拂袖转身,看着脚下巍峨的山峦静默不语。 良久,她才缓缓道:“这千重山万仞峰皆在脚下,当真是登高望远才使人心情开阔啊。” 花辞却是伸手,掌心白烟缭绕,氤氲山雾尽皆向他而来。 烟与雾相缠交融,渐渐裹成纯白浓烟浸入他掌心之中。 “走吧。”花辞再次拉了他往尽头而去。终于踏上第一百零八阶。 略过青白二狮,一脚踏入面前的天王殿,正中朝外的弥勒佛,两旁的四大天王。 颜辞二人点了香蜡供奉――真正的佛寺是没有烧纸的规矩的。 踏出天王殿,便见广场尽头处的大雄宝殿高高矗立。 花颜看了眼命盘,毫无动静。 花辞略一思索,才道:“注入灵力试试。” 没想到花颜却是摇头,“玉流珠之事不是主要的,先解决你的。” “好。” 两人又去大雄宝殿礼拜,便寻了住持引路前去拜访方丈。 花颜摩挲着棉帕中这十八颗菩提,神色严肃。 颜辞二人在方丈院外等候。 时隔五百年,此处方丈定然已非天谕大师…… “我们不如还是找天谕大师吧。” “我们还是找老方丈……” 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不由互看一眼,会心而笑。 “天谕他……已不再是佛门弟子了,他开的菩提已不能再召十八罗汉了。”花颜想了想,还是摇头否定,只那心里,遗憾非常。 “不是领悟了执星所说么?”花辞笑话她。 “不一样。这可是真的。那一次……那一次菩提明明开光了啊,为何没护着你……是了,被阜书拿了,他一定扔了吧?” “他带着呢,十八罗汉也确实有……那个时候你定然未曾注意他们,阿姐是不是领悟了以佛文对付阜书?似乎没有用处,那日我见着十八罗汉勾画了符文,可阜书还是将他们灰飞烟灭了。” 花辞转眸看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花颜却是摇头笑道:“以前或许不行,但现在行。” “哦?为何?” “这个端倪还是我那晚磨菩提子时想起的,犹记得上次送嫁入阜书宅邸,阜书亲自斟了杯茶给我,那茶透着一股子血腥气,是以我未喝。那日去幻境,他斟的那杯茶,色如翡翠通透,且滋味亦是十分不错。” “阿姐,执星所言你未曾悟透啊。” “此乃仙界心茶,为仙之人最忌亲自煮茶了。” 两人还待进一步交流,却见得住持向二人行来。 “二位仙家且随贫僧来。” 颜辞两人均有些错愕,对视一眼后抬步追上。 老方丈已年逾古稀,此刻虽说了同意召见颜辞二人,却是背朝二人默默念着佛经。 两人不敢造次,亦不敢有其它动作。 住持已然离去,堂屋里只剩下颜辞与方丈三人。 极为长久的等待。 等了一会儿,花颜便在一侧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目。 花辞静静看了看她,却是独自寻了椅子坐下,自顾自玩起了魂烟。 他看着细细缕缕的白烟在他指缝间缠绕流转,又时不时抬眼看花颜。 阿姐…… ―― 自从上次收骨之后,师君便将温巽召了回去,日日看书画符。似乎在一瞬之间师君发现了他的异禀天赋似的,对之寄予厚望,且做最好培养。 温巽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点儿胆颤心惊,总觉得这并不是个好的征兆。 然而当师君告诉他,他已通过天师的考核观察时,他又在想自己是否想多了。 主要他觉得很神奇,作为一个吊儿郎当,干啥啥不行的人,能被天师看中而入天庭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虽说他降妖除魔不行,但行走江湖这许久,脑子还是很灵活的,是以他问了句很有智商的话,“师父,天师是不是对我有所图谋?” 师君嘴角抽抽,语重心长地道:“没错。” 于是温巽立马问道:“是什么啊?为什么要对我有所图谋?图的什么谋的什么啊?天师与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他们为什么要――” “滚去看书!”师君咬牙切齿,忍无可忍之下将手中书简砸向温巽。 温巽当即便抱头鼠窜,逃荒似的跑远了去。 师父把玩着手中菩提串珠,看着温巽离去的背影摇头道:“这孩子,果然适合诸绪殿。” 师君没好气,“怎么?你想挖了啊?” “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探听到天师意欲将之搁到诸绪殿嘛……” 师父笑得有些假,但所说却是真。 师君皱起了眉头,“当真?” “当真。” 两人皆陷入了思索之中。 温巽能入天界,当初师君其实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然而事情似乎极为顺利,竟然就这么办了下来。 师君捋捋胡须,“温巽去诸绪殿,也不算埋没了他。以他那嘴皮子功夫,用不了几日便能混上个殿首。” “这么自信?” “自然。虽然其它方面不行,但这方面我倒是不担心。” “……”有这么说自己徒弟的么? 第193章 未有偏差所料之中 “话说今日你来,便是为了告知我这事儿?”师君挑眉。 这话可真是问到师父心坎儿上去了,当即摇头道:“非也非也,主要还是为了我徒儿而来。” “花辞?” “正是。” “何事?” “他与花颜身份的事儿。” “不是说不查了么?你上次可是说花辞已非本身,与他姐姐也算不得血缘了么?” “唉,花颜心里过不去嘛。” “你还真是极力凑合他俩。” “也不能违了他母亲的意思嘛。” “……” 陷入沉默。 到底还是师君忍耐力不够,没一会儿他便搁下笔墨,趴在了案桌之上,离师父更近了点距离,“上次查到天谕,天谕是他俩的庇佑神,听说被那阜书弑杀了,现如今知晓他二人身份的怕只有阜书。” “阜书是凌修。” “是啊。他们与颜辞二人如今是敌对关系,你拿天帝陛下怎么办?” “凌修……我看着他长大,他当初亦尊我一声师父,” 师君便笑,冷呵呵,酸溜溜的笑,“是啊,我道陛下为何不立帝师之职,原来是为你留着?算了吧,人家有师父,他那师父迟早得是帝师。” 师父却是高深莫测的笑了。对他这话也不予评价与辩驳。 “啧,你这老佛头,不好好在西天待着出来溜达作何。”师君撇开眼不看他。要是什么时候他也能带个天帝陛下出来就好了,温巽……算了吧。 “诶,修行修心,当该体验这人世百态嘛……” 师君撇嘴,“言归正传,你明知天谕是为护他而犯了忌,也是在你意料之中,你怎么就放任阜书打杀了他?” “天谕啊……我何时让阜书打杀了去?再说,他当该再磨磨,放他给花辞用用也是磨砺之一啊,他若是能参悟花辞本性,当该差不多了,我到时自会对他有所安排。”师父捻着菩提,若有所思。 “话说此事只能找送子娘娘了,她那儿定有确切记载。” “你此次所述之事,天谕能证明一二。我也能作证,你更是知情人,你到时以帝师身份亦或本身将此事昭告,不怕别人不信!” “谁都信我有何用?凡事得讲就证据,我若连个证据都没有,何以服众?”师父叹气。 “证据证据,你就是证据!”师君念着念着,眼睛便弯了。 “……滚!”这怕是师父头一次忍无可忍之下说了粗话。 师君满脸堆笑,“误会误会。此事花辞也应当问及过吧?毕竟你作为师父还不反对他与花颜,你这是抛了颗种子给他埋下了呢。” 师父捻着菩提起身,隐有责怪之意,“就你话多。” 那老头儿便笑,一副欠揍模样。 师父恨恨地道:“都道你我二人所学当该水火不容才是,怎么就成了这死友!” 师君乃修道之人,而师父乃修佛之人,这二者根本理念多少相驳,却也能成为友人,实在是不可多得。 顿了会儿师父又道:“接下去怕是有一场大戏要唱,我且去指点我那好徒儿,你就在这呆着吧!” “我……” “记得去请教送子娘娘,还有温巽若去诸绪殿定是非天师本意,你让他好好努力,做个殿首当当。” “行行行。” 师父捻着菩提离开,那悠哉闲散的笑容里,多了抹凝重。 虽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未有偏差,但到底心里多多少少不甚舒畅。 徒留师君一人对着做下的笔记咬牙,他刚刚说着“阜书是凌修”之时,没想到这老头儿居然一点儿惊讶之意也无,这就是瞒他了,若是早些说给他听,何必他翻阅这么多典籍? 那老佛头又为何说看着凌修长大的?他分明当初只得了人家一两天的师父之称。 师君觉得自己看不透了,索性将手中的典籍笔记一并推向一旁,开始看温巽适才留下的领悟。 一刻钟后,师君气呼呼地掀了桌子,大喝,“给老子将定风波还来!” 其上领悟末尾赫然写着:修道乃定风波为上乘! ―― 法空方丈整整诵了一个时辰方才停。 花颜亦跟着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法空面容无悲无喜,神态淡然,请了花颜起身,才道:“施主何事不能为之?何必寻这一方小小之地。” 花颜掏出手中菩提手串,双手奉上,“实不相瞒,弟子时隔五百年,再求一次佛兴寺方丈开光。” 她神情诚恳,言语直率,更是将时隔五百年提及。 方丈开光的菩提,方可在危急之时得十八罗汉护身。 法空闻言,从桌上随手抽了本书递给她,悠悠道:“施主若想得老衲开光,可将此经诵念一百零八遍且誊抄一遍?” 书籍扉页之上赫然写着《大般若经》。 花颜想着那将近六百卷的晦涩难懂的经文,便不由头皮发麻,然而却是不接,“法空大师不厚道。此经六百卷,当抵不过《心经》一句偈语。” 法空收回手,却是捻着菩提子道:“那你便将心经诵念一百零八遍且默一遍。” “……”花颜虽无语,却还是双手捧着菩提子出了门前去大雄宝殿。 花辞自然跟上。 行得一半,花颜突然笑着问道:“这诵念急不得,一字一文皆有规矩,念完也得一天一夜罢,我这便要跪这么久,心疼么?” 花辞果断摇头,“不心疼。” “……”花颜自讨没趣,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到得大雄宝殿,花颜将菩提子搁在佛祖像身前的平台上,盯了一会儿,深呼吸,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闭目诵念心经。 佛祖修道大成之时曾说道:“但愿世人从不信佛。” 花辞负手而立,盯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曾动作。 阿姐…… 她从来便是如此,为着他从不道一句累,从不说他一句不是。他曾以她如此大爱当为世人,可是不是,只为他。 母亲那时单独召他,语重心长地说过,“你阿姐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该尊她护她敬她爱她!你二人当相依为命,无论如何皆要对她深信不疑。” 少时曾想,以后他也是要成家的,如何能做到“相依为命”一词? 第194章 可否心疼放生池下 可是当及冠那一年,他心中生疑,将腕上银镯交给打造之人,问及原因之时,那师傅曾笑着说,“这是你母亲送给她往后儿媳妇的呀,这是定情镯啊。” 可是为何母亲却说,这只是一对普通的亲人之间的信物? 也是自知晓这事儿后,他看待花颜的目光之中,便多了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情愫。 年龄的增长与那似乎潜藏着某种暗示的镯子都让他越想越惊异,于是这一丝情愫便渐渐不受控制,如雪球一般越裹越大,越来越让他不得不正视,他开始惶恐,不安,喜悦,焦虑。 这样难以启齿的关系与种种情绪裹挟之下,他居然并未产生停止的想法,反而将这微妙的关系渐渐维持,甚至任由它生根发芽。 若没有南夷一事,他想他会想尽办法与她在一起的,光明正大的。 上一次求天谕开光时,是她一个人来的。 “心疼吗”这个问题也问了两次,然而两次他的回答都是“不心疼”。 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样与常人不一致的回答是出于何种原因,他不想去想个究竟。 五百年前,她跪在如今这个地方整整一日一夜,磕磕绊绊不顺流畅地念着佛经,他在九重台阶之上,面对着长公主府站了整整一日一夜。 五百年后,她依旧为他求菩提开光而将跪一日一夜,却是行云流水般顺畅地念出心经,他今日便依旧陪她。 他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微微轻叹,任由眼角那一抹晶莹滑下,滴落,湮没。 一撩衣袍,在她身旁蒲团之上轻浅跪下。 ――小辞,你心疼么? ――不心疼。 她从不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说……心疼我。 诵念声几不可察地轻顿,复又顺畅如常。只那地面之上,一滴清泪如墨滴绽。 法空方丈远远瞧见二人,向来无悲无喜的眼中却闪过一抹轻浅笑意。 这两人,当得世间眷顾。 他手中换了佛珠,念起那自习成便从未念过的经文。 尤见得大殿两旁金辉渐起,十八道影子脱物而出,人人相连,将二人围至圈内,片刻后,再次化为十八抹金光分别钻入十八颗菩提子中。 尤记得拜别大佛之时曾听他说:“但愿有一日,世人不信佛。” 那时他问:“若不信佛,谁来供奉你呢?” 大佛曾答:“愿有日,我见佛身积满尘灰,那便是我功德圆满之日。” 他不解追问,“可是……你分明已是佛了啊?” 大佛未曾回答,只是那笑声随那清风而去,久久回响。 他一直未能参悟大佛所说,却似乎看着那二人,隐隐有了眉目。 若开光不能得那十八罗汉相护,他们俩,是永远也不会踏入佛寺的吧…… 日落月升,香烛依次被点燃,浑厚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 恰是此时,花颜感到了一阵阵震颤,这颤动使她阳穴突突地跳。 是命盘在震颤。 花颜强压下这股不合时宜响起的颤动,她眉头微皱,然诵念声不断,再次进入静心状态。 钟声落,震颤亦落。 花颜暗自松了口气,却是不能丝毫分心。 这是为小辞求的开光,要一心一意,心无杂念。 周围有闻钟声而来晚修的佛门弟子,嗡嗡的诵经声响起,将她的轻声低喃盖下。 花颜心神丝毫不动,视这入场的一众僧人为无物,只专心致志地念着经文。 然而当时辰到来,钟声再响之时,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命盘震颤。 阳穴传来胀痛之感,花颜忍着不为所动。 三通击鸣,一百零八次,次次使得她脑任发疼。 终于熬到最后一次完毕,花颜睁开双眼。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眼前都出现了幻觉。直到身旁伸来一双干净白皙的手。 花颜借他力道站起,却也明确的知道他双腿定然也十分不着力。是以只能相互搀扶着站好。 她的视线停留在佛祖脚下,那一串菩提子上面,纵然看起来与命盘一般古朴无华,然而却比一天之前多了丝灵气。 花颜将这串菩提子取下,亲自拉了花辞的手,将之带上。 那两串硕大的菩提子倒成了他手腕上的累赘。 花颜看着很有些哭笑不得。 “阿姐,你这……唉。” 他左手腕之上带着那个在一夜之间锃然发亮的银镯,右手腕带着佛祖的一串菩提,再将这一串挂上去,便显得有些沉重之感。 花颜看了看,有些不忍,“要不你还是将这银镯暂时给我吧。” 不知想到什么,花辞坚决不同意,“不行!” “……那这串菩提还是我先带着吧。” 花辞似乎是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将适长那串菩提子递给她。 花颜笑他,“为何独独护着银镯不让啊?” 花辞但笑不语。 如此小小的对答了会儿,花颜终于想起来震颤的命盘。 她也不向方丈拜别辞行,似乎目的达成了之后便不管其它了。 捏决离开此处,驾云之时换了命盘,却见其上三针直直重叠,竟然指向西边。 花颜又将三针拨开,等了一会儿,便见得三针渐渐重叠 佛兴寺之中。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捏决再次回到佛兴寺之中,此次落脚地乃后山。 循着命盘指引,两人在放生池停住。 命盘三针已散开。 花颜皱眉,“便是在此处。” 此乃佛寺当中的放生池,供游人放生所用,池面之广之宽,澄澈的池水犹如镜面。 两人绕池一周也没发现有何异样之处。 “诺,线索,你快告诉我在哪儿。”花颜拉了花辞手臂,打趣道。 花辞扬手,数缕轻烟自袖间而出往四面八方而去。 有些入了水里,有些入了四周的石壁里。 片刻之后,数缕轻烟窜回,花辞笑道:“阿姐猜猜这玄妙之处在哪儿?” 花颜趴在栏杆之上,四处看了看,又施术法撞了水,这才有些犹疑道:“难不成……是在这水下?” 花辞点头,“正是。” 水下…… “你适才拿烟去探啊,底下是什么?” “深不见底。” “既然深不见底,这底下又有什么东西能使命盘震响呢?” 第195章 池下流珠冲破桎梏 是啊,又有什么能使命盘震响呢? “阿姐,我们此一次,别忘了,还是为谁?” “玉流珠!当初我怀疑玉流珠其实是被封在这寺中,那钟声与命盘之声确实是同一个。” “管他是不是,我们先下去一瞧究竟!” “也好。” 花颜见着那宽阔水面略有些犹豫,她能捏避水诀,但她不会水啊。 花辞似是看出了她的窘境,非但不想法子,还抱臂在一旁悠悠看着. 旦看她如何入水而下。 花颜终究是一声轻叹,伸手拉了花辞,适当地晃了晃,语气哀哀,“阿辞……” 她低垂着眼帘,一时极尽小女儿娇态,哪里还有半分长姐的气势。 花辞闭眼,压下心绪,只一瞬便揽了她细腰,低声道:“抱紧了。” 下意识去搂他脖颈。 白烟带着她直入水底。 入水那一瞬她便捏了避水诀。 花辞再次幻了人形,分了一缕轻烟在前探路。 花颜垂眼看去,果真如他所说,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初始还能瞧见水下模样,水草游鱼等,然而入水一刻钟之后,周遭便成了一片漆黑。 花颜幻了命盘,银辉霎时如月,照亮四周。 近处光亮清晰,远处漆黑一片。 这场景似乎有点儿眼熟。 “这正是命盘之中!”花颜惊呼。 “似乎有点儿像。”花辞低笑,随着魂烟而走。 花颜使了探域,层层灵气自她掌心而出,向四周荡开。 如入无底深渊,这四周似乎大得可怕,尚未传来任何回馈。 两人再下一段距离,便隐隐见得八条流光显现。 “真是命盘之中!” 如上次一般,往下许久之后便见流光变成了经文。 只是这一次因为花辞的速度慢了,便清晰地能看见四周金灿灿的佛文。 花颜看了看命盘,居然已过了半个时辰! 一阵下潜,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周遭的水渐渐变得温凉,很令人舒适的温度。 花颜眼前开始出现零散的片段,各种各样的场景如走马灯似的闪过。 还未有所反应,便忽觉底下传来一阵极强的吸力。犹如漩涡般使人头晕目眩。 她下意识握紧了花辞,一阵急速下落之中,眼前终于大亮,还是那如上一次般的感觉。 花颜也算是第二次来,却只顾低头将花辞拉起,习惯性的弯腰将他袍摆处尘灰拍去。 “阿姐……”花辞适时止了她动作。 “玉流珠便是在此。你说阜书是否知晓她被困于此?” “他若是不知,要你合作干嘛?也怕只有他知晓想要带出玉流珠非你不可。”花辞眉眼皆冷了一瞬,四处打量。 上一次他虽未亲自跟着花颜体验过一遭,但藏于她银镯之中的魂烟却是犹如他本身,是以他是感知到了的。 “你又来做什么?”一阵幽幽之声从丈许开外传来。 正是玉流珠。 上一次不过是意识进入了这儿,此刻确是身体,虽都能感同身受,然而还是这一次感官来得更为明显些。 玉流珠虚幻的人形轮廓若隐若现,她似乎在看着这儿,虚虚的犹如空气般的魂魄在远处直直站着,她没有脸,更遑论容貌如何,然而花颜却是想到了阜书珍而重之的画,其上所绘的玉流珠,给人的感觉可是个惊才绝艳的大女子形象,然而面前这位…… 花颜拢袖,神色淡淡,“带你出去。” “真的?”玉流珠离她稍微近了点儿,却还是犹疑,估摸是被她的燃符整怕了。 “嗯。” “你怎么又突发好心要带我走了?你是不是要害我?我脱了你的灵气必然必死无疑。你到底想干什么?”玉流珠极为警惕地问着。 干什么? 花颜冷笑,她这话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她就是要趁阜书没拿到玉流珠的魂魄之前先将她拿到手,她才有筹码不是么? 若阜书真爱玉流珠,她也来做一回卑鄙小人,也得让阜书知道知道邑初长公主真不是个好人,那些个说她手段狠辣,阴险狡诈之人真没说错。 这一招,还是阜书亲自教的呢。 然而花颜却是漠然,“上一次乃幻境,无法带你出去。我这不是找到这儿来了吗,可以带你本身走了。” 玉流珠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此时花颜所说并非假话。 花辞却是不理这些,目光在四周游走。 当中那颗朗绚果果真结满了果子,吊得满树皆是。而四周那曾让花颜以为是天界的白雾,实则是一块块大型方冰,散发着悠悠冷气,气挥散不去,也就成了白雾。 足够的水润来养魂魄,也算是头一次见。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花颜缓缓行至她身侧。 “你要做什么?” “带你出去。” “我不出去。” “你不是想出去么?” “我现在不想了。” “不想你怎么知道凌霄在做什么?” “……他定然要救我的。” “凌霄已经死了。” “不可能!”玉流珠像是被踩了痛脚,那魂魄一瞬之间飘出好远。 “你当初利用命盘给他改命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他命不久矣的,毕竟违背了命数不是么?”花颜真是将“信命”一说贯彻到底。 玉流珠果然沉默。她是信命盘的,哪怕过了一万年,不,应当是两万年之久,她也还未领悟命盘真谛。 佛祖曾说,愿有一日世人不信佛。 那日得了执星对天象的看法,再结合佛祖这一言,对于命盘,她心里便多多少少明白了,命盘所谓的掌命,不过是世人心理原因使然罢了。 玉流珠沉默。 在这儿呆了将近一万年,很多前尘往事其实多多少少已然忘却。 当年那件事情……怕是凌霄……也不全知道。 花辞看完一圈儿回来,站在花颜身侧,却是负手淡淡道:“被命盘震颤而死的掌命仙君是哪位?” 玉流珠慌慌后退,“是我。” “你不是应该被骨钉钉死了么?”花辞眯眼,讳深莫测地盯着她。 他那看透一切的眼神,直让玉流珠胆颤。 命盘震死的是肉身,骨钉钉死的是魂! “你……你们知道……” “是啊,你与玉流珠分身一事,我自然清楚明白。” 第196章 定魂于符以此为筹 花辞每每出言皆是直点关键之处。 这样的犀利和直接直让玉流珠心下战战。 花辞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便是:被命盘震死的掌命仙君没活着,为何你这个被骨钉钉死的人却还留有三魂七魄呢? 命盘震死的是肉身,骨钉钉死的是魂! “我们皆知,当初被钉死的应当是你,也就是凡界的玉流珠!可为何你还活着呢?你让天界的玉流珠代你死了,而你回了天界继续做了天界玉流珠,而命盘震死自然留了你三魂七魄。你又是被谁养在了此处呢?是不是凌修?”花颜一番话字字珠玑,那言语之间的透彻,那双眼里的了然,直直让人不寒而栗。 “凌修是谁?”玉流珠一颗心顿时慌了,面前的这俩人,为何知晓这么多? 花颜掸掸衣袖,语气摆明了不信,“你不知凌修是谁?” “哼,我醒来便在此处,是凌霄留了书信告知我等他,我不知你说的凌修是谁。”玉流珠冷哼辩驳。 花颜敛眸,对她所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为何知晓玉流珠分身呢?这还得多亏花辞那日上得天界与凌修交手,先下看来当日与他交手的应当是复了面容的阜书。 那日交手之后他自觉不对,便留了一抹魂烟藏于帝宫之中。 这些消息自然便是那次天师对凌修所述中听来。 花颜曾说过,花辞最擅于从最不引人注意的微末碎片里拼凑出一个于情于理皆符合的事件。 很多事情,多加揣摩与思索,便自然现了端倪。 饶是阜书想要单独对付花辞,还得靠些实力,至少步步精细不留破绽,否则便只能得个花辞的将计就计。 “当初我还以为你是天界的玉流珠,既然不是,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花颜指尖抬起,于空中渐渐勾画起一个符咒来。 凡人魂魄能存多久呢?初一招魂十五入鬼门,十五天是极限了。 神仙的三魂七魄能存多久呢?玉流珠存了将近一万年。放生池的水有多澈多柔多干净?这朗绚果有多不可得?这块块方冰所散的气雾,这些,足以养着她的魂魄不散。 魔界有隐灵谷,以大量灵气养魂,却也终有一天会散去。 养魂的法子也多,但能养多久不散不被冥界所发现不被招魂铃给召了去才是重中之重的关键。 玉流珠恍似透明的魂魄颤了颤,她似乎有些慌张,总想找个地方躲着。 她对花颜构不成任何威胁,或许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节节后退,想要找个地方躲藏却无果。 花颜勾了禁魂符,将她如此模样收入眼底。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她如此模样在禁魂符中定然极其难受。万一我哪天忘记拿灵气养她,万一哪天她听了无常的招魂铃而想冲破禁符……我这不是害命嘛。”花颜摇摇头,似乎要与花辞商量。 花辞轻笑,“害了便害了。” 花颜落笔,禁魂符已成,她却又叹道:“我这脑子不好使了,没符纸作为根本可怎么存她的魂儿啊……” 正当玉流珠趁此窃喜之时,花辞当即便不知从哪儿扯了一张符出来递给她,“不必担心,我这儿时刻给你备着呢。” 花颜当即便接过他手中的符纸,将禁魂符勾勒一半之时,忽而震动腕上天命铃。 玉流珠本还想找个地方躲藏一二,但哪里知道她抖动命铃,一时之间只觉精神极度恍惚,竟然不自觉地向花颜走近。 花颜五指成爪,当即便拽了玉流珠魂魄打入符纸之内,尔后将剩下一半的咒文勾画完成。 “阿姐,你此番……”花辞似是知晓她要做什么, “是。”花颜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将君奢留在南夷果然是有打算的。却是不告诉我。” “你心里亦是明白不是么。” “你真的确定他会来?” “确定。” “为何?” 花颜拍拍他脸颊,这才道:“如此好的机会,他会来的。不然……便只能够以合作的缘由来了,那样的话,主动权大多在我们……以他的性子……大是不会容忍的。” 花辞捉了她,“那走吧。” 花颜深呼吸,“每每都要你去接他的招,今日换我可好。” “不行。”花辞皱眉,果断拒绝。 “这儿是佛寺……” “知道了!” 花颜看了看命盘,已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原路返回皆是顺利非常,然而破水而出的那一刻,花颜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只是先后罢了。 花辞当即便搂了她腰,带着她欲往岸边而去。 也恰恰在此时,忽从四面八方传来破空之声。 花辞掌心凝了力道,数道浓烈白烟直直从他掌心而出。 花颜拔了宫杖以备不时之需。 那些白烟仿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倏然化为阵阵浓雾穿透而来的东西。 花颜终于脚踏实地,抬眼看去,那被白烟夺去势头的竟然是成千上万的树叶,满眼绿色成了枯黄,簌簌落落地从空中撒下,就连放生池之上也渐渐覆盖了密密麻麻一层枯叶。 这样的术法这样的功力与修为,也怕只有阜书有这本事。 “长公主拿了别人的东西,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要走呢?”阜书踏空而来。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连那眉目间也带了往日一般的温雅笑容。 明明是质问的话,在他说来却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表达关心一般。 “从自己的地盘拿自己的东西,还需要请示阜书公子吗?”花颜亦是如他一般的语气。甚至有过之。 阜书失笑,“长公主真是说笑了,这佛兴寺何时竟成了你的地盘。” “刚刚。或许以前不是,但刚刚他就成了我的地盘。阜书公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长公主都言明这佛兴寺成了你的地盘,既然在你的地盘之下,那我们便也莫要遮遮掩掩,今儿个我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 “好啊,阜书公子有这兴致,我自然是同意的。阿辞,你觉如何?” “阿姐说好那便自然是好的。”花辞低低笑起。 第197章 交易合作天书到手 阜书缓缓行至二人身侧,他的目光停留在命盘之上。 “既然要敞开天窗说亮话,那阜书公子便说明你的来意如何?”花颜掸掸衣袖。 她相信,这个来意便是阜书,也难以轻易说出口。 因为一旦说出便是告诉了对方,你手中掌握着一个关于我至关重要的把柄。 这个把柄便自然是他最爱的人――玉流珠。 但是这么聪明的阜书,他是否知道现在的这个玉流珠正是那个被钉死在城门之上的玉流珠呢? 若他不知晓…… “你是不是要玉流珠的魂魄?”见阜书盯着她许久却不曾开口,花颜代他问出。 “你是如何知晓玉流珠还活着?” “巧合啊。其实也不算巧合啊,这样动脑的事情,当然是问阿辞啰。”花颜负手,轻巧地来到花辞身侧,笑意十足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你便漏了破绽。你想复活玉流珠,你从许多人身上收集像她的地方试图拼凑起这么一个人,可就算你拼了这么一个人,也只是一个傀儡而已。如果要一个傀儡的话,于你而言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你定然知晓玉流珠还活着,然而,当初将玉流珠养于这放生池之下的却并非是你。我猜这一定是凌修所为,但他那封信却冒充了你。” “阜书啊阜书,你们之间的事情,怎的如此复杂呢?我当初便一直在想,为何我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围着你打转,原来你和她是我此次正命的任务啊!”花颜十分赞同花辞所说,遂点点头接下去。 “不愧是花辞,这些都能猜到。既然你们都已明白,那把她给我吧。”阜书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容,却是多了几分冷淡。 “诶,若是换成以前尚未合作,我定是让她三魂七魄灰飞烟灭了,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可既然现在我们是合作的关系,那我们便自然是,讲条件咯。”花颜笑得那么开心,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 阜书拂袖转身,从他打算来见花颜之时,便已然知道,自己这是将把柄送到她手中了啊! 若他坚持以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话,那么的确会如她所说,玉流珠会魂飞魄散,而她要不要天书,都无所谓。 她知道他会赌,毕竟他这般轰轰烈烈的行径此事已万年之久。 他们俩也知道他等不及,毕竟与花颜合作的很大目的之一便在于此,借她之手将玉流珠从放生池下带出。 ―― 她从不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说……心疼我。 诵念声几不可察地轻顿,复又顺畅如常。只那地面之上,一滴清泪如墨滴绽。 法空方丈远远瞧见二人,向来无悲无喜的眼中却闪过一抹轻浅笑意。 这两人,当得世间眷顾。 他手中换了佛珠,念起那自习成便从未念过的经文。 尤见得大殿两旁金辉渐起,十八道影子脱物而出,人人相连,将二人围至圈内,片刻后,再次化为十八抹金光分别钻入十八颗菩提子中。 尤记得拜别大佛之时曾听他说:“但愿有一日,世人不信佛。” 那时他问:“若不信佛,谁来供奉你呢?” 大佛曾答:“愿有日,我见佛身积满尘灰,那便是我功德圆满之日。” 他不解追问,“可是……你分明已是佛了啊?” 大佛未曾回答,只是那笑声随那清风而去,久久回响。 他一直未能参悟大佛所说,却似乎看着那二人,隐隐有了眉目。 若开光不能得那十八罗汉相护,他们俩,是永远也不会踏入佛寺的吧…… 日落月升,香烛依次被点燃,浑厚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 恰是此时,花颜感到了一阵阵震颤,这颤动使她阳穴突突地跳。 是命盘在震颤。 花颜强压下这股不合时宜响起的颤动,她眉头微皱,然诵念声不断,再次进入静心状态。 钟声落,震颤亦落。 花颜暗自松了口气,却是不能丝毫分心。 这是为小辞求的开光,要一心一意,心无杂念。 周围有闻钟声而来晚修的佛门弟子,嗡嗡的诵经声响起,将她的轻声低喃盖下。 花颜心神丝毫不动,视这入场的一众僧人为无物,只专心致志地念着经文。 然而当时辰到来,钟声再响之时,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命盘震颤。 阳穴传来胀痛之感,花颜忍着不为所动。 三通击鸣,一百零八次,次次使得她脑任发疼。 终于熬到最后一次完毕,花颜睁开双眼。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眼前都出现了幻觉。直到身旁伸来一双干净白皙的手。 花颜借他力道站起,却也明确的知道他双腿定然也十分不着力。是以只能相互搀扶着站好。 她的视线停留在佛祖脚下,那一串菩提子上面,纵然看起来与命盘一般古朴无华,然而却比一天之前多了丝灵气。 花颜将这串菩提子取下,亲自拉了花辞的手,将之带上。 那两串硕大的菩提子倒成了他手腕上的累赘。 花颜看着很有些哭笑不得。 “阿姐,你这……唉。” 他左手腕之上带着那个在一夜之间锃然发亮的银镯,右手腕带着佛祖的一串菩提,再将这一串挂上去,便显得有些沉重之感。 花颜看了看,有些不忍,“要不你还是将这银镯暂时给我吧。” 不知想到什么,花辞坚决不同意,“不行!” “……那这串菩提还是我先带着吧。” 花辞似乎是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将适长那串菩提子递给她。 花颜笑他,“为何独独护着银镯不让啊?” 花辞但笑不语。 如此小小的对答了会儿,花颜终于想起来震颤的命盘。 她也不向方丈拜别辞行,似乎目的达成了之后便不管其它了。 捏决离开此处,驾云之时换了命盘,却见其上三针直直重叠,竟然指向西边。 花颜又将三针拨开,等了一会儿,便见得三针渐渐重叠 佛兴寺之中。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捏决再次回到佛兴寺之中,此次落脚地乃后山。 循着命盘指引,两人在放生池停住。 命盘三针已散开。 花颜皱眉,“便是在此处。” 第198章 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颜辞二人回到南夷镇时,已是一天之后。 若真要说有何奇异之处,便是命盘三针总会时不时相叠。 初始还觉些许惊惶,然而多了几次之后,便也见怪不怪了。 本打算就那日之事追问一二,例如所谓的身世究竟是何意。是他们的皇室身份还是其它? 但命盘自那日后便不打算给她清闲之日。 那时时相叠的三针,从慢慢的见怪不怪到每每看见便心慌慌。 到底是为何使得命盘如此,花颜因为不确定而使得每日皆要看好几遍。 接着便是君奢所发现的一事。 他释放在南阴镇的探域传来另类回馈,其实也算不得多明显,但到了他的感知里,却是分外清晰。 “就是这样,南阴外的槐花村,近些日子每日皆要去两三位女子。” 为避免萨楠看不懂,他还特意买了一张地图。 此刻他隐隐泛着绿意的指尖点着一处,“这儿便是我释放探域的位置!” 接着他以次为中心,往四面八方延伸画了个圈儿,指尖在圈内四周各点了点,“这几日,这些地方均有女子离家出走。” 众人看了看他。很是怀疑他此番所言之意。 “但,她们每个人皆是往这儿而来,于是消失,无法被我探域之中的万物所感知。” 还真是应了容绝当初所言,他一个灵主,贴只手便能感知山川草木,知晓消息,要娃娃简直是多余。 君奢指尖点在他释放探域之点往啥价格3一尺的地方点了点。 “为何怀疑呢?”萨楠不是很懂。 “第一,此次探域无法感知,第二,这一处乃深山老林,却是与上次阎志所在的村子背道而驰。第三,若一个女子前往倒还可理解,但多人往这地方而去,还是深山老林不觉可疑吗?” “那你这怀疑源于哪儿?”花颜问出了关键点。 “便是上次你二人走后我去海边查看的一事,这个曾经与阜书有过相交的女子消失不见,她陪侍的男子被杀,那刀挖的可是心。”君奢拿出了当时因去青城避免被查而幻出的扇子有模有样,信心十足地扇着。 他身旁的灵鹿瞪大了澄澈的双眼,这样的君奢她估计也没见过几次。 “怎么样,我是不是干了件正事?” 众人竟然无言以对,片刻后倒是花辞点了点头,“是件正事。” 萨楠捋了捋鬓边发丝,沉默不语。她没经历过前些事情,自然不知晓。 花颜琢磨,“既然消失了,那便肯定是进了幻境,那是阜书的幻境,槐花村么。” 众人皆看向她,花颜便只得再解释一遍。 那日去找阎志,花辞却在来的路上去了天界,是以也未曾知晓后面的事儿。 “他倒是能耐,居然能幻出两个幻境来,听你这么一说,这里头还养着好些人,这也得要些修为啊。怪不得能与你二人僵持这么久。” “那是,毕竟也是个人物。”花颜点头,凌修能不是个人物么?就算不是同样的心性,但到底修为差不了多少。 “你也不能查到那卖艺的姑娘去了哪儿?” 君奢撇嘴,“凭空消失的呗。” 君奢话音甫一落下,花颜搁于一旁的命盘之上,三针再次刷刷着并到了一块儿。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的了。 自从离开佛兴寺之后便如此。 花颜再次试了试将三针转回,拨弄得偏了点儿,手松便又复了原样儿。 “看来槐花村不得不去了。阜书带走了人,又是阜书插手了。他真是越来越光明正大了。” “正命乃掌命仙君的职责所在,你推脱不了的责任。”萨楠静静看着,一句话便是点出此乃她不得不为的事儿。 “那我与萨楠……萨楠是吧?先去,你们随后啊,别太拖拉。对了,要不要去看看那死去的富商?听说是太后的人呢。怪不得如此奢华。”君奢说着说着便有了丝愤慨。 花颜情绪些许低落,指尖摩挲着命盘三针。 她或许知道为何阜书不继续抢命盘了,其一便是花辞那日所说的原因,其二便是,非掌命仙君,碰着这三针便犹如碰着空气,根本无法拨动分毫。 见到花辞不久后,他曾经无意试过。 见得几人都走了,花辞才展臂,自身后环住她,将下巴一如既往地搁在她肩头,蹭了蹭她白皙脖颈,喃喃道:“阿姐……” “嗯?”花颜侧首,见他长睫微卷,不由心里一阵发软,语气自然也柔了许多。 “我在呢。”花辞紧紧圈住她,将她双手紧握,喃喃道。 “你啊你,好歹也是邑初陛下,这一次却是隐在我身后,居于我之下,委屈你啦。” 花辞倒笑了,些许无奈,“我又非掌命仙君,这些事情又非谋天下,需要我出面。怎能算屈于你之下?况且……” “怎了?” “我虽居于万人之上,却甘居于你一人之下。”花辞喃喃着轻咬着她如玉耳垂。 花颜心下五味杂陈,却还是低声道:“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但可以确定的是,花辞的注意力不在话题之上而在说话之人身上。 花颜偏首,垂眸,心尖轻颤,亦带得声音娇软,“小辞……” 花辞轻笑着抬首,长指压着她眼角,满意地看着她瞳孔深处受他得召而隐现的一缕细烟。 上一次便觉补上那欠着的几次便能彻底好了,现下看来却是不甚需要。 花辞低低而笑,“阿姐动情了!”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花颜脸上刷地便滚烫滚烫,赶紧回首盯着案桌。 花辞却是不依不饶起来,在她耳边低低喃喃地念着,见她脖颈都似染上了胭脂色,顿时乐得低低而笑。 “阿姐……君奢可是说了要我们别太晚啊……不得明天吧……” 花颜推开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恨恨着撂下狠话:“你就等着吧!” “啧啧啧,如此不满啊。” 然而花辞哪里知道,就因着此次,以致于他往后数次求欢都遭拒。 花颜笑着拍拍他脸颊,咬牙切齿道:“你就好好等着吧花小辞。” 第199章 欲擒故纵八卦之心 “啊……这……”花辞还待说些什么,便见花颜已然捏决而去。 “我是不是做错了?当该遂了她意?”花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以他阿姐这般性子,面临的又是这般你情我愿的事儿,但却遭他欲擒故纵地拒绝,料错了啊,花颜脸皮那么薄,怎还可能顺着他意再说出那个“要”字呢? 失策失策! 花辞顿觉后悔,连连叹息着追她而去。 捏决入天,花颜召了行云。 拍拍仍犹发烫的脸颊,然那燥热却是怎样也压不下,当即有些恼怒地唤道:“娃儿!” “娘亲!” 花颜一把握了他的手,却觉温热,当即皱眉,“换回来。” 她现在很需要容绝那双手一般的冷寒压下浑身燥热。 阴倌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小手,一双眼顿时亮晶晶的,闻言却是摇摇头,“暂时变不回来啦。” “为何?” “因为爹地正在修炼呀,再等几个时辰便行了呀。” “……”花颜没想明白容绝修炼跟他手能不能变冷有什么必要联系。 花颜默。 再行了一程,这一路上,阴倌那双眼中的光亮便没隐去过。 “你……很开心么?” “对呀对呀。” “……我很热。” “娘亲为什么热呢?” “……没有为什么,就是热。”花颜心情甚为不好。 阴倌眨巴眨巴之后,突然伸手在空中勾画一笔,正是个门的模样,不多时便见得鬼门被召出,那里头黑嘘嘘的,看着便觉可怕。 “娘亲稍等,我这便去叫爹地。”话音未落,阴倌便已然不见。 花颜皱眉,伸手将衣衫整了整,试着平心静气,然而不知为何,浑身都似有把不温不凉的火在烧着。 无论行到哪里?面前这扇鬼门皆会跟着她到哪里。 花颜捏决正要下界,却见那鬼门尽头。 仔细看去,却是容绝正从里头渐渐行来。 他今日换了身纯粹的黑袍,黑边滚着金线, 漂亮的千瓣曼陀以暗金绣就,衣袍逶迤曳地。 他悠然而来,被阴倌牵着而来。 “爹地,娘亲说她热呢。” “……”花颜嘴角抽抽。 “就因为娘亲热,所以你便将我拉了出来?就只是因为她热?” “爹地……”阴倌脸颊有些泛红,然那一双大眼滴溜溜地透着狡黠。 “你热?”容绝漂亮眼眸微眯,将她打量一二。 他似乎极其喜欢这般大胆且不加掩饰地打量他人。 “咳,有点儿。”花颜作势扇了扇风。 容绝以手遮脸打了个哈欠,漂亮且长长的指甲透着荧光。 闻言便伸出手试了试她额间温度,沉吟了会儿道:“你这是被魂火熏着了呀。魂火入体呢……” 容绝的眼神很微妙。 但花颜肯定他不知晓为何。 花辞是魂烟,有魂火这事儿知之者甚少。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花辞每次都要拿火熏她。 见容绝凝了眉,花颜这才道:“我想着你定然可解的,你手那般冷。” “的确可解。你去哪儿撞了魂火?” “啊……我也不太明白,没留意过。就莫名其妙热……” “唉。”容绝伸手,双手朝上。 花颜四处看了看,做贼似的将手贴上去,一阵刺骨的寒意传来,使得她浑身狠狠抖了抖,索性瞬间便将那燥热感压下。 花颜轻叹,欲收手,却怎料容绝突然反手压下,“不管是真火入体还是魂火入体,皆要将之连根拔除才可,否则下次遇周围气热,便会带得魂火再次发作。” “那多谢。”花颜垂眸,不由喟叹,容绝一大男人的手比她好看多了,这根根修长分明,似上好羊脂玉,指甲亦是修剪得十分整齐。 容绝悠悠笑起,“你这是做什么去?” “掌命仙君得正命呢,自然是去各处奔波。” “倒是辛苦。娃儿可用得顺心?” “自是顺心顺意。它来回之间竟如此急速。” “娃儿可随时召唤鬼门随时入冥界,自然是快多了。” 花颜念决,行云便低了位置。 适才似乎瞧见青衣在起风。 避过风头,花颜突然恍然,“你要的天书我拿着了,你可看看是否为你想要的。” “天书是天界的东西,你真愿意将它给我冥界么?”容绝挑眉。 花颜皱眉,“这是我二人之间的私事,扯两界做什么?况且你也不是那么一个人,我还是信得过你的。话说你拿天书做什么?” 容绝悠悠然地笑,只是却多了丝空旷辽远之意,“想知道一件事罢了。” 花颜识趣地不再追问。 眼见着已然到达南阴镇,花颜看了看容绝。 旦见他悠悠闭目,花颜只觉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紧接着一股比之先前更加寒冷的气体自双掌而入。 不再是冷而是寒。 花颜瑟瑟发抖,脸色隐见苍白。然而身体那股燥热似有自己意识似的,竟然快速汇聚成一股热流将那冷寒抵挡在外。 一冷一热僵持不下,容绝渐渐皱了眉。 “你这怕是被人故意为之而非无意之间撞着啊。”容绝使了冥寒四重,居然只能与之打个平手。 花颜有点儿心虚,“要不算了吧……” “不行,必须除去!看在你为我拿了天书的份上,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容绝言毕,再次升至五重。 “不劳你操心,我自会为阿姐想法子。”忽而一道声音传来,紧接着花颜便觉一人几乎是蛮力地拽了她手腕。 花辞脸色很冷,哪怕是面对容绝这位尚算得上故交的老友。 容绝手心一空,却也不曾说些什么,只拍拍手道:“唉,那日你问我要如何取得女子……想必便是为了花颜?看来你是用了我的法子。” 花辞将花颜不由分说拉到身后,他掌心之下泛起白烟,丝丝缕缕钻入花颜掌心之中。 索性魂火足够霸道,并未被容绝散了去。否则要是被他散了去,那么那一日所做便无了意义。 花颜听得容绝所说,皱眉问道:“什么法子?” “嗯?我记得那日说与你听了啊!直接上嘛,哪个女子不从?” “……”花颜嘴角抽抽,捏决,行云降下,缓缓散去。 是了,她怎么忘了?容绝也是有一颗八卦之心的啊。比之温巽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00章 强词夺理日夜念着 容绝是被花辞周身的冷冽寒意“吓”走的。 看他逶迤袍摆远去,花辞这才目光幽幽地盯着花颜。 那周身气势渐渐褪去,那略是质问的目光也渐渐成了幽怨。 花颜提步便走。 花辞如个尾巴般跟上。 花颜寻了处地方施了探域,花辞委屈道:“阿姐生气了。” 花颜木着脸不理他。他便扯了她袖子,眼眸含笑,却是故意敛下,“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 花颜脚步一个踉跄,却是不曾挥开他。 “若是阿姐再求求我,也就圆满了嘛。唉,终是我之错,我怎忘了阿姐脸皮子一向薄。” “……”花颜有了挥开他的念头。 “明明那一日你还说着要伺候我呢……”这一句简直绝了,那语调十八弯,那语气幽怨,那眉那眼尽透出一股被坏人欺负而自己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意味来。 “……呵呵。”花颜冷呵,皮笑肉不笑。 花辞心头颤了颤,似是知晓她在想什么,遂期期艾艾道:“那魂火自那日在屋顶便有了,我觉甚为不错,我只想阿姐浑身都有我的气息……我没错。” 花颜听得颇为不好意思,却还是硬邦邦道:“已经够多了。” “还不够!那五百年可是没有!” “……强词夺理!” 花辞见她已然气消,立马死乞白赖地凑上去,“阿姐……” “嗯?” 他却只是低低笑着握了她手,一声喟叹消匿于清风。 片刻后又听得他悠悠道:“下次一并补回来。我先欠着。” “……都是我吃亏。” 两人四目相对,眉眼之间皆染了浓浓情意。 “还好提前将菩提办妥了。不然又留一遗憾。记得盘才会包浆开片,才得灵气。” “知道了阿姐。”花辞无奈地加重了语气。 花颜环顾四周,此处便是南阴镇外前去槐花村的必经之路,这一条密林之中的小道清晰可辨,当初君奢便是在此处释放了探域。 花颜正打量四周的同时,身后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花颜回头去看,正与一位从转角处行来的女子四目相对。 此处密林重重,树木繁茂,枝叶错落,虽有小道供人择路,然而还需前进时拨动树枝。 那女子正是在拨动树枝时与花颜视线相交。 花颜不动声色地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窸窸窣窣响起,又听得一阵耳语,花颜便被人叫住。 那个女子匆匆叫住她,“前面那位姑娘请等等……” 花颜故作错愕转身,指了指自个儿道:“你唤我?” “正是!”那姑娘四处看了看,有些胆怯的模样。 “何事之有?” “姑娘,姑娘往哪儿去?” 花颜回身指了指身后,“往村子里去。” “那……那能否带我们一道?” “你是要同行?” “是,我与小姐二人。”她身后估摸着有人在唤,连忙匆匆回去,不过一会儿便见得她扶着一位珠钗环佩叮当作响的女子来。 这穿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翠玉发簪,步摇流苏,插梳坠滴水璎珞,真真是一套头面皆带全了。 衣衫更是华丽艳美得不可方物。那披帛更是长长一条,一路行来皆是在树枝上挂着。 旦见这小姐此刻正蹙眉拉着不小心缠于树枝上的流苏。 那丫头赶紧给她解下。 “小姐,你就听奴婢一声劝吧,把这些都收起来。” “公子会嫌弃我的。”小姐垂眸,期期艾艾的模样。 “……到地儿了我再给您重新拾掇行吗?” “不妥,万一公子早早便在那儿等候呢?” 丫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无奈道:“那待我将这树枝折了去,您再随着我便是。” “好。” “您再将这披帛拢在手里,否则到地儿了便成布条子了。”丫头又回身给她将披帛拢起递给她。 小姐温温柔柔地接着。 丫头见花颜还在盯着她二人瞧,不由觉面上一烫,想着身后小姐,真是平白让人瞧了笑话去。遂下意识遮了花颜的视线。 略有些尴尬地笑道:“姑娘,你能否委屈些,给我家小姐挡挡这枝条儿?当然,我们自会答谢。” “挡?怎么挡?” “便是我家小姐走中间,你我二人走她两旁,你也瞧见了,她也是不听劝……”丫头说这话时,那小姐正在弯腰扯裙摆,那发钗便晃着晃着又晃到了树枝上挂着。 花颜看了看,表情十分复杂。 “你家小姐这是要去作何?” 那丫头却是十分警惕,并不正面回答,估摸也未提前想过借口,最后只磕磕巴巴道:“去探亲而已。” 探亲?探亲没有父母相随?大家小姐会有亲戚在小村村里吗? 花颜摆明了不信,就那般拢袖静静站着,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命铃。 “这是我二人的事儿,你没有过问的资格。”那小姐终于整好了,亭亭玉立地站着,小脸低垂,却是抬眼看她,也就显得那双眼极大极为漂亮。 花颜点头,“也对。阿辞,我们走罢。” 两人这才注意到她身后一直低垂着眼被发丝遮又被花颜遮的男子。 “好啊。”声色低沉悦耳,透着满满笑意。 他抬头,却是从未去看那两女子一眼。只顺着花颜一道转身离去。 但仅仅那一眼,却是让那女子如失了魂魄一般。 竟是比梦中的公子都要俊美无俦。 “小姐,小姐。”丫头摇晃着她。 “啊?人呢?”她似恍然回神。 “走远了。” “那快去追啊。” “是。那你……” “我跟着便是,快去啊。” 丫头便急匆匆地拂开树枝去追人。 幽深茂密的密林中便只剩下了她。 小姐心急,脚步也匆忙,很想追上前头的人,可怎奈此番穿着十分不便。 一不小心便被脚下横生的藤蔓绊倒,眼看就要脸着地了,却从身后忽而伸来一只手臂将她揽住。 这才止了一摔。 小姐连忙回头去看,却直直撞入一人温润含笑的眼中。 是那梦中的公子,日日夜夜念着的人。 “公子……”她有些慌乱,自己如今模样一定十分狼狈。 那人指尖轻轻将她珠钗插好,又轻巧地弹了弹她衣上杂物。 第201章 梦中郎君赴地寻之 她几乎一瞬间便忘记了花辞的长相,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此人。 那温润含笑的眼眸,那温雅如玉的气质,那细心的弹去尘灰的动作犹如弹在她心尖尖上。 然而只有公子自己知晓,那手根本未曾沾过眼前女子一分一毫。 也只有女子知晓,眼前这一抹青衣翩然的公子模样有多让她痴迷。她似乎在一瞬之间便被眼前人吸引。 “我来接你。”他温柔似情人之间的呢喃耳语。 那女子的眼中渐渐现出痴迷,整个人犹如被人蛊惑一般,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之人,尔后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他带着女子走了,那女子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爱慕。 丫头追着颜辞二人,好说歹说终于让二人勉强留下来带路,是的,带路。 丫头终于松了口气,又赶紧匆匆忙忙的往回跑,然而当她跑回至原先的地方时,却呆愣当场。 赶紧找了会儿却是未曾见着人,她终于有些慌了,一时之间竟然六神无主,好半天才想着往回跑,去寻找颜辞二人 花颜正将花辞的手从脸上拽下,便见得丫头一人匆匆而来,她脚步踉跄神色慌张,甚至好几次跌倒在地,到得跟前,似乎把二人当成了主心骨。 “姑娘……姑娘。我家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情况?你细细道来。”花颜与花辞对视一眼,二人心中同时有了某种计较。 丫头便只好将所见细细道来。言毕更是哭嚎起来。 颜辞二人听她所说,确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当即他便与花辞又重新回到了小姐失踪的地方 仔细观察,此处草木并无倒伏现象,基本排除了被人强制带走的可能。 花颜皱眉,“我再次问你,你与你小姐到底是为何而来?你若不讲清楚,你小姐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丫头一听这还得了,当初随着小姐出来时,便是多多少少忤逆了老爷的意思。 “我……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小姐在之前突然说要来一次这儿。这路上他一直念叨着公子,我曾经问她是为何?他只说公子在等她。” 花颜收回视线淡淡的下定结论道:“她是自愿跟着人走的,此处毫无挣扎的痕迹。既如此,你小姐的命还是暂时无虞的。” 丫头终于松了口气。却还是可怜巴巴道:“还是拜托姑娘了,若没带姑娘回去,我就是十层皮也不够老爷扒的。” 花颜略一思索,当即皱眉冷声道:“那你便随着我二人,切记不可私自动作。” “是是是。” “你是她贴身侍女,怎不知她平日里说些做些什么?平白来此总得有个缘由不是。”花颜眉目含了厉色,拢袖端看她还愿不愿说实话。 那丫头怎知眉眼看着那般平和的一个姑娘,竟然一瞬间变得如此凌厉摄人。 特别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仿若能洞察一切,哪怕是再小的细枝末节亦或者谎言都能被他发现拆穿。 她居然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胆颤心惊。 于是这话便也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是一个月前,小姐突然跟我说,她梦见了一个公子,那公子眉目清俊,青衣素素,眉若骄骄,温润如玉,端得是每个女子心目中最理想的良配。” “……”颜辞二人继续回身,继续往前走去。 青衣素素眉目骄骄,温润如玉当该说的就是阜书了。 丫头跟在二人身侧,也不管二人是否在听,只顾着一股脑的说出便对了。 “自那以后,小姐晚上早早便入了房歇息,次日睡得很晚才起,醒来之后便总会与我说,那公子与她说了怎样怎样的话,他二人又是如何畅谈至天明。这一个月小姐便如梦魇一般,白日总是魂不守舍,到了傍晚便早早歇息,去会她梦中的那个公子去了。” “那她可有跟你说,梦中的公子都具体说了什么?”花颜在前头淡声问道。 “好像有点印象,我得想想。” “嗯,继续。” “但是就在这几日,小姐是越发魂不守舍,我估摸着他是犯了相思病了。她总说,这世上怎会有那样的男子。直到两天前……” 花颜揉着花辞手指,闻言点头。 丫头见她时候再听的,便只好继续道:“两天前,小姐与我说,那公子在梦中托了一句话给她。若是她想找到他,与他琴瑟和鸣,相依为命的话,可去南阴镇外的槐花村寻他,于是小姐居然信了梦中人所说,吵着嚷着要来这。” “我是不信的,老爷自然也是不信,但拗不过小姐。再说了,梦中之人所说的南阴镇,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吗也未可知,可是真的有,居然真的有,于是小姐便拉着我急匆匆来这儿了。” “……”花颜只能说一句,阜书公子可真是好心思啊! 但不得不引人思考的是,他要这些女子来做什么?竟用了托梦的方式。 花颜点点头,“就这么点事儿,为何当初你就不说呢?” “我……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儿,说出来会有人信吗?”丫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人一路向前行,终于到达了阜书所设的幻境处,与君奢和萨楠会合。 四人之中突然多了个丫头,别说君奢和萨楠觉得多余,便是提出的花颜亦觉得不妥。 有她在这儿,自然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但将她搁在此处也是不妥。 君奢抱着灵鹿脑袋,些许不满,“那现在怎么办?进去否?”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得那丫头浑身颤颤,尔后居然两眼一翻,直直往后倒去。 花颜吓了一跳,却见得花辞正悠悠然收了魂烟。 “直接放倒便是,何必这般啰嗦。” “……”三人默。 然这丫头实在不知搁哪儿。 “就随便吊树上去罢。”君奢不知想起什么,颇有些兴奋,尔后便见得他一番动作,喊了藤蔓将人搁在了空中,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萨楠摇头,她眼里满是无奈之色,这做法就似小孩子般。 花辞亦是神色复杂,然还是默默忍住。 花颜转首看幻境。 第202章 意料之外联手对敌 槐花村乃结界幻境,布置相当巧妙。 它在崖中。 曾经听温巽说着,那执鞭女子曾带着他直直往崖对面冲去,然那崖怎么说也有百丈之宽,于常人来说,执鞭女子那时的做法就是发了疯,不摔个粉身碎骨决不罢休。 然她却是冲了过去,落地便是槐花村。 花颜伸手,掌心正要贴在结界之上,忽见得结界如水般荡起涟漪。 几乎是下意识的,四人迅速捏了隐身决。 毕竟是来“做贼”的,总有那么点儿心虚不是。 四人便见得从崖中间突然凭空冲出一俩马车。 那马车甚是眼熟,那不就是温巽当初使的那辆嘛,原来被这女子给留押了。 赶车人正是那执鞭女子,她神情有些冷然,还透着丝凄苦,扬手落鞭,马儿嘶鸣着到了这崖边。 花颜不动声色地退后,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然而那女子却是停住,她眼中神色散去,眼球迅速凹陷,下一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双如骷髅般的空洞眼眶。 这双眼看过四周,在几人所站之处一一停顿,片刻后冷笑,“你们以为捏了隐身决,我便看不见么?你们三,掌命仙君,魔帝君奢,南海菩萨萨楠都来了么?” 三人还真未料到。 然而她漏了一人,便是花辞! 花颜轻叹,不愧是阜书的人,连君奢都不放在眼里。 上次来时便知,整个槐花村,除了黑云与这女子外,其它的皆是经过阜书手的骨架子。 黑云……便是天谕,如今已被花辞借机搁去了冥界,那便只剩下这个女子了。 “姑娘认识我?”君奢当即奉上了招牌式笑容,觍着脸与之试图唠嗑。 执鞭女子皱着眉看他一眼,那空洞洞的眼神中似有寒气层层泛出,当即冷呵道:“花言巧语花里胡哨!” 长鞭霎时幻出,执鞭在手便已然甩出。 “不是吧。”这可能是君奢第一次才跟人打个招呼便被人武力相向的。 不得不显身。 旦见得他当即闪身避开长鞭,手中灵笛幻出,笛尖顺去势一点树干,借力轻巧翻起,恰好再次躲过一鞭。 他手中灵笛泛着点点绿纹,有蓄势待发之意。 执鞭女子空洞洞的眼中再次出现眼球,又复了正常人模样。 她盯着君奢冷呵,手下长鞭更是灵活自如,来去皆带来一阵阵刺耳的破空之声。不知她对君奢是有何种不满,亦或者近日受了什么气,那手下丝毫不留情。 “既然要入村,那我便成全了你们!”长鞭一扬,在空中带出一阵炫目的弧光,她弃了君奢,身形快速闪动,在地面之上来回点踏,不过眨眼功夫,几人便觉身下地面似在颤动。 脚下地面之上裂开条条缝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 从缝隙之中窜出一条条瘦削身影,甫一出地面,便向几人攻去。 萨楠勾了佛文打向那些人,却一瞬之间大骇,佛文对之居然毫无用处! 这当即使得她连退数步,手中幻了琉璃玉瓶,柳叶带出一片片水花。 那水是天地圣水,千千万万水滴之中方得炼化一滴,极为宝贵亦极为圣神。当该是花辞口中所说的“至正之物。” 圣水视衣衫为无物,直直浸透沾附于皮肤之上。 旦见那些人甫一沾上圣水,一个个虽无任何疼痛之感,但他面上视线可见处的皮肉正迅速溃烂脱落,一片片的极为骇然。 萨楠面色略是苍白,稍个不留神,便踩入了身后沟壑之中,一时急速坠落的感觉传来,下意识地双手攀上了沟壑边缘。 君奢瞧见她如此,当下翻身跳下树杈,紧紧抓住了她洁白通透如玉的双手。 “你别怕!藤来!”他扬声一喊,便见四周藤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簌簌之声不绝于耳,从树顶垂下,地面延伸,半空交相裹挟着而来。 四面八方藤蔓互相缠绕,将萨楠托起。 “你小心些,它们虽成灵但并未化灵,韧度不足以使刀枪不入。”低低交代完毕,抬眼的刹那却见一人正从空中俯身而下,十指尖利无比,正对着灵鹿。 灵笛脱手,旋转生风,带起一阵绿光,笛与手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金石相撞声。 他匆匆回到灵鹿身侧,抬手接住灵笛,与那人厮打在一处。 萨楠目光犹疑四周,在颜辞二人身上停下。 花颜与颜辞背对而立,花辞手中白烟缭绕裹挟,隐隐可见烟中夹杂着簇簇大火,那火呈幽蓝之色,与白烟相映,竟也十分漂亮。 花颜手中宫杖点地,禁咒符文一端顺由她意窜入花辞手中那簇簇幽蓝白烟之中,再自那而出时,符文便带了幽蓝白烟。 萨楠不自觉握紧了手下藤条。 她似乎都能想象出禁咒符文与火苗相合而带来的撕裂魂魄般的极致痛苦。 符文绕了一圈又一圈,将几人圈在其中,渐渐缩下范围。 那几人明显不将这玩意儿放在眼中,立马伸手去扯。 符文之上开始燃出幽蓝色火焰,那些人几乎才一靠近,皮肉便迅速干瘪成灰,露出森森白骨。 花颜眼眸微眯,再次点地,可见幽蓝色火焰之中窜出符火。 两火相交,火焰腾地再度拔高数尺,燃起熊熊烈火。 那刀枪不入的森森白骨竟然被火烧得渐渐成灰。 花颜抿唇,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看来小辞说的这个法子果然没错! 符文越缩越小,也就意味着火焰越发靠近,这些人便如在烈火之中炙烤。 君奢眼见二人有所法子对付这些东西,便将正与他对打之人往圈子里引去。 “给我把它丢进去!”君奢堪堪弯腰躲过那人重如山石般的手臂,立马高声喝道。 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人五花大绑。 君奢气的没法,飞身抬脚一踹便将那人给踹进了禁咒符文所在的圈子中。 还没来得及大声笑话一番,便忽觉背后拔凉拔凉的,当即回身,却倏而觉脖颈一疼,呼吸些许困难。 君奢一摸脖颈之上的玩意儿,还真是一根拇指粗的鞭子。 那鞭子还透着一股常年堆积而成是以一闻便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君奢一闻这味儿,只觉浑身难受。 第203章 深渊之下意随心动 那执鞭女子大笑,“想不到吧。” 君奢一手扯着脖颈之上的绳索,一手拽着灵笛,闻言跳脚,咬牙切齿道:“背后偷袭,卑鄙!” “所谓兵不厌诈,技不如人便要自受苦楚。怪不得我。”绳索不断收紧,君奢白眼翻的很勤。 “君奢!”萨楠几分焦急,手中术法变幻,不知从哪儿召来天水。 “停停停,我可不想成落汤鸡!”君奢“哇”地一声叫开。 萨楠召的东西那都是至正之物,与这邪物相生相克。然她本身又未有招式傍身,单斗术法……人家也懒得与她斗。 “阿辞!”花颜也瞧见了那边的状况,立时轻唤。 花辞掌中白烟自然窜出,带着幽蓝色火尾的一缕,目标正是那一根长鞭。 君奢似乎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到了关键之处反而悠哉起来777边缘,站立不稳之下,双手挥舞得十分夸张,似乎想抓住什么。 他头顶一根藤蔓极快地到了他身侧,从他腋下穿过。 恰此时沟壑大开,君奢脚下一空,藤蔓将他吊起,君奢吓得哇哇大叫,“没化灵韧度不够……啊――” 似乎印证他的话,藤蔓无法承受他的重量,吊了一会儿便猛然断裂,君奢瞬间便往下坠去。 “君奢!”萨楠目瞪口呆,拽着藤蔓的手指用力地泛白。 “放心吧,他死不了!”执鞭女子冷哼一声,不知用了何种术法,她脚下的沟壑渐渐合在一块儿,君奢的身影居然就那么消失了。 众多藤蔓见他居然就这么掉下去了,纷纷延长了要去接他。 这么一来,萨楠霎时便觉身下一空,直直往沟壑里坠去,便是连旁边的灵鹿亦不能幸免。 执鞭女子一甩长鞭哈哈大笑,指着颜辞二人道:“你们二人亦不能免!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 她直指花辞。 花颜收了宫杖,那森森白骨刀枪不入的骨架子居然变成了一堆簌簌而落的灰。 执鞭女子眼中闪过诧异震惊之色。 花颜冷呵,花辞指尖逸出缕缕白烟。白得极为明显,犹如拥有实质。 那女子面色豁然就变了,失声惊呼,“一指燃魂!” 她是正常人,自然是怕自己被一瞬之间夺了魂魄。 虽然主子有办法让她成为不死之人,但……但最近…… 她当即退后数步,十分警惕地盯着那抹白烟。 那缕细烟才甫一离开花辞手指,便见得她迅速跳入沟壑之中。那两边的石壁扭曲着再次合上。 细烟穿透万物,此刻竟直直穿破地面往下而去。 “罢了。” 花辞收手。 花颜蹲下身,细细捻了一缕骨粉,眼中神色难辩。 花辞亦随她一般蹲下身子,“我就说这个方法可行。” 之所以有这法子,还得源于花辞所经历的炼魂。 当初花辞贵为邑初皇帝之时,三界之人动不得他,是以阜书控制了数万普通大军,然那些人的刀却只能将他的皮肉砍碎,无法砍入骨头分毫。 就相当于这些骨架子。 而后三百年之时,阜书将他的骨头投入大鼎之中炼制,那真火烧尽九九之日,他的骨头方成魂烟。 是以今日这番情景,还要多谢阜书赐教才是。 花颜听罢点点头,“没想到如此厉害。” “阿姐夸我啊。” 花颜忍不住发笑,“你啊你,现在是想如何将君奢和菩萨救出。虽说君奢很难有生命危险,但是底下还有个萨楠。” “嗯,我已放烟下去探知一二。” 两人纷纷起身,正要继续商讨,忽觉脚下一颤,接着直直往下坠去,其速度之快,让人胆颤心惊。 花颜看了看四周,惊呼:“不可能啊。” 花辞下意识想要抓住她,此时两人所站之地竟然瞬间分开,花辞所占之处继续往下坠去,花颜这儿却是缓慢下降。 仅仅一眨眼,花辞便已然离她数丈之远。 花颜当即咬牙跳下。半空之时忽而从旁侧伸来一块石板接住了她,接着便见四面八方纷纷冒出石板,一时之间犹如机关术般令人眼花缭乱。 花颜看不见花辞,这让她无法安心。 她再也忍不了分开,无论如何,她总要他在身边,那么一切的困难都不算什么。 “小辞!”她趴下,试图从缝隙之间找寻那一抹身影。 她不管不顾只往下跳,可每每皆有一方石板伸出接住她。 石板交替不断变换,她已然看不到上头的天,低头也见不到花辞。 花颜干脆捏决,身形闪现往下。一次次的仙力消耗,竟然再未出现幻觉。 她想起那天在佛兴寺,阜书以此为条件时,花辞那意料之中的笑。 他究竟是怎么解了阜书对她设的这个术法呢。 “阿辞!”她扬声大喊,声音夹了内力传出很远。 这一声似乎有点儿用处,她隐隐听到了花辞的回声。 她趴坐于石板之上,双眼快速看过四周,拔下发簪,瞄准一点狠狠掷出。 发簪卡在不远处的一方石板边的缝隙里。 花颜低声轻念,便化而为宫杖,瞬间卡死那方石板,快速坠落竟然生生停住。 “阿辞!”再次蓄了仙力大喊。 她忽而有些慌,这是阜书的地方,他会做何事,用何种手段,皆是他们无法料到的。 “阿姐莫慌。”他的声居然如当初再见时一般缥缈不定,恍若从远方传来,却总到不了近点。 花颜起身,忽见得四周各处逸出缕缕白烟,尔后汇成一股,如此往复数次之后,白烟裹挟着成了一人的模样,那烟气,如倒流香般往复不绝。 花颜伸手去触碰,却是穿过烟雾,抓不到实物。 “小辞……” 待最后一缕浓烟自缝隙里穿出融入他,花辞这才幻了形。 花颜定定看了看他,伸手一把抓了他,迫使得他于她十指相扣。 花辞抬起两人相握的手,摇了摇叹气道:“我要是多消失几次,便可见阿姐担……” 第204章 珍而藏之矛盾突起 花颜垂下眼帘,低低着嗓音,有几分责怪之意:“你适才要吓死我。” 花辞眸中笑意盈然,生生掩下那一抹情动,“又怪不得我,是他这玩意儿的原因,这锅我可不背。” “那你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嘛……谁叫某人唤得那样心急,是以我可没什么发现。”花辞故意拖了尾音,更是低眸将她看进眼底,珍而藏之。 花颜竟无言以对,终是笑着拍拍他脸颊道,“你啊你……” “阿姐会把我宠坏的。” “我乐意。” 这话十分中听,花辞抿唇偷乐,更是握紧了她的手,想来往后定再是受不了分别。 他思来想去,自己这缠人的毛病真是越发严重了。 正思索间,互听咔擦声传来,原是宫杖正被石缝挤出,两者相磨带来的声音如指甲挠墙,十分刺耳且令人鸡皮疙瘩直冒。 花颜皱眉,缓声道:“不如,暂且拔掉如何?” “我带阿姐上去。” “你可以我不行。” “捏决出去。” 花颜摇头,“他封了上头。况且现在头顶之上是否还是我们站的地儿也一概不知。” 眼看宫杖将要被挤出,花颜伸手召回握在手中。 “阜书要那么多女子做什么?” “我隐隐有了猜测,但……尚待证实。” 话尚未落下,两人便觉脚下传来一阵颤动,石板再一次带着人往下坠去。 花颜拽紧了花辞。 几乎片刻,周遭再次静止。 此次可隐隐听得流水声,似是从石窟窿里冲出的,水声潺潺,带进清气。 花颜幻了命盘照亮,低眸看去时,果不其然三针合在一处。 命盘此次出现的景象,又预示着什么呢? “这是河流之下。”花辞分了一缕轻烟感知。 “河流之下……槐花村里,我们进去了。君奢他们如何了?” 花辞略是皱眉,细细感知了一番道:“菩萨昏过去,君奢正原地徘徊呢。” 花颜几乎立马便想象出了君奢来回走动抓耳挠腮的模样。 借着命盘的光亮,两人仔细打量此处。 四周皆是石头围成,适才花辞听到的水便是从这些石缝里流出,直直流入底下。 颜辞二人却是站在狭小得只能容纳四五人的空间里,低头是石板,那些水流汩汩着从石板与石墙之间的缝隙里流下,仔细听去,下方似乎已然积了个水塘。水流入得里头没了声音。 若非命盘照亮,四周当是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若师君在外,我倒是有办法出去。” “遁地符?” “你知晓啊。嗯,他若是在外头画上符,我在里头一画,两两相连,便可。道门术法与三界术法皆不相同,但偏又有相似之处。” 花辞未答,不知在想何事。 似乎自从离开南夷开始,他又恢复了那说不出道不明的状态。 “小辞,你有心事!哪怕在南夷几天你将之忽略,然而随我来办这些事儿,你又有几分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 花颜皱眉。 “你看出来了啊。” “我们一道长大,你的这些情绪我还不明白?”花颜挑眉。 “这五百年里都未曾将我二人分隔么?” “自然。” “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花辞啊?”花辞突然之间回头,那眼神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两人四目相对。 花颜心里发颤,却是极为肯定地摇头,“你是小辞。” “当初凌修所说,阜书与我一样,乃无魂无魄之人呢。”花辞盯着她,似乎要从她此刻尚算平静的眼里发现什么。 花颜紧了紧手指,这一刻的小辞,好陌生。 但她还是摇头,“你是花辞!” “为何?你不曾怀疑么?”花辞追问,他不再叫阿姐,亦不再如开玩笑一般笑嘻嘻地问她,而是好像看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 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就如同他看萨楠,看其它女子一般无波无澜。 花颜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尖发疼,当即似有些怒了般断声喝道:“你是花辞!” 还是那四个字,还是那一句话,斩钉截铁,十分肯定。 或许这一生最不想再经历的,便是他看她时,是这样陌生的眼神。这样形同陌路的感觉似是一把带刺的尖刀狠狠挖着心。 “生气啦?”他忽而笑起,展臂将她搂在怀里。 “是,我就是生气了!你有心事却不愿与我说!你以为你不与我说我便不了解么?”这次花颜却是不依他,挣扎着与他分开,两相对视。 她很气,语气毫不客气。 “你的心思多深啊,你说你要去看看府令看看沂南如何,就是为了查证你的想法是否正确。单单如此么?你让我陪你,抛却所有陪你,包括对阜书的恨,你说你不在乎,在乎不在乎我还不知道么? “花辞,从你要我陪你的那一刻,你就下了某个决心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待在南夷的那段时间将是最后的属于我们二人的时光?你为了不让我察觉这一层想法便拿阜书来做幌子是么?” 花辞静静看她,那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是。”他那般毫不犹豫地回答。甚至未曾因她这一番话而急于辩解,亦或者如往日那般插科打诨地带过。 他承认了,光明正大地承认。 “你承认你做了某个决定是不是?适才我喊你时你本是不想上来的对么?你就是想如上次那般无声无 息地离去是不是?”她目光坚毅,直直看进他眼里。 “是。” 他承认了,他又承认了。 他承认了他适才想要无声无息借助这一次离去。 花颜一时间居然没了再问下去的勇气,她怕她将所有质疑怀疑的问题一股脑甩出,得到的也是他一连串的“是”! 周遭一时静默,便是连那汩汩的水声也小了去。 她抬眼死死盯着前方黑黢黢的墙面,命盘大亮的银光倒映不出他的轮廓。 有滚烫液体自眼角滑下,她抬袖一股脑擦去,却是冷冷自嘲。 她这辈子最大的软肋就是花辞了! 从前是,现在亦是! 以前不曾有多依赖他,可五百年后她居然如此舍不得他。 她曾说花辞患得患失,她又何尝不是呢? 第205章 有惊无险携手并肩 她舍不得他。 舍不得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恨不得他眼里心里只有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带着他。甚至倘若哪天他对别的女子另眼相看了,她一定做不到含笑祝福。 一定做不到! 她是越发的自私越发的自利了。 像后宫里争得帝王宠爱的妃子一般整得自己面目全非。 “离去是为什么?”她终于克制住眼角的泪水,转头问他。 “我有事要做。”他还是那样的眼神,只是却不敢与她对视,转了身负手而立,只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什么事情要做也会瞒着了?” “阿姐,我有自己的判断。我不需要你时时刻刻为我操心。”他着重了“阿姐”二字,似乎在刻意提示她的身份。 “是要让我放权吗?是吗?我如今有何权势可放?我手里现如今就只有一个你啊,要我放了你是不是?”她似乎魔怔了,神色呆呆地看着她,眼里奇迹般地平静。 他从不认识这样的花颜。 那句“要我放了你是不是”更是揪得他心痛作一团。 他应该反驳的。 他了解她,就如她了解他,一旦他此刻软下心肠,那么后面的事情便不会再如他所意料的一般。 他要阜书就此消失,甚至不惜牵连三界!可他亦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阿姐,我不想你再为了我的事儿奔波了。我就想让你如在,如在南夷那几天一样,那样简单地生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解释。 “可是你明明说过,一起面对的,你还记得那日竹林之中说的话么?你说我欠你五百年,不许我不还的。我想还,你却不需要了是么?” 花辞下意识便要答,可又生生忍住。 “不需要了那你走吧,你想要离开我也不留你,你想去做什么我也不管,如果你觉得你将以后所有事都为我做好了我便会十分感谢你的话,那是不可能的。趁着我现在还未弥足深陷,还未不能自拔,还有那么点点理智,你想走就走。”花颜一如往昔般拢袖,只那袖中的手,双双相绞。 “阿姐……” “走了就……散了吧。你若真能把以后的事儿都做好了,我在天界会替凌修感谢你的。”她语气淡淡,神思恍惚,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再次回到了那日再见时,只有对小辞的亲情,而没有对阿辞的爱情。 “如果……待我将所有事情都做好了,我再与你相聚。” “嗯。到那时我还是你姐姐,谁教我们还是姐弟呢。” “阿姐!非是此意!”花辞皱眉。 “不是此意又是什么,你看你叫我一声阿姐呢。我便是你姐姐,你犯了再大的事我也会求凌修帮忙摆平的。”花颜恍惚想着,天界的这些传言,是不是皆是凌修所为?他是不是也一定料到了今日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然他怎么那么有自信呢? 她忽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希望你等我将事情都平了,再与我一道携手……”花辞闭目睁眼,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为何吵了起来呢? “那样的两个人还能在一起么?你的经历我没有,在一起能体会到什么?”花颜似乎终于回过神,眼神再次染上薄怒。 “阿姐!你是掌命仙君,是天界的神,我以后若做了何事,也会牵连得你……” “闭嘴!你是命盘所说的线索,你想走哪儿去?”花颜当即冷声打断他,一把拽了他手腕死死握着。 “正因为我是命盘所说的线索,是以我才要去将线索的末端理……”花辞静静看她,说到后来不知为何皱了眉。 “我说了!命盘只是一件物品!它只是物品!你是什么线索?它才是线索!你才是线索!”说到最后,花颜几乎大怒,犀利眼神直直盯着命盘。 花颜大步上前,将命盘抓在手里,手指几乎粗暴地掰着三针。 然而那针却是再也不受她控制,她的指尖从针身穿过,那三针如她,竟然成了透明不可捉摸之物。 她冷哼一声,直接将手掌贴在命盘之上注入灵力。 此次居然没有被命盘拉着坠入那长长的通道。 “线索,花辞是线索,你还要骗我诓我诱我到何时?动!”伴随着她一声厉声呵斥,那三针居然神奇般地回到了现在时辰。 花颜后背冷汗直冒。 她呼吸急促之下赶紧去看花辞,却见他神色之中透着一股类似于“劫后余生”的神情。 花颜笑着拉了他的手,紧紧握住手中,又好似不够一般,伸手抱住他腰身。 “阿姐……好险……”花辞亦紧紧揽住她,稍是弯腰,脸颊紧紧贴着她脖颈。 “是啊,好险……差点就被它拆散了。”