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戏精遇上毒舌》 第一章 本上神受伤了 洪荒纪元六千一百亿九千万八千八百年。 天外天离挽,窃神珠、杀桃夭、毁神殿,凶暴残狠、力战诸神,后,不知所踪。 神界法则崩裂、结界消逝、死伤无数,诸神隐匿、神界封闭,下六界书与天外天决裂。 六界变色。 而此时,令六界闻风丧胆的她正拖着一身伤痕独自蹒跚在神界边缘。 离挽想回天外天。 但是天外天离神界实在太远了,以她现在的状态可能还不等回去就被人拦截住了,死倒是死不了,就是会生不如死。 身上的伤口不断有血液流出来,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呛鼻盘古之力,无论她走到哪儿,很容易就能被人认出来。 自打出生以来,离挽就没有这么狼狈过。 甩掉了后边的两个追兵,离挽稍微停下了一会儿,尝试着调了几下内息,体内翻滚的力量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强大而浓厚的上古神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泄散着,离挽不敢多留。 回不了天外天,她一瞬间感觉无处可去,好像天地之大,并无她容身之所。 这六界四海,浩瀚洪荒,没有一处安稳,是属于她的港湾。 妖界、魔界是离挽第一瞬间想到的,虽然能去,可也有些远,仙界、鬼界离挽更是不熟,唯今之计只有与神界毗邻的人界是最佳选择。 人界居六界中间,各种气息鱼龙混杂,烟尘味最重,也容易藏匿。 而且人类大多弱小,寻常人类最多只能感觉到一些特别,并不会对她的力量生出贪婪之心。自己只需小心一些,避开人界的修仙者与精怪便好。 离挽赶紧动身往神界与人界相邻的方向走。 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被人发现,她躲得辛苦,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出门竟然沦落至此。 早知如此,就不该出来! 离挽生于天外天,仅有的几次出世也都受尽众人尊敬,不懂这世间复杂的人心,更不懂她的横空出世,其实并不是那些受尽众生跪拜的神君能够容下的。 而她身负的神力,更像是一块鲜美的诱惑。 没有一个神君不想拥有真正的神力,摆脱陨落的命运,离挽生来拥有的东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所以这两方之间,本就不可能和睦相处。 天外天可观天下众生,却因人心而显。 离挽见过的世间险恶,有欺凌弱小的恶霸,谋财害命的庶子,草菅人命的贪官、权倾朝野的宦官……她以为,这便就是坏人了。 可这尘世万丈,最险恶的,是人心。 她懂人心,却又不懂。 懂人心,不懂险恶。 她不该出来的。 六界之外的东西,就应该好好藏在那天外天里,一直藏着,永远都别出来。 但她既然选择了出来,就要承受这世间对她的恶意与孤立。 出了这天外天,入了这尘世间,不懂,就是她原生的罪。 此时的离挽根本想不到这些,她只是觉得有些冷,还有些累,浑身上下都是让她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她好想睡一觉啊。 可现在还不行,她要睡了,可能就再也没机会醒过来了。 一头倒下,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抽骨取血炼化修为了。 离挽视线有些模糊,全凭意识撑着,逃了这么久了,远远的,模模糊糊好像已经到了神界边界了。 边界是暗的,没有光明的。 越往里走,越来越黑得沁出水雾来似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笼罩着离挽,四周茫然的死一般寂静。 一盏灯,刺破了望不到边界的黑暗,宛如黑夜里的星辰,拯救了整个晚空。 像启明星,像引魂灯。 离挽逐渐靠近,才发现,那不是一盏灯,而是一艘巨大的船。 华丽的宫灯挂满了整整三层的画舫,灯笼照着雕花的红栏杆打下点点阴影,第一层的六角隔窗开着,露出里面清一水的琉璃珠帘闪着璀璨的光芒,边上摆着白玉长颈花瓶插着开得正艳的不知名小花,精致的绣画云锦屏隔住了更里面的风景。 奢靡。 却没有见到人影,也没有听见人的声音。 这样极致华丽的大船,该有丝弦靡靡之音、细腰舞袖、翩翩飞天或者娇俏的女人银铃般的笑声才对,可这艘船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安静的停在这夜色里。 不来,亦不去。 第二章 本上神喜欢这男人的皮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根根骨节分明,质匀纤长,玉滑凝脂,那色泽白得有些过分,被画舫氤氲的红灯笼照着,好像能透过皮肤看见里面的骨头似的。 玉骨冰肌。 他单手撩开画舫的珠帘,姿态矜贵,指尖只微微触碰到了一点碧色的琉璃珠子,仿佛那串串圆润透莹的脆珠会沾染了他的指尖一般。 信步走出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衣,灯下影影绰绰能看出厚重的暗纹质感,隐隐金光闪烁在身上,衣角鎏金翻滚,雪浪逐涛。 墨色长发温顺的贴在背后,隐在了夜色里。 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彩照四方。 再走近,才发现,他长的是真的好看。 比以往离挽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眉眼间,多一分温润则太柔,少一分凌厉不够气势,他的眼睛很深邃,在烛光下映出一点璀璨的光晕,那一点明亮好像要把人吸了进去似的。 我道众生皆平平,应怪未曾遇见你。 离挽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一些,将他的眉眼看得再清楚一点。 步子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了一步,离挽突然反应了过来。 心神一动,眨眼间就到了那男人面前,摘了头上的钗做利器抵住男人地脖子,离挽挑眉冷冷地开口喝道:“别动!” 她现在一身伤痕累累,离挽担忧震慑不住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释放出体内的盘古之力,笼罩住他,想以此暂时控制他先开船离开。 男人没有动。 离的近了才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的好看。 棱角分明,线条优缓,美的犯规,又让人不敢正视他,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沉沦其中,心甘情愿溺死在他眼角的光晕里。 真真的是长得符合离挽的心意。 若不是场合不对,离挽一定要问问他的名字,交个朋友才是。 他这姿色,怕是天地万物之灵气尽集于一身了。天道得对他何其偏爱,才将这令众生癫倒,万物沉沦的皮囊赐予他,亦或许,女娲大神在造世之初捏他的时候心情好到了极致。 男人在感受到离挽释放出体内强大力量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才掀起眼皮正眼打量了一下离挽。 离挽被他盯着,不自觉有些别扭。 离挽更加冰冷狠厉地靠近一分,呵斥他:“别乱动,开船!” 闻言,那男人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低头瞧了一眼离挽威胁他的“凶器”——一只金钗。 这钗离挽一直戴在头上,还算干净。 但离挽的手就不行了,之前与众神恶战,她是徒手打的,最后怒极了的时候,根本不顾及自己受伤了,硬生生接下了上古神器的威力,手心已经被无数锋刃划得残破不堪,这会儿用力握着发钗,还有金色的血液顺着流下了。 男人皱皱眉,又抬起了他那金贵的手,用一只食指轻轻抵着,不,没抵上,他指尖展开了一道屏障,用屏障推开了离挽用来威胁他的发钗,淡漠开口:“远些,莫要脏了我的衣衫。” 也不知道是嫌发钗碰到他脏还是离挽流血的手脏。 脏了他的衣衫?她现在可是在威胁他。 刚刚清冷贵公子的形象在他开口的这一刻碎了个干干净净。 离挽冷笑,心道: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流年不利! 怒血攻心,离挽收起簪子,不要命的法力劈里啪啦朝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男人砸去。 还不等她看到男人被她打到抱头痛哭,离挽自己就先失去了意识,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而那本该在她上神之力下痛哭流涕的男人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低头冷眼瞧着离挽晕倒在地上,伸出脚去踢了她两下,离挽顺着他的力道摇晃了一下。 他难为情地蹲下身,伸出他高贵的一根食指,在离挽额头上碰了一下。 倏尔,一道温润而明显的缓流从指尖传递到他身上。 男人猛地收回手指,盯着离挽的额头看了看,又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好半天之后才又伸手在离挽柔软滑腻的脸蛋上也戳了一下,少女的肌肤细腻,容颜一戳就塌陷了下去,更强烈的电流传递到身体上,吓得男人猛地将手指收了回去。 夜色里,神秘的白衣男子看着离挽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第三章 本上神被救了 等到离挽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间华丽至极的房间里了。 床榻柔软舒适地令离挽觉得好像自己还躺在天外天最柔软的云彩里。床榻靠窗,一扭头就能看到窗外景色,阳光灿烂,远山辽阔,清风似乎能透过窗户飘进来似的。 离挽抬手,想要触摸一下,摸到窗户的时候,手下的质感将一切都化成了平面。这是一扇假窗,风景只是一张画而已。 离挽低头,这才看见自己手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来,白色有暗纹的布料柔软轻薄,闪着金光。 等等。 果然,扭头一看,床脚扔着一件被剪碎了的衣衫,与这手上的布料一模一样。 身上的伤也都被包扎过了,衣衫也换了。 是一件男人的衣服,一摸一样的料子,白色、暗纹、金光。 看来这男人大概平时都穿这么一个款式的衣服。 那个男人……离挽皱了皱眉。 女人身形不似男人,腰带那里系好后在宽大的衣袍里就有些显得格外纤细了,两肩也不比男人宽大,肩线坠下,扯着领口微微张开了一点,美人妖娆的锁骨若隐若现。 离挽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富丽堂皇的摆设,精致小巧的奢靡,远比之前窗外的惊鸿一瞥来得更加惊艳。 华丽很容易落了俗气,这里却华丽地优雅贵气。 掀了被子,离挽撑着另一根没受伤的腿站起来,晕了一会儿,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既然这个男人救了自己,还剪了自己的衣服给自己包扎,勉为其难,自己就宽宏大量原谅他之前的无知冒犯吧。 只要他把自己送到人界,自己就放过他。 离挽自己点点头,颇为满意自己作为一个上神的仁善之心。 刚刚下床,原本就没怎么愈合的那条腿就又裂开,渗出了一些血,离挽不敢再乱动,本来就不容易愈合,还是要小心些,早点好起来才行。 扶着墙,挪到隔间去,才看见之前见到的那个白衣男人坐在桌子上胡乱翻看着几本书。 他……离挽眯了眯眼,总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来。 初见只惊艳于他的皮囊,但再看,离挽才从他身上看出了些古怪。 哪里都古怪! 直到看到他手边的神珠,离挽这才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神珠,肯定是给她换衣服包扎的时候发现的。 大意了。 早就听见她过来了,男人也没管她,自顾自地继续翻书。 离挽跳到他边上,想把神珠捞过来。 男人转过身来看向离挽,又顺着离挽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边的神珠,随手拿起神珠来,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离挽。 离挽正眼看向他,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来平摊在容颜面前。 容颜手握着神珠,缓缓地放到了离挽手上。借着递东西,指尖微微触碰到她的手心,一股子更加清晰的暖流传递了过来。 容颜猛地撤回了手指。 离挽勉强站着,接过神珠后神珠在她手上又泛起了一阵能量波动,离挽用衣袖包裹住神珠,避免直接接触,双手跟小鸡护崽似的抱着她那颗宝贝珠子。 像是被她逗笑了,男人开口问她:“怎么,这是你的吗?” 离挽想起自己为了这个破珠子把自己折腾到了这种地步,底气不足地大声喊了一句理直气壮的话:“我抢到了,就是我的了!” 男人像是被她的话说服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颇为诚恳地答了一句:“有道理。” 离挽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讽刺自己还是真的觉得有道理了。 他总能语出惊人。 一时间相对无言……连空气都安静地好像暂停了。 “你叫什么名字?” “你今年多大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但诡异的是,同时开口之后又同时进入了沉默。 “……” 离挽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他问一个上神多少岁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好吗。 她少说也有几千万岁了。天外天不在六界之内,没有时间的流逝的概念,自己出生后在天外天不知道生活了多久才第一次踏出天外天进入六界,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多少岁了。 离挽没被人这样问过,不太想回答。 偏偏男人一点意识都没有,耐心看着离挽脸色一变再变,一本正经地等着她回答他。 离挽看着男人那张好看的皮囊,突然来了兴致,双手握拳捧脸,往左边一歪,夹着嗓子笑道:“大哥哥,妞妞今年十二了。” “咳咳。”男人猛地不妨,被呛了一下,咳得脸都红了。 偏偏离挽的戏精只有一瞬间,说完那句雷人的话后一秒钟就恢复了清冷淡雅的高贵上神形象。 离挽面无表情地想了想,说:“至少也有千万多岁了吧,我不太清楚,在我第一次出世之前,我在天外天已经不知道生活了多久了。” 感觉说的好像少了些,自己好像在天外天应该是生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出来的才对。离挽记不清楚了,好像,有一段漫长的漫长的睡眠,白茫茫什么都没有的一段记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好像,有光,有水。 哎呀不管了,烦死,这是什么问题啊。 男人扶胸若有所思,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就又低下头去看书,不理睬离挽了。 第四章 路费 看着他不理自己了,离挽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儿,这里一如刚才的房间一样,辉煌奢靡的摆设。 正对着男人的书桌是一张大窗户,向外支起,可以看见外面有些暗,看不清楚,船现在应该是在飞。 离挽跳着过去,把头伸到窗户外面探了探,确定这次是真的,才又蹦跶回去,自来熟的离挽靠着男人精致的雕花紫檀木椅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你不是要去人界吗?”男人低头认真地看着书,头也没抬。 “你怎么知道的?”离挽心里一惊讶,私心里又想着,其实他要是愿意的话,有了船,也可以直接回天外天的嘛。 就是远一点,而已。 男人抬头瞥了她一眼,咽下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可他这一副欲言又止,不欲多言的样子落在离挽眼中实在是令人生气,他还不如干脆直接说出来的好。 感觉到离挽又要炸毛了,男人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扶住她,带着她往内间走:“我正好要去人界,顺道带着你罢了。” 哦~ 扶着离挽在床上坐下,随手撩起她的裙子来,露出了裙下大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离挽往后瑟缩了一下。 男人伸手,一下子按住了离挽往后缩了一下的脚腕。 从来没有被男人触碰过身体的离挽立刻感觉到男人手掌处传来的温度,暖暖的,那一片被他触碰到了的皮肤痒痒的、酥酥的,好奇怪的感觉,想要躲避,又有些想要更用力地贴上去。 肌肤相触的地方划过一股电流,非常奇怪的感觉。 不仅是她有感觉,容颜同样有。 之前把离挽弄晕了给她包扎的时候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只要一碰到她,这种若有若无地感觉就出来了,现在她清醒着,这种感觉就更加不容忽视的强烈了起来。 容颜心中猜测可能是因为她是上神的原因,亦或者盘古之力或者混沌之气,他也拿不准,翻了好些书,也没找到一丝半点的缘由。 离挽倒是没有太往心里去。 容颜手下一用力,扯过离挽半藏半遮的腿,抬手将已经湿透了的布条解下来,露出了里面皮开肉绽的肌肤,金色散发着光芒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了细细的一道。 容颜随手从床头拉开了一个小匣子,挑了一个顺眼的瓷瓶,将离挽流下来的血液收进其中。 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离挽扭头盯着那个精致的花丝镶嵌雕匣,里面满满的全是小瓷瓶,离挽凑过头去,用力地嗅了嗅。 好家伙,全是她的血! 容颜无辜的抬起双手,看着离挽生气的瞪着他,开口道:“你坐我的船总不能连这么点路费都不给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离挽皱眉,之前没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真是叫他以为自己好欺负了吗? “我可是上神,上神!我身怀混沌时期的盘古之力,我是真神!天地间唯一的真神。这么点?你知不知道,仅一滴,便可突破修为,炼化天地至宝,甚至是万物生死,逆天改命!”离挽气得脑壳子突突地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不解气,又指着一脸无辜的容颜补充了一句。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小儿懂、什、么!” 某人冷淡着脸稍微往后靠了靠身子,默默伸出了一只手捂住靠着离挽那边的那只耳朵,瞧着离挽艰难地用一条腿撑着身子,小心避开另一条受伤的腿,生起气来眉毛都翘起的样子实在有趣。 他一时没忍住,笑了:“我还是真不知道……”向下看了一眼勉强用一根腿支撑起来的离挽:“呃,上神是您这副尊容。” 离挽:“……” 说出这句话之后的容颜有些后悔,立马恢复了冷漠的高贵摸样。 第五章 我是容颜 流年不利,她这辈子的窘态都在这几天了。 离挽当下决定,等她再回了天外天,她就再也不出来了。近百儿八千万年都不出来了。 老老实实躺下,任由男人给自己换了一块新的干净布条包扎。 双手端正的叠放在腹部上,离挽木楞楞的看着屋顶,高冷地丢了一句:“退下吧。” 怼了人之后心情颇好的容颜看着被戏精附身的某人在那躺尸,居然没说什么,揣着他那金灿灿的匣子走了。 余光瞧着男人出去了之后,离挽深呼一口气,慢慢伸手扯过被子把自己的脸盖住了。 太丢人了! 离挽觉得这辈子的脸全在这儿了。 过了一会儿,容颜又娇贵地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一看见他进来,离挽立马又端端正正地躺好了,盯着屋顶冷冰冰的开口问:“何事?” 容颜自顾自地走过来把神珠塞进手中的袋子里,比离挽更冷漠的盯着她说:“到了。” 嗯?到了。 哦哦到人界了,这么快,看来有个船就是好。 容颜不情不愿、勉为其难的伸出一只手借给离挽扶着。 从他手里接过神珠,把锦袋塞到怀里,磨磨蹭蹭的借着容颜的手臂起身。想了想,到底是相识一场,这人也算是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救了自己了,她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这就要分别了,大方并且善解人意的离挽就又出来了。 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呢。 “还不曾请教公子名讳,若是他日有缘再见,本神自当厚谢。”正儿八经的话从蹦蹦哒哒的离挽嘴里冒出来,心里想的却是:我以后都绕着你走。 “说人话。”面无表情的容颜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是戏精附身,她本身就是戏精本精。 “你叫什么名字。”离挽一秒恢复本性。 “容颜。” “容颜。这么奇怪,谁给你起的啊,这也太……”哪有人起这样的名字啊,虽然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但是也不用直接起这样的名字吧。 “我自己。”容颜冷淡的打断了离挽想要说出口的话,他不用听都知道她准备说什么。 被打断的离挽瞧着容颜有些阴沉的脸,脑海里不自觉地想出了一百八十种苦情大戏,什么爹不疼娘不爱,还有自小父母双亡,备受欺凌,童年凄惨无助……真的是太可怜了。 难怪他如今性子不好,都是天道不仁,对待无辜幼子如此残忍。 母性慈爱大发的离挽当下在心底怒斥自己不该如此提到别人的伤心事,于是非常友善的抬头看着容颜笑着说:“我是离挽,我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 不知道离挽满脑子胡乱想什么的容颜瞥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离挽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嗯。” 下了船,已经是人界的地界了,这是边界,大概是又往里走了一些,并不阴暗,反而天空晴朗明湛,万里无云。 下边是一片森林,再往前走,有山,云雾缭绕的。应该是凡界的修仙门派所在之地。 人界居六界中间,尤其是靠近神界的这边,灵力格外浓郁,近几年天地秩序法则不稳,大量灵气外泄进来,促使人间修仙门派盛行。 离挽现在的样子并不适合被修仙者发现,所以不想去招惹他们,准备向下走森林那条路。 他们现在还飘在半空,再往前走一点,就彻底出了边界进入人间了。 容颜背对着离挽皱眉看着自己的豪华巨轮,有些为难的开口问了离挽一句:“你有乾坤袋或者芥子空间吗?” 离挽:“啊?” 容颜看着尚且穿着自己衣服的离挽无奈地收回目光:“那船怎么办?” 第六章 空间 离挽简直是被他逗笑了,这个人,呵。 “那你之前呢?之前你是怎么收起它来的。”看着这么大的一个三层画舫还是顶配版的,真是服了。 “遇上你的时候,我才刚刚把船布置好,”容颜很无辜的转过头来看着扶额哭笑不得的离挽,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用。” 行吧,有功夫将一艘船布置的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眼花缭乱的,他却没想过要怎么把它收了的问题。 “要不……扔了?”容颜想了想,其实有些舍不得他精心布置好的船,这里面可都是按照他的喜好精心布置的呢。 听着他轻飘飘一句扔了,离挽感觉真的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船,说扔就扔了了,真是败家子。 不对。 “不行!”她的血还在上面呢! “不能扔,我的血,我的血,还有这一船的东西,你都不要了吗,你知不知道,我的血有多么……”离挽想起自己的血还在上面,这个人又不识好歹的想扔了,上神的血,他居然敢轻飘飘地说扔了? 离挽正要好好的跟他好好讲讲道理,就被容颜一下子捂住了嘴。 “嘘——有人过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收敛了情绪。 “应当是此地的修仙门派。”容颜低头说了一句,随手一圈,金光乍现,一道结界围住了他的船。 远远的听见嘈杂的人声,人数应该还不少。 “朝东面。”一个拿着罗盘一样的东西指方向的年轻弟子跟着一群人门派中人正朝着离挽他们这边走。 “师兄,你说刚刚这一阵变天,真像师傅说的那样是天神之怒吗?”一个年轻的小弟子跟在领头的男子身后,探头探脑地四下看。 “那是当然了,你看刚刚那晴天霹雳的场景,天地变色,我在咱们无极山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震撼的场景呢。”领头的男子年岁也不大,被问了之后就开始跟小弟子说了起来。 “那师傅还让咱们现在出来历练,万一真的遇见了什么可怎么办。”小弟子想起刚刚的场景,那股子威压感仿佛还在一般,不禁觉得周围有些冷。 “怕什么,这危险与机遇并存,万一真让咱们遇上什么不得了的好宝贝,那才真是赚大发了呢。”领头的男子说着,越发激动,拉着小弟子走得更快了。 “好宝贝”离挽默默地低下了头。 “现在怎么办?” 容颜看着前方朝着他们越来越近的一群人,又抬头看了看前面很远处的那座山,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低下头嚼着笑意看着离挽:“你说过,我抢到了,就是我的。” “什、什么、意思。” 不等离挽明白什么意思,那群修仙子弟就已经看见了他们,他们手里的罗盘发了疯似地团团乱转,空气中有股子香气,闻起来甚是好闻,光是吸一口,就感觉筋骨好像都舒畅了好多,这里灵力之充裕,简直比无极山圣地还要浓烈数倍不止,仅是闻了这么一下,感觉修为都得到了提升。 看来今天确实是遇上大机遇了。 两人身后的那艘船,一看就不是凡品,上面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这两个人虽然瞧不出道行深浅,却也知道不好对付,不过他们其中一人已经受了伤,就算是不好对付,今天为了这宝贝,也非拼了不可。 领头弟子当下朝着众人使了一个眼色,小弟子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类似信号一样的东西朝天空放了出去,其余一群弟子将离挽跟容颜团团围了起来。 第七章 结界 在修仙界,杀人夺宝是常事。 眼睁睁地瞧着对方放出了信号,这样一来算是彻底没法善了了,解决了这批小的,待会儿还得处理老的,真是麻烦。 同样的围攻场景,不过间隔短短时间,就再次上演在了离挽面前。 桃夭以身殉道之景仍然历历在目,想起那个抱着孩子一脸春风得意地请自己为宝旎赐福的神君转眼间就化为了点点星光消失在自己面前的场景,离挽不自觉地有些怔然。 容颜侧头,瞧着离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低落了情绪。 趁着这会儿两人都没有出手,领头师兄与众弟子一起列出阵法,蓝色的闪着光芒的符咒出现在他们脚下,阵法向着他们聚拢,围着两人固定住,众弟子换了方位,口中念念有词,领头师兄大喊一声:“困。” 刹那间,脚下的阵法光芒大增,阵法已成。 众人却不敢松懈,各自站好在自己的方位上牢牢固定着阵法。像这种神物,能拿到手的,要么是有着深厚道行,要么便是有大机缘之人。 见两人站在阵法里也不反抗,那师兄不禁开口大声说道:“道友若愿意交出宝物,我等可放你二人平安离去。” 少有碰到这种不攻击、不逃跑,什么反抗都没有的人,领头的师兄也不禁开口多说了一句。 其实在他们修真界,是习惯斩草除根的。这机遇天缘玄不可说,今日若不彻底永诀后患,来日容易遭了对方的报复,他们怕这因果,抢法宝时自来一劳永逸不留祸害,要么杀了要么废去修为根骨让对方生不如死。 但今日这二人如果识相,老老实实交出法宝,他们也不介意放两人一马。 离挽想了想,将他们在此困住是最好的,她抬头扯了扯容颜的袖子:“你会不会那种暂时定身的法术?”她的能量太强大了,怕自己下手没有分寸。 早知道会有现在,当初第一次外出在魔界小住的时候,自己就该想法子稍微修炼点基础的日常术法。 容颜二话不说,直接伸手从离挽怀里勾着袋子绳扯出了神珠,那神珠在容颜手里很温顺,并不像离挽一碰就光芒大显,神珠散发着浅浅的金光。 容颜伸手轻轻一拂,金光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出去,将围着他们的一群人都一个个困了起来。 一人一个小金罩。 众弟子慌了阵脚,但任凭他们在里面如何拍打、攻击,金罩都稳固的笼罩着他们,纹丝不动。 离挽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没想到这神珠还能这样用,本来还打算给自己弄个保护罩的,却不曾想可以直接把对方这样困住。 这样一来省事多了。 离挽迈出他们之前画的法阵,一脚踩碎了边界的阵缘,整个法阵顷刻间破碎殆尽。 “你、你们,怎么可能出得了这缚仙阵。”领头弟子无比震惊。 这缚仙阵可是他们无极宗的顶级阵法,他们几人是这几年的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对这阵法熟练至极,连师傅都可以困住其中,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出来。 随着震惊之后的,就是恐惧。 领头弟子知道,这次怕是闯下大祸了,面前这两人只怕来头不小,搞不好便是上界的仙人,自己此番如此贸然出手,只怕不仅自己在劫难逃,更是会为宗门带来不可估计的后果。 心下万般自责,领头弟子赶忙收了法器,跪地行了个大礼,口中大呼:“大仙饶命。” 现在只希望能看在自己刚才尚未对他们二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的份上能网开一面,不要连累宗门才好。 第八章 宗门 容颜饶有兴趣地绕着他们转了一圈,选中了一个小弟子。就是刚才追着领头师兄说话的那个小师弟。 “就你了。”容颜顺手一勾,金罩拽着那个小师弟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 “你们宗门地位如何?”容颜冷着脸,像个审判官一样对着小师弟发问。 小师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不会闯祸,纠结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无极宗可是第一大宗。” 蠢货! 不知道如何才好的小师弟选择了说实话,他这话一说出口,众弟子皆扶额,真是个蠢货,这样说可不是找死吗。 众人的担忧却错了。 容颜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带我们过去。” 离挽实在是想不明白容颜要干什么,这会儿避开他们还来不及,哪有人上赶着去人家宗门老巢的。 “喂,你要干什么,去无极宗干嘛。” “跟你说了呀。”没头没脑的答了一句,容颜拿着神珠扯着小弟子在前面领路,瞧了一眼离挽的腿,把珠子塞到他怀里,拦腰把她给抱了起来。 乍一下被公主抱的离挽吓得赶紧伸手去环住容颜的脖子,确保自己别掉下去。又觉得这样子被人抱着有些羞耻,好歹前面的小师弟没有回头看他们,不然离挽觉得自己能把头都埋起来,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自己也可以的。” “太慢了。” 被嫌弃了的离挽默默放弃了。 探头越过容颜的肩头可以看见后面被困住的众弟子还在不死心的挣扎,离挽又想起了神界一战的场景,伸手又画了一道保护罩罩在了神珠的金罩上面。 因为之前他们就已经发出了信号弹,所以不等他们到达无极山,就有同门派的修仙者赶了过来。 他们只看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受了伤的女人,而自家弟子被困着,其余众人皆不见踪影。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已经都被他们二人杀了,二话不说,一群颇有年岁的修仙者们纷纷祭出法宝准备给自己弟子报仇。 离挽本来是想开口解释一下的,但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要解释的,如果容颜要去人家宗门,那现在打不打都无所谓了。 如法炮制,将这几个也都困住,容颜就继续扯着小弟子往无极宗走。 那小弟子见掌门亲传弟子大师兄都已经被困住,里面还有一个长老也无法动摇那奇怪的金罩半分,简直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要哭不哭:“求求你们了,我们真的不该拦截你们,你们杀了我吧。” 他是真的不敢把人带到无极宗,他不想成为万人唾弃的宗门罪人啊,这还不如直接一剑杀了他。 “我们不会杀你的。”离挽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但既然容颜只是用神珠将他们困住,那容颜自然就不会杀了他们,虽然不知道他要去人家宗门干什么。 你们还不如杀了我。小弟子欲哭无泪。 “快点走,麻麻利利的,不然我真杀了他们。”容颜冷着脸用金罩催着趴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弟子往前走。 小弟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被金罩控制着,只能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往前走,恨不得宗门再远些才好。 第九章 藏宝 顺着无极山台阶直走正门,因为山上有结界,所以并没有守门弟子。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若无其事的迈过了结界,小弟子心里头最后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 任命地被迫往前走,默默看着沿路赶来的门中弟子一个个被金罩困在原地,小弟子已经麻木了、认命了。 也是不知道这男人要干什么,好歹众人只是被困住,他们也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心底里还有一点点侥幸。 等留着羊须仙风道骨的掌门出来也被困住了之后,小弟子彻底哭了出来:“呜呜呜,大仙您到底要干什么啊。” “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容颜四下瞅了瞅,整个宗门的弟子都已经被困住了,他自个闲庭信步的抱着离挽走进大殿,护殿阵法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容颜把离挽放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就把小弟子又给扯了过来。 不知道什么在他眼里才算有用的东西的小弟子连珠炮似的开始说自家宗门至宝:“有、有有一把天剑,天剑是我们宗门至宝,还有,极品的丹药,全在丹药房的密室里,还有、还有藏书阁,藏书阁有天下各种心经剑谱,还有一个暗格,里头有禁书,还有各种的……。” 看来这个小弟子平时也是个好闹腾的主,这么多宗门秘密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的。 他那羊胡子掌门已经快被气得蹬腿了。 掌门视这些珍宝更甚自己的性命,宁愿一死,也不想交出这么多宗门至宝去,但小弟子觉得这些东西都不重要,宗门里人都好好的就行了。 容颜听着,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就没有点有用的么?” 这、这些都没用吗?那什么样的才叫有用啊,您老人家倒是给句准话啊! 小弟子敢怒不敢言,小声地询问容颜:“要不,我带您去宗门秘境?那里是无极宗禁地,师傅都不允许我们进去的,据说里面有蕴含灵气的天地至宝。” 小弟子真的是把自家宗门出卖了个彻底。 他这话一说出口,听见“秘境”二字的掌门就已经活活被气晕了过去。 “行。” 纡尊降贵的容大爷,亲自跟着那小弟子去那什么宗门秘境找那所谓的天下至宝去了。 离挽自己一个人被留在正殿里头,对着一群不能动弹的金罩。 离挽跟几个愿意开口说话的弟子们聊了一会儿,当然,是离挽问,他们回答。 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她又单腿蹦跶着想看看。 这是离挽第一次来人间,这人界修仙门派还是第一次见到,对哪哪都好奇,她戳了戳一个金罩,问那人:“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那人老老实实给她指了个方向,她就自己去了。 抬头一看“藏宝阁”二字,离挽颇为无语,想来那弟子应当是以为自己口中的“好玩的”东西跟容颜想找的“有用的”东西一样,都是什么宝贝。 离挽无奈地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干脆推门进来了。 这儿的结界对离挽起不了丝毫作用,离挽左右瞅着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反倒是架子越往里走越多灰尘,大都被盖了起来。 随手掀了几个盒子或者封尘,没什么让离挽觉得有意思的。 正打算往回走,一扭头看见了架子的最高处放着一个盒子。高高的,孤孤单单的,就被放在那里,灰尘积攒了好多,将整个盒子都掩盖在了黑暗里。 离挽伸手把盒子拿下来,拂去灰尘,打开就看见了一块黑色的石块。 深邃的墨色,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线打在上面显得有些许绿,棱角分明,触手生凉。 第十章 锻造 离挽小心地输送了一小点神力,惊奇地发现,这块石头居然能够承受。 墨色深邃的石头细细承受了一小缕金灿灿的光束,萦绕着墨色的石身,发出点点不显眼的光芒。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她的盘古之力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承受得住的,想来这块墨石应当可以拿来做个利器。 离挽心下一动。 既然找到了心仪的东西,诺大的藏宝室里琳琅满目的珍宝就都入不得离挽的眼了,欢喜地捧着墨石走了出去。 找了个弟子问了一下,才知道这是一块被无极宗很多年前收藏起来的,是当时某次比试的战利品,因为太小了,尽管是一块好料子,但又无法打造成剑,甚至短刀也不够,没有什么大用处,就一直被放在藏宝阁里收着。 又询问了这门派中的锻造之处,抱着盒子就往那边走,只是不知道容颜回来了吗,有没有找到所谓的天下至宝。 而另一边容颜的进程无比顺利,有人带路,很快就过了重重禁制,找到了那块所谓的镇山之宝。 容颜瞧着那块被冰台供奉着,在寒雾中散发出晶莹微弱的光芒的玉石,思绪翻回。 容颜抬手,那块玉石颤颤巍巍地悬空起来,平缓而坚定地冲破结界落到了容颜手中,收敛了玉身寒气,温顺的躺在容颜摊平的手心上。 小弟子心惊。 这玉石是他们门派的镇山之宝,更是多年前开山始祖得见大机遇而受天神赏赐得来的,多年来供奉于此,其中蕴含的深厚的天地灵气为历代掌门提供了不知道多大的帮助,更是守护无极山世代安宁的神物。 却不想,如此温顺地被这个不漏神色的男人如此轻易收服了。 容颜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收了玉石,转身就走。 无极山占地面积很大,七环八绕,修仙之人崇尚清净飘逸之景,无极山各地风景鬼斧神工,虽美不胜收,但离挽第一次逛,只身一人走在云遮雾绕、帘幕低垂的门派中还是有些晕头转向,瞎走了好半天才找到了锻造室。 锻造处的师傅尚在,虽然被金罩困住了。 离挽持神珠抬手,给他把金罩的范围扩大了一些,将整个锻造台给他罩了进去,又将墨石扔进去,离挽自己找了个灰扑扑的大石头坐上去,翘着腿跟那锻造师商量:“帮我打一把剪刀呗。” 锻造师默默看着她坐到了自己最新得的石料上,那块石料可是自己刚到手的,花了三千中品灵石。天然整块,不可多得的好料子,他想打造一对流星锤。 锻造师被困着,现在见了正主,自然没好气,他冷哼一声:“你们夺我门派至宝,困我门中弟子,还妄想要我为你们打造东西,简直痴心妄想!” 离挽全当耳旁风,就跟没听见、没看见似的。 兀自撑着手坐在石块上,歪头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白找人帮忙似乎不好。 看着对方的表情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觉得自己确实应该给人家点报酬。问题是,自己现在一穷二白,连衣服都是容颜的,除了一个好不容易抢来的神珠,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要不这样吧,你先给我打,我先赊个账,等我回去了,保证回来给你送报酬,不会叫你白打的。” 那锻造师见离挽就像无视自己的话一样,不觉有些羞怒。 再看她面上清淡,眼神清澈,不理会自己冒犯的话,反而还在微微皱眉跟自己商量,对比之下,锻造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本也是憨厚有礼的性子,梗着脖子骂对方痴心妄想已经是他怒火中烧的极限了,这会儿对方还一脸淡然,自己那被无缘无故困住而翻涌起来的怒火也就不好意思冲对方发了。 这锻造师是个痴的,对这锻造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和天赋,这墨石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当年他未曾有机会见到,如今得以一见,自是抱着那盒子不愿撒手。 他倒是不贪离挽口中的所谓报酬,能够对这墨石下手,是多少锻造师的毕生梦想,但这墨石太小,无法打造成什么实用的物件,如今这女人让自己打成剪刀,大小倒是可以,不过…… “我不需要你的报酬,我帮你打,只需你放了我们大家,不伤我门中一人。”锻造师虽然心下也拿不定主意,但既然只是困着他们,必然也不会随意下手。 倘若今日宗门真要遭此一劫,那自己也绝对不会为门派敌人打造任何东西的。 “唔,当然可以了。”离挽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本来他们也不会伤了他们呀,等容颜那边好了,他们安全一走,自然是要放了他们的。 听了离挽这话,锻造师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个礼。 礼罢再抬头,便没了之前的顾虑,看待离挽便如同其他人一般无二:“这剪刀倒是容易,不过墨石坚硬,恐要废些心思与时日。” 这个好说,离挽只想赶紧得到剪子,再说了,也不能长时间这样控制着他们一整个门派的人啊。 离挽站起来,走到锻造台边上抬手释放出一缕神力,原本普通的火焰瞬间变成了金色,膨地一声绽放开来,噼里啪啦炸出点点拖着长尾巴的火花。 看了一眼肆意燃烧起的熊熊烈火,离挽拍拍手,回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正常打造了。” 那锻造师看着离挽手下变得金黄灿烂的火焰眼里是止不住的狂喜与震惊,他有些疯癫了起来,只有一双眼睛瞪得雪亮。 双手紧紧地攥着墨石,但他那一双眼睛已经完全被神火夺去了全部视线,一双瞳孔中热烈的火焰叫嚣着像是要从他赤忱的眸子中破壁而出,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不管不顾的飞扑到那团橙红灿烂的火光中。 神火。 没有一个锻造师可以在神火面前还能稳如泰山。 他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了。 第十一章 玉石 这锻造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事,离挽在边上看了那半疯癫的锻造师一会儿,就开始自己到处乱看。 现在那锻造师根本没工夫搭理她。 他一会儿疯癫狂笑,一会儿魔怔一样用力砸着台子,好像那台子是他仇人似的,又好像恨不得将自己的手也一起砸了,融到那岩浆色的热烈里。 离挽扶着墙自己跳了出去,这里比较偏远,在无极山的南侧,里山下挺近的,远离宗门大殿,也就少了些匠气,反而能看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凭栏倚望,远处山崖一支劲松横空斜出,遒劲的枝干紧紧攀着崖石悬挂在天地云海间。 震撼、孤独。 离挽清澈似水的双眸微微一颤,大气磅礴的景色,总能轻易勾起人心中深埋的记忆。 她想起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旧事,很久了,她以为自己都要忘记了,没想到,仅是一眼天地风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尘封的往事勾了上来。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耳边叫嚣的嬉笑与诅咒,不断撕扯拉拽她的大手。百年间暗无天日,声声泣血的斥责,身前、身后,数不清的罪恶,还不完的债责。 离挽猛然回神,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本就不该再被记起的记忆重新压了回去。 这无极山修仙第一宗门的称呼也不是白叫的,单这灵蕴宝地,就是别的门派比不了的。 这样亲眼可见的风景,跟天外天水镜看见的是不同的。 天外天也能看见六界的景色,每一处都可以,但过了水镜传来的虚像,纵是再美的风景也失了趣味。 不似眼前这般,老树挽云,撼人心魄。 “上神腿脚利索啊。” 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突然打破了眼前的仙气缭绕的意境美。 离挽回头一看,果然,是容颜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块玉石,方方正正,纯白无暇,晶莹剔透,就这样露天着也能自己散发淡淡的光芒,离挽能感觉到其中有能量的波动,想来应该就是那所谓的“天下至宝”吧。 “你找到啦。”离挽两眼一亮,看着玉石被容颜托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趁着玉色不逊分毫。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来这里做什么?”这里这么偏僻,容颜可不觉得离挽会是专门来看风景的。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问出口的。 离挽一笑:“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嗯哼,容颜浅笑不答。 “我找到了一块墨石,我让那锻造师给我打了个东西。”离挽含糊的说了一句,容颜点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应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吧,我们先回船上一趟。” “哦好。” 离挽话音刚落,容颜随手把玉石塞到了离挽手中,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被抱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离挽若无其事地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老老实实、宠辱不惊。 容颜颇为不满地低头看着乖乖被抱着的离挽,道:“你倒是舒服。” 离挽讨好的笑了笑:“尚可。” “……”容颜脸黑了一下,突然想把她扔出去。 离挽赶紧勾紧了容颜的脖子,往上凑了凑自己的身子,说:“你也可以选择背着我的。” 容颜想也不想:“不要。” 勉为其难抱着她已经是纡尊降贵了,还背?想也别想! 一路无话。 到了山下,容颜使了法术,眨眼间就到了船上,三两步把离挽放到床上,顺手放了个小瓶子在床头。 容颜转头衣袖一挥,凌厉的气息一晃,琉璃珠帘哗啦啦震动,浑厚的灵气催着船转了个方向自己飞了起来。 离挽往窗外瞧了一眼,问:“我们要去哪儿?” 不自觉变成“我们”的称呼,谁都没有发现其中的变化。 “我们离开,神珠的捆缚就解了,怕他们找过来麻烦,先换个方向。”容颜一边解释,指了指那个被他随手放在离挽床头的小瓶子,道:“那个是给你的。”一边走向内间翻了一个盒子出来,转身就出去了。 离挽点点头。 她从正殿里的那几个弟子口中知道,秘境中所谓的至宝,是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修仙门派还并不盛行,无极宗创始人无意间在边界困境中得到此宝物,这至宝受天地灵气,还仿佛蕴藏有上界的力量,就是凭借此物,开山祖师得以发扬无极一派,并且历代掌门人都凭借此物得到了大提升,也使得无极宗多年修仙第一门派的地位稳固。 再多的,弟子们也不知道了。 但另一个年岁更大些的弟子说,那是开山始祖在秘境中参悟天下苍生至大道,偶然遇到了降世的天神,天神被他心怀苍生的执念与仁心感动,才赐下了这一块玉石来帮助他建立门派,弘扬正道,正因如此,无极宗向来以天下苍生,万民水火为己任。 也有人说,是他们开山始祖碰巧遇到了一块石头,就给捡了回来,然后才知道的这块玉石来历不凡,于是编撰了这么个天神的传说。 众说纷纭,毕竟是过去这么久的事儿了,说什么的都有,真相已无法考究。 但这玉石具体有什么作用,怎么用,弟子们就都不知道了,至于唯一知道的羊胡子掌门,他早就已经气晕过去了。 收起思绪,离挽低头看着被容颜放在床头柜子上的小瓶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很小的一个玉瓶,晃了晃,里面似是液体,离挽好奇,伸手拔开了玉瓶上的塞子,一股子辛酸刺鼻的味道破瓶而出。 猝不及防,离挽被呛得鼻子酸痛,眼泪都快出来了。 天哪,这是什么,味道也太奇怪了吧。 不行不行,离挽赶紧后仰了一下身子,抬手把盖子盖上,远远的推开了。 想起容颜刚刚说的话,这个,是给她的? 这……不会是要她涂到身上吧? 不可能!打死她也决不把这种恶心人的东西涂到身上。 离挽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容颜强迫自己涂的话,她就跟他同归于尽 第十二章 玉玦 离挽悄悄探了个头出来。 容颜端坐桌前,桌面被收拾了出来,上面摆着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刻刀、磨片等工具。 容颜手中握着一把刻刀,正对着那块玉石雕刻。 手腕微微滑动,刀锋磨过玉石,划出清浅而恰到好处的弧线,他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下的纹路,玉石衬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手指翻转玉石,一时分不清哪里是玉哪里是指。 容颜效率高,离挽过来的时候,手中的玉石已经有了一个雏形。虽然尚且看不出容颜到底是雕刻了个什么要,但看形状应该是一块玉环。 听到离挽过来的动静,容颜也没有抬头,手下的刀仍然拿得稳稳的。 “给你的东西呢,怎么没涂?” “味道太难闻了,我坚决不用。”离挽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非常用力地咬着坚决那两个字。 “……随你吧。” 她不愿意,容颜自然不会强求,反正受伤的也不是他,他们关系还没有好到让容颜关心关心的地步,鬼知道他当时发的哪门子疯,居然会给她带了瓶药回来。 容颜觉得离挽这个人很邪门。 大概是离挽一直盯着他,容颜终于有反应了,开口问离挽:“你会编流苏穗子吗?” “……不会。” 空气有一丝凝固。 半响都没人开口,离挽觉得太过于冷场,就自己找话说:“我……” “这船里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你自己随便逛逛去吧。”现在只想好好地把自己的玉玦赶紧雕刻出来的容颜不想听离挽在边上自己找话说,就赶紧打发她出去去自己玩会儿。 “好。”丝毫没有感觉被打发了的离挽开心地出去了。 容颜的这艘船很大,整整三层,离挽只见了自己的那间房间跟容颜这间类似书房一样的房间。 早就想在这里逛逛了,现在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大开通行令的离挽欢天喜的地蹦跶着出去了。 第一层绕过自己的房间隔壁就是容颜的房间,比自己的大了整整一倍不止,几乎大半个第一层都被他的房间占据了,里面有一张超级大的床,离挽坐上去,伸手摸了摸,质地柔软轻薄,似云雾缭绕,触手温润纤滑,若温泉水流。 这规格,完全不是自己那张小榻能比得上的。 整个房间珠帘翠绮,雕窗画栋,层帘挽云。 华丽地实在不像话,这间过分耀眼的房间,跟他这种一眼看起来就是清清淡淡的贵公子形象一点都不符。 不过,想起他语出惊人的时候,离挽觉得,呃,可能也还是挺符合的。 容颜还有一间专门的衣帽间。 琳琅满目的衣饰,乍一看起来金光晃眼。大半面墙都是白色的暗纹鎏金长衫宽袖袍,款式略微有些不同,质感,花纹等也都有些许差别,但总体来说差别不大。 饰品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容颜打扮的清清冷冷,今日也是玉簪绾发,但他的饰品可是一点都不少,各色各样的玉冠、发带、绮珠……还有摆了半层柜子的玉簪。 其中不乏离挽中意的几样。 这点离挽也是非常喜欢的,她也喜欢这样的衣服,于衣着,他们有一样的审美。 看完了一楼,离挽顺着中间的楼梯往上走,二楼、三楼都是跟一楼一模一样的奢靡风格,这么大的一艘船,就容颜一个人,显得有些清冷,也不养个宠物什么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脑补了一下容颜冷着脸抱着一只猫或者是一只狗的场景,离挽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小动物了,怪怪的。 二楼倒是有不少漂亮的花草,虽然没有灵识,但都多少带着一点点灵气,会在离挽走过来的时候会自己主动舒展开枝叶。 整艘船设备齐全,连专门的厨房、浴室、宴厅都齐备着。 离挽全逛完一遍之后走到了第三层。 最头上一条走廊屋顶长满了荧光花,淡黄色的花球散发出温和的光芒,兜头照下,将整个走廊铺满温暖的色调。 这是一路上来见到的最与众不同的一条走廊了。 比起其他那些富丽堂皇的房间,这条走廊简直算是清新脱俗的地方了。 走廊往前走,能一直延伸到在头。 离挽走过去,推开了前窗。 一个露天的平台。 这里是整艘船风景最好的地方,不同于下边容颜书房那里的大窗户,这里是露天的,有个小结界阻隔,能够站在这里尽情的享受山川异景。 边上还放了个躺椅,离挽心满意足地躺下,摇晃了几下椅子,闭目,再睁眼。 容颜驱使着船在飞,两侧的景色就飞快地从耳边流过,天地辽阔,说不出的安逸。 “想不到他还挺会享受的嘛。” 这露天台还挺大的,只放了一个躺椅有点空,离挽不自觉地开始在脑子里想着放点什么比较好。 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容颜的船。 算了,跟他说的话,指不定他又能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怼她呢。 离挽撇撇嘴,突然想起来,之前容颜说过,他是第一次用这个船的话。 那就是之前没用过了。难怪这艘船这么新,简直一尘不染,从一些细微处能看出是崭新的,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的生气,二楼三楼更是人迹罕至的那种空洞感到处萦绕。 华丽却空洞。 明明堆放着这天地间各种灵气至宝,但依旧挡不住空气中糜烂出气味的死气沉沉感。 那看来,容颜够富的啊! 各界之间往来,大多都会借助外物。 因此除了一小部分拥有自己坐骑的上君尊者之外,各大家族、门派等都有自己的专门的大型代步工具供门下众人出行时使用。 一开始离挽以为容颜是哪个门派中的人出行,用的公家的船,现在看来,这船竟然是他的私人物品! 离挽仿佛嗅到了浓浓的富家子弟的骄奢淫逸的风气。 “啧啧啧,难怪,难怪。” 想起他装的清冷高贵,不染纤尘的摸样,骨子里却是个毒舌又傲娇人,离挽摇了摇椅子。 第十三章 送人 “你这船上宝贝可真不少啊。” 就算离挽叫不出名字,也能分辨品质优劣,更何况其中有好多个能量波动特别强大的,自然不是凡品。 等离挽再下来的时候,容颜就已经雕刻完了,刀具被收了起来,此时他手中正拿着编好的穗子往上系。 那块玉石果然被雕刻成了玉玦,上面的纹案很深,繁琐密集,透着一种厚重的古朴感,只是纹,不成案。环着玉玦一圈并不是圆滑的,凸起的纹理棱角被打磨好了,摸起来应该很有触感。 不过,玉玦却有两块。 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玦,除了上面的纹案有些不同之外,乍一眼看过去,几乎一模一样。 瞧着离挽看过来,容颜拿起两块玉玦举起来问她:“你觉得哪块更好看?” 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玦躺在容颜的手心里,离挽也说不上来,看了看玉玦,又不自觉地把目光瞥到了容颜的手上。 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如玉般白皙的肌肤平摊开拖着玉石,离挽总忍不住觉得那双手的光彩更胜过玉石千百倍。 随手指了指右边的说了句:“这个吧。” 容颜很高兴离挽选了这个,心满意足地收起了离挽选的右手拿的那块自己系上,语气里颇为得意:“我也觉得这块更好看一些。” 白袍衬着玉玦,长长的流苏坠下,莹白微微发青的玉石将容颜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温润的气质,少了几分冷厉。 公子如玉。 若非知晓他性格,单看外表,容颜是非常契合这四个字的。 离挽满脑子都是他捧着玉玦的手指,心烦意乱也没说话。 系好后容颜随手将另一块递给离挽:“哝,这个给你。” 收到东西本来应当受宠若惊的离挽:“……” 既然要送她,为什么还要让她选哪个更好看? 他自己都已经有答案了,还非要她选一个好看的,然后再把另一个“剩下的不好看的”给她,离挽怀疑他是故意气她的。 但容颜面色冷静沉稳,丝毫不漏破绽,完全看不出他哪里有什么戏弄的心思。 这人……真的是…… “不,不用了,呵呵呵呵无功不受禄。”离挽连忙摆手。 “这个是芥子空间。” 容颜倒是没想到离挽会推辞不要,抬头解释了一句。 他这样一说,离挽就明白了,伸手接了过来,给自己也系上了去。 她穿的是容颜的衣裳,容颜给她修改了一下,勉强合身,这两件差不多的衣裳穿在两人身上,又系着一样的玉玦,恍然一眼看过去竟然有几分相似。 白衣墨发,一样清逸出尘的风姿。 离挽低着头系玉玦,诡异的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情绪冒了上来,说不出的怪异。 离挽系好玉玦,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赶走。 难怪。 难怪他要找点“有用的东西”,难怪当时他跟自己说“抢到了就是自己的”,原来他是这样打算的。 没有芥子空间就去抢一个回来! 这理直气壮地程度简直是令人拜服。 不过有了芥子空间,离挽就能把神珠放进去了,不用再一直装着,还怪硌得慌呢。 “二楼的那间储物室你去过了吗?”容颜突然开口,吓了离挽一跳。 “去过了呀。”离挽赶紧把玉玦收好,想起那间金光灿烂的储物室离挽还能感觉到眼睛疼。 “你去随便挑几样东西出来。”容颜自己也不清楚那里面到底被他胡乱塞了些什么,他最烦挑东西这种事了,使唤起离挽来非常顺手。 果真是败家子啊,那么多东西叫自己随便挑。 “我还是一名伤员。” 容颜懒得废话,抬手搭上离挽的肩膀,意念一动,两人就身处二楼储物室里了。 人都在这里了,没办法,离挽只好硬着头皮从这满屋子啥也不认识的东西里开始挑选。 “挑多少?做什么用?” 无意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火折子,离挽拿起来看了看,里面装的是九重炼狱业火,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许诺那个锻造师给他报酬的,想起那人对神火如痴如狂的摸样来。 离挽眉头一皱,颇为纠结的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拉住容颜的宽大的衣袖的一个小角:“这个火折子,给我好不好?” 生怕容颜会拒绝。 离挽想起自己看的那些六界的小女孩们撒娇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她觉得自己抿唇笑着的样子比她们都好看。 容颜看着嘴角弯起,眉眼含笑的离挽,扭开了脸:“别笑了。” 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乱颤的离挽往前凑了凑自己的脸。 容颜伸手推开离挽,用力扯出了自己的衣袖,瞥了眼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道:“凭什么?” 离挽觉得这个火折子拿来送给那个帮自己打造剪子的锻造师正好,她的神火并不会一直燃烧,但这火折子可不同,有折子收着,里面的炼狱业火就可以重复使用,自己天外天里虽然好东西多,但是却没什么会比这个火折子更适合送给那个锻造师了。 “我有用。” 容颜挑眉不语。 离挽只好继续道:“送人。” 容颜指尖拨弄着几本架子上的书,没有看她。 “这样吧,等我从人间离开,我邀请你去我的天外天,到时候,里面的东西随便你拿!怎么样。”想了想,容颜就算见过世间多少珍宝,也不可能对天外天无动于衷的,反正天外天东西多,由着他拿几样就是了。 容颜确实没去过天外天。 这次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门。 千百万年,他见过六界各处的景色,甚至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他都去过,但因为各种原因牵制,他从未到过天外天,的确未曾见过天外天的风景,天外天不在六界之中,不受天道秩序法则所控。 那个跳脱六界之外的地方,容颜确有几分兴趣。 “天外天的东西,随便我拿?”容颜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咬文嚼字地重复了一遍离挽的话。 “嗯!”离挽肯定的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未尘 “好,那便送你了。”容颜衣袖一挥,准了。 离挽这会儿子光顾着高兴了,完全忘了自己前不久才刚刚信誓旦旦的要以后绕着容颜走的事儿了。 一边挑着东西,离挽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这挑出来的东西要干什么呀?” “给他们的补偿啊。”容颜顺手抽了一本秘籍翻了两页之后随手扔到了桌子上离挽挑出来的东西里。 “哦?” 原来,他也不是全然抢的嘛。 “那可要多拿点,我听弟子们说这玉石可是他们的镇山之宝呢,而且,相传是当年他们开山祖师感动了天神,天神赐下来保护他们无极山的呢。” “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 离挽手脚利索,很快就堆了一小山的东西了,好在容颜这间储物室东西多,扛得住离挽不要钱似的挑选。 突然想到了什么,离挽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容颜的肩膀:“不过你别怕哈,出了事儿本上神替你担着。” 人是可以修仙的,万一那开山始祖飞升后,在仙界又遇到了当年的那劳什子天神,知晓这门派的宝贝被他们抢了,一怒之下要来人界帮弟子们出气怎么办,离挽怕容颜不好应付。 不知道离挽在想什么的容颜:“……不用。” 能出什么事。 离挽点点头,转念一想,也是,单从容颜一个人开的起这么豪华的大船来说,就知道他一定是有可靠而稳固的靠山的人。 富家子弟,啧啧啧,有事儿家里护着,不怕! 离挽想想就觉得容颜这日子过得好,手下更加毫不留情起来。 “够了够了,别再拿了。” 看着某人手脚利索地挑了一堆的容颜有些无语,当他的东西不值钱么? 容颜用手拨开一半,只留下另一半:“这些就够了。” “你也太小气了吧,你拿走的可是人家的镇山之宝。”离挽眨眨眼,看着容颜抬起他那高贵的手拨走了一大半的东西。 “呵,你当我这些是什么!这里的随便一件都比那个破石头珍贵好不好。”容颜一脸嫌弃地看着离挽,他这些哪个不比那个破石头珍贵? 不识货! “……”默默不语的离挽。 容颜觉得这样有失身份,两人一时谁都没有再开口,空气凝固了两秒。 最终还是容颜叹了口气,弯腰抱起离挽。 施了术法将船收进玉玦中,容颜抱着离挽翩翩落地,再一转身,两人就到了无极山山门口。 “这样显得我很柔弱的样子,你可以背着我的,那样也不累,不然你胳膊可能会酸。” 离挽没被别人抱着过,虽然被容颜抱了几次也算熟悉了,但还是觉得这样被拦腰抱在怀里的姿势不太好。 她觉得自己可以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她自来强势,少有这样的柔情。 “做梦!”容颜想了一下自己弯腰背着她的那画面,果断拒绝。 自己纡尊降贵肯动手抱着她救已经很好了好嘛,想让自己弯腰背着她? 容大爷表示:不可能! 总归是别人抱着自己,离挽也不好再要求,只能自己叹息了一下自己多年来高冷清贵的无上神明形象。 因为之前的事情,现在无极山结界处多了两个守门弟子。 那两个弟子一见到他们俩,下意识想要回去禀报,眼神里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丝激动。 “他们来了,他们又来了。” 不知道他们在激动什么。 一个回去禀报,另一个就眼巴巴地盯着他们俩,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容颜抱着离挽就往台阶上迈。 瞧着他直接无视了自己就往前走的小弟子忍不住着急的开口询问:“大仙,大仙……您不,不先把我罩住吗?” 原来是因为金罩中有浓郁而强烈的灵力,他们只是被困了一会儿,实力得到了大大的提升,更有早早发现其中奥妙的弟子在金罩中调息了一个小周天后直接突破了瓶颈。 如今瞧着他们又来了,众弟子都满心期待地等着自己再被罩住。 但容颜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他们既然没有出手,不妨碍自己的情况下容颜自然不会闲得没事干了浪费时间把他们困住。 不知其中缘由的众弟子默默跟着容颜一阶一阶往上走。 当日那个被困住弄来引路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弟子一瞧见他们,就跟见了自己的亲人似的扑了过来:“大仙,大仙。” 容颜抱着离挽往边上一躲,小弟子连一片衣角也没扑到。 随手从玉玦中召出了在储物间里翻到的那本秘籍扔给小弟子:“这是给你的,这心法正好适合你。” 他可以看见小弟子至纯至净的灵魂,那样不含任何杂质的魂魄,是人界少有的天资。 捧着大仙赐给自己的心法秘籍的小弟子泪眼婆娑地看着略微有些破旧的封面上的“净心诀”三个字,就要给容颜跪下来了。 “未尘定当潜心修炼,不负大仙厚爱!”他跪下,一边哭地一抽一抽的,一边端端正正行了三次修仙界最贵重的叩拜礼。 他不知道这净心诀到底适不适合自己,但是他知道净心诀是早已失传的仙法,仅在古仙杂谱中出现过一次,也不知道自己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居然会被仙人亲自指导。 “守护天下百姓,不负修行初心。”不想看他哭哭啼啼的容颜随便甩了句话就赶紧走了。 他受不了。 容颜却不知道这一句随口抛下的话对尚是无极山无名小弟子的未尘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未尘跪在地上,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秘籍,薄薄的一小本秘籍,捧在手里却重逾千斤,未尘盯着那封面上的“净心诀”三个字,内心无比坚定,一抬头,双眼坚定,声音轻缓而郑重:“未尘谨遵教诲,定不负厚望。” 此时,谁都不知道,很多年后,那个动不动就被吓哭,只会到处乱窜玩闹的无极宗小弟子会成为人界最小年岁飞升的仙君,他以一己之力,撑起大半的人界秩序,成为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黑暗中唯一的信仰与神明。 第十五章 不舍 离挽进来的时候,那锻造师正抱着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再三抚摸里面的东西,眼神中都是疯狂而热烈的神色。 见到离挽,那锻造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又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盒子里的剪刀,狠心把盖子给盖上了。 “剪刀已为您打造好了。”锻造师双手奉上锦盒。 他打造过不少得意的作品,但这个剪子算是最特殊的了,因为材质本就特殊,还有神火的加持,别说是用来剪什么东西,就是术法加持下做法器怕都会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利器。 只是可惜墨石分量不够,这要是打造成一柄剑,只怕是会引起修仙界一波腥风血雨。 离挽打开一看,一把锋利光滑的小巧剪刀就出现在了眼前,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深墨色发青,触手生凉。 离挽伸手将它拿出来,手握住剪刀柄,张合了一下。 刚刚锻造好的剪刀还非常紧,锋利而尖锐的刃片在离挽张合之下划出金色的烈焰般光芒,这是因为神火加持的缘由。 离挽非常满意,不再多看,将剪刀放回到檀木盒里。 “给你的。” 离挽捧着盒子转身,献宝似的眼巴巴看着容颜。 第一次有人送东西给他,一时间容颜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他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从来没有人给他送过东西。 “哦,谢谢。”最终容颜默默接过那个盒子,然后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收了起来。 瞧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离挽有些疑惑,这是……不喜欢? 也难怪,他那么多宝贝,确实不是一把剪刀可以比得上的。 可他没有剪刀啊! 离挽看过他船上所有的宝贝,唯独没见到有什么剪刀一类的东西,离挽觉得这种剪刀应该可以用得到的吧。 “我看你都是徒手撕开布条的,正好看见了这块墨石,你又正好没有剪刀,也不缺什么,我就送你了。” 一句话说得前后颠倒,言语不通。 但是容颜听明白了,淡淡的说了句:“我可以用法力啊。” 离挽:“……” 当然可以,什么都可以用法力的。 这能一样么! 不想理他了! 离挽扭头,将火折子从自己的玉玦里召出来,递给锻造师:“这个,给你的,权当谢礼了。” 那锻造师接过火折子,小心地打开看了一眼,立刻激动地双手发抖,语言无序:“这,这,业火哈哈哈哈,我的,炼狱,天哪,祖宗哈哈哈哈……”除了双手稳稳地握着火折子,那锻造师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激动的。 冲动上头,对于一件任何锻造师都无法拒绝的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没人能在第一时间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 也没有人能够立刻控制住自己做礼貌的推拒。 看他那高兴到发疯叫嚣的样子,离挽就笑了笑,知道自己送对了。 离挽在心里想:难怪自己看那人间的帝王都喜欢三天两头给别人赏赐,唔,那句话怎么说来?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好像是这样。 离挽转头笑着与容颜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就趁着他发疯的间隙,无声无息地走了。 那掌门还在大厅里苦苦地等着。 容颜将离挽挑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全拿出来堆到了掌门面前:“玉石我拿走了。” 掌门本来是愤怒并且警惕的,猛地被一大堆金光闪闪的东西砸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再仔细一看,那一件件只有古籍中才有些许记载的天地至宝,还有这不需灵力探测就能感受到的汹涌磅礴的浓厚灵力。 被一堆天下至宝吓得激动而晕倒的掌门:“……” 众弟子七手八脚地去扶掌门,趁乱两人就果断转身走了。 离挽与容颜顺着无极山的台阶一步步下山,身后是整个无极宗的弟子不知所措的默默看着,一路无话。 无极山的台阶很长,一层一层,离挽默默在心里数着,数着数着就忘了是多少了,记不清数的到底是绵延数千层的石阶还是耳旁砰砰直跳的心脏了。 那是容颜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稳健有力,就像他的怀抱一样,离挽贴耳于其上,透过胸膛这蓬勃有力的咚咚声好像传递到了离挽右边的脸庞。 从右耳燃起的绯红无声无息间爬上了半张遮颜的美人面。 台阶再长,也还是有尽头的。到了山脚下的平地上,容颜把离挽放了下来,两人并肩走了两步。 此间事了,两人再无任何瓜葛。 早该各自上路的了。 因为无极宗,两人又多逗留了一下,本来,带她一程,抵达人间,他们就该各自东西、分道扬镳了才对。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刚刚认识的人,离挽却并不想跟他分开,就好像无形中有一种力量,吸引着她靠近。 这种感觉,很奇怪。 离挽是个自来熟的人,刚刚认识的人她可以很快接受对方,并且真心相待,成为朋友,像兮姈、姒妍、太荒、帝尧他们那样。 分别也不是没有,她出过两次天外天,无论是妖界、魔界,都有过分别,单离挽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样的场景什么样的心情了,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怀,也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 离挽觉得从自己心里缠绕着滋生了一条藤曼,浑身舒展着枝桠,勾引着她开口将他挽留。 可离挽找不到什么借口,她没有任何理由开口挽留他,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最多,就算是相处几日,以后在别人口中提起,那就是一面之缘。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最狼狈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他。 或许,是这人间太陌生,而他是自己唯一信任的人。 亦或许,是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兮姈、太荒他们,而他,此间转身,可能就是此生不见了。 也许,这就是人间那些长亭杨柳,离人不舍的感觉吧,当初旁观着的时候,内心少有波澜,如今再到自己,确实尝到了此中怅然滋味。 原来,这就是,不忍分别。 这便是,不舍。 第十六章 本上神不想分别 想起来当时在船上,他说他来人间有事,离挽想了想,不管自己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怎么样了,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耽误对方的事情,按捺下万千思绪,离挽笑了笑,还是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静谧。 “那,我先走了。” 容颜就这样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两个人站在路口,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一时间,彼此背向,但却谁都没有迈开步子。 离挽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容颜还在原地,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还没有走。 那一瞬间,天空都变得好蓝好蓝,他的站立不动的背影与蓝天在这一刻融成了夏日。 离挽没有办法向前迈出一步,但又不敢回头,生怕被容颜看到。 她也低下头,默默看着地下,余光却瞧瞧瞥见那一抹衣角。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时间都好像都停了下来。一秒一秒变得好慢,慢到离挽能够听见自己那荒唐的心跳声。 短短几秒,离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就这样站在这里不走,就这样背对背站着,几步之遥,缄默无声。 离挽绞尽脑汁想要叫住他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大抵,是那天的阳光太刺眼,恍惚了止步不前的思绪吧。 离挽又往前走了两步。 心中一动,离挽一笑,猛然转身。 再回首,风吹绿柳,已无故人留。 那个他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那抹白色的身影,他踩过的那片土地,风烟俱静,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于是,夏日,就只剩了蓝天。 猝不及防的分离,没有古道长亭,没有更酒一樽,就是这样一个像以往千千万万年一样的一个寻常午后。 或许自己该,说点什么,有一个正式的句号。 又好像,没什么要说的。 就是,有些遗憾。 哦,自己该穿的好看点。 顺着看不到头的小路弯弯曲曲地走着,离挽才再次感觉到,那种天地浩渺,唯我孑然的感觉,像极了当时暗无尽头的神界边缘,纵然跌跌撞撞一身伤痕也找不到出口。 不过那时候的黑暗尽头有他的一盏灯,这条路的尽头却不会有了。 对了,自己还说了要带他去天外天的,他那么多珍宝,一定会喜欢天外天的,说了想去天外天看看,那应该就会来的。 所以,他们也是还有机会见面的。 这样一想,离挽心里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抬眼环视人间,挑了个人气浓郁复杂的方向走去。 随手折了根树枝做手杖,离挽想先找个山洞好好呆着,养好了伤就直接回天外天,这次出来实在是太倒霉了,她至少近几千百年都不会再踏出天外天半步了。 也不知道兮姈有没有担心自己,那时候她也在神界,应该是被困在了外面,自己来了人界,她怕是要担心了。 还有太荒哥哥,还有帝尧、姒妍,他们应该都会担心自己的吧? 也不知道现在神界那些神君怎么样了,自己后来可能有些没控制好力道,会不会伤地太重了? 哼,伤得太重了也是他们自找的,谁让他们仗着人多就欺负自己的。 活该,活该。 离挽拿着树枝狠狠地戳了戳地面。 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六界通缉自己,还有那些神君,为什么没有追来人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逃来了人界,还是去了天外天,还是怎么样? 离挽一路走着,甚至想过要不去魔界、妖界活着仙界去?可自己现在还有伤在身,万一去了,给他们添麻烦怎么办,毕竟自己好像捅了个大窟窿,跟整个神界为敌,就算是身为魔界少主的太荒或者是妖王帝尧都是不能够的。 就算他们能够,自己又怎么能给他们添乱呢,大家也都不容易。 离挽叹了口气,自己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人界吧,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说吧。 离挽凭着意念随意走了好久,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前面不远处有座山,穿过这片森林应该就到了,要不就那片山吧,找个山洞,自己养养伤。 胡乱走着的离挽并不知道,自己从刚刚走进这片森林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 这一片山域,全都是老树精的地盘。 人界不仅有修仙问道的人类,还有修炼成妖的花草虫兽一类。 不过,这些修炼的妖精之间又有些许不同,既有可修成正果,飞渡人界的正经儿妖精,又有投机取巧,违逆天道,迫害他人性命吸取精气而修炼的妖怪,这种的妖怪只能是妖怪,沾了因果,无法得道,最后要么被道士收走炼化,要么被仙界或者冥界来的使者杀死,魂飞魄散。 而此处这老树精,就是一个专门吸取活人精气来维续自己生命的妖怪,她早有数百年道行,在此处占山为王,庇护一方山精野怪的同时也抓走了大量从此处路过的生人吸食。 老树精道行深厚,仙界于此监守的土地跟山神都不是她的对手,被她困得死死的。人间与仙界的时间差让天上的那些个神仙暂时也没发现这片土地已经被一个老妖精占据了。 离挽一进这树林,老树精就嗅到了她身上浓郁的味道。 走着走着,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木却自己移动了起来,离挽听到身后的声音,无奈地扶了扶额:“又来了。” 知道少不了来送死的麻烦,但是这么快,还真的是有点出乎离挽的预料呢。 要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论什么阴谋诡计都会无处遁形。 神色稍敛,离挽继续淡定地走,这等人界下等术法,根本就不可能伤害她一分一毫。 别说她现在只是伤势未愈,就算是她刚刚与众神恶战完遍体鳞伤的那种状态下,也不会被这种普通精怪的术法伤害到。 一路无聊的离挽有心跟他们玩玩,假装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离挽若无其事地继续晃悠着自己的手杖向前走。 第十七章 姥姥 远远地站在山脚看着离挽往这边走,刚刚招呼了手下的小妖们去盯着她的老树精眯了眯眼。 “姥姥,咱们怎么不直接出手啊。”一个身形妖艳的女蛇妖扭着腰看着离挽的方向,跃跃欲试,她闻着这股子味道就有些受不了了,真想赶紧吸上两口,想想那滋味,蛇妖“滋滋”吐了吐细长的分叉舌头。 “蛇姬,别乱了我的计划。”那被叫姥姥的老树妖冷哼一声,警告那早就忍不住露出了尾巴的蛇姬。 “像这种生人,一人于此,想必不凡,只怕是不好对付。”从后面飞过来一只画眉鸟,在姥姥身边化成人形,淡黄色的长裙眉清目秀,说话声音格外好听,她朝着蛇姬微笑点头示意,跟姥姥低头禀报:“姥姥,已经安排好了。” 姥姥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吧。” 离挽走着走着,就听见前面有很大的动静,走进一看,一个拖着长长的尾巴的蛇妖正吐着蛇信子对着一个孩子。 地上还有已经倒下了的一群人,不知生死,只剩下这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还在苦苦挣扎,他举着一截树枝抵挡在胸前,手臂与大腿上受伤的地方鲜血还在流着。 一见离挽走过来,蛇姬立刻朝她扭头吐了吐舌头,威胁似的将身子倾了过去。 离挽不为所动,继续迈着她上神淡定的步子朝小男孩走过去。 蛇姬紧紧盯着她的步子,在她迈进禁制的一瞬间就启动了阵法。树林间所有的树枝都暴动着扭曲了起来,沿着阵法的边缘,将她们团团围住。 老树精放出自己的本枝,粗壮的树枝布满了凸起的脉络,席卷起的树叶如刀片般到处飞窜,老树藤枝带着一股子强劲凌厉的气势朝着离挽直直的袭了过来。 却在离她不到一米处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住了一般,再难前进分毫。 无论老树精注入再多的妖力,也没办法动摇或前进一点点,姥姥大荒,收回本枝以原身汇了十成功力再次攻击。 离挽也不看那老树妖了,径直自己走到那小男孩身边,他被刚刚老树精藤枝带起来的树叶划伤,又被藤枝带起来的劲风掀翻在地上了,离挽低头看了看他,小男孩眼睛里充满了防备,离挽伸手去想要拉他,他猛地往后一缩,不想被离挽碰到:“别碰我!我身……” 还不等他说完,离挽就感觉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就晕倒了。 那小男孩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手,不可能,刚刚明明没有碰到她的啊。 蛇姬收起尾巴,冷笑着看着举着双手,一脸无措的小男孩:“呵,你以为,那等仙药,是碰到才会有作用吗?哼。” “她居然靠你那么近了才有反应。这药可是能让方圆数十里的非人陷入沉睡数月呢。”蛇姬得意的瞧着睡着了的离挽,越发迫不及待起来。 让姥姥动用了珍藏了多年的仙药才困住了的人,哦不,神仙,吃起来的滋味一定十分美味,哦,说不定,她们也能直接得道飞升也不准呢哈哈哈哈哈。 蛇姬越想越得意,分叉的舌头“滋滋”地吐着。 “这阵法为何不起作用?” 之前那个画眉鸟从姥姥身后走出来,绕着看了阵法一圈,没有发现丝毫破损或缺漏,百思不得其解。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先带回去。”姥姥阴沉着脸从树后走出来,一脸沉重地盯着离挽。 对于刚刚的短短几招,尽管暂时迷晕了她,但姥姥心里明白,自己绝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那仙药,还是数百年前自己从一个落难的上仙手下偷来的,为了这包药,几乎折损了她近三百年的道行,足足吸了几十个壮年男子的精魂才勉强弥补。 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要么暂避锋芒,白白送走这大好的机会,要么铤而走险,万一真得了这千载难逢的大机遇,那可真是能一举飞升,再不受这天道秩序所困的了。 心下纠结不过两秒,姥姥就打定了注意,一咬牙选了后者。 姥姥一下令,众妖也不敢再放肆,麻利的将离挽跟那小男孩还有一地的生人都给运了回去。 整个山上的妖精都在欢呼,群妖乱舞,整个山上全是不知收敛的妖气。 “姥姥这次收了那生人的精血,应该能够直接飞升上界做那逍遥快活的神仙去了吧?”蛇姬一高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甩着长长的尾巴在身后,一下一下的朝着小画眉鸟的那边摇。 画眉却不愿意搭理她。 “唉,我也没什么指望,就盼着姥姥分我那么一点点血,给我过个瘾,尝尝这神仙的血是不是比那些个男人的还要美味数千数万倍。”蛇姬自我沉醉在喝到梦寐以求的“仙血”的场景。 小画眉鸟也高兴:“姥姥吃了那生人,就再也不用靠吸食男子精魂修炼了。”想起自己再也不用出去给姥姥抓人,并且也能跟着分一杯羹,小画眉鸟不禁激动地化了翅膀,冲上树林上空盘旋了两圈。 跟众妖高兴过了头不一样,这边姥姥无论如何也无法对离挽的身体下手分毫,好笑的是,自己的本体不仅不困着她,反而为了她睡得更舒服一些而铺的更平整舒服了。 试了多种方法都没能碰到离挽分毫的姥姥心底的焦虑控制不住了,一手吸过了一个旁边昏迷的男子,双手一用力,不过眨眼,那活生生的人就迅速失去了生机,枯萎成了一具年迈枯朽的尸体。 等离挽睡醒了,一睁眼,就看见了自己被树藤困着,捆绑在一个巨大的类似阵法祭台的地方,这台子阴森,还血淋淋的,罪孽味太重,有些呛鼻,离挽难忍地皱了皱眉。 本来也不想跟他们计较,没想到这些人间的无名小妖却个个胆大包天,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不过左右一瞧,离挽就感觉到了无数冤魂在此处阵台下无声哀嚎。 没想到,这老妖已作恶如此之久。 离挽作为上神,虽然不在六界之中,却也一直以匡扶天道为己任。如今这老树妖为祸一方,自己是定然不能坐视不管的了。 可这山中受老树妖庇护的精怪太多,既有好妖,又有坏妖。动了这老树妖,祭坛下万鬼怒冤冲天之时,难免也会伤及无辜。 不受控制地,离挽又记起了神碑前为她所累的桃夭神君。 “唉。”轻叹一口气,敛去一切神色。 第十八章 本上神又遇见他了 离挽抬手,枯老的藤曼顺着他的手,哗啦啦逃也似地纷纷避开。 离挽往前走了两步,底下的老枯藤忠诚地将她托起,温顺的臣服在她脚下。 散落的长发漫天飞舞,裙摆在昏暗的山洞里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像空降地狱的神明,带来救赎。她微微一歪头,瞧着面前慌乱的众妖,轻轻勾唇一笑。 “呵。” 狡黠若精灵,耀眼如神明,而这天赐的救赎,在众妖眼里,却更像地狱的锁魂,是讨债来的。 任由姥姥如何催动体内妖力,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本体分毫,冷汗顺着从后背冒出,活了数百年的姥姥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 还在山腰的蛇姬跟画眉鸟感受到了山顶姥姥山洞里传来的强大的力量,纯净的神力将整个山都笼罩了起来,画眉鸟尝试往上飞,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整个山地都在颤抖,像是积攒多年的岩浆,终得一日,可以彻底爆发,现在连空气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可怕的气味。 狂欢了不过片刻的众妖纷纷停了下来。 没有谁敢乱动,在这种强大的力量面前,呆在原地,反而是最安全的,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记起多少年来自己犯下的杀孽,多少生人死在自己手下,当时,他们是不是也是这种,一动也不敢动的窒息般的恐惧呢。 纯净的上神之力化作星星点点,净化每一个山中妖兽的心灵,来自灵魂深处的本真被重新从泥泞的深渊里拽了上来。 如梦初醒般恍惚。 此刻,是众妖的沉沦。 与此同时,整个山都被烈焰灼烧了起来,整个山里的妖精,都被烈火围绕着,上神的火焰,是剔骨剥魂的彻底,从身到心,由内而外。 是生不如死的痛苦,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烈焰灼烧,直到将灵魂彻底荡涤干净。可对于杀孽过多的妖怪来说,那便是凌迟处死,不等神火将他们荡涤干净,他们就已经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力量而爆体而亡。 离挽抬手,一把掀翻了祭坛,轰隆隆整片山脉从地基处坍塌了下去。 离挽将祭坛下的冤魂释放出来,冤魂见不得神火,纷纷消散,顺着离挽的指引,往冥界去了。 “为你们的杀孽,赎罪吧。” 一把大火,离挽将整个山烧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留下。 硝烟漫天里,她牵着之前那个小男孩的手,一步迈到了山下的树林。 在她身后,迈出结界的瞬间,一阵风将整个山的尘霾都吹了个烟消云散。 再不复现。 将小男孩松开,离挽自顾自地扶着一边的树墩坐下:“当时你是不是想提醒我你身上有药,所以才叫我别碰你的。” “是,他们抓了我们,现在整个队伍,就剩下我一个了。”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明明不大,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却显得很淡定,没有哭闹,甚至连慌张都没有,直愣愣地看着离挽。 跟天外天见到的人间的十一二岁小孩子不太一样呢。离挽有心逗他:“你不害怕吗?他们都死了,被我杀的。” “死有什么好怕的。” 他巴不得早点死了。 他低下头,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想起自己,生不如死都过来了,死,这么简单的事,心一横,就过去了,而活着,才是最艰难的事。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眼睛很漂亮的女人是谁,却知道她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好人。 “你是个好人。”他坚定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神仙姐姐,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可我……害死过一个人。”第一次遇到小孩子这么肯定的对着自己说出自己是个好人这样的话。 好人吗? 离挽对好人坏人没有什么特别鲜明的概念,她对外界的接触,除去这了了三次出门外,就是在天外天看见的外界的了。 可好人坏人,她分不清,她站在上帝的视角,看见过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对路边的孩子施以援手,也见过乡里闻名的大善人贿赂考官买题、五马分尸不得好死的朝臣其实该名垂青史、暴戾残虐喜怒无常的帝王一直在兢兢业业一心为民…… 好坏都是相对的,要是站在上帝的角度,更是真假难辨。 单纯的好人很少,单纯的恶人也不多。 离挽的话他没办法回答,心中的坎,只能自己迈过去,在她边上坐下,两个人,就这样坐着,谁也不说话,远远的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在大地上。 刚刚还影影绰绰的树林眨眼就暗了下去。 “你有家人吗?我送你回去吧。”天都有些黑了,离挽第一次见到人间昼夜交替,这才记起来人间的人,到了晚上,都是要回家的。 “我叫燕苏。”小男孩却答非所问。 “轱辘——”随着燕苏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发出了一阵咕噜声。 不怪他,自从他半路被这群山妖抓上来,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现在得救了,放松了一些,肚子就出来抗议了。 离挽这才想起来,人类都是要吃东西才能维续生命的。 唉,脑子都不好用了。 “要不你自己去找点吃的吧。”离挽回头笑了一下,让燕苏自己去找点吃的东西,反正这山上的大部分妖精都被自己解决了,偶尔有几个活着的,也都是没有犯过任何杀孽的纯妖。 此时大概也受了牵连,也没办法出手伤人了。 “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怕他一个人害怕,离挽又添了一句。 但其实燕苏是在纠结她要不要吃,但又觉得神仙应该是不用吃东西的。 燕苏走了之后,夜幕也彻底降了下来,天还没有黑透,抬头处只可见明月挂枝头。 离挽自己一个人坐着,抬头看着月亮,突然一道白影站到了自己身边停下。 顺着熟悉的泛着金光的暗纹白衣往上瞧。 离挽突然就笑了。 相逢,就是这样,猝不及防、不讲道理。 “你,怎么在这儿呀?” 是容颜。 “我还想问你呢,这山是你烧的吗?”容颜侧头,看着离挽老老实实的将双手置于膝上,仰着头朝他笑。 “是。” “做的不错。神火涤洗了精怪身上的杀孽,可以使他们重入轮回,还能赶走冤魂,以免他们纠缠于世,乱了秩序还贴上自己。”容颜肯定地点了点头,望着远处遮掩在林木后的山脉,仿佛还能看见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第十九章 我与她同行 “可是还有一些善良的妖精,他们应该也会被我的神火烧到。”离挽并没有被容颜肯定的话安慰到,她想起了山林中一些刚刚有灵识的花草,还有尚未化形的小动物。 又是无辜的人。 “你在纠结什么?”容颜想象不到离挽的感受,天道无常,他见过太多太多的无辜牵连了,一个人的生死,甚至一个城的生死,都不会让他觉得有什么愧疚或者自责,他见的太多了。 牵连,本来就是无法避免的。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你做的是最佳选择,换了谁来,都不会有比你这个做法更好的了,他们的结局也都是好的,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还是有人牺牲了。”离挽并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明白是明白,毕竟是自己导致的,心里丝毫愧疚都没有却真的做不到。 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变数,不属六界,也不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劫难,这些,对那些无辜的妖精来说,就是飞来横祸。 也许真的是被桃夭的事刺激到了,离挽格外在意这件事,总也忘不了神殿废墟里星星点点的光芒。 “牺牲是无法避免的,但是你保全了大多数,”容颜看着已经钻进牛角尖里的离挽,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那就去帮助更多的人吧。” 离挽抬头,看着月光下,他一身白衣,比月光还要皎洁。 好。 轻轻在心里答应了一声。 容颜看着离挽仰着的头顶,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了一下。 嗯,舒服。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离挽扭了一下脖子,避开了按在她头顶的大手,她不喜欢。 “我是为了燕苏来的。”容颜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燕苏?你找他做什么?”离挽顿了一下,想不到那个小男孩有什么值得容颜特意赶来的。 更准确说,是没想到这么巧,自己顺道救下的人,正好是容颜要找的人。 “四国一统,应自苏始。” 容颜略一思索,还是沉声说了出来。 “你是说,人界要由他统一了。”人界分裂多年,离挽这个还是知道的。 她倒是没有因为容颜知道天机而惊讶,人界命数,总有一些方法可以得到蛛丝马迹的。她反而是觉得,燕苏现在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没想到竟然会是一统人间的千古帝王。 “人界秩序很不稳了,你应该感觉得到。”容颜像是在思考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沉重。 “嗯。”离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不仅人界,六界的秩序都不怎么稳固了。 确实该有个人来统一了。 这人界大多是脆弱的人类,一旦天道崩坍,秩序尽毁,八门开启,最先遭遇灭顶之灾的就是人界,或者说,整个人界,顷刻消失殆尽。 但如果天下一统的话,这人间秩序能够稳定不少,天地法则最少也还能再坚持数千年。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容颜也挺奇怪的,他们走的不同方向,如果不是故意,他们应当不会碰到才对。 “我无处可去,本想找个山洞呆着,没想到遇到了山妖。”想起自己走到哪儿都有闻着味找来的,离挽就有些无奈。 “嗯……”容颜抬手摸了摸下巴,瞧着离挽低着头,用脚尖一下一下地踢前面的石块。 他突然觉得,月色很美。 心下一动,还未思量,话就说出了口。 “那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话一出口,容颜自己也一愣。 但他不是别扭纠结的人,话说出口了,就没有收回或者后悔的道理。 离挽一惊,闻声抬头。 只见月色下,他将月亮挡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三千月辉从他身后倾泄而下。 “好啊。” 人间无处,你我一同。 后来再想起这一天来,好像这个夜晚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月色很美的夜晚,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风吹树摇、心一动。 等到燕苏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着多了一个人。 对于多了一个人这件事,燕苏只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近了看清两人一摸一样的衣服,也就接受了。 听说,神仙姐姐都有个神仙哥哥的。 如今又来了一个人,想必他们是要走的了。 燕苏将手中的两个红果子递给离挽跟容颜,幸亏他摘了两个,这样一人一个,正好:“尚未请教恩公名讳,他日燕苏必定为恩公建祠供奉。” 容颜将接过的果子也塞到了离挽手里。 离挽一手握着一个红果子,笑着看着一脸严肃的小男孩说:“我们不用你供奉,这两个果子,就算是你的谢礼的。” 只有仙界的仙人才需要人供奉香火,借以提升自身功力。 “以你现在的处境,自身都难保,何谈日后建立贡祠。”容颜双手往后一背,一开口就让燕苏感到了强大的压力。 不知道这人如何知道自己处境艰难,燕苏想起自己现下的尴尬境地,确实看不到什么日后,但他却还想起了很多东西,以及刚刚才发生过去的事情,宽敞华丽的大殿,缄默无声的人群,高高在上的笑声,以及一地的鲜血和阿姊温柔的呼唤。 一下子,强烈的不甘与愤怒涌上了心头,燕苏眼神中迸发出野兽般叫嚣的怒火。 他恨! 恨自己弱小无能,恨自己力量太小,恨自己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燕苏抬头,看着容颜清冷的眸子,神色无比坚定:“他日,苏,必号令天下。” 容颜负手而立:“天下不需要一个满怀仇恨的君王。” 燕苏低着头,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一个满怀复仇之心的人或许可以所向披靡,一路披荆斩棘,问鼎王座,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容颜漠然开口:“我需要的是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治世明君,而不是一个心中只有自我仇恨的小人。” 