花颜笑起,笑着笑着又流了泪。 两人静静拥抱了会儿,花颜这才离开他道:“你是何时觉得不对劲的?” “你说凌修的时候。” “我也是我也是。为什么呢?” “因为阿姐绝对不会那般毫无心绪,那般平静地说出自己跟凌修在一块儿的话来。因为真正的阿姐,是不会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 “嗯,命盘知你身侧从未有其它女人,若是你说了倒让我怀疑,是以它让我提起凌修想激怒你,想把你气走,尔后它便能如愿以偿与我相依为命了。” “对!对不起阿姐。” “哪儿对不起我?” “我的确是瞒着你做了一个决定,我承认的都是真的。” “命盘虽可恶,但熬过了它……算是考验吧。懂了很多。” “嗯,所以这个决定我不要了。哪怕再难,都要携手并肩!”他低低笑起,反手与她十指相扣。 “好,都要携手并肩!” “夫人……” “嗯?” “叫声夫君嘛……” “夫君……” 花辞笑得更开怀了,哑声抗议道:“没听够!” “夫君……” “嗯。” “像傻子,好幼稚。”花颜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却是忍俊不禁。 “为夫乐意傻,还没听够!”花辞在她腰间轻轻一掐。 “夫君,好夫君,乖夫君……”花颜笑着推他。 “敷衍!”花辞强势地将她禁锢在怀里,俊脸直往她颈间凑。 第206章 命盘择主幼时光景 “想想都后怕。命盘这招使得,太过行云流水顺其自然不动声色了。但不可否认,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花颜毫不掩饰地点出。 “嗯。” 命盘的可怕之处在于,就如适才一般,矛盾的确是二人之间有的,便是花辞瞒着花颜要做些事情。因这事所牵出的过程也是符合二人的行事之法的,但唯独解决此事的方法与二人往日处事之法有所出入,但出入又不大甚至看起来合情合理。如若真的不够信任彼此不够明白彼此行事的秉性,是很容易被不动声色带偏的。 便是事后二人都很难发觉,皆会以为是对方确实如此做如此想的。 “你刚刚想瞒我什么事儿?你要离去做什么?”花颜却还是抓住问题不放。 毕竟这是真事儿。 花辞松开她,略是想了会儿又瞥眼看她,似是斟酌。有几分小心翼翼。 “我本想将你打昏送回天界,尔后教师父守好你,待我将阜书解决了再来找你。” 花辞顿了顿又道:“便如你一般,你以前总想给我一个江山,如今我只想尽快将这些事儿结束,带你行走江湖啊……阿姐,我实是不想再看你如此奔波了。做掌命仙君为何要正命……” 乍然听见前几句,花颜的神色冷得如三九寒冬,然越听倒越是有如冰雪消融。 这可是花辞与她相处这么久来总结的经验,越是严重的事儿便越要先说。拖到话末再说,后果一般很惨。 花颜果然没有多气,盯着他半响之后硬邦邦地道:“知道错了没?” “为夫知错!夫人莫怪。”花辞像模像样地举手认错,态度十分之诚恳。 “还犯不?”花颜抱臂,好整以暇。 花辞摇头,“坚决不犯。” 花颜又好气又好笑。 若说花辞这性子也是多变得很,一个人时,摆足了生人勿近的架子,那眉那眼冷得犹如三九寒冬,但独独两人在一块儿时,他便又是另一番性子,像个孩子般要时时引得她注意,像个晚辈般时不时撒个娇,更是男人一般强势且对她绝对占有。 分寸拿捏的十分恰当,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她盯着他,眉眼渐显无奈。 “夫人……” 花辞正要有所表达,旦见命盘一阵大亮,那银光炫目且刺眼。 两人下意识眯眼,待银光散去,双双凑上前去。 命盘依旧是古朴无华的模样,与以往未曾有所改变。 然那一阵大亮确实非是虚幻。 “现如今,只能用灵力方能拨动它分毫。阿辞你试试?” 花辞指尖滑过三针,亦如第一次般不曾触动分毫。他又以魂烟试探,却只带得三针颤抖不止。 “它力道颇大,竟能与我抗衡且不相上下,看来是认主的。”花辞收回魂烟。 花颜注入灵力,随意念了个生辰八字,那三针便指向对应的点,尔后便见命盘投射出一阵光幕,一人的生平事迹缓缓呈现。 花颜收手,光幕消失。 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它现在当是听我的了。你再来。” 花辞便又重复了先前的动作。 花颜握着他手腕,心念微动间,便见得那三针转了方向,她试探着松手,光幕并未消失。 “以往皆是它自行散发生平,我想要选择谁都需要引子,现如今是……但凭我随意看了啊。” “不如试试?”花辞挑眉。 “看谁?” “不如看你我二人。”花辞笑得很是耐人寻味。 “传言之中,命盘并不能看亲近之人。” “非也,命盘无法算与己有关联之人的以后,但没说不能看啊,两者不一样。”花辞很有一番见解,但看来更像是怂恿。 “好吧,你我生辰皆在……” “十月初四。” 花颜沉吟一番,道出八字,“庚辰丙戌辛酉庚寅。” 两人直直盯着。 片刻后花颜有些怀疑地道:“能行?” 花辞指尖点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行不行试了才知道。” 命盘最外圈代表年份的轮圈转动,一会儿便卡在了庚辰处,三针转动,最长一根指在丙戍月,第二根仅短于第一针的便指往辛酉日,最短的便指向最内圈的时辰。 三针静止。 不知为何,花颜竟然有些紧张。 快速看了看花辞,没想到他居然也收起了潋滟笑意,神色比她还要严肃,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难得显出一本正经来。 等待光幕渐起,二人居然一道屏住了呼吸。 命盘真的会显出她二人的生平么? 光幕已出,然而却无最开始的题字。 视线处率先看到的便是巍峨皇宫,尔后便是后宫。 花颜出生的那天,并无任何天相预兆,平淡地似普通人一般。 花颜伸手抓了花辞的,不自觉紧握。 她是这光幕里的主人公,少时的事儿她是亲身经历过的,可为何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旦见光幕里,清晨寅时许,母妃宫门外只点一盏孤灯,与以往宫妃生产要诸多陪侍不同,母亲只有一个接生婆婆,一个丫鬟,一个在门外守夜的小太监。 这三人,接生婆后来为救母妃而死,小丫头在后来的宫变中,为了护送她二人而被乱刀砍死,那个小太监,正是后来花辞身边的贴身太监――安奴。 一声孩子的啼哭响起,花颜出生了。 可是二人等了会儿,却没再听见第二声属于花辞的啼哭。 “你当时投胎果然有帝王风范,都不带哭的。”花颜嘲笑他。 然而话音才落,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娃娃哭叫之声,那声不可谓不大,似乎要把嗓子吼破似的。 花颜笑意僵在嘴角,然而却是又找到了笑话他之处,“原来从出生时,你就会博取别人关注了。” 花辞笑笑却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攥紧了些。 他似乎在压抑什么,视线一刻不离光幕。 过了许久,房门从里而开,安奴慌忙探进身去,见着了脸色红润,累得汗水直流的小丫头。 小丫头擦了把额角,笑着道:“娘娘母子平安。” “是……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安奴颇为期待地问道。 第207章 所知万物破除深渊 那小丫头明显一顿,神色竟然有一瞬的慌张,却是笑得狡黠,“是对双胞胎,公主皇子都有呢。” “那……谁长啊?”安奴瞪大了眼,十分好奇。 “是……是小皇子……呸呸呸,是小公主!” “到底是哪个啊?” “是小公主!瞧我这记性,忙得都记不住了。”小丫头笑嘻嘻地道。 门再次关上,安奴喜形于色,双手合十念了几句,忽而匆匆往某处跑去。 花颜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小手小脚,那么小一团,皱巴巴的十分难看。再看旁侧的花辞,亦好不到哪儿去,甚至脸色比他还苍白些。 花辞不知为何忽而松了手,光幕散去,“算了,都亲身经历过的事儿,还去看他做什么?” 花颜正在兴头上,怎料光幕突然消失,顿时扼腕叹息。“还没看仔细呢。” 花辞不依,“看什么看,不好看。” “……”花颜果断挠他。 花辞失笑,见她倏而扑到怀里,直直将整个人重量都往他身上放。双手更是不客气。 “阿姐!”他十分无奈,却还是护着她不让她摔了。 “哼。算了,”花颜叉腰。 “不要做茶壶啊。”花辞笑着拉下她的手握在手中。 两人相视一笑,诸多思绪皆在这眉眼之间的默契里。 “切记以后再不许有这样的想法明白么?便是开玩笑也不行!” “好。” 花颜眼眶略是酸涩,只得借打量四周来转移思绪。 水流声不止,从石墙空隙中流出,且有愈来愈大之势,花颜敛眸思索应对之法。 “此处之水当该来自槐花村那一条河流之下,但见那些人皆是从此出来的,那么四周极有可能还有暗室。” “其实,应当很容易便能出去……” “你我二人?” “非也,容绝的娃娃。” 花颜悚然一惊,她怎么忘了这一茬?阴倌能进来么? “他……娃儿……”她试探着喊了声。 “娘亲!” 在命盘的银亮之下,颜辞二人面前显出一方黑黢黢的门来,幽长暗黑的尽头,阴倌正蹦蹦跳跳而来。 实在匪夷所思。 “三界皆知,容绝的娃儿那可是有通天的本事,众人不怕容绝,却唯独一见他的娃娃便两股战战,胆颤心惊,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花辞嘴角擒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如此说来,阜书所炼的骨架子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与绝煞合作,最主要的便是让绝煞想办法偷取到容绝炼制娃娃的关键所在。否则容绝不会那般赶尽杀绝。” 若是容绝在此,定是要悠悠地剔着指甲,道一句“好聪明的人。” 阴倌到了跟前,偏头看她,脆生生喊着,“娘亲。” 花颜揉揉他发顶,道:“娘亲被困于此处,你看可去?” “咦?”阴倌伸手拍拍那石壁,一声惊呼。 “怎了?” “此乃冥界冥石诶,就是……” 花颜可没心思听他接着介绍冥石由来等等,干脆直接切入关键之处:“做什么用的?” “自然是埋死人用的啦。” 花颜只觉汗毛倒竖。 “怎么个埋法?” “就是将人塞在石头里呀,再拿泥巴重新盖满呀,另一边要刻这人的身份,像墓碑啦。”阴倌不懂为何花颜的神色会那般变幻莫测。 花辞莫名好笑,然而还是道:“那你给我们弄一个出来看看?” “呀!”阴倌猛地往后倒退一步,连连摆手。 “为何?” “水呀。这儿有水呀。一旦弄一个下来,这水就“哗”地喷出来啦。”阴倌眨着那看起来颇为天真的大眼。更是将胳膊轮圆了,比划了一番有多么大的水。 花颜嘴角抽抽。 “如此一来,那上面的水位便会下降,阜书便能第一时间知道有人动了它的东西。”花辞淡淡分析。 “嘶……那娃儿,你就抠一个出来瞧瞧。” 阴倌又疯狂摆手,“不行啦娘亲。” 花颜双手叉腰做气怒状:“为何不行,你不是了不得吗?” “我是无所谓啦,娘亲若真要,我抠了便是。” “不可。”花辞适时阻止。 花颜汗颜。 “娘亲为什么要追究冥石呢?跟我走吧,爹地一定想你啦。”阴倌那个天真无邪啊。 “不是不能走么?” “娘亲糊涂,我只是好奇冥石会在这儿见到啦,没说不能走啊。” “……”很好,她被阴倌摆了一道。 阴倌笑嘻嘻地牵着她往鬼门里去,见娘亲还牵着另外一人,眼底不由泛起黑雾。 “他不能进!” “能进!”花颜语气果断,命令意味十足。 阴倌果然不再纠缠。 二人入得鬼门,阴倌伸手幻了伞,递给花颜时十分温柔,然而给花辞却是变成了甩。 他被容绝炼制而出时,对容绝的命令完全服从,无论如何只认容绝一个主子,只有得了容绝亲自主持的契约仪式,才算是第二主子。从此后,容绝若与第二主子在一块儿,那么阴倌必然是以容绝的命令为先。便是容绝要杀第二主子,阴倌也是眼也不眨一下,无条件服从。 是以这也是花颜很少召阴倌的原因。 不得不说容绝防止有人对他的娃娃下手,可谓是费尽了一番功夫。 也怪不得阜书想要借由绝煞习得这一法子。 颜辞二人撑伞而入,鬼道阴晴不定,说不定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便是暴雨忽至,这儿的雨是黑的,砸在人身之上会灼热难耐,疼痛非常,是以常人进入需得撑伞,冥界的骨伞,为防突然而止的雨水。 冥界黑云翻滚,隐有下雨的征兆。 阴倌带着二人绕进了冥王殿,拉着花颜的手直直往当中大殿而去。 “爹地。”阴倌偏头,极为认真地看着容绝。 容绝正单手撑额,另一手执了笔墨,在案桌之上的卷轴上勾勾画画。然而那墨滴入了卷轴犹如入海一般,并未在略显泛黄的表面留下任何痕迹。 他手侧将近十种墨,他每个皆试了遍,却是无法。见着花颜到来,悠悠一叹。 “你来了。”又是这极为娴熟的语气。 他便是如此,一言一语一字一句之间便能让手下人感受到亲切,从而对他死心塌地。 第208章 冥石阵阵至此同行 花辞眉目凉凉,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容绝,径直寻了方椅子坐下,抱臂看容绝又整什么幺蛾子。 说起与容绝的相识,还是因为取魂一事,当初两人初次碰面,容绝一身黑袍懒懒散散,习惯使然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尔后偏头,眯眼问道:“你是哪儿的?” 花辞当初不懂此话何意,后来问他才知,这是问三界哪一界的。 花辞当时摇头,颇为漠然地回了他一句,“我这儿的。” 容绝当时的表情变幻之丰富多彩自然不言而喻,后来他跟着花辞,看他取人命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于是自觉不能与之为敌,便多有留意,走动得多了,自然就熟络了,也算成了熟识。 话说回来,此刻花颜见容绝颇为忧愁,遂笑道:“如何,是否觉得亏了?折腾多久了?” 容绝叹气,“到底不是我的东西。” 他这番忧愁的模样真是让花颜受用极了,“天书是看的不是写的。” “可是要改命只能写啊……” “话说你冥界投胎是否好坏到底如何评判的?” “抓阄啊,随意啊。”容绝懒洋洋回答,伸手召了阴倌。 “爹地。”阴倌可高兴了,将花颜甩开,屁颠屁颠地直奔容绝而去。容绝眼中满是慈爱之色,阴倌更是乖巧地不像话。 花颜挪到花辞身边坐下,与他一道观看二人这父子情深。 容绝修长漂亮的手拍了拍阴倌的脑袋,又将它脑袋正了正,摸了摸四肢,十分满意地喟叹。 “爹地,我发现冥石啦。”阴倌仰着脑袋,十分得意的模样。 “真棒。”容绝毫不吝啬地给予夸奖。 “……”花颜打了个哆嗦。 花辞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有没有拆掉呀?”容绝换了跟阴倌一模一样的语气。 花颜终于知道这孩子伪装天真的本事是向谁学的了。 “不能拆呀。拆了要破坏娘亲的事儿。” “嗯,真聪明。去玩儿吧。”容绝拍拍它脑袋。 “……”她就说这娃娃不能小看了去。原来他十分清楚局势呢。 “好耶……”阴倌开开心心地蹦跳着出了殿门。 “如此欢快而痴傻,定是容老头儿你小时模样。”花辞撑着下巴,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是么?”容绝笑眯眯地反问,他以手撑额,懒懒斜倚着案头,那微眯的眼眸,透出一股子雍容华贵。 便是花辞口中的“容老头儿”也不能使他如此模样改变分毫。 “难道不是么?”花辞悠悠反问,几分逗弄心思。 “罢了罢了,说正事儿吧。适才阴倌所说的冥石,在哪儿发现的?” “你这么重视?” “那是保持骨架子不散不灭不烂的东西,你说我能不重视么?若是多的话,便有私藏兵卒的嫌疑……”容绝悠悠起身,缓缓步下台阶,逶迤袍摆层层扫过,那以金丝线绣就的千瓣曼陀如浪般层层叠叠。 “老头儿,你得说清楚。这次次的事儿,与你这冥界皆有关系,我都快怀疑是否为你暗中指使了,亦或者,你才是那只黄雀,阜书只是那只螳螂罢了。” 容绝听罢,神色竟有几分认真,却是摆了摆那漂亮的长指,“非也非也。” “那就说说呗。”花颜亦是如花辞一般撑着下巴,端看他在面前走来走去。 “这冥石之中所藏皆是兵卒。脚下此刻所踩的亦是冥石,这宫墙四处,皆是以冥石所铸就,不动则已,一动嘛……那便是成千上万的兵卒。” 颜辞二人双双对视一番,似乎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那这么说来,那底下藏的真是你所说的所谓的兵卒?” “我虽未去看过,但娃儿判断还不至于出错。”容绝略是点头。 “那这与你冥界亦是有所关系。”花颜肯定了语气。 “与我有何关系?若不是绝煞与阜书合作,将冥界好多术法泄露了出去,不然怎会有这一日?唉……”容绝长叹。 “那你可知绝煞是为了偷学你炼制娃娃的秘诀,才与阜书合作,他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阜书给天书,绝煞给炼制之法,我早就想到了,不然哪里还会将他送进十八。此次我以天书为交换,除了想看一看某件事之外,还是想知道,这天书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多大的魅力,让这么多人更愿为之命。” “结果你现在也没看见什么。”花颜瞥眼。 “这玩意儿不是坏了就是需要其它法子开起。”容绝又回到案桌,将天书对光看看,几番下来,并未察觉出任何异常。 “容老头儿算了吧,那不是你能开的。”花辞幸灾乐祸地悠悠而笑。 花颜亦是笑着劝他,“天书乃天界之物,唯有天帝陛下可开启。阜书亦是凌修,他自然可启,你嘛……算了。” “你们这话可真真是伤人啊。”容绝摇头叹息。 花颜却是忽而皱眉道:“忘了君奢还在里头呢。” 她这话一出,倒是提醒了两人。 容绝皱眉,“他又多管闲事了?哼,活该。” 容绝看来是真对君奢有爱护之心。 “是以烦请冥君能将鬼门开到槐花村去。”花颜亦有几分愁绪,漂亮的眼眸里盛着不可多见的几分担忧。 花辞无甚表达,沉默亦算是默认。 对于君奢,他自有他的见解,说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 君奢给他的感觉……他其实并不是太放心这个人。不知为何,可能是源于直觉。是以他多多少少有点儿防备这个人。 君奢并不如他表面所呈现的那般无害。 或者说的难听一点,他与容绝关系不错,又与凌修关系亦是不错,便很可能是颗墙头草……万一哪天从他们这儿倒向其它地方了吗? 万一容绝与凌修对上,他又该怎么办呢? 听闻花颜的请求,容绝倒是很痛快地点了点头,“可以。” 三人当即动身。 鬼门再开时,还是那方崖上。 花颜皱眉。伸手破界。 容绝表示随二人一同前往,他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阴倌。 入得结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槐花树。 第209章 槐花之下万千兵卒 那一条清澈的溪流,底下以硕大的鹅卵石铺就,两岸草地茂盛,若单纯看去,还真是一方好去处。 花颜拉着花辞,此刻敛眸道:“冥君不如去找君奢和菩萨,我与阿辞去看看其他。” 容绝略是一顿,悠悠然然笑道:“亦可。他就在这底下?” “应当没错。” “行吧。娃儿,去看看。” “好呀爹地。”无需容绝动手,阴倌霎时便钻入了溪流之中,但见他双手十指忽而暴长,尖利的指甲泛着青白之色,漂亮的脸颊也恢复的本来模样,灰白的眼瞳深处散出阵阵浓雾。 他那双手犹如世间最利之器,仅仅对着石头稍一用力,那石头便成了渣渣。 很快便被他开了一个洞,旦见它一掌拍下,水花轰然窜起,洞下之物瞬间坍塌,露出一条极长的黑洞来,溪水疯狂涌入,似乎试图将之填平。 阴倌身子一缩,便潜入了水底,不一会儿便扔出个石板来。差一点儿便砸在了容绝身上。 足有一人之高,一人之宽,上头石刻着字迹。 容绝稍是扶额,“让你去看看魔帝君奢,此冥石待会儿再弄。” “好呀爹地。可是我要引子呀。”阴倌脆生生地答着。 引子…… 它似乎拿着了引子,手指勾画之间便轻而易举召出了鬼门。尔后消失。 应当是找着了君奢的位置。 花颜看得嘴角抽抽,然目光却是十分好奇地在容绝脚下那冥石上顿住。 前去看了看,上头居然只刻了个一千三百二十五。 容绝长长指尖在字上滑过,那石刻的几个大字便瞬间成了灰。容绝手掌轻抚起风,将石灰吹去,再一拂袖,大力带得冥石打了个滚。 与刻字相对的另一面簌簌着显出一个人形轮廓来。 在容绝惰懒而散漫的一声“起,”下,那人形轮廓便缓缓凸起,似乎底下有人在撑。 花颜拉着花辞退后几步。 先起的是上半身,泥块被人从里大力推开,散落四周,尔后便见得那人坐起了身子。 “……骷颅人?”花颜皱眉。 “不是,你再看。花颜,这玩意儿可好玩了呢。”容绝颇有兴致。 却不料那骷髅人甫一沾了空气便长出皮肉来,其速度之快足够令人目瞪口呆。 终于整个人都出了冥石,不一会儿便像个正常人模样,唯那眼神空洞,便是连头发也重新生长。 跟正常人无二。 容绝指尖泛着奇异的红光,将之点在那人眉心,片刻后轻笑收指,“居然下了血咒。” 花辞看得无趣,遂拉了花颜过桥,临走前道:“容老头儿,小心阜书拆了你。” “他怕是还差点。上次我可是打赢了他。” “你哪知道你对着的是阜书呢还是凌修扮的阜书呢?”花辞悠远缥缈的嗓音缓缓传来。 容绝似有所悟,接着花颜便听得身后传来烟花一般的哔剥声。 好奇之下回头看去,正瞧着容绝收手离去,那个骷髅人竟然一时之间碎成了渣渣。 她曾经还感叹过阜书手下的骨架子刀枪不入,难以对付,然现在看来…… 她看着容绝似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的闲适背影,眼中浮起一抹算计…… 容绝悠悠着打了个喷嚏,暗自嘀咕,“莫非有人想我了不成?” 颜辞二人行过小桥,直直往柳树林中而去,穿过树木草林,隐隐可见坐落于个出的木质小屋。 阜书打造的幻境,居然皆给人桃花源般的悠然雅致。 “上次我来时,是循着温巽而来的,后来据他所说,阜书的书房当该在……”她手遥遥一指,越过田埂荷塘,菜地小院,落在远处那一间稍显大气,做工也更加精致,却与旁侧无甚区别的木屋上。 “阿姐莫不是忘了,黑云,也就是天谕,他是我的人。” “是以你当该对此处十分熟悉?”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摸得极为清楚。 果然不出所料,花辞笑得贼兮兮的,“自然。” “阜书没察觉?” “他很少在这里。” “……那今日在是不在?” “我试试。”言毕,他分了数缕轻烟散于四周。 行了一会儿,遇见数位村民,个个见着两人皆似见着稀有物一般,纷纷交头接耳。 其中一扛着锄头的壮年人道:“公子何时造了这么漂亮的人来?” “……”漂亮的两人面上挂起温和的笑意,实则内心已然呵呵笑。 另一人答道:“不知道啊。不过最近来得人很是多,皆是漂亮的姑娘,想必这二位也是了。” “……”漂亮的花辞姑娘眉眼冷冷。 花颜憋笑,暗暗捏了捏他手掌。 她二人靠得近,宽大的袖摆几乎遮了相握的两手。是以这群人也极难看出。 花颜垂下眼帘做凄然状:“我寻公子而来,却不曾见着公子,实是遗憾。然心中实在不舍,几位可告知公子住在何处?” 这番话满满都是试探的意味。 她需要这几人的回答辨别出当下状况。 “这样啊,公子交代了,若有姑娘来,自去那荷塘之中便是。自会有人接待的。去吧姑娘。” 花颜当下便拉着花辞往他所指之处走去。 仅得出几点罢了,其一,阜书放宽了进入此处的结界,应该是只能女子进入。其二,阜书此时应当不在槐花村,其三,那个所谓的荷塘便是所有女子的聚集地,她可能会知道阜书拿这么多女子拿来做什么了。 真的会是他所说的取每个人身上她看着像玉流珠的一部分吗?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心下自有计较。 花辞细细感知一番,淡声道:“他没回来。” 不多时几人便到了那一片荷塘处,荷塘之上造着三层木质阁楼,其上雕刻着飞鸟走兽,百花争艳,斗拱之上更是雕仙人云游,十分精致的模样。 有木质廊桥将阁楼相连,已然隐隐可见那里头女子裙裾摇曳,披帛飞舞,有似仙女下凡。 走得近了,更是能听到里头巧笑倩兮之声,但大多数是两女子吵架,四处散落的捂嘴偷笑。 尔后战火波及到看热闹的女子,于是她又成了众人笑话的对象。 第210章 众芳之心皆是他有 “就你?你也梦见了公子?你是在说笑吧?你这模样公子能看上?别玷污了公子那如玉温润的眼。”其中一女子单手叉腰做茶壶状,正指着其中一位看起来容貌并非十分令人惊艳的清秀姑娘。 那姑娘却是不怕她,只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这可激怒了对方,那女子便冲将上去,意欲对之用强。 眼看打斗将起,四周看热闹的比当事人更加兴奋,一个个以绣帕掩面,破有几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感。 谁知那姑娘却是一边挥了她一边冷笑道:“鬼迷心窍。我倒要看看你们是被什么鬼迷住了。” “你不敬公子!公子说了,当得是我们心甘情愿来此的,他又没强迫你来,你若说公子不对,你大可不来便是,又没硬要你来。” 那姑娘沉默,不接她的话。 于是她又成了被孤立的对象。 花颜惊叹,真是好一个莺莺燕燕的聚集地,要说阜书突然良心发现要纳几房妾室,那可真是打死她她也不信。 花颜与花辞二人停驻在桥上,一位颇有画中所绘女子的温婉典雅,一位美得犹如高岭之花冷艳动人,那冷淡的神情,饶是她们这些女子都十分心动,心之所向,神之所往。 花颜低声笑言道:“辞姑娘?” 立马被花辞瞪了眼,却是突然一笑生艳,当即搂了她腰,故意变了嗓音做女子声线,咬牙切齿道:“好姐姐……” 花颜拼命忍笑。莫说花辞若做女子妆,其实很能惹男人心痒难耐,但可惜的是,他太高了些,若男人站他身侧,倒成了小媳妇。 花颜伸手摸摸他脸颊,笑道:“我知你心意我知你心意。” “哼。”高岭之花眉眼一撇,摆明了不想理她。 然花颜却再次低声道:“你知为何阜书的结界明明只让女子进,而你却进了么?” “知道。” 是的,花辞是魂烟,结界还真辨不出他性别。 “待会儿我进去,你在外边寻个地儿躲起来。” “不行!” “我有你呢,不碍事。”她扬扬手腕。 花辞这才勉强点了头。 “你重新给我换张脸啊。”花颜想了想,又要求道。 “又不是做贼!她们有些都看见了。”花辞明显很不爽这样掩饰的举措。 “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 花辞看在她那一脸期盼的笑意的份上,重新给她换了张脸。 也不知他从哪儿习得这换脸的术法,非是普通的障眼法。便是阜书在她面前,估摸着也很难认出她来。 花颜当即拢袖入得亭中,立马被一群先来者围观。 她淡然自若地寻了个地方坐下,不言不语,也不寻人打个招呼拉进下彼此距离好有个照应,只那般像个置身事外之人,旦看这些女子如何作妖。 那姑娘估摸有些意外,见她穿着打扮平常至极,无甚特别之处。虽是再简单不过的长袍,却是众多女子都难以驾驭的。由她穿来,竟从骨子里便透出一股子淡然悠远的仙气,竟是难得一见的高贵,平白教人不敢对她有所不敬。 见那姑娘将视线投来,花颜友好地点头致意,隐于袖中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铃舌,魂烟缱绻地在她指上缠绕。故作不经意地错眼看去,果见花辞已不见了身影。 那姑娘见她身侧无人,又见周围那二三十人看着花颜低声私语,遂冷哼一声,起身走至她身侧坐下。 “姑娘也是见公子来的?” “是啊。” “我劝你还是不要有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哦?为何?” 素兮估摸着从未遇到一人问她为何,很有些惊讶,以致于她都差点忘了自个儿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姑娘?”反倒是花颜提醒她。 “我看你冷静沉着,倒像是个明白人,遂给你讲讲这其中不妥之处。”素兮又挨她近了些,花颜下意识皱眉,除花辞之外,对别人太过于靠近自己她还是有些许抵触的。 压下魂烟,花颜道:“哦?姑娘有何见地?愿闻其详。” “这……” “你又蛊惑别人。人家爱慕公子之心会被你这三言两语动摇么?”这又是初先那位女子,真真是阜书的狂热爱慕者。 “像你这般没脑子的人,改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素兮冷言反驳。 “你咒我,你居然又咒我!”宋真那个气啊,瓜子脸都快扭一块儿去了,腾地起身过来找她理论。 素兮哪里怕她,当即也站起身,足足比宋真高了一个头,单从身高上便将宋真压了下去。 “我就是咒你了,你有何高见?” 宋真也聪明,后退好几步拉开距离,再次做茶壶状,“恶毒!公子不会选你的!” “不选就不选,我来这儿岂是为了让他选的?笑话!” “你欲擒故纵!” “……”素兮摇摇头坐下,懒得再与她理论。 “你沉默了便是承认了!”宋真得意地笑起,一副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的神色。 素兮扬手,旦听“铮”地一声,宋真脚前木地板上便戳了把亮闪闪的飞刀。 吓得她连退数步,瓜子脸惨白惨白,然而还是哆哆嗦嗦道:“你这般毫不温柔的女子公子是不会要的。” 素兮再次冷呵,眉眼染上了不耐烦之色,“那你怎么不想想你这行为举止,刁钻刻薄之人是公子要的么?” 其它看热闹的纷纷捂嘴偷笑,看向宋真的眼神也如看小丑一般。 在她们眼里,嚣张得目中无人的宋真自然不是她们的竞争对手,反观素兮这样洒脱有性子的才具备与她们一较高下的能力。 至于她身旁那个一直在笑,然视线略过你却让你背后一凉的女子,她们还没看透,遂是不好评价。 花颜拉了拉素兮,笑着示意她坐下。 “一群愚昧之人。”素兮冷眼,极尽不屑。 “姑娘还未说你之高深见地呢。”花颜不得不再次提醒她。 “啊对,如今只你一人肯听我所说,其它人皆以为我所言在骗他们!” “骗?” “难道不是么?莫非你也不信?”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姑娘且说说看如何个骗法,也好让我试着对号入座一番。” “也好,我这便告诉你。” 第211章 素兮替身难有慧者 “这些人真是都不曾怀疑过么?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代替我闺中好友来的……” 原来她叫素兮,她的那位闺中好友与她是发小。 这位发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整日都是女工针线,或与母亲学那相夫教子之道。是个墨守成规,规规矩矩的女孩儿。 反观素兮则与之完全不同,她家经商,自小便与父亲走南闯北,见识非常之广,眼界亦是开阔,很是难以接受她这般的宅邸生活。 好友亦是非常羡慕她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每每听到素兮回家便遣了家中丫头去请,她喜欢听素兮讲那些江湖中的奇闻趣事,甚至于那称霸武林的翩翩公子,说得多了,好友便十分之羡慕,总盼望她留家的日子长些,也好解闷。 但好友父母每每见着两人相处,便对素兮冷眼相待,甚至还找过素兮的父亲,教他管好自己的女儿,别不懂分寸。 自那后,两人便再次分开,素兮随爹经商,好友却是在家中待嫁,那男方是父母皆看好的一位男人,大她整整十岁。 素兮看到此飞鸽传书后,当即便驾马赶回了老家,阻止了这门亲事,更是带着她大闹现场,扯着好友便离家出走。 但谁知后来好友梦中竟然日日梦见一位公子,那梦里的场景正是她嫁人时,梦中的好友掀开盖头,入眼便是大堂之中一位公子青衣素素,温润如玉,雅正端方,含笑看她,那眉眼俊且雅,那身那姿皆是人中龙凤,当得一句眉目骄骄,若天之骄子。 说来也怪,自那后,好友似乎便有了幻觉,常常与她说:这人我定然在哪儿见过,他非是我梦中人。 后来好友便喜上了睡觉,每次梦中,皆能与那公子相处一段时间,或是带她去游玩,又或是送她个漂亮精致的小玩意儿。然梦回之时,才明又是大梦一场。 渐渐地,好友每每皆十分肯定地说:我要去找他。 素兮那时觉得十分奇怪,常年走南闯北的见识与阅历,让她知道此事很有蹊跷,为此她还带着好友去看了大夫,结果都说只是梦魇罢了。 后来便是连她也不得不信服鬼神之说,为此还专门请了道士,法是做了,但还是不见好转,反倒是那位给她做法的道士,居然死了,死因不明。 她心下纳闷,在外的诸多好友竟然有人与此状况很是相像,这更引得她怀疑。 后来,好友有一日竟然提出要出门去找这公子。 素兮当时问她:“那你知他住哪儿吗你要去找?” 好友竟然将住址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 这可真真这让人震惊不已。 后来素兮特意问了朋友,得到的答案与地址竟然是一模一样。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事非同小可。 她便允了好友循着地址来这儿找公子,然而却在半途之中,将她打昏了去,自己代替了她前来 听素兮说了这么一大串,花颜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那这么说来,你也认定有蹊跷了?” “如果在路上,还有几分怀疑自己是否想多了,那么到了这之后,便彻底肯定了我的怀疑。若一人二人梦见同一人还好,你瞧瞧这三十多人均梦见这位公子,这不是很怪么。我且与他们说,他们竟然还对我不敬。姑娘,这能怪我么,怪不得我啊。”素兮有了几分哀婉。 阜书要这么多女子是做什么呢? 上次将玉流珠的魂魄给了他…… 花颜仔细瞧了瞧在场这将近三十位女子,试图从她们的身上找到玉流珠的影子,然而终究是妄想。 花颜沉思其中,一时竟忘了回答素兮的话。 对面又有两位掐起来,端得是热闹不已。 魂烟似是不满足与绕着她指尖,竟然顺着手臂往上攀去,那温温凉凉有若似无的触感直让人汗毛直竖。 花颜捏着指尖,压着心神道:“依姑娘所言,确实令人怀疑。那你是打算如何做?拆穿还是如何?你可有考虑过后路?怎么出去?” “我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素兮将那飞刀拔出。 “你觉得对方废那么大心思会让你们轻而易举地出去?” “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害人不成?” 花颜砸吧砸吧,还真的会。 两人又唠了会儿,素兮估摸着见她十分投眼缘,拉着她说那些少时的江湖趣事,又时不时转回眼前这事儿,言明了她有武功护身,谁都不怕。 花颜不禁觉得好笑,当初她跟小辞也以为习得了极好的武功便也不怕什么,但哪知道阜书动动手便能让他们二人丧命呢,谁叫他是仙呢? 正这么与素兮时不时聊上几句,一下便过去了半个时辰。 后来又来了两三个女子,个个皆是有丫鬟跟着,而且这个个都是大家闺秀的女子,一个个绫罗绸缎,脂粉尽抹,娇嫩如化而,真真是百花争妍。 “你瞧这些姑娘多漂亮,要不要也去选个一二?他若真动手,我也可勉强为你挡上一二个。”花颜捏着铃铛,低低着嗓音笑言道。 魂烟游走之势顿住,尔后直往她心口窜。 花颜啪地一下拍在心口。 素兮十分惊讶地看着她,“姑娘,你是哪儿不舒服么?” 花颜嘴角抽了抽,像模像样地皱了皱眉道:“有些胸口闷。” 素兮将信将疑,但还是好心劝她,“闷就出去走走啊,拍这么重,你不想要啦?” “……”她似乎能看见花辞那幸灾乐祸的笑容。 花颜闭眼,靠着亭柱,假装缓缓。 没过一会儿,便忽听得亭外传来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声。 花颜睁开眼去,正瞧见执辫女子将长鞭收起,从身后做农妇打扮的女人手中接过托盘,抬步往此处而来。 见着这些莺莺燕燕,她明显极为不悦,但还是得强迫自己勾起一抹笑意。 “真是劳烦诸位姑娘,看姑娘来这许久,竟是连茶也没喝上一口,实是我的不对。抱歉抱歉。” 她手一动,那搁在托盘中的茶便纷纷滑落,在众人面前停下。 “此乃公子亲手所煮的花茶,各位尝尝?”她微眯了眼,一一打量。 第212章 公子完美趋之若鹜 那眼看着含笑轻缓,然深处却透着一股子冷寒之气,甚至还有些……戾气。 执鞭女子名唤擎盏,这名儿还是当初阜书救她之时为失忆的她取的。后来越想越觉这名儿还真是个取得好,整一个掌灯的而已,给不得半分遐想。 她虽笑着,可却是近乎漠然地听着这些女子议论着公子的好来,温润尔雅,待人和善,翩翩如玉,形若竹姿若风,言谈举止之间颇为谦逊有礼等等。 他整个人,便好似聚天下完美于一体,挑不出一丝不好来。 擎盏唇角勾起一抹几乎是冷酷的笑容,这样好的一个人,终究不属于你们,她本以为他永远都不属于谁,可是自从那一天开始…… 擎盏压下心头泛起的如针扎般的细细密密地疼痛,笑着道:“诸位姑娘喝好茶,我们公子便自会喊人来召你们去见面。” 人群又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浪潮。 亭中的姑娘们赶紧将面前的花茶端着,才甫一掀开茶盏,便闻一股淡雅的花香传来,个个皆感叹道:“公子真是煮得一手好茶……” 擎盏的眼神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在花颜身形上明显顿了顿,却见她似是陶醉般地闻着茶,她的视线这才继续而过。 素兮窃窃私语道:“是木香花呢。” 花颜点点头,肯定了她所说。 “我头一次知道,木香花还能拿来泡茶。” “凡是花草,皆可入药入茶。” “你也知道啊。” 擎盏看着诸人皆将茶水喝了,这才满意一笑,“待会儿叫着名儿的,随我来便是。有那喜欢的,公子自然就留下了。” 众位大家闺秀一个个面色涨红,心如擂鼓,双手绞着手帕,紧张忐忑又甚是期盼,那适才还坐着十分舒适的长凳此刻仿若长了刺似的,一个个坐立难安。 素兮很不厚道地笑了,“看你们那个怂样。” 宋真还算是众多女子之中最镇定的一位,她双手互叠,此时居然端出了大户人家的气势来,尖尖下巴微扬,低垂着眼帘,在一群惴惴不安的女子中倒颇能吸引人目光。 然而她或许忘了什么是“枪打出头鸟”。“” 擎盏从袖里拿出一方丝帕来,上头是纤细朱笔写就的一串串名,她看了看,抬眸,红唇勾起,微微一笑慢悠悠道:“宋真。” 宋真似是难以置信,几乎点到她名字的瞬间便见她腾地站起身盯着擎盏。 “宋姑娘,随我来吧。”擎盏眼中意味不明,唇角的笑意却又多了一丝怜悯。 宋真怎料自己是那丝帕之中的第一人,足可见公子对她印象之深,竟然第一个便想到了她。 当即有些飘飘然,兴奋难抑却又要故作镇静,理了理衣衫跟着擎盏而去。 桥廊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正是元老爷子为温巽准备的那辆。 花颜见她上了马车,擎盏驾车而去。一缕不起眼的轻烟随风入得其内。 这边亭中的人继续等待,那些未被第一个选上的女子或多或少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庆幸。 “怎么是她啊。” “看来我们被公子看中的概率又少了几成。” “公子又不看家里地位如何,只道甘愿随他来这儿过便可。这儿多好啊……” 素兮听罢,似乎还没放弃拯救她们,“话说你们这么多人争一个男人,不觉得他风流么。” “男子风流当是正常。我能日日看着他便已足矣。” “……他把你们都聚到这儿,不觉得有问题么?” “小姐选婿都抛绣球呢,那么多男人争抢,你道说小姐风流?” “……”素兮彻底无语。 “……”饶是花颜都对她这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但似乎细细一想,还有那么点道理。 却说宋真怀着满腔爱慕之意,坐着马车到了地方。 擎盏撩开帘子,看她做足了姿态款款下来。便是连那语气也柔和了不少:“这位姐姐,敢问如何称呼?” 看她似乎是公子的丫鬟,若以后真入主了这儿……这关系自然要打点好才是。 擎盏勾起十分笑意,更是亲切地拉了她手将她带进那三层木质小屋里。 那屋可真精致,似乎是新盖的模样。 一楼做了招待,布置也极是讲究。 宋真心下暗喜,更是不曾有疑,随着擎盏上了二楼。 二楼与一楼的布置大相径庭,二楼显出几分朦胧婉约的美感,轻纱薄幔,插花精致,层层绸缎绕梁而起,比那花楼都要更胜一筹。 此番布置当属女子皆爱。 但见珠帘掀起,一人青衣素素行将而来。 宋真一时竟是热泪盈眶,匆匆几步上前却又止住,这人,还会是梦么。 她近乎喃喃地道:“公子……” 他唇边挂着一贯温雅闲适的笑,伸手托了她手将她引至内帘。 低低细语之声传来,擎盏低垂却尽是恭敬的脸上慢慢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盏茶功夫,又或许是一柱香时间,里间终于传来阜书冷冷淡淡的嗓音,“拉下去。” “是。”擎盏身形若鬼魅,不过眨眼之间便见得她入了内帘,尔后带出宋真。 她走在前头,宋真跟在后头。 前头的擎盏与适才一般,可后头的宋真却与来时完全不一般。 她垂着脸见不清面上神情,双手垂卧,周身气势荡然无存,像个木偶娃娃一般跟着擎盏。 擎盏的笑容从不曾褪去,笑得她几乎有些嘴角抽搐,然她浑然不觉,引着宋真到了小楼底下二层。 那一层放着许多杂物,底下二层才是真正待人的地方。 旦见她停步转身,宋真亦与她一般停住,再无主动做任何动作。 擎盏抬手,将她头顶之上一颗骨钉拔下,但见宋真忽而如无骨之人般瘫软在地,毫无动静。 擎盏笑出声来,“哈哈哈,死在爱慕之人手上,当该是种很美妙的体验。” 她蹲下身,指尖滑过宋真松松垮垮的衣领,尔后落在心口位置,轻轻摁了摁,意味深长地笑着收手,转身离去。 那笑容,终究带了漠然。 她再一次赶着马车去找下一人,阜书似乎从不介意这样一个一个慢慢地来。 第213章 自身相替不入虎穴 他挺享受这样慢悠悠颇具艺术性的速度。 擎盏展开丝帕,念出下一个名字。 花颜见着一个女子再次跟着擎盏往外走。此时她忽而发声:“姑娘,宋真选上了么?” “没有,公子已派人送她回去了。”擎盏定定看她一瞬,垂眸笑言。 花颜不着痕迹地皱眉,看着她带着那一名女子远去。 这边的姑娘依旧很是期待。 时辰渐渐过去,亭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变少,可却从不见出去的女子回来谈下感受。 众人的期待不知为何夹杂了一丝不安,本来热闹的亭子此刻只剩下安静,死一般的静,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擎盏再一次带上一位女子离去,便只剩下五位女子。 花颜也不避讳什么,直直对素兮道:“待会儿我替你去。” 素兮听罢立马起身反抗:“为什么?不行!她那上头写着名字呢,便是那公子十分清楚谁是谁。” “我知道,她那丝帕之上并未有我的名字。”花颜拢袖亦是起身。 素兮十分诧异,“为什么会没有?” 花颜面不改色的糊掐,“我追踪他许久了,好不容易打到老巢来,定然是要一份收获回去复命。你不必担心,我有功夫护身。” 素兮十分不信,皱着眉打量她。“不行!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 “我真有功夫!我做足了准备,素兮,你便让我替你那好友去,待会儿我将你送走,你便莫要再回来了。”花颜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真有功夫,轻飘飘扬袖,那荷塘之上便忽起一阵罡风,犀利而过,竟将荷叶懒腰斩断一大片。 水波尚且荡漾,素兮终于点了点头,“好。你小心些。那她们怎么办?” 花颜将视线亦投像那三名女子,淡漠道:“随命。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素兮估摸着没想到她如此无情,定定看了她许久。 花颜牵过素兮的手,盯着她的眼道:“你估摸着已经回不去了,他关了结界……” “什么?”素兮不明白她所说。 “没什么……小辞!”花颜终究还是喊了花辞。 数缕浓烈白烟裹挟而成一人模样,自亭外而入,渐渐幻了身形。 素兮倒抽凉气,踉跄着后退数步,眼里盛起满满惊恐,“你你你……” 她随父亲行商,也是听过南方曾现燃魂夺魄,也从诸多传言中知道那是一阵怪异的白烟,听说触之者死。 今日居然便就此看见了,不可谓不惊悚。然虽如此,但那面容实在是太俊美了些…… 剩下那三位姑娘大叫一声紧紧相互依偎着,双眼更是大睁地看向两人。 “小辞,你将她暂且安排一处地方藏身。”花颜拢袖,那双眼眸静静看他,些许无奈。 花辞冷呵,斜眼睨她:“凭什么?” 花颜实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答,顿时有些猝不及防。 两人对视一瞬,花辞还是选择了听她的,遂跟素兮冷声道:“随我来。” 他居然用走的! 如此光明正大不加掩饰。 素兮身为一个凡人,何时见过他这样怪异的人,况且还有那可怕的传言,素兮跟他保持了将近数丈距离。 花辞回身看她,那双眼冷若寒霜,眉目间更是如被冰霜覆盖。 素兮赶紧狂奔几步跟上他。 花颜扶额,明明可以化身将她卷走的,偏要如此……不知想起什么,她唇角又勾了抹满意的笑。 擎盏再次回来,瞧见场内四人皱了皱眉,“还有一人呢?” 花颜笑道:“姑娘你记错了,没有人了,不信你点嘛。” 擎盏狠狠皱眉,一双眼将几人看了个遍,最后一指花颜,“你来。” 花颜便拢袖跟了她出去。 上了马车,花颜挑开车帘,能看见她执鞭赶车的身影。 放下车帘,花颜幻了命盘,心念微动,命盘三针便顺由她心意转变并未一线,她虚虚弹指,那三针便弹出一线弧光。 收了命盘,忽听得擎盏一声痛呼,执鞭打马的动作似乎顿了顿,尔后便见得面前的帘子猛然被她掀开。 擎盏盯着她看,那眼神犹如一把骨刀,凌厉地将她上下打量个遍,尔后甩下帘子。 马车快了起来,马蹄声与鞭声交相参杂,然命盘造成的影响不可小觑,毕竟此命盘与不久前的可不能相提并论。 擎盏一路上皆压抑着痛呼,到了地方,将帘子一掀,几乎是粗暴地将花颜拽下。 “不是说见公子么?” “见公子么?见阎王还差不多!” 花颜眯眸,却是已被擎盏扯着上了楼。 “都说了对待姑娘要温柔些……” “是公子。”擎盏不待他说完便应答。 里头似乎传来一阵幽幽轻叹,紧接着,便见珠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 花颜与之四目相对。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去看待阜书。 他果真是集那些女子所说的所有优点为一体的人,温润如玉,眸含温柔笑意的翩翩公子当该是大部分女子都无法拒绝的。 阜书托了她手牵着他入内。 一股血气被香气压下。 若有似无。 却足够令她肯定心中所想 他召这么多女子,到底要什么呢? “公子……”她低着眼,学着那些女子般娇羞。 但她太过镇定,那镇定是从骨子里便有的,而在对阜书的痴迷表象之下是冷静的思绪。 “姑娘……你可有什么与我说的?”阜书温雅笑意不减,如玉般长指轻轻勾起她下巴。 四目相对。 阜书盯着她眼睛,“姑娘像我一个朋友。” 花颜依旧是不动声色,此刻做了那小女子般的娇态来,“怕是公子记错了呢。” “怎能记错啊,她的处事不惊那是出了名儿的。”阜书眯眸。 他手下用力,捏得花颜下巴发疼,不由皱眉。 阜书的手似乎是不打算离开,在她脸上又摸又捏,最后竟然顺着脖颈向下而去。 花颜下意识退后,然而阜书此次却好似打算用美男计似的,他稍稍弯腰,距离花颜不过点点距离,二人之间呼吸可闻。 “公子……那些姐姐们,都去哪儿了啊……” 第214章 谋中有谋初次交手 “送他们回去了。”阜书笑意之中多了抹蛊惑。 花颜忽觉一股难以言说的飘忽感传来,她下意识想要捏决,却又立刻停住。 他们靠得这么近,她凡是有所动作,以阜书的修为要察觉简直轻而易举。 “那我呢?” “但看你是真爱慕与我还是假的了……” “这要如何看?” 阜书似是察觉了什么,再次盯着她双眼凝视,花颜却只是垂眸,故作不知。 借此将四处打量,四面皆垂着层层纱幔,似是故意隔出这么一方余地来。 她视线在阜书袍摆处停住,然下一刻便再次被他挑起下巴,不得不直视着她。 他越来越近,薄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以她对阜书的了解,他也应当是止于这一步的。 然见他忽而勾起一抹戏谑的笑,眨眼之间便贴上了她的红唇。 花颜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将他推开,然他却好似知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更是比她还快地攥紧了她的双手腕。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她的双手被阜书反剪于身后,他附身而视,视线从她的眼眸到红唇,尔后再到脖颈,最后停在心口。 那目光有些炙热。 然花颜根本感觉不到他任何一丝欲念,他在看她心口,但目的绝不是她,这是属于她的直觉。 他是否也这般对待前面几十位女子,令她们脸红耳赤,意乱情迷?尔后一击得到他想要的? 花颜脑海中忽然炸开那个死在画舫之上的男人,当初君奢说什么?是被挖了心而死了,而他又见过画舫之中的女子与阜书有所来往…… 她知道了他要什么……他要心,不,确切一点应当说,他要心头血! 阜书一手紧握她双手腕,另一手伸将而上,扒她衣领。 一切都好似变得缓慢,花颜听见自己时强时弱的呼吸声,却独独听不见阜书的。 他手指极为漂亮,与她白皙带绯色的肌肤相映,别有一番令人心绪翻滚的冲动。 阜书似乎也极是感慨,耳语道:“我早便说过,你这具身子,很是适合流珠,也颇得我欢喜。” 果然! 他早已看出她是花颜! “可惜了,公子怕是不能如愿。”她红唇微启,神色几分冷然。 “怎会呢?你是不是在等花辞啊……” 花颜神色不变,“等他做什么,身为掌命仙君,正命乃我职责所在。有他也好无他也罢,反正我是不愿他为这些小事儿所烦恼。” 阜书听罢,指尖挑开她内衫,却是低低笑着,温柔的嗓音甚至透着几分缱绻,缓缓道:“花辞是来不了了,从你让他带着素兮走时,就来不了了。” 谁知花颜听罢却是笑起,“那我也告诉你,自小辞带着素兮走时,你的算盘就落空了。” “哦?敢问仙君是如何看出素兮是我的人?” “我曾经告诉过你,阿辞最擅长从你不要的碎片里拼凑出整个事件。哦……对了,她说的那个故事很精彩。” “破绽在哪儿?”阜书似乎对此十分执念。势必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那个侍女。” “擎盏?” 花颜略是一顿,才点点头,“是。” “愿闻其详。”阜书指腹磨着她肌肤,指甲偶尔无意之间刮上,几分痒。 “擎盏来时,素兮正与宋真对着,以她的功夫,想必到廊桥之外时便能听见她们俩之间对话。她是你的人,却不将素兮这个对你不敬说破你目的的女子率先带走,而是先将爱慕你的宋真带走,这其间问题难道不大么?” “是么?” “我知你定会说擎盏为你吃醋而故意刁难宋真,让她先死。擎盏对你定是死心塌地,你的事情定是在她个人私念之上,所以按理她会先将素兮带走。但是,擎盏既然在知晓我是掌命仙君的前提下,还能因一席私念而不顾你的大事,我不信。” “不愧是花颜啊……那你可好奇我是如何知晓你便是花颜的?” 花颜摇头,她心里清楚明白,但却不想再说。 阜书手下用力,花颜只觉自己皮肤刺刺的疼。 “如此不感兴趣么……今日次真是对不住了。”阜书笑起,然手指忽而往下,化而为掌,他掌心泛起诡异的血红之光,一刹那直贴她心口。 来不及多想,花颜倏而如腿软一般往下跪去,正正撞着阜书的膝盖,然他还攥着她两手腕,如此一来便见他不得不后退几步以维持身形,攥她手腕的手也不得不被迫放开。 花颜得了自由,身形当即窜出,直奔最里头的帘幔而去。 她快,阜书也快。 她指尖尚才碰触到床帘帏幔,便已被到得眼前的阜书挥手打开。 十成力道,若不是她退的快,便要将她手腕打得脱臼不可。 她却也不恋战,当即手上捏决,身形霎时便在一丈开外停住,掀帘而看,那里头正有一碗以琉璃碗盛满的血水,上头还缭绕着隐隐血雾。看起来热气腾腾的模样。 花颜伸手端起,仅一刹那,阜书自旁侧而来,他手法极快,目的正是她手腕。 花颜快速一闻,尔后将之高高抛起,闪身而退。 阜书伸手去接,花颜当即弹簪出手,再次转入另一方帏幔之中。 阜书慢了一步,那簪子力道之大,还隐隐携着仙力,从琉璃盏弹入,另一方弹出,一个对穿的带有簪饰轮廓的孔赫然而露。 花颜掐得恰好,伸手召回发簪,别于发间。已在阜书再次回转身时将这绸缎绕就的地方看了个遍。 阜书看着那碗已然尽数倾倒的心头血,神色变得冷沉。他唇角温雅笑意终于褪去,那淡得毫无神情的模样竟然像极了凌修。 花颜有一瞬的错神。 然回神之时,正两两对望。 阜书嘴角复又挂起温润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你今日,走不出这儿。你若想要花辞救你,便不要再想了。” “你把他怎么了?” “我一向心善,告诉你也无妨。我让凌修帮我拖住他而已,当然以他之实力,若想来自然也是能来的,除非他能将拦他之人尽数杀了,哦……那都是凌修的人啊。” 凌修的人……便是天界之人。 她在天界除文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根基。对花辞的帮助也是极少的。 花颜神色微转,还有容绝与君奢……她目前与容绝的合作条件虽未说出但各自心知肚明,但看容绝如何选择,至于君奢,他这人很难让他站边……还信不全。 “你又扯了凌修。”花颜神色冷然。 “看来凌修在你心中还有点地位呢……我就是他啊,他不帮自己难道帮你?他早早便在查那祸害人间的白烟,追了近三百年呢。他不除去这孽障,谁来除啊……” 花颜当即皱眉,扬袖,罡风平地而起,将帏幔绸缎等尽数掀起。 “长公主,你打不过我的。”阜书终是轻叹一声,左手负于身后,但以右手与之过招。 此次两人手上均带了仙力,威力自然大大远超适才的单纯功夫。 阜书身形变换之快,仅仅瞬间便到了花颜身侧,他抬手,或劈或砍,手掌变势之迅猛犹带残影,配合着身形腾挪,与花颜打将在一处。 掌风凛冽偏自带残香,次次险要地擦她鬓角而过。 花颜自知不能与他近身而战,遂且战且退,试图与他保持距离。 阜书偏生不让她如愿。 她转身腾挪于帏幔之间,此刻更是借帘幔腾起,身形在空中飞跃,银光四起,直叫人眼花缭乱。 阜书轻功了得,更是借着仙力轻点帘幔而上,眨眼间便追上花颜,他指尖在空中勾画,一个个繁杂的符文顺势便成,稍是挥袖,那符文便自四面八方向花颜打去。 她捏决闪开,神情如阜书一般淡得不显情绪。 她躲得游刃有余,此刻更是写出一个个佛文,那佛文不同于符文会随着勾画者的笔式而显现,而是停笔之时方可显现。 然她提笔良久却只见落笔未见停笔。 阜书不是很明白她究竟所写是何,眯眸之时,冷光乍现。 这儿到底是他的地盘。 他幻出万象棋盘,将其中几子挪动,便见此处房舍忽而之间震颤。幻境便是幻境,所有的一切真假难辨。 旦见那床幔倏而下沉,房屋竟然在震颤声中快速消散,唯留尚还斑驳不全的残影。 花颜落笔。数十字浮现于空中,金光刺眼,她挥袖,旦见佛文飞向阜书之时骤然化为一笔一划,犹如万千利剑。 她得试试萨楠所指点的佛文对阜书是否有用。 但显然,用处不大。 她看着他亦写出几个佛文向她打来。 花颜呼吸稍是停滞,也不见她神情有所错愕,似乎阜书能写出佛文在她意料之中。 也的确,曾在南夷那一战中,阜书便使了佛文。 她轻松打断。 阜书悠悠笑起,“掌命仙君,对不住了。” 旦见他轻巧拨动棋盘,震颤再次加剧,花颜脚下落空,直直往下坠去。 她拔下发簪,化而为杖,杖间猛地点向那坠下的地面,本想借力跃起,却不料杖尖才一触到地面,便见得地面如一团空气般化去。 她试图攀附一二,周围却好似都成了幻境,无任何可借力之处, 花颜额间渗汗,当即幻出命盘甩下,借此轻踏命盘借力,提气跃起,再召命盘而上,杖尖再点,提气再跃,稍是转踏,便已稳住身形。 阜书幻得一手好镜,虚虚实实如天上水江上雾,不落地不生根,令人猝不及防之下还要辨别谁实谁虚。 空间终于开阔,花颜得此终于可以踏空而行,但见她召回命盘,手中三线并起,勾指,浑厚钟声响起,一线银光如弧,直往阜书而去。 花颜执杖在手,禁咒符文大亮,三千五百字竟在霎时间脱杖而出,盘旋于此处。 花颜沉呵:“破!” 幻境顷刻崩塌,眨眼再看时,却只有架构房子的几处根基。 她只能瞧见凹下去的坑,那坑很大,一股阴气弥漫。 她快速看了眼阜书,轻点地面往那坑而去。 然才到坑旁,便只觉身后凉气袭来。 下意识捏决,倏而消失在原地。借此回眸看去,却是怜生。 她一直奇怪为何阜书能用得了怜生,真的只是因为他亦是凌修的缘故么?可当她看到阜书亲自泡的那一杯至苦而甜如翡翠般的心茶时,她明白了。 怜生有追魂追影之能,它紧追着花颜不放。 阜书也在此时向她而来。 便是连动手,他都动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真是拿捏的一身好气质。 怜生在前阜书在后,花颜自是往两侧闪去。 怜生追将而来。 宫杖打出,剑刃与杖身相擦,金银两光如滋火般刺眼。 阜书却是自身后戛然而至! 花颜汗毛倒竖,当即松了宫杖,以心念召回禁咒符文。 阜书的轻叹犹在耳边,“来不及了。” 那边怜生再度逼近,阜书伸手一把拽了她手腕。 任花颜如何挣扎都不得脱。 她看着远方悠悠盘旋的命盘,心中浮出一个想法…… 当即她也不再挣扎,只以另一手打向他。 阜书摇摇头,“你也不想想你连千年修为都无,却要对我一个两万年之多修为的人,如何能对上呢?怕也只有花辞身为魂烟能与我打上一二,你不行的,不如乖乖听我话。” “你的玉流珠呢?”花颜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阜书带得她落地,轻声笑道:“流珠等不及了,是以我才骗了你过来啊。” “你要做什么?” “很早之前不是说了么?让流珠掌管你的身体。”阜书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花颜冷呵:“掌管我的身体,是要打散我三魂七魄么?” “不不不,那般粗鲁的事儿我怎会做呢?我会将你封在佛兴寺中的放生池下,与流珠一般以朗绚果等养着,到时我与她携手再看花辞如我一般去救你。倒是我与流珠便是现在的花辞与你呢……” 花颜想笑,想大笑,“你做梦。” “其实还有另一个想法的……”他拉着她往某处而去,她原地站着不动,犹如南夷大战那一次,任她如何拉,她就是不主动抬脚。 第215章 以血养魂被动主动 这当是她跟阜书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然这却不是分辨胜负的时候。 花颜隐了远处的命盘,又将宫杖化为发簪别于发间。 她今日倒要以命为注,看看传言之中的命盘……到底有多护主! 然思绪却是在阜书身上,闻听他此言,她当即挑眉,似是很有兴趣的模样,“你说。” 阜书拉她拉不动,索性用了十成力道,攥得她手腕脱臼却无丝毫歉意。 花颜吃痛,只紧咬牙关,一双眼眸怒意隐现,直勾勾蹬着他,脚下仍是故意使了力道,不迈动分毫。 阜书却是不怒,只继续拉她脱臼的手,那带来的阵阵疼痛使得她额角冷汗涔涔。 “痛的是你又非是我,你要觉自己确实该痛一痛,我便只得好好配合你了。”阜书允自轻笑。 他这话说得甚是有理,花颜不得不挪动了步子。 阜书拽着她手腕,拉着她往那原本是床榻的地方而去。 他换了擎盏,花颜见那女子的目光良久地停在阜书拽她的手上,尔后不知为何眼中闪过一抹痛意。 “公子。”她拱手行礼。 “收拾东西,待我办完这事儿,便离开。” “可是……” “嗯?” “冥王已是将槐花河给掀了!”擎盏神色当算得上复杂,暂且称之为惊惶吧。 这似是在阜书意料之中,他脚步丝毫未停,只是道:“掀了便掀了,你速速去准备,这儿不要了。” “是。”擎盏自是听从他的命令,匆匆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看一眼花颜,那眼神意味深长,颇为复杂,甚至……不知是否是花颜的错觉,她觉这眼底居然还夹杂着一丝嫉妒。 嫉妒什么?嫉妒阜书要她的命么? 阜书带着她行至那方床榻,倏而掀开帘子,花颜见着了一个脸色惨白身形枯槁的女人。 那女人见着花颜被带来,一双眼亮得惊人,她似乎要坐起,但却在一半时倏而倒下,玉流珠很气恼,“这破身子,血养着还是不够。” 她已被阜书打入了一女子体内,占据了别人三魂七魄的位置,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应当已被阜书打散了魂魄。 她的魂尚算是仙魂,一具凡体根本承受不住。 花颜眯眸,目光与玉流珠相对,眼神冷厉地直让对方打了个颤。 当即玉流珠颤巍巍着手抓住阜书的手,皱眉道:“阿霄,这具身子快不行了,你让她用灵力先养着我吧。” 花颜抬眸去看阜书的神情,奇迹般地并未见着他有任何不忍的情绪,他依旧是那温润儒雅的模样。 “你终于找到玉流珠了,终于可以复活她了,就差将我魂魄打散……哦不,压在放生池下了。你莫不是不忍心了?” 阜书拽着她手腕的手并未松开分毫,那脱臼的手腕他也未曾给她接上。 玉流珠的视线这才停在阜书另一只手上,她瞳孔紧缩,初始见着阜书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她感觉这个凌霄十分陌生。 对,陌生! 与她记忆中的凌霄大相径庭。 这放生池下的一万年,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这样的凌霄,让她十分不确定,总觉得不在她掌控之中,是以她必须尽快将此事搞定。 遂摇了摇阜书手臂,略带撒娇地道:“阿霄……” 花颜嗤笑。 玉流珠瞪她。 花颜实在没忍住,“就你眼下这副模样,哪个男人看了都不会有兴致理你的。” 真真是踩着玉流珠痛脚了,她下意识要起来与她理论,但那身子却完全不能接受她如此做。 “行了。”阜书低声呵斥,反手将玉流珠手腕压下。 “你魂魄离了朗绚果的滋养本就虚弱,还如此大幅度动作,是不要命了是么?”阜书语气有些薄怒。 花颜饶有兴致地看他二人,她真想看看阜书跟人爱来爱去是何模样。 “那你还磨蹭什么……” 阜书伸手将花颜脱臼的手腕接上,“对不住了掌命仙君。” 花颜冷笑,“你就不怕最后死的是她?” 阜书愣了一瞬,片刻后摇头,“有我在,她不会死。” “我其实现在比较想知道你适才说的另一个想法……是何意。”花颜睨着眼神,薄薄凉意。 阜书摇摇头,“之前或许会说,但现在恕我无法奉告。” 花颜以心念勾起三针。 阜书扬手的一刹那,花颜心念落下,三针带起一线银弧切向玉流珠,同时她手腕猛地抖动,命铃大响。 “啊……”玉流珠猛地捂住脑袋,惨声惊呼。 阜书猛地住手,这一刹那,花颜在他一贯毫无情绪显露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花颜看着他停在身前的手掌,勾唇挑衅,“她现在可在我手里啊,你动一下,她这条命就完啦。” 玉流珠狼狈地大喘气,不可思议道:“你竟然,竟然掌握了命盘……啊――” 接下去尚未说完的话被命铃带起的震魂打断。 她只觉痛,异常疼痛,她以为只有肉体才可感觉到痛,可是原来灵魂的痛比之强上千百倍。 她在床榻之上打滚,枯槁得只剩一张皮的手指紧紧攥着头发。 阜书的手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她脖颈,推着她撞到雕花床柱之上。 她伸手去推,甚至带了仙力,然阜书纹丝不动。 他呼吸急促,他牙关紧咬,他眼里有滔天怒意,他手下力道重得直欲使人窒息。 那应当是从不应该出现在阜书脸上的神情。 花颜突而觉得畅快不已。 玉流珠的惨叫愈发浓烈,大有恨不得撞死在此的架势。 花颜眼中毫无怯意,直直看进阜书眼里。 她呼吸困难,喉间发紧,眼前甚至现出重影,然她眼里笑意浓烈,她艰难地吐字,“我若死了,她必然也是一死,能拉她陪葬,已然足矣。再丧挚爱之痛你可再体会一遍,定是能……咳,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阜书咬牙切齿,手下力道只增不减,看她俏脸憋得泛红,“你若想让花辞自这世间消失,你就下手。” 玉流珠的痛呼渐渐衰弱,她艰难地挪动身子,颤巍巍抓住阜书衣摆,断断续续道:“阿霄,你……你快放了她……我,我要死了……” 花颜的声音已经破碎,却含着止不住的幸灾乐祸:“她要死了!” 第216章 公子气怒意料之外 玉流珠闻言,本便不确定阜书所想的心绪一时间占满身心,她只觉恐惧如浪层层袭来,不住唤着阜书的名。 她如今只是三魂七魄尚在,又耗了将近万年,若没有放生池之下那般好的条件养着,只会越来越虚弱,最后化为虚无。 阜书好不容易将她暂时寄于这具身子,但耐不住她疯狂地吸取气血,如今这具身体已是一派枯槁之色。 她本想让他随意抓个几百人取心血养她,但却知在众人非是自愿的情况下取之心头血,效果远远没有自愿之下取来得好。 是以才有了这一幕。 她只想再次活过来,怎么上天就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为什么一万年过去,凌霄待她的态度远远不及以前了呢? 为何?因为这个该死的女人! 她作为一个女人,对于此间事的直觉来得往往很是精准。 但她还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掌命仙君之位!还要命盘! 至于凌霄为何不再是天帝陛下,她现在根本毫无心思去思索。 她只要知道,在此刻,她要活着!必须活着!然而可笑的是,她的依赖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以前她爱之入骨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她明知他心思已变,却不得不依靠他,也唯有他可靠。 如此可笑。 阜书手背青筋渐起,视线绞着花颜,似在揣摩她此刻到底是何心思。 花颜摇铃,在玉流珠更加刺耳的痛呼声中傲然道:“你别想着拿小辞来威胁我,他如今的本事,我还真不担心你能奈何得了他。” 玉流珠的痛苦呼喊似是根本威胁不了他,他竟然俯身缓缓靠近道:“借刀杀人也不错。” 花颜下意识止了命铃摇动的频率,她看着玉流珠趁着这点缝隙再次艰难地拽住了阜书衣摆,再次断断续续地表达了她所想。 谁知阜书不理她,她催得紧了,他竟反手便将之挥开。 玉流珠如遭雷击,强制压抑着疼痛却是不可思议道:“你凶我。” 阜书冷笑,居然松了花颜,转身回看她,满不在乎道:“是啊。” 甫一解脱,花颜弯腰大口喘息,咳嗽亦是不断。 她此刻也有些懵,阜书怎一瞬之间又变了主意?他这态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玉流珠眼中溢出惊惶,“阿霄……你什么意思?” “你不懂我什么意思啊?”阜书眼里居然现了恨意,却是对着他费了这么多心思而找到的人。 玉流珠咬唇,枯槁苍白的脸皮抽搐着,眼里更是盛满了惊恐,却又渐渐染上了一抹疯狂之色,“你变心了。” 阜书朗声轻笑,一瞬之间竟然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温文尔雅的模样,便是连接下去的谈吐举止都极为优雅。 他轻轻在床侧坐下,手指拂过这张满是褶皱的脸,柔声道:“我怎会变心呢?我一向都是爱流珠的啊……” 玉流珠狠狠打了个哆嗦,面前的人好陌生,十分陌生,那温雅的笑意不达眼底,其下藏着的冷冽锋芒是她所未在凌霄眼中看过的,那不是凌霄看玉流珠的眼神。 “你胡说,你分明对她有意思!你还敢说还爱着我!”玉流珠捂着渐渐再次疼上来的脑袋,那眼神似乎已将阜书看透。 花颜听罢,直接一口气卡在喉间,她实在不明白她是如何看出阜书对她有意思的。 听得阜书再次缓缓道:“我爱的是流珠,你是流珠么?你惯会做她人替身呢,惯会代替她人享受属于别人的东西呢。” 花颜直起身,转眼看去,果见玉流珠眼里浮现被看穿后的慌乱。 她忽然想起花辞当初在放生池下所问的那一句话。她当初是……承认了的。 花颜皱眉,并未有何兴致听他二人叙旧,遂抬步意图趁阜书此刻心绪翻滚之时消失在此处。 但谁知她才刚一挪动脚步,便被阜书再次捉住手腕。 花颜咬牙切齿,使劲儿挣扎,然她力道根本撼动不得阜书分毫。 “掌命仙君想去哪儿?”阜书挑眉看她,悠悠而道。 “既然你跟她有仇,便自然不需要我了,此事……” “你不怕我是装的?” 花颜不耐烦,干脆再次靠着雕花床柱,“那你请继续?” 他轻笑一声,有几分无奈。 花颜不知为何有些烦躁,特别是当视线停留在他依然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上,那烦躁更盛一层,“我又不走,你放手。” 阜书这才松了她。 花颜冷静之后才觉自己可笑,她是要给花辞报仇的,报那挫骨扬灰,千刀万剐的仇,怎么适才却是想要一走了之了呢? 玉流珠在旁侧看着,那双眼里的晦暗之色愈发浓重。 但见她忽而携了仅有之力朝花颜猛地扑去,然还未至其身前,便被阜书挥袖扇倒在床榻之上。 她突而大笑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就算替了又如何?我还是玉流珠啊,我始始终终都是玉流珠啊,你还说不在意她,以往你可不爱管闲事啊,哈哈哈……” 花颜皱眉。 阜书犹如在看一个疯子,然那手再次抚上玉流珠眉眼,“如此张牙舞爪给我丢脸,流珠可不会做。” 玉流珠笑起,凉凉的带着讽刺意味地道:“是啊,她根本不爱你,自然不会做。更是心胸宽广到劝你纳妃,更是想离你而去,她既想留下陪你又放不下仙君的位置,两厢抉择之下自然有了我。她就是个懦女子,有……” 不知是哪一句戳中了阜书痛点,他的手倏而紧握,玉流珠的声音戛然而止。 花颜转眸看去,那女子已是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花颜神色薄凉,手腕微颤,命铃大响,玉流珠又颤巍巍醒来。 阜书眼神无波无澜,亦未阻止。 “她会死的。” “与我无关。” 花颜化簪为杖,符文大亮之间将玉流珠团团围住,她勾唇再次凉凉道:“她真的会死的。再怎么说,她也是玉流珠啊,就如同你,再怎么说也是天帝陛下啊。” 玉流珠喘息着大哭,“枉我对你那般好,现如今你竟然由着外人打杀我!” 阜书笑了,文雅得很,“你知我何时知晓你不是流珠的么?那日命盘震颤,若是流珠,她明知会有一死,是以定会狠心抛弃命盘随我而去,但你却是选择留在了命盘身边,你说……天界不能没有掌命仙君,你要舍我为三界呢。” 第217章 借刀杀人口舌之快 “是以你看,如今救你的也至少我,非三界非命盘,可笑不可笑?”阜书神色淡得很,他似是有些累,起身离开床榻。 “仙君若杀了她能正命数,你便杀了她便是。”阜书一排五岁问2 然花颜此刻却是不忙着做事儿了,反倒十分好奇地道:“你的意思便是,此人并非你心中的玉流珠?” “嗯。” “可是她是玉流珠啊。”花颜加重了“流珠“二字,故意刺激他。 “我也一直是凌修,怎不见你待凌修那般待我一二?” 待凌修? 她待凌修应当是……客气而不失礼的,哪怕她最后知晓凌修和阜书是同一人时。 但若待阜书也如此的话……她心里会很不舒服。 可他们明明是同一人,不同的两个性格,两个执念罢了。 花颜挑眉,丈尖点地,禁咒符文缓缓收紧,她悠哉悠哉道:“你二人怎可相提并论?” “那玉流珠与流珠又怎可相提并论?” “但至少玉流珠是流珠的一部分神思啊,她也可代表流珠心里曾也如此想啊……” “那我亦是凌修的一部分,照你这么说,他想娶你也可代表我想娶你?”阜书竟然真的不顾玉流珠疼痛入魂的惨叫,反倒负手与她聊起了天。 花颜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听他说来甚有些别扭,遂别开视线道:“他是他你是你,若我不应,凌修也不会强来便是。” 阜书便笑,他此次的笑,带着一丝玩味,笑罢才叹息般道:“可他是我啊……他虽为主,然论修为我倒是分得多些。” 花颜不理她,漂亮的侧脸透着几分冷然,旦见她看着玉流珠魂魄离体,惨叫渐渐消散,不过片刻,她本就虚弱的魂魄便支离破碎,消散于空气。 花颜收符文之时问他,“当初追我下界的那个人是你吧?” 也唯有那一次命盘银弧穿透他时发出了悠远浑厚的钟声,与适才一样。 “是啊。花颜……其实这五百年,你真的不知道日日去释竺最多次的,到底是凌修还是……我。” “公子好心计,何必监视,此乃光明正大。” “甚对。”他眯眸,眼神深邃如海,见她事情做罢,他又伸手拽了她手腕。 “你放手!” “我许久未曾碰着女子的手了,你让我摸摸,说不定我就不再针对你二人了。”阜书硬拽着她往那亭子走去,一番话可谓算得上轻薄。 “针对,你针对我到底作何!你言说为玉流珠,你要复活她,如今却也看着她死了,你无事可做了吧?” “非也。我还未将这天下人屠尽,此事便尚算未完。” “笑话,凌修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何谓借刀杀人?今日次玉流珠死于你手,明日次这天下人死于花辞之手,我便做那旁观者有何不妥?” 花颜狠狠甩他的手。 却又听得他继续道:“不过……为了晚间凌修幸福着想,你若愿嫁他,像待花辞般待他,我也就此罢手。我可是说真话,你可要考虑考虑?” 花颜实在不信他这样无所谓的语气是认真的态度。 她还是甩他手。 “或者说,你若与我共度一宿,我也勉为其难罢手,如何?”他言语之间笑意浓烈,竟将那市斤之中毛头小子所说的揶揄之话信手拈来。 花颜气得心口闷疼闷疼的,憋着憋着反倒气笑了,“你就不怕我真跟你打个你死我活?” “我为何要与你打呢?我跑还不成么?”阜书很是疑惑,亦很是纳闷。 “……”花颜咬牙切齿。阜书的口舌之能怎往日未曾领会呢? 她有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花颜气的五脏俱疼,但奈何人家阜书公子很是悠哉悠哉。 “你若是跑不掉呢?” “我为何跑不掉?天界数十万天兵天将护我一人,我怎会跑不掉呢?” “你就是仗着凌修撑腰!” “我与凌修何分彼此呢?他若是乏了,便换我去上头给他批批文书,怎能说是仗着他呢。” “……”花颜拿眼死死戳他后背。 听着身后明显传来的磨牙声,阜书笑得更加畅快。 气死人不偿命这本事,他可是比谁都炼得炉火纯青啊。 两人行到亭中之时,另一侧正见擎盏驾马而来,到得近前,也不及参拜,只匆匆道:“公子,冥王容绝均将那数万人据为己有,君奢封灵了此处方圆五百里,两人正往这来呢。” “慌什么,来就走啊,谁要跟他们打架啊,多不优雅。”阜书拽着她往马车而去。 花颜自知不能上车,若是上了,以阜书的手段,她还真想不出他会做些什么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是正往这儿来么,她便拖延一二,或许就能等到了。 她当即以心念召了命盘,向着阜书就是一记。 阜书虽修为甚好,然这突然之间快若闪电般的银弧还是横切过腰。 花颜当即震动命铃,却只觉一股极为强大的斥力传入铃舌之中,将她打得后退数步。 阜书揉着眉心,悠悠叹道:“勾魂还不够炉火纯青啊。” 像在感叹自身惊绝修为徒儿未曾领悟透彻似的语重心长。 花颜面上一红,却又听得阜书缓缓道:“不过不必忧心,此一去,我自然好好教你一番。” 他又拉她,这次使了仙力,拉得花颜脚步踉跄,扑进马车之内,差点儿入了他怀。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不知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 可这次他亦如往日一般不答,吊足了她胃口。 阜书此人,真是软硬不吃,事事无所谓,她能料到他要做什么,却唯独料不到他做这些的目的和原因是为何。 你若说他刻意针对二人,但偏生好似她二人自相见时便未受到来自于他的致命针对。 若说没有呢,又偏生每件事儿她与小辞都参与其中。 这更给人一种他在随心所欲玩弄二人的感觉,看他们因他所做之事不得不奔走,他便十分开怀。 花颜伸了另一手,几乎是有些泄愤似的掐在他手臂之上,带着皮肉狠狠拧了一圈。 “常言诚不欺我,女子果然是小人。” “你也不见得是什么君子!”花颜横眉冷对。 第218章 挟人而去孑然而立 阜书带着她离开了幻境。 她双手交叠搁于膝上,脊背笔直,坐得极为端正,便是连那神情,也十分的认真严肃。 阜书曾试着与她交流,但回应天帝往往是沉默。 他不由有些失笑,轻叹着闭眸小憩。 擎盏驾车自幻境另一端冲出山峦,却怎料居然正正撞上君奢。 擎盏还未反应,便听得阜书淡淡吩咐绕其而走。 君奢要拦她们,简直是天时地利。 他手中灵笛绿意大盛,四周藤蔓尽皆簌簌而来,长势之快,互相缠绕相裹,根根如臂般粗壮。 花颜掀帘去看,当即纵身便出,然阜书比她快上许多,几乎在她纵身之时,他的手臂便已然从她腰间穿过,硬是将她揽了回来。 花颜当即反身,却怎料阜书居然连点她数处大穴,迫使得她动弹不得。 他挑起她下巴,温雅笑意依旧,“乖点儿,何必自寻苦吃?” 花颜瞪他,“你有病。” “谁都有病,莫要发病方是最好。”阜书拍拍她脸颊,又指尖凝了术法自她喉间而过,花颜被他噤了声。 阜书召了怜生,心念控制之下,怜生斩草犹如切豆腐,哪怕藤蔓疯狂扑来,也难敌怜生剑花纷纷,绿汁四溅,藤蔓齐齐断裂。 擎盏借机驾马自开阔而出的路上飞驰而过。 君奢眼见着那辆马车便要从眼皮底下消失,只得亲自飞身而上。 那一把怜生,让他心颤。 阜书怎能用得了怜生? 灵笛在手,猛点车盖,一阵绿意自笛尖而散,快速将马车覆盖。 擎盏能明显感知到马车速度骤减。 她何曾经历过这般情况,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公子……” “带她先走。” 阜书挑开帘子,身形霎时便到了盖顶,他一面控制着怜生披荆斩棘,一面迎上君奢。 君奢收起灵笛,弯腰躲过他挥来的罡风,当即大喝道:“你怎会有怜生!” “我怎会无怜生?”阜书温和笑着回他。 他依旧以一手对敌,招式凌厉,身形变换无常。 君奢近身对打根本不是他所擅长的,当即便有些狼狈地后退数步,然思绪却清晰,“你是凌修并非阜书!你休要骗我!” 阜书垂眸又抬,那眼里令人毫无端倪可寻。 闻听此言,他攻势不减,只笑言道:“愿闻其详?” “到底是一人两角还是如你所说,只怕你最清楚不过!若此刻我前去天界,还能见着凌修么?”君奢当真啊想得大胆,语不惊人死不休。 阜书脚尖点盖飞身而起,手下擒了君奢衣领,带着君奢落在了远处。 他速度极快地在君奢身上几处大穴拂过,尔后拍拍君奢脸颊负手而去。 君奢原地大吼,“卑鄙小人!” 阜书小人回首温雅一笑,那姿态,那风度,直气得君奢瞪眼如铜铃。 这儿万物又不似隐灵谷中已然化灵,拥有一定修为和灵性,可供他任意差遣。 阜书再次回到马车之上,花颜视线不离他分毫。 花辞目前无恙,适才她已然与魂烟通过思绪。 那么接下去…… 花颜心中稍稍踏实,这一趟,其实本该是小辞心中所想吧?但索性最终却换了她,花颜轻吁气。 阜书被她这般盯着,却也没有半分不自然,甚至还转了脸与她对视。 “花颜,你莫这般看我,看久了你就不忍心对我下手了。” 花颜翻个白眼,终于将视线挪开。 阜书带着她离去,目的地从未告诉她。 ―― 幻境之外,容绝让君奢守在外头,自个儿带着人往里走去。 饶是他也不得不感叹阜书造这一方天地的灵巧。 这哪是一个心思歹毒的人能幻出来的? 容绝摸着下巴,带着人悠悠而入,那模样倒像是来看看风景的,哪有半分救人的模样。 等他晃到,人早走了个干净。 容绝哎呀一声,手搭凉棚将亭外四周都看了个遍,最后总结,“嗯,果然狡猾!” 谁知亭角之上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鹦鹉,学他一般道:“狡猾狡猾!” “不是我没救着你啊,是我来时你已走了,怪不得我。不过今日收获颇丰。娃儿……”容绝说罢,抬眼看了看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影。 “爹地!” “看着办啊。” “好呀。” 容绝很是欣慰,拍拍他脑袋,且自去。 这收获颇丰可不是假话,单单这冥石里掏出的人,就有数万之多。 想来阜书定然也知晓,这些人被他控制之后,他跟他打是寡不敌众,难以有胜算的,是以干脆早早逃了,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 话说花辞这边,自他带着素兮转出花颜视线之中后,便止步不前。 素兮适才与她保持着那般长的距离就是怕他魂烟之快,之后在花辞的要求之下不得不被迫离他近了些,这更让她提心吊胆。 当花辞渐渐停住脚步回转身时,她几度以为自己到了冥界――便是连冥界的人可能都无他这般冷意森森。 那双眼冷寒彻骨,其下翻滚着浓烈戾气。他静静看她,如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素兮神魂俱失,公子吩咐了什么她竟一时忘却,只知要保住小命方可有来日。是以她居然掉头便跑。 她是人,不是鬼,亦不是如公子般厉害的角色,当下只顾转身往最近处奔去。 花辞面无表情,此刻却是冷呵一声。 他指尖魂烟缭绕,稍是挥袖,缥缈细烟如离弦之箭倏而飞出,穿过重重阻碍,几乎是瞬间便从素兮脑后而入。 旦见得她浑身虚软倒下,七窍逐渐溢出血丝,尔后血流如注。 花辞缓缓走进,他指尖微勾,似是挑起她的魂魄。 他挑的是三魂。 “我以为……他安排的人当得有点儿胆色才是,你适才那把飞刀可使得极为巧妙啊,让我二人均以你功夫尚浅而忽略你盖世武功,怎的不使上一二?阜书要你做什么?” 他嗓音平和甚至有些缥缈得似远方传来。 风起,发扬,丝丝缕缕纠缠缭绕,他一袭白衣清华,竟似九天谪仙。 素兮看着自己那一副惨样,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人死后,是如此模样啊,身轻如烟啊,她想窜走,然垂眸一看,才发现一缕白烟将她禁锢。 第219章 凌修相阻切身体会 死去之人还能说话么? 素兮不知道,但她想试试,也想听听。 “公子只教我做这些,其它未说。” 像什么呢?犹如在空旷大殿低声细语,却还偏偏能传来回声,甚至于他还能就此知晓自己的音色究竟是何样。 虚无缥缈。有若似无。 “他要这么多人究竟做何?”花辞冷声问着。 然而那女子却答不知,“我真不知。” 花辞指尖燃起魂火,在女子的惶惶不安下投入魂魄之中。 花辞不再理会她,当即闪身回去找寻花颜。 可再次到亭中时,花颜已然被带走。 真是相差毫无间隙。这么点时间便带走一人,就这迅速动作,若说提前未曾算计他还真不信。 花辞气怒,当即便将思绪切入魂烟,当阜书指尖摁压在她颈项时,魂烟几乎不加思索便要冲出,却被花颜被迫负于身后的指尖压住。 还不待他继续感知,便忽觉四周威压骤升。 他回过神来,却见着了一人――凌修。 凌修负手而立,眉眼平和,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你是要替他拖住我么?”他冷呵着点明凌修来意。 却怎知凌修摇头道:“非也。我请你去帝宫喝茶对弈。” “呵,不也是拖延?”他实是不知这换汤不换药的回答凌修是如何能说出口的,当是忽悠小孩儿呢? 哪知凌修还是摇头,“你且放心,他不会对花颜如何的。” “我信你?”花辞抱臂冷嘲。 凌修平和的眉眼如山如海,似能包容万物,他微微摇头道:“你会信的。” 花辞的确信了,他随凌修去了帝宫。 然他时不时与魂烟思绪相通,注意着花颜安危。 凌修性子平和,或许是长达两万年的天帝陛下之任,使他看透看遍了许多而致使。 这当是他第一次与凌修如此近的相处。 “那日野外树林朝我放怜生的是你吧?” “是。” “那次你是去找阜书的吧?” “是。” “随阿姐下界的是阜书吧?” “的确。” “你二人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真是做得炉火纯青。” “如此藕断丝连牵扯不断方可牵制与他,若与他泾渭分明,迟早出事。” “他是你。” “是啊,是以我怎会看着自己……越来越远呢。” 花辞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那茶透明得犹如无物。 阿姐说过,三界之人沏茶煮茶,煮的是心魂。敢于亲手煮茶的人,心术必不会差极。 “菩提花茶。” “你还记得。” “你换个。菩提清心,总觉你是在笑话我。” 凌修笑着摇摇头,那眉眼间有这怜悯苍生之意,“你喝不惯其它茶的。” 花辞也不问为何,修长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茶盏。 “这世上至纯至正至味之茶方配得上你。”凌修静静看他。 “你们似乎都想拯救我,师父是,菩萨是,佛祖是,你也是。”他仰头一饮而尽。 凌修失笑,甚有些无奈,“茶是品的,怎可如酒般畅饮。” “我喜欢便好。”花辞将茶盏推给他。 他想他是这三界之中,为数不多的,让凌修亲手斟茶的人吧? 他不知为何他们都想拯救他,不知为何他们都想着拿菩提使他清心。 细细茶水自壶嘴而出,花辞透过氤氲白雾看他,“那日给阿姐送哨子的,其实是阜书吧?” 凌修搁下茶壶,点头,“是他。” 花辞双手交叉枕于脑后,仰躺在矮榻之上,更是不顾凌修在身侧喝茶,翘起腿,一晃一晃。 “像个孩子。”凌修说得平静,言语之间也无任何嘲弄之意。 然花辞却是不以为然,偏头看他道:“男人有时候做个孩子并不是坏事。” 凌修不言不语,似是在等他继续。 “因为母性是女人的天性。” 凌修做恍然大悟状,“我似乎明白为何你将花颜吃得死死的。” “那是自然。怎么,你羡慕?”花辞腾地坐起,继续盘腿而坐,托腮看他。 “是啊,若是一个男人愿意放弃骄傲身段和自尊,对着一人低头,这就是……爱吧。” 谁知花辞却是笑出了声,他看着凌修的目光中透出了可怜,嘴角却是勾着坏笑,“你定是没体会过这般的亲密,那不叫放弃,那也不叫低头,怎么说呢……恕我学识浅薄,难以言说分毫。便如,人人皆知男欢女爱是何等酣畅淋漓,尽兴尽致,食髓知味,但你未曾切身体会,又怎知人人所说是何感觉?是否?” 凌修有几分猝不及防,这本该是令人面红耳赤的言语,然而凌修虽有些意外,却并无任何不好意思。 凌修定定看他,“如此说来,你是领会了?” 花辞挺得意的,被如此直白的问及,垂眸,颇有些羞涩之意,然而抬眼之时却是摇摇头,“未曾,阿姐不允。” 凌修借由抿茶以茶杯遮挡住抽搐的嘴角,此刻又听得那不知廉耻之人缓缓道:“我挺想的……若去诸绪殿里讲道讲道,这名儿便为《总想着从了阿姐的那些年月》……” “咳咳咳……”凌修被茶水呛着,赶紧搁了茶盏,偏至一旁低低咳嗽。 花辞垂眸,掩了其内掠过的锋芒。 似忽而想起什么,凉凉道:“这天界总传言你要纳阿姐为帝妃。这样的传言你怎么也不压压?” “非是我意。”凌修摆手,拿锦帕擦了唇瓣这才转首。 “他的意思?” “嗯。” “呵呵。” “我已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情爱之感皆被他带了去。” “他定是要你配合他,将我拖住吧?” “的确如此。然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我可以保证花颜的安危。” “她的安危只有我能保证,其它人信不得。” 这样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是以也并非有多惊讶。 “凌修,你这所谓的将计就计也得与我说道说道啊!你这心思可也不好猜呢。” 凌修叹息,这世上,怕是只有花颜才能得他信任吧? 花辞不好对付的一点便是,你不拿出十成十的诚意,他甚至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二。便是拿出十成十的诚意,他也未必觉得你这是诚意。 第220章 人所自救入海上岸 你若是说他多疑呢,偏偏又不是,若非多疑呢,他又每每都能怀疑。 这对姐弟,真是让人头疼。 他这是逼他非得把此事说道清楚不可。 至于他是否隐瞒,是否有所欺骗,相信花辞心里定然有数。 凌修叹气,“我想借花颜,使他心性与我相同,如此,我方可将他收回。” “收回?你杀他或者他杀你,这是上古时期便有的最狠厉也最直接的解决之法。” 凌修摇头叹息,“也不怕你笑话啊,我最是舍不得的,便是他这个性子,无它我便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想着若还有什么法子能收回他,便是让他的心性与我再次相等。” 花辞冷呵,“你在利用我阿姐。你与阜书能不能相合那是你们的事儿,与我们何干?” “他若是未尝如愿,心性便自然再度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你们还是不得不与他对上。到那时他毫无顾忌,你二人……他定然挟持花颜来威胁你,所以他恨及天下人的做法,会加诸到你身上。” “啊……那多谢你提醒啊。照你这说法,你还不能制住他了?” “你如何制住一个发疯得不顾一切的人?” “那我便暂且认为,你这是自救的一种做法。” 凌修点头称是,“是以……我也不逼迫你,你若觉接下去尚还可以谈便留下,若不行那便离去找你阿姐,我自然不会拦。” 花辞将思绪再次与魂烟相合,在确保她并未有任何不妥时,他才凉凉一笑,选择了后者。 ―― 花颜被阜书带着入了海。 没错,是入海。 花颜不会水,便是捏了避水诀,也觉压抑得紧。 这或许就是为何不将天界设在海底的原因吧。 花颜脸色些许惨白,却还是忍着。 阜书自海底缓缓走过,他周身有鎏金光辉将水分开,忽然之间转头看她,若有所思道:“下次若是对付你二人,定要在这海里。” 花颜懒得跟他说话,木着脸一言不发。 阜书挥袖,袖摆一晃而过,将分水范围扩大了些,将花颜罩在里头。 这次花颜倒是冷笑一声道:“阜书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会替他人着想了?” “我何时何地皆在为他人着想不是么?若非如此,怎对你二人如此关注?” 花颜又不想理他。本来还想问问他带她来这儿是要做什么,但不用想她也能想到,他定是要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 气死人不偿命。干脆也不问了,他倒要看看他能拿她作何。 索性小辞如今并非如阜书所言一般被三千大军所控。 她细细想着,不由汗毛倒竖。 此一局,阜书和凌修,到底谁才是最后算计他二人之人? 小辞虽说如今尚且安全,然他在天界,天界是凌修的地盘。 凌修……到底是何心思? 真如平日表现的那般平和,还是压着其下波涛汹涌? 最不确定的因素,是凌修! 至于容绝……容绝最是不爱管闲事之人,她如今手中有他的令牌,还有打开天书的法子,当能制衡容绝,不至于使他临阵倒戈。 但还有位君奢……君奢看着无害,看着单纯,但正因为这二者,使人很难看透。 不知是她太过杞人忧天了还是怎的,总觉君奢不太让她放心。 花颜念及此,突然问道:“你跟君奢打过交道么?” “那个小娃儿?” “……”花颜有些别扭。 然阜书说得也没错,他如今是两万多年的修为,而君奢才区区千年之久点儿。叫他小娃儿其实也不过分。 “嗯?” “嗯。” “君奢单纯得很。” “什么意思?” 阜书悠悠一叹,“他心思若过于违背灵论,控灵之术便会越来越差,若不及悔改,最后会完全消失。” 花颜皱眉,“照你这般意思,他不得不逼自己单纯啰?” “差不多。” 又无话可说。 但索性花颜的注意力被四周景象所吸引。 此处应当是……菩萨所待的一片海域。 她怎么也没想到阜书会带着她往海里钻。 两人还在往下潜,越走周遭越是黑暗,海草与众多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自眼前飘过。 周遭可视度再度下降,阜书伸手幻了怜生在前照亮引路。 “阜书,你此次带我来这儿,究竟是为何?” 阜书还是不答,可谓是吊足了她胃口。 又行了许久,花颜能明确感受到此处压力倍增。 待到一处边缘,忽然觉得水流径直往某个方向而去,借怜生的剑光看去,居然是一个漩涡。 而阜书居然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他还在向里头走去。 花颜头皮发麻,止住了脚步,“你要是想自杀的话,可千万别带上我啊……” 阜书似笑非笑的转头,“我若死了,也得拉着你陪葬,九泉之下我也不必孤单寂寞。” 花颜能感觉到漩涡传来的无与伦比的吸力,那暗含疯狂的,似乎能将人撕扯成碎片的力量下,任何仙力竟然都显得不堪一击。 阜书拉着她,“怕什么,不还有我么。” 花颜愣了一瞬,却也仅仅是这一瞬,阜书便已带着她踏入了里头。 一股强大到可怕的吞噬般的力量自下而上传来,花颜下意识紧紧拽住了阜书,死死咬住唇瓣,将那差点儿破口而出的大叫压下。 天旋地转,恍如日月星辰颠倒瞬移,她脑子如混沌般一团糟。 只知下意识紧紧拽住阜书。 没想到竟然带着她送死来了! 花眼紧闭双眼,面色惨白无人色。 阜书似是经历过许多次,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此刻一副前赴黄泉的模样。 昏天黑地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花颜小心翼翼的睁眼,竟然发现自己到了岸上。 那如桃源般的布置,那小桥流水渔人劳作的场面,实在像极了阜书的手笔,是的,就是阜书的手笔! 他的幻境可真多。 花颜从草地坐起,四处看去,正看见阜书从不远处回来,他手里提着一条好几斤的鱼。 见她醒了,他伸手欲拉她。 花颜却是自个儿猛地起身,倔犟得很。 阜书温雅笑起,然那眼里却分明是嘲笑。 他还是强势地拉了她手腕,拽着她往里头走去。 第221章 囚于方寸闲散度日 阜书是带着她过日子来了。 她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生怕他正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然而阜书的表现却极是奇怪。 他早上做罢早饭,扯她一道吃了――花颜总担心被下药,总要看他将自己碗里的吃上一口她才吃。 尔后他便拉着她出门去海边垂钓,与渔人高谈阔论,举止极为接地气,深得渔民待见,若钓得多了便让她与渔民讨价还价卖了,若钓得少了便带回去熬汤――她曾探过魂,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凡人!并非是阜书做的骨架子。 中午回去,阜书便亲自下厨,却要她拾了柴来烧火――花颜总担心他是想借此酝酿一场火灾烧死她。 午饭用罢,他逼她去洗碗,他却在院中藤蔓之下的摇椅上午眠。 她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午眠完毕,阜书便又在院中幻了案桌写字作画题诗。 他的字时而狂放张扬,时而温柔内敛不显锋芒。他画的第一副画是那藤蔓架子,点滴笔墨勾勒神韵。他的诗多半是写些零碎小事儿,第一首,也正描写那藤蔓架子――花颜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失忆了。 闲暇下午时光过得居然也慢,到得傍晚,他便硬拽着她上山去采野蔬煮面条――花颜总担心在哪一个瞬间他便把她给解决了。 用了晚饭,他又如那半老头儿似的出门溜达,跟人讲些在外的奇闻异事闲散八卦,逗得一群老老少少大笑不已――花颜有点肯定他失忆了。 到了夜晚睡觉,他总会时不时从她小房间外经过,那一抹身影印上门扉尔后消失,花颜追出去看,没想着他居然在方便。一时尬得不行,在他嘲笑声下急匆匆回房――她总是担心他夜晚出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如此过了数天,花颜终于没憋住,在替他将鱼儿从钩上取下搁到桶里时问了他,“阜书,你是不是失忆了?” 阜书比她还震惊:“何以见得?” 花颜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他总是针对她姐弟为何这几日不针对了吧?这不是反倒提醒得他想起来一些事儿,最后恍然大悟回归正道继续针对她二人吧? 想来想去花颜还是抱膝说道:“你以前不好相处。” “你这是怀念我以前了?”阜书放钩,静待鱼儿咬饵。 花颜连忙摆手,“非也非也,只是如今的你更好一些。” “是么?” “是。” 阜书回头起竿,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花颜赶紧上前从钩子上取下鱼儿丢入桶里。 花颜四处环顾,才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阜书温声道:“你还想出去啊……” 花颜皱眉,听他这语气,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怎么?不能出去?” “我将你带来,便自然是就此扎根儿了。” 花颜腾地站起身,“你……” 找不着想说的话,你什么?你卑鄙无耻囚禁人么? 她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他哪一次何曾答过? “你……你就是囚禁我是么?” 阜书笑,不温不火,不气不恼,“唉,凡是合作总得讲个条件啊,你让我停手,我要你陪我在这儿渡余生,这不是很好的法子么?你怎可什么也不给交换便要我停手啊……” 花颜这才是真真正正明白,失忆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儿,他还是那个笑眯眯着慢悠悠盘算的人,怎样都不吃亏。 他是拿她做人质来了呢。 花颜抱臂勾唇笑起,“行,我便陪你在这儿呆着。” “不想花辞?” “呵,我想他做什么,他行事自有分寸。” “那他想你呢?” “他分得清是非,辩得清轻重。” 阜书倒成了那个不知如何回答之人。 尔后数日,花颜一系列行为举止,却轮到阜书看不清了。 她果真是一副要在此处长留的架势。 早早备好饭菜,很有良心地给他留一份,自个儿吃罢便出了小院去赶集,回来之时手里背篓里都是些日用之物,包括一年四季所用之物皆添置了个全面――每每她去赶集,午时歇场之后阜书均会被来讨钱的店家商贩团团围住。 她坐了那藤蔓架子下的躺椅择菜,动作娴熟得很。此次便换成了她掌勺他烧火,她总是各种嫌弃他不会掌着火候。 午饭之后便倒吊在院中老树枝桠上,透过花窗监督厨房里洗碗的阜书。 待得傍晚之时,她便扯着他下海,让他去采就近的海蔬。指挥他办事完全不觉不好意思。 吃罢晚饭,她便悠哉悠哉地出了小院溜达,很快便与婶子婆婆等打成一片。 阜书不知,原来花颜扮天真之时还真能诓人。 如同花颜初始对他所做颇感纳闷一样,阜书也对她所做极为不解。 按道理,她与花辞形影不离,花辞又那般黏她护她。他将她带来这儿已有半月有余,怎么不见花辞寻她呢? 阜书皱眉若有所思,尔后他召了擎盏去打探,回来的消息是,凌修请花辞前去帝宫喝茶,可不知怎的,两人最后竟打将起来,差点儿便将帝宫给掀了。 念及此时,正巧花颜从外回来,见着他与擎盏一坐一站。 “擎盏姑娘,烦请你下次来时给带点菩提花茶。再买一套上好的琉璃茶盏,若实在寻之不得,去我释竺殿拿也是可以的。你家公子身份之尊贵,想必是能让你进得天界去的。” 擎盏闻听此言,略有些不耐烦,但碍于阜书在此,不得不隐下心中的烦躁道:“知晓了姑娘。” 花颜拢袖而立,眉眼凝了威严,却是从阜书身侧走过,不紧不慢道:“擎盏姑娘似乎不是很待见我,我自进屋便是,不碍了你的眼。” 阜书倒还不至于因为花颜不满而苛责于这么忠心的属下,只挥挥手让她离去。 擎盏只得愤愤转身,出院门儿时还故意踢了踢藤蔓架子。 她是看不懂公子的。 她愚笨,只会遵从他的命令做事,生怕做不好给他惹了麻烦被赶走。她愚笨得从来想不出公子要做什么,可分明所有事儿几乎都是她办的,也不全是,当还有些是黑云办的。 她自知不该生出繁杂多余的心思来,但瞧见他对其它女子另眼相待,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味儿的。 第222章 相似非是灵物缠身 花颜端坐铜镜之前。 这镜面以琉璃高抛而成,镜面光滑而明透,能将人照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阜书找擎盏弄来的。 他虽看着简朴得很,浑身上下无丝毫华丽点缀,但他就是能将那般平凡的一袭青衣穿出龙袍的感觉来。 其实花颜多少有些嫉妒。当一个人将某种气质融入骨之后,他本身便就真正成了那样的人,此后无论在何种环境之下,他皆自成气势,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阜书便是这样的人。 垂钓也好,切菜煮饭也好,洒扫庭院也罢,那股子温雅如玉从不曾自他身上消散。那是刻入骨子里的。 便如小辞刻意掩藏的戾气,正因入了骨子,浑身便自带一股不容侵犯之尊贵――众人生怕触了戾气而使他发怒,是以便越发恭敬,唯恐做错了事儿。 花颜静静凝视镜中人,恍惚之间好似看着的并非自己而是别人。 那镜中人容颜清秀雅致,虽非九天之上拥有绝美容颜的仙君,然重在五官别样精致。一颦一笑竟也独有一番韵味,最是那双含笑眼,不知从何时起少了居于高位的凌厉,多了平易近人的温和,又是从哪时起,少了冷硬,多了柔媚? 花颜看着镜中人缓缓抚上脸颊,神情间略是恍惚……花颜,你真的变了呢,与以前那个你截然不同,可却又那么相似。 良久,轻叹。 有魂烟自铃舌而出,颤巍巍着攀上她指尖,顺势来到铜镜之前,似是与她一般对镜自照。 “再照也出不来个人。”花颜凉凉打击。 魂烟闻言似是有些崩溃,将自己横七竖八地扭来扭去,极尽奇奇怪怪花里胡哨之感。 “他没说什么?”花颜盯着镜中人。 魂烟扭着扭着终于将自己扭成了几个字,“极是想念阿姐,食髓知味之苦,何以成言。” 花颜略有些嗔怪地瞪它一眼,然眼角余光却是瞥见镜中房门稍是有了条缝隙,尔后缓缓闭合。 进来了什么? 魂烟似是知晓她意,瞬间便顺着她手腕滑入了广袖,悄悄进了铃舌之中。 花颜不动声色地将簪子对镜别于发间,偏头左右看了看,轻叹道:“唉,实在简朴。也亏得阜书看得过去。” 拂袖而起,花颜仔细瞧了瞧自个儿面容,这才转身往床榻而去。 与那东西擦肩而过。 有一股子凉意自臂间传遍全身,惊得她鸡皮疙瘩直花颜 然还是目不斜视毫无感觉地坐于床榻之上。将东西收好。 那东西居然跟着她,还在她对面坐下。 它无形无状,却做了个人的模样。 花颜有些气恼,搁下手中之物,转身往外而去。 将房门合上,转身便看见了正在院中作画的阜书。 她几步行至阜书画桌之前站定,理直气壮地道:“你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阜书闻言,细细感知了一番才道:“不过是些小灵物罢了” 谁知花颜却是摇头,“你有见过小灵物擅自行动的吗?” 阜书不理会。 花颜便耍赖,“我不管,你要不处理,我就不回房。” 阜书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之中还有点怜悯。“无妨,它若想有在你那儿便留着吧。” “……”花颜气呼呼地出了小院。片刻后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外头围着一大圈要钱的商贩。 阜书毫不客气的嘲笑她,“我看某人那般志气昂扬地出去,还以为她终于想着给钱了。” 阜书轻叹,他算是领悟了花颜这一项技能,初始一 两次他还以为她只是忘了带钱,然而这样的次数多了,他才发现……笑死,这人出门根本不带钱! 阜书总是很担心她什么时候会被人抓去做苦功还钱。 待得阜书将钱全部还了之后,老院终于回归了平静。 非也――还有她房里的那个东西。 那玩意儿根本就看不见实体。 你若说它像魂魄一般呢,却不全是,说他是人呢,也不是。 看不见摸不着,便是连命盘都显不出对方的身形来,只得靠敏锐的感知力才能发现它。 并非说花颜惧怕他什么,而是这东西莫名其妙出现在你周围便十分的令人头大。 花颜还是硬着头皮去解决。 靠阜书不如靠自己。 房门闭合的那一刹那,那玩意儿突然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几乎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凉意。 花颜也不好意思再装作不知晓,只得淡淡道:“以后想呆在这儿便不要装神弄鬼。” 这便算是妥协了。 自那以后,花颜房里便多了个东西。 她闲暇无事,便打算寻一件物什来将这玩意儿寄托在上头。 这家伙知晓之后甚是开怀,几乎是片刻不离她。 他其实跟着花颜已有段日子了,自从上一次见着她与阜书去山上采蔬,见她离去,他便跟着一道来了,但却都是远远的看着不敢上前。 好不容易靠近了点儿,没想到居然一下子便被发现了。 花颜寻来寻去,提了桶去海边。 她打算找个漂亮的贝壳作为载体,将那灵物塞进去。 她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以这载体选择多大点儿的也是猜。 当花颜提着满桶贝壳海螺等回来后,阜书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你拿来做甚?” “你管?”花颜瞥眼看他,越过他径直往洗衣台而去,尔后一下倾倒在台子上。 阜书跟过来瞧。 他漂亮长指拨弄着这些玩意儿,“真是想不到粗手粗脚的长公主殿下也会摆弄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 “首先我本是女儿家。”花颜没好气,将他推开。 阜书右手撑着台子,只是被她推的晃了晃。 他侧身看她随意地对海螺再次挑选。 他或许能明白花辞为何会对她产生情爱之心了。 花颜是一个……怎么说呢,高可锦衣玉食不乱心,下可粗茶淡饭尤自乐的人。无论身居何处,她都能怡然自得,过得让人羡慕嫉妒, 人在一个环境下待久了,初始的好奇新鲜感过去,便是自然而麻木地习惯。但她不是,这一个月来,她总能发现这一处许多有趣的事儿。 她善于领会,善于感悟,善于……生活。 他相信,很多男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女子。 第223章 荷包空空试图离海 流珠也曾是这样一个女子。 他突然很想问,“若是让你在此处待上一辈子,你不会烦么?毕竟你曾见过京城的繁华,天界的奢华。” 花颜手中的动作只是顿了顿,却是反问,“你知什么是过日子,什么又是生活么?” 阜书将她一缕发丝别于耳后,指尖久久不回,他似乎透过她见着了流珠,那日的流珠笑得很甜,告诉他说,“江山已定,我应你的也当尽数做了,我……要去行天下了。你便好好闷在皇宫吧,别嫌烦哦。” 他那时不明白,为何会嫌烦呢?那明明是他所向往的。 可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他曾有那么一段无拘无束自在随心的时光。忽而之间成了被高高宫墙束缚之人,手掌权势一呼百应固然爽快,却也寂寞。 又或许因为,他生来便不是那宫墙之内的人。 但凌修……凌修却很适合存于皇宫。 花颜见他久久不回,遂抬眸看去,他眼神略有些恍惚。 她伸手将他手指扒下,“问你话呢。” “你对我是越发不客气了。” “反正早死晚死早晚得死。” “……”阜书揉揉她脑袋,在她发怒之前溜之大吉。 花颜将海螺重重扔在石台子上,兀自气怒。 何时竟也能跟仇家处一块儿了?说是气阜书举止,不如说是气自己。 花颜决定想办法离开。 但应了灵物的事不能不做完,她当即选了个巴掌大的海螺,里里外外洗净了,又将表皮剐去,绘了彩云题了字上了釉色钻了孔,搁着放了几天,又去买了流苏缠了坠子。尔后让那玩意儿钻进去。 花颜抱臂看着那经她手便十分漂亮的海螺无人而自动。 他带得整个海螺都在打转。 花颜弯腰,“不会小了吧?你挤一挤就进去了。” 那海螺便又疯狂往后退去,似乎是因他使劲儿挤的缘故。 花颜汗颜,伸手摁住壳身,指腹能感觉到一股难以置信的大力传来。 那玩意儿似乎挤进去了,壳下传来的似是翻身打滚的动静。 她将这硕大得夸张的海螺挂在腰间,走动之间会打着腿,阜书每每瞧见,都要以手抵唇忍笑。 笑死,怎么会有这么搞笑的挂饰,她的审美真是让人不敢苟同。 但花颜才不顾他的看法,凡事皆随性而来。 此事作罢,她便想着如何离开此处。 阜书似乎从不担心她会独自离去,见她连着几日出去得频繁也不过问。 花颜第一次发现,这岛上,可真大,至少是菩萨那岛的十倍! 真要靠脚的话,还真是累岔气也短期内饶不了一圈,若想使仙法呢,又怕把这些信奉鬼神之说的凡人吓到。 第四天出门时,花颜想好了对策。 她得去租条船!可暗中使用仙力行船,光明正大。 第四日初晓时分,深知自己的毛病,遂自起床之时她便念着“要带银两。” 煮饭也念,吃饭也念,无处不念,然而就因为刚醒的阜书眯着眼问了她一句“又出门啊”,她答了句“嗯”,然后……然后忘记了。 当花颜摸着兜发现空空如也之后,她才恍然大悟……钱呢? 船家这些日子已经认识了她,也从别家听说了这姑娘买菜不给钱,要钱上门讨的行径,心里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她会说何话。 果不其然,花颜叉腰看船家,张嘴就来,“身上没带钱,去找公子要。” 那是个理所当然,理不直气也壮。 “……行。”船家嘴角抽了抽。 花颜上了船,开始还有些慢悠悠地跟闲逛似的,可出了他视线,那速度,那船差点飞起。 花颜拍拍手仰躺在船板之上,却被腰间的大坠子给硌着了腰。 她哎哟一声拿到眼前看,“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 “跟着我做甚?” “……” “这些不知道,你总知道怎么离开这岛吧?” “……”大坠子往她面前晃了晃。 花颜腾地盘膝坐起,“大坠子,你识路不?你带路吧?” 大坠子被她提着,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花颜顿时莫名兴奋,似乎发现自己捡了个宝,好一阵摩挲之后道:“那快带我去啊。” 大坠子便大力挣脱了她,尔后滚向甲板之上,抵着边缘奋力,竟然带得船偏了方向。 花颜满意地轻叹。 多好的灵物啊,想出海居然如此容易,真不后悔给他做了这么个漂亮的大坠子。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于是乎……花颜迷“海”了。 她看了看头顶硕大的太阳,又看了看浩瀚得连点儿水花儿都未泛起的海面,又一脸复杂地看了看自迷路之后便一动不动的大坠子,她觉得有点……饿了。 此处四面皆是海,连座小岛的轮廓都瞧不见,放眼望去一片蔚蓝,小船独处其中,真正的一叶孤舟。 花颜脑壳疼。 “我的天啊。你干的好事。” “……”大坠子一动不动。 花颜扶额,拢袖站于船头,指尖无意识抚到命铃,想起魂烟来,不知能否让花辞来带她走。然此念一起,便被花颜压下,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大坠子。 而想要就此捏决去天界,花颜试了试,不行,此处没有天界的仙使,没有仙使指路,偌大的天界皆是白茫茫一片,她找不到地儿,并且,没有仙使所在,便说明此片天域并不可踏足,若是仙力不够又无法支撑,非得掉下来摔惨不可。 花颜掩下眼中思绪,趁机做了个期期艾艾的表情来。 “怎么回去你总知道吧?” “……”毫无动静。 花颜唉声叹气,“此处没有龙王?” “……” 花颜又叹气,“那就随便走吧,总能走出去的。” 大坠子果然又回了边缘处开船。 花颜当即伸手入水,指尖泛起浓浓绿意,片刻后缩手。 她能感觉到灵力入海,入的是一片死海――毫无灵气波动。 花颜眯眸。视线停留在大坠子身上,忽而勾唇,笑意冷然。 大坠子停了下来。 “我们今儿个就在这儿饿死吧。” “……”大坠子一动不动,更是将海螺口盖在了船板上,似是在忏悔。 第224章 一叶孤舟公子来救 “祈祷阜书公子来救我们吧。” 花颜从正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傍晚,直到凌晨之时,终于见着了茫茫海面之上出现了一艘小船。船上高高燃起三根火把,照得小船那一片区域在夜色之下分外清楚。 花颜抬头,天上无星,月影朦胧被海雾遮盖。迷迷蒙蒙之间起了海风,吹得人站立不稳,小船更是摇摇晃晃。 花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此次,是她占了上风。 阜书的船渐渐行进,花颜伸手将大坠子重新挂在腰间。 待得近了,她足尖轻点,一跃而起,正正落在阜书身前。 “今日次真是麻烦你了。”花颜拍拍衣衫,说得不动声色。 “知道就好,没事别给人添麻烦。”阜书负手而立,很是嫌弃。 花颜绕着船兜了一圈,发现就他一人。 “我又没让你过来,你自己要来的,与我何干?”花颜撇嘴。 谁知阜书凉凉说道:“要不是租你船的大爷哭着喊着要我救救你,我还懒得来呢。” “呵呵,他让你救你便救?你何时这么有善心了?”花颜探头看他,将不可思议的表情演绎得很是夸张。 “我为何不救?毕竟你也就值这一条租船的价格罢了。” “……”花颜冷笑不止。 阜书却似乎还嫌不够戳她似的,又慢悠悠补充道:“顶多值这条船。” “……呵呵,给你省钱了是吧?”花颜咬牙切齿道。 “是啊。能省钱的事儿为何不做?与谁较真也不能与钱较真啊。” 言下之意便是:我是为了免去租船和这船的价格而不得不前来救你们。 花颜心里不甚乐意,却一时又说不赢他,便只哼哼着独自钻入了船蓬之中,就这阜书铺就的小软榻睡觉。 阜书施了术法,架着船掉头往回行驶。 花颜侧身而卧,脑中思绪却很是纷乱。 这一月之久的相处,真真是每日都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 今日次到底是他理亏,她得好好睡一觉。 阜书良久听不见她说话,回转身时才发现她已然睡下。 将近一个时辰才靠了岸。 阜书将花颜推醒,“回去了。” 花颜迷瞪着眼看他,恍恍惚惚之间笑着道:“小辞!” 阜书居然下意识看了看身后。 花颜指着他,嘴里念着花辞的名儿,忽而扑身将阜书扑倒。 阜书愣了愣。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猝不及防。 “小辞……”她定是在做梦,否则这般娇软的声音是不会让他听见的。 船家提着灯盏等在岸头,见阜书抱着花颜下身,连忙迎上前去,“真是多亏了公子,不然我这老伙计可就再也看不见咯。” “无事。”阜书步伐匆匆,闻言也未曾停下脚步。 花颜嘴里还在嚷嚷着小辞,只是这次却明显弱了些。 阜书将她抱上榻,定定看了她许久,才转身离去。 花颜稍是睁眼,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她知晓阜书定然是不会将她一人留在那里的。 不过个把时辰便要天亮,花颜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阜书早早便叫了她吃饭。 花颜不依,他便将房门敲得哐哐响。花颜将自己兜头罩住,阜书却是进了房门直接掀被子。 花颜吓得一骨碌便爬了起来,速度不可谓不快。 “你要作魂儿啊?” 阜书抱臂,“快些起来。” 花颜捣鼓着来到饭桌之时,他已吃了小半碗了。 “干什么啊?” “来这儿多久了?” “一月多了呗。” “你想花辞了没?” “干嘛?” “你要是想他,我便发发善心,带你去看看他。” “……你就说你安的什么心?”花颜有些烦,拿了筷子吃饭。 “若不想你昨晚得嚷嚷着?”阜书就此事打算跟她深入探讨一二。 花颜本打算将筷子往碗里一插拜拜他的,然而这是粥插不稳,她无可奈何只得咬筷子,“食不言寝不语。” 自然又被阜书嘲笑。 他嘲笑人时,笑容是温雅的,眉眼是含着笑意的,唇角微勾也极是正常,可就这看起来十分……嗯……赏心悦目的表情凑在一块儿时,便使看者很是不爽。 两人吃完,按规矩是花颜洗碗,但她耍赖就是不去,阜书无法只得靠自己。 阜书带她去了山顶看日出。 可却因为花颜磨蹭而错过了最佳时间,最后只看到个赤红红的圆日。 阜书因此心情不是很好,但面容依旧温雅如玉。 他负手看着远处大海,道:“把命盘拿出来。” “嗯?”花颜皱眉,哦呵,磨了一个多月,这老贼终于忍不住了? 阜书侧眸看她,“那日我说,我会教你命盘的使用之法,非是假话。” “你?你就说说你突发好心是要做什么?” “改邪归正不行?” “那南夷大战花辞的死我的仇怎么算?因为你改邪归正所以放下?”花颜冷嘲。 阜书温雅而笑,语气悠悠,“那是你二人不够本事,怨不得我。” “你要笑死我?你让两个凡人跟你这神仙打架?你不是经常说动动手指就能将我姐弟二人弄死么。”花颜唇角勾起凉薄的笑,双眸之中隐了暗沉。 阜书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花颜难以置信,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觉得……事情非但没有因他这句道歉而简单,反而更复杂了些。 阜书顿了顿继续道:“但我不后悔。” 花颜偏头,想起花辞那句话,“阿姐,阜书谋心已成了一半啊。” 她有些烦躁。 阜书此刻却是转身意欲下山,临走之前道:“我只问这一次,你不想学便罢了。” 花颜回过神来,大声道:“学,怎么不学?” 阜书便又转身回来,还是那句话,“把命盘拿出来。” 花颜二话不说幻了命盘。 “那日我见你已能心神控制它,想必已然得了它的肯定。” “嗯。然后呢?” 阜书哑然失笑,“自流珠死后,我一直在研究它。当初本想将之占为己有,但怎知试了几次皆无法开启它。后来我便拿了天书。” “天书有我的名。” “是,后来我便一直找你,许多与你同名同姓的,却个个都非是你。” “能不说这些么?你直接告诉我有什么用法,你的故事谁爱听你便说给谁。” 第225章 公子相授诸绪副殿 阜书难得沉默,良久后才道:“认真倾听乃基本礼貌。” “不想听,你待如何?” “不能如何。” 花颜心中尚有些气性,听罢冷冷笑着,与他扛着就不说话。 阜书根本不在意她这些小情绪,只当她是小孩气脾性,说说就过去了,端得是大度不已。 僵持了会儿,还是花颜耐不住好奇,硬邦邦道:“不是要教?你杵着作何?话都不说?” 阜书不跟她扯,微扬下巴示意道:“命盘既能作为上古神器,它便有其存在的一定道理。今日我教你对战之时如何用它。” “……”花颜将视线投向命盘。 “常言曾说,命盘只可守不可攻实属缪言。今日你且试着脚踩命盘巡山十遍。” “……你认真的?” 阜书幻出怜生,轻点脚尖便踏于其上,“神器无仙力耗尽一说,能将它的本事和能力皆用上才是最好。” 怜生带着负手而立的阜书远去。 那么薄而小的剑面,花颜都替怜生捏把汗。 她亦学着他轻点地面,借力跃起,双脚堪堪踩着命盘。 前俯后仰。 花颜下意识跳到了地面之上。 命盘也就堪堪只能放她双脚,在这么小的平面保持平衡,还是很有点考验人的。 阜书御剑而回时,她还在试着保持平衡,却又一次次失败。 花颜扶额,并非命盘在颤动导致不稳,而是她自个儿无法掌握平衡点。 命盘已是一动不动任她作为了,可她还偏生不行。 哪怕傲气再重,此刻也不得不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阜书。 “踏空而行你总会的。其秘诀在于足够快,足够迅捷。借由仙力凝为气,踏之而去。” “你能走。” 问得莫名其妙,然而阜书懂了。 他在空中收了怜生,足下没了依靠也不见他坠下,他甚至还在花颜面前走了一遭,步履缓慢悠闲,并非他口中的迅捷。 “你修为不够。凌空而站极为耗费仙力,便是我也只能站着半个时辰。” “没明白。”花颜眉头紧锁,极是坦然。 阜书落在他身侧,召了怜生,却是在一丈之外,旦见他足尖轻点,身子如青烟般掠起,右脚轻踏怜生,尔后再次跃出数丈远,怜生每每皆能出现在他下一次落脚处,最后见得他御剑而回。 “皆由心念控制。试试吧。” 花颜顿悟,学着他控制着命盘落于一处,再倾身跃起,点踏命盘而去,数次三番之后,她脚踩命盘而回,虽还有些不稳,但到底已经可以了。 “巡山十遍,去吧。” 花颜也未抱怨他,当即乐滋滋地飞身离去。 阜书轻叹,终是缓缓下得山去。 ―― 温巽的定风波被师君给没收了。 温巽为了表示自己对定风波存有的深厚的情谊,主动提出日日书写领悟以换取它早日回到自己身边。 师君有些怀疑之下,更多的确是难以掩藏的欣慰,孺子可教也! 温巽这阵子除了写领悟就是照顾定风波。是以忽略了去天界吃瓜――实在不是他这个诸绪殿二把手的行事作风。 那日温巽被师君再次带上天界,却是去拜见天师。没想到与之同在一块儿的还有天帝陛下凌修。温巽便不可收拾地想起平舆关所见,于是十分“羞涩”得与陛下和天师对答了一阵。 天师提议让他去诸绪殿,因为这口才实在没的说。 为防温巽“为什么”发作,师君连忙谢过两人,带着温巽前去诸绪殿报道。 一开始便给了他一个诸绪殿备选殿主的名头,天师叫他好好干。 温巽果然不负众望,在收集天界琐碎八卦之上花了十成心思。 他虽然是新来的,但那嘴皮子功夫不可小觑,尤其他行走江湖数十年,见识自然更加广阔,那些有趣的故事从他嘴里说来更是生动形象,教众人很有身临其境之感。 遂,他白日去诸绪殿高谈阔论,入夜之后便回师君那儿写领悟。 写着写着,对行道之事的领悟便写成了对诸绪殿八卦的领悟。 师君气得啊,这才将定风波没收了。 没了定风波的温巽一人单坐时很有些无聊,想着八卦呢想多了也无趣,便有些无所事事。 这日一如既往,温巽前去诸绪殿,到了殿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好几波仙家。个个闲来无事便喜高谈阔论,唾沫星子飞脸上了也未能阻挡听者汹涌澎湃的兴致。 每日前来吃瓜似乎成了他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诸仙家十分佩服温巽,是以每每见着他都要抱拳行礼,高喊一声“温副殿。” 主殿是位十分严肃的仙君,平日里几乎不出现在诸绪。 众人心里啊已经把温巽当做了主殿。 众星捧月啊,温巽心里美滋滋的。 “今儿个又有什么瓜吃啊?”他心情十分不错。 “副殿居然不知?”众人贼眉鼠眼地围上来,互相看了看之后,连那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做什么了?”温巽自然也小了声音。 “副殿你是不知啊,昨儿个,陛下与那花辞打起来了!”后面那几个字是压着嗓子说的悄悄话。 “听说差点把帝宫给掀了!” “到底是我们陛下略胜一筹,将花辞打地满地找牙,关到了释竺殿。” “为啥关释竺殿?”温巽大惊,很是不解。 “嗐,花辞那烟可厉害了,关哪儿他都能跑,唯独关进释竺殿他不跑,啧啧啧,简直绝了。” 温巽听罢不知为何很不是滋味,“这事儿你们就别讨论了,陛下的事儿你们都敢议论,小心哪天被他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一听,不由想起上次议论陛下,最后被灵文罚的事儿,顿觉背后生寒。 温巽想了半天,还是选择去释竺殿看看花辞。 虽然这家伙冷是冷了点,上次还拿魂烟吓他,但毕竟是祖宗的人,如今祖宗不见……等下,祖宗为啥没怎么看着了? “掌命仙君呢?” “不知道啊。没看见啊。” “对啊,掌命仙君去哪儿了?” “我听说此次花辞被困,还是执星大人去向陛下告的状呢,说花辞强迫花颜呢,啧啧啧……执星大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又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纷纷猜测。 第226章 托事于他巧合连连 温巽心里一跳一跳的。 他虽然话多,嘴皮子功夫厉害,正所谓说得多思考得就多,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并非这些人所言。 而且执星……执星又为何管起了花颜的事儿? 温巽纳闷,下意识拍了拍身侧,却是拍了个空。 思来想去,温巽还是独自一人闷头去了释竺殿,总感觉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似的,一路上都是避着人。 温巽闷头走进释竺,到了门口有些犹豫。 “喂喂喂,人呢?”他属实不知该叫花辞什么好。 喊了会儿没人应答,又不得擅自闯人宫殿,温巽在门口踌躇不前,犹豫不决。 正纠结间,忽觉周身一股子冷寒之意浸来,他连忙转身去看,竟是花辞从外头而来。 他不是被凌修关在这里头吗? 温巽些许纳闷,却也迅速调整了心态,在如何打招呼上犹豫。 花辞负手而来,行过他身边时挑眉,“你是要看门?” 温巽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当即便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那个,那个……”温巽有点怂。 “你来得倒巧,我正找你呢。” 温巽立马便不怂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什么事什么事?” 花辞瞥了他一眼,悠哉悠哉地在案桌上掀袍坐下。 温馨这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坐!” 毫不犹豫,立刻坐下。 花辞眼神复杂地看了会儿他,道:“近些日子事儿有点多,倒是忽略了阿姐埋的这颗棋子。” “什么?” “小人物大用处啊。是时候用上你了。” 温巽这个没气色的,当即便十分好奇地询问道:“什么什么事?凡事我能做的,我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是个大义凛然啊。 “这事儿困难度可高了,你能胜任?” “嗯?你说说?” “你若不能胜任,我说它做甚。”花辞懒懒撑着额,斜斜倚着。 “啊……这,我自然能胜任。”温巽有些犹豫,但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可惧? 花辞满意地点点头,有时候他倒挺能看得起这人的。温巽此人其实不可小觑,他脑子灵活,沟通能力又强,随机应变的巧劲儿自然不在话下,主要是……插科打诨的本事那是无人能及。 师君当初将他推到阿姐身前,必然除了想磨砺他之外,其实还是送人来了。 如今到了该用的时候。 况且温巽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天界,又如此巧合得与他此刻被凌修“关押”相合,花辞轻叹,阿姐这算得,分毫不差啊。 “你定风波呢?” “啊?被没收了呀!” 花辞眼中略过一抹了然……师君这动作也太巧妙了些,早不收晚不收,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收。 “明日你拿去,就说我的意思。” “啊?好!”温巽也不问,聪明识趣地点头。 花辞对他的行为言语很满意。 温巽要是用好了,作用还不小。 “你且听我说,明日讨要了定风波之后,你便带着它去南夷,租船往海里直走,走到无法走时,便让定风波带路,入海。” “那傻鸡会水?”温巽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之前或许不会,但你师父没收了它,它应当会了。” “……”温巽第一次知道,鸡还能会水,这说出去不是笑掉人大牙嘛? “然后呢?” “你会水么?” “会。”温巽点头如捣蒜。 “那就好。如今我与凌修正是相互监视的时候,我脱不开身,阿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祖宗……祖宗在海里?”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就是好。 “正是。入海之后,让定风波找到幻境入口,你带着它进去,暂时隐匿在里头,想办法摸清阿姐的地方,守着便可,适当时让她知道你。见机行事。” “好。”温巽隐隐有些兴奋,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温巽很大一个优点便在于,敢于尝试。探索新鲜事儿是他人生一大乐趣。 “那我……那我要准备些什么,就定风波……等等,那我如何联络你?你又怎知我平安到了那里?” “我自会知晓,你不必担忧。入海之后对你来说异常艰难,若实在不行你便回来,我再想办法。” 温巽为这一句话感动得那是热泪盈眶,拍着心口保证道:“放心吧,我哪些场面没见过?我定给你办成!” “那如此甚好。记得将此事说与你师父听,他会帮你的。”花辞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微笑。 “好好好,那我便去准备了。”温巽恨不得现在就启程。 花辞点头。 他便跑得跟一阵风似的,到得门口又回来,“那诸绪殿如何?” “你师父早已安排好了。”花辞垂眸缓缓道。 温巽去诸绪殿,主要是阿姐的意思。她用了凌修的关系让温巽直接入天界,但偏生此时师君又请了此事,两者相撞极为巧合。 是以这正确的前后便是,师君请事在前,阿姐之举在后。 但最为关键之处在于,花颜掐时机掐得如此之准,刚好在天师下界选人时将温巽巧妙地搁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是以温巽能入天界,还是天师的意思。至于旁人保证举荐等皆是因于他选了温巽。 所以这么一来,便是凌修也怀疑不出什么。 温巽将信将疑地跑到师君面前,将这事儿说了,立马换来师君大力一拍案桌。 其上笔墨纸现皆跳了跳,温巽的小心肝也颤了颤。 “师父?” “这老佛头!气煞我也!” “……师父?” “罢了,他既这么说了,我自然便懂了。”师君带他去取了定风波。 温巽到时,正见得那只傻鸡在水里泡着。见到他时,十分得意地给他展示了一番什么是“鸡泳”。 那光滑锃亮的一对翅膀儿,各自挥下入水,再起时带起一阵水花。 不过这么个把月的时间,它的毛发便成了水鸟那般,紧密扎实,根根有力且泛着光。那双如鹰般的爪子更加有力道,指甲锋利无比,真真的看着便觉十分威武。 温巽对之爱不释手,抱着它又是摸又是亲。 师君都看不下去了。“你随我来。” 一人一鸡个把月不见,简直如隔三秋,思念之情犹如江河泛滥,绵绵不绝。 第227章 鸡中翘楚臭气熏天 师君走在前,温巽摸着定风波跟在后头,一路上嘀嘀咕咕:“你这傻鸡居然还会水了,这是何等令人难以置信啊你简直就是鸡中翘楚,不愧是我的鸡,威武神气!” 定风波初始见他很是激动兴奋,此刻却是消散了去。闻听他此言,遂颇为嫌弃地撇开眼。 它当初乐意跟着温巽,主要还是看中了他走南闯北的劲头,作为一只鸡,它也想去见见世面溜达溜达,是以才跟了他。 定风波与温巽其实都有点儿相似之处,说得好听点儿叫勇往直前,敢于挑战,往日谁谁的事儿都要去看看瞧瞧,美名其曰行路之多见识之广阅历之丰富才不枉来此人间一趟。 那说得难听点儿吧,就是多管闲事,啥事儿都要掺和一脚,反倒是帮倒忙,是以很多人见着他,想到他行事风格,几乎多数皆是咋咋呼呼,风风火火,架势比行动都要花里胡哨数倍。便也就有了别人对他插科打诨等一系列不太好的评价。 其实温巽自我感觉一向颇为良好。 用他的话来说,上述归结为俩字――气质!行道之人的气质! 师君带着他到了自个儿屋里,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从床缝的犄角旮旯里掏出个布袋子,扯了许久终于扯了出来。 “师父,你还好吧?” 师君使劲儿扯了扯,终于一把扯出,一人一鸡纷纷凑过去瞧。 然下一刻便一脸嫌恶地退开。 “太臭了。”温巽捂住口鼻。定风波将脑袋拱进他衣袍里。 师君所扒出来的玩意儿是真的臭,也不知他是如何忍耐此物在他床榻里搁着的。 “这可是好东西。”师君拍拍布袋子。 温巽将信将疑,当初师君告诉他定风波这傻鸡很有用处的时候,他也是这般。 “什么好处?” “此物可寻海中幻境,可引活水入死水,反正是个好东西。” “这?”温巽忍着恶臭扒开布袋口子,却是骇得倒退数步。 那里头弯弯绕绕密密麻麻的蠕动的东西… “呕……”立马弯腰干呕,酸水直直翻滚。 太恶心了。 “师父,你是怎么忍受……把它搁在床边的……呕……” 师君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可不懂这玩意儿的肥美之处……” “呕……”温巽放弃跟他对话,扶着物件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从未觉得空气这么香过。 师君提着那袋子追出来,一把搁在他面前,“你得带上!此虫名唤蛰蛄,乃万年古香木的根所化,可不多得诶。” “古香木不是香的么?你这也……” “闻着臭吃着香,不然杂七杂八虫子早把古香木啃光了!”师父叉腰,义正言辞,不容人质疑。 温巽勉强压下酸水儿,“所以这玩意儿不是虫是木头?” “嗯。年限到了便自然化虫散于古香四周,掩盖其香气。吃着真的香。不过这等好味只怕要便宜定风波了。” 温巽做心累状:“师父,你说清楚吧……呕――” 师君扼腕叹息,痛心疾首道:“真是不识宝!古香木之香可做引香,能引万物相随。当然,在我的秘制之下,它可引水。你只需将它喂给定风波吃,到时水源汇聚,加之定风波的感知,必能找到幻境入口!” 温巽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抵不住他如火般熊熊燃烧的好奇心:“还能引水?为啥能引水?这是什么东西?你这秘制了什么啊?你加了什么东西啊师父,你为什么加……” 师君叉腰做茶壶状,壶把更是戳到了温巽脑门上,“问问问,这个把月老子让你看的书写的领悟你十成只是过了遍脑子?” “你要早告诉我因为这事儿你才罚我。的你就说透啊……” 师君一巴掌盖在他脑门上。 温巽可怜巴巴,“师父,诸绪殿……他说你安排好了。” “自然。” “怎么安排的啊?” 师君凉凉看他一眼,“主殿极少出现在诸绪殿,你最近又是风头大盛,主殿看得过去吗?” “哦,懂了懂了,师父明智,实在明智,徒儿佩服佩服,这运筹帷幄之势,实在是……” 一溜马屁拍得师君浑身舒畅,看他也顺眼了不少。 遂语重心长地拍着他肩膀道:“好好做。” “可是师父,我一直不甚明白,为何你要帮他呢?” “你又为何要帮他?” “看在祖宗的面子上,怎么着祖宗也是救了我一命!师父呢?”槐花村提溜他离开,之后又向陛下推荐了他,这恩情还未报呢。 “我啊……为了这三界安平啊。” 是了,众人皆说,花辞乃划不去名儿的人,那么此人必然使三界大乱。可是真正使三界爆发大战的到底是这么一句话还是这么一个人? 为何大战,被人逼急了便自然会一语成畿,反的到底是人还是被逼急的人? 到底还是老佛头看得明白。 师君不想多言,遂摆摆手道:“你且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平日里教你的,可不要忘了用。要是让我知道你还要靠定风波,那下次回来我一定没收了说什么也不给你。” “哈哈哈师父,我这边便走了……这真带上啊?”温巽苦着一张脸。 师君再次叉腰欲做茶壶状,温巽见状赶紧提上布袋子溜之大吉。 真的是太臭了!臭飘十里! 唯剩师君一人原地站立,良久后摸着胡子道:“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能闻见臭气……老佛头你又赢了!哼!” 于是乎,温巽捏着布袋子,使劲儿伸长了手臂将这臭味熏天的玩意儿拿开,自个儿迈动着腿儿快速前进。 温巽将那玩意儿暂时扔在了门外,自个儿开始收拾行礼。 那定风波不知脑子是不是被臭晕了,直围着那布袋子打转。不时还拿嘴壳去啄个一二,温巽看得胃里直泛酸,遂赶紧别开视线。 仔细想了想所用之物,温巽收拾妥当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那布袋子里臭气熏天的玩意儿直直往那南夷而去。 怎么就这么臭呢,简直是绝了。 那定风波可真是没出息,居然还盯着那玩意儿眼也不眨一下。 第228章 终究错过曼陀何绽 冥界的天一如既往地黑,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黑沉沉地使人心情极度不悦。 范谢二人在无常殿前久久站立,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暴雨被风一吹,直往殿内灌。 谢必安退后数步,手中的白伞骨架已是摇摇欲坠。“八爷,明儿个便是十五了,鬼道里头不知下着雨否?” 范无咎将黑伞往他那儿倾了倾。闻言笑得极是无所谓道:“这有什么?若是下着雨,下月再继续呗。” “可这样堆着也不是个法子啊!”谢必安依旧是杞人忧天。 范无咎摇摇头,“你就是想得太多了,这样不好。” 谢必安伸出手去,掌心接着伞角滴下的雨水,恍惚道:“我哪有想很多?” “难道不多?我懒得说你,走了,看不出朵花儿来。”范无咎率先转身离去。 容绝自那日回来后便再次犯了懒,似乎那一次出行已是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勤奋给用光了,这几日分外的惰懒。 娃儿站在矮榻前很有些担忧地瞧着他。 “爹地。”他扯着容绝袖子晃了晃。 “娃儿,爹地乏了,你也去歇歇吧。”容绝拿开遮于眼前的手指,伸手揉揉他脑袋。 可这次阴倌眼中并未乍现光芒,反而现出了担忧。 “且去吧。” “娃儿要陪着爹地。”阴倌难得固执,坐在矮榻前就是不动身。 “你啊你。也罢。”容绝重又以手遮眼小寐。 阴倌垂着脑袋,眼中泛起浓浓黑雾,俩手紧握成拳,却压着周身戾气不外散。 待他情绪散去已是盏茶功夫之后。 这似乎是他生平来第一次生气。 他要把那些使爹地如此疲累的人都给杀了! 念及此,他忽而起身,正要消失于此时,容绝却又说话了,“娃儿。” “爹地。” 容绝侧身,以手支额,另一手招了招他。 阴倌乖乖地坐到他面前。 “那日带回的人,可处理妥当了?” “好了,修了悚心殿。” “名儿你取的?倒是一目了然。”容绝懒懒失笑。 “嗯。”阴倌垂着脑袋,不时拿眼看他。 容绝便拍拍他脑袋,笑着再道:“那日君奢并未追到人,你跟着娘亲去了么?” 阴倌难得沉默,片刻后摇头道:“我跟不进去。那海涡无论如何转,我都在原地。” 居然还有阴倌跟不去的地方。 容绝敛眸沉思,“这事儿,倒是越发有趣了……君奢那边……罢了。听说凌修与花辞打起来了?” 阴倌点头,“是打了。不过花辞打不过被关了。” 容绝此刻倒是突然冷笑,“他能被关,想想都假。” “爹地说得是。” “那日跟着君奢的菩萨可请来了?” “嗯。” “走,去瞧瞧。” 阴倌赶紧扶着他起身,又绕着他周身理着衣袍,这才扶了他出殿。 这雨复又大了起来,黑黢黢的雨水落在地面似打的墨水,浸染交杂,将地面湮染得成了漆黑一片。那雨水汇成一股又一股,流向魂河。 容绝幻了青伞,那雨水遇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天雨帘,唯他所经处滴水未染。 萨楠被安排在冥界亡谷之内,此处四周皆有重兵把守,阴倌带回来的数万冥石修筑的悚心殿也在里头。萨楠便是天天听着各种打击声入睡起床,索性她一天中将近九成时间皆在礼佛,倒也影响不了她睡眠。 今日一大早她便端坐于屋子前,眼中无波无澜,神情无悲无喜,手捻虚无念珠盘膝而坐,唇瓣开阖,念着经文。 她圣洁纯白一丝不染,直教修筑悚心殿的小鬼们心下震颤,这样的人儿出现在此处,若非上头阴倌催得紧,他们都想就此逃离,生怕自己黑黢黢的脏了她的眼,亦生怕周身这溅起的点点污秽沾了她的衣,染了她的身。 她神圣地让人羞于靠近,让人自行惭秽。 容绝今日着一身红衣,逶迤袍摆随他走动而轻晃,千瓣曼陀似层层绽放,瑰丽而妖艳。束同色腰带,流苏浅浅而动,骨坠子雕刻着地狱火,红得热烈尤似血淌而过。 他眼眸微眯,神情惰懒,举止轻缓优雅,步步似生莲。 她就那么看着他缓缓而来,时隔八千年,缓缓而来。 向来点滴波澜不起的心湖居然泛了丝丝涟漪。 要不得啊…… 容绝笑意懒懒,到得近前时方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倒成了冥君。” “你也成了菩萨。” 两人静默无话,片刻后萨楠才敛眸继续道:“你来所为何事?” 容绝越过她,进她身后小屋,阴倌眼疾手快,迅速幻了十八绣金魑魅毯子给他垫上。 容绝懒懒坐下,靠着椅背微闭双眼,“所为何事呢……想不起了。” “……”萨楠不动,依旧端坐于屋前,微阖双眼,念念有词。 良久,久得悚心殿已再上了一百具冥石,容绝才缓缓道:“君奢为何将你落下了?” “不是你救他时将我留下了么?” 那日容绝拔了冥石救了君奢,直接让阴倌将萨楠带回了冥界。 “他没问过你。” “你又能怀疑什么?” “君奢许了你什么?” “……”时间似乎静默,萨楠只觉心累。 “你多虑了,他仅是将我忘了罢。” “他是故意将你忘了。” “他心不坏。” “没有谁的心是坏的,甚至包括阜书。” “你倒看得通透。” “我常与死人打交道。” “……” 见她久久不回,容绝懒懒轻笑,“我明白了。” 他逶迤红衣自身侧而过,带着丝丝缕缕清香,那是朗绚果的香味。 萨楠闭目,依旧是那般无悲无喜,无波无澜的神情,只那捻着虚无念珠的拇指,久久顿住。 错过终究是错过了,又有谁还留在原地徘徊不前呢? 妄想,何来妄想? 天地之差,远远看去似能相合,待走得近了才知,那只是错觉,完美而令人神往的错觉。 容绝离开亡谷,乘舟过亡河,那遍地曼陀掩盖已不见来时之路。 “娃儿……” “爹地。” 容绝却是不言,摸着他脑袋,良久一声轻叹。“曼陀长势如此之好,何时能开花?” 第229章 人无所爱谓无所惧 曼陀长势如此之好,何时能开花? 八千年亦开不出一朵啊。 “娃儿,爹地疲了,想去睡睡,送我回冥殿吧。”容绝揉着阳穴,那眼神轻浅含笑,却是历经沧桑。 “爹地不开心。”阴倌不应他的话,却是硬邦邦地直言。 容绝许是真累了,阴倌这么直接的忤逆他,他竟都懒得做惩罚。 “你将这天书交给娘亲。”容绝幻了天书,将之交给阴倌。 “爹地为何不要啦?” “本来想看看,但如今,看与不看,亦无所谓了,去罢。”容绝以手遮眼,唇角的笑,令人心疼。 阴倌眼中再次泛起浓浓黑雾,直勾勾盯着容绝,往日纯真无害的模样尽皆消失了去,“我送爹地回冥殿!” “罢了,你将天书送给娘亲罢。” “娃儿进不去。” “那就收着。” 阴倌很是担忧,“爹地,我陪着你吧。” 容绝懒懒笑起:“陪着我做甚?这冥界若非你时时守着,只怕早乱了。” 阴倌也固执,容绝赶他一次,他便退一步,三番五次之下容绝居然也未曾发怒,只是彻底任由他在远处跟着。 “人若无所爱,谓以无所惧。”他轻叹着缓缓行过,逶迤袍摆拂开层层枝条,那红得艳丽的枝条在他身后渐次相合,再次掩了小径。 这曼陀,八千年,未开一花啊…… 他忽觉心口针刺般疼,那密密麻麻的疼痛绵延一片,疼得他眼里泛了泪,所见皆红雾。 似那日的血,染遍江河…… 他脚下踉跄,终是不敌,倏然跌倒在地。 “爹地!”阴倌凄厉的嘶吼远远传来,不过眨眼便到了他身前将他扶起。 他紧紧扶着他,似抱着生平唯一的执念,他眼里泛起黑雾,渐渐凝滞,滚滚而落。 “娃儿……爹地累了,若就此死去,亦未尝不是好事啊……娃儿,我已将令牌给娘亲了,去找她吧……她会扶持你坐稳这冥王之位的……去吧……对了,把菩萨放了吧……”他嗓音低低,语气浅浅,像在耳畔低喃,又似从天边而来。缥缈虚无。 阴倌眼中黑泪滚滚落下,却就是不走。 他抱起容绝,速度极快地越过曼陀海,往冥殿而去。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爹地这么轻……像是只有魂魄与骨架的重量。 他眼里有渐渐泛起的戾气,他总会把那些使得爹地如此不开怀的人通通杀了! 冥界的天,似乎更黑了,连许久未见的滚滚黑云都凝结于天幕,压得众鬼的三魂七魄有似千斤之重。 范谢二人只觉眼前一阵红光闪过,便不见了踪影。 范无咎收起伞,抖了抖雨水道:“又是阴倌吧,何时能慢些?” 谢必安道:“抱着容绝呢?” “嗯?你看清了?” “冥君近些时日总是偷吃那好吃的果子,身上有那味儿呢。” “……谢必安,你属狗的?” “滚!” 范无咎大笑,搂了他肩膀哥俩好地道:“谢兄,非是我说你。你真真是像个,怎说呢,像个……” 可怜见的,范无咎自小肚内无甚墨水,此刻想不出个形容词儿,一时只觉嗯……书到用时方恨少。 谁知谢必安关注点不在于他,而是在于,“冥君怎让阴倌抱着?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心细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滚!”谢必安拒绝跟他讲话,只再次撑了伞往冥殿而去。 冥君……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若非他那次将他二人从魂河捞起,便不会有现在的无常。对于容绝,谢必安一向都很关心。 两人推搡着到达冥殿时,却被殿外守门的俩小君子拦住,这两位扮得是乖巧可爱的童子相,此刻见着二人便伸手拦住,“大人,阴倌大人有令,不能进去。” 范谢二人面面相觑。 等待的时间很是漫长,阴倌出来之时,面色难得地苍白。 他眼里有着蚀骨冷意,见着范谢二人时,明显压了情绪,“若你二人不能逗我爹地开心,那便别怪我不客气!” 言罢霎时便消失了身影。 啊? 范谢二人难以置信,互看一眼后匆匆入了殿。 容绝面色确实不好,正单手撑额看着二人进入。 他眼里皆是无奈,嘴角笑意更是不知为何泛着些苦涩。 范谢二人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惊心。 斟酌了许久,还是由比较擅长言辞的谢必安先开口,他先是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离容绝近了些才道:“冥君可是身子不适?” 绝口不提适才他看见的一幕。 但哪知根本骗不过容绝,但见得他懒懒笑道:“都看见了?” 谢必安有些尴尬,轻咳了几声道:“啊嗯,就是转眼看到个影子……” 容绝笑起,笑罢轻叹,“连你也会骗我了……” “我不是,我没有!”谢必安赶紧否认。转头给范无咎使了个眼色。 立马跑到跟前趴在桌上笑道:“冥君若是在这儿待烦了,我们就出去玩啊。我跟七爷陪你去玩啊。” 容绝失笑,“想玩的是你吧?” 他长指点在范无咎眉心,轻轻戳了戳。像个长辈看待只会玩闹的孩子。 范无咎借机捉了他手,“走啊,去玩。呆这儿做什么,又不好玩。” “明日可是十五啊。” “哎呀,那就后日去玩嘛,这黑黢黢的天有什么好看的。” 谢必安懂了他的心思,也拽了他撑额的另一手,“去玩。” 范谢二人真是费尽心思才让容绝松了口。 二人又陪着他说了好些话,但是,纵然他在笑着,可二人却知,那非是真正开怀的笑意。 “冥君,无论何时,你都有我们。”谢必安紧握他的手,眼里不知为何涩得紧。 “是啊。”范无咎说不来煽情的话儿,只能附和。 “算是有良心,不枉我当初捞了你二人。”容绝笑起,眼里终于有了真正笑意。 他有整个冥界啊…… “那可说好了,后日去玩啊,且走且玩。” “那可可怜了阴倌大人,他有得忙了。” 容绝笑罢收手,“罢了罢了,我将你二人纵得无法无天了。本君要歇息,你二人下去罢。” 范谢这才行礼退去。 容绝看着二人背影,终是轻笑浅叹,以手遮掩,浅浅睡去。 第230章 谋定后动温巽入海 花颜从未想到,阜书真的只是单纯教她命盘使用之法。 从踏之而行到心念相控仔仔细细,一点不落。 这很不像他的行事风格,一点儿也不像。 她本以为他会有所动作安排,可他却只是教她,之后剩余时间便去钓鱼,去与渔民百姓唠嗑,似乎从此下去皆要如此过活。 可是花颜知道,她出不了这儿,因为那是死海,无波无澜。 所以,她还是在幻境中的是吗? 阜书怎么会有这么多幻境?毁掉一个又一个。 花颜难辩其主要心思,这些日子亦跟着他学到不少东西,到底是承了他帮助,心情遂十分复杂。 他曾那般对待小辞,能因这些而原谅么? 无法原谅! 一码归一码,怎能相提并论。 近些日子海上的风大了起来,阜书出去也越发频繁,然他每次回来,脸色都不是很好。 又是一天,阜书早早便出了门,更是叮嘱花颜好好练功不得偷懒。 待他前脚刚走,花颜便缩进了屋内召了魂烟。 “我派温巽去帮你。”魂烟勾勒出几个字。 “他此次幻境有些厉害,温巽那小身板不一定破的开。” “放心,唯他一人可进。” 花颜垂眸,“他何时走的?” “五天前。应该已经到了。” 阜书不就是最近才起早贪黑脸色不好的么? 难道是温巽破了他的幻境? “阿姐可有想我呀?”魂烟勾勾绕绕着绕出这么一行字。 花颜似乎都能想象得到他眉眼含笑,带着点儿耍赖,势必要个回答的样子。 若是花辞在身旁的话,她定是要拍拍他手背,笑着说不想。尔后看他故作生气的模样。 可是他不在。 花颜略有些遗憾,遂稍稍叹气。 “等温巽破了它,我便来看阿姐。” “好。小心别被阜书抓着了。” “整得我似乎成了第三人,唉。” 花颜忍俊不禁,却还是收了魂烟入铃舌,“如此说来我得去看看阜书。” 一路行至海边,却是不见阜书的身影。不由问了问海边渔夫,一个个却是说他入了海。 入了海……温巽若是被抓个正着该如何是好? 不过事实是,温巽虽未被抓,但也不好过。 话说师君将他送到南夷海边之时非常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这三界安危就看你此举了!” 这可不得了,三界安危居然都靠他了。温巽先是悚然一惊,尔后顿觉身上背负着千万重担,于是提着那臭烘烘的玩意儿挂着定风波租了条小船就此出发。 可怜见的,那船只比他人宽那么一两尺,长那么一点点,看着就像个被风一吹就倒的。 然而神奇之处便在于这船摇晃得如何厉害,温巽都能诡异地保持平衡。 为此他自我得意了一番。 不过那玩意儿实在太臭了,但是定风波的小眼珠儿却直勾勾盯着瞧。 温巽实在无法想象出师父将它塞床尾时是个如何想法。 小船晃晃悠悠着行了三天三夜,温巽见证了海上的日出日落,大风大浪,这又无异于在他的人生阅历中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四天之时,已经差不多到了远海中心,掀起的高峰大浪一阵接一阵,吓得温巽紧紧抱住了定风波,那一刻竟然直接忘记了蛰蛄的臭味儿,将布袋子上他载上的带子抽紧系在自个儿腰间。 “傻傻傻鸡,生死存亡在此,在此一举。”温巽抱着定风波哆嗦,身子随着小船左右摇晃。 定风波极为淡定地看他一眼,弯头理着毛发。 大浪再度掀来打在小船之上,温巽再一次翻了个个儿,“我……我当初要是好好跟着师父学,现在不管再大的风浪我都不怕!呜呜呜,我回去一定,一定好好学!傻……鸡作证!” 定风波看着他,像在看个傻子。且那小眼里满满的都是不信。 温巽大受打击。 然而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身前一个足足有两丈之高的海浪直直打中,强劲的力道打得他终于翻下了船。 海水入口,咸涩无比。温巽急急屏住呼吸,手忙脚乱地伸手入布袋之中抓了把蛰蛄往定风波嘴里塞。 师父说了,行到海中心便将蛰蛄喂给定风波,它能找到那什么幻境入口。 定风波甫一入海,便收紧了身上羽毛,胡乱吃了几条蛰蛄,然温巽闭着眼根本不管不顾往它嘴里塞。 定风波实在受不了,猛地往下扎个猛子,蹬着两条腿儿往某处窜去。 温巽似乎这才想起手中拿的是什么,一个哆嗦便甩在了水里,又趁此搓了搓手,追着定风波而去。 海浪急打,无数暗流因着蛰蛄之因往定风波涌去。 温巽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濒临死亡。海水急急从四处汇涌而来,压迫得他呼吸急促,不住冒出海面呼吸。 定风波已经窜得不见了踪影,温巽伸手摸了摸腰间盘着的绳子,细细数了数股数,去了三丈远了。 只要他腰间绳子不断,定风波脚上的另一端不断,那他便能找到定风波。 周遭海水疯狂涌来,温巽收着绳子往定风波而去。 他不能睁眼,是以瞧不见下头是何模样,但能感觉到浑身慢慢传来的疼痛,被海水挤压的疼痛。 摸索着终于拽到了定风波,温巽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憋得很难受,条件反射地便往海面游去。然兜头一个暗浪打来,温巽只觉身体猛地剧痛,脑中思绪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暗浪打乱。 他呼吸急促,七窍似乎涨得发疼。他顾不得,几乎是下意识地躬身将定风波压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打转,那速度越来越快,跟要命似的。 几乎无法呼吸,温巽大幅度喘息,海水疯狂往口中灌去。 温巽蹬着腿,将定风波紧紧护住。脑中越来越疼,心肺似乎都塞满了水,无助恐惧攀上周身,温巽脑中一片混乱。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海水汹涌翻滚,自己犹如浮萍,只能任凭海水作为。 海水疯狂旋转,隐隐已成了一个漩涡模样,然而不知为何,它相聚的速度在慢慢减缓。 第231章 山雨欲来而风满楼 定风波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拼命将自个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它抬头看了眼温巽,当即翅膀一缩,腿一蹬便窜出丈远,回头一瞧那还得了,温巽已经昏迷,苍白着一张脸。海水暗流冲打着他,飘飘浮浮。 定风波嘶声啼鸣,高亢嘹亮,刹那便见它倏而变了模样,身形瞬间大了数倍,尾羽抽长已是九根,绚烂夺目――赫然是只凤凰模样。 但见它倏而窜回,将温巽绕在其中,九彩流光璀璨,冲海而起,引得四周海水争相涌来。 但有一股力道远远与它抗衡。 定风波似是气怒,扬尾带起汹涌海水,一道巨浪从中而起,将牵制生生打断。 暗流汹涌,海水尽皆而来,疯狂旋转之下已成一处极大的漩涡,将一人一鸟吞噬。 温巽是被它那声如雷贯耳的啼鸣震醒的,当下猛地睁眼,满眼五彩斑斓之色,耀眼无比。 待他视线慢慢聚焦,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能在海里睁眼了? 他尚未弄明白那花里胡哨的东西是何物,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之感,伴随着他的惊叫声不断,盏茶功夫之后,终于消失。 还是海,不过是死海。这里的海水太过冰凉。 温巽探出个头瞧了瞧,一望无际,独他一人,哦不,还有只鸡。 定风波扑腾着站到了他脑袋上,扇着翅膀做飞前热身。 温巽恨铁不成钢,“好家伙,你要是能飞起来,我名字倒着写!” 定风波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行性,最后摇摇头。 “这又是哪儿?还在海上?” 定风波再次入海,此次却是去拽他腰带。 “好家伙,你何时竟学了如此动作。”嘴上虽说着,但还是垂眼去看。 师父的意思是,这一趟的关键之处在于定风波,他只是个跟着打酱油的。 定风波拽着蛰蛄袋子,示意温巽将之打开。 温巽立马顿悟,一番动作之后,袋子解开。 定风波捣鼓着将一些蛰蛄抛出,尔后又蹦跳着到了他头上。 可真是不一样的体验。 定风波四面瞧了瞧,忽而钻入水中,径直往一个方向游去。 温巽不得不跟上。 只有它能感知到,蛰蛄引着道活水往这儿涌来。 上岸之时已是日落,飘飘浮浮花了将近四天时间终于脚踏实地。 花颜终于找到了阜书,他在当初她醒来的地方负手而立,背影傲然而略显孤寂。 花颜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侧站定,看了看海平面之上的落日,“欣赏日落?” “嗯。”阜书点头,接下去便没了言语。 他思绪定是未在此处,花颜转着腕上银镯道:“你近日神思不属,是有心事?” “很明显么?”阜书转头看她,神情淡淡。 “很明显。你眼底泛青,一贯笑意都没了,很是忧愁的模样。” “或许是吧。”阜书淡笑着转身往回走。 到得一半,他又突然喟叹道:“花颜,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花颜温温柔柔笑起,“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 花颜拢袖,稍是落后了他半步,“若说假话的话,你便是个温尔文雅,待人和善却淡漠的阜书公子。若是真话的话,以上也算,却显得更假。” 阜书此次!倒是被她逗笑了,“那是以前吧,现在呢?” 现在? “你知道自己与以前不一样了。”她停步,眼中平静,眼底却泛着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怜悯。 那非是故作的怜悯。 阜书突然伸手揉揉她脑袋,“你知晓为何自古以来皆是男方要大些么?” “嗯?”花颜拍掉他的手,皱眉不语。 “花辞依赖你比较多吧?” “没有。” “他行事虽成熟稳重,考虑周到,但到底在男女之事上不够……” “阅历不丰富?”花颜打断他的话,冷笑道。 阜书还待说什么,却没料到花颜竟直接走了。 “何必恼羞成怒呢……” 花颜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匆匆消失在他面前。 阜书叹息着摇摇头。 花颜捏着铃舌,指尖白烟环绕。 若再待会儿,花辞非得窜出去不可,那这一直压着的可说是最后使局面颠倒的秘密,可就公诸于世了,不好! 花颜匆匆转过弯儿,待离了阜书视线,魂烟刷地便窜出,在她身前引路。 “去哪儿?” “温巽到了。” 花颜下意识又回身看了看,确定阜书没跟着之后才道:“到了便到了,接头去么?” 花辞没再回她,只带着他绕了许久,中途花颜捏决好几次才跟上他。 最后居然在上次大坠子带她离开的那片海域见到了温巽。 他正一人盘腿坐在沙滩之上,身前是淡定理着羽毛的定风波。 温巽戳着它脑门,很是幽怨地道:“师父诓我骗我就算了。连你也骗我!我这几年来就是饿死自己也不少了你一口粮,你居然还瞒着我。我就说嘛,怪不得一只鸡这么聪明……啊,掌命仙君!” 花颜连忙伸手止了他起身,自个儿蹲她身侧,“何时到的?” “不久前。你是不知道那浪有多厉害……”温巽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手势动作大开大合,极为夸张。 定风波飞远了些,见他如此模样摇了摇头。 “就是它,就是它骗我,这玩意儿我就说怎么那么聪明,原来它是凤凰啊,是凤凰,就是那种上古神鸟啊……我的天,掌命仙君,我这是发财了么?怪不得师父说不必担心……” “……天界还好吧?”花颜打断他故意咋呼的言语。 “好什么好?不知道,我不知道。”温巽如被针扎一般跳起。 “说实话,我把你弄到诸绪殿不是让你去聊八卦的。有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花颜正了神色。 温巽竟然哆嗦起来,连续吞咽好几次,一副忐忑不安却故作冷静的模样。 他抱着定风波的手几不可查地轻颤。 “阜书带我来此处却是风平浪静一反常态,她不动我,那肯定就是动了花辞是否?传言小辞与凌修打了一架这我知晓,是否还有其它消息?温巽!实话实说,只需告知我便是。” “这事……我也是那日无意间听到……” 第232章 树欲静而暗风不止 无意间听到? 是的,那一日他从诸绪殿中出去,却在半途被人给掳走,掳他的人是诸绪殿主! 他不是很明白,这明明唤一声的事儿为何偏要搞得这么惊险刺激。 那殿主位列仙班,是妥妥的仙君,不过以他的资历,自然是没办法去天宫议事的,是以也就不认得这人,但诸绪殿有画像啊,他一比对便认了出来。 殿主逮他来,是为了问一件事――当初在平舆关之时,他看见了什么! 他当时直接懵了,看见了什么? 那时候他仔仔细细看过四周没有人啊,为何这个殿主却知晓他当初在场呢? 这让他很是不解,心中隐隐泛出不详的预感。 他脑子转得快,当即做懵然无知状,“不知道啊。那时候隔得远,其实我没看见什么,就看见天帝陛下而已啊,后来他走了。” 他隐隐察觉到,这位殿主应该是要查当初师父在天帝陛下生辰之时说的那句话――“为何他与天帝陛下有着一样的容貌身形?” 当时凌修曾对君奢解释,他欠阜书的,尔后师父质问了这么一句,虽未掀起波涛,但他明白,在场仙家都不是傻子,只怕早已在心里怀疑了数十遍,却一个个精明的很,未有人带头便从不戳破。 