不仅是燕苏,离挽也闻声抬头看向他。 燕苏永远都记得这一天的晚上,背后,是烈火灼烧过的荒山,面前,是从天而降的神灵。 救我于地狱,引我向光明。 第二十章 燕京 “我们二人会帮助你,但你要走的路,吃的苦,还一样都要自己扛。” 天道秩序会朝着他既定的方向走,燕苏身上有帝王气运,只需自己稍加参与,他便能给这天下一个百年安宁。 可该他自己走的路,还得一步一步来,没有苦难打磨心智,岁月砥砺品性,思虑深刻灵魂,他无法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容颜这话,既是说给燕苏听,也是说给离挽听。 离挽明白其中道理,立刻举双手保证自己绝不出手掺和这事儿:“本上神自当不是那般无聊之人。” “上神英明。” 燕苏尽力压制内心的喜悦,也忍不住挂在了眉梢,他不知道自己积了多少阴德,才有了今日的这番机遇,若得二人相助,自己确实会好走很多。 至少,是有底气的。 至少,不再是孤军奋战的。 但燕苏也不是没有怀疑,自己何德何能,竟有仙人相助,欣喜的同时,又是巨大的压力。 容颜说不出手就真的是袖手旁观的那种。 他也不送燕苏回去,就让燕苏自己两条腿往燕国走。 他们是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食物的,但是燕苏需要,一开始燕苏还担心自己太慢,拖累了他们,接连几日之后,燕苏就不管他们了,自己照常休息、吃饭。 只不过,燕苏身上没有钱,一路都是风餐露宿的。 一连走了数十日,三人才正式抵达燕国国都。 远远地望着一如往昔的城门,燕苏觉得,恍如隔世。 好像自己五岁离京,被送往齐国当质子的时候,这大燕城门便是这般摸样,如今七年已过,当真物是人非。 考虑两人太过招眼,容颜在两人身上施了术法,这样一来,除了燕苏,其余的人都看不见他们俩了。 无论心下如何滋味,燕苏都很快收敛了情绪。 这王宫,容不得他感慨与怀念。 燕苏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通关文书。” 如今天下四分,各国之间波诡云谲,四国之间人口流动小,盘查格外严厉,生怕不小心放进了什么奸细、刺客之类的。 燕苏在齐国做了七年质子,被送回的时候并没有人给他文书,齐国根本不考虑这个,约期已到,人平安送出去了,这就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至于文书,他这个人就是文书。 但路途中,护送的队伍已经全部死了,自己只身一人,又无任何证物,自己当年离京不过五岁,怕是非王室亲近之人,也没人能够认出他来,空口无凭,确实无法跟着守城的士兵解释清楚。 更何况,他一路风尘奔波、脏兮兮的,说自己是王子,怕也没人会信。 “路遇劫匪,文书已丢,劳烦通告你们总领将军来见我。”燕苏还是觉得叫来将军向上通报才是最好的选择。 “去去去,什么人都敢叫我们将军来见吗?你以为你是谁,边上去。”守门将士根本不想搭理他,拿着手中的长矛横挡住燕苏,挥了挥示意他赶紧离开。 “你只需通报将军,说一句:十三自南来,即可。”燕苏站在原地没有动。 “去去去,赶紧走,再不走小心大爷我抓了你去大牢啊。”守门将士烦了,不耐烦的大声恐吓燕苏。 无奈,燕苏只好离开。 他回头,容颜跟离挽正旁若无人地穿过了城门,并轻飘飘地扔了一句:“我们在城内等你哦。”就走了。 燕苏没办法,好歹还有些功夫在身,只好等到了晚上,趁着夜色,做贼似的翻墙入城。 刚跳下来,就看见离挽跟容颜两人坐在树上朝他笑,还若无其事地朝他招手。 相处了一路,燕苏现在的心理跟刚刚见到恍若神祗的两人时完全不同了,他知道离挽就是单纯的打个招呼,于是淡定地点了点头,四下环顾起来。 知道两人轻易根本就不会出手,这些事情燕苏也没准备劳烦他们,反倒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两个人按个身份,这样只有自己看着他们,别人都看不见,有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被别人当作他有病。 好在进了城就好办多了。 燕苏身上没有钱,无法住客栈,寻思找个避风的巷子随意将就一下,明早再去王宫。 露天而眠,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他在齐国七年,经常无处可去,就缩在宫道或者城门的小角上睡一晚,这真的是太稀松平常的事情了,比起那些难以忍受的羞辱,燕苏简直都感激这种小恶作剧。 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找了个角落,离挽有些觉得自己两个人这样风凉地看着挺过分的。 而且,燕苏睡了之后,他们会没事干,会找个郊外溪亭赏景,或者找个客栈住住,但这样其实对燕苏挺残忍的也。 “要不咱们让他跟咱们一起住一晚客栈吧。”离挽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是真的觉得燕苏的心理承受能力挺强的。 明明他有现成的援手可以求助,一路愣是没有开过口,如今已在城中,任由他们去睡客栈,他就自己紧了紧衣衫跟着这一群流浪乞丐睡在这大街上。 “都说过了不插手,怎么能这么快就不算数了呢,”燕苏瞧着黑黢黢的巷子尽头一群蜷缩在地上的人影,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本子,拿着笔在上边唰唰写了什么,接着就收了起来。 “怎么着也得再过几天着吧。” 燕苏将本子一收,扔了一句转身就走。 离挽在后边无声地笑了。 第二天燕苏早早地起来去了王宫。 照常,在王宫门口被侍卫拦了下来。 “我是十三王子。”燕苏老老实实站在宫门前自报身份。 守门的侍卫比城门口的守卫好很多,并没有恶语相向,但显然也不太相信燕苏的身份,他们守城的并不是特别清楚宫中的事,不知道前不久齐国如约送回了燕国质子,又未曾听说过十三王子的名号,一时拿不定主意。 侍卫低头跟边上的一个侍卫低声说了些什么,另一个侍卫就走了,显然是去通报了。 见有人通报,燕苏也不急,坦然自若地站在门口等着。 好半晌那侍卫才回来,还有一个显然是首领的将领出来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苏两边,不忍嗤笑:“哪里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 那侍卫本来已经有七八分相信燕苏的身份了,见将军出口否认,不禁开口问:“将军,他是冒充的吗?” “这十三王子在回国途中遭遇劫匪,早已身首异处了。”将军知道些事情,之前燕苏一行遭遇山妖,被抓走后消息传了回来。 如今满王宫都知道十三王子客死他乡了。 第二十一章 燕匡 “我真的是十三王子,将军只需告知大王,我虽离京多年,但当年亲近之人也都是能够认出我的。” 燕苏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将军的哂笑就慌张或者恼怒。 那将军是没有办法告知王上的,他笑着摇了摇头,正打算让人赶燕苏走。 “这里发生了何事?”一身华服的八王子燕匡正好领着侍从从宫里出来,就看见了燕苏。 那将领连忙行礼退后:“禀八王子,这人自称十三王子,要见大王。” “哦?”燕匡听完转身来正眼瞧着燕苏,他含笑上上下下打量了燕苏一遍,盯着他的脸仔细瞧了瞧。 “真的是你,阿苏!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燕匡推开阻拦的侍卫,不顾燕苏一身风尘,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燕苏真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燕匡,五岁之前,在这王宫里,他是众王子里仅有的对他释放出善意的人。 燕苏母亲林夫人地位低下,不过歌姬出身,宠爱也不多,更是在生燕苏时难产而亡,燕苏出生在这个王宫里,除了他的姐姐燕锦,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 燕锦虽然比燕苏大七岁,担得起亦姐亦母,可她自己到底也是个不受宠的庶公主,自己都自顾不暇,还要照顾燕苏,难免也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众王子当时最大的乐趣就是羞辱燕苏,虽然不敢光明正大,但私底下却也没少折磨他。 小孩子的恶趣味,泼湿被子、被扔虫子、撕毁他的书籍……这些虽然不伤人,但也足够令尚且是个孩子的燕苏为难了。 燕匡就不同,他自来性格温顺,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大抵是随了娴夫人的。他不与一众王子同流合污,反而多次出手制止他们。 燕匡得大王喜爱,众王子也不敢公然跟他对上,更何况欺负自家兄弟这种事并不适合被拿到明面上来,于是燕匡每每相助,燕苏都会过上好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燕匡松开燕苏,这才重新正视了燕苏,瞧着他一身风尘凄苦,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苏放心,我这就带你去见父王,他若见你,必然欣喜。” 燕苏拉住燕匡:“要不……” 燕苏刚要说自己先去稍加梳洗,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隐身跟在自己身后的离挽伸手打了一下头顶。 话被打断,容颜自知说错了,就闭口不言了。 “怎么了?”燕匡见燕苏停了一下,不禁开口问。 燕苏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燕匡一路带着燕苏直进王殿,却扑了个空。 留守的侍从一见燕匡进来,赶忙迎了上去:“请八王子安,可是要找大王?” “这是我十三弟。”燕匡点点头,侧了一步让开,指了指燕苏。 侍从急忙行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十三王子恕罪。” “不必。”燕苏点点头示意。 “父王去了何处,我现在就要带十三弟见父王。”燕匡见燕苏并没有对侍从有任何反应,便回归正题。 “刚刚太医令来报,十王子殿下……大王就赶紧去了。”侍从摇了摇头,隐下了冒犯的几个字。 燕匡闻言脸色大变:“怎么会……今早不是还……”燕匡悲戚叹息,拉住燕苏就往外走。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十王子这边已经跪满了一整个大殿的人了。 燕匡顾不得燕苏,慌忙跑进了内殿。 燕苏本想上前,却被容颜拦了下来。离挽站在内殿门口朝他挥了挥手,大喊着:“我先进去给你看看。” 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燕苏只好借着低头,朝离挽无声地示意了一下。 离挽大摇大摆地走近了内殿,就瞧见老燕王坐在床边,握着床上白的像纸一样的人的手,燕匡就趴在床边无声地哭。 “父王不必伤心,我早就累了。”床上的十王子虚弱的说话都像蚊子哼哼似的。 老燕王低下头去才能听清楚他的话。 说出自己累了这话后,十王子就像心中委屈得到了宣泄一般,最后一丝生机也散了出去,咽了最后一口气。 老燕王握着他的手,苍老的叹了口气。 燕匡悲痛地喊了一句:“十弟——” 闻讯赶来的其他王子一个个进来,默默跟在了后面默哀。 老燕王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十王子自小身体就不好,一直好生将养着。就是他身体不好,所以老燕王也是难得真的有几分真情的,对这个儿子也更好几分,却也不想就这么年轻的走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内殿一片安静,谁都不敢出声。 离挽凑近了瞧,那些低着头的人,她其实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悲伤的情绪从他们身上流露出来。 也是,王室自来少亲情。 离挽从内殿出去,与容颜对视一眼,跟燕苏说:“十王子死了,里面正悲伤着呢。” 燕苏不敢乱动,眨了眨眼示意离挽他听到了。 走了两步到正殿门口,燕苏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一动不动的跪着,等了好几炷香后,老燕王从里面出来,迎面就看见了规规矩矩跪在门前的燕苏。 不等老燕王开口问,八王子燕匡立马上前说道:“父王,这是十三弟,他一路艰难,此番历经险阻才回到燕京,儿臣就赶紧带他来见您了。” 老燕王刚刚痛失一个儿子,此时见到燕苏,记起七年前那个瘦瘦小小,被他送去齐国的孩子,难得有了几分慈父心肠。 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老燕王亲自伸手将燕苏扶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孩子,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尽管印象不深,但老燕王还是能认出几分当年的影子来的。 燕苏长得仅有三四分像老燕王,更多的是像他的母亲,林夫人。尤其是下巴及两侧颌骨,长得简直一模一样。老燕王对燕苏印象浅薄,但他还记得林夫人的样子。 林夫人是献上来的舞姬,能从一众舞姬中脱颖而出,成为夫人,别的不说,单这相貌,就是极其出挑的。 “父王,儿臣回来了。”燕苏再次跪地行礼,这次是一个正经的叩拜大礼。 老燕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断地说好:“好好好,起来,快起来,一转眼,你就这般大了。” 老燕王招呼了常公公安排燕苏起居,又亲自嘱咐了燕苏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宫人置办。 说了几句,他也累了,招了招手:“既是匡儿带来的,就由你带他去熟悉熟悉吧。” 燕匡领了命,老燕王就走了。 “阿苏,父王让常公公亲自给你安排起居,这下你就不必担心了,常公公侍奉多年,最为妥帖。”燕匡在老燕王走后安慰地拍了拍燕苏的肩膀。 “嗯。”燕苏点点头。 见燕苏话不多,燕匡觉得可能是在齐国做质子多年的缘故,也不再多说。 “哟,怎么,去了齐国七年,以为自己回来就有什么不一样了吗?”一道狂傲不屑的声音从后边打断了两人。 第二十二章 去王 燕俞从后边出来,大摇大摆地拦住了燕苏跟燕匡的路。 嘴角一勾,狂狷自大的样子毫不收敛。 燕苏对燕俞的印象很深,因为这个人,就是五岁之前他遭受的所有恶作剧的罪魁祸首。 燕俞自恃嫡王子身份,又有王后撑腰,在这燕王宫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其他的王子们大多也依附于他。燕俞自小娇惯,无法无天,又爱闹腾,所以满宫里找乐子。 而燕苏,就是他的乐子之一。 “怎么,见了本王子不知道要行礼吗?”燕俞见二人站着不说话,冷笑着对燕苏发难。 他虽是嫡王子,却并未被立为太子。更何况如今天下礼制崩坏已久,早已不兴立嫡立长的那一套了。 而且,燕俞还不是长子。虽然大王子跟二王子都已经外派了出去,没了夺未的可能。 这是燕俞的短处,燕苏早年就知道了,一踩一个准。 “见过三王子。”燕苏笑了,朝他行了个平辈礼。 果然,燕俞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多年不见,你还真是长胆子了?怎么,皮痒?”燕俞脸色阴沉,他最讨厌别人叫他三王子,尤其是当着燕匡的面叫。 燕匡伸手挡在了燕苏面前:“三哥何必如此,阿苏刚回来,你可别吓到他。”燕匡笑着,看似温和,却寸步不让。 燕俞看见燕匡就来气。 他俩不对盘很久了。 燕俞明明是嫡子,可老燕王却更喜欢燕匡这个庶子。不仅老燕王,还有朝中不少士大夫,也都被他这一副温和谦逊的摸样给骗了去了。 燕俞最讨厌的,就是燕匡的假情假意。 虚伪! “呵,也是,你才刚回来,等改日,我再与你好好叙叙旧。”燕俞挑了挑眉,狠恶恶地咬着‘叙旧’二字。 燕苏低垂着眼,也不看他。 燕俞瞥了护着燕苏的燕匡一眼,领着人鼻孔朝天地走了。 “你别怕,不过平时还是避着三哥点为好。”燕匡看着燕俞走了才松了口气,要是燕俞在这里闹起来,他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嗯。”燕苏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多年不见,他的这位三哥,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燕匡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短短的几句交流,也知道了燕苏并不是怎么话多的性子。 不过,这个十三弟,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燕匡并没有因为燕苏的冷淡就疏远,反而照常热情地跟他讲了些这燕王宫中的事情,顺道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现状。 等他们一路过去,常公公已经把住处都安排好了。 燕苏被安排的住处在西殿,离燕匡的住处不远。燕匡送他到了后邀请他改日去他的殿里坐坐,怕打扰他休息,就告辞了。 常公公确实很公正,简单了嘱咐了两句就急忙走了。 燕苏自己一个人站在西殿门前的屋檐下,几个侍从都恭恭敬敬地跪侍着。 西殿不大,内院小而精致,外院比较粗糙,可以看出是刚刚收拾出来的,一边的树枝还露着刚刚剪掉的截面,洒扫的水渍将干未干。门口的帘席下挂着一个很有年份了的青铜质地的风铃,边角已经破损很严重了,但仍在随着风吹而发出细小清脆的节奏。 抬头,东望,越过围墙,可以看见高高的宫殿楼阁檐角飞翘在阴沉灰暗的天空下。 燕苏挥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自己跪坐与榻上,抬手倒了三杯茶水,置于桌前。 容颜跟离挽凭空从虚无走出来。 离挽眼珠一转,自己绕着四处看去了。 “说一下今日所得。”容颜坐下,却并没有动面前的茶水。 “今日见的几个王子,燕俞为嫡子,气焰嚣张,但若论燕京众王子,当以燕匡为首。”燕苏略一沉眸。 燕匡称得上当世贵公子的典范。 “燕匡又如何?”容颜点点头,肯定了燕苏的评论。这满宫王子,确实只有燕匡最为出众。 “谦逊有礼,看似随和不强势,却也寸步不让,”燕苏略一停顿,吐了四个字:“心思不浅。” 容颜满意的笑了。 “当年王后生下三王子后,本来王后选中的是一个‘瑜’字,从王从玉,老燕王却亲自写了个‘俞’字。”燕苏食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水珠顺着他的指尖规矩地排列在桌面上。 一个‘俞’,一个‘瑜’,两个字并排在一起,燕苏一下子明白了,抬头震惊的看着容颜。 容颜肯定的点了点头:“去王。” 当时王后拿到帛书的时候,一度震惊到无法接受。 她自己选好的字送去给的大王,别人不知道这事儿,但王后自己明白,老燕王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自己他的意思。 去王。 王后母家势力强大,老燕王并不愿意见到外戚控权的场景。所以燕俞一出生就决定了他与这王位无缘了。 事后老燕王给了王后一族补偿。 “那王后与左相怎肯就此罢休?”燕苏疑惑地低喃。 立储之事非同寻常,大王明晃晃的打了脸之后,又亲自给燕匡赐了这么明显的名字,明摆着的心思,王后一族又怎么可能为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了。 容颜没有回答燕苏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匡’字,四方之王,取‘一匡九合’之意。”容颜又蘸了点茶水,在‘俞、瑜’二字上面写了一个更大的‘匡’字。 帝王心思,从不收敛。 老燕王年幼登基,当时的朝政几乎被太后一手掌控,朝堂也是外戚专权,老燕王根本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老燕王用了很多年,才熬了过来,等到了太后撤帘,剥离外戚大权,制衡朝堂,重新将帝王权势揽回自己手中。 他怕了。 怕大权旁落、外戚专政,怕自己像个摆设一样放在上面却什么都做不了主的那种日子。 燕苏盯着桌子上的一个大大的‘匡’字有些出神。 难怪,那时候燕匡就独得老燕王喜爱,燕苏本以为是因着娴夫人在后宫得宠,爱屋及乌。 原来不是,那样的独一份的宠爱,本就是寄予厚望的。 只能说,燕匡的运气还真是好呢。 “可大燕王子众多,为何当年偏偏就挑中了他?”若说是现在,那自然是因着燕匡的优秀,可燕苏不明白,但当时都是刚出生的孩子,老燕王为何就偏偏选中了他。 “燕王早年,对娴夫人是有几分真心的,”容颜笑了笑,伸手将桌面的水渍挥去:“娴夫人怀孕时曾有高僧为其预过言,再加上娴夫人的出身并不高,书香门第,世代史官,燕王放心。” 种种因素凑到一起,再三坚定了燕王要立燕匡的心。 燕苏想起当年燕匡母亲娴夫人盛宠后宫的景象,确实是有几分真情的了,不然也不会那样关怀备至。 “那也是当年了。”离挽从外面一撩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第二十三章 本上神的新裙子 “我刚刚出去逛了一圈,”离挽在空着的垫子上坐下:“三王子的住处在正东,而八王子燕匡却在正西,紫气东来,东为正、西为侧,而且三王子燕俞的宫殿规格明显是超过了常规的,反观西边那,却是跟众王子一样的规制。” 这一片住的都是众王子,虽然大小有区别,但是规格形制如墙高、阶数、檐角等都是有规定的。 那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我看那老燕王是在制衡了。”离挽冷笑了一声,抬手也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道线,将桌面分成两块。 “娴夫人与燕匡,王后与燕俞,”离挽在一边分别各自写了四个人上去,收起最后一笔:“前朝后宫,各自制衡。” 燕苏看着满是水渍的桌面,不禁开口:“当年的娴夫人,椒房玉撵,盛宠无二,如今不过几年,竟也耗尽了吗?” 他当年五岁离京,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过他还能记得一些,其中,就有在这燕王宫里无双恩荣的娴夫人的影子。 “这,情爱嘛,总是会随着时间淡忘的。”离挽突然想起在十境桃林的时候,自己遇见兮姈跟他那个师兄兮秉的时候,兮秉说的神界八卦了。 是升罄、乐婕的往事。 其实离挽自己也不太懂,不过自己看过不少,虽然也有很多至死不渝的爱情,但大多数还是千篇一律的。 燕苏却面色古怪,很郑重地抬头盯着离挽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吗?会淡忘吗?” “一般来说,是会的。”离挽看着他这么郑重,想了想,也不好糊弄人家小孩子,就加了个前提。 “噗——”容颜忍不住笑了出来,打断了两个人古怪的气氛:“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 “别听她胡说,这种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去琢磨的。”容颜含笑将桌面的水渍挥去,站起来拍了拍燕苏的肩膀。 被安慰了的燕苏收回了难得的一点像十二岁男孩的情绪,看着两人都没有喝的茶,抱歉的一笑:“我会争取尽快用最好的茶叶来招待你们的。” “我哪里胡说了,我都说了是一般情况,”离挽起来也拍了拍燕苏的肩膀,颇有一副老母亲般的欣慰:“你一定会遇到真心相待的好姑娘的。” 容颜不忍直视,伸手去揪住了离挽:“咱们快先走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燕苏目送容颜拉着离挽出去了,不禁笑了笑,看着他们就总给他一种未来可期的感觉,尽管这两个人有时候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却无比心安。 离挽跟容颜出来后飞到了西殿屋顶上坐着,那会儿还是傍晚,这会儿就有些灰暗了,抬头侧望,已经能看见薄薄的月影了。 容颜抬手给这个院子画了个结界,金光乍现,又一瞬间隐了下去。容颜又用食指远远的点了屋檐下的一个旧铜铃一下,铜铃也闪了一下金光。 离挽不动声色地扔了个石子出去,结界没有任何反应,她晃着两条腿搭在屋檐上,问容颜:“这结界防什么。” “只是先设着,有人来会提醒,必要时可以催动。”容颜抬头,就看着离挽双手撑在屋檐边上坐着,两条腿一晃一晃的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有本上神在,绝对出不了岔子的。”离挽非常潇洒的歪头、抬手、撩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七八分江湖女侠的豪气感。 容颜在下面看着,又好笑又无奈:“是是是,有上神在,哪有岔子们什么事儿啊。” “好啊你。”离挽作势就要拿石子扔他。 容颜眨眼就飞了上来,站在了离挽边上,抬手把她拉了起来:“好啦好啦,月亮出来了,我给你把衣服拿出来。” 容颜从玉玦中将之前做好的衣服拿了出来,往外一抛,整条衣裙散开在月光下,丝丝缕缕的璀璨月华被一点点吸收到比月光还要皎洁的衣裙里。 容颜所有的衣服都是一样的,那同款布料他有很多,所以做了无数件一摸一样的,离挽之前穿的都是容颜的。 无极山离挽送了把剪刀给容颜,本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但是后来两人在树林里又碰上,一路结伴而行,容颜就记起了那把没用过的剪刀,正好可以用来给离挽裁了做衣裳。 他那布不是一般的料子,普通利刃无法割破,而这墨石可以承受一定的神力,再合适不过。 容颜打趣离挽说这送的东西到头来还是给她自己用了。 有了剪子,针线就好说了,之前容颜是用的月华跟日华。现在两个人在人界,无法弄到那仙界的日月光华,就只能收集日光月光来缝制。 月华柔软,比强烈的日华难收集一些,晚了两天。 现在离挽身上的伤已经结痂了,不会再流血,染脏衣裙,所以现在换了新衣裳正好。 衣裙收集足了最后一点月华,温顺的叠放整齐收回在了容颜手上。 离挽心满意足地伸手接过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新裙子。 月光下,光芒乍现,夜幕半空,神女转身,墨发青丝映着洁白的衣裙翻飞,裙摆扬起的点点金光,在璀璨的皎洁中将整片夜幕点亮。 天地寂然,万物失色。 这是天神独一无二的赐福。 纵是看遍六界盛景的容颜也不觉在月辉下晃了一下心神。 没有人能对这样惊心动魄的美无动于衷。 离挽美貌,此刻尤甚。 “怎么,倾倒在本上神的美貌中了?”离挽足尖轻点,落回了屋檐上,歪头看着容颜,笑得风情万种。 “……你不说话的话可能会好一点。”容颜不忍直视地扭过头。 “某些人嘴硬罢了,本上神是不会与你等一般见识的。”离挽坐下,又将两条腿搭了下去。 “嗯”容颜嘲讽似的糊弄着应了声,跟着离挽坐下在屋檐上。 “咱们是要这样一直藏着吗?” “等燕苏有一定权力了,我们再弄个身份吧。” 两个人坐在屋檐边上,离挽晃着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那本上神最起码也要当个太后吧。” “……西山王陵,恭迎上神大驾。” 离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容颜这个人啊,说起话来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跟他清冷高贵的气质完全不符。 容颜看着离挽笑,也忍不住抬了抬唇角。 离挽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来了,扭过头来问容颜:“对了,你是哪界的,是神界的吗?” 容颜陷入了沉默,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离挽没想到这个问题能让容颜愣住,一时间看着容颜黯然的眸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容颜只是愣了一下,没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他没想到而已。 容颜叹了口气,也没有隐瞒什么,抬头看着离挽说了一句:“我不属六界。” 第二十四章 本上神的同类 这下楞住的是离挽了。 她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人跟她一样,不属六界之中。 那种孤立感,有人与自己一样,都曾在这数千万年间品尝过。 那种百万年来孤独一人,芸芸众生里,唯有自己,格格不入的那种孤寂感真的非常难以形容,好像众生匆匆,都有自己的归宿,而你却踽踽独行,彷徨不知何处。 神、仙、妖、魔、鬼、人,六界各有其所,人人都有自己的归宿,有自己的群体,自己的族人,唯独自己,什么都不是,哪一个界都容不下自己。 宇宙浩渺,没有一处是她的家。 所以离挽才在天外天不出来,因为外界是容不下她的,她生于天外天,本就与外界隔离,好像这种不同感是与生俱来的,她时常有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所以天外天禁制大开,她一呆就是数万年。 孑然一身太久了,现在突然有人告诉自己,他也不属六界,离挽一时间只觉得好像有一瞬间心血翻涌的恍惚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惊讶、激动、欣喜、心酸……什么都有。 离挽不自觉地伸手去攥住容颜的袖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 想说的太多,不知道哪句先来,又好像什么话都不重要。 容颜知道现在离挽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任由离挽揪着,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那种天地间茕茕孑立的孤寂感了,所以离挽现在的心情他完全理解。 一个同伴。 对别人来说稀松平常的事情却是他们难以奢望的东西。 “原来,真的,是同伴。”离挽从容颜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看见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是的,他们是同类。 是一路走来的同伴,更是真正意义上同类的同伴。 离挽感觉此刻好梦幻,一时间都感觉好像有些恍惚,真的,真的有人,跟她一样,不属六界。 真的,有人跟她一样。 从此以后,她就有族人了。 “嗯。”容颜点点头,再次肯定。 要不是感觉到了同样不属六界的气息,容颜根本就不会放任她上船靠近自己,还多管闲事的救了她。 这是离挽记忆里的第一次见面,但却不是容颜这里的第一次。 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曾远远的见过离挽,也知道有个天外天的上神,但那时候离得太远,他感觉不到她的气息,而他也未曾多想,只是匆匆一面。 六界之内少有她的言论,容颜一直以为离挽是神界一个特殊点的神君罢了,她既然被称作上神,那自然是神界的人了,没曾想她竟然不属六界之中。 那还叫什么上神…… 一开始容颜是以为离挽跟自己一样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但后来看她的样子,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本来也没想这么早告诉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她突然这样问,就给说了出来。 说了就说了吧。 他明白那种同类之间控制不住的吸引力,他们会不自觉地向对方靠近,甚至抱团,给予信任、依赖…… 他要是不说,离挽估计也只是会认为那是对容颜的好感而已,但知道了彼此之间是同类之后,这种倾向却是更加难免的了。 容颜并不想要有人跟自己有什么牵扯或者过于近的关系。 他跟离挽不一样。 只不过,在他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的联系就更深了,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伴了。 或许真的就是同类相聚吧。 今夜,容颜心一动,就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一如那晚月色如霜,他也是这样,心一动,就说出邀请同行的话了。 真是奇怪。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离挽一番激动,连眉梢都是控制不住的喜悦,平静了一下,嗔怒着松开了容颜的袖子。 “我怎知上神不知此事啊。”容颜抬手抚平了衣袖上被离挽攥出来的印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说。 离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能不知道容颜在瞎说么,她自己又不是没脑子,看他这反应也知道他原本就没打算说。 不过不论什么原因,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后就有一个真正的伙伴了。 “我是真的开心。”离挽沉了一口气,看着容颜,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喜悦。 “知道了。”容颜看着离挽,她眼里好像盛满了整片星河,笑的开怀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泄露出来的欣喜让人跟着控制不住上扬了嘴角。 “那你之前呢?” 既然容颜也不属六界,那他这些年都在哪儿? 容颜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到处流浪啊。”说完容颜自己也觉得有些太糊弄了,又补充了一句:“做些缝缝补补的营生。” 他既然插科打诨的混过去,离挽自然不可能非要纠缠问到底,也就顺着话接了。 离挽一脸郑重,沉声道:“就是这样,你做的很好。” “……”容颜不想搭理戏精上身的她。 离挽还在自己加戏:“我们做异类的,就该有自己的排面。” 容颜:“……” 容颜伸手,张开五指在离挽面前,手指一合,掌心一缩,道:“收!” 离挽顺着他立刻恢复了。 “所以说,你来人间就是只是为了帮助燕苏咯?”看不出来呀,你还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 离挽默默咽下了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毕竟他们友谊的小船才刚刚建立。 “顺道看看人界风土人情。”容颜自然不知道离挽在想什么,听她问,也不藏着掖着,就又接了一句。 “反正我也没事,就跟你一起在这儿帮帮燕苏这小子吧。”离挽想想燕苏那执拗倔强的身影,打心里觉得这孩子真的是可怜。 离挽心里可怜他,觉得月色很好,放平了身子,躺下在屋顶上,双手叠放在脑袋上,一派逍遥自在。 “不过,我们不在他们的命数之中,我们出手后会不会扰乱了他们原本的命数?” “在大局不变的情况下,别人既定的命数,不会因为我们帮了他而有大变动。”容颜瞧着离挽一副舒坦的摸样,跟着躺了下去。 大局不会变,但小事却可以。就像他们来帮助燕苏,尽管燕苏已经是天道选定的帝王了,但他们可以帮他改变一些小事,大局虽定,但这其中,无数个细小的差别,关系甚大。 就像一些没必要的伤亡或者灾难,可以避免的事情,就不需要让他发生,能够早一点还人间一个清平盛世,就不能晚一分一秒。 “对了,他的姻缘呢,你知道吗?”离挽突然想起来那会儿跟燕苏说的话,自己还给了他肯定的呢。 “……不知道。”容颜不知道离挽怎么就突然问这个,他对姻缘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知道他是帝王就行了,帝王的爱情,无关大局,跟他有什么关系。 “哦。”离挽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 要长得漂亮,也不用格外美,端正好看就够了,性子一定要好,温柔,心思细腻,燕苏受了这么多的苦,将来一定要遇到一个体贴的,能够嘘寒问暖的那种。 离挽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 “这人界的夜空挺美的。” “是啊,四季更替,日夜轮回。”人界是创世神最用心的一个界,最广阔,最复杂,天地初始最用心的巧思都用在了这上面,大道真理,万物因果,都在这人间秩序里可以窥见一二。 “你从船里拿个垫子出来吧。” “我再给你泡两壶好茶?” “行啊。” “那我干脆给你把船搬出来吧。” “别,院子太小了……” 两个人在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像在向往此刻的静谧美好。 第二十五章 太后 第二天,燕苏早早的就起床了,他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适过来,稍微有些不太适应。 燕匡来的时候,燕苏就已经在院子里练拳了。 燕苏早年在齐国为质子,受尽欺凌,为了能让他活下去,燕锦偷偷给了他好多强身健体的武功书籍,没有师傅教导,燕苏也还是自己看出了一些门道,慢慢也摸索出了一些心得。 不说是多么厉害,但至少自保没有问题。 燕匡看到却是惊了一下:“没想到阿苏还会些拳脚功夫。”燕苏在齐国七年,按道理也不应该学到什么东西才对,燕匡看着额头冒汗的燕苏笑了笑,主动为他递了帕子。 燕苏接过帕子,道了句谢:“多谢。”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客气,”燕匡知道燕苏不是什么热络的人,却也不想彼此之间生分:“待会儿我先带你去拜见父王,然后咱们再去后宫,母妃昨日得知你回来,高兴的很,嘱咐我今日一定要带你过去的。” 燕匡的母妃娴夫人早年与燕苏的母亲林夫人交好,林夫人生燕苏时难产而亡,留下燕苏与燕锦姐弟俩孤苦无依,娴夫人那时候盛宠如日中天,对他们姐弟二人多有照料。 “那我们快些走吧。”燕苏想了想,自己昨日刚刚回来,今日确实需要拜见不少人,等这一圈走下来,估计去娴夫人那儿的时候天就不早了。 燕匡跟燕苏走到正殿的时候,正巧常公公从里面出来,燕苏昨日见过了他,印象还不错,做起事来滴水不漏。 燕匡对他格外郑重,常公公与他行礼,燕匡还亲自上手扶起他来。 “公公何须多礼。” “规矩忘不得。”常公公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过面色却是不错,跟燕匡说了句:“殿下快进去吧。” 老燕王昨日刚刚失了一个儿子,这会儿虽然不像昨日那般浓重的苍老感,却也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看着燕苏跟燕匡进来,兄友弟恭,难得的温和了一下。 “你们兄弟俩,自小就关系好,如今也还是这般亲近。” 燕苏行了礼,主动走上前去为老燕王添了茶:“父王要保重身体。” “孤为王子时,也羡慕那些兄友弟恭的场景,”老燕王像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眼神里有些涣散:“那时候,七弟跟十一弟关系就很好,总是在一处,孤为嫡长,又早早的被立了储君,母妃也未曾给我留个亲兄弟,想想,还真是羡慕你们兄弟这般。” 老燕王收回思绪,轻轻拍了拍燕苏的手背,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欣慰。 老燕王又看向老老实实在一边站着的燕苏,开口问他:“十三跟着匡儿一起去上学去吧,吴太傅虽严厉,但也是通情理的,要是有跟不上的地方,就跟他说。” “谢父王。” “若是阿苏有不懂之处,可以来问我,我们也能一起钻研。”燕匡笑着宽慰燕苏。 吴太傅的严厉是出了名的,纨绔如燕俞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燕苏在齐国多年,读书一事难免拉下了不少,跟不上,听不懂,都是难免的。 “是,匡儿在经史子集上颇有见解,吴太傅多次与孤提及,”老燕王点点头:“不会的,就问他。” 有燕匡在,老燕王又多说了几句,燕苏不太主动说话,问他他才回答,老燕王也不强求,说了几句就放他们走了。 “太后她老人家身体不好,待会儿她说什么,你就应着就好。”出了正殿,燕匡带着燕苏顺着宫道往后宫走。 长长的宫道被高高的墙楼衬得格外狭窄。 沿途宫婢、侍卫整整齐齐的行礼、回避,秩序井然。安静的宫道里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将燕匡的声音拉的格外空旷悠扬。 “嗯。” 燕苏已经记不太起太后的样子了。小时候也没有见过几次,本来他排行就小,孩子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太后当时身体还算可以,但也没怎么见过。 当时老燕王跟太后关系虽有缓和,但也很一般。 长乐宫贵气里多了几分沉淀的厚重感,回字文的帐幔给这里增添了些许禅意,照例行了礼,宫婢们就搬了垫子放在了太后身边。 太后上了年岁,现在耳朵跟眼睛都已经不太好使了,离得远了,她听不见又看不清的,就总是生气。 燕苏跟在燕匡后坐下,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老人,很久不曾见过了,当年她的头发好像还没有这么白,如今,满头白发中只剩了了了几根灰发夹杂其中了。 太后眯着眼,伸出一只手去攥住燕匡:“匡儿,匡儿来啦。” 燕匡勤来,她记得。 “皇奶奶,匡儿来看您了。”燕匡好声好气地哄着,安抚似的拍了拍太后的手背,任由她攥着。 “啊,你是谁啊?”太后被安慰了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又转过来眯眼看着燕苏问道。 “皇奶奶,孙儿燕苏,”燕苏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行十三。” 太后眯着眼想了想:“燕苏,苏,十三……”一边自己底喃着,太后就像陷在了回忆里。 燕匡给了燕苏一个安慰的眼神,凑过去低声说:“皇奶奶记不太清了,别担心,今后常来,她能记住的。” 燕苏不在意:“没事。” “啊!”太后突然叫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两只手扑过去抓住燕苏的肩膀:“十三,哦我的好孙子,你受苦了。”太后说着,一把把燕苏按进怀里紧紧抱住,像哄小孩子似的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委屈你了,皇奶奶在,不怕,不怕啊……” 燕苏跟燕匡一时间都愣住了。 没想到,太后还能记得。 被太后抱在怀里,她身上的温度传到燕苏身上,好久好久都没有被拥抱过的燕苏有些手足无措,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被这一个拥抱温暖了。 像冰面裂开了一道细纹,阳光就照进了海底。 太久没有人这样抱过他了,满满的,全是温暖,整个将自己笼罩进去,在这样的怀抱里,甚至可以觉得心安。 这王城里,第一份温暖,第一个真正记得自己的人,却是这个早已没了印象的祖母。 还有人记得自己,在齐为质子七年,受尽屈辱七年,有家不能回七年,不赶反抗、委曲求全七年。 七年,整整七年,这王宫都变了样子,却还能有人记得自己。 燕苏没怎么拥有过亲情,一路走来,也没有人跟他说过“委屈”二字,但就在太后说出了叫他不要怕的话之后,他却莫名真的有了一丝委屈翻涌了上来。 只是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一句真情流露的安慰。 第二十六章 夫人 “皇奶奶,我不怕。” 燕苏抬手,轻轻拍了拍太后的肩膀。 太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放开了燕苏,但仍然用一只手握着他,眯着眼凑近了一些,想要把燕苏看得更清楚一点:“长大了,长大了。” 燕苏反握着太后,一时凝噎。 “皇奶奶,孙儿会护着阿苏的,没人能欺负他。”燕匡看着他们祖孙二人,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出声跟太后说。 “好,好好。”太后闻声转过头,用另一只手握住燕匡,一左一右,一只手,一个人。 太后拉过两个人的手,将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又拍了拍。 “都要好好的,都好好的。” 感受到手叠加在一起的温度,燕苏与燕匡对视一眼,低头回道:“是。” “好好的……”太后又像是陷入了魔怔,眼睛盯着前面,一个劲的重复刚刚的话。 立侍一旁的姑姑见这样子,赶紧上前来扶住了太后,哄着太后站起来,回了内殿。 只行了个礼,给两人留了句:“抱歉了两位殿下,太后要休息了。” 燕苏站在原地目送着太后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被姑姑扶着回了内殿,低头收敛了神色。 “皇奶奶精神一阵一阵的,咱们别打扰她了。”燕匡看着燕苏站在原地,回头小声劝了一句。 “嗯。”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跟着燕匡出去了。 出了太后的长乐宫里,按着惯例,就是王后的未央宫了。 沿着一道走,燕匡怕燕苏害怕,忍不住出声宽慰燕苏:“也不一定会遇上燕俞,万一要是真的遇上了,我与你一道进去,必不会让他再像以前那样欺负你。” 其实燕匡自己也不太想去王后宫中。 平素他与燕俞不合,后宫里娴夫人与王后也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没事的时候,燕匡是能不去就不去的,但今日毕竟是燕苏第一次拜见,若是撇下他一个人,只怕真的遇上燕俞发难。 燕匡早上来找燕苏之前就决定好了今日要护住他。 “我可以自己进去。”燕苏并不介意,比这未央宫更加可怕的齐国王城他都待了整整七年,一个燕俞,还不足以让燕苏恐惧不前的地步。 “不行,既然我来了,又怎么能放任你自己进去呢,那燕俞可不是好对付的。”燕匡心意已决,加快了步子。 “好吧。”见燕匡已经决定了,燕苏也不在多说什么,虽然不介意被刁难,但是能不被为难他也不会上找着逞强。 不过两人今日运气却不错。 “清清姑娘病了,王后娘娘去看她了,白让殿下走一趟了。”掌事宫婢迎上来行了个礼。 燕匡是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不显,依然笑得温和有礼:“改日再来拜见就是了,不妨事的。” “同在王宫,以后见的机会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掌事宫婢对燕匡态度和善,笑着回了一句。 “清清姑娘的病要紧吗,怎么也没听说。” “只是受了点风寒,劳殿下关心了。” “嗯。”掌事宫婢说了没事,燕匡也不不多问了,应了一声就带着燕苏走了。 燕匡侧目,见燕苏还是那副老老实实的摸样,也不开口询问自己,燕匡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十三弟,真的是个淡漠的性子。 “清清姑娘是王后的养女。”虽然燕苏不问,但燕匡觉得自己还是要说的,都在宫里,总会见。 “嗯。” 燕苏应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就又没了下文。 这让燕匡很受挫。 他自来待人温和有礼,别人对他也都有好感,偏偏自己这个刚回来的十三弟无动于衷,自己明明对他释放了好意,他却好像没什么亲近的意思,可自己是这王宫里第一个遇见他并且给予帮助的人,按理也该对自己有所依赖才对。 燕匡心里想着,就走得慢了些。 燕苏也不叫他,跟着放慢了步子。 其实也不是燕苏不问,王宫里的事,只要自己想知道,都可以问离挽和容颜,这里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再说就算不问,日后也总会见,问不问的,没有什么区别。 娴夫人不似当年那般盛宠,却依然是这后宫里最受宠的妃子。昭阳宫里处处可见繁华精致,多年宠爱积攒,连宫里的花草都比别处的金贵娇嫩。 一群粉衣宫婢鱼贯而列,低着头露出清一水的双髻头顶,正位端坐的的美貌妇人就是娴夫人,一眼看过去就是温婉娴静的感觉,不仅仅是那张淑惠的脸,更是她周身的气质,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缓感,倒也难关燕匡平素待人温逊有礼,是随了她的。 “母妃。”燕匡行了礼,主动凑过去坐在了娴夫人身边。 燕苏神色郑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长辈的叩拜礼:“燕苏归来,请夫人安。” 当年他将要赴齐为质,娴夫人曾来相送,嘱咐他“要安然归来”。 娴夫人与燕苏母亲林夫人早年关系很好,幼时也曾对他与阿姊燕锦多番帮助,这份恩情,燕苏一直记得。 “快快起来,”娴夫人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燕苏,又替他理了理衣衫,拍着自己的心口说:“昨日听说了你回来,今日见了面,我才安心了。” 侍女已经放好了垫子,娴夫人引燕苏坐下,命人上了茶。 娴夫人:“打入夏就说是你要回来了,我这就开始盼着,好容易等着了使团,又说是你在途中遇难了,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结果昨日真的就听说你回来了。” “途中确实遇到了些事情,不过没事了。”对着娴夫人的关怀,燕苏面色温和了些,囫囵着应了。 “没事了就好,”娴夫人宽了气,喝了口茶,又问:“怎么来的这么早,还以为你们还得再过会儿。” 燕匡笑了笑:“我们没进未央宫。” “怎么了?”娴夫人喝茶的手一顿,侧目问道。 “清清病了,王后去看她了。” “哦对,是病了,”娴夫人继续抿了一口茶,才又放下了杯子:“今早蘅儿跟我说了。” “难怪今日没看到蘅儿,原来是又去清清那里了,”燕匡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那蘅儿这会儿就该回来了。” 燕蘅作为娴夫人的女儿,就算与清清交好,也不会与王后关系和睦到哪儿去,这会儿王后去了,她自然就该回来了。 说着就巧了,燕蘅正好从外面回来,外面宫婢行礼的声音传来进来,燕匡跟娴夫人无声的笑了笑。 燕蘅一袭青碧色衣裙进来,早知道有人在,不慌不忙地的行了平辈礼。 燕苏赶忙起来回了一礼。 燕蘅只比燕苏大了两个月而已,如今也是十二岁爱动的年纪,一身礼仪学的很好,举手投足间都是闺秀典范的端庄,但论外貌,燕蘅长得极像娴夫人,只是眉眼多了些少女的灵动,但一举一动皆是宫中礼制规范,谁都挑不出分毫错来的。 第二十七章 争吵 “昨日母妃便与我说你今日要来了。”燕蘅与燕苏互相见了礼,就坐在了空着的另一个垫子上。 “嗯。” “清清病得严重吗?”燕匡开口问了一句。 “不要紧,风寒罢了,她自来身子就弱。”燕蘅没想到燕匡还会问她,抬眼瞧了燕匡一下。 “你们年岁近,同龄都有话说,阿苏以后也都会见的。”娴夫人注意到燕苏不太说话,觉着他可能是刚来,也还不熟悉的原因。 “住的地方有什么缺的少的吗?” “谢夫人关心,西殿那里父王派人都安排妥了。” “嗯,匡儿离得近,平时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娴夫人还是不太放心,看燕苏这般老实的样子,怕他有事不说。 “常公公安排的,我也看过了,那地方可以的。”燕匡看着娴夫人关心,开口说了一句。 “嗯。”娴夫人笑了笑,也知道自己就是瞎关心了。 “只是看着你,就忍不住想起……”娴夫人眼眶含泪,不忍地别开了头,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燕蘅也低下了头 燕苏一瞬间攥紧了拳头。 他的阿姊! 燕匡赶紧安慰了一下娴夫人:“好了好了,现在也不早了,父王让阿苏与我们一起跟着吴太傅读书,明早还要早起,我先带阿苏回去了。” 燕匡站起来,递了个眼神给燕蘅:“蘅儿在这陪着母妃吧。” 娴夫人提及了伤心事,大家都恹恹的,谁也没心思再说什么了。 燕苏一路沉默到了西殿,燕匡也不好安慰什么,道了句早点休息就走了,把空间留给了燕苏自己。 “怎么了。”离挽看着燕苏站在门口,一个人愣了好半天了,也不进来,想了想还是过来了。 被离挽出声打断,燕苏才收回了情绪,将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封藏起来。看着离挽无力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见他这样,离挽是真的觉得燕苏的童年经历了太多痛苦了,真的怕这样的痛苦会一点点将他彻底折磨疯了。 离挽伸手拉过燕苏。 燕苏还是个未满十三岁的少年,个子还矮着离挽半个头,离挽拦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屋里走。 “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憋在心里,跟你挽姐姐说说。” 挽姐姐这个叫法,还是当时他们在回王城的路上,离挽想了一路才决定好了的称呼,上神太生疏别捏了,师傅名不副实,直呼名字燕苏又不愿意,别的称呼一时间挑来挑去都不满意,最后才抽签决定了这个。 “这又扮上知心姐姐了?”燕苏笑看离挽揽着燕苏哄孩子一样的进来,忍不住出声打趣。 “你不关心阿苏还不允许我关心吗?”离挽看着容颜一边风凉的的样子就想起他一路旁观燕苏吃苦受罪的事。 “我哪里不关心他了。”容颜一听就不愿意了。 “呵,你哪里关心他了?” “是是是。”容颜懒得跟离挽争,没好气的应了一声,伸手去想要拉过燕苏来。 燕苏正心情低落着呢,不想跟两个人说话。 自己进去把门一关,就剩下了离挽跟容颜两个人眼对眼。 离挽不想搭理容颜,容颜也懒得跟离挽说话,两个人都不说话,一直到了晚上。 燕苏自己一个人睡不着,打开了窗户,抬头眺望着月亮自己一个人出神。周身浓烈的悲哀将一屋子的空气都熏染成了苦涩的味道,那种无处宣泄的悲痛,连天上的月亮都不禁垂目。 更不用说本来就敏锐的两人了。 离挽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想要下去安慰他,却被容颜一手拦了下来。 “有些痛苦,是没有感同身受的,他的悲伤,是说不出来的。”容颜叹了口气,他知道燕苏经历过什么,知道他的痛苦,但有些痛苦太煎熬了,是没办法说出来的。 真正的痛苦,是难以言语的。 “他可以不说,我不会问的。” “你还是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吧,他能够自己调节好的,你现在去了,一点都不会让他好受,他反而还要顾着你,或者强颜欢笑,顾左右而言他。”容颜见离挽执意,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挡住了她。 他知道离挽关心燕苏,但是他相信燕苏可以自己解决这些痛苦,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背负痛苦前行,是他必须承受的。而且容颜知道燕苏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也知道这只是他一时的感情,他能够自己控制好的。 就像他在这千百万年里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不是什么都能够说出来,但悲伤只是一时的,总会有调节好的时候,生命还在继续,他们都有自己还未完成的任务。 离挽盯着容颜,冷声对峙:“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现在很痛苦,是,我是没有感同身受,但我相信,现在有个可靠的人站在他身边,是他需要的。” 离挽有些生气了,她确实没有受过燕苏的这些苦难折磨,但她心软,见不得他自己一个人像笼子里的困兽一样发疯乱撞,将自己弄得满身是伤还找不到出口。 “他一个人承受痛苦太久了,他是个人,他有心,会疼、会累。”离挽认真的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容颜,动了体内神力,将他推开了。 不顾容颜阻拦,离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燕苏身旁。 “齐国的月亮跟燕国的有什么不同吗?”燕苏跟离挽说过,他在齐国当质子。 燕苏听见离挽说话,低下了头。 自打他回来,就没有人主动提过“齐国”这两个字或者跟齐国有关的任何事。 “你知道吗?”燕苏没有看离挽,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离挽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是问她知不知道他在齐国,或者说是他以前,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离挽说完,燕苏就不说话啦,两个人就站在窗前看着月亮,一时间安静得很。 离挽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叹了口气,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了披风,施了神力将两个人带上了半空,招了一片大一些的云彩站了上去。 燕苏第一次站在空中,脚下的云彩有些虚幻,月亮大的离谱,星星好像伸手就能够到一样。 一时间震撼在了这样的夜幕里。 第二十八章 宣泄 燕苏拢着斗篷,跟离挽两个人坐在云彩上。 他很喜欢这样的地方,没有人,不会被别人看到,也不用担心任何东西,这里让长时间压迫的燕苏有一种能够透过气来的感觉。 被束缚久了的人才会明白这种天地广阔,只有你一个人自在的那种肆意快活。 见燕苏心情好了些,离挽松了口气。 “她……下辈子会不会一生平安顺遂。”燕苏看着璀璨星河流淌在自己眼前,眼里却流出了灰暗。 “我不知道。”离挽虽然是上神,却并不知道轮回之事,她没有这类的法宝,也不会这类的术法,也没去过冥界,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的。 燕苏听了有些失望。 没有再开口,两个人坐在云上,燕苏就像是能从那半边天大的月亮里看见他的阿姊一样。 他没有享受过父爱母爱,长姐如母,是燕锦一手将燕苏带大的。 一点一滴的关怀、温馨,那些清苦却平淡似水的日子,身处其中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过了之后,再后头一看,满满的全是抹着蜜糖的刀刺。 “我想她了。”燕苏轻声说了一句,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一眨眼就吹散在了星河里。 他的阿姊。 那么好的阿姊,老天怎么忍心那样对待她啊。 燕苏有些痛苦地蜷起身子,抱住自己的头:“有什么都朝我来啊,为什么要……啊啊啊啊——”燕苏彻底有些失控了,将头埋在膝盖上,第一次控诉命运不公。 离挽伸手从后面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燕苏终于哭了出来,一开始是呜呜咽咽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再控制,任凭自己身体本能发泄,大声地哭了出来,仿佛要将受的所有不公平的待遇、折磨、痛苦,统统都都哭给这天地一样。 不是没有过怨恨,不是不会崩溃,只是没有任性的资本。 离挽只是陪在他身边,默默的,只是陪着,不说话,也不动。 那天燕苏哭了很久,哭到后来都没有力气了,离挽把他送回去,给他关上了门。 一转头就看见了容颜倚靠在院子里的那颗树干上,双手抱胸前看着她。 离挽没什么想说的,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容颜却自己跟了上来:“这次你可以带他放松、发泄,但以后呢?成为帝王的是他,这都是他要自己走的路,谁都替代不了的。” “我是上神,只要我想,没有我不能的事。”离挽被容颜说的烦了,回头打断了他的话。 离挽任性又高傲的语气让容颜眉头一皱,冷笑着嘲讽她了一句:“是么,那你又是怎么落到了这种地步。” “……”离挽冷冷的看着容颜,被踩中了尾巴的她感觉到心里头一股子火气噌噌噌地冒了上来。 两个人就剑拔弩张的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最后不欢而散。 燕苏昨夜伤神,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有些晚了,燕匡来的时候他才刚刚起来,两人急急忙忙赶去,踩着点到的。 留着山羊胡的吴太傅沉着脸看着两个人,只是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 昨天就知道十三王子回来了,要跟着一起上课了,只是多个人而已,吴太傅并不在意。他不知道新来的十三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却不喜欢他连带着燕匡迟到。 燕匡一向来得早,吴太傅严厉,虽然定了时间,但众王子都是早一步过来的,没人真的踩着点来,而这个十三王子第一天就差点迟到,还连带着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一起,吴太傅心里自然不喜。 燕苏被吴太傅盯了一眼,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尽管吴太傅没有说什么,燕苏也知道,这第一印象怕是差到天边去了。 燕苏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安安静静的听吴太傅讲学。 虽然老实坐着听,其实燕苏听不太懂,他在齐国做质子,虽然名义上可以跟齐国的王子们一起上学,却也只是个名头,那学堂里连他的位子都没有,他没有真正在齐国坐下听过一节课。 如今是直接跟着众人的进程继续往下学,吴太傅说的,他是真的大部分都听不懂。 好容易靠到了下课,燕苏收拾了书本,就准备走。 阿姊给他启蒙后,他也自学过一些,不至于什么都不懂,现在跟不上没关系,他可以自己补,总能听懂的。 “哟,这是谁啊,”一出了学堂门口,燕俞就拦住了燕苏,阴阳怪气地对他说:“这不是咱们十三王子嘛。” “三王子殿下。”燕苏不想跟他纠缠,见了平辈礼,就想绕开他。 “我说过了,我最讨厌别人这样叫我。”燕俞有些生气,暗红色衣衫衬得他阴沉下来的脸格外张扬。 燕苏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无语,多年不见,燕俞还是一样的自大狂傲,最重要的是还跟以前一样没脑子。他总强调讨厌被叫“三王子”却又不告诉自己想要自己怎么叫,真的是…… “殿下。”燕苏压下心底的情绪,敛眸又见了一礼。 燕俞这才像是被顺了一口气了似的,颇为满意的瞥了燕苏一眼:“算你识相,以后都要这样叫,记住了吗。” “嗯。” 燕俞威胁燕苏道:“要是再叫错了,我一……” “三王兄。”燕匡打断了燕俞的话,快步走了过来。 燕俞一看见燕匡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一脸恶心地说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此处是学堂,我自然在。”燕匡挡在了燕苏身前。 “哼。”燕俞知道燕匡得吴太傅喜欢,也懒得在学堂门口给自己找不痛快,狠恶恶地瞪了燕苏一眼,就走了。 燕匡看着燕俞走了,才转过身来朝燕苏笑了笑:“在学堂门口,他不敢做什么的。”燕匡记得小时候燕俞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恶作剧,担心燕苏被他刺激到,虽然燕苏表现得若无其事。 “今日太傅讲的跟得上吗?”看着燕苏拿着书,燕匡开口问。 “听不懂。”两人并肩往回走,燕苏实话实说。 燕匡大概是想到了,沉默了一下,又开口说:“我明天给你带我之前的笔记来,你可以自己看看,如果有不明白的,再问我。” “好。”有燕匡的笔记,自己会顺利很多,燕苏也真诚的道了谢。 燕苏一进门就看见一脸傲娇互相嫌弃的两个人一个左边一个右边地坐着,互相不理睬。 燕苏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怎么了,却也没空管他们,自己就回了屋赶紧看书去了。 第二十九章 阿夏 燕苏一连好多天都沉浸在书籍里,现在睁眼闭眼,满脑子全是经史子集。 他落下的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补不上,他必须每晚挑灯夜读到深夜,第二天再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来强行听吴太傅讲课。 半个月后,他还真的能够多少听懂一点了。 这天太傅提问的问题,燕苏居然答对了,虽然并不是什么太难的问题,但燕苏还是得到了吴太傅的肯定。 燕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互相不搭理的两个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都半个月了,还在冷战。” “……” 离挽跟容颜都没有说话。 现在是离挽不愿意搭理容颜,等着他主动跟自己说话。而容颜自己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离挽又一直冷着一张脸,也不搭理他,他没有说话的机会,更抹不开脸去主动往上凑。 弄来弄去,两个人就一直保持互相不搭理的状态半个月了。 “哎。”被晾了的燕苏叹了口气,他反正管不着两个人的事,任由两个祖宗闹区吧。 好的时候天天晃悠着四条腿在他屋檐上,不好的时候能半个月彼此之间一句话也不说。 燕苏觉得他们这就是闲的,像他这样天天忙得团团转的人就不会有功夫做这种事情。 燕苏把门一关,自己又看书去了。 离挽瞥了容颜一眼。 容颜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错开了目光。 “有躺椅吗?” 乍一听离挽说话,容颜一惊,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有。”眨眼就从玉玦里掏出了躺椅,上面还加了垫子。 容颜凑过去,笑着问:“你终于舍得跟我说话啦?” 离挽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眼神飘忽地说了一句:“也就才半个月而已。”其实她早就忍不住了。 “……”沉默不语的容颜心想:惯的她! “本上神大度。” “是。” 这才刚说话的人,容颜可不敢现在就呛她。 半个月的冷战,就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彼此笑了之后,这件事情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两个人还是跟往常一样了。 第二天燕苏一开门,就看见四条腿从屋檐上搭下来。 这就又和好了。 今天不用去听学,燕苏要去挑一个随从。每个王子身边都有一个随从,会一点功夫的那种,算贴身侍卫的那种。按道理一早就该挑了才对,但老燕王自己早忘了这回事了,王后也没管,这件事就一直耽搁着。 直到昨天吴太傅问他他的陪读在哪的时候,燕苏说他没有,吴太傅才跟老燕王提了这件事。 这种贴身侍卫性质的随从是会作为陪读在身侧的。当然,只是陪读之一,燕俞燕匡他们都不止一个陪读。 老燕王就准了燕苏今日去自己挑。 燕匡有事,燕苏是自己去的,离挽跟容颜才缓和了关系,谁也没跟着他,燕苏一大早就走了,中午就领着一个穿着灰蓝色短打的侍卫回来了。 那侍从比燕苏大两岁,叫阿夏。 阿夏一进来就看见了容颜跟离挽,一脸震惊的看着两人,又看着燕苏习以为常淡定的打招呼,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一是震惊二人相貌不凡,周身金光笼罩,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二是震惊燕苏竟然藏了这样的人在院子里。 “你,他们,你们。”阿夏看看离挽他们,又看看自己身旁的燕苏,一时间语无伦次。 离挽扭头看了看容颜,挑眉做了个疑问的表情。 目前除了燕苏,别人都是看不见二人的,这西殿里下人不多,燕苏不喜欢别人进入内殿,院里平时也没有什么人逗留。 “他是近侍,看不见我们的话,燕苏就是在自言自语。”容颜没有避讳阿夏,直接说了出来。 确实,平时的那些侍从燕苏不怎么用他们伺候,内院平时也不怎么有人进来,燕苏在有下人洒扫的时候是不会跟离挽他们说话的。 但现在阿夏不行,他若是近侍,天天避着也太麻烦了,迟早也能看出端倪的。 “他没办法开口说出我们的存在。”容颜看着阿夏笑了笑,眼神里带了些威胁的意思,话对着离挽,却是说给阿夏听的。 他施了术,阿夏说不出去。 离挽本来也没什么担心的,见容颜已经处理好了都,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阿夏看着容颜有些威胁的眼神瑟瑟的保证了自己绝对不说出去。 燕苏安慰的拍了拍阿夏肩膀:“你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阿夏是他自己挑选出来的,功夫不错,平时也可以给他喂招,人也老实诚恳,眼睛里还有些单纯,燕苏不喜欢精明的,没有要掌事推荐的那几个,反而从角落里发现了他。 现在离挽他们也算是承认了阿夏,燕苏心里也放心了一下。 给阿夏安排好了房间,燕苏就迫不及待地跟他在院子里过起招来。回了王城后他虽然每日还能抽一点时间多少练一下,却也只是锻炼一下罢了,好久没有动过手了,燕苏心里也痒了。 好久没有动手了,燕苏到底是生疏,不比阿夏一直练习,败下了阵来。 离挽看着两个人在院子里你一招我一式的往来,突然问容颜:“你既同为六界之外,那你的术法是如何习得的?” 虽然没有跟容颜动过手,但认识了这么久,看他平素作为也能瞧出他术法相当熟练。 六界各有自己的术法,都是不同的,就像神界无法修炼魔界的功法一样,每个界的术法都是自己专属的,当然有一些可以通用的日常术法,像清洁、移物之类的。 像他们这种,不属六界,根本不能直接修习他们的术法。 离挽的神力控制都是靠自己在天外天的这些年里自己多少琢磨出来的一些,不成体统,但毕竟盘古之力强劲,就算没有一套体系,也足以她跟众神一战。 但像这种细微的,容颜用过的术法,如刚刚给阿夏用的这种,离挽就不会,她只能让人直接变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容颜很随意地答了一句:“自己瞎琢磨的。” “……”容颜这话说的,让离挽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你要是想学的话,拜个师,敬个茶,我教你。”容大爷自己躺到了之前从玉玦里拿出来的躺椅上。 第三十章 燕蘅 离挽弯腰凑近容颜,脸靠近他耳边,语气里满是不屑的高傲:“本上神,不稀罕。” 冷哼一声,离挽就转身进去了,剩下容颜一个人晃着躺椅晒太阳。 第二日。 燕苏正准备去学堂,就被燕匡拦住了。 “今日是蘅儿生辰,不必去学堂了,我们去为她庆生。” “什么?”燕苏被惊了一下,他记得燕蘅比他大几个月,如今入冬了,确实也该到了她生日了。 只是,自己给忘了,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我未曾为她准备礼物。”事出突然,燕苏无奈的推了推燕匡。 燕匡笑了笑:“是蘅儿自己不让我提前告诉你的,她说你刚回来,不用你破费了。” “那也不能……”话虽然这样说,燕苏还是觉得该送点什么才好,可自己现在没什么钱,一时半会儿真的变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来。 燕匡看着燕苏为难,忍俊不禁:“好啦好啦,快换身衣服,走了,蘅儿还在等着我们呢。” 燕苏换了衣服,去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到,只有燕蘅跟一个鹅黄色裙子的少女在坐着说话。 见燕苏跟燕匡进来,燕蘅朝他们招了招手,彼此见了礼,燕苏又单独为燕蘅祝了寿,几人才坐下。 “阿苏,这是清清,”燕蘅拉过旁边的鹅黄色裙子的少女,给燕苏介绍,又跟清清说:“清清,这就是我与你提及的十一王子,燕苏。” 燕苏与清清互相见了礼。 “是我嘱咐哥哥不要告诉你的,你可别怪他。”燕蘅看燕苏一脸歉意,开口说道。 “是我忘记了,不怪八哥。”燕苏歉意的说。 “明年补上就是了,我等着你明年送两份,要是少了,我可不依。”燕蘅知道燕苏的性子,如果他知道自己要过生辰,那便是想尽办法也会送礼的,但他这才回来,燕蘅知道他的处境,不想给他添麻烦。 “好。”燕苏明白燕蘅的好意,笑了笑,应了。 “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不送不好的话,我也有一样想要的东西。”燕蘅眼珠一转,古灵精怪的笑了。 燕匡跟旁边那个鹅黄色裙子的女孩子对视了一眼,知道燕蘅又要出什么鬼主意了。 “公主尽管说,只要我能够做到,一定尽力。” “小时候你死活不肯叫我一声姐姐,如今又总称呼我公主,太生分,不如,你便应我一个称呼吧。”小时候的事差不多的都记不得了,但燕蘅还记得燕苏死活不愿意叫她姐姐的事情。 当时娴夫人多次关照,他们也常见,年岁相同,就凑一处玩,燕蘅受宠,性子傲,非要让燕苏叫她“蘅姐姐”,燕苏执拗,燕蘅就比他大几个月,他不想叫一个跟自己一样大的小丫头做姐姐,就死活不肯。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 如今燕蘅再次提起,燕苏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笑着叫了声:“蘅姐姐。” 燕蘅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开玩笑道:“一尝我多年夙愿啊。” 几人都被她逗得笑了。 燕苏被燕蘅一逗,也放开了些,没了之前的歉意了。 燕蘅身为公主,素来受宠,虽然端庄有礼,但骨子里还是很活泼的,今日她生辰开心,多少就露了本性。 反倒是清清在一旁要安稳很多。 这是燕苏第一次见到这个当时所谓的“王后养女”,却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王后将燕俞养的不知天高地厚,但清清却很安静,不同于燕蘅的端庄,她是安静,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受到她的那种平和。 这样的人,很难生出反感。也难怪王后与娴夫人不和的情况下,燕蘅还能跟清清成为朋友,甚至燕匡也对其态度很好。 虽然燕匡对大部分人都有礼,但相处久了,燕苏能感觉到一些差别,比如说对清清的那种态度好,是真的好,而不是有礼的那种。 “阿苏与清清你们两个谁大啊?”燕蘅突然看着两个人问。 “我是四月的。”清清浅笑,主动跟燕苏说。 “元月。”燕苏回答。 “哦,那你当不了‘清姐姐’了。”燕蘅喝了两小杯果酒,有些微醺了。 众人不禁摇头。看来燕蘅是真的在意这个称呼了。 燕蘅的生辰宴人不少,很热闹,燕苏不怎么凑群,大多是别人再说,他听着,到最后自己也喝了几杯,脸有些红了。 燕匡扶着燕蘅,嘱咐燕苏回去早点休息。 燕苏自己一个人往回走,却在黑暗的宫道里迎头遇上了燕俞。 燕俞像是心情不好,不知道在哪儿受了气,正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撞上燕苏,他眼睛一眯,笑了。 “站住。” 一早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今天撞上了。 “当燕匡的跟屁虫当的挺自在啊,怎么,你以为有燕匡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了吗?我告诉你,当年他不敢管我,现在他依然不敢。”燕俞后边还跟着好几个侍从,见状就拦住了燕苏的路。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谁才是主子,谁才是在真正能决定你死活的人。”燕俞眯了眯眼,笑得一脸狠毒,伸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软鞭。 燕俞抽出鞭子,在空中一甩,皮鞭发出“噔”的一声。 燕苏被侍从拦住,走不了,这宫道狭窄黑暗,地处偏僻,如果燕俞要在这里动手的话,自己却是无法还手。 现在处境本来就不好,燕苏攥紧了拳头,仍然选择了忍耐。 在齐国七年,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耐,忍受一切侮辱、攻击、困难,默默承受,明明有还手之力,却不能反抗,只能任由对方骑到自己头上,这种屈辱,燕苏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燕俞见燕苏站着也不求饶,一动不动的那副样子就来气,一鞭子抽到了他后背上:“说,谁是你主子。” 燕俞就是向来自视高贵,从来不把他们这些庶子当成平等的兄弟看待,在他眼里,燕苏他们这种小庶子,就是下人,最多就是稍微高贵一点的下人。 燕苏并不说话,默默承受着燕俞的鞭挞。 他在齐国受过的侮辱比这难堪数百倍,这点折磨,对燕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燕苏不愿意开口。 小时候,燕俞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第三十一章 受伤 燕俞小时候就爱折磨燕苏。 骑在燕苏身上,让他给他当狗玩,学狗叫。那时候也要让燕苏说谁是他主人这种话,燕苏不回答,他就打他,自己累了就让侍从打。 侍从都比他们大,力气也大,为了讨燕俞开心,都豁出去了使劲地打,燕苏常常被打的皮开肉绽,旧伤覆新痕,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 燕苏不敢反抗,因为他还有燕锦。 隐忍、屈辱、不堪、仇恨……像一张大网牢牢地锁着燕苏,无论事情过去多久,那细细密密的丝网一扯,就能轻易地在身上勒出往日的痕迹。 想到了很遥远模糊的记忆,燕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要不管不顾的出手还击,与他同归于尽算了。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念头。 他还要活着,他还要复仇,他的命太贵了,他活着两个人的份,他不敢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见燕苏还是跟以前一样木楞楞不反抗,燕俞一脚踹到了他肚子上,燕苏向后摔了下去,燕俞的鞭子就劈头盖脸的招呼上来了。 “说啊,我让你说话!” 燕俞今天不痛快,自己愤怒地鞭打出气,一直打到气消了,没力气了,鞭子往地上一扔,又狠恶地踢了一下蜷缩在地上的燕苏一脚:“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啧啧啧,就象条狗一样。”说完不屑的“呸”了一口,扭头就走了。 侍从殷勤的捡了鞭子跟了上去,剩下燕苏一个人,撑着地勉强支起身子来,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宫墙黑暗的深处走去。 燕苏狼狈的推开院门的时候,离挽吓得摔了手中的茶杯。 “怎么去个生辰宴弄成这副摸样。”离挽赶紧过来扶住他。 “遇到了燕俞。” 阿夏从里间走出来,也被吓了一跳:“殿下,殿下您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去请太医来。”阿夏急匆匆出去了。 离挽看着燕苏浑身上下的鞭痕,有些心疼,扭头看了容颜一眼,意思明确。 容颜问燕苏:“需要帮忙吗?” 燕苏摇了摇头:“小伤,不碍事,一会儿太医就来了。”这点伤对燕苏来说不算什么,刚刚阿夏已经去请太医了,不用再麻烦容颜。 而且,也不好解释。 离挽扶着燕苏到床上躺下,扭头就把容颜拽了出去,怒气冲冲地指着门里面问:“你就这样看着?还是你早就知道。” “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容颜皱了皱眉,想起燕苏以前的经历,对比之下诚恳地回答。 离挽简直被气笑了,扬声反问:“所以就因为他挨打的次数多,受过更严重的伤,他受所谓的‘小伤’的时候就无所谓了、不要紧了是吗?” 怒火涌上心头,眸中似有烈焰在眼角飞舞。 容颜被无辜牵连,听着她的话也知道矛头对的是燕苏。当下没开口,心里却狠狠的记了燕苏一笔。 想起刚刚燕苏低着头的那副样子,离挽气不打一处来,朝着门里头又喊了一句:“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回儿事了,你还指望谁稀罕管你嘛!” 离挽不仅仅气容颜说袖手旁观就真的冷眼在一旁看着,更气燕苏自己的不在意。 这话说的大声,就是说给两个人一块儿听的。 燕苏性子沉闷,自小的遭遇让他比旁人更能隐忍,但也让他比别人更加轻贱自己,不拿自己当回儿事了。 离挽生来尊贵,又极度骄傲,见不得自己的人受欺负,心下就恨不得手刃了燕俞那小崽子,对燕苏自己也不爱重自己更是又气又心疼。 “你拿你那副破身子折腾给谁看!” 屋里燕苏躺在床上,听见外面离挽的斥责,就像被揭露了所有遮掩曝光在众人面前似的,羞耻、难堪,燕苏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太混蛋了。 刚刚在宫道里,他确实可以想办法避开这一次挨打的。 但他没有。 他想到了自己受过的燕俞的折磨,想起小时候他拿燕锦威胁自己的时候,他心里控制不住了,阴暗在那一瞬间将他吞噬,他选择了敌伤一千自损八百。 因为燕苏知道离挽心软,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这样,燕俞就能受到惩罚了。 燕苏用力扇了自己一下。 他少有人关怀,一点点的温暖他都能记在心里很久,但却轻易不会信任、接受一个人,别人的好,他记得,有机会就会给予对方他的回报,但不会因此而对对方亲近。 说的好听,这叫防备心重、自我保护意识强,说的难听点,这就是冷漠自私。 离挽跟容颜以强势的姿态走进了他的圈子,是除了燕锦之外,第一个让他感受到真心实意,不求回报的那种真正的关怀。 比起容颜,他确实更亲近离挽。对燕苏来说,容颜更像师长,而离挽更像姐姐。从离挽身上,他感受到了如同燕锦一般的温馨,这让燕苏忍不住卸下心房,忍不住亲近、依赖。 这样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自己却利用了对方。 真不是个东西。 燕苏抬手,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阿夏领着太医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燕苏自己一个人坐在床边,脸上通红的巴掌印格外显眼。 阿夏心里一惊,刚刚明明没有啊。 太医一看这鞭痕,大抵也能知道怎么弄的了,熟练的打开药箱给燕苏上药,包扎,又开了内服的药。 “殿下这几日不要沾水,忌辛辣。外敷前三日一日一换,往后三日一换,内服一日两次,吃完为止。” 太医又嘱咐了阿夏几句,就走了。 阿夏送走太医回来,一边收拾太医留下的纱布,药之类的,一边自责的跟燕苏说:“以后殿下去哪里都要带上阿夏。” “今日是意外,以后不会了。”燕苏跟阿夏保证。 因为是去昭阳宫给燕蘅过生辰,燕苏就没有带上阿夏,这样的场合阿夏也只是在外面候着,燕苏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就让阿夏留下了。 阿夏却觉得是自己的原因:“要是阿夏在,一定不会让殿下受伤的。”要是三王子心里有气,大可以拿他出气,不必牵连自家殿下,阿夏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都要紧跟着殿下。 “与你无关,不必自责。”燕苏安慰了阿夏一句,心里对自己的鄙视又加重了一分。 另一边离挽隔着门骂完了燕苏还觉得不解气,看了容颜一眼,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朝着燕俞的宫殿去了。 容颜淡定地躺回到了院中的躺椅上,总要有个人来承受离挽的怒火嘛。 第三十二章 惊悚 燕俞正在殿里朝宫人发脾气。 “这是要烫死我吗你们!”燕俞拿着茶杯往宫人脸上一泼,杯子顺手脱了出去,撞到了墙上摔碎了。 宫人吓得扑腾一下跪到了地上,也不敢擦脸上的茶叶,一个劲的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燕俞听着那额头狠狠的砸到地上的“咚咚”声没由来地烦躁,踹了那宫人胸膛一脚:“滚滚滚。” 宫人连爬带滚地刚要出去,整个宫殿里的灯全都灭了。 “呼——”一阵强劲的风吹进来,宫殿的窗户忽闪忽闪的发出吱呀的摩挲声。 宫人吓坏了,尖叫了一声加快了速度爬出去了。 “乱喊什么!人呢,给本殿下滚出来!掌灯,快掌灯,人呢!来人,来人——”燕俞被那宫人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扬声大喊叫人。 那宫人出去后,整个宫殿的门窗“哄”的一声齐刷刷地关上了。燕俞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又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四周安静地吓人,燕俞咽了口唾沫,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不敢乱动,将手脚缩起来,环抱着自己在椅子上,瞪大着眼睛环视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似的。 “谁……”燕俞不太敢出声了,颤抖着弱弱的问了一句。 “呵。”一道刺耳的尖利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绕着燕俞耳边一遍遍回荡。 “谁!出来!”有了声音,燕俞反而大胆了一些,扑腾下椅子去,搬起了架子上的花瓶防备在身前,大声仰头问。 “呵呵呵呵呵……”女声笑得更欢了,绕着空旷的大殿上空反复回荡,燕俞感到整个黑暗的宫殿阴森森就像一个囚笼一样困着他。 “别笑了!滚出来,给本殿下滚出来,”燕俞朝着门口砸了一个花瓶过去,价值连城的花瓶清脆地砸在了地上,碎了一片,什么都没有。 “少在那装神弄鬼,滚出来,滚出来——”燕俞看着花瓶碎在地上,什么也没有砸中,又搬起了另一个花瓶。 耳边“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带起的气流拂过左边的耳廓,一阵颤栗顺着左耳传遍了全身。 燕俞一下子就软瘫在了地上,他颤颤巍巍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廓,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燕俞将后背靠在架子上,抱紧了手中的花瓶。 “谁在那……”他已经不敢大呼小叫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在无尽的黑暗中不断放大他的感官,浑身神经紧绷,不断地瞪着眼环视四周,生怕哪个角落里冒出什么东西来。 “唰——”一阵毛茸茸的感觉掠过燕俞的后颈,带起一整片阴风吹过后背。燕俞一下子跳了起来,狠狠的推倒了背后倚靠的架子,怀里的花瓶也被摔倒了地上,在脚边碎了。 架子轰隆隆倒下,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的砸到了地上。 什么都没有。 燕俞一个人站在大殿里,背后刚刚的感觉依然清晰,他四下环绕,猛地转过身去,转来转去,整个大殿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无处不在,燕俞疯了一样尖叫,抱着头蹲下大哭:“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整整一晚上,任由燕俞喊破了嗓子也没能惊动外面的人分毫,黑暗像无尽的囚笼困着他,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他躲到哪里都会有一阵触及灵魂的颤栗从某个地方冒出一个小尖尖,耳后、脚掌心、后颈、小腿肚……哪怕他用被子捂紧了自己,浑身上下一处不露,那种头皮发麻的惊悚还是能从最温暖安稳的被褥深处传到头顶上来。 太痛苦了! 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一次次摧毁心底最安稳的那一处港湾。 一整夜,吓晕过去再醒过来,紧绷的神经一次次崩溃,燕俞甚至尝试过去死,但这漫无尽头的黑暗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他。 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激起浑身的颤栗。 太可怕了! 离挽冷笑着坐在屋顶的横梁上,翘着二郎腿歪头欣赏着燕俞被吓得泪涕横流,一直折腾他到天亮了才回去。 第二天宫人们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屋子一片狼藉,燕俞晕倒在地上,还有一地失禁物。 燕俞被吓坏了。 燕苏告了病假,没有去学堂,阿夏在照顾他。 离挽气还没消,不准备去看他。 第二天燕匡告诉燕苏,燕俞也生病了。 “听说是沾上了东西,整晚不睡,现在连自己的宫殿也不肯进去,王后现在在亲自照顾他,我去走了个过场,也没见到人。”燕匡跟燕匡不对盘,虽然不说是在看笑话,但语气里也没有丁点同情。 现在整个王宫都知道三王子被吓破了胆,侍从们的茶余谈资全是这个事。 燕苏知道这是离挽的手笔,想起来昨晚被骂的场景,还有点心虚。 “王后亲自去祈福寺请了大师来,连父王都惊动了。”燕匡小声地凑近燕苏:“王后怕后宫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两天可能有人来搜查,你自己小心。” 燕苏点了点头。 “多谢八哥。” “吴太傅还与我问你了,这是给你带的书,他叫你有空看点。”燕匡把书给燕苏放到一边。 其实吴太傅的原话是:“一点小病也要请假,我看他就是偷懒,刚有点进步就骄傲自满,把这些书给他,让他给我全都看完了,以为病了就能休息了吗,人人都请假,我还教什么!” “劳太傅挂念了。”燕苏看了那厚厚的一沓书一眼,就算燕匡不说,他自己大概也能知道吴太傅当时说的话可能不怎么好听。 吴太傅严厉,对他更是苛刻,动辄加罚,而且因为燕苏与燕匡走得近的原因,吴太傅更是看燕苏不顺眼,几乎每天都要在燕苏身上挑点毛病出来,燕苏平日里也有些怵他的。 “太傅严厉,却也是为我们好。”燕匡本来想说他就算看不完自己也会帮他求情,不会让吴太傅处罚他的。但转念一想,以燕苏的倔脾气,是无论如何都会看完这些书的。 “我知道。”燕苏点点头。 送走了燕匡,燕苏看着那些书叹了一口气。 他不像燕匡,对经史子集很有天赋,又喜欢读书,看多少都不嫌烦。燕苏并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他更喜欢听吴太傅将历史、兵法、政策、吏治等方面,可是吴太傅并不常讲。 一来是他们现在接受能力有限,还太小了,二来涉及朝堂,近年来老燕王脾气不定,他也怕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三来如今三王子与八王子胜负未显,讲多了这些,再让别的王子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岂不是更搅乱了这一湖水。 燕苏看着这些书,突然想起来之前吴太傅讲过的“负荆请罪”的故事,觉得自己也可以效仿一番。 刚准备起身,背上的伤口牵扯了一下,疼痛感传来,一下子讲燕苏的理智拉了回来,自己又慢吞吞扶着床躺了回去。 算了,还是等自己伤好了再去吧。 第三十三章 其里 燕匡说了这两天会有人来,但没想到这么快,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公公带着一群人将燕苏住的西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那公公就笑着说了句打扰,领着人去下一个殿了。 燕苏早有准备,任由他们翻了,目送公公走了,燕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想了半天也没能再抓住刚刚一瞬而过的那一点。 阿夏看着燕苏低垂着眼帘自己站在门下一动不动,以为他是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殿下不必介意,都是王后指使,他们不过狗仗人势罢了。” 燕苏被打断,收回了思绪:“嗯,我没事。” 燕苏自己转身往里屋走,让阿夏出去:“我有点事情,你先出去吧。”阿夏见状也不多问,应了声就出去了。 燕苏从床头的柜子底下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荆条来,用力握了握,转身想了想,又回来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 离挽正在跟容颜一起看书,就看见了燕苏一脸视死如归地冲过来,“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请挽姐姐责罚。”燕苏低着头,双手托着荆条高高举过头顶,一下子跪到了离挽脚边。 呆若木鸡的离挽僵硬的扭过脖子与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容颜对视了一眼。 其实离挽早就消气了,就等着燕苏来跟自己道歉了,但还真是没想到燕苏来了这么一出,这阵仗着实把两人吓了一跳。 离挽看了一眼那带着尖刺的长荆条,感觉眼皮跳了跳。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吗?”离挽哭笑不得。 “都是阿苏不懂事,惹挽姐姐生气了,请挽姐姐责罚。”燕苏抬起头,仰视着离挽,又将荆条往离挽面前凑了凑。 “你是存心的吧。”离挽看着燕苏脸上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忍不住笑了。 他一向沉闷,表情大多凝重,偶有笑颜也是装出来的温和有礼,这样明显稚嫩的孩子气出现在燕苏脸上,格外反差,惹得离挽笑出了声。 离挽接过面前的荆条扔到一边,抬手就一巴掌拍到了燕苏肩背处:“跟我耍小心思,打死你算了。” 燕苏见离挽笑了,大松了一口气。 人哄好了就行,也不枉他费尽心思才想出来法子,装出这副样子燕苏是真的浑身都别扭,心下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敢惹离挽了。 “起来吧,去把衣服穿上去,我跟容颜正好在看四国史,你来一起看看,看能不能看出点儿不一样来。”离挽扶起燕苏。 燕苏穿上外衫,将荆条赶紧收了起来。 三人围坐着,容颜倒了杯茶,率先开问:“今天下大势,其表如何?” 面对容颜的时候,燕苏总有一种从心底产生的敬畏感,对于他的发问不敢大意,稍微思索了一下:“今天下四分,东赵西卫南齐北燕,四国之中,以齐国最为强大,齐国先辈多大才,又有护国神女加持,近三四百年一直稳居四国之首。” 燕苏蘸了一点茶水,三人谈话的老方式了,用茶水在桌子上划分成四块,茶水上有法术,顺着燕苏的指尖留下明显的痕迹。 离挽却接过了燕苏的话:“赵国实力弱,近两代君王皆不成气候,左右依附,不足为惧。剩下卫与燕,不相上下。其中卫国兵强马壮,地势易守难攻,再加上奸细刺客,防不胜防。最后是燕国,发迹最晚,根基最浅,建国不过三代君王,虽有神启录护佑,但并非一劳永逸之法,开国先祖基业近年蚕食殆尽,加上早年与齐国的那一场恶战,元气大伤,不过大燕鼓励商贾,较于其余三国最是富庶。” 说完离挽将茶杯一放,语气冷漠严肃:“这些人尽皆知的东西就不用说了,我且问你,其里又如何?” 对于考问燕苏这件事,离挽一点都不客气,与容颜站的自来是一条战线。 容颜颇为满意的喝了口茶,与离挽一同盯着燕苏等着他开口。 燕苏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更加慎重,思索着刚刚离挽说过的,脑子里飞快地整理出思绪:“赵、卫两国我未曾去过,单从听闻,赵多年亏损,确实腐朽空虚,但左右依附,割城、献宝、联姻与三国都交好,一但开战,反而谁也不会先对其下手。因为一旦出兵,赵必然不择一切手段对另外两国求援,到时面对的就是两国了,而且就算打下赵国,也不过是个空壳子,所以现今情况反而是赵国最安全。” 燕苏说完赵国,刚要继续说卫,被离挽抬手示意打断。 “我不这样认为。”谈正事的时候,离挽眼眸清冷,敛尽流光,燕苏才能有一瞬间看见当初火烧整片山林的那种举世无二的神祗风姿。 容颜也点点头:“我与离挽一样,不认同。” “没事,你先继续说。”容颜跟离挽对视一眼,让燕苏继续。 燕苏感到了更加重的压力感,凝了凝神,重新在脑海里分析了一下四国的现状,才又慎重地开口:“再说卫,战力虽强,却是将强兵强王不强的尴尬境遇,虽然不显,但从一些小事中也能看出卫王心胸狭隘,并不如表面这般,且卫国兵力为卫统一家独揽,虽然卫统与卫王为亲兄弟,但终究异母,能否同心尚且不明,若君臣离心……” 燕苏不知道自己分析的对不对,看着容颜深邃的眸子有一点紧张。 容颜问:“何以如此?” “挑拨离间。” 容颜抿唇,摇摇头:“不置可否。” “我也保留意见,”离挽若有所思地用食指点了点桌面,更直接地说了一句:“此为中策。” “继续。” 燕苏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攥了攥拳,紧紧捏了一把汗:“齐国实力强,尤其是当年攻打燕国之后,更是成了四国共识,但我在齐七年,已能从其繁华表面看见一点腐烂不堪的内在了。齐国历史久远,至今已有十二位君王,但却一代不如一代,至今齐昊,昏聩无能、沉迷美色,其兄弟、子嗣,更是烂泥扶不上墙,空有多年根基,不过坐吃山空。” 燕苏在齐国当质子,见过了齐国各个王子,在他看来,真的是整个王室一片乱,比燕俞还要不学无术。 燕苏恨透了他们。 南齐,奢靡华贵,富丽堂皇的盛世外表下早已是腐烂透了的污秽,只待劲风一吹,就能掀了这数百年繁华盛景,露出地下枯萎的烂根、生蛆的白骨。 喧嚣灯火烬成灰。 第三十四章 先祖 说到这里,离挽就想起来史书中的记载,不禁感叹。 “我在这史书中看见齐国开国皇帝的风评可是非同一般的好。只可惜,天妒英才,否则但凡他活得再久一点,这天下也必然早被他收入囊中了。” 说起齐国的开国先祖,燕苏也不禁点点头肯定道:“确实,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你放心,你会做的比他更好的。”离挽能明白少年对先辈英豪的那种敬佩与倾慕,笑了笑。 燕苏没有说话,他看过几乎所有的关于那位的记载,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燕苏确实是一直是以他为目标的。 “想更好,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容颜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让燕苏继续说。 燕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出神,叹了口气,收敛了情绪:“齐国全靠护国神女一人支撑,实力不容小觑,不管是权术政策还是兵力防备,她一人几乎全能,尤其是作战,有她在,很难胜利。这与卫不同,神女护国多年,根本不可能离间。不过她毕竟只有一个人,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我们可以从后方出手,但这也不容易,总之,只要有她,齐国就是最不好对付的。” 容颜笑着说了句:“所以才说大齐开国君王厉害啊,死了也能护佑齐国安危。” “有想法吗?”离挽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擒贼擒王,”燕苏神色有些奇怪,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神色不明,摇了摇头:“暂无法。” 离挽只当他为难,并未多想。 容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南齐是一定要放到最后的了,我们来说说这燕吧。” “燕国虽然根基尚浅,但这也有好处,朝堂积弊也少,吏治革新只要足够强硬,可以一举洗涤朝廷风气,振兴朝纲,重鼓士气,到时,未尝不可与齐一战。” 燕苏简短一说,表明利弊,用茶水将整个桌子的四国面积一起圈起来。 说完,燕苏恭听容颜教诲:“苏愚钝,不知赵如何,上策又如何?” 容颜却卖了个关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让燕苏自己想去的意思了。 燕国之前就说过一些了,大势明了,不需要多说,容颜将水渍拂去,问燕苏:“你准备走哪条路?” 这便是问对将来的计划了。 “军营。” 离挽挑眉看了一眼容颜,颇为得意:“军营虽苦,却是最好的选择。” “早就料到了,到时候我会给你物色好的,不过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专心多看些书吧。”容颜说着,伸手一挥,一大摞书籍出现在了燕苏面前。 “你挽姐姐又着意添了几本,年前的事,就不要靠到年后完成了。”容颜笑着跟燕苏说,又特意说明了离挽添置了好几本,叫他全都在年前看完。 “是。”燕苏看着面前的一摞书籍有点脑壳疼,加上吴太傅给他的那些,怕是年前都别想要子时睡了。 离挽瞪了容颜一眼,问:“我只是添了几本,可没让他非要年前看完不可啊。” “你以为燕苏跟你一样?” “你什么意思?” 容颜也不说话,一脸冷漠的看着瞪着他的离挽,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耳勺,缓缓沿着桌子推了过去。 离挽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 燕苏见状赶紧走了,一关门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就是又开始了,真的是没办法,这两个人,有的时候跟小孩子似的。 过了几日,燕苏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了学堂。 吴太傅看见他跟着燕匡进来,脸色更不好看了:“哼,还不赶紧进去。” “今后请假者,也必须将每日的课业做完,复课时一起上交。”吴太傅很不满意燕苏的请假,又在学堂里跟众人说了一遍。 众人神色各异地应了。 今天燕俞也来上课了,他大概是被折腾惨了,眼睛深陷,黑眼圈格外严重,一脸颓废的趴在桌子上,都没力气搭理燕苏。 “三哥现在连觉都不敢睡,一到晚上就害怕的要命,今日王后娘娘硬让他来的学堂,如今他是没力气折腾了。”坐在燕苏旁边的一个差不多年龄的王子凑头跟他说。 燕俞跋扈,他们这些王子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折磨,如今他这般摸样,明里暗里大家都没少看热闹。 “都别吵,燕苏,谁让你们上课随便讲话的。”吴太傅看见燕苏跟左边的人凑着头说话,引得燕匡都往后倾了倾身子去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燕苏,自己不好好学习也就算了,还要带坏燕匡。 吴太傅最不喜欢燕苏的原因就是他与燕匡走得近,生怕燕匡被他连累或者跟他学坏了。 吴太傅一生气,,大家都屏息坐好,不敢乱动了。 上完课后燕苏又被燕俞叫住了。 燕俞有气无力的被侍读扶着,凑后边叫他:“燕苏,燕苏。” “请殿下安。”燕苏没办法,只好停下,转过身来见了个礼,也没招惹他,老老实实按照他喜欢的称呼叫的。 “嗯,好,这才对嘛,本殿下就喜欢听话的。”燕俞很满意,抬手拍了拍燕苏的肩膀。 “今晚就你了。” 什么? 燕苏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意思,这话很有歧义,什么叫今晚就他了? 燕俞说完自己就扶着侍从走了,留下了一个随从跟他解释:“是这样的,十三殿下,我们殿下晚上睡不好,需要人整晚陪着才行,请殿下掌灯前准时来。” 燕苏有些烦,那侍从很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就赶紧走了。 他晚上还要看书,如果去燕俞那里肯定是不能看从容颜那里拿来的书的,一旦燕俞看见了,就露馅了。 可燕苏是真的不想去,他时间很紧的。 磨磨蹭蹭先看了会儿书,将吴太傅的课业留着等去燕俞那儿的时候再做,燕苏看着昏暗了的天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尽管才刚刚有些暗,燕俞这里却早早地点满了灯,光影绰绰,亮如白昼。 燕俞看见燕苏进来,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但他没有力气,茶杯半路就掉到了地上,连燕苏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都几点了,你怎么才来。” “抱歉,殿下。”燕苏很敷衍的应了一句。 “今晚就你陪着了,本殿下叫你你必须应着,听到了没有。” “嗯。” 燕俞看着燕苏很老实地站着听,手里还拿着书,也就没管他了。 第三十五章 守夜 燕俞是真的不敢睡,一会儿就要叫叫燕苏。 “燕苏。” 燕俞有气无力地抱着被子今晚第不知道多少次喊他。 “殿下,我在,您快睡吧,很晚了。”燕苏是真的烦了,他一会儿就要叫两声,听得燕苏自己都感觉跟叫魂儿似的。 “哦。”燕俞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自己床头贴着的符纸,才抱着被子闭上了眼。 燕苏就继续看书,这里的灯点的很足,比自己那里还要亮堂,很适合看书,燕苏看的是一本赵国的地理文志,这是那一摞书里最不会引人注意的一本了。 赵国居东,地势平坦,多平原,少山岭,易与攻击。 “燕苏。” “……我在。” “哦。” 燕苏翻了一页书,继续往下读。 赵国一侧临海,都城深居腹地,两侧有天险河流入海相护,只留西侧一个开口,若要攻击,便只能选择正面出击。 燕苏瞧着赵都城深思。 “燕苏。” “……”被燕俞打断了思路的燕苏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我在。好啦,我来这边,这样你就能看见我了,别再叫我了。”燕苏合上书,拿了自己带来的另一本吴太傅的课业,坐到燕俞床边上。 “好。”燕俞这会儿可一点脾气都没有,什么都好说,燕苏在边上他更安心了一点,抱紧了被子又闭上了眼。 屋里很安静,燕苏离得近,燕俞能听见他翻书页的声音,一会儿一下,很稳定的规律,不知不觉,燕俞真的睡着了。 一整晚没睡,天亮的时候燕苏正好把赵国地理文志看完最后一页,有很多地方还要再考虑考虑,燕苏走到窗前,看着晨曦的第一缕光辉照进王城,吹散一夜阴霾。 伸手揉了揉眼角,脑子里全是刚刚看过去的赵国地势,想着还要上课,燕苏强制自己放空心思,趴在桌案上眯了一小会儿。 后来是被燕俞叫醒的。 “快起来了,本殿下都醒了你还在睡,没规矩。”燕俞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又有了精神。 燕苏就眯了一小会儿,被叫起来的一瞬间有点烦躁,稍微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 “怎么,睡懵了,快点走了,我可不想被吴太傅骂,那老东西就会告状。”燕俞又狠狠的骂了吴太傅两句。 燕俞狂傲,但又十分害怕老燕王,且非常听王后的话,吴太傅管教不了就直接去找王后娘娘,有一次燕俞把吴太傅惹恼了,直接告到了老燕王那里,可把燕俞得罪透了,但燕俞也彻底安分了,至少明面上不敢不听吴太傅的话了。 燕苏强打着精神听完了课程,赶紧回去补觉去了,连燕匡叫他他也没理。 燕苏回屋倒头就睡,容颜去看了一眼,回去问离挽:“你到底是怎么把燕俞吓成这样的。” “不过是稍加心理作用罢了。”离挽冷漠地挑挑眉,高傲又不屑:“本上神懂的东西多着呢。” 离挽有意击破燕俞的心理防线,扩大他的恐惧,这很容易,她专门看过这方面的书。 不过当时是为了恶作剧,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派上用场。 这又来上了。 “呵。”容颜懒得理她,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离挽这会儿是高冷在线,并不屑于与容颜一般见识,神情骄矜的瞥了他一眼,就继续看自己的的书了。 离挽是很爱看书的,范围杂而广,之前就看过不少奇门遁甲之类的书,但是却没怎么对卜算之术有过深入了解,现在又来了兴趣,想研究研究。 在容颜的船里翻出来的不少书,虽然容颜自己不看,但他却愣是装了一间屋子的书在船上,被离挽好一番嘲讽。 离挽赐他四个字:“暴殄天物。” 现在这些书都便宜了离挽,离挽对着一本《天演卦》正看得起劲,没工夫搭理容颜。 燕苏一觉睡到傍晚,迷迷糊糊间被阿夏叫了起来。 “殿下,三王子派人来了。”阿夏轻轻叫醒燕苏,一脸厌烦。 燕苏睡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被叫起来就让阿夏把三王子派来的侍从叫进来了。 “殿下有何事。” “我们殿下让奴才请十三王子去守夜。”那侍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燕苏,赶紧低下了头。 燕苏默默收拾了书,跟着侍从就要往外走,被阿夏叫住:“殿下,让我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只是守个夜而已。”燕苏摇摇头。 “那让我跟您一起去吧,可以替换一下。”阿夏不放心,燕苏昨晚守了一夜,白天又撑着上课,才睡了一会儿就又被叫起来了。 “好吧。”燕苏想了想,就应了。 到了燕俞那里有些晚了,燕俞正生气,看见燕苏带着阿夏进来,拿着杯子就朝阿夏摔了过去。 “狗东西,滚出去。”燕俞一向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进来,但下人们碍于是燕苏的随从,就没拦,现在燕俞一发火,吓得众人呼啦啦全跪了下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带进我这里来,你是活腻歪了吗?”燕俞本来等燕苏等的就不耐烦了,看着燕苏还带着别人,更是阴沉了一张脸。 “阿夏,你先下去吧。”燕苏也没说什么,让阿夏下去了。 阿夏不情不愿,奈于燕苏吩咐了,不得不走。 燕俞阴气森森地盯着燕苏看了半响,才别开脸了。 燕苏看着非要让他坐在床边看书的燕俞,有些心累,感觉自己应该是被燕俞缠上了。 一连守了好几天的夜,饶是燕苏毅力过人,也忍不住在吴太傅的课堂上打起了瞌睡,被吴太傅一戒尺打了下来。 课后还被单独叫住,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刚从吴太傅那里出来,又被燕俞派人拦住了,那一刻燕苏是真的感觉到了“因果循环”四个字。 燕俞打了自己,离挽吓唬了燕俞,燕俞又因为离挽不敢睡觉而让自己守夜。 第二天休息,不用去上课,燕苏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出神,能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好。 不过还有正事,燕苏不敢贪恋舒适,换了衣服赶紧就出门了。 燕苏去了藏书阁。 掌事见到他倒是不惊讶,王子们虽然少来,但也不是没有,燕苏之前也来过两次,见过掌事一面。 “请十三殿下安。” “八王兄是否在此?”燕苏扶了一下掌事,未受全礼。 “殿下请随我来。” 第三十六章 清清 “阿苏,你怎么来了?”燕匡没想到燕苏会来,惊讶了一下。 燕苏见了礼,跟燕匡说:“我听说你在帮忙修补旧书,想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正好,这一批齐国的相关书籍破损严重,你来帮忙的话就方便多了。”燕俞看着手下的一堆书简,笑着应了燕苏。 “我正好要去见父王,你就与我同去吧。” “好。” 燕苏跟着燕匡见了老燕王,正好吴太傅也在。 燕匡说了让燕苏帮忙一起整理残卷的事,吴太傅冷笑一声:“哼,他连上课都要打瞌睡,还去整理书卷,就你心大,他也就会给你添乱罢了。” 老燕王倒是没意见,还笑着安慰了吴太傅两句:“十三还小,太傅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匡儿愿意带着他就让他带着吧。” 说完老燕王又叮嘱了燕苏:“好好跟着你八哥学,别添乱。” “是。”燕苏任由他们说,全都应着。 “哼。”吴太傅见大王都发话了,也不再说什么。 老燕王又跟燕匡聊了几句父子情深的话,燕苏在一旁老老实实站着候着,权当跟木头一样。 出了正殿,燕匡问:“这下你可放心了吧,不用再去受那折腾了。” “还要多谢八哥。”燕苏拱手道谢。 “你总跟我这般客气做什么,就算你不来,我也是要想办法让你不用再去受那份折磨的。”燕匡笑着抬手阻下燕苏,不让他见礼。 “母妃也许久未见你了,今晚来昭阳宫用膳吧。” “好。” 是很久没见娴夫人了,燕匡邀请,没了燕俞这个烦恼,燕苏也松了口气,跟着燕匡去昭阳宫了。 另一边燕俞等不到人气得将空手回来的随从踹倒在了地上。 “滚,都给我滚,都是一群废物,狗东西,居然敢不来,骗我,贱人。”燕俞抽出他的软鞭怒气冲冲地抽了两下,地上的侍从缩成一团,死死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宫殿里的侍从都吓得跪在地上发抖,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生怕惹着了他。 燕俞摔了一地的东西,骂了燕苏一晚上。 不过这些燕苏都不知道,难得能睡个好觉,之前因为守夜,让他看书的进程快了不少,现在能稍微缓口气,慢慢看了。 本来想跟容颜离挽说会儿话,结果两个人都在忙,燕苏就自己回去又看了会儿书,然后早早地睡了。 燕苏知道得罪了燕俞,这几日都避着他走,一下课就去藏书阁修书,不到宫禁不回,有时候晚了就干脆睡在藏书阁里。 掌事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见燕苏来的实在是勤快,问了别人才知道,是来躲着三王子的,掌事自然是知道三王子是个什么做派,不禁对燕苏有了几分同情,给他多留了几盏灯。 但放也防不住,该来的还是来了。 燕苏被燕俞待人拦在了花园里。 “怎么,见了本殿下就躲,早知道害怕还敢忤逆本殿下。”燕俞让随从拦住燕苏的路,把他围住了。 “请殿下安。”燕苏没想到燕俞动手这么快。 “少来这套,本殿下知道你在心里想什么,怎么,以为傍上了燕匡你就万事大吉了?”燕俞不屑的看着燕苏,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燕苏不说话。 “呵,你以为你不说话本殿下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本殿下最讨厌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燕苏,你是恨透了我了吧?哈哈哈哈哈哈”燕俞突然笑了:“可是你还得老老实实的朝我卑躬屈膝,你瞧瞧你现在的这副样子,啧啧啧,真可怜,像条狗一样。” 燕俞说着,手就控制不住的摸向了腰间的软鞭。 燕苏正准备说话,就被一道声音抢先了。 “哥哥何必如此。” 是清清。 清清带着一个侍女从后面走过来,侍从不敢拦她,给她让了路。 “你怎么在这儿,我的事,你少管。”燕俞看见清清过来,放在腰间软鞭上的手就放下来了。 “哥哥,母后正在找你呢。”清清笑着行了个礼,跟燕俞说。 燕俞将信将疑,眼神在燕苏跟清清两个人之间来回看了两遍,盯着燕苏笑了一下:“我从前倒是小瞧你了,如今连我妹妹都来帮你说话了,厉害啊燕苏。” 没等燕苏回答,燕俞从清清边上擦肩而过,冷声说了句:“吃里爬外。” 清清的脸白了一下。 “多谢。”燕苏见燕俞带人走了,跟清清道了谢。 “没事,反正我也没骗他,母后是真的在找他。”清清摇摇头,笑了一下。她带着流苏的发簪,随着摇头的动作流苏轻晃了几下。 “听蘅姐姐说你与匡哥哥在整理旧集,我正好要去藏书阁一趟,不知可否为清清寻几本书?” “那是自然。”燕苏对燕俞深恶痛绝,但对清清的感觉还不错,她出手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现下自然不能推脱这点小事。 燕苏在藏书阁几日,已经对这里的藏书排放很熟悉了,带着清清走到里面的一排架子,给她指了指:“这边这一排都是诗词文集,你看看想要哪本,或者什么类型的,我给你找找。” 架子有些高的,怕清清够不到,燕苏搬了个木梯来。 “你怎知我想要的是诗词文集?”清清站在后面看着燕苏麻利的把木梯摆好,有些好笑。 “我见你与蘅姐姐一起看过。”燕苏知道燕蘅喜欢诗词,收藏了好些书,私下里动不动就吟诵两首,虽然跟清清没有什么交往,但见过一次两人读书,而且清清与燕蘅交好,燕苏理所当然的认为了两人喜好一样。 “蘅姐姐喜欢,我只是略知一二罢了,”清清笑了笑,看着燕苏有些抱歉的神色,不再逗他:“我喜欢看一些山水游记。” 这倒是燕苏没想到的。 清清看起来就是那种非常安静的世家千金,气质温柔娴静,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样子,这也是燕苏以为她喜欢诗词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没想到她喜欢的竟然是山水游记,这就有些跟她气质不符了。 清清知道燕苏在想什么,笑了笑,并没有往心里去,解释了一句:“我觉得很有意思。” “是燕苏冒犯了。”燕苏自知错了,道了歉,领着清清去了另一排架子。 第三十七章 新年 “这边这些就都是山水游记了,不过并不多。” 山水游记书籍少,清清知道,点点头,就开始自己翻着看。 燕苏之前整理过这边的书,随手翻过几本,将自己觉得还不错的两本找出来,给清清放到了一边:“这两本我觉得有点意思,不过没有仔细阅读,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兴趣。” 燕苏要学的东西很多,这几本山水类的也只是在看地理文献时找来扩充的时候随手翻了翻,大致浏览,未曾细读。 不过他觉得清清应该会喜欢,这种异闻类的。 清清倒是很相信燕苏的眼光,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了燕苏放在一边的书来翻了翻。 “是我想要的。”清清很高兴,大致翻了翻,看了一下,眉梢上的喜悦之情毫不掩盖,清清抬头,朝着燕苏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我很喜欢。” 清清是如同她名字一般清冷温柔的性格,很少有这样明显的外露情绪,在光线洒落灰尘的书架间,她一笑,风烟俱净。 燕苏也笑了:“你喜欢就好。” 侍从们跟在后面,都使劲低着头。 燕苏看了看他们,陪着清清又挑了几本,才送她回了未央宫。 清清一走,燕苏面无表情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结果被离挽扔过来的果子砸了个正着。 燕苏慌忙接住差点掉到地上的果子,抬头看见离挽坐在屋顶上,吃着一个果子,晃着两条腿看着他。 “怎么,被美人勾走了魂儿了?” 宫里就这点事儿传得快,清清在花园救了燕苏,两人又一起去了藏书阁的事不等燕苏回来就早早地传遍的后宫,这会儿怕是没人不知道这个事了。 “挽姐姐。”燕苏面无表情地叫了离挽一声,明确表达他对离挽的无奈。 “颜哥哥呢?”燕苏好像好几天没怎么看见容颜的身影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赶紧绕开这个话题。 “管他做什么,你不如过来我给你卜算一卦,我最近已小有收获,正好就给你算算这姻缘一事。”离挽啃了口果子,摇摇手,眼睛一眯,就开始盘算。 燕苏吓得赶紧跑了:“不,不必麻烦。” 他可不想去被抓做实验品了。 前几天离挽没少找燕苏跟容颜做实验,容颜被弄得这几天都看不太到人了,不知道去哪里躲她去了,燕苏可真的不想被卜算了。 倒也不是不准,就是离挽总卜算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容颜哪天喝茶的茶叶之前有过虫子,以及燕苏被起过的外号,还算出了被叫次数最多的,以及谁心里叫过多少遍这种事,真的太容易给自己日常生活造成困扰了。 容颜这几天都不敢喝茶了,每次都觉得茶叶有问题,因为离挽不仅算了哪天的叶子尖有过什么东西,还算了施肥、授粉的各个过程的详细情节。 燕苏更是,他现在一看见吴太傅就想起来看似古板严肃的太傅私底下叫过自己三十四遍“死木头”的事,上课都不敢抬头看太傅了,总忍不住联想,怕自己笑出来。 见识了她的破坏力之后,燕苏跟容颜都避着她走,这几天都不敢跟她碰面说话了,生怕她又来了兴致。 日子过得很快,自从清清出手相助过一次之后,燕俞再也没来找过燕苏的大麻烦,虽然还是总招惹他。 燕俞这几天被王后找了个大师天天念佛诵经,更没空来找他麻烦了。 燕苏一边忙着看书,一边帮燕匡整理好了藏书阁的书籍,将近年关,吴太傅早早给他们放了假,燕苏除了去看过太后跟娴夫人之外,其余时间每天都窝在房里看书。 当初的一大摞书如今已只剩下薄薄两本了,他要赶紧看完,当时没能回答对的问题,现在看完了这么多书之后又有了新的见解,燕苏要赶在年前将事情都理出一条思路来。 燕国居北,冬季寒冷多雪,大半个冬天都覆盖在白雪之中,大片红梅傲雪迎风,朱阁绮窗,一枝入景,别有一番精致。 这燕国冬雪,历来为文人墨客钟爱。 燕蘅也爱,赞这“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的红梅傲霜之姿,清清却摇了摇头,叹了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本就是同一首,燕蘅用首句时也并未在意,却不想清清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如此感叹这尾句,倒是叫燕蘅心下一惊。 燕蘅也听说了燕苏与清清的事,只当下人们以讹传讹,她见了清清看的书,是清清喜欢的山水游记,不像传的那样什么借书传情,如今听清清话里明显的失落,不禁看了燕苏一眼。 燕苏可不知道传闻离谱到了那种程度,被燕蘅看了一眼,还莫名其妙。 新年夜的时候又下了起来,老燕王心情大好,瑞雪兆年,赏赐了不少东西,连燕苏也受了这场大雪的恩惠。 年夜饭是跟娴夫人他们一起吃的,娴夫人本想留燕苏在昭阳宫跟燕匡燕蘅他们一起守夜,但燕苏记挂着容颜跟离挽,早早地就回去了。 燕匡不知道怎么了,明显心里装着事情,几次走神,燕蘅见这一个两个最近都不怎么对付,也不禁思虑起来,是不是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或者忽略了什么,燕苏要走,也没顾上拦。 燕苏从昭阳宫出来,雪还下得很大,阿夏跟着给他撑伞,两人匆匆隐没在了雪夜里。 离挽在容颜当时设的结界外加了一重屏障,跟容颜在院子里放烟花。 离挽没玩过这些东西,容颜给她弄了各种各样的烟花,还挂了一院子的灯笼,任由离挽玩个够。 燕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容颜跟离挽一起在放烟花的场景。 他们并肩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烟花在夜幕中砰然绽放,照亮半个星空,也照亮了他们二人扬起的脸。 燕苏突然觉得这一幕真的好温暖,一路从昭阳宫顶着大雪回来,身上侵满了寒气,却在推开院门的那一刻被一股子温馨扑了个满怀,从心底里涌上一阵暖流,刹那袭遍全身。 他喜欢现在。 “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啦。”离挽看见燕苏,笑着朝他招手。 第三十八章 生辰 “会放烟花吗?”离挽玩的正在兴头上,招呼燕苏过来,给了他一根燃着的香烛。 “燕苏怕是放过不少吧。”容颜从一边搬了两个新的烟花放在地上,一边固定一边跟燕苏说。 燕苏想起来很久之前放烟花的场景,笑了:“好久没放过了。” 他早熟,十几岁就不再拿自己当个孩子了,放烟花,那还是跟燕锦一起,二人还在燕王城的时候了。 燕锦宠他,就算当时两人日子过得并不好,也还是想尽了办法给燕苏弄来好多烟花放。 燕苏小,也喜欢放烟花,每当新年的时候,两人就在偏僻的小院里放烟花,燕锦会捂住他的耳朵,跟他一起放。 院子又小又破,烟花也不多,没有别的宫里的那么好看,但燕苏却格外满足,香烛引燃绳索,噼里啪啦的火花炸裂在夜空里的时候,心都能被填的满满的。 那个时候,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啊。 容颜固定好了烟花,跟离挽一边一个,等着燕苏来放这个。 燕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香烛,有些恍惚,一瞬间时光交错的感觉。将香烛凑近烟花绳索,点燃,砰的一声烟花窜上了天,在半空就绽放了一朵小花,却没有停,一朵接着一朵,越往上越大,最后一声绽放的烟花几乎照亮了头顶的整片夜空。 整整十三下。 燕苏被惊艳到了。 这样震撼人的的美丽,也难怪人们爱这刹那的繁华,当头绽放,洒下点点星光,像坠落的星辰,触手可接人间星河。 “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离挽看着燕苏被烟花的美丽所惊叹,笑了笑:“阿苏,生日快乐!” 猝不及防的惊喜,燕苏恍然看向离挽。 今天,是他的生日。 “还愣着干什么,快许愿啊,这可是我用神力给你放的烟花,通天的。”离挽看着燕苏光看她了,催促他赶紧许愿。 没人知道他是在新旧更替的新年晚上出生的。 当时他无声无息地出生在没人关注的燕王宫荒殿,燕锦害怕别人拿他的生辰做文章,没有跟别人说过他的具体生辰。 当然,也没人在意。 没想到离挽却有心了,难怪她哪天说话奇奇怪怪的,非要卜算,燕苏还奇怪,以她的水平,何须自己滴血才行。 燕苏又看了眼尚未消散的烟花余光,摇摇头:“不用了。” 他没什么愿望需要许给上天了,现在他就很满足了,已经拥有的,他十分知足;尚未得到的,他会自己拿到手,不需要上天保佑。 离挽见他执意,也不强求,反正自己在,比许什么愿都管用。 容颜掏出了一块玉石递给燕苏,说:“生日礼物。” 玉石是纯正的冰种帝王绿色,苍翠欲滴,形状是规矩的圆,一面平,一面凸,用金线缠绕着,做了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燕苏接过来,玉石却刺了他一下,手指一疼,一滴血流下来,被玉石吸了进去,吸了他的血的玉石光芒温和了下来,安静的躺在燕苏手心里。 “这……”燕苏知道,这玉石必然不是普通的一块玉坠。 “这是通讯石,他现在已经跟你认主了,有了他,你就可以随时联系到我们了,无论我们在哪里。”容颜将自己的那一块也拿出来给燕苏看。 离挽也有,容颜刚才就给她了,她也拿了出来,三块玉石碰到一起,金光乍现,一股气流在三块玉石之间盘旋。 容颜将玉石一抬,三块分开,刚刚的那股子气流就消散了。 容颜解释道:“这三块玉石是从同一块天然石上打磨下来的,彼此之间相互联系,放到一起就会相互吸引,控制不住的融合。” “他为了这个都忙了好几天了。”离挽笑着打趣了容颜一句,将玉石收进了自己的玉玦里。 离挽以前没有通讯石,也未曾跟谁建立过通灵,现在有了,就好好收起来了,心下打算着有机会把兮姈、太荒、帝尧等人都一起建立通灵感应去。 不同于离挽觉得这玉石十分有用,燕苏却更把玉石看作是一个纪念,虽然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容颜要送这种东西,不过也明白,他们并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如今容颜送出通讯石,燕苏心里的念头就又冒了出来。 “你们……是要走吗?” 没想到燕苏会这样问,离挽想也不想的回答:“不啊。” 听了离挽的回答,燕苏松了口气。 容颜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燕苏听了离挽的回答之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也没有追问容颜。 容颜算了算时间,突然很诡异地笑了:“时间尚早,进屋喝杯茶吧。” 燕苏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来了。 容颜给三人摆好茶,笑地一脸春风和煦:“现在的茶叶都是我的私藏,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燕苏一瞬间就又想到了离挽的卜算,强忍着没敢当着她的面笑出来。 离挽自己可不在乎,最先拿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好茶。” “开始吧。”容颜对自己的茶自然是很满意,自己也品了一口,觉得甚是满足,让燕苏自己说。 燕苏看着面前两个各自心满意足喝自己的茶的人,心下觉得落差真的很大,他们温雪品茶,自己却要在新年夜“交作业”。 深呼一口气,燕苏收起心思,开始说:“上次分析四国表里,于赵一事,确实是我学艺不精,分析错误,只看到了赵国如何,以赵为中心,却不知道反过来分析,视线狭隘了。” 燕苏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缺陷。 当时只觉得赵国左右依附,分析的时候更是站在了赵国得角度,以赵国为中心,其他三国的反应也都是在赵国的主动反应下做出的相对被动反应。 犯了大错。 四国各有心思,分析局势,最忌视野狭隘,需要站咋全局视角,以四国各自为主,分析其中之一时,既有赵过的主动,也有其他三国的主动,而这其中也还要包括赵国的被动跟其他三国的被动。 但自己当时却只想到的赵国的主动跟其他三国的被动。 这也是导致最终分析错误的最重要原因。 燕苏在想通的第一个晚上,心中万般思绪,几乎彻夜难眠。 “与之前分析的截然相反,开战的情况下,赵国会最先被灭,而不出意外的话,最先动手的应该是燕,且一定在老燕王在位期间。” 燕苏将杯子拿开一点,蘸了点茶水。 第三十九章 本上神选的书 “赵国虽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是朝野贪官遍地,国库空虚兵力匮乏,但真要是打起来,这确是上佳宝地。” 燕苏在东边画了个圈,表示赵国的地方。 “赵居东,每年来自海上的珍宝数不胜数,虽未全入国库,可到底是都在赵国的地盘上的,等燕军攻城,自可杀贪官,抄家产,以战养战!” 燕苏从燕国的圈地上划出一道横线,指向赵国。 “以我现在能想到的,必然有各国谋士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他们都会有自己的权衡,但齐国却未必会出手,一来神女不愿征战杀戮,二来齐国谋臣必然心知齐国的真实情况,与其主动出击,反倒不如等候时机,黄雀在后。因此,最先出兵的一方必然是从卫、燕两国中选一个。” 容颜很满意燕苏的进步,单从他的分析来看,至少这些时日的书他都读懂了精髓,而不是只看了个表面。能透过复杂的表面看到本质,并跳脱出局限,以全局方位看事情,他已经掌握了做一个帝王的第一步。 “不错,继续。” 得到了容颜的肯定,燕苏稍微安了安心,他自来通透,之前分析错误的事情对燕苏自己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燕苏接过容颜递过来的茶,定了定神,继续说:“卫国兵力强横,四国皆知,卫国更是以此为荣,出击赵国一事,卫国朝臣必然赞同,并全力劝谏卫王派兵,卫王到时也会心动,卫、齐关系一般,卫王隐忍已久,早有与齐一争,称霸天下之心。” 卫、齐关系一直勉强维持个表面,赵王自恃兵强马壮,早对齐王睥睨天下的姿态不满很久了。 “卫国想要出兵赵国的心思必然瞒不住齐国,到时候齐国定然不会袖手旁观,采用什么方法不管,反正最后必然是不能让燕国独自撇清这一趟浑水的,燕国一掺和,主矛头最后兜兜转转就成了卫、燕两国的事了。” 燕苏又蘸了点茶,一条线将卫、燕两国连接起来。 “齐国必然想尽办法来忽悠老燕王,至于老燕王究竟什么时候才狠下心来赌这一赌,还得等到时候看他们的具体行动了,毕竟,这其中变数也不少。” 燕苏做的毕竟只是推测,未来几年的事情,说不得那么准,变数太大了。 “不过,齐也一定能拦住卫,多半是以内忧牵制,毕竟卫国单论军事,确实有与齐国一战的实力,若下一代君王争气,那齐还真得避其锋芒了。”最后一句纯属燕苏自己的嘲讽。 卫王本事不大,心却不小,把朝政弄得一团乱,得亏他有个好兄弟,卫王卫拘的弟弟卫统一家全是不世将才,在乌七八糟的卫国里硬是训出了一批铁骑,把卫国守得滴水不漏。 天下人谁不冷眼瞧着,等着看他们到底是谁先耗死谁。 “基本正确,这题便算你过了。”离挽听他说完,笑着一挥手,给了燕苏一记定心丸。 燕苏松了口气,谦虚的笑了笑。 “不过,挽姐姐当时说‘挑拨离间’乃是中策,阿苏无能,至今未曾寻得上策。”燕苏抬头满眼期待地看着离挽,像个等着先生念答案的小孩子。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就能想明白了。”离挽刚要开口,容颜抢先了一步。 离挽被打断了也不在意,拍了拍燕苏的肩膀,用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无情的话:“自己想。” 早就绞尽脑汁未得解的燕苏失望的低下了头。 离挽却扭头跟燕苏相视一笑,互相看见了对方眼睛里的戏谑。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指不定哪天就茅塞顿开了,左右还有几年时间给你思考,急什么。”容颜本来就猜到了燕苏现在想不太到那里去,也不准备告诉他。 现在燕苏才十三岁,等开战最起码也还要两年,到时候燕苏就能多少参政了,能够看到的东西会更多。 最重要的是,心境不同了。 单纯的人在黑夜里走不出惶恐,年轻的人看不见老街小巷七彩的夕阳,没有惨败过的人不会明白擦肩而过的黯然。 “阿苏,我又给你找了好多书,这些有意思,比那些枯燥的帝王心术好玩多了。”离挽突然想起来了,立马站起来从一边的架子上搬下一摞书来,放到了燕苏面前。 燕苏有些无奈,今天是他的生辰,还是新年,他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这么多书,不管有没有意思,好不好玩,燕苏是真的有些头疼了。 容颜说:“书要看,但是年后你还要每天晨起来锻炼一下身体,武艺不可荒废了,不求你登峰造极,最起码得能以一敌百吧。” 容颜非常淡定地说出了自己“小小的”要求。 燕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以一敌百,好像,自己还差不止一百个燕国那么大的距离吧。 燕苏不敢回话,默默抬手翻了翻离挽放在他面前的书。 “……” 《赵地诡异三两事》、《卫王语录》、《大齐后妃秘史》……燕苏随手翻了几本,一本比一本离谱,默默又放下了手,还是先别往下翻了,他怕他受不了。 离挽一直端详着燕苏的表情,见他不看了,也不说话,好奇的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和你心意,这都是我好不容易凑齐的呢。” 燕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尤其是离挽一本正经,十分诚恳的盯着他问的时候,真的是不好意思说实话打击她了都。 “十分特别。” 燕苏半天憋出了四个字。 对面的容颜没忍住,一口茶呛到了自己,咳得满脸通红地抬手指着面无表情的燕苏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离挽很是得意。 “当然了,我跟你说,你看啊,这本《卫王语录》,它详细记载了卫王在位期间说过的大大小小的话,事无巨细,从这上面,你可以十分透彻的了解卫王的为人,对你很有利的,还有,还有这本《大齐后妃秘史》,从开国君王,啊不,第二代君王开始到现在的这位,有记载的王后夫人都记录在册,还有她们的生平等等,还有,还有这本……” 离挽翻着书册给燕苏介绍,一边说还一边拉着燕苏看。 燕苏听着离挽说的一副很有道理、值得一看的摸样,眉头狠狠的跳了跳,指着底下的一本红册子说:“那这本又有什么用?” 第四十章 本上神的戏 “这……呃,你看啊,这样你就可以非常准确的知晓哪位夫人最受宠,这以后来个收买啊之类的也好下手不是,”离挽硬着头皮解释这本被她看错了拿来的书:“你看这里,齐王最近就非常宠爱这个刚刚进宫的静夫人,你可以考虑做点什么嘛。” 燕苏只觉得额头突突的跳。 “挽姐姐。”燕苏已经听不下去了。 “呃……都怪他。” 离挽一指容颜,连忙推卸责任:“都是他在一边打扰我,我才会拿错了的。” “她自己乱挑一通,什么都给你拿,这些你随便看看就好。”容颜真的觉得燕苏挺不容易的了。 “这几本你自己回去好好看看,先练着。”容颜推了几本武功秘籍类的书册给燕苏。 燕苏将容颜推过来的几本书跟离挽的那一摞放到一起。 “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以明早起来去各宫拜见为由,燕苏抱着一摞书回去睡觉了。 他怕他再不走,会有更多的书等着他了。 燕苏走后,容颜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把人家吓走了。” “我拿错书还不是你的错。”离挽冷冷的瞥了说风凉话的容颜一眼。 “嗯,怪我,都怪我。”容颜将茶杯一放,胡乱应了一句。 “不怪你。” 离挽突然将茶杯也往桌子上一放,表情凝重。 又一下子偏过了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用哽咽的语气说:“都是我不好,没能照顾好公子的孩子。” 说出“公子的孩子”这几个字的时候,离挽委婉地回过了头来,咬着下嘴唇,眼神凄惨,做悲戚欲哭的姿态:“如何对得起夫人临终的嘱托,我还不如,随夫人去了。” 离挽越说越悲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个帕子,捂着脸啜泣。 容颜从她一脸沉重的说出“不怪你”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皮就狠狠地跳了两下。 果然,又开始了。 容颜不忍直视地撇过了眼去,那副做作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一路走好。” 离挽:“……” 容颜噎了离挽一句还不完,又补充了一句:“替我跟夫人问个好。” “公子,您忘了吗,夫人是被您与二花的事,给活活气死的呀,”离挽故作惊讶的拿开手绢,夹着嗓子说:“夫人怕是不愿见您的了。” 容颜手里的杯子“咔”的一声裂开了。 离挽见好就收,站起来风情万种的把手绢往容颜身上一抛,甩了个媚眼:“不过我会劝劝夫人的。” 看着容颜马上就要发作了,离挽笑着一缩,扭头就要跑。 “二花你不必为此介怀,夫人她会原谅你的。”容颜突然开口,笑得一脸阴森。 被离挽惹急了的容颜就会抛了他那沉重的偶像包袱。 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二花的离挽:“……” 她是真没想到。 离挽轻轻一笑:“瞧公子想二花妹妹都想的魔怔了,为娘这就去给你请大夫来。” ……为娘? 容颜:“……” 若论戏精,没人比得上离挽了。 她的戏太多了,就没有她接不下的词儿。 得意地回头朝容颜挑衅的笑了一下,离挽赶紧出去了。虽然能占口头上的风头,但离挽也不能一个劲的招惹他,万一真火了,可不好办。 结果容颜这个小气的家伙为了离挽一句“为娘”一连好多天都冷着一张脸,三里之内,生人勿近,又变回了刚认识的时候那一副冷漠的样子。 连燕苏和阿夏都受了牵连,每天天还不亮就被容颜从被子里掀起来围着院子又是跑圈又是练功的,简直苦不堪言。 燕国寒冷,春天来的也晚,进了四月才有了万物复苏的痕迹,忙完了清明的祭天大典,老燕王放众王子公主们出宫去散散心、踏踏青。 燕苏自打年前回了宫就再也没出去过,应了燕匡的邀请,跟他们一起出了宫。 宫里早就有了春天的痕迹,但真正走到外面来,才真正知道了草长莺飞的春意盎然,消融的冰雪过后,是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机,每一缕暖风都蕴含着万物复苏的春意。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燕蘅也为眼前的景色动容,想起前人词句,不禁脱口而出。 众人脸上都染上了春天的那种生机的色彩。 “咱们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你可不要拉着我们跟你对诗啊。”燕匡往前走了几步,能看到前面的小河了。 “哥哥可劲打趣我吧。”燕蘅才不在意燕匡,挽起清清的手朝着另一边走去。 “你们别走远了,让人跟着点。”燕苏见燕蘅跟清清要去另一边,喊住她们嘱咐了一声。 这边虽然是王室郊院,但毕竟是在郊外,景致虽好,但平时也没有什么人,万一遇到什么事,不安全。 但他这关心的话一说出来,却引得燕蘅、燕匡、清清三个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了。 燕苏不明所以,又补充了一句:“不安全。” 他们几个人出来带的侍卫并不是特别多,虽然一般不会有事,但还是要小心点的。 还是清清先应了一声,才拉着燕蘅走了。 “我让人跟着,没事的。”燕匡笑了笑,拍了拍燕苏的肩膀。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妹妹呢。”燕俞阴阳怪气的从后边走过来。 他还是爱穿张扬的衣服,不过自打年前就被王后娘娘请了大师日日诵经祷告,难免也被熏陶的性子平顺了一点,虽然说话还是拿捏着一副调子,但好歹没了之前的那种杀戾之气。 燕匡面子上跟谁都好,就算烦燕俞,也照样待他兄长的礼数。 燕俞却不胜其烦,看着燕匡那副样子就恶心,但人家有礼,自己就只能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被吊着,只好自己翻了个白眼。 “我虚长清清几岁,她自然也是我妹妹的。”燕苏知道燕俞大概是讨厌清清跟他们走的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燕俞想的却是宫里头无意间听见的下人嚼舌头,当时他气得差点没抽鞭子。 “三王兄慎言。”还不等燕俞的话说出来,就被燕匡出声打断了。 燕匡向来遵守礼数,从来不会主动打断别人的话,就算是什么不该说的,也不会这般无礼,燕苏扭头看见他冷冷的样子,眉眼间还有些愤怒的意思。 第四十一章 遇袭 燕苏赶眼色,燕俞可不管这些。 “怎么了,有什么是本殿下不能说的吗?”燕俞也抬高了声调。 “事关女子清誉,三王兄不在意阿苏,难道还不在意自己妹妹吗?”燕匡不知道怎么了,格外较真。 “行了行了,本殿下会不知道吗?”燕俞也不说了,没好气地瞪了燕匡一眼,自己走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玩了一会儿大家都回了院子,院子里本来就有留守的侍从,早知道王子公主们要来,厨子一早就备好了饭菜。 吴太傅让燕匡踏青回来写一篇游记出来,燕匡出去自己找灵感去了,燕苏自己先用了膳,问了阿夏说是燕蘅还没回来,燕苏就打算出去找找她们。 还没出内院门,就听见外面有乒乒乓乓的刀剑碰撞声,燕苏心下一惊。 阿夏赶紧抽出了随身带着的佩剑,护在了燕苏身前:“殿下,怕是出事了。” “蘅姐姐她们还在外面。”燕苏眉头一皱,心底有种不安,想到了燕蘅还没回来,这个点她们不回来还好,万一正好回来撞上,才糟了。 “我们先绕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光听见声音不能判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现在还没有进内院,他们还能藏一下。 阿夏点点头,跟着燕苏悄悄绕到了假山后面,借助石块遮掩住了身形。 几个黑衣人功夫还算不错,这会儿功夫郊院的护卫就已经快撑不住了,一群混战的人里面燕苏一眼就看见了燕匡。 确定没有燕蘅之后,燕苏嘱咐阿夏道:“待会儿我出去帮燕匡,你先出去,去找十一公主跟清清姑娘,记住,务必护送她们先回宫。” 燕匡没什么拳脚功夫,被自己的侍卫护着在一群人的包围里,这会儿已经有些狼狈了,身上好像还受了伤。 “殿下,还是我去帮八王子他们,您去找十一公主吧。”阿夏也看见了情势不妙,想让燕苏先走。 “别废话,我不会有事的,这边是王室地盘,会有人来的。” 这几个黑衣人虽然功夫都不错,但这边的侍卫毕竟人多,他们一出来就应该早有侍卫去报信了才对,一众王子公主在这里,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燕苏自己先冲了出去,加入了战局,阿夏没办法,看了一眼燕苏咬牙走了。 有了燕苏帮忙,几人勉强撑平,逃出了院子,燕匡胳膊上中了一刀,被他的侍卫扶着。 “你们先走,我拦住他们。”燕苏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燕匡一眼,扭头拦下了黑衣人的横空一刀,与他们缠斗起来。 “好,阿苏你自己小心。”燕匡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衣人,立刻催着侍从带着他走。 但那些黑衣人像是冲着燕匡来的,目标明确,几人对视一眼,就出来了几个个黑衣人拦住了燕苏,剩下的朝着燕匡的方向追去了。 燕苏想拦下他们,但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个黑衣人堵的死死的。 几人功夫都不错,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燕苏一个人对付四个,难免吃力,心下却想到了容颜叫自己多练练功夫的事,当即决定以后必然勤加练习。 燕苏渐渐落了下风,一边抵抗着他们的围攻,一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想先顺着往小河那边去,看看能不能先逃。 燕苏往另一边走,对方立刻拦了上来。 暗道麻烦,赶紧抬手挡下了黑衣人的一刀,半条胳膊都被震得有些发麻了。 不等燕苏再想他法,从另一侧冲出来了几个侍卫,缠住了几个黑衣人,燕苏被一只手拉到了门后面。 一回头就看见了燕俞表情严肃地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燕苏是真没想到会是燕俞,这几个侍卫明显是护着他的,他一直在一边躲着,大可以等黑衣人与自己两败俱伤是趁乱逃走,但现在居然好心的出手帮了自己。 好在燕俞的侍卫多,能把黑衣人都缠住,给了燕苏缓口气的机会。 被燕俞拉着绕着郊院往后走,燕苏看他目的明确,应当是有办法的,就没开口,任由燕俞拦着走。 燕俞面色不怎么好看,拉着燕苏走得很快。 “我发了疯才会救你,你该赶紧烧香拜佛感泣涕零了。”燕俞按开假山的一处开关,一条隐蔽的密道就展现在了两人面前,他语气透着些不屑,一如既往的高傲。 燕苏脱了险,紧跟着燕俞快步走进密道,见燕俞满脸不情愿的样子,破天荒回了一句:“那我回去就去问问了尘大师,好好拜一拜。” 了尘大师是祈福寺的主持,当世高僧,也是王后娘娘请进宫来给燕俞日日焚香祷告的人,现在燕俞才刚刚解放,摆脱了了尘的日日诵经,不过王后娘娘对待佛祖虔诚,当时为了燕俞的“怪症”求了了尘大师让燕俞做个记名的俗世弟子。 满身戾气的燕俞每月按时焚香诵经,还要亲往祈福寺跪拜,硬生生被折磨出了一点点寺庙的香火气。 现在燕苏开口说这个,燕俞立刻停了下来,也不走了。 “怎么?胆子大了?” 燕苏厌恶燕俞的盛气凌人,每次倒霉的碰上他都不愿意多说话,见了礼就跟个木头似的站着,任由燕俞自己一个人气得跳脚,他愣是不开口。 燕苏一下子就想到了屡次在花园碰到燕俞,燕俞拿着鞭子要抽自己,自己也不愿开口的场景,觉得燕俞也被气了个够呛吧应该。 不过当时燕苏是真的很厌恶,才不愿意开口,没有故意气他的意思。 “快走吧。”燕苏催了一下。 “哼。”燕俞冷哼一声,也知道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快步走了。 密道不长,两人出来了之后看了一下周围,,这里是郊院的后面,现在那些黑衣人都在前门,院子大,他们这边倒是很安全。 “跟好啦。”燕俞拉住左右环视的燕苏,冷声呵斥了一句,拉起燕苏就朝着另一边走。 “你怎么知道密道的。”燕苏看着燕俞拉着他走,叹了口气。 说燕俞怎么知道密道的,根本不足以表达全部,看着燕俞拉着他直冲着一条小路走,燕苏叹了口气。 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第四十二章 刀痕 先不说燕俞是怎么在黑衣人突袭的情况下独善其身的,姑且当他碰巧,正好看见了黑衣人来,又正好找到了一个安全又隐蔽的地方躲着。 那他的侍卫呢? 正好全都带在身边么。 还有假山的密道怎么解释? 那么隐秘的开关,可别说是无意间发现的。 还有燕俞明显知道密道出来是后门,而且还能在一众道路中毫不犹豫地选出正确的走。 燕苏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件事不对付了。 “本殿下就知道,你管得着吗。”燕俞松开燕苏,没好气的回答他。 “这件事漏洞太多了,万一八哥出了什么事,你绝对脱不了干系的。”燕苏稍微一想就大概理清了思路,也不急了。 “出不了事。”燕俞一听燕苏这么说,有些恼了,心里暗自责备自己刚刚没事管他的死活做什么。 “这郊院本是周家的,后来进献给了先王,成了王室别院,不过这里的管事都还是周家的,我知道这里有密道,很奇怪吗?” 王后周氏,母家势力强大,周家在燕地盘踞多年,不仅在朝堂耳目遍布,这家产更是丰厚,若这里是周家的地方,那燕俞知道点什么东西也不足为奇。 “是个理由。” 燕苏看了燕俞一眼,看来他也不算是完全的草包,至少还有点脑子。 燕苏:“那侍卫怎么解释,还有那些黑衣人。” “我说了不会有事就是不会有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燕俞瞪了燕苏一眼,光凭他这几句话燕俞也知道燕苏必然不是跟他平时表现得那副木楞的样子一样,心里头至少有点道道,也提高了警惕,不跟他多说了。 自己就不应该救他。 燕俞越发后悔自己脑子一热把燕苏给救了,现在活脱脱是把破绽露给了敌人一样。 “那……”燕苏还想再说,却看见了前面。 阿夏带着燕蘅跟清清在他们前面,三人不知道怎么了,在争执。 不仅燕苏他们看见了燕蘅,燕蘅他们也看见了燕苏跟燕俞。 “你们怎么在这里?”燕苏知道了这件事情跟燕俞脱不了关系之后松了口气,现在见到燕蘅跟清清安全,才放心了。 “我跟清清绕到了郊院后边,没注意走错了路,刚刚碰到了阿夏,他非要带我们走,阿苏,我哥哥呢?”燕蘅快速了说了一下她们的情况,又询问燕苏。 刚刚阿夏已经把事情告诉燕蘅她们了,燕蘅知道燕苏留下来帮燕匡了。 “八哥先走了,我跟他分开了,后来遇到了三殿下。”燕苏没说燕匡受伤的事。 “现在这样,阿夏,你带着她们先回宫,我跟三殿下去找八哥。”燕苏不知道燕匡现在怎么样了,好歹先让燕蘅他们走。 “为什么你们不跟我们一起回宫,哥哥先走了不应该比我们早回去吗?”燕蘅聪慧,就算慌乱也还是一瞬间抓到了燕苏的话隐去的东西。 “八哥,是不是,出事了?”清清脸色发白,小声地问了一句。 燕苏看着执意不走的燕蘅跟清清,只好跟他们说实话:“八哥胳膊受了伤,不过不严重,只不过可能比我们慢一点。” 还有黑衣人追着,他们可能不仅是慢一点的问题。 “听话,你们别添乱了,赶紧跟阿夏走,回宫找人来。”燕苏安慰燕蘅。 说是回宫找人,等她们回到宫里,在叫人来,什么都晚了。不过现在让她们有点依托也是好的。 燕蘅,攥着燕苏的手,点了点头。 她只比燕苏大几个月而已,遇到了这种事,早就慌了,勉强靠理智撑着,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含泪跟阿夏走了。 清清早就哭出来了,被燕蘅拉着走了。 送走了他们,燕苏回过头来跟燕俞说:“殿下快走吧,就说我们分开找人了,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燕俞却伸手拦住了燕苏:“他就是八哥,我就是三殿下。” 燕俞猛地一句还让燕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的称呼。 “三哥。”燕苏跟在宫里一样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唤他想让他唤的称呼。 一个称呼而已。 燕俞却心满意足了,心情颇好地开口:“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我就只是想给他点教训罢了,又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这件事情父王必定追究。” “都是刺客。”燕俞一口咬死了刺客,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随便你吧。”虽然刚刚燕俞救了燕苏,但燕苏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管燕俞的闲事,提醒已经到位了,他非要自己作死,谁也没办法。 燕苏打算自己回去找燕匡。 燕匡走的是官路,之前应该有报信的人去搬救兵去了,自己只要顺着找过去就行,希望来得及。 燕俞却跟了上来,一副要一起的样子。 “我这时候去救他,不正好摆脱嫌疑吗。”燕俞看了一眼燕苏,自己解释了一句。 “嗯。” 燕苏没工夫管他了,总觉得燕俞还隐瞒了什么。 燕苏跟燕俞顺着回了郊院前面连的官路找人,沿途看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却没看见人,燕俞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有燕苏一个人盯着树上的刀痕冷了一张脸。 “出事了。” “出不了事,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燕俞拍了拍燕苏的肩膀就要拉他走,被燕苏伸手拂开。 “刀痕,出现了第三批人。”燕苏摸了摸树干上的刀痕,神色凝重。 当时黑衣人用的是做工精良的细口刀,宫里侍卫都是长剑,而现在又多了一种宽口刀,很明显与前两者不同,大很多,也粗糙很多。 燕俞也不说话了。 燕苏扭头就走,得赶紧找到燕匡才行。 刚出走了没几步,突然从树上下来了一大批黑衣人将燕苏跟燕俞团团围了起来,他们数量上比突袭别院的那批人更多,手里拿的都是宽口大刀。 燕苏看了燕俞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 燕俞不会武功。 现在看着被一群黑衣人围的死死的路,燕俞也慌了,往燕苏身边靠了靠。 “你,打得过吗?” 燕俞侧头颤抖着小声问了燕苏一句。 “你觉得呢。”燕苏黑着脸回了一句。 第四十三章 坦白 燕苏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一群人。他现在可算是明白容颜对自己要求“以一敌百”并不过分了。 真到了必要的时候,别说一对百了,一对万都有可能。 燕苏又握了握手中的剑。 与此同时,另一边离挽转动面前的玉壶,问:“这是什么?” 容颜笑而不语:“它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你尝尝就知道了。” 离挽眼神在玉壶跟容颜之间来回转了两圈,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嗅了嗅,未曾闻见味道。 离挽还是被好奇心勾引,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温凉辛辣的液体流进嘴中,离挽张了张口:“这……” 话还没说完,离挽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容颜看着倒再桌子上的离挽,勾唇一笑,轻声道:“它叫一杯倒。” 而被容颜放任的燕苏这边情况就不怎么美妙了。 燕苏与黑衣人打斗的同时还要护着燕俞,一边拉着他跑一边抵抗着黑衣人的进攻。不同于上一批的是,这群人是冲着燕俞来的。 燕苏这会儿恨不得直接把燕俞扔了不管了才好,燕俞吓的半死,紧紧抓着燕苏,碍手碍脚的,跑的还不快。 被燕俞牵制着,燕苏一连中了好几刀。 又被一刀划伤了的燕苏一怒之下把燕俞推了出去,大喊:“快跑。” 燕俞不疑有他,赶紧就跑。 有了活靶子,一群人扭头就去追燕俞,燕苏缓了口气赶紧也追了上去。 燕俞也是真的惜命,这种时候,跑起来飞快,怕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生怕丢了性命。 燕苏紧跟着燕俞,给他挡了几下攻击。 但对方毕竟人多,两个人身上很快就都挂了彩,燕苏也有些力竭了,燕俞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连气都喘不顺了。 “没、没路、了。”燕俞停下了脚步,往前看了一眼。 前面是断崖,下面有一条小河,不高,但也不是很矮,跳下去的话,掉进河里必然死不了,但万一没掉到里头就必死无疑了。 燕俞没了主意,又跑过来拉住燕苏:“现、现在,怎、怎么办啊?” “你说呢。”燕苏没好气的拉回自己的胳膊,这回他也没怎么有力气了。前面是黑衣人的追杀,后面是不高的断崖,傻子也知道跳下去。 燕俞不敢:“我……我害怕,万一,万一要是……” 黑衣人追了上来,见他们已无路可走,将路堵死,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燕苏突然一把拉住燕俞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燕俞怕死,他可不怕。 说跳就跳,干净利索,毫不含糊。 黑衣人见两人跳了下去,相互对视一眼,扭头往回去的路走。 这边燕苏跟燕俞跳下来落入了水中,燕苏之前受伤重一点,这一跳把他震晕了过去,等燕苏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燕俞一见他醒来,立刻扑了过来:“你终于醒了,太好啦太好啦,吓死我了。” 燕俞浑身湿哒哒的,燕苏也是,被他扑过来一抱,浑身都难受,伸手推开他,燕苏坐起来环视了一下。 这山洞应该是自己晕了之后燕俞带着他过来的,他带着他走不远,这边还是在断崖底下,不安全。 燕苏虽然受了伤,但到底身体底子就好,就晕了一小会儿,现在外面的天才刚刚昏暗,还能看见事物,趁着夕阳最后的余晖,燕苏打量了一下四周。 燕俞果然是随便找了个最近的地方。 燕苏被燕俞搀扶着,两人艰难的顺着山崖走,好半天才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这会儿天都黑透了。 燕苏捡了些树枝在山洞最里面生了火。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还是湿的,贴在身上,触碰到还在流血的伤口很不舒服,而且容易发烧。 燕苏一边将衣服贴近火烤着,一边撕了自己的衣服简单把身上的大点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燕俞也靠着火在烤,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燕苏包扎好后,才抬起头了问燕俞:“你还瞒了什么?” 燕俞知道免不了被问这个了,早就等着燕苏问了,现在燕苏终于开口了,燕俞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我们出来的消息这边早就知道了,同时还有一些别的势力也知道了,他们在院子里设了埋伏,早就准备下手了,母后提前收到了消息,让我不要去。我本来也不想来的,但后来又突然想到了燕匡,就想借机给他点教训,就安排了人去给那些刺客放水了。” 燕俞悄悄瞥了一眼燕苏,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继续说。 “母后知道了,骂了我一顿,但消息都透给他们了,我就又安排了放哨的,到时候及时带人来救援就是了,这样既能给燕匡点教训,又能不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责任都是刺客的,我及时带人来,还能摆脱嫌疑。” 说完燕俞戳了戳火焰,又往里添了点树枝。 “就这些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后面的这批人,早知道这样,当时就该听母后的,老老实实呆在宫里。 燕苏盯着跳跃的火焰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燕俞见他神色凝重,也不该开口打扰。 这个时候,燕俞早没了性子,生怕把燕苏惹火了不管他了。 燕苏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拿下来自己穿上,问燕俞:“殿下是想今晚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走,还是休息一下咱们下半夜走。” 燕俞:“你决定吧。” “那就明早吧,安全些。” “好。” 燕俞自己功夫不行,全靠燕苏,他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燕俞自然随便他。 两人在山洞里睡了一晚,毕竟是落难在外,很早燕苏就醒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发烧了。 燕俞很快也醒了,他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几乎没怎么闭眼,见燕苏醒了,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开始放白了,询问燕苏:“我们现在走?” 燕苏点点头:“嗯。” 外面找他们都找疯了,两人刚出来就遇到了巡城找人的士兵。 等回到宫里,早就有人等着了。 燕蘅最先来的。 “你们可算回来了,知道你们又失踪的事,我一晚上没睡着,吓死了。” 燕苏安慰了燕蘅一下:“我没事,八哥怎么样了?” 第四十四章 审讯 “哥哥昨晚就回来了,胳膊受了伤,现在在休息。” “那就好。”知道燕匡没事,燕苏就放心了,让阿夏给燕蘅倒了茶:“叫你们担心了。” 燕蘅眼睛肿得厉害,一看就是哭的。 阿夏也是一晚没睡,跟着在外面找了自己一晚上,现在也不去睡,硬要在这里看着燕苏才行。 燕苏身上的伤已经被太医诊治过了,现在只是有点发热,没什么大事了。 燕蘅一听他这样说,眼泪就又泛了上来。 “我真的没事了,只是看着严重而已,其实没什么事。”燕苏看见燕蘅又要掉眼泪,赶紧不说了。 “这件事查到什么人做的了吗?”燕苏赶紧引开了话题。 “父王令人去查了,人抓到了几个,还在审问。”燕蘅果然被引开了思绪:“你怎么会跟三王兄又遇难?” “我们又遇到了黑衣人。”燕苏没跟燕蘅说遇到的不是同一批的事。 燕蘅只以为是这批刺客人数多,他们又不幸遇上了。 阿夏:“都是我不好。”阿夏因为自己又没能保护好燕苏的事十分自责:“我早该想到他们还有人的,不该让您回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燕苏知道阿夏找了自己一晚上,心里肯定着急又自责。 阿夏不说话,但心里却想好了,以后真的再有什么事,绝对不让殿下自己一个人去,就算有什么危险,也要是自己跟着才行。 燕苏一看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就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说:“你快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人了。” 赶紧把他打发了,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 燕苏又叫燕蘅:“蘅姐姐也快回去吧,赶紧休息一下。” 真的是安慰完了这个安慰那个,明明自己才是受伤需要安慰的人。 燕蘅也知道燕苏需要休息,给他掖了掖被角,就走了。 打发了两个人,燕苏自己就闭上了眼。容颜在他刚回来的时候来看了一眼,离挽是到现在都没露面,不知道在哪儿。 燕苏之所以跳崖时干脆利索,也是因为心里知道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既然他们二人没管,这件事就必然不会危及自己的性命。 燕苏又想到了另一批黑衣人,顺着思路想了一遍,也没能理出什么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件事让老燕王很生气。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凶,严重触犯了他的威严。不仅王城加强了护卫,巡防也加强了一倍。 燕俞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王后原因知道他在其中动了点手脚,也不想牵扯进去,也没有主动跟老燕王提这件事。 燕俞跟燕苏没说刀痕不同,这黑衣人就被归为了同一批人。 燕苏伤好得快,趁着有空,去了昭阳宫,想看看燕匡的病情。 燕苏来的时候有人在里面。 清清站在床前,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燕苏站在屏风后面,听不清楚,只是知道两人好像发生了争执。 反正气氛不怎么融洽。 依稀听见什么“不知道吗”、“当真与”、“何曾在乎”之类的话。 燕苏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清清突然出来,两人都一惊。燕苏看着清清眼睛有些红,快哭了的样子。清清看了一眼燕苏,没等他说话,就走了。 燕苏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了,但在他印象里,好像清清跟燕苏一向有礼,虽然不说是多么亲近,但也没有红过脸。 燕苏进去的时候,燕匡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向往常一样温润有礼的笑容,关问他的身体。 “都是小伤,已经不碍事了,倒是八哥你的伤更严重一些。” 燕匡胳膊的一刀有些深,现在还吊着胳膊,没个一两个月是别想好了。 燕匡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幸亏伤的是左手,太傅前几日来看我的时候,生怕我无聊,带了好多本书来给我。” 燕匡是吴太傅最得意的弟子,知道他受了伤,吴太傅早就来看过了,又问了太医具体情况,黑着脸把他训了一顿,又说他伤的是左手,正好长记性,扭头就送了一大摞书来。 “太傅是关心你。”燕苏其实还挺羡慕吴太傅跟燕匡的这种师生情谊的,但他不同,尽管现在能够跟得上吴太傅的课程,也能回答他的问题了,但吴太傅还是不怎么待见自己。 也不能说他对自己不好,但真的说不上好来。 不过燕苏也不怎么在乎。 燕匡笑了笑,不禁想起了一些事情,跟燕苏说:“是呀,我一开始还很怕他,太傅严厉,一开始也总是罚我,后来久了,一点点也就知道他是真的为我们好,”燕匡看向燕苏,说:“太傅也不容易。” 燕苏点点头,自然知道吴太傅惩罚也是为了自己,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他心生不满。 “刚刚,清清怎么了?”毕竟在门口遇到了,也该象征性的问问。 “没事,担心罢了,女孩子都这样。”燕匡果然什么都没说,搪塞清清挂心罢了。 “你那天怎么会跟燕俞在一起?”燕匡转移了话题。 “你走后我遇到了他,我们回去找你,又遇到了刺客。”燕苏几天内被问了多少遍了,一句话就给概括完了。 “我走后刺客一直追着,我们藏了起来,后来被找到了,幸亏这时候巡城士兵赶来了,救了我。”燕匡也说了一遍自己这边的情况,又攥了攥拳:“可惜我的侍从全都死了。” 当时情况危急,自己最后一个侍卫倒下的时候,燕匡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些黑衣人刀下了,最后一刻被赶来的巡城士兵救了下来。 现在说起来,燕匡还有些害怕。 那种直面死亡的感觉,太可怕了,任谁经历过一遍之后也不会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 “大家都还安全就好,有了这次事情,以后咱们也该注意一些。”燕苏不知道怎么安慰燕匡。 “是啊,昨日我问了父王,父王说是刺客特意埋伏在那里的,阿苏,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奇怪。”燕匡从老燕王那里知道刺客的口供,但是他发现很多事情对不起来,好像缺了什么。 燕苏:“哪里奇怪?可能是还没查明的事吧,在等等看还能审讯出什么吧。” 燕匡点点头。 他也理不出什么来,就只能等等看了。 第四十五章 本上神是养花小能手 燕苏回去的时候,离挽正在跟容颜吵架。 离挽知道容颜故意在燕苏遇难的时候把自己灌醉,气得追着容颜满院子跑。 燕苏可不敢掺和这两个祖宗的事儿,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容颜不让离挽去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反正自己也没事,燕苏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屋子,不管外面的两个人怎么吵。 “是,他现在是没事,万一有什么意外呢?”离挽抓起桌子上的苹果就朝着容颜扔了过去。 容颜自然不可能被砸中。 一伸手就接住了离挽扔过来的苹果,看了一眼色泽,嗯还不错,容颜拿起来“咯吱”啃了一口。 “你怎么能拿苹果扔我呢,万一我被砸中了呢?”容颜咽下一口水分十足的苹果,朝离挽晃了晃手,拿她刚刚的话噎她。 语气还无比委屈。 这种时候,容颜才顾不上他那沉重的包袱呢。 “你少强词夺理,这能一样么。” “嗯嗯,当然不一样,上神砸来的苹果,那能一样么。”容颜故意跟离挽作对,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 容颜跟离挽吵的时候,格外喜欢用“上神”这个称呼来挪揄离挽。 离挽看着他那副样子就来气,眉峰一挑,沉声道:“你这是态度问题。” “我态度哪里不好。你每天喝的是谁的茶?穿的是谁给你做的衣裳?挂的是谁给你的玉?” 被容颜这么一说,离挽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法反驳,一瞬间愣了,站在原地呆呆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容颜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了,咬了口苹果走近了一点:“怎么?良心发现了?” “容!颜!”离挽猛地一下搬起了脚边的花盆砸了过去。 猝不及防。 容颜没反应过来,匆忙往边上一躲,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养了好久才冒了两个花骨朵的玉骨金边蝴蝶兰“壮烈牺牲”在了自己脚边。 “……” “……” 离挽也反应过来了。 刚刚被容颜气坏了,随手一扔,那被容颜护着养了大半个月的玉骨金边“五马分尸”的惨烈死状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了。 “呃,那个……要不,你赶紧,再装起来吧,应该,呃,还能活……吧。”离挽看着容颜死死的盯着根茎都已经断了的玉骨金边,小声地叫了叫他。 一边小声地说话,一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果不其然,容颜手里被他咬了一半的苹果“哐当”一下就砸了过来。 离挽一边躲避,一边为自己争取:“我再赔你,赔你一盆,我保证。” “赔?你也好意思说赔?”离挽不提还好,一提容颜就来气了,新仇旧恨一起拉了出来。 “上个月弄坏了我的琵琶,说要赔,我连个头发丝也没看见!上上个月,我的清梅墨,被你一口气磨了一半,说要赔,东西呢!还有,年前你吓唬燕俞,拆了我的长绒狐毯,我就那一条!还有画心笔、千丝网、月影仙杯……你哪个不是说要赔我?你赔啊!” “嘿嘿,嘿嘿,”离挽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这不是现在很穷吗,你放心,我一定赔给你,真的!” 离挽为表示真诚,又重复了一边:“真的,我保证!” 容颜可不吃她这一套了,黑着一张脸表示拒绝。 “离挽的嘴,骗人的鬼。” “……” 离挽也知道自己黑历史有点太多了,感觉自己好像是真的一直在画大饼,空头承诺,全凭一张嘴来赊账。 “宽限几日。我现在就去给你种玉骨金边,一定还你一盆开花的,好不好?”离挽看着容颜的脸阴沉到了爆发的边缘,小声建议。 “现在,立刻,马上。”容颜深沉了口气。 花已经死透了,又不能死而复生,现在没什么别的办法补救了,容颜烦躁的看了一眼笑得一脸诚恳的离挽挥了挥手。 得了恩准,离挽一连好几日都沉浸在养玉骨金边里。 离挽没有养过花,倒是在兮姈那里给她折腾死了好多株上好的药材,兮姈当时一脸欲言又止的规劝离挽:以后不要养花。 但离挽是个好学生,并且有强大的自信心,坚信自己绝对养得了这传说中娇贵难养的花中珍品玉骨金边蝴蝶兰。 离挽详细的看了玉骨金边的各种注意事项,就搬了个小板凳天天蹲在花前给连个芽都还没冒出来的蝴蝶兰人造小太阳。 燕苏早上顶着将明未明的天空出来晨练的时候就能看见离挽不厌其烦地给那花盆照光。 不仅燕苏,连容颜都有些惊叹于她的执着劲儿了。 或许,她真的能种出一株“玉骨金边”来还自己。 离挽自己说的是,这是她亲自养的第一盆花,她一定要养好,这是一朵享受上神亲自照料的花朵,不同于其他的小杂花。 然而这朵非同一般的小花愣是没能冒出个头来。 离挽的花没有盼头,燕苏却收到了别的花。 正值栀子花开的大好时节,燕国居北,只有南境种植,倒是齐国有很多。王宫里送来了一些,燕苏是没能见过的,不过王后却派了人来送了一盆。 王后身边的大宫女亲自率领着下人一路浩浩荡荡的来的。 燕苏倒是没想到王后会派人来,客客气气的收了:“多谢娘娘美意,十三一定照看好这花。” “王后娘娘知道殿下是心细的人,花自然是能照看好的。”大宫女笑得一脸善意。 “烦请姑姑替我多谢娘娘记挂,改日自当亲自拜谢。” 大宫女展颜一笑:“殿下若真有心,何不今日便与我同去答谢了王后娘娘?” 燕苏与王后没什么交际,除了必要场合见个面,统共也就说过几句话,今日王后突然派人来请,还是光明正大的这种阵仗,不知是何意。 “殿下可知这栀子花及其难养,咱们娘娘只爱养那些听话的花,想这种不听话的,娘娘是一概不留的。” 大宫女看着燕苏没有立刻应下,面色上笑得更灿烂了。 “姑姑说的哪里话,娘娘万金之躯,什么花到了娘娘跟前敢不听话呢。”燕苏朝大宫女笑了一下,率先走了出去。 这一大批人浩浩荡荡的送一盆花来他这里,他就是想不去也不行。再说这种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燕苏遇事不喜欢避开,对未知,直面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四十六章 王后 王后早知道燕苏会乖乖的来,燕苏进来的时候,给他准备好的茶都是正好和的了。 可见王后对他到这里的时间把握的是正正好好。 王后也是爽快的性子,没跟他走客套话,挥退了宫婢直接开门见山的跟燕苏说:“阿俞已经跟我说了,燕苏,藏得够深的。” “不过些许拳脚功夫,入不了娘娘的眼。”燕苏向来谨慎,不会被一句话炸出什么。 “本宫坦诚相待,你却还装着,这就是看不上本宫这点蝇头小利了?”王后对燕苏还端着的这副样子很不满,两人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地位,王后先亮了牌,燕苏却还藏着,这就是不给王后脸面了。 “本宫说的不是这个,你明白。” 王后冷哼一声,对燕苏不识抬举的样子有些生气了。 燕苏知道,当时自己跟燕俞露了底,燕俞会告诉王后,但却没想到王后这么果断就出手了。 燕俞比燕苏大四岁,燕苏能仅凭一点蛛丝马迹想到近乎全部的事件这点有多么可怕,燕俞自然能明白,就算当时为性命所迫来不及顾虑这些,回来后再想想也是头皮发麻。 王后能坐稳后位多年,凭的自然不可能只是背后的母族势力,自己的手腕、远见、胸怀,一样都不少。 听了燕俞的话之后,王后思考了几天,就派了心腹去。 燕苏本来只是想给自己留条路,倒是小瞧了王后的果决。 “单凭这个,娘娘就出手,不怕看走眼吗?”燕苏也不跟她装了,本来也是有意透一点底给他们的。 “本宫向来是相信‘宁滥毋缺’的。”王后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者,她向来不介意多一个盟友。 更何况燕苏在宫中一无根基,二无凭仗,若真是妄想那个位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王后想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燕匡与那个女人。 燕苏不置可否。 “燕匡能给你的,阿俞一样可以,”王后想起了燕俞做过的一些蠢事来:“即使以前阿俞做过什么蠢事,看在你救了他的份上,以后必然也不会了,本宫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燕苏面色有了一些松动。 王后继续加码:“本宫还听说了一些你与清清的事。” 燕苏有些纠结。 半响后,燕苏开口说:“娘娘可否容我考虑考虑?” 王后笑了:“自然。” 本来王后也没指望燕苏真的就一口答应下来,要是他一口答应了,王后反而觉得有鬼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只要燕苏暂时保持中立就好。 燕苏想起了尚且什么都查不出来的城郊别院刺客一案,觉得有王后的手笔在里面,多问了一句:“刺客一案,不知娘娘有何看法?” “本宫如何知道,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的。”王后回答的模模糊糊,但燕苏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来,这件事,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 谈话结束,燕苏站起来就准备走。 王后却突然开口:“本宫有个凭仗,现在已经有了些许苗头了,若是不介意,你可以等到时候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燕苏停下步子,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王后手中拿的是什么,单听她十分笃定的语气,也知道定然是一件让王后三王子一派气焰大涨的事了。 燕苏只是停了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走了。 燕苏现在不想站阵营,要的就是一个平衡。当初燕匡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强硬的将燕苏拉进了自己的一方,燕苏却不想要这样的局面。 所以才有了看似无意的透露底细给燕俞,引来王后拉拢。 燕苏叹了口气,王后出手太快了,比他预计的早了,反倒是让燕苏还没来得及准备。 当初刚回王宫,燕匡就在无声无息中将燕苏划进了自己的圈子里,燕苏很早就感觉到了,却一直没有出手。 主要是燕匡打的感情牌实在是不好应对。 无论是小时候就对他不错的娴夫人,还是真心实意待他好的燕蘅,包括处处对自己伸出援手的燕匡,这些真真切切的关心都是燕苏没有办法用任何手段去应对的。 虽然自己可以没有,但人家的关心给了,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燕匡一贯温润有礼,但他的温润却只是表面的,骨子里的燕匡丝毫不比燕俞的高傲少一星半点。 不仅是高傲,他的强横也是如此。 嚣张放肆的燕俞、温和守礼的燕匡、沉默隐忍的燕苏,表面看起来性格天差地别的兄弟三人,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强势、孤傲。 王后送了一盆花,燕苏亲自去了趟未央宫,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引子,将三方都牵扯着不上不下的。 娴夫人也在当天邀请了燕苏去朝阳宫,尽管还是一样和善的一顿饭,但明显其中环绕着一些微妙的东西。 自此,就开始微妙的平衡局面。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离挽还在给她的小花晒太阳,一边晒还一边给它扇风,只可惜那个种子还是没能冒出芽来。 容颜跟她一起种的那盆绿芽都长得很健壮了。 燕苏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问:“清清跟燕匡是不是有事?” “你才猜出来吗?”离挽从她的花里抬起头来。 “那天我看见了他们两个好像发生了争执,好像清清还哭了,而且我总觉得好像之前清清接近我,有些刻意。” 燕苏这样一说,才反应过来好像真的不对。 事情真的是经不起仔细思考的。 “清清跟燕匡?不是你跟她吗?”容颜知道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不同于燕苏当事人有一点异样,他是一点都没怎么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无关人员”。 离挽嫌弃地看了容颜一眼,站了起来:“清清喜欢燕匡。” 这倒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燕苏很少见两人有什么交际,最多就是那天的事,平时两个人都没有多余交流的,一点都没看出什么痕迹来。 “燕匡喜不喜欢清清我不确定,应该也是有一点点的。”离挽很有经验的点点头。 燕苏跟容颜是都没想到两个人有这种不为人知的情愫的,这会儿都看着离挽。 “清清喜欢他好久了吧应该,你没看她往昭阳宫跑的那么勤么。” 燕苏:“可她不是去找蘅姐姐的吗?” “唉,这怀春的少女啊,就是这样,能看一眼背影,听见一声他的名字,这就够了。”离挽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跟两个人说。 燕苏:“那之前花园里,还有书,都是……” “花园肯定是碰巧救的你,她还没有那么深的心思,不过后来顺势与你借书还书是用你来刺激燕匡的。”离挽坐下,继续说:“她喜欢燕匡,燕匡又没怎么给她反应,不接受也不拒绝,这样吊着,清清也难受,就想激一激他,看能不能更进一步。” 第四十七章 兮姈 燕苏被离挽这么一说,立刻弄明白了。 “结果燕匡没什么大反应,但又不是完全没有反应,清清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干脆在那天借由探病透露了几句,被燕匡不轻不重的回了,女孩子面子薄,清清大概是觉得有些难堪的。” 这样一来,那阵子几个人奇奇怪怪的样子就解释的清了,还有无缘无故起来又无缘无故没了的流言。 “怎么,被利用了一番,什么感觉?”离挽打趣燕苏:“可惜了,美人朝你笑,却都是算计啊。” 面对离挽,燕苏无奈的笑了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容颜突然问。 离挽没有一天到晚盯着燕苏,那阵子她应该也都在院子里没怎么出去过。 “我我见了她在藏书阁朝阿苏笑,后来传闻出,我就猜到了啊,至于他们的谈话,我猜的啊。”离挽不明所以,她以为容颜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没想到他居然是没想到这里来。 “好吧。” 容颜确实没有想到。 容颜掏出自己的小本子,拿着笔唰唰写了什么东西在上面。容颜写完,接着就把本子一合,收了起来。 离挽之前见过一次他的这个灰蓝色封面的破旧小本子。 容颜不知道,离挽这来劲了:“呵,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蠢货。” 蠢货容颜看了一眼离挽的花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说:“蠢货也比废物好。” “蠢货。” “废物。” “蠢货。” “废物。” 燕苏默默扶了扶额头,唉,又开始了。 最后离挽的花也没能长出来,一连好几天离挽都蔫蔫的。由于最近平衡局,燕苏日子过得平稳,抽空去搬了好几盆花来给离挽养。 离挽又兴冲冲地对着一群花人造小太阳去了。 结果那些花全都死了。 看着最后一棵也从根部烂了,离挽最后一点挣扎也没了。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养花吧。 离挽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燕苏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了,而且,看着一排死相各异的花,燕苏有些想笑。 容颜搬了半面墙的书给燕苏全都摆好在一边了,拍了拍书册,容颜就势坐在了上面:“这些都是给你的,乱七八糟我也没分类,你自己分拣一下吧,尤其是有几本适合你修炼的秘籍,你自己看看。” 离挽跟容颜提过好几次让他给燕苏找点方便人类简单练气锻体的书籍。这种少见,一般修仙的功法都需要勤加练习以及名师指导,燕苏起步太晚不说,也不可能一天到晚修炼,所以离挽想要他修习一些简单的入门级功法。 “为什么一次给我这么多?”燕苏看着接近半面墙了的书堆,这些要是全都看完,就算不眠不休也得一年多吧,更何况那些修炼的书籍。 “嗯,提前先给你。” 容颜没有明说,但燕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他纠结了一下,开口问:“你们……是要走吗?” 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沉默了。 离挽也不知道容颜打算的是什么,随着燕苏一起看向他。 容颜沉默了一下:“可能会离开一阵子。” 离挽跟容颜说熟,却对彼此背景过往一概未知,更从未冒昧问过对方,他们都是知晓分寸的人,从未越过线,让对方为难过;但说不熟,怕是没人相信,他们知晓彼此不为人知的私下一面,嬉笑打闹日常习惯。 陌生的好朋友。 燕苏一开始也怀疑过两人是不是暧昧的关系,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他们看起来亲密无间,可又泾渭分明,有时候感觉两个人好像随时都会天涯各边不复见似的。 可又有哪里不一样。 燕苏也说不上来。 “那,挽姐姐你呢?” 离挽没想到容颜有离开的打算,更确切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被燕苏问的时候,愣了一下:“啊,不,我不走。” 虽然一开始离挽会留下来,是因为自己的伤,并且答应了容颜的邀请,但现在跟燕苏相处了这段时间,也有了感情,说过了会陪着他,离挽就会一直陪着他到可以离开的那一天的。 “嗯。”燕苏得到了离挽的回答,心情好了不少。 他应了一声,又没人说话了。 “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书没看完。”燕苏实在不喜欢三个人过分安静的氛围,率先开口离开。 离挽没有问容颜离开做什么去,容颜身上的秘密很多,离挽没有开口问过他,当然,也可能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也可能是容颜自己有意隐瞒。 本来离挽已经做好了独自留在这里陪着燕苏的准备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这天晚上,她见到了一个人。 兮姈。 “可算是找到你了,怎么样,还好吗?”兮姈踩着夜色从云端飘落,青碧色的衣裙翻飞,比夜色还要清凉。 她手中拿着一个墨色罗盘,上面萦绕着丝丝金光。 兮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离挽,发现她完好无损就放心了。 “你怎么来了?”突然见到兮姈,把离挽吓了一跳。 “我们都在找你。”兮姈看向一边的容颜,没有继续说。 “他是容颜,我的朋友。”离挽为两人介绍,又跟容颜说:“兮姈,仙界药王谷弟子,也是我的朋友。” 容颜跟兮姈点点头示意,自己就走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这个人……”兮姈看着容颜的背影,面色疑惑,看起来并不简单的样子,不知道离挽怎么认识的他。 离挽笑了笑:“容颜是我的同伴。” 兮姈见如此,也不再问,跟离挽说:“诸神重伤,桃夭陨落,神界封闭,挽挽,你告诉我当初在神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外界是怎么说的?”离挽没有立刻回答兮姈,而是反问她。 兮姈叹了口气:“诸神死伤惨重,皆闭关不出,只是知道你与诸天众神恶战一场,抢走了护殿神珠,下落不明。如今,外界猜测众多,但也没什么人大肆议论,你放心。” “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我确实抢了神珠,也打了他们。”离挽知道众神伤的不比她轻,没想到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兮姈:“那,桃夭呢?” 第四十八章 本上神要走了 离挽忽闪了一下眼神:“也是我。” “那你为何要抢夺神珠?”兮姈没说什么,她知道离挽的性子,不可能做这种滥杀无辜的事。 离挽从玉玦中取出神珠,拿开包裹住的布袋的时候,神珠绽放出的光芒将兮姈的眼睛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兮姈侧头避开,离挽赶紧将神珠包了起来。 “这神珠能够吸收我的神力,而且,我总觉得,这神珠好像跟我有某种关系,它跟我体内的另一种能量有关。” “另一种能量?”兮姈只知道离挽有盘古之力,从未听过有两种不同的能量在一个人的体内,而且她自己就精通各种医理,若是离挽有什么不对,她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两种能量好像是天生就融合在一起的,我也是在碰到神珠后才知道的体内还有另一种能量,一起只是知道体内能量深厚,取之不尽的感觉,未曾想竟是有另一半我从未发现过。” 正常人体能不同的能量一定会有所冲撞,哪怕是相辅相成抑或同本同源的能量,那他们也一定会有反应,而不是像离挽体内的这样,完全相容。 “你现在能够使用另一种能量了吗?”这种事情兮姈也无能为力,如果是普通的仙子还好,离挽这种,她连基本的探源咒都无法使用,帮不上任何忙。 “尚且不能,但能够感受到它的具体存在了。” 离挽摇摇头,无奈的看了神珠一眼:“我试了很多办法,没有任何用,我也找了很多书,也没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容颜收藏的一屋子书几乎都被离挽翻了个遍,但没有任何东西提到一丝半点的相关事宜。 “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兮姈:“神界当时打乱,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直到我知道你出事,去了天外天找你,却没有人,在那里我遇到了妖王殿下,他也在找你。” 妖王,帝尧,现妖界之主,是离挽第一次出门时结交的好朋友。 “他消息倒是快。” “我们一起去了魔界,好在少主身边有你当时在魔界暂住时留下的一些物件,我们从中提炼了你的气息,用这墨枝引气盘来找你,是少主说让我先来人界的。”兮姈埋怨的看了离挽一眼:“妖王跟少主都各自留下了,生怕错过了你的消息,你倒好,自己在人间过得倒是快活,全然不顾我们担忧。” 人间过了将近两年,但仙界才不过两天而已。 “我不知道外界怎么样了,怕连累你们呀。”离挽知道自己失踪他们会担心,但是没有办法联系他们,又怕神界真的不计代价的要跟自己杠上,也怕连累他们。 “唉对了,我们快建立一下通讯。”离挽赶紧从玉玦里找出当时容颜送的那块玉石来。 兮姈早有此意,取出自己的通讯石,催动术法,两人各自注入法力,一金一青两道灵力绕着两人的玉石转了两圈,分成两缕融进了两块玉石里。 通灵成功,两人收起玉石。 兮姈微微蹙眉,纤细的眉毛让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是清冷:“下次你要是再这样……” “哎呀好啦好啦,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下一次嘛。”离挽笑着拉住兮姈,又问:“你能联系他们吗?” 兮姈摇摇头,说:“我可以联系伏戕,让他跟妖王殿下说,但是少主那边,我没办法联系他。” 兮姈是与伏戕有通灵的,可以托他报个讯。 “哦,那要不你……” “不行。”离挽还没说完,就被兮姈打断了。 “药王谷那边有事,师傅身体不好,门中事物太多了,兮秉师兄已经催过我好几次了。”兮姈将手中的墨枝引气盘塞到离挽手中:“正好你自己去吧,报个平安,顺道还了这东西。” 兮姈在药王谷一众弟子中几乎是最出色的,近几年老谷主经常闭关,门中大小事务都是兮姈在处理。 离挽想起了自己好像刚刚才答应了燕苏不走的事。 兮姈又补充了一句:“姒妍在那里。” “姒妍?她去魔界做什么?找绛也吗?” 兮姈与姒妍自小便玩的好,后来离挽加入其中,三个女孩关系一直都不错,离挽不怎么出来,但几人也没有生分。 兮姈神色晦暗,说了一句:“你现在去,还能赶上绛也大婚。” 离挽沉默了。 看兮姈神色也知道,肯定不是跟姒妍。 姒妍喜欢绛也,在他还没去天宫给她做师傅的时候就喜欢了。 “是谁啊?” “千暇。”兮姈有点厌恶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 兮姈性子比较内敛,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对一个人的厌恶,双眸带了几分睥睨,左眼角的泪痣都鲜活了起来。 她又补充了一句:“她是姒妍的表妹,东海龙君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姒妍救了,一直留在姒妍那里说是愿意伺候她报答恩情。” 东海龙君的子女数不胜数,不值钱。 而姒妍是帝女,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执意,姒妍就留下她了,结果……引狼入室。” 兮姈没说的是,姒妍对千暇很好。 离挽收起墨枝引气盘,说:“那我去一趟吧。”知道很多东西兮姈没说,但光这些,离挽就可以想象姒妍多难过了。 骄傲如她,怎甘心被人这样打了脸面。 兮姈点点头:“他们大婚兮秉师兄会代表药王谷出席的,我要回去处理事务了,你自己多保重,另外,诸神虽然闭关,但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兮姈之前为姒妍的事离开了药王谷,才回去没几天,又因为离挽的事离开,现在门中事物怕是已经堆积成山了。 “放心吧。” 道了别,送走兮姈,离挽回去,看见了容颜。 “怎么了?”看着离挽一脸沉重的表情,容颜问了一句。 “我,可能也要离开一下。”离挽说是一下,但是人间可能就是一两年的光景了。 “那正好啊。” “就是觉得对不起阿苏,我今天才跟他保证了,结果我们一下子都要走。” “你之前不是已经卜算过了吗?”容颜倒是不怎么在意。 是的,离挽之前就卜算过了,未来两年,燕苏过得比较安稳,没什么大事发生,要是离开的话,正好就是现在这个时机。 “嗯。”离挽知道。 第四十九章 太荒 “阿苏,我食言了,我也要离开一段时间。” 燕苏看着干干净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跟他刚刚见两个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燕苏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看着并肩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离挽最受不了这种无声的谴责,她宁愿燕苏开口埋怨她。“阿苏,我很快就回来,而且,你要是想我的话,可以用通讯石跟我说话。” 离挽自己而言,只是去魔界一趟,但对于人界,就是一两年的光景了。 燕苏点了一下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已经为你算过了,你放心,这近两年的时间都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大变故发生,会很顺遂的。”离挽想了一下,觉得这也不算泄露天机什么的吧,也不管别的,直接告诉了燕苏。 但这话听在燕苏耳朵里却不怎么好听了,燕苏觉得很刺耳,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划分的明明白白的一样,没有事,就可以走了,燕苏不想要平安顺遂,只要他们还在,就算是大灾大难不断他也不在乎。 一开始是有些防备的,后来相处久了,他是真的拿两人当作自己的亲人一般,离挽是真的没心没肺的对她好,连一开始燕苏的冷漠对待她都感觉不到,而容颜虽然严厉,却一直将他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就像寻常家庭里的慈母严父,虽然两人并不是夫妻关系,却仍然给了从未体会过家庭温馨、父母慈爱的燕苏一种归属感。 在燕锦走后,曾一度以为自己将深陷深渊、苦渡一生的燕苏被强横的拉了上来,按着他暴晒在阳光下,强行将内心的黑暗面驱赶,让他堂堂正正地走在了这世道上。 就算知道还会再见,但这场分别,却还是让燕苏心里涩涩的。 “好。”咽下心中的情感,燕苏只是沙哑的应了一声。 “书你好好看,等你看完了,我就回来了。”容颜倒是没怎么在意,照常带着一点笑意。 燕苏再次点点头。 道别的话都说完了,他们该走了。 燕苏就那样睁着眼看着两个人,离挽朝他摆了摆手,说:“你转过去。” 燕苏听话的背过身。 身后就没了动静,好半晌,燕苏尝试着开口:“走了吗?” 没有回应。 燕苏又背对着站了一会儿,低下了头,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猝然一回头。 背后天地辽阔,风烟无尘。 宫墙隔着外面,院门无声无息的忽闪。小桌没了斟茶笑饮,屋檐没了四条腿耷拉着晃悠。 他,又是一个人了。 “殿下。” 阿夏小声地唤了一声燕苏,走上前来。 “阿夏会一直陪着殿下的。”阿夏伸手,握住燕苏的手,朝他笑。 阿夏有些粗糙的脸上还沾着一些灰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皱到了一起,压出层层褶子,眼角却闪着光。 “嗯。”燕苏反握住阿夏的手,笑了。 - 离挽跟容颜分开,直接往魔界赶去。 容颜借了他的船给离挽暂用一下,有了船,离挽速度就快了很多,很快就到了魔界。 降临魔界的时候,尽管用了白纱覆面,还是有人认出了自己,等离挽到了魔宫的时候,太荒已经收到消息了。 太荒是魔界少主,这魔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眼。 魔宫建的宏伟壮观,以暗红及黑色为主,占地面积更是广阔,正殿前平坦广阔的广场祭台是一个杀伤力极大的血杀大阵,暗红色的阵纹透露着丝丝血锈味。 “太荒哥哥。”离挽飞上魔宫前数千层台阶,直接落到了太荒面前。 太荒穿着一身万年不变的墨黑色袍子,腰间别着一把翠玉笛子。他负手站在台阶上,眉峰凌厉,眼神深邃幽暗,看着离挽过来,宠溺的笑了。 在太荒眼里,离挽更像妹妹。 “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家都在找你。”太荒着看离挽没有受伤,就放心了。 “我一直在人界。” “嗯,是兮姈遇到你了?” “是呀,兮姈已经告诉我是你叫她去的了,我就知道你会猜到的。”离挽拉住太荒走进殿中。 “帝尧已经回去了,需要联系一下他吗?”太荒任她拉着坐下。 “不用,我让兮姈联系了,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太荒颔首,沉声问:“在神界,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跟他们动手?” 又一遍被问的离挽无奈的笑了笑:“我抢了神珠呀。” “你为何突然对神珠感兴趣了?” “神珠好像跟我有关,我想在知道其中缘由。”离挽简要的说了一下,太荒听她这样说,知道离挽说有关,可能就真的是牵扯很多了。 太荒叹了口气:“如今神界已然半封闭了,因为你抢走了神珠,并且把诸神重伤,神界法则几近崩裂,众神却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巩固,只好各自坐镇其中,与外界隔离开来了。” 太荒笑了笑:“所以你倒是不用担心他们来追杀你。” “我怎么可能吃亏的嘛。” 离挽笑了笑。 “不过,如今除了人界之外,其他五界都知道这件事,魔界有我还好,但是其他的地界,怕是对你不会太友善了,你还是少去为好。” 太荒说的是“不太友善”但离挽估计现在都应当避她不及才对,说:“怕是不仅仅是不太友善吧。” 闻言太荒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上来就抢走了神界至宝,又以一人之力单挑了几乎整个神界,现在外面肯定是说什么的都有啊,你也别往心里去,左右他们也不敢真的犯到你面前来。” 实力强的好处就展现在这里。 离挽将玉玦中的墨枝引气盘拿出来,还给太荒,说:“提炼我的气息不容易,麻烦你了。” “有帝尧相助,还好。”太荒收起墨枝引气盘,看了离挽一眼。 “那为何看你有些疲惫的样子?”太荒精神其实还好,只是他爱皱眉,离挽看他眉间折痕深了一些,就知道最近他又有烦心事了。 “还不是你给我添乱。”太荒抬手揉了揉额头,无奈的说:“无妄海那边又有些动静,不要紧。” 太荒说不要紧,离挽也不多问了,太荒掌管魔界多年,处理这些事情手到擒来。 “嗯,等有空了我再去妖界找帝尧玩吧。” 闻言太荒一愣:“怎么,有事?” “嗯,这次就不留了,我得回人界去一趟。”离挽想起还有人等着自己,笑了笑。 “绛也大婚,就在明日,你要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再走吧,”太荒知道离挽有自己的事,也不多问,征询她的意见,又补充了一句:“姒妍也在这里。” 太荒知道离挽跟姒妍关系不错。 “嗯,她,现在怎么样了?”离挽心里担忧姒妍,也是想着来这里正好看看她的情况。 太荒没回答,说:“你自己去看看吧。” 离挽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跟太荒说:“哥哥可否派人去帮我个忙?” 离挽难得开口,太荒自然不会拒绝:“什么事?” 离挽小声地跟太荒说,太荒点点头,应了。 第五十章 姒妍 离挽来的时候吓了姒妍一跳。 “你怎么来了?” 姒妍坐在窗户边上,一如既往的绯红色鲜艳的罗裙,明艳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平静,额上的红色凤尾的颜色也好像暗淡了一些,没有以前那么张扬夺目的光辉了。 离挽没有说话,自己进来把门关上了。 姒妍看她这样子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扯了扯嘴角,从窗子上下来,问她“听说你一个人挑了整个神界,威风呀。” 不同于其他人的焦急,姒妍是比较淡定的一个。 她知道的时候就是太荒、帝尧、兮姈都来了魔宫里一起凝练离挽气息的时候了,出于对离挽的莫名信任,她觉得离挽失踪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果然,现在人就好好的来了。 “你还有空关心我威不威风。”离挽沉声说。 姒妍朝她有气无力地扯着嘴角笑。 离挽冷哼一声:“无端而笑,不是穷极无聊便是痛苦难当。” “你遇到兮姈了?”姒妍知道兮姈带着引气盘去了人间找离挽,看她这样生气,就知道兮姈肯定跟她说了什么了。 “她告诉我了。” 姒妍满不在乎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现在很爱喝酒,啧啧品了一口,才说:“我早就看开了,多大点事儿,值得我姒妍要死不活的么?离挽,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离挽坐到她对面:“真的?” “当然了。”姒妍饮尽杯中的酒,又给自己和离挽各自倒了一杯。 离挽没喝:“为何呢?” 这种事情,并不是那么好看开的,总要有个什么契机之类的,离挽在应桃夭邀请出来赴宴之前就知道姒妍的感情好像遇到了点问题,本来想赴宴后就去天宫看她的,结果没想到事出突然,打乱了计划。 当时只是知道绛也好像有了个喜欢的人。 直到遇到兮姈,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 骄傲如姒妍,她的傲骨不允许自己如此狼狈,被当作好姐妹的人背叛,还撬了墙角,沦为六界笑柄,姒妍不会这样平静的接受。 “看开了就是看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想想,我要是没看开,能留在这里等着参加他们的婚宴吗?” 离挽低头,眉梢染上几分哀伤,轻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 姒妍把手中的杯子一扔,也叹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晦暗不明:“这也不是多么突然的事,绛也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本来就有心里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是千暇罢了,” 姒妍眨了一下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像羽扇一样扑闪了两下,声音悠长:“我回来后大醉一场,一觉醒来,反而接受了这件事情。” 离挽看她那神色,就知道姒妍这样说,就是真的看开了。 可能还没有那么快就做到心里一点介怀都没有,但这是时间会慢慢治愈的事情了。 