殿主又问了他好几次,换着法子问,换着方式问,隔山打牛的问,说东言西,话里有话的问,但无论如何都从他嘴里套不到其它话,于是乎,便只好无奈地放了他。 他平生走南闯北,看的听的事情都多,遇上的人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没有?也得多亏他阅历丰富,脑子灵活,应对机警,才混了过去。 但显然,殿主听了他的话之后虽然摇摆不定,有所犹疑,但也并非十分相信他――这一点还是他好奇心起,返身悄摸摸回去时听到的。 殿主跟凌修说话,回答:“他说他不知道。” 凌修的嗓音平静淡定,威严尽显,身为天帝陛下的沉着冷静显露无遗,“师君能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必然知道些什么。他很少离开道门,平日又对这个弟子十分不上心甚至不看重就是为了混淆耳目,另一种方式的保护!”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凌修一直在监视师父。 那一刻他才知道,师父千百弟子中,最不惹师父看重的他,居然是师父刻意保护的对象! 师父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而且这些与他还有关! “对了,师君的凰鸟可找到了?”凌修沉静冷然。 “没有!” “一定要找到,这只鸟不可小觑,可上天入海,翻云腾浪。还有,道门诡法多变,切记提防他与冥界相交。” “是。那帝君,我们现今尚未有何法子与借口能将花辞光明正大地留在天界啊,掌命仙君一定起疑,此事……有些难以办成……” 谁知凌修打断他,“此事我已在安排,到时听我命行事便是。花辞此人心思诡变,拿不出十成诚意他不会信,便就算拿出十成之多也未见得他信,不过我自有办法……天界的人口子都封紧了?” “是!” “四十万可点好了?” “是!” “按兵不动。” “是。” 他有些恍惚甚至惊恐地离开,第二日刻意在感悟后头写了句“修道乃定风波为上乘也”,师父果然顺其自然地大发雷霆将定风波借机收了回去。 他想师父一定在想用什么法子而又不显突兀地将定风波要回去,而他用来试探的那句话,也恰好正正对上师父心里。 这事,就这么看起来顺其自然实则确是人为地发生了。 后来,他本想将那什么四十万之事告知花辞,是以才想着去释竺殿看看,这才是他暗藏的本意,但想来想去,花辞人在天界,倒不如花颜好行事,本犹豫打算暗搓搓去找花颜,没想到花辞倒是回来了。 也索性花辞回来,他才知道掌命仙君在此处,也恰好达成了他所想,是以才痛快答应。不然他都不知要去哪儿找花颜。 答应花辞之后,他按他所说回去告诉师父。 师父给了蛰蛄,其实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师父口中胡扯的香料,上头也没有什么他所说的布置了引水之法,蛰蛄能引水寻幻境只是个借口罢了,就是不想他看出端倪。 定风波要化为凰鸟,必须食蛰蛄,这才是重点!而能引水的是定风波并非蛰蛄! 可笑这傻鸡到最后还想着装模作样地去拽袋子,跟师父是一伙的! 这可真是气煞他也。 温巽说到这儿立马摆上一脸被背叛后的愤恨表情,“还好意思看我,你欺骗我!想我平日待你多好!” 定风波抖了抖,瑟缩着往花颜身后躲。 花颜砸吧砸吧,“如此说来,还得感谢师君呢。” “怎么说?” “我得谢谢你师父不惜让凰鸟被凌修所知也要喊你来救我。此一番举动,凌修必然已知定风波是凰鸟。那他肯定要想,为何师君会让你来救我呢?” “对啊,为何师父会让我来救你啊?他跟你明明不熟悉。”温巽去拽她身后躲藏的定风波。 花颜捏着下巴,对啊,为什么呢? 片刻后展颜一笑,“我想不出为什么,你师父无缘无故救我,我与他也不曾相识也不是故交,想必凌修更想不到,他也纳闷啊,使我俩都想不到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有意思,会是谁呢?” 温巽抱起定风波,将他挂在腰上,催促道:“我们赶紧回去吧。” “去哪儿?” “出这幻境啊,你还在这待安逸了?” 花颜起身拍了拍裙摆,“你以为想出去就出去?你还要待阵子呢,阜书公子还没教完我呢,关于命盘最关键的一课若是不听,那定是十分令人后悔的。你便先在此处溜达溜达吧。” 温巽大吃一惊,看了看四周,正要说什么,却见她已消失了身影。 “我怎么就理不明白呢?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迷?”温巽迷迷糊糊地沿着沙滩走远。 花颜拢袖眯眼,阜书,你又在犹豫什么呢? 第233章 掌命九重离海之行 回到小院中时,阜书已做好了午饭。他指尖不小心蹭了灰,此刻正拿皂角洗着。 花颜到他身侧,垂眸搓着手指道:“你教的我都学会了,还有什么要教我的么?” 阜书浅浅笑起,将手中帕子递给她,“你都会了,我也没什么好教的了。” “真的么?可不要藏私呢。”花颜接过,仔仔细细擦着手。 阜书转身,腰靠石台,悠悠叹道:“没什么好教的了。” 花颜动作稍稍慢了下来,“阜书公子,你若觉得不妥的事儿可千万别去做啊。我曾说你心思巧妙而非缜密你知道为何吗?” 阜书愣住,转眸看他,“为何?” 花颜淡笑,“因为你是个正常的人。” 似乎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使他浑身轻颤,喟叹般道:“长公主真是个聪明人,原来已经看出。” “心茶可是做不得假。吃饭吧。” 用完午饭,阜书果然言道还须再教她最后一道术法,掌命九重! “掌命仙君之所以称掌命,可不单单是你以为的仅仅只是个幌子而已,它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最为可怕的。掌命没有十重,过满则溢的道理想必你是懂的。” “那第九重是什么?” 阜书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掌人生死。” “命盘会震颤使仙君死亡,同样的,它也能使别人丧生。” 花颜微微垂眸,神色在树影下难以辨清,“你不后悔吗?” 阜书默,“我只是给你个与我对等的机会,是否把握但看你如何抉择了。” “将我教出来对付你么?这世上可真有如此之人?”花颜似乎觉得颇为好笑,抬眼看他。 那双眼可真是比他还要淡定许多,眉眼之中盈满了看破某事的端倪。 阜书温雅一笑,不显不露:“我在赌,你也在赌,不是么?” “是。” 花颜幻出命盘,看它古朴无华静静浮于空中。 “掌命九重,知道谁的生辰八字,便可以心念拨动,之后便可见此人生平,无论身亡与否。只是若此人未亡,也只得看到他当下。可透命盘而勾魂震魂,会使此人莫名头疼而死。这便是命盘为何不是“至正之物”的原因。” “这就是掌命?掌人生死?如你当初对待我二人一般,捏死蚂蚁一般简单是么?” “是。” “是以这便是三界众人为何皆不会将生辰八字告知非熟稔之人的原因。” 花颜的目光定向他,“若我知你生辰八字,是否也能就此让你头疼而死?” 阜书依旧是那番温润甚至称得上温柔的笑,“你不会有那机会知道。是以,你只能靠其它。” 两人目光相对,皆是不露分毫心思。 花颜收了命盘,“你所说,我早晚都会知道。” “有捷径在旁,你可不会去绕圈子。” 花颜莫名笑笑,果然是待在一起久了。 他便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是命盘最可怕的第九重,她以为会有术法相传,却是没有。 然而她傍晚之时随意拨动了个生辰八字,按他所说透命盘而勾魂,却是任何效果也无! 阜书终究是藏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花颜定定看着大坠子出神,脑中仔仔细细思索着这两月之间的点点滴滴。 阜书要想对付花辞,必然要布一个巧妙且缜密的局,否则容易被花辞看破。 温巽所说的四十万,那想必就是天兵天将了,也不知文也那边如何了…… 看来她真得离开了。 正是上露时分,花颜四处打量,闪身离开房间,正是在院中。 离去之前,她得放个探域以备不时之需。 她选择了院中那颗老树作为目标。 阜书正在屋内休息,他警惕性一向很高。 她将手掌贴于树干表面,将灵力注入,缓缓收回。 她能感知到灵力以此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与一株珠草木相连,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探网。 花颜捏决闪出小院,凭借着探域的感知寻着温巽。 她身形奇快,快速消失出现在各处,不过盏茶功夫便将此处寻了个遍,又绕至此处唯一的后山搁下探域,此感知到了定风波。 找到温巽时,他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树杈子上睡得香甜,然而花颜才甫一站至树枝上,他便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醒了,“掌命仙君啊……” “现在走!” “什么?” “现在走,否则来不及了。阜书若是知晓了,你我二人还有它,定是走不了的。” 花颜拉起温巽,定风波一下便倒吊在他腰间。 天穹无月,后山一片漆黑,命盘银光被花颜刻意压制了些许,以不至于因太过耀眼而成了靶子。 温巽也知事态紧急,当即一激灵彻底醒转。 花颜带着她踏空而去。 “祖宗!你看!”温巽忽而大惊一跳。反手指着山下一处道。 那正是阜书的小院,此刻看去,那小院居然恰恰在这一片房舍之中心。此刻正以小院为中心,一点烛光快速扩散。不消片刻定能亮如白昼! “是棋盘!平舆关便是如此!”温巽十分激动,浑身发抖,鸡皮疙瘩直冒。 花颜皱眉,手下捏决,带着温巽眨眼便出现在他上岸之处。 那儿正有数艘小船,花颜将他提溜上其中一条,自己也轻身跳上。 宫杖点地,大力迫使得小船离岸。 入海之上,她顾不得温巽在场,将腰间大坠子解下扔在船头,“带我们去那片死海。” 大坠子骨碌碌滚了数圈,滚到了船头,它力气是真的大,一瞬之间船便驶出了数丈之远。 花颜看着身后带起的浪花,下意识转了转铃舌,心思沉敛。 温巽纵然历事之多,此刻也不禁提心吊胆。 “温巽,见机行事明白么,若不行则不必护我,你自个儿保护好自己。” “啊?我也没想着护你啊。我都自身难保了。” “……”花颜表示自己过度担心了。 走得很顺利,但似乎又不够顺利,花颜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太过顺利了! 温巽靠她坐着,下意识抱紧了定风波,这能让他感觉到点儿安全。 海上一望无际,黑黢黢得令人发慌。小船快速前进,带起的海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第234章 隐身遁水平起音障 定风波的啼鸣来得十分突兀。 别说花颜,便是抱着它的温巽都吓了一跳。 “叫魂儿呢?”温巽有些气恼地拍了拍它的翅膀。同时十分紧张地前后环顾 花颜神色淡定,盖住三针不断颤动的命盘。 太过平静会让人不安,谓为反常。 而定风波的啼叫,反而让花颜松了口气。 大坠子被吓了一跳,骨碌碌滚到了旁侧,小船没了动力,缓缓停止。 也恰是此时,海底点点灯盏缓缓同时亮起,温巽爬船边,见之大骇,“是那个镇子!” 花颜也瞧见了,没错,的确是。 花颜当即便在空中勾勒出一道行符将之打在船首。 小船猛地前进,花颜一把拉住险些栽倒的温巽。 她回身去看,那个没在海下只有点点亮光的镇子复又沉了下去,身后再度一片漆黑。 但她明白,那肯定只是沉下来追他们了而已。 温巽自入天界之后尚还未学着什么术法,除了会画符纸之外,连最基本的隔空取物都未学会。此刻他终于有点儿为自己担忧的意思了。 “祖宗,你得保护我,我要是因为你死在了这儿,诸绪殿不会放过你的!” “……”花颜提溜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到了身前,以宫杖画了个圈儿。 “你一天天的都在诸绪殿唠嗑?”她有点儿不可思议。 “是啊。本职工作嘛,也不负师父厚望地坐上了副殿的位置!”颇为自豪。 花颜嘴角抽抽,不打算继续理他。不知想到什么,她终究还是转头,“我现在教你隐身之法。” 索性温巽也得乐意学,虽然嘴皮子功夫厉害,但不得不说,他要是想学什么,学起来还真的快,就是不去学。 “实在可惜了这么聪明的一颗脑子。”花颜意味深长。 温巽嘿嘿笑,“我还小嘛,凡事慢慢来慢慢来。” 花颜这次是真的懒得跟他瞎扯了,压着嗓音道:“待会儿我们隐身,让定风波带着我们去真正的地方。你待会儿记得画定魂符在这上头,明白么?” “不明白。”温巽认真摇头。 “那个村已经变了位置,相对的,你们来时的那片海也变了位置,我们此刻看着在走,实则是在兜圈子,定风波适才那一声啼鸣便是因为我们偏离了真正的离海之路。这是幻境,主幻境一变,周围的东西都会跟着变,你明白么?” “似乎明白了。师父说过,万象棋盘最中间的棋眼一旦有了问题,便会触发布镜之人设定的结界或者其它东西。” “你终于学到了点儿东西。是以我才将两处最为可疑是棋眼的地方设了探域。” “好家伙!祖宗真是神机妙算。” 两人躺倒在船板之上,温巽一手抱紧了定风波,另一手已勾了定魂符摁在船板之上。 花颜几乎立马捏决起身,一把捡起大坠子,又极快地将恰好落笔的温巽拽住,纵身跃入海中。 那船在行符的作用下继续往前而去。 花颜挂了大坠子,带着温巽往底下潜去。 捏了避水诀罩住温巽,他这才大口呼吸。“祖宗,我要学!” “回去再说!叫定风波寻方位。”两人一路下潜深至百米,四周的海水褪去温凉,显得阴寒而刺骨。 定风波脱手而去,率先往一个方向奔去。 花颜时刻都拽着温巽,似乎生怕他有丝毫闪失。 绑在温巽腰间的绳子崩紧,他被带得往前而去。 花颜紧跟其后。宫杖之上的符文泛着点点银光。 两人一鸡此刻正行进在小村下头,借着符文的点点银辉,能瞧见头上那黑黢黢的地面赫然是一个个人形轮廓排列而成。 是冥石! 这一刻她离阜书是有多近,一片地面之距,他若是有所察觉的话,那可就只能狭路相逢勇者胜了。 小船若不停,那他便不会放弃追她,那他们二人到达那片死海的距离就会永远保持。 除非比阜书快! 她想捏决闪现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毕竟她非定风波,不知何方才是对的方向。 花颜幻出命盘看了看,已是过去半个时辰。 当初她醒来便在岸上,阜书带着她用了几个时辰上岸也未曾可知。 花颜又快速切换至探域感知。绿意四处相连,如一张绿网大肆铺张,凡是触之则定会传来回馈。 正这般想着,定风波止住。 它似乎遇到了什么东西,脑袋用力甩了甩,想前进又是不行。 “怎么了?”花颜最先察觉。 “它可能是遇到什么了。是结界吗祖宗?” 花颜弹指,一缕银光擦着定风波脑袋而过,之后消失于茫茫海水之中。 “不是。”花颜果断摇头。 定风波无法前进,自己似乎也有些急了,双翅捂着耳朵,脑袋甩得都成拨浪鼓了,带起一阵阵暗浪。 “那是什么啊。”温巽急得不行,将定风波抱在怀里。 花颜幻出命盘,择了其中一根银针勾指,一线弧光从定风波身上穿过,见得它瞬间顿住了动作。待弧光一过,便又甩着脑袋,颇为难受的模样。 “是音障!”花颜略是敛眸,脑子飞快转动,最后勾了一字佛文打入它脑中。 定风波似乎是瞬间清醒,它拿翅膀儿拍了拍脑袋,倏而便又窜了出去。 “祖宗,这是什么我也要学。”温巽激动大喊。 “梵音。” “梵音能打佛文入穴啊?” “好问题,那只是个印子,弦音在我这儿。” “能拨弦么?” “嗯。它若稍有不对,我便能以心弦控之。” “好家伙,我要学。” “行。” “祖宗,你真好!” “……”花颜嘴角抽了抽。 “不像我师父,每次我问他,他都嫌弃我,还赶我走,嚷嚷着叫我滚。”温巽嗓音低低,似乎很是伤心。 “他瞒你定是有原因的。那时候你不也不知道他是神仙么。” “虽然是这样,但他也得回答我啊,诓骗我一下也行啊。那日在平舆我才知他是神仙,会驾云,会飞,但我努力装作一点儿也不惊奇,他居然都不问我为啥不惊奇。” “……”这是什么脑回路? 四周暗流涌动,头上冥石快速而过,花颜察觉着四周情况。 第235章 深夜钻地如斯难辨 却又听得温巽说道:“不过道门里的人都说师父是神仙,那佛尘甩一甩,能隔空取三千里水呢。”温巽又多多少少透出点崇拜之意。 “你看过?”花颜挑眉。 “我看过。那年他诓骗我们这一届的弟子入道门,便是用了这一招。我们都中招了呢。那水真的从山头头上飞来呢。” “你看过源头?” “三千里诶,我怎么去看?” “你就信了?” “我信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对啊。” “你师父就怕你不上当,所以觉得得拿来厉害点的来诓骗你。” “正是诶。” “好奇心害死猫。” “对啊,我就跟着他们一道随师父去了。” 花颜点点头,看了眼命盘,又过了三刻钟。 他们怎么还没出冥石范围呢? 花颜一想到这,背后陡地发凉。 她回身去看,黑黢黢一片,何物也无。 “你先随它而去,我上去看看。” “啊?不行啊祖宗!你走了我怎么办?不行,我随着你一道吧。” 花颜手里幻出一条细绳,将一端缠在他身上,另一端缠在自己手上。 “你看好定风波,莫教人偷了去。我若是回不来那便定然是被抓走了,到时你莫慌,先找着地方,扯线三次弹线三次我便能知晓。” 也不待他回话,她便捏决往上而去。她再一次痛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学穿墙的术法。 也不知花辞今儿个如何了,竟然没与她联系。 不及多想,她当即以宫杖抵向冥石,手下一转,仙力如泉涌顷刻灌注而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冥石之间的缝隙已被她钻出个洞,上头的泥土簌簌落入海水之中,缓缓沉下。 宫杖霎时大亮,花颜仔细看去,没想到上头铺就的地砖下居然还有一层冥石! 怪不得槐花村的冥石被容绝拿了去他也不心疼,原来这里还有更多。 她以往两个月便是在这冥石之上走动的么?真真是让人后怕。 冲土而出时,抬眼那么一瞧,眼前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面容,此刻正蹲身,笑意浅浅地看着她。 是阜书! 她倒抽一口凉气,霎时缩头便要沉下。 阜书闪电般出手,没拽着她头,却是顺势握住了她的宫杖。 “长公主,今晚我瞧你不见,怎知你原来喜好深夜钻地啊。下面一定不好玩罢,还是出来吧,也快吃早饭了。”阜书手下用力,白光一瞬刺眼。 花颜心念一动,宫杖瞬间缩小成了发簪,阜书握之不得脱了手。她当即便一点冥石,身子如游鱼一般快速后退,霎时便又入了海中。 避水诀捏出,她正要前去,没曾想阜书居然也一道入了海中。 他身前一团白光照得四周犹如白昼,那是他以仙力幻就的明灯。 他行在海里却是如履平地,负手而来,青衣经海水而过却未湿分毫。 “长公主,你若想走与我说一声便是,何必这般费尽心神呢?” 花颜才不听他废话,捏决已闪出数丈之远。 不知想到什么,她居然停了下来。 阜书顷刻便至。 他看着她,稍是弯腰拽了她手腕,似要拉着她出去,一如上次那般,任她如何动作亦不见他松手。 他似乎很乐意享受看她手腕脱臼的模样。 “你棋盘呢?”花颜眯眼。 阜书顿了顿,温雅的面容仍是浅笑,“怎么,想要我破了幻境?” “不怎样。我就想看看你棋盘而已。”阜书再次拉她,她却不动,眉眼间透着一股灵动,眼里更是含了冷笑。 “你想看便能看么?” “那是,我哪次想看,你不是都给看了么,这一次再给看看呗。”花颜若是两手有空,她定要两手相抱,好整以暇地看看阜书怎么拿出棋盘。 阜书却是摇头,“我今日偏就不给你看了,你又能拿我如何?” “那我便就是不要了这只手也要逃啊。” “你舍得?”他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不舍得呀,那能怎么办,不舍得又能怎么办不是?”花颜笑意不达眼底,眼眸深处闪过一抹了然。 假戏真做,真戏假做,谁是谁?谁又是谁?这三千婆娑世界,真真是只有不敢想。 阜书笑得温温柔柔,“那你就逃,且看我追得上你否。” “我可没那么蠢,自知逃不了还逃,那不是白废力气么。” “聪明。随我走吧。”他伸手拽了她往前走去。 花颜垂下眼眸,隐了手中线跟着他。 她的顺从使得阜书看了她好几眼,却每每都得了她一声冷嘲。 他也不以为意,她跟他相处的每一刻不都是这样一副神情么? 阜书带着它闪身便到了小院内,指着当中那颗大树道:“收了你的探域吧,不然这村可得在水里过活了。” 花颜没好气地收了探域,转身躺在了藤椅上。 阜书站到她身前,弯腰道:“长公主,我最好劝你莫要乱跑,否则此次便要让花辞尝尝那时你的痛苦了,不过这次我可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万一你也熬过九九之日,我不是平白给人做了嫁衣么?” “你话真多。”花颜却是不正面回答,又是一声冷嘲,双手枕与脑后,竟然看起了树尖风景。 阜书笑着看她许久,拂袖入了房内。 花颜这才收回视线,看着他负于身后的手,眼中泛起层层冷意。 终究是再次冷呵一声抬头看天。 她宁愿自己永远被蒙在鼓里,有时候做个清醒的明白人真是要命。 以前她觉得自己的对手只有一个阜书,现在她才发现,远远不止,可能有两个三个四个! 小辞,你可看明白看清楚了? 这么难以分辨的人和事,你看清楚了么? “小辞……” 她这一刻竟然如此的想念在南夷的那一晚,两人促膝而谈,她问话他答话。 若是此刻他也能如上次那般与她一道将这四个人分得清楚明白……就好了。 可是没有若是,他在天界,她在海上。 明明是抬眼与低头的距离,却好似天涯海角。 如今能帮她的还有谁? 细细数来,能帮她的居然都不在身侧。 她又怎么能让他们无缘无故,无理无由的帮她呢? 第236章 唯有己助移魂换魄 以她一人之力,能离开这儿吗? 平日的精于算计,在此刻,能用上么? 花颜转着天命铃,嘴角缓缓勾出一抹浅笑。 容绝性子洒脱,不喜管人闲事,但他给了她令牌,那可是冥君身份的代表。那日小辞所言不错,无论如何,容绝跟她的合作,容绝都不会有所吃亏,然而他明明可以答应只收骨鼎,却为何又将令牌给了她?她那时紧拽着令牌,内心满是震惊。是以容绝也明白,天书,她一定会交到他手中! 范无咎与谢必安呢?这二人不好说,当初的南台不归给这俩人留下了几乎一辈子的阴影,他们非是容绝一般不爱管闲事,而是怕多过于其它。 阴倌呢?这俩月连续好几次唤他都未有反应,想必是没办法进来了。 连阴倌都进不来的幻境,阜书此次用了多大功夫? 那天界呢? 小辞在天界,以他这些日子所说,那一天凌修跟他做了个交易,而他却未明确答应是否。但他教凌修放出消息――因花颜被捋,他将怒火转移到了凌修身上,而凌修觉他不可理喻,两厢争执之下便打将在了一处,之后凌修关了他,却奈何他不得,最后设计引他去了释竺,将之以上古神界封在了释竺! 这是三界皆知的表面消息。至于他为何这么做,花辞只给了俩个字――引人! 看来他也已确定了心中所疑。 天界她熟识不多,自封足的五百年,她只听过凌修提起谁谁谁,却从未见过,更别说什么交情了。 再就是文也……交代给文也的事儿不可分心。 还有谁呢? 凌修师父,天师…… 花颜摇摇头,那便只有君奢了!他身边应当还有萨楠。 还有花辞的师父,也是她的师父。 花辞的师父游山玩水,可能并没有办法知道这些事儿。 嘶,这么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这样的情况,出不去进不来,连唯一能进来的温巽此刻说不定都凶多吉少。 只能靠自己了。 “唉,只能就地取材了。”她盯着树木上方轻声呢喃。 第二日早起,阜书却并未准备早饭,而是早早地便出了门去。 花颜一人上了山。 她爬到顶端,正巧碰见上山采野菜的妇人。 她敛眸追上前去,笑嘻嘻地帮对方提了篮子。 那妇人见她自然是眼熟,一点儿防备也无,“姑娘也来采菜啊。你家那位也是舍得让你这么早出来呢。” 你家那位?指的是阜书吧? 花颜笑起,“正是。他呀,怪会折腾人呢。” “我从未见那孩子喜欢过谁,那日带你回来,我瞧着他就是对你不一般,喜欢着你呢。” 花颜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抽,却还是不着痕迹地问道:“这还能看出来啊?我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一向对我颐指气使的。” “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这事儿,只能你自己慢慢体会啰。他看你那眼神就不一样呢。” 那妇人笑得很是暧昧,又顺着山道往上头爬去。 花颜行在后头,砸吧砸吧,“今日他出得早,你可见过他?” “见过呢,从我门前经过呢,我还打招呼了呢。那孩子不错,你就别由着性子惹他生气了。” 花颜心下腹诽,她何时惹他生气了?还是说…… “你可见他与上一次有何不同?” “你这小娘子说话当真奇怪,他是你夫君,你还不明白?虽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今早明眼人一看,便就是生气了的模样,平日会给我们打招呼,今儿个却是眼神也不给我们一个,不就是你惹他生气了?” 花颜那是有口也难辩啊,这些百姓看着她都是住那院子的,就是没个啥他们也能想出个啥来。 正这么想着,那妇人停下脚步,忽而转身贼兮兮道:“你昨晚是不是没让他得着啊……” 花颜脚步踉跄,脚下不稳,一下便将那妇人扑倒在地。 她连忙爬起,“实是对不住,脚滑了。” “昨晚又吹了海风下了海雨,想必是仙人来收气了。” “海风海雨?仙人收气?这是什么呀?”花颜摆足了好奇。 “嗐,你别还真不信,我们这个小村子,当时可来了位大神仙,要不是他,我们还无法离海与外面联系呢,这东西也无法拿出去卖!” “能出去卖东西啊?”花颜扶着她。 “嗯。每逢赶集日,都会有人出去做买卖的。” 花颜砸吧,“赶集日是何时啊?” 那妇人嘀嘀咕咕着念了便日子,最后道:“十五已经过了,那就是大后天。” 花颜惊道:“二十啊?” “是啊。” “每五天一次呢。” 花颜暗暗记下,扶着她又往上头走了段距离,将近山顶之时,她眼中闪过一抹歉意,尔后心念微动,手腕轻转,命铃控魂。 “实在是对不住了。” 铃音入耳,那妇人手上采摘的野菜立刻便掉在了地上,她眼神呆滞,眼光涣散。 花颜引着她到茂密树下,与她促膝而坐。 命盘受召悬于空中,银辉点点流转。 花颜将那妇人手指戳破,滴血于命盘,旦见得那血入了命盘便隐没消失,三针转动指出她生辰八字,尔后命盘大亮,投出银屏,将生平幻出。 花了一刻钟将生平大致看了个遍,花颜以指点着她眉心,手中震铃不止,三魂五魄缓缓走出,妇人身子立时如软泥一般瘫倒。 花颜手下捏决,将自己五魄散出,控制着入了妇人身体,便见得她又缓缓坐起。 再引她五魄入体,如此再替换其中两魂,到得真正交换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这具身子身材虽说不上有多好,但好在身子骨经长年累月的劳作足够灵活,抗打抗摔是肯定不在话下的。 之所以现在换,主要还是她必须适应一番,否则到时露出马脚可就不太好了。 妇人和她皆还保留着自己的一魂两魄,其余的两魂五魄已然交换。 这是最为冒险的做法,毕竟身子留在这儿,到时她拿不回的话,要么常年寄于别人体内耗得别人身死,要么落得个如玉流珠一般的下场。 不管怎样,若成自然便成,若不成可就真的与之无二了。 第237章 行船出海魂身相遇 思来想去,花颜指尖在对面的自己额上勾了个佛文,看着它隐于皮肤这才松了口气。 又还是不放心,只好又扯了自己手,在上头勾画了个十分复杂的阵法。 恰好又瞧见她手腕处那根细绳,花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扯了下来戴上。 仔细想好了退路,她这才扶着旁侧的树干起身。将命镯与冥君令牌等悉数扯下。 至于宫杖……花颜只将禁咒符文扯了一半下来缠于手上,又将剩下的随簪子一并别了回去。 她抖动手上命铃,见着自己目光呆滞地缓缓起身,尔后恢复了灵动。 “你先回去,暂时莫要让阜书认出来,她的两魂五魄我已经封好了。” “嗯。”花颜拢袖,神色淡淡地点头,尔后见得她转身往山下走去,背影一如既往地傲然。 花颜看着自己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总觉怪怪的。 她如今与阜书有何区别? 她脑中似有什么忽然炸开,倏而抬眼,眼中如惊涛汹涌。 那一魂一魄足以压制那妇人的魂魄,只是不完全,是以可能这段日子会显得很是倦怠。 “小辞。”花颜将命镯举起看了看,又使劲儿晃了晃,这才将魂烟晃出。 看来他意识暂时未在魂烟这儿。 “你跟着她回去,必要时知道怎么做么?” 魂烟盘在铃舌中摇了摇头。 “嗯?” 魂烟还是摇摇头,摆明了不去。 花颜拿它无法索性只得作罢。 按所看到的记忆回到妇人家中时,她丈夫正拎着条大鱼回家。 “今中午就吃鱼吧。”那男人将鱼往她面前的水池子里一丢,返身回了屋内。 花颜盯着那鱼久久不语。 到得午时,只得使了术法将之变成美味这才作罢。 那男人大快朵颐,点儿也没给她留。 花颜木着个脸色收拾了碗筷,气冲冲地去洗碗。 这男人是个吃货,只是有好吃的凡事都好商量。 “你这婆娘什么时候煮饭这么好吃了?” 花颜白眼一翻,抄起手里的锅铲就往他头上扔,横眉怒目道:“给老娘滚远点!” 模仿的应该很像吧? 那男人自知理亏,果然悻悻然地摸着鼻子离开了。 只有两天时间,这两日花颜换洗衣裳的次数多得可怕,那男人看着早午晚三次都得晾衣的花颜目瞪口呆,直到某次无意间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香味儿时…… 花颜一脚将那男人踹下床榻。 “你若是让我明日去集市看看,我就随了你。”她手指扬起,以往胖乎乎灰扑扑指缝塞着老泥儿的手指此刻白得如玉,似搽了层白粉似的,在那男人面前顿住,就那么指着他。 “嘿,你这婆娘,罢罢罢,快让我亲一口。”那男人拽了她手,花颜巧妙地移了身形成功闪开。 术法稍是施展,那男人便独自抱着棉被磨蹭着,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些从花楼里学来的自以为很是风花雪月实则异常污秽刺耳的词儿。 终于到了第三日,也就是二十。 初一招魂十五入鬼门,真是不凑巧,错过了十五。 大早上时,那男人明显反悔,花颜含着泪珠子看他,在明显经过细心装扮的容颜衬托下,那本来不甚好看的脸此刻倒也平白多了股韵味。 那男人看得心软,果然挥着手让她跟着。 花颜努力低着头,做足了第一次出海没见过世面的怂样儿,老老实实地跟在那男人身后。 就连走路的姿势她也刻意做了改变――外八!她心里别扭的很,但这副身子明显不别扭。 随着那男人到达客船,只能坐十人的模样,还要挤着坐才行。 划船的是一位身穿布衫的灰衣老者,船尚未坐满,他向远处招手,那边也要赶集的人匆匆而来。 好容易坐满了,那老者视线一溜扫,又下船一一拍过每个人的肩膀,表面看来教他们如何坐得规范,但手下却明显带了术法。 几人霎时便昏昏欲睡, 她男人在她身边,连连打着哈欠,“都怪那臭婆娘,可真能够折腾,累死老子了。” 昨晚一夜都在院内看天的臭婆娘嘴角抽了抽。 几人打着硕大的哈欠趴在了船舷边,没过一会儿便睡死了过去。 花颜亦做足了样子。 船正要开时,她听得远处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温润嗓音,“等等船家。” 花颜心里咯噔一声,叫那一魂两魄拖着人呢,怎么带这儿来了? 莫非真的会出现如玉流珠或者凌修和阜书一般的分身状况? 花颜稍是睁了点眼缝儿去看,正瞧着阜书左手执于身前,本是负于身后的手松松拉着她自个儿。 花颜脸上神情冷淡,但透着丝恼怒,此刻她亦是使劲儿拽着自己的手,但阜书纹丝不动。 “阜书,你何时善心大发了?” “你不是要出去么,我带你出去。” “呵,你当我傻还是你傻?放手!”她眼神倏而沉下,一刹那威仪自周身而发,教人不敢冒犯。 花颜远远看着自己,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原来她平时就是这么个样子么? “你若再不走,等我反悔了,你可就走不了了。”阜书稍是皱眉,温润如玉的面容却是不见了一贯温雅的笑意。 花颜唇瓣微动,那边的花颜缓缓抬眸,然眼里依旧布满了冷冽笑意,将她传去的话说出口:“好啊,我倒要看看,此次你又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关起来。” 阜书执于身前的手轻抚衣袍,拉着她坐上了前头的船。 那个船家只是拍了其它人的肩膀提示着他们坐好,却未动花颜与阜书二人。 不出意料,船上其它人没过一会儿便尽皆昏昏欲睡。 前头的花颜撑着额,微闭着眼,那神态动作就是她,这模样,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花颜稍稍呼出一口气,垂眸做睡死状。 船在微微颤动,不过一会儿便驶离了浅滩。 然而越想越是让她觉得不妥,阜书又要带她去哪儿? 那身子如今只有那么点魂魄,是承受不住阜书的术法的。 花颜心思微转,只得以身作饵了。 此躺出去,她尽量最快与花辞或者容绝联系上,会事半功倍许多。 第238章 终是出海寻助容绝 果然到了大坠子带他们来的这片死海,却见得前头那艘船船头下降,上头的花颜下意识拽紧了船舷。 再一次的天旋地转,那仅剩的魂魄应当能够承受吧? 花颜略是担心,几乎眼也不眨地从指缝间看着前头的自己。 暗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渐渐裹挟着成了漩涡的模样,两艘小船仿似成了这片海域的浮萍,只能任凭海水暗流肆意作为。 她身旁的男人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睡得极为香甜,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漂亮姑娘,正喃喃念着美人儿,口水顺着嘴角滑到了耳边。 花颜看着都觉够了,皱了皱眉头转向一边。 海水疯狂折旋,漩涡越滚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花颜手下捏决稳住身形,双手抓紧了船舷。 前头的船一下栽倒在漩涡中心,顺着暗流往下急速坠去,最后不见了踪影。 那最后一刻,她似乎见着了阜书伸手环了她肩头。 花颜想着这人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扶她时,自己这艘小船正船头栽倒在漩涡边上,往中心急速滑去。 她似乎都能听见周遭因船速过快而传来的刺耳水声。 几乎称得上有些混乱当中,花颜感觉腕上细绳晃了晃尔后又颤了颤。 想必是温巽发现此处漩涡,知道能离开所以才晃动细绳的。 花颜这下终于焦灼了起来。心念微动,快速念着口诀。 腕上细绳疯狂缩短,恰在此时,花颜眼尖地发现远处水中一个身影正被带得急速而来。 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是温巽! 错眼一看,前头的船夫正背着众人盘膝而坐,双手结印,有结界快速散开罩住船上众人。 花颜甩开腕间符文,将他紧紧缠住。 这边动静不可过大,否则让这船夫发现了端倪教与阜书知晓就完了。 温巽近在咫尺,花颜伸手将他死死拽住,禁咒符文缠绕而上,更是连他嘴也一并封了。 花颜捏了避水诀甩给他,此刻正是一阵天旋地转,仿佛三界交错,小船被吞吐而出,正是海上。 然而出水的刹那,她眼角余光瞥见云头之上洒下万千霞光,五彩斑斓杀人眼球。 阜书带得花颜脚尖轻点如轻烟般直往上头的云海而去。 花颜暗道不好,却又不能有所作为,只好先带着温巽跟着那神情丝毫不显惊慌的船夫出海。 终于到得海岸,船夫一一拍过每人的肩膀,笑着道:“你们也真是,坐个船都得打瞌睡。” 几人不以为然,纷纷下船。 “午时准时回船啊,记住了啊。” “知道了,多谢船家。” 这妇人的男人率先与船夫打了招呼,不顾花颜便率先往集市里头奔去。 花颜听得身后还有人问着,“船家,晚上行夜船不?” 那船家笑着摇摇头,“不了,今晚我还要回去与小儿团聚呢。” “嗐呀。” 几人一阵唠嗑,纷纷散了。 花颜趁着人乱,用自己这身躯挡着温巽,叫他捏了隐身决,这才一撩鬓角急匆匆地往人少处行去。 躲过众人,花颜状似无意地回头,正瞧得那船家略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了看那片霞光。 她听得身旁赶集的人纷纷说着“朝红雨夜红晴啊。” 言下之意便是早上若是天边霞光万丈或是红彤彤一片那定是要下雨,若晚上出现此番情况,那明天定是个晴朗天气。 花颜喟叹,这怕真的要下雨了呢。 “祖宗?你是祖宗么?”温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根本顾不得男女之分,拽着她手臂急切问道。 花颜转过身,双手搁上他肩膀,左右看了看之后语速奇快道:“我现在入不得天界,就算上去了这个身子也会被拦,我没有十成仙力在身幻不得其它人。你马上去天界找花辞,把我的命盘交给他明白么?就说,就说让她不必忧心,我办完事自然会去找他,教他切记不可自乱阵脚。只需教她将上头的花颜身子保护好就是。” 不待温巽回话,她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温巽急得跺脚,当下挠着脑袋闷头往前冲,冲到一半似乎终于想起什么,当下止步咬破了手指,在身侧墙上抡臂画了个大大的门,在其中画了一个硕大的繁杂的符文,又默念了几句,咬牙往墙上冲去。 他的身形霎时消失。 花颜转入更为僻静的小巷,终于唤出:“娃儿!” 毫无声响。 她又不甘心,再次唤了声:“娃儿。” 身旁毫无预兆地显出一闪门,花颜退出数步,看着阴倌从里头闪现而来。 它脸上没有笑容,神情严肃非常,见得她之后果断叫了声,“娘亲。你魂魄不全,是被谁打了去?” 花颜顾不得其它,一脚踏入里头,伸手拍拍她脑袋,“带我去见爹地。” “不行,爹地外出游玩,我不想有人打扰他。”阴倌果断拒绝。 花颜拽出令牌在他眼前一晃,“这是他的命令。” 阴倌咬牙,“行。” 他终究还是唯容绝唯命是从,哪怕他现在掌握着冥界将近六成的权势。 阴倌见她脚步匆忙行进鬼道,连忙幻了伞撑在她头顶。 到得中途之时,鬼道果然下起了黝黑小雨。 这一路上阴倌基本讲了容绝近日的事儿,她大致是了解了。 现在容绝与无常正在京城游玩,已是过了好几天之久。 “爹地心情不甚好,自他见了那女人之后。” “谁?” “一个像菩萨的人,无常唤她为萨楠。” 花颜脚下略是踉跄,果然如此。她当初见着萨楠之时便觉得她与容绝有几分相似,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有所关系。 “我以为你不会察觉的。” “凡是爹地的事儿,我比谁都知道为何缘由。只是我不说,他定是也不希望我说的。” 数道门的守卫见着花颜走在前头,一个个警惕地想拦,但见着她身后的阴倌,一个个又都恭敬地垂下了眼睛。 “所以你有没有找萨楠麻烦?” “我警告她不要再出现在爹地眼前,就如以往一般消失。她以前是如何做到的,想必往后也能做到。若她哪一次出现在爹地面前,或是教爹地从其它人那儿知道了她,那必然是她故意为之。我不信世间巧合。” 第239章 言点借兵扑朔迷离 阴倌语气果断,神色狠厉竟不亚于花辞气怒之时。 “爹地未有我之前定是不甚顺心。但既然有了我,我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于他,不得让任何人敢对他说一句不是,我要他此后安平喜乐,日夜顺心,万灵归服!绝非虚话!” 阴倌变了,以往他总爱用一派纯真的模样迷惑所有人,见着容绝她会脆生生地喊着爹地,会把手背在身后,像个孩子似的歪着脑袋,眼里会充满着浓浓的好奇。 拍他脑袋时,他眼里会放光。那当是十分开心的。 然而这一次,它长大了,俩月不见,他身形还是孩子模样,然而神情与言语之间已是一个大人了。 他本性便是如此,那个天真的模样只是假象。 阴倌,其实年岁比她都要高很多吧? 然而花颜此刻毫无心思跟他对质一番,她脑中总是时不时地闪现出云海之上投下的七彩霞光,那是无数仙家持着仙器时才会出现的景象。 见到容绝是在京城。 阴倌将鬼门开在城外亭子处,尔后教她等在原地。 容绝与范谢二人见到她均是忍不住憋笑。 容绝上下打量她一遍,指尖抵唇,眼里笑意懒懒,稍是一看便知她做了何种术法。 “你倒是大胆。如此铤而走险的事儿都做。万一谁看出你本身端倪,你得落个亡魂的下场。”容绝眼眸微眯,眼尾勾起,端得是挑人心神。 “正因为惊险才足够使人卸下防备,所谓富贵险中求当是如此说法。”花颜自然也有一番道理。 范谢二人各站于容绝身后两侧,两人手上皆拎着吃食,果真是一派悠闲洒脱之态。 花颜匆匆瞥了一眼二人,将目光落在容绝身上,略是苦笑道:“还得你帮忙。” “先说说什么事儿?” “先说帮是不帮?” 两人居然异口同声。 花颜先是回道:“天界出了点事儿,可能会出兵,若真是交战,我与花辞目前尚未有任何兵力足以与天界四十万天兵天将相抗衡,是以我想借兵。” “四十万对花辞来说,算得了什么?你怎又与天界交手?阜书虽是凌修,但我觉得,他凌修还不至于为了掩盖阜书而与你动手。”容绝的笑意减少了些许。 “四十万,你是要小辞屠尽么?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花颜习惯性地拢袖,然而她此刻这身子做这番动作实在毫无丁点美感可言,反而显得有几分滑稽。 范无咎没忍住笑了笑,他转着手中的竹签子道:“掌命仙君,这不是说借与不借的问题。你是要置冥君于何地?当初三界签订契约之时便已休战,任何一方不得对另一方出兵。否则便是违背契约,是可公然被讨伐的。现如今你是要冥界与天界相对么?况且掌命仙君你可是天界之人。” “是啊,这么一来,便是将冥界推上了风口浪尖,此事若成,自然好过,若不成,那天界下一个对付的可就是我们。”谢必安将目光投向容绝,眼里隐有担忧。 容绝伸手止了阴倌接下去的话,懒懒笑道:“令牌不是在你那儿么,何必问我。” 花颜一时只觉脸都不知往哪儿搁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娃儿,随娘亲去点兵。”容绝命令一下,阴倌立刻便转身带着花颜返身回冥界。 “冥君,你……” “安生不安生倒是其次,花颜与花辞有众多人相助,赢的概率极大。凌修想要花辞的东西,他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看他这代价,够不够大了。” 谢必安会动脑子,想得自然多些,“可是明明是阜书对他们不利啊,凌修不是站掌命仙君这边的么?” “假戏真做,真戏假做,谁又知道谁呢?罢了,我们继续玩去吧。”容绝弹了弹指甲,悠悠然转身,缓缓而去。 真可谓是步步生莲,端得是比女子都要优雅数分。 “……”谢必安一脸认命样儿,转身跟着。 “……”范无咎将手中竹签儿狠狠戳在地上,不得不继续跟着。 当初就不该提议出来玩,他们远远低估了自家冥君的消费能力。单单一趟京城,手下人已经提拉回至少百件物什了。 失策! ―― 阜书带着花颜踏空而上,轻飘飘落在云海之上。 青衣素素,眉目骄骄。温雅端方,不染尘埃,正是那九天嫡仙。 花颜神色些许疲倦,却依旧强打着精神。 “我教你的,你可都烂熟于心,悉数掌握了?” “掌命九重是否完整怕只有你知晓吧,这可算不得悉数掌握。”花颜挑眉,略是冷嘲。 “九重之中,透命盘而击人的关键之处我已给了你,怪只怪你思虑不周,忘了至关重要之物。” “阜书公子向来高深莫测,我愚笨,可猜不透你所想。”花颜索性直接闭嘴,不打算与他再说话。 阜书深深看她一眼,眼神是那般的讳深莫测意味深长。 花颜自知此刻不是他对手,命盘也未在手,只好先静看他作何动作。 阜书带得她上了云海之后,隔着遥遥距离与天界之人相望。 最前头站着负手而立的凌修,他神情淡淡,无悲无喜,眉眼看不出情绪。 他身后站着天师等诸位平日帝宫里头议事的仙家。 此刻两方对峙,各个不显分毫。 她遥遥看去,未曾见到小辞。 阜书似乎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凉凉笑起,“凌修,我这好不容易挟了个人来,你又怎能落于我后呢?花辞呢? 凌修的视线落在花颜身上,片刻后才缓缓道:“我可没有你这么有本事能请得动人。” “你生辰那日,他那般对你不敬,你却还能请了他来天宫喝茶,真真是让我自愧弗如。” 这话几乎是一瞬间便点醒了在场众人,下意识的,众人将好奇的目光投给了凌修。 如果真如他们无意间所见的信纸所写的那般,那么此刻二人的对话便很奇怪。 天师脸色微变,阜书到底是阜书,三言两句就带偏了他的徒儿。 这话也表明了阜书在怀疑,既然他怀疑了,想要将花颜从他手里救下来就难了。 第240章 如出一辙刮目相看 别说是众仙家,连他都看得迷糊。 这没有点脑子还真难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阜书有这一番话,可能是在怀疑凌修与花辞达成了合作关系。 可怎么可能呢,那日次打得激烈他们有目共睹啊。 这一场局面,到底是凌修之意还是阜书之意?还是他二人相合之意? 天师想着都觉脑仁疼。 凌修看了眼花颜才道:“我将他搁到老君炼丹炉里去了。” 他几乎一瞬间便接到了花颜如刀般的眼神。 阜书笑,似乎在辨别他此言是真是假,是实是虚。“你可真令长公主失望。” “失望倒不必,那日见着那信上所写,我已不信他了。”阜书话音甫落,花颜便立刻接上。 凌修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他袖下双手渐渐攥紧,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得让我去瞧瞧,我才好信你。”阜书莫名笑笑,那神情高深莫测,教人难以揣摩他心内所想。 花颜看了看阜书,这一刻她觉得,身旁这个人,与平舆之时的凌修极像。 而对面的人……则像极了那一刻的阜书。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哪怕他再如何变换身份身形面容,哪怕就是一个单纯的陌生人面孔,他也能让你瞬间知道他是谁。 阜书与凌修,谁在模仿谁,谁又是真正的谁? 俩个人如斯相似,动作语言神态,想模仿彼此简直手到擒来,无人可分辨。 凌修面容冷静,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尔后率先带路。 阜书右手握着她背于身后的双手,左手执于身前。跟在凌修身后缓缓而行。 众仙家忐忑不安,更觉惶惶,不时偷眼错看阜书,期盼着他下一秒能将真正面容幻回来。 那神情,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又是焦虑。 这可真是折磨人――果然看热闹的本性是永远不会有所改变的。 花颜撞了撞阜书,低声道:“那个大坠子?” 阜书捏了捏她手腕算是承认了。 花颜倒抽凉气。 许是声音大了些,引得凌修回身看了她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似乎看出了什么。 凌修负手前进,神色淡淡,“掌命仙君这些日子不曾正命,倒疏忽了本职工作。” “非也非也,我只需将阜书看好,那么便无需正命。” 众仙家拿莫名其妙的神奇眼神看她。 花颜很是天真的再次肯定道:“对啊,有何不妥之处?我这俩月可谓是与他同吃同喝同睡,若他出去我必跟着,我这般的严防死守之下,他如何能作妖?” 凌修似乎不小心踩着了袍摆,脚步踉跄了一瞬。 众仙抽搐着嘴角,觉得她这话甚有道理,但似乎哪儿又有点不对劲…… “他若真是无辜的,那这俩月里发生的数桩诡异之事便不是他做的啰?”其中有位仙家将信将疑道。 花颜笑嘻嘻地点头,“是呀。那肯定的呀。” 花颜都要忍不住夸赞一番这位仙家了,真真是说到了她心头上。 众仙家那神奇的视线又戳到了凌修背上,但明显不敢过于直接。 这可真是耐人寻味。 天师自然是站在凌修一边儿上的,听了她这话几乎瞬间便明白了她话有所指,纵然他平日像个老顽童,然而这一刻还是板着脸道:“掌命仙君今日对阜书的态度真是教人寻味。往日你见着他哪日不是目呲欲裂恨不得拆他骨喝他血的?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了?” “哦……”众仙家似乎又看破了什么,做恍然大悟状。 花颜眼角瞥见了阜书嘴角滑过的一丝似笑非笑。 她狠狠挣了挣,阜书纹丝不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九重天,老君正在丹炉边甩着佛尘,嘴里念念有词,那里头有白烟缓缓逸出。 花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以她对小辞的了解,这样的丹炉怕是奈何不得他,那凌修这般做又是何意? “唯有老君丹炉他逃不得,但也受不了分毫伤。早前我想换,但如今,你的诚意恐是不够让我交出花辞啊。”凌修目光落在花颜身上,无波无澜的面容之上,那双眼似乎看透了什么。 阜书依旧是那仿似永不会散去的温润,他轻笑道:“哦?哪儿不够诚意?” 凌修凉凉道:“我要个完整的掌命仙君,你这是拿了残次品来诓我么?” “嘶……”众人又倒抽冷气。 他们本是听着诸绪殿的副殿嚷嚷着说有好戏看而纷纷跑来的,然而见着好戏是谁时他们都有些揣揣,没想到这副殿真真是尽责,连陛下的事儿都了如指掌。 陛下的瓜不好吃,但貌似就那么离去又很是不甘心,眼看人越来越多,众人好似有了那么点儿莫名的理直气壮,竟然就那么跟着看了起来。 凌修碍于面子也不好把他们都呵斥回去,天师倒是赶了好几次,甚至还打了好几人,那些仙家就跟着魔了似的,天师打一次他们就退一尺,但就是不离去。 这可气死个人。 天师面色很不好。 但凌修很镇定,只淡淡说:“既然他们都知晓了,也怀疑我,那我当面给众仙家一个交代也不是不妥。” 不愧是天帝陛下! 于是众人就这么留了下来。 眼前这要给他们个交代的陛下看出了对方掌命仙君不对劲之处! 看来对面那阜书才是那心思复杂的人! 花颜背于身后的手指颤了颤。 现下这俩人之中若是谁要杀她,凭这二人的修为,简直易如反掌。 阜书似乎也很是惊讶的模样,“是么?这不是花颜?这是与不是,教花辞出来认认不就妥了么?那日花辞那般异于往常,花颜一眼便瞧出了非是花辞,那么今日便要花辞来看看,你觉如何?” 花颜瞥眼看她,这是这一路行来她第三次看他了吧? 若真要归根结底形容一番的话,便是――侧目而视因而刮目相看。 凌修点点头,似乎对他这番建议也非常肯定,“行,老君!你便将他放出来罢。” 花颜神色微凝,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丹炉。 老君捋了把胡子,“万一他又跑了怎么办?” “若那真是他姐姐,他自然不会跑了的。若真跑了,我也自有办法将他再次擒获。” 第241章 原是再见别离又起 凌修说得果断非常。 花颜此刻根本毫无心思去看他是何神情,只盯着缓缓掀开的丹炉。 众仙家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亦如她一般盯着丹炉。 烟气缭绕,却未见得白烟浓烈裹挟,众人面面相觑。 花颜咬唇,视线快速在凌修脸上转过,脑中迅速思索了遍前因后果,却还是未曾想到他究竟要作何。 她现在仅剩一魂两魄,再这般过度紧张下去,非得晕死不可。 她等不了太久,正要高声喊着花辞时,却忽听得哈欠声从丹炉中传来,接下去便见一阵白烟缭绕而出,在大殿上头萦绕。 众仙家攥紧了手中仙器,生怕上头的魂烟下坠把他们眨眼解决了。 花颜略是皱眉,低声道:“小辞。” 殿上白烟裹挟,终成一人模样。 他今日着了身白袍,衣襟袖口,袍摆处均以银丝线绣着轻烟缭绕的图案。 一如既往清绝的容颜透着丝惰懒,他抵唇的如玉长指搁下,那手指依旧苍白。 “我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呢,这丹炉还没冥界那骨鼎好使。”他眉眼如浸入三魂河水,缓缓扫过众人,眼神虽算不上冷得刺骨,但到底是让看者低下了头。 似嘲非嘲,似讽非讽的语气教人听得极为不爽,但却又不能拿他作何。 他视线终于落到了花颜身上,不过眨眼便到了她跟前,“阿姐。” 花颜又挣了挣手,不知阜书是见他二人两三月未见有些同情还是怎的,总之花颜是挣脱了一只手。 花辞握了她手指,两人视线相交,千言万语只凝为一抹了然。 花辞目光可谓是森冷地盯着阜书,“这段日子你可亏待了她?” 阜书轻浅笑起,眉眼温柔模样,“这点待客之礼我还是有的。是否亏待了她,你且问她便是。” 花辞盯着他,阜书亦是不遑多让。他冷然地笑,他温柔地笑,一冷一热,一刚一柔。 两人之间互不相让,势均力敌的对视直教众人心下颤颤。 “那我真是谢谢你!”花辞冷声,再次打量花颜。 他缓缓靠近,在众人几乎称得上是震惊的目光下伸手抚上了她脸颊。 “瘦了。让阿姐受委屈了。”花辞一如前几次,指尖压在她眼下,盯着她眼睛细看。 不过片刻便见她眼底受召而出一缕极细的白烟。 花辞似是松了口气, “有么?不见得啊。”花颜还真的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自个儿的脸颊。 “看来是花颜无疑了。既然如此,那便交换吧。”凌修神情淡淡,语气淡淡,端得是云淡风轻。 “换什么?”花颜心下不安。 “花辞甘愿以自己换你。你回天界,他跟我走。”阜书此刻幽幽笑起,像个早便谋划好一切的幕后之人。 花颜一下便拽了花辞手腕,对着阜书厉声道:“你休想!” 阜书依旧是那副温柔得不像话的模样,好似他只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而非剥夺他二人的自由权利。 “怎么办,她不同意啊。既然长公主不同意,那我今儿个便算是白来了。凌修,你若是没十成把握便莫要叫我,这般白跑一趟,实在是教人不爽快的。” “花辞?我可答应了你呢……”凌修直视花辞,负手而立的他,眉眼尽皆睥睨之态。 “你放心便是。”花辞拍拍她手背。这话是对凌修和阜书所说,却也更像是对花颜所说。 花颜眯眸,转眼与阜书对视。 她眼中冷意森森,威胁之意毫不掩饰,他倾身靠近阜书,低声冷哼道:“哼,命盘可在我手里,我可让你一瞬毙命,那非玩笑话。” 阜书只是以指点着她脑门,将她推开了些,“掌命仙君的厉害之处我已体会过了,定然好好对花辞,必不会让他如你一般瘦了。” 花颜一口气哽在喉间,只得恨恨转眼不看他。 凌修向她走来,将她往天界这伙人这边拉,看着阜书缓缓道:“你要花辞,我要花颜,皆不相干,合作愉快。” “凌修,你……” 凌修似乎很是无奈,解释道:“对天界而言,掌命仙君的安危远远高于他。” 花颜眼眸眯起,紧盯他双眼不放,“是掌命仙君的利用价值高过他吧?凌修,你又想要什么?不会与阜书一样还是命盘吧?” 对面的阜书似有些乏了,他抬手揉了揉阳穴,转身施施然离去,临走之前温温柔柔道:“你再不走,跟我回去的可就是花颜了。” 花辞拂袖,与花颜视线相交不过一瞬,立马转身随阜书离去。 花颜揉着眉心,凌修看罢那两人这才收回目光回答她,“我要命盘做什么,我贵为天帝陛下,有何是要不得的?你也明知我想要什么,你先回释竺罢。” 他轻叹着转身离去,那背影竟透着一股沧桑之意。 这尚算得上大肆的行为却只是为了换她回天界而已。 众仙本以为要大战一场,却没想到就这般平平静静地收场了,甚至于花颜居然对阜书再一次在眼皮子底下带走花辞而如此平静。 但他们要的结果貌似也有了,阜书与凌修互为敌对关系,而这合作也只是为了要回对三界至关重要的掌命仙君,还将他们见之生惧的花辞交给了阜书,阜书是谁啊,当初要花辞三魂七魄尽散的人啊。 众仙这么一想,不由佩服自家天帝陛下,这点儿亏都没吃呢。 虽然以花颜安危威胁花辞不得不交换的手段对于仙界之人来说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结局是有利的便行了。 众仙搁下心头一桩大事,不由都松了口气。 怪不得天师赶人呢,原来就这么点儿小事,真是不足为道。倒平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然而只有少数仙家想着了另一面――既然这都能合作,那当初凌修与阜书合伙对付颜辞二人的传言便极大可能是存在的了? 而那些貌似恍然大悟的仙家却纷纷忘记了此趟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那些信纸是陛下所写,他又是写给谁的?”已被凌修与阜书不着痕迹地带偏而至此刻才发觉的温巽从丹炉后探出一个头,盯着众仙离去的背影做深思状。 第242章 乱弹琵琶鸦追巽逃 “当初祖宗散落那些纸除了暴露凌修可能针对花辞之外,是不是就是为了引你?引出你这个最后散出阜书与凌修是同一人的你?你又是谁呢?祖宗真是好算计,思虑甚远啊。”温巽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花颜了。 老君盯着他甩了三次佛尘,见他一人躲在丹炉后叽叽歪歪不由心中甚是不爽,隔空虚抓,温巽便唉唉着被他抓到了手。 “说好的唱曲儿呢?我帮了你,你可别赖账!”老君吹胡子瞪眼。 “咱,咱去司音殿嘛,我点曲子给你听。” “别想胡混,你分明说了你自己唱,快唱!我这有琵琶!”老君幻出琵琶塞到他手里,自己盘膝坐在了丹炉前。 自从两百年前某次从司音殿回来,丹炉里的丹全废了之后,老君发誓再也不在炼丹时踏出殿门一步。 现如此趁着那人留了一丝极纯烟气,得尽快将之混入丹药里头,不然浪费了可不好。 温巽嘴角抽抽,抱着琵琶一阵手忙脚乱。 他想起自己火急火燎地跟着命盘指引到达这儿,看着凌修与老君说着什么,又瞧见花辞自个儿飞身进了丹炉,他觉得不对劲啊。 凌修走后他匆匆忙忙跑进去,一阵软磨硬泡这老头儿终于答应告诉他,说是教他待会儿配合着说几句话就行。至于花辞会不会被他炼死他则不必操心。 温巽更觉不对劲了,花辞自己跳进丹炉里头,这是要找死呢还是找死呢?那可是三昧真火!完整的主火啊。 尔后他十分紧张,又是一阵天花乱坠,老君这才同意让他见一眼花辞,这才将话传给了他。 然花辞也说了一番话教他传于花颜…… 他一想到这儿,当即急吼吼地乱弹琵琶,如落玉盘的声音愣是被他弹出了冥界弑天入魂曲的感觉,并且自我感觉良好,是以很是投入。 勉强算是一曲终了,温巽扔下琵琶便狂奔出殿。 老君从犄角旮旯处出现,眉眼很是疲惫,他不住揉着耳朵,从里头抠出俩棉花来,看见温巽一溜烟跑开,他这才深深叹出一口气。 不应该叫司音殿以外的人来唱曲儿的,教训加一! 失策失策! 温巽压根不管还有老君这号人物,当初听罢花辞所言之后不由一阵心颤,是以这下也奔得极为迅速。 他头一次恨自己没学闪现,待会儿得趁机学了! 奔到释竺殿数丈远时又匆匆刹住脚,闪进假山后探头去看,释竺殿前人仰马翻,隐约可见凌修负手来回走动,那模样说是怒发冲冠也未不曾夸张。 温巽观望了会儿,心下揣揣。 当初教花颜在凌修面前给自己美言了几句,是以凌修应该是知道他跟花颜的关系吧?会让他去看么? 但想到花辞教他转述的那番话,他心下急转,脑子瞬间又灵活了,连忙又奔回了释竺殿。 “陛下发怒是为何?”他一脚踏入殿便立马狂吼。 他这一声可谓十分之惊天地泣鬼神,在难得安静的殿内炸响。 众人虎躯齐刷刷一震,立马转身,看着他的眼神透露着大大的几个字――“你玩完了!” 温巽只以为他们是惊呆了,连忙又道:“问你们呢,陛下为何发怒!” 有给他使眼色的,有默然不语的,有咬牙切齿的,还有人脸上的神情活像憋了三天三夜没解决的,总之可谓是千奇百怪,但无疑都在暗示――你完了! “掌命仙君晕倒了不省人事,陛下察之居然是魂不支体,恨及阜书的小人手段一时气急牵连了众人。副殿以为如何?” 众人安安静静,低着头给主殿让出一条道来。 这个常年不露面的主殿甫一出现在诸绪,众仙家一眼便认了出来,因为在天界这般仙雾缭绕的仙境中,只有他一人常年喜黑,黑发黑衣黑靴,通体跟个乌鸦似的,太好认了!重要的是,他肩头始终插着根黑羽。 副殿以为如何? 众仙家再次齐刷刷看向温巽,这次众人眼中是光明正大地写着――你完了。 温巽脑子一炸,却也不动声色,先是收回脚,尔后假惺惺地行了礼,在主殿越发危险,越发高深莫测的眼神下努力地端着镇静。 “不如何,那什么阜书实在狡诈,竟然……话说啥是魂不支体啊?我一小小的散仙我也不懂啊,我……” “拿住他!”主殿一声话下,只见得他肩头黑羽霎时化为数只黑鸦,睁着一双双通红的眼如箭般向他急速而来。 “我等你抓啊,我傻!”温巽身子一矮骨碌碌顺势滚下殿阶,立马又起身直往屋檐下奔去。 墨鸦双眼如针般钉死在他身上,任凭他如何腾转挪移,总是能在各处逮着他。 温巽呼吸急促,双腿有如风火轮,带起仙雾缭绕,到得一半他灵光乍现,双手捏决,霎时隐身。 知晓自己仙力尚浅,他当即又猛地转身,边跑边脱下衣衫扔进花圃子里,自己却是掉头又往释竺殿冲去。 花辞交代的事儿,他必须办妥! 墨鸦一头栽进花圃子却没找着人,只合力将衣衫扯起,再三观察之下也知自己被耍了,当即气怒地将他衣衫撕成了碎片,再寻人时已不见了踪影。 温巽再一次躲在那石头之后。 花颜晕死了,那就没办法让她出来,只能自己进去了。 温巽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进去时,定风波却狠狠啄了他一下。 大腿处忽然一疼,温巽瞪眼看它,习惯性地一掌拍在他翅膀上,稍是怒喝道:“作魂儿呢!没看见都火烧眉毛了嘛。” 作魂……魂,温巽灵光乍现,对哦,下头不是还有个祖宗嘛。 温巽当即又咬破手指就地取材,在大石上画个圈,写了个硕大的符文,抱起定风波闭眼往石上撞去。 符文闪烁隐没于石内,温巽身影消失。 索性适才花辞没要命盘,只是以掌覆盖了表面又还给了他,告诉他找不到人就跟着命盘指引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纵然连他这个不懂的人都知道命盘只有掌命仙君可施法,怎么花辞也能施了呢? 后来又后知后觉地发现,祖宗说的什么交给花辞,分明这命盘就是来给他引路的。 第243章 试之探之言出行之 海面之上一派风平浪静,小船之上两人并肩而立。 一人青衣素素,眉目骄骄。 一人白衣皎皎,形姿桀骜。 正是阜书与花辞。 云海之上的霞光已散,天域澄澈蔚蓝,倒映着万里海域如碧。 脚下一方小舟分水轻浅,悠悠而行。 阜书轻叹,“是否该道一句,终究是错付了。” 花辞虽是冷笑,却无嘲讽之意,“机会给也给了,结果跟你所料相差是否甚远?他若真能与你所言一般与你性子逐渐相近那便不是他了。” “你还是恨他的。”阜书以手遮眼,任那炙阳从指缝而入洒落眼帘。 “是啊,我恨他,但从未恨错过人,你知道为何么?” 这话似乎戳到了阜书埋藏在深处的好奇点,他一改往日温润的面容,有些失笑地道:“为何?” 花辞语气可不好了,瞥一眼他凉凉幽幽道:“你看我阿姐的眼神,可不会一并变了去。” 阜书愣住,笑道:“我就是怕她认不出谁是谁,故意的,其实……我对你阿姐是有意的。” 花辞呵呵直笑,“从我见着你的那一刻我就知晓了,呵。” 阜书拂袖,小舟稳稳前行,他转眼看花辞,神色复又回了温和,“为何?” “男人的直觉!” 阜书像在看个孩子,“你还是个男子。” “总比你这老男人好。” “老男人自有老男人的好处,经验,阅历,学识等都十分丰富。” “燃香为注?”花辞挑衅地挑眉道。他手中居然瞬间便多了一柱香。 阜书摇头叹息,终是让了他,“比不得你年少气盛,精力旺盛。” 花辞把玩着魂香,也觉自己挺幼稚的,遂赶在阜书反应过来之前转了话题,“他要你的命。” “为何?” “为何?他与我这外人说的可是同样的理由,你性子逐渐靠近他,他想让你悔悟,说得好听收了你,说得直接就是杀了你。” “他以为你还觉得阜书是阜书。” “是。若非我与阿姐脑子好使,迟早得被你们绕晕了去。” “话说你是在何时怀疑阜书不再是阜书的?” 花辞笑得意味深长,“我不告诉你。” 阜书摇头似是无奈,“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啊,我与他不好分辨。” “你们一直这样较劲么?” “是。二者总有一人要死的。我本想着他性子渐近于我,我们融魂做个正常人,但神识已差了万年之久,便是融了之后也得分个主副,说来说去,还是只得杀一方才能作罢。” 花辞遥看远海,缓缓道:“我当初可没想着这么复杂,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将你二人都杀了便是。” “花颜不会让你杀我的。他纵然怪我,但还不至于想杀我。” 花辞酸溜溜地冷呵道:“那可不一定,她向来都是护我的。” 阜书不置可否,却还是有所忧虑,“你多多注意便是,我与他神识相杀已有许久,上一刻是我,下一刻便不是我了。” “你二人僵持不下便是如此原因?” “正是,彼此说过的话,互换一次便都能知道个大概,除非布局不用外人,否则很难制得了谁。这也是他凡事总要亲力亲为的原因。” “实属麻烦。你二人该有个了断了。” “是啊。该有个了断了。”阜书远远看着海平面,一声喟叹消弥于海风。 花辞若有所思,忽见得阜书揉着阳穴,眉头几不可见地微蹙,他身周仙力微微波动。 花辞看着他,眉眼忽而凌厉,扬袖生烟,一把抓向他肩头。 掌风刚至,阜书几乎是下意识拂袖,再转眼而看时,恰还是那公子如玉的模样,他几乎有些仓促地挡了花辞那一抓,当即旋身后退,眉眼之间看不出端倪。 “你可真想杀我。”阜书轻笑,有几分不以为然。 “我们的事儿,还是早些解决了吧。” “我倒说凌修为何答应换你,原是早想着杀我呢。” “那可非是他的原因。这么久了,阜书,该是你我二人做个了断之时了。” “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你我二人不如畅谈一二也好,彼此做个明白鬼,岂不妙哉。”阜书勾唇,温雅似隐隐含了冷笑。 花辞那一掌的试探目的已到,自然随他话落罢手。似嘲非嘲道:“阜书公子难得好兴致,我自然是要舍了这闲暇时日奉陪到底的。” 阜书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见他倏而掌心下压,船头便向水下栽去。 花辞负于身后的手把玩着银镯,在它光滑的表面轻轻摩挲。 ―― 释竺殿前,侍候的小仙只见得天帝陛下不住揉着额角,对他们照顾不周似是很头疼,然而待他将手放下时,却是挥袖,十分疲惫地将他们遣散。 小仙们惶惶然,面面相觑,略有些犹豫地退下。 凌修负手,缓缓踏入释竺,一眼便瞧见了躺在矮榻之上的人儿。 伸手,掌心金辉璀璨,缓缓覆于她额间。 那只剩一半的禁咒符文应激而现,缓缓盘绕着却是不动分毫。 凌修苦笑,若他真要对她不利,那想必符文会率先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仙力相触,不再如以往一般极力排斥,此次却是轻而易举便游走了全身。 凌修皱眉,片刻之后收回,却还见得花颜一动未动。 他眼里盛满凝重,转眸略是思索,目光盯在了禁咒符文之上。 互相缠绕的符文纠结成一团,像被打乱的毛线团子,令人一看便下意识觉得没有十成耐心是解不开的!因而顿生退却之心。 他正要动作,花颜忽而睁开了眼,腾地坐起身,直勾勾盯着他。 “醒了?”凌修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没发烧……”她将他手拨开,有些不耐烦。 “对自己都下得了这个狠心,你不成大事谁成啊是不是。”凌修也不自讨没趣,伸手召了桌上的朗绚果,选了个饱满的递给她。 花颜撇开眼,“没洗,吃不得。” “遇水则化,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若不吃,可就被阴倌那小子再顺了,你也不知他顺了我多少果子,千金难买矣,我劝你识趣点。”凌修将果子递到她唇边。 花颜拗不过,只得咬了口,这才伸手拿了啃着。 第244章 长生永驻身将就木 “你另外的魂魄呢?” “不知道。” “说废话!你能感知到她。” “我只有一魂所以感知不到。别想打探没有用的。”花颜咬一口朗绚果,只觉好受了些。 她似乎并不诧异为何凌修能知道这事儿――他刚刚伸手那一探便是了。 凌修似很是无奈,看她许久终是将憋屈发在了她脑袋上――他伸手揉了揉她发顶。 花颜瞪大了眼,狠狠咬了口朗绚果。 “灵文。”他扬声喊道。 灵文自殿外而入,他神色有些复杂,看了看花颜又看了看凌修,终想说些什么,到底又止住了。 “陛下有何吩咐?” 别说凌修,就是花颜都忍不住转头看他。 灵文被俩人盯着,只觉后背发凉。 近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凌修生辰之后,他便总觉得这陛下时而怪怪的,试探了几次得到的结果都让他心颤,且这俩月更是明显,凌修很少交代他事儿,俩人之间莫名其妙有了隔阂。 他往日在凌修面前总是挺随意的,甚至有时替他抱不平时也是十分不忿,如今见着俩人,却是小心翼翼的。 “灵文跟了我怎么着也有几千年了,修为呢不见得好,毕竟也是本身底子差,但这着事却从不差过。是以我将他遣来照顾你。”凌修似乎在与花颜说道,又似乎是故意说给灵文听的。 花颜虽少了主要魂魄,但到底脑子没少,她听了凌修的话也便懒懒着说了声好。 明明老君之时还对他怒目而视,现下却根本不提那事儿。 凌修抬手又要伸向她脑袋,花颜率先便瞪着他,眼中谴责之意浓烈。 他轻笑起,转身对灵文说道:“往后便在释竺殿办事吧,我这边的话你切记不可听从。过段时间便好了……我再将你调回来。” 灵文定定看着他许久,犹豫了会儿道:“陛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嗯。凡事听掌命仙君的明白么。” “知道了。”灵文定定看着他离开,转眼看见,这才恍然似的上前,到得她面前居然噗通一声便跪下了,“仙君,陛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他为何要这么做?” “你到底想问什么?”花颜顺手便捞了他佛尘擦着手,顺势带起了他。 正如凌修所说,灵文好歹也是几千年伺候在他身边的老人了,对她这么一跪,怕是要折寿呢。 “他是陛下么?” “是又不是。这些日子你在我这儿待着就行了,如我那些年月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极是好的。”花颜摆足了无所谓的态度。 灵文一如往常一般恨恨地看着她,开始继续为凌修打抱不平,“陛下就是死脑筋!怎么看上你这么个人!差远了!” “什么差远了?”花颜挑眉。 灵文死死闭嘴,甩了佛尘就往外头走,脖子一梗扔给她一句“不知道。” 花颜实是有些乏了,也懒得理他这般行为,又躺倒在塌,闭眼睡觉。 在哪儿呢?还在容绝那呢。 阴倌第三次问她是否不舒服。花颜自然是摇头否定。 “娘亲,你这是第一次分魂吧?若你扛不住了还是早些回魂去,否则伤了根本便不好了。”阴倌面色冷冷,连这关心的话也显不出丝毫情绪来。 花颜搁下手,道:“若是不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神识偏差。她若一个人做的决定多了,便自然没有你什么事了。你后来回去说不定还得被她排斥,连身体都拿不回。” “那不是俩个人了吗?” “算是吧。” “冥界可有什么法子阻拦?” 阴倌摇头。 花颜叹气,“那你送我回天界可能做到?” “自然。” 花颜松了口气。 她本来打算便是离开海上村,想办法联系上花辞,将所察所想告诉花辞,再顺道借点儿兵。看看阜书要做什么,再随机应变想办法拿回身体。 但显然所想并不顺利,阜书居然带着花颜离开了。 现如今是调了个位置,她在外他在内了么? 阜书放心不下花辞,此后便一定会将花辞搁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么天界……她暂时是安全的。 现在小辞身边的阜书才应当是最危险的。 果然如此,他总是将最危险的处境留给自己。 花颜略有些晃神,她是想他了。 唉。 人常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如隔三载,当真是如此。 阴倌将手中令牌与她手中冥牌相合,高举过头顶,小小的人儿散着天大般的气势,“以吾之令,召兵百万,生死同命。长生永驻,魂聚;身将就木,魄散;起!” 他这犹如遥远天际而来的命令似在顷刻之间穿透冥界。 花颜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抬头是冥界一如既往阴沉的天,垂眼是身前一望无际的空旷,低眸是脚下万千冥石而筑就的祭台,转首是一脸认真严肃如奉圣命的阴倌。 待阴倌话音散去,才自四面八方传来受召声,“长生永驻,身将就木,魂聚魄散,应!” 黑如曜石般的流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直直冲向阴倌手中相合的令牌之中。 容绝懒散,不到万不得已便懒得管,冥界如今能在三界之中不被有心人打散,至少八成功劳来自阴倌。 花颜拢袖看他,这一刻突觉心间酸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发丝。 他板着小脸眼也不眨地道:“正是严肃时刻,莫要教他们看了笑话。” “你往日那般模样,不早就被人看了嘛。” “那不一样!”阴倌依旧严肃着小脸,但眼里光亮掩也掩不住。 对他来说,容绝一个亲昵的动作,便是对他最大的嘉奖,为此心甘情愿唯他命是从。 能得容绝承认的人,对他来说亦是如此。 但他眼里还是自家爹地最大。 两方令牌之内灌注了冥力,相合的缝隙渐渐被填满,阴倌紧握的手指微微发抖,待终于完毕,两块令牌已是整整一块,毫无缝隙,完美得犹如适才铸就。 他将令牌交给花颜,“娘亲,四十万兵力在此,若要用他们,便将我适才所言重复一遍便是。” 花颜摩挲着令牌表面,心内轻颤。 第245章 爹地最大娘亲第二 “这……” “这是魂兵。以魂作战,他们自散出之后便会附身于各人之中,将之本来魂魄绞死方出。” “很珍贵么?” “也算不得,他们只能熬过十八五层,再下去便不行了。” 阴倌拉着她下祭台。 花颜突然想着,“这里头会有我五百年前的邑初将士么?” 谁知阴倌停住脚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肯定的点点头,“那五万都在!” 花颜思绪激荡,慌乱瞥头掩下模糊的双眼。 “他们是真正的好男儿!” 本是阴寒的令牌此刻居然泛起微微温热,她忽是觉得,冥界虽阴沉寒冷,却是比那炙热烈阳照耀下的天界更加温暖。 还在,还在啊…… “谢谢你娃儿。”花颜将令牌收好,反手握紧他的手。 “当该谢爹地。若真要谢,你得谢他们熬过了十八五层,才有今日与你得见。” “你人虽小,道理却是不小。”花颜失笑。 “我年岁可比你高。” “个子不高。” “哼。”阴倌撇嘴,看样子是不想理她了。 “个子才是决定一切的因素好么。” 阴倌又停下脚步瞪着她。 “好啦好啦,对咱们娃儿才不管用。” 阴倌这下开心了,话也多了起来,“你比那什么菩萨看着顺眼多了,若是她做我娘亲我才不应。” “还管你应不应?你爹地可是说一不二的人呢。” 阴倌细想一下也是,但他还是要表达一番,“那我不听她话便是了。” “你觉得行?” “怎么不行?” “原因呢?” “我就说爹地最大娘亲第二呀!” “如此牵强的理由。算了吧娃儿,你已经被你爹地吃得死死的了。” “……”阴倌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处境了,颇有点儿丧气的迹象。 “不过你爹地肯定也是考虑过你是否喜欢的呀。”花颜又揉揉他脑袋。 阴倌处事成熟,与常人无二,但明显在“情”字之上还很是纯真懵懂,或许是因为容绝故意为之的原因。 阴倌眼中光芒果然大盛,“对的。” 看来他只对容绝有情,其它人,便是连她这个所谓的娘亲也只能分得一点点。 花颜叹气,用自以为很天真的语气问他,“你为什么对我好呀?” 阴倌像在看傻瓜,“因为爹地叫我对你好呀。” 扎心了。 花颜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当下便道:“那你先送我回天界。” “好。” 阴倌直接将鬼门开在了释竺殿,十分的明目张胆,但索性殿内无人。 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术法,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颜扶起自个儿身子,盘膝相对而坐,再次施法彻底换回,又将自个儿的东西一并摘下复又套回。 “娃儿,将她送回去吧。” “好呀娘亲。”阴倌立马便拽着那呆滞的妇人将要自鬼门离去。 “等等!”花颜不知又想到什么,赶紧叫住阴倌。朝他招了招手。 阴倌很是好奇,附耳上去,越听那双眼眸中的黑雾便越发浓重。 “怎么样,能办妥么?” “有些难度。不过难不倒我,娘亲等我好消息便是。” “若爹地问起,你也是会告知的是么?” “肯定的呀。撒谎不是好孩子!”阴倌那个天真无邪啊。 “……”是谁一开始说自己是大人的?打脸不打脸? 花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挥挥手放他离开。 她盘膝而坐,开始捏决打坐。 分魂的坏处在于,哪怕就是这么点的时间,她如今回来,都有些恍惚感,仙力更是消耗了近五成。 傍晚时凌修来看她,端了极为养魂的朗绚果。 他一撩袍摆坐在床边上,将盘子递给她。 花颜推开,“你吃。” 凌修比她想象中的固执许多,又推到她面前。 “我没那么虚弱。” “你看起来就很虚弱。”见她不信,灵犀幻了面镜子搁在她面前。 却是她在海上村屋子里那一面。 花颜本不想看,但那眼睛却是不听使唤地去瞧,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镜里那满眼都透着怨念,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人是她么? 花颜止不住说了句粗话,尔后拍着自个儿脸颊再次躺下。 “不吃可要小心魂散。”凌修似极是无奈。 “就你知道。”花颜又起身拿起啃着。 凌修将剩下的搁在桌上。 花颜盯着他动作,突然道:“放生池下的朗绚果真是你种的?” 凌修似是未曾料到她如此问,有些许的愣神,“好久的事儿了,是吧。” “你留的纸写的阜书名?” “嗯。” “你当时是爱她的吧?” “还有点儿情意在,成全不了自己,但愿能成全他们。” “反正都是你,才能这样豁达吧?” 凌修摇头,“非是如此。哪怕是你自己,你也会吃醋的,你可想想,假设现如今若看着花辞与另一个你你侬我侬,你待如何?” 你待如何? 想想就很酸。 然花颜却还是淡淡反驳他道:“那也是假设。这种假设不会出现的。” 凌修却是摇头,他就那般坐在矮榻边看她,似是要看透她此言是真是假。 “花颜,我适才问花辞,他是何时知道凌修是凌修,阜书是阜书的,他又是如何能将二人辨别,他不愿回,你给我解解惑?” 花颜毫不客气地扯了凌修衣袍擦手,闻言双手交握摁在腿上,她一边压着腿一边回答,“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故意的。他是不愿告诉我。” “那我也不愿告诉你。” “你……你们俩真是……” “告诉你作何?你再去告诉阜书是么?我傻?我本以为只有凌修与阜书,可后来我还有了凌修是阜书,阜书是凌修的想法。” “绕晕了么?”凌修很有些好笑。 “我可不晕。我可不知下一刻在我面前的是凌修还是阜书。为了我这条小命,我还是与你保持距离来得妥当。” 凌修失笑,却还是不死心,“凌修与阜书,差距大么?” “大与不大你这当事人才最为清楚的吧?问我做甚。”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别想套我话,没用的。” 凌修定定看她片刻,最后总结道:“你最近有些烦躁,好好找找原因吧。” 第246章 烦躁之因闪现撞墙 花颜一哽,“我没烦躁。” “你否定了就是肯定了。你自己好好省省吧。烦躁可使人精神不定,在如此时刻,容易上当。”言毕,凌修起身,施施然离开。 