给时间一点时间。 “早说不就完了,非得让我故作姿态来引你才说。”离挽哼了一声,笑着给她扶起了杯子。 姒妍没好气的别开头:“若论揣测人心,无人能出你左右。” 姒妍被离挽一说,才意识到刚刚离挽是故意的,也不生气,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干了,她最近越发嗜酒了,这不是个好现象。不过姒妍这几日心情不好,就想着放纵一下。 离挽看着她打起了一点神色了,神色狡黠地凑过去小声地问:“你真的就只是留下来参加婚宴这么简单?”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姒妍没动,任由离挽看过来,拿眼神撇着看她。 “说实话。”离挽更加小声地说。 姒妍没憋住,破了功,咬着唇含笑看向笑得一脸得逞的离挽,用同样鬼鬼祟祟的小声说:“当然还要有点礼物啦。” “噗——”两人对视一眼,笑了出来。 姒妍可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帝女,整个天宫任由她横着走的那种,天界乃至六界,谁见了不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公主殿下”的主,她怎么可能这样就咽下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那我就等到参见完了他们的婚宴再走。”离挽知道姒妍要送礼,自然是要给她保驾护航的了。 “不用完,半路我们就能走。”姒妍要作妖,想想也得意,眉眼间飞起的神色,又有了张扬的不可一世的帝女的风采。 若是你自己一个人作妖,那快乐也是暗戳戳的,只能自己当场乐,但要是有个同伙,那就不一样了,你们能够一起乐,在事情开始前就能乐,事情结束了还能乐。 所以啊,作妖的时候,同伙很重要。 离挽来的事,被太荒有意隐瞒了下来,倒不是避着绛也,主要是神界的事刚刚才发生过去,现在离挽出现在魔界的消息,还是少点人知道的好。 绛也是战神,魔界的战神,也是六界公认的战神。 虽然他不娶帝女反而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东海龙君的女儿好上了的事被外界议论纷纷,天宫更是未派一个人来赴会。 但外界不给千暇的面子,却给绛也面子,无论千暇是多么卑微的身份,但绛也要娶了,那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战神夫人,谁也不敢说什么。 所以他的婚宴还是办得很隆重。 魔界多的是跟他关系好的兄弟,大婚当天,半个魔界都在一片喜庆中,赴宴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其实离挽跟绛也关系也还算可以,在离挽的印象里,绛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一身杀气,但又格外有男子气概,一眼看上去就感觉很有安全感的那种。 虽然离挽对他印象不错,但他既然负了姒妍,离挽就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好脸色了。尽管绛也有选择爱谁的权利,但离挽作为姒妍的好友,自然是无条件站在姒妍这边的。 别的不说,护短这个是必须的。 绛也应该是真的喜欢千暇的。 光是绛也脸上的喜悦就是很难得的表情,那种发自真心的情感,离挽看得明明白白。 离挽看得明白,姒妍看得更明白。 她知道,绛也是真的喜欢千暇。 千暇温柔、心细、善良,就是绛也说过的,他喜欢的那种女孩子的样子。 不像她,霸道蛮横不讲理。 离挽扭头问:“还好吗?” 姒妍收敛了神色,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点点头:“走吧。” 第五十一章 本上神只是陪人送礼 绛也小心地牵起千暇的手,面色上是掩抑不住的喜悦,他牵着千暇的手,有些紧张,两人郑重地跪拜天地,共同念下誓词。 六界最郑重的誓言,跪拜天道为誓。 “今我二人,绛也、千暇,愿结成连理,此后长伴左右,不离不弃,同患难,共享乐,恩爱和乐,至死不渝,此誓天道为证。” 绛也扶起千暇,周围来客皆是一片祝贺之声。 整个战神府邸都是喜庆的热烈色,好像空气都弥漫着对新人的祝福,这是绛也跟千暇将名字刻上姻缘石,许下生死不离,永结同心的誓言后天道的赐福。 绛也请了太荒做他跟千暇的主证人。 按照流程,下面就是询问在座诸位可有异议,然后请众人一起祈祷天道保佑二人,赐福,然后礼成。 太荒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姒妍来,心下就有些疑虑了。 绛也催促的眼神传过来,太荒只好站起来,问:“在座诸位可有异议?” 姒妍跟离挽是踩着点出来的。 绛也府邸有结界,若是姒妍一个人来,硬闯进来自然也是可以的,但必然会惊动了里面的人,离挽在就不一样了,离挽直接将绛也的府邸结界撕开了一个口子,两人进来又补了上去。 所以两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将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一些人惊讶的是姒妍,谁不知道这天族公主喜欢魔界战神绛也的事啊,当初天帝亲自开口,请了绛也去给姒妍做师傅,众人本以为两人能就此成就好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东海的小表妹来截了胡,据说姒妍还答应了来参加两人的婚礼,这谁不等着看热闹。 另外也有几个认出了姒妍身后的离挽的,他们惊讶的是以一人之力折杀九天诸神,夺走神界至宝的离挽突然现身于此,外界不是传闻她失踪了吗,怎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 不管众人如何惊讶,姒妍跟离挽只是站在门口前面,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不同意的话。 她们只是来“送礼”的,并不是来大闹婚礼的。 但两人站在这里,仿佛就好像说出了“不同意”的话一样,众人纷纷看向她们。 绛也看见姒妍,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他自然知道姒妍喜欢他,也知道自己与千暇之事让她有些伤心,但绛也认为这件事情已经解释过了,而且姒妍也说了她不介意了,那为何还要今日来闹。 自己不喜欢她,说过很多次了。 这里是绛也的婚礼,他不能让姒妍在这里闹。 “姒妍,你偏要今日来闹吗?”绛也很在意跟千暇的婚礼,冷声呵斥姒妍:“你要将这最后的一点情分也耗干净了?” 这话就是在诛心了。 姒妍到底是真心对待过绛也的,他这话一说出口,姒妍脸色都白了几分。 “闹?你以为我在闹?” “你若是恭喜,我与千暇自然欢迎,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多年师徒情分了。”绛也将千暇护到身后,挡住了姒妍的视线。 “我看谁敢?”离挽从姒妍身后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也没有故意威胁的意思,但意思很明确。 绛也就算是战神,也无法跟身负盘古之力的上古真神血脉相抗。 千暇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因为被盖头遮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她听到了姒妍的声音,千暇伸手,将盖头撩起一点,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姒妍。 千暇长了一张好人脸。 温柔、善良,一看就是单纯无害、若不经风的仙子。 她伸手扶上绛也挡在她身前的手,紧紧握住,抬头看着姒妍,往前迈了一步:“表姐不是说过,祝福我们吗?” 姒妍走上前:“我并未说我不赞同,只是来为你们大婚送个贺礼,一表我们天宫的礼数。” 姒妍话说的平稳,像是真的来送礼的,配上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来看,确实有几分可信。 若不是知道其中内情的话。 “姒妍!”绛也责备出声,想让她别胡闹了。 听着他这责备她胡闹的语气,姒妍笑了,而且笑出了声,眉间朱红的凤尾颜色更加娇艳了起来。 姒妍笑得弯下了腰,再直起身来的时候,面上就恢复了张扬骄纵的神色,她唇角一勾,笑的有些邪魅,抬手一挥,银芒乍亮,一道锦帛出现在凌空,姒妍道:“天帝书。” 在场的所有仙界的人都凝神低头听令。 姒妍道:“东海龙君一百二十三公主,千暇,叛主求荣,鲜廉寡耻,为天道不容,现将其逐出仙界,此后生死,再与我仙界无关。” 姒妍话音刚落,从天帝书上射出一道光芒射到千暇额头上,融入了她的身体里,接着,一道黑色的“叛”字符就出现在了千暇的额头上。 印记打在额头上,没有任何感觉,但也是任何术法都消不去的。 姒妍将天帝书一卷,抬手递向前,看着千暇不可置信的脸,有些莫名的开心,又拿出另一份书文放到一起,递给她,说:“这是东海龙君托我带来的,家族除名宣文。” 虽然千暇嫁给了绛也,成为了战神夫人,但东海终究是仙界的,受天帝管辖,这天帝又一心偏袒姒妍,东海龙君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他都不知名的女儿得罪了天帝,所以毫不犹豫地将千暇这个不知道啥时候来的女儿给除名了。 千暇难以置信的盯着姒妍手中的两份文书,被自己的族群逐出,对任何一个族群来说都是最大的惩罚,这种耻辱会一直带在身上,走到哪里,人家都会知道她是被逐出的人。 千暇控制不住的发抖:“不,不……”千暇捂住自己的额头差点晕倒在地上。 绛也心疼,赶紧扶住千暇,冷声呵斥姒妍,眼神中是满满的厌恶,如果说以前的姒妍的那些骄纵只是让绛也不耐烦,那这次她的所作所为就直接踩到了绛也的底线上。 绛也想也不想,招出自己的寂灭魔剑,剑身带着电流,发出滋滋的声音,她用足了力气朝着姒妍挥了过去,带起强劲的气流,一瞬间满屋子的铁器都在不受控制颤抖。 杀招。 他是想要她的命。 姒妍看着绛也毫不犹豫地向她斩来的杀气,忍不住想笑。 姒妍歪了歪头,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她身前,那带着雷霆之势的长剑被拦在了她面前,再难前进分毫。 离挽向前迈了一步,将仍然坚持着指在姒妍面前的长剑一下子挥了回去:“我说了,谁敢!” 被离挽打回的寂灭魔剑搜的一声插在了地面上,小半截剑身都没了下去,大殿中颤抖着的铁器一下子全都化为了齑粉。 第五十二章 辞予 见此情景,包括太荒在内的众人都不敢妄动了。 只能听见千暇小声地啜泣。 绛也扶着千暇,冷冷的看着嘴角还挂着笑意的姒妍,说:“你还说你不是来闹的。” “是你先出手的。” 姒妍觉得好笑,难道他们占了下风,就理所当然的成了被欺负的了吗? 姒妍不想跟绛也说这些废话,将手中的两份文书往哭的梨花带雨的千暇身上一扔,跟绛也说:“别着急,还有你的。” “六界书。”姒妍手一挥,金光乍现,所有人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抬起头来。 六界书,任何人都可以写,写出来之后可以昭告六界,一旦写了,就被天道见证,不可违犯,不可更改。 “仙界帝女,姒妍,与魔界战神,绛也,今日断绝师徒情分,此后,天涯陌路,见面不识。” 六界书幻化出金色的字文,将姒妍的话昭告六界,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绛也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姒妍说完,看着金色的光芒一点点变淡,才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她们九天凤凰一族固有的骄傲:“既是我强求来的师生情分,自然是用不着你来断的。” 姒妍最后垂眸看了一眼攥着除名文书颤抖的千暇一眼。 转身。 潇洒利索,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给众人留了一个绯红色衣裙飘飘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离挽朝太荒点点头,跟着姒妍走了。 姒妍等着离挽追上来,问她:“你要去何处?回天外天吗?” 离挽笑了笑说:“我要去人界,有人在等我。” 姒妍没料到,惊讶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突然舒缓了眉眼,笑的有些开心,有些卖弄的语气跟离挽说:“我也要去人界,等到了,我为你介绍一个人。” “哦?”离挽看着姒妍脸上的神色,难以想象,是谁让姒妍特意给她介绍,还能让姒妍如此期待的。 “好啊,正好,我也有人要为你介绍。”没问,等着到时候再说,离挽也笑得一脸神秘的说。 “好。” 姒妍应了,两人对视一笑。 因为都想快点到,所以两人赶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人界,离挽将容颜的船好好收了起来,招了云来驾。 姒妍倒是真的好奇离挽口中的这个人了,这船华丽无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拿得出手的,但这六界中数得上名号的虽然不少,但大多姒妍也都听说过,一时间还真猜不到离挽遇见的是谁了。 “我就该驾着我的灵鹫来。”姒妍的坐骑是她的宝贝,之前匆匆出来,没带着。 “灵鹫能进入人界吗?哎对了你先跟我去燕国好吗?”离挽想着燕苏,虽然自己走了才不到两天,但人间已经是近两年了。 人界居六界正中,有八方之门镇守,外界的人进入,都会受到一定的压制,这种大型灵宠类的,一般都进不来的。 “燕国?”姒妍没听说过似的皱皱眉。 “你要为我介绍的人在哪里?” “他吗,一个山野小子罢了。”姒妍想起来忍不住笑了。 离挽看着姒妍笑,又问:“那他是四国中哪个国家的?” “四国?”姒妍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四国,怎么了?” 姒妍脸上的神色凝重了一些,又摇了摇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似的,又强行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跟离挽说:“我们先去见你要见的人。” 离挽点点头。 - 离挽推门而入的时候,容颜正在斟茶,他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树荫打下斑斑点点的光点洒落在他身上,依旧是白色的衣衫,闪着淡淡的金光,如玉般的手腕轻抬,衣袖垂下,茶水顺着流淌下来,周身的清冷高贵。 闻声抬头。 不同于离挽喜形于色的欣喜,容颜明显惊讶。 光年重影,岁月蹁跹。 已过了近两年光景了,容颜以为,离挽的印象应该会淡一些了,可在见到她的这一刻,他才发现,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鲜活,像冰封在了记忆里,如今冰纹炸裂,还是那般动人的摸样。 收敛了心中万般思绪,容颜放下手中的杯子,带了一点笑意,跟离挽说:“好久不见。” 离挽愣了。 是呀。 于自己而言,分别不过两日,而人间已是匆匆两年的光景了。 与他,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离挽觉得气氛不好,跟她走的时候不一样了,容颜笑得也很假,他以前不会不会朝她这样疏远的。 离挽还是拉着姒妍走了进来,给两个人介绍:“这是仙界帝女,姒妍。”又跟姒妍说:“姒妍,这是容颜,我的朋友。” 姒妍跟容颜互相点点头。 离挽往屋里瞅了一眼,问:“阿苏呢?” 容颜刚要开口,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钟声,一下一下在耳边回荡,整整敲了九下才停了下来。 九下。 九乃尊数,这是…… “太后?” 容颜无声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安静。 钟声停止,姒妍突然开口,问:“现在,距七国乱战,过去多久了?”姒妍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力气才问出口的话。 离挽看着她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的答案对她来说十分重要似的,离挽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容颜,离挽不知道姒妍究竟怎么了,那种仿佛一下子就要撑不住了的神情,连婚宴上绛也出声斥责她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这种神色。 “姒妍,你怎么了?” “挽挽,你告诉我,过了多久了。”姒妍攥紧离挽的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早已过了数百年不止,你,为何问这个。”离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下意识地也能感觉到,这个答案,会深深打击到姒妍。 姒妍耳边萦绕着离挽的那句“数百年不止”一瞬间大脑都是空白的,她有些艰难的扯起嘴角,想笑一下,怎么可能,又好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又好像,很早很早就应该有意识到了,不过被自己强行忽略了而已。 怎么可能。 数百年不止? 那岂不是……姒妍难以感受她现在的感觉,好像疼痛深邃到骨子里,连神经都在叫嚣着哭泣,又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就是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怎么可能……” 姒妍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抬手捂住胸口前的地方,好像这里空荡荡的,又好像浑身都空荡荡的。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骄傲如她,也在一瞬间跌坐在了地上。 姒妍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开口:“你们,可知有何人,名为辞予?” 辞予。 离挽跟容颜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诧异。 辞予,是齐国的开国君王。 第五十三章 他跟本上神生分了 他几乎是那个时代的一个传奇。 那个时代,政权林立,七国乱战,天下英豪逐鹿中原,乱世,是灾祸的专横,百姓的哀苦,更是英雄的舞台。 而在这场英豪遍地起的旷世大戏里,辞予,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少年将军,揭竿而起,自南岭十八寨一路打下整片南境,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整片大陆战局,震慑邻域,收复失地,一令既出,天下诸王莫敢不从。 他创造了数不清的传奇。 引河开渠、鼓励商贾、改革中枢、分制私田……他创立下的许许多多的政策到如今仍被各国奉行,仅他一人,便保了齐国数百年傲视群雄。 史书亦为他留下了最厚重的一笔。 可惜,天妒英才。 少年辞予逝世时年仅二十一岁。 他逝世那天,哀钟长鸣,百姓纷纷涌入街道,天下众人,无分国界,一起为他哭嚎。 世人说,若他再多活几年,那这天下格局,必然为他一人改写。 任谁看了,不道一句叹息。 姒妍声音破碎,带着哭泣的颤音,她艰难的抬起头:“哪里有他?我想知道他……” 他都做了什么?他这些年过得好吗?他,有没有想她…… 深夜,离挽带着姒妍进了藏书阁。 这里,有几乎辞予发迹以来的所有记载,包括野史、外传,写他的书很多,尤其是他死后百年间尤甚,几乎引天下文人尽折腰。 姒妍捧着书简,认认真真的逐字逐句看,仿佛想要透过古老陈旧的书册看见那少年鲜活而生动的面孔。 可这薄纸浅言,句句是他,却字字不是他。 书中的他,睿智勇武,冷漠果敢,为天下百姓呕心沥血,他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 可姒妍记忆里的少年,会为吃鱼还是吃鸡而烦恼,会为了偷一次懒而扯着她的衣袖撒娇……那样鲜活明艳的少年啊,不该是那般摸样的。 最后一行看完,书简顺着姒妍的手腕无力的脱落,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沉重的声音击破了黎明昏暗错落的书架,直直的撞在了姒妍心底。 她弄丢了她的少年。 离挽一直在边上守着她,看着姒妍皱着眉执着的翻完所有有关辞予的书籍,没有开口。 纵然她不知道姒妍与齐国开国君王之间有什么关系,但看着姒妍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以及颤抖着好像手中书简重逾千斤的样子,也知道她心中痛苦,必然难以言喻。 从晨曦破晓至落日黄昏,姒妍翻完了所有有关辞予的记录。 姒妍蹒跚迈出藏书阁,西望,落霞晚辉,天边浓郁的绯红色云彩像极了姒妍的衣裙,姒妍被吸引了目光,连眸中都染上了那如火如荼的绯红。 辞予一生,极其喜爱晚霞,每至傍晚,无论多忙,必定独坐远望西天彩辉。 姒妍心口一痛,低声呢喃:“晓看天色暮看云。” 一口鲜血猛地吐了上来。 哀痛至于心。 “姒妍——” 晕倒前,面前是绯红一片的灼烫光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离挽带着姒妍回到燕苏的西殿的时候,燕苏已经在等着了。 他从太后那里回来,就听容颜说了离挽回来了,特意在瞪着他。 离挽进来看见燕苏,惊了一下。 将近两年,燕苏长大了很多,原来只是到她肩膀处的少年,如今已经赶上她了,隐隐还有快要超过了的趋势,他已经到了束发之年,虽还未成年,却实实的是个大人的样子了,眉眼间也有了气势,褪去了稚气,脸上的线条也更加明朗起来。 身体也更加强健了,不像以前弱不禁风的瘦弱,现在已经有了几分少年的身子骨摸样。 燕苏看着离挽,有些愣神。 他们走后,最开始燕苏极其难以适应,每次推门而入,好像总能看见两个坐在屋檐上的身影,或者是有了一个好玩的事,无意识的开口叫她,可却没了那个回答的人。 后来久了,他也习惯了。 以前他孤独惯了,乍一有了人相伴,连时间都被撑得满满的,现在他们却又突然抽身而去,只剩他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院落,落差之大,让燕苏都有些难以适应。 后来他便每日都挤尽了时间来看书,那半面墙的书随着一盏盏燃尽的蜡烛减少,一本一本,一日一日,终于等到了最后一本,燕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最后一本草草翻完,他甚至在拿起这本书的时候,想要立刻能看完才好。 可惜最后一本是容颜留下的一本吸纳功法。 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 两年之期将近,一入冬,燕苏就开始盼着了。 院里早就备好了茶,还在室内养了几盆花,不过快要谢了。 终于,容颜踩着一身雪色推门而入,周身浅淡的金光也仿佛将这小小的院落都照亮了。 冬雪已至,离人也该依次归来了。 燕苏坐着等了一夜,想了很多话,真正见面了,他却只说了一句:“挽姐姐,你回来了。” 离挽知道自己而言的两天,是他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心下有些不忍,笑着说:“阿苏长大了。” 燕苏沉默,两人一时间就没了话。 离挽扶着姒妍躺下,叹了口气。 她不是兮姈,不会治病,她不仅治不了身上的病,她更治不了心里的病。 燕苏问:“她,怎么了?” 离挽摇摇头,一言难尽,扭头问容颜:“你能看吗?”不知道为什么,离挽感觉容颜就是什么都会的样子。 容颜站着没动,看了一眼姒妍,开口说:“内气郁结,急火冲心,无碍。” 他连动都没动一下,离挽虽然觉得有些诡异,还是点头相信了他,也许有的人就是什么都精通的全能吧。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很快。” 容颜说姒妍很快就能醒,离挽就不再问了。 “殿下,该去长乐宫了。”阿夏在外面小声地催了一下。 太后驾崩,这几日他们都是要去守着的。 既然见了离挽了,燕苏就不再耽搁,带着阿夏走了。 现在就只剩了容颜跟离挽两个人了,容颜不说话,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离挽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早不到半个月。” 离挽“哦”了一声,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于离挽,容颜分别不过两日,她对容颜应当还是跟以前一样才对,但显然不是这样的。 容颜对她好像有些不一样,说是生分了吗,也不像,但就是哪里不对劲,离挽也说不上来。 第五十四章 本上神跟你谈谈 总不能这样干看着,离挽开始自己找话。 “你这两年走了人间一遍?” “嗯。” “那三国都去过了?” “去过了。” “那,有什么好玩的吗?”离挽问一句,容颜就答一句。 “没有,我出去给她拿点药。”容颜不想再听离挽强行没话找话了,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 留下离挽一个人不明所以。 这次见面,容颜给她的感觉就是不太对劲,总感觉好像他在故意避开她,或者更确切一点,是在故意跟她拉开距离。 离挽心思是很敏感的,能够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细微的感情,哪怕是一些对方没有受控制而自发做的,她也能从这些反应里感觉到对方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容颜在一次分别之后突然想要跟她保持距离,离挽并不想这样,她很珍重容颜这个朋友。 离挽内心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问问容颜,把话说开了才好。 人世间所有的误会,都在于不沟通。 姒妍在天黑之前就醒了过来,眉间的凤尾彻底黯淡了光彩,一双潋滟的凤眸也失了以往的色泽,刚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回过神来之后,离挽从她空洞地目光中看见了泪流满面。 “你若是想,可以找找他的转世。”在生死离别面前,什么样的安慰都显得无比苍白。 他们实在是错开了太久太久,若是早,尚且可以去冥界寻得一丝机会,留下他的魂魄,重塑肉身,但现在离辞予逝世,早已过了数百年,恐怕,他连第二世轮回也都要有了。 姒妍摇摇头:“不用了。” 轮回转世,他已经有了新的记忆,新的人生,她不该再出现了打乱了。 淌过忘川,他便是放弃了今生。 一旦轮回,那便是另一个人了,就算恢复了记忆,那对辞予来说,也不过是一段陈旧的往事。 再说,为什么要让他恢复记忆呢? 她以什么样的理由来寻找他的转世?他们不过一世师徒缘,当初是她,非要走的,既然走了,她又有什么脸面再去找他的转世呢? 假使我见了你,我该如何对你。 假使你问我,为何如此,我又要如何回答。 终究是她先抛弃了他。 “他对你这么重要吗?还是说,你喜欢他?” 面对离挽的疑问,姒妍也不知道答案,“喜欢”两个字就像是一根针,随着她的话音一下子刺进了她的心底最柔软的一角,然后,遍体生疼。 “不……”她喜欢的是绛也啊。 可是他是她的徒弟啊,可是他们仙人有别啊……有无数个可是堵在喉咙口,姒妍却如何也发不出一个音,好像,无力反驳。 她喜欢他吗? 姒妍自己也疑惑了。 摇头将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她挣扎着站起来,说:“我累了,我想回去。” 离挽不太放心姒妍这副样子走,但姒妍执意,离挽只好嘱托:“到了天宫,通讯石告诉我一声。” 姒妍点点头,走了。 她累了,想要休息,连日以来积攒的事情在得知辞予逝世的消息之后全部爆发,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或者大醉一场。 离挽送走姒妍,自己在门口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下,侧耳听着青铜质地的风铃轻轻碰撞,在风中画出片片乐符。 风铃突然跳了两下。 离挽抬头,燕苏带着阿夏回来了。 阿夏也知道离挽回来了,这才是第一次见面,郑重地行了个礼。 燕苏神色疲惫,昨夜一宿没睡,今天又在长乐宫待了整整一天,他脸上也有了一些倦意。 燕苏现在勤加练习容颜留下的一些秘法,小有所成,夜间可以通过调息来恢复自身元气,身体也比一般人好很多,所以看着离挽自己一个人坐在檐下,歪着头看风铃的场景,想坐下来陪着她一起。 他其实有不少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出来太别扭了,燕苏早熟,这种话,早就不该总他嘴里说出来了。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一会儿天就黑透了。 离挽催着燕苏回去休息,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衫,准备去找容颜谈谈。 离挽进去的时候,容颜正好在拿着他的本子看,那本子就是之前好几次离挽见容颜拿出来匆匆忙忙往上面写什么东西的蓝皮面旧本子,边角都有些破损了,容颜却一直用着。 容颜见离挽进来,就把本子收起来了。 “有事吗?” 原本只是写了个开始,但刚刚离挽看见那本子已经记载了好几页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但容颜既然收起来了,必然是不希望她看见多问的,离挽识趣的没有开口,装作没有看见。 离挽自己坐下,看门见山的开口:“容颜,我们谈谈。” “谈什么?”容颜倒是没想到离挽这么说。 “自我回来,你为何一直躲避着我?” “何来躲避?若我躲避,怎么会在这里任你找到。”容颜自己倒了杯茶,反问离挽。 离挽不想跟他打太极,又说:“那好,我换一种说法,你为何故意疏远我?” 容颜还是否认:“我没有。” 离挽生气地将他手中的杯子夺过来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盯着容颜:“容颜,你我为同类,我当你是朋友,自问真心,你做什么要这样,我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被拿走了茶杯的容颜收回手,偏了偏头,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伸出手来。” 离挽不明所以,抬起右手手心朝上放到桌子上。 容颜低头,看着离挽的手静静地摊开在他面前,手心的纹络都能数的一清二楚,天地生养的人,都是绝佳的好颜色,精细到手心的纹路都是细致有序的。 容颜抬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到离挽手上。 手心交叠,一阵诡异的电流在两人手心间传递,离挽被那阵奇怪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弄得心尖一颤,这种感觉,好像是当时在船上,容颜给她换药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感觉。 容颜随即收回手,默默的看着离挽。 离挽感受到的感觉他也有,当初就觉得奇怪了,后来查遍了书籍也没能找到其中缘由。 而且,不仅是接触才能产生的这种强烈到不能忽视的感觉,就算是不接触,两人之间靠近彼此,也会有不受容颜控制的反应产生。 “这是……什么?”离挽当初忽视了那点感觉,以为是从未有人碰触过自己的愿意,或者是因为受伤敏感产生的反应,但现在容颜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不是这样的。 第五十五章 我的本心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我们之间有很强的吸引力。”容颜抬头,看着离挽,郑重地开口。 离挽手心还残留着之前产生的阵流的感觉。 “我确实感觉你很亲近,但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我们是同类,我们之间产生的一定的吸引力,同类相聚。” 当初知道容颜与她一样,不属六界的时候,离挽的这种亲近感就更强了一些,因为知道两人是同伴,所以离挽也放任了这细微的感觉。 容颜摇摇头:“不是的。” 容颜自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却可以判断,这种吸引力,绝对不是因为同类相聚这么简单。 容颜又问:“你没有发现你自己有了什么变化吗?” 离挽皱眉仔细思考,自己有什么变化?除了比以前开心了一点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啊。 她也不知道容颜为什么这么问,试探着回答:“更开心了,算吗?” 容颜有些无奈的泄了口气,扶了扶额,最让人心理不平衡的就是这样,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自己日夜承受煎熬,辗转反侧,对方却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完全不被困扰。 容颜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那行为上呢,你有没有做一些以前都不会做的事?” 离挽皱眉思索,好像,没有吧。 但考虑到容颜,她没有这样直说,而是道了句:“我觉得,但凡我现在能做出的举动,无论是否与以前有所出入,那也都是出自我本心的。” 容颜听了倒是一愣。 凡我所为,皆自本心。 “原来,是这样……” 容颜是聪明人,离挽这话一出口,他几乎就想明白了这些日子缠绕着自己的困惑,其实也不过是身在其中,不知庐山真面目罢了。 容颜郑重地跟离挽道谢:“是我狭隘了。” 离挽不敢受他的谢,连忙摆手:“我也没能做什么。” “所以,你是有不同以往的行为?你觉得是因为我,你想要恢复以前的样子,所以才这样?”离挽明白了容颜疏远的缘由。 容颜点点头。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容颜以前确实是清冷高贵,不近人情,更多时候是与人疏远的,几乎从未与人有过什么亲近,身上唯一一点人情味可能就是他那张高傲的毒舌嘴了。 但这也是偶尔才会发生的事,一般情况容颜都自诩高贵隔云端,不开口说话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遇见离挽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容颜变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除了这副皮囊,内里已经完完全全不是以往的那个他了。 他有了感情。 有了人情味。 见惯了生死无常的他居然产生了悲悯之心,也有了自己的情绪,会因为生气而做出一些幼稚的行为,本打算冷眼旁观燕苏自己走完这条路的他居然选择了出手相助,他还会跟离挽玩笑打闹…… 自己甚至产生过一瞬间的荒唐念头,是不是离挽给自己下了降头? 这些,都是以前的容颜几乎不敢想象的。 但就是发生了,不受容颜控制的继续发酵,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一段时间,本想着出去走走能够好一点,没想到这些情绪好像就是控制不住早已在自己心底生根发芽了。 在见到被恶奴害的家破人亡的老妇他的内心有了一丝波动的时候,容颜就知道,他可能再也做不到冷眼旁观这世间百态了。 匆匆走完四国,几乎是有些着急的踩着北燕的第一场大雪回到了这个院落,终于,她回来了,还是一如既往,两年岁月交影重叠,好像根本没有分离一样,那一瞬间,容颜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疏远,几乎是他第一时间打开的保护壳。 “容颜,你要因为这个疏远我吗?”离挽看着容颜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离挽也有些哀伤,神情失望的开口问。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容颜看着离挽好像被抛弃了一样耷拉着的神情,开口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得到了容颜承诺的离挽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态,几乎是讨好的笑了笑:“好啦,那我们的误会就解除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容颜看着离挽变脸的速度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末了还是无奈的笑了笑:“当然。” 他们当然还是好朋友。 离挽是容颜的第一个朋友,容颜自然是很重视她的,之前的疏离只是暂时权宜,并不是真的不想再跟离挽有任何交往了。 说开了之后,容颜也觉得心里头舒畅了不少,重新拿过离挽手中的杯子,给两个人倒了茶。 两人都不是矫情的人,这事儿一揭,就还跟往常一样一人一个杯子,喝茶聊天。 离挽:“那我们之间到底是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若是知道,还能任由发展?”容颜道了离挽一句,又想起来了,说:“刚刚你套了我的话去了,该你交换了。”怕离挽不说,容颜又补充了一句:“好朋友该是平等的,你知道了我的,我也该知道你的。” 被容颜这样一说,好像离挽不说就不拿他当朋友了似的:“那你问吧。” “你有没有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离挽想了想,好像除了神珠就没了,但神珠与自己有关,跟两人之间的这种牵连应是没有关系的,更何况容颜还用过神珠,所以离挽没说这件事,摇了摇头:“没有。” 容颜想了一下,又问:“之前我在神界出口处遇到你,你是为什么重伤的?” 有什么事情能让离挽被重伤?其实这件事容颜很早就想问离挽了,但是一直没有一个好的机会问,而且他也不确定离挽是否愿意开口如实相告,现在正好是个好机会。 终究还是这件事,离挽本来是不想说的,这件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一碰就疼,还拔不下来。 让离挽亲自开口来说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以开口了,离挽选择了让容颜看她的记忆。 容颜分出一缕神识探入离挽记忆中,时光回溯,往事重现。从破结界进入十境桃林,到神殿的神碑神珠,再到桃夭陨落,离挽恶战诸天神君,一直到她远远地看见了他从船上伸出一只手,挑开珠帘为止。 第五十六章 记忆 “听说咱们神君这次邀请到了天外天那位。” “真的啊,我还从未见过那位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那还用说,自然是绝世的美人啊。” “嗯嗯,也是,我还……” 两个梳着双环髻的粉衫小仙娥你一言我一句地端着盘子走远了。 被人夸了是“绝世美人”的离挽从繁盛的桃树后走出来,心情甚好地朝着那两个很有眼色的小丫头的方向点了点头。 “看来这神界还是有眼神好的人嘛。”想起自己刚刚在门外被守门的两个士兵无情拦下的场景,离挽不禁有些气恼。 但谨记上次出门的教训,离挽不敢再肆意妄为,多少也要给人家的宴会留个场子。 加上这次,她总共也就出过三次天外天,上一次在仙界被拦下,她一个没控制好,直接炸了天门,整个仙界都在颤抖,漫天尘埃里,她一个人闪着金光站在那里,硬生生把人家的盛会给搅黄了。 想了想干脆使了个术法直接破了这神界结界瞬移进来了,进来后又好心的把结界恢复了。 这在别人看了,可能结界只是恍惚了一下。 一进来正好听见这两个小丫头的话,心里头那口气儿终于捋顺了。 离挽就是这样的性子,气来的快,消的也快。 桃夭神君的这十境桃林颇有意境,虽然不是结桃子的时候,却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桃花,粉的灼烫,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有花雨倾泻而下,随着衣裙翩跹,顺着铺满一片鹅卵石小路,或者飘荡在池水里,散开一圈细细的涟漪。 白纱覆面,遮住了自己“绝世美人”的脸,离挽顺着往人群多的地方凑去。 “桃夭神君这次可真是春风得意啊。这神界多年没有新神君出生了,这次小神君顺利度过百年生死劫,又请来了天外天那位来为小神君赐福,啧啧啧,也不知道这会儿升乐峰那边是个什么滋味。”一个青衣男子站在一边,跟另一个穿着同样青衣的女子说话。 两人应当是同门。 那女子话不多,也不太想跟对方聊这种八卦,说话的声音也清清冷冷的:“师兄,莫要在此乱言。” 那男子却不管这些,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中的折扇:“害,怕什么,这会儿桃夭神君忙着呢,哪有空来听咱们的墙角。” 话音刚落,离挽悄悄地把头伸了过去:“升乐峰怎么了?” 她突然冒出脑袋来,声音还怪吓人的调调,显然把刚刚在背后议论人家的那白衣男子吓了一大跳。 他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指着离挽探出去还没收回来的脑袋说:“你,你,你要吓死我啊!” 旁边的女子看着他被吓到的那副样子,不忍地别开了脸:“早跟你说过了,别乱说话。” 白衣男子扶着自己的胸口拍了拍,无所谓的说了句:“唉,没有人会不说别人,也没有人会不被别人说。” 那女子一时还真找不出话反驳,但也不想搭理他的这些歪道理。 成功吓到人的离挽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成果再次开口:“快跟我说说。” 那女子看着离挽遮挡在面纱下模糊的脸,听着她的声音皱了皱眉,刚要开口,离挽突然朝她笑了笑。 兮姈心下了然,确定是离挽便不再开口了。 白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离挽,看着她素白的裙子微微飘动,在阳光下好像闪着金光,有些让人不敢直视的神圣感。 好像,在哪儿见过? “六界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儿?”他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咳咳,那个大约十万年前吧,升乐峰的女主人乐婕神君原来是桃夭神君的夫人,当时桃夭神君历劫,整整昏睡三万年,等他一觉醒来,乐婕神君就已经跟升罄神君好上了,桃夭神君被带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心里头气不过,又打不过升罄神君,便下了六界书,自此,十境桃林与升乐峰就彻底决裂了。” 原来是怎么回事,那确实是个大八卦了,离挽心里打算着,等了回头一定要找个什么物件回溯,亲眼看看当时的场景,一定十分有趣。 兮姈看着离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禁开口说:“其实也不能全怪乐婕神君,桃夭神君昏睡了整整三万年,当时谁都以为他要去追随先主了。” 自从陨落时代之后,留下的神,也都不是真神了,他们都是当时真神的神兽或者神器,没了主人,他们的力量只减不增,已有数不清的神在历劫中昏睡并追随主人而去。 所以当时众神都以为桃夭神君也要追随先主去了。 “而且,听说,乐婕神君与升罄神君是真爱。” 还不等离挽开口,旁边的白衣男子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爱?!哈哈哈等升罄神君再昏睡个三万年再看他们是不是真爱吧。” 离挽:“……” 兮姈:“……” “咳咳,哈,其实,神哪有什么真爱啊,他们连感情都很淡薄的。”可能是看着她们有些无语,那白衣男子难得开口说了句正儿八经的话。 可是离挽很疑惑,她很想开口问问:为什么神就没有真爱呢? 不等她开口,兮姈拦住了想要继续胡言乱语的自家师兄:“师兄不是要去吃桃子吗?还是先去吧,晚了就没有好的了。” 这才想起来还要去吃桃子,那白衣男子又风风火火走了。 桃夭神君处的桃子可谓六界之最,今日宴会更是拿出了不少珍藏,多少人都是奔着吃桃子来的。 当然离挽也是。 虽然每年出了新桃,桃夭神君都会送一些去天外天,但那么点,跟本不够,离挽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要再加一倍,借此机会正好自己亲自出来了。 兮姈看着他走了,回过头来朝离挽抱歉地一笑:“师兄胡言乱语,无意冒犯,你不要见怪。” 兮姈长得就是一副清冷的面容,尤其是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左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她浅浅一笑,就鲜活了起来,带了些人情味,没那么疏远了。 第五十七章 桃夭 离挽去掉面纱,露出被白纱遮住的惊艳,无所谓的摆摆手:“没事的,我也确实不知道什么是爱。” 兮姈想起了什么,抬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看着离挽清澈见底毫无尘埃的双眼,郑重地说:“这里,又酸又痛又甜蜜,让你不再像你。” 离挽看着兮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感觉。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但心里却觉得,还好还好,还是不知道的好,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对了,现在你跟那个叫伏戕的,怎么样了啊?”离挽想起自己初见兮姈的时候,她浑身狼狈,鲜血不住地流淌,艰难的在天外天外面生死一线上坚持。 天外天有禁制,不与六界连通,但天外天里的盘古混沌之力却能够外泄一点点,受到一点点神力的花草长成了奇世珍宝,活死人,肉白骨,长修为……虽全是珍宝,却有强的混沌之力外泄,稍微有些不小心,就会被攻击,轻则重伤毁其根骨,重则眨眼灰飞烟灭。 见过不少来寻宝的,不过兮姈是最特别的一个。 最弱小,最狼狈,也最坚强。 她仅凭着一口气攀爬在悬崖上。 天外天的悬崖峭壁,每一块凸起的棱角都锋利如刀刃,一手攀上去,就像活活握住了刀刃一般痛苦,底下便是无底深渊,在这里无法使用任何术法,一旦使用术法便会被天外天的禁制攻击,所以只能倚靠自身,这悬崖陡峭,一旦坠落,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会直接消散六界,化归虚无。 明明都快死了,她还在坚持着。 就只为了一株养魂花。 兮姈掉下去的时候,与养魂花只差两步之遥。 最后是离挽看不过,从天外天里出来,一手把她捞了上来,摘了七八朵养魂花一口气全塞到了她怀里。 “就为了这么朵花,你也至于搭上自己的命么。”天地生养,无父无母、无亲友、无爱人的离挽并不能理解这种为了别人搭进自己性命去的行为。 疼的意识不清的兮姈紧紧的攥着养魂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想那时候惨兮兮的她与此刻站在自己面前,清冷高贵的女仙,真真是天壤之别。 兮姈听了这话,神色有些失落,低头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吧,你们还没能修成正果啊!”离挽简直不可思议,都这样了,两个人居然还没有在一起。 离挽正想生气,兮姈却盯着离挽叹了一句:“你不懂。” 现在离挽确实不懂了。 她不仅不懂,更不想懂。 兮姈为了伏戕付出了多少,离挽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既然两人都互相喜欢,又为什么这么久了还在原地踏步、未进分毫呢。 从离挽答应了要来参加宴会时就开始惴惴不安,担忧自己的十境桃林跟上次仙界的天门一样毁于一旦的桃夭神君在结界晃悠了一下之后立刻就出来满院子的找离挽的身影。 远远的就看见离挽站在一边跟兮姈说话。 兮姈的师兄,就刚刚的白衣男子,叫兮秉。 正好回来,一手拿着一个大桃子,兴冲冲地过来,看见桃夭神君正要打个招呼,就看见他飞也似地跑到了离挽面前,松了一口气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不知上神降临,桃夭有失远迎,还请上神恕罪、恕罪。” 看着离挽转过头来,抬手扶起桃夭神君,兮秉的桃子都掉到了地上。 他、他、他刚才,居然、居然当着上神的面如此失礼!那可是真神啊!天哪,兮秉感觉自己要疯了。 在人前,离挽素来是清冷、高贵、端庄的上神摸样。 她跟着桃夭往正殿走,路过兮秉的时候,瞥眼看了他一眼,又高贵地走了。 兮姈伸手打了兮秉地肩膀两下:“叫你整天八卦。” “好啊你兮姈!你知道你居然还不跟我说,太过分了!亏我还帮你带了桃子!太过分了。”兮秉想想刚才自己聊起八卦的样子,可别让上神以为他们药王谷的人都这样。 兮姈不为所动,接过兮秉手里的桃子就走了。 离挽被桃夭神君领着进了正殿,哗啦啦一片人又都是行礼。 这也是离挽最不喜欢的地方,动不动就是一大片人的跪拜,只要她一出场,什么都停下了,所有人都看着她,跪拜她,害怕她不高兴。 离挽不喜欢,可她不能说,更不能表示出来。 被迎到贵座上坐下,众人才恭恭敬敬的各自在座位上坐好了。 桃夭抱着小神君给离挽看了一眼,告诉她小神君的名字叫“宝旎”。 小神君刚过了生死大劫,被锦被包裹着,闭着眼,应当是睡着了,白白嫩嫩的,离挽很想上手去捏一下她圆润的小脸蛋。 神界繁衍不易,几百年都不会有新生的孩子,即使生出来也很容易夭折,过不了百年生死大劫,所以神界的孩子只有在百年之后才会正式起名字,并且用神珠赐福,刻上神碑。 桃夭好不容易请到了离挽,便想让她亲手来写这神碑。 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宴会时间有些长,离挽端正的坐着,有些累了,好容易熬到了结束,留下了其他人,以桃夭为首,众神一起往神殿走。 神殿是整个神界里最庄严的地方,设有结界,非神界中人无法靠近这里半步。 当然,离挽因为不属六界,这里的结界对她没有困扰。 神殿在神界的正中间,神珠和神碑都在这那里。 神珠打开的结界保护着整个神界,神碑上会记录着每一个神灵的名字。 这里,不仅是神界最神圣的地方,更是整个神界的象征。 一道高耸入天的石碑自中间支撑起整个神殿,石碑上刻满了金色的,发光的名字,代表着每一个在位神君。石碑前高高供奉着一颗珠子,下面垫着金色的软布。整个神殿便再无其他东西,四周没有围墙,以白色的天柱支撑着围成一个圆形,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延伸出层层台阶。 第五十八章 本上神怀疑被阴了 一到神殿,众神都在殿门前恭敬而虔诚地行礼,离挽径直往里走,这里对他们有无形的威压,但对离挽没有用,她是拥有盘古混沌之力的真神,不属于六界之中。 在众神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时候,离挽拿过笔,大手一挥,就在神碑上写下了“宝旎”二字。 众神再度心惊,这才再次见识到上神的威力。 他们要将名字刻上神碑,需要承受神碑逆天之力,折损修为不说,还会承受神碑光芒灼烧的痛苦。 可离挽就这样轻飘飘的写了上去,好像写在一张普通的纸上一样。 桃夭暗自心里庆幸一番,伸手用天丝锦托起神珠,高高举过头顶,递给离挽:“请上神为小女赐福。” 没有人能亲手触碰到神珠,所以他们用天丝锦包裹着隔离开,避免与神珠直接触碰。 离挽是第一次见到神珠的样子,那珠子周身散发的光芒好像能透过她的身体似的,感觉有些奇怪,她总觉得这个珠子有些奇怪,好像它里面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她。 离挽轻轻抬手,众目睽睽之下,她素手抚上了神珠。 从未有人触碰过的神珠在离挽碰到它的那一刻光芒乍现,金碧刺目的强光将众神都强行逼退一步。 与此同时,整座神殿都在摇晃。 碰到神珠的那一刻,离挽体内的力量被神珠以一种轻缓的方式吸引了进去,离挽大惊,强行将手从珠子上挣脱开,源源不断被吸收的力量中断了。 她的盘古之力,从未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 而吸收了离挽上古神力的神珠光芒更强烈了,连离挽看了都觉得微微有些刺眼。众神早已被神珠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根本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见耀眼的光芒里离挽发白的裙角微微飘起。 离挽有些纠结,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珠子好像有一种力量,吸引着她,好像,对,同承一脉!但又好像在相互排斥,互不融合。 她的力量是生来就有的,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离挽尝试着要再度伸手去碰一下神珠。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刚刚被神珠吸收的能量又被源源不断地送了回来。 但这两种力量并不是同一种! 进入体内的能量与自己体内的盘古之力相互融合,离挽感觉到了一阵暖意。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可以与盘古之力相互制衡、不相上下。 而现在这种能量可以非常轻易的流淌进自己体内,并牵动了离挽体内本就存在的另一种隐藏不发的能量。 纵然离挽并不清楚六界之中的各种修炼之法,也知道不同的能量并不能融合在一起。一个人不能同时修炼两种不同的功法,不能身负两种不同的能量,就好比一个人不能同时修仙术与妖术一样。 可离挽想象不到什么样的能量可以跟盘古之力相抗衡。 可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体内有两种力量,而且是原本就存在的。 这一股力量被输送完之后,又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离挽体内被吸收出去。 神珠吸收离挽的盘古之力,再转化相等的另一种能量给她。 这样下去就是个死循环。 离挽心下打定了注意,将手拿开,隔着天丝锦举起神珠:“吾以天神之名,为尔赐福,顺承天道,无忧无怖、无妄无灾。” 随着离挽清冷的话音落下,神碑上“宝旎”二字光芒亮了起来,比任何一个神君的光芒都要亮。 因为离挽刚刚用了真神之力赐福。 赐福完成。 离挽用天丝锦小心包裹住神珠,转过身来,对着跪在地上的众神开口说:“这神珠,可否借我几天?” 众神脸色大变,更有性子急的神已经站了起来。 神珠对神界意味着什么? 是生命的保障。 没有了神珠无坚不摧的保护罩,神族会是什么样子,众神简直不敢想象。更何况神族自来与魔族不和,要是被魔族知道了神族没了神珠,怕是会借此机会大举进攻。 虽然他们仍可以凭自身实力与之对抗。 可这神珠是神界无上神圣的一种象征,更是众神的一种凝聚力跟信仰。 就算离挽是真神,也不能这样说要便要了去。 离她最近的一个神君突然出手去夺神珠,离挽并未设防,神珠就到了他手上。 可诡异的是,神珠接着自己飞回到了离挽手上。 这代表着什么? 只有认主了的宝物才会这样。 “你怎可狂妄至此,我们还在这里,你就敢用这等下等手段强行对神珠认主!”那神君怒气翻涌,大声指责离挽。 “我……” 一个拿着拂尘的蓝衣神君已经忍不住怒目而斥:“神珠可是我神界至宝,你怎可说拿便拿!我们尊您敬您,可你也别当我们神界无人!” 此话一出,不少神君都觉得有道理。虽然离挽有盘古混沌之力,可是要想一个人跟整个神界对抗,他们也未必打不过她。 桃夭神君赶紧站起来,隔在两人中间。 这件事毕竟与他有关,人是他带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无论是那一边,都少不了他的责任,甚至让桃夭里外不是人。 “众神君息怒,上神息怒。”桃夭对着蓝衣神君拱了拱手,转头对离挽说:“上神有所不知,陨落时代后,天地秩序新建,法则初定,八门开启,六珠降世,这神珠乃是天道赐下,守护我神界的宝物。” 离挽听罢觉得听明白了,神珠要守护神界,她朝着桃夭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神珠既是保护,那我便帮你们再设个结界就是。”离挽与这神珠之间有种感应,她能感觉到神珠打开的结界。 “神珠可是我神界至宝,关乎我神界秩序安危,岂是你设个结界便可随意代替的。”离挽这话一出口,另外一个紫袍男子更加愤怒地指责离挽,离挽口中随意而不屑一顾地语气让他觉得自己深深受到了侮辱。 “神界秩序法则早已不稳,本就撑不了多久了。”离挽一进入神界就已经感觉到了神界的秩序法则裂纹很深了已经,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塌,但是凭感觉也知道撑不住多久了。 离挽能够感觉到神珠只打开了保护罩,并没有对法则秩序起任何作用,而且比起磅礴强大的天地秩序,这神珠力量就太微弱了。 离挽此话一出,直接惹怒了众神。 这话,是大不敬的。 “今日我们就算全都拼上这条命陨落于此,也绝不可能让你这黄毛丫头抢了这神珠去。”又有一个神君站了起来。 “叫你一句上神,还真当我们给你脸了不成。” 第五十九章 恶战 “不是……”离挽想要解释,话还没有出口,就被不断站起来的神君的口号打断了。 顺着刚刚神君的号召,不断有神君站出来表示誓死守卫神界。大殿中口号喊得震天响,他们一个个都祭出了自己的兵器。 “我……” “誓死守护神界!” 事态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誓死守护神界”的口号里,离挽有些怒了。 她不过是想要个神珠,怎么他们还就喊上“誓死守护神界”的口号了,真是好笑,搞得像是要毁了整个神界。 “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离挽心中怒意一动,强大的神力散发出来,吹着她的发丝裙摆都飞扬起来,素裙青丝,凌风曼舞,端的却是杀意。 当着众神君的面,离挽缓步往前走了一步,迈下一层台阶,语气里满是不屑:“我说了,这神珠,我要了!” 势如破竹,顷刻间纯正而浓郁的上古真神之力爆发出来,带着摧毁天地的力量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整个神殿都在摇晃颤抖。 她自然知道这神珠是神界的保护罩,但能够展开结界的并不止神珠这一样,离挽随意在结界法器上施加混沌之力,威力并不会比神珠的结界差多少。 可他们现在却对她兵刃相向,口口声声的扞卫誓言活像她是多么可恶的罪人一样,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离挽没受过这样的气,也不想受。 她自来随心所欲惯了,做不来委曲求全的事,想要神珠,抢了又如何? 一战何妨! 并没有人教过离挽如何使用体内的盘古混沌之力,她的力量,是粗暴的。 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的离挽生气极了,不管不顾的释放出体内的磅礴力量,众神纷纷使用法宝抵挡,四周支撑神殿的柱子因为受不住这强大的力量而顺着裂缝折断,轰然倒坍。 诺大的神殿,在离挽毫不收敛的洪荒神力下成了一片废墟。从未有变色的神界天空被一整片灰暗的阴霾笼罩,神殿的毁灭让整个神界都在动摇。 尘埃飞扬,群神一下子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朝离挽杀来。 一开始离挽还控制着体内的力量,尽量别杀死他们。 但后来众神直接化了原身开始攻击。他们都是上古真神的兵器或者坐骑,离挽一边抵抗着体型巨大的诸犍,一边还要防备着盘旋在自己上空的远飞鸡,一不小心就被一只三头戟伤到了腿。 上古神器的威力,即使有所减弱,也不容小觑。 锋利的刃尖划破衣裙,割破了小腿上娇嫩的肌肤,金色的血液就顺着流淌了下来,刺痛从小腿上一下子蔓延上来,离挽踉跄了一下,体内的盘古之力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天地间刹那风起云涌,来自洪荒的上古之力排山倒海倾泻而来,四海呼嚎,六界变色,那种来自远古的强大而浩瀚的神力将众神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抵制着这绝对威亚的众神君一下子吐了一口血出来。 离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三头戟刺伤的腿,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不断流淌,同时还有控制不住的盘古之力伴随着血液一起扩散出来,亦或者说,是血液里的上古混沌之力。 “她已经受伤了,我等今日誓要斩杀了这个天地不容的怪物。”众神已经杀红了眼,不管不顾了起来,说话也愈加放肆,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 “今日便要把她斩杀于此,祭奠这神殿,慰藉我神界英魂。” “早就看她碍眼了。” …… 一直没有再开过口的桃夭神君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桃夭以一人之力强行阻隔下众神的法力,对着神碑大声说道:“桃夭引此祸害,愿以身殉殿,护我神界永存。”术法不过眨眼间,不等众神阻拦,存了必死之心的桃夭神君便施法祭了元神。 再一眨眼,便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在神殿里。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桃夭神君就这样,陨落了? 怎么会。 今日,他的孩子才刚刚过了百岁生死大劫,现在这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桃林盛宴啊! 不应该这样的。 而原本已经一片断壁残垣的神殿重新出现了淡淡的光芒。 原来神碑上,属于桃夭的名字上那一圈金灿灿的光芒一点点暗了下去,直到彻底一片死灰的暗淡。 桃夭,是真的陨落了。 桃夭的死成了一道导火索。 双方之间隔了一条人命,这场较量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众神不要命似的趁着离挽愣神的机会朝她攻击。 天雷、烈火、刀枪剑戟……无所不用其极的各种术法一瞬间劈里啪啦地朝着离挽砸了过来。 离挽背对众神,闷哼一声,硬生生承受下了他们一波疯狂的攻击。 她死死的盯着神碑上暗淡下去的桃夭的名字。 她不想这样的。 是她,是她害死他的。 “不能让桃夭白白牺牲!”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 离挽弯腰,一口血吐了出来,金色的血液里掺杂着大量的混沌之力,她抬手用力一挥,磅礴的盘古之力将杀红了眼的众神掀翻在地。 等她再抬起头,原本清冷透亮的璀璨星眸中隐隐发红,好似有金色光芒的纹路扩散在眼中。她每往前走一步,就有强大到铺天盖地的混沌神力似一道道刀刃般扩散开,将众神都逼退了一步。 离挽不要命似的攻击着、抵抗着,她徒手接住迎头砍下的四环大刀,掀翻了从背后杀来的泼天箭雨,硬生生从众神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踏着一地鲜血,从这炼狱般的神殿中一步步走出来。 - 翻腾的记忆在无尽的黑暗中停止,容颜收回手。 离挽未曾说出口的话,容颜知道。 神珠被她碰了,吸附了能量,这颗珠子,就属于她了,神珠,已经不能再为神界提供保障了。 但无论她有没有一个辩解的机会,她终究是碰了神珠。 于神界,这是侮辱。 神珠认主,这就是离挽与神界之间不可消弭的鸿沟了。 第六十章 我的因由是执念 离挽无声抬眼看着容颜。 这是她的秘密,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今扒开了给容颜看,她很在意容颜的反应。 容颜知道神珠是离挽从神界得来的,但没想都她竟然是这么抢来的,为了一个珠子单挑九天诸神,这,也是没谁了。 “你……” 容颜看着离挽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底一软,眼中就倾泻出了皎洁温软的月色:“一颗珠子罢了,喜欢,就是你的了。” 离挽听他这有些宠溺的话出口,心中一松的同时也涌过了一股暖流,情绪波动,反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话的意思。 离挽觉得容颜这短短一刻的温柔抵消了以往岁月所有的清冷或毒舌,心中更加坚定,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容颜这个朋友。 “你也碰过神珠,可未曾有任何反应,可见神珠必然与我有什么关系的。”离挽拿出神珠来,将布袋拉下来,露出里面的光芒。 “你是生来就在天外天?”容颜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他对天外天没有什么了解。 “是啊,自我有记忆起,就在天外天里面,里面与我气息相连,我能感觉到,应该就是那里生养的我。” “那你还能记起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吗?”容颜之前问过一次离挽这个问题了,当时离挽回答的很模糊,没有给容颜提供一点有用的东西。 “记不清了。”离挽摇摇头,她是真的记不清楚了。 很遥远的记忆都非常模糊,她能记起来的最早的记忆也都是在天外天,好像,没有更早了。 更早,是一片虚无。 “天地生养也必有一处缘由,有因才有果,你出生于天地间总要有个始因。”容颜食指轻点了几下桌面,思索着。 有因才有果。 离挽自己也不知道,她生来有记忆起就是这样,如果自己有个原身还好一点,但自己却没有原身,天生地养地彻彻底底。 容颜摇摇头,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来,问离挽:“神珠呢,可有什么新发现?” 离挽摊手,表示没有。 她试了很多种方法,神珠一点别的反应都没有,就是单纯的吸收一部分她的能量再输送回一部分能量。并且在离挽尝试过几次之后,那种力量就像是平衡饱和了一样,不再进行能量转化了。 现在神珠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珠子一样了。 两人一时间也都没有什么头绪。离挽就将神珠又收了起来。 容颜故作叹息:“可怜你连父母何人都不知道。” 他们这种天地生养的人,哪里来的父母,离挽被容颜一打岔,弄得哭笑不得,现在容颜是真的放飞自我了,怼他:“你知你父母。” 虽然离挽不知道容颜出生的缘由,但同样不属六界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父母的。 被离挽道了的容颜放下手中的茶杯:“那我好歹知道自己缘何而生。” 这一说,离挽就疑问了,她确实还不知道容颜的背景,问:“缘何?” 其实刚刚话一出口,容颜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给了离挽问的机会了吗。离挽问了,自己也不好不作答,刚刚离挽可是什么都说了:“因执念。” “执念?” 离挽心下一思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第一反应是心魔哈哈哈哈,就是那种红色毛发张扬树立的黑眼心魔,正对着容颜的脸幻想了一下他毛发变成红色,然后树立起来在头顶上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容颜看着离挽笑得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她自己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从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好像知道至少是跟自己有关的,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想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容颜佯怒,眉峰一簇。 离挽看着他笑得更欢了。 “你给我滚出去!”实在受不了这种无声的嘲笑的容颜将离挽拽起来往外推。 离挽连忙拉住他:“别别别,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 一听她还要问的容颜手下一用力,将离挽推了出去,门一关,就将她堵在了外面,他可不想被她再问下去了。 被赶出来的离挽看着紧闭的门框撇了撇嘴,内心无语:不想说就不想说嘛,哼。 离挽自己正打算去找燕苏,通讯石突然响了。 太荒:“挽挽,你让我办的事情办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 离挽大喜:“正好,就今晚吧,你稍等一下,到了晚上我给你消息。”之前在魔界,离挽让太荒帮个小忙,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晚上燕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离挽捧着石头自己坐在垫子上等着他。 “挽姐姐。”燕苏脱去斗篷,带着一身凉意进来。 “阿苏,最近很累吗?”离挽看着燕苏眼窝下面有很深的阴影,除去没睡好之外,眉眼间的疲惫也是掩盖不住的。 燕苏在离挽边上坐下,捧了杯热茶来暖暖身子。“嗯,祖母走了。” 太后早年跟老燕王不睦,连带着一些孙辈也不亲近,直到后来两人的关系才好了一些,他们这些儿孙也才渐渐见得多了。 太后对燕苏是不错的,老燕王并不是很待见燕苏的,当时燕苏回来,恰逢十王子病逝,老燕王有了几分慈爱心肠,见了燕苏几次,但再后来就几乎不怎么见面了。 更何况老燕王一见到燕苏就想起当年燕齐大战,燕国兵败的耻辱,更加不待见他了。 但太后不一样,人老了,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了,年轻时也曾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她变得心慈手软起来,对谁都好,对谁都捧着真心,好像要把这辈子都没有的慈爱一下子全补偿在他们这些儿孙身上似的。 不光是燕苏,所有的王子公主几乎都受了太后很多很多的照拂。 燕苏不管这份关怀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只要是给他了的,他就都记在心了。 他是真的觉得这个眼花又耳背的祖母慈爱,现在她走了,虽然也算寿终正寝,但燕苏心里也是不太好受的。 “阿苏,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离挽伸手握住燕苏,郑重地说:“见一个人,但是,你只能说一小会儿的话,就这一次机会,你要控制住,好吗?” 燕苏低头看了一眼离挽从他进门起就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石,有些不解,问:“见什么人?” 话问出口,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燕苏心底钻出了一个小芽,又被燕苏狠狠的按了下去。 不可能。 离挽将玉石以法力托起,玉石上空出现了太荒的身影,离挽说:“哥哥,可以开始了。” 太荒点点头,场景一转瞬切换到了一片昏暗中。 第六十一章 燕锦 一道轻薄暗淡的白影飘飘荡荡地出现在了燕苏面前。 燕苏看着她半透明的身体,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那张熟悉的脸,一瞬间控制不住的泪水涌上了眼眶,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去抓她的身影了。 燕苏的手穿过她透明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抓住。 燕苏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没有扑上去,努力瞪大着一双眼睛盯着眼前有些虚幻的身影,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没了。 “阿姊。” 燕苏沙哑着喉咙,念出了这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叫的称呼。 对面的燕锦早已泪流满面。 她马上就要轮回了,却被一个突然赶来的黑衣男人拦了下来,他不知道跟哪里疏通了关系,将她的魂魄带离了一小会儿,并且告诉她,有人要见她。 燕锦想过无数个可能,却没想到,真的见到了这个自己最挂念的人。 她的阿苏,她的弟弟,那个她用生命守护的人啊。 “阿苏,你,还好吗?”燕苏是燕锦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了,她一直挂念着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话,好好活下去。 “阿姊,我回到燕宫了,阿姊我很好,阿姊我好想你……你……”燕苏紧紧的攥了一下拳,声音哽咽,一时失语。 热泪涌上眼眶,燕苏使劲眨了眨眼,生怕泪水挡住了这抹飘忽虚晃的身影。 “阿苏,我也好想你,我很好,你放心吧。”燕锦听出来燕苏后边没有问出口的话,朝他笑了笑。 燕苏看着燕锦朝他笑,心里更加难受了。 怎么可能很好啊。 透过面前的虚景,燕苏能看见后边的黑暗远处还有张着大口的火焰,阿姊在的,是地狱。 我在人间,卿处地狱。 可他的人间啊,是她用生命换来的。 燕苏抬手,在不碰到虚境的地方用手指尽量靠近燕锦,好像这样就能碰到她温暖的脸颊了似的。 但燕苏明白,这只是离挽用法力连接的一个镜像,他与她之间,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生死天堑。 燕苏攥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面容阴狠地如同地狱的罗刹,双眸都泛起红血色:“阿姊,我一定为你报仇,让他们全都生不如死。” 燕锦却还在朝他笑,笑得如同以前一样温柔似水:“阿苏,阿姊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当初燕锦说要让燕苏给她复仇,不过是给燕苏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燕锦没有那么强的一些念头,她只是希望燕苏能够简简单单的好好生活。 “阿姊……” “时间到了。”后边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鬼差上前来催促,但又不敢得罪面前的人一样,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错过了时间就不好了。” 轮回各有其序,该是燕锦的时机,是不能错的。 燕锦回头,跟离挽行了个礼。 她知道,能够再见燕苏最后一面,必然是托了眼前这个美貌女子的缘故。 燕锦又深深地看了燕苏一眼,最后唤了燕苏一声,转身跟着鬼差走了。 “阿苏。” 一声轻轻的呼唤,跨过生死、跨过轮回,留作他们永别的句号。 “阿姊——” 燕苏看着燕锦越走越远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不停地在喊她,燕锦已经听不到了。 虚境关闭,一瞬间屋子里就什么都没有了,燕苏盯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玉石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无声的坐了下来。 空落落的不仅是房间,也是燕苏的心。 燕苏将自己环抱起来,头深埋下去。 他需要缓缓。 好半晌之后燕苏才恢复过来,抬起头了问离挽:“阿姊转世,我,还能见到她吗?” 刚刚看燕锦被叫走,听那鬼差的话,燕苏自己也能猜到,燕锦就要转世了。 离挽摇摇头:“你不能去干扰她的命数。”如果燕苏找到燕锦转世的话,那他一定不管不顾的从中干预,这就乱了秩序了。 一旦乱了这辈子,就会导致下辈子的命格一起变动,离挽不能让燕苏去找燕锦,遇到那是两人的缘分,但至少离挽不能出手去引导两人见面。 “那,我能不能知道,她下辈子过得好不好?”燕苏很明显失望了一下,又执着地问。 “她这辈子出生在一个寻常百姓家里,上辈子受了苦,这辈子是平安到老的命数了,你放心。”离挽知道燕苏会问,早就让人查过了。 燕苏追问:“那她会平安喜乐,无忧无灾吗?” 离挽浅笑,安抚地拍了拍燕苏,说:“阿苏啊,你要快点成长起来,燕锦并不生于燕国,你要是想让她一生安乐,就要赶紧将这天下变得一片海晏河清,你守护的天下百姓里,也有她的一份啊。” 燕苏站起来,收敛下心中情绪,被离挽的话带动,目光看向外面,是呀,他要赶紧守护这天下太平,让她的阿姊,一生无忧喜乐,让这天下人,都无忧喜乐。 “阿姊,你守护了我一生,下辈子,就让我,来守护你的一生吧。” 燕苏从未有过如此明确而坚定的志向,如果以前,催促驱赶他向前的,是仇恨与屈辱,那现在就有了一份光明,一份信念,一份柔软。 从此之后,他要披着荆棘拥抱太阳,为人间开辟一条坦荡大道,将光辉与温暖散遍人间的各个角落。 看着燕苏神色中坚定的光影,离挽从未有这么一瞬间,如此相信眼前这个屈居在偏僻院落的少年能够在不久的将来崭露头角,开疆拓土,登顶王位,征服天下,一统四国,还天下一片和平。 “挽姐姐走的时候说我这段时间没事,那你现在回来了,是代表着,风波将起吗?” “已经起了。”离挽毫不留情的告诉燕苏,他将来的日子,再也没有这段时间这样的安宁了。 燕苏却道:“求之不得。” 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赶紧来临了,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什么事都没有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只有阴谋诡计,波诡云谲,全都蜂拥而至,处处透露着危险,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的时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享受的。 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的目标也不远了。 “又快过年了。”离挽突然想起了日子,算算也要到年跟了。“阿苏,你想要什么礼物?”过年燕苏就十五了,到了束发的年纪了。 “挽姐姐刚刚不就已经送了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了。” 离挽一笑,是呀,对燕苏来说,确实没有什么能比这份礼物更贵重了。 第六十二章 生产 新年刚过,连正月都没出,后宫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燕苏被常公公亲自请了过去。 一进正殿,就看见了一屋子的人跪着,满宫却一点声音都没人敢发出来,老燕王扶着椅手低垂着眼,看不出脸上的神色,却能感到他现在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王后看见燕苏进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眼中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但这一眼就让燕苏想起了之前王后请他去谈话的时候,临走前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了。 她说过,她有一个凭仗在手。 当时说的是“有些苗头”,如今怕是完全掌握证据了。 娴夫人、还有好几个燕苏没见过的老侍女跪在地上。 燕苏上前行礼跪拜:“请父王安。” “安什么?我还能安什么!”老燕王正在气头上,本来就不怎么待见燕苏,这件事又跟他多少有关系,少不了请他来,见了他老燕王自然没什么好气。 “父王息怒。”燕苏将身子伏的更低了些,老老实实告罪。 老燕王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木楞的性子,没得自讨气受,挥挥手叫他起来了:“这件事与你母亲林夫人有关,你该在场的。” 燕苏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老燕王。 与他母妃有关? 王后看向燕苏的眼神满含怜悯:“可怜的孩子,你母妃当年生你难产而亡,我等皆以为是她命苦,却不想竟是遭了这毒妇的狠手,”王后看向跪在地上看着老燕王的娴夫人冷哼一声:“想当年林夫人与你也算姐妹情深,你竟然也下得去手,这么多年对燕苏他们姐弟照顾有加,怕是心里不安吧。” “王后慎言!”她也不看王后,只是冷声回了一句。 娴夫人跪着看着老燕王,那个曾经给了她无尽宠爱的男人,如今就这样低着头,任由她跪在这里,被人出口为难,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燕苏却惊了,这话是说,他母亲是被娴夫人害死的? 这,怎么可能。 燕苏难以置信,看向王后,眼神满是询问与不敢相信:“怎么回事?” 王后:“桂枝,你再将你刚刚的话跟十三殿下说一遍。” 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宫女,年岁还不大,被王后一点名,吓得抖了一下,才挪着身子跪向燕苏,壮着胆开口:“殿下,奴婢是医药局负责整理档案的婢女,在整理旧籍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发现了两本一摸一样的档案,我仔细对比了其中的账目,发现,发现了一笔昭阳宫的出入对不上,又是那种药……” “奴婢,奴婢不敢自作主张,就告诉了姑姑,姑姑上报了掌事,掌事正打算将此事告诉王后娘娘,却被太医令拦住了。结果,没几天掌事就出事了,然后姑姑,姑姑她也,也……” 桂枝带着哭腔连连磕头:“奴婢知道事关重大,奴婢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请王后娘娘主持公道,救奴婢一命。” 医药局的药材都是有明确的规定的,尤其是一些有特殊作用的药材,哪个宫支出了多少都是有定数的。 小宫女说着使劲磕了几个头在地上,咚咚咚地撞得很狠:“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姑姑受我连累,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但请陛下作主,还我姑姑公道。” 娴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想当年已经命人销毁了证据,王后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不过一本账册,轻易便可作假,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还请大王明察。”虽说拿得住账册是假的,但娴夫人心底还是慌了一下,这件事当年做的隐秘,证据早就销毁了,王后是如何查到的。 “是真是假,大王自有定夺。” 王后早有准备,知道一本册子扳不倒盛宠多年的娴夫人。 王后又叫人带了一个年迈的老婆子,给燕苏指了指:“这个吴婆子是当年为你接生的人。” “吴婆子,十三殿下来了,你可以说了吗?”吴婆子要求要当着燕苏的面才肯开口。 吴婆子眼睛不太好了,眯着眼勉强能看清楚燕苏的样子,连忙给他磕头:“小殿下万福。” “婆婆不必如此。”燕苏扶住她,不让她再磕头折腾了。 “小殿下都长这么大了。”吴婆子握住燕苏的手,回忆起往事来,声音都有些沉重缓慢:“当年我在这宫里专门负责给贵人们接生,那年,两位夫人前后生产,我记得很清楚,前一位夫人金贵,生了个小公主,大王欣喜,我们当时都得了好些赏赐。” 是燕蘅。 燕蘅比燕苏大几个月而已,当时林夫人跟娴夫人一起有身孕,那段时间正是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 “后来又有另一位夫人也要生产,大过年的,来了个小丫头跪着在外边磕头,半夜,大家都不想去,我看她实在可怜,就换了衣裳答应她去了,她告诉了我地方,就又跑着去求太医去了。” 吴婆子想起当时大雪漫天里跪着在檐下磕头的小女孩的身影来,还是很深很深的印象,那么叫人心疼的个孩子。 是燕锦。 “大晚上,宫殿又偏僻,我找了好久才找着地方,也没个人看门,我就自己进去了,按理说这会儿夫人该是疼的大叫才对,可我紧忙走近门口却听见里面呜呜咽咽的挣扎声,好像还有别的人在,宫里忌讳多,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转到后边藏了起来。” 吴婆子声音一顿,燕苏心也被揪了一下,他大概可以想象母妃当时的情况了。 “几个侍从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我也没敢仔细看,只瞥见了一眼那领头的公公,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听着他们走了之后就赶紧进去了,里头的夫人跌坐在地上,血都流了一地了,她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抓着我的手求我保住她的孩子,我看着她当时的样子,分明是被灌了使人难产血崩的药,我应了她的请求,保了她的孩子。” 宫中谁人不知,娴夫人最器重的侍从王公公脸上就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那还是当年为了求娴夫人留下的。 吴婆子没有说的是,当时的林夫人被灌了药,本来就不行了,又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的燕苏,她没想到这个孩子还能生下来。 “你母亲,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 吴婆子松开燕苏的手,收起回忆,叹了口气:“我带着这个秘密离开王宫,这些年里我无数次给自己描述当时的画面,生怕有一天需要我出来作证的时候我给忘了,本以为要带着这个秘密入土了,没想到还能有见到小殿下的这一天,还能有将真相说出来的这一天。” 吴婆子说出了自己藏在心底多少年的秘密,心头宛如卸下了千斤重担。 王后招呼了自己的婢女:“先带吴婆子下去吧。”吴婆子不是宫里的人,说完了这些也没有她的事了,考虑着她的身体也不能一直跪了还是先下去的好。 燕苏一直以为自己母妃是难产死的,连燕锦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这么多年,娴夫人都对他很好,当初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林夫人只是一个不得宠的舞姬,根本就无法与如日中天的娴夫人比,她有什么值得娴夫人下手的地方? “为什么?” 第六十三章 完了 娴夫人自始至终都只是跪着看着老燕王,听着燕苏问,也没有回答他。 王后这一手猝不及防,娴夫人根本没想到还有吴婆子这个存在。如果说刚刚一个桂枝,娴夫人还有恃无恐的话,那现在才是真正重视了这件事了。 见娴夫人要说话,王后抢先一步打断,扬声问:“怎么,娴夫人不会是要说这人证也是假的吧?” 吴婆子道:“民妇早已半身入土,今日得以作证当年之事,已是万幸,如有半句虚言,可教我不得好死。” 王后朝吴婆子点点头,看向老燕王道:“大王自然会主持公道的。” 娴夫人攥了攥衣袖,转头,问王后:“医药局掌事与姑姑之死是何人所为,王后娘娘心里比我清楚,入冬后宫里才开始准备着要整理旧籍,这么快王后娘娘就找到了当年的接生婆,未免有些太明显了吧。” 老燕王到底是宠了娴夫人多年,她一开口,连老燕王也看了王后一眼。 “整顿六宫是本宫的责任,出了事,自然是要迅速彻查的。”王后不在乎这么点小漏洞,她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能再等一分一秒了。 老燕王何尝不知道这是王后为扳倒娴夫人专门设下的局,但他不管是不是谁有所准备的图谋,他只在乎娴夫人到底有没有这么做,当年林夫人是不是她害死的,自己枕边的女人,是不是一个表里不一的毒妇。 “那你这是认了吗?” 王后被老燕王含着威压地看了一眼,惶恐地跪下:“大王怀疑臣妾吗?” 老燕王撇开眼,抬手示意她起来,无论王后是不是早有预谋,这都不足以论罪,只要娴夫人真的做了,那这些罪名就全是她的了。 侍卫上来禀报:“大王,太医令招了。” 这么快!娴夫人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侍卫拖着半身伤的太医令进来,太医令身上伤口不少,深得几条可以见骨了,这会儿被扔到殿中,勉强撑着朝老燕王磕了个头,声音断断续续的:“是娴夫人,娴夫人让我杀人灭口的,是她,都是她,大王饶命啊大王,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娴夫人回头怒瞪太医令,呵斥道:“胡说,我何曾有过。” 太医令不敢看她,听了她这话也不急,吊着一口气说:“我,我柜子里,有娴夫人当时收买我为她所用的时候给我的燕京的一处宅子的地契。” 娴夫人袖底的手控制不住攥了起来,太医令确实是她的人,当初收买她,娴夫人给他了一座宅子,虽然不是她本人名义买的,但查一查很快就能查到她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后,玩的一手好策反! 老燕王身子向前倾了倾,强大的压力感像娴夫人袭来,扑得她向后一坐,愣愣的看着老燕王,这么多年了,老燕王第一次拿帝王气势来压她,让娴夫人心底一阵酸涩之后被惶恐占满了。 她怕是,真的要失宠了。 “你有还是没有?”老燕王浑浊而有神的一双眸子凝视着娴夫人的脸,这张脸,长得温柔娴静,他爱了很多年,真心的喜欢过她的温柔善良,如今面容狠狠的揭露开,老燕王想亲口听她说。 娴夫人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在她眼中露出慌张的那一刻,老燕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环视着这一殿的人:“好,好,好!”一连三个好,一声比一声低沉,声声敲在娴夫人心上。 知晓自己完了的娴夫人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王后低着头,借着老燕王坐在上面看不见的视角里偷偷勾唇笑了一下,随即收回了表情。 燕苏说不出什么感觉,他知道这里面有的事情娴夫人没有做过,有的是王后的陷害,但当年母妃难产的事,却实实在在的是她的手笔,可她又是真心的对他们兄妹二人好过,燕苏能感受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心,这不可能是假的。 宫殿里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静地每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强烈。 又一个侍卫上来禀报,像是知道了已成定局,娴夫人连眼都没眨一下。 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了。 “大王,宫女穗儿已经招了。” 娴夫人猛地抬头看向王后,一下子想要扑过去,被王后的侍女挡住了。“你敢动我宫里的人?”娴夫人目眦欲裂,狠狠的盯着王后,像是随时会张口把王后吞了似的。 王后坐在位子上,纹丝未动,眨了一下眼睛,还是像往常一样的语气说:“本宫是后宫之主,后妃犯错,本宫抓你的大宫女审讯有何不妥?” 娴夫人浸毒般的目光里,刚刚负责带着吴婆子出去那个宫女回到了王后身边,朝着娴夫人的方向行了个礼。 老燕王:“带穗儿。” 穗儿一身是血,几乎是有进气没出气了,被拖着进来的时候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迹,比刚刚的太医令严重了数倍不止,一看就是重刑加身的。 穗儿已经神智迷糊了,但能感觉到已经到了大殿上了,开口小声地一个劲的重复:“是我,都是我干的,不管我们夫人的事,是我,都是我……” 侍卫狠狠地踹了穗儿一脚:“刚刚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娴夫人心痛似绞,大喊穗儿的名字扑过去,推开那侍卫抱住她:“穗儿。” 穗儿被踹地吐了一口血,口齿不清地继续重复:“是我,都是我干的……”她感觉到好像有人抱住了自己,摸索着握住娴夫人的手,艰难地朝她裂开一抹笑容。 娴夫人的反握住穗儿的手,紧紧抱住她,泪水啪嗒啪嗒两下打到穗儿身上,娴夫人红着眼眶语无伦次:“别说了,穗儿,不关你的事。” “下辈子奴婢还要伺候夫人……”穗儿看不太清楚娴夫人的脸了,但好像又看的很清楚。这么多年在昭阳宫里,她看着她倚窗浅笑,从扑蝶嬉笑的少女到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浅笑盈盈是刻在了穗儿的脑子里的,说完最后一句,支撑不住的穗儿没了最后一口气。 娴夫人不知所措的拉住穗儿早已没了生机的双手,哭得肝肠寸断:“穗儿——” 与此同时,外面的燕匡已经不顾侍卫阻拦快要闯进来了。 “母妃!” 燕匡在王后身边的大宫女来把穗儿带走之后就知道出事了,一直在这里等着,却不得召见,无法入内,刚刚穗儿被浑身是血地拖进去的时候燕匡就着急了,想要闯进去,侍卫横加阻拦,燕匡也顾不上冒犯了,跟外面的侍卫动起手来。 燕匡是老燕王看重的儿子,这样的场面并不想要他掺和进来,朝着常公公一个眼神,常公公心领神会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外面就没了动静。 第六十四章 歌声 外面安静下来之后,殿中众人也都安定了下来。 娴夫人被燕匡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思绪。 老燕王盯着跪在地上抱着穗儿一身狼狈的娴夫人问:“为何?” 老燕王见过这么多年娴夫人的温婉贤良,甚至他曾称赞:“天下女子,论善解人意,温柔贤惠,当以卿为首。” 如今突然告诉老燕王,他宠爱的这个女人是个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毒妇,他如何相信。 娴夫人是老燕王唯一真心对待过的后宫女子,也正是因为有过真心,才更见不得她有半分不如意。 “文姬,你告诉孤,为何?” 文姬,是娴夫人的名字。 他们在感情最好的那段时间里,老燕王总是这样唤她,近年来才唤的少了。 娴夫人听着老燕王的称呼,神情似有一动,哀痛的神色爬上脸颊,那张娴静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凄苦,竟比以往更要惹人心怜:“我与大王的初识,大王可还记得?” 老燕王自然记得,娴夫人说起当年,老燕王也记起了当时的场景,语气和缓了几分:“你误撞了我,脸比粉色的衣衫还要红嫩。” 这是他们一见钟情的初见,老燕王一直记得很清楚。 那年他被歌声吸引,顺着回廊绕过一大片荷塘,在假山的拐角处与尚是少女的娴夫人撞了个满怀。 “大王寻歌声而来,才遇到了我,您一直以为我是那个唱歌的人,可我不是,我不是!”娴夫人眉头一蹙,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抬高脸望着高坐在上的老燕王,声音凄厉:“她才是!她才是!” 老燕王寻声找人,一见文姬恍若天人,下意识地将她与唱歌之人归为了一个。 这就是王后也不知道的事了,不想当年还有这么回事。 老燕王也没想到缘由在此,看着娴夫人泪流满面,忍不住叹了口气:“文姬,你该知道,孤又怎会因此怪你。” 老燕王喜爱的是娴夫人的性子,而不是所谓的歌声,那歌声是谁唱的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就算林夫人说了,老燕王还是会宠爱更合他心意的娴夫人的。 “可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我苦苦哀求她不要说,不要说,她却不肯,”娴夫人抬手捂住自己的头,不住的摇,想要把脑子里的人跟话都摇掉,声声刺耳:“她要告诉你,她要抢走你,抢走我的一切——” 娴夫人像疯了一样尖叫,没了半点以往的端庄姿态,疯癫了一会儿她就又恢复了过来,趴在地上低声的哭泣。 老燕王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好半晌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屋子里众人都保持着缄默,等着老燕王下最后的决定。 好半晌,老燕王才站起来。 “昭阳宫穗儿,谋害王嗣,祸乱宫闱,其罪当诛,赐五马分尸,其主管教不当,褫夺封号,幽禁昭阳宫,不许任何人探望。” 这是要重拿轻放了。 王后攥紧了拳头,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扳倒娴夫人的机会,怎么能让老燕王这么就轻轻放过了,到底是她低估了老燕王的情意。 “大王怎可如此。” 看着老燕王要走,王后匆忙站起来,说:“您如此包庇,岂不是令后宫众人心寒,有了这次先例,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效仿?” “后宫众人心寒,还是你心寒?”老燕王止步,冷冷的回头看了王后一眼:“王后若是想,孤可以派人好好彻查此事。” 老燕王不是不知道后宫的手段,这一出戏是谁一手安排的,他心里清清楚楚,也知道这里面少不了王后的手笔,之所以不追究,一是这些事不足以动摇王后的地位,二是不管有没有王后陷害的这个开端,娴夫人确确实实是害死了林夫人。 王后后退一步,有些不甘心:“大王如此岂不令十三心寒?” 老燕王闻言,转头看向一直待在边上没有出声的燕苏,沉声问:“十三觉得呢?” 是问句,语气里却是威胁。 燕苏行礼低头:“一切自有父王作主。” “哼。”老燕王衣袖一挥,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开了。 燕苏看了娴夫人一眼,跟着就出去了,虽然有话想问,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燕苏一出来,就被燕匡一把拽住了:“我母妃呢?里面到底怎么了?” 燕苏抬头看了燕匡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了下来。 一言不发地走了。 留下燕匡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一慌。 老燕王一走,王后也不再装着样子了,冷笑着看向满身狼狈的娴夫人:“好手段。” 不管娴夫人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对林夫人出手的,这件事就从本质上变了,她与后宫众人不同,是老燕王真心对待过的人,她的孩子,是老燕王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她出于对老燕王的情意而嫉妒害人,跟后宫别的女人因为嫉妒害人在老燕王眼里是不一样的。 老燕王到底会给她留着最后的一丝情意。 娴夫人撑着手从地上起来,走到王后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像一条隐忍不发的毒舌,时刻准备出击,轻声道:“不比王后娘娘手段高明,真假半掺,栽赃陷害,出其不意。” 没了老燕王在场,两个早就撕破了脸皮的女人都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什么端庄,什么娴静,她们都恨透了对方,看着对方那张脸都作呕。 “我不过为你添了一把柴,若不是你先起了火,我又往何处烧?”虽然结果并不怎么满意,但王后也算是赢了这场战争。 “隐忍多年,不容易啊,是我小瞧你了。”王后这一手玩的确实漂亮,娴夫人不承认也不行,她轻笑一声:“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查到的?” 她当年明明派人销毁了账目,不可能还有记载。 “因为我有个好母家啊。”王后得意地一笑,难得开口跟娴夫人说:“怪只怪你自己心不够狠,只是改了账本,没有杀人灭口,要本宫来,自然是斩草除根的。” 娴夫人想到了医药局负责记录的那个老掌事,当年好像出宫了,她就没再管,看来是这里出了岔子。 “该说你心狠还是心软呢?娴夫人,哦不,吕氏?” 王后看着娴夫人低头掩盖住了脸上的神色,捂嘴轻笑几声,带着人走了。 第六十五章 本上神要主动出击 燕苏回到院子的时候,容颜还在跟离挽生气。 看着两个人一天天没心没肺的样子,饶是燕苏今天知道了心神震撼的往事也忍不住有一丝无奈的心情涌上来了。 当日离挽自己被容颜赶出来之后就开始自己想容颜的秘密,她不仅自己想,还拉着燕苏一起推算。 “他不肯告诉我,又藏着掖着的,你想想,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大秘密。”离挽大半夜敲着容颜的桌子自己说的慷慨激昂。 燕苏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将被离挽压到手底下的书抽回来,理顺了放好:“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告诉别人呀,挽姐姐,你别自己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不,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离挽越想越觉得不对,为什么每次容颜都很避讳,绝对有问题,还是大问题,离挽不让燕苏看书,拉着他教育:“防人之心不可无,阿苏,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那你觉得他想干什么?”燕苏无奈,只好反问离挽。 离挽跟他说要防备容颜,这种感觉燕苏觉得实在是太怪异了,好像他们两个人才是该站在一起的才对啊。 “我觉得,他可能是想……”离挽故意拖长了话音,悄悄低下头,凑过去,说:“杀人灭口,取而代之。” 燕苏:“……” 燕苏在这一刻恨不得自己也会仙术,能将她赶出去才好。 