花颜挠了挠头,腾地下了塌追出小段距离,大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凌修回身浅浅笑起,那笑有种戏谑的成分,将她适才的话扔给她,“别问我,我不知道。想套我话没用的。” “你……”花颜瞪着他背影,抖着手指了他片刻,终是恨恨放下。 她表现得很是明显么? 被凌修一说,她还真发现自己适才待他有些不似以往。 没过一会儿,灵文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她看来,便立马一甩佛尘挺直了腰板到她跟前,道:“掌命仙君,帝君要我稍句话给你。” “说。” “烦躁之因当是欲求不满。” “!!!你替我谢谢他!”花颜咬牙切齿地将他赶了出去。 她又拿了朗绚果啃着,现下凌修只以为她此身的魂魄依旧残缺,但到底是他故意试她还是真未察觉便不得而知了。 花颜咬着果子,思绪万千。 自此后,凌修都会来看她,日子似乎回到了当初那五百年里。 她闷在释竺,他便日日寻了好吃好玩来与她分享。然她当时挂念小辞,总是不为所动。 现如今,时局变了,他亦敌亦友难以分辨,是友表面之下是否突然来个转折也很是难以预料。 她不能将胜负压在他身上,关键之处亦是要做螳螂,更要做黄雀。 她不能确定他在与小辞合作时是否也在与阜书合作。 正这般想着,房门处再次探进一颗头。 花颜抬眼看去,却是温巽。 “祖宗。”他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后一溜烟地跑进来。 “怎了?” 温巽先将命盘塞进她手里,尔后一屁股在矮凳上坐下,气喘吁吁道:“可累死我了。” “慢慢说。”花颜将盘子递给他。 温巽拿了果子毫不客气地啃,含糊不清道:“你在下头,我就去找你,到了下头命盘又指引我回了天界,笑死,它一直往前指,我就一直跑,传送符用得多了被我师父感知到了,他才告诉我是指着天界。这玩意儿我是不想再碰了。根本就看不明白!” 花颜忍俊不禁,“难为你了。” “可不是,那真是难为我了。我要是早知你会回来,我还跑什么。愣是在下头耽搁了好几天。对了,花辞叫我也带句话给您。” 花颜皱眉,“什么话。” 温巽努力模仿了番花辞的神态然而却以失败告终,只得干巴巴道:“他说:我与凌修为约换你,后阜书至不得不做假与之为约换你,约阜书十五日命尽,我却与之谋,反换凌修命,望阿姐细细斟酌,知我心意。” 温巽这一路上念叨此话不下百遍,倒背如流却还是难以明白他所说。 既然阜书到了为啥还要跟他说,十五日后把自己杀了?怎么想不明白呢? 花颜听第一遍还不甚绕明白,然第二遍却是清清楚楚了。 小辞擅于发现细微疏漏,尔后拼凑全貌,听他这话,他是有了与她一样的发现。 其实此话理解起来并非难事,只将“与凌修为约换你,反换凌修命”单独挑出来便可。 “祖宗,什么意思啊?” “你不懂,你也无需懂,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 “你这话又是应验了。那诸绪殿主总想抓我,幸亏我跑得快,否则还真身将就木了。”温巽十分委屈。 花颜砸吧砸吧,“诸绪殿主?信使嘛?我上次便是从他那儿截的信诶。他是阜书的人,你那次与我说的凌修其实是阜书。” “啊?” “不过眼下看来他调兵估计遇到困难了。” 温巽脑子灵活,她这样左一句右一句他居然能勉强捋出个大概来,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做?但凡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吩咐便是。”温巽拍拍心口十分痛快。 定风波点了点头,又似乎叹了口气,颇有一种终于盼着自家孩子懂事了的成就感。 花颜心中微动,细数她与温巽自元颜一事认识以来,她虽未刻意吩咐过他,但他能帮的便尽量帮了去,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也有了情谊存在。 “若非那日你救了我一次,我现在指不定已在阎王殿了呢。况且师父既然吩咐了这事儿,早晚咱俩都能遇上。”似乎知晓她在想什么,温巽道出了原因。 “那我便去阎王殿要人便是,这有何难。不过你师父何以料事如神?他究竟是自个儿要这么做呢还是谁要他这么做?为何帮我呢。” “我那日问他,他也只说是在帮苍生罢了。他明明是道士,却总说些别人难以参透的话来,我有时听着都觉费劲。”温巽拍拍定风波翅膀。 “行,最近你便回去躲着吧。” “我要学你那闪现的术法。”温巽丝毫不客气。 “你仙力尚浅,学了也难以移动太远。” “能移就行。”温巽一点儿也不嫌弃。 花颜便只得教了些术法给他,她尽力闪现,也只能百里之内,若说凌修,怕是千里之外亦可做到。 至于温巽,他能从这儿移到殿外,两三丈的距离便已是最好了。 温巽掌握了简要口诀,手上捏诀,花颜面前不见了他的身影,然下一刻便听得门口传来一声痛呼。 “撞墙了?”她隔空撩起竹帘,果然见得温巽捂着脑门儿原地跳脚,还不时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吸气声。 花颜憋笑得难受,悄悄放下帘子,拿起果子啃着。 那边温巽过了会儿便进来了,十分有兴致的模样,“真不错,虽然不远,但到底能闪了。” 花颜嘴角抽抽,努力压下笑意,语重心长地到:“这术法虽说是个仙都会,但精通的人可不多。一不小心掌握不好落脚地,那是要撞物件的。我当初便是撞了好几个包才学会其中精髓。” 温巽的笑僵了一瞬,嘴角更是不可察觉地抽了抽,然立马装作何事也没发生般地挥挥手,“这么简单的术法你也能出错,真是活该见的。” “……”花颜默然不语。只那眼神颇是意味深长。 第247章 以嫁换她流言蜚语 温巽是在她仿似看穿般的目光下逃也似的奔出了释竺。 花颜指尖点着桌面,将视线移到命盘之上。 透命盘而控魂,得要大坠子…… 她从腰上拔下那个有些搞笑的硕大的且花里胡哨的海螺搁在命盘旁。 抬眼看去,释竺外已是霞光万丈,她敛眸,当即收起这些东西,拢袖出殿。 她有多久没这般遥看过天界的落日了? 思绪却又转回小辞所说,十五日命尽,还有将近……半月之余。 行出释竺,左右瞧瞧,还是转了脚步行去了天道。 思虑重重,漫无目的。 众仙家遥遥见她,立马便低着头与身侧的好友窃窃私语。 “陛下拿花辞换她,便是要娶她,后来花辞不应,自己却又救不了,是以最后答应了。” “答应啥了?” “笨,答应让陛下娶她啊。我们陛下又不是傻的,说只要娶就帮忙,这不就成了。” “真有这事儿?花辞多……掌命仙君啊。” “他们是姐弟,不可能的事儿,除非想跟世俗为敌。反正他们成不了,亲姐弟,可能嘛?” “……嘶,小点儿声。” 花颜目光凉凉地看去,腕上命镯似是知她所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手腕,骨碌碌掉入天雾之中,下一刻便听得那仙家捂着额头一声惨叫。 “哎哟喂,谁?谁偷袭我?” “嘶……是仙君的命镯!” 众仙家聚在一块儿的脑袋刷地便分开了去,齐齐看向不远处拢袖而立的花颜。 “帝君知晓你们这个说法么?我要不要去告诉他?”花颜极为淡定。 “又非是传言,这可是实打实的事儿,掌命仙君若孤陋寡闻,便莫要责怪我等。” 那仙家花颜有点儿印象,似乎是上次凌修生辰之时排位稍靠前些的仙家。 但具体是谁嘛,她倒认不得。 众仙本以为她会有所气怒或是懒得理他们这些闲言碎语,但岂料她非但不走,还施施然向他们走来,嘴上还说道:“你们消息来得快,说说是个怎么回事?” 众仙面面相觑,掌命仙君不闻仙界,自封足于释竺是九重天阙皆知的事儿,怎么现如今倒是……忽然顿悟要与他们处好关系了? 众仙一想到这儿,正要开始唾沫横飞时,边儿上忽有一人从中打断,“掌命仙君?” 花颜也是诧异,转头看去,却是执星与青衣。 “好巧星君。风师也在?” “见过仙君。”青衣悠悠晃着扇子,见她看来虚虚行礼。 花颜亦是回了一礼算作招呼。 “你在这儿做什么?” 众仙视线在二人身上打转,又将询问的目光投给青衣。 青衣摇着扇子耸肩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恰好听执星说道:“不是想知晓此事么?仙君不如随我去殿里坐坐?” 花颜略是考虑一二点点头,“那走啊。” 三人就这般在众仙的瞩目之下谈笑着离去。 花颜拢袖离去后不久,命镯还在原地徘徊,众仙见它将走不走,一个个把嘴闭得有如蚌壳,只以眼神交流。 两厢对峙之下,命镯岿然不动,如她主人一般端得是淡定。 一盏茶之后,众人熬不住它在一旁虎视眈眈,纷纷散开了去。 命镯滚一圈便顿住打转,似乎在监督几人。 到得终于散去时,那仙家才松了口气,纳闷道:“这镯子怎么跟花辞一样鬼精鬼精的呢?哎哟……” 命镯蹦跳着,带得命铃一溜烟便没了影。 那仙家捂着脑门,面目扭曲地离去。 却说花颜这边已然到了星殿,花颜看向第三次欲言又止的星君。 终是轻叹一声,“唉,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青衣时刻不停地扇着风,闻听此言亦是应和道:“嗐,他性子不甚开朗你莫见怪。你到底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啊,我看得都着急。” “我……花辞没逼迫你做过分的事吧?”执星眼露担忧,那“过分”二字更是含了满满的暗示。 花颜一口气险些哽在喉间,努力不着痕迹地压下那猝然而来的刺激,连忙挥手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她这急于否定的模样却又恰恰印证了执星脑中所想,于是十分急切地一把拽了她的手,满眼真挚道:“你别怕。花辞若是强求你,我们仙界众仙给你撑腰便是,我不信他还敢硬来。” “咳咳咳,不是,他……” 又是重重一握,“你放心,你说了我便不会讲出去的!只要我不说,他又怎么能知晓呢?” “并非……” “你别怕,如今他已是被换了去,对你构不成威胁。有什么难处与我们说便是,相信陛下定会站在你一边儿。” 花颜将手抽出,眼神十分之复杂地看着他,“星君,我问的是陛下成婚一事!” “啊?”执星神色诧异,那本是十分同情真挚的眼神忽而之间透着点点古怪。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将手收回,嗓音淡淡,一瞬之间若是换了一人,“帝君答应换你之前便是叫花辞答应将你嫁给他。花辞同意了帝君才换的。” 花颜挑眉,“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当初帝君与花辞便是为此事打了一架,最后花辞妥协了。” “嫁谁不是我的权利么?他们俩就这么定好了不是很妥当吧?” 执星见她面容居然毫无震惊伤心难以置信,顿时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很帝君合伙起来骗花辞了。 “不过花辞是真将你这个姐姐放心上,你与帝君成婚之后,还是想想把他救回来吧。”执星见她这神情态度不甚透出她心中所想,一时之间摸不清她想法,竟又觉花辞可怜。 若非是姐弟,这样的感情他倒是十分羡慕的。 “知道了。如此便不打扰星君与风师小聚,这下走了。” “诶……” 执星还想留她一留,伸出的指尖却只够从她裙角滑落。 待花颜出了星殿,青衣才道:“我觉得她生气了。” “何以见得?” “传言曾说掌命仙君气怒之时最为淡定,看来所言非假。”青衣整了整扇子继续扇着。 “……莫要去听诸绪殿众仙家的胡言乱语。”执星皱眉。 第248章 榆木脑袋畅快应嫁 “非也,执星,你太小瞧诸绪殿了,其中所言虽有真假之分,但个个所言皆很有可能便是真正的真相,但看你如何分辨了。” “那些老头儿想法碰撞之下能有真相?” “首先诸绪殿在之前,可是收集三界消息最为迅速准确的这么一个大殿。”青衣拿扇子拍拍他肩膀,起身欲走。 “你也要走?” “我去看看掌命仙君是否生气了。”青衣嘿嘿一笑,施施然离去。 执星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曾言语。 看不透。 这个天界,人人都是笑面虎,都是那深藏不露之人。 若照青衣这说法,那他实是小瞧了诸绪殿的各路神仙们。 青衣几乎可以说是追着花颜而去的。 “掌命仙君。”他在后头遥遥呼喊,更是脚步匆忙,三两下便到了花颜身后,以扇轻敲她肩膀。 花颜转头看去,却不见他人影。 “在这呢。”青衣在她另一侧笑喊。 “作魂儿呢?”花颜没好气。 “我来瞧瞧掌命仙君生气了没。” “执星若是有你一半的领悟,他估计都是这天界众神皆爱之人了。” “他是个榆木脑袋,一根筋,点不透的。你生气了么?”青衣与她并肩而行,言末又极是饶有兴致地问道。 花颜给他一个木然的表情,“你觉得呢?” 青衣忽的倒退着行走,仔细看了看她面容,自信满满地摇了摇扇子,“没有。” “是么?” “现下有了。” “……”花颜淡淡瞥她一眼,继续拢袖行着。 她面色不露分毫情绪,不了解她的人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 而显然青衣能瞧出端倪,实在该归根于他眼力见儿高于常人。 青衣又回过身来,扇子轻悠悠闪着,带来丝丝凉风,倒便宜了花颜,接了点儿边边风。 两人沉默着行了数丈之远,终究是花颜先开了口,“有事儿?” “没事。就是来看你生气没。” “……不对,还有事儿。”花颜转眸看他,眉眼之间尽是看透之意。 青衣虽说是风师大人,名中也含了个“青”字,然而他本人并不十分喜爱青色,但也不至于讨厌,是以他倒没有如他名字所期盼的那般穿个一身青。 他今日着了身紫袍,云锦之中又参染了蓝色,紫蓝交相辉映,其上又以暗纹绣着清风纹饰,倒也算穿出了他的身份,使人一目了然。 他清秀俊雅的面容不似花辞使人见之惊艳,亦不如凌修一般看着一股为帝者的汤汤正气,更不似阜书一般的温雅如玉,而是透着一股……闲适。 非是容绝一般的惰懒闲散。二者差距相比还是巨大的。 青衣摸了摸脸颊,有些纳闷儿,“我表现得很明显么?” “你跟了我许久了,难道是同路?” “咳。非也,我仅是想向你求证一二罢了。”青衣被看穿也不恼,只以扇子遮了脸颊,眉眼透着几分讨好似的笑。 “哦?求证什么?” 青衣左右一看,以扇遮脸靠近她些许,悄摸摸道:“帝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花颜不动声色,只暗搓搓想着,阜书这演技真差,扮个凌修这么容易被怀疑。 “没有啊。你怎么怀疑这个?”她极为淡定地否定。 “那日帝君召诸绪殿主,我无意间听到,他问派兵遣将一事。” “你又听到了?”花颜挑眉,摆明了不相信。 “嘿,我使了起风六重,派清风捎去问候嘛。” “……”花颜都不知该摆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才显得比较妥当。 “然后呢?你是否想问是不是要开战了?” “是啊。” “可能会开战吧。” “但是帝君以往说过,凡是他在一天,三界便不得开战啊,帝君非是不守信诺之人,这是不是,出了很严重的事儿?才不得不……” “或许吧。你好好修习便是,争取起风十重圆满,便能将敌人都吹了去。”花颜有些惭愧,下意识摸了摸令牌。 若真要战,别说这大战还是她这个天界的掌命仙君带来的。 实是有些愧对凌修哇。 “……” 青衣识趣,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当下便拱手行礼离去,一点儿也不含糊。 花颜转回释竺,半途正碰上从帝宫里头出来正要行去释竺的凌修。 他眉眼平和,面容隐带笑意,“你都听说了?” “嗯。” “作何想法?” “嫁呗。” 凌修脚步一个踉跄,稳住身形之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 “作何?很震惊么?反正又不是你的意思。” “虽说是他前些日子说的话,但毕竟也是从我这嘴里说出。你若嫁的话,娶你的还真是我。” “……估摸我嫁的时候你已经被他整死了。” “……那倒不至于。” “不是说要花辞杀你么,他怎么不回到凌修身上来?” “他得看时机啊,估摸还没激怒花辞呢。” “小辞也得看时机才能被激怒啊。” “你俩其实心知肚明,心如明镜似的,谁骗得了啊。” “非也,只是我信他,他信我罢了。此番信任你们是羡慕不来的。” “……”这次换凌修无言以对。 尔后觉得她所言……嗯,甚是! “他们二人如今僵持不下,我亦未推波助澜,你呢也忙于正事,唉,如今只能算计君奢了。”花颜叹息。 凌修见她此番神情,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只能让他得罪阜书又与你反目啦。” 果然…… “他知晓么?” “自然是不知晓最好啦。” 凌修嘴角抽了抽,良久才冒出一句话,“真是……蛇蝎心肠。” “谢谢夸奖。”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除她没谁了。 “需要我帮忙么?”凌修想了想,还是表达了一番。 “嗯……你见机行事便是。”花颜排排他肩头,十分放心的模样。 凌修失笑,“你没算计我?” 花颜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笑嘻嘻道:“你猜。” 凌修轻叹,以他这将近两万年的阅历,居然也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花颜拢袖,笑意轻浅。 两人行得释竺殿中,正逢灵文从殿内出来,见得花颜便匆匆行将上来,“仙君,魔帝到访。” 第249章 何谓好坏掌命十重 花颜耸肩摊手,对凌修道:“看见没,说到就到,怎生不欢喜?” 花颜几乎是捏诀闪入殿内,见着君奢立马笑嘻嘻迎上前去:“你可算来了。” “你想我?”君奢似有些改变。 这改变还不小,以往他见着花颜定是要热情地扑将上来说一通有的没的,然而这次见着人,却是沉静内敛许多。 或许人都是会变得吧,花颜叹气,“嗐,自那日你引着阜书离开之后,我便再也未曾见过你,还不知你可有怎样,你那日还好吧?” 君奢揽过灵鹿脑袋,趴在它脑袋顶上,以下巴摩挲了一会儿道:“我那日,见着怜生了。” “嗯?”花颜不甚明白,但下意识去看行至门口的凌修。 “都怪我收骨时偷懒未去,不然定能知晓二者分别。” “嗯?”花颜隐隐觉得发展不妙。 但她又想听下去,这不妙在哪儿。 真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凌修行至他身边,淡淡道:“你来了?” 君奢下意识起身,转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花颜砸吧砸吧。 君奢垂下眼眸,掩藏住眼中情绪,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又若有所思地以下巴抵着灵鹿。 凌修不明所以,见二人相对,氛围竟与前些日子不同,一时心中似乎隐隐有了点儿猜测。 君奢不喜藏着掖着,有什么想不通的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才罢休。 能让他想不明白如今却又来找花颜的,也只能是花颜的事儿了。 君奢似乎才发现凌修跟他打了招呼,又抬头道:“嗯。” “有什么分别?”花颜拉了凌修,示意他去一旁坐下。 “我……” “你但说无妨。” “那日我与阜书交手,没想到他……他居然有怜生。” “然后呢?” “我怀疑他是凌修。”他脱口而出,似乎下了莫大决心。还看了看凌修神情。 在花颜面前袒露了自己所怀疑之事,非但没有任何一吐为快的感觉,反而还觉愧疚。 见花颜没立刻回他,顿时一颗心七上八下,连忙去看她,却是见她似听了不得了的消息一般呆愣着,“你……什么意思?” “那个阜书就是凌修,他有怜生!若是阜书,哪怕是极像,也召不出怜生的!我怀疑根本没有阜书此人,是凌修扮了阜书!他一人分饰两角!”君奢埋首在灵鹿背上,刻意不去看凌修的面容。 他肩膀微颤,难以接受。 他向来自诩是非分明,是个辨得清黑白之人,是以那日见着花颜下界,凌修追之他才会与凌修对打。 他觉得花颜下界看看自己的弟弟是情理之中,是好的正的值得赞扬之事,然凌修拦着,便是错的不通情理的事儿。 他自认黑白分明,然他现在才不得不承认别人所说亦是有理――何为黑何又为白? 连无常都难辨别黑白是非好坏,你又能辨别什么呢? 君奢念及此,不由一阵苦笑。 花颜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了,你走吧。” “啊?”君奢倏然抬头,对她的反应可谓是震惊诧异,他视线在凌修与她之间徘徊。 “你……你又如五百年前一般禁她足?”君奢猛地站起身,转身直面凌修。 花颜在心中双手合十,乖乖,对不住了。 凌修此时皱眉,冷言道:“五百年前是她自愿禁足,与我何干?你若无事,便离去罢。” “你……你终是要娶她是么?逼迫花辞换她?不换你便化为阜书折磨花颜是么?花辞定然不知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算计,你到底算什么啊凌修?” “我算人!五百年前我便与她约好了,若花辞无事,她便要答应我一件事儿,如今,是她兑换承诺的时候,有何不可?” “你应了?你若不愿我便带你走!”君奢转眸直直看着她。 花颜默默在心中点上一炷香,垂眸点头……嗯摇头也不是,是以只得开口道:“你走吧。” “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你只有……” 花颜倏而打断他,“我知道,我自己的事儿,不愿牵连你。那剩下的…小辞…你帮我照顾好。” 君奢看看二人,似乎明白了她所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拂袖离去。 他走得很急,到得门前还将香炉踹倒在地。 花颜砸吧砸吧看向凌修,“你可真够狠的。” “不是配合么。” “他脚不疼么。” “他本身便是琅玲真玉。” “玉不是容易碎么?” “琅玲真玉不惧万物,不怕火不怕水,更不怕坚硬之物,且通心澄澈明净,难入尘埃。他生于沼泽,平生辗转世间各大污秽之地,过万人之手若还能未染点滴污秽,便可化灵。” “当初三界停战,多半因为他吧?” “对。他曾说我本性是好的,三界平和之下,天界清平将近万年,无甚大事,你这事,当算得上这万年来,最大的了吧。” “那日引君奢的是你,拉我走的却是阜书对么?” “是。君奢说得没错,唯有我能召出怜生。” “玉流珠……是他看着我杀的。” “嗯。” “你当初写信之时便已然知晓这个玉流珠非那个他所爱的玉流珠对么?” “对。” “是以他会放任我杀了这个玉流珠你早便料到了是么?” “嗯。” 花颜便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会杀的,只是我未曾料到他会给予她那么大的希望,因此甚至不惜于将各处女子抓来作场真戏,却在最后无情一击。” “那是他的作风。若要报复一个人,这样云端与地狱的差距,最是畅快。” 凌修转眸看她,神情略显疲惫,“我本想着他与我性子逐渐相似,人也平和,心态亦是好了,可是却不曾想,仅是假象罢了。他堪比坊间最善戏之人,诚如君奢之意,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神识如今能互相占据,其实是他占了主导地位吧?” 凌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是。” “你没有法子对付他?” 话音才落,凌修便看向她,他眼里复杂情绪居多,终是轻叹,“我未教你的掌命十重……便是他的克星。” 第250章 将计就计生辰八字 花颜却未如他所料般惊诧不已。 是的,她是掌命仙君,是花颜,他瞒她的掌命十重她早该料到的。 “带我去海上的是阜书,拉着我回村子的是凌修。教我的人是你,你努力想在我心中留下一个温雅有情的阜书,你甚至不惜跟我说,当初分身之时,他是那个最完整的人,他有情有义他爱玉流珠为此不惜代价也要让愚昧的世人为此付出代价。之后你努力的淡化他留给我的恨意,最后也不教我掌命十重,其实都是为了救他对么?” “是。我想挽回他的性子,毕竟他是我自己。那是我的执念,亦或者是我心中最黑暗之处的最佳反映。”凌修盯着她,他似乎很想知道她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反应当是哪种。 “非也!你在最后一刻都想救他,其实你是在乎这样性子的一个自己对么,他比你肆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肆无忌惮潇洒畅快,亦是敢做敢拼敢爱敢恨,你舍不得这样一个自己被我打杀!我说花辞擅长将计就计,其实你更擅长不是么。”花颜起身,环顾释竺这千千万万的经文,深呼吸,却还是难以将哽在心口的那股子气散出。 “阜书要娶我,你定是想要在此事上动手对么?” 凌修在那一刻竟然有些恍惚,他似乎见着了流珠,那个真正的流珠,拢袖而站,眉目亦如此刻般严肃而满眼苍凉。 他深深闭目,“你像流珠,像真正的流珠,你……” “我问你,若他娶我,你当作何?” 凌修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你有三种选择,阜书最后一刻也不悔悟以及他悔悟了以及他假装悔悟。这三种你可想好应对之策了?” “花颜,你好强势。” “听说男人都不喜欢强势的女子,你也是么?” “这是常理。” 花颜忍着泛起的烦躁,不住揉着阳穴。 “好了,你受不住再多的思考。去歇息吧。”凌修起身离去。 他眉眼虽是平和,但却是少了那股亲和。这一刻的他才是那个天帝陛下,威严而凌厉,一句话更是透着说一不二的果断,命令式的语气,教人生畏。 花颜轻吁,终究是没看出什么来。 是真的没看出,还是故意假装没看出? 花辞擅将计就计,他亦是如此。 她竟有些心颤,跟凌修比能有胜算么? 凌修帮她,但同样亦是帮阜书,阜书是他自己,他能放得下那个他纵容了将近万年的人么? 凌修帮她,是以教她掌命九重。 可他还留有后路,他将那对阜书来说致命的掌命十重压下。 他甚至为了让她打消对“是否有十重”的念头而故意压下九重的“透命盘而击”,后又告诉她,是他早给她的那个大坠子是关键之物。 想起这个,花颜连忙又行至榻边,拿出大坠子搁在案桌之上。 本想随意拨个生辰八字,然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连忙想了想凌修生辰。 灵犀生辰那日,是初几来着? 元颜散去那日,命盘所指……她细细想了想,许是在初九到十五这几天。 一一试罢…… “灵文!” “掌命仙君?”灵文甩着佛尘拿着文书而入。 花颜笑眯眯地招招手,果断问他:“凌修生辰那日是初几?” “陛下生辰九月十三。你问这个做什么?” “何年?” “似乎是庚子年。”灵文想着她终于知道打探一二陛下的生辰了。 还算有那么点良心。 正这般想着,外头似乎有人唤,灵文赶紧拜退,匆匆往外头去了。 花颜盯着命盘,仔细想了想,才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儿――哪个时辰? 时辰非亲近之人是不会告诉的,花颜想了想,这一天出生的,不知道得多少个? “算了,先试试罢。” 当即以心念拨动三针。 命盘银光大亮,泛起阵阵波动,片刻后,花颜面前虚空之中一串串名字排下。 “嘶……”比她想象中的不知多了多少倍。 庚子九月十三,自命盘出世之后所载的这个日子每六十年轮一次,现下千万次是有了吧。 无异于大海捞针。 花颜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重新随意拨弄了个生辰八字。 大坠子在海螺里头打转,带得海螺骨碌碌在案桌之上打滚,他似乎知晓花颜之意,正努力地往一个方向使力,试图脱离这壳。 花颜伸出一指摁住一端。 好不容易在她的帮助下脱离,花颜却是找不见他的影子。 命盘投射出一片光影,影中之人正抱着花楼女子赏舞听曲儿,真是好巧不巧正抓着了一个花天酒地之人。 正寻不得大坠子身影,却见命盘银光忽而变成了银中带紫的流光之色。 花颜似有所悟,将三针并为一指,以心念控之,一线弧光切入光影之中,但见那男人身形一顿,毫无征兆般地止了动作。 那些女子惊诧不已,纷纷甩着香帕去晃他。 花颜抖动命铃,急促而尖利地铃声如催命符一般响起,那光幕之中的男人抽搐不已,忽见得命盘之中倏而窜出一阵银蓝流光,伴随着她铃音猛地窜入光幕之中,那男人直直倒地而亡。 花颜看得心惊肉跳。 花楼女子一瞬之间吓得四处逃窜,纷纷嚷嚷着死人了。 花颜召回大坠子,拂了命盘,若有所思。 凌修的生辰,到底是哪个时刻呢? 花颜正细细想着,却听得外头传来吵嚷声,还有灵文不断的阻拦。 声响越发大了,花颜本就有些烦躁,此刻更是努力摁压阳穴才使自个儿平静下来。 不知为何,自从那日见过花辞之后,这心里就烦得很,总有种不能抒发的憋屈感。 莫非真如凌修所说……欲求不满? 花颜眉眼凝了冷色,拢袖绕过案桌,大步向外走去。 竹帘猛地被她撩起,外边吵嚷的人倏而便没了声。 是一位女子,看衣着服饰,繁杂无比,天锦之上绣着百花之王,层层叠叠犹如初绽,看着好不漂亮。 她小脸之上凝着隐隐怒色,眉间点着一抹花钿,鬓角卷着几缕发丝,樱桃似的小嘴微抿,满脸严肃之色。 她身侧的小仙已是双手叉腰做茶壶状指着灵文。 第251章 百花仙君算计琅婳 此刻乍然见着花颜出来,三人都有些懵。 花颜眉眼淡淡一瞥灵文,道:“这是哪殿的仙君啊?” “是,是陛下从,从外带回的女子,封百花之主,掌百花园,已有五千年了。” 花颜皱眉,似乎对这号人有所耳闻,据说是极喜凌修的那位? “那上一届百花仙君呢?”花颜状似好奇地道。 据说上一届掌百花园的是位妖娆到极致的男子!他爱花惜花,是百花甘愿奉为主神的人,拒典籍载,上一届仙君之所以能飞升,还是百花违时齐放,以花藤为阶为桥,直入九天云霄,将那一位凡人送入了天界,凌修称奇,是以奉之为仙,独掌百花园。 乃百花园自建始起,唯一的一名男子! 没曾想这万年不到就换了人去。 灵文心下真是恨不得扒开她脑子瞧瞧她在想什么,在现任百花仙君面前居然提起上任仙君! 花颜心下快速转了好些道道,那女子怎知她心中所想,只知她出来好些时候了,都不曾请她进去坐坐。 “你便是掌命仙君?”她亦是如花颜一般皱眉问道。 自她闭关出来之后,这满天界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听了心下憋闷,这才立马找了来。 灵文在一旁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觉头皮发麻。 “嗯。”花颜拢袖,她心下想着,这仙子若按仙班排的话,好歹也是在她之上,这么一想,她便努力收回那句“你抬眼瞧瞧上头那三字儿”,只淡淡应了声。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琅婳眉头皱得更紧了。 “哦,请你进来坐坐。”花颜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挑开竹帘将她请进。 花颜砸吧砸吧,“灵文,来斟茶呀。” 灵文甩了佛尘,从侍茶小仙手中接过茶盏,硬着头皮上。 茶水细细注入杯盏,花颜示意一番,“仙君喝茶。” “你不奉上?” “我怕我手脏,端了茶杯带着它也脏了,就不给仙子添堵了。”花颜盯着她如画面容,心下转了好几个道道。 送上门来的人,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 遂笑着道,:“如仙子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这天界怕是没有了,这浑身的气质,实在是令我钦佩。” 琅婳面色稍稍好了些,眉头也舒展了去,似有些恼地瞥了眼跟着她的小仙。 花颜自然也顺着她眼光看去,那不正是那次她带花辞下界却被人说了小话从而被镯子打了的人么? 怪不得她当初能碎碎念,原是身后有这么一位主子在呢。 花颜心下了然,面上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仙子来释竺……有事儿?” 琅婳十分优雅地抿着茶水,细细品后感叹道:“这释竺的茶水果然比我那花茶好喝多了,怪不得我三请帝君他却不至呢,原是如此啊。” “那仙子既是到了此处,便去帝宫瞧瞧嘛,也是不远的,出了释竺右转过会儿,便是帝寝了。想必帝君也是极想你的。” 琅婳很满意她的态度,起身行至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头,对身侧小仙道:“也是位很识趣的仙君嘛,哪有你说的那般刁钻?” 侍奉她的小仙都被她说得怀疑自个儿那日眼神是不是岔了看错了,可又分明是她啊,还跟她说了那番直白的话。 “我……” 花颜指尖浅浅点在她肩膀,小仙只觉一股大力传来,瞪眼回头看去,却见她笑嘻嘻地似是敦促着她,“小仙子得快些,莫追不上你家仙子了。” 也恰好琅婳皱眉回头喊她。 花颜将这二人尽快打发了去,脑中却是已将这仙子算计上了。 自己可真是个小人,妥妥的那种。 这天界的人遇见她,实在是三生悲哀。 灵文在旁侧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将佛尘一甩,与以往一般摆足了不待见她的架势。 “跟你家帝君挺有关系的那位嘛。” “对啊,她这才刚修炼出关,你又与陛下把这成婚闹得沸沸扬扬……” “我的错?” “非是如此。你既然……你怎么就不……哎呀,她这一出关,铁定把你压得死死的,你跟陛下,你只能做小了去!” “???”花颜莫名其妙地看他,那眼神可纯洁可无辜可让人罪恶感蹭蹭蹭直冒。 灵文被她看得哑口无言,一时竟忘了自己接下去要说什么。 花颜笑眯眯道:“你还是先走吧。” 灵文甩着佛尘,莫名其妙地不知所以地被她赶了出来。 花颜直接去床榻躺着,躺着躺着又想到花辞,想着想着又觉烦躁渐起。索性坐起身,慢慢又发起了呆。 坐着坐着她视线便被自个儿手指吸引了去,倒不是因为多好看,而是她瞅见了与花辞指甲之下同样的白烟。 极细极细一缕缓缓缠绕,散得如雾,将她指甲都映白了去。 她又想起花辞摁着她脸颊看的事儿,招了镜子在手,直直盯着自个儿眼眸,没想到那眼中居然也散着极细的一丝白烟,且隐隐有泛红的征兆。 她又捏着腕上命铃看起来,白烟团成一小团正在里头呼呼大睡。 花颜使劲儿晃了晃,根本毫无用处。 她只得放弃。 “娃儿。” 阴倌没如往常一般立时出现,而是等了片刻后才到。 “娘亲有吩咐?”阴倌偏着脑袋,他手里还拿着一抹卷轴。 “嗯。”花颜伸手招了他在身侧,如容绝一般正了正他的脑袋。 阴倌眼中光芒大盛,更是笑得无比乖巧。 “你知道百花仙君出关一事么?” “不知晓呀。娘亲又打她主意啦?”阴倌似乎知晓她在想什么,当即眨着眼极为狡黠地道。 “嗯,叫你办的那件事,到最后,……换成她。唉,也算成全了一桩姻缘不是。”花颜揉着手腕,极为欣慰。 阴倌也是鬼精鬼精的,当即便点头应着,“好啊,立马便去。我已是交代下去了,就等那一天了,如今有所改变,应当不影响前面布局。” 花颜拍拍他手,这便放了他离开。 百花仙君琅婳,实在对不住啦。 花颜这才安心躺下,抚着命铃浅浅睡去。 凌修说要养魂,那她便好好养着! 第252章 阴险狡诈初一现异 众仙皆知,自掌命仙君回到天界之后,自百花仙君琅婳出关之后,这诸绪殿每日可谓是十分热闹。 殿中房梁之上或坐或站或倒挂着诸位大仙小仙,每日议论之声险些能将殿上瓦给掀翻了去,所议逃不出一件事――掌命仙君与百花仙君谁胜谁负? ――压琅婳的都道:“我觉得是琅婳仙子,毕竟她是帝君亲自救上来封了仙君的,况且她的心意帝君心知肚明,闭关之前还尝尝与帝君相携出入,当该是错不了的。” 于是底下人立马反驳道:“帝君也是亲自救了掌命仙君上来的啊,况且帝君虽心知肚明可始终没提娶她啊,相携出入?你就算了吧,你怕是眼瞎,那是共同提了一筐子蟠桃。” 看戏的哈哈大笑,又吵嚷着问――“那掌命仙君又有何优势?” 于是立马有人站在凳上一撩衣袍道:“单四个字琅婳就比不上。” “愿闻其详?”底下又起哄,还有人推他。 那人稳住身形,一字一字道:“阴!险!狡!诈!就是十个琅婳也是算不过一个花颜的,我赌掌命仙君必做大,来来来,压注了压注了。” “但关键是掌命仙君似乎没那个心思啊。我看帝君最近愁得都老了一千岁。” “……” “……” 四周一片静默,片刻才有个声音弱弱道:“灶王爷,你说什么大实话。被帝君听到就不好了。” 另外有人摸着下巴反对,“可这是事实啊。男人都喜年少的姑娘嘛,琅婳都五千多岁该是个老婆子了。” “……” 压琅婳的一些仙家虽想辩驳但又不知从何驳起,只能拿眼瞪那说话之人。 花颜拉着琅婳的手从诸绪殿而过,笑嘻嘻地探头进去,“你们可都猜错啦,帝君这是要享齐人之福啦。” 众仙纷纷转头,见俩仙君之间有说有笑,还隐约可见琅婳露出羞涩之意,一个个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诸绪殿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更加恐怖的议论争辩之声。 花颜拉着琅婳的手,摸了摸又拍了拍,笑道:“不愧是百花仙君呢,这手真是比花儿还嫩。” “可没有的话,这是我日日涂那凝脂软膏才得以护着的。你这手也要注意保护啊,要不要我拿些给你?” 花颜连连摆手,“我这日日舞刀弄枪的,难免浪费,便不必了,实在是多谢。” 两人相携着有说有笑。 琅婳似乎始终不是太放心,“你真的,当真要那么做?” 花颜闻言,笑着点头,“当然。你与帝君可谓极是般配,我便不掺合了,到时候我自离去。我有喜欢的人了。” 琅婳又松了口气,她近些日子也是知晓了很多事,闻言便道:“你真的……喜欢你弟弟?” 花颜承认得极为坦荡,“是啊,有何不可。” 琅婳便不说话了,眉眼之间很有些同情,还夹杂着许多担忧,“可是这样的话……你身为掌命仙君,便不能与他成婚,否则会遭三界讨伐的。” “那就不成。”花颜也是端得淡定。 “可若是不成,便不是真正的夫妻呀。你与他,亦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对外人说,我与他是结了的,有何不可?” “可是……花颜,你这样是不妥的。你身为掌命仙君,身份地位可说仅次于帝君。掌命仙君乃天界至关重要之人,你的终生大事,三界皆会插手的。” 花颜肯定是想过这些的,但听她提醒,还是不得不感激一番,“多谢你提醒了。” “你都不为自己担忧担忧,你可真够心大。” 花颜很想说一句……我已经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 花辞说过什么,人生在世,拼于不拼,最后皆难逃“死”之一事。 “你放心罢,我已经想妥了,我自有安排。” 琅婳自从知晓了她喜欢她弟弟之后,每每提及此事,她眼中都是忍不住的担忧,同情更是居多。 “你,你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讲便是。” 花颜疯狂点头,好姐姐,我早已经把你用上了。 琅婳与她分开之后,始终觉得哪儿不是太对劲,但又想不起来。连着好几日都感觉怪怪的,仔细理着头绪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到得后来不知为何,每每见着花颜她都觉汗毛不自觉倒竖。 这般相对平静地过了几日,正是到了下月初一。 初一招魂十五入鬼门,无常必然是准时摇响了招魂铃。 那空旷遥远穿透三界的铃声在天界响起时,花颜正从睡梦中惊醒。 那梦里波涛汹涌,金辉刺目。 她还梦见了小辞化身白烟,从无数人身体穿过,那纯的不染杂质的白烟渐渐成了腥红…… “掌命仙君,今日初一,佛祖授经之日,你不去瞧瞧?”灵文听得动静,将竹帘掀开,探头来看。 自从凌修交代了他听从花颜令之后,他便将灵文殿搬来了那扇竹帘后。 每每有仙家从外头进来他就能瞧见,她平日在做些什么,他亦是一撩竹帘便能看个遍。 花颜对此无感,依旧整日吃吃喝喝,似乎对外面之事漠不关心。 那日与琅婳好上之后,灵文与那信使便将琅婳出关后的行踪都查了个遍。 花颜虽不说,但她心里清楚明白着呢。 “佛祖授经么?那我得去瞧瞧。” 灵文立马整理着案桌之上的文书,拿了一旁的佛尘等着她。 “凌修有你,真是少操一半心啊。” “仙君请。”灵文假装听不懂她所说,只将她往殿外请。 花颜知道,初一一过,这天界的氛围当该慢慢紧张了。 佛祖授经的西天,前去还是要花半日时间的。 她又去找了琅婳,还去找了凌修。但行至凌修所住的帝宫时,她缓缓止了脚步。 “怎么停住了?”琅婳看她一眼,率先往前走去。 花颜盯着那扇大开的殿门,视线在门扉处的印记上久久不曾移去。 那是血! 已渐渐湮没于门扉之上,若非她适才觉得奇怪,还真难发现。 凌修一向都是不开殿门的,每有人来,他便请去前面的待客之处。 她能自由出入寝宫,每每进去之时,要么是凌修自里而开,要么是灵文帮忙推门,要么便是她自己推门。 第253章 怜尽五重非是一人 灵文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当即捏决快速闪至门边,反身将琅婳及时拦在外头,“仙君还请稍等,容我前去禀告帝君。” “好吧。”琅婳也自知是心急了,遂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往后退了退。 灵文进殿,反手将殿门闭合。 花颜脑中转过无数想法,此刻却是拢袖静默不语。 灵文约摸在里头待了盏茶功夫,在出来时,他面色难得的惨白。 “掌命仙君请。” 花颜提步立马进去。 琅婳意欲跟着,却是被灵文拦在了外头,“仙君,陛下今日不便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怎么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灵文,你脸色很不好。” “无碍,仙君请离去。” “到底是什么事?是染病了么?我可以去照顾他呀。” “有掌命仙君便够了,仙君请。”灵文的脸色极为严肃,透着难得一见的凌厉果断。 琅婳绞着手帕,看他毫不客气的冷然脸色,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灵文立马闪身回殿。 花颜进殿之时,她几乎立马见着了白玉地砖之上汇聚的血水。 此刻能躺在床榻之上还应当是灵文所做。 这是花颜第一次见凌修如此模样。 浑身染血,如从血海之中捞出,怜生静立一旁颤抖不止。 花颜扑将上去,毫不客气地扒开他衣衫。 灵文竟然也不及阻挡,惨白的脸色随着她这动作而一瞬如死灰。 花颜神色微凝,指尖游走在他周身各处。 灵文颤抖着跪倒在床榻之前,略有些哽咽道:“仙君,陛下如何了?” 花颜视线落在怜生之上,冷然道:“他是被怜生的怜尽五重伤了。” “不可能!怜生认主!它不可能伤害得了陛下,不可能……”灵文难以接受,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花颜指尖快速点在他身上各处,又凝了仙力缓缓逼近他体内。 见他毫无排斥,她又换了灵气逼入。 “灵文,你去打水来。” “是。”灵文捡起佛尘,一瞬闪现不见了身影。 以灵气灌注,到得一半时,她似是极为不支,眼前恍惚着,以手抚额缓了会儿这才收手。 灵文推开门时便见着花颜弯腰扶着床榻一侧,伸手不住揉着阳穴,他眼神微闪,连忙上前道:“掌命仙君,水来了。” “给他擦拭擦拭吧,我歇会儿。” 灵文做事干净利落,将凌修身上衣袍褪下,仔仔细细擦拭净了,此时花颜却又道:“我去向老君要些灵丹妙药,你且等着。” 灵文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这才转首道:“陛下。” 凌修缓缓睁眼,稍是开口,嘴角便不住流下血丝。 他双眼微闭,其间疲态尽显,眼角处甚至因为伤势过重消耗了诸多本源之力而显出细细皱纹。 “陛下,掌命仙君去了。”灵文眼见他难以开口,立马双手结印虚虚拍在他眉心之处。 凌修抓了他手,极为艰难却也无奈地笑道:“打在他人身上的怜尽五重打在自己身上是何种滋味,我今日算是领会了,咳咳咳……” 见他咳出血来,灵文只得加大了仙力注入,清俊秀气的脸上尽是坚毅的神情,他咬牙忍住,任凭源源不断的本身仙力灌入凌修体内,如填大海。 “陛下,我去请魔君吧,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不必。我养些时日便好。” “可是您这般……” “花辞还是分得清阜书与我的,他心如明镜似的,便是我扮作阜书他也能识得,咳咳咳,我不得已替阜书挡了怜生一剑,阜书曾说……魂烟始于万物,融于万物,天地不灭他亦不老不死,便是怜生也能听他使唤,我本不信他所说,今日总算信了……或许他灭花辞,是有道理的……” “可是您不是说,只要不逼花辞,不动花颜,三界便能无恙么?”灵文急急扶住他。 “灵文,你知,你知天书之上所载是何么?花辞乃九五之尊,他得掌天界,若是魔冥两界知晓,万众怎能臣服?他统三界……易如反掌!” “您与阜书……原来您将掌命仙君留于释竺,那般对她好便是想要她牵制花辞?阜书公子……” “阜书,他另一番用意,其实是想替我除去花辞罢了,诚如他所说,我重权势,他定是以为我弃不了这九重宫阙……咳咳咳……” 凌修索性不起了,懒懒躺在床榻之上,以手覆眼缓缓道:“是以才想……将花辞除去。坐了两万年帝君之位,是时候换人了……” “陛下!阜书公子谋了那么多,便是要你做这万人之上,你怎能……”灵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定是永生永世都难忘那一段做牛做马恍如蝼蚁被人践踏的日子,才这么拼的吧……灵文……虽说他所做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可是我还是,我还是想救他。” 灵文看着被他紧抓着的衣袖,突然咬牙问道:“陛下,您与阜书公子……不是同一人吧?” 凌修轻笑偏头,那微阖的眼眸,那有了浅浅皱纹的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清泪,没入颈下玉枕之上,良久良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哪怕是数千年后想起这一日,想起凌修这轻浅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动作,灵文都不自觉腿软,不自觉落泪。 “陛下……” 他不明白凌修这一番动作究竟是何意,但这一刻,他就是难受。 花颜身形微颤,仰首看那漫天云雾,终是轻叹着捏决离去。 老君会乖乖在殿内炼药么? 花颜到时,他正在打盹,手中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老君!”花颜掩下眼中情绪,笑着拍拍他肩膀。 “嗯?咋啦?”老君一个激灵,虽年老却依旧精神矍铄。那忽地瞪大的眼睛颇为滑稽。 “我瞅瞅你有何灵丹妙药可解我燃眉之急呀。”花颜说罢便在他殿中翻找起来。 “做什么做什么,你找哪个与我说便是,你怎能胡乱翻别人东西呢,你这女娃娃,实在不懂事。诶诶诶……” 花颜隔空从药架子上取下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瓷瓶儿看着。 老君立马便扑将上来将之握在手中,两人争执不下,引得刚奉了老君命令从司音请了唱曲儿仙子回来的童子急急上前。 第254章 两厢抉择取其重也 花颜最后从老君手中打劫了三瓶凝仙丹与一瓶清创散。 老君在后头捶胸顿足,抱着小童抹着根本没有点儿泪珠的眼睛。 花颜重又换上一派镇定的神情,拿着丹药入了帝宫。 灵文照料得很好,凌修浑身都已换过一遍,整个人虽看着清爽但依旧紧闭双眼,脸色较她走时更为苍白。 花颜轻叹一声,将凝仙丹给他服了,又将清创散覆在他伤口处。 她记得,凌修一般不使怜尽五重,以他的修为,五重得是遇见了有本事之人才会用的,这三界,修为稍是比他低能与他抗衡的当得是各界的佼佼者。 而适才听他所说,这一剑,怕是花辞打给他的。 小辞…… 花颜再次轻叹,将他衣衫整好,这才转身道:“我去听佛祖讲经,你没意见吧?” 灵文静静看她,摇头。 “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他。” 她脑子有些乱,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她需要考虑几个问题。 第一,阜书杀了花辞,挫骨扬灰极尽手段,她该不该为小辞报仇。 第二,凌修与阜书非同一人,凌修这百年来给足了她面子,照料得也极为周到,那些烦心事他虽不说,但她知道皆是他挡了去。她该不该给他面子。 第三,她该不该因为凌修而放了阜书。 第四,若她杀了阜书,便是断了凌修所有念想,该不该做? 第五,小辞对阜书已下杀心,阜书亦是如此,他二人相斗总得分出个胜负来! 第六,阜书乃命盘所指的需正命之人,若偏差严重,会导致三界回复混沌状态。 偏差严重……什么是严重呢? 凌修说了,花辞乃天书所显为帝君之人,若阜书杀了他,这算是过分严重吧? 她似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帮花辞。 这样情况下,凌修与阜书可算是孤立无援了。 花颜下意识捏拳,阜书到底该不该杀? 能有折中的法子么?若是有,她又该如何劝小辞放下仇恨? 花颜啊花颜,你实属可笑,如今地步居然还在考虑以大局为重而忽略小辞的感受。 他觉得小辞那句话说得很好――“被挫骨扬灰毁尽三魂七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又不是你!” 深呼吸,花颜提步往西天而去,到得中途却又径直下了界。 她要去见小辞,必须见到! 再次回到南夷大海,她寻了小船往海中而去。 铃舌之中的魂烟盘旋缭绕,花颜使了好几个法子才让它妥协。 花辞这几天应当是在海上,不知在作何,但给魂烟下了死命令不能让她进去。 但这个魂烟……终究是在她身上。 再次进入海上村,此乃阜书创造的幻境。 然而今日次再来,这满地血腥,横七竖八死去的人却让她止了脚步。 她有征兆的。 她做了那样一个梦。 花颜闭眼,努力平复一二,一一查看死去之人的情况。 七窍流血,三魂七魄俱散,身上皆无伤口,乃一击毙命。 花颜行走于各处,绕过尸体进入巷子。 她神思几经恍惚,心中渐渐麻木。 她觉得自己如此模样定是像极了行尸走肉。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绕进了住了两月之久的小院。 那颗古树还在,抬头望去,似直入云霄,枝干繁茂投下片片阴影,阴影之下的摇椅却已然四分五裂。 她没见着花辞和阜书。 花颜推开屋门,里头摆设倒是未动分毫,四周查看无人之后,她立马返身出门。 会在哪里? 她当即捏决凌空而行,自空中看去,终于见着了后山之上层层断裂的树木。 花颜倒抽冷气,迅速赶上前去。 白烟缭绕山峦,所过之处草木皆断,另有一人青衣朴素,身影若风,倏而便自她视线内急速而过。 青白两道身影终于相缠,一招一式之间更是带得疾风四起,凌厉的气浪层层荡开,将草木尽皆懒腰削了去,更是带得山下瓦片翻飞。 两人正是难舍难分之时,花颜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 一边是阜书,一边是花辞,她本该只帮花辞便好了,但阜书身后却是凌修,凌修于她多多少少都是有相护之情的。 凌修说,他想救他。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倏而分开,阜书脚踏虚空堪堪后退数步。 花辞身形未动,他及踝长发肆意飘飞,侧颜冷然,浑身气势凌厉,令她这与他一道长大的阿姐都不由心颤。 眼见花辞身形微动,花颜连忙大喝一句,“小辞!” 阜书与花辞均有些诧异,纷纷看向她。 花颜到得花辞身边,一把握了他手臂,低声道:“他伤不得。” “他是阜书非是凌修。”花辞眼中冷冽情绪不散,然语气缓了许多。 花颜侧眸看了眼阜书道:“事情有变。” “我知道。他杀了我这件事永远不会变。阿姐,你莫拦我。” 花颜不知他这句“我知道”究竟是知道了多少事情,但她却是知道,对阜书,他们还需再商量一二。 说不定以前的打算会推翻五成以上。 “小辞,从长计议。”花颜摇摇他手臂,向他疯狂使眼色。 凡事都是两面性的,好与不好,坏与不坏。 “阿姐,你在劝我放走他么?”花辞眉眼冷寒,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边阜书似乎听见了她所说,挑眉看花辞道:“我就说罢,今日你杀不了我的。我说是十五,那就非是初一!” 花颜虽打算要重新商量一二,但却是容不得他如此对花辞说话,遂冷言道:“你莫得意太早,若非看在凌修面子之上,今日小辞便是将你打杀了去,我也不说半句不对。” “是么?” “是与不是,阜书公子当该十分清楚才是。我二人与你是仇家,你却与凌修关系匪浅,凌修待我也算有义,你可莫要辜负了他。” “你不必看他面子,我要他的面子做甚,咱们但凭本事说话。” 花颜冷冷看他,拽紧了花辞手臂,“你若与凌修是一人,我打杀了你去也不过是杀了他一个分身罢了,但你与他既然不是同一人,那我怎么着也要看看他的面子吧。” 阜书的温雅终于彻底散去,他一贯在模仿凌修,惟妙惟肖真假难辨,便是连凌修本尊都惊叹不已。 第255章 有美在怀心淡神定 今日次却终于打破了那独属于凌修的温雅表象,彻底将他身为阜书的本来神情露了出来。 这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俩个人! 花颜言罢却也是快速看了眼花辞,他只是微微挑眉,却并无任何惊诧之意。 看来他已然猜到。 花颜再次拽了他,这次花辞才懒懒松了口,“行啊,就听阿姐的。” 他伸手揽了她肩,将他带进怀里,踏空远去。 阜书这才捂着肩膀,低眼,咬牙将肩膀处一颗骨钉拔下。 “我早便说过,花辞在一天,便是威胁,你还放之任之。”他恨恨低语,将骨钉紧抓手中。 凌修被自己的怜生所伤,他亦被自己惯用的骨钉所伤! 他当初在山顶见着花辞时便曾感叹,魂烟不愧是魂烟,至邪亦至正之物。 花辞揽着她出了幻境,却是温言道:“我带你去小院吧。” 花颜定定看他,终究是点了点头。 花辞那方小院,曾是师父掏腰包买下的。 推门而入,一方回廊,下了台阶,中间一条小道,道两旁各有一方假山流水,鱼儿戏水其中,见着主人回来,纷纷迎上去。 花颜四处看了看,瞥见四角飞檐之上皆搁着一方香炉。那里头长出了青草。 花辞不领她进屋,只是在一旁回廊上坐下。 “阿姐……”花辞抚上她脸颊,修长苍白的手指轻抚她细嫩面颊。 “你瞒我很多事。”花颜任由他摸着,但面色明显不好。 花辞叹气。“我希望你就在天界待着便是,这些我来就好。” 花颜静静看他一眼,木着一张脸道:“以为自己很厉害?” “阿姐,我哪是最厉害之人,只要有你我便不是。” 花颜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当该反驳他这话,但诚然,他说的没错。 “我若是没有你,那才真是世间无敌了。笑笑嘛……”花辞拍拍她脸颊,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花颜拉下他手,盯着他道:“最近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烦躁,是不是如同上次莫名燥热一般又是你搞的鬼?” 花辞那一刻的神情她估摸永远也忘不了。 他眼神颇为古怪颇为复杂,有惊有喜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伤感。 “我看看。”他嗓音喑哑,轻浅若不可闻。 他便靠近,伸出指尖轻摁她眼下,仔细盯着她眸中受召而出的一抹细烟。 那烟与上一次所见有些不同,此一次,细烟泛着略微粉色,像血溶于水之后的淡粉。 他收手轻叹,垂眸之间难得沉默。 “又是什么东西啊。”花颜皱眉。 花辞欲言又止,神色逐渐由不可置信变成似笑非笑,最后很有闲情逸致地打趣她,“你猜啊。” “……”花颜猜不出来,但看他如今神色,她能明显感受到他心情颇好。 花辞瞬间到了鱼池边,不知从哪儿得了鱼料,细细散散地抛下,“你猜啊你猜啊。” “……你说嘛。”花颜幻了镜子在手,仔细盯着自个儿眼睛瞧了瞧,什么也没有。 “别看了,若成了,不受我召是不会出现的。”花辞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什么成了?”花颜只觉莫名其妙,也闪身在他身侧停下,伸手握了他的。 花辞却还是但笑不语,“阿姐以后便知晓了。” “你故意吊我胃口呢?” 谁知花辞竟然点头了。 花颜追着他问了许多遍,然而花辞就是不说,只是笑得十分开心,吊足了她胃口。 花颜又觉烦躁起来,此刻见着花辞,一股冲动便蹭蹭地往脑子里冒去。 待察觉到了点儿眉目,花颜果断闪身坐到了回廊之上,看也不看花辞一眼。 “你离我远些。”眼不见为净。 花辞好整以暇抱臂,“行吧,那阿姐便慢慢熬着啊。” 花颜拿眼瞅他。 花辞忍笑,“看我做甚?” “你知道为何?”花颜挑眉,眼眸微眯,已有了危险之意。 “对啊。”偏生某人还不自觉,还很得意地点头承认。 花颜撇开眼去,以手摁着眉心。 真真是,真真是让凌修给说对了。 现下见着他,明明没想着那事儿,怎么倒莫名其妙又烦又燥呢? “阿姐……你别忍啦,此后只会越来越凶的。” “……”花颜不理他。 “俗话说得好,女人如狼似虎那是千古流传,先人诚不欺我啊……”花辞勾唇,笑得十分有城府。 “……”花颜嘴角抽了抽,扬手逗着池鱼。 见她面色复又淡定,花辞暗道一声糟糕,怎么又犯了老错误呢? 他当即闪身入回廊,伸手揽了花颜,低着嗓音道:“阿姐……” 花颜推他,神色淡淡道:“凌修一事折个中吧。我想办法去与他说。我劝你,他劝阜书,刚好。” 她又丢了点儿手中揉碎的草叶子在鱼池之中,可惜那鱼儿似乎对之不感兴趣,看了眼便继续往她这来,在鱼池边游动,期盼她能丢点儿好吃的来。 花辞才不理她这些,又挨着她近了些,低眸便能瞧见她长睫如羽,微微轻颤。 “阜书对他来说应当极为重要,看在凌修的面上,不要伤他。” 花辞蹭她脸,蹭着蹭着便蹭到了脖颈处。 花颜动作丝毫不停,端得是有美在怀心淡神定。 花辞暗暗叫苦,使出必杀技,“阿姐……” 那一声真可谓是转了无数道道,按理说此般模样定能教花颜把持不住的,但奈何她今日好像铁定报复他,就是不动分毫。 任你如何低声诱惑,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各种招式都使全了,她仍岿然不动。 “凌修他,我还是不忍心的,他待我亦是不薄,多少事都给我挡了去,否则怎能那般安生地在天界待个几百年……”花颜神色可严肃可认真了。 “他哪儿都好就我不好……”花辞酸溜溜道,终于从她颈间抬首,盯着她耳垂看。 花颜瞥他一眼,心下烦躁再起,却是不动声色。 她起身,花辞亦搂着她起身,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你想抱到何时?” “一直抱着。” “凌修被你打伤,如今还在帝宫养伤,怜尽五重不是说着玩儿的。”花颜垂眸,双手背到身后去掰他手指。 第256章 身怀有孕乌鸦嘴妙 花辞不依,更是握得死紧。 见她似乎铁了心要掰他,眉眼间甚至染上了不耐烦,花辞心里咯噔一下,“我错了阿姐,我错了。” “你先松手,挨着很热。”他几乎要贴到她身上,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烦躁更加明显,引得她眉头紧蹙。 花辞不依,却是乖乖交代,“你若觉烦躁难忍,那定是他需要我魂烟之灵气了,走吧阿姐。” 花颜挑眉,“他,他是谁?” 花辞拉起她的手,指着她指甲之下的淡淡细丝般的粉色道:“阿姐……有孩子了。” 花颜皱眉,“什么?” 花辞忽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而去,见她不信,只好再强调一遍,“有孩子了。” 花颜挣啊挣,终于让他放了手,不可置信道:“逗我玩儿呢你,上次不还跟我说与我非是同源么……” “我也不信啊,但他就是成了啊,不过看样子有些虚,还是得将那几次补上才可稳住。”花辞很有一番道理。 花颜推他,“反了吧,有了不都是不能行房事的么?” “好姐姐,我们是反着来的,他越是长大,越要多,才可从我这儿汲取足够的本源之力成形,只有成形了他才可脱离你,才可化形。”花辞推开房门,将她推进屋内,自己反手关上。 花颜还是很纠结,“那,那脱离了是什么样子?” 花辞抱臂笑看她,“他本身,一团烟啊。” 他掌心之中萦绕出一团白烟来,约有拳头般大小,渐渐地越来越大,最后他伸手一丢,那烟落于地面之上,忽地散开,腾起阵阵仙雾。 花颜砸吧砸吧,“那化形呢?” 花辞搂着她道:“化形……应该是自小便能化吧,放心,他有我本源,丑不到哪儿去。” 花颜还想再说什么,花辞的手指却是灵活地扯了她腰带,尔后将她推倒在榻。 他指尖生烟,丝丝缕缕钻入她皮肤之中,激起魂火相应,令人燥热不已,偏他身子温凉如玉。 房外的池鱼眼见主子就这般离去,顿时极为失落,只好绕着假山,去啃那上头与水相接处生就的青苔。 本已一脚踏进院门的师父脚尖一转,带得身子打了个圈儿,又若无其事地往集市走去。 眼见他又回来,师君多看了他好几眼,“怎么,你这老佛头又想起什么事准备压榨我了?” 师父盘着菩提串珠,闻言面色丝毫不显,只招了小二再上一壶茶,叹气道:“唉,难啊。” 师君眼神复杂,“你难?你有何好难的?” “这单靠嘴也没人信啊。” “送子娘娘的证据还不够?” “……他们会说我们串好了的啊……” “……”师君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命盘虽说可证实,但,那女子的生辰八字我们不知啊。” “……你到底是想息战还是想引战?”师君没好气。 师父捻了颗花生丢嘴里,砸吧砸吧道:“花颜与凌修定然是想息战的,但花辞与阜书却不可能。我想着他们能劝合的成数大概只有这么点……” 他以食指和拇指之间留了点缝隙,大概一颗花生的距离。 师君直接看傻了,“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阜书现下做的事,可是像极了他姐弟俩当初为帝时对阜书所做。” “花辞为帝时,花颜想着铲除阜书,哪怕他并未表现出篡位之心,但作为帝王,此号召力过大的人不可留,然如今凌修为帝,阜书想着铲除花辞这一只要想便能为帝的人。” “便是这个理。虽说旁观者清楚,他们本身也清楚,但想解开那又是另一回事。道理皆懂,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当初阜书定是想将他炼死的吧,彻底以绝后患。” “但谁想花辞熬住了,这一熬住,就是灾啊,命也。阜书也定是小瞧了他去,有变之时便已然开始行动,这一连串整的事,到底是打杀不了花辞。” “魂烟出世,哪能那么轻易就善了的。阜书手里,可还有什么筹码?” “目前看来,只有他二人身世了。”师父喝了口茶,又剥了颗花生。 “可是送子娘娘,我怎么觉得这心里不安生呢。”师君皱眉思索,手中动作缓了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如今可走的棋,便是三界众人之心所向,可君奢与容绝目前皆在我们这儿……” “阜书有些……势单力薄。这般看来还是我们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不是。”师父倒是深深叹息。 “真话假话?” “自然是假话!”师父赶紧改口。 俩老头嘿嘿直笑,又唠嗑起了其它事儿。 正是月上柳梢之时,俩人晃着出了茶馆。 “阜书派人监视着我呢,你不能跟着回去。”师君正瞅了个地方暗搓搓地进去,哪知转头发现师父还在,顿时皱眉。 “今晚你就收留我吧。” “不行,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嗐,哪里那么巧啊,不可能的事好嘛。” 师君拗不过他,只好随了他意。 然而怎知却是正正应了师父的话,当他将传送符画好,闷头冲进去时,正撞见阜书在他房内悠哉喝茶。 好一个乌鸦嘴! 他身侧站着擎盏。 师君身后正撞出师父,撞得师君差点儿踉跄。 气氛静默,颇为诡异。 两方就这般僵了会儿,最终还是阜书开的头,“师君掌着一手炉火纯青的传送符,怪不得将我手下人瞒了去,我实是佩服。” “……”师君下意识便觉背后汗毛倒竖,头皮发麻。他几乎是立刻便要将师父推进身后已然正渐渐合上的符门。 然而已来不及了,擎盏扬鞭出手,眼中快速凹陷,眼球消失,空洞洞的眼孔盯着二人的方向。 她速度快,师君更是一瞬没了身影,师父眨眨眼,看着迅速到来的鞭子,只好将手中菩提串珠甩出。 鞭子被串珠绞住,师父哈哈大笑,“小娃儿,你还得历练一二啊。” 擎盏使劲儿扯了扯鞭子,非但没教她拉动,反而是那串珠带得她往师父靠去。 “老佛头,你手下可要留情呀。”师君在一旁闪身,十分的有恃无恐。 第257章 暗计不成光明正大 他觉得自己适才见着阜书时的反应十分的丢祖宗脸。 不过以他之力,恐怕还很难打败阜书,但他适才反应过来,这不还有老佛头么。 老佛头与凌修都可一较高下,他有何怕的?他们二人联手,还不怕打不过阜书?遂便大胆了些。 不过这以多欺少说出去也不甚光彩,是以最好瞒着温巽那大嘴巴。 “又非是争权夺势,我与你们玩谋略作何呢,我深思熟虑自我反省之下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我直接杀了你们便是,何必费那心神呢。”阜书似乎根本不怕师父,他伸手,五指渐渐合拢。 在他将菩提串子毁去的前一刻,师父及时收了手。 “可就算将我们杀了,你对花辞,那也是打不过的。” “好笑啊,我手里有花颜啊。那一日我逼得她不得不自行分魂,这里头,可是她的魂魄呢。”他抬手,一个骷髅浮现,里头透出幽绿光芒。 师君一眼便看出,里头的确禁锢着魂魄。 师父皱眉,“可你如此作为,毁的是凌修。” “我与他非是一人,这些乃我所做,我澄清便是,有何关系?” “那他也会落得个纵凶的名声,他可是天帝陛下,这对他来说,可谓是一抹黑点啊。” “我有的是办法教三界臣服于他,谁若不从我便杀谁,有何不可?” 阜书缓缓起身,他褪去了刻意模仿的凌修模样,此刻纵然眉眼温雅,然那气势却是与凌修十分不同。 冷若冰霜,凌厉肃杀。 “那日平舆,你与凌修争吵便也是做给我们看的吧,继续误导凌修与你是同一人,让花颜犹豫不决从而拖延时间吧?”师君盯着那骷髅头,眼中闪过思索。 “原来你们都这么聪明啊……这可是花颜的魂魄,你二人可要么?不过才不给你们,我可要看着花辞亲自来取呢……他若是敢将你二人杀了,我便给他。” 阜书轻轻笑起,托着手中骷颅头转身缓缓向外走去,到得一半似忽而想起什么回身道:“哦对了,温巽那小子是个不错的苗子,将他做成我的娃儿极是好的,虽是大了些,但到底也可用啊,容绝真不愧是冥君啊……” 师君只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哽在喉间,“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难道没听明白么?娃儿啊,见过容绝的阴倌么?温巽……” 他最后那一声呼喊像极了容绝换阴倌时的样子,悠长缥缈,若是穿透三界。 师君一张脸刹那间苍白如纸。 “主人。”温巽到了阜书跟前,态度十分恭敬,连腰间的定风波都直直看着阜书,似乎在等他下令。 “你看看那是谁?”阜书遥遥一指,正是师君。 “是师父。”温巽不再如往日一般嬉笑,不再那般咋咋呼呼,而是十分沉静地说出这三字。 是师父…… 师君紧攥双手,牙关渐渐紧咬。 “我要让你们知道,帮他二人的代价是十分之大的,凡事总怕牵扯不是么,我要让花颜愧疚难当,我要逼疯她,进而再逼疯花辞,这样他便能为我所用。花颜这人啊,有情有义的,别人待她一分好,她便报以十分好,但她得知道啊,是她牵累了你们,便是她报以的十分好却成了你们的催命符。” “阜书,你有什么本事敢说如此狂妄之语?”师父看了眼师君,移步上前挡了他的视线。 “那日我便在想,为何师君会让温巽去找花颜呢,他们明明无任何关系,现在我明白了,是你!我怎忘了平舆那次露了面的你呢?你与师君关系不错么,你还是花辞的师父。” 阜书弹了弹骷髅,看它在掌间快速转动,带起幽绿荧光。 “呵,教温巽杀了他师父定然十分不错,到时我便教花辞来亲自杀了你。能死在自己徒儿手中,当得无憾吧?你炼就而出的燃魂夺魄一念之间,也该亲自试试才知其中美妙之处。” “你!”师君咬牙,从他身后冲出。 师父及时拉住了他。 阜书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容,“温巽啊,杀了他。” 师父眼中闪过一抹怜悯,见温巽毫无感情地走来,他下意识挡住了师君。 温巽神色冷然,嘴角似乎还透着一抹古怪的笑容,见到挡在他面前的师父,他伸手,意欲将他挥到一边去。 师父岿然不动,缓缓捻着手中串珠,沉稳镇定。便是温巽那一挥力道十分之大,也不见得他挪动分毫。 温巽反手便是手指成爪,向师父脖颈之间抓去。那速度之快之凶猛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温巽!”师君惊呼。 温巽根本便不听他话,与师父打在一处。 阜书在门处淡淡一笑,托着骷髅头缓缓离去。 师父闪过温巽一拳,手中捏决,霎时便化出十七道身影。 他来到师君面前,道:“我曾请教过容绝如何炼制娃娃,他曾说,娃娃必须是各人的各个部位组成,绝不会出现完整一人的情况,因为他说那样容易生变,前者可互相牵制。” “现如今只能制服他!”师君咬牙。 “恰逢今日是初一!还有几个时辰便要过了日子,再想找到冥界的人就难了。” 两人当即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温巽眼白泛起血红,站于原地。 他四周均是师父的十七重影将他团团困住。 “他到底不是出自容绝之手,先擒住再说!该狠心就得狠心!”师父心念一动,十七重影霎时便与他相重,但见得他身形微动,人已到了温巽身后。 到底是自己最看重的徒弟,师君下起手来还是留有余地的,这也使得他多次险些被红了眼的温巽击中。 阜书下的命令只有师君,似乎故意留了师父在此处帮忙似的,然而师父知道,这不可能。 果然不过一会儿,他便察觉脚下地面渐渐颤动,几乎已料到是何种结果,他当即脸色微沉,手中勾画一字佛文,那佛文自他指尖而落时还是小小一个,然到了地面便成了硕大一个。 阜书知道二人难以啃下,是以并未在此时打算彻底要了二人的命! 这一点师君与师父心中还是明白一二的,但现下情况有些令他们二人发懵。 第258章 温巽被控阜书灭门 “此处乃道门,依山傍水而建,何时这下头有了尸骨?”师父惊诧不已。 师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竟然不顾温巽便往外头冲去。 温巽紧追其后。 师父眼睛微眯,一刹那之间周身威压猛地释放,那气浪竟生生将温巽掀翻在地。 他身形前倾,隔空将温巽后领子提起,一字佛文打入阳穴之中。 温巽是师君徒弟,无论如何是杀不得的,况且修佛也不得杀生,又不能让他少胳膊少腿,更是不能打伤了去,现下他被阜书所用,定然使了其它法子令他忘了疼痛,又一时使身体格外抗打。 然一旦恢复了本身,那以温巽这身子骨,肯定是受不了他与师君任何一人在此时不留余地的一击,甚至可能连三成都扛不下。 毕竟他虽是天界之人,但到底仙力不够,也未曾修炼。身子骨等方面本身便不足以抗下,单单此时强硬是不行的。 如此看来,想要制服还颇有难度。 说是瞻前顾后也不为过。 而且阜书也是好算计,知道师君与温巽是师徒,若师君忍着不伤温巽,那被控的温巽则必然会杀了他。 若想要活,则定有一方死,可任一一方有事,那都是此后会令另一方追悔莫及,悔恨终身的。 而他这个第三人,帮谁都不是。 阜书可真会出难题。 佛文入穴,温巽并未如往常那般静下,反而抱头痛嚎,整个人全身仅有的那么点仙力疯狂乱窜。 “啊――”温巽大吼一声,双手紧抱脑袋噗地跪下,一双眼已是血红非常,皮肤之上隐隐可见青筋暴露。 师父正辨别着他此番情况所属何种该如何下药时,忽听得前方传来师君悲痛欲绝的竭力大吼。 师父去呢又放心不下温巽,不去呢又放心不下师君,思来想去,还是拽着手足胡乱挥舞的温巽一起去了前院。 还未行至师君身侧,他便已然见着了排排躺于大殿广场之上的弟子。 死去的弟子,当足足有三百多人。 排得整整齐齐,连那衣衫的摆弄都十分的一致,仿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然而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些弟子们皆被剔去了骨头! 阜书竟然将这三百余名道门弟子尽数斩杀于此,还将骨头剔去留下一具完整的肉身! 他们就说为何地下会应召而起那么多尸骨,原来尽皆来自于此。 这世道最为残忍之事,莫过于亲人自相残杀。 然而如今看来,阜书深谙此道,并且运用得得心应手。 师君瘫坐在地,神情呆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大弟子。 不是说能看破天机么,如何却看不透这满门今日将死于非命? 实属可笑啊可笑。 师君冷冷笑起,笑着笑着便成了大笑,他搂着大弟子瘫软的身体,将脸埋进他衣衫之中。 这盈于肺腑的血腥,你当该实实在在永永远远地记住才是! 师父视线扫过这满地尸首,眉眼平静,只那捻着菩提的手指,却久久未动。 来到师君身旁,终是将他扶起,“亡魂超度,转世投胎……也是好的。” 谁知师君却是神色凄然地摇头,“老佛头,他毁了三魂七魄的,何用之有?这三百余弟子,连听招魂铃一声皆是奢望。死了,彻底死了。” 血迹侵染地面,如南夷山洞之中一般,汇聚成一条条血溪,自地面蔓延至台阶,如下了一场血雨。 “死了……皆死了!”师君大笑,凄凉而绝望。 草木寂然,百殿皆挽了层层素色,那白绵延山头,教人不知何时竟似入了双九寒冬。 那一日,师父将癫疯发狂的温巽以千年寒铁链锁于西天之中,教众数弟子日日诵念经文,以消其癫狂之性。 送葬下墓那一日下了雪,稀稀疏疏飘落肩头,将天地染成栀子色,雪越下越大,待墓葬结束,已是深可陷足。 阜书饶有兴致地欣赏了这一番仪式,看着两位老头儿身着缟素,为三百余人送葬。 那长长蜿蜒于山道之上的漆黑的棺材成了山间一道刺目的风景,白与黑的对比杀伤人眼。 可他却是温雅地笑看这三百余方棺材渐渐入墓。 那埋的似乎不是人而是石头。 “无趣。”他翩然起身,正欲离去却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是颜辞二人。 那两人他一直都看着刺眼。 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看着他的眼神从来都充满了怜悯。 他需要人怜悯么? 并不需要。 是以,他厌极了这样的俩个人。 “你二人怕是来晚了,此间事儿因你而起,去道个歉吧。”他遥遥指向远处山谷之上那一长串的送葬队伍,笑得十分有气度。 花颜眉目冷凝,闻言不显不露,只是幻出一枚玉佩,以指尖挑着,道:“我奉天帝陛下凌修之意特来请你,阜书公子当不会不给陛下面子才是。” 阜书盯着那枚玉佩,“陛下的面子,我自然给。” 三人到得帝宫,花颜拉着花辞离去,将阜书留在了帝宫之中。 凌修坐于案桌之后,温雅如玉的面容透着几分肃然,他将朱笔搁下,道:“你杀了师君所有弟子。” “可不是所有,温巽还留着呢。”阜书也懒得扮他了,自顾自躺在了矮榻之上。 凌修面容沉下,却是不显脾性,仍淡淡问道:“你可知你做错了?” “我何错之有?”阜书侧身撑着脑袋,隔空取了个果子啃着 “草菅人命伤及无辜!你可知那是凡人!”凌修缓缓起身向他走去。 “凡人?他们要修仙要修道,却是没修出个什么来,各凭本事罢了。他们要是聪明些,我说不定还向留温巽一般留他们一命。你知道么,温巽可是个好苗子,脑子聪明,至少还跟我周旋了那么久,其它人,那是活该。我这是替师君好好检验了一番他的弟子,结果个个皆是废物。” 阜书边吃边说着,还不时冷笑几声。 “他当年未收你,你如今便灭了他满门,是否?”凌修语气平静,那双眼深邃难辨,明灭之间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是啊。”没想到阜书倒是痛快承认了。 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第259章 道不相同不相为谋 可似乎就是因为如此,是以便显得有了那么几分可为之的道理。 凌修在矮榻边坐下,“你可想过这么做对我有何坏处?” “我自然想过。这是我做的事,与你无关。今日叫我来何事?” 凌修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似叹气般道:“收手吧。” 阜书被气笑了,他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嘲讽意味地道:“花颜叫你来说服我?凌修,你可知晓花辞的能力?他若想要你的一切易如反掌。”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是在说笑么?你如今能坐上天帝陛下的位置你当该感谢我。若非是我这般坚持,这般好强,今日便不会有一个叫凌修的人!我就是将这一切都毁了,也不会让给花辞,凭什么?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他想要就要?” 凌修皱眉,“花颜答应了我,若你能停手,她便与花辞离开,再说,花辞也未想过这天帝之位!” “你居然帮他们说话?天书之上载的下一位帝君是谁?是花辞!你传位给他么?天帝陛下做久了,心境甚是开阔啊。”阜书气得起身,然他却无常人气急时的高声怒骂,亦无任何过激行为,他只是用他那令人听之十分不喜的嘲讽语气来刺激听者。 凌修亦是腾地起身,此次眉眼染了怒意,“你将师 君三百余名弟子杀害,你良心怎安?” “凌修啊凌修,这不怪我。当初我族满门被斩我被迫流离失所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良心怎安’一说啊。” “你始终放不下……” “况且,我做的又有何不对?花辞在位时,我虽掌着南夷,却无篡位之意,他不也是要将我赶尽杀绝么?那名头是什么?为帝者,多怕底下一个臣子比自己更有号召力啊。他若是不惹我,我也懒得理他,这一切都是他们姐弟二人酿成的,与我何干?”阜书冷冷笑起,似乎听到了莫大的笑话。 凌修就那般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神陌生的让阜书忽而心慌,然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又复被他的傲气所掩。 “你只记着他们的不好。当初师君不收你,却暗地里跟着你,护着你,将你安然无恙送到我身边。你以为你饿了要点吃食别人就会给?你以为你寒冬腊月能被收留是运气好?这一切你怎么都不想?怎么都不想为何能安然无恙到京城?” 阜书撇开眼,“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流珠死之前,你怎么不力排众议娶她?百官所言,玉流珠非贵臣之女,乃一介草民怎可为后?那时候你怎么不想着她的好为她摒弃一切?” 凌修叹气,似有些恼意,“罢了罢了,随你吧。我意已到,其它的便看你如何去想了。” “凌修,我辅佐你两万年来,从未想过趁机占了你位置去。你也很让我佩服,信我如初,这一次,我希望你,还是能选择信我。”阜书言罢,提步离去。 阜书待凌修的态度是诚挚的,至少在他心里,凌修是占着位置的。 “你做这些就是想要为了保住这个位置是么?” 阜书回头,他眼神极为平静,勾唇摇头,“非也。我要的是三界俯首称臣,哪怕我是一介草民。” 他转身离去,独独留下凌修怔愣不语。 