离挽越想越觉得可能,容颜知道燕苏未来会成为人界共主,而他一直在他身边,取得信任,这样等到时候,他就能直接了结了燕苏,自己代替他的位子了,一定是这样! 离挽为自己的聪明点赞。 离挽猛地站起来,说:“阿苏,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燕苏:“……” “我们要主动出击才行!”离挽又拍了拍桌子,坚定神色,郑重道:“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燕苏:“……” 最后离挽折腾了一晚上弄出来了个大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燕苏弄醒了蹲在容颜屋门口等着他出来。 不负众望,容颜一推门就被兜头而来的大网从上到下罩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在容颜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离挽拿着把剑一下跳了出去,指着容颜大喊:“今日本上神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这件荒唐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容颜将两个人都赶了出来,然后很多天都不搭理离挽了,连燕苏也受了连累。 无论离挽怎么解释,容颜都黑着一张脸不想听了。 见燕苏回来,离挽笑着招手叫他过去。 “尝尝。”离挽将茶杯推给燕苏,笑着示意他喝一口。 燕苏端起来尝了一口,不似平时喝的那般醇厚,不过茶叶味道好,怎么泡都是好喝的,燕苏将杯子放下,考虑到容颜还在生气,斟酌了一下措辞后开口说:“色味清逸,唇齿留香,好茶。” 离挽闻言笑得将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看了吧看了吧,阿苏都说好喝了,你快尝尝。” 燕苏这才注意到容颜面前的那杯茶没有动过,原来这是离挽泡的,难怪跟平时不一样,燕苏本想吹捧一下容颜,结果岔了地儿,好生尴尬。 容颜白了他一眼,将茶杯推开,死活不喝。 容颜对茶有着绝对高的品味,自己平时喝的时候火候一点儿都不能差,要求格外严格,离挽随手这样瞎泡出来的茶,他是闻了一口就推开了,要让他喝下去,那绝对不可能。 燕苏受了容颜的白眼,摸了摸鼻子,朝离挽看了过去:“挽姐姐知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何事?” 据燕苏了解,只有谈正事的时候两人才会绝对正常。 平时都是……呃,随机发挥。 “新年新气象,怎么样,热闹不?”离挽果然不再招惹容颜了,放开手中的杯子坐好了。 离挽之前就说过了,年后开始,就是风起云涌,再无安宁日子了。 “我有一事不明,觉得疑点颇多。”燕苏眉间微微一皱,想起今天在大殿上,娴夫人说的话,觉得不太可能,说:“娴夫人说当年是因为害怕母妃抢走她的恩宠才会杀人灭口的,真的是这样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就像老燕王自己说的,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怪娴夫人,娴夫人的恩宠当时是何等盛况,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抢走了恩宠,再说,当时母妃已经是后妃了,老燕王也未必就没有听过她唱歌。 “那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容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燕苏。 燕苏深思了一下,颇为纠结:“我觉得,她的那碗药,想杀死的,不是母妃,而是,我……”燕苏最后一个“我”字出口之后又有些不可置信,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娴夫人是真的对他很好的,且不说那些关怀他都看在眼里,真情实意做不得假不说,如果真的想杀了他,他那时候那么小,对娴夫人来说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而且娴夫人又为何要杀了他呢,他对她有什么危害? 离挽从玉玦中掏出一面镜子,这个是当时从魔界带回来的时空回溯镜,在魔界没什么大作用,它只有没有结界以及封印的地方的往事才能看到,离挽在人界用正好。 离挽早就知道了这段往事了,与其来说,不如让他自己看,刚要施展术法,就被容颜一只手拦了下来。 “你再猜猜。” 容颜让燕苏继续想,可燕苏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什么了,只好道歉:“对不起,颜哥哥我想不出来。” 其实燕苏不喜欢叫这个称呼,觉得太腻歪了,但容颜喜欢,言道:“凭什么她是挽姐姐,我就是容先生!” “想不出来就出去走走吧。”容颜没有因此责备燕苏,而是笑着叫他出去。 出去走走?去哪里? 放在平时离挽还可能透露一二,但现在刚得罪了容颜,不敢招惹他了再。 燕苏走出西殿,看着面前的岔路,遥望面前的燕王宫,去哪里? 今日之事,老燕王,娴夫人,王后,吴婆子,太医令,燕匡……燕苏心里将今日事情理顺了一遍,涉及到的人挨个过了一遍。 对了,王后! 第六十六章 拉拢 燕苏进去的时候,王后正在跟一个小宫婢说话。 那个小宫婢就是之前大殿上出来说负责医药局整理档案,发现有出入的那个小宫女。 叫桂枝。 王后并不避着燕苏,他进来了也没让桂枝刻意避开,桂枝倒是吓了一跳,才给燕苏请安。 “请十三殿下安。”桂枝低着头,穿着普通婢女的衣裳,看起来跟别的宫婢没什么两样。 但以后就不一样了。 “不必。” 燕苏不会因为桂枝攀上王后,做假证就对桂枝有什么别的看法,或者是瞧不起她之类的,宫里头的每个人都不容易,都有作自己选择的权力,别人的事,他从不置喙。 但那桂枝却不这么认为。她看燕苏态度冷淡,就知道他必然是从心里瞧不起自己的了。 也是,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瞧得起她呢。 “桂枝以后就是医药局的掌事大姑姑了,十三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她。”王后刚胜了一局,现在笑容满面,嘴角都止不住上扬,鎏金嵌珠的耳坠随着她一动一晃一晃的。 桂枝再度行礼:“是。” 燕苏一直默默无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王后却从他的处事中越发觉得不简单,若说当年十三岁的年纪看得透郊院的复杂黑幕是他的聪颖的话,这些年的隐忍沉默,中立与娴夫人与王后之间就是他的心性了。 王后自然在意聪慧的人,但聪明的人不少,单这一条,还不足以让王后刮目相看,这心性,才是王后最欣赏的。 娴夫人盛宠后宫多年,王后形同虚设,她与娴夫人的争斗,从来都是下风的,但不重要,王后能隐忍,数年如一日的避其锋芒,连娴夫人都放松了警惕。 结果她却出其不意,反手一招,一击即中,一下子就把娴夫人坠了下来。 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就是必死无疑的杀招。 所以王后欣赏燕苏,愿意给他个机会,但也是因为欣赏,才更能意识到燕苏存在的危险,没人比王后更能认识到这种一声不吭的人的厉害了,所以她也忌惮。 自己儿子几斤几两王后心里清楚,早已无数次后悔没有把燕俞养在身边亲自教导了,如今燕苏没有那个心最好,若是他不甘心做个辅臣,那就只能可惜了。 “王后娘娘就不怕太明显了吗?”燕苏没接王后的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看着桂枝反问。 桂枝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她好不容易才成了大姑姑,如今整个医药局都是自己的了,如何愿意因为燕苏几句话而丢了这大好的前程。 王后却轻笑一声,将桂枝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本宫见这小丫头处事周到,特意升了来做大姑姑,怎么,有何不妥。” 别的不说,但是整理档案,肯费工夫单本校对细数这一条,足够王后给她升官了。 “娘娘周到。” 王后本就心情好,挥挥手让桂枝退下去了。 “怎么样,如今考虑好了吗?”王后说的是当日第一次向燕苏递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说自己有个凭仗,让燕苏可以好好考虑,到时候再给自己答案。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燕苏,王后不怕他不答应。 “我有一事不明,不知王后娘娘可愿为我解惑?” “愿闻其详。”燕苏有想不通的地方,这种优越感让王后很开心,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打败对手与为你欣赏的人解惑了,如今两者兼备,王后心情史无前例的好。 “账册是作假的,那娘娘是如何查到当年母妃之死另有缘故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王后抬手,扶了一下自己身下坐的王后宝座,笑了:“娴夫人只改了账本,却没有将那执笔掌事杀了,现在那执笔掌事的孙子想要求一个仕途,到了我们周家门下,为了得到我父亲的重视,特意献上了这段往事来。”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王后又勾唇一笑,不屑地眨了一下眼:“现在不能叫她娴夫人了,是吕氏了。” 娴夫人姓吕。 有权有势,就算王后下了黑手,老燕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权有势,她可以策反太医令,收买桂枝,还能悄无声息地找到吴婆子并带进王宫来。 燕苏是真没想到娴夫人的把柄是这样白白送到王后手上去的,心中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为娴夫人一时的心慈手软而叹息了。 “那,不知娴夫人所言之事,几分真假?”既然这件事不是王后自己查出来的,那突破点就只能是跟娴夫人说的往事有关联了。 王后摇摇头,说:“那时候本宫也才刚入宫不久,并不知道吕氏与大王初见的相关事情。” 娴夫人上来就受宠,风头一下子盖过了后宫众人,王后也无比忌惮,不过对于老燕王跟娴夫人如何定情之事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深究。 毕竟当时自己也还年轻,说一点嫉妒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等后来消磨尽了那一点儿少女情怀,也没想到过这件事。 燕苏皱眉。 王后看他深思,也不禁开口:“怎么,你怀疑事有蹊跷?” 老燕王顾念他们多年的情谊,只是软禁了娴夫人,看起来惩罚重,但王后并没有因此满足。 “娘娘可知当初娴夫人或者是我母妃生产时有何异常的事?”燕苏对过往的事情一概不知,又没有可以查证的地方,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一处疑点了,如果还没有什么的话,就真的想不到了。 事情隔得远了,王后将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抬手扶了扶额头,仔细回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忘记了。 娴夫人跟林夫人前后生产相差不过几个月,前后脚的事,那时候,有什么异常之处? 娴夫人……有了! “确有一事异常。”王后放开手,对燕苏说:“当时阿俞频繁生病,本宫请了了尘大师来宫里,吕氏她从来不信这些的,但也请了好几次,那段时间,本宫记得好像燕匡生病还是吕氏自己胎象不稳,记不清了,反正是有个缘由请了了尘大师好多次,当时了尘大师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像,是在年后才走的。” 说完,王后抬眼看了燕苏一眼。 她以前也不知道燕苏的具体生辰,今日在大殿上听了吴婆子的话才知道,燕苏是新年夜里生的。 新旧更替,这可是个很特殊的时间点。 第六十七章 了尘 “了尘。” 燕苏默默在心底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倒是见过了尘大师一次,是在燕俞身边,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就跟普通的大师一样,一身禅衣,仙风道骨,见了自己还问过安,除此之位,燕苏对他再没有别的印象了。 “你觉得了尘大师有什么不对吗?这是不可能的,大师是得道高僧,受天下供奉,绝不可能与吕氏那种人为伍。”王后看着燕苏思索,毫不犹豫地出口否认,王后信奉多年,对了尘大师十分尊崇,且不说他是得道高僧,单单他那一身仙法便是常人畏惧的了。 若不是老燕王不信这些,了尘大师怕是连国师也当得。 “燕苏并无冒犯之意,王后不必忧心。”燕苏站起来,朝王后拱手行礼:“我想去昭阳宫一趟,不知王后娘娘可否行个方便。” 王后还陷在刚才的不可思议里,也没顾得上再次威胁拉拢燕苏一番,点头就应了。 王后安排了燕苏晚上去见娴夫人,燕苏就回去等着了。 “我觉得应当跟了尘脱不了干系。” 容颜跟离挽虽然没有跟着,但他们坐在院子里却用玉石将燕苏那边发生的事情都看在眼里。 “你自己去问娴夫人吧,亲耳听着才有意思。”离挽单手支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 “给你点线索,这件事跟你也有关系。”容颜抿了一口自己亲手泡的茶,心道这才是茶该有的味道,心满意足的赏了燕苏一个线索。 燕苏反复在心里咀嚼容颜意有所指的一句话,什么叫跟他有关? 燕苏一想就想到了晚上,小院屋檐下的青铜风铃轻轻跳动了两下,打断了燕苏的思绪,披上斗篷,上前为门外的人打开了门。 侍从刚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燕苏说:“走吧。” “阿苏。”离挽从后面叫了他一声,燕苏闻声回头,离挽从里面探出头来,迅速说到:“那个了尘有点小法术。”说完就立刻缩了回去。 燕苏一下抓到了一团乱线的小尾巴。 那侍从好奇的往后面看,什么都没有,不明白为什么十三王子自己一个人突然回头,又突然笑了,昏黄的小院留着一盏灯发出淡淡的光芒,在黑夜里小侍从感到一阵恶寒。 阿夏:“殿下,我跟您一起去吧。” 阿夏正好从后边走出来,侍从松了口气,原来是有人。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燕苏摇摇头,让阿夏回去了。 阿夏不再说什么,如今燕苏的功夫早已甩了他一大截,纵然自己每天拼命训练也赶不上他的速度,对于这些,阿夏只能自叹不如,感慨自家殿下的天资。 “那您要带上伞吗,好像要下雨的样子。”阿夏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 燕苏抬头看了看天,确实盖了一大片乌云了,走上前接过伞:“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 阿夏点点头,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站在屋檐下目送燕苏走。 燕苏跟着侍从静悄悄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里,从西殿到昭阳宫要走一段距离,燕苏一边走,一边将事情又重新理顺了一遍,正好到昭阳宫。 因为老燕王下了命令,所以晚上这里也有侍卫看守,王后提前招呼了,侍卫见人来,就给两人放了行。 带着自己的侍从塞了把钱给那侍卫,燕苏自己进去,他就走了。 原本聚集了满宫富贵的昭阳宫在一夜间失去了本有的色彩,没了分毫往昔精致华丽,满满的死气。这里被搬得很空荡了,但却透着一股子憋闷感,院前花盆倒了两个,也没个人扶。以前众多宫人侍候的昭阳宫在一个人也没有了之后越发凸显了落寞。 燕苏推门进去的时候,娴夫人像是猜到了有人来,正坐在桌子前,没想到是燕苏,挑眉一笑:“我想过许多人,唯独没猜到是你来。” 燕苏看着娴夫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很昏暗,映着她的脸也看不太清楚了,燕苏却像是想要使劲盯着她看出什么来似的。 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娴夫人开口问:“怎么,想来质问我为何害死你母妃?” 燕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收回了盯着娴夫人的目光,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才吐了口气,说:“了尘帮你做了什么?” 娴夫人的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桌沿,接着就反应了过来,把手松开了,装作无事的笑了:“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虽然不知道燕苏为什么知道的了尘的事,但娴夫人还是将心吊到了嗓子眼,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暴露。 燕苏将娴夫人的反应收在眼底,心下明了,话题一转:“我至今都记得,当年我要被送走,除了阿姊,您是唯一一个来送我的人,您还给了我一大包桂花糕,让我路上吃,还说等我回来。” 燕苏声音悠长,拉着两个人的思绪都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天,老燕王从一众王子里挑中了燕苏,当天就下了旨。他被一群宫人抓住,硬生生地按到了马车里。 燕苏那年才五岁,害怕坏了,别的虽然记不清,但燕苏却记得那时候的恐惧,害怕自己被扔掉,然后就这样死了,那时候娴夫人温柔的手将自己脸上的泪擦干净,把一大包桂花糕塞进了燕苏怀里。 燕苏记得很清楚,忘不了当时娴夫人的温声细语,甚至在那一刻无比嫉妒被娴夫人牵着的燕匡。 “为什么,这些关怀都是假的吗?” 娴夫人否认:“怎么会,我对你心怀愧疚,自然对你好了,毕竟你失去了母亲,是我害的。” 燕苏没有被她的花蒙骗过去,往前一倾身子,质问:“那你为什么要让了尘害我!” 娴夫人心慌,手一撑,往后靠了靠,避开了燕苏灼人的目光,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与了尘大师有何关系。” 见娴夫人矢口否认,燕苏也嗤笑一下,冷声道:“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与了尘的那些勾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不安吗?呵,还有了尘,那个沽名钓誉的和尚,当真无耻至极!” 娴夫人被燕苏的话震到,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勉强扶住桌子边撑住,娴夫人粗喘了几口气,手帕被攥成一团,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安。 “不……”娴夫人摇头,无法接受这件事被燕苏知道了的现状。 第六十八章 质问 “我没有,我也不想这样,阿苏……”娴夫人慌张地伸手去拉燕苏的手,被燕苏躲开,扑了个空。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告诉父王,抓了了尘来审问,怕是到时候……连燕匡也要受到牵连了。”燕苏站在,冷冷的看着娴夫人慌张不安地样子,眼底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燕苏说这话,就是代表他还不知道了。 娴夫人眨了眨眼,刚刚被燕苏唬到的心静了一下,刚刚燕苏肯定的语气让她露了怯,如今既然他还不知道,那自己自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了。 “夫人不会以为随便扯个什么理由就能哄骗的了我吧?” 燕苏瞧见娴夫人眼睛一眨,冷笑了一声:“若我没猜错,当年京郊别院的刺客案应当是也有夫人一笔账在里头吧?若是您坦诚相告,我不仅不会重翻旧账,更不会将旧事告知父王,无论是了尘还是燕匡,都不会受到牵连。” 都是烂账了,但也不是翻不出水花来。 燕苏站起身来,微微弯腰,带着压迫感向娴夫人扑头盖脸的压下来,半威胁的轻声道:“当然还有吕大人,跟吕夫人了。” 娴夫人像是才认识燕苏一般,这个男人,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瘦弱幼小,任人欺凌的小孩子了,他太可怕了。 娴夫人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到地上,像是第一次认识燕苏一般盯着他的那张脸,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不……” 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了尘说,燕苏……是身负大运气的人。 如今在这个昏暗的宫殿里,娴夫人心底有了无限的恐惧。 是的,她大意了,这个人,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中了,他太可怕了,这一刻娴夫人并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死燕苏,而是后悔当初对燕苏下手。 自己不该招惹了这么个魔鬼。 “你怎么可能知道!” 娴夫人做的隐秘,当初郊院的事,她宫外行事有所不便,便借了父亲的手,这是唯一一件用到了父亲的地方,她自以为做的隐秘,绝对不可能被人发现的,燕苏怎么可能知道。 而且他当时才回宫多久?怎么可能手伸的这么长,那这些年,他的势力要长成什么样? “燕匡会不会受到牵连我不知道,不过想必吕大人那边父王是不会手软的了。” 燕苏向前迈一步,娴夫人用手撑着往后挪一下身子,没几句就到了墙边,背后靠到墙壁的结实触感明明白白地告诉娴夫人,她已无路可退。 “让我猜猜,夫人跟了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若我将此事告诉父王,查下去的话,不知道八哥是否还能独善其身呢?” 燕苏知道娴夫人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将事情说出来,不过他不急,娴夫人的掣肘太多了,不怕她不开口。 燕苏一开始还没太想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娴夫人在王后猝不及防揭露当年往事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将这件事归结为自己嫉妒,并顺利引起了老燕王的怜惜,本来无法善了的事归结为软禁。 后来燕苏一想,才意识到了一个最大的漏洞,燕匡。 娴夫人软禁,因的是自己嫉妒,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放在老燕王心里,必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是不会牵连到燕匡分毫的。 等将来,燕匡登基,娴夫人一样可以翻盘。 但在燕苏猜到的娴夫人与了尘的秘密里,容颜说过,这件事跟自己有关,什么样的事情可以牵连到自己,让娴夫人与自己牵扯到的,必然是燕匡。 这也是为什么,大殿上娴夫人明明还有反抗的机会,就算不能翻罪,好歹可以把王后一起拉下水,却选择了承认。 她害怕查下去,害怕这件事牵扯更多,她要把燕匡完完全全的摘除出去。 娴夫人果然在听到燕苏说出燕匡的时候眼神缩了一下:“不要!”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把这件事告诉父王,将所有人都牵连进来好呢?”燕苏更加弯了一点腰,脸放大在娴夫人面前,缓声威胁:“夫人是聪明人,该明白怎么选的。” 娴夫人瞪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燕苏这张放大的脸,明明是俊俏不凡的面孔,在娴夫人看来却如同炼狱索命鬼一般恐怖。 内心无比复杂地纠结之下,汗水沁出额头,打湿了鬓间散落下来的发丝,将一缕缕紧紧吸附地贴在脸颊上,蜿蜒的汗珠顺着发梢啪嗒一下滴落下去,砸碎在地上。 娴夫人闭上眼,像是做出了巨大而艰难的决定,紧紧地攥住了垂地的衣袖,咬牙道:“我说。” 燕苏耐心地等着,闻声眉梢微微一挑,很好,比他估计的时间还要早一盏茶的功夫呢。 外面好像下雨了,噼里啪啦,细细点点打落在窗上,给这安静的过分的宫殿带来了一点动静,却衬得更加荒落,昏暗的小烛光跳动了两下,整个屋子都是诡异的气息。 静谧,只剩呼吸与雨打窗沿。 “大王在我怀匡儿时曾请了了尘大师为我这一胎卜算一卦,大师言:聪慧奇才,百年难出。我跟大王都高兴坏了,我们都对匡儿寄予厚望……可在那一年,就是我怀着蘅儿的时候,他病了,病得很厉害,太医看遍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没办法。正好燕俞也病了,王后请了了尘大师来,我就借此请他来给匡儿看一眼。” 娴夫人低垂下头,不再看燕苏,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他说:宫中将有身怀大机遇之人降世,众子畏惧,皆病危,此乃天命。”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娴夫人怀的是女儿,宫里同期怀有身孕的就只有林夫人了。 这段话娴夫人记得比当初燕匡的卦辞都要清楚,她忘不了当时的恐惧感。没什么比给她一个百年奇才再降临一个天命之人更痛苦的了。 她寄予厚望的儿子,日夜期盼的儿子,她还等着他长大,坐上那个位子,君临天下,她还要看着王后一败涂地,她还要主掌后宫,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入主长乐宫,怎么可以有一个大机遇之人来夺走这一切。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匡儿死去,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让路。 怎么可以! 窗外的雨点噼噼啪啪更加细密了,声声敲打在窗沿上,将娴夫人的声音衬得更加悠远。 “我问大师可有解救之法,他一开始不肯答应我,推脱说天意,又眼神飘忽,我知道必然有法子,派人去了祈福寺一趟……查了好些东西出来。” 第六十九章 借运 “谁知,那道貌岸然的和尚竟是个老色鬼,”娴夫人冷笑一声:“我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借此威胁他,他才答应帮我。” 娴夫人没说的是,当初了尘还对娴夫人也起了几分心思。 知道下面就是重要的地方了,燕苏往前靠了几分。 娴夫人攥了攥手,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般开口道:“他设了个法,帮我……借运。” 燕苏在“借运”二字说出来的时候猛地看向了娴夫人,娴夫人不敢看他,低下了头,继续飞速说:“将你的气运借给匡儿,让匡儿来承接你的机遇,但此法不易,且难以捉摸,成功与否,能借到多少,他也拿不准。” 娴夫人缓了口气:“他做了法,匡儿果然好了起来,随着你母妃产期将近,我心里越发不安宁,想着反正匡儿已经没事了,就想……” 娴夫人没说出口。 燕苏冷声接了上去:“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人灭口,永诀后患。” 娴夫人既然决定了要说,自然做好了燕苏知道所有之后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为燕苏的冷言冷语而有所波动,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但你还是活下来了,我害怕,又请了了尘大师来,他重新算了一下,说要三年后再做一次法,这次只借走了三年的气运。” 娴夫人抬头,看着燕苏,当初对他的关怀都不是假的,因为愧疚。 第一次作法后,娴夫人还有些纠结。 直到后来,燕苏境遇越发悲惨,而燕匡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在一众王子中脱颖而出,老燕王几次三番私底下表露想要册封燕匡为太子之事后,她就越发坚定了信念,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借走了燕苏整整十二年的机遇。 “后来陆陆续续又做了几次,直到你五岁,他已经成功帮我借走了你十二年的气运,你离开了燕国,去了齐国,我也觉得这件荒唐事该到头了,从此再也没见过了尘。” 却不想,七年后,十二岁的燕苏反而回来了。 窗外的雨下大了,哗啦啦倾盆而下,雷霆乍作,一道闪电猛地划破了一室昏黄,又接着消失,恢复了昏暗,只留下耳边轰隆隆的雷声。 娴夫人说不上来当时得到燕苏要回来的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那个盛夏,大晴天,这句话却宛如一道霹雳,横空劈下。这些年她下意识地将燕苏这个名字在自己记忆里抹去,猛地一下被翻出来,娴夫人还是慌了神。 后来说是燕苏路上遇难,死了。 娴夫人说不上开心还是难受,开心的是,自己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了,难受的是,燕苏这个无辜的孩子终究是被自己的私心害死的。 后来燕苏又回来了。 娴夫人的心就像过山车一样,一下一上,在燕匡欣喜的注视下,她艰难的扯出了一抹笑容。 那天晚上,她自己一个人坐着想了整整一晚。 了尘行事越发缜密了,当年的小尾巴都被他清理了个干净,如今的祈福寺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尘不再帮她,她只能像往常一样,欺骗自己自己什么都没做过,欺骗自己忘记这件事。 “这几年我都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你又为什么非要再重新提起来,燕苏,都是我的错,你的气运我已经借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匡儿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你若恨我,尽管冲我来就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娴夫人拉住燕苏的手,扑腾一下跪到了他脚边,泪流满面。 积攒在内心多年的事情被自己亲口说出来,娴夫人感觉内心的担子好像被卸了下来,彻底松了一口气。 燕苏任由她拉着,没有任何反应。 就算猜到了一些,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原本燕苏早就做好了来接受这段往事的心理准备,却不想当沉重的现实无所遮掩地铺开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竟是这般难以置信。 该是谁害死了谁呢? 他该怪娴夫人借走他的气运的,自己的一切遭遇都该怪她的。 可,为什么燕苏又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呢。 怪谁? 天道因果纠葛,你欠我的,我欠他的,他欠你的,理不清,分不明。 “我会遵守诺言,不会说出去的。”燕苏强行按下心中万千思绪,站起来,拂开娴夫人拉住他的手,没有再看娴夫人一眼。 他可以不牵连燕匡,可以怪天意弄人,却也不会原谅她。 “阿苏!”娴夫人望着燕苏走到门口的背影,站起来唤了他一声。 燕苏止步,没有回头。 娴夫人见他站住,面上一喜,刚想上前拉住他。 燕苏不等她开口,往前迈开了自己的步子,坚定而决绝,燕苏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大雨倾盆,台阶上已经被雨水全部侵入,积了薄薄一层雨水,燕苏一脚踩上去,雨水溅起,打湿了他的鞋面和衣角。 庭院正中,一把伞掉在一边,雨水在伞上积了水洼,顺着又流淌到地上。 燕匡站在滂沱大雨中,任由大雨将他冲刷满身。 一声闷雷击落,两人对望,一时无言。 燕苏不知道燕匡听到了多少,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最终还是燕苏先动了,他伸手拿起一边阿夏出门前给他的伞,撑起来,迈步走进雨中。 燕匡看着他撑起伞,面无表情地无视着他想要擦肩而过,用力一把拉住了燕苏。 燕苏侧头,看着燕匡一手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臂,水渍在衣袖上晕染开一小片湿气。 燕匡没有回头,而是平视着前面,对燕苏说:“我不知道。” 燕苏没有回话。 燕匡看着他那张依旧没有表情的脸,开口问:“如果,我挽留你呢?” “天色不早了。” 见燕苏不肯正面回答,燕匡手下用力。 燕苏冷静地说出残忍地话:“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来。” 燕匡闻言瞳孔一缩,像是很受伤的样子,一把拉过燕苏,让两人面对面说话:“我替我母妃向你道歉,是我对你不住,阿苏,你不要走好不好?” 燕苏把伞甩开,两个人都暴露在了雨幕中。 “松手。” 燕苏没有回答燕匡的话,只是看着他,淡淡的说让他松手。 “阿苏!”燕匡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用两只手攥紧了燕苏的双臂:“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说过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过来,”燕苏伸手,将燕匡用力拉住他的双手毫不费力地弄下来,看着燕匡说:“你是强求的。” 第七十章 注定 “燕匡,是你强行把我拉过来的,我没有求你,你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燕苏也抬高了声音。 “所以你就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就走吗?”燕匡说完,看着燕苏冷硬的脸,心中怒火翻涌:“燕苏,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一声不吭的样子,你什么都不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要我说什么,说我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么。” 大雨冲刷着两个人,平素从未红过脸的两人都撕掉了和善的面具,冷酷而伤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对方心口上捅。 “我虚情假意你好的到哪里去吗燕苏?你不是早就跟燕俞他们暗通款曲了吗,你跟个墙头草一样两边倒,你自以为很好很聪明吗!” “那也比你蠢要好,”燕苏向前走了一步,冷声道:“你利用我的那些事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燕匡一惊,瞪大眼看着燕苏在暴雨中神色越变越难堪,电闪雷鸣,雷雨大作的声音将两人的声音衬得那么渺小。 “京郊别院那天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燕苏一句话出口,燕匡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 “哦,也有可能,你从在宫门口第一次见到我你就已经打算好了。” 燕匡晃了晃神,伸手想拉住燕苏,又看着他冷漠的神色放下了手,攥了攥拳,道:“这件事,我,我可以解释的……”他没想到燕苏知道了这件事。 “没什么好解释的,燕匡,兄友弟恭的戏码演到头了。”燕苏不想听他解释,打断了燕匡的话。 “你还在怨我,”燕匡被打断,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低了些:“你该怨我的,阿苏,我不知道我母妃做了这样荒唐的事,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用,阿苏,我,我可以补偿你。” 燕苏一听,怒气翻涌,挑眉冷笑,不屑地道:“你拿什么补偿?怎么,你要还我十二年气运吗?好啊,你去,你还了我立马不走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兄弟情谊我都能给你,你去啊!” 燕苏不是不在意,只是压抑,刚刚可以什么都不说,面无表情地从娴夫人面前走开,不代表这根刺就这样轻飘飘拿掉了,这会儿被燕匡一刺激,怒火顺着胸腔蹭蹭蹭冒了上来。 不是其他,十二年啊,从小到大所有的苦难,整整十二年。 大雨顺着燕匡的脸哗啦啦留下来,将他兜头灌了个冰凉。 是呀,他怎么补偿。 要让他拿掉自己十二年的气运吗? 这……当然不可能。 燕匡想说,等自己将来成为燕王,他可以给他封地,让他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可这些对燕苏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燕匡被燕苏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燕匡,我曾经,挺羡慕你的。”燕苏呼了口气,沉声说:“那时候,娴夫人牵着你放风筝,就在这里。” 娴夫人拉着燕匡拽着细细的风筝线,老燕王在边上看着,叫他们慢点跑,别摔着。 燕匡玩的很开心,笑声吸引了提着盛满水的木桶擦台阶的燕苏,他抬头望去,阳光晃了眼,然后满世界都是燕匡开怀爽朗的笑声了。 燕苏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那是他唯一一次从心底里泛起了一股叫做羡慕的渴望心情。 燕匡什么都有,有温柔的母妃,有疼爱他的父王,所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他都有,生来就有,不用偷不用抢。真的,很让人眼红。 燕匡被燕苏的一句“羡慕”刺得心口疼,这句话好像在无声的斥责被燕匡夺走的那十二年的气运一样,让燕匡的愧疚无线放大,好像他享有的一切都是偷的燕苏的一样。 燕匡喘着粗气,看着燕苏,一时无言。 燕苏看着燕匡,眨了下眼:“燕匡,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是敌人。” 燕匡看着他,没有说话。 大雨依旧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整个天空都被浓浓的乌云笼罩着,地上的积水已经没到了两人的鞋面,浑身上下都淋了个透,衣服湿哒哒贴在身上,以往轻笑言谈的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 好久都没人再开口,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大雨里看着对方。 燕苏率先迈出了步子。 “阿苏。” 燕匡从后面叫住他。 燕匡看着燕苏的背影,总有一种预感,好像这次一转身,两人以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似的。 燕苏闻声停住。 一个站着面朝门口,一个站在院子中间,望着对方的背影。 燕匡问:“三年,就没有一刻值得你留恋的吗?” 燕苏垂下的双手微微攥起。 “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玩,我帮你赶跑过燕俞,你给我顶过罪,就算你不顾念这些,那这三年,我们一同听学,挑灯夜读,你给我画山川地理,我为你讲历史人文,我们一同下棋,郊游,过节,庆生……这些你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 燕匡的话伴着大雨一句句砸在燕苏心上,一下一下,滚烫地像是要让燕苏心悸,燕苏攥紧了拳头。 “没有!” 燕苏扬声回答,两个字比半夜的大雨还要让人心寒。 燕匡的心一下子被淹了个透彻,暴雨带来的寒冷在这一刻好像才彻底浸透到了他的身体里,从内到外,刺骨冰凉。 燕苏攥紧拳头,微微扬了一下头,让雨水扑打到他的面颊上。冰凉的雨点砸在脸上的寒意让燕苏清醒了一些。 “燕匡,这场兄友弟恭的戏码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入戏太深。” 轰隆隆雷声伴着一道闪电横空而下,这句话就跟着这道雷电一样,狠狠地劈进了燕匡身体里。 燕苏说完,没有丝毫的停留,匆匆向前迈出了步子,匆忙又坚决。 他害怕自己再慢一点,就被困住了,就再也下不了这么决绝的狠话了。 燕苏一直看得明白。从他满怀恨意地踏进这座燕王宫开始,他就是为了颠覆那个王位来的。 见到燕匡的第一面,他就知道,两人注定是对立面的。 所以一开始就是提防。 可无论是多么强大坚硬的外壳,都受不了滴水穿石的浸淫,这三年来一点一滴的那些寻常往事,就像慢性毒药,沁入骨髓却毫无声息,如今一并发作,才直到那是多么难以割舍的感情。 不是无心,只是注定。 第七十一章 大雨 燕苏走出昭阳宫,迎头看见了阿夏。 阿夏撑着一把伞,站在雨里,衣角都湿透了。应该是等了很久了。阿夏一见到一身狼狈,浑身都湿透了的燕苏满脸沉重地出来,赶紧上前来为他打上伞。 “天呐,殿下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伞呢?哎呀算了,快走吧,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淋病了可怎么好。” 阿夏迅速解下自己的斗篷给燕苏披上,将他好好护住。 燕苏站在雨里淋了半天,这会儿头顶被阿夏的伞遮盖住,挡下了夜幕倾泄而下的雨水,身体又被尚带着阿夏体温的斗篷笼罩,暖意沁上心头,燕苏看了阿夏一眼,无声点了点头。 阿夏没敢问燕苏怎么了,只是将伞整个给他打上,生怕雨水再淋到他。 “回去要赶紧喝点姜汤,这么凉,万一发热再病了可怎么好……”阿夏絮絮叨叨的声音一声声淹没在了雨声细长的宫道里。 昭阳宫内。 燕匡看着燕苏的背影隐没在夜色里,步子迈的坚决而又沉稳,站在大雨里,愣了神。 燕匡抬头,将整张脸朝向天空,任由倾斜而下的雨水兜头灌下。 宫门口第一眼看见燕苏的时候,燕匡是欣喜的。儿时的玩伴能够再见,虽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在里面,却也是真的欢迎他回来的。 一开始就是因为燕苏总是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以往只要燕匡对别人好,别人都会跟他亲近,唯独这个才回来的十三弟,无论自己怎么示好,他都无动于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燕匡是有些较劲儿的意思在里面的。 他想要得到燕苏的亲近。 于是燕匡开始主动出击,多番示好,为燕苏提供过很多帮助,还带他认识自己的圈子跟朋友。 再后来,时间久了,自己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就习惯了。然后两人关系也确实亲近了不少,有时候自己也都忘记了最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好像两人一开始就是这样亲近的兄弟似的。 京郊的事,他没想到燕苏会掺和进来。 他只是想将计就计阴燕俞一把而已。 但在属下来报的时候,等到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按原计划进行”这五个字之后,燕匡才意识到,这就是自己,冷酷无情的自己。 这件事后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燕匡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想法,两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甚至他还庆幸,什么都没发生。 一年又一年,日子久了,燕匡自己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把燕苏真正的当作自己的兄弟了。 直到王后出手,母妃获罪,昭阳宫被封,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在得知自己母妃害死了燕苏母妃的事情之后,燕匡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那一刻,害怕燕苏离自己而去的心思涌上来的时候,燕匡就知道,自己认真了。 可最糟糕的却并不是杀母之恨,燕匡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一字一句像一把锋利的长刀,一下下捅穿了他的身体,连带着灵魂都在颤栗。 十二年。 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弥补这十二年的痛苦? 没有的。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过往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似的浮现在燕匡眼前,自己故意的示好与燕苏冷漠的疏离都好像淡了,只有那每日相伴上学的情景格外清晰,幽长的宫道,并肩的身影,清晰到可以看清陈旧的宫墙红漆上的细碎裂纹。 一把伞,遮盖住了打落在脸上的雨水。 燕匡回头。 娴夫人打着伞,含泪看着他。 燕匡收起情绪,匆忙护着娴夫人回了屋子里。 娴夫人拿帕子给燕匡擦了擦脸庞的雨水,咬唇抱住燕匡的头,唤他:“匡儿。” “母妃。” 燕匡应着。 谁都可以职责他的母妃,唯独自己不可以。无论娴夫人做了什么,不管是害死林夫人,还是与了尘同伙借走燕苏十二年的气运,这些统统都是为了自己做的。 哪怕燕匡不需要。 但他受了,他的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如今受尽千夫所指,只剩下自己了,自己不能让她失望了。 燕匡握住娴夫人的手,说:“母妃,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娴夫人却摇摇头,紧紧的攥住燕匡的手,郑重地看着他,低声说:“匡儿,你答应母妃,一定要杀了燕苏!” 燕匡瞳孔一缩。 娴夫人见他不作答,沉声又重复了一边:“一定要杀了他,他不能留了,匡儿,他若活着,会是你最大的阻拦,你一定要尽快杀了他。” “母妃……” 娴夫人拽住燕匡,紧紧的抱住他,在他耳边重复:“匡儿,不要心慈手软,答应我,一定要杀了他。” 娴夫人脑海里回荡起了尘当年对他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一切都那么可怕。 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燕苏明明在齐国好好的,却偏偏又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为什么正好是十二年,为什么他回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借走的气运到头了,现在燕苏的气运开始了,他要翻身了。 不行! 娴夫人绝不允许任何人成为自己儿子的拦路石。 燕苏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的,娴夫人细思极恐,越发觉得燕苏心思恐怖,也许他一开始的隐忍就是在扮猪吃虎,对,一定是这样,现在自己倒了,他更会肆无忌惮地对匡儿出手了。 更不用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自己这么多年受的苦,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燕苏跟燕匡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娴夫人用力抱住燕匡,狠声道:“说!说你答应我!” 燕匡被娴夫人勒得心口喘不上气来,一个字就像是千斤那么重的担子似的,怎么也无法从喉咙里发出那个声音。 “说啊!” 娴夫人泪水滴到燕匡本就湿透了的衣衫上,隐没了痕迹,声音却还是那般坚决无二。 “好。” 轻飘飘的一个字,像是用尽了燕匡的所有力气。 见他答应,娴夫人松开他,含泪注视着燕匡:“匡儿,别怪我,别怪我心狠,我是剩下你了。”娴夫人说着,泪水又滴了下来。 她什么都没了,老燕王的宠爱,她没了,她彻底没了。现在只有燕匡了,只剩下燕匡了。 她害怕燕匡怨恨自己。 燕匡艰难的闭了闭眼,摇头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怪您。” 娴夫人闻言,嚎啕一声,抱住了自己儿子大哭。 外面的雨哗啦啦依旧,电闪雷鸣,丝毫没有和缓,重重乌云,将所有光明都掩盖了过去,像是再也不会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刻一样。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七十二章 退让 昨夜的一场大雨,将整个燕京都冲刷了个干干净净。将舒未舒的枝叶泛着新亮的色泽,晨起的阳光格外灿烂耀眼,昨夜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都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太傅今日放学早,燕苏收拾好书本往外走,正好跟燕匡遇上,两人在门口站定。 燕苏后退一步。 燕匡淡淡的看了燕苏一眼,什么都没说,迈步走了出去。 燕匡前脚刚走,燕俞就凑了上来。 “你干嘛要给他让路,哼。”燕俞抱臂站在燕苏身后,不屑的看着燕匡走远的背影。 燕俞近些年收敛了不少,也许是真的长大了的缘由,也许是祈福寺的香火熏陶地他多了几分安静,总之,是没了当年那种浑身是刺的狂狷邪魅劲儿了。 但依旧盛气凌人。 “听闻殿下年后就要去任职了,先恭喜了。”燕苏收回目光,看着燕俞道了句恭喜。 如今娴夫人倒台,宫中王后一人做大,燕俞的气焰也嚣张了不少,尤其是在燕匡面前。 “我早等不及了,这破学,本殿下早就上够了。”燕俞厌恶透了燕匡跟吴太傅,这样日日束缚的日子他早就厌烦了,好容易等到了自己加冠成年,一年前燕俞就开始跟王后请求这件事了。 说起这个,燕俞也难得给了燕苏个好脸色。 “你可以走了。” 王后多次嘱咐燕俞一定要重视燕苏,千万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燕俞听得烦腻,但好歹是对燕苏态度好了不止十八个台阶。 “殿下先请。”燕苏再度后退一步,礼让燕俞。 燕俞十分自然地率先迈步带人走了。 燕苏抬头,又看了一眼燕俞的背影。 他不介意一时高下,也不介意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一步,如今自己为他们让路,以后,这天下所有人,都会为自己让路。 所到之处,万民臣服。 学堂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吴太傅看着燕苏一个人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背影有些落寞,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到他身边。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一点。”那天王后与娴夫人对峙大殿,虽然老燕王勒令宫人不准议论此事,但由于王后没怎么管,这事儿还是传了出来。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吴太傅也留了一耳朵。 “你是个执拗的性子,八殿下也是,无论你们那以后如何,为师都希望你们做自己心中最想要的决定,选了,就别后悔,就一直坚定地走下去,别回头,也别停留。” 吴太傅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到燕苏的耳朵里,声声字字,直抵心神。 燕苏回头:“太傅是有后悔的事吗?” 吴太傅浑浊的双眼盯着前面,没有回答燕苏的话,而是沉重地开口叹息:“走吧,去走你们心中的路,都走吧……” 吴太傅神色苍老,像是想起了什么陈旧的往事,声音都有些悠远。 燕苏拱手,行礼退下。 燕苏带着阿夏往回走,阿夏问:“刚刚殿下是在跟太傅说什么?”阿夏站在外面候着,只是看着他们在门口说话,从学堂出来,燕苏脸色就不太好。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傅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燕苏摇摇头,没说。 吴太傅历来严肃,从来都是一副有神的眸子拿着戒尺挥舞,一下子露出这种苍老的神色,语气也没了以前呵斥他们的时候的那种洪亮声,一下子才让人清晰无比的意识到吴太傅也是上了年岁的了。 山羊胡子都白了,背,好像也有些驼了。 阿夏叹了口气,道:“唉,吴太傅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 燕苏刚想问阿夏如何个不容易法,就看见了前面走来的燕蘅与清清。 自从那天之后,他还没见过燕蘅。 花园就这一条道,燕蘅也看见了他们,走了过来。 燕苏最不知道如何面对的就是燕蘅,这件事,燕蘅是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她没有参与其中任何一环,无论是儿时玩伴,还是回来后的善意体贴,这些都是燕蘅真心实意的感情,没有一丝一毫别的东西掺杂的。 放眼整个燕王宫,她可能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纯粹的感情对待燕苏的人了。 “阿苏。” “蘅姐姐。”燕苏朝燕蘅淡淡一笑。 昭阳宫出事,燕蘅这几日过得并不好,眼睛下面深深的阴影在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先看还能看见眼睛里的红血丝。 “你别笑了,我不想看你笑。”燕蘅看着燕苏强行想要拉扯出以前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眶就有些发红。 清清行了个礼,走去一边,将说话的空间留给两个人。 “我真的是觉得没脸见你,阿苏,你母妃的事……我替我母妃向你道歉,我知道,这样丝毫给不了你什么安慰与弥补,但,我还是想说,”燕蘅后退一步,弯腰行礼:“对不起。” 燕苏赶紧上前去扶住她:“蘅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用你给我道歉,我没有怪你。” 燕蘅吸了吸鼻子,最近眼泪流的有些多了,情绪都有些控制不住。 “阿苏,我们……我们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问完这句话,燕蘅又自己心里否认了,自己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回到以前?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燕苏却道:“蘅姐姐,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我还是阿苏,你也还是蘅姐姐。” 燕蘅抬头,看着燕苏眼睛里真诚的光点,笑了。 “好。” 就算知道燕苏只是安慰她,燕蘅也是真的在这一刻很开心,这或许就是这段时间唯一一个让她有所欣慰的事了。 燕苏一低头,正好看见了燕蘅手上的红点,伸手去拉过来一看,是烫伤。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清清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见燕蘅扯出自己的手,藏到身后,摇头说:“没什么,我自己不小心弄上去的。” 清清走过来,说:“昭阳宫被封,下人们也见风使舵,连个热菜热饭都没有,娴夫人这几日有些咳嗽,她就自己亲自进了厨房,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摸样,要不是我去得早……” “别说了。”燕蘅拉住清清,不让她再多说了。 “是没有太医去吗?”燕苏这话是对清清问的。 清清点点头,道:“下人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根本就不禀报,也可能是禀报了也没人来吧,我正要带着她去医药局呢。” 第七十三章 他跟本上神耍赖 燕苏陪着燕蘅她们到了医药局。 如今王后坐大,连带着清清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一进来就被一群人围了上来,很快就有太医来给燕蘅上了药,清清又让人去取一点风寒咳嗽的药。 她是不好直接派太医去昭阳宫的,毕竟她是未央宫的人,与燕蘅走得近也就算了,再多,就越线了。 外面一阵见礼声,紧接着,一身掌事大姑姑品级服的桂枝就走了进来,不过几日,桂枝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请各位殿下安。”早有人去说了他们来了,桂枝赶紧过来了。 燕蘅有些文人的那股子清高在身上,是极其不待见桂枝这种费尽心思、忘恩负义往上爬的人的。 桂枝大概也知道燕蘅不怎么待见她,也不多说什么,虽然现在昭阳宫落败了,私底下苛责了她们,但在这明面上,桂枝做的滴水不漏,给了燕蘅最好的药物。 “最近宫里头事多,婢女们都忙糊涂了,公主可不要怪罪,我回去教训他们。” 燕蘅淡淡的说了一句:“嗯。” 清清上前,接过桂枝手里的药,道了句谢。 几人也不多留,清清就带着燕蘅走了,燕苏与她们不顺路,分开后带着阿夏往回走。 阿夏说:“这个桂枝现在可是宫里头炽手可热的人物了。” 两人往回走,也无事,阿夏就给燕苏讲他听说的这些琐碎事。 “桂枝有个妹妹,她相当疼爱自己这个妹妹,护的跟个眼珠子似的,前些日子她妹妹病了,桂枝无依无靠的一个小宫女,苦求无门,最后是王后救了她,下人们说的,应该是这件事之后,桂枝就成了王后的人了。” 燕苏点点头。 “难怪她肯为了王后如此。”燕苏说的是牵连姑姑跟掌事一事。 阿夏却道:“害,殿下,您以为桂枝是为了王后才害死那姑姑跟掌事的吗,她是为了自己。” “此话怎讲?” 阿夏小声地凑到燕苏耳边,说:“那姑姑对桂枝并不好,动辄打骂,掌事更是私底下对桂枝多番骚扰,都被人撞见过好几次呢。” 原来是这样,燕苏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宫人们说什么的都有,羡慕的,不屑的,嫉妒的。唉,她这一番作为,殿下,您如何看?” 燕苏对这种事向来是不置可否的,反问阿夏:“你觉得呢?” “若是我,我也会想把欺负我的人打趴下,但,这样直接杀了,还是觉得有些太残忍了。”真叫阿夏说,阿夏也说不上来对错了。 燕苏浅笑道:“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是非对错,如何抉择,都有自己的衡量。” 阿夏抬头,盯着燕苏的眼睛,很慎重地问:“若天秤平衡,该当如何?” “问心。”燕苏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他遇到过无数次抉择,一路走来,回首去看,才知道当初做的那些决定,其实早就在心里选好了。 阿夏低头,沉声道:“受教了。” 燕苏欣慰的笑了笑,正好就到西殿了,想着离挽跟容颜,燕苏快步走了进去。 “挽姐姐。” 院子里容颜跟离挽各自执一柄剑,两相对立。 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 周身剑光凌厉,散开的金光笼罩着院子,将一旁的那颗树都吹得七摇八晃的,两人衣衫飞扬,发丝在空中无风自动,清辉金光,气场不凡。 燕苏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摸样吓了一跳。 “你我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今日一战,生死不论。”离挽冷笑,她一说话,身上的光芒更盛了几分,衬得她光滑的皮肤更加吹弹可破。 容颜冷声道:“少废话。” “待会儿,可别怪我不顾念旧情。” 容颜不作答,挥动剑柄,转了一下,剑身光芒随着他的手势划出锋利的剑辉,流光清逸,转瞬即逝。 离挽勾了勾唇,抬起手腕,将手中的剑举高,目光一沉,顿时杀气四泄。 “挽姐姐,你,你们要做什么!”燕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看着两个人都做好了动手的姿势,拍了拍面前的屏障。 说时迟那时快,燕苏话音刚落,两人顺势而动,持剑对抗上去,溅起的杀气将院中的灰尘都带了起来,光影四窜,燕苏睁大了眼。 就在两人剑身碰撞的那一刻,所有的光辉以及剑气全部都消失了。 容颜跟离挽各自持着自己的剑,用普通力气来抵抗着对方。 “杀啊——”离挽大喊一声,用力抵抗着容颜的剑柄向前冲去。 容颜被离挽撞得后退半步,赶紧握紧了手中的剑,抵抗住离挽倾过来的身子,与她持平。 离挽将力气全都倾注到手臂,将身子整个朝容颜那边贴了过去,趁容颜不备,脚下赶紧向容颜那边移动。 容颜急忙用膝盖顶住离挽的腿,防止她迈过来,手上用力,抵住了她的身子。 “啊——” “嗯——” 看着两个拿着剑一动不动抵抗在院子里的两个人,燕苏都愣了。 大起大落之后,他是无穷无尽的无奈感。 他不会被阴谋诡计害到,但是真的会被这两个祖宗吓死。 “你们在做什么?”看着面前姿势奇怪的两个人,燕苏开口问。 燕苏一开口,离挽趁机赶紧脚下一用力,向前蹭出了一厘米,接着就被容颜用脚挡住了。 两人正在聚精会神、用尽全力地跟对方抗争,谁都没功夫搭理他。 燕苏这才低头注意到两人脚下,正中间有一条细细的,歪歪扭扭的红线,而此刻,两人的脚正抵抗在正中间,防卫着自己的地盘。 燕苏叹了口气,绕开他们就想进屋。 容颜瞬间而动,手一松,身体往一侧一闪,另一只手就环上了离挽的腰。 容颜那一边力道一松,离挽整个人没了倚靠,乍一晃,身子由惯性向前面扑了过去。 容颜顺势从侧面单手环住离挽纤细的腰,勾住她的身子连带着整个人向后倒。 离挽刚向前倾了一下,猛地不防,就被腰上强有力的手臂拽住,用强劲的力道拉住往后面倾倒了下去。 哐当一下,容颜整个后背着地,上面还托着离挽,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容颜脊柱砸到了地上,离挽跌坐到了容颜身上,两人都闷哼一声。 离挽还好,毕竟是容颜垫着,摔到了他怀里,没怎么疼,勉强撑着坐起来,看了一眼已经越过来的红线,愤恨地捶了一下身下的人。 第七十四章 商贾 被离挽整个人砸下来当垫子的容颜现在还在离挽身下,又被狠狠地捶了一下,出声提醒她:“你现在是在恼羞成怒。” 离挽从容颜身上下来,站起来,怒斥他:“你这是耍赖!” 容颜拍拍身上的灰尘,金光一闪,衣衫就恢复了原来的干净样子,朝离挽摊摊手,眼神示意离挽看那条红线:“可是我赢了呀。” 燕苏本来想问容颜疼不疼,又想起来,两人并不是普通人,默默转回身,走进屋去把门关上了。 听见关门声的离挽猛地回头,指着紧闭的大门愤怒地回头看容颜:“他怎么这么无所谓?我这可是为了他好。” 容颜伸手揉了揉自己肚子刚才被离挽捶的那个地方,说:“瞧见没,人家不领情,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吧。” 离挽气极反笑:“好,燕苏,你很好,我不管了!” 屋内的燕苏忍不住笑了笑,心道: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燕苏也知道,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用离挽事先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他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过,等真正到了那个时候,燕苏却无比后悔今日的选择。 自从娴夫人出事,昭阳宫被封,现在整个后宫的风向都变了个天,哪怕老燕王还是跟往常一样对待燕匡,但如今的燕王宫,确确实实是王后的天下了。 燕匡查了不少东西出来,包括王后来不及处理干净的一些尾巴,但也只能证明其中有王后手笔,谋害王嗣,杀死后妃,这最大的罪名也还是牢牢地扣在昭阳宫的头上,分毫不变。 燕匡在老燕王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体力不支而晕倒,老燕王让常公公送了回去,告诫他,此事不许再提。 燕匡知道事成定局,他已无力回天,一连多日燕苏都未曾再见过他的身影。 王后身边的大宫女亲自来了第二遍,燕苏自知免不了走这一趟了。 “劳烦何姑姑了。” “殿下客气。”何姑姑是王后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跟在王后身边多年,宫里的老人了,对谁都客套有礼,燕苏觉得,哪怕是分外眼红的仇敌,她也能笑着见个礼,问个安似的。 何姑姑亲自给燕苏打起幕帘,接着就退守在了门口。 未央宫精致了不少,看得出近些日子都过得不错,连宫婢都面带了几分喜色,台阶擦得格外亮。 “娘娘好心情啊。” 王后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刀修剪花枝,那是一瓶百合,花叶上还带着新鲜纯净的露珠,将舒未舒的叶尖还翘着卷,慵懒地藏在花下。 “瞧瞧,喜欢吗?”王后将花瓶转了一下,朝向燕苏地一方,笑着问他觉得怎么样。 “娘娘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燕苏这说的是实话,王后的花艺着实不错,她本就是燕京数一数二的闺秀,自小养到大的品味在那里摆着,多年积攒下来,随便剪剪也带着几分意味在里面。 “左右闲着无事,打发一下时间罢了。”王后放下手中的剪刀,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 “送你了。” 王后话音一落,立马就有宫婢上来将这瓶花搬了下去。 客套话说完,王后也不含糊,直接进入了正题:“本宫向来耐心好,不介意跟你继续靠下去,但本宫觉得没意思,左右等个答案,你也不妨爽快些,应与不应,一句话。” “娘娘爽快,”燕苏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话音一顿,才又开口:“十三才疏学浅,于大业,恐难相助。” 闻言王后笑容一顿,眼眸深含意味地抬了起来。 燕苏又继续道:“些许小事,倒是愿意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 王后这才恢复了刚刚的神色,满意的看了燕苏一眼,勾唇笑道:“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若你自谦才疏学浅,那这满燕京怕是也找不出几个真才实学的来了。” “娘娘过誉了。” “不知,你中意的小事是指何?” 燕苏抬头,道:“听闻最近修改了不少商贾法令,十三不才,想试一试手。” 闻言,王后神色一顿。 最近确实新下了不少政令,关于商贾之事,早已准备多时,王后听周大人提过,老燕王很是关心这件事。 新政才下达不久,各地方估计也还没开始实施,具体效果如何,谁也不知道,虽然支持改革的朝臣们信誓旦旦的保证,但改革意味着风险,本来近几随着老燕王年岁渐长,不喜这变革之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年前突然决定修改政令,大肆鼓励商市。 “我竟不知你还对这商贾之事感兴趣,”王后眼神一闪,问:“你是想要从何处下手?” 燕苏将王后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答:“既然是为娘娘效劳,自然是帮娘娘打理点小事了,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王后轻轻拍打了几下桌面,心中略一思索:“白叫你给我赚钱,那怎么好。” 王后自然是不可能因为燕苏口头上这样一答应就完全放心他了,要是让燕苏接手产业一事,给少了怕显得自己有意避开,给多了王后也不放心。 “你也不小了,十五,该有自己的一点封赏了,过几日我找个机会,让父亲在陛下面前提一下这件事,”王后看着燕苏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也不确定他的心思,又继续说:“你再帮我一起将阿俞的那份也一起打理了,如何?” 王后觉得,一半一半,最合适不过了。本来想给他自己的那份产业的,毕竟都是可靠的自己人,不怕燕苏有什么小动作,但转念一想,又给了燕俞的,本来燕俞的也都是自己打理。 王后相信燕苏的手段,一定能有所收益,自己的那部分产业收益很不错,都是些几近饱和的了,就算给了燕苏也估计不可能怎么大赚了,反而是给他燕俞的,也能瞧瞧燕苏的本事,左右有人守着,出不了事。 燕苏心里冷哼一声,对王后一边害怕自己知道她什么秘密一边又舍不得到手的银子的行为十分不屑。 “那便多谢娘娘了。” 第七十五章 他不为本上神正名 燕苏一出来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清清,发间的蓝尾鸢花蜷曲着边角,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岁月静好里。 清清跟燕苏并肩走,后面落下几步跟着阿夏跟清清的婢女,给两人留出了说话的空间。 “我有一事,欠你一句抱歉,一直没跟你说,”清清说着话接着就附身行礼:“十三殿下,对不起。” 燕苏连忙扶她起来。 清清乍一这么说,燕苏才猛地想起来,离挽跟他说过,清清为了试探燕匡,利用了一下自己的事儿。 也不是燕苏心大,主要是这种小事,他没太往心里去,虽然是利用,但在燕苏眼里,这就是女孩子家的小心思罢了,他懒得计较。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你既然已经道歉了,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燕苏自然不能说自己知道 “谢谢。”清清淡淡道。 “我方便问一下,是什么事吗?”燕苏无法无视清清神色的疲惫哀伤,以及眼底下深深的黑影,一看就是有烦心事,彻夜难眠。 清清摇摇头,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可与人言仅二三。”说着,清清眼中的悲痛感更深了几分。 两人还在并肩往前走,燕苏见她也没有停下,拿不准她怎么想的。 “若是,我是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有时候对你很好,又有时候对你很不好,那,你该如何?”清清说完,盯着燕苏的眼睛有些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知道。”燕苏可懒得猜女孩子的心思,摇摇头。 清清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是呀。” 清清还一直往前走,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燕苏瞧她的神色悲伤,也不好主动开口说,只能陪着她走。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呢?”清清突然开口,最后的声音轻而细,燕苏差一点就没听清楚。 燕京民风开放,女儿家也可以追求自己的心爱之人,但这话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十三四岁小姑娘来说,说出来毕竟是有违自己多年教养,忍不住有些羞涩脸红的。 但清清不是,她的脸色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燕苏被她的话问的有些愣,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吗? 燕苏答:“若有能力,便将她困住,竭力强求;若无能力,便将她放在心底,深深埋葬。” 清清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没想到燕苏这样回答,她停下步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燕苏没有听清楚。 趁着清清愣神,燕苏想起了燕匡。 他有些日子没见到燕匡了,自从他查了一堆东西,跪晕在大殿,就再也没来上过学。 清清这样,肯定是跟燕匡有关的了,只是不知燕匡怎么了。 “谢谢你今日愿意陪我走走。”清清恢复了神色,向燕苏道谢。 燕苏一笑,道:“没事。” 两人转身,身后跟着的侍从就赶紧跟了上来。 清清身边站的是一个眼生的婢女,以前燕苏没见过,清清之前的贴身婢女好像也不长这个样子。 “新换了婢女吗,以前没有见过。” 那圆脸的小婢女赶紧上前默默行了个礼。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一来,燕苏就好奇地把目光看向了她。 清清见状,解释道:“寒梅被我派出去做事了,她是阿蔻,原来是母后的婢女,犯了点事,绞了舌头,我看她可怜,留了下来。” 圆脸的阿蔻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 燕苏点头,道别。 路上没了别人,燕苏开口问阿夏:“八王子身体好了?” 阿夏人缘好,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消息都能打听到,燕苏平时很多事都会问他,他自己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点,各处都建立了自己的小站点。 “昨日就出来了,不过因为这两日休沐,殿下没见到罢了,明日应该就去学堂了。” “那他做了什么?” “出宫了,好像是帮大王处理事情去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今晚回去再问问。”阿夏毕竟只是靠打听,并不是完全的情报网,消息也不及时。 “好。” 燕匡先放一边,眼下燕苏最重要的就是着手准备置办自己的产业一事。 他将这件事与容颜离挽二人说了之后,离挽淡淡一笑,道:“之前不是说了,卫、齐、燕,三国都对赵国虎视眈眈的事情了吗,这恐怕是有人对老燕王出手了。” 燕苏:“正好借此机会。” 老燕王动了打仗的念头,别的都不显,唯独这打仗实在是吃钱的个事儿,一早就提前放开了商市,准备好好充裕一下国库做做准备了。 “那要我帮忙吗?”燕苏终于要发展自己的产业了,离挽虽然没处理过事务,但她对自己有迷之自信。 离挽最近实在是无事做,有点闲。 “只是些小事,不用麻烦了。”燕苏婉拒了。 “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离挽没能得到机会,非常失望。 “你准备什么时候为我正名?”离挽趴在桌子上,歪头看向风轻云淡的容颜,眼中含泪,情意绵绵,一脸又委屈又期待的样子,活像个任劳任怨的小情人。 “少来。”容颜端着茶杯,一脸冷漠,无视掉离挽,一副高岭之花不可亵渎的姿态。 “那好吧,为了你,我愿意。”说着,就将脸埋到了手臂下,声音闷闷的,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容颜现在已经完全看透了离挽的戏精本质,而且发现,她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主儿,只要你搭理她了,她就能顺杆子往上爬,一准弄得你无语掉,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别搭理她。 “挽姐姐,要是你无事的话,去帮我查一查了尘吧。”好在燕苏在,主动开口给离挽找事做。 离挽蹭的一下就抬起头来了,看着燕苏两眼发光,说:“好。”又转头冷眼对容颜狠恶恶道:“这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拦我,这可是阿苏第一次拜托我做事。” “我没说拦着你。”容颜没好气地撇了离挽一眼,道:“了尘本就是变数,你出手也没事。” 得到通行令的离挽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大干一场。 第七十六章 本上神的糖人 王后速度很快,没几日老燕王就下了令,赏赐了宫中王子公主们不少产业,人人有份,说是顺应新政,让他们也开几间铺子练练手。 燕苏得了三间,比别的王子还多一间,知道这肯定是王后对自己的“好意”了。 趁着有空,赶紧出宫去了。 其中两间铺子都在燕京,有一个地段还不错,是一家布庄。 离挽现了形,白纱覆面,扔了燕苏自己一个人去看铺子,离挽跟容颜两个人就随意在燕京逛了起来。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出来玩,但却是第一次现形出来光明正大逛街。 容颜在自己身上施了术法,寻常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且片刻之后就会忘记。 但二人本就品貌不凡,闲步走在这闹市里,白衣清逸,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本也有入世的修仙之人行走世俗之中,街市里张望的人都把他们当作了除魔卫道的修仙人,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张望,倒是让喧闹的杂市安静了不少。 “这是什么?”离挽瞧见了前面的一个小摊。 “仙子有所不知,这叫糖人,用这糖浆,可以做出各种花样来。”那小贩被离挽一问,高兴地找不着北了都,说着就开始给离挽表演自己的拿手绝技。 小贩拿着糖浆液,手脚麻利,离挽眨巴着两只眼瞧着他的动作,没一会儿功夫就变出了一个手持长剑,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的将军来了。 离挽觉得好玩,跟那小贩商量:“我能自己试试吗?” 那小贩被离挽一看,早就两眼发花了,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当然可以,仙子请。” “容颜,快过来。”得了主人的允许,离挽兴冲冲地回头朝容颜招了招手,自己扭头就开始摆弄面前的东西。 因为以前都是隐着身形的,只能看,不然怕吓着他们,离挽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亲自动手。 容颜倒是面色如常,没什么特别的。 “哝,要试试吗?” 容颜本来想拒绝的,但离挽笑着看向他,眼中的亮光比阳光照射在姜黄色的糖人身上还要璀璨。 “好。” 容颜手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弄好了,略一晾,容颜抬起竹签,将手中的作品露出在众人面前。 饶是自诩手艺一绝的小贩都不禁赞叹一句栩栩如生。 容颜做的是一个美人,静态站立的美人,及踝长发细致到丝丝缕缕,了了几笔,眉眼生动,顾盼神飞,衣袖裙摆略一翻飞,清辉婉转,似有暗香自美人袖间来,令众人都摒住了呼吸。 旁人看不出,那仔仔细细盯着糖人目不转睛的小贩却注意到了美人腰间别的玉玦,与面前这个带着面纱的仙子一模一样,当下心中了然。 离挽听着众人的吸气声、赞叹声抬头,就看见了容颜如玉般骨节的手持着竹签,挑着的美人不是别的,正是自己。 离挽笑了。 接过容颜手中的“自己”低声说了句谢谢。 容颜淡淡的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离挽有了这么好看的,属于自己的糖人,相比之下自己手下还没有出来个形状的糖人就显得有些粗糙了,离挽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又瞧了瞧容颜的,最后放弃了自己的半成品。 “您慢走。” 离挽拿着手中的糖人,使了个术法在上面,护住它不变形,不融化。离挽并不爱吃这种甜掉牙的糖浆,就是图个新鲜。 喜滋滋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自己”,离挽吊着眉梢,问容颜:“你为何要弄个我啊?” “不然呢,我要也弄个自己吗?”容颜自顾自地往前走。 “也?还有谁?”这话离挽就不明白了。 容颜撇了撇离挽,想起刚刚她手下还未做完的那个糖人,初具形态,也能够看出来几分是个男子的身影,生怕离挽出手弄个很丑的自己出来的容颜果断下手做了个“离挽”给她,好叫离挽不好意思而放弃。 “你啊。” “我?”这话离挽懵了,转念一想,突然笑了出来:“你以为刚刚我弄的那个糖人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容颜,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哈哈哈哈……”离挽捧腹大笑,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容颜脸上一阵尴尬,从白变红再变青。 眼瞅着容颜要发怒了,离挽才将将收住,咳了一声,道:“咳咳,我那是,给阿苏的。” 容颜想要发火,又好像找不到理由,本来就是自己误会的,自作多情了一番,被人当场揭穿出来,让容颜好生难堪,僵着张脸不说话了。 离挽心情大好,正要上往前走,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扭头叫容颜。 容颜也看见了。 燕匡站在醉风楼门口,抬手扶住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两人转身走了进去。 从这个面,两人没有看见那女子的面容,但单从背影来看,从未见过。 左右无事,就跟着两人进了醉风楼。 紧跟着燕匡要了他们旁边的包间,没人后,容颜衣袖一挥,金光一闪,眼前的墙壁就变出了透明的,将隔壁看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长相端庄,确实是以前未曾见过的。瞧着年岁,应该是跟清清差不多大,动不动就脸红。 两人虽然身边都跟着侍从,但毕竟是孤男寡女,虽然大燕民风开发,但若是无名无份,这样贵族小姐与人这样私下见面也是不妥的。 两人聊的不过是些寻常的话,听了几句,离挽也没了意思。 “这人是谁?” 容颜略一眨眼,道:“卓将军嫡长女。” 离挽:“总领王城护卫的卓将军?” “嗯。” 离挽笑:“不错。” 离挽转念就又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那个了尘,是什么来头?”娴夫人之前说的转运之事离挽也不清楚,不知道燕苏这十二年倒霉是不是真的就是因为了尘跟娴夫人转走了他的气运的缘故。 不然怎么这么巧,燕苏十二岁回国,路遇他们。 “说来很巧,他曾是无极山的弟子,后来因为犯戒被赶出师门,于是入世来了燕京,一直为燕王室效劳。” “无极山?那真是很巧。”离挽想起被两人闹得不得安宁的无极山觉得小小的愧疚,彼时初入人界,恐怕是吓坏了他们了。 第七十七章 她做的我 离挽:“老燕王并不重视这些修道之人,反而是齐国最为崇尚术法,了尘为何不选齐国?” 既然是入世求个富贵坦途,怎么看都该选齐国才对。 “他在离开无极山前偷看了他们掌门的天演镜,知晓大燕不出百年,会一统人间。” “那他还敢对燕苏出手。” “他不过个半吊子,算不到到底谁才是天命之人,当初就赌了燕匡,后来我们出现,燕苏的命数被我盖起来了,他更不可能看到了。” 两人说着话,小二进来上了菜。 葱嫩白玉豆腐、油焖黄金虾、连理芝麻藏心球、糖醋浇汁切片鱼,这家店菜色做的都不错,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尝尝这个鱼,他们家的糖醋鱼算是做的不错的了。”能得到容颜首肯的鱼,那肯定就是真的很不错了。 “嗯。”离挽夹了一小块,仔仔细细的在碟子里弄散了鱼肉,挑出里面残留的一根短小的细刺,才夹起来吃了下去。 容颜自己一个人吃了半碟,瞧着离挽第三次对芝麻球下手,问她:“不爱吃鱼?” 离挽摇摇头,怪不好意思地说:“不,我,不会挑刺。” 挨个用法术来挑刺再吃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离挽觉得有些丢人,多不好意思。 容颜闻声大笑,摇了摇头,抬手夹了一大块鱼肉到自己的碟子里,用筷子小心地挑走里面的刺,端着碟子放到了离挽面前。 离挽受宠若惊,风卷残云干掉了一小碟鱼肉。 “好吃!” 太美味了。 鲜嫩的鱼肉,还是被挑干净了刺的鱼肉,可以一大口吃进嘴里,细细嚼几下就能囫囵着咽下去,这简直就是人间最享受的事情了。 离挽闭着眼,弯起的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了。 容颜瞧着还沉浸在鱼肉的鲜美中的离挽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抬手又夹了一块。 “这么好吃么?” “人间美味,莫过于此。”离挽睁开眼,笑眯眯的凑近容颜,将头放低在桌子上,盯着容颜手下的碟子中的鱼肉。 容颜无奈地笑了笑:“起来,马上就好了。” 离挽听话的起来,乖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自己的小鱼肉。 一碟子鱼肉剩下的都被离挽吃了个干净,离挽心满意足地吧唧吧唧嘴,尚且能感受到酸酸甜甜的酱汁留在自己口腔里的余味。 通讯石嘟嘟响了两声,离挽拿出来。 燕苏:“挽姐姐,你们在哪?” “你等着,我们马上来。” 容颜抬手覆盖到离挽肩膀上,意念一动,两人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包间里。 燕苏已经看完了第一家布庄,另一家在燕京的铺子很远,在外郊。容颜施了术法,转眼就到了。 这家是个木材店,临近着林场,背靠一整座大山,平时的贸易往来都是主要固定的顾客,订购之后负责运输过去就行。 燕苏自己去看了,离挽拉着容颜散步,消了消食。 等三人回宫,已经是晚上了。 燕苏今日收获很多,心情很不错,问离挽:“挽姐姐你们今日有遇到什么好玩的吗?” 离挽兴冲冲地拿出自己的糖人,虽然使了术法,不会被破坏,但离挽还是很小心地拿着,给燕苏看:“怎么样,阿苏,好看不好看?” 燕苏一看,这静立婉约的美人竟然是离挽自己,以为是离挽自己弄得自己,说:“挽姐姐手艺真好。” 离挽一笑:“这可不是我弄的。” 燕苏看向容颜,容颜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自作多情的那件事,衣袖一挥,负手道:“我们今日遇到了燕匡。” 燕苏立马被转移了话题:“他出宫做什么?” 容颜:“卓姬。” 燕苏一听这个名字当下明了,神色晦暗了几分。燕苏不敢大意,道了安就回房去了。 离挽眼珠子瞅着自己的糖人转了转,转身也走了。 第二日天一亮,容颜一抬头就看见了用术法护着罩在自己门前的糖人了。 容颜一惊,唇角就不受控制地勾了起来。 伸手拿下浮在半空中的糖人。那个“自己”负手而立,衣袖宽大翻飞,下边的糖浆用的浓些,看起来就好像真的能看见衣摆出四溢的金光似的,公子如玉,温润不失其髓质,剑眉凌厉,眼角含笑,气势强而不盛,将容颜刻画的入木三分。 这功夫,想起昨日离挽手下勉强能看出形状的男子来,相比离挽是弄了一夜才出来的这效果吧。 容颜握好竹签,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离挽的身影,就小心拿着回屋了。 趁着中秋宫宴,老燕王宴请了好些朝中重臣来,一众王子公主也都安排了席位。 推杯过盏,觥筹交错,正值兴憨,老燕王一封赐婚圣旨就砸了下来。 燕匡与卓姬。 什么天作之合之类的话众人轮番借着机会上去祝贺了一番。燕苏自然也不能免,端酒上前:“恭喜王兄。” “阿苏也不小了,若有合适的姑娘,为兄会帮你留意着。”燕匡面上还是看起来温和有礼,若不是燕苏感觉到了两人间的生分气场的话。 算起来,这是两人在那晚之后第一次正面说话。 “不敢劳烦王兄费心。”燕苏并不想娶妻。 “你我之间,何必生分。”燕匡笑意加深了两分。 好在等着套近乎的人多,接着就有别的人凑了上来,燕苏才得意脱身,他不想跟燕匡做面子。 当着老阎王的面,燕俞也不敢放肆,随意恭喜了两句。 如今燕俞独大,也有不少往上凑的,想着给燕俞介绍一下自家的女儿。 按道理,燕俞更大,长兄不定亲事,燕匡这个做弟弟的是不能轮到前面去的,但这件婚事是燕匡自己去求的,他说自己不急,只是想着先订下,老燕王见他情真意切,就允了。 这一来,燕俞就难免在前头凸显了出来。 燕俞翻年就加冠了,虽有侍妾,但到底是没个正经儿的人,这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王后也开始逐渐注意一些京中贵女。 燕苏趁着众人都在恭贺,自己偷偷遛了出来,刚刚喝了点酒,顺着走廊吹吹风,透口气。 一拐角就看见了凑着头在那里说话的燕蘅跟清清。 第七十八章 本上神跟他先溜了 清清低着头,燕蘅应该是在安慰她。 燕苏走到拐角处正好听见燕蘅说了一句:“只怪命运弄人……清清,你别怪哥哥,母妃出事之后,他一直都很艰难,他肯与你直言,必也是不想伤了咱们多年情分。” 燕苏今日可算知道那日清清的异样的缘由了,想必是提前知道了燕匡与卓姬的事。 “抱歉,不是故意偷听的。”燕苏从拐角走出来。 两人回头,见是燕苏,松了口气。 清清:“没事。” 燕蘅不知道燕苏知晓清清与燕匡的事,现在不好开口了,生怕自己说错话。 燕苏怕打扰她们,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宫宴还是照常,像燕苏这种无人待见的王子,就只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老老实实地吃点东西,好处是自己离开也不会有人发现。 离挽跟容颜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秋天晚上已经有了凉意,但此时的夜空却格外好看,玉石放在桌上,两人就看见燕苏往回走,自己回了宴会上。 离挽胳膊撑在桌子上,手肘支起,单手托脸,衣袖滑落,露出一小节光滑白嫩的玉臂,含笑问:“你想不想看看燕匡跟清清说了什么?” 容颜撇开头,但玉石上云雾一聚一散,仍是变成了燕匡与清清的身影。 “明日我准备去向父王请旨了。” 清清闻言身躯一震,肩膀轻微颤抖,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手下攥紧了素白的帕子,眼角含泪道:“是……卓姬吗?” 燕匡垂着眼帘,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嗯。” 清清终于忍不住泪水流了出来。美人落泪,尤其是清清这样弱不禁风的美人,两行清泪垂下脸颊,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抬手,轻轻为其擦拭去那苦涩的泪痕。 清清红着眼眶抬头质问:“你又何必要来告诉我,难道这么急着听我祝福你们百年好合吗?” 燕匡抬了抬手,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 “我没办法了,清清,母妃……我不能任性妄为了。” 清清吸了吸鼻子,泪水再度涌出,没有说话。 “你是王后的女儿,大燕好男儿任你挑,”燕匡看着她泪流满面,紧紧攥了攥拳,狠心道:“八哥在此,祝妹妹早日觅得良人。” 清清再也受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泣不成声。 燕匡匆忙转身,快步离开了。 场景放完,玉石上的虚境就收了起来。 离挽问容颜:“你说,燕匡对清清的喜欢有几分?” 容颜略一思索,道:“七、八分吧。” 离挽摇摇头,十分不认可:“五分封顶,不能再多了,我觉得他也就四分。” 容颜轻笑:“也没有这么少吧,他们俩身份摆在那儿,燕匡肯去跟清清私下说,这就算那她在心里当个事儿了。” “可我看不出他有多么喜欢清清来。” “我们那天在醉风楼遇见他跟卓姬,他点了一桌子菜全是按照卓姬的喜好来的,这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但清清不一样,清清喜欢喝凉茶,但只要燕匡在,绝对给她喝的都是热茶,虽然燕匡自己也不喜欢,但凉茶对清清身体不好,所以燕匡才借口自己喜欢带着清清一起喝。” 被容颜这样一说,离挽才渐渐品出了一些味道,好像……真的是这样。 “那你还挺懂的嘛,观察仔细,不错,再接再厉。”离挽拍拍容颜的肩膀,状似欣慰。 “上神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也是正常,不必妄自菲薄。”容颜身子一侧,打开离挽的手,冷冷的回怼。 离挽一听,也没生气,反而是笑了,一边笑一边问:“这,是又要开始了吗?” 容颜也没忍住,笑出来了。 月色如水,笑语嫣然,眼角一弯,月牙清辉尽失其色。 “对了,我明日就准备动身去无极山一趟,为解决了尘做个准备,你就留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吧。” 离挽算着日子,来回几天功夫,回来的话,正好是时候,把现场留给容颜,反正也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结果,就让他自己收场吧。 容颜一下子就想到了离挽的小算盘,这么大一个事儿留给自己,他才不干呢。 “明日我陪你一同前往无极山。” “不用,这么点小事,怎么好劳烦您大驾。” 容颜挑眉:“法宝、兵器、灵石,你有什么?” 离挽微微尴尬,面色僵硬:“……修道之人,自当清心寡欲,淡泊名利,不在意这等身外之物。” 容颜忍俊不禁:“哈哈。” “什么开心事?”燕苏踩着青铜铃清脆的响动从外面推门进来,就看见容颜在笑。 容颜也笑,但大多是嘴角含笑的那种轻笑,再不然就是不屑高傲的冷笑,这样开怀而笑的时候不多,燕苏非常少见。 离挽立马换了一脸温柔的笑容看着燕苏:“阿苏,我要去无极山一趟,那个了尘,他以前师从无极山的。” 容颜强调:“是我们。” 离挽妥协:“好吧,我们。” 燕苏没意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离挽瞅着他回屋的身影,低声问容颜:“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容颜没说话。 离挽神色一暗,是呀,有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一定要面对的事情了,左右也没有办法,只希望燕苏自己能够撑过去吧。 说走就走,第二日燕苏醒来的时候,离挽跟容颜二人已经到无极山山下了。 离挽还记得这个路口,当时他们一个朝东一个朝西,本以为此后便是天涯海角,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后来那么快两人就又见了面,还一起留在了人间,成为了好朋友。 重回旧地,满心感慨。 “你记得吗,当时就是在这里,我还觉得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在修仙的地盘,两人并未隐藏身形,不必像在人间一样畏手畏脚,离挽也觉得似有一种出门透口气的放松感。 “怎么,舍不得?” 冷不防被容颜一句话砸下来离挽有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了都,喘了口气,道:“你在做梦?” “……” 这下换成容颜没法接话了。 “白日,确实适合做做梦什么的……”离挽还在后面絮絮叨叨,容颜自己就迈步赶紧往前走了,不想听了。 第七十九章 无极 无极山还是老样子,云雾飘渺,层层叠叠的白玉石阶一直没到云端,山门的结界处依旧还是当时的那两个小弟子。 山中岁月不似人间,区区几年,于他们而言不算久,当初二人一路金罩上山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乍一见二人身影,下意识地还要往后退去。 不怪他们,是当初二人上山那番轰轰烈烈的动静实在是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了。 “他、他们、又、又、又来了,又来了……”弟子赶紧放出了讯号通知山上众人,两人也不逃不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们俩。 离挽很客气,端着绝佳的微笑对两人轻声说:“本上神此次前来乃有正事,烦请这位小弟子带个路。” 被她笑着看着的两个小弟子反倒是抖得更厉害了。 没等他们走几步,山上掌门、长老、一众弟子就哗啦啦一片人都迎了下来。 掌门现在是不胜欣喜,当初虽说他们拿走了镇山之宝的玉石,但到底是留下了大量的奇世珍宝,比起那作用尚且未曾全部参透的玉石来说,这些法宝无疑是给无极山带来了极大的帮助。 昔日本就是修真界第一大宗的无极山如今地位更是不可撼动。 掌门老远就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不知两位上仙驾临,有失远迎。” 离挽:“我是上神,不是上仙。” 闻言掌门面色更是大震,连声道歉。 他未曾飞升,尚不知仙界如何排位,这称呼该如何叫,只知上仙已是最最尊荣的称谓了,不想离挽竟然开口表明自己是上神,总是他们再不懂,也知道这神与仙,差了多少。 原本只是畏惧两人,如今离挽身份一出,那真真的是把掌门吓得恨不得把两人供起来才好。 “我们此来为正事,不如移步殿内详谈?”容颜看着乌泱泱一群人在这半山腰上堵着,开口提醒。 “好好好,上神先请。”众人纷纷侧身两旁,为二人让开了一条路。 无极山的正殿还是跟以前一样,蓝底白纹的宗门标识帘随着风在两侧飞扬,大殿宽阔恢弘,镂刻了细致的底纹,四方支柱灵气浓郁盘横,殿顶蟠龙压粱,宝珠散发着温和的光芒镶嵌其上。 离挽跟容颜并未推辞,坐了上座。 殿中只留了掌门,长老以及几个大弟子,还有当时那个被容颜赐书的小弟子,叫未尘的那个,如今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单站在那里,就有了几分沉稳的性子了已经。 离挽开门见山:“不知掌门可还记得门中曾有一名叫做了尘的弟子?” 掌门略一顿,赔笑道:“门中弟子繁多,劳烦上神稍等片刻,容我查一下。” 无极山每年来拜师学艺的弟子数都数不清楚,外驻弟子、俗世弟子、记名弟子更是繁杂,掌门也就能记住几千个入门弟子。 离挽并不介意,这弟子多她知道,更不用说还是个赶出去的,每年留下的弟子多,赶出去的更多,点点头同意了。 “师父,弟子有禀。” 掌门一抬头,发现是未尘,于是准了他说话。 未尘上前,恭敬地行礼道:“了尘是我师弟,当初是与我同一批入山的。” 这样一说,掌门想起来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啊对,我记起来了,你们同是‘尘’字行的,是有这么个人。” 离挽问:“此人如何?他是为何被逐出山门的?” 未尘继续说:“当初我们十人一同入山接受入门测试,仅有三人留下,无尘师弟、了尘和我,因为同时入门,所以我们相处的还不错,起初也没什么,只是爱偷偷下山,我劝过几次,他不听,我也就不再说了,后来我们一同下山除邪祟,我撞破了他收取村民钱财,训斥于他,此后我们就闹掰了,很久没见过。” 未尘略一停顿,继续道:“后来又一次他偷偷溜进掌门屋里,被我看见了,我原本也没打算怎么样,谁知他竟然擅自动了掌门的宝镜,私自窥探人界因果,我夺过宝镜禀告了掌门,此事犯戒,掌门就将他逐出山去了。” 掌门点点头示意未尘不错,跟离挽说:“此人心术不正,修炼不专心,净打些歪门邪道的主意,私自窥探人界因果是大忌讳,我将他所看记忆尽数抹去,逐出山门了。” 离挽弄清缘由,跟掌门说:“此人不知如何,记起了一部分东西,擅自在人界干扰凡尘秩序,如今更是在燕京玩弄术法,擅自使用邪术篡改他人命数。” 掌门大惊,拍桌怒道:“这……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当初就该废去他全身修为,将他关进地牢,免得他祸害人间,毁我无极山一世清白。” 生怕惹了这两个主,掌门立刻道:“我立即派人前去,将这个孽畜抓回来。” “我们正是此意。” 掌门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未尘,就由你一趟吧。” 这未尘是了尘的师兄,当初又得到了那位上神的赐书,此番出去历练一番,必然与他收获不少,说不准还能结个善缘。 未尘求之不得,面上的欣喜压都压不下去,有了几分当初那个哭鼻子的小弟子的影子了:“弟子遵命。” 说完抬头瞧了瞧上座的两人,心中激动难以掩抑。 离挽点点头起身。 掌门赶紧站起来,问:“上神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们无极山必定倾尽全力相助。” 离挽摆摆手。 容颜迈步往外走,随手从玉玦中掏了个九转太极图扔给掌门。 那掌门连忙双手小心接住,低头一看,也顾不上他们了,如痴如醉,欣喜若狂地盯着着上古阵法图谱颤抖。 出了山门,离挽问:“现在怎么样了?” 容颜眼睛一眨,道:“还得再等等。” 离挽吸了口气,回头揪过后面一脸激动难抑的小弟子未尘来,问他:“修仙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呃,未尘没想到会被这样问,拿不住怎么回答,毕竟上次“有用的东西”的印象还残留在自己印象里呢,于是未尘问:“吃喝玩乐游,上神问哪一种?” 离挽一笑,道:“吃!” 第八十章 虾还是本上神的 修仙界的食物比人间美味不少,尤其是一道油闷大虾做的实在是美味,金黄红郁的色泽,流汁倾淌,白嫩紧致的虾肉用了三十道工艺,光着头汤就浸泡了四十九天。 这虾还不是寻常虾,是邻巅峰峰顶天成湖那一湖至纯至净的雪水养成的金玉虾,食之美味不说,还能增添灵气,一年就产几只,想吃一碟,那就是天价,容颜一口气砸了三盘下来。 最最主要的是,虾都被剥好啦,处理的干干净净,就那样好整以暇地摆在盘子里,你只需用筷子轻轻夹起,嘴一张,就能饱尝这人间美味细腻紧致的嫩肉。 离挽爱吃虾,不过嫌麻烦,她只吃被处理干净的虾。 这几只金玉虾实在是合她的口味,一小碟本就没几个,没几下就吃完了,左右瞅了瞅,离挽就两眼放光地盯住了容颜盘中剩下的两个白白嫩嫩的虾肉了。 容颜吃相好看,不紧不慢地,就算是在自己喜欢的事物面前也能维持住那一副好姿态,不像离挽,遇到了极合口味的食物只要不是公共场合,什么姿态都不顾。 离挽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挪了一下身子,筷子一下就插向了容颜的盘子。 