良久之后方才苦笑,不一样了,岁月终究是会使人有所改变的,终究会变的,谁又是那个一眼如初呢? 他如今已……劝不动阜书了。 “如何,他会么?”花颜凭空出现,拢袖而站,眉眼一如既往盈着抹生人勿近的冷意。 凌修摇摇头。“你呢?花辞会么?” 花颜怔了瞬,却也是摇头。 “我希望阜书能赢,你希望花辞能赢。花颜啊花颜,怎么办呢?” “他杀了道门三百余人,此事当该说他是对是错?” “他在逼自己上绝路。”凌修答非所问。 “你在为他辩解。” “他本性不坏。” 两人四目相对,似刀光剑影一闪而过。 “花辞杀了海上村所有人,也是有罪。你怎不追问一二。你毫无理由地护着他,我亦是。”凌修态度果断。 “你想好了?” “想好了。” 花颜转身离去,到得殿门时回首道:“阜书本是已死之人,却不知为何活到了如今,我身为掌命仙君,我是要正他命数的,若他与花辞两厢残杀,我想……离菩萨所说的三界混沌……不远了。” 凌修苦笑,她其实是很想说:想死就一起死的吧? 他要护阜书,为报他这两万年辅佐之恩。 她要护花辞,为的便是血浓于水的情义。 谁都没有错,真的,谁都没有错。 凌修以手遮眼,将思绪压下。只觉兜兜转转到头来,似乎也还是那个结局。 他做了那么多,花颜也做了那么多,可什么也改变不了。 命盘真有既定命数么? 阜书与花辞,这么久以来,何种方法没用过?终究是要对上的,终究之事。 只是……若那一天到来,希望他能报了这段恩情。 自这一日后,天界陷入了明显的沉寂之中,连往日人满为患的诸绪殿都显得空空落落,真是如青衣所说,这诸绪殿里的人啊,那一个个都精明着呢。 天帝陛下凌修照常于天宫之中审阅三界大事,灵文自知事态有变也回到了他身边帮忙处理大小事。 天界极为平静,唯一令诸人不满的便是掌命仙君花颜,上界下界就如行走于自家似的,从来不向凌修报备。 除了她之外,凌修却是在天界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无他手喻下界。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联想到诸绪殿所传,凌修等人的反应,便已然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一个个甚至慢慢地少了走动,都难得地在自个儿殿里吃饭喝茶唠嗑,或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关。 相比之下,冥界便显得安然无恙许多。 容绝一如既往地懒散度日。阴倌几乎将九成的事儿都包揽了去,一天天的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花颜交代的事儿他也并未因忙碌而搁置了去。 君奢掌管的魔界更是置身事外,不过也不大不小地爆发了几场夺位内战,看来君奢此番日子也是为了族内事焦头烂额着。 第260章 隐瞒三界偷梁换柱 颜辞二人这些日子奔波于各处正命,因非是阜书所为,是以皆是手到擒来之事,两人好似都将阜书一事抛之脑后。 当再一次见着无常二人时,正是十五。 范谢二人撑伞于鬼门之处,范无咎懒洋洋报着数,谢必安认认真真记着。 颜辞二人出现之时,范无咎的声停住了。 谢必安抬头,十分惊诧地道:“掌命仙君,你这是?” 花颜默然片刻,道:“我来找个人。” “找人?谁呀?” “阜书。” 范无咎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谢必安却是不解道:“他怎么会在我们这儿?” 花颜垂眼,“阜书是已死之人,我要知道他用了谁的魂。” “不懂。”饶是谢必安都摇头,根本听不懂她这话是何意。 “你只需带我去阎王殿便好……就不必惊动阴倌和容绝了。” 范谢二人对视一眼,还是谢必安道:“你们自去找吧,我二人脱不得身……要不八爷你去领路?” 范无咎瞥了他一眼,有些不爽,却还是点头,“行吧。” 阎王殿殿门微闭,黝黑暗沉的殿门透出几分光泽,繁杂古老的图腾雕刻其上。 范无咎点了头,两人这才侧身而入。 阎王从簿子上抬起头,眯眼仔细看了看二人,才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们啊。八爷,看座啊。” “你们随便坐吧,我要回去了。”范无咎随意示意一番,便自个儿率先离去。 花颜拢袖近前,笑着道:“阎王日理万机,便不打扰您老人家了,你只需将簿子给我二人看看便是。” “……你要看谁?”阎王眯着眼,偏头看她,眼中透着几分警惕。 “实不相瞒,看天帝陛下。”花颜笑嘻嘻道。 若是范无咎还在此处,定是要十分疑惑地瞪她一眼。 “天帝陛下乃天界之人,怎会写在我这簿子之上。” “非也,陛下飞升之前可不就是凡人么。怕还真只有你这儿有了。”花颜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即说定了他。 阎王爷还待拒绝,然错眼之间似乎才发现花辞也到了这儿。 他正懒懒坐在下头,手中甩着一方黑乎乎的令牌。 那令牌……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花辞抬眼看去。 那一眼可谓如三九寒冬般令人后背发凉。 划不去名儿的人,令三界大乱之人便坐在他眼皮子底下,阎王定了定神,反手指着后头咬牙道:“你自己去找吧,都在那后头了。” 花颜笑眯眯地谢了声,往后面而去。 花辞目送她身影消失,这才转着令牌到了阎王跟前,“你可认得这东西?” 阎王抽了抽嘴角,摇头,“不识得。” “真不识得?”花辞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真不。”阎王很果断地摇头。 花辞负手四处打量,时不时翻翻他身前的簿子,时不时抬头看看这殿中的摆件。 “许是年岁长了,你忘记了。也许是那时候你还未坐上这阎王爷的位置,未经历罢。”花辞淡淡说着,似乎只是在与他谈论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话多多少少就是在笑话他了,但他知道,这不过是花辞在试他罢了,是以决不能说任何话。 花辞招手收了令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这其实是一块很普通的铸铁令牌,平平无奇毫无特别之处。许是年月太过久远,又是他刚从坟里挖出来的,面上还布了层锈迹。 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见花辞似乎作罢,阎王暗暗松了口气,然而还不及完全将心放下,便听得花辞又凉凉道:“不过那时候你想必是在的。不说说是个什么情况?我这人脾气不好,到时没了耐心可就去问容老头儿了。” 阎王偷偷拿眼看他,正瞧见他周身白烟渐渐缭绕,隐隐散开。 他心道一声不好,立马赔笑道:“这事儿我说,我说便是,你莫要告诉冥君……” 花辞继续甩着令牌,漫不经心道:“好啊,你说。说的对呢我就不告诉,说得不对呢我可就不同情了,毕竟违背天书这罪名……足够三界众神鬼将你凌迟数万遍了。” 阎王一颗心颤抖不止,下意识看了眼殿门, 幸好容绝没来。 “……这事儿我与你讲便是……”阎王又瞅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十分浅淡,只好轻叹一声将那件事情娓娓道来。 花颜目光停留在架子最上层的某处,隔空取下已然泛黄的簿子。 甫一翻开,一股墨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一万年以前的簿子。 说是找阜书,其实是找凌修才对。 一万年前那一场三界大战,凌修,不,应当是凌霄被三界众人讨伐致死,死之前将天书给了现在的天师。 天书上记载,下一届天帝陛下为凌修。 凌修,是凡间的一人。 但天师苦苦寻他的那几年,凌修已然不是凌修,凌修的身,凌霄的魂。 阜书与凌霄真正分身的那一刻便是凌霄死之时! 阜书带着他的三魂七魄活了下来,重又下了人间,将魂魄给了凌修,自己却占了凌修的魂。 便相当于是两者相换,与花颜那一日分魂相同。 给凌霄的本魂占多数,是以他可以轻而易举便能控制凌修的本魂,直到后来慢慢与自己本魂同化。 但是阜书却不一样,他的本魂占少数,而凌修虽是凡人,但毕竟是天书所载下一任帝君,两人魂魄相斥却又不得不同占一身。 如此磨了许久,阜书终是以他不可多得甚至为人所敬佩的耐心下,将凌修本魂彻底同化。 最大的坏处可能就是……他的性子明显较之凌霄有所不同,变得冷血狠厉,阴晴不定,这或许是他本魂与凌修本魂同化时产生的。 那一日花颜在外,只听到凌修与灵文的对答,最后灵文问他“陛下与阜书其实不是同一人对么?”之时,她却未听到凌修回答,也未见着凌修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动作。 可看了他动作的灵文,却噗通一声跪下。 她当时留了心眼,后来与小辞商讨之下有了三种想法。 是! 不是! 是又不是! 仅这三种,细细思索之下定了第三种! 她现如今只需要知晓凌霄这个已死之人是否被划了名儿,便能知晓阜书是否真的如她所推断的那样。 那么这个是凌修又非是凌修便可成立。 第261章 是又非是万年之前 若此事曝光,三界讨伐的便定是如今高坐帝君之位的凌修还有相当于处于谋臣地位的阜书! 他们俩人当初瞒天过海的一切被翻出,那定然是不好过的。 一页页翻过,簿子虽老旧,然字迹却依旧清楚,不妨碍阅读。 凌霄的名儿会在其中么? 多看了几本她便明了,这簿子还分类别。 普通凡人一列,投胎做了什么也罗列的清清楚楚,转世了几生几世一目了然。 万千簿子之中找到凌修的那几页,真可谓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但诚然如阎王所说,凌修乃天帝陛下,身份自然高贵,想必这样的人定然是例外,被放置在了别处也说不定。 兜兜转转了一会儿,想着花辞也差不多了,便恰好转出门去,正听得阎王期期艾艾道:“就是这些。” 花辞眉眼之间不显思绪,点点头道:“尚算对得上,便不戳破你了,不过你近些日子还是小心些罢,免得被人夺了命去还犹自不知。” 阎王愣愣地点头,见着花颜出来,他赶紧转了话题,“掌命仙君可找着了?” “没找着,想必是找不着了。”花颜意有所指。 阎王笑得颇为尴尬,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笑笑算作罢。 “阎王若是闲暇便帮我找找,我迟早都是要来拿的。”花颜掸掸衣袖,示意花辞离去。 虽说花颜这边白走了一遭,但花辞收获可不小。 行得一半,花辞又转了回去,教花颜在原地等着,他便化作一缕浓烟消失。 不过他所言倒是一语成谶。 自那日后不久,冥界传来消息――阎王死于阎王殿中! 手法一看便是阜书为之,那七颗从冥界据为己有的骨钉让人一目了然! 花颜听罢之后极为淡定,只问花辞:“料事如神啊。” “他只要杀了当年知晓那事儿的人,便不会有人知晓,至于阜书为何去杀他,倒是无人会追及……阿姐可知为何?” “莫非……阜书给了当初阎王与他相通的证据?促使冥界不查此事?但……他太不了解容绝了。” “不一样。当初黑云极衷心于他的,是以突然叛变容绝定然会怀疑,是以愿意追,但阎王……容绝本身说不定就是在等他动手呢。冥君亲自动手杀了自己手下的事儿不光彩,且所需的名头也定是要充足,容绝不会喊着“他背叛我”便立马杀人,不通理。”花辞绕着她发丝,眉眼之间十分沉静。 不过他话锋再次一转,道:“若是阿姐想要借此发挥,便需向容老头儿知会一声,看他是否配合你了。” 花颜盯着他如画容颜,垂眸便见他苍白修长的指尖夹着她一缕发丝。 “小辞……真要继续下去么?” “阿姐,我们之间总要分个胜负的。要么我死要么他亡,但我知阿姐定不会抛下我的,对么?” 花颜轻叹,她忽而有些识不得面前人了。 “我若是说,你要是再继续下去,我便离了你,你会停下么?”花颜将下巴搁在膝上,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眸盯着他。 她的眼太过于深邃,太过于平静。 花辞握住她的手,将之紧紧包裹于掌心,“若是以前还可,但如今是不行了。” “你连我都算计呢。希望我尽快怀上孩子。” “阿姐,这不是算计,你能怀上,不在我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想试试,仅此而已。” 花颜轻叹,“小辞……我们都变了。” “世事会磨平一个人的激情甚至于爱恨情仇,会让你从不忿到看淡,何谓看淡,只是麻木而已。阿姐,恕我多话,你已然麻木了。我曾说阜书好计策懂得谋心,其实那不过是凌修所为罢了……” 似是怕她因此厌烦,他只好渐渐缓了嗓音,徐徐顿住。 花颜失笑,转了话题,“那日你去问,阎王说了什么?” “那一件事么?” “嗯。” “那日次阜书找着他,其实便是要他将凌修之名留着,容绝性子懒散,又恰逢大战之后,再得他一忽悠,便极少去注意这事儿。” “没了?”花颜难以置信地挑眉。 “对啊,没了。”花辞似是故意逗她,点头应和。 “……他没说当初为何要应了阜书的意思?” “那时大战过后,三界本就混乱不已,新的天帝陛下未曾找着,容绝刚坐上位置,根基尚且不稳,自然无暇顾及这些,而阎王自然是怕新君上任之后铲除异己,阜书恰是用了这点,告诉他能保得他命,这事便成了。” “那是魔界也是六神无主,各族争斗不止。如此一来,倒说得通了,不过阎王估摸着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容绝不杀他,要留着他这位……嗯,可谓是前朝的臣子。” 花辞似有些累了,前倾了身子,将下巴搁她颈间,喃喃道:“是以阿姐你已上了我的贼船,是走不了了的。若你走了,这船不稳,我是要掉入河里的,你忍心么?” 花颜故意激他,“忍心!” “啊……那这样的话,你孤儿寡母的咋办?” “……”花颜拿眼瞥他。 “况且若离了我,他是发育不全的。” “……”花颜呵呵笑。 “是以阿姐你唯我不可了。”花辞似笑非笑地看她已然无奈的表情。 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能在如此关系之下留住她,所用之法皆非光明磊落。 说阜书谋心,倒不如说他自己。 “你比谁都精明着呢。过不了几天便是凌修大婚,阜书定会去恭贺的……准备妥当了没?” “大婚……” “幌子罢了,凌修会同意,虽说是我想着的,但到底还得多亏了琅婳,到时……莫伤了她。她也是个无辜之人罢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姐,阜书与我都明白,自己非是渔翁,亦非是黄雀。” “是以你想以身作饵,引出那一个人罢?” “你知道是谁的。” “虽说如此,可我难以置信,他明明应当死了才是。” “阿姐,天书所载,不是那一个人,哪怕再如何瞒天过海,那都是不行的。换魂亦好,同化也罢,那都取代不了一个人!” 第262章 三界销金一日三餐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或许便是天地吧,或许便是命数罢。” “我以为是人为呢。” “不到那一刻,是无法知道答案的。” 花颜长长喟叹,缓缓躺倒在他怀里,“若到头来发现不过是命数使得你二人相杀,你当如何想?” “那又能如何想?我与阜书,谁死都会对命数大幅度更改,到时若真是三界混沌……”花辞靠着廊柱,十指缓缓梳理着她的发丝,那缓慢的动作似含了无数深情,似在思考,又似只是在无意玩弄。 “那我们就死翘翘啦。”花颜反倒笑起,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没出息。”花辞指尖生烟,缓缓浸入她皮肤内。 那一日花颜问过他,为何她有孕却不曾有其它女子那般的反应,花辞那时可得意了,只言道:“我都不舍得 让你受苦,哪里还能轮到他来折磨你?” 照花辞的意思来便是,她只是一个载体,她对于孩子的发育成长其实起不了关键作用。 只有花辞,随着孩子越来越成形,他必须给予越发多的本源魂烟给他,是以相反的,他本身则需要从天地之间汲取越发多的天雾炼制魂烟。 当时花颜才明白,原来凌修生辰那一日,阜书说的话尽是骗她的。 而花辞往日于此解释的话,也是五六分假。 而她现如今却是无法去责怪他,甚至颇为庆幸,瞒就瞒了吧,总好过颠倒过来的相瞒。 如此过了段时间,天界果然如花颜所料般传出了凌修意欲大婚一事,他的帝妃就是琅婳。 本是凝滞而沉寂的天界,因此事而沸腾。 原先压掌命仙君花颜的众仙纷纷扼腕叹息,一个两个都道她定是不给凌修面子而使得她失了此次机会,可怜见的。 而压琅婳的众仙却是狠狠出了口恶气,去琅婳殿中恭喜的更是数不胜数。 但又想着那些日子花颜与琅婳关系莫名亲近,想来花颜改日次定然是要做妃子的,于是释竺莫名其妙也有零零散散的小仙来送礼。 自那日后她与凌修之间的关系便好似蒙上了一层纱,便是她来回天界,凌修都视她为透明人懒得管了。 而琅婳则不一般,凌修日日去她殿中就如同往昔日日来她殿中一般从小仙的口中听说,也会日日带些精致的小玩意儿送给琅婳。 盼着盼着,凌修终于公布了大婚一事,如无意外。这也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容更改了。 接下去的日子,天界陷入了忙碌之中。 琅婳本欲请花颜伴嫁,但被她果断拒绝。 她不好露面。 凌修那么聪明的人,一旦跟琅婳再有什么接触,说不定他便幡然明白了。 若让他知晓他的大婚居然是花颜促使的结果,那还不知他得气成什么样儿。 但花颜那时候便说了,凌修擅长将计就计,说不定他又变换了个法子来算计她了呢。 花颜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发笑。 “阿姐!” “嗯?” “凌修什么玩意儿没见过?送什么作为大婚礼物都不好。”花辞摆弄着小贩摊上的玩意儿。 “是么?” “是啊。” “上次君奢送了套琉璃盏,结果被打碎了,这次说不定他还得送。” “那我们送什么?” “随大众,就送珊瑚珠子吧。” 花辞闻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真有你的。” 今日是三界销金的第一天,此处摆摊集市不分昼夜,连续七天七夜方止。 三界之中无论身份高低均可参加,那些个想出售转手的东西均可在此处进行售卖,甚至到了最后一日还有压轴拍卖。 拍的东西不分贵贱,或是好物也或是杂货,但看买家眼光是否毒辣,能从中分辨出珍与贵。 花颜便想着从此处入手,看能不能淘到些好东西送给凌修。 此处乃三界交汇之点,隐于苍茫迷障之中,只有在特定的小鬼带领之下方可进入――此次主办轮到了冥界。 两人回到客栈,掌柜的是那次帮范谢二人找典籍的小君子,今儿个的他还是做那孩童打扮,漂亮的大眼滴溜溜打量着来往的每一个人。 “啊,我相信你二人是天界之人了。”小君子抱着册子歪着脑袋看他俩。 花颜摸摸他脑袋,转身上楼。 此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到处皆是,看着人模人样的,实则还真说不定就是个什么东西。 便是连这个客栈都是魔界之中的千万年老树所化。 花颜将门卡贴近大门,瞧着门卡泛着绿意,渐渐被大门所吞没,尔后门开。 “拍卖以物换物,凡界的金银在此处还是略有差别的。”花辞拿起桌面之上早已搁着的一本小册子。 正是适才小君子手中那样儿的。 花辞翻了几页,便如此说道。 花颜此刻倒无心思看这些,只觉得这心间突突直跳。 这孩子饿了的法子并不是吃东西,而是吸取花辞的魂烟!于是便造就花颜每每到了此时都恨不得做个鹌鹑才好。 “你能不能自觉点。这跟吃饭似的,一日三餐。”花颜脸颊泛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燥热而致。 “是么?不是还有夜宵?”花辞似笑非笑地挑眉,见她眉眼都似染上胭脂,不由心间一跳。 他阿姐果真越看越好看,特别是那眉眼神态,嗔痴笑骂,让人看了便觉心痒痒。 俗话说事不过三,同样的错误不可再犯,此次花辞倒不再吊她,暂且握了她手,将魂烟沁入她皮肤。 “还是热!”花颜扒拉衣领。 谁知花辞此刻却是忽而皱眉,手中册子倏而便飞出了窗外,正正钉在对面将闭不合的窗户之上。 花辞侧身挡住花颜,另一手凝了白烟于指尖,正要弹指,谁知那里头的人居然伸出了一面小白旗。 如此幼稚好笑的动作,非君奢莫属! 对面窗户被打开,猛地探出一个脑袋,真是君奢。 他在那头挤眉弄眼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一日三餐一日三餐。” 还特意拉长了第二字的音,完了之后猛地关了窗户。 花辞冷呵一声,拂袖关窗,虽面上淡定地搂着花颜,但心底已是将君奢那个家伙记上了。 第263章 销金拍卖十重典籍 至于会倒霉成如何模样那就看他想起时心情如何了。 但显然,第二日见着君奢时,花辞心情极为不错。 或许是因为花颜伺候周到的缘故。 是以君奢见着二人时,插科打诨一样没少。 “这次必须带我。这销金之处妖魔鬼怪皆有,万一打着我便不妥了,小命要紧。”君奢四处环顾,手中那把扇子不知何时又带在了身边,此刻正悠悠扇着。 他似乎难得地将他的宝贝鹿给留在了魔界。 三人兜兜转转着来到市集,花颜瞧了眼君奢,关心道:“你鹿没事吧?” 君奢颇为诧异地啊了一声,道:“没事啊,我觉得带他来这儿不甚妥当。” 花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内却是纳闷,君奢看那鹿跟看宝贝似的,恨不得如厕都要带着的,现下居然没带,怪让人惊讶的。 花颜也不追着问,又道:“这次送给凌修的大婚礼你要选什么?” “上次折了盏琉璃,今儿个就选琉璃呗。”君奢满不在乎地摇着扇子,脑袋转得比谁都灵活,这儿看看那儿瞅瞅。 花颜十分得意地挑眉,低声对花辞道:“看到没,如我所料。” “……你聪明。”他伸手揉揉她发丝,笑言道。 花颜盯着君奢的背影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上前揪住他衣领,将他带得回过身来。 君奢顿时哇哇大叫,立马反抗。 “你打过那群人没?” “没打过我还得在这儿啊,松手松手。”君奢拍她手。 花颜砸吧砸吧,“我上次叫你办的事儿可妥了?” 君奢动作顿住,四处看了看,尔后才正经道:“办妥了。” “现在还好么?” “我晚了一步,被阜书拿走了!怎么办,要不要去夺回来?” 花颜拍拍他肩膀,“不必,我想他拿来也做不了什么,顶多威胁威胁人。” 君奢眸光微闪,疑惑道:“是假的?” “肯定啊,不是假的我能来这儿溜达?” “……”君奢估摸从没怀疑过她是真的。 这一溜逛下来,他三番五次想办法接触她试试是否真是三魂七魄俱在,然而每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被花辞挡了去。 颜辞二人挑来挑去皆未选着心满意足的珊瑚珠子,但听卖家小虾所说,末日会在销金拍卖之上挂出一盆万年珊瑚,因生长于龙族心脉之处而颇具姿色,更是龙族奉之为宝物的东西。 至于颇具姿色是有多颇具,颜辞二人想了想没想出个大概来。 君奢跟着俩人兜了一圈亦是有些绝望,“要不我还是依照民俗,送他点儿枣子花生桂圆吧……”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当下便定了想法,离开二人自去采买。 越是接近凌修大婚,阴倌来得便越发频繁,以往好几日才来一次,最近是每天皆要来向她汇报,到得第七日那一天,阴倌一日便来了两次。 销金之后再过三日便是凌修大婚。 说来天界的司礼上仙安排的还真是十分妥当,销金正是采买珍贵玩意儿的日子,完了便是大婚,便是傻子也明白此次销金的东西十成八得入了帝宫。 颜辞二人伙同君奢到达拍卖场所时,已是夜幕西沉。 此处人山人海,妖魔鬼怪聚集,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 花颜第一次领会到自己是如何的孤陋寡闻,见识短浅。 除了天界来的,魔界的大部分还算有个“人”的模样,来不及掩藏的尾巴,头上的角,还有那伸出便满是鳞甲的手,而冥界的相对便比较沉默寡言,从黑暗中爬出来的人,脸色惨白灰败,指甲又长又尖,容貌更是花样繁多,教人大开眼界。 都道为何天界总是居于三界之首,或许便是因为有较之其它两界更加完整的人形。 挤入拍卖场所之中,颜辞二人接受了众多注目礼,慢慢的便就有人恍然大悟地小声讨论,――这不就是天界的那个掌命仙君么?那她身旁那个……就是花辞了? 颜辞二人远远地都能听见身后之人对他二人的事迹进行评头论足。 君奢绕了一圈儿终于挤了回来,大声对二人吼道:“去二楼,天界之人在三楼!” 花颜便只好拉着花辞捏决消失在原地。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下,二楼与三楼便相对人少了些,且各个模仿的人类也是可以假乱真。 如此也就意味着修为普遍往上。 颜辞二人并未去三界,而是钻进了二楼。 君奢紧追其后,跟着他俩到房间之后便嚷嚷开了,“群魔乱舞!” “说的是你自己么?”花辞凉凉挑眉。 “……太颇具伤害了。”君奢脸色立马便换成了可怜,本想下意识凑到灵鹿身上获取点儿安慰,结果才发现根本没带。 “你可探听清楚此次都拍些什么?”花颜正了脸色,询问君奢。 此番情况花辞一向不插嘴,只安静地在一旁翻着册子,时不时抬眸静静看她。 君奢扇着扇子,把玩着茶盏,偏头想了想,“嗯,好像玩意儿挺多的。灵丹妙药自是不必说,似乎还有一本仙界的术法典籍,嗯……好像还拍了个人,你待会儿看便是。奇奇怪怪花里胡哨的东西那是真的多。” 花颜垂眸,视线却是往花辞身上溜去。 花辞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花颜这才抬眸问道:“你行于三界,见识也多,问你个事儿呗。” “说,我要是知晓的肯定说。”君奢拍拍心口,很是豪迈。 “记载命盘的典籍……真的没有么?” 君奢怎么也没想到她问的居然是这事儿,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愣住。 他似乎是仔细想了想:“没有吧……拒传命盘自封之时便会带得所有典籍自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啊。” 花颜其实并不相信,她觉得还有。 因为在海上村时,阜书……哦不,那时候当是凌修,凌修教她的可不单单只是他口中所说的“揣摩查找而来”。 那一招一式可都是极为连贯的,掌命一重到九重层层递进,哪里是一个人揣摩就能出来的。 是以她怀疑,关于命盘的术法典籍,凌修其实是知晓在哪儿的。 第264章 君奢遇险辞不正常 他留了掌命十重,给了九重,可她并不知凌修当时生辰的具体时辰,是以九重根本没用。 他压住的十重,方可对阜书有所压制,甚至于像他所说,是致命的。 近些日子他与花辞试图找寻这十重,甚至叫琅婳帮忙想办法向凌修试图打听一二典籍所在,但根本无果。 被他压下的掌命十重,究竟在哪儿呢? “你有没有办法探听到关于命盘典籍的消息?”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况且人家便就是真的说,也会避开生灵的。”君奢摇摇头,面色也是十分认真。 花颜叹气,没办法拿到掌命十重,胜算也就相对于减少了一成。 “其实我觉得吧,命盘这玩意儿这么聪明,你为什么不从它本身来找答案?我这么跟你讲吧,比方说灵力,灵力几重都是万物给的。” 花颜挑眉,“你如今灵力几重了?” “十重满了啊。其实凌修那日,我能将花辞的魂烟打了去,也只是侥幸,在那不久前我才刚得到灵力十重。” “这还不需要你修炼?” “怎么不需要,只是我的修炼之法跟你们平常的术法不一样罢了,我行于这天地之间,看遍这万物轮始,便是修炼了。这么说来我好惨啊,你们打打坐的事情我却要跑腿。”君奢瘪嘴,似乎想起了以往那些奔波的岁月,很有些心酸的意味。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花颜只好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我才不信呢,还是脑子好使。能用脑子解决的事儿干嘛要动手。” 花颜细细一想,还真的颇有道理,遂道:“你这法子也不错,我改日便试试罢。” “脑子不灵活!”君奢还立马嫌弃她。 花辞凉凉冷呵,他便立马不说话了。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君奢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忘了说啥。 他那眼神花颜看着都难受,“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一日为何不跟你走?” “这个我想想就明白了,我只是想问,你如今三魂七魄到底是否俱在?” “很重要么?” “很重要!那日我辨过阜书那玩意儿,里头的魂魄确实存在,而且重要的是,还是你的。”君奢神情极为严肃,直直盯着她。 “是我的便是我的呗,我刚刚都说了他那是假的。” “可是我感知的不会错!那是真的,灵力与我有所契合!花颜,你知道这有多重要么?你如今若是魂魄不全,你将来如何修习灵力十重,况且日子越久,越是难捱。” “哦,这么严重啊。” “是。而且,据我所知,道门师君已在竭力追查阜书的下落,他要拿回阜书手中你的魂魄,若你连自己人都不告知,他此去到底是多此一举还是雪中送炭便不好说了。”君奢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花辞。 花颜只是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道:“那日走时的君奢,可是气急败坏恨不得往后不与我相见才好,你这么快便消气啦?” “我生你气作何。那一日虽然气着了,但到底念你是灵主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君奢撇嘴不屑。 花颜的手掌缓缓拍上他肩膀,道:“你说的……很对。” 她面色忽而沉下,眼神更是十分凌厉,手下用力,掌心之间灌注了十成力道,猛地将他胳膊压得脱臼。 君奢似乎也已察觉到了不对,但他反应还是慢了一步,亦或者是不敢轻举妄动,当下他只觉一股剧痛传来,肩膀骨骼已是被花颜卸了去。 她心念微动间,命盘三针已是打将而去,他颤抖着身子扒在桌面之上,浑身抽搐着,那本是灵活的眼瞳突而快速干瘪下去。 花颜还需将他拉起看个明白,却是遭花辞伸手拦住。 “不必了,他只是个载体罢了。” “君奢是不是被阜书控制了?” “应该是。” “嘶……”花颜倒抽一口冷气。 什么因魔界夺位而激发的种族战斗,不过是为了掩盖真实的目的罢了。 “魔君在阜书手中,那魔界岂不是已经乱成一片了?”花颜看着那个本是活生生的人居然慢慢地变成干瘪的皮囊,如纸一般薄薄一片,经风一吹便滑到了地板之上。 “现下不是乱不乱的问题,是阜书是否掌着主动权的问题。所料不错,他当是助判乱者赢得了胜利,但是需要无条件配合他。” “是以现下看来,魔君的位置暂时轮到了阜书?” “他隐于表面之下却掌控着一切,实在是有些本事。” 花颜只觉脑仁疼,揉了揉阳穴,“那要去救么?” “救也救不了。接下来只有看容绝了。他有没有办法将阜书距之门外。” 花辞点头,他伸手抚过她耳边发丝,“阿姐,因为我们而牵连到这么多的人,你心里……难受么?” 花颜点头,笑容之中多了诸多惆怅还有无奈,“肯定的啊,但可笑的是,我们还不能去找他,君奢……只能先委屈委屈他了。” 时间不多了啊…… 两人正讨论着此事,一楼终于有反应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分而开,纷纷找了位置落座。 整个大堂终于稍稍安静了些。 拍卖台设在最中间,四周坐席逐渐环绕,呈喇叭状将台子围绕在其中。 花颜见着有四排女妖在四方走廊处排排站好。 这当是魔界的妖,一个个身材姣好,穿着更是暴露,那前凸后翘的身材,若水蛇般的细腰看得下头的妖魔鬼怪们十分兴奋,长腿白皙如玉,只拿纱巾浅浅遮住大腿根部,万种风情引得人血脉偾张。更有甚者已然偷偷伸出了爪子,悄悄摸了把大腿,有如凝脂。 花颜终于明白了为何一个拍卖场所会来这么多人,甚至挤得水泄不通,原来是因此原因。 她瞥眼看了眼花辞,他似乎没看见下头的女人,径直垂眸玩着自个儿发丝。 “你不看看?”花颜推他。 “有什么好看的。”花辞十分不屑地挑眉。 “你不正常!” “一群妖有何好看的。办事儿办着办着现了原身,你还有兴趣?” “……”说什么大实话! 第265章 几分眼熟冥十二煞 他这话虽然粗暴,但胜在十分有道理。 花颜伸手从他手中拽了发丝绕着。 “阿姐……” “嗯?” “没什么。”花辞笑笑,忽而前倾了身子,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之上。 他伸手从身后环住她,就这般静静依偎着。 底下场中,主管拍卖的女子在众人的期盼下现身,她徐徐现身于台子当中,手中提着一只鸟笼。 “诸位能来销金拍卖,能见着各位实是小女子三生有幸,这厢有礼了。”眼波盈盈,楚楚动人,抬眸扫视四周,眉眼万种风情。一颦一笑身姿摇曳间,竟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意。 花颜总觉得这女子有点儿眼熟。 她盯着她看了许久,确认这张脸她是没印象,然而那浑身透出的感觉又让她觉在哪儿见过。 她向后靠去,正入花辞怀间,她搂了缕他的长发绕着,以发尖指了指下头那女子,道:“有点儿眼熟。” “许是冥界之人罢。”花辞懒洋洋地瞟了一眼道。 花颜摇头,“不是。冥界的女子我从未见过,许是容绝不喜欢的缘故。这个女子……我一定在哪儿见过!” “几成把握?” “至少八成!”花颜此次终于肯定了,遂点点头。 那女子似乎也感知到了有人在看她,视线缓缓扫来,在花颜这边停顿了片刻,许是没见着人,皱着眉转了眼。 “如何?眼熟不?” 花辞直接摇头,“阿姐,你问我也没用,我记不住,根本没印象。” 花颜只好暂且作罢,然心中却是留了个心眼儿。 第一件拍卖物被呈上,是一株药草,莹莹散着蓝光,草尖之上还有露珠欲滴不落。 花颜本以为当是她手边的鸟才是。 那只鸟说来也怪,羽毛呈灰暗之色,一双眼却是通红如血玉,红得剔透,长得颇像鹦鹉。 当它似好奇般偏头看过四周时,花颜皱了眉。 底下那女子报出起拍价格――一百金砖。 她恍惚记得天宫便是金砖铺就的。 三界之人果然豪气。 那女子漂亮白皙的手执着小金锤,她身旁那只鸟眨着眼不着痕迹地四处环顾。 如此女子加之如此氛围,底下众人纷纷竞价,一百金砖其实当算是十分昂贵的了,然确是抵不过那株仙药的稀有。 竞价飙至五百金砖时,花颜只觉阳穴隐隐泛疼,是命盘震颤而来的疼痛。 她当下拉了花辞起身,“赶紧走。” 花辞似是睡着了,偏又此刻被她叫醒,朦胧迷糊之间只顾顺着她。 花颜幻出命盘,极快地扫视一眼,那三针正直直对着一楼当中的那女子,无论她如何变换位置,三针均不变。同时命盘一圈泛起鎏金光纹。 花颜拉了花辞,向着反方向而去 她带着他紧赶慢赶行至半路,花辞忽而道:“阿姐,去哪儿?” 才刚刚醒来。 “不知道。” “又是正命么?” “不是。” 花辞便不再问她,苍白修长的食指摁着阳穴。 花颜略有些担心他,“要不以后免了吧,我忍忍便好。” 这一天天的,谁也受不了啊。 花辞笑,“如何能忍?总共要那么多,又少不得。” “……”花颜摸了摸小腹,还是如往常一般平坦并无任何有孕的模样。 与常人竟是如此不同。 花颜正待说话,忽而阳穴又是一阵刺疼,她当即皱眉,“那女子定然追上来了,赶紧走,出了此处便再好不过。”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将灵力与魂烟相合。 相握之处一团绿光萦绕,白烟如丝盘旋其中。 花颜手上捏决,身形如鬼魅般闪出数里之远。 她不时转头去看花辞,索性他底子好,灵力与魂烟相融了会儿便使得他眉眼间疲倦少了些。 自她离开之后,拍卖场所便迎来了第二次高价竞价。 然则那女子身侧的鸟儿却倏而炸毛,不顾在场之人,奋力冲撞着鸟笼。 那女子猛地抬眸盯着空无一人的二楼某处,眼中厉芒一闪而逝,她伸手轻而易举打开了鸟笼,那鸟倏而往某个方向冲出。 她手高高扬起,猛地挥下,大喝一声道:“一个不留!” 她再也顾不得此处,身形闪现追着鸟儿而去。 拍卖场所的千百人之中忽而窜出数十道影子,个个皆着朴素布衫,闻之顿时眼如充血,见人杀人,见鬼灭鬼,便是遇上小仙也不放过。 整个拍卖会所忽而之间惨叫声震耳欲聋,鲜血喷洒而出,将墙面桌椅染上血红。 众人纷纷拿出法器对峙,修为稍长些的便渐渐自成一团与之对抗。 数十人真真是依了那女子的话,不分对错,不分青红皂白尽皆将人杀了去,这便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骨鼎一被祭出,三界众人悚然一惊,其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道:“是骨鼎!” 略有些耳闻的自然便紧接着道:“是冥界!” “冥界之人果然阴险狡诈,竟然趁着销金做下这等事!”不知从哪个地方飘出这么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无疑是惹了众怒! 众人纷纷打杀。试图拼出一条血路。 满眼奇特术法令人眼花缭乱,众人打杀成一片,很快便惊动了二楼三楼之人。 天界来得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那数十人竟然纷纷倒抽冷气,“十二煞!” “嘶……容绝手下人!”青衣惊呼,竟连扇子都忘了扇。 身旁的执星眯眸细看,冷言道:“怎么少了一人?” “你是说鬼王绝煞?他被容绝处置了!”青衣的消息稍显灵通,此刻闻言立马回道。 那下头的十二煞似乎听见了此话,当即便有几人飞身上得三楼,血红的双眼中瞳孔几近于无,面上手上布衫上皆溅满了鲜血,甚有者衣摆处还在滴着血珠子。 青衣下意识后退,青扇反手一转,将执星往后带去。 身旁众仙在天界之中都是有些地位的,当下便有一人朗声而道:“冥王定然不会做这般不讨好之事,你十一人速速离去,我在天帝陛下面前还能为你二人……” 话未说完便已被打断,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下一刻便见得他往前逼近,手中刀刃已是对准了这位仙家的咽喉。 第266章 刀不留人星域吞煞 “仙师所言差矣,他们根本不是冥王手下人!”青衣从几人身上收回视线,说道的同时更是见着那人刀刃已到了仙师咽喉处,关键时刻,他挥扇起风,正是起风十重! 大风呼啸而作,将那猝不及防的人吹出数丈之远,重重跌落在地。 经他这起风十重一吹,销金拍卖所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坍塌。 青衣拎起执星,环顾四周道:“你便在此处等着!” 青衣手中青扇再次一挥,那风在他手下便成了卷风,将满地残垣断壁卷起狠狠往那人身上砸去,然竟传来金石相撞之声。 听得它此话,眨眼功夫,这几煞的视线刷刷着便到了他身上。 “杀无赦!”其中明显是头子的一煞立刻硬邦邦冷呵,他的声音像是从骨头里传出。 青衣眯眼大喝,“他们不是冥界之人,大家不要被骗了!” 但大家显然不信,“这分明就是冥界十二煞,你莫不是跟冥界一伙的?” “哼,我只对事从不对人,你们休要将屎盆子扣到冥界!” “杀!”那一人似乎是急了,猛地扑将上来,手中刀刃如亮光般一闪而过。 “青衣!”执星幻出星盘,手中捏决,他身后便幻出一大片星域来。 青衣不愧是风师,身形真真是如风般轻,清风托着他腾转挪移,身形变幻莫测,他手中青扇不曾离手,更是召得狂风四起,眨眼之间便已然到了一楼。 那十一煞脸色青灰泛白,腾挪之间竟传来骨骼咔擦之声。 十一人的目标皆是青衣,因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们还愣住做什么,赶紧喊冥界之人来啊。喊阴倌!” 阴倌二字甫一落下,便觉耳后传来破风之声,他当即往旁侧偏去,却又正正迎来一拳。 青衣腾空而起,一个翻身便再次窜上了二楼。 执星视线紧紧锁住那一抹身影,他一人对打十一人,已渐渐显出不敌来。 三楼的仙家哪里知道如何寻找阴倌,一个个急得团团转却偏是无法。 执星恨恨地瞪了眼他们,双手结印,身后星域便往前冲去,自他身体而过到了青衣周身。 十一煞显然不知这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依旧只顾追着青衣打。 “若十二煞如此智商,冥王不得急死。”青衣恰准时机,起风十重再次扇出,狂风骤起,直将其中数人打入了星域之中。 执星手下捏决,星域竟凭空闭合。 青衣腾身而起,到了执星身侧,带着他往远处奔去。 “小命休矣竟还看热闹,不愧是诸绪殿的人。” “……”那几个仙家顿觉面上无光,很想下去与那剩下的几人打将一番,然想了想自己的本事……算了,还是先跑路再说。 剩下诸人四散而逃。 到得外头才悚然一惊,原来这一片的众人竟然都沦为了被杀戮的对象,且根本不分哪界,说他们皆是冥界之人可他们竟然连自己人也杀。 众仙头皮发麻,纷纷打算捏决回天,然捏了数次竟然都毫无反应,一个个这才惧从心起。 “没用没用!回天术法没用!是陛下关了天界么?”仙师冷汗涔涔。 “不可能!”其余几人一致反对。 “可是只有陛下能封天界!”仙师厉声大喝。 众仙围成一团,连适才说不可能的那位都无话可说。 他们适才在楼内之所以不慌,便是明白了只要一捏决便能回天界,可眼下的情况实在令众人出乎意料。 正如这位仙师所言,天界只有陛下可关! 说白了便是,天界是以结界隔着的,九重天之外的结界只有天帝陛下有权利闭合。 “也……也不一定……”慌乱焦急之下,一个声音弱弱传来。 众人的视线刷地一下便到了他身上。 那小仙似乎从没被这些正经的仙家正眼看过,此刻被这么一瞧,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上……《上古经》有所记载,天庭结界是以八方六十四晶柱支撑,若是塌……塌了,也也也……” “不可能!”众仙骇得面色大变。 那小仙抹了把冷汗,哆嗦着不说话了。 正这般僵持着,忽而身边砸下一根断肢,众仙吓得脸都白了,一时大叫着四散奔逃。 再说青衣拉着执星奔了一段后,便忽然停下。 “你有没有事?”青衣仔细打量他神色。 “我有点压不住,噗……”执星话音甫落便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你……你把他们放出来罢!”青衣双手抓着他肩膀,看他手中星盘正猛烈颤动。 “不行,他们打不破星域的,一定打不破……噗……我只要忍住,便能吞噬了他们……咳咳咳……” “你以为星盘是命盘啊?他们又不是人有血肉之躯,你赶紧放出来!”青衣晃着他肩膀,脸色略有些苍白。 哪知执星仍旧摇头,又吐出一口血来。 “说你木纳你就是木纳,傻子疯子有病!”青衣猛地松了手,气得原地打圈。 “你就是有病!” “是就是呗。” “你这样的人还想着掌命仙君,别想了,你连花辞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胡说八道!我何时想着掌命仙君了?你给我说清楚我何时想着了?” “你不想着你得天天打听她的事儿?” “笑话,我了解一个人也能是想么?” “那你怎么不了解了解其它人?” “你才有病!” “……”一向最擅言辞的青衣竟然在这一刻无言以对,一口气哽在心口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呕……”执星扶着旁侧树木再次呕血。 他指节用力地泛白,喘息之声愈来愈大,大有下一刻便会翻个白眼昏死过去的征兆。 “你压不住便不要压!我来对付便是!” “你起风十重虽厉害,但你可知你有多少仙力耗?起风十重,此刻的你还能使么?” “怎么不能使怎么不能使?”青衣觉得自己都快炸了。 “……”执星这一刻懒得跟他讲话,只压抑着喘息直起身来, 他握着星盘的手颤抖地厉害,似下一刻便会因拿不稳而掉落。 两人皆不愿徒留对方在此处而自己离去,是以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第267章 浮华百世愿仍少年 身后动静渐渐清晰起来,青衣再次拽起执星往前奔去。 “我能用星隐,你何必跑这么快。”执星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 青衣面色不是很好看,“星隐?算了吧你。就你现下的情况能隐多久?” “至少得半个时辰吧。” “我还没打算把小命交你手里。” “大不了再转世便是。” “笑话,你难道没仔细观察他们的手法么?那是直接将魂魄捏碎了的。” “不回天界啊……” 青衣掐着诀,闻言气急败坏道:“说你一根筋还真一根筋,要是能回我早便回了,何必此刻没命似的跑?” “……哦。” 青衣狠狠叹气,真是恨不得将他脑袋掰开看看里头装的什么,亦或者看看那脑仁是不是直的。 身后疾风卷来,青衣正巧诀成,当下他便带着执星消失,险险逃过一劫。 剩下六煞当即兵分六路往不同方向追去。 哪知几人才消失,青衣便带着执星重新在适才处显身。 “知我当时为何不信这是冥十二煞么?我曾经旁观过鬼王绝煞与仙使谈话,他是十二煞之首,无论是计谋想法还是言语之间,皆能让对方占不到便宜,甚至倒逼的仙使冷汗涔涔。但今日这些个,虽有十二煞的本事,但却无十二煞的脑子。” “嗯,陛下许是将天界关闭了。”执星适才捏诀,这才察觉出问题来。 “不知是否是陛下所为,这事儿直接将三界全牵扯了,谁怪谁都是有理由的,且还十分充分,但立于风口浪尖的无异于便是冥界。”青衣收起扇子,环顾四周,眉眼间可见担忧。 “那现下如何?我们俩回不了天界,如今此处又无人烟……”他说着又忽而顿住,眉头紧皱,脸色再次泛白。 青衣连忙扶住他,耐着性子道:“听我的,立马将那些人放出来,再这样下去,等星域还未吞噬完他们你便得先倒下。” 执星又呕出几口鲜血来,面色已逐显青白。 “星盘不似命盘,你别跟我犟了。”青衣拿衣袖给他仔细擦了,双眸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紧拽着的星盘。 执星到底是难忍,只好捏诀将星域再次打开。 只见里头黝黑一片,无数星辰大亮,裹挟成团困着其中五人,然不过两三瞬便又被里头的人爆开,顿时星辰暗淡散于黑幕之中。 此时执星便稍是缓了喘息之声。 当星辰再次相携重复着前一次所做时,执星狠狠皱眉,与五煞相抗,终是不低,星辰再次散去,他嘴角血丝再现。 见得星域大开,那五人冲将而出,直奔青衣而去。 青衣不得不先松了执星。 面对这如狼似虎,仿若永不会疲倦的五人,青衣也是面色凝重,他仙力本就不是上上乘,只算得上是中上乘,而起风十重已连着用了俩次,几乎每次都耗费了他将近三成仙力。 执星终于松了口气,靠着树木坐下。 青衣将五人引走,他身影轻快,带得草木摇曳。 却说颜辞二人正到了苍茫迷障边缘,却不料这儿竟然驻了军,一个个排排而站,布衫朴素。 颜辞二人算是第一波到的人,远远瞧见时,花颜便捏了隐身诀。 闪身避入树干之后,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后竟又忽而一笑。 “实在好笑,前有虎后有狼,上不去也下不了。”花颜抬眼望天,良久终是轻叹。 “谁说出不去的?”谁知花辞却是但笑不语。 “嗯?” “我可以出,你出不了便是了。”花辞嘻嘻笑,见她无奈地转头,他便低低轻笑。 “那你出去罢,留我一人再好不过了,嗯……一尸两命。”花颜四处打量就是不看他。 分明有几分气恼之意。 花辞以指背蹭蹭她白皙脸颊,眼眸之中唯她一人,他眼神柔和而又缱绻,闻听此言略有些自责地道:“阿姐,前些日子到底忽略了你,你大人大量便饶了我罢。” 花颜如何能想到他言说此事,面上现出几分别扭来,却是真如他所说一般故作大量,“我根本没在乎。” “我知晓阿姐不会这般小肚鸡肠的是否?你这般模样,唉,我到底不忍心。”花辞伸手将她双手握住,紧得使她有些发疼。 花颜动了动,花辞这才意识到,连忙松了些,还轻轻揉了揉,哄孩子般的语气,“不疼了啊。” 花颜失笑,终于回头盯着他瞧。 他这几日因为孩子需要本源之力的缘故而有些虚弱,但她适才将大多灵力传了他,是以现下面色竟也透出几分红润来。 他眉眼间含笑,却也透着浅浅的疲惫,这张俊脸……竟是比下界第一次见他时略显消瘦了些。 花颜心疼地伸手抚着他面容,秀眉微蹙,略有些谴责地道:“瘦了。” 她言语之间的心疼藏也藏不住。 “瘦了你才心疼啊。”他语气轻快,似乎只有自己残了缺了才能得她关注似的。 “一点儿也不懂得爱惜自己。”她竟然无言以对,憋了半响才说了这么句话,然细细想来还有些心酸意味。 “所以才要阿姐来爱惜啊,若你不爱惜我,那我定然就……定是不好的。”他似是故意气她才如此说,便就是想要如个孩子似的讨她欢喜,讨她疼护,因此才说了这么句极不成熟的话。 诚然,这就是他心中所想,有何不对。他就是这般想的。 花颜诧异不已,却又无奈地笑道:“真幼稚。” 幼稚便幼稚罢,但他却是辩驳:“有何幼稚?我便是如此想的,此乃纯真阿姐,愿历经沧桑浮华百年,也能有年少时的纯真,十分难得才是。竟说我幼稚。” “好好好,你占理便是。”花颜眼神宠溺,反手拍拍他手背,眉眼盈着庆幸。 历经沧桑浮华百年,惟愿仍是少年。 好一个纯真。 花辞忽而放了她,却是展臂将她紧紧抱住,以下巴蹭着她发顶,略有些别扭地道:“我喜欢阿姐,因为我希望自己是个男人护着你的同时,你也能护着我,阿姐……我也想要有个人能这般宠着我,虽是男人,也希望被宠爱。你明白么?” 花颜何曾听他说过如此话语,但诚然,真真是他肺腑之言。 第268章 天赋使然相见眼熟 是以有几分好笑的同时却也认真地道:“我知道。亦是明白,你便就想要个姐姐,比你大的。” “非也,我若不喜她,便是姐姐也无用。”花辞含笑否定。 花颜靠着他心口,伸手怀着他劲瘦腰身,他身上轻浅的甜香充盈鼻尖,甜意直入肺腑。 如此抱了会儿,花颜稍是推开他笑道:“做正事儿呢,倘若一不留神被人戳成刺猬可就不好了。” “召阴倌吧。我以魂烟仔细探过了,拍卖场所已无一活口,外面的集市更是人满为患。三界之人皆无法回去……” 花颜不可置信地失声道:“怎么如此严重!” 花颜当即也试了一番,仍旧无法进入天庭。 “只有凌修可开合结界,但不排除阜书故意为之以栽赃凌修,可他真如你适才所看到的,他这是得罪了三界啊。” “此次他的目标应当是容绝的冥界。一来可使冥界被质疑,二来又可使三界自相残杀,互相怀疑,阜书应当是如此想法,若换作我,也定是这般做。”花辞竟又语出惊人。 花颜抬头,“他目标是你,如此做对你有何坏处?” 花辞眉眼笑意淡去,伸手握住她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坏处多得去了,三界都可能是我指使,这么一来,天界便是最轻微的,因为我与凌修众所周知不合。” “不愧是你。”花颜十分佩服他这般能力,便是羡慕也无法,借由他忽悠她时之言:得靠天赋。 诚然,她是没什么天赋的。 她已然习惯靠他了,当然这多半也是他故意为之的结果。 花颜依他所言,蕴了仙力喊道:“娃儿……” 她学得越发像容绝了,缥缈嗓音缓缓传出,苍茫迷障边的人竟然未曾察觉。 阴倌许是在忙,她唤第二声时,他才自鬼门而出。 他笑意盈盈地收起伞,见到她时脆生生叫一句,“娘亲。” 见到花辞,便噘起小嘴,冷哼一声将脑袋撇开。 他又是那般孩子模样。 “娃儿,爹地呢?” “爹地在殿中,娘亲是想爹地了么?我带你去呀。” 花颜却是摇头,“不可。娃儿可知这苍茫迷障之内已是血染成河?” “嗯?血染成河?我怎么不知道呀。”阴倌眼中泛起黑雾,面容之上笑意越发浓郁。 “娘亲可还有吩咐呀?”阴倌十分天真。 花颜摇头,“办完事儿之后回来便是。” “好呀。”阴倌话音甫落,便已然消失不见。 花颜幻出命盘,将三针随意拨动,却又见得再次重叠着直直指着前方。 “小辞,我要会一会她,看看是谁那么眼熟。”花颜拢袖,眉目之间冷意渐显。 “好。”花辞负手而立,与她并肩而立。 半盏茶功夫过后,命盘颤动,四周一圈隐隐泛起红光。 在海上村时,凌修曾教过她的掌命三重中,命盘一圈泛光便是危机来临,越是急切,红光便越发重。 花颜便这般见着命盘红光大亮,当那女子和鸟出现在她视线中时,那红光便倏而消失恢复了平常模样,紧接着三针刷得分开,所指正是现如今时辰。 花颜隐了命盘,拢袖抬眸静静看这那女子。 “你们俩跑得可真快。” “特意在此等你。”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来?” “不确定你会来,我会来这儿等么?”花颜好整以暇地拍拍袖子。 那鸟儿停在那女子肩上,通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颜辞二人,女子闻言冷声道:“我与你二人无冤无仇,但我亦是奉命行事,便不与你多说了。” “是么?当真是无怨无仇吗?可是我怎么觉得姑娘如此眼熟呢?我们定是在哪见过的对吗?”见她稍显客气,花颜也不好意思拿质问亦或者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她,是以极为平和地问道。 那女子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幽光,盯着花颜道:“姑娘真是好记性。” 她这么一说,相当于便是承认了。 这本就是花颜意料之中的答案,听到之后也未有多大诧异。 “我早便听闻长公主殿下心思缜密,所见颇多,那你可知我是谁?”那女子似乎来了兴致,竟然不急着动手了。 花颜上下打量她一番,敛眸缓缓道:“我见过的人可没有几个,让我仔细想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弄走的,之后毫无动静的,也就阜书救过的那一个女子。你说我说的可对?你的丫头如今如何了?” 那女子万分诧异,眼中却有了警惕之色:“我变化如此之大,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花颜笑得十分神秘,“我是掌命仙君啊,我怎会不知。” 那女子似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好歹也是有父母的人,若是与我讲道讲道这前因后果,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二。”花颜嘻嘻笑,破有几分逗弄她的意思。 那女子翻个白眼,“我奉命行事,我只效忠于公子,你休想收买我。” 花颜砸吧砸吧,“那好吧,你请。” 那女子果然不与她叨叨了,当即便闪身而来。 花颜哀叹,她本想拖着时间让阴倌来解决的,又省时又省力。 “小辞莫动,我且试试这所学。”花颜脚下不动,手掌摊开,幻出命盘。 银光大亮之下,她指尖轻轻将三针拨为一线,压下勾指,一线银弧打出,正是切向那女子。 女子脚步不乱,腾身而起,躲过一线弧光,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根鞭子。 竟然与擎盏一般用鞭。 不知阜书究竟为何如此钟爱。 银弧消失在远处,女子长鞭出手。 那鞭子与擎盏并不相同。 擎盏的是软鞭,很明显便能看出那是由麻绳搓就的,搁鼻下一闻,便能闻到很重的血腥味,极有可能是当初阜书拿来倒吊人所用的绳子。 但这一位的更恰当的说,应该是链子,铁链个个紧扣,链身透着亮黑色,中间却又以彩色花鞭串着,是链亦是鞭。 长链带着破空之声而来,花颜捏诀消失,再现时已在女子身侧。 “卑鄙!”那女子始料不及,堪堪后退。 “阜书竟然未教你术法么?”花颜真觉自己是捡到宝了,阜书怎会让一位不懂术法的人来牵扯她这个掌命仙君? 第269章 识破谋算所抛所弃 她有如此想法,花辞自然也想到了。 “公子可没教我如此拙劣的术法!”擎灯冷呵一声,伸手召出一铜制老钟,约有一人脑袋大小,里头的撞柱粗如拇指。 她且战且退,此刻更是笑道:“掌命仙君,公子知我不是你对手,是以也未教我将你如何罢,他只交代我一个任务,便是打响这铜钟。” 花颜皱眉,命盘浮于空中,静待她命令。 花颜识不得这物究竟是三界之中哪一件法器,因为太过于普通,似乎随意在哪个集市上便能买到。 擎灯跟着阜书不过才数月,便是修习了什么好的术法也定不精通,是以她这话花颜是信的。 她身形闪开数丈之远,命盘似有灵性,紧追她身侧。 擎灯召出铜钟便是狠狠一抖,撞柱撞向四壁,一阵钟声向花颜打来。 这钟声全然不似花颜听过的任意一种,悠长绵延的老钟,寺庙的古钟等皆非如此音色,这道钟声,完全无任何蜿蜒之意,直直得如一条紧绷的弦一般不起任何波动。 花颜下意识打出银弧,两厢相撞,竟然带起一阵威压。 花颜被迫倒退数步,身形略有些踉跄,然擎灯却是猛地向后飞去,偏头呕出数口血来。 命盘如此威力实在是令她始料不及。 然而却见擎灯忽而笑了,踉跄着爬起,紧紧攥着手中铜钟,得意笑起,“公子怀疑是对的,他手中的魂魄果然是假的!长公主真是好心思,做出一番三魂七魄不全的假象来迷惑人,索性公子聪明,才不至于被你给诓骗了去。” 花颜收起命盘,亦是缓缓笑起,“原来他派你来的目的便是试我。” “是啊。”擎灯亦是收了铜钟,更是将鞭子缠在自己腰际,一副拾掇妥当便要走人的架势。 “那你又怎知你所知道的答案不是我故意为之呢?” “哈哈哈,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他说你定然会问这话,是以他也将回答告知了我。” 花颜手下十指悄悄收紧,面色却是不变,饶有兴致地笑问,“愿闻其详。” “公子说:‘长公主可还记得海上村时你所学的命盘九重?你若是三魂七魄俱在,打出的银弧与这九冥铜钟相撞,会使擎灯受伤,若不俱在,那伤的一定是你自己。’长公主,如何?是否当该说一句我们公子料事如神呢?” 擎灯似乎很佩服及爱戴阜书,说到他时便眉飞色舞。 花颜点头,“是,你家公子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花颜不得不承认,阜书与凌修真是此生最强劲的。对手了,没有之一。 这假假真真虚虚实实,到底所做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也怕只有他们二人再明白不过。 正想着阜书,没想到他的声音便远远传来,“长公主缪赞。” 他踏空而来,一手执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竟学了凌修的模样,温而温雅,笑意柔和,似乎又一瞬间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南夷。 “阜书公子真是……令我佩服!”花颜似乎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气质,因为旁侧还有个忠实手下在看着呢。是以花颜这话便多了几分其它的意思。 “多谢,你二人也不遑多让。”阜书温温和和地道。 花颜冷笑,却是不打算跟他这般不温不火下去,只道:“是你当初要凌修来教我掌命九重的是否?” “不是。是他自己要教你,他说要给你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心肠软,便自然而言答应了他。” “其实连凌修也不知你还打了这层主意,对不对?”花颜连声质问,声线冷如霜冰。 “他自然不知。但他心中估摸也是知道我意思的,却未戳穿罢了,他心里到底是有我位置的,不曾教了你九重之重,更是将十重压着不予你。” “你在试他。” “没错。” “他知道你在试他,凌修最会的便是将计就计,用的比你更加炉火纯青,你就这么肯定他是要保你?” “他不得不保我,我们相互扶持着走来,他怎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是,你都说他欠你那么多,所以……你觉得他因为偿还你的恩而选择替你来受着你改遭的罪的可能性大么?”花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拢袖渐渐走进。 阜书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是以听得她这般说,下意识地皱了眉。 擎灯看不下去了,扬声打断道:“你莫欺负我们公子性子温润。” “我可是小人,做的便是欺负人的事儿。你若是有意见,便带着你公子走罢?”花颜忽而失了刺激刺激他的心情,转身向花辞走去。 到得一半她又倏而转身,眉眼淡漠笑意不再,“不管你今日次是要将怎样的罪名扣在我二人身上,我要三界不信你,她们便不会信!你一定清楚明白你打不过小辞,所以你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两败俱伤!但我不会允了这件事情的发生,若你有自信,你大可来试试,你终究会明白,无论如何,败的都是你!” 如果前些日子她还试图与凌修商量如何免去花辞与阜书相杀,但这一次这番话,直接表明了她再无那般心思。 算是宣战! 阜书定定看着她背影良久,勾唇笑起,他眼中渐渐盛满戾气,“好,我们拭目以待!究竟是你二人被三界所抛,还是我被三界所弃!” 言毕,他压下眼中戾气,复又回了那温雅的模样,转身扶着擎灯离去。 花颜紧紧拽住衣袖,将之纠结成一团却不自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阜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么一番功夫,苍茫迷障边的人尽皆发现了动静,纷纷围拢上来。 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面色与人一致,然花颜只看了一眼便道:“是骨架子。” 他们曾在最后一次入槐花村时用过魂火穿禁咒符文的法子将冥石里头的骨架子烧成粉末,此次两人已然再次想到了一块儿。 花颜伸手拔下发簪,化而为丈,拉出符文,自花辞掌心魂火穿过。 骨架子们模样与正常人并无任何不同,甚至于只要阜书有那闲心,它们还能如正常人一般交流,像南夷百姓一样。 第270章 师父是谜隐灵灾难 颜辞二人绞杀着一波又一波扑将上来的骨架子,且战且退,一柱香功夫终于到了苍茫迷障。 “阜书设了结界,阿姐能打开么?”花辞指尖生烟,丝丝缕缕细烟穿透结界而出。 “我试试。”花颜将手贴于结界之上,暗暗蓄力,尔后倏而用力压下,如水般的涟漪荡开,花颜同时亦被逼得倒退数步。 “上次我本已然想了让萨楠教你那什么“《破妄咒》”然而忙着忙着都忘了,此刻要用了却又恨及当时没请教。” 花辞轻叹,他的魂烟只可穿透结界,想破了结界供别人出入属实有些不切实际。 花颜连着换了好几个术法口诀皆是无用,她又将在天界之时从凌修那儿学来的口诀一一试了,没想到还真让她给碰上了。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可置信。 二人终于出得苍茫迷障,商讨一番之后还是觉得先去魔界看看君奢如今情况。 花辞带着她离去,同时以魂烟相召联系师父。 “小辞,师父到底是什么人?”花颜转眸看他,略是皱眉。 似乎这么久以来,她只知道他有个师父,也知道这位师父是何模样,然而他是作何的却是点滴不知。 “我其实也不是太清楚明白。师父总是避之不答,我便也不好多问。”花辞拂袖,行云倏而加快。 花颜离开之时便在苍茫迷障处释放了探域,那边的情况也能时刻知晓,虽是不够精确明白,但联系一二做个猜测却是十分好的。 花颜紧紧握着他,闻言十分诧异,更是笑着调笑道:“你不是很厉害么,若说以蛛丝马迹拼凑全局,你最是在行了,怎么这次没拼上?” 花辞狠狠揉揉她发丝,笑道:“真当我万事皆会啊?不过我倒是肯定了一件事儿。” “说说。”花颜忽而兴起,亦是揉揉他脑袋。 花辞撇嘴做无辜状:“此事不知你是否已然明白,但我还是要说说的。” “嗯,你说。”花颜点点头,配合得十分之好。 “你在海上村那一日,不是得温巽相救么?你一直纳闷为何师君会让温巽来救你,对么?” “这我定然知晓,其一师君定是知晓温巽能入天界我美言了几句。其二便是温巽与我关系尚算不错,这其三么……” “阿姐可还记得温巽与你相见之时说了什么?” 花颜砸吧砸吧,相见之时说的东西实在是多,她已然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与师君扯上关系的,当属温巽说的“师父说定然能遇上大贵人!” “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师君早便知道我?为什么?” “此次道门被灭门,师父与师君可是……关系匪浅啊。” 他这么一说,花颜似乎明白了什么,到得隐灵谷时她才恍然大悟道:“这一切的安排其实是师父的意思?” “对!天界监视师君,从未见他与你有交集,是以凌修会疏于防范,便是知晓了也极是纳闷。而他愿意救你,除了适才三点,这最后一点便是师父!” “他是最后操控全局的人?嘶……师父究竟是什么人?”花颜不想还好,一想便觉以往的点点滴滴,每一件事似乎都是被师父安排好了似的。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师父总会露出马脚的。”花辞拂云下降,正正落在隐灵谷内。 此处依旧如花颜第一次来时那般的苍翠,藤蔓交错相叠,构造一个遮天蔽日的隐灵谷。 花辞陪着她往里走去,花颜仔细辨别一番,隐灵谷内竟无任何异样。 “君奢的鹿呢?”花辞环顾四周,当即分了数缕白烟前去相探。 “君奢只带我来过这儿。他的魔界我根本就未曾踏足。不过我自有办法。”花颜来到当初君奢带她得万物承认的地方。 还是以往的模样,未曾更改分毫。 花颜捏决闪现至湖面中央,来到那一方台上,将手伸入水中。 她周身忽而绿意乍现,衬托得犹如翡翠人儿,浑身竟如玉般通透。 花颜将灵力注入水中,缓缓闭目。 花辞垂眼,细细感知着魂烟传来的回馈,良久后,倏而睁眼,化为白烟裹挟着向某处而去。 依着魂烟的感知穿过数方草木,花辞来到了隐灵谷后方。 此处草木枯萎,打斗痕迹十分明显,远远看去,还有数人已然死透,衣袍所染的血色在满眼枯黄之中十分显眼。 花辞蹲身,仔细看了看,不由眼中冷寒乍现。 七窍流血而亡,这分明是模仿了他的手法! 仔细检查了剩下的几人皆是如此,花辞起身,指尖魂烟缭绕,一一从几人身体穿过,尔后大片白烟升腾而上,烟眨眼便已成雾,将此处尽皆覆盖。 他四处打量一遍,这才继续依着魂烟所传来的反馈往后山里头的洞中而去。 他见着了灵鹿。 奄奄一息。 许是感觉到了有人到来,它下意识往阴暗处爬去,以期望能遮挡住自己,万一便有一线生机呢?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瞪大了双眼,本是澄澈明净的眼眸在此刻居然覆上了一层如烟般的白雾。 灵鹿瑟瑟发抖,蜷缩着身子不住往角落缩去,它四蹄被绳索死死捆住,已然勒出了条条血痕,那血干涸的模样刺痛人眼球。 她只能依靠皮肤磨蹭着石面往角落处而去,明明害怕地颤抖,却是不发出任何声响。 花辞渐渐靠近,在她面前蹲下,默了会儿还是伸出如玉长指揉了揉她发顶,尔后解着她脚上绳索。 灵鹿终于忍耐不住,呜咽之声渐起。 哪怕花辞再如何小心,还是疼得她不断抽搐。 花辞忽而觉得好笑,活这么久以来,他这是第一次救生灵吧? 是因为什么缘故? 花辞揉揉她四肢,心中竟觉熨烫。 是因为阿姐,因为她是灵主,因为她曾说,她对这天地万物有情。 灵鹿大眼氤氲着水雾,呜呜声不断,一颗颗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石面之上。 “你放心,我们会把你主子救出来的。你告诉我,是谁带走了他?” 灵鹿疯狂点头,挣扎着想要爬起。 花辞赶紧压住她,“你别动,你听我说便是,是你就点头,不是便摇头,明白么?” 第271章 非是阜书共灵求真 灵鹿含着大滴泪珠点头。 “是一袭青衣么?” 灵鹿摇头。 “腰间挂着一方玉佩?大概这般模样……”他又以魂烟绕就出一个九转玲珑玉佩。 灵鹿还是摇头。 “不是阜书会是谁?那是男的还是女的?”花辞皱眉,陷入思索之中。 灵鹿掉着眼泪,颤颤巍巍地摇头又点头。 “女的……拿着鞭子么或者腰上缠着类似于鞭子的绳子?” 灵鹿摇头。 花辞有几分诧异。“那……君奢的位置可保住了?” 灵鹿偏头想了想,估摸正在理解他的意思,片刻之后点个头又摇个头。 花辞不得不赞叹灵鹿的灵性,真是跟着君奢久了,越来越聪明。 花辞揉揉它脑袋,“你再等等。” 灵鹿略有些委屈,将腿蜷着,独自舔舐着伤口。 正这般想着,外边花颜便跟着他预留的魂烟追来了,正在外头大声唤着他名。 花辞指使着魂烟往此处来,花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辞,你怎在此,我睁眼未曾发现你,可是吓着我了。”花颜甫一见了他便狠狠松了口气。 “嗯。我感知到了灵鹿便过来了,阿姐,你给它治治吧。” 花颜的视线这才顺着他目光看去,乍然一见灵鹿如此模样,她倒抽凉气。 “这是被捆了?”花颜掌心氤氲着浓厚绿意,缓缓贴上灵鹿脑袋眉心处。 “嗯,不过她不知君奢现下如何,魔界的位置是否还是君奢的她也不知。” 花颜皱眉,“待我与她共灵试试。” 花辞点头,指尖燃起魂火,将这一处点亮,他目光游移在四周。 花颜扯了扯他的手,道:“我适才问过万物了,魔界大乱乱不过它们去,君奢的位置是铁定能抱住的,但现下暂居位置的是阜书,它们之所以不敢动手,是因为缺乏灵力载体。” “你出现了。” “不是。”花颜摇头,尔后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嗯?那又为何?” “我承载不住它们所有灵力,但是你可以!” “……出卖我。”花辞狠狠弹了下她脑门。 “我觉得这是好事。它们会绝对护着你。”花颜也不躲,任凭那不轻不重的一下敲在脑门上,只定定看他,眉眼之间染了笑。 “阿姐,你总凡事皆为我着想,你也要想想你自己啊……” “这话我不爱听。”花颜偏眸看向逐渐恢复生机的灵鹿。 “是,是以凡事我为你想着便是。” “这话便爱听了。”花颜忍笑,仔细查看着灵鹿的大眼。 那一层蒙着的如烟般的白正在渐渐散去。 她的皮肤在灵力的灌注之下变得越来越具有光泽。 花辞忍不住在她侧脸印上一吻,眉眼间尽是缱绻笑意。 “夫人,一日三餐还没吃呢。”花辞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间皆是暗示。 “……”花颜脸皮子薄,白皙的脸颊渐渐染粉,此刻也不正眼看他,只直勾勾盯着灵鹿。 花辞许是最爱她如此模样,忍不住以指背蹭蹭她脸颊。 灵鹿睁着复又如水般澄澈的大眼,十分好奇地在二人之间打转,尔后似是学着花辞似的,亦是拿脑袋蹭蹭花颜手心。 花颜本欲共灵,然花辞就在旁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实是教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直冒。 她有些别扭地拉过花辞手,硬邦邦道:“我才懒得再转述一遍。” 花辞失笑,满是宠溺地道:“是是是,夫人说的皆是对的。” “……”真敷衍。 花颜闭眼片刻复又睁眼,发现花辞还在看着她,遂没好气地道:“你倒是闭眼啊。” “阿姐近日是越发好看了,瞧瞧这肤色,这眉眼含情的模样,这……” 花颜狠狠一拉他,花辞猝不及防,险些扑倒在她身上,以另一手在她身侧撑住,坏笑道:“阿姐如此投怀送抱,我便却之不恭了!” 花颜故意不再理他,连忙伸手将灵力注入灵鹿脑海之中。 当所见一幕浮现在两人神识中时,花颜神色逐渐严肃,而花辞也是凝了笑意。 那是君奢气急从释竺回来的那一天,就是花颜不愿跟他走的那一天。 君奢气鼓鼓地回来,抱着灵鹿便是一顿嚷嚷。 用他的话来说这叫互诉衷肠,诚然灵鹿只能做个倾听者,拿着那澄澈无害的大眼看他。 二人此刻是以灵鹿的角度来看君奢的,怎么说呢,与人看人并无二致,甚至于他们还能了解灵鹿每一刻的想法。 这真当是个奇妙的体验。 灵鹿被君奢抱着有些难受,遂挣扎了一番,谁知刺激了君奢幼小的心灵,当即他便哇地一声佯装哭泣,更是嘴里抱怨着:“连你也这般嫌弃我,呜呜呜。” 灵鹿漂亮的大眼眯了眯,蹭蹭他算是安慰。 君奢便开始倒苦水,“花颜就是个负心汉,我好心好意去找她,她竟然将我赶走,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要不是看在她救过我没让我成为倌倌的份上,我才懒得理她呢。” 灵鹿心道:我才不信呢,你就会瞎扯。 诚然君奢当时未共灵与她倾诉的原因便在于此吧。 人家虽然一直跟着他,但明显五成以上对他平日所说是难以苟同的。 当然,着五成仅限于平日的叨叨。 “不过她最后当着凌修的面暗示的那句话真是刺激。”君奢躺倒在草地上,翘着腿幻了狗尾巴草叼着,一派随心所欲的模样。 “她居然说她三魂七魄不在本体,让我去寻。刺激不?”他继续晃着腿。 灵鹿趴倒在他身侧,闻言偏了头,内心十分无奈。 “看在他这么信任我的份上,我决定帮她一把!走吧,去找人。” 君奢腾地站起,将不情不愿的灵鹿拽起来,昂首阔步地往前面而去。 恰他大摇大摆转弯时,猛然与转角处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吓得他哎哟哎哟直往后退。 连灵鹿心肝儿都跳了跳。 以灵鹿的视角看去,那个突然出现的人长得十分普通,微胖又矮的身材,一身布衣缝缝补补,脸色煞白煞白跟鬼似的,就差将舌头吐出来了。 “你是谁?”君奢压下心里那股子严重的不适。 “我是花颜。”那女人声音略微粗,盯着君奢的眼睛。 第272章 植春丧春勇斗骨架 别说君奢,连颜辞二人乍然见着都忍不住吓一跳,此刻听着她的话,更是浑身不适。 花颜皱眉,这一步是她让阴倌做的,第一为的便是试君奢,第二若是第一不成功便继续按她的交代行事,若是成功便当即离去。 因为君奢总给她不踏实的感觉。 “哇……你是花颜,大妈,你是在哪儿梦游来此?”君奢将灵鹿挡着,做足了夸张的神情。 灵鹿探头,自君奢指间去瞅那女人。 “我三魂七魄不全,这儿是我寄魂的一个人罢了。” 君奢上下打量她,摆明了不信,“就你?真真是好笑,我适才去天宫,花颜三魂七魄俱在,你在玩儿我呢?” 君奢幻出了灵笛,其上绿意流转极为漂亮。 那女人却是不听他所言,拢袖径直错过他往后面走去。着行事作风倒颇有点儿像花颜。 然而花颜这个指使人却知道,从她说出吧第一句话时,便已然不对劲了! 这个女人正是她教阴倌带走的女人,阴倌不可能不听她的命令,除非容绝发了话!但以容绝懒散的性子,压根懒得管此事,所以……被谁掉包了? 她曾告诉阴倌,见到君奢第一句话一定得是:“那剩下的……你没照顾好小辞。” 一个字都不能有差! 想不到君奢居然如此聪明,埋藏在略显浮夸的表面气质下的竟然是这样一颗敏锐的心。 君奢的回答……才此番情况下,是正常的。若是在她试探的情况下,便是错的! 因为在此刻的君奢心中,天界的花颜是三魂七魄不全的!而为防对方有诈,他自然要说天界的花颜三魂七魄是俱在的。 而那时的花颜,三魂七魄是真的俱在。 假假真真,虚虚实实,但看谁最有那抽丝剥茧的玲珑心思,谁便能更胜一筹。 君奢手中灵笛在那女人经过身前时倏而脱手,直直打向那女人后脑勺。 金石相撞之声异常刺耳。 那女人怎能承受住灵笛的一击,当即便向前踉跄了几步,最后堪堪停下。 那女人转身,煞白的脸上浮现点点笑意,“你打我啊。真疼。” 君奢明显是不想再听她所说,是以第一击不成反出第二击。 灵鹿一颗心蹦蹦直跳,眼也不眨地盯着打斗在一处的俩人。 君奢身形迅猛,那女人矮也有其好处,旦见她往下一蹲便躲过了君奢横扫而来的灵笛,接着顺势翻滚,远离君奢数丈之远。 那女人似乎有些恼怒,“你竟还敢对我动手,君奢,好一个忘恩负义啊,我曾救过……” “算了吧,该报的我早报了,你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吧。”君奢直接摊牌了。 那女人似乎很有些诧异,竟然还问她,“你怀疑我是假的?” 君奢以玉笛敲着手心,闻言笑得极为天真,“怀疑做啥,你就是假的啊!” “你再说一遍!”那女人竟然还想模仿花颜的模样,这一番话当中的气势,别说还真有点像。 君奢都不知说她什么好,当即翻了个白眼,便再次出手。 “我说,你就是假的!”君奢身形未动,只将灵笛甩出,以手法控制着它。 他这句话似乎是一点魔咒,将面前的女人彻底点醒,她猛地向君奢扑来。 那势头不可小觑。 她压低身体扑来,煞白的脸色就连冥界的小君子都嫌弃。 君奢自知自己近身打斗的本领并非一流,是以他当即飞身而退,伸手握住飞回的灵笛。 那女人似乎有人控制,眼神虽逐渐呆滞,但动作丝毫不顿,连他的术法也只是以冷嗤报之。 那女人不断追将上来,而君奢退的也十分之快。 绿球已至女人身前,但见得她伸手一抓…… 君奢叉腰哈哈大笑,“上当了吧!” 众所周知,灵力似乎异常温和,它看起来并不具备攻击性,但植春的最高境界,便是丧春! 夺去一个人赖以生存的灵气,是万物才具备的能力。 那女人的手一经碰触,灵球便猛然炸开,万千绿意霎时浸入她体内,尔后猛地炸开,破碎的魂魄四散而开,而那女人终于软趴趴倒在地面之上。 君奢收起灵笛,上得前去踢了踢她,“别人都不敢动我,你居然还能来得瑟,不是自寻死路么。” “清理了罢。”他扬声一喊,数人倏而显现,纷纷弯腰去抬那女人。 君奢收起灵笛,前去牵了灵鹿,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外而去。 变故仅在一瞬之间! 那女人忽然之间坐起,伸手便将身侧两人一抓,猛地相撞,狠狠甩开。 其它几人惊呼一声匆忙后退,然而怎及她动作之快,有些已然窜回了谷崖之上,但却被她如灵猴般的动作再次拽下,她双手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 你以为她要开膛破肚吗?然则并不是。 她双手猛地拍在几人后背,一时之间数人七窍喷出如注般的鲜血,眨眼便已死去。 几乎是君奢一个转身的距离,她便做好了这一切。 君奢狠狠皱眉,他适才已将这人三魂七魄打撒,更是将她灵气都杀了去,怎么会…… 他忽而想起灵笛与之后脑勺的碰撞之声…… 到底是自己倏忽了! 此人根本就只是个骨头! 似乎印证了他这番话,女人的身体快速干瘪,霎时便犹如皮包骨,那骨头更是比一般人粗大! 他曾经听容绝提起过,像这般情况的,一般人根本对之无用,他们的命脉皆在一处,那就是脖子! 想要杀掉他,则必须将之脖颈搅碎,头身分离,无论运用在何时何地何处,皆是十分有用的法子。 但想要头身分离……那便一定要近身打斗的……而他最不擅长的便是如此。 打个一会儿还好,若是过长则便极难胜出! 此一点在第一次与花颜共同对付那千年尸骨之时便已然被花颜看透。 不待君奢继续想,女人便猛地冲将而来,其速度之快只是眨眼功夫便已然到了君奢眼前。 君奢笑不出来了,当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去。 他脑中快速转着解决之法,如何能将她脖子禁锢住,又如何能将之搅碎…… 身形稍是顿住,那女人再一次到得近前…… 第273章 右师叛变君奢遇难 然而容绝那么一句轻飘飘且听起来貌似十分简单的话,到了真正运用,却难如登天。 想象和现实之间最难以逾越的鸿沟! 丧春对她已毫无用处,因为她无魂无魄。 然要扼住脖子,却又十分艰难。 这女人的指甲在这一刻犹如刀子般尖利,一招一式带起如灰般的雾气,那双手骨竟是比石头还硬。 君奢与她周旋不下,然而大半是君奢在逃,她在追。 能炼出如此东西的想必只有阜书,那日次去收骨他未去,自是无法学到更多。 花颜还记得那日自己将阜书恰好召起的人头身分离时的场景,她有禁咒符文做胁,更是有命盘相助,争取那么眨眼的功夫方才成功。 君奢躲避之间十分困难,女人的身形快如闪电,往往他前脚刚踩踏一处,那女人便跟了上来。 如此必是不可取,君奢显然也料到了,当即施了术法攀上崖壁。 那女人紧追而上,此时君奢骤然一个后空翻去,将那女人脖子自后掐住。 那触感,跟掐着一块骨头毫无二致。 女人双手立马来掰他手指,这么一来没了着力,带得君奢一骨碌往下掉去。 