容颜早有防备,手腕一转,玉着分开,夹住了猛然袭来的筷子,离那虾仁不过几寸,却难再进分毫。 离挽手下一用力,指尖一转,两人便以玉着在碟上交手起来。 气势凌厉,灵光阵阵,只留下道道白影,晃得人看不清交手的姿势,两人都没用分毫灵力,只是单纯的用手速交锋。 离挽一个不留心,容颜已经夹起了盘中的一个虾肉。 离挽去拦,容颜手腕一压,力道一松,虾肉就被向上抛了出去,离挽抬手想用筷子夹住,被容颜用筷子夹住,难以动弹。 虾肉下落,容颜一仰头,那白嫩的肉就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容颜的口中。 离挽眼睁睁地看着虾肉落进了容颜嘴里,偏生容颜还特意挑衅的看着离挽脸廓一动一动地咀嚼。 离挽抽出被他夹住的筷子,迅速伸向盘中最后一块虾仁。 容颜不防,被离挽夹了起来,伸出筷子去拦住她。 玉着夹着圆润的虾肉在桌上交手,流光滑动,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玉着那里是虾仁。 未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交手对战的两人。 这一招一式,如何变化,如何用力,处处都是技巧。未尘第一次见到单纯的交手能有人做到这种程度,又觉得发生在两人身上是理所应当的。 容颜夹住离挽的筷子用力一滑,手腕一转,就夹住了从离挽筷子上脱落下来的虾肉。离挽素手一挑,容颜手下用力,夹紧了筷子,堪堪没让这最后一块虾肉从自己筷子上掉下去。 两人几乎僵持不下,再交手下去,容颜会以耐力取胜。 离挽换了招式,不再跟他抢,而是阻拦,自己吃不到,也不能让容颜吃到,大不了就掉地上谁也不吃了。 就这样任性。 容颜趁离挽不备,夹牢筷子尖,手臂一转,就要吃下这块肉去。 不妨离挽另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手扶住了容颜持筷子的手,脖子往前一伸,脸就凑到了容颜面前,朱唇一张,滚滑细腻的虾肉就被那张小小的红唇含进了嘴里。 贝齿咬住筷子尖,虾肉鲜美的味道就弥漫了整个口腔。 容颜看着放大数倍的离挽的脸在自己面前,垂眸就是她一鼓一耸的脸庞,细腻光滑的皮肤一动一动,好像比刚刚玉碟中剥了壳的虾肉还要娇嫩,她还含着自己的筷子,柔软朱红的唇瓣覆盖在自己刚刚用过的玉筷上。 那个地方,自己刚刚也这样含住过。 喉咙上下一动。 容颜不受控制地咽了一口唾沫。 好在离挽沉浸在自己的嘴中好不容易抢来的美味里,不曾发觉他的异样,咽下嚼碎的肉丝去就松开了容颜的筷子。 嘴一张,容颜光滑洁白的筷子就顺顺利利的露出来了。 容颜没动,离挽这才看见他的筷子。 她……刚刚……他的筷子! 饶是离挽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脸往边上一扭,赶紧坐远了些,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不,不好意思。” 容颜放下筷子,面上就看不出什么表情了:“没事。” 他一脸淡定的样子反而让离挽心中一松,刚刚那诡异的不好意思的感觉就消了下去,连带着一干二净的还有那一丝丝可疑的红晕。 他们是朋友,刚刚不过不小心,不必在意。 心下不过这样念了一遍,离挽就淡定了下来。 抬头看着刚刚就一动不动盯着他们过招的未尘,笑嘻嘻的说:“偷师可是要交钱的。” 未尘这些年成熟了不少,但被离挽这样一说,脸就红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 未尘说来说去也说不清楚,他不是故意的,但是刚刚看了,他没想偷师的,但这招式实在是神妙,心神都被吸引,不受自己控制了。 等自己回过神来,早都全看完了,一招一式都在自己脑子里能自己过一遍了。 离挽被他逗笑,不再惹他:“好啦好啦,逗你的。” 容颜咳嗽了一声,道:“咳,咱们动身往回走吧。” “阿苏那边好啦?” “没有,慢点走,”容颜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说:“踩点回去。” 离挽笑:“好,”又问未尘:“你去过燕国吗?” 未尘摇头:“未曾。” 容颜道:“正好,咱们一路慢点往回走,去民间逛逛。” 未尘本就无比尊敬容颜,一度将他当日告诫的话信奉若心中大义,容颜说去民间,他自然心中一百万个愿意,再说未尘不曾去过,心中也有几分期待。 三人来到燕国与齐国交界处,顺着一路从南往北走。 燕国南境风景好,山川妩媚,是不同于北方巍峨的另一种风姿,一路走来,葱林郁郁,别有层层山峦出异景。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离挽显然心情很好,任谁在这葱翠欲滴的碧林蓝天中也会心情好的。 容颜接上:“青山告诉我,它没有。” “你……”离挽回头:“懒得搭理你。” 容颜却来了劲,一脸真诚的说:“真的,它真的没有。” “你怎么知道!” 容颜忍笑:“它告诉我的,真的。” 离挽作势就要去打他,被容颜闪开,躲了过去。 身后跟着他们的未尘笑着看着他们一路打打闹闹,也算见到了这两个看起来清冷如神祗的人的本质,反而越发亲近。 摇摇头赶紧跟了上去。 第八十一章 我难得开口 入了秋,北方已见几分萧瑟,但这边尚好,天晴万里,高空无云,朗风一过,大片大片的金黄麦浪如涛如浪般翻涌成海。 正是丰收的好时节。 一道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空旷静谧的美卷。 离挽吓了一跳,赶紧循声过去。 容颜跟未尘赶紧跟上,离挽一路走来帮助了不少人,只要看见,无论大小,都会给对方提供帮助,小到随手给街头打闹的孩童糖果,大到驱散一整个山寨的土匪。 未尘一路看着,心中对这尘世有了更深的见解,对为道之意、修炼之责,都有了更深刻的自己的看法。 吵闹的是两家农户,为的是各自的地。 离挽过去的时候正吵得不可开交,还动起手来了,一方势力大,人也多,个个手里拿着家伙,另一边人少,为首的是一个妇人,尽力跟对方辩解。 他们见到离挽恍若仙人下凡天姿的三人,那妇人立马向他们求助。 “神仙显灵,救救我们吧。”说着,那妇人竟直接跪下给几人磕头起来。 “老人家快起来,这里发生了何事?”离挽上前扶起地上的妇人,后面跟着过来的应当是她的夫君,畏畏缩缩的,是个不争气的样子。 另一边的人不干了,他们仗着人多,气势汹汹,也不畏惧三人,嚷嚷着:“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道理,你们做神仙的也不能仗势欺人。” 本就是有“势”的一方这会儿说出不让别人仗势欺人的话来反而理直气壮的。 “说说吧。” 容颜一开口,众人都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刚刚那些嚷嚷的人也不再说话了。 那妇人才开口:“我们两家本是邻居,这地皮一块北一块南,那口井,是我们家世代相传的,这地我们守不住就守不住了,但这井可不行啊,井是我们这一家的命啊。” 另一边不干了:“他们的井占了我们家的地,你们看这井边的庄稼,哪有个像样子的,还有他们要用水,还不是每次都从我们家地上引,我们的损失谁来赔!给点补偿费,过分吗!” “什么呀,井在咱们家地上,就是咱们的!”另一个尖酸摸样的女人从那凶巴巴的男人身后站出来。 离挽看向田间,南边一大片地,北边只有一小块,一口井在南边那块大的地上,看位置,也算中间,只不过这两块地大小差距有些大。 “地还不是你们用腌臜手段骗了去的,抢了地还要抢井,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妇人嚎啕。 离挽略一思索,道:“不如大家各退一步,都是乡邻,何必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不痛快,我替这家补偿你们的损失,你们也退一步,允许他们用你们家的井,这样如何?” 人多的那一边,领头男人的眼珠子一转,同意了。 那妇人见对方肯放过自己一家,松了口气,拉着自己男人应了,又跪下来给他们磕头,同时还有后面的一个少年,一身破旧不合身的衣裳,应当是这个妇人的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也跟着跪下来磕头。 离挽见双方都同意了,离挽给了那男人几颗珍珠,回头跟容颜一笑:“解决了,咱们走吧。” 容颜敛了一下眸子,说:“邻近的镇子不错,咱们去那里逛逛吧。” 离挽没问题,应了,三人就走了。 眼看着他们三人走后,那领头的男人狠恶恶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眼神中尽是算计。 邻近的镇子与刚刚的村落同名,麦田村,麦田镇。 镇子里的一户人家正在嫁女儿,三人正好赶上红台高架,抛绣球,觅缘人。 离挽他们肯定是不会凑热闹了,选了对面的茶楼看热闹,离挽问:“这样子随手一抛,万一被一个混混或者无赖接住了怎么办,那姑娘也要嫁吗?” 容颜笑:“这周围能凑到底下来抢绣球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你没看周围都是家仆吗。” 离挽还是不太认可:“可是,随手一抛,怎么直到那人品行到底如何,万一姑娘自己不喜欢呢?” “这里面有那家老爷自己掺和进去的人,负责传绣球跟老爷看中的那个人,所以啊,最终给谁,都是订好了的,这只是个过场而已。” 离挽觉得没意思,也不看了。 未尘往窗外一看,说:“抛了。” 离挽回过头去,果然那花球被几个有心人故意传了别的方向,没一会儿就被一个穿着儒衫的男子抢到了。 “没意思。” 未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人界习俗。” 离挽挑眉问:“那你父母要是想要你娶你不喜欢的姑娘呢?” 未尘没料到离挽这样直白地问,脸上一红,低头道:“我,我,还没有喜欢,喜欢的姑娘呢。” 离挽切了一声:“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有一天看中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父母却不同意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未尘道:“我是孤儿。” 离挽:“……” “那也有可能是师傅之类的。” 未尘轻叹了口气:“我修的是净心诀,摒弃凡尘杂念,心神合一,凡心是万万不能动的。” 净心诀是容颜给未尘的,离挽还记得。 容颜问:“可有后悔?” 未尘一震,连连摇头再三保证:“不悔不悔,从未有悔!绝对不悔!” 见未尘态度坚决,容颜点点头:“嗯。” 借此机会,未尘跟容颜说:“您上次赠与我的净心诀我一直勤加修炼,每日参悟,不敢懈怠。” 容颜本就是见未尘是难得一见的至纯至净的魂魄随手所赠,自己都未曾留心,这会儿看见他虔诚又恳切的双眼饱含期待地看着自己,难得开口:“修习可还顺利?” 容颜一问,未尘眼神一亮,回答:“开始略有困惑,现在还好,已能参悟一二。” 未尘是不敢贸然开口叫容颜给他赐教的。 容颜点点头:“唔,好,后边要是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就自己出去走走。” 未尘受宠若惊地点头,并在心中牢牢谨记。 离挽看着未尘一脸崇拜地点头快点成筛子了,笑言:“我还以为你要说有不会的可以问你。” “净心诀修炼到后面会有理念冲突,甚至自相矛盾,要想彻底参悟其中奥妙,必得多出门,想要心净,必得心杂,只有万念冗杂,千丝难理,才能在悲欢怒喜嗔中破除万法,真正做到心神俱净。” 容颜声声沉稳,字字凿刻进未尘脑海里。 未尘心中大震,刹那间想到了净心诀中不少心法,万千疑惑茅塞顿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未尘尚且未曾修炼到净心诀的后面,但光前面的部分,这些话已是让他受益匪浅。 未尘跪下,一下,两下,三下,毕恭毕敬。 三拜,作的是师礼。 第八十二章 本上神心中不忍 入夜,离挽三人正准备走,未尘突然叫住了他们。 “麦田村出事了。” 离挽也没问未尘如何知晓,施了术法身形立刻消失了。 大火肆虐,黑烟一层层漫上夜空,将半片夜空都染成了无尽的黑暗,挡住那最后一点星星闪闪的光亮。 火舌喧嚣着吞噬了整个屋子。 迟了。 漫天都是硝烟,空气中呛鼻的烟尘味像一条无形的绳索,硬生生绊住了她的步子。 又是这样。 这是第几次了?离挽自己都记不清了。 穿过被大火啄食着的屋门,坍塌的屋梁、门板,将门口整个挡住,里面,大火里、房梁下、半空中,吊着一张惨白的脸,是今白天见到的那个畏缩怯懦的男人。 门前,地上,血泊中,一把半生不锈的柴刀几乎贯穿了妇人的整个身体,早已失了力气的手腕搭落在地上,眼睛还是瞪圆的。 死不瞑目。 只剩下那小男孩还活着,他抱着自己的母亲,望着自己的父亲,不哭不闹。 离挽向前一步,被容颜拦住。 “没用了。” 离挽低下头,看着那个孩子抱着自己的母亲,脸颊被火光与黑暗各自照着一般,一明一暗,那双沉静的眼睛深邃无光,暗淡地像这被浓烟熏烫过的黑夜似的。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却在这门前的一块空地上格外安静,安静地让人只能听见房梁的坍塌与火焰的肆虐。 安静地,听不见怀中人的心跳声。 最终,天亮了,火熄了,人走了。 那小少年不肯假手于人,用自己尚不及父母高的身躯拖着两个人,亲自埋葬在晨起的第一缕光辉中。 阳光这么刺眼,刺得他眼睛发疼。 一整夜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却突然对这太阳发了狠。 金黄的光束刺破昼夜交替的薄雾,晕染成点点光辉,温柔地洒落在这片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泽被众生。 真是好笑。 像他们这种小人物的悲欢,连天公都不会在意,家破人亡的时候,却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便是一场雨,都不愿意下给他吗? “苍天不仁,天道不公,人间正道何存!” 少年沙哑的质问歇斯底里,刺地离挽遍体生寒。 容颜却走上前,站在了少年边上,抬眼望向刚刚冒出天际的半轮初阳。声音平淡轻缓,话却冷漠无情:“天道管天管地,不管鸡毛蒜皮。” 闻言那少年猛地抬头,双眼发红地怒瞪着容颜,好像一头随时准备进攻的困兽,凶残,不顾一切。 容颜没有低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眼中毫无波澜地望着一如往常般炊烟袅袅的村庄。 炊烟不会因为谁家的一场大火不再按时升起。 太阳也不会因为谁的悲伤而隐去光芒。 离挽知道容颜冷漠,从来不会像她一样伸手去干涉人界因果,他可以做到冷眼旁观,心硬如石。 不像离挽,处处心软,悲天悯人,所及之处,见不得分毫困苦。 但离挽不会要求容颜像自己一样,她没有开口告诉容颜不该说这句无比伤人且不符合场合的话,甚至透过那缕缕晨辉望着他负手而立的背影有些羡慕。 是的,羡慕他铁石心肠,羡慕他无动于衷。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优柔寡断、心软成患。 可她终究不是容颜。 做不到视若无睹。 未尘垂着眼,低声告诉离挽:“昨天我们走后,那家人不肯就此罢休,晚饭时勒索他们赔钱才行,妇人不肯,于他们起了争执,那家人心有不甘放话说要烧了他们的庄稼,妇人晚饭后想去田里守着,出门就撞上了喝了酒的那家男人,两人起了争执,然后那人借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就……” 未尘面色不太好,没将那几个字说出口,顿了顿,继续说:“然后她男人闻声追了出来,发现了这一幕,被对方威胁恐吓,竟然生生被吓住了,自己回去了,后半夜,他就悬了梁。” 离挽眼神闪了闪,长而卷翘的睫毛眨动两下,好像这样就能将心中自责扇走,她问:“那把火呢?” 未尘面色一白,将目光投向了跪在父母坟前的少年身上,声音不自觉地更加轻了一些:“他自己放的,”未尘蓦然闭眼:“对方回来准备将那妇人的尸体处理了,但被半夜起来的他看见了,他泼了油,一把大火将整个村子都闹腾了起来,那男人才只好罢休。” 离挽眼眶有点发红,她自来是见不得这些腌臜东西的。 “人证?物证?” 未尘摇摇头。他也一样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未尘奉行的大道,是天下苍生。可眼前的这些却像是两巴掌打在了他脸上,火辣辣的,生疼。 容颜衣袖一挥,三人的身形就隐匿了起来。 离挽心中很乱,他们一路过来,虽也有不顺,也有苦难,但这样血淋淋的事情活生生摆在自己面前,还是扯着心脏发疼。 那少年去了县衙,但是没用,县令收了那户人家的银钱,扭头就将少年以污蔑为理由关了起来。 本来就毫无凭证,空口白牙,仅以他一人之力,不过蜉蚍撼树。 容颜的手臂像一条坚固的栏杆,拦住了离挽难以自抑的悲痛:“我们都是证人,我们可以将场景再现,将真相大白,我们可以救他!” 未尘攥紧了拳头,容颜拦住离挽,一同拦下的也有他。他入世少,这样的场面早已让他内心翻起了汹涌的巨浪,恨不得冲上前去将真相告诉所有人。 离挽越激动,容颜就越淡定。 “没用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这样欺人的恶霸我们就这样放过他吗?你就任由这个刚刚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被关起来,失去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善意吗?” 离挽不想跟容颜吵,但她心中悲愤难以抑制。 她的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一颗赤子之心,那颗心,蓬勃有力,将一身最冰冷沉寂的上神之血也变得热忱,沸腾。 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却比菩萨更见不得众生哀苦,天道不存。 每见一次,就犹如刀子割在了她的心尖上,兮姈说,离挽比她更有一颗医者仁心。 离挽觉得不是的。 她的善良,是六界,是众生、山川、尘埃、星辰……是想要这世间煌煌正道浩然长存,抬眼之处皆是光明坦途,心之所向俱是未来可期,这天地山河,每一处都是大道正理、欢声笑语。 第八十三章 本上神也无可奈何 容颜低头,看向这个被自己拦在面前,心中明知一切结果却仍要去做的人。离挽仰起的眼底的那一丝光亮好像直直射进了容颜心底,正击灵魂。 甚至在这一刻,他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一下。 那样热烈如火的血忱,不该被自己这一潭死水活活浇个冰冷透骨。 容颜抬手,温润的指尖覆上离挽发红的眼角,那里有些湿润,容颜轻轻摸索着擦了一下,离挽眼睛一闪,容颜的身子就倾了过来。 只是一个拥抱,片刻即分。 离挽却好像在那转瞬即逝的怀抱中感受到了来自容颜灵魂深处的沉重,只一下,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一愣,就听见耳边容颜轻声絮言:“去吧。” 离挽跟未尘去了,但是没有什么用。哪怕是事实摆在面前,他们仍说这是离挽的偏袒,故弄玄虚,收了钱财的县令两边都不想得罪,最后放了那小少年,此案就不了了之了。 上神之力再强大,也对这人间无可奈何。 离挽没有再强求,这里县令几乎一手遮天,这种无头案,就算一时关了那男人,等他们一走,他一样完好无损的被放出来。 那少年倒是沉稳,如果不是他一双眼睛瞪得通红,怒火与一股子鱼死网破的狠决泄露出来的话。 “谢谢你们。”从牢房出来,少年一路缄默,却在路口突然开口,离挽他们一愣,少年转向容颜,仰头看着他,道:“你说得对,这种鸡毛蒜皮,轮不上天道来管。” 容颜垂眸看着他,不言语。 那少年攥紧了拳头,掷地有声道:“天道不管,我便自己管!”说着,他眼中的滔天愤恨便如同要透过眼睛喷洒出来了似的。 容颜面无波澜:“戾气太重。” 离挽面色不太好,有些发白,这种未能惩治恶人的打击于她而言,很大,离挽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参。” “……夏参。”离挽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恍惚了一下眼神。 她想到了一个人。 “容颜,我们能带他走吗?”离挽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容颜。 容颜上下看了一眼夏参,道:“根骨尚可。” 离挽面上一喜,扯了抹笑容,看向夏参:“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那少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去哪?” “燕王宫。” “好。”夏参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想要不再做一个“小人物”,想要报仇雪恨,想要不再被人欺凌时毫无反手之力,想要成为“大人物”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燕王宫,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算了一下时间,几人便赶路回了燕京。 离开几日,王城还是跟以前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有容颜跟离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这王城,要变天了。 容颜匿了几人的身形,快步穿过幽长狭窄的宫道,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小院落,古铜风铃叮叮当当地奏着,像是在欢迎他们的回来。 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因为这个有分毫喜悦,反而是一股子沉重的压力袭上了心头。 血。 满院子都是血。 从门口一路滑到室内。 触目惊心。 离挽一下子不敢迈步,好像这些已经有些干涩的血迹长了刺一样,好像她一脚踩上去,就会被从上面伸出来的尖刺狠狠地扎中一般。 最终还是进去了。 容颜推开本就没有闭严的房门,燕苏抬头,逆着光看向离挽的那一刻,眼眶中蓄含已久的泪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再也无法忍受,汹涌肆虐地流淌了下来。 “姐——” 燕苏嘶哑的一声呼唤,狠狠地敲中了离挽脆弱柔软的心房。 离挽赶紧过去,抱住了燕苏,燕苏将头埋在她手臂上,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袖,湿热滚烫的泪水透过轻薄的衣料传到肌肤,再传到血液、骨中。 离挽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阿夏躺在地上,面无血色,身体冰凉,浑身是血,到处都是破碎的伤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了。 “你们为什么才回来?”燕苏到底是长大了,再也不会像思念燕锦的那个晚上一样哭喊地天昏地暗了,哪怕是伤心到极处,他也不至于失态了。 那佯悲痛毫不掩饰的流露只是一小会儿的事。 “对不起。” 离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明白燕苏的这么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更明白燕苏在看见阿夏尸体的那一刻是怎样的难以置信,事后又是怎样的悔恨不及。 离挽也愧疚,那个躺在地上,冰冰冷冷的少年,她走的时候,都没敢再多看阿夏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 这个少年,从束手束脚被燕苏从外面领进来,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那样的鲜明的惊吓,到后来体贴地为他们打掩护,留出足够的相处空间。 阿夏很懂事,这份懂事在他死后统统化成了愧疚与不安,像一张大手,密不透风的笼罩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上面,将他们都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那个一步步后退,轻轻将房门关上的他,那个陪着他天不亮就起来围着小院子晨跑的他,那个在离挽跟容颜走后陪着他守着这个小院子过了整整两年的他,那个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尽心尽力想要为自己做更多事情的他,还有那个撑着伞等在昭阳宫门口,在滂沱大雨里为他系上斗篷的他…… ……阿夏 没了,以后都没了。 “对不起。” 离挽觉得一切言语在生死横跨的鸿沟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能重复着这三个字,她只能尽量抱紧这个仓皇无措的少年。 燕苏抬手捂住眼:“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都是我!” “不是的,阿苏,这件事不怪你。” 燕苏哽咽,自责与愧疚的洪水就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掉:“是我……他,去围猎前,他问我,‘若有悔,该当如何?若要赎罪,又当如何?’我……我该明白的,我该回答的!我该回答的!” 燕苏沙哑着嗓子,满脑子都是他们去围猎前阿夏笑着问他:“若有悔,该当如何?若要赎罪,又当如何?” 我有悔。 想赎罪啊。 离挽抬手,用力环住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他好受一点点。 “凌迟之刑啊!” 燕苏呜咽,哭腔从指缝间泄露出来:“他在向我……赎罪。” 第八十四章 秋猎 一场秋猎,整个王宫就翻了天。 老燕王遇刺,受伤卧床。 燕苏救驾有功,封赏接连不断。 侍卫阿夏暴毙,有目击证人称三王子曾与其发生过口角,还曾殴打于他。凌迟之刑,死相凄惨,令人心惊。 老燕王震怒,下令三王子德行有失,禁足反省,无召不得出。 因为阿夏是去搬救兵的。 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西殿的小院子就像跟外面完全隔离出去了似的,一片死寂。 燕苏最终还是在夜幕降临之前跪到了容颜面前。 他知道,想要最后见阿夏一面,只有让容颜开口。 燕苏从黄昏跪到子夜,终于在王宫钟声敲了整整十二下的时候等到了容颜推开内室的陈旧的木门。 子夜,是魂魄之力最强的时候。 容颜设了结界,拦住了前来锁魂的无常。 燕苏见到了阿夏,残破不堪的魂魄都似乎虚弱到极致了,本来就苍白的连在夜色里半透明着,眨眨眼就能消散了的样子,阿夏像是一早就知道了,特意在等着燕苏。 “殿下。” 真正见到了,燕苏却有些不敢上前了,抬了抬手,也没伸出去,阿夏看起来实在太虚弱了,他怕自己一伸手,将他碰坏了。 “殿下。”阿夏又唤了一声。 燕苏这才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阿夏。 “对不起。” “对不起。” 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一句话出口,又是沉默。 许是经历了生死,阿夏反而看得更开了,他没有再虚耗这偷来的最后时间,血迹斑驳的脸上露出了懊悔的神色:“殿下,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你,我……我其实是八王子的人。” “……我知道。”燕苏低垂下头。 阿夏看着他,像是内心做足了准备,猛然开口:“他让我给他汇报你的行踪,殿下,我,我背叛了你,我告诉他了。” 燕苏低着头,声音沙哑:“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都忘了。” 阿夏的坦白更像是一把刀,将燕苏的内心戳成千疮百孔。 阿夏是为八王子效力的,从一开始就是。最开头的时候,阿夏是真的事无巨细汇报行踪,仅仅只是隐瞒了容颜与离挽二人而已,倒也不是他有意不说,而是容颜施了术法,他说不出去罢了。 但燕苏知道,燕苏一直都知道。 后来阿夏几乎不怎么传递消息给燕匡了,偶有泄露,也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哪怕随便打听一下也能知道的事。 这些年,阿夏,彻底归了心。 这些燕苏统统看在眼里。 但……自己是怎么做的? 因为习惯了将自己保护起来,习惯了提防、习惯了拒绝、习惯了冷眼旁观铁石心肠,更习惯了操纵帝王心术。 所以就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陷在愧疚中苦苦挣扎,一次次在他坦白与道歉的话将要说出口的时候转开话题! 混蛋! 自己,怎么可以这样! 燕苏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发抖,他不敢抬头去看阿夏,他怕他会忍不住扇自己两巴掌。 “殿下,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跟你坦白,但我又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理我了,我怕你赶我走,所以我……对不起。” 阿夏一声声的道歉仿佛千斤重的担子一下下落到了燕苏的肩头,将他一点点压塌下去,蜷缩起,跪伏下。 “别说了……”燕苏吟咽,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到现在还在满脸愧疚,一脸诚恳的少年,那个一直默默陪在自己身后,想要弥补,想要道歉的少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破碎的声音带着燕苏最想说的歉意划破沙哑哽咽的喉咙。 阿夏却连连摇手:“不,是我,是我先对不起殿下的,”阿夏借着月光好像看见了燕苏眼底的那一片晶莹,心中酸涩:“是我罪有应得的,殿下,你是最好的殿下,能最后为你做点什么,阿夏心甘情愿,九死不悔。” 燕苏大恸,再难隐忍,扑向前去想要抱住那个斟字酌句地刨析自己内心的少年,身体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蓦然回首,已是阴阳两隔。 他碰不到他了。 阿夏转过身:“殿下,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你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啊,三王子倒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拿鞭子欺负你了。” 阿夏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那时候我明知晚上不安全,还是让你自己一个人出去了,我一直后悔未能保护好你,反而是你处处保护我……现在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堵你了,这王城,花园、小道、宫墙、回廊,无论白天黑夜,你都可以放心大胆地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了。” 燕苏背对着他,一拳狠狠地砸到了桌子上:“阿夏,我不喜欢晚上走路,不喜欢走小路,我更不喜欢一个人走路。” 阿夏低着头,看着肩膀细细颤栗的燕苏的后背,小声地说:“对不起啊殿下,说了要一直陪着你……食言了。” 燕苏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回过头去,怕阿夏看见他眼眶血红的样子,哪怕声音苦涩颤抖暴露了他的所有恐惧与悔恨:“你从不欠我什么,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反叫你……” 燕苏说不下去了……总是这样,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让一个个身边的人为了自己死去,燕锦是这样,阿夏也是这样,一个一个,都走了,都离开了。 “殿下,八王子,他,不是个好人,你一定要小心他,虽然你们关系好,但是他不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人,你若挡了他的路,他不会手软的。”阿夏时间不多了。 “殿下,这次机会你一定要利用好啊,一举扳倒三王子才好,不然,王后一定会查到我身上的,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阿夏到死都还在为燕苏打算,这些絮絮叨叨的话,活生生就像凌迟,一刀刀割在自己身上,刀刀温柔又痛苦。 “我会为你报仇的,你放心,你的痛苦,我要让他们统统承受千倍万倍!”燕苏站起来,回头正视阿夏,眸中愤怒狠辣毫不掩饰。 阿夏轻轻扯出了一点笑容:“殿下,虽然你未曾说过,但,我能感受到,你是想要那个位子的,可惜,我没机会亲眼见到那一天了。” 门外青铜铃铛响了,清清脆脆的声音,悦耳极了,却是分别的乐章。 “……阿夏。”燕苏伸手,想要拦住他。 可是没用的,他碰不到他了。 “殿下,保重。” 阿夏要走了,他的时间到了。 离挽打开门,阿夏向她行了一礼,跟着容颜走了。 第八十五章 她是我的幸运 容颜送走阿夏,回来的时候离挽正在坐着等他。 “不去陪陪他吗?”容颜大抵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将门子关上坐了下来。 “我怕我跟他一起哭出来。” 容颜摆出茶具,清水淅沥,茶香四溢。 “你说……呵。”离挽张了张口,又没能说出什么来,反倒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容颜双手摆弄着他的茶水,说出的话也像这茶水一样清澈、苦涩:“万物因果,各有其序。” 万物因果,各有其序。 六界之中牙牙学语的孩童都会学的道理。 离挽只觉得这八个字第一次从纸上活了起来,饱含万千思绪的眸子垂下,看着容颜手下有条不紊的动作,开口:“薄纸轻言,八字愈千斤。” “所以人界才有八方之门镇守,外界之人,本就不该插手这人界因果,”容颜敛眸,清冷地瞧见了手中茶杯的茶叶在舒缓的水流中伸展开蜷曲的尖角,道:“剪不断,理还乱。” “那时候,你说,来人界是为了帮助燕苏成为帝王,稳定人界秩序,彼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离挽抬眼,苦涩地弯了弯唇角,清泠的眸子闪烁着异彩的光芒。 容颜被那眸中的细碎闪烁吸引了目光。 离挽接过他手中的茶壶,素指轻点,壶身微斜,清冽的茶水就顺着壶嘴划出了优美的弧线。 “我只当阿苏是个孩子,是个人界少年,是未来的帝王,却不懂他是这人间的希望,万千黎民的安危,家家户户的祈盼。” 离挽纤长卷翘的睫毛一闪,刹那间水波潋滟。 “一个人的力量很小,但有的人的力量很大。人界一统,天下若拥有一个清明的君王,东海的渔民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潜海探珠;北上的牧族不用再因为缺衣少食而冻死荒沙;南域的女人可以放心走上街头,不再害怕烧杀劫掠;西山不再有战死的英魂;贪官得以绳之于法,暴力得以束手就擒,大道正法得以伸张到每一个贫瘠落后的角落,不求桃源大同,但愿路无饿殍,狱无冤错,人人有田、有衣、有安宁。” 容颜被她脸上的那种神色吸引了瞳孔,再难移动分毫。 离挽美,明目张胆的美,既是一眼惊艳,也是历久弥新。但容颜从未觉得她有那一刻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她眸中潋滟的水波,眼角流泄的灼烫,唇角勾起的浅笑和面上溢出的光彩无一不璀璨耀眼,勾人心魂。 美人在心,在灵魂。 “我能救一个夏参,却救不了全天下的夏参,但阿苏不一样,他可以。他是真正的,黎民的救赎。” 容颜心绪翻动,低声言:“我只可惜,不能直接修补这天地秩序。” 天地法则破裂,原本能自动矫正的天道秩序左支右绌,若非如此,人间根本就不会战乱如此之久,更不会有这么多的变数,这么多不该干涉进来的人随意拨动这秩序井然的命运轮盘。 离挽看着容颜轻笑:“你又不是天道,如何补?” 别说是容颜了,便是天地间唯一一个拥有盘古大帝混沌神力的离挽都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挽救这逐渐坍塌的六界秩序。 容颜也笑了一下:“我愿以为你是要怨我的。” “怎么会,我都懂。”闻言离挽唇角一滞:“我若出手强行改变阿夏命数,那他下辈子,下下辈子,岂不是全都乱了套。因果因果,都是要还的。” 容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你总是这样,看得透,逃不破。” 离挽一愣。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 第一次有人看透她这个人。 离挽抬头,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个清冷高贵地给自己倒茶的男人,他就是这样,总爱做出这样一副姿态掩盖住他那一点点顽劣不羁的肆意。 “我原以为你是同伴,却不想,是知己。” 人生何幸得一知己,懂你的负隅顽抗,懂你的强颜欢笑,懂你煎熬、骄傲、孤独、不堪。 容颜持杯的手一顿,深无波澜的眸子中就翻滚起了滔天巨浪,面上却不显,只是手中的茶杯中微微散开了涟漪,总不好叫离挽看见他因为她一句知己就这样激动吧。 离挽于他,又何尝不是呢? 或许他们有很多冲突,甚至立场不同、性格迥异,但他懂她,就像她懂他一样。 也许真的就是天命注定两人的相遇吧。 容颜来了,他告诉离挽,众生皆苦,纵使她是天神,也不能凭一己之力挽救天下水火,有些事,只能袖手旁观;有些事,帮助反换怨恨。亲自握着她的双手给柔软脆弱的外表撑开了一道屏障。 离挽来了,她告诉容颜,即使毫无用处,有些事,也非做不可,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飞蛾扑火般决绝热烈,十年饮冰,热血难凉。硬生生用一腔柔情融化了他千百万年的寒冰。 君以满身铁甲护我一腔赤诚,我以万千柔情化卿半生孤冷。 他们是彼此的幸运。 离挽低头,双手捧住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淡黄色的水纹,轻声自嘲:“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出天外天的时候,其实是想出来救世的。” 离挽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眸中就染上了笑意,来了说话的兴致。他们俩虽然经常聊天,但几乎从来不涉及各自往事,离挽的这桩心事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她觉得丢人。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离挽含笑看向容颜,娇俏中又带了几分讨好。 容颜看着她弯起的眼角,心下一软:“我能告诉谁?” 离挽狡黠地凑过去小声说:“话说,你真的就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啊。”虽是问句,却只是在打趣容颜。 容颜自然不可能回答她“是”,反道:“不比上神旧友满天下。” 容颜一反讽离挽就爱用“上神”这个称呼。 离挽自己笑了笑,也不逗他了,自己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清香的茶茗,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段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灰溜溜地缩回来。 “那时候我刚刚发现天外天的水镜可以看见六界之外的世界,彼时天道秩序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裂痕,但我还是看到了人界、冥界、妖界、魔界、他们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各地都是备受煎熬的人们,我自诩承天神之力而生,自当以天下众生为己任。” 第八十六章 本上神第一次出世 “我第一次出世,六界皆知晓,他们畏惧我的上神之力,给我冠上了上神的虚名,寓意神灵之上,比神更高贵的存在。我那时候可不觉得这让那些神君有些难堪,欣喜答应了。” 离挽说完,又觉得似乎就算是现在给她这样的称呼,她照样会一口答应,果然,自己还是这样的自己,丝毫没变。 “我道这称呼怎么来的,原是如此。”容颜觉得好笑,他还以为怎样,原来是白白封上的。 “那时候我满心欢喜,最先去了妖界。” 容颜:“为何是妖界?若论救世,自当人界哀苦最甚。” 离挽解释:“我那时候看见外界到处都是需要帮助的人,秉持众生平等,本也是打算去人界的,但我刚好遇到了在天外天外求药的兮姈,我出手救下了她,顺带就去了妖界。” “哦,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女仙。”容颜还记得,那个青色衣裙的女子,一路风尘,虽然面上不显,关怀跟担忧都是真的,是个真心的朋友。 “她要去妖界救人,我想着这算是我出来做的第一桩好事,就陪她一起去了,只可惜,本想着可以促成他们的一桩姻缘,最后到我走,也没能实现。”离挽想起拼着一口气挣扎在生死一线的兮姈至今都未曾与那人在一起就替她伤心。 “姻缘一事,最是强求不得。” 离挽皱眉,小声嘟囔:“可他们明明相互喜欢,却仍不能够在一起。” “我听说过兮姈的名字,”容颜凝眸回忆了一下,道:“凭借一己之力,将药王谷从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几万年时间就成为了仙界乃至六界第一药宗,她很不错。” 容颜盖章的很不错,是真的很厉害了。 兮姈几乎是那几百年间最令人钦佩的传奇,是的,钦佩。 纵观六界风云人物,有凭借家世出身而受人尊重的;有依靠天赋才华而令人赞叹的;有倚借运气机遇而让人羡慕的…… 唯有兮姈。 论出身,她只是被药王谷老谷主抱回的一个弃婴;论天赋,她资质平平,仅算中上等;论运气,她未得过任何大机遇。 但她却凭借自身从一众天之骄子、不世奇才中杀出重围、脱颖而出,一手将药王谷重整成声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宗。 六界之人,谁不叹服。 “我曾问她,何至于如此拼命,她与我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伏戕,所以,她要加倍努力才行。”离挽放下手中的杯子,兀自叹息。 “伏戕?”容颜皱眉,在脑海中思索这个名字,轻声问:“那个狐族的占卜师?” 伏戕名气大,天才占卜师,容颜听说过不奇怪,离挽点点头,不满地反问容颜:“你说,兮姈哪里配不上那个伏戕了?” 容颜自是顺着她的:“配得上配得上。” 离挽也不在乎容颜语气里的敷衍,继续道:“那时候伏戕受天雷劫重伤,兮姈为了救他,亲自爬上了天外天的悬崖去采养魂花,我救下她,就想着顺道吧。” 妖界很不安宁,几乎是混乱的。 妖王空有其名,各方势力庞杂纠纷、争权夺势、混战不堪。 离挽去了,想为妖界带去救赎,带去光明。 “我表明了身份,他们却处处防备与我,看似尊敬,实则疏远。我之后隐瞒身份去了罪恶洞,那里,是堕落的万妖地狱。” 罪恶洞,是被众妖剥离的万恶之源的汇聚地。这个无底洞,进去了,就没有人能顺利出来,外围强悍稳固的结界只有十恶不赦的凶魂才能够杀出重围,几百万年都不会杀出一个来。 所以妖界更加肆无忌惮,所有被他们遗弃的阴暗面都被剥离出来,扔到这里面去。 堕落、欲望、倾轧、背叛、争夺、孤独、痛恨……所有不堪,所有与光明背道而驰的情绪全都被遗弃在这个万丈深渊里。 浓稠地沁出水来的黑雾被离挽周身金色的光芒照开了一小片清明,接着又被无尽的黑暗包裹、吞噬。 她以自身神力命令整个罪恶洞中的生灵排着队来受她度化,不服从就打,一直打到他们臣服为之。 即使他们再凶悍强大,也无法抵抗盘古混沌之力,很快离挽就制服了万妖,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开始被迫接受离挽的度化。 第一个,是个小老鼠精,小男孩还才到离挽胸膛的高度,小心翼翼地走近,若不是双眼通红,獠牙外露的话,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离挽很温柔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罪恶洞被遗弃的罪恶生灵实在是太多了,我在那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那队伍还是无穷无尽的,我第一次感到有些累。” 但离挽还是坚持着,虽然队伍看起来还是没有尽头,但她已经度化了数不清多少生灵了,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尽管疲惫,但很欣慰。 直到……再一次看见那个小老鼠精。 被度化的生灵不再受结界捆缚,能够自由出去,寻找原身主人,为什么,会再一次看见他? “你……怎么会?”离挽盯着那满脸是血,看起来无比残暴的老鼠精,现在他好像长高了一些,体型也更庞大了,身上的怨恨之气连离挽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嘻嘻。”那老鼠精朝她咧嘴笑,露出了尖锐的獠牙,眼睛中却满满的都是杀气。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离挽抬头,遥遥地望着身后的队伍,一张张瞠目裂牙、扭曲怨恨的脸庞堆叠放大在她面前,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一张一张,熟悉又陌生。 那个被扼杀的渴望权势的心魔,那个被心法焚烧的怨恨憎会的半块魂魄,那个生来就被遗弃在这里的小食人花妖…… 只身踏进从未有人进入过的罪恶洞都未曾有半分怯懦的离挽在这一刻忽然觉得阵阵寒栗自背后升起。 害怕,像滔天巨浪怒拍山石碎,顷刻淹没全身、在劫难逃。 “嘻嘻,上神,我又回来啦。”老鼠精猛地凑上前,狠恶恶地张开了他尚在淌着腥臭的脏血的大口,虽然还是不高的身形,声音却苍老沙哑。 离挽就这样后退了半步。 “不……” 第八十七章 我心疼她 她后退,那老鼠精反而上前一步,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声音苍老沙哑透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死气。 “上神,来吧,度化我吧,哈哈哈,用你那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来度化我吧哈哈哈哈……” 身后长长的队伍都开始躁动不安,耳边好似有人在拿着锤子敲,震耳欲聋,声声凄厉。 他们在说:“离挽,你害我好苦。” “你害我好苦。” 整个罪恶洞都是喧嚣刺耳的嬉笑哭喊,纷扰杂乱。 “不——” 离挽猛地捂起自己的头,使劲摇着想要摆脱耳边的呼喊,却毫无用处,那一声声斥责就像钻进了她脑子里似的,怎么都逃不开。 小老鼠精看着离挽痛苦的摸样,那紧紧皱起的眉毛让他心情很好,她那副悲天悯人、高高在上的摸样实在是太讨厌了。 “嘻嘻,你知道吗,多亏了你,心魔他已经吞噬正主了哈哈哈哈,多亏了你,我们才能重见天日,才能被再一次像丢垃圾一样无情抛弃第二遍!对亏了你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啊——”离挽尖叫,抱着头痛不欲生:“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经度化你们了,不可能!啊啊啊啊啊!” 离挽后退,那幽长无尽的队伍就像是无数张怨恨的手,一条条伸过来攥住她,撕扯她,想要拉住她一起堕落深渊。 “嘻嘻你看她那副样子。” “她这是怎么了,她在痛苦吗哈哈哈哈哈我好痛快,她也会痛苦?” “我恨死她了!” “你就该去死!你怎么还活着,你就该死,该死!” “你才是最该呆在这无间地狱中的人!” “她说她要救我哈哈哈她要救我,笑死我了。” “嘻嘻嘻你们看她。” “都是你,你害惨了我们!” “呜呜呜为什么要放我们出去!为什么要让我们再次回来!” ………… “不——” 离挽猛地一甩,凌厉的神光化作锋利的剑刃划破罪恶洞无尽的黑暗,一招出手,却打了个空,金光消散在黑暗中,没了踪影。 光明只是一瞬间,黑暗才是无尽的主题。 “嘻嘻,上神,出去看看吧,出去看看吧!” 出去? 外面,怎么了? 离挽声音平淡而悠远,带回深埋的记忆,望着清浅的茶色在杯底细碎的裂纹上闪了闪。 “我出了罪恶洞,才知道妖界大乱。” 尽管事情过去了很久,再说起来,离挽还是控制不住心颤,眼帘垂了垂,纤长的睫毛遮盖住眸中光彩。 “被我度化的罪恶洞生灵出来后回到了原身主人身上,但却不被认可,只有一小部分顺利被接受,时间久了,也产生了异变,那些罪恶的生灵即使被净化了,也还是在天地间渐渐再次被染上尘埃,历史重演,再度剥离、遗弃。” 离挽看向自己的手,素白干净,不染纤尘,却好像满是罪恶,满是鲜血。 “而那些不被认可的生灵长时间被驱逐在外,日益滋生更大的罪恶,开始报复原身,争抢身体,妖界大乱。” 离挽至今都记得,她走出罪恶洞的那一天,妖界是怎样一片血流成河、混乱不堪的局面。 而那妖界众人声声泣血的指责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剑,一下下捅穿她的身体,遍体生寒、体无完肤。 有被心魔折磨,日夜煎熬,痛苦不堪的白睛虎;有被堕死腹中的孩子迫害地家破人亡的女树妖;有被自己驱逐在外的权势金钱欲望焚烧掉大半块身体的万年老妖;有被千刀万剐的生灵折腾到日夜难眠、精神错乱的刑法者…… 她站在罪恶洞前,任由妖界众人折辱打骂。 身前,是受她所害,备受煎熬的妖灵,身后,是为她所迫,再度遗弃的罪恶。 后来再想起,那场闹剧,离挽只能想起两个词。 可笑。 荒唐。 离挽强迫自己收回思绪,脑海中混乱不堪,好像那已经被她尘封的记忆重新鲜活了起来,历历在目。 “这件事最后还是妖王出面才压下了怒火中烧的众妖,我身心俱疲,百年间不停地虚耗神力导致我体力不支,躲在帝尧那里养好了伤才灰溜溜地走了。” 离挽低下头,俯下身子将额头压在置于桌上的手背上,声音沉闷,带着三分自嘲:“据不完全统计,我在罪恶洞百年,成功解救的生灵还不到百个。” 容颜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离挽说完。垂眸看着这个趴伏在桌子上,只露着一个头顶的离挽,好像看见了那个站在罪恶洞前承受千夫所指,手足无措的少女。 眼底温柔,一塌糊涂。 容颜伸出手,覆盖在她另一只搭在桌沿的手上,手心手背相触,暖意横生。 “剥离自身本就非长远之计,那些不肯听劝接纳自身缺点与阴暗面的人终有一日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而且,你不是也顺利救了九十八个人了吗。” 容颜可以不对那些不肯接受净化后自身魂魄的人说什么,对于二次黑化的魂灵也不置可否,但他无法接受那九十八个成功被净化后补全自身的妖灵在离挽遭受众人指责的时候畏缩不前。 她或许不够周到,但那九十八个忘恩负义冷眼旁观的人才最可恶。 容颜的指尖冰凉,手心却是热的,覆盖在离挽的手背上,传递出阵阵暖流,翻涌起温润的暖意将离挽心中所有的不安、愧疚、自责……全部都温柔拂去。 “我后来听说过这件事,我也去了一趟罪恶洞,可惜,我没有任何办法解救那里哪怕一个生灵。” 闻言,离挽抬头,惊讶地看向容颜。 容颜不常有这样安慰人的时候,可正因如此,他的话才格外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容颜点点头,收回手,朝离挽微微一笑:“我也去过罪恶洞,在你之后。” 离挽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将往事的尘埃尽数洗涤。 离挽低头,深吸一口气,复又抬起头来,粲然一笑,眼中已再无半点阴霾。她是上神,坚强、勇敢、无畏的上神。 离挽双眸含笑,摆摆手珍重道:“旧事往矣。” 这就是离挽,会悲伤,会无助,会害怕,但最终都会变成洒脱,爽朗,坦荡,骄傲且谦卑,敏感且豁达。 第八十八章 呵斥 离挽推开房门,吱呀一声,正午刺眼的阳光穿透晦暗的木板,将她的影子拉长,洒落在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燕苏身上。 燕苏几日未见阳光,猛然被刺地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抬头,模模糊糊看见白衣翩跹的身影站在阳光里。 素白的衣角闪着细碎的金光。 “已经三天了。” 离挽站在门口,没有关门,也没有进去。 燕苏垂下头,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骤然明亮的光线,没有回答。 “我带来了两位客人,你该见见了。” 燕苏就那样坐在地上,闻声也没有动。 离挽也不催促,耐心站在门框边上,等着燕苏。 燕苏开口,几日不曾说话的喉咙有些沙哑撕砺,胸腔的音符摩挲过声带有些疼痛:“他……下辈子怎么样?” 燕苏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句话问出口,苍白又无力。 每一个真心待他,却都为他而去的人,都是这般,无可奈何。 除了问一句下辈子,好像,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聊以慰藉。 “不出意外的话,大约三四年就能轮回了转世了,下辈子是个清贵人家的小公子,没什么大灾大难。” 燕苏苦笑地扯了扯唇角。 每次,都是这样,寄托来世,寄托那个没有他的来世,寄托天道轮回,赐一个美满的结局给他们,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卑微地跪伏在无常的天命脚下,苦苦哀求,卑微祈祷。 离挽厌恶极了燕苏此刻这种潦倒落魄、魂不守舍的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子自暴自弃感激起了她心底的怒火。 离挽反手把门一关。 迈步上前,单手攥住燕苏的前襟,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燕苏猛地被拽起来,踉跄了一下。 离挽一只手拽着他往边上走了两步,另一只手拔出花瓶中插着的花枝,拿起花瓶一扬手,冰凉的水渍带着花瓶中不怎么好闻的枝叶味兜头灌了下来。 灵台顿时清明。 离挽却没这么轻易放过他,不管他满脸水渍,拽着他的前襟两三步迈到了镜子面前,用力一压,按着他的头强迫他凑到了铜镜前。 冷声呵斥:“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这副样子,三天,有几个三天给你浪费?” 燕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三天未曾出门的他满脸颓唐,衣衫凌乱,发丝蓬杂,脸上还带着离挽刚刚泼下来的花瓶几日未换的水。 “就这么点打击你就受不住了?那你还谈哪门子的报仇雪恨!你再这样下去,我看你的君临天下的春秋大梦也别做了!” 离挽没给他反应多久的时间,拽着他又走到另一边的书架,整面墙高的书架,几乎被塞满了,这些,全都是这些年燕苏日日夜夜挑灯夜读看下来的书。 每一本,都是他这几年未过子时不敢安眠的见证。 离挽怒气冲冲地将燕苏甩到了书架上,燕苏不妨,猛地撞到了书架上,最上面的书哗啦啦翻飞下来了好几本,一本正好砸中燕苏的肩膀,哐当一下,又翻开着摔到了地上。 书页翻开,背面朝上,露出了封面的书目。 离挽上前,将那本书捡起来:“帝王心术。”离挽将书合上,拍到燕苏胸口上,字字凿心:“我曾亲自教你。” 燕苏接住被离挽拍到自己胸口上的书,低头,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来:“我……” “你回头看看,燕苏,这里的书已经快满一面墙了。这里的每一本,你几乎都可以背下来,我现在问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燕苏恍然抬头,整整一面墙的书,密密麻麻的,《兵法十策》、《行阵图》、《为君之道》、《历代君王得失注》、《地文山经》…… 蓦然回首,书已满墙。 离挽看见燕苏满面墙的书册,眼神中流露出晦涩不明的神色,语气也缓和了一些:“阿苏,心术权谋并没有错,作为一个上位者,你做的很好。但你也要知道,你行走黑暗,不代表你不能拥有光明。” 燕苏看向离挽。 离挽抬手,给他撩了一下被水渍浸湿粘在眼角的头发,在离挽眼中,这个少年就像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看着他一直这么隐忍,这么努力,离挽一直都是慈爱纵容多于严厉的。 她觉得燕苏的前十二年都够苦了,该有人来给他一点温暖,引导他心怀光明。 这是离挽第一次冲着燕苏发这么大的火,言语间甚至说得上字字戳心的恶毒狠厉了。 可到底是自己看着一路挣扎过来的孩子,离挽见他这样,心中也是酸痛。 “你总是习惯性的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不肯让别人一分一毫的打破你的自我禁锢,你害怕万一他们背叛,你害怕万一哪天背道而驰,你就为了一个万一而杜绝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阿苏,这是不对的。” 燕苏燕匡发红:“……挽姐姐。” “我知道,燕匡的事,给了你很大的冲击,你处处防备尚且心中不忍,更不用说阿夏了。”离挽揽住他的肩膀:“别怕。” 一句别怕,时光重叠,好像那过往的一幕幕跨过了漫长的时光在这一刻交叠重合。 那一句句的别怕,声声呼唤,渺渺寥寥。 “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条尸骨铺就的桥上,这条路没有尽头,脚下踩的,都是在我们的争斗中牺牲的累累白骨。”燕苏闭目,寒意顺着爬上小腿。 “你脚下踩的是白骨桥没错,可阿苏,你抬头看看,天幕灯火,是千家万户,慈母抱住归子的热泪点燃的团圆灯;你低头看看,川流不息,是大江南北,妻子牵起稚童的歌谣吟唱的浣衣曲。” 燕苏猛然抬首,那一刻,他好像真的看见了家家户户团团圆圆的红灯笼,耳边好像真的有欢声笑语萦绕不息,那些,他不曾拥有的温馨与安宁,那些他无比渴望的慈爱与欢乐,都被离挽的话语吹着,吹到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户人家。 离挽温柔而坚定的话语像黑夜中的一把烈火,将阴霾驱散,将光明指引。 “我明白了。” 白骨桥很难走,但他要为了这满天灯火负重前行。 带着燕锦的那一份,带着阿夏的那一份,把他们不曾拥有的安宁重新还给这片人间。 第八十九章 习武 “从今天开始,阿苏,你的睡眠时间压缩到三个时辰,一月后取消睡眠时间,也就是说你要用一个月的时间适应利用打坐来彻底替换睡眠。”离挽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风吹着铜铃叮叮当当。 燕苏跟夏参站在台阶下。 “从今天开始,上午早饭后到午饭时,以及晚饭后到晚练这段时间我来负责你的所有知识类的学习事宜,其余时间,由容颜来教你武艺。” 燕苏闻言,点点头。 这几乎压缩了所有的时间了。 离挽看向夏参:“你就只需要在阿苏学兵法的时候来跟着就行,其余时间全部去练武。” 夏参点点头,弱弱地示意离挽。 “有问题?” “我们的吃饭时间有多长?”夏参单听燕苏只睡三个时辰就有些头皮发麻了,更遑论这一天都不带停训练,燕苏好歹还有学习时间,自己全天训练,那不得累死他? “午饭两盏茶时间,早晚饭各一盏茶时间。”离挽伸出自己纤长素白的手指比了比。 夏参有些头晕。 离挽将夏参的反应收归眼底,毫不客气地打击:“等你什么时候通过了容颜的考校,他才会给你安排身份。” 也就是说,一日不通过,他就一日处于众人见不到的这种状况,没有任何生活,只有没日没夜的训练。 “阿苏都没表示,你怎么?嫌时间太充裕啊。” 燕苏还有学堂要上,离挽可没给他留做学堂作业的时间,吴太傅那可观的作业他都只能自己抽时间做。 夏参赶紧表示:“没有。” 离挽摆摆手:“好了,阿苏你先去学堂吧,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训练了。” 燕苏闻声立刻转身走了,剩下夏参一个人对着端坐一旁喝茶的容颜。 夏参是个混小子,一看就是不怎么服从管教的那种,容颜稳如泰山地端着茶杯细细抿了一口,也不作声,任由夏参站在那里自己一个人打量。 夏参这种半大不小的少年怎么靠得过容颜,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那个,呃,先、先生?”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但是好像人家那些个念书的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师傅的。 夏参没上过学,也没有过先生,第一次叫这样的称呼,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虽然这个人一开始给他留下的印象就不好。 “嗯。”容颜清风霁月般高高在上地应了一声,淡淡道:“先去跑两圈吧。” 夏参也没想到上来啥也不说就开跑,挠了挠头,也没敢再开口问,就出去围着院子跑去了。 他一出去,离挽就笑了:“你这副样子可真是把他唬住了。” 离挽作为一个看透了容颜本质的人对于他这副做派毫不受蒙骗,容颜端着杯子的手一顿,眼神瞥她:“挽老师?” 离挽刚刚确实过了一把当师傅的瘾,仰头一笑,反问:“容先生还是颜先生?” 还不等容颜回话,夏参就喘着气从外面回来了。 离挽挑眉:“唔,挺快的嘛。” 容颜倒是没任何表示,他早就看过了,夏参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料子,跑两圈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夏参朝离挽一笑,看向容颜。 “太慢,再跑两圈。” 本以为会得到夸赞的夏参还没抬起来的笑就被扼杀夭折了。 夏参又跑了两圈回来,容颜重复了刚刚的话:“太慢,再跑两圈。” 夏参就在两圈、两圈、两圈地重复。 夏参又跑完两圈,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容颜:“先生。” 还没等容颜说话,夏参自己扭头就准备继续跑去了。 容颜正好喝完了手中的茶,杯子一放,衣袖翻飞,道:“过来吧。” “好。”根本没听清容颜说什么的夏参应了一声就往外跑。 离挽:“……” 容颜:“……” 跑到半道的夏参猛然回悟:先生刚刚说什么? 夏参又自己跑了回去。 “先生,下面要干什么?” 容颜略一思索:“先学一套近身搏斗术吧。” “啊?”夏参本就对于上来就跑圈的行为有些疑问了,现在容颜要让他学什么近身博斗术,他就更疑惑了。 “怎么了?” 夏参摆摆手:“呃,没事,没事。” 容颜言简意赅:“说。” “我没想到会学这个。”夏参怪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看容颜。 “那你以为会学什么?”这话是离挽问的。 夏参脸有点红,也不知道是跑圈累的还是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选择了说实话:“呃……点石成金,撒豆成兵。” 离挽:“……” 容颜:“……” 也不怪夏参误会,毕竟这两个人是神仙,听他们的话,燕苏也在学什么吸纳天地灵气的什么东西,那个跟他们一路的人也是个修道的,所以夏参以为自己会学那些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仙术。 恰好这时候未尘回来了,衣衫翻飞,脱离尘埃的道长却面带愁容。 离挽叫他:“未尘,你来的正好,给他看看,去你们无极山修仙可好?” 未尘不明所以,只看了夏参一眼,立马否决:“没有灵根,是个普通人,就算入了宗门也不过筑基期,而且,他的资质,过不了宗门测试。” 大抵是夏参真的没有修仙的资质吧,未尘说完又开口:“真要修练,也太晚了,最起码也要八九岁就入山吧,还有,他心思不纯净,杂念也多,必然受不了山中清苦。” “好了好了。”被数落地一无是处的夏参默默表示可以了。 未尘是个心地善良的,怕夏参受到打击:“你别灰心,虽然你没有仙缘,但是你根骨奇佳,是个习武的好料子,若是勤加修炼,必然可以名震武坛。世间大道皆是如此,万物万法皆平等,上天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倘若何处……” 未尘不再是当年那个哭唧唧的小弟子了,反而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大道理一堆的小道长。 夏参被他那一通大道理灌得不住所云又热需沸腾,好像下一刻就想挑起长刀上战场了似的。 离挽瞧瞧凑过去跟容颜说悄悄话:“未尘修道耽误了他的大业啊。” 容颜挑眉。 离挽笑:“他这洗脑程度,开坛论法,一代宗教开山始祖啊。” 容颜瞧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的未尘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夏参,忍俊不禁。 第九十章 斗篷 “站住!”燕苏扭头看着夏参半只踩进门槛的脚,冷声呵斥:“出去。” 夏参老老实实收回了自己还没碰到地板的那只脚,站在门口撇了撇嘴,心道:不就是个小侍卫的房间嘛,有什么不能进的。 燕苏盯着他的脚收了回去,才收回了目光,抬手扶了扶手中的黑色斗篷,神情才温和下来。 阿夏的尸体已经埋葬了,这间屋子是他住的,到处都是他的气息,燕苏命人留了下来,谁都不让进。 这件黑色的斗篷,很朴素,没有任何花纹,用的是厚实的软料。燕苏记得,这是之前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宫里赏的料子,燕苏给了阿夏,阿夏做成了一件斗篷,他一直用着。 在大雪中披着,在黑夜里披着,在昭阳宫门口滂沱冰冷的雨水中披着。 那个在离挽与容颜离开后握着自己的手说要一直陪着自己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了。 燕苏将斗篷打开,披到自己身上,温软的面料包裹着他,好像在丝纱经纬间还残留着阿夏的气息一般。 燕苏收敛去情绪,转身正眼看向夏参。 夏参对于燕苏的冷漠毫不在意,人家不待见他,他还不待见他呢。 “有人来了,要见你。” 燕苏点点头,迈步出去,接着就上手将阿夏的房门锁上了。 看着他麻利上手落锁的动作,夏参没好气地说:“我对个小侍卫的房间没兴趣。” 燕苏不理会他,径自走了。 夏参切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不怪燕苏抵触夏参,阿夏刚走,接着就来了个夏参,哪怕两人是天差地别的性子,但总给燕苏一种夏参来取代阿夏的感觉。 阿夏。 夏参。 连名字都很像。 “真是叫人讨厌!” 细长的走廊上,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同时在心中说出了这句话。 来人是何姑姑。 许是知道燕苏不怎么待见她,何姑姑也没进去坐,就站在外面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候着,不急不躁,等了这段时间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一点变化都没有。 燕苏出来,也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站在台阶上问:“有什么事吗?” 何姑姑都是人精了,脸上还跟以前一样笑着:“请十三殿下安,王后娘娘请您去未央宫一趟。” “我身体不适……” “殿下别忙着拒绝,娘娘说了,您若去,必然不会后悔。”何姑姑叠手低头往前一步。 燕苏站着,没有说话。 “好吧。” 燕苏还是跟着何姑姑去了。 他一走,夏参就从后边出来了,正好看见离挽,就问她:“大师呢?” 夏参对未尘的恭敬程度非同一般,连名字都不敢亵渎,声声大师大师地称呼。 离挽眯着眼晒太阳,懒洋洋地说:“又去祈福寺了。” 未尘来就是为了对付那个了尘大师的,之前趁着燕苏失魂落魄的那几天去看过了,了尘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邪门阵法,将整个祈福寺都围了起来,一旦有不该进的东西进去,立刻就能触发禁制。 未尘也不是不能强行破阵,不过了尘那个败类用了寺中僧人做阵眼,一旦未尘强行破阵,整个祈福寺里不会留一个活口。 未尘想看看还能不能有其他法子。 “哦。”夏参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离挽叫住他:“站住,回来。” 夏参:“怎么了?” “怎么,容颜布置的训练完成了?”离挽抬手拿开自己脸上合盖着的书,撑起身来问。 “完了。” “唔,好,去写大字去吧,一百张,晚饭前写完。”离挽复又躺下,将书盖上,晃悠着躺椅晒太阳了。 敢怒不敢言的夏参:“……” “怎么?嫌少啊。”耳朵都没动的离挽知道夏参站着没动,开口感慨:“没文化,很可怕。” 虽然离挽没有指名道姓,但夏参也知道说的是自己。 “我不是要从武吗,为什么还要天天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唉,所以我才说,没文化,真可怕啊,等你有文化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瞧瞧人家阿苏,他都没说什么。” 夏参听见燕苏两个字就没劲了,转身回去闷头写大字去了。 剩下离挽一个人摇着躺椅啧啧称奇:“人家同龄人都很处得来,怎么到了他们俩这儿就两看生厌了呢。” 离挽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边心里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两个人关系好起来。 而此时身处未央宫的燕苏并不知道自己被离挽算计上了,他正端坐在下面听着王后给自己加码。 “不仅仅是这些产业,燕苏,你有个好身手,你若是想去军营搏一把,本宫也可以给你安排,你说呢?” 燕苏垂眸不言。 王后自己一个人说了一大通,还没能从燕苏脸上瞧出半点波澜,心里也难免有些急躁了。 王后自己对于没能从小亲自教养燕俞这件事悔地肠子都青了,纵她百般心思、千般算计,也抵不过燕俞自己蠢,蠢到活脱脱被人算计到幽禁。 王后恨铁不成钢,一生心机却生了个蠢头蠢脑的儿子,越发悔恨。 王后沉了一口气,朝燕苏一笑:“不过就是个小侍卫,可别因为这件事伤了咱们和气。” 坐在下面低着头的燕苏眼眸漆黑一片。 不过就是个小侍卫? “阿俞的性子你也知道,虽然顽劣,却肯定是被人当枪使了,你可别因此跟他介怀,你若是气他找你侍从麻烦,回头我带他亲自来给你道歉。” 王后也是狠了心要拉拢燕苏。 且不说别的,单单燕苏救了老燕王这件事,他要真想借此机会做点什么,王后也怕养大了之后抓不牢,被反咬一口。 “怎敢劳烦殿下跟娘娘。” 燕苏听够了,这些砝码差不多就算是王后的底牌了,也没什么值得他再待着这里浪费时间的了。 “燕苏!” 王后见他油盐不进,站起来转身就要走,怒拍桌案道:“你可要想好了。” 燕苏止步,停下。 突然想起了这个位置。 好像那年也是这个地方,王后第一次朝自己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他走到这个位置,听到王后的话驻足。 时间过得真快。 论起来,娴夫人的事,还多亏了王后,不然,自己也没机会知道那么多的当年真相…… 燕苏回头,作揖行礼,道:“娘娘稍安,且等着吧。” 王后从上面看到了燕苏唇角勾起的一抹笑容,很浅很浅,在纱幔的阴影里,有些诡异。 王后拿不住这句话的意思,但燕苏已转身走远。 第九十一章 动手 出未央宫回西殿的路上必经一道宫墙,燕匡踩准了点等到了燕苏。 狭长幽窄的宫道空无一人,不知道是不是燕匡有意安排的。燕苏止步,抬头直视燕匡。 两个人已经多久不曾有过这样正面的对视了? 好像,自从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平静地面对面过。 燕苏倒是没想到燕匡会主动来找他,一双沉静的眸子盯着燕匡说道:“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阿苏,燕俞已经完了,只要你肯跟我联手,我保证,以后这大燕封地你随便选,我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荣耀。” 燕匡气定神闲,依旧是浅色儒衫的青贵公子摸样,若不是燕苏修习灵气,能感知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的话,恐怕还真以为经历这么多事情他仍然还是当初那个世家楷模典范的八王子呢。 燕苏没有说话,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唇角。 燕匡也不急,就这样跟他正面对视。 半晌后,燕苏眼皮一掀,语气中尽是嘲讽:“跟一个会派人来杀我的人联手么?” 燕苏记不清那晚的铜铃响了多少次。 他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缄默不语,左耳边清脆的铃声跳个不停,到了后半夜,燕苏甚至麻木了。 尚还在王宫,燕匡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燕匡毫无反应,对于燕苏的话,他充耳不闻,面上还是挂着他那标准的招牌笑:“我觉得,你应该是看得清楚形势的。” 燕匡眨眼一笑:“我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有聪明人的选择,你说是吗,阿苏?” 燕苏面无表情,他微微皱眉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眼底有些黑痕的人,他的八王兄,还是那副一摸一样的温和的笑容,几年来年岁渐长,面容也沉稳了不少,唯独这笑,一点都没变。 燕苏突然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十二岁那年刚回到燕王宫的时候,燕俞说过的一句话。 “燕匡,你那副假情假意的虚伪摸样我看着就恶心。” 现在,燕苏将他的话借来原样说与燕匡。 燕匡果然僵硬了嘴角。 不过燕匡还真不至于为了这么句话就失了风度,他眨了一下眼,轻笑一声,就恢复了温逸的摸样:“我知道,有人在背后帮你吧。” 燕苏面上不显,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怎么会知道? “你可要想好了,要是与我为敌,先掂量掂量你身后的人有没有这个分量?” 燕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匡轻笑:“没关系,这个不重要,你只需要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跟我站一条线就好了。” 燕苏眼神漆黑一片,问:“然后在必要的时候替你送死吗?” 燕匡一愣,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阿夏么,他可不是为我送死的,燕苏,他可都是为了你啊。” “我给了他两个选择,他自己非要上赶着送死,我有什么办法,不过,阿苏啊,我还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能收服他,要知道,他可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呢。”燕匡凑近燕苏耳边低声细语,轻缓的语调化成一条条阴狠毒辣的毒蛇顺着右边脖颈缠绕上来。 燕苏攥拳,狠狠地看向燕匡,控制住自己不去动手。 燕匡却丝毫没有这个困扰,还在笑:“要知道,他父母可都还在我手里呢,要不是你出手想从我手里动他们,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给他下命令,说到底,你才是他的催命符呢。” 燕苏阖眸,肩膀处微微有些颤抖。 燕匡很满意燕苏现在的这副样子,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自私自利,你就应该跟我站在一起,我们才是同类。”燕匡后退一点,微微歪头,看着低垂着头的燕苏轻轻发笑。 “哐——” 燕苏猛地一拳砸到了燕匡脸上。 燕匡不防备,被燕苏一拳打到了地上,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已毫无知觉的左半边脸,一手滑腻,全是血。 燕苏一拳用了力,现在燕匡脑子都是懵的,耳边嗡嗡全是锋利的回鸣声。 燕苏看着燕匡倒在地上,脸上没了那副讨人厌的笑容,那张嘴也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总算是消了点气。 “我想打你很久了。”燕苏神情冷漠地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垂眸看着燕匡道:“我跟你可不一样,你可别用自私自利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燕苏勾唇冷笑一声,跨步买过倒地不起的燕匡。 “屈才了。” 燕匡缓缓地攥起了地上的双手,咽了一口铁锈味的唾液,眼神凄厉诡异地笑了。 “燕、苏。” - 离挽晚上很早就把燕苏放了,燕苏听话,属于自主学习型,就算完成了任务也会老老实实地学习别的东西,绝对不会让自己闲着。 但夏参就不一样了。 夏参完全没有任何知识基础,偏偏又一窍不通,练了好几天的字了还写得一塌糊涂,对于离挽这种一上来就接手燕苏小天才的这种老师来说实在是无法忍受。 离挽看着到现在还背不出两段《增广贤文》的夏参垂头丧气。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都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记不住。” 夏参真的是软硬不吃。 鼓励政策没用,激将法没用,惩罚也没用。 不让他吃饭他就饿着,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怕饿,一两天不吃东西他还能围着院子跑圈。 离挽到底心软,就放过他了。 也许就是他吃准了离挽心软,就想在这些乱七八糟看了脑壳疼的文字上偷点懒吧。 容颜正好踩着夜色从外面进来。 看见了之后也没说什么,朝离挽招招手。 离挽走过去,就听见容颜语气冷淡道:“他若是不开窍就算了,我们再出去看看,总能遇到更好的苗子。” 离挽闻言点点头。 于是两个人就转身走了。 剩下夏参一个人愣愣的看着就这样走了的两个人的背影,一时无措。 从那天之后,夏参对待学习这件事就上心了不少,虽然算不上用功吧,好歹还算点事儿了,至少离挽觉得还能有点进程了,虽然比自己想的笨太多。 但这都是燕苏对照之下的缘由。 夏参本来就没有基础,一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头都大了,耐心也不好,硬着头皮学,自己已经算是下了狠功夫了。 只不过有燕苏在那,对于不要命似的燕苏来说,夏参这点根本不够看的。 第九十二章 做梦 老燕王要过寿辰了。 六十整寿。 不同以往的小规模,这次各国都派了使臣前来为老燕王贺寿。 燕苏准备去自请。 常公公把燕苏请到了偏殿:“殿下在此稍候吧,大王正在休息,一会儿等他醒了,老奴来叫您。” “公公客气,劳烦了。” 常公公侍奉两代君王,宫里谁敢不给他三分薄面,但常公公却谨遵礼法,从不自持身份,反而一如既往的谦卑恭谨。 常公公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燕苏眼尖,看见了他膝盖上的护膝,问:“公公这是旧伤犯了吗?” 常公公停下,转身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说:“这都是老毛病了,上了年纪了,年轻时候的病就都讨债来了。” “我那里有治风寒的方子,回头送一份给您。” 常公公摆摆手:“哪敢劳烦殿下啊,这药都没停,我都吃着呢。” 以常公公现在的地位,根本就不用他自己去请太医,眼巴巴就有人上赶着送。 “是我阿姊之前自己琢磨的,外敷药。”燕苏知道,但有心送他,解释了一句。 “那便先多谢殿下了。” 常公公推脱不过,就应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老燕王就醒了,燕苏进去的时候他正揉捏着眼穴,神色里全是浓浓的疲惫。 “请父王安。” 老燕王挥挥手,示意他起来。 燕苏老老实实的站着,也不说话,这时候老燕王突然想到了燕匡,要是燕匡在这儿的话应该早就开口关心自己了吧,应该还会主动走上前来替自己按摩一下。 又看了一眼木楞着站在下面的燕苏,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尚且年轻的时候的一些事。 梦境很零碎,但他记得很清楚,他看见了娴夫人,刚刚怀孕时候的娴夫人,那时候老燕王是真的对这个温柔的女子动了真情宠的。 他看见自己扶着她走在漫天的花海里,一起打算他们孩子的未来。 那幅画面太美好了,没好到他现在一闭眼满脑子都还是漫天如火如荼盛放的花海摇曳。 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空旷幽暗的宫殿里,一身单薄白衫的娴夫人背对着他,她在哭泣。 老燕王唤她:“文姬。” 娴夫人回过头,满脸泪痕,我见犹怜。 她望着老燕王,声声凄苦:“大王,大王,你不要我了吗?” 老燕王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去够她。 “大王——” 娴夫人的身影却渐渐变得淡薄,一点点远离,老燕王上前一步,她的身影就后退两步,老燕王再上前,娴夫人的身影就一点点远去,逐渐消失。 耳畔只留下了那一声声悲苦的呼唤。 “大王——” 老燕王从梦中惊醒,才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 可能是老了吧,一个梦,叫老燕王格外感怀,越发想念娴夫人了,有多久没见她了? 老燕王收敛了思绪,问:“十三啊,有什么事吗?” 燕苏在围猎的时候可是救了老燕王的命的,老燕王对他还不错。 “父王寿辰在即,几位兄长都有出力,儿臣想帮忙去接待使臣,略尽绵力。” “你们俩还真是兄弟,挑个活儿都是一样的。”老燕王闻声一笑:“匡儿前脚刚把这个活儿揽走,你后脚就来了哈哈。” 燕苏心中一沉。 燕匡倒是迅速。 老燕王瞧着燕苏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哼了一声:“哼,让你偷个懒吧,左右你也还小,去跟着匡儿见识见识,多学多做,打个下手去吧。” 燕苏都想好了换一个了,没想到老燕王竟然让他从旁协助,赶紧行礼应了。 “去吧去吧。” 老燕王挥挥手,打发走了燕苏。 燕苏走后,老燕王一个人坐了好久,一直到下午,才叫了常公公来,问:“你说,要是犯错了怎么办?” 常公公回答中肯:“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错了。” 老燕王呢喃:“我做了个梦……” 常公公静静地候着,他侍奉君王多年,明白有时候并不需要自己回答。 老燕王最终还是在旁晚的时候推开了昭阳宫封闭多年的宫门。 娴夫人,复出了。 这一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满宫城。 未央宫王后一怒之下摔碎了满桌茶具。 西殿燕苏淡淡皱了皱眉,没说话。 燕匡静静地站在帘幕后,沉声跟身后隐藏着的人说:“多谢。” 未尘转动手中的檀珠,对离挽道:“他进宫了。” 离挽笑了笑,摆摆手:“这事儿不急,你先来给我看看这个,你觉得这样行不行,还有哪里要再改改吗?” 桌子上摆着一个类似地理模型的一个东西,四周围山,中间凹陷,其中山川溪流皆自成体系,像个缩小版的大陆。 不过地形实在是严峻,东西南北四座大山皆地形陡峭,各有特色,东山天堑一艮,从中竖劈;西山葱郁茂密,野兽横行;南山雾霭笼罩,毒物肆谑;北山冰雪皑皑,陡峭难行。 中央又分布沙漠、丘陵、沼泽、大河、深林……危机四伏。 也有村落人家,不过不多。 未尘仔细看了看,地形中还标注这很多小红点,会动的小红点,应该是随机触发的陷阱。 他觉得足够了,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檀珠:“足够了。” 离挽又问容颜:“这些红点的随机度高吗?难度浮动区间是多少?” 红点是容颜弄的,随机触发事件。 “两人高的食人花、天下第一剑客追杀、迷雾沼泽……”容颜勉为其难伸手随意指了几个小红点给离挽说了说触发事件。 离挽觉得差不多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离挽抬头,正好看见太阳即将落山,眯了眯眼,把燕苏跟夏参叫了进来。 他们早就知道离挽在筹备这个东西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看着那复杂的模型,夏参觉得后背发寒。 “这个叫做:好兄弟虚拟训练营,怎么样,不错吧?”离挽笑着示意他们俩过来看。 夏参无声吐槽:谁跟那个冰块脸死傲娇是好兄弟。 离挽打开手边的盒子,露出了里面大小不一的珍珠。 整整一盒的珍珠,圆润的光泽在旁晚尚未点灯的室内看起来光泽感很强,离挽抬手,将纤细的手指伸进去随意地转了几下,细密的珍珠绕着离挽的手指如波似海。 那双手,竟生生压下了珍珠的光泽。 第九十三章 训练 离挽一边拨弄着珍珠,一边轻轻开口:“这是第一次尝试,就先简单一点吧。” 离挽浅笑,眼睛盯着面前复杂的地形转来转去。 “就这个了。”离挽往西山一瞧,定了。 接着,一道光影就落到了西山顶上。 “你们进去之后,需要先对头,然后两个人一起登上西山山顶,那里是终点,只有两个人一起站上去,它才会传送你们出来,知道吗?” 燕苏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夏参瞅了瞅那郁郁葱葱的西山,不觉有些发寒,硬着头皮应了。 “放心吧,这就是个测试,小世界法则会牵着你们遇见的。” 见两个人还好,离挽笑了笑,随手一抓,一大把珍珠细细碎碎地落了一盘,随机散落到模型中各处山川:“你们起点不同,自然不能考校一样的,阿苏,这些珍珠只会攻击你一个人,你要一路防备他们。” 燕苏大体上迅速看了一遍四散的珍珠,点了点头。 “珍珠大小不同,攻击能力也不同,不过是总体上按照你的水平上下浮动的,别怕。”离挽笑眯眯的哄燕苏说叫他别怕。 不知道为什么,燕苏反而怕了。 总觉得阴森森的。 这一下夏参就满意了。 燕苏倒霉他就开心。 离挽又笑:“你们在里面受伤一般不会死,除非直接脑袋断下来的那种。” 夏参闻言一喜。 离挽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不过受伤却是真的,疼痛也是真的,如果你们不能在出来之前找到两枚解药,那你们就只能带着一身伤出来,这样的话,你们就得在现实中忍受疼痛一直到下一次进去。” 夏参嘴角瞬间硬了。 离挽笑得更温柔了:“当然,如果死了的话,那没办法,你就只能出来忍受着临死时侯的痛苦一直等了。” 她说完,容颜随手扔了两个金珠进去,说:“这是解药。” 夏参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不仅是夏参,就连燕苏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既要在这个不知道会变成多大的模型中找到对方,还要找到解药,一路护着,防备追杀的情况下爬上山顶。 这……几乎不可能。 “还有,你们不能攻击村民,若是对村民出手,伤害会直接加倍返还到你们身上。” 最后,离挽笑眯眯地支着头道:“第一次,我给你们降低了难度,放心吧。” 燕苏问:“这些红点是什么?” “唔,随机事件,看你们运气了。”离挽本来没想解释这个的,但既然燕苏发现了,那就先告诉他们俩了。 夏参无声摇摇头,他现在想转身就逃,他觉得离挽笑眯眯的脸十分可怕。 夏参往后退了一步,猛地不妨,离挽衣袖一挥,带起强劲的凌风将他跟燕苏一起卷了进去,离挽还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要互相帮助哟。” 呼啸而过的气流将夏参跟燕苏吹散,骤然下降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泛起了阵阵寒栗,大脑一片空白。 夏参睁开眼,还没看清楚眼前景色的时候,耳边就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声音:“欢迎来到‘好兄弟’虚拟训练营,祝您旅途愉快、玩得开心。” 夏参现在脑子还是被气流冲击的嗡鸣声,无力吐槽离挽的恶趣味。 他努力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景色,是一处小村庄。 夏参一脸惊喜,整个模型中也没有几个村庄,他实在太幸运了,居然落到了村庄里! 果然,有和善的村民走了过来,一个老婆婆,穿得花花绿绿的,后面还有好几个正值壮年的男人,那老婆婆问他:“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儿?” 夏参看着这个穿红带绿的老婆婆挺有喜感的,对于自己落到了村庄里的好运气又正在兴头上,就回答她:“啊,我啊,路过路过。” 叮咚,恭喜您触发随机事件:河神新娘。 妈、的! 高兴了没几秒的夏参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老婆婆可高兴了,招呼着人就把夏参架了起来,夏参刚要反抗,就想起了离挽说自己不能攻击村民的事儿,默默攥紧了拳头,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 而另一边,燕苏砰嗵一声砸了下去,一睁眼就遇上了一双巨大的绿眼睛。 此时离挽、容颜、未尘三个人正围着那模型盯着里面的三个人看。 “你们猜他们几天能出来?” “说不准,不过这个测验属实难了些。”未尘觉得测验难了些,燕苏还有一搏之力,夏参想要顺利出来,不太容易。 离挽挑眉问容颜:“你呢?” “出不来。” 容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来就触发红点的夏参跟一睁眼就遇到珍珠的燕苏,毫不留情地说出判词。 离挽笑了笑:“你说这夏参的运气实在是差了点,我只启动了两个随机事件就被他睁眼遇上了。” 看着两个人没怎么有动静了,离挽这才问未尘:“你之前说,他来了?” 未尘点点头:“嗯,他在宫里动了术法。” “什么术法?” “造梦。” 未尘想起自己跳到燕王宫上空看见的老燕王正殿处萦绕的黑气,道:“很小的一种术法,没什么大用,只能让人做个梦,他用在了老燕王身上。” “唔,那燕匡挺速度的。” 离挽稍一动脑子也知道燕匡跟了尘联手了。 不得不说,这个燕匡,挺不错的,连娴夫人还在盛宠的时候都不能轻动他出手,燕匡居然还能直接把人弄到宫里来。 离挽抬手拍了拍未尘的肩膀,做安慰相信的样子,坚定语气道:“我相信你。” 受到鼓舞的未尘十分激动:“我一定会阻止他的。” “好样的!” 一连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出去跟了尘大战三百回合的未尘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的容颜抬手将茶杯放到了未尘面前,淡然道:“喝口茶,冷静冷静。” 未尘尊敬离挽,但更崇拜容颜,容颜的话就是圣旨的那种,他一说让他喝茶冷静,未尘二话不说,赶紧捧起杯子喝了两口,然后心中默念净心诀。 被容颜弄走了洗脑对象的离挽:“……” 趁着未尘闭着眼,离挽朝容颜狠恶恶地瞪了瞪眼。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模型小世界里夏参就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了,身上倒是没有伤口,但他已经趴在地上喘不过气来了。 刚刚反抗村民的捆绑,他踹了一个村民一脚,然后现在肚子疼的喘不上气来了,任由那些人把他绑了起来。 而燕苏这边赤手空拳对战比自己体型大了好几倍的怪物,很快就落了下风。 第九十四章 河神 夏参被那红红绿绿的老婆婆强行塞进了一件女式喜服里,还在脸上抹了一堆又白又红的东西,任由夏参呼喊自己是男人,愣是没一个人人搭理他。 那老婆婆说了:“河神说你是,你就是。” 夏参被硬按着吊到了大河边架着的台子上,下面是汹涌澎湃的大河。 这条河底应该是有东西,整条河都在震动,是不是蹦出一个惊天高的浪花,夏参眯了眯眼,河水混沌,看不清楚。 那老婆婆神神叨叨地领着村民在河边诚惶诚恐地跪拜,嘴里还念念有词,拿着个铃铛摇头晃脑地。 夏参皱眉,使劲挣扎了一下,没办法,绳子捆得太紧了,下面的河水翻涌地更厉害了,待会儿真被扔下去怎么办? 正这会儿功夫,河底突然冒上来了个尾巴尖。 说是尾巴尖,但其实也很大,足有两个人宽,青黑色,上面还有可怕的纹路,只一眼,就能让人幻想出这个东西的全貌有多么恶心人来。 “河神显灵!” “河神保佑!” …… 底下那一群村民跟见了天神似的叩拜高呼,夏参狠狠地挣扎了一下绳子,低声怒骂:“一群疯子!” 那又红又绿的老婆婆颤抖着站起来,高举双手,站在河畔的滔天巨浪中呼喊:“恭祝河神大婚。” 跟在她后面跪拜的村民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高喊:“恭祝河神大婚!” “恭祝河神大婚!” “恭祝河神大婚!” 在一片喊得震天响的恭祝声中,夏参在风中凌乱。 接着,就听见那老婆婆转过身来,朝着夏参这个方向高呼:“送新娘——” 随着老婆婆拉长的声音落下,咚咚咚的打鼓声从夏参身后传来,两个木楞无神的小姑娘一人拿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花瓣朝河撒了下去。 这漫天七彩斑斓的花瓣实在是让夏参难以忍受,诡异的搞笑。 “放开我!放开!” 两边的小姑娘面无表情,跟听不见似的。 花瓣刚落,河水就泛起了鲜血的红色。 一开始只是一片,接着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晕染开了河面。 那老婆婆吓坏了,诚惶诚恐地跪下:“河神息怒,河神息怒。”说着就朝着另一边的看守夏参的大汉招呼:“快,快,送新娘送新娘。” 话音刚落,不等夏参反应,身上绳子一松,身体猛然失重坠了下去。 “啊——” 夏参水性一般,这么凶险的大河不确定自己行不行,更何况这底下还不知道有个什么东西在里头呢。 扑通一声,夏参砸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然后消失在了大河中。 水底下的那个怪物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夏参觉得自己跟他比起来就想自己平时看一只蚂蚁一样。 不过很快夏参就反应了过来。 这个大怪物,被干掉了! 那些漫及河面的血,就是这个已经满身是伤的怪物身上流出来的。 夏参定睛一看,心中大喜,立刻朝着怪物的方向游了过去。 “燕苏!” 夏参无声的喊了燕苏一句。 燕苏已经筋疲力尽了,那条蛇不蛇虾不虾的怪东西已经被他干掉了,不过燕苏也已经到了极限,记起离挽说过的话,在这里面一般死不了的话,觉得还不如死了。 身体的极限已经到了,偏偏脑子还留着一丝清明。 燕苏撑着短刀单膝跪在那个怪物身上,现在这个怪物里里外外都是伤口,燕苏之所以能够耗死他,是因为这个怪物直接把燕苏吞进了肚子里。 燕苏在里面大闹一通,被吐了出来,强忍着恶心弄死了他,现在燕苏自己身上不仅仅全是伤口,还一身怪味。 夏参靠近了,才看清楚了燕苏的情况,强行拉住已经没力气了的燕苏往上游。 不管两人平时怎么看不顺眼,在这里面,夏参都得保护好他。 夏参记不清楚自己游了多久,但又怕上去还碰到那群村民,一直到游得实在没力气了,河水也清澈平缓了一些,他才带着燕苏上岸。 夏参随便找了个平坦点的地方把燕苏扔了下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没反应,夏参也不管他了,自己坐在边上缓了口气。 本来他水性就不怎么好,还要带着个半死不活的燕苏,游了这么长一段路,实在是没力气了。 夏参放平自己摊在地上,意识有些放空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知道燕苏会是君王,光看他天天学的那么多东西就知道,离挽他们是朝着天下之主培养的。 倒也不是夏参多么聪明,主要是除了这个,夏参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两个神仙每天呆在一个小破院子里跟他们这种凡人瞎靠。 夏参也知道,自己是他们为燕苏培养的人。也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 他没有丝毫异议。 甚至感激涕零。 他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村庄出来的土孩子,野心勃勃要成为“大人物”,却怎么也没敢想能遇到两个神仙,他们给的远远超过了夏参自己能想象到的东西。 即使现在还是个“见不得人”的存在,但夏参可以想象,他们铺了怎样平坦的一条大道在自己面前。 但一码归一码。 夏参也有自己的执拗。 他可以成为燕苏的臣下,可以为他领兵打仗、开疆拓土。以后,他是君王,他是臣子,他荣幸之至、乐意至极。 他永远都不会背叛,并将终生遵从燕苏的命令,但想要夏参真心实意的归顺,或者说,服从,那不可能。 他是一头野心勃勃的豹子,没人能将他驯服。 君王也不能! 夏参自己在心中暗自又重复了一遍:打死也不能!之后意识就一点点消散,跟着燕苏睡了过去。 等阿夏醒过来的时候,燕苏已经醒了。 这里面受伤能够自己恢复,燕苏的伤口已经自己止住血了,意识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醒了,河神新娘?” 燕苏还比较疲惫,不过夏参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有些搞笑。一身女装红裙不伦不类,脸上还画着乱七八糟的颜色,被河水冲洗过之后晕染开了,一片红一片黑的。 夏参果然一听见这四个字脸都拉了下来。 半响之后才狠恶恶地开口:“我要是知道你一醒来这样跟我说话,我就不救你。” 燕苏难得搭理夏参:“要不是我,你早被那个所谓的河神吃掉了。” 两人恢复了力气,站起身来。 夏参:“你是一过来就在河底?” 燕苏没说那怪物追着自己打的事,随口应了一声:“嗯。”要是让夏参知道那个河神是珍珠,那还不把刚刚一丁点感激给掐个干净。 第九十五章 败类 “朝这边走。” 燕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型罗盘来,辨明了方向。 “你从哪儿来的?”夏参看着那个巴掌大小的罗盘,又问:“还有你那把刀,别告诉我河底随手捡的。” “……”燕苏沉默不语。 夏参立刻怒了:“是不是他们给你开后门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还准备了东西!” 燕苏自顾自地往前走:“昨天看着模型快完成了,我就提前准备了一下,没有人提前告诉我,我自己看到的。” 夏参这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不平,心想下次也要提前做好准备,什么长刀、暗器、迷魂药啊啥的,都要准备上。 “别走那边。”燕苏叫住了径走的阿夏。 “为什么?西山不就是这边吗?” “前面有珍珠。” 夏参猛地停住回头:“你怎么知道?” 燕苏不太想搭理他,按捺着回答:“看的。” 夏参一下子想起了他们进来之前离挽随手一扬的那把珍珠了。就那么一小会儿,一边听着离挽说规则,一边分心把整个地形记下来,还要记住散落的珍珠的位置。 夏参自问,他做不到。 即使夏参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认可燕苏的实力。 他真的很强。 “那我们走哪边?”直走是平坦的大道,往左边是小丘陵,右边是一大片森林。 燕苏想也不想,道:“右边。” 夏参不太愿意,比起森林,他宁愿走丘陵,那一片簌簌飒飒的森林一看就有诡异。 他跟燕苏商量:“丘陵更安全一些。” “右边。”燕苏坚持。 “为什么?你看不出来那边有东西吗?”夏参不满地皱皱眉。 燕苏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金珠在那边。” 夏参恍然大悟:“哦,解药啊。” 夏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一身伤痕的燕苏,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还都皮开肉绽,燕苏面色苍白,显然现在并不好受。 夏参笑了:“珍珠又不会攻击我,我自己直走就是了,你从那森林绕吧,我在前面等着你。” “……”燕苏攥了攥拳。 - 离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两个,真的是……” 容颜早就不看了,自己提笔不知道在写什么,离挽一下子想到了他之前那个神神秘秘的小本子,以为还是那个,悄咪咪凑了过去。 结果一看,全是什么功法心决。 容颜眼皮子都没抬,任由离挽看。 “这是写什么呢?” 她一走,未尘也不看了,跟着凑了过来。 “给燕苏的,上一本差不多了,可以接着练了。”容颜一边回答,手下一边不停地写着。 燕苏是凡人,且不同于未尘他们这些修仙者,人界适合他修炼的书籍几乎没有,是以都是容颜自己编写的。 未尘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些字,联想到了自己。 容颜这就写完了,也不管墨迹干没干,往桌子上一扔,叫离挽:“检查一下。” 离挽聪慧,这种东西她最擅长了,自己不会不要紧,但离挽看得懂,还能无师自通。 离挽拿起来,很随意地一页一页翻着。 未尘问:“我可以看吗?” 回答他的话是同时说出口的。 离挽:“可以啊。” 容颜:“嗯。” 未尘相处了这几日,也知道两个人的性子,放心地看了起来。 “怎么,有什么想法吗?”离挽控制着自己翻书的速度,让未尘能够看清楚,看了几页才开口问他。 未尘若有所思低声细喃:“天地灵气,竟还能如此。” 容颜回过头来,眼眸含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含着另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他开口问未尘:“天地灵气,你想要吗?” 未尘骤然听见容颜开口问他,抬起头来,就看见容颜双眸深邃地看向自己,莫名地,未尘觉得好像这一刻自己的回答很重要。 但未尘并未多想:“想。” “灵气源于天地。” 容颜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出口就没了下文。 未尘等着容颜的下一句,半天不见他再开口,才知道没有下一句了,就只这六个字。 容颜问:“记住了吗?” 未尘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出于对容颜莫名的尊敬于崇拜,未尘还特意在心中默念了三四遍“灵气源于天地”这六个字。 容颜也不多言,随手从他那什么都有的玉玦里掏出了一本书扔给未尘。 未尘赶紧接住,一看《天地灵气》四个大字写在书页上,跟刚刚离挽拿着的那本手书字迹一模一样。 撇捺沉稳、横竖规整。 是容颜的字迹。 未尘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从第一句开始读起:“混沌破,灵气出,万物方始。灵者,天地之……”未尘渐渐入了迷,眸中除了书中的字,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离挽眯了眯眼,只匆匆瞥见了几行。未尘如痴如醉地捧着书走了。 离挽知道容颜身上秘密多,他自己不愿意说,离挽也懒得问。 眼珠子一转,离挽笑眯眯地开口:“本上神意欲西边一游,不知这位公子可愿同行?” “那种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容颜不想去。 “快起来,走啦走啦。”离挽才不管他,把他拉起来就拽着出去了。 被离挽强行拽出来的容颜面色不怎么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更不好了。 了尘大师一身佛衣袈裟,手持佛珠,那一身行头看起来那是真的大师风范,叫人恨不得立刻跪拜高呼:“我佛慈悲。” 但很可惜,他此刻正拿着一个血淋淋的心脏,很小的一个心脏,一只手就能握过来,一看就是孩童的。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心脏还在跳动,带着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到他手上,再滴落到地上。 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桌子上,一个铜盆,半个沐浴的木桶那么大的一个铜盆,整整一盆,全是大小不一的心脏,都在细微跳动,鲜血淋漓,可怖之至。 恶心与颤栗的寒意不知道哪个先袭上的心头。 离挽强行抑制着自己现在就上去亲手掐死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咬牙切齿:“这个、猪狗不如的人渣!败类!” 容颜拍了拍离挽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一下,声音平稳:“别侮辱了猪狗。” 离挽稍微定了定心神,容颜平缓的声线让她冷静了不少。 或者说,容颜这个人就能让她冷静下来,离挽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每次在容颜身边,她就能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的一些情绪都能得到很好的控制。 第九十六章 血阵 “这些怎么样,够了吗?不够我再让人去找。”燕匡从外面走进来,有些急切地看着闭目不言的了尘。 房间里层层沉重的纱幔将燕匡的面庞笼罩了几分阴沉。 “现在只差一个心甘情愿献祭之人来镇守阵眼了。”了尘淡漠地放下手中的心脏,不甚在意。 燕匡一笑:“大师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 燕匡堂堂王子殿下,想找个能心甘情愿献祭自己的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了尘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今晚老衲就出手,为殿下做这转运大法。” 燕匡大抵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都是扭曲的狂喜。自从那天跟燕苏撕破了脸,燕匡扭头就决定了要再来一次自己母妃当年用过的转运大法,这一次,他要直接把燕苏所有的运气全都转走,一点儿也不剩! 燕苏那个该死的东西,不过就是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地位,他还真拿自己当个玩意儿了吗,竟然敢踩到他的头上来! 离挽盯着燕匡,道:“四十九个。” 容颜侧头看她。 “整整四十九个,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这笔帐,我替他记上了。”说完,离挽转身就走,她不想再多看这两个恶心人的玩意儿一眼了。 离挽跟容颜一推开门,就看见了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夏参跟燕苏。 果然,他们没能顺利出来,死在了里面。 现在两人的身体上都在承受着死亡的疼痛感,但大脑却十分清醒,这种清醒生生放大了那致命的疼痛感数倍。 两人心不齐,这个结果也在离挽预料之中,外面都什么样了,这两个人还磨磨蹭蹭的,离挽没好气地一脚一个把两人踹出去了。 疼死他们算了。 离挽径自翻腾柜子,头也不回地问容颜:“你之前用来压盆栽的那几块玉石呢?” 容颜抱臂倚靠在门框上,微微歪头看着她,轻笑道:“你现在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我的东西就这么随便翻了?” 两人在人界相处时间加起来也算好几年了,离挽从来不跟容颜客气。 “你不想,我还能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不成?” 离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容颜防备心有多重?别人不知道,心思细腻的离挽还能不明白么,别说这只是一间她平日天天都进来的屋子,就算是容颜的船她也都翻了个底朝天了。 “左边,最下边的那个柜子里头。”容颜也不逗她了,示意她地方。 离挽按容颜说的,打开柜子,随手掂量了掂量,挑了两个顺手的玉石拿了出来。 亥时末。 了尘将四十九颗小儿心脏摆放好位置,贴好符篆,摆好祭台,那个献祭的男人颤抖着跪在祭台下,燕匡立于阵中,了尘站在祭台上方,手持佛珠念念有词,刹那间阵法光芒大显,将半个夜空都照成了红色。 那献阵的男人顿时痛苦不堪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血肉,嘴里发出难以抑制的痛苦的呼喊。 离挽盯着几乎笼罩了整个燕王宫的暗红色血阵冷笑一声:“狂妄小儿。” 话音刚落,足尖轻点,离挽轻飘飘的身形就落到了大阵上空。 她未曾隐匿身形,燕匡与了尘都是第一次见到她,心中大惊。 燕匡是惊艳,无论他是多么复杂心狠的一个人,首先,他是个男人。 在看到一身白衣翩跹,宛若九天玄女临世的离挽那一刻,最先他的反应就是好美,惊艳的美,自认也算阅美无数的燕匡看得痴了。 与他不同,了尘大师年愈四十,早已看淡这些,惊艳只是一瞬间,更多的是惊吓,他作为一个见过一眼那无上大道的人,他深刻明白自己的渺小,知道自己这点道行在大能眼中连个蚂蚁都算不上。 他贪财好色爱权势,但他更惜命。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想要逃,但他使劲挣脱了一下,也没能后退一步,阵法已经被他亲手开启,他作为启阵人,根本没办法中途强行撤出。 离挽看着下面一脸惊慌的了尘,眼眸一眯,冷声抛出手中的两块玉石:“置换。” 玉石被金光笼罩着,有序地替换了两处阵脚,阵法大换,光芒在刹那间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离挽衣袖一挥,一道长长的白练就伸入阵眼中将那献祭的男人捞了出来。 阵法四周旋转,大震。 数不清的光芒从了尘身上被吸引出来,一点一点,分散到七十九个散落各处的小心脏中,然后隐没了踪迹。 了尘瞪大着眼看着自己体内无数的光点被生生吸了出去,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不起眼的小光点代表着什么了。 了尘疯狂扑着自己的“运气”,但没用,他抓不住,那些离开他身体的运气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兀自飞向每一个小心脏。 “啊啊啊啊啊——不——” 了尘疯了一般,到处乱扑,没一会儿就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阵法大成。 周遭所有的光芒都熄了下去,黑夜又恢复了它本有的颜色。 未尘撩起衣摆,盘腿坐下,檀珠转动,薄唇轻启:“魂安。” 细细密密的光芒从未尘身上散发出来,牵动了阵中的四十九颗心脏,那些未成年的孩子,惨遭毒害的孩子,一点点消散在夜幕中,化作星星光辉向着夜色深处飞去。 了尘这才注意到未尘,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指着阖眸为冤魂安息的未尘道:“你,你,是,竟然……” 离挽将地上吓得不断发抖的献祭人扶起来,那人不敢,一直给他们磕头,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的磕。 离挽知道他愿意献祭必然是燕匡许诺了好处,将置换完阵法自己回来的两块玉石塞进那人手中:“拿着这个,能换不少钱,带着你的妻儿老母,去个安稳的地方吧。” 那人抱着两块玉石,眼含热泪郑重地给离挽又磕了好几个响头。 未尘送走冤魂,睁开眼,清澈的双眸中冰冷地不含一丝温度,对了尘道:“师弟,别来、无恙。” 言罢,未尘起身,手一挥,祭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步一步,朝着了尘走去。 了尘一步步后退,一边后退一边摇头:“不,不……” 未尘抬起剑,没有一丝犹豫。 “啊——” 离挽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全程在一旁看热闹的容颜一眼,转身就走。 未尘可以处理好的。 第九十七章 三拜 随着天亮,一个震惊朝野甚至整个燕京的消息就传遍了各个角落。 祈福寺的了尘大师死了。 千刀万剐,活活凌迟致死的。 还被人抛尸在八王子燕匡的寝宫前。 一时间,风声大燥,说什么的都有。 燕匡跪到老燕王正殿前一直高呼自己“冤枉”。 还没等老燕王下决定,又一出震惊众人的消息传了上来。 祈福寺众僧人皆纷纷逃散,言了尘乃妖僧,以邪术控制他们。祈福寺原本的一片和睦慈祥的外表也撕破了,一院子的花季少女被放了出来,外界都以为她们失踪或者死了,却不想一直在这香火旺盛的佛寺中遭受了尘凌虐。 荒唐。 祈福寺在一夜间就倒了。 愤怒的民众推翻了寺庙的贡台,烧毁了那刻满经文的墙垣,很快,积攒多年的肮脏都在这一把火中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那些伤痕,到底是存在了。 再多的弥补,对当事人又能有几分慰藉? 离挽垂了垂眼眸,复又抬起来,问未尘:“你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的。” 未尘心中也是不舍,虽然只是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但未尘却在离挽跟容颜轻松的相处模式中感受到了无极山没有的温暖。 他很喜欢这个小小的院子。 以及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没心没肺却心怀天下的离挽、高深莫测又会偶尔忍不住毒舌的容颜、为了心中信念每日都拼了命地努力的燕苏、倔强别扭地将自己整个保护起来的夏参。 要是跟他们在一起,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无聊吧。 可是未尘不能。 他也有他要追求的大道。 他们都在这么努力,自己又怎能心甘认输。 “跟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悟出了很多的道理,也想明白了很多以前心中困惑的事情。” 未尘转身看向燕苏跟夏参,笑道:“连后辈都这么努力,我若是不加紧点,怕是要被比下去了。” 燕苏礼貌地低了低头。 夏参倒是脸红了,他跟未尘走得近,又崇拜他,被他的那通大道理绕的热血上涌,如今未尘辞别,又夸他努力,他想起自己死在了第一次测验中的事情心中更加羞愤难当。 大概是在小辈面前的原因,未尘很有长辈风范,拍了拍夏参的肩膀:“大将军虽然不用学识深厚,但也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吧。” 夏参脸更红了。 “你很好,对自己自信一点。” 未尘说完,又看向燕苏。 燕苏一愣,没想到他还会跟自己道别。因为燕苏每日都太忙了,他们来的时候又正碰上阿夏的事,燕苏几乎没怎么跟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道君说过话。 未尘郑重拱手:“天下苍生,谢过殿下。” 燕苏不言,拱手回礼。 未尘最后才看向离挽跟容颜,咽下离愁,打起了几分笑颜:“未尘身处凡尘,却心在大道,不能祝二位一臂之力,今行三礼,叩谢大恩。” 未尘跪下,双手阖拜过顶。 “一为己,谢君馈赠心法、指教修习。” “二为宗门,谢君慷慨相赠、不计前嫌。” “三为六界众生,谢君怜恤苍生、慈悲为怀。” 三礼罢,未尘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二人。 聪慧如未尘,怎会猜不到一些蛛丝马迹。 离挽素以苍生为怀,却从未有人,替天下苍生向她道过谢,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慎重而虔诚的未尘,一时缄默。 容颜却突然向前一步,淡声道:“你再拜一次。” 未尘一愣,没明白。 容颜却很执着,坚持道:“天下苍生,你再拜一次。” 未尘不疑有他,再次合手,无比郑重地再次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 一礼罢,未尘抬头看向容颜。 容颜垂了垂眼,眸中神色不明,道:“我替天下苍生,受你一拜。” 未尘一惊,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容颜却不欲多言。 离挽默不作声地瞧着,抬手扶起未尘,轻声道:“做什么跟此生永别似的,等你飞升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在仙界遇到我们。” 这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就是未尘了。 修仙界飞升之人虽然不少,但真要论起来,还真是不多,几百年间能出一个就很好了,他们宗门成立至今,总共也才几位长老得以参悟大道飞升上界。 离挽却很相信他,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告辞。” 未尘一走,夏参就撑不住了,捂住肚子缩到了地上叫唤起来。 燕苏强忍着,他比夏参稍微好点,身上的伤虽然疼,但不至于忍受不住。他的致命伤在脖颈上,比拦腰被咬断的夏参好受不少。 但现在也是忍得额头上全是汗珠。 离挽瞧都没瞧地上的夏参,抬手露出一个金色的药丸至燕苏面前,道:“燕匡那边一时半会儿甩不干净,使臣那边,快去吧。” 燕苏立刻将那药丸吞服了下去,一道缓流传递四肢,身上的伤痛就像退潮般刹那间消散了个干净。 夏参捂住肚子嚎:“不公平,我也要,凭什么他有。” 燕苏冷飕飕地看了夏参一眼,一言不发抬脚迈过地上的夏参自己出去了。 离挽淡淡道:“药丸只管用一小会儿,等他忙完了正事回来,药效就消了,很公平,不然,你也有正事?” “一小会儿,一小会儿也行,给我一颗,我不行了,我真的……”夏参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摸索着去拉离挽的衣摆。 离挽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相互猜忌,抛弃对方只顾自己死活,抢夺金珠,夏参,你厉害啊,有本事,燕苏死了之后你自己一个人干掉那一头老虎啊,你怎么还死了。” 夏参早就后悔死当时没拦住燕苏了,打晕燕苏拖着走也不能让他去找金珠。 离挽温柔地朝着痛苦不堪的夏参笑了笑,轻声道:“今晚,兵书十六卷,检查默写,错一个字,测验延迟一天。” 下达惨绝人寰的命令,离挽无视夏参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径自把他拖回了他的房间,噼里啪啦一通书卷就砸了下来。 离挽衣袖一挥,门就关上了。 容颜在身后轻笑:“上神今天是拿了吴太傅的戏本吗?” 第九十八章 本上神的好朋友 离挽回过头来,朝容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容颜觉得离挽的这张脸真的是千变万化,光是笑,她就能翻出一百八十种不同类型的来。 离挽有些讨好地走近容颜,悄悄深处两根手指夹住他宽大的衣袖,笑着小声说:“昨日的我,又不小心拿了勤奋小园丁的戏本。” 容颜闻言面色大变,倏尔抽出衣袖转身就走。 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容颜咬牙切齿的声音:“离!挽!” 一盆已经枯萎了的七叶小玉兰焉着叶子,耷拉着头,被塞到了一盆茂盛的雪松盆栽后面,藏在最角上的角落里。 好在七叶小玉兰容易养活,并不跟上次的那盆玉骨金边蝴蝶兰一样金贵,容颜好歹控制住了自己。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碰我的花。”容颜背对着离挽,低头看着他亲手养出花朵枝叶的盆景被离挽摧残成了如今这般摸样。 “我也想学习学习。” 离挽站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对戳,低着头很委屈的样子。 容颜冷笑一声:“呵,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也还好,就是不太熟练而已,”离挽一只眼往上抬了抬:“如果我……” “不可能!” 容颜果断打断了离挽要说出口的话,他不用听就知道她那张嘴一张一合能说出什么气死人的话来。 容颜一挥手,一道无形的屏障就将他的那一群花花给保护了起来。 “离挽,你再动我的花一次,你就再也不会拥有新裙子了。”容颜很生气,觉得不给离挽点恐吓威胁,她是不会放弃“学习”的念头的。 离挽将双手背到身后,左右晃着身子得寸进尺:“可是,我也不想一直做个‘废物’啊,我也想学着做个有用的人。” 容颜眉头直跳。 “一套新裙子。”容颜觉得自己没办法再看离挽那张脸了,指着门口道:“现在,立刻,马上,消失。” 离挽达成目的,高高兴兴地走了。 晚上燕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离挽心情很好地在给夏参检查作业。 离挽朝燕苏招招手:“事情办好了?” “嗯。” 燕苏将身上的黑色斗篷脱下来,小心地放好。其实还可以更快一点,但燕苏也不想早回来承受那种死亡的疼痛,就多靠了一会儿。 “正好,来看看。” 离挽手一挥,她在桌面划的几道痕迹就到了墙上,映出了复杂的关系图。 东西南北各一子,代表四国,四子之间被不同的线所牵连着,有红色的,有蓝色的,还有灰色半透明的。四国周边还有小子,也连接着不同的线。 燕苏盯着面前复杂的关系图脑海中飞速开始计算每一条线。 在默写兵书的夏参也跟着抬起了头。 燕苏抬手在一条灰色的线上一划,道:“燕匡虽然明面上不管了,但他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这条线,应该是他也私下见了齐使。” 话音落,灰色的线就亮了起来,变成了白色。 燕苏又连了一条:“齐国这次来就是为了鼓动赵国之事,他们也少不了。” “卫国这次来的是太子,卫煦,不出意外的话,燕匡也见过了。” “齐使肯定也见了卫煦。” 随着燕苏的指尖,一条条灰色的线条都被连接亮了起来。 最后只剩下两条线没有被连接了。 燕苏皱眉看着两条线,指尖停留在了其中一条线上,没有说话。 半晌后,燕苏还是移动了指尖,道:“齐使联系了老燕王。” 线条丝毫未动,依旧是灰色。 夏参见终于有个燕苏不知道的了,很是得意的笑了笑:“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么哈哈。” 燕苏皱了皱眉,不搭理他。 夏参高兴,燕苏不搭理他他也高兴,咬着笔道:“不是齐使联系老燕王,那指不定是老燕王联系齐使呢。” 话音刚落,那条灰色的线条就亮了起来。 “呃……哈哈哈哈哈被我猜中了哈哈。”夏参一愣,笑趴在了桌子上,本来他就是胡说的,没想到歪打正着。 燕苏冷着脸,不想说话。 离挽笑了笑,手一挥,乱七八糟的先与子就消失了:“最后那条不重要,明天你就知道了。” 离挽随手抄起夏参默写的兵书,拿起自己一边的毛笔,随手圈了两个错别字,然后扔给了夏参:“错了两个字,测验延后两天。” “明早去参加寿宴之前来问我要金珠。”招呼完夏参,离挽微笑着看向好学生燕苏,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燕苏点点头。 夏参就又不满了。 “你们俩来帮我看看,我还要添点什么好。”离挽坐下,招呼两个人凑过来,给他们摊开书看自己刚刚写的东西。 燕苏跟夏参一看,那空白的书最上面写着:“好朋友协议手册”七个大字。 是离挽那潦草的字迹。 然后他们往下看,一跳一跳罗列着很多东西。 “离挽不得乱碰容颜的花。” “容颜必须保证离挽每天的衣服都可以不重样。” “容颜不能随意对离挽进行人身攻击。” “容颜不得说离挽是废物。” “容颜要无偿让离挽喝他的茶。” “容颜……” “容颜……” …… 除了第一条是对离挽的限制之外,剩下的好几页条文都是容颜如何如何。 这也叫“好朋友”协议吗? 看完之后,夏参跟燕苏都没有说话,诡异的沉默之后,两人非常难得地扭头对视了一眼。 燕苏是个老实人,非常委婉地告诉离挽:“我觉得可以稍微再增添几条关于你的,你觉得呢?” 离挽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提笔就要往上写,突然又顿了顿,终究还是没下笔,又放下了。 “可这样的话,我的牺牲会不会太大了些,”自己说完,离挽觉得非常有道理,又道:“一段坚定而长久的友情需要平等。” 燕苏选择了沉默。 夏参倒是一脸欲言又止地问:“你们俩,是朋友?” 离挽当即就不愿意了,十分郑重地纠正夏参的思想:“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当然是朋友,我们是好朋友,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 离挽觉得自己必须要好好跟夏参解释解释:“虽然我们日常会吵架,虽然我骂他蠢货,他也总很毒舌,但是,但是,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知道彼此一些小秘密的交心的朋友!” “总之,天地间没人比我们两个更应该做朋友了。” 离挽也不知道夏参是怎么想到的他们两人关系不好,觉得这个思想必须坚决纠正,绝对不能让它发芽。 夏参表情更怪异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第九十九章 赐婚 老燕王的寿辰宫里筹备了好久了,又是各国来礼,更是半点不得马虎,华灯初上,整个宫殿就热闹了起来。 燕苏负责在门口接待使臣,本来这个是燕匡的活,但燕匡被了尘的那件事拖累,正在避风头,这件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卫煦来得早,作为卫国太子,亲自来恭贺老燕王大婚,给足了老燕王面子。 燕苏私下里已经见过了,但今日不知为何,卫煦面色格外好。燕苏本来对他印象也还不错,今日见他颇有春风得意之感,开口问:“何事令煦太子如此开心?” “那我可得卖个关子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卫煦对燕苏也颇有好感。 燕苏想起了还未点亮的那跟灰线。 “请。” 燕苏笑了笑,让人带卫煦入了座。 后面陆陆续续来了赵国太子跟齐国使臣。齐国没有能担当一面的王子,又没有太子,来的是朝臣。 时辰踩得刚刚好,众人一落座,老燕王就来了。 老燕王为首,后面跟着王后,再后面还有娴夫人。 就算是这样的场合,老燕王也没有放燕俞出来,据说王后求了好几次。但当初燕俞那件事毕竟牵连老燕王自己,他难免觉得心里头不自在。 王后母族势力强大,老燕王没动她。 娴夫人脸色不太好,比以前憔悴了很多,没了当初的那种容光焕发的鲜活感了。娴夫人复出了,但宠爱早已不如以前,一是老燕王身体也不太行了,二是王后为了给她使绊子,送了好些个美人上来。 燕匡老老实实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温和有礼。好像了尘那件事没有给他丝毫打击。 也不全是,因为燕苏无意间跟他有过一次对视。 燕匡朝他笑了。 燕苏就知道,他不会轻易认输。燕匡这种人就是这样,绝对不可能轻易认输,别说只是事情偏离了预料,只要还没到最后一步,他就不可能轻言放弃。 这一点燕苏跟燕匡很像。 寿宴很无聊,依旧是轮番的祝贺,献礼。四国都要开战了,但面子上还都保持着非常和睦的样子。燕苏觉得有些无聊,他宁愿看点兵法。 正走神,突然被热烈的恭贺声拉回了思绪 燕苏回神,大殿中歌舞退去,卫国太子卫煦在前面,老燕王拍手大笑,周围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恭贺声中,燕蘅红着脸,小步走上前,站到了卫煦身边。 一时间恭贺声欢笑声从在座的每一个人口中传了出来。 燕苏愣了一下,却还是赶紧跟着众人一起恭贺。好在这种大型的宴会并不会有人注意到燕苏。 燕蘅跟卫煦?这就是昨日没有连接的那条灰色的线吗,离挽说的那天不重要的线,燕苏说不上什么感受。 单论人,卫煦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他是卫国人。 这点,燕苏有些难为情。 他抬眼看向殿中并肩而立的两人,煦太子一表人才,相貌俊朗,燕蘅端庄温柔,眉眼羞涩。 很般配。 宴会的后半截就没有什么事了,等到华筵灯烬,曲散席凉,燕苏才等到了能与燕蘅说话的机会。 燕匡与燕苏撕破脸的事儿,燕蘅自然不知道,无论是娴夫人还是燕匡或者是燕苏自己,都下意识地将燕蘅摘出了他们的这些纠葛中,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 “蘅姐姐。” 燕蘅看见燕苏,看他那样子,是在特意等自己,让侍女停下,离他们两步远,才跟燕苏说:“阿苏,怎么了。” 燕蘅脸上还带着未曾消下去的红晕。 纵然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心里是同意这场联姻的,但燕苏还是想要亲口问问燕蘅:“你开心吗?” “很开心。”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燕苏又问。 “嗯。”燕蘅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应了一声。 燕苏就不说话了。 燕蘅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跟燕苏说:“我那日出宫,遇到过他。” 燕蘅只说了个开头,燕苏却明白了。 郎才女貌,相互倾慕。 燕苏看着燕蘅眉眼含笑,脸颊微红,眼神中却抑制不住流出细碎的光点,那种喜欢,是真的。 燕苏一下子就释然了。 “好。” 燕蘅知道他担心自己,笑了笑:“我是大燕的公主,联姻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使命,以一人之躯,换天下太平,那是我们这些当公主的,最高尚的荣耀了。” “更何况,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呢。”燕蘅是骨子里的文人的气质,不同于燕匡跟娴夫人的表面,燕蘅是那种最单纯的文人气质。 卫煦早就跟燕蘅透过底了,她并不是今天才知道的,比燕苏想象地要淡定很多。 “你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阿苏。”燕蘅闻言,低了低头,道:“我不知道你跟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很不容易,你不要怪他。” 虽然大家都瞒着燕蘅,但燕蘅是多么聪慧的一个人啊,怎么会看不出燕苏已经几乎跟燕匡形同陌路了。 “他是母妃全部的希望,我从小就看着他每天都特别特别努力,母妃要求严格,他总是比同龄人更成熟一些。”燕蘅顿了顿,或许是知道自己不久就要远嫁了,燕蘅觉得有些话,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哥哥小时候想当个大文豪,但是母妃不高兴了,跟你说也无妨,母妃希望哥哥成为那个位子上的人,所以……那天母妃跟哥哥吵了一架,母妃动手打了哥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妃生那么大的气,平时,她从来舍不得动哥哥一根头发的。” 燕蘅那时候还很小,但这一幕却一直印在她脑子里。 “后来母妃放了一把火,把哥哥的所有书都烧了。然后哥哥大病一场,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后来这些年,他一直做得很好,成为了母妃想要他成为的样子。” 燕蘅其实很为难,一边是母妃,一边是哥哥,一边是阿苏,其实,她都很在意,她不想要他们这样。 “阿苏,或许你不知道,但是我想告诉你,跟你一起每天上学的那段时间,哥哥他真的很开心。”燕蘅咬咬唇:“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真心的开心。” 第一百章 本上神没生气 燕蘅有些难为情地看着燕苏,轻声请求:“所以,我能不能请求你,若是有一天哥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看在我们曾经的这点情分上,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燕苏惊诧看向燕蘅。 燕蘅一笑:“当然了,同样的话,我也会跟哥哥说的。” “你……怎么。”燕苏喑哑。 燕蘅不在意地笑了笑:“本来也只是猜测,是卫煦告诉我,他见过你,我才确定了的。” 燕苏点点头:“……他很好。” 能够尚未请旨之前就告诉燕蘅这些,可以看出卫煦是真心喜欢燕蘅并且尊重她的。 燕蘅脸一红。 最后,燕蘅跟燕苏说:“阿苏,若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一定要早点下手啊。” 燕苏想到了一个人,一抹淡淡的身影,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朝燕蘅点了点头。 燕苏自己一个人慢慢踩着夜色回到了西殿。 偏僻的小院子,他推开门,里面夏参蒙着眼睛射箭偏离了靶心两寸,气的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离挽眉飞色舞地拿着笔在她那本“好朋友”书目上写东西,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容颜一只手扶住额头按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别开脸不想看离挽。 真好。 那一刻,燕苏觉得,外界再大的风浪都可以在小院的这扇门关上的时候挡住了。 所有的疲惫都可以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的灯火中消融。 “愣着干嘛,快过来。”离挽叫他。 燕苏走过去,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跟笔,默默后退了半步。 “阿苏给我评评理,他这样做是不是不公平。”离挽摊开新增了不知道多少条的书目给燕苏看。 燕苏再度后退一步摇摇手:“不,不,挽姐姐,我还有书要读,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啪嗒”一声,离挽将手中的翡翠玉杆笔往石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摔。 离挽眉峰一挑,脸瞬间就拉了下来,语气冰冷又嘲讽:“怎么?” 燕苏立马就不敢动了。 容颜默默的别开了脸,没眼看。 离挽继续发动攻击:“阿苏,现在你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了吗?” 燕苏老老实实站着,默默的听着。 他跟着离挽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一开始以为她的生气是真的生气,后来有一次无意间看到了偷偷借由喝茶掩盖自己上扬的嘴角的容颜之后,他就明白了一切。 都是假的! “阿苏,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对待别人要和蔼可亲,你看看你刚刚的行为,你知不知道,没有你主持公道,我会遭受多大的损失?” 燕苏点点头。 “好了,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本上神这次就先不跟你计较了。”离挽挥挥手,做出了一副老太君的摸样。 燕苏道了句谢,转身就想走,被离挽叫住:“今晚心情好,送你们去测验吧?”离挽边说边瞥向一边看热闹的夏参。 夏参说不出是想赶紧测验还是别再测验了。 “我新加了时间控制器,这样你们在里面待上多久都没问题了。”离挽非常满意自己的新升级。 为了这个操控时间,她还专门细心研读了容颜那里好几本控制时间流逝的书。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说行动就行动的离挽手一挥,一大把珍珠混着两颗金珠跟两个人就被甩进了突然变出来的小世界模型中。 “今晚上不能顺利出来,你们俩就都别出来了。” 整整一晚上,燕苏跟夏参愈战愈勇。 第一次夏参触发红点,两人一起死。 第二次夏参触发红点,夏参死,燕苏遇珍珠,死。 第三次燕苏杀死金珠,抢到解药,登山中两人死与狼群。 第四次夏参触发红点,斩杀蛟人,登山途中两人一起死与金珠之手。 第五次燕苏斩杀珍珠,夏参夺得金珠,燕苏夺得金珠,登山途中夏参死,燕苏被迫自杀。 第六次, “我|他|妈这是什么破运气。”再一次开局遇红点,触发随机事件的夏参狠恶恶地骂了一句。 一个人干掉了一个半人高的食人花,夏参也累的不行了,幸亏这是才进来的时候遇上,要是后半截遇上,那他力气早就耗干净了,根本不可能干掉这个玩意儿。 几次三番开门红,夏参都有点怀疑是不是离挽故意的了。 躺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夏参将整头的牙齿弄了下来,又劈了树干,自己做了个简易版的狼牙棒。 每次进来都来不及准备个顺手的工具,实在是不占优势。 也不知道燕苏落到了哪里,今晚事发突然,燕苏也没有带任何东西,两人约定了记号,但现在也只能漫无目的地找。 夏参顺着直接往南走,他们约定了遇见记号先走记号,否则就走主线,直奔南山脚下汇合。 最终两人在临近南山的沙漠里遇上了。 燕苏正在对战珍珠,之前燕苏就已经遇到了一个珍珠了,现在这个是第二个了,这些珍珠的实力会根据燕苏的实力变化。 今晚的这些,比上一次进来的时候遇见的珍珠要厉害一些。 夏参猛然出手,有狼牙棒在手,两人协力,很快就干掉了珍珠,那黑衣刀客一死,尸体就变成了一颗珍珠消失了。 两人这次运气比较好,身上虽然有伤,但都不重,若是幸运,希望这次能够顺利通关。 不幸的是,他们在南山脚下遇了金珠。 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剑客。 夏参是个狠的,撩起狼牙棒就跟他干上了。燕苏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从旁相助他。 一场恶战。 燕苏都没想过会这么惨烈,夏参几乎杀红了眼。夏参的一条胳膊被剑客整根削了下来。燕苏后背也被划了一刀。 最后他们还是耗死了金珠,因为他们很难死,但金珠却是正常的死亡速度。夏参跟剑客彼此制衡住对方,夏参早就红了眼,犯了狠的夏参直接按住剑客的剑捅穿了自己的身体刺到了剑客身上。 燕苏被他这狠辣的自残行为一下,赶紧上手从后面环住,用力将剑客的脖子拧断了。 燕苏伸手接住散落的金珠,掌心一握,却递向了夏参。 夏参一愣,没有立刻接。 这算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杀的,就一颗金珠,算谁的? “你伤的重,拿着吧。”燕苏坚持,弯腰将金珠塞进了夏参手中。 第一百零一章 蜂王 金珠只能出去之后服用。 夏参看了看自己的伤,见燕苏坚持,也就不推辞了,小心地将金珠收进怀中。 “你在这儿呆着。” 燕苏看了看夏参胸口上血淋淋的伤口,那剑客一死,剑自然也没了,胸口被捅穿的地方还在嘟嘟冒着血,燕苏看了一眼,满脑子都是刚刚夏参发了狠的眼睛跟那一把下去,毫不犹豫将剑贯穿自己的场景。 “你去哪儿?”夏参现在还很虚弱,说出来的话声音很小,说完转身就走的燕苏根本没听到。 没一会儿燕苏就回来了,手中还采了几棵草药。燕苏一边给夏参止血,一边给他一棵棵解释名字跟作用。 “这株叫千针叶,止血效果一般,但最常见。” “这株叫玉锦吊子,俗称小白叶,止血效果非常好,但是不常见,常长在临江临水一带,你运气不错,正好遇上一株。” 夏参在这个劳什子“好兄弟”训练营里头就没有感受过运气两个字的存在,盯着那小白叶看了两眼,虚弱地笑了笑。 燕苏虽然语气还是没有起伏的冷漠,但一边给自己讲这些东西,一边给自己包扎伤口,没有来的让夏参觉得他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夏参知道,燕苏跟他说这些,是觉得以后夏参会用得到。但夏参也明白,他可以说,也可以不说。 夏参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见过的人,除了村民就是跟着离挽来到这个小院子见到的了,村民朴实,帮助是朴实的,藏私也是朴实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助你,这是夏参一直都明白的道理。 所以他努力练武,一是为自己,二是为回报离挽的帮助,他怕自己没用了,被离挽他们再扔回麦田村去。 但他也不是个完人,他也会有自己的心思。 除去那个让他又畏又怕的容颜,离挽很好,她身上有一种吸引别人忍不住靠近的那种好感,每个跟她在一起的人都会控制不住心中欢喜,夏参也是,他没见过这么一门心思真诚待人的人,不自觉地就在他们面前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但越是这样,夏参越是心中惴惴,他很恶毒地猜想,是不是离挽也跟别人一样,自己要是没用了,会不会真的被离挽扔回去不管了。 没有来的,夏参就讨厌燕苏了。 他出生就拥有自己拼了命都想拥有的东西,离挽还天天都夸奖他,在燕苏面前,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无是处。 就在燕苏撕了自己的衣摆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之后,不知道是血流还是别的,心脏的那个地方,就软了、暖了。 “那个,呃……谢谢你啊。” 燕苏没听清:“什么?” 夏参皮糙肉厚的脸猛地一红,别开脸嘴硬:“没什么。” 燕苏瞧着他皱了皱眉,半天才从记忆里翻出来听清楚了刚刚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一笑,夏参就更别扭了。 燕苏生了个火,两人都受了伤,体力也不行了,准备先休整一下再上山。 睡了一觉起来后体力恢复了不少,燕苏看了看身上的伤口,那些小伤都已经愈合了,大一点的伤口也都不流血了。 两人才往山上走。 第今晚不知道多少次攀登这座南山,夏参跟燕苏都有些心理阴影,格外慎重,小心地提防着四周。 南山全是毒物。空气中弥漫的是毒雾,地上爬的是毒蛇,走着走着指不定还从上面掉下来个毒蜘蛛。 但离挽的设计是很合理的,没有给两个人死路,山中同样也有不少药草,对于自己前几天看了不少药经医典的这个决定燕苏觉得十分有先见之明。 由于今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避开了上一次死亡的路线,绕着走。 但这座山越往上怕越可怕,在夏参地不知道多少次杀死一条从后头猛地伸过脖子的花斑毒蛇之后,夏参忍不住骂了一声。 “我靠,有完没完,烦死了。” 燕苏也皱着眉,这里的毒物实在是太多了,防不胜防。燕苏自小过得凄惨,但好歹也是个皇子,住的破破烂烂但那也是王宫,出个蛇跟老鼠也就够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恶心人的东西。 这些恶心人的玩意儿,身体里还能喷出绿色或者红色的浆汁来,燕苏觉得自己胆汁都能吐出来了。 一路到了这里,两人虽然也食用了几种草药,但山中雾气越往上越浓郁,渐渐压不住了。 “我觉得有些头晕了,燕苏,你快看看还没有没什么草药。”夏参这会儿嘴唇都有些变暗了。 “没有。”燕苏皱眉,他现在也不好受,虽然他们避开了之前走过的东西南三条路,但北边这条也不好走,虽然没有攻击力强的大怪物,但小东西可一点都不少,毒雾也更浓郁。 “那怎么办,我靠,这他妈根本就杀不完。” 燕苏沉默,耳边一动,好像有东西。燕苏朝夏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耳朵仔细听着林中“嗡嗡”的声音。 他们走这条路已经挺久了,现在按道理也快到顶上了,就算这条路好走,也不能比其他三条差太多,改出一个大怪物了。 “嗡嗡——”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燕苏小心地移动了一下身子,侧开朝向声源的方向。 透过黑紫色的雾霭,夏参瞪大了眼。 一大片,铺天盖地的蜜蜂,领头的是蜂王,光身体就比人还高,那条身后的尾刺尖锐锋利,上面还带着光泽。 燕苏头皮一阵发麻。 燕苏折树枝挥打,半天才打死了两个,这些蜜蜂十分灵活,飞在上面不容易被打中。 燕苏看向飞在半空的蜜蜂,又看向一边的树干,脚尖一动,侧身踩向树干维持在半空中斜着将蜜蜂一个个打落下来。 夏参立刻会意,紧跟其后在下边将燕苏打落的蜜蜂杀死。 两人配合天衣无缝,很快,蜜蜂群就少了将近一半。 蜂王见到自己的子民被杀死,嗡嗡煽动翅膀,“嗖”地一声冲着夏参蛰了过去。 夏参连忙躲开。 那蜂王可不是好对付的,燕苏从上面一棍子打到了它背上,蜂王发怒,嗡嗡阖动翅膀,带动着身后的群蜂一起向两人冲来。 第一百零二章 相依 “燕苏——” 夏参将狼牙棒狠狠地从蜂王身体中扯出来,蜂王一烟气,剩下的群蜂都纷纷逃窜了。 夏参赶紧将燕苏拉住,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扶着他坐下。 “你怎么样了?燕苏,燕苏。” 夏参看着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燕苏手都在发抖,满脑子都是刚刚的场景。 两人跟蜂王僵持着,不上不下,蜂王受了伤,猛地甩开燕苏朝着夏参蛰了上来,夏参不妨,猛地一回头,来不及躲避。 燕苏却突然扑了过来,将他护到了身下,蜂王带毒的尾刺狠狠地刺进了燕苏的身体里,燕苏闷哼一声,接着就晕了过去。 夏参赶紧趁机出手,将一击未中的蜂王杀死。 “燕苏,燕苏。”夏参没办法,只好一直叫他的名字,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他,那蜂王肯定是有毒的,可他什么草药也不认识,一点用都没有。 夏参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知。 “燕苏,燕苏……” 燕苏突然动了动,头微微歪了一下,肩膀都在发抖,声音轻微地开口:“……冷。” “冷?”夏参仔细听了听他的话,赶紧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给他披上,又将衣服的边角都压好。 “还冷吗?” “冷……好冷……”燕苏只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一个冰窟里,浑身都在颤抖,冰冷刺骨的寒意好像是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将他身上的所有热气都消散了个干净,燕苏四肢都僵了,冷,实在是太冷了。 夏参手足无措,将自己的中衫也给燕苏盖上了,但燕苏还是在浑身发抖。 燕苏不仅仅冷,还疼。 浑身都疼,冷得疼。 “阿姊……我好冷阿姊。”燕苏低声呢喃。 夏参第一次见到燕苏这张冷漠的脸上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在夏参印象里,燕苏脸上只有两个表情,正常时候的面无表情跟对外客气的虚假表情。 燕苏怎么会脆弱呢? 他能一边射箭一边背兵书,他能两分钟吃完饭,他能像个陀螺似的全天转,他几乎无所不能。 夏参没有来的心软了。 他嘴硬心也硬,没被人好好对待过,不知道要怎么对人好。 于是,他在犹豫了一秒钟后,张开双手,将冷地浑身发抖低声呢喃的燕苏抱进了怀中。 许是真的温暖到了燕苏吧,燕苏发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夏参抱着燕苏,才发觉这个人是真的很瘦,他突然想起了有一次他们一起在院中练习臂力,燕苏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就将一个四百斤的大鼎举了起来。 唔,救他这个小胳膊么。 夏参还在自己胡乱想着,燕苏突然又躁动不安了起来。 “热,好热,好热……” 刚刚刺骨的寒意褪去,现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热,就像有一把火从他身体里烧了起来,将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点燃了,五脏六腑都在焦灼。 “好热……” 夏参赶紧放开燕苏,又将自己的中衫跟外袍都拿开,燕苏还在摇头,紧紧皱起的眉头上,汗珠都顺着流了下来。 夏参找了个大一点的叶子,将两个叠放在一起,给燕苏扇风,希望他能好受点。 不知道多少次,燕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夏参一会儿把外袍给他盖上一会儿再给他扇扇子。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这份耐心有多难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燕苏终于睁开了眼。 “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夏参赶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凑过来问他:“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冷还是热?” 燕苏现在还在浑身发抖,不过意识却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身上的外袍,没有说话。 也不是燕苏不想说,实在是没有力气,他现在浑身都像是灌满了冰刺,又冷又疼。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草药可以治你这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毒?我去给你找找,你跟我描述一下就行。” 燕苏微微摇了摇头。 夏参愣了愣,失望的神色毫不收敛,好半会儿才开口问燕苏:“那现在怎么办,你还行吗?” 燕苏浑身都在难受,他勉强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现在他又开始热了。 夏参给他把外袍拿开,等着燕苏做决定。 这里也不安全,虽然杀死了蜂王,到底是毒山,两人也不能久留,但燕苏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别说走了,他站都站不起来。 夏参比他稍微好一点,胸口上的那道大口子本来不流血了,刚刚杀蜂王又撕扯开了,现在胸前一片狼藉,浑身上下的伤口更是数不清楚。 “我背你吧。” 夏参扶着燕苏,燕苏浑身无力,全部的力量都依靠在夏参身上,夏参一边扶着他别倒下,一边往前走,还得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一时间左支右绌。 燕苏不太想让夏参背着他。 不过夏参走了一小段路就不干了,也不管燕苏愿不愿意了,一弯腰就强制把燕苏背了起来。 燕苏第一次被人背,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那个,谢谢你啊。”这已经是夏参今晚第二次说谢谢了。 “你死了我不是照样要死。” 燕苏虚弱着呢,就算是不怎么好听的话此刻轻轻说出来也没有一点往常疏远冷漠的感觉。 夏参可不在意这个。他将狼牙棒支撑在地上依靠着休息了一下,缓了口气,燕苏就算很瘦,也是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他自己身上也全是伤,这会儿胸口还在火辣辣的疼。 “你管我呢,我就愿意谢,你只管受着就是了。” 燕苏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那个,你为什么要扑过来啊?” 燕苏现在浑身都在发抖,太冷了,耳边听着夏参问他,脑子一片混沌,想起蜂王朝着他蛰下去的场景,他为什么要扑过去?燕苏也忘了,脑子一片空白,当时就是下意识地行为。 “不知道。” 夏参心里默默将燕苏嘴硬的水平又提高了一下。 “你昏迷的那会儿,我听见你在唤阿姊,你阿姊是不是对你很好?” 燕苏知道夏参在没话找话,只为给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很配合地尽量说话:“嗯,她是最好的阿姊。” “真好,我就没有兄弟姐妹。” 第一百零三章 臣服 “我听挽姐姐说过你的事。”燕苏趴在夏参背上,能感觉到他体力也有些不支了。 “你放心,以后,这些仇,你都可以亲手去报。”燕苏声音很虚弱,也有些不连贯,但趴在夏参耳边,却格外地清晰。 夏参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问:“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说来也是好笑,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么久的两个人,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有了一次交谈。 燕苏觉得浑身火烧火燎地,把脑子都熏得不清明了。 “以前,我就只想复仇,报阿姊的仇,报自己的仇,让所有人都不能再欺负我。” 夏参一愣,他来得晚,并不知道燕苏的过往,因为天天被困在小院里,他也没机会听外界的话,离挽跟容颜更不可能闲的没事干告诉他燕苏的往事。 不知道怎么了,一瞬间夏参从这个自己一贯看不顺眼的小王子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现在呢?” 燕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细微扯出了一抹笑容,声音轻缓道:“我想为天下苍生。” 夏参说不出什么滋味。若是以前,他肯定是要笑的,什么天下苍生,这种话,小孩子说说也就算了,居然会有人真的拿这个出来嚷嚷,也不嫌丢人。 但现在燕苏虚弱地趴在他背上,明明痛苦到极致,还能在这一刻释放出一丝温柔,夏参就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甚至有些自卑。 为自己的狭隘自卑。有些人的胸襟大到别人无法想象,自己可以做不到,但却不能对做到的人嗤之以鼻。 那是无知的可悲。 这一刻夏参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该多读点书了,离挽曾经懒散又玩笑的话回响在耳边,没文化真可怕,是呀,自己跟燕苏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呢。 出了树林,快到山顶了,前面就是平坦的草地了,夏参的体力也到了极致,将燕苏放下,自己也顺势躺到了地上。 两个人就这样躺着,抬眼之处,是广袤无垠的天空。 “我知道你被恶霸残害家破人亡,若是上下一心,政令严瑾,贪腐尽除,那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燕苏看着天空,耳边是夏参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还有田地政策沉疴俱现,若能全面改革,划分公私,改正田亩,那天下会有多少百姓免于冷饿无依。” 不知道是天空太广,还是体内的冰火两重天太难受,燕苏说了很多话,一点一点,描绘他的帝国。 那是一个令夏参听了都觉得热血翻涌的世界。 夏参突然开口,问燕苏:“你想不想听我说我的事。” 燕苏一愣,夏参有些沉重的语气让他顿了顿才点了下头。 “我父亲是个懦夫,他什么都不敢,什么都害怕,我厌恶透了他了。”夏参想起了自己的家,麦田村的小屋子,来了这里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段往事故意不再想起。 “我母亲,她只会跟我抱怨,她只会抱着我哭,跟我埋怨我父亲多么多么无能。”夏参现在还能想起母亲抱着自己哭诉的时候的那种心力交瘁感来。 “几乎从我懂事起,我每天都是痛恨自己不能更强大,不能代替父亲,代替母亲,我厌恶自己,我也厌恶他们。” 燕苏愣了,甚至在这一刻,体内翻涌的冰火两重天都没能将他的思绪掉离开,从夏参若无其事的日常里,几乎看不出他有个这样的童年。 夏参说得轻松,但燕苏知道三言两语的轻描淡写之下是什么样的煎熬与痛苦,他也曾切身感受过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他明白。 难怪夏参这么快就能适应过来,在燕苏消沉三日出来之后夏参就几乎面上看不出什么伤心来了。 “你……”燕苏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你觉得我冷酷无情也好,冷血残忍也罢,我真的不是特别伤心,我在来了这里之后甚至还有些庆幸,我庆幸他们死了,正好死在了他们面前,让我有了现在的日子。” 说完,夏参自己也有些瞧不起自己,嘲讽地笑了一声。 燕苏久久没有出声,两人就这样躺着,一时无言。 燕苏突然开口:“你问我,我为什么救你,夏参,我不是在救你,我救的是未来征战四国的大将军,我救的是四国百姓的安宁太平。” 夏参看向燕苏。 燕苏缓了口气,也扭头看向夏参,两人面对面,燕苏就看见了夏参明亮的双眼,驰骋着孤傲与热血,亮得晃眼。 燕苏眨了下眼,轻轻开口:“夏参,我需要你。” 夏参看着燕苏,两人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燕苏以为夏参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夏参突然爬起来,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自己后退一步,膝盖一弯,单膝跪地。 “愿为差遣,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夏参抬头,直直的看向燕苏。 “我的王。” 就在这个有些荒芜的山顶上,草原里最孤傲的野豹低下了他倔强高贵的头颅,心甘臣服。 此后刀枪剑戟,与子同袍。 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名震八方的大将军的夏参再回想起这一天来,依旧觉得热血沸腾。他甚至庆幸,自己早早做了决定。 因为他的王,是个真正的王。 夏参最终还是把金珠给了燕苏,燕苏比他更需要这枚解药。 就在燕苏拗不过他接下的那一刻,山顶的传递门突然打开将他们送了出去。 出来的一刹那,身体上所有的伤痛都消了下去,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了起来。 再抬头,就是风凉月高的小院子里笑吟吟看着他们的离挽跟垂眸写着什么东西的容颜了。 “我,啊,我好了我好了,我不疼了。” 夏参突然叫了起来,实在是太难的了,之前从模型小世界出来就一直处于痛不欲生的状态,今晚一遍遍进去也是不断受伤死亡受伤死亡,如今乍一出来,明明没有得到金珠,却还是消散了一身伤痛,夏参难免激动。 疼了太久,乍一好了,他还有点不太适应。 第一百零四章 舞姬 “算做奖励了。” 离挽折腾出这个东西来,一方面是为了训练两人,毕竟燕苏只能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以他现在的水平需要实战,夏参更是了,另一方面就是让两人迅速打开心结,能够相互信任。 “算你通过考验了,什么时候想要个身份?” 容颜之前就答应过了夏参,他能够顺利从小世界中出来,就算他通过了第一道考验,可以给他安排身份,就不用天天处于隐身状态了。 夏参想了想,说:“我现在,也没那么着急了,要不,再等等吧。” 想开了的夏参没有以前那么着急着想要快点拥有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了,他现在反而接受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每日忙到累死的训练。 因为有些事情,从今晚起,就变了。 容颜自然没有意见。 老燕王寿辰刚过,各国使臣逐渐离去,昭阳宫里忙着准备燕蘅的婚事,王后急于给燕俞找机会脱罪。 燕俞亲自写了一份感天动地的书信递给了老燕王,字字真情地表达了自己的一份孝心,老燕王这几日心情好,看了之后心中动容,再加上燕俞闹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关了这些日子,老燕王也有几分松口的意思。 王后趁热打铁,又叫人来了燕苏这里一趟。 燕苏正在跟夏参射箭,何姑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燕苏蒙着眼睛一个人对着两个靶子。 “殿下好箭法。” 何姑姑看不见夏参,有些疑惑地看了两眼两个都扎满了剑的靶子跟两套弓箭。 “谬赞了。” 何姑姑进来的时候铜铃就跳了,燕苏无意藏拙,由着她看,燕苏自己解了护具,将箭收好,回头跟和姑姑说:“你回去回王后吧,我这就去。” 何姑姑知道燕苏聪明,但话还没说他就知道了,着实叫她一惊,何姑姑笑着行了礼带人就走了。 燕苏等这一天很久了,何姑姑一走,他的眼神就冷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箭,燕苏眯了眯眼,转身进屋,披上了阿夏的那件黑色的斗篷。 燕苏这些日子还算得老燕王重视,常公公见他来,笑着告诉他一等,自己去通报。 王后下足了功夫了,老燕王已经动容了几分放了燕俞的心思。 燕苏一开口,老燕王倒是愣了一下,因为当初燕俞害死的可是燕苏的侍卫,没想到燕苏还能来为燕俞求情。 “阿夏之事,我心中亦是悲痛,但总不能因为一个侍卫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和气,三哥已受处罚多日,恳请父王开恩,给三哥一个机会。” 老燕王对于燕苏的这份大度很是满意。 他见不得兄弟阎墙的事,当时他是嫡长子年幼上位,未曾经历过燕苏他们现在这种激烈的夺嫡战。 老燕王老了,对于这种亲情的事就很重视,在他眼里,一个小侍卫自然是比不上亲兄弟的。 “你能这样想,孤很满意。” “听闻三哥这段时间茶饭不思,日夜伤怀,每日都盼望父王能够原谅他,父王,十三斗胆,请求父王去看看他吧。” 燕苏言辞诚恳,老燕王也有些触动,想起这段日子却是都在说三殿下日夜悲痛,又记起那封言辞悔恨不已的书信,当下就决定跟燕苏去看看他。 燕苏跟着老燕王一路直达燕俞宫殿。 因为事发突然,燕俞这边一点准备都没有,老燕王本来也是想给他个惊喜,关了这么多日,待会儿燕俞看见他必然欢喜。 挥退了侍卫,示意众人不要声张,老燕王独自上前,燕苏跟常公公落他几步跟着,悄悄走近正殿。 老燕王一推门,愣了。 没有想象中的帘幕低垂,哀痛不已,也没有所谓的潦倒凄苦,茶饭不思。 燕俞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桌子前摆满了水果佳酿,嘴里还叼着半颗葡萄,正痴愣愣的看着面前衣袖翻飞的舞姬。 燕俞愣了,在看到老燕王那张脸的那一刹那,脸色变得煞白,舞姬也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去。 老燕王站在门口,沉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他是多蠢才会信了自己这个从小就混账的儿子能老老实实在这边悔过自新? 老燕王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燕俞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满脑子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完了,他是真的完了。 老燕王一走,燕苏没有跟上,而是看着大殿开口问常公公:“公公最近的腿怎么样了,我阿姊的方子可还好用?” 有用么肯定是有用的,燕苏加了别的东西进去。 常公公笑了笑,指着地上发抖的舞姬说:“哪里来的奴才,敢勾引三王子殿下,抓起来吧。” 侍卫立刻上前去把那个舞姬抓了起来。 常公公朝燕苏笑了笑,行了个礼,就跟着老燕王走了。 王后气得摔碎了一桌子茶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燕苏是故意的。 不过已经晚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燕苏从地牢中带着舞姬的调查审讯结果出来了。 齐国暗探。 一石激起千层浪,顺着这条线,很快就查到了燕俞曾经私下接见过齐国使臣的事情。 私下接受齐国使臣的礼物,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老燕王大怒,将一大通折子全都摔了出去,本来就在四国情况不明的关键时候,老燕王为赵国之事日夜操劳,结果燕俞还往枪口上撞。 私下结交外国使臣,是重罪。 王后脱簪跪于大殿前恳请老燕王饶燕俞一命。 老燕王无动于衷。 三日后,下书:三王子燕俞,品行败坏,暴戾残狠,毫无仁心,不思悔过,骄奢淫佚,勾结外使,狼子野心,罪大恶极,将其名宗室族谱,终身幽禁北疆十三崖。 燕苏亲自去送的旨意。 他穿着一身黑衣,披着阿夏那件朴素的斗篷,一步一步,走进燕俞的宫殿。 燕苏来过很多次这个地方,却是第一次这样走进来。所有人都在跪着,都在发抖,他拿着老燕王的旨意,去给那个他半个童年的阴影下达最后的旨意。 略有意外,燕匡刚刚从里面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流放 “亲自来?不错。”燕匡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看向燕苏,语气和缓,要是忽略他沁了毒的眸子的话。 “还未曾谢过八王兄大礼。”燕苏也不跟他虚伪。 查起来为什么这么快,一路十分顺利地查出了舞姬是齐国暗探的事情,还有燕俞私下结交齐使的事情,几乎是上赶着证据送到了燕苏面前。 “不不不,是我该谢谢十三弟,挑的时间刚刚好。” 燕匡也不是傻子,能不知道燕苏是踩准了点带着老燕王来专门看舞姬这场戏的吗。 燕苏冷讽:“那也是八王兄这一手礼送的好。” 燕匡一抬眸,笑了。他早就猜到了燕苏知道齐使送舞姬给燕俞的事情是自己安排的,现在燕苏自己承认了,也到真是肯定了自己猜到了。 难免有几分棋逢对手的感觉。 “燕俞这个蠢东西,我看不惯很久了,他除了有王后一手撑着之外,还有什么?”燕匡笑了笑,看向燕苏:“他还不配跟我斗。” 燕俞一死,剩下的王子中,只有燕苏是他的阻碍了。燕匡虽然狠透了燕苏,但还真是不敢小瞧他。 “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燕匡看着燕苏的眼睛,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才好。 燕苏没有回话,跟燕匡对视了一会儿,燕匡自己笑了笑,走了。 燕苏推开门,燕俞看见他一下子就扑了过来:“阿苏阿苏你救救我,你救救我,燕匡跟我说什么,我不信!我不信!” 也不知道燕匡跟燕俞说了什么,现在燕俞蓬头垢面一身狼狈,死死的抱住燕苏的一根腿,哭得不成样子。 燕苏低头看了他一眼。 思绪有些翻飞。 小时候燕俞是燕苏的阴影,几乎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那些恶作剧般的捉弄,虽然在现在的燕苏看来,也许无关痛痒,但在小时候是真的害怕极了。 那害怕一掀开被子爬出来的先是蛇还是先是蜘蛛;那害怕走到哪个拐角处猛然被水桶浇个透心凉;那一本本燕锦亲手抄好的书籍被燕俞带人扔到水里在命令他自己跳下去捡起来,水将字迹全都晕染了,什么都看不清了,不仅看不清字,好像周边的嘲笑声也看不清了。 然后就是燕苏回来之后,燕俞一身张扬的红衣拦住他的路;幽长狭窄的宫道里,拳打脚踢不能还手的耻辱。 最后变成了燕俞担惊受怕后逼着燕苏去守夜,明亮的灯盏下抱着被子在贴满了黄符的床上一声声喊燕苏名字;还有京郊别院一把拉住自己钻进密道,最后坠崖吓得什么都听自己的场景。 燕俞长大后收敛了不少,尤其是燕苏有意暴露的情况下,或许是出于拉拢的心思,也或许是出于害怕,也可能是别的,但不重要,反正燕俞对燕苏好了不少,至少再也没有找过他麻烦,甚至,还帮过他几次。 燕苏将圣旨往边上一扔,抬起那条被燕俞抱着的腿就踹到了燕俞肚子上。 燕俞不防,被燕苏猛地踹了出去,一下子撞到了椅子上,闷哼了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燕苏走上前,将燕俞的那条短鞭拿出来,握在手里。 “阿苏阿苏,你……”燕俞害怕地往后面缩,但他已经靠到了墙上,没有后路可以退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动你的侍卫,但是我真的没有让人弄死他啊,真的我发誓我发誓,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燕俞一边哭地鼻涕眼泪一起流一边赶紧嚷嚷着给自己辩解。 燕苏看向燕俞,没有说话。 “真的,你相信我,我一直想跟你解释,可被关着没有机会跟你说,真的,燕苏,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叫人去教训教训他而已,我绝对没有让人弄死他啊。” 燕俞尝试着伸手来够燕苏的衣摆。 燕苏后退一步,一鞭子抽到了燕俞身上,燕俞猛地缩起了身子,疼地叫了一声。 “我知道。” 燕苏面色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起伏,然后他又抬手打了燕俞一鞭子,燕俞无处可躲,只能像条狗一样缩着,捂着头跪伏在地上。 燕苏当然知道燕俞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但是这又怎么样呢?阿夏还是为他死了,不管怎么样,燕俞叫人去,就给了燕匡一个机会,一个把柄,于是阿夏只能成了他们权力争夺的垫脚石。 是燕匡叫阿夏去送死的没错,但这不代表燕俞就没有责任。 事情的起因,终究还是他。 燕苏打了十八下,正好是那天晚上燕蘅生辰之后被燕俞堵到角落里打的次数,他现在如数还给他。 燕苏现在脾气好了,不至于翻倍还了,很仁慈。 燕俞本来想说让燕苏看在他们之前的情分上,救救他,但话到了嘴边,就变成求饶。 燕苏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了,二近几年的记忆却很清楚,他记得后来的燕俞,但不代表他忘记了以前的燕俞,后来对他好,那又怎么样呢,伤疤有了,燕苏忘不掉。 说他心思狭隘也好,小人之心也罢,燕苏忘不掉以前的耻辱与不堪,就算是后来燕俞对他很好,甚至出手帮助过他,那又怎么样呢?燕苏看见燕俞的时候,仍然是想起燕锦抱着他缩在角落上轻声哭泣的场景。 “北疆十三崖是个好地方,你去吧。” “我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了,阿苏,燕苏你去跟父王求求情,你帮帮我,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燕俞哭着跪在燕苏脚下,燕苏只是看了一眼,说:“这个问题,你去问阿夏吧,毕竟你的命,是他用命换来的。” 燕俞彻底失去了希望,瘫坐在地上,盯着被燕苏扔到一边的老燕王的旨意出神,那薄薄的文书摊开,露出最后的字,除名,流放,燕俞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在盘旋。 除名,流放。 北疆十三崖,那是流放凶煞之徒跟罪大恶极的犯人的地方,寒冷艰苦,生不如死。 他要是去了,可能活不过半个月。 燕苏走了,没有在看燕俞一眼。 第一百零六章 致死 燕俞死了。 被鞭挞致死的。 宫里说什么的都有,燕苏作为最后一个见到燕俞的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燕苏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燕苏将纸攥成团,扔掉。 未央宫败落了,一如当初的昭阳宫一样,内侍来问过燕苏,是否需要搬移宫殿,以他现在的地位,已经可以换一个更加宽敞些的院子了,燕苏回头望了一眼屋檐下轻轻吹响的铜铃,摇了摇头。 小院子很好,他很喜欢。 送走了内侍,燕苏自己去了趟未央宫,未央宫如今跟当初的昭阳宫并不一样,燕俞出事,老燕王并没有动摇王后身份分毫,昭阳宫一切依旧,只是宫人少了些,也空荡了些。 老燕王不动王后,这才是最好笑的,燕俞分毫不牵连,就好像王后只是王后,她只是一个身份尊贵的摆设,周家不亡,她就是王后,也只是王后。 王后只身一人坐在屋子里,看见燕苏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我要周家的帮助。” 王后闻言扯了扯嘴角,笑了:“燕苏,你还敢来?你是怎么好意思开口的?”王后一只手撑上桌子站起来,走近燕苏:“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燕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应该知道不是我做的。” 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情似的,捂着嘴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 王后猛地直起身子,冲到燕苏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声质问:“是,当然不是你做的。呵,你多干净,你多无辜,你什么都没做!什么恶毒事情都是阿俞做的!” “你跟燕匡一样令人恶心!作呕!”王后松手,身子往后一退,狠恶恶地盯着燕苏,发狂一般怒吼:“哦不,你比他更可恶。” “阿俞还跟我请求,说等你到了年岁不要强求你去他身边,要让你自己选。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他到死都不知道是你跟燕匡一起害死了他吧?”王后面部有些扭曲,两双眼使劲瞪着,眼眶似裂。 燕苏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随便王后一个人发疯发狂,在燕苏心中,燕俞最好的结局就是北疆十三崖,周家略做疏通,让他一辈子在那边好好呆着就是了,他没想过燕俞死。 但燕俞死也跟他脱不了责任。 王后一个人发了半天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燕苏就站在边上看着。直到王后稍微平静了一下,燕苏才上前一步。 “你是王后,以后就是太后,没人能动你的地位,你应该明白,现在对周家来说,我愿意,是最好的选择。” 确实。燕俞一死,周家地位就很尴尬了,将来无论谁上位,最容不下的就是树大招风的周家,偏偏周家早就是燕俞一党,对于胜算最大的燕匡一派来说,是水火不容的。 燕苏愿意主动,他们各取所需,双赢的局。 “这算什么?” 王后跌坐在地上,觉得可笑。 “若是周大人在这里,必然不会有任何犹豫,利害你都明白,不用我多说,事已至此,你也该为你们周家想想。” 王后抬眸,嘲讽道:“你这算,补偿?” 燕苏不语。 “我是个母亲,就算阿俞再不懂事,他也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我还没你这么丧心病狂,我做不到他刚死就算计尽他身上最后的利用价值。” 燕苏垂了垂眸。 王后要是不愿,就算了,燕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着看着书,突然就想来了,燕苏在心底想,或许自己是真的贱吧,别人随便施舍一点点好,就能眼巴巴凑上去,呵,好了伤疤忘了疼么这不就是。 “你若不愿,就当我从未来过。” 燕苏走到门口,王后突然从后面扔过来了一块玉佩,沉声道:“你跟我那个好父亲,该当很谈得来。” 燕苏捡起玉佩,回头看了王后一眼。 王后终究还是家族培养出来的人,从小到大的教养告诉她一切都要以家族为重。为家族,她十六岁就进宫了,然后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处处算计,事事谋划,现在,为了家族,她还是利用了自己儿子最后的用处。 她没法拒绝燕苏。 长长的暗红色帘幕遮盖住了殿中的光影,王后坐在地上,垂着眸,整个身体都被阴影笼罩,一身华贵依旧的衣袍发饰,却显得格外繁坠,好像疲惫极了,撑不起这一身荣华。 趁着今日无事,燕苏顺道出宫去看看,当初的三家铺子,如今都发展了起来。燕京的布庄发展的很好,如今生意火爆,日进斗金也不为过,暗地里收了几家铺子,发展了几家自己的势力。 城郊的林场背靠大山,整座山都被盘了下来,如今山中被离挽安插了一个基地,专门用来培养暗卫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离挽今天好像说是带着夏参去了,燕苏想着正好看完铺子去跟他们汇合。 燕苏租了个马车,在郊外遇到了马车出了故障的吴太傅。 “太傅怎么在这里?”燕苏赶紧下车,今日休沐,大家都不上学堂,吴太傅没在宫中也是正常,只是不知为何在郊外,还是只身一人。 “啊,十三殿下啊,这马车突然坏了。” 吴太傅正跟着车夫一起在看那车轮,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也没想到能遇上燕苏。 吴太傅:“你这是要去哪儿?” 燕苏见礼,答:“我在城郊有个林场,今日正好无事,想去看看。” “嗯,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这也不早了。” “那怎么可以,我怎么能将太傅一个人扔在这儿,您要去何处,我送您吧。”燕苏轻笑,对吴太傅的话有些无奈。 “不用不用。”吴太傅连连摆手。 话音刚落,车夫用力一掰,车轮咔嚓一声断了个彻底,现在是真的不能走了。 那车夫也怪不好意思的,他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这样吧,我送太傅走,让车夫自己回去找人来看看这辆车怎么办才好,如何?” 吴太傅现在就算不答应也没办法了,他点了点头,他家的车夫就赶紧将马车中吴太傅带的东西拿了出来。 燕苏一愣,接着就伸手去接了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太傅 吴太傅带的,是纸钱。 燕苏送吴太傅到了地方,本意在马车中等着,反正林场可去可不去的,待会儿总要送吴太傅回去。 燕苏并未开口问吴太傅是要祭拜何人,一路安静,反倒叫吴太傅在下车后眼眸一沉,开口:“下来吧,跟我去祭拜一个故人。” 燕苏帮吴太傅拿着篮子,两人一步步往山上走。 “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闷,一点少年气都没有,比我个老头子还要死气沉沉的。” “是太傅老当益壮。” “少年啊就该有少年的样子,别整天耷拉着个脸,多笑笑,心情也好。” 也许是不在宫中吧,燕苏难得跟吴太傅有这样聊闲话的时候。 “嗯。” 看他那样子,吴太傅一笑,问:“你就不好奇我要去见何人?” 燕苏是真的不好奇。 “既是前辈,拜拜何妨。” 吴太傅闻言笑了,捋了两下自己的羊胡子,说:“是我的授业恩师,方敬儒。” 燕苏恍然。 方敬儒是先帝时闻名四国的大学士,他开坛论术,广收学徒,桃李遍天下,反有所问,不论身份高低贵贱,皆待之以上客。他以一己之力,大力推崇恢复礼法,编撰《新礼法》、《典集》等重要文集,为四国礼制建设做出巨大贡献,至今仍被天下文士尊称一声方先生。 “我是他的首席弟子,他一直希望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好好将礼法发扬光大,可我当时太年轻了,我觉得他崇尚的法制太过于苛刻死板,不够灵活,也束缚了我,所以我……” 吴太傅没有往下说,走了几步,也就到了,一声不啃地祭拜完,吴太傅就只是盯着那坟碑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下山一路无话,燕苏莫名也被这份沉重感染了。 送吴太傅回家的马车上,吴太傅才又开口说话:“最近的课业怎么样?” “还好。” 吴太傅点点头,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我的一众学生中,论文学天赋,当属匡儿,但论勤奋刻苦,无人能出你左右。”吴太傅笑了笑:“我是从小看着匡儿长大的,他那时候就很努力,若不是身份使然,我是想让他好好钻研文献的……唉,不提也罢。” 吴太傅叹了口气。 “我平时对你很严厉,也想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没想到,你却给了我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吴太傅十分严厉,几乎在课堂上赏个好脸色都很难,这样直白且毫不吝啬的夸奖,一下子让燕苏有些受宠若惊。 “哈哈哈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说的是实话,你担得起。”许是见燕苏终于有了几分明显点的表情,吴太傅大笑。 “多谢太傅夸奖。” 一路到太傅府,临下车前,吴太傅回头,脸半挡在车帘后,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 燕苏没听清前半句,只听见了什么打算。 吴太傅却改了口:“没事。” 送走了太傅,也就不去林场了,燕苏直接回了宫,离挽跟夏参果然不在,只有容颜一个人在写东西。 燕苏说了今日遇到吴太傅的事,问:“那后来吴太傅为何会在燕京教学?” 方敬儒亲传弟子,就算不像他师傅那样游走四国,也没道理屈居燕国,教这些王子们读书啊。 容颜随手一挥,一道光墙出现在屋子里,接着就有人影浮现了出来。 燕苏看到少年时期的吴太傅,跟那个传闻中的方敬儒。 吴太傅并不愿意遵从方敬儒的安排,我行我素,两人大吵一架,吴太傅本就对于严厉的方敬儒早就忍受够了。 借此机会,吴太傅直接走了,仅留了一张外出散心的纸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他不知道的是,方敬儒这个时候已经不行了,收到纸条的方敬儒大怒,急火冲心之下方敬儒一口血吐了出来,接着就病倒了。 此时的吴太傅早就一个人乘车出了城,对于这些事一概不知。 屋漏偏遭连夜雨,方敬儒还病着,他的小儿子就因为打死了人进了牢,方敬儒多番周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这种事来,后来才直到,他是被牵连的,当时的一个王子跟他们在一起,那人是王子打死的,但先帝为了保自己的儿子,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判了罪。 他夫人承受不住打击,声声埋怨方敬儒无能,一个晚上,上吊死了。 最后方敬儒承受不住,撒手人寰。 等到吴太傅收到消息,方敬儒的头七都过了,他策马从城外赶回来,连方敬儒一面都没见到,只剩下了一个荒凉的坟头。 不久后先帝驾崩,尚且年少的老燕王继位,吴太傅还是保住了方敬儒唯一的儿子,他回家后提笔写下方敬儒当初手把手教他写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从此沉默燕京,老老实实当了个教书先生,每日领着一众王子写写大字,读读经史。 渐渐的,他也成了那个学生心中刻板严厉,不苟言笑的先生。 燕苏看完,心中五位参杂,对于吴太傅,一开始燕苏说不上讨厌,但绝对称不上喜欢,但后来渐渐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有一开始的情绪了,甚至,在他吹鼻子瞪眼的时候,会觉得他也很可爱。 阿夏很早跟他提过一嘴,但当时的燕苏并没有往心里去,却不曾想,那个每日拿着戒尺提前守在门口的太傅竟然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光影消散,人跟故事,就都没了。 “来坐。”容颜收了笔,叫他。 燕苏收敛思绪,过去坐好。 “夏参,你想要给他个什么身份。”容颜敲了敲桌子:“离挽觉得可以安排夏参跟阿夏一样,也来给你当贴身侍从,你从那之后也没有再要人,这样也好。我觉得可以安排到军营,让他直接从基层开始,等你去的时候,就安排你们再一块儿,你的意思呢?” 燕苏思索了一下,这两个选择各自都有好处,难以选择高下。 “还是来我身边吧。” 容颜也不意外,点点头。 离挽正好跟夏参从外面回来,一撩帘子问:“什么到你身边?” 第一百零八章 本上神想一直这样 “来得正好,夏参,给我一丝你的感应”容颜就等着他们回来了。 夏参:“啊?” 然后夏参抬起手,食指中指并拢,置于眉心上一点,眼睛一闭,倏尔睁开,手指置于容颜面前。 容颜,离挽,燕苏,齐刷刷瞪着眼看向他。 离挽忍俊不禁,颤抖着肩膀别开了脸,刚刚夏参那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实在好笑。 连燕苏也笑了,开口问他:“你为何要如此?” 夏参被他们的笑弄得不好意思了:“那些武侠画本子里不都是着样子的嘛?” 容颜默默扶额道:“以后……多跟正常人接触。”说着抬手,一道光影划过,割破了夏参的手指,一滴血浮了出来。 同时,燕苏也滴了一滴血出来。 容颜拿两个玉瓶将两人的血装好,跟他们说:“我出去一趟。” “我要一起。”离挽立刻表示。 容颜瞥了她一眼,点点头答应了。 上了船,离挽从后面凑近容颜:“让我猜猜看,去取个兵器?” “这还用猜。”容颜转过身来。 离挽笑了笑,张开手感受了一下吹拂而过的风,心情很好:“你这样多无聊,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你有意思。” “你看,现在都只有咱们两个人了,你还这样。”离挽头一歪,笑吟吟地看向容颜,突然开口:“放下你那沉重的包袱吧。” “你看,风多好,云多好,人间多好。”离挽从后面双手推上容颜的肩膀,将他推到了船前面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容颜望眼之处,云开雾散,青山绿水现人烟。 离挽从后面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凑过头来:“怎么样,美吗?” 容颜一侧头,就能看见半贴在他衣袖后只露出上半张脸的离挽,两双明亮的双眸溢着温柔的笑意,眼角微微弯起的弧度吸引了容颜的全部目光,他看着离挽含笑的眸子,轻声回答:“美。” “所以啊,你可以试着活得自在一些,做你想做的事。”离挽松开他,走到他旁边,跟他并肩站立。 容颜收敛目光,看向远方,沉声道:“你说得容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离挽活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属六界,无父母亲人,自小没有任何束缚,也不用遵守任何规矩,肩上唯一的责任,还是自己强行给自己加上的。 天地间谁说这句话容颜都有一万句反驳,唯独她不一样,离挽确实活得自在逍遥。 “羡慕了?你也可以啊。” 离挽笑了笑,自然知道自己无拘无束最是肆意,不光姒妍跟兮姈表达过羡慕,连太荒跟帝尧都这样说过类似的话。 容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中一淡,没有说话。 离挽双手扶着船边的栏杆,感受到了身边容颜的变化,说:“自由与束缚本就是无法分离的,我的自由也是有束缚的,同样,束缚中也是包含着自由的,其实怎么样,最后都是自己选择出来的结果罢了。” “我有一个朋友,他出生就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他不得不努力成长起来,尽全力做到最好。他每天都变着法的玩儿,比我还欢,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见到了他艰难的境遇跟巨大的责任之后,我才觉得不可思议。” 离挽想了想,继续说:“他告诉我,他就是个牵线傀儡,但那又怎么样呢,牵线傀儡也有自己的小开心,人生是自己的,来这天地间一场,就该开开心心的才对。” 容颜低头看了看撑伏在栏杆上喋喋不休的离挽,问:“那你觉得,我们存在的道理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离挽顿了顿,抬头看了容颜一眼,回答:“我第一次来到六界间,我告诉自己,我要拯救天下苍生。但我涉世越深,越搞不懂这天道秩序了,我……好像救不了他们。” 容颜没有说话。 “我曾困惑过很多很多年,直到你出现。”离挽突然直起了身子,正面看向容颜,很郑重地说到:“我们在人界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你记得吗,有一次,我们去逛街,我拿石子打了一个欺负老奶奶的街头小混混,那老奶奶感谢我们,她说人间总有真情在。” 离挽印象中那天特别清楚,他们回去的时候,走到门口,容颜推开门,侧身叫她,突然离挽脑子中就浮现出了那句话,然后她一下子就想开了困惑了很久很久的问题。 “容颜,我很喜欢平时没事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随便走走,然后顺手救济几个人,那样的岁月静好,我觉得……”离挽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一个黄昏,一条狭长陡峭的黄土路,一棵枣树在黄昏暗淡橘黄的彩辉里拉长了影子。 “我想一直这样下去。” 一句话出口,不仅是容颜,离挽自己也愣了。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吗? “你……” 容颜微微惊讶,耳边回荡着离挽刚刚的话,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离挽不是矫情的人,这话说出口了就说了,她现在弄明白了,心里更加开心,释然一笑,还拍了拍容颜的手臂。 “我们是好朋友,以后啊,你也要多跟本上神学习,争取早点养成主动帮助别人的好习惯。” 容颜看着一脸慎重的离挽,心头冒出的那个不该有的小苗苗被无情扼杀。 离挽还在思索如何让容颜养成好习惯,他太冰冷了,每次都得离挽拉着才肯出门,离挽毫不怀疑,要是没有自己的话,他能一直不出门去。 既然自己想一直这样下去,那就该好好培养好朋友的助人为乐意识,嗯,离挽在心中默默开始制定计划。 容颜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离挽,默默别开脸,狠狠地沉了口气。 容颜毫不怀疑,离挽是生来克他的。 “我现在就觉得,能帮一个是一个,只要有我在,世间就有真情在。”离挽看向远方,大声说出自己心中的话。 “那以后不叫你离挽了。”容颜面无表情后退一步。 离挽疑惑,回头问他:“为什么?” 容颜再度后退一步:“叫‘真情’啊。” 离挽扬袖追上前:“容颜!” 这个人烦死了,他怎么可以这样破坏他们如此温馨和睦又融洽的人生哲理大讨论。 第一百零九章 护安 容颜抬手,将走之前收的夏参跟燕苏的一滴血拿出来,手腕一翻,两滴精血就飞了出去,没一会儿,那半空低垂的漩涡中就降下来了两把兵器。 一把剑,一个长枪。 容颜将他们收起来,准备走。 离挽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低垂的漩涡。这是修仙界求宝圣地,有缘人可以在这里得到自己的法宝。 离挽也想试试。 容颜一把拉住了跃跃欲试的离挽:“别想了,你一滴血砸过去,以后都没人能来求宝了。” 离挽勉为其难的收起了自己咬破手指求个剑啊啥的想法。 被带上船,离挽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你对人界好像很熟嘛。” 其实离挽从来不会问这些问题,因为感觉到了容颜的有意隐瞒,离挽不是那种真的没心没肺的性子,相反,她很敏感玲珑。 容颜不想说,尤其是他的过去,几乎是只言片语都未曾有过泄露。 但离挽今天就想逗逗他。 容颜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肆谑,也扯了扯嘴角:“那不如上神再猜猜?” 离挽笑了。 回到王宫的时候是晚上,夏参跟燕苏都在,容颜就将他们的法宝给了他们俩。 法宝吸收了他们的精血,是认主了的。 夏参看着那把长枪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抬手一点点抚摸那枪身,口中呢喃道:“戮空。” 话音刚落,那长枪枪柄上就出现了“戮空”两个字。 离挽问:“你怎么……” “我见过。”夏参很肯定地看向离挽,咽了口唾沫,慎重道:“昨晚梦中,它飞到了我手上,我确定,就是它!” 离挽扭头看了一眼容颜。 夏参眼神流连枪身,有些激动道:“戮空,是它的名字。” “有些兵器是有自己灵识的,且与主人牵绊深刻,这种牵绊,不因轮回所阻。”容颜负手道:“它与你有缘。” 夏参得到这样的答案,当下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习武之人,没有人不对兵器有所痴狂,夏参亦然,尤其是又是与自己有瓜葛的兵器,那更是让他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离挽看向燕苏,燕苏的剑安安静静的躺在燕苏双手上,剑身冰凉光滑,露着阵阵寒气。 “给它起个名字吧,以后,这就是你的佩剑了。” 燕苏低头,看着这把剑,剑锋尖利,剑身沉重,但是拿着,就能感受到它势不可挡的威力,燕苏脑海中一下子冒出了无数个名字。 “护安。”燕苏最终摒弃了脑海中其他所有的乱七八糟的名字,轻轻抬手拂过剑柄,随着他指尖划过,“护安”两个字就出现在了剑身上,燕苏面色柔和道:“它就叫护安了。” 离挽看着燕苏,自然明白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也不多言,叫他们两人一起比试比试。燕苏跟夏参刚刚得到新兵器,早都手痒了,当即就在院中动起手来。 一打就是一夜。 容颜出手,很快就给夏参安排好了身份,接着第二天燕苏就去把他领了回来,正式以贴身侍卫的名义住进了西殿。 赶在年前,燕蘅就要出嫁了。 燕苏赶在送行前去再见燕蘅一面。 燕蘅正陪着清清说话,见燕苏来,清清起来行了个礼。 燕苏好久没见过清清了,自从燕匡跟卓姬定下了亲事,她好像就没怎么出过门,再加上后来燕俞出事,两人就再也没见过。 昭阳宫跟未央宫你死我活,两个姑娘倒是和睦,自始至终无论那边好,都还跟以前一个样的凑一起。 “生病了吗?”燕苏看着清清面色实在是不怎么好,憔悴不说,还有眼底的青黛,身子看起来也瘦了不少。 “自来这样,没事。”清清摇摇头。 清清身子不怎么好,这个是宫中都知道的事。 “我那儿还有一些人参,回头让人给你送些。”燕苏落座。 “不用麻烦了,桂枝前不久送了些。”清清笑了笑,婉拒。 “你跟他客气什么,”燕蘅笑了,叮嘱燕苏道:“等我走了,你可要帮我好好照看着她才行。” 燕苏:“清清是我妹妹,那是自然。” 简单聊了几句,清清找了个借口走了,她知道燕苏是来给燕蘅送行的,给他们留了说话的空间。 清清一走,燕蘅就叹了口气:“她就是爱钻牛角尖。” 燕苏没有说话。 “以后,清清的婚事,你可否帮她一二?”燕蘅在这宫里,就清清一个玩的最好的朋友,两人从小玩到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姐妹还亲。 清清喜欢燕匡被燕蘅知道的时候,燕蘅还开心了好久,使劲撮合他们二人,谁知道命运弄人,最后成了这样。 看着清清日渐憔悴,燕蘅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嗯。”燕苏答应了。 燕苏拿出一个令牌,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推给燕蘅,道:“这个是给你的,算我给你私下添妆的了。” 添妆都走正面,燕苏已经送过了,这些东西,不能让人见到。 燕蘅一看就猜到了是什么。 燕苏道:“这是卫国京郊的一处庄子,里面都准备妥当了,人也齐全,给你留着用,别算在嫁妆里。”燕苏笑了笑:“万一哪天跟卫煦吵架了,就去哪里散散心。” 燕蘅被他逗得一笑,主要是燕苏不怎么说这种话,燕蘅笑,反道:“我哥哥说的是他要敢欺负我,就叫我写信给他,哥哥亲自去把他打一顿。” 燕蘅捂着嘴笑起来。没什么比这更甜蜜了。 燕苏也笑了笑,点了点令牌道:“这是几个可用的人,你自己收着,谁也别给,谁也别说,包括卫煦。我安排下去了,他们只听令与你,令牌只做传讯用。” 燕蘅面色一惊,连忙抵住,坚决不肯接受。 暗卫有多珍贵?千金万金难买一个的好吗?燕苏出手就是一个令牌,想也知道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燕蘅怎么可以接受,这份礼物,已经不是贵重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燕苏将令牌跟地契往燕蘅手里一塞,自己就收回了手,笑道:“万一他欺负你,你干脆直接把他吊起来,打骂折辱还是杀了随你开心。” 燕蘅手中握着令牌跟地契,犹如千斤重。 第一百一十章 离宫 燕蘅最终还是拗不过燕苏收下了。 在燕苏沉重的说出那句:“以备不时之需”的时候,燕蘅从他深沉的眸子中看到了悲伤。 那样深重复杂的神色,燕蘅读不懂。 燕蘅的婚礼办得很热闹,宫里没有嫡公主,王后膝下唯有清清一个养女,其余的公主里面,唯独燕蘅独得圣宠,老燕王宠她,按照嫡公主的礼制办的。 燕苏跟着众人一同送走了燕蘅,远远地看着队伍一点点走远,才跟着往回走。 倒是清清趁着人多,走了过来。 “送走她,这宫中便再也没有一个愿意陪我说话的人了。” 清清性子安静,不像燕蘅,与众人关系都不错,清清只有燕蘅一个知心朋友,如今燕蘅一走,真的就没人了。 燕苏也调慢了步调,跟着她的速度慢慢走在队伍后面:“宫里还有很多适龄的公主,多往来就熟了。” “她是不是与你交代了什么?”清清不甚在意,她挑人,那些个公主的性子,她处不来。 清清虽然是养女,也是王后名下记名养大的,也占了个嫡公主名头。虽然性子安静不争不抢,但不代表她会委屈自己。 “嗯,让我帮你看着点婚事。”燕苏直言。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清清转身停下,对着燕苏行了一礼。 燕苏赶紧扶住她,他们都是平辈,燕苏怎么能受她这种大礼。 清清小声道:“倘若哪天父王有意……还望十三王兄出手相助。” 燕苏一顿:“好。” 清清要是不想,燕苏既然答应了燕蘅在婚事上帮助清清,那就会顺从清清自己的意思。 “那我便先谢过了。”见燕苏答应,清清松了口气,释然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王后呢,她不管吗?” “母后自来由着我,我不愿意,她不会强求的,更何况,如今她……这样更不会了。”清清低了低头。 燕苏没有说话,走了几步,看了眼自己身边低着头的清清,说实话燕苏对清清没什么感觉,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两人交集本来就少,清清之前还利用过燕苏试探燕匡,虽然燕苏不至于因此讨厌她,但两人几乎零交流。 大抵是她这种苦苦不得的经历感染了燕苏,燕苏没由来得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一个人。 一时无言。 “等年后,我要跟随母后出宫了,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清清突然开口,笑了笑:“我也没什么人可以道别,就跟你说说吧。” 燕苏一惊,没想到王后居然会选择离宫。 清清看着燕苏面露诧异,答道:“母后想去佛前静静心,也可能会带我回荆城一趟。” 这就是到处走走,拜拜佛,不回来了。 “要一直住在荆城了吗?” 荆城地处南方,是王后的故乡,周家祖宅也在那里,而且,那里也是清清的故乡。 清清是王后在一次返乡祭祖的时候在寺庙山脚下捡到的弃婴,王后信封佛法,刚求了签文,结果就捡到了一个孩子,王后觉得自己于这个孩子有缘,就养在了身边。 就是清清。 “可能吧。”清清也说不准,王后去哪,她就去哪。 正好到了,燕苏停下步子,拱手行礼,道:“一路平安。” 清清还礼。 燕蘅大婚一过,宫里也就没有其他事了,安心准备起新年来,燕苏照常跟夏参每日都在没日没夜的训练,现在两人齐心,又有了趁手的兵器,对付起训练营中的怪物快了很多,进步飞速。 燕苏仍然每日忙得团团转。 燕俞一败,燕匡再也不加收敛,大肆笼络朝臣,勾结党派,发展自己的势力,老燕王本就有意与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燕苏处境不理想,一直发展的暗线连连受挫。 夏参接手了城郊木材庄子后面的秘密暗卫处,见识了寻常人是什么样的之后,夏参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燕苏实在优秀,将自己衬得资质平平了罢了,现在他看这些暗卫,实在是不够看的,训练起来毫不留情。 容颜前几天出去了一趟,带回了好几个珍奇的种子,一心一意养起花来。 唯一无所事事的就是离挽了,每日清闲的不得了,她就开始没事找事干,鉴于之前的教训,她没敢再去动容颜的花,而是对燕苏跟夏参伸出了魔爪。 “阿苏,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离挽双眼发亮地看着燕苏,没由来让燕苏背后一寒,一般她这个表情,就代表她其实已经想好了。 燕苏下意识不想回答,他不太想要了。 “不用了,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什么礼物了。”燕苏本来就早熟,过了十五自然不再拿自己当个孩子,生日这种事,要不是他正好在新年夜,估计自己也忘了。 “那怎么好,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用费心了。” 燕苏想起了上次夏参过生日的时候的场景,实在是不怎么美好。 夏参今年刚来,还不是很清楚离挽的套路,她问生日,夏参就直说了,然后离挽说要给他过生辰,夏参还很高兴,因为记忆里生辰就没怎么过过,穷人家的孩子,也不讲究这些,有时候大家都忘了,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已经过了。 那天离挽为夏参准备了个大惊喜。 夏参跑圈回来,一推门,整个小院都是荒凉破败的痕迹,到处贴着黄纸,风一吹,稀里哗啦漫天飞,夏参吓坏了,到处叫人,但自己还处于容颜的隐身术里,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就在夏参无助又害怕的时候,一盆水从天而降,将他灌了个透心凉。 离挽拉着十分不情愿的容颜跟一脸无奈的燕苏从幻境中跳出了,院子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然后离挽笑着跟他说这是天水,可以将人一年的尘埃洗去,为人带来好运。 夏参湿漉漉的站在夜风力,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一惊一吓的程度实在是太高,他有些受不了,偏偏是离挽,有气没处出。 打那天之后,夏参就下定决心,他以后,再也不过生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生辰 离挽果然没有辜负燕苏的担忧。 新年夜散了晚宴,燕苏带着夏参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院子中间点起了半墙高的火焰,橙红色的光将整个院子都笼罩了起来。 离挽正跟着容颜在放烟花,这是他们的习俗,每年过年的时候,他们都会放,不过离挽等不及燕苏从宫宴上回来,总会提前自己先放一些。 燕苏推开门,一簇烟花正好绽放在夜幕,拖着短小的尾巴坠落,隐没在黑暗中。 夏参第一次跟他们过年,看见这样的场景,愣在了门口。 离挽照例给燕苏放了烟花,十六朵。 容颜准备了很多的烟花,燕苏自己也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几人根本放不完,燕苏递了个火引给夏参:“放一个。” 夏参接过来,他不是燕苏,他小时候很喜欢放,不过玩的都是鞭炮,烟花这种昂贵的东西,他只看过,没有亲手放过。 但令夏参动容的,不是亲手放烟花,而是跟这几个人,一起放烟花。 一簇一簇的烟火绽放在夜幕中,半个燕京都照亮了繁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放完烟花,离挽拿了一套奇奇怪怪的衣服出来。花花绿绿的,什么颜色也有,像是,很多碎布拼凑起来的。 “这个叫百家衣,是从一百户幸福美满的和睦家庭中取一块最新的布匹上的第一个角凑起来的,这代表着百家的福气,百家的祝福,阿苏你快穿上。” 燕苏听着前半截很感动,但是离挽最后一句话出口就把那点感动浇灭了。燕苏看了看那衣服,实在是,不想穿。 太奇怪了。 离挽才不会允许他不穿呢,手指一抬,衣服自己就飞到了燕苏身上。 夏参看着被迫穿上不伦不类的这件百家衣的燕苏忍不住发笑,燕苏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夏参难得有机会嘲笑他。 不过他没高兴两秒,因为离挽又拿出了别的东西。 跟燕苏身上的百家衣如出一辙的帽子,一样花花绿绿拼凑起来的帽子,不知道是效仿了哪边的偏远民族风俗,帽子顶是尖的,高高竖起。 