君奢双手顺势而下,扼住她的臂弯,以膝抵住她后背,两点倏而使力,他整个人便翻到了女人上方,而女人正面朝下,双手被他反剪于身后。 狠狠坠地,君奢跪压在她身后,然他自身重量有限,女人大力挣扎间带得他左颠右晃。 君奢召了老藤将她手腕缠住,这才得了手出来,又幻了錾子在手,大力戳入她后劲。 只是将皮肤戳穿罢了,錾子与骨头的相触似乎都擦起了点点火花。 君奢暗声大骂,抬眸之间正瞧见一群人蜂拥而至。 他当下大喜,喊道:“你们可总算来了,赶紧 将此物除去!皆来助我一臂之力。” 立时那几人便手脚麻利地上得前来,君奢笑道:“你们二人将她摁压住,此人力道甚大,可要小心被他掀翻了去。” “是……” “遵……命……” “魔君,你赶紧走吧!”忽而一人猛地推了他一下,推得他踉跄侧滚在地。 君奢一时之间火气蹭蹭蹭便上来了。 正待斥责他几句,却见另外两人忽而之间松了手,纷纷朝君奢扑去,手中已现了利刃。 那推他之人见状,不顾一切扑倒在君奢身上,语速奇快道:“右师勾结外人入得魔域,现如今已是攻占魔域三大城,帝城已是危在旦夕,右师以……噗……” 君奢双眸紧缩,眼前血红一片。 那人他从不识得,但应当是左师手下人,他清秀的面容此刻却是染了血迹,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魔界还有如此年轻之人。 那人一刀不成,立马拔出再次捅来。 “君……记得此……师出有名。”身上之人竭力说完,便垂首死去。 君奢浑身冷汗直冒,眉眼犀利地盯着那举刀之人。 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向表现地低眉顺目唯他命是从的右师一派会叛变于他,反而是一向与他对立的左师一派到了真正危急之时反倒偏将于他。 举刀之人被他盯着,双手竟然发颤,狠狠闭目,再睁眼已是犹如战场临敌,满是杀伐之意,“啊――!” 君奢抱着身上之人迅速滚开,心中略一计较,自知寡不敌众,况且那骨架子适才已然松开,正再次向他攻来。 君奢立马转身,踉跄着往灵鹿跑去,然而抬眼之间又气又急,只见灵鹿已被他手下人双双抱住,那绳子更是一圈一圈缠绕其上,他当下大怒,厉声呵斥,“你们这是作何?视本尊法令为耳旁风么?放下灵鹿! 他心中念头一起,崖壁垂吊的藤蔓簌簌而下,将那人手脚缠住倒吊而起。 周围之人见了纷纷后退,他们看了看气怒的君奢,又看看被吊起的长老,心下虽打着退堂鼓,但想了想身后更为可怕的那人,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魔魔……魔君,我们也是,也是被逼无奈……” “啊――” 身后惨叫声传来,他却已无任何心思去看,只知身后衣袍被什么溅上,霎时后背发凉。 君奢扑将上去,手中灵笛绿芒大亮,再也管不得孰是孰非,只顾见人就打。 灵鹿大力挣扎之下踢着它周身数人,忽而,她瞳孔紧缩,眼中泛出层层恐惧,心跳如擂鼓,死死盯着君奢身后那倏然靠近的身影,急得喉间发出大叫。 君奢咬牙朝前一扑,正躲过身后女人的偷袭,还待起身,却不料那女人竟然也是朝前一扑。 君奢只来得及直起半身。 那女人脑袋正扑到他后腰之上,双手如铁臂紧紧抓着他的腰。 那指甲从腰上刮下的痛感一路蔓延至脚踝。 那女人拽着他的脚起身,晃了晃脑袋之后,拖着他往外而去。 她每每行过那些目瞪口呆的魔界之人,便毫不留情地伸手扼住他们咽喉,狠狠摔在地面之上,穿着破布鞋的脚抬起,狠狠朝着心口踩下。 那些人七窍便猛地喷出一股血流,浸入地面之下。 灵鹿想追着他,然而她四肢被捆,绳索深深下陷,似是捆住骨头。 她无法动弹分毫,她就这般看着君奢被那女人拽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视线逐渐模糊,她能看见君奢还朝着她笑,还能感觉到他使了灵术召了藤木将她送回洞中,能感受到那些藤木试图解开她脚上的绳索。 它们是藤,打结缠绕当最是精通,可竟然也无法解开她脚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他们试图以自己藤身磨去绳索,可怎知原来人类可以将它们制作成如此牢不可破无坚不摧的东西。 藤本有芯,可是这个干瘪瘪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有。 灵鹿眼中模糊一片,大滴大滴的泪水簌簌而落,她闭目,将眼前的一切尽数屏蔽。 颜辞二人睁开双眼,互相对视一眼道:“是阜书没错。” “他如何能从阴倌手中抢人?” 花颜也是无法想通,“不知道,阴倌唯我令是从,除非有容绝的命令,但容绝性子闲散,他根本懒得管。” 花颜揉揉灵鹿,将她扶起。 第274章 容绝之手对峙前夕 灵鹿颤抖着四肢试着站起,花颜笑叹道:“没事儿啦。” 她拍拍她脑袋,又揉了揉。 颜辞二人心有所想,却也知不可在此过多停留,当下便带着灵鹿离去。 两人还需去一趟冥界。 “需得加紧日子了,凌修大婚便要打了。” “放心,礼物我都派人准备好了。还有……拍卖场所的一本无字古籍或许对你有用。” “古籍?”花颜挑眉。 “嗯,它的纹路像极了命盘上的,我怀疑是与命盘相关的,便叫人一并拿着,你若要看看,我叫他们拿来便是。” 花颜此次转头却不是为着这事儿,只眯眼道:“你手下何时有人了?” “天谕不算么?师父不算么?文也手下几百号人不算么?阿姐是越发糊涂了。” “是是是,我是糊涂了,你更好骗我就是了。”花颜木着脸别开。 “……笑一笑。”花辞伸手捏捏她脸颊。 花颜纵身跳上灵鹿,双腿晃了晃,亦是伸手捏捏他脸颊,“不笑。” 花辞失笑,翻身越上灵鹿,将她环住。 想要入冥界,对于平常人来说,当算是十分困难的,因为茫茫天地之间,根本不知哪处是冥界。 曾有人说,苍茫迷障乃三界交汇之处,可若要他说个清楚,他却又说不上来。 但值得所有人相信的一点是,入冥界只有已死之人方可,曾有传言说,人在死之后,方可听见无常的招魂铃,方能看见通往冥界的鬼门。 所有人都知道阴阳,但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阴阳相隔之处在哪里,是以人们谓之生为阳谓之死为阴。 花颜朗声召了阴倌,命他开了鬼门,她二人方才踏入。 阴倌言说苍茫迷障之中还有许多事情尚待处理,任何的蛛丝马迹他都要整理的清清楚楚,但凡有一点对冥界不利,若能独自处理,他便会将之处理完毕,若是重要的,他便要回冥界与容绝商讨一二。 阴倌走之前,花颜叫住他,“那个女人被人调了包你为何不告知于我?” 阴倌眼中的黑雾渐渐褪去,看着他理直气壮道:“我曾与娘亲说过,若是爹地问起,我自是不会隐瞒,是以那一日,我说于爹地听时他并未反对,只告诉我说,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告知我要将计就计。” 花颜听罢挥挥手道:“你且去罢。” “容老头儿果真是阴险狡诈啊,虽看着不理正事儿,一天天懒洋洋的,但这想的,遑不多让啊!”花辞悠悠叹气。 “他可只需要动动脑子,底下便有人为他卖命跑腿,哪像我二人啊,凡事都得亲力亲为。”花颜酸溜溜道。 找到容绝时,他正在范谢二人殿中,三人围着小锅烫着吃食。 见到颜辞二人行来,范谢二人最为诧异,“掌命仙君?” 谢必安看看花颜又看看容绝,尔后极快地瞥了眼花辞,最后跟范无咎眼神交流。 这厢还没得出个什么结论,那边容绝懒洋洋笑着问话了,“哟,你二人不在苍茫迷障之中?” “当然不在,你是否失望了?”花颜一想到阴倌所说之话便觉心中冒起不大不小的怒火。 “唉,我怎会失望呢?我是担心的不得了啊!现下如何见你二人回来,心中甚是喜悦啊!”容绝略有些委屈地摇摇头。 别说花颜不信他,便是旁侧坐着的范谢二人都觉得很假。 担心的不得了?适才那个开怀大吃十分无忧无虑的人,确定不是你吗? “算了吧你,还喜悦呢。”花颜接过范谢二人递来的碗筷,毫不客气的将筷子伸向了锅内。 那小锅中心鼓着泡儿,脸上浮了一层红彤彤的油,隐隐约约还能闻见一股辣椒的香味。 这听说是凡间某处最为受欢迎的吃食。当初容绝一眼便看上了它,于是吩咐二人将之带回冥界。 但他二人哪里知道这东西闻着辣,吃着更辣。 这一餐大约九成以上的菜都被容绝吃了去,范谢二人逐渐沦为一对单纯的烫菜人而已。 “废话也不多说,我来便是问你几件事情。”花颜尝了点儿放下了筷子。 实在是太辣了! “嗯,你说。”容绝依旧独自吃着,含糊不清道。 花颜暗暗吐了几口气,道:“苍茫一事你到底知晓否?” 容绝的动作稍是缓了一缓,尔后挑眉点头,“知晓。” “那你什么看法?” “我又能有何看法?管他如何作妖,最后总是要被人打杀了去的,他要是想玩,我奉陪便是。”容绝缓缓搁下筷子。 “我只是想说,我那事儿是你意思?” “嗯。” “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猜啊。” “若要说是为了帮君奢,那我还真不太相信。”花颜撇嘴。 容绝笑得意味深长,“此事儿你再想想啊。” 花颜懒得跟他打哑迷,遂把目光投向花辞。 “小辞你来。让我来看看这容老头儿与你是否还是这般戏弄之态。” 容绝频频摇头,啧啧直叹。 “其一,你是为了让君奢清楚认识到,谁对他对魔界才是有用的,当然前提是你知道他并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危险,其二,若说阜书在利用你,不如说你在利用他。” “是啊,我曾经答应过花颜,我想看看那天书之中的故事,则会帮她完成一件事儿。他总是那般不与你们正面相对,若是遇强者,他便自然退去,若是遇到弱者,他便随意拿捏。我知你二人在收集证据,但这样慢吞吞的做法实是不可取,挖坑给他跳总比他挖坑自己跳来的容易的多。” 这恐怕是容绝有生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吧? 范谢二人直接呆了。 “那君奢呢?他现如今在哪里?”花颜急急问道。 “他应当是在阜书那儿。你不必担心,顶多受些皮肉之苦。他身子骨那般硬,旁人奈何不得他。”容绝说着说着便有了几分严肃认真。 然花颜却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那你何时动手?凌修大婚之日吗?” 容绝托着下巴,“不过我还是有件事情要提前与你二人说,你们要对付阜书,我毫无反对之意,但是前提是,你们必须保证凌修的安危!” 第275章 大婚已至偷梁换柱 必须保证凌修的安危…… “不排除阜书借此要挟啊。” “是有这个可能,但无论如何,凌修不能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凌修与阜书神识可互换,且主动权在阜书手里,也就是说,你们必须保证,凌修的神识不能死。” 颜辞二人对视一眼,花颜无奈笑起,“你这不是在给我出难题么?” 容绝定定看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有法子的。” 花颜盯着锅内咕咕冒泡的红油,“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法子就是肉眼分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虽然最是危险,但也是现如今最有用的一个法子了。” 花辞也是赞同她所说,“如此下去,下手还得留个心眼,实在是个掣肘,阜书对我可不留心眼啊。” 范谢二人皱眉互相对视一眼,“我们目前也无任何想法。一直觉得魂烟似乎尚算可为,然仔细一想,还是不行。” 容绝只点点头,“凌修不能死,仅此而已。” “行!小辞以为如何?”花颜点头。 花辞点了点头,这就算是同意了。 范谢二人看看俩人,立马招呼着:“赶紧吃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搁着?” 他又将那些吃食给丢进去烫着。 容绝懒懒散散地挑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倒是比之前优雅多了。 凌修大婚那一日很快来临,三界之人虽然皆是前去赴宴,但明显不如上次生辰那般积极,很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 大多数人估摸心里头皆已然知晓揣摩了个来龙去脉及关系,是以才有这番表现。 苍茫迷障一事,几乎是三界人尽皆知,然而私底下说还行,一旦到了天界,众人却也是谁也不愿做那个出头鸟。 一时间气氛有些许诡异。 天门之处依旧设有天兵把守,三界各处有头有脸的妖魔鬼怪,各路神仙们皆是纷纷到来。 天兵们目视前方,神情极为严肃,视眼前而过的众人为无物。 正是天雾缭绕之时,衣摆荡开天雾,露出白玉地砖,映着九天之上金乌洒下的琉璃色彩,十分绚丽漂亮。 众人略有些沉默地被小仙拉着往天宫而去。 花颜与花辞到达天门处时,已是比众人慢了许多,落在了后头。 花辞握着她手,拽得比往日紧上许多。 “小辞……” “嗯?” “我得给琅婳送嫁。” “何必呢,她有那么多花仙为她。少你一个不少。”花辞语气十分果断,极为强势。 “我那日答应过她的。琅婳算是无辜之人,而且……我还需探探凌修的口风。”花颜皱眉,神情之间透着几分恍惚。 “那我陪你去。”花辞挑眉,摆明了今日不想她独自离开他身边。 “这不还有你么。我会小心的。”花颜晃晃手腕,眉眼间透着几分温雅。 花辞极不情愿地点头。 到得分岔时,花辞顺着小仙指引去了天宫,而花颜则转道去了琅婳在天界的宫殿。 今日是她大婚,早在半月前婚礼各项事宜便由司礼大人布置交代妥当了。 虽如此,她的殿中依旧是一派忙碌热烈的景象。 花颜拾级而上,穿过层层纱幔,与忙碌打转的仙女擦肩而过。 到得近前时,琅婳正端坐于镜前,背朝着她,许是自镜中见到了她,愣了会儿提了裙摆起身。 “仙君,您且坐好,您……”那侍妆的小仙怎料到她如此动作,手中的粉差点儿簌簌洒落于地。 “掌命仙君。”她盈盈一礼,眉眼间透着沉静与笑意。 那笑染了几分沧桑之感。 众仙本还诧异,然见了琅婳行礼,也纷纷向她行礼。 众小仙心中惊疑不定,却也知不可逾礼,本要偷偷打量的眼神也自觉地收了回去。 “多礼了。”花颜扶起琅婳,仔细瞧了瞧她如画面容。 “新娘子果真是最为好看的。”她眉眼笑意盈然,伸手抚上琅婳面颊。 她明明是那个年岁最小的,却偏生让人觉得她才是最有威严与身份的,高人一等的。 琅婳垂了眼,“仙君,你近日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怎了?” “没有,或许这便是寻常女子所说的嫁前心绪罢。”琅婳也拉了她的手,眼中有着无奈,苦笑,更多的却是一股对未知未来的无知惆怅。 花颜看了看四周,伸手拿了小仙手中的粉底,“你们先下去罢。” 琅婳点头,众人这才窸窸窣窣地退下。 “你有何事与我说?” “仙君……这半月日日相处我都未曾看透陛下的心思。”琅婳唇角掩着抹苦笑。 “他的心思可不好猜。那你如今可还是以往那般想法?你如今却也是……别无他选。” “一条路走到黑么?然则不是,陛下他心思是正的,这样便好了。”琅婳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神情淡淡。 花颜仔细给她上得粉,垂眸之间是她如花般姣好的面容。 “琅婳,你会怪我么?” “当然怪啊。我又非圣贤,你不应陛下的婚旨,我应你作妖,如此也算两清了。” “可我作妖……太厉害呢?” 琅婳可就不懂她这话了,当即转头皱眉看她,“什么意思?不是小打小闹么?” “掌命仙君做事何时小打小闹了?琅婳,对不住了。” “你――”琅婳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自身灵力快速流走。 而摁在她皮肤之上的那根手指,绿意翡然。 “你是灵主!魔界……”她震惊抬眸,然话未说完,便已然软绵绵往一侧倒去。 花颜连忙扶了她,“来人!” 那些本鱼贯而出的小仙们又纷纷进来,见得花颜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长公主!将军已然安排妥当。” “嗯,将她看好,琅婳呢?” “在这儿。”身旁一人幻出面容。 花颜仔细看去,这术法。当该是小辞的手笔,因为丝毫看不出易容,拿术法试探也无法。 “照常婚嫁。” “是!” 花颜拢袖往外走去,垂眸思索间已然踏出门槛。 已然安排好了琅婳,剩下的便是凌修了! 凌修不好对付,而且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面临的是阜书! 花颜咬唇,明知不可为依然要为之。 第276章 险象环生凌修阜书 凌修! 花颜咬唇,目光落在帝宫牌匾之上。 凌修太过于特殊,想要他神识无意识而又无法伤到他,得用特殊法子。 这般想着之时,花颜已然踏入帝宫。 小仙们瞧见她也只是投以诧异地一眼,纷纷交头接耳地自她身侧而过。 灵文甩着拂尘自帝宫而出,见着她下意识地挡了门,更是笑得有几分尴尬,“掌命仙君……您怎生未与……不是,陛下不便见人。” 花颜视线定在他身上,勾唇笑道“不便见人还是不便见我啊?” 灵文嘴角笑意凝滞,更是挡在门前不动了,一狠心道:“陛下说见不得你,免得出幺蛾子。” “……”花颜嘴角抽抽。她看起来就那么像祸害人的么? 她笑嘻嘻道:“灵文,你就行个好呗。” 灵文神情更加警惕了,就差将手大张掰着门了,“不行!陛下有吩咐,什么人都能进,就掌命仙君不行。” “……你再去通报通报呗。”花颜死皮赖脸。 灵文那眼神已经十分肯定她在作妖了,遂直勾勾盯着她,生怕她一瞬间闪身进了屋。 忙里忙外的仙家何曾见过这样的灵文,一个个无声偷笑。 花颜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估摸一次性说了有生以来最多的话,也不见得灵文松动分毫。 花颜叹气,失望转身,有些颓然地往外行去。 灵文这才擦擦汗,然一转身却是吓了一大跳,“你何时进来的?” 正见得花颜在他身后得意地笑。“灵文啊灵文,脑子要灵活些!” “!!!”灵文顿时惊地跳脚,立马飞身上去拦她。 花颜皆在他将到之时脚步腾挪闪开,灵文每每眼看着就要碰上,却每次皆差毫厘,气得他差点糊掉。 “掌命仙君,你进不得!进不得!”灵文大声呼叫。 见自己拦不得他,他又立马改了方式干脆往前大步奔去。 “有什么进不得的?”花颜闪身又到了他身前挡了他路,灵文绕开她,花颜便又追得上去挡着。 三番四次之后,灵文终于崩溃地大叫,“谁都进得,就你不行!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啊……” “只有我进不得?我还真想进去看看何模样……” “哪有女人进新郎官房内的……”灵文又上得前来拦住她。 花颜砸吧砸吧,“是这样么?不都进去了么…” 两人正吵闹着,凌修终于从里间闻声而来。见得二人纠缠,顿时揉了揉眉头,“你二人作魂儿呢?” 灵文只好松了花颜,闻言委屈道:“陛下,我错了。” 花颜后来才知道,原来不叫她进去是灵文自个儿的意思,他日日见着陛下愁思不断,便暗暗将花颜给记上了,见着花颜之前她还在嘀咕花颜是个负心人,而出来乍然见到花颜,那震惊程度自然不必多说,这才一激动之下拦了她。 凌修当时便是皱眉,“罢,以后这样的事儿不要再出现。” “是。” 灵文自然识趣地往一旁走去,然眼神还是时不时地往这边看来。 尔后见着凌修将花颜请进了内殿,再见的花颜负手笑嘻嘻地示威般地瞟了他一眼。 灵文将佛尘再次一甩,皱着眉头不再看那进去的二人。 花颜脚步轻快地跟随凌修步入,里间还是有好几位拿着衣袍等着他。 花颜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几人身上带过,这才将视线停在凌修身上。 “灵文可真是个好跟班,如此关心爱护你。”花颜寻了处案桌坐下。 凌修笑着摇摇头,“他总担心今日出幺蛾子。” 花颜笑起,“我觉得他的担心有理。毕竟苍茫迷障之事,你总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说是来参加大婚之礼,其实不过是要听你怎么说而已。” “果然众人心如明镜似的。”凌修叹气。 “那是。你可想好如何解释了?” “此事……我到底是不好脱身。他们始终要见得才作罢。” “怎会作罢呢?凌修,再上升便是你指使了。不好办。” 凌修别开眼去。“那我天界之人呢?难道我还杀了他们?” “当然可以如此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会怎么说。凡事皆是不可控的。” 花颜话音甫落,便见得灵文自外而入,急声道:“陛下――” 他看了眼花颜。 与此同时,命盘竟然擅自显形,上头三针疯狂转动,毫无停下的征兆。 花颜伸手压下命盘。 “怎么?” “南海……南海菩萨求见!”灵文又看了眼花颜。 萨楠!她怎么会来? 花颜觉得事儿有点不对劲。 萨楠来做何? 花颜本欲压下的命盘却是怎样也不肯隐去,盘身颤动不止,更甚者居然有了嗡嗡之声。 这样的情况从未出现过! 无休止的颤动令人心慌,花颜深呼吸,伸手握住命盘。 她觉得整个手臂都被带得一起震颤。 凌修亦是察觉到了她这边的异样,见之更是附身而来,强势地将他覆于其上的手掌拿开,见三针如此模样,他脸色变了变。 几乎立马是扬声道:“请南海菩萨。” “是!”灵文再一甩佛尘,急匆匆往外走去。 花颜皱眉问道:“你知这是何意?” “不知道。典籍从未记载。”凌修心下许是乱了分寸,竟然一时说漏了嘴却不自知。 “从未记载?凌修,命盘典籍果真在你这儿,对么?” “你现下与我纠缠此事已是无用!”凌修难得地对她严厉了一回。 花颜性子犟,腾地站起身道:“命盘典籍是掌命仙君该有的东西,为何却在你这儿?你赶紧给我拿来!” 凌修沉默,转眼盯着她身前的命盘,忽而之间朝里头走去。 那似乎是他平日修炼的地方。 花颜试图逼停三针,然而根本不起作用。 仔细瞧去,周围四圈轮盘竟然开始缓缓转动。 花颜再次伸手覆上,似乎这样一来,能够将它压住。 萨楠跟着灵文进得里头。 两人四目相对,竟然平静非常。 萨楠今日依旧着一身常服。 还未到得近前,凌修便率先出来,盯着花颜缓缓道:“不见了。” “不见了?”花颜震惊。 “嗯,估摸被人偷走了。”说罢,他神色现出思索。 第277章 萨楠劝说长恨不释 命盘典籍被人偷走! 萨楠听闻此言,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白了一度。 花颜覆于其上的手倏而拿开,似是被烫着一般不断甩着。 因萨楠是站着的,而花颜是坐着的,这么一来,她便能十分清楚地瞧见命盘模样。 那白皙脸颊似乎又白了一度,可谓与白纸无二了。 “完了……完了。”萨楠踉跄着倒退一步。 凌修与花颜均抬眸看她,“何意?” “掌命仙君,我曾与你说过的话啊,久不正命,是会出现天地混沌的……” 花颜被她这么一提醒,忽地站起身急声问道:“这便是征兆么?” “是……一万年之久了……” “但我掌命才五百年之久!命盘分不清么,当该是自我掌命后算起才是!” “谁都若你这般想法,那怎还有正命一说?”萨楠到底是心态甚好,在初始的震惊之后,便镇定了心思。 她这话当真是有些逆耳,然花颜却并未觉理亏,反而道:“我觉得我想法没错,命盘在之前到底是否处于自封状态还难说。” 她视线可谓犀利,在两人身上转过,下意识拢袖,又复了长公主的威仪。 萨楠皱眉,“命盘自封,遇主则解,这是自古以来皆传之事。” “但是玉流珠在这万年间没死,命盘又怎会自封?”花颜亦是反问。 萨楠很是难以理解她所说,“掌命盘的玉流珠已死,是被人钉死在城门之上的!” “但到底还有一个玉流珠活着,她本就是玉流珠,她们不想同的只是神识!你如此断定命盘择主便解封,那是正常情况下,现如今不正常,你敢确定它识得哪个是哪个玉流珠?” “可是这个玉流珠确实是命盘将她封于放生池下的。它难道不知谁是谁么?”萨楠提出反驳。 花颜定定看着她许久,“这些都可以是人为!” “你莫将凡事皆想得那般复杂,反而极易蒙蔽双眼。” “可如此不合理的事情怎会出现在命盘之上?它是神器,自天地清明之时便已存在的上古神器,你说它会犯错么?”花颜此一句无疑便是在嘲讽她了。 萨楠更擅长讲理,像花颜此般的推理她虽懂,但却推不到更长远去。 花颜擅思考,可能一丁点小事,到了她这儿便能想出一件大事,甚至大到国家去。 萨楠心思纯正,怜悯之心颇重,不似花颜那般下得去手。是以她对于“谋算”一事根本一窍不通。 “你也就做个菩萨了。”花颜没好气。 但人家菩萨自然有大肚量,才不与她这孩子计较。 只不理她,与凌修谈论起来。 “我来找你便是为了此事,你是天帝陛下,处事可要妥当。”萨楠目光柔和,嘴角擒着一抹温雅笑意,连那嗓音都似是滴水。 花颜狠狠抖了抖,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 萨楠出现在这儿,待会儿容绝也定是要来的,如此一来,他二人碰上,若是阴倌知晓,那可就…… 花颜一时走神,盯着萨楠看了许久却还不自知。 “掌命仙君,花颜?花颜?”萨楠皱眉,目光之中尽是无奈。 花颜啊了一声连忙回神,“说什么?” 凌修指指她命盘,花颜低眸看去,四圈转速已是越来越快。 凌修…… “菩萨今日来便是为此事?”花颜微抬下巴。 “正是。” “那你可想到什么解决之法了?”花颜暗叹,自个儿心思竟然如此歹毒。 萨楠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凌修,欲言又止。 “你说罢。”凌修显然已是料到她要说什么,此一句颇是喟叹。 “唉,此事我知于你而言极不公平,是以也再三斟酌许久,但是,还是要以三界为主,所以,希望陛下能考虑一二。” “我知道,想要我帮你们,是吗?” 萨楠看看花颜,垂眸些许犹豫,然终究化为一声轻叹,“是。” 这早已是凌修料到的结果,然而他明知阜书为三界所不忍,然而还是觉得,他也是迫不得已。 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只有他了,若是连他也变了,他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在此世上再无牵挂,以他的性子,必要拉所有人陪葬。 “我不同意。”凌修摇头。 “为什么?”萨楠不解。 “你觉得他犯了什么事?”凌修整整大红衣袍,言语之间已是有了淡淡冷意,一旦如此,便也就有了不容人侵犯的威严。 “他……杀人无数,将人三魂七魄打散不容转世投胎,将人做成活死人,此一举已是坏了冥界的规矩!五百年前,他将下一任天帝陛下杀去,以三魂七魄炼就至邪之物魂烟已是坏了天界规矩!更在前几天,将苍茫迷障之中的三界众人杀害,更是挑得魔界动荡,便是破了冥界规矩,他将君奢控制在手,掌握其生死,已是对天地万物不妥。这些,陛下当该十分清楚才是。” 花颜想着,阜书这是将三界大部分人都得罪了。 凌修闻言静了许多,片刻之后抬眼,眼中是难得的冷笑,“你们总是觉得他作恶多端,可你们为何不想想他为何作恶呢?可笑。” “可是若阜书不死,天地必将混沌,若他杀了花辞,亦是如此结果,这世间便是如此,总要逼得一个人而成全所有人。”萨楠语速稍快,细细的眉微微蹙起。 “所谓大道所谓正义么?行于三界之人,运气稍是不好便会成为他手下活死人,可是你们谁又能知道,他之所以是如今模样,又都是因为三界之人的缘故?”凌修气得发笑,猛地坐于榻前。 “人若长恨不释,对人对己皆是一场折磨,其实,放下才是最难的,可谁又能真正放下呢?凌修,我不与菩萨一般劝你,因为我知道,他所做亦是没错,但这总要分个胜负不可,这是天地初始之时便已布好的局。” 凌修定定看她,良久狠狠闭眼撇开头去。 “只是我们恰好成了这局中人。每个人都是自私的,知道杀了阜书便能保住自己,若小辞不做,他们亦是会做的,三界之人每人一刀或是一剑,那也是活不成的。” 第278章 不得而为命盘典籍 “我当初也与你说过,我劝小辞,你劝阜书,这些我们都试过的可又能如何?非是他本人如何能知其中滋味?小辞放不下,阜书放不下,任我们这等旁人费劲口舌又有何用?我不舍小辞,你不舍阜书,不得已而为敌!”花颜神情略显悲哀,说这一番话都不知该摆上何种神情。 高兴的?怜悯的?无奈亦或是不忿?更或者是严肃而颇具威严的? 居然都不是! 萨楠轻叹,但她作为菩萨,以这天下万民为己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若能不动干戈那是再好不过的。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想开战。 三人这般言谈之间,命盘忽而震颤忽而停止,但那三针却依旧如无着落一般疯狂旋转。 花颜心下转过无数念头,盯着凌修面容看了会儿,一把压住命盘握在手中,“你二人继续,我走了。” 到得外头,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计划有变! 先去看看花辞罢。 花颜狠狠闭目,似是下定决心般往天宫转去。 哪知到达天宫时却未找到花辞。 她心下惶然,自从命盘开始震响,她这心便七上八下,无时无刻都在提着。 她知道,她要小辞毫发无伤,凌修亦是如此。 是以谁算得过谁还不一定。 萨楠说了前两种可能,但还有第三种――同归于尽。 若是如此,天地混沌对他们来说,毫无威胁。 花颜拉过好几人询问皆说未见着花辞,她不敢多留,当下便闪身离开。 他会在哪儿呢? 花颜转着腕上命镯,灵光一闪,立马往释竺殿奔去。 若要说在天界她还有何种地方可去,便只有释竺殿了。 花颜到时,花辞果然在里头。 他手里拿着一本籍册,远远地看不清封面。 “小辞,你可吓着我了。”她急匆匆走了几步,将他浑身打量了一圈儿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担心我又有何用?适才是你自个儿不拉着我一道的,你活该担心。”花辞言罢,又侧躺在矮榻之上,手中翻过一页。 “你不去天宫,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自然是好好学习一番。”花辞将手中典籍朝她挥挥。 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花颜皱着眉头上得前去,将信将疑地拿过,翻了几页似是不可置信,又连着快速翻到后头,顿时惊诧不已,“你哪儿得来的?” “真是糊涂,我前几日才与你说,这是苍茫迷障之中拍卖楼的东西,我叫人一道收了,本是掰不开的,也不见里头写着什么,但抵不过我聪明想到了法子。”花辞笑嘻嘻地拉了她衣角, “……小辞,你可真是……干得不错。真真是雪中送炭。” “那可有奖励啊?”花辞挑眉,眼尾微勾带出一抹轻佻。薄唇微抿,一双眼更是熠熠生辉。 花颜似是没听着他这话,只顾认真看着手中的典籍。 她翻到中间一页,上头赫然写着掌命十重! 花颜注意力几乎瞬间便到了这典籍之中,任凭花辞姿势如何妖娆她自岿然不动。 “如此看来,我真是可怜。唉……”花辞凉凉叹气,见她还是毫无动静,更是大声叹道。 “……”花颜瞟了他一眼。 正是这一眼,便又成了某人得寸进尺的理由。 花辞虚虚搂着她腰,开始碎碎念:“唉,这上头也没什么好看的,这当真是古籍诶……” “这当真是凌修丢失的那一本?怎么这么巧到了我手里!”花颜皱眉深思。 “巧合?人为?凌修在说谎?谁故意让我们看到的?难不成是阜书?可这对他毫无益处,那会是谁呢……” “难不成只是偶然?” “偶然?我可不信。”花辞将脸埋进她衣衫中闷声道。 “我还是觉得……你暂且莫要修习,这许是一本假的。” 听闻他这话,花颜这才将思绪从典籍之中抽回。 “可前面所学的九重与凌修教我的是一模一样啊。” “诈你的!”花辞依旧是那一派十分淡定的模样。 他复又撑额,另一手绕了她发丝,眉眼间凝着抹凉意。 花颜又看了看前后,终是将之丢在案桌之上。 花辞心满意足,撺掇着她也躺下。 花颜似乎隐隐闻到了甜香,她当即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想什么呢?嗯?” “想你!”他盯着她,眼神渐渐深邃,眉眼更是透着几分可怜几分委屈。 他总爱故作弱小等她保护欲泛起。 但显然这次他料错了,花颜只是淡定地看他一人风情万种。 这就很让人尴尬了,花辞脸色黑得犹如锅底。 状似惆怅地一叹,花辞忽而低头,正正贴着她双唇。 她唇瓣一如既往些许温凉,令人触之便觉心口直跳,唇舌干燥。 花颜撇开脸去,略是喘息地道:“待会儿来人怎么办?” “看着就看着嘛,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花辞不依她,强势地拽了她一起。 然而,老天似乎故意与他过不去,平日里释竺殿怎样也无人,今日次一个个故意排好队似的来跟他过不去! 花颜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他推开,看向来人。 是懒洋洋而来的容绝! 他将释竺殿打量一番,打趣道:“我是不是坏了你俩那好事啊!” 花辞目光幽怨,凉凉冷呵,“既然知道还不滚远点儿。” 花颜拍他一掌,“怎么说话的呢。” 花辞转身干脆背对二人。 那边容绝似乎做了什么动作,这边的花颜笑了笑,接着身侧一轻,她已离榻而去。 哪怕好奇的很,他就是不转身去看,自己与自个儿赌气。 此次换成花辞心中烦躁了。 别扭了会儿,他还是选择了转身。 那俩人已是不见了踪影。 花辞脸色木然,起身下榻顺着魂烟寻去。 两人在殿外的院落里相对而坐。容绝懒懒靠着椅背,目不转睛地盯着花颜沏茶。 他打量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便是盯着你看也是不加掩饰。 他捧了茶,氤氲的白雾将过于艳丽的面容掩盖,生出几分如梦似幻来。 第279章 两不相关畏于人言 “容绝容绝姿容出绝,实在是好名字。我甚是怀疑你这名是后来改的。”花颜颇是感慨。 “自然。”容绝承认得极是坦荡。 恰此时花辞走来,二话不说在容绝身侧坐下,尔后开始动手动脚。 他拽了人家衣袖看了看,“上好的锦丝嘛。” 又将容绝前后故意打量一番,最后撇撇嘴转到花颜这边,笑道:“都说冥君是三界出了名的精致之人,我怎不见得呢,容老头儿,我问你,你是不是跟那南海菩萨有点关系?” 花颜心里微不可查地一跳,想要阻止他却是根本来不及。 她如何能想到他会突然这么一问。 她微沉了脸色拉住花辞,正要给容绝道歉,却不料他却回了话,“有。” “那此次她肯定会帮我们的。不出所料,她会去找凌修。” 花颜见鬼似的看向他,“她是真去找了凌修。” “怪不得佛祖不收她,这就是原因啊。容老头儿,她对你可还是有点儿意思啊。”花辞悠悠轻叹,一番话也是暗示意味十足。 “与我无关。”他神色明显较之前淡了些,语气也透着几分凉薄。 花辞若有所思,“罢,她是菩萨,慈悲为怀不是么。” “我本以释竺分外清幽才是,想不到竟然也是聒噪之处。”容绝将茶水喝罢,懒懒起身似要离去。 然花辞还是不留情面地指出,“何曾与你无关?容老头儿,你生气了。” “我与你,抛却这近两百多年的相识,亦是毫无关系,你管那么多作何?”容绝似是轻笑,懒懒往外而去。 “正因这两百多年的相识,不想见你后悔罢了。” “那我谢谢你。”容绝头也不回地离去。 花颜惊呼,“你这是把他赶走了?他来所为何事还没说呢!” 花辞瞥她一眼,抱臂凉凉道:“阿姐,你莫以为又是什么谋略不可?他就是来躲清闲的罢了。” 容绝确实是来躲清闲的,他一贯懒散,亦是与诸多人说不上话,人家总爱来攀谈,他也就附和附和,待旁人将话说完了自然就只剩尴尬了。 花颜瞥了眼命盘,却见它竟然停住,那四圈却是已然变了方向。 花颜伸手试图掰正,然刚触上,便似被烫着似的缩回。 “你适才见过阜书对么?”花颜略是思索,忽而转头问道。 花辞端过她面前的茶盏抿了抿,“何以见得?” 花颜指指命盘。 他面容些许无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花颜拍拍他脸颊,“走罢,去天宫。君奢暂时不在,就看容绝了。” 想要妥当地完成一整套婚礼,单是流程便足够使人乏味。 但显然此次婚礼,将是令三界之人刻骨铭心的。 花颜看了看命盘,若有所思。 “小辞,我或许可以分辨阜书与凌修了。”花颜目视前方,拢袖而去。 她步伐轻浅,眉眼如烟笼纱,倒是颇有几分虚无缥缈之感。 两人到了天宫,硕大的宫殿之中仙婢忙碌穿梭,司礼上仙恨不得有多个分身,忙得他脚不沾地。 容绝正与旁人说笑,精致的面容之上透着九分疏离,客气而生分。 上次凌修生辰之时,众人便见得他与掌命仙君关系不错,这么想着众人又不禁四处找寻花颜的身影。 当她带着花辞进殿时,周遭的嘈杂分明一瞬之间小了许多。 众人摸不清她性子,又怕嚼舌根子被她的镯子打,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再看那自见着生人便冷着一张脸的花辞,那“一指燃魂一香夺魄”“燃魂夺魄一念之间”的名头便又闯进了众人心中。 况且诸绪殿盛传掌命仙君与花辞竟有姐弟之染,看她二人的目光便更加复杂。 花颜自是知晓他们在想些什么,本是南夷那一次便表明了心思,便是天下人皆说她不是,她也要与花辞在一块儿。 那时的话似还在耳边回想,然而她却是忽略了,当真正所处在众人这样诡异莫变,意味深长,不可置信又极为不耻的眼光下时,她还是会觉此刻行走如履薄冰。 那一道道眼光仿似千万箭羽狠狠戳在身上,戳得她千疮百孔遍体生寒。 不知她二人关系的,皆会叹一句郎才女貌好生般配,知她二人关系的,便是这般眼神。 当中所差便是“姐弟”二字。 花辞静静盯着她平静的面容,却是知她此刻双手定然绞紧了袖口。 他轻轻闭目,再睁眼时已是掩下眸中戾气,忽而之间拽了她手腕,更是先她一步走在前头。 “诸位仙人这是不识得我了?怎一个个跟看陌生人似的?难道我名头不够响亮?”他复又是那般似嘲非嘲似讽非讽的语气和态度,令人听了便觉刺耳。 但碍于他杀伐果断的名头,又不得不笑着赶紧点头道:“自然自然,如雷贯耳。” “这是难得上次天界呀,定要玩得开心……” “……”其它人纷纷捂脸,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花辞久不登天界,与他相交之人更是一人也无。 想问问他与花颜一事的真假,又想问问那镇子里的人是否皆是他所杀,还想问问那日凌修生辰他待花颜的态度为何那般,但又怕他一个眼神杀来,下一刻便死在他的一指燃魂之上。 但不说这些,又扯些其它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根本说等同于没说的事儿,就使人很是尴尬。 况且众人“嘘寒问暖”之后人家根本不理。 但众仙不得不承认,抛却姐弟的身份,这俩人实是般配不已。 男子眉眼清绝,傲意凛然,那双眼似是被霜冬层层覆盖,见不着丝毫暖意。然身形挺拔似竹,举止之间自是教人不敢轻视。花辞的俊,在于冷。 反观花颜,虽非倾城之貌,亦非使人一眼生艳,但她的美在于耐看,经得起岁月的洗礼,教人越看越是赏心悦目。 花颜过人之处,在于气质。上位者低眸垂看天下的傲人气势,不言不语之间自是沉静,一言一行却是凌厉而摄人。 这姐弟俩身为邑初掌权者时的丰功伟绩那是笔墨难以书进洞,然最后却化为史书上那一句“南夷城败可怜早逝”。 第280章 言中魔怔一触即发 一番冷然之下还是老君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但见他迎上前来,见着花颜便嚷嚷开了,“掌命仙君,你欠老……” 他的嘴被一锭金子塞住,他咔嘣一声成功咬着了金子。 可怜见的,当下便捂着嘴原地打转儿。 花辞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几株药草在他眼前晃了晃,凉凉道:“若不想要我可是毁了。” 说罢指尖生烟,眼看着要将那几株药草给裹于其中,老君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来不及将金子收起便扑将上去拽走了那几株药草。 “坐坐坐,你二人且自便。”屁颠屁颠便跑开了去。 一时便也只有容绝身份最是尊贵,天界之人中花颜身份算是最大,因掌命仙君之故。 众人相谈甚欢,谈着谈着便又转到了前几天那事儿上,于是便渐渐有了扎堆的现象。 三界自然是三堆才是,然而不知为何还冒出了第四堆。 花辞拉着她在位置上坐下,剥着瓜子儿给她吃,见她似是终于松了口气,他轻笑一声,不知是否因着周围有着生人的缘故,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嘲意:“阿姐怕了?” “嗯?怕什么?”花颜状似不知。 “你怕他们说闲话,是也不是?嗯?” “没有。” “阿姐,你莫要骗我,你还是怕的。”花辞一口抿尽杯中茶。 “是,我是怕了,然我说过的话又怎是假话,你总不信我。” “其它事我都可信你所说,然这件事,却是怎样也无法十分相信。”花辞拉了她手,将剥好的瓜子塞入她手中。 花颜一时竟然语塞,心口因他这一番话而沉闷不已。 然而她也知道这其中原因,说得坦白点,到底还是她的缘故。 她怎就无法克服别人的眼光呢? 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吗?其实不然,自打她有记忆之日起,好似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于母妃的所谓“姐弟有别”的教导。 非是这些,那么又是怎样而来的呢?为何她心里会这般不甚赞同呢? 花颜伸手拉了他手,以双手覆盖,低声道:“我许是中了魔怔了,总觉我俩不太合适。 “那就是魔怔了!”花辞不爽,低声呵斥她。 他反手将她握住,指尖魂烟浸入她指尖,如是过了段时间,花辞再问,“还有那想法么?” 花颜皱眉,细细感知了一番尔后摇头。 “那定是中了谁的魔怔了。”花辞笑起,撑额细细看她。 两人四面相对,花颜轻咳一声垂眸盯着手中瓜子,神情十分认真。 就在花颜快要承不住他那认真得恍若旁侧无人的视线下而脸颊将要红如柿子时,老君和着天师到了此处。 天师的视线在她二人身上顿了会儿,冷哼一声撇开了眼。 重要之人终于来了。 待线香燃尽,尽头处终于再次现了师君和师父的身影。 师君再无以前的老顽童模样,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沉郁。而师父捻着菩提,将手中香炉搁到花辞面前又转身陪着师君坐到了另一侧。 三界众人低声细语,这二人他们只认识师君,那个老头儿见都没见过,仔细搜寻一番,脑海中根本就无此人的任何信息。 他是如何上得天界的? 众人环顾四周,纳闷之间忽然发现漏了个重要之人,“话说……魔君呢?” “听说魔界大乱,许是要等会儿吧。毕竟要处理许多事儿。” 众人交头接耳,四堆明显占了四个想法。 线香彻底燃尽,天界八大天柱震响之时,君奢还是没来。 花颜将瓜子儿喂给花辞,似乎那头的一切与她无关,她也毫无任何想要了解的意思。 那四堆人说着说着声响越发大起,大有吵架的势头。 这边天师脸色稍沉,却是不做声响。 外面似乎因一句话而炸开,其中一人大声怒斥,“我们魔君没来,难道你没有责任?不是你们天界干的吗?你们天界总是这样,自以为多不染尘埃啊” 天界那几位小仙真是气得炸开,“如何又与我们有关了?明明是冥界之人干的!苍茫迷障那十一煞难道不是冥界之人吗?怪我天界作何?我天界也死了那么多人!” “胡说八道!简直胡闹!”天师一拍桌子,震得上头果子骨碌碌滚下隐入天雾之中。 容绝那边的鬼怪听罢气得阴森森笑起,“何事都扯上冥界是么?好啊,你天界死了人,我冥界亦是死了人,难不成我们自己杀自己人是么?分明就是你们故意栽赃陷害!” 天界之人冷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摆脱责任呢?” 魔界那几位听罢连忙点头,目光也是定在了容绝身上。 想来是要他给个交代的! 容绝身旁那人,也就是被花辞拿回的天谕大师,此刻他是占着黑云的身份,天谕冷眼道:“你们有何证据证明那十一煞是我冥界之人?” 天界那人是诸绪殿的常客,然则却是受命于诸绪殿主的,名唤吕昊,他当即十分不忿反驳道:“那般不死不老刀剑不入的怪物除了你冥界会炼还会有谁?” 花颜勾唇一笑,终于说到关键点儿上了。 接下去该看天谕牵引话题的能力了。 若是成功,那么凌修的婚礼必定是办不成的。 天谕冷冷道:“那若是按你的意思,这等术法便只有我冥界会是么?” “自然!那样残忍恶心的人,也就你们会炼制!” 天谕有些体会为何容绝今儿个不把阴倌带在身边了。 若按往常,这样的话一出,阴倌必然是要他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你们天界便如此高尚是么?我冥界在查的事儿我不信魔界不查,种种线索均指向天界。你莫非还要反咬一口不成。” 魔界之人一听,果然又跟冥界站在了一边。 天师眼见不妙,当即开口道:“今日是陛下大婚,何事三界不能缓一缓么?” 魔界领头之人,也便是左师手下人闻言竟然大笑不已,盯着天师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浓烈恨意,“陛下大婚,天界陛下的婚事,比我魔界魔君的安危都要重要么?比天地万物灵主的安危都要重要是么?你们天界何时有这般胆子了?自视甚高是么?永远站于我两界之上么?” 第281章 天宫争执各方有理 他这一连串的质问竟然教天师哑口无言。 吕昊身为天界之人,自然是站在天界这边,闻言推开众人便要上前向天谕理论,天谕见他这番模样,更是不着痕迹地火上浇油,“羞恼成怒还想动手?许你自个儿做还不许我们说了是么?” 容绝像模像样地低声呵斥,“黑云!” 他就那般轻声唤着,不说对也不说不对,站边可谓极是模糊,但众人却也正是明白,他不站冥界难不成还占天界么。 此一句,倒是也不正不倚地表明了态度。 他还是在乎这件事的! 天师挥袖,流光乍现,那头的吕昊被他定住了身形,如何也上前不得,一时气急,“天师!就这般看着他们诬陷天界么!” “今日陛下大婚,无论如何你都给我闭嘴!”天师沉声怒斥。 左师手下人如何能忍,抱臂讽道:“魔君来不了,天界该如何处理?” “魔界一事定是右师所为,本身之事你怪我们又有何用,于情于理,天界也不可能动你魔界啊。”天师语气稍缓,一番话也算是合情合理。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请天师说说,前几日苍茫迷障一事,天界又查着谁了?我们与冥界自是第一刻便派人去查,那天界查了么?” 吕昊气不过,直接道:“我们自然是查了。受害者又非是你们两界。” 魔界之人道:“好,那查到谁了?” 天谕道:“是啊天师,你们天界又查到谁了?” 几乎众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往天师身上凑。 “苍茫迷障一事,几乎所有人皆受牵连,我怀疑是别人故意挑拨我三界关系才如此做的。” 天谕追问道:“那你怀疑是谁啊?” “对啊。” 话题又再次回到了初始。 是以说,天师此次转移话题失败。 可真够让人气恼的。 花颜忍不住失笑,“你们这般逼迫天师怎生是好?他老人家本就不太醒悟,被你们这么一闹,是要他提前化古么。” 花颜这身份就犹如阜书以前所说,十分巧妙。 她看起来是天界之人,是因了命盘的缘故,然她修习的术法至少五成是冥界的,另外五成却又是魔界的。 禁咒符文乃冥界不传之诀,植春又是魔界帝君才可掌控的。 是以她在此刻竟然奇异地起到了平衡作用。 这一番话也可谓是谁也不得罪,却又偏帮了冥魔两界的同时似乎又责怪了他们的不是。 天谕转向她,客气道:“掌命仙君此言有理,然而我冥界怎能受那不白之冤?冥界十二煞皆是真正的血肉之躯,何来什么刀枪不入不老不死?天界之人没搞明白便妄下结论,这不是故意陷害么。” 反将一军! 花颜去看吕昊的神情,果见得他脸色一白。 她当即笑着对天师道:“这便是误会不是么,虽说大家报仇心切,却也是不能平白妄下断言,冤枉了别人去啊,天师说是也不是?” “自然是理。”天师整不明白她搞什么幺蛾子。 “既然是咯,那此事还不好处理么?你们三且将查出的事儿一一说了,我们大家好好商量一番是何人所为便也是了。何必整得猜来猜去,疑虑重重。” 天谕点点头,“掌命仙君此言有理。” 那魔界左师手下之人换作鹤阳,闻言想了想,似觉得不错,亦是点点头,“嗯,此言有理。” 众人一时噤言,谁也不想做那个第一个开口的人,一时间又纷纷转向花颜。 “看我作何?”花颜险些没被一口茶嗫住。 吕昊压下眼中情绪,正待开口,谁料花颜又接着道:“那肯定是我们天界先来啊,来,吕昊,你且讲讲你查到了什么。” 容绝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她。 花辞亦是勾了唇角,好一手先发制人。 吕昊适才本想说客随主便,叫那两界之人先说了,他也能落得个尊重的名声,也可随机应变,怎么就…… 他心里甚是烦躁,作为诸绪殿主手下人,查探消息的本事是数一数二的。 前头也说了,诸绪殿本职便是查探消息。只是后来三界渐渐安稳之后,便莫名其妙地转到了八卦之上。 花颜言罢便垂眼,似乎她只是说了句提议而已。 此刻的天谕似是知她心思,将矛头转向吕昊,“那就天界先吧,大家做个见证。” 鹤阳也是点头。 吕昊做思索状,片刻后道:“那我便将此事道来。前几日销金恰好逢上今日陛下大婚,是以我等便去苍茫迷障之处意欲借销金淘得好物件送与陛下作为大婚之礼。” 众人均点头,这点没错,的确许多天界的神仙们当初都是这般想的,只是有些去的早回得也早,而有些却是去得晚些,谁曾想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是第三日去的,淘了许多皆未淘着好东西,是以便想等第七日的销金拍卖,可谁知第五日便被殿主召回了去,知道苍茫迷障出事还是在前天。” 众人皆是下意识点头,似乎听故事一般听得津津有味。 “这么俩天时间,我还在忙着整理失踪仙家的名单,何时去细查过?是以没什么进展。” 花颜真是小看了他去,这吕昊脑子转得还挺快。 她抬眸正要说话,花辞却是压了她的手,挑眉凉凉道:“那你可整理好了?” “当然整理好了。” “死了多少人啊?”花辞撑着脑袋,那眸光幽幽如深潭般深不可测。 花颜几乎立马便反应过来,小辞这坑挖得可谓不着痕迹。 吕昊答得痛快,“自然是一百三十人!” 花辞此时又问天谕,“冥界呢?” “两百三十九人。” “魔界呢?” “三百一十三人。” “你说三界之人都死了去,谁也找不着谁做的。那我这个外人可要问一句了,其一,凌修大婚,天界去的人怎比其它两界少了一半去?好吧,此一句够不成任何道理,那么其二我便十分好奇了,三界之中若说回界最快的当属天界了吧……为何天界这一百三十人就没回来呢?若说其它两界死人了我还信,但你天界死人了我还真不信。” 第282章 剑拔弩张师父圆场 众人还没怎么明白他这句话是何意!他们本想着花辞会说死的最少的有问题,但谁知他却说死了反而有问题。 真真是意料之外。 连吕昊都满脸疑惑,不甚明白她所言究竟是何意。 花颜见众人不甚明白,挑眉道:“嗐,诸绪殿这效率不甚高啊,这天界除了我下去不报备之外,其它仙家怕都是要刻入天门双镜里头吧?这去了多少回了多少不就一目了然了嘛,至于为何第七日天界之人竟然回不来天界……这我最有话语权了,那日遇事我捏决,却根本毫无作用,许是闭界了吧。” 众人竟觉她此言甚是有理。然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便又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嘶……闭界。” 吕昊面色一僵,道:“掌命仙君此言我怎可信?天界上万年来未曾闭界,这么一个苍茫迷障便闭了界,不是……” 天谕接受到花颜的眼神,立马冷笑着道:“怕是故意不让那一百多人回来的吧?” 别说吕昊还真是这么想的,只是蹦到嘴边的话在脑子的牵引下及时止住了。 他发现,自己所言竟然与花辞前面所说相应和!――死了反而有问题。 他这才后知后觉被他挖了坑。 当下立马咬牙道:“我本不欲说的,却也是知晓,若我不说怕是众人皆不会知晓。花辞你这话是在故意甩锅给天界吧?” 花辞凉幽幽一笑:“哦?愿闻其详!” “我可听闻护着魔界魔君的的众人可是七窍流血而死,这样的死法,你不应该最是清楚么。” 众人一片哗然。 这话可真是,相当于是光明正大地指出了魔君被掳是花辞所做。 花辞垂眸,他指尖泛起阵阵白烟,那烟纯得毫无杂质,十分漂亮。 “看来你是没尝过一指燃魂啊,是以才敢说出这样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怎么,要不要试试?” “嘶……”众人看去,却见花辞眼中凉意浸骨,唇角那抹笑带着十分戾气。 四周一时凉到了极致。 再看花颜竟然毫无劝和的意思。 天师摸不准花辞的心思,但他知道此人极难对付,要你死还真是传言所说动动手指的事儿。 要是在此大婚时刻染了血,那可是十分不祥之征兆啊。 吕昊皱眉,“难道不是么?” 花辞冷呵,指尖稍动。 看那一丝白烟将要脱指而出,花颜终于在众人十分惊恐的眼神下及时压住了他的指尖。 “阿姐……” 花颜压住他手背,话却是对吕昊所说,更像是对三界之人所说,“你未见着便只听传言,可笑不可笑?一指燃魂可使人七窍流血而死,那我问问容绝,冥界除此之外,可还有其它可使同样结果?” “自然有啊。多得很呢。只是花辞这……又简单又不费力。”容绝抬眸笑意十足, 容绝都说了,你自然也不好说他与花颜有所纠结。 况且花颜这人,目前众人还未看出她占的是哪边儿。 怎么说呢……像在和稀泥。 气氛十分紧张,花辞气势大开之下众人只觉后背都似紧绷得发疼,大气也不敢出。 老君来来回回将众人看了个遍,挠挠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 “……” 此时从殿门处行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范谢二人入得殿内,将伞收了,才走得几步便感受到了氛围不对。 在容绝下首坐下,范谢二人低头问他,“冥君,发生什么了?” 声虽小,然在这寂静空旷且还是三界精英荟萃的大殿中便显得异常清楚。 容绝似是有些纳闷,“不知为何事便吵起来了。” “……”天谕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抽,装,你就装! “……”吕昊脸色黑了一大半。 “……”鹤阳细细一想,觉他此话还甚是有理。 他也不知为何便吵了起来,似是因着谁说苍茫迷障一事乃冥界所为,尔后冥界不服…… 反正扯不清了。 师君冷呵一声,扬声道:“将你们天帝陛下唤来,今日次这大婚别想办了!” 天师哪里肯,挥袖道:“你又是哪位?” 花颜憋笑。 诚然,天师这句话不知为何十分好笑。 师父悠悠一叹,“好好的大婚,何必呢,给老者一个面子罢,还是将这婚礼办妥再说。” 天师拿捏不住他究竟是哪儿来的,平常也未见过他,许是跟师君一样是修道之人罢。 然而来时那股子内敛的气势便是在此刻还是深深印在了师君脑海里头。 此人应不得。 “徒儿,你看可给为师一个面子?”师父转头笑看花辞。 此一言出满座皆惊。 花辞垂眸,花颜指尖在他手背缓缓划下一字,花辞缓了神色应道:“师父请便。” “嘶……” 三界之人大惊,没想到这等妖孽居然还有师父! “你们这些娃儿实在不会找日子,今日陛下大婚,何必整那些不愉快。你也是何事不能等那俩小娃儿成亲后再说?”师父眼神之中颇是无奈。 师君愤愤瞪他一眼,似乎努力压制着情绪,脸绷得死紧。 天师皱眉,他竟然叫自己徒儿是小娃儿。 凌修好歹也有两万年岁。 “罢了罢了啊,丹炉儿,你还不主持着。”师父又是悠悠大笑, “……”老君嘴角狂抽,只觉执着拂尘的手都在颤抖。 丹炉儿可是他的诨号哇…… “此事捱后再议,今日陛下大婚,诸位暂且屏弃前嫌,来捧个场罢。”师君擦了把汗,赶忙活跃气氛。 众人看在他的份上,勉强压下氛围,但气氛也实在好不到哪儿去。 本是大喜的日子,却安静地有些诡异。 花颜撞了撞花辞,“珠子呢?” 花辞幻出约有一人巴掌大的东西塞到她怀里。 花颜皱眉,蹙眉瞧他。 “好姐姐,这可是难得一见,天然形成可非是拼凑的呀。”花辞又撑额只看她,似眼中唯她一人。 花颜想了想,这玩意儿还真难拿出手去,太小了! 花辞才不依她,从她怀里拿出来,指尖轻弹便将之徐徐弹到了老君怀里,“老君你可瞧瞧,这玩意儿可否是好东西?” 入手带着一股子清冷,老君仔细观察一番,犹豫着道:“陛下交代过了,过于贵重的物什他不收!” 第283章 婚礼取消彻查迷障 “这东西有何贵重的,我那日次去南海,顺手捞得罢了。”花辞不甚在乎。 众人探头探脑去看,竟见得那玩意儿在老君怀里渐渐闪光,十分漂亮。 “送给凌修那老头儿吧,摆在床榻前的案桌上定然是十分漂亮的。”花辞难得笑了,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老君不明所以,但这玩意儿确实让人爱不释手。 曾有传言,此乃南海千米深处,集四海水交汇冲打某一块枯骨,历经千百年而成。又有传言称,此乃珊瑚遗落的一部分,掉入此枯骨之上繁衍而成。 总之千奇百怪甚是有之。 有了师父那一番话,颜辞二人相对安静许多。 与对面的容绝视线交汇,花颜点点头算是默认。 暂且按兵不动。 师父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她二人皆是不多知,看在此次他是瞒不住了。 众人等待的时间当中,师父不断安抚着师君的情绪。 看来他还无法从满门被阜书皆杀的境地之中回过神来。 师父修佛,然在此刻却并未想着感化他,师父心中亦是明白,有些乃血债血偿方可放下。 见花辞递了第一份礼上去,师父紧随其后递了第二份,那只是个发亮的葫芦 随着众人上礼,凌修也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本以为他会是一袭喜袍,一身红衣出现在众人眼前,然而怎料他居然就那么一袭滚金丝锦袍,与往常无二。 他负手在前,萨楠复了菩萨模样,款款行于他身后,身侧跟着那俩冰清玉洁的姐妹。 花颜看了看师父。他只捻着菩提子,脸上未见丝毫惊讶。 她有些怀疑,萨楠其实是师父请来的! 已然开始热闹的大殿又渐渐寂静,众人的视线尽在那两人身上。 天师率先迎上前去,“陛下!” 凌修摆摆手,负手转身,语出惊人,“婚礼便取消了罢。” “什么?” “这……” 底下人窃窃私语,目光更是往魔界那移去。 凌修再次开口,果不其然便是这事儿,“现如今魔君君奢下落不明,本君此时大办婚礼多有不妥。今日既然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便就前几日苍茫迷障一事议议吧。” 他反身踏上天宫台阶,坐上那最尊贵的帝座。 谁也没料到此处还有个南海菩萨到来,司礼上仙一时也未曾设得她的席位,她这般一人站于殿中,在众人视线之中孑然而立,竟也未曾有丝毫不适。 只是当那抹视线转来之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与平常女子无二。 她袖中双手稍稍握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目不转睛。 姐姐一甩向司礼上仙佛尘行了一礼,客客气气道:“烦请司礼上仙为我家菩萨设得一席,多谢。” “好好好。”司礼上仙自知理亏,赶紧遣人挪了位置,坐在了……花颜与花辞下方。 这般一来,无论她和容绝谁抬眸都能瞧见对方。 妹妹不似姐姐严肃,到底是小姑娘,一双眼总是四处悄咪咪观望,路过颜辞二人身前时,她的视线在花辞脸上顿了顿,尔后赶紧转了视线,小脸隐隐泛红。 花颜看着她勾唇一笑,颇有几分打趣的意思。 花辞撤了手靠着椅背,转着腕间镯子,视线停留在凌修身上。 凌修转眼与他对视,两厢之间看似平静无波,然其下已是一片浪潮迭起。 他看着的那位,究竟是凌修呢……还是阜书呢? 花颜垂于案桌之下的手召了命盘,见三针依旧正常,遂道:“是凌修。” “知道。” “那你适才见过的阜书知道在哪儿么?” “似乎去了帝宫。” “文也在帝宫。” “还有灵文。” 花颜抬眸看向容绝,然神思却完全不在他身上。 灵文与文也,到底谁胜谁负? 花颜轻吁一口气,收回视线。 待萨楠坐好,凌修与花辞终于撇开,凌修道:“我似乎是听见你们在商讨什么,吕昊陈述已是完毕,此番轮到谁了?” 果然天界之人的言语逃不过他的耳朵。 “适才被那位老神仙打断了,冥界和魔界怕是要商量一二。”吕昊见了凌修,似乎有了主心骨般,狠狠松了口气,说话也稍显随意。 言毕,他伸手指了指师父。 凌修视线落在笑眯眯看他的师父身上,那一刻他瞳孔猛地紧缩,莫非控制力强,他已然站起了身。 “帝……” 他连忙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 师父依旧在笑,似乎无论如何,凡事皆无法使得他面色有所改变。 凌修点头,轻点下巴示意道:“那便冥界第二罢,都说说发生了何事,又有何处令你们怀疑的?” 既然他都发话了,冥界也不好不给他面子,是以天谕道:“那便由我冥界来说,是这样的罢,前几日乃是销金拍卖之时,今日次又恰好轮到我们冥界主持,是以我冥界之人倒也比其它两界多些。” 众人皆是连连点头,表示他所言属实。 “此事发生的倒也十分突兀与蹊跷。在此之前,我们未收到任何提示或者暗示,发生的极为突然。” 言下之意便是,冥界根本不知此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天谕一番话更是表达了冥界是如何的无辜。 众人听罢,颇为同情。 “照你的意思,你们冥界莫非也是不知情者?”鹤阳好奇地问道。 “正是!” 鹤阳点点头,“我明白。我魔界也算被突然杀害。不过……为了给冥界面子,我们派来的人皆是一些不轻不重的人。因为在此之前……我们的魔君曾被人带走!不过恰也因此原因,死的皆是些不足轻重之人。” 鹤阳说到这儿,众人便也就明白了。 倘若其它两界所言皆是正常的话,那么魔君便是被刻意抓走,且抓走一事与苍茫迷障之中的销金有所关联。 三界众人就他所说一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是啊,为何魔君被单独抓走?与销金有何关系?” 众人绞尽脑汁,他们非是那抓君奢之人,他们怎能想到是什么? “君奢被抓是何人所为?我听说是右师叛变?”花颜挑眉。 “是。” “使之叛变的又是何人?” “我未曾见过,但派去打探之人听他们说起过,似乎是叫什么……叫什么……阜书公子?” 第284章 人证何在青衣断言 鹤阳皱着眉,一字一句地蹦出那四个字。 “那我猜测苍茫迷障一事便是他所为!前些日子困住掌命仙君的不就是此人么?他还架着掌命仙君威胁陛下呢!”于是立马便有天界之人将这事儿曝光。 众人纷纷附和。 天界之人更是处于不清不楚的状态下,怒火来得也十分之快,“他凭什么威胁陛下?此人到底是何方妖孽,胆子竟如此之大!” 众人纷纷附和,独自争了会儿,便有人隔空向凌修喊道:“陛下,小仙以为定是此人所为,便不是他,我们也得先救出魔君才是,此乃之根本所在!” 鹤阳点头,“对!右师叛变,魔域如今五成以上皆是乱臣贼子,我们左师一脉实在难以抵挡,也正是因此事而求助于天帝陛下,希望陛下能出兵增援魔域!” 他这要求其实并不过分,众所周知,魔帝君奢与天帝凌修的关系倒是十分不错的,现如今君奢正处在危难关头,天帝凌修若不伸出援助之手,那倒是会留人诟病。 再说,当初签订三界不得开战的契书时,其中便有一方有难需量力助之这一条。 凌修揉了揉眉头,极是疲惫,似是一瞬之间便老了许多,他缓缓道:“这么久以来,那你们可知君奢被抓去了何处?” “对啊,魔君在何处?” 面对着众人的询问,鹤阳却有些欲言又止。 此时天谕亦是道:“你便说罢,有何不能说的,天帝陛下与我们冥君再此,定然是能为你讨得公道的。” 凌修亦是负手点头,算是肯定了他这番话。 鹤阳看看众人,又看看上头的凌修,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地道:“众人皆知右师叛变,与阜书公子将我魔君抓走,如今正是……正关在天界!” “嘶……阜书怎是天界人?” “对啊,阜书怎能上得了天界?” 众人想着想着又甚觉不对,似乎曾经在哪儿听过阜书的身份,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阜书到底是谁?我们只听过他这人,却未能见过他本尊呢……啊……就是上次那位拿掌命仙君要挟陛下的人!” “他不是拿花辞换了么?花辞都回来了,那阜书……嘶,不会因为花辞跑了他才去抓的冥君吧?” “是啊。” 众人越想越觉得没错,视线刷地又投到了花辞身上。 凌修似是很头疼,忽而指了指外头,“你们说的是不是他?” 众人将信将疑地转头看去,一人也无。 “凭你们这些娃娃的修为,还是等人家走近再看吧,哈哈哈。”师父闻言哈哈大笑,看热闹之意倒是十足。 众人纷纷探头去看,当阜书负手缓缓而来时,众人哄地便炸开了。 “就是他,他怎敢上天界?” “嘶……就是他,与那次一模一样!” 阜书一人缓缓站于大殿铸金雕花大门处,与凌修遥遥对视。 “我来了,你们要找的是他吧?”他扬袖一挥,一方铁笼便轰地砸在了天宫金砖之上,他与凌修当中。 那铁笼长宽均有一人之高,是个方方正正之物,里头一人长发散乱盖住了面容,衣袍已是染上重重血迹,手脚之上各自栓着一条铁链。 花颜猛地皱眉。 众人还未认出那人来,魔界之人却是再熟悉不过,鹤阳率先冲到笼旁,颤着手去探那人鼻息,指尖还未碰触,便已然被阜书一挥袖挥远了去,他身后魔界之人猝不及防,一个个均被掀翻。 “我跟你拼了!”鹤阳爬起身,双眼泛上血红,不管不顾地往阜书而去。 “怪我有何用?若是花辞不走,我何必找上君奢呢?” 阜书似乎并不在意他这样的小人物,又是一挥袖便将鹤阳挥出数丈之远。 他这话一出,众人视线再次转向花辞。却见他神色漠然地看着阜书,眼中竟看不出喜怒。 “你们三界之人皆说灵主动不得,动得便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便是万物的灾难,我不信邪,自然便想拿他来试试啰,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草木,有何用处?” “原来如此啊,这般说来,我竟然不配你动呢。”容绝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 言下之意便是,原来你只会挑软柿子捏啊。 阜书并不气恼,反而光明正大地承认,“自然,冥君当初与我大战三天三夜方才夺走骨鼎,我佩服得很。” 这又是说容绝也不见得多厉害。此一句也是告诉了众人,他实力可与容绝匹敌,与凌修也是不相上下,便显得他抓君奢乃因他是灵主这个言论便得有了充分理由。 几句话,暗地里却是来回将对方讽了个遍,此一次,容绝与他没分出个胜负来。 花颜压下花辞手指,亦是垂眸不语。 她知道阜书要处置的对象是她二人,便犹如他知道她姐弟要他死一样,是以他总会把话题绕到她身上来的。 果不其然,阜书挑眉问才在众人搀扶下起身的鹤阳,“你要是能劝得花辞与我走,我自然放了你魔君。并且还会代你将右师一派尽皆灭除,如何?” 以一人换一人,以一人换魔界安生,你愿意做么? 经过刚刚那两下,鹤阳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是以经他这么一问,他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向了花辞。但碰触到他漠然的视线,他竟觉心虚,索性将视线投向凌修。 “天帝陛下,就是他。” 凌修起身,“你要如何才能放了君奢?” “拿花辞换!” “那我若强制留下君奢呢?”凌修定定看他,眼中无悲无喜。 “那就等着三界混沌,天地皆无。”阜书毫不在意地说出这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的话。 他说他有这样的本事,令三界混沌,天地皆无。 而若避免这样的惨剧发生,只需要交出花辞! 此次便是众人的视线停留在花辞身上。 他们自知劝不动花辞这样的人,便将目光移向花颜。 “看我做什么?拿小辞换?凭什么?” 阜书笑起,盯着她,好整以暇地道:“以大局为重啊。他们也没错呢。舍小为大,没错啊。” 众人深觉颇有道理,大局为重,舍小为大,没错! 第285章 何取何舍阜书之师 “掌命仙君,你不如……” “就是啊,仙君,以花辞一人换得三界安生,这……这也不亏啊。” “我知你心中难过,但你是掌命仙君,当该看得通透大方些,只要你将花辞给了他,我们这些事都没了!” “是啊是啊……” 花颜抬眼冷冷一扫众人,将震颤的命盘扔在案桌之上。 自从花辞遇上阜书,这命盘便震颤不止,三针疯狂转动,外圈已是渐渐泛红。 “啊这……”众人被吓了一跳,那震颤的三针令他们生出渐渐的不安之感来。 花颜拢袖起身,任凭命盘如何旋转,只道:“既然阜书要你们选,那我也要你们选一选啰,将他拿下我便不毁了命盘,若不拿下,你们自然知道下场。亦或者,先于混沌之前体验体验燃魂夺魄的美妙之处。” 真真是翻脸不认人! 三界诸人脸色甚是不太好。 在众人又要反驳之前,花颜又转首道:“或者南海菩萨来说说这天地混沌关键到底在于谁?” 南海菩萨? 众人视线在这大殿里一巡视,终于想起与凌修一道来的那位。 萨楠站起身,在众人视线之中略显不适,然她又不能不说,是以淡淡开口,“此人乃命数不正之人,只有他死,天地混沌才可罢解。” 众人将信将疑。 南海菩萨虽是菩萨,然她在三界其实并不为人所知,说的这番话……诚然,信的人不多。 “我自小辞回世之时至今,皆是为了正他命数。而正命的唯一法子便是将违命之人除去!因为他已不是人!若今天诸位能与我一道将他拿下,这天地混沌便不会出现。”花颜复又坐下,似这番话只是为别人说的罢。 阜书手中现出骨钉,他一颗一颗挑拣着,似是在对待弥足珍贵之物。 “这是骨钉!” “是冥界之物!” 天谕适时出声:“我冥界的骨钉还在呢。” 阜书动作稍是一顿,复又缓缓挑拣。 众人看不明白。然唯有几人心下却是清楚。 曾有传言说,阜书手中的那七颗骨钉确实是冥界之物!然此刻天谕所言……究竟是为了乱阜书之心还是真未流传而出? 然阜书下一刻便回答了这个疑惑。 “我知冥界骨钉如何炼就,是以我手中虽只有一副,但到底是自己炼得。这七颗骨钉啊,开红于南夷百姓,这染就的血已然使之发红,十分之好。” 阜书朝着花颜微微一笑,温雅而有礼的模样,然这一刻的他,才真正是南夷镇时的他,笑而不失礼,客气且生分,温雅下又隐藏一抹杀气。 众人闻之纷纷往后退去,却又听得他再次道:“若你们能劝得花颜交出花辞,我便不追究,也懒得追究罢。如何?” 师父晃了晃手中菩提子,笑道:“你要动我徒儿,怎么着也得问问我的意思,对否?” “你是谁?” “你俩万年修为,做了两万年天帝陛下,却不知我是谁?” 师父到底是师父,这番话由他说来,丝毫不显得刻意,想必这便是他藏了这么久身份的最根本的一个目的且也是最主要的一个目的罢! 这番话在略显空旷且寂寥的天宫响起,众人纷纷愕然。 这老头子莫非在说胡话?他们的天帝陛下凌修可是在后头呢,面前这个男子又怎会是天帝陛下?还两万年修为?凌修才区区一万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老仙人,您莫非知道些什么?” “是啊是啊,老仙人你可要说清楚啊。” “老仙人莫要道听途说哦……” 众人又纷纷发扬了诸绪殿精神,就差把师父围起来了。 “你们若不信,可自去问天帝陛下。老朽立于这天地数十万年,还不清楚么?小娃娃,你若交代清楚一切,我可保你转世投胎,如何?” 众人大惊!这般张狂之人他们可从未见过,便是连陛下这般厉害之人都未这般张狂。 阜书偏头,似是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待看得久了,他似乎才恍惚从记忆深处知晓此人是谁。 ――“师父,我这般做是对是错?” ――“你若问心无愧,便是没错了啊。” ――“那我问心无愧,但他其实是错的呢?” ――“那师父定然将你拉回来啊。” ――“师父,有你真好。师父,待我做了天帝陛下,定要封你做帝师!天界有且只能有你一位帝师!” ――“哈哈哈,为师闲云野鹤,不要这名利也罢。” ――“可我还想给师父,若师父不要,那便一直留着罢,待得师父哪日想要了,我便给师父。” ――“那天界又不能少了帝师,你当如何?” ――“没有帝师……我便再封了天师呀!反正帝师一定要为师父留着!” 他神思渐渐收回,却只顾低头打量着手中骨钉。 师父……如今你已是别人的师父了,那个人,还是我的死对头,只有我死,天地才可续如往昔。 “你可知我是谁?”阜书终于抬眼,眸中情绪终是被他压下。 “自然知晓。”天师静静看他,似恍若周遭无人。 “那你倒说我是谁啊?”阜书冷冷笑起,眉眼尽皆讽笑,这一句更像挑衅。 天师静静看他,眉眼慈祥平和,缓缓一字一句道:“你是我徒儿!” 轻轻五字,却重重敲在众人耳中,犹如古寺最为震撼的古钟,满座惧惊! 花辞倏而抬眸,穿透众人牢牢锁住那道虽历经沧桑却仍旧笔挺的背影,似惊似痛似讽又似笑。 花颜皱眉,却是下意识将花辞牢牢拽住,仿似生怕他忽而窜出。 小辞从小便未得父爱,这两百多年师父给予的一切填补了这道空缺,没有谁会乐意将父爱与人分享! 天帝宝座之前的凌修猛地倒退数步,却是撞着了身后一个箭步上来抚他的灵文。 “陛下……” 灵文震惊不已,他竟见着陛下眼中泛起了泪意。 怎么会…… 他视线与抬头看来的天师对上,天师似是释然般笑着摇摇头,低眸之间恍似一瞬之间便已苍老。 不是啊……终究不是……哪怕自以为为他做得已然很多,但到底,比不得他心心念念着的师父啊。 第286章 满座俱惊全盘崩塌 他以为帝师之位只是被废弃,可是怎知,哪怕染满尘灰,那也不是他的。 这么多年,值得么? 天师想笑却是怎样也笑不出,想哭,却自知丢脸,只那心中实在酸涩难当。 这其中最为不惊讶的当属师君了,他显然是从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中揣摩出了大概,是以在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反倒没有了那复杂难辩的心绪,甚至可笑的是,他居然不怨师父,不怨他这么长久的欺瞒。 他觉得世事如此可笑,他是他的挚友,而挚友的弟子亲自灭了他满门,世事如常呵,如此可笑,可笑啊。 师君笑着捂脸,却是渐渐哽咽。 容绝似乎是个旁观者,独独坐在远处,静静看这世事无常,他眉眼染着笑意,撑额斜斜靠于一侧,懒懒看着这一方……他人作戏。 鹤阳在此刻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也仿似明白知道了要如何去做。 当即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师父脚下,不断磕头道:“老神仙老神仙,您大人有大量,便让你徒儿放过我魔界君主吧,如今右师叛乱,左师一党极力抵抗却也不尽人意,老神仙,您救救我们吧……” 阜书是被这一道呼救之声惊醒的。 不知想到了何处,他静看师父,忽而如少年时笑起,那纯真的笑容险些教人失了提防,但听得他轻轻地,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位师父!” 师父面容未现诧异,只是一如既往地转身笑道:“掌命仙君,既然他不愿承认我这师父,那便交给你了。” 他似是一点儿也不伤怀,捻着手中菩提大笑着离去。 可他若不伤怀,又怎会徒留师君一人而离去。 俗话道,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显然阜书错过了这次机会。 花颜趁着阜书还未反应过来时便道:“陛下,您是否给个妥当的解释?” 众人见师父离去,一个个皆是莫名其妙。 这便是……一厢情愿之事? 众人一想又纷纷哗然,若是师父将之成功收为自己的弟子,那与花辞便是师兄弟的关系,若是两人还要打将起来,那便是同门残杀,于情于理两方都得卖这个面子给师父,可显然,阜书并不愿意。 于是这似乎可以平静解决的事儿就这般在阜书的不同意之下告于失败。众人纷纷扼腕叹息。 然心中清楚明了的几人便知,阜书连他师父都不认,摆明了是不会和平解决的。 而师父,也给了他这一次机会,他有傲气,有脾性,自然不可能低头。 “你说,若你问心无愧之事却是错误的,为师当该如何。为师曾答,我定然会将你拉回,然你心中许有想做之事,为师老矣,有些事儿确是管不了的,然终究是劝你,若长恨不释,终是伤人伤己啊。” 此秘音入耳,阜书眼中未动分毫。 “凌修,他是否还是你自己,你心中怕是再清楚不过。那个被压制的几魄,已然被本来凌修同化,你还下不去手么?”花颜眉目冷然。 众人更加听不懂她此话是何意。 然而凌修明白,他再明白不过了。 当初灵文问他,阜书与他是同一人么? 他曾摇头,而后又曾点头。 他心里明白,前者是真正的凌修魂魄,后者是他自己的,皆寄于这一具身体内,这身体,是他没错。 阜书听罢此话终于抬眸,他眼中温雅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崩塌,换上了刻骨的恨意,他看向花颜:“掌命仙君说的真好,你既然知晓本届天帝陛下是凌修,你怎么不去杀了他正命呢?” 他遥遥一指站于帝座之前的凌修。 花颜拢袖冷然,“我成为掌命仙君方才五百余年,我怎知晓你们这些恩怨情仇?” 她竟然是将她不久前在帝宫处所说的话否定。 “他是一万年之前的凌霄,凡界玉流珠为给他长久之帝位篡改了命数,然而怎知此一事使得命盘震怒,天界玉流珠反应之时已为时已晚,她被命盘震死在天界……花颜,你一定听过许许多多关于此事的不同说法吧?”他忽而转向花颜询问着。 花颜皱眉,关于玉流珠与凌霄一事,她所知皆是细碎的线索,况且许多皆是从阜书的只言片语之中拼凑而出的。犹记得当时南夷之战中,他便偶尔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今想来,却是明白了这些言语之间究竟所为何事。 她知道大概,但不全面。 其中包括凌修或其它人故意透露而出的一些细碎小事。 凡是她能想到的,她都拼凑上去,试图因此而窥出当此事初的全貌。 是以此刻她也仅是点了点头,复又看了眼凌修,又如他当时那般摇了摇头。 阜书凉凉笑起。“你总是问为何跟花辞过不去!我今日便告诉你,你可要听好了,别听岔了!” 花颜大概猜到了几分,他们姐第二人身为邑初掌权人之时,便对他从未放心过,总想着办法将之除去方能安心,他许是如他们一般,有这心思吧。 果不其然,阜书道:“第一,防患于未然,这是你们教我的!我知花辞若是留着,对我对这帝位必然是最大的威胁!其二,我遣黑云去将他炼化为至正至邪之物,是因为,我要将之纳为己用。但中途被天谕那多管闲事之人掺了手脚导致它有了意识!我知晓之时及时补救然已晚矣。我有心放你一命,是因我觉你与凌修甚是相配,若这五百年里你能释怀此事倒也完毕,我怎料凌修竟跟你许下八百年之约!又怎料花辞竟敢疯狂作乱以致你命盘震颤引你注意,索性我以结界封就才拖了两百年,未曾想你,凌修,你坏我大事!” 这算是第一次听阜书这般坦白吧?没有其它原因,也未有过多的阴谋诡计。他只要将花辞炼成毫无意识的魂烟为他所用,可中途被天谕及师父打断,造就他计划失败。 许是从这一刻起,他的计划便是真真正正的偏离了他所预定,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围。当一切不再受他控制,他难免会心有不甘! 第287章 罄竹难书十恶不赦 他怎能不气不急不恼,于是便疯狂地想要将之纠正,可怎奈越来越不对越来越偏离!有这想法的他,是凌修,那个本该登上天帝之位却被凌霄占了位置的凌修! 谁都不愿服输,势必两两相伤。 花颜记得,某一日凌修曾承认那五百年,亦或者说八百年是他设的局,他与阜书设的局。 阜书那时的意思便是,他答应凌修带走花颜,但需将她困于天宫之中不得下界不得知晓外间之事,而凌修则答应她待她八百年后,便将花辞转世于天界,而作为回报,她需答应他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在前段时间,凌修曾让她答应嫁他。 而她违约,如今想来,他定然还是要拿这个条件对她要求的。 而在婚嫁之事上她亦摆了他一道,他与琅婳的婚事之所以能定下,还是她从中作梗的结果――若凌修娶琅婳,她便想办法使阜书转世。 明知能成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他仍愿赌! 那日次是这般说的么?时间这般久矣,她竟有些忘了。 但花颜明白,今日次,她得分清楚谁是凌修谁又是阜书。 转世投胎,对于一个违背命数必死的人来说十分困难,此一举便相当于逆天改命。 能成,万事大吉,不成,一码归一码,她便欠他。 花颜正神思恍惚,帝座之上的凌修回应道:“花辞本是……天界之人,你将他……便是违了命数,虽说你亦是有理,然此乃小事,一人之伤不足以使你受到严惩,然从三界来说……” 凌修深呼吸,盯着他慢慢道:“对于三界来说,其一,你身为三界之人干预凡界之事,杀害天界仙君;其二,你唆使花辞害人;其三,你将平舆数万百姓杀害之后为你所用;其四,你利用花辞之故挑拨三界;其五,你于苍茫迷障之中杀害三界近千人;其六,你意欲杀害花辞而使天地混沌……” “罄竹难书是么?都说十恶不赦,你还差四个呢。”阜书将手中骨钉抛上抛下,颇有兴致似的瞧着凌修。 细听凌修数来,众人瞠目结舌。 原来诸绪殿中的事儿竟然……尽皆属实! 然众人根本未曾亲身体会过,是以此刻看阜书竟觉他有些许可怜。 “你们这般眼神让我很不爽,收起你们可笑的怜悯心。”这样的眼神勾起少时回忆,那被人践踏的日子使得他每每想起便恍似被人踩了痛脚,惊得他必竖起浑身尖刺抵挡。 这一刻的他,又似乎是阜书,是帝座之上那一人的分魂。 他周身气浪波动,显然心绪些许不定。 凌修盯着他瞧,他眼神过于复杂且深邃,似在看着那位叫凌修的人,又似是在看着自己。 “十恶不赦呢,还差四项罪名,你们不若凑凑?”阜书缓缓走进那个笼子,旁侧还有适才求助师父的鹤阳。 见着阜书走近,鹤阳下意识挡住君奢,哪怕这并未有何用处。 见他渐渐捻着骨钉往笼边而去,花颜心道不妙,转了转心思接着凌修所言道:“第七,你使诈使得冥界动荡不安,意欲挑起三界动荡,对灵主不敬便是不敬万物;你只做了这么些事儿,是以你并非果真十恶不赦,说明你还是想要被认可的。你还有希望。” “花颜,你想诈我,岂不是笑话!凌修,你不是要捉拿我啊,你且来啊……”他笑着将手中一颗骨钉意欲扎入君奢脑中。 如他所料,那高处的一道金光刹那斩下,打断了他的动作。 阜书等这一刻似乎等了很久,他当即甩袖,七颗骨钉刷刷着往凌修而去,竟然正直直打向凌修面部。 众人被这挥袖间的气势所惊,个个能退多远便退多远。 “凌修啊凌修,你真是养了这一界的废物啊。”阜书见状不由笑起。 众人只觉面上甚是无光,想要反驳于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实在是有些被戳中软肋后只得恼羞成怒的意味。 凌修不语,只两手空空地与之对峙,他神色看来十分严肃认真。 阜书的视线好几次落在他脸上,然手下却是毫不留情,“你可莫要留情,今日你我二人便分个胜负!” “你占了他的神识,我定然将你打散,你说得不错,人皆是自私的,能否保住自己的东西。那看各自本事!诚然你是受害者,但这个世道,从来便是能者上,不能者下,从来便是强者的天下!” 凌修一席话直激得阜书发笑。 “我谨记你教诲呢。”阜书笑着抓回骨钉,扬袖起风,身形刹那退开数丈之远。 他手心泛起刺眼白光,恰与凌修所打来的一掌相碰,一触便分。 虽是如此,然那带起的气浪更是一圈圈荡开,四周的仙家险些被掀翻在地。 花颜此刻根本毫无心思顾念那打斗的俩人,眼前的命盘震颤着直欲冲破阳穴。 她不断揉着,时不时甩甩脑袋,身形踉跄间竟还需花辞扶着方可。 “小辞……”她紧紧拽住花辞的手臂。 花辞将她揽住,见她如斯难受,自己也颇为不好受,却也不得代她受过。 “阿姐……”花辞紧了紧手臂。 花颜借他力道暂且站稳,使了仙力狠狠压住这一番疼痛。 她将命盘复又拿起,低眸瞧着三针打着圈儿。 命盘的特性她还是明白的,敌强我则强! 她脑海复又清醒,当即抓着花辞道:“阜书身体中有凌修分魂与另一人的分魂,你必须想法子将这人魂魄打散留下凌修的,但是他们同化严重,几乎已是难分彼此,想要分开很是要废一番功夫,阿辞,你会有办法的对么?” 花辞闻言只是垂眸看她,片刻后道:“你与凌修又有什么合作?” 他竟是一眼便瞧了出来。 花颜苦笑,真是如何也瞒不了花辞。他总有办法知道他想知道的。 “我不嫁他,但要帮阜书转世!仅此而已。小辞,我知你心里不舒服,但如此关头,忍忍可好?” “如此关头?这般关头又有何重要的?你莫高看了他们去,有何不同么?我不管,嫁不嫁是何时之事?” 第288章 再见君奢天宫大乱 花颜眼神闪躲,轻咳数声道:“咳,你跟着阜书走的那段日子。” “寂寞难耐开始作妖了是么?”花辞面色不好,更是佯装气怒。 花颜头疼非常,明明现下情况如此严峻,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大战,他为何还这般的逮着她问这事儿。 “不是。我当初不是应他八百年之约么――”花颜又只得将这件事情再次说起。 花辞是知晓做一件事的,但他觉得甚是不爽,遂道:“我能活着跟他有何关系?他总是这般为自己邀功。你想一想啊阿姐,我说的可对。” 花颜见他似乎是有些憋屈,看了看不远处的人,这才低声道:“我已经最大努力的将祸水东引了,阜书本是针对我二人,但我已是将你这事儿轻描淡写地带过,阜书现如今的目标便是凌修,你且端坐着看戏便是。” 诚然,花颜的这一番话并非让花辞觉得十分之好,是以他撇开眼神不理他,硬邦邦道:“我可不是神仙,我可没有那些本事,凌修做不到的事情,为何便要我去做?” 他这是纯粹的无理取闹,纯粹的闹别扭。 花颜扶额叹气,此刻却又听得花辞说:“胡苏怎么说也是我的仇人?我见过不把仇人给杀了,还将他好好对待的人吗?我知你定然要说你见过,但是我不是,是以,你也拿我没办法。” 他索性放了她,独自一人如个乖孩子般端正坐姿,盯着那已然打出殿外的两个人道。 花颜从未这般头疼过。 她想过很多,似乎只有花辞的魂烟能够将阜书与那人的魂魄分开来。 然而他竟然不办。 她知道的,若是花辞不愿意,她也不能做什么,她也无法强求,但她答应凌修的事…… 花颜正这般想着,却见得众人纷纷往外头奔去。 她顾不得其它,环顾四周,扬声喊道:“天谕,你且将师君及菩萨带到别处去,离这儿越远越好。” “是。”天谕闪身而来,提起师君与萨楠便走。 萨楠何时被这般对待过,她正要抗议,却见得容绝朝花颜走去。 他们竟然如此相熟了? 还未反应,便又听得花颜扬声喊了句阴倌。 鬼门泛起悠悠黑雾,那个单看背影只觉似乎是个锦衣玉食的娃娃脆生生喊着“娘亲。” 萨楠轻声一笑,终是与天谕一道离去,她轻声问他,“为何掌命仙君是那娃儿的娘亲啊?” “不该菩萨问的,菩萨便不要多问,免得惹火烧身。” 任凭萨楠平日里将道理揣摩得透彻十分,这一刻,却也是看不透的。 天谕带着俩人离去,殿中便还只剩下天师,灵文,容绝,阴倌以及颜辞二人,还有正被困于笼中的君奢。 “外头如何?”花颜朝外看了看,一个闪身便来到笼子边。 鹤阳呆愣愣道:“灵主。” “你闪开。”花颜伸手入得里头,隔着铁笼将君奢面容之上沾染的发丝拨开。 确是君奢无疑。 “先将他弄出来。鹤阳,你立马回魔界,传魔君令,任何抵抗魔君命令之人一律格杀勿论!”她从君奢腰间拔下那块灵佩递给他。 “这……这能行吗?”鹤阳将信将疑。 “此玉认主,只有君奢使它,它才有所反馈,到了旁人手中只块玉佩罢了,你拿他去,只管将我适才所说昭告魔界众人!”花颜语速奇快,已是召了一旁的天兵天将来合力拆开这铁笼 “是!”鹤阳立马照她所说,紧紧攥了玉佩往外奔去。 “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追着去!”花颜没好气。 那跟着鹤阳前来的几人已然看傻了去,十分不解为何鹤阳竟然如此信任这个女子。 众人不得其他想法,赶紧合力将这铁笼掰开。 花颜伸手拂开那人沾染于面颊之上的发丝,果真是君奢! 她当即以手贴其额上,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阜书定然是在封灵神界之下对他耗尽他所有灵气的!倘若在正常情况之下有万物相帮,他定然不会这般狼狈。 待得君奢稍稍好些之后,花颜抬头四处看了看,道:“容绝,麻烦你了。” “不客气。”容绝弯腰跟她一起将君奢从笼里抱出,小心搁于身后金阶之上。 他这番模样……只怕他醒来都不认识自己,往日那般干净的一个人啊。 外头情况似乎十分紧急,她听得一片嘈杂,争吵之声伴随着动手之声。 花颜收手,容绝立马凝了术法拍在君奢心口,但听得他立马“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来。 花颜起身正打算去外头瞧瞧动静,却见花辞已然正站在殿门处向外张望。 君奢又断断续续吐出好几口血来,渐渐睁了眼。 他目光涣散,渐渐聚焦,待看清了两人,几乎立刻便热泪盈眶,“我……咳咳咳……” “慢慢说。”花颜将他发丝束在脑后,趁这间隙看了看花辞,却是一瞬愣住,人呢? 她急匆匆撂下一句话便往外奔去。 花辞今儿个的计划根本未与她说过分毫,但她知道,他定是要将阜书彻底解决了的,然她应过凌修留阜书转世,更是应过容绝不得让凌修有生命危险! 然现如今,这最为棘手的俩人已是打成一片,花辞先打谁都不对。 花辞的立场算是最为棘手的。 花颜目光扫视周遭,却见天尽头大道处已是行来一排排布衣朴素之人,他们眼神空洞,神情木然。 花颜皱眉,他的骨架子如何能上得天界?一个俩个也就算了,但如此之多,便惹人疑惑。 众仙家大叫着四散逃开,许多仙力不支之人已然吐血倒地,平日里拿来得瑟的术法在凌修与阜书二人面前立刻显得不堪一击。 她寻遍人群也未能见得花辞的身影,只有凌修时不时与阜书的对话。 他问,“值得吗?” 他讽笑般地回答,“何谓值得又何谓不值得?” 凌修到底在问谁,是问自己亦或者是他,也怕只有他自己知晓罢。 两人已对招数百次,打得天界草木摇曳,怜生剑意将树叶哔剥着卷入漫天之中,枝干纷纷斩断。 第289章 修书对战安然无恙 一时间说是飞沙走石亦不为过。 花颜曾觉,阜书似乎总在压制自己的修为,很少将本来一面展露,然而此时此刻,她看到了。 他周身白光缭绕,这样白得犹如天雾一般圣神的光芒,与他给人的感觉十分不同。 天界术法有载,修习修习,修为在心。怎样的人便注定了他术法带着怎样的流光。 如凌修金辉耀眼,如花颜绿意盎然,如青衣青芒流转,又如执星湛蓝如海。皆是纯粹得不染杂质的流光。 但容绝似乎得另当别论,他眼眸之中似常常黑雾缭绕,但流光却是绯红潋滟,异常漂亮,使人见之惊艳。那是血色还是曼陀染就却不得而知。 “你终究是在骗自己罢。”凌修见此白芒,不知是欣慰还是故意激他,如是说着。 花颜被人撞得一个踉跄,若非定力好早已被人带得偏去。 她在数百人之中找着花辞的身影,却未见他一个身影。 天道之上阜书的骨架子愈来愈多,凌修将怜生掷于天宫二字之中,旦见怜生没入里头,他双手结印,一方结界就此铺展而开。 “凌修,你手握九天重权,何必如此跟我耗着呢?” “我可没忘当初花辞那数万大军是如何没了的。” “哈哈哈,不愧是你,竟被你一语道破。” 是的,凌修不敢出兵! 阜书所习得的那道术法,他查阅典籍这五百年来从未见过。是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天界兵将十分可贵,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的。 花颜四处未见花辞踪迹已是有些发急,偏此刻命盘震得她阳穴直疼,又带得她本有的那股躁意窜窜得直往上冒。 骨架子冲着凌修的结界,一阵阵涟漪四处荡开,看着颇为触目惊心,似是下一刻这薄薄一层便会被他们尖利的指甲撕扯而烂。 花颜召出命盘,以心念控着三针被迫成为一线,勾起……落下…… 一道银弧直直往前切去,这本是控魂的三针竟如怜生一般,所过之处便将草木懒腰斩断。 索性修为低下的诸仙还会躲闪,否则这一片能杀了不少人去。 花颜内心震颤,在凌修看来之前迅速钻进了殿内。 她恍惚记得小辞说过,禁咒符文亦邪亦正,命盘虽是神器但实战之时根本无用,但如今…… 她适才本是一试,未曾想竟试出如此意料之外的结果。 花颜再次进得殿内时,君奢已然清醒,他衣衫脏乱,发丝纠结成缕,扒开天雾对着金砖一照,顿时颇觉恶心,于是立马跟容绝讨价还价。 “我就去洗漱一番又能如何?要么你就再打晕我别让我看见自己这番邋遢模样,要么就放我去洗漱一番。” “我怕你出去便被人踩扁了。”容绝似乎也很是嫌弃他的头发,以指尖拨弄了一番后便低眸弹着指甲。 “那你打晕我吧,别让我看见自己!”君奢对着他闹脾气,一点儿也不顾场合。 容绝像在看无理取闹的孩子,“平日里叫你修习术法,你却总爱以灵主无敌自称,现如今吃了苦头,你当该将你这模样保持一月,以此谨做教训,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该好好修习了。” “我才一千多岁。”君奢不服气,嫌恶地将外袍脱下。 “……有我十成一了,还嫌不够丢人。”容绝下意识又去拍他脑袋,手搁上去才发现不行,又只好收回。 君奢捣鼓了半响,最后抬头,“我灵佩呢?” “我教鹤阳拿去了,魔界知你安在,阜书恰又在这边,他们本就心虚,如今一来也是成不了气候,右师一派罪名也算是坐实了。”花颜自殿门而入,拂开层层天雾到得他身前。 “倒是辛苦鹤阳了。我以不信左师为饵,将右师一派悉数拿下,也算是……有所进步吧容爷爷。”君奢转头,满脸皆是等待被表扬的笑意。 容绝瞥他一眼,一字一字道:“太蠢了。” “……”君奢转回脸仰首看花颜。 花颜伸手以灵息探了探他周身,这才点头收手道:“恢复得十分不错。要去便去快些,去释竺。” 君奢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着外头打得热火朝天还有人去洗漱的,若待会儿阜书找他麻烦,他不还得重回适才模样?”容绝懒懒起身,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花颜挑眉问道:“凌修到底是如何想的?你与他这般久的来往,没看出点什么?” 容绝摩挲着下巴,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后转眼看着她摇头道:“未曾。没找着花辞?” “……没有。”花颜没好气地甩甩手。 “你很热。”容绝上下打量她一番如是道。 “……” “燥热。”容绝肯定。 “……” “花辞总会出来的,你怕什么。” “我就是担心他。” “他许是……去找他师父了。”容绝浅浅笑起,缓缓向殿外而去。 他嗓音轻浅而缥缈,若不仔细听便好似下一瞬便要随风而去。 师父…… 花颜狠狠拍拍自个儿,她竟未有容绝观察得仔细。 她本欲提步寻去,然却被容绝伸手拉住。 “你二人心里甚乱,清清心罢。” 花颜走不得,被他拉着站在他身侧。 “冥寒一重,可还舒适?” 花颜点头。 “你心中燥热难当,又见不着花辞,命盘又不时震动扰乱心绪,还被许多凌乱心事干扰,十分影响判断的,你当该好好静一静,想一想。” 容绝所说,便是如他一般抱臂靠着殿门看阜书于凌修斗法。 不时还评说一二,“甚为精彩。阜书这一招可是我冥界之术法,绝煞倒还真不藏私。幸得我已将他投入十八,否则非得成为祸害不可。” “……”花颜静不下来。 “妙哉妙哉!”容绝又不知从哪儿掏出把瓜子磕着。 “……”她莫名想笑。 “嗐,真真是急煞我也,怜生这一剑若是劈得精准,那阜书一条手臂便得断了不可。”他脚下已是有了十几粒瓜子壳。 花颜听罢,注意力这才到了场中两人身上。 果真如容绝所说,怜生那一剑恰从阜书身前斩下,虽剑尖未触及阜书,然剑意却是到了,可谁料阜书脚步腾挪,一瞬间便没了影。 第290章 神柱裂痕岌岌可危 他这身法饶是花颜也得刮目相看。 凌修说话很有一套,此刻又听得他问阜书,“你恨我么?” “我不恨你,我谁都不恨,我只是为了个目的,不择手段而已。”阜书似觉那白光分外惹眼,他周身流光渐渐变了色调。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阜书冷笑,他也只能以笑代之。 他也曾这般问起自己,你的目的是什么,是将凌修拉下位置尔后取而代之么?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要回来么? 或许以前是,甚至上一个瞬间亦是,然而当凌修问出此话时,他却已然不知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不是它,他竟无法那般肯定地点头承认。 他犹豫了。 两人掌心一瞬相对,转瞬即开,纷纷倒退数步。 “咳咳咳……”凌修捂着心口勉强站定,怜生斜指地面,剑尖倒映着地面一片惨败模样。 阜书亦是好不到哪儿去,他勉强压下心中那直欲窜出口的腥涩,闭了闭眼道:“我说过会将这世人尽数灭除,那未是假话。” “这是阜书……”花颜呐呐道。 “没错,他二人的神识基本同化,亦是能更好的地做到感同身受,若此事分不出他二人谁是谁的话,我也不怪你。只是切记不可伤了凌修。”容绝有一下没一下地了磕着瓜子儿,一番话却是说得极为肯定。 “凌修,你或许当该去看看那八大神柱!若是哪一日折断了,可就不好了。”阜书以指尖抹去嘴角血丝,如是说着。 凌修那一刻的面色可谓是十分精彩,或是惊讶,或是诧异,更是下意识皱了眉头感知那八大神柱。 当即面色大变。 阜书笑得十分痛快,“哈哈哈,我说过要将这天地毁了,便非是假话,你们总觉我在开玩笑,总觉得我这人无法做到,那我今日便做给你们看看!” 花颜从未见过凌修如这一刻般气怒,“你疯了!来人!来人!” 凌修大声喝道,平日里一贯温和的面相,在这一刻终于被打破! 灵文不知从哪儿跌跌撞撞的跑来,气喘吁吁道:“陛下!神柱……神柱似乎在晃……” 灵文到得跟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索性被凌修勉强扶住。 “立马纠结天界所有仙家分往八柱,誓死不得让神柱倒下!” “是!”灵文有些许的不知所措,神思更是有些许的恍惚,但转瞬即逝。 当她跑过花颜身边时却是被她猛地抓住,“怎么了?” “神柱被阜书弄得有了断痕,若不修复,一旦一方崩塌,凡界势必得死好几十万人!若是教八根全数断裂,天界必然不复存在,凡界更是死伤惨重!”灵文急吼吼地吼完这句话,便往神柱处奔去。 便是适才一脸闲适的容绝在此刻听到了这番话也是停了动作。 “阜书这是打算同归于尽了么?”他喃喃自语。 他立马抓了花颜道:“去找花辞,速度!” “现如今率先解决的不难道是神柱么?”花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出了殿门。 阜书就那般静静地看着凌修不断叫着手下人不断地将一个又一个命令发下。 “没有用的,我知我最后下场如何,但我更想看你们先我一步离去,如此方可有趣不是么?”阜书抱臂,好整以暇地环顾四周,那模样端得是云淡风轻。 “你让我失望!但凡有什么你只管冲我天界来便是,亦或者冲我凌修来便是,何必为难这些人?可笑!你知不知神柱一旦倒下一根,凡界得死伤数十万?实是气煞我也。”凌修厉声呵斥他,急得不断以手拍着脑门。 “我知道啊。这天界如此混沌不堪,不要也罢。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这万年来的照顾也算是令我甚为感激,我也非是那不知感恩之人。”阜书偏头,似乎是难以理解他此番行为。 “我不需你此番感恩。你似乎只会给我添麻烦,何时你能安平地过着?何时你能如在海上村那般安稳地过我便谢天谢地,你莫要给我惹事,这两万年我便当是积福了!”凌修丢下这番话便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捏决消失。 “我的存在似乎只会给人添麻烦……”阜书自言自语,眉眼间染上一抹冷嘲。 结界在凌修离去之后坚持了一会儿便轰然崩塌,骨架子所过之处皆是凌乱不堪,犹如蝗虫过境,身后一片惨然景象。 众仙家听闻神柱有所裂痕,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再也顾不得还有个阜书在此,纷纷四散而开,往数个方向奔去。 他面前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唯有容绝与他四目相对。 这当是两人第二次这般毫无旁人地对视。 容绝眼中惰懒笑意十足,抱臂斜靠于殿门,就那般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阜书被他这般盯着,竟未有如坐针毡之感,反而挑眉笑他,“容绝,以你俩的交情,你要不要也去帮帮他?” 容绝一派无所谓,“神柱倒了与我何干?我冥界何时受过影响?反而还能借此机会独掌三界,岂不妙哉?” 他竟是将他要说的话给率先说了去。 但索性他也懒得跟他纠结这些小事,如谈家常地道:“你觉这神柱会塌么?” 容绝磕着瓜子儿,闻言摇头,“那可不好说。” “哦?为何?”阜书似是十分好奇,挑眉问道。 “你看着便是,此次若你能毁了天界,我定然要拜你为师不可。” 阜书嘴角抽了抽。 他跟容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以为他极尽诡言,然而此人却是比之更为厉害,俗称言东说西,然不仔细思索还真觉他在与你就某事谈论。 阜书拂袖,骨架子纷纷停了动作,呆愣愣站着。 容绝拍拍衣袍之上落就的瓜子壳又看了看他道:“绝煞都教了你些什么?这点可是冥界术法的皮毛啊。” “他又只学了点儿,又能教我什么去?不过也亏得以往他说些十二煞的事儿给我听听,也算是涨了见识”阜书慢悠悠地说来,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容绝动作顿了顿,垂眸之间,长睫掩了其下心绪。 第291章 针锋相对世人渡之 冥十二煞,算是容绝手下除阴倌之外,最具有杀伤力的一批人了。 绝煞被他立为鬼王,掌管着剩下的几成。 阴倌忙得团团转,替容绝分了不少忧,而绝煞,脱离他掌控之后便过于有了自主意识,不过绝煞做为十二煞中本事最为厉害的,颇为自视甚高也能理解。 容绝是决不能允一人有任何叛变之心的! 世人皆知他待人和善,待冥界之人更是如此,然这便是他的底线。 诚然,绝煞触到了。 是以,他也丧命了。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忽的脚下传来一阵震颤,晃得人心绪不宁。 容绝眉眼浅淡,趁着片刻停顿道:“他到底还是忠心与我的,还知不能教你过于重要的术法。” “不过他倒是教了我如何炼你那娃娃。虽然他不会,但到底有你的想法及批注,倒也是不错的。” “哦,那你可能拿着了假东西,我这人最是讨厌动笔了。”容绝悠悠笑起,端得是几分魅惑。 阜书皱眉仅是一瞬,却又听得容绝道:“冥界那藏书阁我愣是没进去过。” “……” “你怕是被绝煞耍了吧?” 阜书冷冷盯着他,“假的便就假的吧,不过到底是炼出来了,虽未有你阴倌好使……” “打住,你那不叫炼,你那叫混淆想法而已。” “……”阜书真是恨不得将他那笑容给撕烂不可。 饶是个人,都得被他这样不温不火的笑容给整得有气无处可发。 脚下震动再次传来,颠得来往的仙家跌倒在地,隐约可见宫殿之上的琉璃彩瓦簌簌而落。 容绝抬眼看了看天宫,果断地选择了停在原地,还好整以暇地招手问阜书,“诶,你那儿可有被砸的可能呀,你看看那两旁的瓦,从上头滑下,刚好到你那儿啊,你要不过来避避?” “……”阜书咬牙切齿,终于忍无可忍,扬袖起风,罡风呼啸而去,吹得容绝一身衣袍猎猎作响。 暗劲忽而便至,容绝身形如鬼魅般倒退数丈,竟是眨眼功夫便到了殿内。 阜书便是用的这样闪身的术法。 “你术法修习只顾多,只顾全面,却少了最基本的糅合为己身所用。三界术法本就相生相克,你这般……我这外人看着都担心你哪天走火入魔了。” 真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阜书气的发笑,“那你便来试试。你倒不必担心走火入魔,若是要走,早在与你对打那三日便走了!” 他言罢,还真的倾身上前向容绝而去。 “娃儿!”容绝语调悠悠,声线落下,阴倌凭空而现,正正接下阜书第一掌。 一触即发。 偏生他还是那副气人模样,更是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阴倌动作最是狠厉,丝毫不顾及对方感受。 他肤色泛起灰白,眼瞳深处黑雾缭绕,甫一现身便挡去了他打向容绝的一掌。 容绝身形闪躲在阴倌身后,笑嘻嘻道:“你可知为何那一日去拿骨鼎我不要娃儿出手却要自己费时费力与你打么?凭你的聪明,若是与娃娃交过手,你定然便能知晓你所看的是假东西。今儿个便要你体会体会我这娃儿,涨涨见识亦是不错的。” 娃儿脸色灰青,渐渐呈现暗色。 他动作极快,身形似黑雾,一招一式间皆带着容绝的冥寒十重。所过之处云雾凝结,寒气四溢,霜冰层层叠叠,沾于殿内事物之上,如挂着一层冰花。 冥寒十重,便是容绝也不得招招使用,消耗极大。 可是到了娃儿身上,十重于他来说,便犹如平常术法一般,对他本身构不成多大消耗。 霜冰凝结,随着娃儿使用渐多,透明的冰渐渐染了绯红,漂亮得犹如晚间云霞,瑰丽而灿烂,将这大殿妆点得犹如喜房,然却是真正的如坠冰窖。 冥界的寒气,可穿魂刺骨。 容绝悠哉悠哉磕着瓜子儿,十分惬意。 娃儿的攻势快且狠,已然逼得阜书只能连连后退。他不得不召了外头的骨架子前来相挡。 容绝见此更是笑得十分惹人讨厌,“哈哈哈,是冥界的东西到底都是冥界的,何时人死之后不入冥界的?” 那些在花颜眼中如铁石般坚硬的骨架子在阴倌面前却如泥般脆烂。 应当说,非是如泥,而是当他们沾染上冥寒十重后便变得脆了,阴倌双手一掰,便轻易将对方脖子拧断。 君奢漱洗完毕,穿着一身锦袍屁颠屁颠地跑来,见之大惊,“好可怕!” 闪身到得容绝身侧,直指那骨架子道:“我见过他炼人的法子,将骨钉摁在人头顶七处,倒挂而致使血流干流尽,尔后将他们埋在石头里……为啥埋石头?” 容绝懒洋洋道:“发酵呗。” “……容爷爷……” 容绝瞥了他一眼,挺冷的。 “其实我觉得他好可怜。其实……我觉得吧,他应该不坏!” 容绝闻言挑眉问道:“你坏么?” “啊?我自然不坏。”君奢一脸懵然,却是循着本心摇摇头。 “我坏么?” “啊?你自然也不坏。” “右师坏么?” “啊,挺坏的。” “他没动着你利益,你自然不觉他坏,谁生来又是坏的。”容绝终于磕完瓜子,拍了拍手。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知道就好。是以我觉得……对于阜书来说,我挺坏的,我多管闲事。”容绝起身,眉眼之间染了愁绪。 “你这还叫多管闲事?” “未经他苦莫劝他善,何谓是非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我会留他一命。” “为何?” “遵循本心之意。若他无法自渡,若世人能渡之,助他一臂之力,有何不可?”容绝转头,眉眼之间笑意盈然。 这一瞬,这样悱艳的笑容,深深刻在了君奢脑海之中,哪怕数百年数千年后,想起今日,他依旧会会心一笑。 “那我也渡他。”他起身,豁然开朗。 容绝倒是略有些诧异,他以为只有他这般历经了万年岁月之人才能看得透彻,“他那般对你,他抓了你,还整得你那般狼狈,你不恨他?” “哼,我乃万灵之主,心胸可盛这天下万物,我与他计较反倒自降身份。我大度。这天下包容的,是万物,包括他。” 第292章 植予希望血雨染就 “话虽幼稚,但到底心意到了。”容绝拍拍他脑袋。 “你何时竟也看得这般透彻了?阜书使得你失了黑云和绝煞这两大最有能力之人,你不心疼?” “忠于我的,无论如何都会衷心于我。” 君奢似乎懂了,这便是他不怨阜书的原因吧。 “其实曾经某一刻,我也是起过歹念的。”君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后来为何放弃了?” “我跟花颜其实……无冤无仇。阜书曾经找过我,他说,若我配合他,他便可将右师斩除,我挺纠结的,因着那时我根基并不稳妥,可是……他们姐弟算是救过我一回吧。那本是故意引花颜的花辞的一魄,我最后还是交给了她。我曾问花颜‘他只是你弟弟么’,她虽未答,但态度告诉了我一切。他俩本就因身份而面临极大的阻碍,我不能再碍了他们去。” “所以那之后,你会了植春是么?” “你怎么知道?”君奢颇有些惊讶。 “那日在平舆便知晓了。你之前还抱怨植春为何那般难突破,在平舆却又突然会的,我便大概知晓了。” “植春植春,我本以为便是种树这玩意儿,其实后来才顿悟,植春,便是给人以希望。” “是矣。多多在这天地间行走,你还会学会领悟更多。” “是。此事若完了,我还是如以往一般行与天地,看遍事态,到时候,我修为便自然上去了。”君奢偏头看他,些许得瑟。 “你啊……到底是年岁尚小……”容绝喟叹,又是那般与孩子说话的语气。 君奢盯着阜书些许狼狈的身影却是道:“你与花辞相交有多久?” “两百年。” “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偏执!” 两人四目相对,似是想到什么,君奢道:“难啊。” “不一定,若想他放弃,还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什么?” 容绝悠悠一笑,端得是意味深长,高深莫测:“他师父已经办好了吧。” “你倒是说明白啊。”君奢有些急了,推搡着他。 “你这小娃娃……” “我不是!快说!” “不久你就知道了。” 君奢急得想挠他。 “如果能以平和方式解决此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避免开战,希望所有人的布置都能泡汤。” “白费心思到头来一场空?” “此话如是用在此事上,当是一句最好不过的话!” 君奢些许不明白,何时容绝说话也如那西天老佛祖一般藏着掖着了? 阴倌逼得阜书节节败退,天宫之中绯红已是渐成一片血红,慢慢有霜冰融化,嘀嗒嘀嗒,滴滴砸落于地面之上。 “防似血雨。”君奢摸了把脸,垂眼静看指腹一抹绯红。 “我曾以此方法染就亡谷之中那大片曼陀,你说,是否因是将它们冻坏了,所以才不开花?”容绝许是站累了,又挑了把椅子缓缓坐下。 君奢答不上来,但他知晓亡谷那一片永不开花的曼陀,绯红几经腥红,他知晓的这一千年来,从未见过他们开花。 “那一片曼陀……该重栽了。”他以手覆眼,透过指缝看向这一片嫣红。 他浑身散着一种伤感,令君奢见之十分难过。 容绝一向是懒懒撒撒笑意斐然的啊,何时竟然有了如此情绪? 他怎能有如此情绪? 君奢忍不住拔下他的手,“你别这样,我看着难过。” “嗯。”他果然撤了手,改成支额闭眼小眯的模样。 君奢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将视线挪开。 无人与他讲话,他倏而安静,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发生的一幕幕尽皆如走马灯似的闪过。 他静不下来,还有些许烦躁。 与花颜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绪。 脑中十分混乱,总是理不清头绪,一团浆糊,想来浆糊都比他清楚些,至少还能拉个丝做头,他如今是拉根丝也不知何因何果。 “烦死了。”君奢原地来回走动。 容绝懒得理他。 阴倌眼中戾气乍起,手下一掌毫不客气地将欲打在阜书心口,然却生生止于容绝的一声“娃儿停手”上。 他是完全服从容绝命令的,当下便停了手下力道,自己却是因此倒退数步。 阴倌眼里黑雾渐渐消去,此时又听得容绝唤他,他看了看阜书,闪身到了容绝身侧。 “爹地!” “你看看你,打架这么凶做何,脑袋都歪了。”他有些斥责之意,却依旧如往昔一般拍拍它脑袋,左右看了看将之掰回正常位置。 如此亲昵的动作使得阴倌眼中大亮。 阜书抚着心口,倏而之间呕出一口血来,“你叫他杀了我也未尝不可啊。” 容绝闻言只是摇摇头,“杀你做什么,我只是问问你,你还有何留恋的?” 阜书冷笑,“关你何事。” 容绝起身,遥遥看向他,“阜书,你还有何手段法子尽皆使出来便是,你谋算了那般久,要的便是三界大乱天地混沌,让这不辨是非的诸人尽皆为之付出代价,是也不是?” 阜书愣愣看他,似有些恍惚,那眉那眼,那本是温雅的面容此刻染上一抹悲戚,“是啊,你们都知晓,可我却觉模糊难辩啊。” “是啊,我想将你们都杀了!哈哈哈,当年若非你们三界跳出来以改命一事为借口起兵,凌修便不会被逼难做人,便不会陡然想要再续命!你说这怪谁呢?”阜书这一番话竟然说的异常平静。 容绝点点头,“然而这些都过去了。那是老一辈,我们便不会做出这番事来。” “是吗?若花辞姐弟二人成婚,你们阻吗?你们要讨伐他二人么?如此违背常伦之事,三界之人怎会不管?容绝你敢赌么?”阜书抱臂笑起,似是一瞬间抓住了把柄。 这话容绝回答不了,他的想法不等于诸人的想法。 况且……此事真的非常棘手。 “怎么样,若是花辞二人的事情被公之于众,被三界众人所知,你猜他们会如何态度?”阜书笑得十分开心,他知晓,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 它像是一个禁咒,一碰便倏而炸开! 第293章 得我宠爱不白之苦 花颜依靠着铃舌之中的魂烟才得知花辞所在何处,他追着魂烟,魂烟辨别着花辞,她看见了他。 一袭白衣似与天雾融为一体,他背影傲然,及踝长发在腰处轻轻束起,还是那个她最初甚觉好看的蝴蝶结。他负手驾云而去,去处是何方,她似乎已然明白。 花颜静静看他,亦步亦趋跟着,远远跟着。 天雾很是喜他,纷纷往他周身靠去,指尖入指尖出。 他是能与这周遭融为一体的人,便是倏而之间化了身,她也难以分辨这茫茫天雾,谁是他。 花辞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到来,犹豫了好几次终还是回头,正瞧着她在身后不远处跟着。 “我走到哪儿,阿姐都能找着吗?”他轻轻低语,略显惆怅。 “啊?”花颜只见得他唇瓣翕动,仔细听也未见得是何话。 想来定然是不想她听到的。 花颜捏决闪至他身侧,“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花辞伸手便握了她手。 “我说你适才说了什么?” “我未曾说些什么啊。” “你分明说了,我看到了。” “我说阿姐傻乎乎的,在身后看着也不知上前来。” “……是长大了,敢随意不敬长姐了!” “对啊,我都是有夫人的人了,敬不敬长姐也无所谓,我只敬我夫人。”花辞笑嘻嘻地道。 花颜瞥眼不语。 花辞又得意道:“是以我夫人定是极为得我宠爱的,怎么,你可有成我夫人的想法?” 花颜闻言乜他一眼道:“皮痒了是吧?” 花辞自知无理,赶紧低声下气道:“夫人莫气,动了胎气。” “我信你?” 花辞便又搂了她肩膀,蹭了蹭她脸颊,低声哄她,“开玩笑呢。” 索性花颜也未要追根究底与他辩个明白的打算,是以呵呵笑着略过此事。 “去找师父?” “是。 “为何?” “问个明白。” 他揉着她手指,肆意摩挲着,片刻后停了动作,眉眼染了愁绪。 “阿姐,世事真这般奇特么?他若是我师兄,此事还颇为令人纠结。” “为这个?” “是。我知我自个儿脾性,不见得会因此而改变决定,是以去探探口风吧。” 花颜不好说些什么,只伸手将他手背盖住,缓缓道:“我在呢。” 花辞那一瞬,满眼皆是笑。 找到师父时,他老人家正躲在某处行亭中煮茶。 一壶热茶,三只翡翠茶杯,竟是早就知晓他二人要来。 “师父。” “师父。” 两人异口同声。 师父笑眯眯地看着二人,伸手示意道:“坐。”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将那一隅之事放在心中,烹水煮茶,细致入微,颇有一番闲情逸致。 “师父,他真是你徒儿么?”花颜率先提及。 “是啊。” 花辞情绪些许波动,却是不言不语。 花颜知他心意,当即又问着,“师父,你是何想法总得告知我们吧。” 师父自旁侧随意摘得几片叶子丢进茶盏之中,但笑不语,“来,喝杯茶再说也不迟。” 颜辞二人对视一番,若是换成其它人,她立马便要冷了神情,可这位是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也算得上是半个父亲。 俩人便只能等待,跟他喝着茶。 师父所煮之茶十分漂亮,是难得之物。适才见他丢入的一片叶子,在恍如透明的茶水之上漂浮,氤氲雾气缭绕,晕开层层绿意。 师父捻着菩提,看了看二人,片刻之后轻叹,“你二人啊……” 两人立马便止了动作,两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师父有些好笑,“我知他待你那般甚为不妥……” 一听他这开头话,花辞便立马截断道:“师父偏爱他多些。” 真真是戳得师父颇有几分尴尬。 “非是如此。他自小到大也不容易,我算是陪着他长大的吧……” “师父想我同情他,我也很惨啊。” “……”师父扬了扬手中菩提串珠,似乎想打他一串子但又下不去手。 花颜莫名想笑,暂且压住他道:“你听师父讲完。” “我知他想讲什么,教我放过阜书呗。跟你一样,从未想过我的感受。” “那如果我能给你让你放过的条件呢?” “放过杀我之人的条件?那可不好找。师父,你别想蒙混过关,也别想让我受那不白之苦。”花辞呵呵笑。 师父苦笑。这两百年来,花辞的性子他多半也是摸清楚了,是以这下直接道:“关于你姐弟二人的身份。” “身份?还能有什么身份?”花颜皱眉,她转眸看花辞,却见他眼神闪了闪。 师父笑道:“花辞以往一直问我,你们这样的感情到底是否正确。我那时并未在意这些世俗之定理,但,我不代表全部人。” 是的,曾好几次他问师父,这样的感情到底对错,那感情已然萌芽,甚至已成了小树苗,是否该彻底拔去不让它成为参天大树,他一直犹豫。 他心底明显有个答案,却还是问了师父,可谁料他师父竟让他大胆去追寻。 那一刻似乎整个世间都是偏向他的。 师父看向花颜,又道:“但是阜书,他也说,这世上只有他知晓你二人身份,于是,我便留了心眼。后来我行走三界,查探了许多你二人的前世今生,皆被人毁了去。是以一度停滞不前。” “所以师父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以阜书之聪明,他知晓身世之中什么能困住你二人,是以我仔细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对他来说非常不利。那就是你二人可能……并非姐弟!但证实……有些困难。证据皆被他毁了去,理不出蛛丝马迹。我已教师君求助于送子娘娘……” “送子娘娘是死也不会开口的。这是天界规矩,她不能答!”花颜有些激动地立马接话。 师父看向她,眉眼依旧含笑,却分明多了些其它情绪。 “阿姐终究是在意的,凡是有这么点儿可能,你便急于抓住。”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花颜有些愧疚,她似乎总给他一种,我喜欢你并非发自肺腑的感觉。 “先听师父说。” “并非如此,送子娘娘那儿有了突破口,还有南海菩萨那儿,以及你们母妃的前世今生,细细梳理,串联一线,都可做证据。” 第294章 可否相换谁又是谁? 师父说,找到了他二人并非姐弟的证据! 可是当这一直希望的事实被真正道出之时,第一感觉其实并非高兴,反而……很是失落。 似乎这句话代表的关系一出,在无形之间好似套上了一层名为疏离的东西。 花辞语气毫不见波澜,“所以师父要拿这个与我换么?” “没错。”师父抬眼,他在赌,赌花颜在他心中的份量是否足以他答应。 “你希望我换么?”他转眼看他,神情之间无悲无喜。 这当该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对于她来说也是,但对于花辞不公平,似乎她对他的喜欢总是这样,抛不开世俗的眼光。 他可以抛开所有外人异样的目光与她在一块儿,可她每每总是担心这些别样的看法,担心这些人的闲言碎语,担心他们是姐弟,是为世人所不齿,所唾弃的。 她终究是对他有愧。 “阜书会答应么?”花颜抬眸盯着师父。 “我会劝说他。若他不应允……” “他若不答应却又拿我二人身份说事呢,师父,你会偏帮么?” “不会。” “那就好。我暂时不同意。除非您先去劝说阜书,可分明适才阜书已是不认你这师父了,您若是觉他罪不至死,也请拿出证据。” 花颜拉起花辞转身便走,她怕再慢一点儿,便会同意了师父的交换条件。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些许沉重。 行至一半,花颜忽而觉得脚下猛地一颤,她猝不及防往旁侧跌去,恰被花辞扶住。 “天界地砖怎会颤呢?”花颜趁机握住他手臂。 “他二人打架打得吧。”花辞不甚在乎。 “阿辞,你生气了么?”明明前一刻还在笑着夫人呢。 “生气了,我摸不清你到底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迫于压力不得不与我在一块儿,还是仅仅因为姐弟身份,反正不管哪一种,我都不开心。”花辞停住脚步,十分坦然地看她。 她眼眸之中泛起点点白烟,花辞见之,忽然之间又笑了,“应该是喜欢我的。” 他这前后不一致的态度真真是让人咋舌。 “反正你就算心里不喜我,但到底身体诚实得很,我也就不多与你计较了。”还真是摆足了不与她过多计较的架势。 花颜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又走了会儿,脚下再次一颤,命盘再次嗡嗡作响。 此一次花辞觉察了不对劲,“不像是术法带来的震颤,倒像地动。” “你的意思是,地面在动?” 花辞知她是何意,遂点点头,“没错。” 俩人对视一眼,花颜倒抽一口冷气,“莫非是八大神柱动了?” “阜书怕是没这胆子动它啊……”花辞有些不太相信。 在此猜测不如到现场去看看,两人当即飞身而去。 这般震动师父也是感知到了,当即念了句六字真言,却是急忙往神柱而去。 无论如何,他总是要去看看那儿方才放心,因为这样的震动对于天界来说实是奇怪。 便是以往的三界大战,也未有地面震动的情况。 天宫之外相对寂静,只有阜书容绝君奢几人在场。 阜书与他们相对而望,居然颇有闲情逸致地聊着天儿,只不过言辞之间总是带刺儿。 颜辞二人到达之时,阜书直接挑眉,“真是刚说着你俩,你俩就到了。如何,容绝,你可赌?” “像我们这般的有为之人,最忌讳吃喝嫖赌了,不妥不妥。”容绝摆摆手。 阜书立马冷笑。 君奢打了个哈欠,却突然被脚下的震颤激得立马清醒。 “我的天,为何天界的地面会震颤?” “神柱估摸要塌了罢。”阜书像在讲笑话。 君奢叉腰大喊,“我信你才怪!若是天界都塌了,那凡界还活吗?谁开战都不得动神柱,这不是默认的么?丧心病狂啊。” 丧心病狂的阜书淡淡瞟了他一眼。 正是这一眼使得君奢有点儿慌。“你们别玩真的啊……” 再次一颤,他立马下意识抓住了容绝。 “不跟你们玩儿真的,你们总觉得我在过家家。”阜书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他笑得极为温雅柔和,似乎这一刻只是在闲谈风月。 君奢打了个哆嗦。 地面震颤的幅度越发的大,甚至已然有了往某一边偏斜的情况。 “八大神柱立于凡界八方之山,哪一根都不能断!我去看看凌修!”花颜心中没来由地忐忑。 她又忽而拽了花辞,“随我一起来。” 阜书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那眼神竟有几分羡煞之意。 “你们可知晓,当初我是想将花颜占为己有的。” 容绝跟君奢不约而同地狠狠颤了颤,俩人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不过后来我想想,其实花颜也没多大本事让我为了她跟花辞争,也就罢了。” 那俩人的眼神这才正常了点儿。 “不过吧,我还真是挺羡慕他二人的,有时候还真想看看花辞吃醋是何模样。” 那俩人的眼神又变得奇怪起来,君奢觉得如果他真要实施这一点的话,那他结果不是应当,而是一定很惨。 但容绝的目光却是停在了他身上,似乎在分辨什么。 “不过后来也真没意思,我还不如看凌修成婚来得开心些,不过吧,凌修那死脑筋也想娶花颜,真真是搞不清楚为何。” 容绝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他觉得……此刻的阜书不正常,有何不正常呢……就像换了个人。 是凌修吗?不是! 是本来的凌修吗?也不是! 此刻的他应当是那个凌修的分身…… 他几乎立刻唤了娃儿。 “爹地。”娃儿偏着脑袋。 “你随着花辞他们去,如果花辞动怒,切记拦下!还有,必须保证那三人不可自相残杀,若是不行,绑也要绑来这儿,辛苦。” “不幸苦爹地!”阴倌乖巧地答着,身形倏而消失。 君奢又是“哎哟”一声,往容绝身上撞去。 阜书看了看俩人,似乎知晓容绝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没用的,你们若是狠不下心,是杀不了我的,真是可惜。” “为何?” “这还需要问么?你知我是谁么?你知我是阜书还是凌霄还是凌修?还是我扮作的凌霄,或者我扮作的凌修?哈哈哈……” 第295章 师徒之情命盘之中 是的,他们不知晓,甚至难分辨。是以,想要除掉他的最好方式,便是将他也好,凌修凌霄也罢一律斩杀,如此才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但谁都想留,留凌修。 凌修却又放不下阜书。 错杀的可能性极大。 众人只得选择中和的法子。 颜辞二人以最快速度到了最近的神柱之处,但见高耸入云直直穿透九重天的神柱之上已然渐渐布满了裂纹,隐隐可见缝隙处露出的暗黑纹理。 众仙家挤挤攘攘试图以仙力修复,另一些仙家则试图徒手撑起神柱。 花颜仰头看去,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神柱果真往旁侧偏了去。 她正盯着的瞬间,神柱再一次猛地一颤,又歪了些,其上浇筑的鎏金纹饰裂开片片缝隙,尔后随着颤动渐渐剥落。 花颜稳住身形,听得其它仙家又是惊恐又是抱怨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神柱上万年来都未曾有此情况,到底如何了?” “此番情况真真是头次所见,啊――” “需得教战神来顶住啊。” “都是那个阜书所做,就算有天大的仇也不能动神柱啊,他这是罔顾天下百姓苍生!” “对,这一隅倾倒下去,得砸死多少人啊。” “不行,我撑不住了……噗――”其中一位仙家因仙力不支而口吐鲜血瘫倒在地,神情十分虚弱。 立马便有仙家再次顶上他的位置。 众人议论纷纷着,将仙力汇成一股抵挡住不断倾斜的神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何时是个头?”花颜转首看花辞,征求一番他的意见。 “只能再想办法打一道神柱,这样……”花辞指尖划出一条弧线,是个类似三角的支柱。 “很麻烦。” “是很麻烦。不过此时及时要阜书止手会好很多。这神柱倾天界之力当该能还原。” “好。”花颜转身便走,命盘闪着银光在前。 “小辞,天地混沌不可取,我得想办法让他住手,不要闹得最后混沌我们都活不了,我只想要你活着。” “行!”花辞眉眼弯弯,随着她远去。 颜辞二人再回得天宫时,已见得凌修与师父均在场。 对面是阜书一人,他面前则是颜辞在场的五六人。 “你看看你们,以多欺少!”阜书指指这几人。 师父一贯笑意常在的眉眼此刻终于染了点点冷意,他用的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阜书,将神柱之下的骨架子收回!” 阜书看向他,神情闪了闪,“凭什么?” 师父想来也知再也不能等了,当即立刻回道:“凭我是你师父!” 师父直直看着他,眉眼之间凝了严厉。 阜书明明之前还不承认,此刻想张口却又止住,顿了顿道:“可是你收了花辞啊。怎么,算是同门师兄?” “我并未受他的拜师礼!”师父语出惊人。 花颜下意识看向花辞,他神情淡漠,毫无丝毫迹象可言。 阜书视线在众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回到师父身上,“好,我可以收!” 他扬袖幻出万象棋盘,指尖在其上拨弄了许久,片刻后停手。 众人皆纷纷松了口气。 没想到师父在他心里竟然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然恰是此时,花颜面前的命盘突然剧烈震颤。饶是阜书都吓了一跳。 “遭了!”花颜惊呼一声。 几人皱眉看向他。 “我说了,花辞和他之间,必须要有一人死!若是教命盘窥探出了你们意欲放他之意,那么便是真正的天地混沌!”此刻,一道女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众人纷纷转身,居然是南海菩萨萨楠! “我不信,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么?”花颜压住命盘,眯眸看向萨楠。 “你们都想放了阜书,可是命盘不会放了他!他篡改命数已久,本该将死之人还如此活着,若你们无法灭了他,命盘便自然会灭了他,便是天地混沌!不信你们瞧……”她伸手遥遥一指九重天边。 众人竟然纷纷依言看去, 那本是霞光万丈的九重天际,忽而之间慢慢裹了黑云而来,黑沉沉地使人心慌。 那非是冥界的黑云,因为不够浓郁,倒更应该说是平常所见的乌云。 乌云渐渐袭来,脚下震颤幅度似与命盘相似,晃得人站立不稳。 花辞扶住花颜,扬袖挥去,一大团白烟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那团乌云。 萨楠收回手,下巴微扬,面上神色似是悲悯又似是含有嘲讽之意,“你们需在一周子之间完成选择。” “我真的无法做到保全两人吗?”花颜低声说着,按以往思路,或许这又是命盘的一次考验或是最后一次考验,然而她却无法找到端倪来肯定这一想法。 这到底是考验还是真是如此? 花颜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 她虽是低声,但萨楠还是听见了,亦或者周遭这几人都听见了。 “不可能的掌命仙君。我知你所想为何,然而却非是你所想那般,这是真的……天地混沌呢。” 乌云之中雷电闪烁,震耳欲聋的雷声自九重天直贯而下,如在耳边炸响。 地面震颤的越发厉害,周遭宫殿岌岌可危,房舍瓦片簌簌落下,砸入天雾之中,砸落于板砖地面清脆作响。 “花颜,你只有一周子时间!命针一圈!若一周子过去还未有任何反应,那便是真真正正的混沌之始!”萨楠扶住旁侧的物什焦急大喊道。 众人也有些站立不稳,其中当属君奢最为严重。 他平日里悠哉悠哉地只知游山玩水插科打诨,何时见过这般的真场面?顿时呼吸不稳,下意识还抓了容绝。 索性容绝修为足以抵挡现下这番情况,亦是能带着君奢。 “花颜,快想办法啊!”君奢盯着那渐渐裹挟着慢慢靠近的乌云,感受着那越来越临近的威压,一时心中甚为着急。 阜书此时却是忽而笑起,“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啊?” 他早就想到了的。 只是他以为,师父那声声质问之后便是事情的结束,他以为自己制造的“天地混沌”便是天地混沌了,却原来非是如此。 一切,竟然都在命盘之中! 第296章 万象难测棋盘崩塌 好一个命盘! 花辞收回白烟,摇头道:“不是天地烟气。无法相融。” 花颜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众人的视线刷地便到了阜书身上。 “师父,你有什么交代我的?”阜书在这一刻竟然温温雅雅笑起,像极了那个年少时故作纯真来到他面前小心翼翼意图拜师的时候。 师父捻紧了手中菩提,等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有办法再让你……转世。” “哈哈哈哈哈哈,你到底是偏向他的对不对?明明是两人,放弃的永远是我!你们从来都是站在别人那儿,何时才能想想我啊?如果做你的。徒儿得不到庇佑,还反而事事相让,我做你徒儿作何?” “阜书!”凌修倏而上前一步。这一刻,他喊的是阜书,是他的那一个分身。 “如果真是如此,那做你徒儿作何?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师父了!我们从此……师徒缘尽吧。”阜书笑着笑着便转开眼去。 “从来放弃的都是我!从来都是!你做什么佛祖啊,我何时能如你这般将这天下之事皆看淡?能吗,你觉得能吗?笑话!我当初怎就那般幼稚,见你慈眉善目便起了拜师的念头……” 凌修上前一步握住他双臂,“阜书!师父有办法再让你转世的。” “滚!我不要你们同情!转世做什么?这世间如此污秽,我留在这里做什么?成为你们的笑话,成为你们再一次放弃的对象是么?我何时这么蠢过?”阜书手中棋盘倏而闪现,他指尖漂亮极了,摁压在棋子之上如玉剔透。 眼看那指尖捻起棋子将落,花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前去将他手中棋盘挥落在地。 众人大惊! 花颜呼吸急促,盯着那砸落于天雾之中便倏而不见的棋盘。 阜书低眸看她,她恍然惊醒似的抬眸。 四目相对。 他眼里有着难以压抑的怒火,他死死盯着她,下一刻忽而快速扼住了她脖颈。 阜书咬牙切齿地道:“花颜,平日我待你太和善了是么?” 花辞指尖烟丝缭绕,下一瞬便到了花颜身后,却怎料阜书早已料到她的动作,将花颜带在身前,双手环过她肩膀直直圈住她脖颈,他垂眼仔仔细细盯着她眼眸看了会儿,这才抬眼看向花辞,莫名笑道:“很不容易吧?” 几人皱眉,均是看向花辞。 “你要做什么?” “我被放弃好多次了,可我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你先去死我便保住你孩子。” 君奢震惊地下巴差点儿掉地,他视线停留在花颜腹部,那儿什么反应也无。 凌修转眼看花辞,那日次他曾问他,是否跟花颜已然有了肌肤之亲,他道没有。 现如今这又如何解释? “我傻?我死了你必然死,我阿姐也活不了。一起死的事儿,我要是救一救,说不定死的就是你了。”花辞指尖魂火缭绕。 “也罢,我要死了,加之她一尸两命,之后你便做孤家寡人吧。”阜书似乎想到了极为好笑的事儿。 花颜动了动。“阜书,你……” “怎了?我说的不对?” “你……”谁知花颜挣扎挣扎着便忽然之间没了身影,再看阜书怀中居然抱着个命盘。 而初始命盘位置则站着花颜。 阜书大惊,面色骤变,下意识将命盘甩出。 然花颜赌的便是这毫发间隙,是以必不能失手! 她与命盘相换的刹那便将已然松了勾起的三针。 那震颤的命盘泛着猩红之光,一线弧光切阜书身而过。 一切快得不过眨眼。 阜书摁了摁阳穴。一时沉默不语,像是忽而之间换了个人。 “阜书!”凌修大惊,伸手晃了晃他。 见他毫无动静,他倏而之间发急,回身便对着花颜一顿呵斥,“我让你动他了吗?你这般自以为是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花辞错身将她挡住,眉眼一刹那凝了霜冰,“现在要的是他死。” “他死他死,你怎么不去死?什么都是他死,你们良心何在?” 花辞冷笑,嘲讽意味十足,“舍一人而为大家之事,如此奉献精神实是值得夸赞,我们可为他立碑万座,以弘扬他所大爱。” 生前管你如何与人奉献我尽皆不见,待你死后我方为你功名加身永世流传。 这话何等刺耳,凌修反身挥袖,威压骤起罡风乍现,“你闭嘴!你毫无资格说他,你根本不了解他!” 花辞周身白烟缭绕,将动未动之时花颜忽而拽了他手臂,冷冷对凌修道:“我杀的是凌修!” 容绝扶住君奢,才免了他在新一波震颤之下倒下。 “那为何混沌不止?”君奢大呼。 他搞不懂,花颜此刻瞥他一眼道:“违背命数的根本就是阜书本人。” 花颜又再次道:“所以他必须死!但师父说过可让他转世,转世便是真正的抛却前尘往事,亦非轮回,亦非历练,当是……凡人。” 阜书身形一晃,旦见得他身周似有波光破碎。 花颜定定看他,然“凌修”之言却只有她能听见。 他在笑,说不上有多凄厉,亦非百般咒怨,只是凉凉地笑着,“花颜,你会后悔的。” 她心里咯噔一声,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掌命十重…… 她意念微动,双手微抬,那破碎的波光缓缓聚集,团成一个白色光球浮于她掌中。 这球……像极了当初邑初之战中,他扬手洒落于万千将士头顶的那一颗。 若命盘勾魂无效,命铃控魂无用,便以掌命十重控之,十重,可直接将人魂魄震碎,甚至于皇帝都难以幸免。 原来这就是凌修刻意瞒下的十重! 阜书修习了十重却拿花辞无法,是因为命盘不在他手中,她终于明白为何初始花辞便说,阜书的真正目的是命盘而非其它。 掌命十重,汇聚万千散魂于一处,触生魂则发,亟待重占人身,与之本魂对抗而暴戾顿起,旁人极好控之。 凌修会的掌命十重,阜书也会,凌霄更是会,而这个已然散魂的实际的“凌修”自然也是耳濡目染之下更会。 本以为阜书已然将“凌修”同化,没想到两两相抗这般之久。 第297章 青衣素素眉目骄骄 现下也算是稍稍解决了一半。 花颜伸手,将手中这团白光打入命盘之中。命盘稍是好了会儿,片刻后又震颤不止。 远方的乌云已然逼近,雷电交错,宫殿之上瓦片簌簌而落,只剩下房梁架子,与之前相比颇有一番差距。 然花颜脑海之中却只是浮现他那句话,“花颜,你会后悔的。” 现如今有何可后悔的?她敢确定她打的就是“凌修”,是以说面前的阜书,当该是他们想留住的人! 阜书终于从失了魂魄之中回神,他面色些许苍白,却是一眨不眨盯着花颜。 “花颜……” 花颜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花辞下意识伸手护了她。 凌修渐渐松了手,眼神在二人之间徘徊。 容绝看着阴倌回来,他本是叫他去阻了颜辞二人与凌修对上,看来是多余了。 阴倌走近,拉了容绝衣袖,仰头看他:“爹地,神柱复位了。” 几人不可置信,纷纷转首盯着阴倌。等着他似乎尚未说完的话。 果然,阴倌低垂着眼帘又道:“但是……神柱自上而下……断了!” 凌修身形晃了晃。 君奢喃喃道:“就是说……天要塌了?” 阴倌抬头看看乌沉沉已然不见光亮的天,扯了容绝衣衫,“爹地,我们回冥界吧。” 此一言所出,众人才恍然明白万象棋盘催生的天地混沌与命盘有何不同。 前者细细一想,人还有存活的机会,可后者,毫无机会。 远方向此处奔来一片片人影,均大喊着:“陛下,天塌了!” 天塌了…… 那乌压压的众仙家落地,术法带起一阵阵流光,将这暗沉一片稍是照亮。 天越来越暗,雷电越来越响,震耳欲聋得几乎听不见身侧之人说话。 阜书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揉了揉额角,再次喊她:“花颜……” 借着命盘猩红中带着银白的光,花颜倏而回头盯着他大声道:“你说什么?” 阜书二话不说拉起她便往人少之处而去,花辞眼疾手快拉住她另一只手。 花辞眼中闪过厉芒,“做什么?” 阜书不欲理他,又拉了花颜,他的力道很大,像那日带着她去海上村时一般,不容拒绝,花颜一时恍惚,那日次拉他走的,以凌修的说法,当该是适才已然逝去的“凌修”。 可是为何,此时的阜书与那日那般相像? 他眉眼温和,语气亦是如此,倒像是在征求花辞的意见,“我与她说些事儿,人多不方便。” 花辞却还是不松手,“你有何事直接说便是!” 阜书皱了皱眉,拉着花颜往身后空旷的天宫之中而去,花辞不与他争,但他手中拉了花颜,便只好跟着去。 阜书感觉到了,想了想也未曾再阻拦。 离前方的人远了些,他才回身,借由命盘的光,可见他眉眼温和,一刹那便是以往那温润如玉的模样。 “阜书……” 这样的他,像极了此刻尚在外头的凌修…… “不是他想娶你,是我想娶你。”他淡淡一笑,温雅至极。 青衣素素,眉目骄骄。 花颜想笑,想讽刺他,但忽然之间难以做到。 她脑海中又响起那句“花颜,你会后悔的。” “我与天帝陛下,也便是自己,做了个交易。如果我将凌修真正同化了,我便与他交换神识娶你。” “你……你何时……”花颜皱眉,饶是她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为什么。 太突然,毫无征兆。 但是花辞却是忽而一笑,“所以我的直觉并未错。” 是了,那时候她带他回天界,见了天帝陛下之后,作为男人而生出的强烈的危机感。但后来再见这样的感觉却是少了许多。 “但我神识太少,虽修为高深但到底少了陛下那一半,与凌修相争很是费力。诚然,若非我相占,他是做天帝陛下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 花颜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本已这件事也就这般复杂,可听他说来,似乎更加复杂了。 “花辞之事是他所为,我拦不住,压制不了他。是以也算我一半责任吧。他扮了我的模样,做了邑初那件事。” “我为何信你?”花颜虽如此问着,可明显语气不够狠厉。 “我信你所说。”岂料花辞这个当事人竟然语出惊人。 “我后来才知,你是在配合我,做的这一出势不两立的戏。”阜书笑容温雅。 “是。为的便是彻底打去凌修,如今我也算大仇得报。我们……两清了。” 花颜看着他二人一来一去,顿时有种自己被蒙骗的感觉。 “花辞不愧是花辞啊,这心思当是比我透彻多了。”阜书颇有些自愧不如,那笑中也夹了些许无奈。 花辞眉眼冷意尚在,然却不够摄人,“我曾说你心思巧妙而不够缜密。” 阜书坦然承认:“是。那一刻确实是我。” 花颜恍然大悟,“所以,也是在那一刻,小辞你才明白是么?” “对。你曾说心茶唯有心正之人方可煮出,后来你又说南夷镇的阜书泡得一手带着血腥的茶,我便明白了。” “你利用我。”花颜断定。 是的,两人都不可否定,因为她能起到很好的一个混淆作用,在“凌修”心中,花颜是花辞的命,只要控住花颜便相当于制住了花辞。包括适才最后一刻他仍是如此想法。 然而却并不代表……只能束手无策。 花颜当时以为的是――凌修是好的,阜书虽前些日子是坏的,但他慢慢变得好了,要改邪归正了! 然而却没想到他这具身体里,居然还藏着一个灵魂。怪不得,怪不得凌修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那你……你是何时有那想法的?” “很早之前,你与花辞出生之时,那时凌修便在谋划了,因为他手中有天书,他不能在他成功之时又被花辞抢了帝位去,这样对他太过于打击。那时我尚可压制他,是以你们方可平安长大。但我那时其实也想与他狼狈为奸的,幸得陛下说得透彻,我也才想明白很多事,是以我又向师父要了天谕护着你们,如此方可在我被他反压制时出手伤了你二人。” “好一番心机。”花颜不得不感叹,然而她想要的回答却又被他带偏了去。 第298章 只想留你少年纯真 “此事真是说不完的,若是你二人感兴趣,以后从命盘看便知。” 他说,你二人以后从命盘看便知。 花颜想起那日在冥石之中,花辞突然之间松的手,他那日的意思便是,都经历过的,再看又有什么意思。 却原来,只是护着她不让她知晓真正原因。 花颜又忽而想起一事:“那我们其实不是姐弟是么?” 阜书温温一笑,“不是。花辞的母妃是富足人家的小姐,被皇帝看中强掳入宫时已然怀有身孕,而你确是皇帝所生。” 原来他们真的,真的毫无血缘关系! 甚至连同母异父,同父异母都不是! 花颜此刻不知当该是惊是喜,但诚然如之前所感,有些失落。 “阿姐,不是亲姐弟。你该将心放肚子里了吧。” 阜书终于松了她的手,道:“这件事情,或许你还要些年头才能理得清楚。不过姐弟这事,按真正原因来说,花辞比你年长一月。” 此事纵是连花辞都未料到。 阜书轻声笑起,定定看了看她二人转身往外走去,到得一半他又突然停住步子回身,“我其实……很喜欢海上村那段日子,花颜,谢谢你给了我生命中,最难得也最想要的一段时光。” “那时不是陛下的神识么……”花颜有点想哭,这弯弯绕绕,她看不透彻了。 “其实……花颜,我曾问自己,为何我不是花辞呢?我也想得你……如此宠爱啊……我只想得一人如此爱我……仅此而已,唉……我走了,不要太念我。” 花颜咬唇,眼神坚定:“我答应过陛下尽力让你转世!” “不必了,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走了,花辞是陛下,好好待在这九重天阙,护这三界安宁吧。”阜书似是释怀,转身之时毫不拖泥带水。 花颜追上前去拽了他手臂,语速奇快:“我只想要你活着!我就想要你还在这世上!不是为了谁而牺牲!我希望你……阜书,你真的很适合行于山水之间,不染尘埃,遗世独立。你活着好不好!” “那我不是要孤寡一辈子,我才不要。”阜书温温柔柔地掰开她的手。 花颜很急,她只觉心里开了个口子,冷风吹来让人心中满是凉意。 “浮华百年愿仍少年!阜书,你还有少年时的纯真,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她不知为何这般想要留住他,留得他在这人世,哪怕一辈子不见也好。她就想留着他的纯真,他的年少,他的温雅如玉,他的青衣素素眉目骄骄。 若是他这般走了,她想想都觉……人生遗憾! 阜书想了想,如在海上村时那般揉揉她脑袋,笑道:“那你要来找我。” “好!”她满口答应。 “我也不知道会投胎在哪儿,世间如此之大,你来找我吧。” “好!”她强忍泪意,使劲儿点头。 “反正那时我也没了记忆,见着你二人也不会吃醋了。” “好!”她只顾点头,想再抓住那一抹青衣,然阜书却已拍拍她的手,拂袖而去。 天宫之外乌云密布,层层压下,威压越来越大,平日里自以很是了不得的仙家却是一个个呼吸急促,只觉浑身骨头似承了千万斤之重,纷纷被迫弯腰,大口喘息。 众仙家见他出来,联想到天宫之中萨楠那句话――若此人不死,便是天地混沌! 修为稍是差劲的仙家已是口吐鲜血趴倒在地,见他出来顿时卯足了劲大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发发善心吧。” 大多数人难以抵挡,乌云之下只能勉强见着天宫之外渐渐走来一人,一身青衣,朴素无华。 听得有人大呼,他们纷纷爬将着往他脚边挪去,终于见着了人顿时磕着头,与地砖相撞,其声虽大却是被雷声所掩。“求求你救这天下苍生吧。” 轰隆―― 雷声如在耳旁,花颜一颗心随着这雷声颤了颤。 花辞使了仙力的声音在阜书耳旁响起:“阜书,这天帝之位我是不感兴趣的,我这肚量也只够护阿姐安生,这三界安生,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语气淡淡,不掺杂丝毫情绪。 乌云已过头顶,花颜等几人瞬间便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威压自头顶传来。 花辞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周身烟气渐渐形成一层白烟结界将两人圈起。 “容绝阜书他们一起,小辞……” “你管好你自己再说!”花辞真是恨极,却也是依她所言将结界撑开。 君奢大口大口喘息,却还是不忘他的灵鹿,“我的鹿呢?花颜,我的鹿呢,咳咳咳,你带来没有?” 他摸索着拽住花颜扯了扯。 “在释竺咳咳咳,师父呢,凌修呢?阜书呢?”花颜立马以心念控制命盘大亮。 几人见着了光,纷纷往她这儿聚来。 “阜书……”花颜见着了凌修拉着他往这儿来。 “师父,你说!” 师父看了看几人,脸色凝重,“人少了点,仙力恐怕会耗尽,对你们没有好处!” 几人面面相觑,花颜咬牙将手伸出,“我不管,我先来!” “我随阿姐。”花辞将手心覆于她手背上。 “花颜不行,你与君奢必须汲天地灵气护着他们几人以确保灵力足够!”师父将她手拉下。 “那我来!”容绝将手覆于花辞手背之上。他手掌冰凉,指甲修长而漂亮,反着命盘的银光。 “算我一个。”一旁许久未做声的萨楠此刻上前,将手盖在容绝之上。 这许是时隔八千年,两人第一次肌肤相触。 “爹地!”阴倌眯眼,将她手抓起,自己搁在了容绝手上。 萨楠愣了愣,也未有其他言语。 师父亦是将手搁上。 环视一周,才五人,师父皱眉,“还是少了,至少得十人!” “算上我们俩!”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两声竭斯底里的大吼。 看着那一抹银光,两人到得几人眼前众人才认出。 是执星和青衣! 两人将手搁于萨楠手背之上。 七人了。 “咳咳咳,还有我!”师君从殿后转出,冷着脸到了众人面前,伸手,覆于其上。 八人了…… 花颜心下焦急,双手紧握。 第299章 阜书远逝公子仍续 “你们做这好事不带上我?叫叫叫,作魂儿呢!”这咋咋呼呼的声音…… 师君抬眼看去,借着命盘愈来愈亮的光,见着了完好无损的温巽! “这……老佛头你……”他倏而转眼看向师父,满是不可置信。 温巽明明那日已被…… 他知晓后来老佛头带走了他,他当时想着他许是有办法将温巽治好,是以便也未曾过多追问,此后虽有时相询,也未曾有温巽能完好无损的念头。 此刻乍然见着生龙活虎一如往昔的他,师君整个人又惊又喜。 “往后再与你说。”师父脸色稍显严肃,不曾有闲谈的意思。 师君神思回归,环顾一圈,九人了。 以师父的意思,人越多便是越好,每人仙力的消耗便会相对少些。 这些花颜自然也是知晓,若是连师父最低要求十人都未做到,那便有些棘手了。 索性一直跟在容绝身旁的天谕在考虑了会儿后,还是将手搭了上来。 若非是他有此举动,还真是被众人忽略了。 “其实能来之人十分之多,但他们的修为似乎完全不够承受。” 环视一圈,花颜最担心的还是当属青衣和执星,这二人虽位于仙君之位,但到底修为如何她也未曾与之交过手,是以对他二人的实力不曾有数。 勉强凑够十人,师父又在花辞结界之外再布了层结界,鎏金波光之上竟有佛文闪烁,将外处的雷声与众仙的哀嚎声隔绝。 凌修与阜书相对盘膝而坐,双手相抵,凌修周身淡金流光缭绕,激出阜书身上纯白与之相融。 十人分别围其而坐,师父率先勾出佛文打将在阜书眉心,见其缓缓隐入其中,他这才松了口气。 “冥君,我听说,冥界之中有一物,可使三界不得拦……” “我知你所说究竟是何物,此乃我冥界绝密之物,可使三界之中人见之不拦……”容绝修长漂亮的指甲隔空对着阜书虚虚勾画。 “此乃镌刻于魂魄之中,可保投胎转世不被外人所阻所扰,算是我冥界至贵之物……”容绝已然勾画完毕,那是一个极为繁杂的图腾,所成之时自上而缓缓流下血滴,湮染地笔画逐渐模糊。 不愧是冥界的东西,看着便觉恐怖而阴森。 容绝手中不知何时擎了一盏油灯,“这是骨油,触魂则燃。” 他又幻了数盏,将之在阜书与凌修周身围了一圈。 花颜皱眉,然看师父未有任何反对的意思遂也作罢。 那滴血的图腾此刻缓缓凝脂,旦见容绝掌心绯红流光在众人眼前一闪,那图腾便倏地入了阜书体内,此时那一圈骨油之灯刷地便窜起了火焰。 花颜恍然,原来触魂则燃是如此意思。 论说投胎转世乃冥界最是擅长。 “此骨灯若是熄灭,阜书的魂魄便也就没了。”容绝抬眼看师父,眼中是平时难以见到的严肃认真,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便将这剩下的数人带得神情凝滞。 花颜见着那一圈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会被吹灭的骨灯,几不可察地攥紧了手指。 容绝的任务暂且完毕,师父又将视线投向师君,“你呢?” “我?我这可有一枚阴阳符,可在阴阳之间来去自如无人可阻,虽对于他来说用处不大,但足以护他一护!” 师父点点头也算是作罢。 花颜深呼吸,“只有一次机会!我将阜书的魂魄打出,你们一起快速将之封存,尔后立马投入人间。若是让命盘反应过来他并未真的死去,那麻烦便来了。” 几人闻言立马点了点头,然而,恰巧在此时却又听得温巽疑惑道:“如何将之投入凡间?” “我自有办法。”师父却是不再细细回答。 花颜命盘在手,到得关键之刻她忽而想起一事,一时之间晃了神。 命盘真的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吗? 她当时还在想,只有掌命十重才能将“凌修”打去,平时勾魂控魂对他根本没用。 到了如今,她想要以最普通的勾魂控魂将阜书魂魄打出其实根本已不可能,而要打出便只能用十重,可十重却只能将他魂魄瞬间打散――如“凌修”一般破碎。 花颜一时间脸色煞白。 她忽觉手中的命盘竟是如此滚烫。 它怎会让人有空子钻呢? “师父……不行……” “可以的!”师父目光坚定。 “平常控魂对他根本无用,只有十重,可是十重直接便将人魂魄打碎了。” 阜书闻言倒是无所谓地笑起,道:“那便算了也无不可。” 花颜想都没想便直接否决了他这混话。 师父显然早已想到过,他定定看着花颜道:“我替他承。”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花辞更是倏而之间抬眸,眼中戾气隐现,转而之间却又渐渐压下。 萨楠是反应最大的,她几乎失声惊叫,“不行!” 她认识师父么? 花颜已然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了。 “承?师父如何承?它若打的不是阜书,你便是白承。”花辞周身白烟缭绕,淡淡甜香萦绕鼻尖。 他言下之意便是……命盘认主! 师父摇头,示意花颜可以开始。 花颜意随心动,命盘三针化为一线,落下之时已是一线弧光直切阜书而去。 众人纷份弯腰躲避。 花颜紧紧盯着阜书,此刻忽见师父面色陡地刷白,一口鲜血喷出,正正洒落于骨灯之上。 那一盏骨灯霎时熄灭。 花颜心提在了嗓子眼,索性片刻之后,那骨灯便颤颤巍巍地重新燃起豆大般的烛火。 花颜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而阜书此刻倏而往一旁栽去,人事不省,已然毫无任何生命征兆。 骨灯仍在。 容绝率先出手,绯红流光刹那便将那凌修罩在其中。 他双掌变换一个又一个术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几人大气不敢出。 此刻命盘倏而止了震颤,三阵一番转动复又归了原位,那四周腥红之光渐渐隐没,一片光影投射在花颜面前。 她伸手缓缓盖住命盘,压住正命之后会浮现的生平,转首看去,雷声渐渐止息,压得人嗬嗬喘息的乌云正渐渐散去。 第300章 到头只是一曲惘然 “浮华百年愿仍少年!阜书,你还有少年时的纯真,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她不知为何这般想要留住他,留得他在这人世,哪怕一辈子不见也好。她就想留着他的纯真,他的年少,他的温雅如玉,他的青衣素素眉目骄骄。 若是他这般走了,她想想都觉……人生遗憾! 阜书想了想,如在海上村时那般揉揉她脑袋,笑道:“那你要来找我。” “好!”她满口答应。 “我也不知道会投胎在哪儿,世间如此之大,你来找我吧。” “好!”她强忍泪意,使劲儿点头。 “反正那时我也没了记忆,见着你二人也不会吃醋了。” “好!”她只顾点头,想再抓住那一抹青衣,然阜书却已拍拍她的手,拂袖而去。 ―― 师父说,找到了他二人并非姐弟的证据! 可是当这一直希望的事实被真正道出之时,第一感觉其实并非高兴,反而……很是失落。 似乎这句话代表的关系一出,在无形之间好似套上了一层名为疏离的东西。 花辞语气毫不见波澜,“所以师父要拿这个与我换么?” “没错。”师父抬眼,他在赌,赌花颜在他心中的份量是否足以他答应。 “你希望我换么?”他转眼看他,神情之间无悲无喜。 这当该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对于她来说也是,但对于花辞不公平,似乎她对他的喜欢总是这样,抛不开世俗的眼光。 他可以抛开所有外人异样的目光与她在一块儿,可她每每总是担心这些别样的看法,担心这些人的闲言碎语,担心他们是姐弟,是为世人所不齿,所唾弃的。 她终究是对他有愧。 “阜书会答应么?”花颜抬眸盯着师父。 “我会劝说他。若他不应允……” “他若不答应却又拿我二人身份说事呢,师父,你会偏帮么?” “不会。” “那就好。我暂时不同意。除非您先去劝说阜书,可分明适才阜书已是不认你这师父了,您若是觉他罪不至死,也请拿出证据。” 花颜拉起花辞转身便走,她怕再慢一点儿,便会同意了师父的交换条件。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些许沉重。 行至一半,花颜忽而觉得脚下猛地一颤,她猝不及防往旁侧跌去,恰被花辞扶住。 “天界地砖怎会颤呢?”花颜趁机握住他手臂。 “他二人打架打得吧。”花辞不甚在乎。 “阿辞,你生气了么?”明明前一刻还在笑着夫人呢。 “生气了,我摸不清你到底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迫于压力不得不与我在一块儿,还是仅仅因为姐弟身份,反正不管哪一种,我都不开心。”花辞停住脚步,十分坦然地看她。 她眼眸之中泛起点点白烟,花辞见之,忽然之间又笑了,“应该是喜欢我的。” 他这前后不一致的态度真真是让人咋舌。 “反正你就算心里不喜我,但到底身体诚实得很,我也就不多与你计较了。”还真是摆足了不与她过多计较的架势。 花颜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又走了会儿,脚下再次一颤,命盘再次嗡嗡作响。 此一次花辞觉察了不对劲,“不像是术法带来的震颤,倒像地动。” “你的意思是,地面在动?” 花辞知她是何意,遂点点头,“没错。” 俩人对视一眼,花颜倒抽一口冷气,“莫非是八大神柱动了?” “阜书怕是没这胆子动它啊……”花辞有些不太相信。 在此猜测不如到现场去看看,两人当即飞身而去。 这般震动师父也是感知到了,当即念了句六字真言,却是急忙往神柱而去。 无论如何,他总是要去看看那儿方才放心,因为这样的震动对于天界来说实是奇怪。 便是以往的三界大战,也未有地面震动的情况。 天宫之外相对寂静,只有阜书容绝君奢几人在场。 阜书与他们相对而望,居然颇有闲情逸致地聊着天儿,只不过言辞之间总是带刺儿。 颜辞二人到达之时,阜书直接挑眉,“真是刚说着你俩,你俩就到了。如何,容绝,你可赌?” “像我们这般的有为之人,最忌讳吃喝嫖赌了,不妥不妥。”容绝摆摆手。 阜书立马冷笑。 君奢打了个哈欠,却突然被脚下的震颤激得立马清醒。 “我的天,为何天界的地面会震颤?” “神柱估摸要塌了罢。”阜书像在讲笑话。 君奢叉腰大喊,“我信你才怪!若是天界都塌了,那凡界还活吗?谁开战都不得动神柱,这不是默认的么?丧心病狂啊。” 丧心病狂的阜书淡淡瞟了他一眼。 正是这一眼使得君奢有点儿慌。“你们别玩真的啊……” 再次一颤,他立马下意识抓住了容绝。 “不跟你们玩儿真的,你们总觉得我在过家家。”阜书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他笑得极为温雅柔和,似乎这一刻只是在闲谈风月。 君奢打了个哆嗦。 地面震颤的幅度越发的大,甚至已然有了往某一边偏斜的情况。 “八大神柱立于凡界八方之山,哪一根都不能断!我去看看凌修!”花颜心中没来由地忐忑。 她又忽而拽了花辞,“随我一起来。” 阜书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那眼神竟有几分羡煞之意。 “你们可知晓,当初我是想将花颜占为己有的。” 容绝跟君奢不约而同地狠狠颤了颤,俩人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不过后来我想想,其实花颜也没多大本事让我为了她跟花辞争,也就罢了。” 那俩人的眼神这才正常了点儿。 “不过吧,我还真是挺羡慕他二人的,有时候还真想看看花辞吃醋是何模样。” 那俩人的眼神又变得奇怪起来,君奢觉得如果他真要实施这一点的话,那他结果不是应当,而是一定很惨。 但容绝的目光却是停在了他身上,似乎在分辨什么。 “不过后来也真没意思,我还不如看凌修成婚来得开心些,不过吧,凌修那死脑筋也想娶花颜,真真是搞不清楚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