夏参往后退了半步,离挽冲他一笑,帽子自己就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到了他头上。 这下轮到燕苏嘲笑夏参了,这帽子带着的效果一点不比衣服差。 离挽拿出另一顶,要给容颜戴,容颜坚决抵抗,誓死抵抗,表示自己绝对绝对不会带这顶帽子。 离挽追着容颜大半天也没能给他戴上,于是非常惋惜的叹了口气,转身把帽子给燕苏带上了。 燕苏:“……” 燕苏跟夏参大眼瞪小眼,互相别开了脸。 离挽拿出第三顶帽子,自己给自己带上了:“这是祝福,给小寿星祝福的人带着帽子,就能保佑你未来一年都幸福美满快乐无忧。” 离挽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扶了扶自己的帽子,想要弄正一点。因为她的头发,上面还带着发簪,不好弄。 燕苏看着摆弄自己帽子的离挽一下子软了心房。 这件衣服,也没有那么不好看,穿就穿吧。 容颜从后面抵住离挽的手,帮她把帽子扶正。 离挽回过头来,顶着尖尖的帽子朝容颜一笑。 容颜一愣,接着就被离挽扑了个满怀。不等容颜反应过来,离挽倏尔往后一退,一道力道勾着容颜的腰往前一拉,容颜不妨,往前迈了一步。 他这才低头看着离挽在自己腰上系了一条很宽很长的类似腰带的布条,离挽手飞速打结,在容颜精瘦的腰上打了个蝴蝶结。 那是一样的百家布。 “我早就知道你不肯带了,只准备了三个帽子,你的是个系带,没事,我问过了,这样系着也可以的。”离挽狡黠一笑,跟容颜解释。 容颜默默看了看腰间的极其不符合自己形象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笑得一脸得意的离挽,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扯下来。 其实容颜是很不理解离挽的这些行为的,她自己就是上神,应当知道这些真假有几分,不过是讨个吉利罢了,就算带着,也没什么用,同样,即使不带,燕苏有他们保护,一样不会有什么事。 “好啦,下面我们要跳舞了。” 离挽话音一落,小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就知道,今年不可能这么简单。 “快点来啊,都动起来。”离挽左手拉着容颜,右手拉着燕苏,又让燕苏拉上夏参,一连串带着围着火堆转了起来,一边转一边跳,跟他们科普:“围着火堆跳舞,天火可以洗涤我们的灵魂,倾听我们的心愿,让我们永远温暖,永远欢乐。” 被迫围着火堆转的几人:“……” 跳了半天,好容易离挽才放过了他们,离挽说:“好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活动了。” 离挽一笑,众人晕倒。 还没完啊。 不过最后还真是出乎众人意料了,离挽没有作妖,最后是烤肉,效仿北方的游牧民族,离挽改造升级了一下,拉着几个人坐在院子中一边喝酒一边烤肉。 容颜话不多,偶尔几句,能把人噎死。 “废物不仅不会烤肉,连搭把手都不会。” 燕苏也难得开口闲聊。 “燕匡手伸得太长了,差点被他发现我们的暗桩。” 一会儿又没头没尾地说:“我觉得过得太慢了。” 夏参喝的有点多了,红着脸抱着燕苏的胳膊自己就开始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 “燕苏,我好烦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你好烦人。” 夏参第一次知道,节日是这样过的。 一群人围着火堆,喝酒,吃肉,随便玩笑,不开心就吐槽,开心就大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太快活了。 燕苏一把推开他:“是你太蠢了。”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夏参又贴了过来,很委屈地说:“我不蠢,我真的不蠢,我很聪明很聪明的。” 离挽一边接过燕苏递过来的烤肉,一边跟他说:“他这是被虐待惨了啊。” 容颜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也笑了。 “看来以后我也要对你稍微鼓励鼓励,我经常说你是蠢货,有没有打击到你的自尊心?” 容颜瞥了她一眼,道:“废物是不需要会的。” 或许是今晚气氛太好了,离挽没跟他拌嘴,笑了笑就放过他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本上神摘花 新年刚过,王后就带着清清离宫了。 燕匡势力越来越大,逐渐在朝堂站稳了脚跟,燕苏刚刚接到一份密信,还没来得及看,常公公就带人来了,说是老燕王请他去一趟。 燕苏之前送了常公公一份礼,常公公在燕俞那件事上还了礼,两人此后再也没有交际,燕苏也没有再趁热打铁地拉拢示好。 这反倒是让常公公高看了一眼,主动提醒他:“吴太傅去了,老奴听了一嘴,好像是为殿下去处之事。” 燕苏赶紧道谢。如此一来,心里就有准备了。 燕苏进去,恭恭敬敬行了礼,又拜见了太傅。 老燕王示意他坐下,道:“你今年也十六了,有过自己的打算吗,你看,中意哪处?” 一般王子过了十五就会被安排着去打打下手或者挂个名什么的,等二十及冠,便正式入职。 但这些只是惯例,像王宫这么多王子,老燕王也不是人人都顾及地到,十八了还有未曾涉事的。 “但凭父王作主。” 老燕王就是意思意思,燕苏还没受宠到可以自己选的地步,那是燕匡的待遇。 老燕王对燕苏的回答十分满意,看了眼吴太傅,说:“太傅说,你的课业实在一般,若从文职,不过平平资质。孤想着,你拳脚功夫不错,宫里王子里,也该有个从武的,将来,不比卫家兄弟差。” 卫国国君与大将军卫拘是亲兄弟,他们二人一文一武,搭配的刚刚好。 不过,老燕王这比喻,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燕苏看了一眼吴太傅,跪地谢恩。 老燕王叫他起来,笑道:“军里苦,不比宫里舒适,你先去军营练练,等出了成绩,再调你职位。” “儿臣不怕吃苦。” “是,孤的孩子,自然是吃得苦的。”老燕王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十分高兴,跟燕苏交代:“也不消走远了,就去驻城军营吧,那里练人。” 王宫侍卫选拔也是从驻城军营里选的,驻城军算是个好去处了,老燕王这一次总算是给了燕苏一个心仪的赏赐。 “多谢父王。” 老燕王又嘱咐了几句,挥挥手打法吴太傅跟燕苏走了。 一出来,吴太傅叫住燕苏:“你可怪我。” “太傅偏心,”燕苏看着吴太傅,眼神耐人寻味,顿了顿又笑了一下:“但我不怪。” 吴太傅只当燕苏是碍着给他面子,不愿直说罢了,自己叹了口气:“军中也是个好去处,你若有心,也能搏一搏。” “太傅,”燕苏突然开口叫他:“我也是您的学生。” 吴太傅心中一涩,未作回答,行了一礼就走了。 他走后,燕苏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 吴太傅去见了燕匡。 “这次帮你,此后,你们的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燕匡向前一步:“太傅,我是您一手带大的,难道,我们的情谊还比不过一个半路插进来的人吗?” 吴太傅看着燕匡皱皱眉:“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平日偏袒,本也无妨,但此次帮你逐出十三王子,已是……唉,不会有下一次了。” “太傅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 吴太傅摇摇头:“无可厚非。” “那太傅又为何帮他?”燕匡沉了眸子,低声道:“你为何偏偏选了驻城军营,太傅,你这样做,就是觉得我做的不对。” “无论你们二人今日是谁,我都会这样做。”吴太傅不再多言,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燕匡看着吴太傅走远,愤怒地摔了一桌的茶盏。 坐在院中看见这这些的离挽笑了笑,伸手在竹篮中摘捡茉莉花:“帝王心术,阿苏已经合格了,我觉得,这门课程可以停了。” 容颜最近弄了好多茉莉来,准备弄花茶喝,离挽也喜欢花茶,主动帮忙。 “本来你也不怎么教了。” 容颜跟离挽一起伸手在篮子里摆弄茉莉花。自从阿夏那件事之后,离挽就不怎么讲这种玩弄人心的东西了。 尽管,驾驭臣子是一个帝王的必修课。 “下次,请这位公子只回我一句‘好的’或者‘随你’好吗?”离挽瞧着容颜好看的指尖夹住洁白的茉莉花瓣,素华凝脂,一篮茉莉都逊了色。 容颜指尖掐下花萼,朝着离挽扔了过去。 离挽微微一侧头,花萼掉到了地上。 离挽扭头看了一眼,赶紧将它捡起来,心痛地摸了摸:“不哭不哭。” 容颜别开脸。 离挽顺手从篮子里捡了一朵茉莉趁着容颜扭头微微起身给他簪到了发上,然后偷着笑。 容颜冷不防被簪了花,伸手赶紧摘下来。他包袱可重了,认为簪花是小姑娘才有的举动。 “你做什么摘了,挺好看的。”离挽撑着手肘托脸,含笑看着容颜嫌弃的样子。 容颜一恼:“你烦不烦,你好好干活就滚。” “唔,这位小公子作何生气?”离挽捡了个茉莉,随手朝着容颜掷了出去。 容颜一躲,避开了那朵花,皱眉看向离挽。 离挽不怕死的嘟嘟嘴,又掷了一朵:“唔,小公子还瞪人呢。” 容颜伸手接住扔过来的花,反手扔了回去。 离挽侧身避开,手下也麻利反击。 一时间满院飞花曼舞。躲开的,击中的,地上的,空中的,不知繁花乱人眼,还是笑颜醉耳畔。 燕苏一推门,被茉莉花正中眉心。 倒是不疼,就是吓了一下。燕苏抬手接住掉下的花朵,惊诧于一院乱花满地。 “这是……” 离挽跟容颜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离挽咳咳两声,笑了笑。容颜衣袖一挥,负手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冷漠。 “我要去军营了。”燕苏关上门,又道:“可能过几天就走了。” 容颜:“嗯。” 离挽拍了拍衣裙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浅笑道:“军中么,你们俩去吧,我跟容颜抽空会去看你们的。” “那你们呢?” “我们么。”离挽回头看了容颜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 燕苏点了点头,不再问。 几日后,燕苏收拾好行囊,带着夏参去了驻城军营,开始了艰苦的生活。 而离挽跟容颜则一路离境而去。北燕玩够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出去逛逛,看看其他地方的人和事。 也帮助一下更多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军营 一年半过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时光蹁跹,白驹过隙。 燕苏奉诏回宫,此时,他早就不是当初一个行囊一个侍从匆匆离宫的王子了,在军中一年半,中途辗转去过边境,也率兵有过几次小规模战争的燕苏已经成了军中威名赫赫的十三殿下。 军中、朝堂,无人不知其名讳。 在军中这种靠实力说话的地方,燕苏少有藏拙,初露锋芒的他很快就以天纵奇才的赞颂称霸军中。 如今,他再归来,就不是当初那个谦卑谨慎的少年了。 燕匡是最先坐不住的。 当初送走燕苏,本意是驱逐,没想到竟是放虎归山,去了军营反倒叫他如鱼得水。 怒而攥拳,狠狠地锤了一下桌案。 他的贴身侍从正好进来,带着被退回的盒子,小心翼翼地禀报:“殿下,常公公说无功不受禄,不肯接受。” 燕匡沉着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从,骂道:“我要你有什么用!” 人比人该死,货币或得扔。 燕苏的侍从怎么就是不世出的天才,小小年纪在军中战绩赫赫,谁见了都毕恭毕敬的。再瞧瞧自己的,只会跪着求自己饶命。 “殿下恕罪。” 燕匡越看他越来气:“滚下去。” 燕苏一回来,先回了西殿。 这个小小的院子,荒凉又偏僻,但却是燕苏心中最温暖最安稳的地方。燕苏推开门,带着夏参走进来,院子被打扫的很干净,那破旧的铜铃还在,这会儿正借着风铃铃作响。 熟悉的院落围墙,倾盖而下的桑树阴,四个石凳围绕的圆桌,还有摇摇晃晃的躺椅。 是自己的小院子。 不仅是燕苏,夏参也很想念这里。两人站在檐下,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阿参。”燕苏叫他:“先去把行礼放下吧,他们应当还没回来。” 这一年半,容颜跟离挽只有过年的时候去了军营一趟,之前燕苏提前得到了老燕王有意招他回来的消息,提前告知了他们,应当也快回来了。 “好。” 夏参也变了好多,成熟了,也稳重了。 去了军中,融入了更多的人群,夏参也逐渐明白了很多事,尤其是后来跟着燕苏辗转去了边境,上阵杀敌,与平日的战友并肩作战。 亲自动手杀人,跟在虚拟小世界中杀虚拟的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敌人温热的鲜血喷溅了自己一脸时,战友一个个拼死倒在敌人刀下时,战胜归来收到百姓送上的米酒时,夏参突然觉得大将军有了一个全新的定义。 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而是镇守一方的信仰。 夏参才准备去放东西,就有侍从来了。 燕苏现在的地位,住在这样狭窄的小院子,实在是委屈了他,之前就有侍从来请示过了,燕苏拒绝了。这次燕苏回来,他们又来表示了一番。 侍从这次选的院子更好,规格比肩燕匡的宫殿,尽心尽力劝说燕苏搬过去,燕苏淡淡的拒绝了。 侍从还想再劝劝,抬眼看见了燕苏眉头一皱,下意识一缩,赶紧退了下去。 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看,吓出了一身汗,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下一秒就能掉脑袋了似的。 侍从默默擦了擦汗,道:“这十三殿下真是名不虚传啊。” 跟他一起的那个侍从也被吓得够呛,连声应和:“是呀是呀,刚刚只是被他看了一眼,我的个老天爷,可吓死我了。” 这战神的威压可真不是盖的。 夏参抱臂看着侍从走远,挪揄燕苏:“啧啧啧,殿下好威风。” “快去收拾东西。”燕苏佯怒。 夏参将包袱一甩,扬声笑道:“得嘞。” 夏参才收拾好,外面就传来了离挽跟容颜的声音,夏参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一看,果然是两人回来了。 一年半,燕苏跟夏参变了好多,但光阴岁月却没有在两人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依旧是白衣翩翩,清冷高贵的摸样。 “要不是他,我们早就回来了。”离挽也好久每见他们了,看见夏参,朝他招招手。 容颜满不在意的扭头。 瞧见熟悉的场景,燕苏跟夏参笑了,这才是这个院子应当有的样子。 “怎么了?”燕苏不自觉地笑了,两人好像,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心情愉悦。 “我们遇到了一个老爷爷,家破人亡的那种,人家都够可怜的了,他还在一边说风凉话,硬生生把人家气吐血了,要不是又送那老人去看大夫,等着他醒过来,我们早就回来了,置于晚了吗?” 离挽越想越生气:“我都想好了要怎么欢迎你们回来了,都没来得及实施!反正,都怪他。” 一听她要欢迎,深受荼毒的夏参跟燕苏连连咽了口唾沫,暗自为自己松了口气。 “本来就是,我说错了吗?”容颜冷漠一瞥,孤傲道。 夏参忙道:“他说什么了?” 离挽强忍着翻白眼的念头,跟他们顺了一下来龙去脉。 “那老爷爷家的孙子,有个丫鬟,勾引了小少爷不说,还跟他儿子,也就是小少爷的爹,大少爷不清不楚的。结果,被夫人发现了,夫人怒火冲心之下要跟少爷和离,结果……” 燕苏跟夏参忙问:“怎样?” 离挽一脸欲言又止,道:“发现那丫鬟是夫人的女儿。” “啊?!” 离挽解释:“那夫人早年跟一个家仆好过,生了个女儿。家人不同意,把孩子扔了,又将夫人嫁了人。” 这下燕苏跟夏参都无语了。 “最后,夫人难以接受,半夜悬了梁,少爷本就有心脏病,被这个真相吓到,一命呜呼,小少爷震惊之下又痛失双亲,疯了,那丫鬟得知自己的身世,跳了江,最后,偌大的家,就剩了老爷爷一个人。” 离挽瞥了容颜一眼,没好气地说:“老爷爷坐在门前痛哭,天道无情,天理何在。” 离挽顿了顿,满是无奈地对燕苏跟夏参说:“然后,咱们这位,站在边上轻飘飘来了一句,” 离挽负手,微抬下颌,眼神冷漠,学着容颜的语气与姿态道:“这,怪不了天理啊,你要怪伦理。” “噗——” 夏参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突然想到了当时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容颜当时说的是什么来?好像是“天道管天管地,不管鸡毛蒜皮”,记得当时自己气得不轻,但现在两相对比,夏参突然觉得自己还算不错的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战 燕苏一大早只身出了门,连夏参都没带。 “他做什么去了?”夏参端着洗干净的葡萄放到离挽面前。 离挽摘了一个尝了尝,觉得挺甜,又摘了一个,才回答夏参的话:“去给燕匡送个见面礼。” “这种事,怎么能不带着我?”夏参葡萄也不想吃了,他喜欢凑这种热闹,对于多次在军中暗地里给他们使绊子的燕匡厌恶至极。 “不行,他是不是才走,我去追上他去。”夏参说着就准备走。 “风风火火的,成什么样子,回来,坐下,”离挽赶紧叫住他,夏参老老实实坐下,离挽将乘着葡萄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道:“燕匡这些年一直在拉拢常公公,一直没得手,阿苏今早去了常公公那里。” 夏参对常公公没太有什么印象了,但记得是老燕王身边的人。 “唔,燕匡这么多年都没成,那这个常公公得多难请动。”夏参一听不是去找燕匡,也没兴趣了,跟着离挽一块儿吃起葡萄来。 “放心吧,阿苏已经有办法了。” 夏参凑近,小声道:“跟我说说呗。” 离挽摘了个葡萄粒,青色的皮上仍挂着水珠,指尖一扯,坠落满盘玉碎。“就两个字。” “什么?” “尊重。” 夏参一愣,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离挽咽下口中的葡萄,擦了擦手,解释道:“常公公什么没见过,稀罕那点礼物?其余的手段也都没用,恐吓陷害拉拢威胁,这些统统不好使,所以阿苏直接放弃了。” 与此同时,常公公从内到外打开了门,对立于檐下行礼的燕苏轻声道:“进来吧。” 离挽笑了笑:“他以北燕拜请士大夫最贵重的礼节亲自登门。” 夏参觉得,今日的葡萄,格外甜。 “阿参,听说,你在军中,”离挽眼神一眯,道:“还显摆过你那点儿学问?” 夏参面色一尴尬,嘿嘿笑了两声。 离挽:“今晚就让我好好瞧瞧,你这段时间,长进了多少。” “这还用等晚上?”容颜从里面出来,随手摘了个葡萄,在离挽边上坐下:“军中一年半,他连纸都没碰过。” 威震一方,天生神力的军中传奇,夏参,默默低下了头。 好容易去了军营,夏参简直如同放出了牢笼的小鸟,自由飞翔,近小半年都疯的没影,至于书,早被他扔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 “唔,那你们留在燕京的这几天,你就准备好好看看书吧。”离挽当即拍板定了。 夏参刚觉得头大,又突然反应过来,抬头问:“几天?我们能留多久?” 老燕王招两人回来,燕苏之前就已经跟夏参说过了,此次回来,十有八九是要出征赵国的。 这场本该在一年前就发生的战役,不知道什么原因,老燕王硬生生又拖了一年。 “几天。”容颜言简意赅。 夏参顿时觉得,葡萄都没味了。 要开战了。 那真是,太好了! 没有一个将士不渴望战场,尤其是蛰伏已久的草原之王,只有鲜血可以唤醒他体内汹涌蓬勃的力量,只有战斗可以催发他蠢蠢欲动的野心。 他的戮空长枪,是嗜血的。 燕苏晚上才回来的,面上并没有因为收了常公公而有窃喜之情,照常向离挽说了今天的情况,离挽正躺在躺椅上,呃,晒月亮。 离挽听完只是点点头,坐起来招招手示意燕苏近一点:“赵国,你已经准备多时,放心去吧,没问题的。” 燕苏笑了:“嗯。” 离挽又想到了什么,皱眉道:“那生日又不能在家过了。” 燕苏被离挽无意识的一个“家”字沁进心房,这个小院子,确实是他的家,他真正的家。 燕苏回头,看向院落。 那个时候,他刚刚回来,就站在这个屋檐下,远望宫墙深院,耳畔铜铃轻响,彼时他还心有戒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院子,就成了他的家。 “其实不用每年非要给我过生辰的。”离挽在的这些年,一年不落,每年都会变着法的给他过生辰。 “那怎么行,”离挽疑惑地皱了皱眉:“难道,你是嫌我准备的礼物不够惊喜?” 燕苏连忙摇手:“够了够了。”够的不能再够了。 离挽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心中还是打算好了下次一定要准备一个大惊喜才行。 容颜敲了敲门框,示意两人进去。 “坐。”容颜倒了杯茶,自己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开口:“此次出征,虽不能一举拿下赵国,但有一事,你需早早准备。” 燕苏端坐:“何事?” “赵国镇国之宝,东珠。” 离挽对珠子格外敏感,问:“你怀疑,东珠是人珠?” 桃夭曾跟她说过,陨落时代之后,天地初建,法则秩序刚刚形成,天道降下六颗珠子守护各界,以镇大局。 神界有神珠,人界就有人珠。 离挽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碰到人珠也会产生跟神珠一样的反应,但毕竟只是猜测,神珠尚且还能说是跟体内盘古真神扯上点联系,这人珠,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人珠在何处,谁也不知道。 离挽在人界多年,根本就未曾听说过人珠。 天下大乱多年,若真有这传说中的镇守之宝,又怎么会让人界混乱至此,况且天道降珠这都是多少亿年前的事了,对于人界来说,那更是久远到无法追溯的时代了,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丢了,毁了,也说不准。 容颜摇摇头:“不是。” 离挽自然也觉得不可能,道:“若真是人珠,那赵国何至于沦落至此。” 四国各有一宝,赵有东珠,传说来自东海深罅,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卫有易容术,所有王室血脉皆可先天获得此秘术;齐有护国神女,不老不死,世代守护齐国;燕有神启录,凡有神谕,通天塔正门大开,帝王可登塔顶,得天神预言。 这四宝,齐国跟卫国都是实打实的顶用,护国神女,那不用多说,她是齐国的信仰,更是民心,军心的凝聚力,神女在,齐国在。 卫国的易容根本无法识破,他们一双手,能将一个人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奸细、刺客,防不胜防。 燕国的实在有些鸡肋,不上不下的,说没用呢,偶尔大事件提前知道确实十分有用,但轻易不会开启。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东珠 至于赵国,这东海宝珠,所谓的活死人肉白骨谁也没听说过,如何个活法更是没有任何记载,多年来只是被王室当作一个宝贝好好收藏供奉着。 若非如此,赵国也不至于在三国中挣扎求生,落魄到何种地步。 “东珠自然不是人珠,想要找到人珠,需要用到东珠。”容颜手指轻轻拍打桌面,对燕苏说:“终究是王室宝物,怕他们藏起来或者毁了,你早做准备,到时候把东珠带回来。” 燕苏不懂他们说的这些人珠什么的东西,也不明白其中的关系,他也不问,听到容颜嘱咐,就好好记下了。 看两人应当还有事,燕苏就先走了。 他一走,离挽问容颜:“为何说人珠需要用到东珠?你知道人珠在哪?” 容颜抬手自顾自地抿了口茶,吊了一下离挽才缓缓开口:“就在燕王宫。” “通天塔?”离挽的第一个反应。 离挽这反应速度实在快,容颜咽下茶水,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也不用什么珠子,我直接破了门进去就是。”得到肯定答案的离挽刻不容缓,自从神珠不再有反应,她的线索就断了,现在就算是抓着一丝希望,离挽也想试试。 “你急什么。”容颜对离挽这暴力又直接的性子无奈,安抚了她一下才解释道:“人珠被封印了,需要先解除封印才行。” 离挽略一顿,郑重开口:“解除封印需要东珠吗,我这就去赵国王宫里找出来就是,哪儿还用等阿苏去打。” 容颜抬手拍了拍离挽的肩膀,示意她淡定一下:“东珠只是条件之一。” 离挽一拍桌子:“还有什么?你说。” “齐国神女的火焰。” “我去把她绑来!” “卫国王室血脉的血。” “我去取!” 容颜扶了扶额:“通天塔只能是北燕帝王才能进入,你难道要把老燕王绑了,然后硬塞给他这些东西,把他扔到塔里头去给你取人珠不成?” 离挽:“……” 好容易得到个线索,现在好了,她还要一直等着燕苏一统天下,真是麻烦。 离挽含怒拍了一下桌子:“谁弄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封印!” 容颜抬手将她的手从桌子上拿起来,肌肤相触的时候,一阵细微的电流划过两人,容颜接着松手,离挽也把手收了回去。 “是北燕的先祖。” “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把通天塔玩坏了的那个。”离挽想起了当时看史书记载的时候,这段印象还算深。 原本这通天塔上的神启录不像现在这样很久不出,当时神启录十分频繁,北燕凭借神启录迅速在四国中站稳脚跟。 但那年王后病逝,他不知道对通天塔做了什么,民间说是触犯了天神,史书对此讳莫如深,反正从此之后神启录就不怎么现世了。 不过离挽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人珠确实在那,但是我不确定对你有没有帮助。”容颜摇摇头,离挽的这种反应,容颜也不知道,他还特意离开了一趟,又找了很多书来,离挽全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任何帮助。 “总要试一试。”离挽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 容颜笑了笑,给离挽倒了杯茶:“别急,慢慢来,总会找到答案的。” 离挽接过茶杯,也笑了笑,是呀,急什么,这漫长的生命没有尽头,总有一天能够找到答案。 有了常公公帮助,燕苏早上在朝堂上主动请战,下午老燕王就下了旨。 燕苏在西殿住了三个晚上,就带着夏参匆匆率兵出征赵国。 老燕王想动赵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筹备多时,如今燕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国库丰裕,又有燕苏亲自坐镇,士气大涨。 而这次出兵的名头很简单,打的是赵国边境扰民一事,各国毗邻处有摩擦很正常,北燕也只是找个借口而已。 赵国在燕苏率兵到边境的时候就奉上了国书,自请划地求和,老燕王一概忽视。 燕苏率兵一路攻下东赵十七城,战报连连大捷,战无不胜的名号一时间响彻四国。 朝堂之上呼声极高,民众更是人人称颂。 老燕王再次收到捷报,圣颜大悦,当即下令犒赏三军,在一众朝臣的恭贺声中,燕匡暗地里攥紧了衣袖下的手。 一回宫,燕匡就忍不住了,含怒摔了一个琉璃盏。 娴夫人推门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琉璃,避开残骸走进去:“不过是赢了几场仗而已,这就坐不住了吗?” 燕匡吸了口气,沉声问安:“母妃。” 娴夫人应了一声,坐到垫子上:“无论他赢了几场,就算他拿下了整个赵国又怎么样,你父王最诸意的继承人是你。” 娴夫人见燕匡不说话,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将来这天下都是你的,他打下的城池不照样是为你做嫁衣吗?” 燕匡摇了摇头:“母妃,不一样。” 娴夫人见他这样,松开了手:“早叫你杀了他你不听,如今还不是养虎为患。” 燕匡想起了了尘做法的那晚,沉声道:“他身边有人,暗卫没办法动手。” 娴夫人以为燕匡在推脱责任,有些生气:“我不管有人没人,你别跟我解释这些,你只要好好讨你父王开心就行了,这几日好好表现。” 燕匡耐着心点了点头。 娴夫人看着他这样顺从,也不好再说他,想起另一件事来:“你也快及冠了,卓将军那边的意思呢,是准备你及冠之后就安排你们的事,你觉得如何?” “母亲安排就好。”燕匡想起那个见过几面的卓姬来,没什么印象了,低敛眼眸回答。 “好。”娴夫人笑了笑,拍了拍燕匡:“卓姬那孩子不错,若是以后还有喜欢的,母妃一并帮你纳了。” 娴夫人怕燕匡不喜欢被强行拉扯到一起的婚姻,安慰了一下燕匡。 燕匡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接着就被燕匡自己抹了下去,他们已经不可能了,自己不能想。 他要娶卓姬,获得卓将军的支持,而那个人,就留在回忆里吧。或许,很久以后也还能以兄妹的名义,再见一面,也或许,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娴夫人。 娴夫人笑了笑,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鬓间的发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得胜 常公公奉茶进来,看见老燕王捧着一张布帛看得出身,连忙上前,轻声道:“大王怎么又拿起这个来了。” 血书。 这是燕俞死前写给老燕王的。 老燕王听到常公公的声音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把血书又收了起来。 老燕王接过常公公的茶,手持杯盖顿了顿,问:“你说,老三的死,跟匡儿有没有关系?” 常公公退一步:“这老奴哪儿知道。” 老燕王不语。 常公公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八殿下历来是众王子的典范楷模,言行举止俱是周到得体,宫里谁不说好?他这样的人,应当是不会的。” 老燕王沉了沉眼,看向放置血书的盒子,那鲜红刺眼的字好像还能透过盒子看见似的,老燕王闭了闭眼,呢喃:“孤也希望,他不会。” 常公公见老燕王这样说,就松了口气,陪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连八殿下这样的人都……那还有什么人可以让您放心?” 老燕王有些疲惫,挥了挥手,示意常公公下去。 常公公行了个礼,转身退下。 老燕王脑子里回想着刚刚的话,心越来越沉。 常公公刚走到门口,就有侍卫进来了。常公公心一抖,侍卫单膝行礼,双手捧着一封急报,说话都还在喘气:“禀大王,十三殿下被困泗坪山,至今下落不明,所率军队三千人,俱亡。” 老燕王手中的茶杯没拿稳,摔到了地上,白瓷金线的花鸟纹茶碗碎了,茶水在地上染开一片。 老燕王一口气没喘上来,呼吸急促,脸瞬间就红了。 常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他,给他从后背顺气,好半晌才缓过来,也顾不上自己,老燕王连忙问:“夏参呢?怎么会失踪!” “夏副将与十三殿下分头围击,不知为何,对方却提前在十三殿下的路线上设了埋伏,殿下不幸中计,逃往山中,不知所踪。” 老燕王粗喘了几口气,知道这是出了奸细,肯定是有人出卖了出行路线,才会这样。 “查,速查军中,不论官职大小,都给孤查一遍。还有,派人全力寻找十三,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侍卫对燕苏十分崇拜,当即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老燕王也平复了一下,缓了口气:“前线之事先交给夏参,全军按兵不动,派出所有人去寻找阿苏。” “是。”侍卫退下。 常公公连忙道:“大王,太医在候着了,先让太医给瞧瞧吧。” 老燕王疲惫地点点头。 近来老燕王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太医都会轮流在这边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而此时被众人寻找的燕苏正坐在泗坪山森林深处,跟来寻找他的离挽和容颜烤山鸡吃。 准确来说是来找他的离挽,容颜是被离挽强行拉过来的。 “可惜阿参不在,不然就更好了。”燕苏给烤山鸡翻了个面。 离挽扯过不情不愿的容颜手中的垫子,铺到了地上,自己才坐下,说:“你等着回去怎么跟他解释吧。” 燕苏怕夏参演的不像,没有告诉他。“他也就最开始慌一下,肯定知道我没事的。” 离挽拍拍自己身边的垫子,示意容颜坐下来。 “准备失踪几天?” “三天吧,”燕苏问:“你们是专门来找我的还是正好玩到这里?” 自从燕苏率兵出征后,离挽跟容颜就离开了燕国,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 “正好到这儿,我们去了赵国王宫一趟。”离挽笑了笑,说:“赵国王宫好多好玩的事儿,我给你说说。” - 整整三天,没有一点儿燕苏的消息。 赵国集中火力反攻,夏参带人反击,与他们持平在泗坪山一带。确实如同燕苏所说的,他也就一开始担心了一下,对于燕苏的实力,夏参再清楚不过了,别说对方才区区几千人,就是翻个倍,燕苏也能一个人干掉他们。 这点儿人头,实在是不够看的,夏参想着当时他们俩在虚拟小世界里面触发随机事件的时候,有一次就是百万大军围困,那次他们杀到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除了背靠背传来的那一点点温度,肉眼所见之处,全是死物。 朝堂上的众人吵翻了天。 据说是赵国有人线人来说是军中抓到了一个俘虏,很像十三王子,他出卖了很多燕国的机密。 燕苏叛逃一事甚嚣尘上。 燕匡在一众争吵声中迈出一步,到:“父王。” 老燕王被他们吵得头疼,这会儿听见燕匡出声,抬了抬眼,示意他说。 朝臣也安静下来。 “作为兄长,我相信十三弟的为人,绝对不会做出叛国投敌的行为,但作为北燕臣民,还请父王秉公处理。” “你也相信他叛逃了?”老燕王眯了眯眼。 燕匡跪下:“十三弟还小,这又是第一次领兵作战,难免冒功急进,父王,赵国刑讯四国骇闻,无论如何,还请父王饶他一命。” 老燕王沉默不语。 朝臣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一人一句说什么的都有。 最后还是林丞相站了出来:“大王,此事已经争吵多日,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 林丞相威望很重,他一开口,众人纷纷附议,让老燕王定夺。 老燕王捏了捏眉心,沉默了好半晌后才开口:“十三王子,燕苏,急功冒进……” “报——” 老燕王的话才说了个开头,从大殿数百层台阶下传来了急厉的军报禀奏声,尖锐绵长的声线将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侍卫连滚带爬匆匆冲到殿中,一下子跪冲到了殿中,手臂高高举过头顶,带着泥泞跟鲜血的手指捧着干净的文书,扬声禀报到:“边关大捷!泗坪城大捷!十三殿下斩杀赵国大将军孙奎首级,一举攻下泗坪城,现已率兵平安归来。” 侍卫的声音清楚而洪亮地传到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老燕王连忙接过文书,匆匆看完,拍着扶椅,大笑,连声道:“好!好!好!” 老燕王的三个好字就像一个讯号,朝臣连忙跪下叩拜,高呼阖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幽禁 经此一事,赵国痛失大将,国君自请臣服,上书应赵国此后为燕国属国,只请燕国就此休战。 仗打了小半年了,军队也需要休养生息一下,老燕王接受赵国国书,从此,赵国成为燕国附属,即日下令,命燕苏班师回朝。 燕苏早有准备,接到旨意后即刻率队上路。 “阿参,我先行一步,你带队回去。”燕苏穿着一身铠甲,骑着自己的马靠近夏参,小声跟他商量。 夏参白了他一眼:“殿下要做什么,还用得着跟我说吗?” 被噎了一下的燕苏也不生气,驾着马与他并驾齐驱:“你不是知道我没事吗?” “这能一样么!”夏参没好气地夹着马快了一些,不想跟燕苏并骑了。 “要不就一起快一点,到时候回京我先回宫,你去休整队伍。”燕苏驾着马追上来,换了另一种方案。 夏参这才应了一声:“嗯。” 燕苏踩准了早朝的点儿进的宫,一路捧着文书密函直进大殿,一身肃杀之气未尽的金甲将燕苏整个人都衬得冷厉无比。 “儿臣归来,请父王安。” 老燕王没想到燕苏回来的这么快,赶紧叫他快快起身。 燕苏不起,双手奉上文书密函,道:“奸细一事,牵连众多,还请父王定夺。” 老燕王笑容一滞,让人呈了上来。 老燕王越看面色越沉,看完后翻开密信,粗略读完,含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 “参军已被捉拿,现在军中关押,儿臣不敢自作主张,尚未审讯。”燕苏见老燕王看完,禀报了一下情况。 朝中众人听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信中究竟写了什么,让老燕王面色阴沉至此,纷纷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唯有燕匡听见燕苏说出“参军”两个字的时候狠狠地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老燕王浑浊深沉的目光看向了燕匡,燕匡面上不显,心里却绷紧了弦,老燕王盯着燕匡,对燕苏说:“此事交给你全权负责,无比,彻查到底!” 燕匡垂下眸子,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一下朝,老燕王就召见了太医。 太医照例开了药,只是安抚老燕王切勿动怒。 太医一走,常公公从旁劝慰:“大王重政务,也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这事情嘛,总是处理不完的。” 老燕王将摆放在桌案正中的燕苏呈送上来的文书密函递给常公公,说:“看看。” 常公公一抖,还是接了过来。老燕王偶尔也会给他看,不过并不经常。 常公公一目十行飞快看完:“这……八殿下怎么可能?”常公公手有些颤抖:“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总不会就……老奴失言。”常公公赶紧请罪。 老燕王摆摆手,不怪罪他:“孤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这证据就摆在面前,”老燕王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你退下吧。” 常公公看了看老燕王,应了声就下去了。 老燕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盯着桌子上的文书左右摇晃,一边是赤裸裸的证据,一边是多年寄予厚望的儿子,他怎么也下不了决定。 燕匡,自小优秀到大,朝臣们都称赞其有先祖风范,自己更是有意与他继承王位,可现在,这是什么,他残害兄弟,出卖情报,这可是叛国大罪,老燕王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了燕俞死前的那封血书。 心一下子寒到了底。 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苏并没有给老燕王太多的考虑时间,审讯结果带着另一份密信呈了上来,不知为何,老燕王有些,不想看了,他怕结果,是自己无法接受的。 不过最后他还是打开了信,他是一国君王。 老燕王看完之后,将手中的文书含怒摔了出去,喘了口气,怒道:“来人,给孤将八王子幽禁起来。” 桌子上的一封一封的文书、密函、口供,全都是证据,赤裸裸的证据。 燕匡在军中安插眼线,命令参军出卖行军路线,陷害燕苏,还有一桩旧事,燕俞的死。燕俞之死,也是燕匡派人去做的。 一桩桩一件件,令人生寒。 燕匡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困了起来。 此事一出,朝野骇闻。 除了燕苏的西殿,整个燕王宫都在风雨飘摇中谨慎不安。 燕苏问离挽他们要不要身份,之前说过等燕苏有一定的实力之后他们就整个身份出来的,燕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有了一定的实力,特意征询容颜跟离挽的意见。 “那我要个什么身份好呢?”离挽都好,她觉得无所谓。 “西山王陵扫墓人怎么样?”容颜突然想到了很早很早之前,有一次他们提到这个,离挽说最起码要当太后才能衬得起她上神的身份。 离挽自然也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也不生气,笑了笑说:“那你当个什么?” 离挽歪头想了一下,也想到了那天容颜说过的自己以前四处流浪做些缝缝补补的营生的话了,问他:“小裁缝?” 容颜:“废物连裁缝都做不了。” 燕苏本意是跟他们商量一下,眼看着两个人就又要开始了。 夏参从里面出来,正好看见他们都在:“在聊天啊,我去一趟林场那边。” 林场那里的暗卫都培养了好几波了,也该调过来安排了,昨天他们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安插到军中,一部分安排在身边,一部分隐在暗处。 “早去早回吧。”燕苏对夏参很放心,这点小事,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结果一直到夏参旁晚回来,离挽跟容颜都没决定好身份的事儿,反倒是夏参,顶着一只肿了的眼一脸阴沉地回来了。 “你这是,怎么弄的。”同时发声询问的燕苏跟离挽。 夏参没好气地挥挥手:“一个小娘们,别提了,气死我了。” 燕苏好笑道:“怎么,犯桃花运了,谁家的姑娘?你不是去林场了吗,怎么还能遇上姑娘?” 夏参想了想今天的事,不想说:“路上碰上的,不认识,别提了,我烦死了。” 离挽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林雪 “本上神观他眉眼含春,似有桃花粉运来啊。”离挽笑眯眯地看向夏参的背影。 燕苏问:“阿参的姻缘吗?” 还没等离挽胡诌,容颜说:“她自己瞎说的,别理她。” “我不知道,我没给他测过,不过我能算一算,”离挽伸出手,做出街头半仙的掐指一算的招牌动作:“这位施主,嗯,有大运气啊。” 燕苏笑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面色一滞,问离挽跟容颜:“我们的姻缘,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离挽看了容颜一眼,不知道为何燕苏这样问,但还是回答:“仙界确实是有月老的。” 燕苏神色一暗:“那……”那要是不想呢?燕苏没有说出口。 “你想问什么?”离挽看他脸色不怎么好,像是有事,又欲言又止的。 燕苏摇了摇头。 容颜突然开口:“这种事,看缘分,看因果,看命运,人界的姻缘虽然有月老牵线,但也只是牵线而已,并不是所有的线都管用,有的可能牵了线后来也断了,有的可能没牵线也在一起了。” 燕苏突然抬头,双眼发亮地看向容颜,似有话要出口,攥了攥拳,最后再三斟酌才问:“那我呢?我的姻缘。” 离挽也看向容颜。 “不知道。” 容颜话一出口,离挽跟燕苏都沉默了。 燕苏沉默,是内心自己的一些不耻人前开口的心思。 离挽沉默,是因为容颜的这三个字,容颜很少有不知道的事情,就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 容颜没有再开口。 不怪他,他当时觉得姻缘这些都是累赘,他的人界之主,不应该受这些小情小爱的束缚,所以没有给燕苏定什么缘分什么的东西。 今晚的谈话就截止容颜的三个字。 第二天燕苏就收到了林丞相的手书,一把将埋头在一堆乱书里睡觉的夏参揪了起来:“你对人家林小姐做了什么?” 夏参在睡梦中被叫起来,半睡不醒地问:“什么林小姐?” “别装,赶紧起来,”燕苏松开他:“就是昨天,你这眼,是被她打的?” 夏参清醒了,想起了那个女人,摸了摸到现在还疼的眼睛,说:“原来她姓林啊。” “她父亲是当朝丞相,是我们的人,”燕苏递给夏参一封信,道:“我今早就收到了林丞相的告状信。” 夏参粗粗一看,反驳道:“怎么还歪曲事实呢,我哪里调戏她了,是我救了她,救了她好吗!” 燕苏:“林丞相威信高,朝中还有用。” 离挽从窗户外面冒出个头来,问:“你调戏了人家姑娘啊?” 夏参扶额,暴躁地想要跳脚。 “那,我可以看看吗?”离挽笑眯眯的问夏参,说是征求他的意见,但夏参可一点都不信自己有拒绝的权力。 最后容颜给离挽来了个回放。 就看见那天夏参去林场,回来路上遇到了带着侍女出来玩儿的林小姐,林雪。 林雪正专心致志地想要扑到前面的蝴蝶,没有注意到夏参。 夏参见到一身浅紫色罗裙的林雪恍若仙子,她发间带了一支流苏钗,细碎的流苏一晃一晃,在阳光下将林雪那张娇俏的脸衬得格外娇嫩。 夏参本不是好色之人,尤其是常年对着离挽。但有的人就是合眼缘,林雪就是合了夏参的眼缘,他就觉得林雪长的十分好看。 林雪满心都是前面那只黄色的蝴蝶,没注意到身后有一条小青蛇。 林雪一动,蛇也一动,夏参赶紧飞身上前,一把将林雪抱了起来,躲开了那条蛇。 蛇一击不中,躲开了。 林雪蝴蝶没扑中,反而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了起来,惊吓之余什么都忘了。 夏参看着美人受惊,心中居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朝林雪很放肆地笑了笑,问:“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反应过来的林雪面色爆红,一拳打到了夏参眼上。 夏参不防,被她打中了,手一松,就让林雪挣扎开了,林雪没看到那条蛇,自然而然地将夏参当成了登徒子。 夏参捂着眼,大声道:“你,你这娘们儿太不识抬举了,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你竟然敢打我?” 林雪的侍女赶紧上前来护住自家小姐,远处的小厮也赶紧带着马车过来了,林雪匆匆忙忙上车,闻声问他:“你是谁?” 夏参这个蠢货就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名讳:“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夏参是也。” 林雪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赶紧让人飞快离开了。 看完这些,离挽、容颜、燕苏,全都沉默了。 夏参就没眼看,见他们都不说话,问:“怎么,我就是救了她啊。” 最后还是离挽先开口:“你,不可能不知道那条蛇根本就没毒吧?” “是没毒啊,没毒也不行啊,那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我就这样看着她被咬一口吗?” 燕苏:“你可以用石子之类的将蛇打死。” 夏参:“……” “还有你为什么要问人家名字?” 夏参:“……” 最后燕苏写了封信安抚了一下林丞相,顺道为夏参解释了一下,保证自己会约束好夏参的,这件事就翻篇了。 进了冬月,燕京早早下起了雪,离挽跟容颜爬山去了,从山顶上往下望,俯瞰整片山河银装素裹,大气磅礴。 燕匡之前定了跟卓姬的亲事,因为被幽禁,就一直靠着,燕蘅送来了书信,说是怀孕了,老燕王欣喜,算是今年宫里的一件不可多得的喜事了。 卫煦跟燕蘅感情深厚,燕苏知道,如今她怀孕了,燕苏更是为她欣喜,还特意准备了礼物送去。 将近年关的时候,燕苏准备叫在山上住了好久的离挽跟容颜回来。 收到燕苏消息的时候,容颜正跟离挽在玩雪。 离挽喜欢下雪下雨这种人界独有的天气,做了两个板子带着容颜一人踩着一个从山顶顺着平顺光滑的斜坡嗖地一声往下滑。 离挽玩的开心,一个没注意,歪了下去,跌坐到了雪中,激起一片碎雪。 她也不起来,撑着手坐在地上朝容颜笑,笑完了就叫他:“拉我起来。” 容颜看着坐在雪地里笑地一脸灿烂的离挽,有些晃眼,冬日的阳光折射在雪地里,格外刺眼,茫茫一片雪白中,唯她是一抹鲜艳。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文姬 容颜觉得有些慌了神,好像这一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那双眼睛,那张脸,再多看一眼,他觉得好像要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 容颜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跟冰雪一样清冷的话:“自己起。” 离挽不明白他怎么又这样了,自己爬起来了。 收拾好东西就一起回了西殿,容颜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又是过年,离挽兴冲冲开始给燕苏筹划礼物。 宫宴上却出了事。 卫国奸细在宫宴下了毒,那碟老燕王的菜被老燕王一时兴起赏给了娴夫人,娴夫人食用之后当场发作,宫宴大乱,连带着燕苏也没能回来。 由于娴夫人出事,燕匡被放了出来见她最后一面,几月不见,燕匡消瘦了不少,下颚还有青涩的胡茬,他跪在娴夫人塌前,泣不成声。 老燕王握着娴夫人的手,耐心听着娴夫人交代最后的话,她已经不行了。 “大王,如果有来生,妾身还愿,还愿与您在一起。” “文姬。”老燕王悲痛难忍,不管这些年怎样,在生死面前,尤其是这个女人,是他爱过的人,还是为他而死,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被老燕王忘记的很多温柔美好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现在他心里,只有娴夫人的好。 “我,我这一生,能遇大王,是,是文姬之幸,咳咳,”娴夫人不受控制地咳出了血,老燕王连忙扶住她,亲自给她擦拭,娴夫人虚弱地喘了口气:“是我,是我福薄,不能再,再伴君左右,侍奉,咳咳……” 老燕王连忙道:“文姬,别说了,别说了。” 娴夫人艰难的伸出另一只手,叫燕匡,燕匡连忙握住她的手:“母妃。” 娴夫人看向燕匡,眼泪控制不住流出来,轻声道:“你要,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你父王,要尽孝心,不要,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燕匡泪流满面:“我知道我知道了,母妃,你不要走,我再也不惹父王生气了,再也不惹您生气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娴夫人虚弱地笑了笑,有进气没出气了,最后娴夫人看向老燕王,张了张口,大概是想要说什么,老燕王赶紧将一只耳朵凑近娴夫人,娴夫人最终也没能说完她想说的话,手一失力,就咽了气。 “文姬。” “母妃——” 丧钟哀鸣,呼声阵阵,满宫哀戚。娴夫人,去了。 燕苏后半夜才回去,大家都没睡,在等着他,准确说,是还没玩够。燕苏回来,虽然晚了,但离挽还是给他放了烟花,之前煮好的面还给燕苏留着,用法术封起来了,没稠。 燕苏宫宴也没吃东西,现在后半夜了都,早就饿了,二话不说就把那碗五颜六色的面条吃了,离挽笑着跟他解释他吃的每一根是什么做成的,燕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 “阿苏十八岁了,哝,礼物。”离挽递给燕苏两根红绳。 燕苏接过来,不明所以。 “这是月老的红线,你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就将这个系到她身上,这样你们就是有缘人了。”离挽记得那天燕苏的神色,特意找了兮姈去月老那里给自己要了两根来。 燕苏非常喜欢,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我怎么没有?”夏参也想要红线。 离挽:“你有喜欢的人?” 夏参想到了一个人,嘴硬道:“阿苏有?” 离挽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允诺下次他过生日也送这个。 “娴夫人死了,我估计,燕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了。”吃完面,燕苏擦了擦嘴,开口道。 夏参已经喝得半醉了,一听这话,酒都醒了一半:“怎么回事?” 燕苏沉着脸:“估计是娴夫人自己设计的,她也算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弄巧成拙罢了,”容颜道:“本来娴夫人准备就着卫国下毒救老燕王一命,给自己儿子争取个机会,但是没想到卫国那奸细临时换了毒药,这才没救了。” 燕苏皱眉:“这样更不好。” 娴夫人死了,一个死人,还是一个对老燕王来说极其特殊的人,现在她的所有好都在深深印在老燕王心里了,没死的话还好说,她一死,燕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 老燕王重感情,现在只要看见燕匡就能想起那个为他而死的女人,转而想起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 燕苏不想跟燕匡继续斗下去了,幽禁,在燕苏眼中,这是燕匡最好的结局了。 不过事情并不如燕苏意,没出正月,燕匡就被放了出来,当初的那件事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给翻了案,老燕王让燕匡去南方治水,将功补过。 在燕苏忙里忙外的时候,夏参却出去自个儿玩儿去了。 今天是花灯节,他不知道要干什么,一大早就起来风风火火给自己打扮了起来,天还没黑就出门去了。 离挽拉着容颜悄悄跟了上去。 夏参看似漫无目的地乱逛,其实两只眼四处乱瞥,不知道在找什么。直到华灯盛点,烟火簇簇,才从人海茫茫中看见了那个自己想看见的人。 夏参眼睛一亮,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朝那边靠拢。 “是你呀。”离挽看到夏参像个二傻子似的装作碰巧遇到林家小姐。 林雪吓了一跳,今日的夏参穿了常衫,藏蓝色很衬他,身上的杀气与痞气都少了,反倒是花灯烟火将他显得有些文雅,林雪当时都没怎么注意,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星目剑眉,是那种很有男子气概的长相。 “夏将军。” 林雪给他行了个礼。她从父亲那里知道,夏参是燕苏的副将,关于他的事情,林雪自己其实也有听说一些,毕竟前段时间事情闹得那么大。 少年将军,关于他的事,林雪听过不少,真是跟那天调戏自己的痞子联想不到一起去。 夏参连忙抱拳回了个礼,他不太做这些文邹邹的礼节,不是很适应:“林小姐不比多礼。” “我听父亲说过了,那日你是为了救我,我还动手打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我该亲自向你道谢再道歉的。” 夏参连忙摇手:“不不不,不用不用。” 第一百二十章 我生气了 “是我不该那么孟浪无礼,我回去殿下已经训斥过我了,那日冒犯你,真是抱歉。” 看着夏参,林雪突然笑了:“那好吧,我们就算扯平了。” 她一笑,夏参连话都说不知道说什么了:“你,你一个人,一个人出来的吗,多,多不安全,我,要不,我……” 林雪也红了脸,小声应了一声。 看着红着脸略显局促的两个人并肩走在闹市街道上,离挽觉得有些好笑:“你说现在林雪后边跟着的那些丫鬟小厮心里头在想什么?” 容颜捧场道:“他们不是人。” 离挽噗嗤一声笑了。灯火交影,玉龙乱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身白衣的二人格外显眼,离挽平日两人不怎么露面,现身也是带着帷幕,长长的白纱将两人笼罩起来,看不清面容。 今夜人多,不方便,两人身上自带着一股子气质,周围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一点,两人并肩走着,倒是没觉得挤。 容颜不喜人多,离挽也不喜欢人挤人的场合,今晚气氛不错,也没有特别乱,两人就也在灯市逛了起来。 “人界的花灯真好看。”离挽顺手买了一盏莲花灯手提着,很是应景。 “天外天没有花灯?”容颜抬手,婉拒了离挽给他买一盏兔子灯的好意。 “没有啊,再说了,天外天也没有黑夜,就算有花灯,也不好看啊。”离挽见容颜不要,就把兔子灯还给人家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离挽问:“你以前看过妖界的花灯会吗?”因为容颜说过他以前六界四处流浪,那应该六界都去过才对。 “没有。” 妖界不似人界,昼夜更替,四季轮回,妖界的黑夜,一年一次,会持续整整十五天,妖界将黑夜的最后一天定为旦始日,这天,众妖会在黎明来临前点燃千灯万盏,寓意迎光。 “妖界的花灯会叫祈明大典,可好看了,如果,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看,最先放灯的时候要在上宫台上看,那时候,整个妖界从四方各处升起一盏盏汇聚着妖力的祈明灯,万千灯火八面起,特别震撼。” 离挽说到这里,抬头看向东边,不知道是谁家放了两盏孔明灯,摇摇晃晃升了起来。 容颜也看向了那两盏有些落寞单薄的纸灯。 人间会点孔明灯祈福,但这种纸做的灯许愿是不会被仙界的仙君听见的,离挽突然眼睛一亮,看向容颜。 容颜心中明了,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的身影就在原地消失了。众人惊呼,离他们近的百姓还跪了下来,闹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 离挽踩着轻薄柔软的云彩,小心翼翼地捧过纸灯,就着灯火星辉,看清了上面稚嫩的字。 这是两个小孩子,应该是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小男孩许愿自己长大要成为大将军,要每天都能吃红烧肉,还想要保护妹妹。小女孩儿许愿自己要一件绣满蝴蝶的裙子,还要两只小兔子。 离挽笑了笑,小孩子的愿望,真的是这么单纯。 离挽将一本秘籍跟一碟红烧肉用术法保护起来,放到了小男孩枕头边,又将蝴蝶裙子跟两个小兔子放到了小女孩枕边。 他们睡得熟,离挽跟容颜悄悄出来,他们并没有发现异样。离挽满意地笑了笑,可以想象到两个小孩子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会是多么惊讶的表情。 离挽问容颜:“你有什么愿望吗?” 容颜认真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愿望,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离挽眉眼含笑:“那真的太好了,你知道吗,如果没有愿望的话,就代表你对现在拥有的已经很满意了,因为没有美满,所以无欲无求。” 就在这时候,离挽背后绽放了一朵灿烂的烟花,烟花耀眼,却抵不过眼前人清澈明朗的瞳孔中那那三分潋滟。 容颜那一刻有一句话轻轻从心底冒出了芽,它说:“是的,很美满了。” 无意间惊艳了对方的离挽尚且不自知,自顾自地考虑了一下,然后仰头对着天空说:“那我就,祈愿天道温柔一点吧。” 离挽说完,回头看向容颜,笑道:“你说,我的这个愿望,也会有人来帮我实现吗?” 容颜被她看得一愣,不知为何,今晚的离挽,眸中星辰三分散漫七分欣悦,说不出来的好看。 “会的。” 许是意识到容颜有些不对劲,见他如此郑重,离挽不禁笑了:“会什么会啊,天道最是无情,让天道温柔,那还不如我自己去补了六界法则裂纹来的快。”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容颜骤然生气,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离挽被他猝然发怒弄得愣住了,容颜虽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他几乎不会生气,或者说,不会有鲜明的情绪,这样毫不遮掩的愤怒还是离挽第一次见到,尤其是,还是对她。 离挽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容颜不理会瞪着两只大眼睛盛满无辜湿漉漉看着他的离挽,一挥衣袖,转身就走了。 离挽一个人愣在原地,他……这是怎么了?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玩笑话吗? 离挽自问没事干不会真的去补法则,她是悲天悯人,但她分得清轻重,法则秩序崩坏虽然危害大,但只要还没有彻底坍塌,那离挽一定不会为这冰冷无情的天地秩序献身。 天道无情,可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话,离挽从不看好天地秩序法则的运行规矩,她宁愿自己一点一点帮助这六界众生。 但容颜何至于因为一句玩笑话就如此动怒。 他……是关心自己? 离挽摇了摇头,不知道,快步跟上容颜。 容颜走后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何至于跟她一般见识,她也不过开句玩笑,自己怎么就突然发火了,容颜自己也有些烦躁,好像遇上了离挽,好多事情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离挽跟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天空就下起了雨。 一道结界自动展开在两人头顶上,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雨水。离挽疑惑地抬头,不应该下雨啊,今天看天气明明是晴天,而且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电闪雷鸣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婚事 因为离挽身处人界,所以并不知道此时不仅仅是人界,六界纷纷电闪雷鸣,下起雨来,从不下雨阴天的神界仙界,还有从没见过雨水的冥界,都下起了一阵诡异的雨。 容颜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回头看了看离挽,深深地吁了口气,淡淡道:“走吧,回去了。” 离挽看着他又像没事人似的了,乖乖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六界的这场莫名其妙的雨下了不到一刻钟,接着就晴了天,恢复了本来的摸样,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离挽瞧了瞧这天空,觉得莫名其妙,跟容颜一样莫名其妙,一会儿生气了,离挽都想好了要道歉了,他自己又跟没事人一样了。 莫名其妙! - 燕匡这次出来后安分了不少,规规矩矩去了南境治水。 但他越本分燕苏越是防备,燕匡这种敌人,最是无声无息地攻击你,出其不意直攻七寸。 夏参倒是不怎么介意,每天军营忙忙军营跟暗卫的事儿,还能抽空去跟林家小姐谈情说爱。 “他才出来,总要安分几天,你不用这么防备着。” “有备无患。”燕苏才不搭理他。 夏参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燕苏就算臭着脸他也能朝他笑出朵花儿来:“那行吧,随便你,我出去了。” 夏参转身就走,燕苏立刻叫住他:“你做什么去。” “就,就出去逛逛。” 燕苏耐着性子:“你别总去骚扰人家林小姐,燕京的大家闺秀,哪有天天出来的。” 主要是这种男女情爱的事儿传起来格外快,现在几乎是个人都知道夏参跟林雪的事儿了。 夏参被揭穿了还嘴硬:“谁说我要去见她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林家提亲?”夏参与燕苏年龄相近,也还未及冠,但真要是喜欢,也可以先定下。 夏参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还没想。” “你没想过娶人家?”这下燕苏有些不解了,夏参喜欢林雪,那可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他现在跟燕苏说他没想娶林雪,燕苏真是又惊又吓:“你不想娶,你天天招惹人家做什么。” 燕苏有些生气了,燕苏的教养不允许他玩弄别人,夏参要是不想娶林雪,做什么毁了人家清誉。 “不是,我……”夏参有些踟蹰,顿了顿才回答:“我不是不想,我是没敢想。” 燕苏提着笔的手停住了。 夏参看着燕苏,道:“她是千金小姐,相府嫡女,千娇百贵长大的京城闺秀,而我……我什么都不是。” 燕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夏参一直都是看起来嘻嘻哈哈的性子,也总痞里痞气的,爱自称小爷,但夏参从骨子里也还是有些自卑的,尤其是对上林雪那种连一丝灰尘都没沾染过的娇滴滴姑娘的时候。 他什么都没有,他就是一个小破村子出来的混小子,也就运气好点,被离挽捡了回来。 可他现在还什么都给不了林雪,即使是个副将又怎么样,在她那个当丞相的爹眼中也还是什么都不是,他想要娶林雪,做梦都想,可他拿什么娶? 他连个聘礼都给不起。 “你做什么这么说自己,你要是什么都不是,还叫别人怎么活?”燕苏看着笔墨滴下,在纸张上晕开黑乎乎一团,默默放下了笔:“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夏参。” 夏参也就落寞了一瞬间,燕苏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就别开了脸。 “你是王子皇孙,自然不懂这种门第差距有多么难以跨越。” “阿参,你是燕京最杰出的少年将军,别人是难以跨越门第,但你不同,你可以。”燕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夏参面前,正对着夏参的眼睛,慎重地说。 夏参看向燕苏,直直地撞进了他漆黑的瞳孔中。 夏参一愣,接着笑了,抬手不轻不重的往燕苏肩上锤了一拳:“少见啊我的殿下,这么夸我。” 燕苏见他没事了,挥开他的手,自己转身回了桌案前。 “那……要不你再加把劲,”夏参好半天站着没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跟燕苏开口:“我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了。” 燕苏头也不抬:“那你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啧啧啧,你这就是羡慕嫉妒恨。”夏参笑了,刚刚的阴霾一下子四散开来。转念一想,夏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话说,你那年做春梦到底是梦见的谁啊?” 燕苏手一抖,心写的纸就又废了。 燕苏右手抬起笔,左手将纸揉成一团,朝着夏参扔了过去:“滚。” 夏参见他发怒,笑得更加放肆了:“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了吧。” 燕苏不欲理会,自动转话题:“你最好还是先去拜见一下林相,定下来,定亲礼数少,你总要先给林小姐一个名分,不然,林相说不等那天就给林小姐物色了别的人家。” 燕苏这几年被离挽闹的,转移话题水平不是一般的高。 夏参一听立刻急了:“那可不行!” 坐不住的夏参扭头就走了,燕苏摇摇头,提笔重新铺了一张纸,仔细写好之后命人送去了丞相府。 夏参想要的娶的人,燕苏怎么可能让他娶不到。 夏参匆匆见了林雪,一见面就跟林雪说了要去提亲的事儿,林雪自己心里也没底,不清楚自己父亲的意思,不过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夏参先去拜见一下,看看林丞相的意思。 林丞相前脚看完燕苏的信后脚就听下人禀报说是夏参前来拜见。 林丞相盯着信看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衫接见了夏参。 夏参跟林丞相在书房谈了好半天,林丞相就林雪一个宝贝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她的婚事,林丞相在三慎重。 他确实介意夏参的身世背景,但他不是个迂腐之人,更懂得莫欺少年穷的道理,他更看重一个人的品行、能力、心性还有对林雪的心意。 两人一直谈到傍晚,都快到晚膳点儿了,林丞相才跟夏参从里面出来,不同于进去的时候,现在林丞相已经一口一个夏参地叫了。 一直悄悄守在门口的林雪大松一口气。 她是真心喜欢夏参,又真怕父亲不同意他们的事,现在好了,万事大吉。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谋反 夏参跟林雪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这件事一度成为燕京最热议的事,林雪是这一代大家闺秀典范,大家甚至都猜测是不是准备以后做太子妃甚至王后的位子的。 但没想到,就这么许给了夏参。 夏参虽然是这一代平辈中出类拔萃的优秀,但对林相那种高门大户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也有羡慕嫉妒的,也有不甘愤怒的,还有很多等着看热闹的。 但不管怎样,当事人非常满意。 燕苏再次奉命出征,二征赵国。 这次的理由更加简单,说的是赵国作为属国,上贡少了三千石。赵国怒斥燕国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为天下人不耻。 但燕国不在意,燕苏率领的大军气势恢宏的冲向了东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了激烈的进攻。 一晃三个月,伴随着战火纷飞的硝烟与呐喊,燕军杀到了赵京。 夜幕至,主帐内。 夏参擦拭着自己的戮空长枪,再三抚摸自己的兵器,对燕苏说:“等这一仗打完,回去我就要把阿雪娶了。” 正在看地图的燕苏头也不抬地回答:“怎么,这么着急了又。” 夏参手指摩挲在枪身的“戮空”二字上,眼神有些沉重:“我现在觉得,其实,那些身外之物没那么重要了。” 这一路,他们实在是看了太多生离死别,有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也有势不两立的敌人,还有普普通通无辜牵连的赵国百姓。 真的是,战,百姓苦;休,百姓苦。 燕苏闻言抬了一下头:“赵国多贪怯之辈,咱们尚且还算顺利的了。” 赵国腐败无能不是一天两天了,燕苏他们一路打下来,虽然也有负隅顽抗的守城将领,但真的是少数,其中他们还遇到了好几座拱手奉上的城池。 燕军兵马未至,满城皆已跪伏。 夏参也知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没有立刻攻城,而是准备围困,等赵国国君主动投降,毕竟是赵京,若是他们能主动放弃抵抗,那燕苏他们能省很多功夫,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希望他们能……”夏参话没说完愣了。 金光在简陋的帐内乍现,素白衣裙翻飞莹辉,离挽与容颜突然现身主帐。 “燕匡反了。” 燕苏倏地瞳孔微缩,心中大惊。 “怎么回事,现在情况如何了?”夏参扔下手中的帕子,戮空长枪一杵,站了起来。 “你身在东赵,燕匡仗着你无法赶回去,借助卓将军手中的护城军将王宫围困了起来,现在禁军护着老燕王负隅顽抗,撑不了太久。”离挽姣好的面容清冷,平静地复述现在燕京的情况。 “安排一下,送你们回去。”容颜没有给燕苏多余的时间,燕苏匆匆留下手书,跟帐外守卫嘱咐了几句就跟着容颜走了。 东赵北燕万里之隔,可在操纵天地万物的神灵眼中不过一眨眼。 燕苏看了一眼王宫现在的情况,心中大骇,如此充分的准备,怕是燕匡早已筹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得不承认,燕匡实在是狠。 要不是自己有容颜跟离挽相助,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扳不回这一局。 燕苏跟夏参兵分两路,夏参去调动驻城军营的人手,从外围再度包围燕匡的人,燕苏自己带着这些年林场那边培养的暗卫组成的一支小队伍直冲正殿。 而此时的正殿之中,燕匡已经杀了进去,老燕王只剩下了最后几个护卫还在誓死守护,常公公扶着老燕王,老燕王被燕匡逼迫着往后退。 燕匡一路浴血奋战,杀进了这个每日都会进来的正殿,这条他从小到大走了千百遍的道路,今天,是为他用血和利刃劈开的,他从未觉得这条路这么长,也从未觉得这条路走起来,竟然这么爽。 这是王道啊,万民臣服的君王之道。 “父王,别挣扎了,你还是早早地写诏书吧。”燕匡厮杀了半晚,身上的铠甲早就染了脏污的血渍,脸上也有,头发也有些散乱了,但他毫不在意,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雪亮。 燕匡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直接把老燕王杀了的地步,他只要王位。 “你,你这个,逆子!”老燕王本就身体不好,被燕匡反叛的举动刺激的满脸通红喘不上气来,他伸出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燕匡:“畜生,简直畜生,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燕匡笑了,不是以往温和有礼的那种笑容,而是张狂的,肆意的,扭曲的笑容:“哈哈哈哈哈哈……”空荡荡的宫殿反复回荡着燕匡的笑声,听起来格外阴森恐怖。 老燕王瞪大着眼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似的:“你……” 老燕王有些心慌,这个人,分明是个疯子。 “怎么,你觉得失望了?觉得不可思议了?哈哈哈哈哈哈”燕匡看着老燕王瞠目结舌的样子,觉得格外好笑:“我的父王,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觉得我可怕,是不是觉得我恶心,是不是恨不得没早点杀了我?” 燕匡漫不经心地向前迈了两步,靠近老燕王。 护在老燕王身前的最后两名侍卫也被燕匡身后的人解决掉了,老燕王彻底没了屏障。 老燕王跌坐在地上,燕匡每向前一步,他就往后面靠一点。 常公公扶着老燕王,声音悲愤地质问燕匡:“八殿下,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您这样,让大王多么心寒啊。” “心寒?”燕匡瞥了一眼,看向常公公,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老东西,三催四请都叫不动你,滚。”燕匡一脚踹到了常公公腹部,将他踹到了一边。 常公公心口一痛,吐了一口血出来,腹部疼痛蔓延开,无法动弹。 老燕王看着燕匡这样对待常公公,大骇,指着燕匡道:“孤怎么生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燕匡踹了常公公一脚,心情不错,朝老燕王笑了笑:“父王,说来说去也就这几句,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把退位诏书写了。” 老燕王不动。 “反正你也是打算传位给我的,我不过就是早几年坐上来而已,你好好写,写完了,你就是太上皇了,放心吧,父王,我不会动你的。”万事俱备,燕匡不在意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完了 “你既然知道孤有意与你,又怎么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老燕王许是见燕匡确实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松了一小口气。 “这种事情以后再说,你还是赶紧写吧。”燕匡不想浪费时间,夜长梦多这种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老燕王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刚刚急火冲心有些无力,挣扎了两次都没能起来。 燕匡伸手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老燕王走到桌子前面,哆嗦着拿起墨块,动手研磨,平复了一下心情,问燕匡:“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后代史书会怎么写?” “当然。”燕匡自然知道,这样做必定给他留下很大的污点,但他别无选择,燕苏水太深,燕匡不敢跟他赌以后,他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 当然燕匡也明白胜者为王的道理,史书嘛,是为胜利者书写的,等他成了燕王,谁敢乱写? “那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母妃吗?”老燕王拿着墨块的手狠狠地锤了一下砚台。 “你还提我母妃?”燕匡大怒:“若不是你,我母妃为何会死,你要是早点立我为储,或者干脆直接禅位给我,我母妃怎么会死!” “你说什么?”老燕王回头,瞪大了眼睛:“文姬,文姬是……” “当然是!”燕匡愤怒的打断了老燕王的话:“要不是为了救我出来,母妃何至于出此下策。” 老燕王手一抖,无法相信,娴夫人竟然是为了救燕匡出来才特意为自己试毒死了的。 “别磨蹭了,赶紧写。”燕匡一把夺过老燕王手中的墨块,随便扯了个笔塞到老燕王手中让他赶紧写。 老燕王握着笔,死活下不去笔。 “赶紧写,让你写是给你机会,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吧。”燕匡见老燕王这种时候还在纠结,心中更加愤怒。 “这些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要是别这么天天制衡来制衡去,我怎么会被你逼到这种份上,说到底,都是你自找的!” 老燕王手抖得更加厉害,笔墨在纸上晕染开了一大片痕迹。 “前有燕俞后有燕苏,你处处都要制衡,我已经,受够了。”燕匡替老燕王把国玺找出来,蘸上朱砂,放到一边:“燕苏,呵,等他替我把赵国打下来,我就把他送下去陪我母妃。” 老燕王哆哆嗦嗦写完了诏书就瘫到了椅子上,燕匡迫不及待地盖上国玺,高高举起诏书发狂了一般大笑:“哈哈哈哈哈我是大王了哈哈哈!我是大王了!” 殿中燕匡的侍从十分配合,立刻跪地行礼,高呼:“拜见大王。” 燕匡狂喜,疯癫一般大笑,在一众拜见声中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我是大王我是大王。” “是么。”一道清冷沉稳的声音从燕匡背后传来。 燕匡猛然回头,看向大开的正殿门口,一个身穿铠甲,手持长剑的男人背光一步步往殿中走。 那柄剑,燕匡知道,是护安。 而那个人,燕匡瞪大了眼睛,因恐惧与惊吓而张裂的眸中倒映出了燕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燕匡立刻拉过身边还跪在地上的侍卫护到自己身前:“你明明在赵国,你怎么可能在这儿!” 燕匡的护卫纷纷站起来,当到了燕匡身前。 燕苏依旧稳步向前。 护卫们纷纷后退,他们没有跟燕苏交过手,但护安神剑的名声却都听说过,这个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战神,他们实在是没有把握。 “来人!”燕匡大喊一声,立刻就有侍卫从殿外围了上来,燕匡刚刚被突然出现的燕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呼叫外面的守卫,他准备多时,就算燕苏再厉害,那又怎么样,他还能从这层层包围的王宫中杀出来不成。 “燕苏,这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来晚了,”燕匡摇了摇自己手中的诏书:“父王刚刚已经传位与我了。” 燕苏止步,隔着侍卫看向燕匡,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那又如何?” 燕匡脸一沉,表情又有些扭曲:“我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的出来,”燕匡手一挥,大喊:“上!” 没有人动。 燕匡心一慌,大声嘶喊:“上,我让你们上!给我杀了他!” 守卫在燕匡身前的侍卫一起冲上前去,燕苏手持护安剑,身形变换,手起刀下,很快就解决了守护在燕匡身前的侍卫。 燕匡往后一退,大声呼喊外面的侍卫:“上啊,快上啊!你们还等什么!” 然而没有人动,站在殿外的侍卫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燕匡撕心裂肺的呼喊一样。 燕苏抬眸,挑了挑眉,向前走了两步,手腕一动,就用剑挑过了燕匡手中的传位诏书,燕匡拼命想要争夺回来,被燕苏一剑横到了脖子上。 燕苏扫了两眼诏书,很是随意地一松手,轻飘飘的诏书掉到了地上,燕苏向前,一脚踩到了上面。 看着燕匡狰狞的面部,燕苏笑了。 “来人来人!快来人!”燕匡死死地盯着被燕苏踩在脚下的诏书,却苦于横亘在脖子上的剑无法弯腰去捡起来,只得大喊外面的人。 但外面的侍卫依旧无动于衷。 燕匡瞳孔倏尔放大。 正殿门口,夏参手持长枪,浑身是血地走进来,虽然身上狼狈,但是都不是他的血,夏参朝燕匡笑了笑,很张狂地笑了笑:“别喊了,你的人,早就被困住了,你就算喊破了嗓子,他们也不会动一动的。” 夏参几乎是率人紧跟燕苏之后就将围困燕王宫正殿的燕匡的侍卫全部控制住了,现在外面这些人,都是他们自己人了。 燕匡彻底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我还有护城军,我还有护城军,不可能!” 燕苏放下了手中的剑,任由燕匡挣扎着跑了出去,燕匡出了正殿,彻底像被抽干了血一样,面色惨白,浑身冰冷,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目眦欲裂。 围困着大殿的,早就换了人,自己的人,一片鲜血,地上的躺着的,束手就擒的,跪地求饶的…… 燕匡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两个字不断盘旋:完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称王 老燕王看见外面燕匡被制服住,侍卫按住不断挣扎的他拖着走远,手脚并用爬着靠近燕苏:“阿苏,孤的好孩子,孤就知道你会来救孤的。” 老燕王受惊不小,这会儿看见燕苏活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攥紧了燕苏的腿。 燕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蜷缩着的老燕王,淡淡看着手中锋芒凌厉的护安剑道:“父王还是跟以前一样,唤我十三就好。” 老燕王赶紧用力抱紧燕苏的腿:“阿苏,阿苏,孤可以册封你为储君,以后,以后这大燕天下就都是你的,阿苏。” 燕苏勾唇笑了笑,手腕微微下落,持着的剑就划到了老燕王身上,老燕王盯着那赫赫有名的护安剑尖,身体颤抖着微微后退,不自觉地松了一下手,老燕王抬头,这才看清燕苏那双像是噙着死寂寒冰的眼睛,他慌了,燕苏,是,想要杀了他。 “别,你别杀我,阿苏,阿苏你别杀我。”若说他还敢训斥几句燕匡大逆不道的话,对于燕苏,老燕王是彻底不敢惹怒他。 光看他那双眼睛,老燕王就不敢擅自乱动,实在太可怕了,燕苏穿着一身浴血金甲,手持护安神剑,周身都是势不可挡的杀气,是那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气。 “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老燕王颤抖着手,不敢再触碰燕苏。 听到老燕王这话的燕苏突然动怒,猛地用力一脚踹到了老燕王心口上。 老燕王猝然被踹,身子像块破碎的纸一样轻飘飘撞到了大殿一旁的柱子上,心口撕裂般疼痛,老燕王一张口,大股大股的鲜血就从嘴里流了出来,猝不及防咳了一地。 “求我?”燕苏入鬼魅般一步一步走近老燕王,护安剑在光滑明净的地面上摩擦过一道细细的划痕,燕苏止步与老燕王身前三寸,自上而下睥睨:“你求我?” 老燕王满口鲜血,一脸惊慌地看着燕苏,口齿不清地回答:“求你。” 燕苏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接着就是翻天倒海的愤怒与仇恨,燕苏蹲下身,一把拽起老燕王,怒道:“我阿姊当年也是这么求你的!你放过她了吗!” “求我,求我。”燕苏嚼着这两个字,眸中全是愤怒的神色。 不知何时,夏参已经离开了,整个大殿殿门紧闭,只有他们两个人。 燕苏扯着老燕王的领子把他扔到大殿王座前,老燕王身子受惯力从台阶上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当年也是在这里,我阿姊苦苦哀求你不要送她去和亲,你是怎么回答的?用不用我提醒提醒你?”燕苏压抑许久的痛苦终于得到了释放,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等这一天等的不耐烦了。 他的阿姊,就这么被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送进了那无底深渊,然后,万劫不复。 纵使燕苏并未亲眼所见,但仍能想象到燕锦当时是何等的无助。自己的父王,亲生父亲,将自己拱手送给一个世人皆知的畜生,还笑着说,那是个好归宿。 她是公主,北燕尊贵的公主殿下啊,怎么可以嫁给齐昊那个老东西做妾呢?燕锦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老燕王轻飘飘一句退下。 真是可笑。 燕苏不敢想象当年的燕锦是承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在抵达南齐的时候憔悴成那副模样。 燕锦就那样被送到了齐国,成了南齐后宫之一的一个夫人,整日对着齐昊那个恶心人的东西,还要承受齐昊变态的折磨与侮辱。 那对燕锦来说,生不如死。 南齐的四年,对燕锦来说,是一生的噩梦,因为有燕苏在,她连一死都是奢望。 而这些,罪魁祸首除了齐昊之外,老燕王也难辞其咎。 “你说,”燕苏语气轻缓又压抑,眉梢微挑起,说:“不想和亲,那你就去死吧。” 燕苏看向趴在地下的老燕王,轻轻勾唇笑了一下。 燕苏一步步往下走,老燕王匆忙后退:“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都行,你别杀我。” “可我不是你,我这里,没有第二个选择。”燕苏腻了,眉目恢复了冷漠的面无表情,然后抬手,护安剑狠狠地朝下一插,温热的鲜血喷溅道燕苏线条冷硬的面庞。 身下的一团东西不过抽搐了两下,接着就没了声息。 燕苏双目冷漠,好像刚刚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一般云淡风轻,他抬手拔出自己的剑,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常公公。 常公公瞳孔一缩。 但燕苏并未理会,径自打开沉重古朴的殿门,一步向前,迈了出去。 外面天空已经微微放了亮,晦暗不明的东方翻出了鱼肚皮,半边燕王宫都在晨曦的光辉中散尽了一夜的杀戮。 燕苏站在长长的台阶最高处,俯瞰着正殿下方,远望燕王宫朱墙黛瓦,高阁云廊,一半明,一半暗,他站在最中间灰暗交接线上,成为了北燕最尊贵的王。 “八王子燕匡,夜袭王城,弑父谋逆,现已伏罪。先帝不幸,为燕匡所杀,薨。” 燕苏神情冷漠,语气更是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夏参将戮空一收,领头跪下,扬声道:“拜见大王。” 以夏参为首,整个大殿前的所有人都纷纷行礼,一声声高亢的“大王”在初阳中将整个燕京都唤醒了。 一个夜晚,北燕就换了天。 老燕王薨逝,八王子伏诛,燕苏以雷霆之势迅速上位,洗血朝堂,更改政令,调换官员,燕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繁华盛世迈进。 燕京百废待兴,燕苏上位后第一时间册封了夏参大将军的职位,然后夏参就撂担子走人了,天天忙着他跟林雪的婚事,燕苏都时常见不到他。 好在林相还在,多少能帮燕苏一下。 常公公被燕苏留了下来。 朝臣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登基事宜,老燕王匆匆下葬,燕苏就进行了祭天大典,上拜天地,下告宗祠,着玉带蟒纹袍,戴十二珠旒冕,一步一步,走上象征着君王最无上地位的那个位子,转身衣袖一挥,下方万民呼告,众生臣服。 他,是北燕的王。 北燕庚辰年六月二十三,新王苏政位。后史称,新元初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凭本事当男主 燕苏跟夏参亲自在西殿收拾东西。 以前还能推脱,现在燕苏已经是君王了,就必须去正殿居住了,而夏参也有了自己的府邸,过不了几日就要跟林雪成亲了。 以后,这个小院子,就只能留作个回忆了,他们不能再在一起烤肉、放烟花、喝酒、玩笑打闹了。 大王有令,不许跟着,侍从们都被搁在外面,夏参自己收拾东西,成为帝王一身华贵紫色衣袍的燕苏开口问:“想好了吗?” 容颜跟离挽面面相觑。 两人正在为谁当国师而争执不下,按照离挽的意思那就是她当国师,让容颜给她当个小侍从。 容颜自然是黑着脸,不可能答应的。 国师只有一个,两人肯定只能有一个人当,但现在两人谁也不肯让步,就一直僵持着。本来燕苏打算祭天大典就宣布这件事的,但因为两人到现在都还没决定好,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自然是本上神当国师。”离挽抬了抬下巴。 “呵。”容颜无声反对。 燕苏无奈。 夏参已经收拾好了,出来叫燕苏:“都差不多了,就剩了里头那间了,你自己去吧。” 夏参说的是阿夏的那间。 燕苏突然看向自己身上的披风,这件阿夏的披风,他到现在都还穿着,即使成为了君王,他依旧独爱这件朴素的黑色披风。 因为这是阿夏的。 燕苏记起那个时候警告夏参不要进阿夏房间的事,那时候阿夏刚走,燕苏正是抵触夏参的时候,说话也有些过分,但夏参真的就打那之后没进过那间房。 燕苏点点头,看向最里面的那间房门,并没有过去。阿夏死后,他已经将里面的东西整理过了,没什么需要特意带走的了已经,其余的东西,就留在这个院子里吧。 “不用了。” 燕苏看向屋檐下的铜铃,露天风吹日晒,边角破损更严重了,但却依然跟自己才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在清风中铃铃作响。 燕苏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古铃取下来,默默看了一下,道:“走吧。” 四个人站在门口,侍从们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燕苏跟夏参回头,看向这个小小的院落,西殿,偏僻而狭小,但这个地方,对燕苏来说,是特殊的。 “落锁吧。” 侍从闻声而动,手脚利索地将一把大锁挂在了门上。 离挽见燕苏有些落寞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啦。” 侍从暗自瞧着,自家大王不知为何,突然就收敛了情绪,扭头就走了,心里暗自嘀咕帝王心意难测,摇摇头跟上去了。 正殿重新按照燕苏的喜好休整了一番,离挽四下自己逛着看了看:“不错,很宽敞。” 整个正殿加起来比四五个小西殿都要大,装饰豪华精致,打扫地更是干净,连窗沿边角都找不出一丝灰尘来。 燕苏任由两人自己逛,自己就坐下开始批折子了,新政方兴未艾,许多事情等着燕苏处理。 离挽往贵妃榻上一坐,双腿交叠,两臂环胸,秀气纤细的眉梢一挑,道:“决一死战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可以讲讲道理。”容颜抬手撩了撩衣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与离挽面对面。 “哟,蠢货变聪明了。”离挽才不想跟他讲道理。 “那不敢当。”容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把折扇,手腕一挥,摇了两下,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那,如何讲道理?”离挽觉得他那扇子有些碍眼。 容颜再度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慢吞吞开口:“国师一职,关系重大,需要一位真正有能力的人来担任……” “本上神以一己之力单挑整个神界,还有谁比本上神更有能力?”离挽挑眉,不觉得容颜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能力嘛,包含范围极大,还要看这人的学识……” 离挽冷哼一声:“本上神读过的书比你的年岁都多。” 容颜觉得眉毛直跳:“你知道我多少岁?你就敢这样说。” 离挽撇了撇嘴,能多大,甭管他多大,她看的书都多到自己数不清了,还能比不过容颜的年岁不成。 容颜:“你那也叫书,你看的话本统统不算。” “为什么,话本也是书啊,怎么不算。”离挽没事干就喜欢看话本,这人间的话本很有意思,编排的故事十分精彩,离挽最是喜欢。 “话本只有娱乐作用,于个人,毫无益处。”容颜可算满意了,摇着折扇轻笑。 “你怎知毫无用处,”离挽手一拍贵妃榻,为自己的心头好辩解:“只要有心学习,哪里都能学到知识,话本,也是一样。” “唔,比如?” “比如,比如,”本来是硬着头皮扯的离挽想了一下,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比如人。” 这样一看,真的挺有用的呢。 “人?” “人,”离挽点点头,郑重道:“你看,比如阿苏,不受待见,饱含屈辱,要我是燕匡,我定然早早就能发现阿苏身上的男主特质,根本不会跟他对着来。” 这就有点扯了,容颜觉得实在离谱:“男主特质?” “对啊,就是男主特质,要知道,能当男主的,都是有一定特质的,拥有这种特质的人啊,一定不能招惹,他们往往不是扮猪吃虎就是后天逆袭。”离挽十分认真地跟容颜解释。 “像阿苏这种,就完全符合男主定律。”离挽慎重点头肯定自己。 容颜听完离挽所谓的“男主定律”后笑了,折扇轻摇,发丝微晃,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傲气地开口:“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一定是男主。” 离挽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谁给的容颜这种自信,他个三无人员还敢自封男主,离挽觉得今天必须让容颜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地位才行。 “你想当男主?” 离挽眉梢一挑,轻笑道:“身份背景雄厚,家族势力庞大,你有么?” “……”男人摇摇头。 “坐拥天下财富,手下喽啰无数,美女前赴后继,你有么?” “……”男人摇摇头。 “童年凄苦,身世悲惨,一域奇才,性格高冷孤傲偏执,你有么?” “……”男人再度摇摇头。 离挽仰头娇笑:“那你凭什么当男主。”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改革 最后“三无人员”容颜败给了离挽的“男主定律”。 离挽一身白衣,白纱拂面,成了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国师,容颜被迫成了餐遭嫌弃的大祭祀,也就是所谓的,半仙、神棍。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白衣飘飘、神秘莫测的国师跟祭祀,众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燕苏上位后以铁血无情的手腕处理了前朝沉疴,以狠辣冷厉之名震慑住了朝野上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 前不久又刚刚发动“吏政大革”,就算是安守本分的官员都加紧了尾巴,更不用说那些有前科案底或者贪污受贿严重的官员了。 朝政在燕苏几乎严苛的盘查之下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清净。 清正殿内,身着君王华服的燕苏眉目沉稳地一本本看着奏折,对站在下方的林相开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呢。” “积弊多年,非一夕之力可除。”林相在朝堂多年,对于北燕官吏情况再熟悉不过,明白这些官员无论官职高低,或多或少都有些手脚不干净,现在一查,全都爆出来了,真要是纠察到底,那可能要朝野无人了。 “大王可知,过犹不及。”对于一心更改朝政的燕苏,林相自然是支持,但自古以来,有多少君王在刚刚即位之时都有着自己的雄心壮志,可最终能够真正坐到的,又有多少? 天下贪官污吏之多,不胜其数,根本无法彻底斩杀殆尽,因为这流水般的朝野,那就是薅了一波又一波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 燕苏自从十二回来,接受的就是最优秀的教育,他的所学所思,无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这种道理,燕苏很早就明白。 “这份名单,牵扯甚大,前头几位,都是世家,轻易动不得。”林相又怕这样打击了这位新王的积极性,又道:“不过后面这几位倒是可以先拿来杀鸡儆猴。” 北燕双制并行,有世家也有科考,世家传承可世袭,亦可推举门生,而无门第无背景的真才实学者则可以通过考试来进入官场。 “你知道什么样的惩罚最让人难受吗?” 燕苏抬手,将长长的奏折伸展开,奏折实在是长,燕苏两臂展开到最大都无法全部持平,燕苏从头顺着看到尾,笑了。 “常公公。” “老奴在。”常公公立刻上前。自从见过那天燕苏大殿中毫不收敛周身杀气之后,常公公战战兢兢,不敢丝毫懈怠。 “去给我弄个牌匾,就写‘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八个字,明日早朝前,就给我挂到正殿前头去。”燕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知为何,林相却觉得背后发寒。 “是。”常公公立马去办。 “大王这是?”常公公不敢多嘴,但林相却是好奇。 “杀鸡儆猴么,当然要让猴每天都看着,这样才有意思嘛。”也许是受了离挽的影响,燕苏权衡利弊后选择了这种方式。 “这……”林相不太明白。 燕苏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将手中的名单收起来:“一百三十八,呵,明日你就知道了。” 燕苏很随意的将这份关系重大的名单一扔,道:“此事我已有定夺,我让你安排的科考一事如何了。” 北燕科考在七月,三年一度,今年因为王位易主,耽搁了,燕苏安排了推迟到八月末九月初。 “安排下去了,按照往年惯例,还差大王钦定一名主监考官。” 燕苏略一沉默,道:“我已有人选。” “这是新拟的科考更改条例,尽快安排下去。”燕苏将手边一份折子递给林相,林相赶忙接过。 “这……”林相粗粗一看,心中有些惊讶:“大王,南北方采用不同试卷乃是惯例,如今合卷,是否不妥?” “时政题从一道增加到三道,减少经史子集考察比重,其他内容不变,增添一道选作,南北方各一道,这样他们可以选做自己拿手的,而且若是有人南北方皆答出,则一并加分。” 林相很难说如何,这样一来,确实有好处,但当初南北分卷是先代使用统一卷不成导致的,而燕苏现在要再度合卷,虽然做出了一定的改革,有也发挥空间,但到底是有些冒险。 “可南北学士本就有差距,北方学子如何在统一试卷之下与南方争夺高下?” 燕苏递上另一份:“这是还未最终确定的国子监文书,我决定南北方分开阅卷,主观发挥题比重已有百分之六十,如果这样北方学子仍觉偏颇,那实在对南方学子也不公平。” 当初南北分卷,就是因为北方学子联名抗议,由于南北差异,导致南方学子长期霸占榜单,那年甚至出现了全榜无一名北方学子的场景,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先代君王不得已,更改考试制度,实施南北分卷。 但燕苏大肆盘查贪污受贿官吏,现在朝中继续有真才实学的人才,科改一事迫在眉睫,现在最需要的是真正有用的人才,而不是所谓的调衡南北。 “分建国学?”林相匆匆看完燕苏递的未写完的文书,虽然尚有缺陷,但林相实在是惊讶于这样的想法。 “分卷一事,实在是治标不治本,不如直接从根本上解决北方的问题,兴建学堂一事不急,是个大工程,还要等我再完善一下。”燕苏点点头。 教育是兴国之本,燕苏十分重视。 林相心中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如果说之前的燕苏让他觉得是一个清明有志向的君王的话,那现在就是心悦诚服地认可并且恭敬,燕苏总能一点点给人惊喜,从他上位以来,新的政策总能让人惊讶。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几乎全能,好像就没有他不懂的事,无论是军事、吏政、民情、律法,几乎所有的方面燕苏都可以一个人完成全部。 他们这些以前需要七嘴八舌讨论或者争吵最终给出选择的朝臣,现在只需要老老实实拿着燕苏写好的文书去执行就行了,这种强大的操控力背后的真正实力,实在可怕。 “大王圣明。”林相已觉无话可说。 “不说这个了,给你看个这个。”燕苏将左手边放置的军报推了推,示意林相看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国师 “这……”林相手一抖,匆忙跪拜:“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北燕之兴,指日可待。” 东赵降了。 燕苏上位之事在四国都掀起了惊涛巨浪。 东赵尤甚。 从一开始就是燕苏率兵攻打赵国,一路乘风破竹,势不可挡,东赵几乎是有些害怕的,燕苏给他们带来的心里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是别人还有一线生机,是燕苏,那赵国国君根本就不敢想象,他那号称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军下令攻城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 得到燕苏上位消息的那一刻,赵国国君瘫坐在了椅子上,嘴里重复着:“完了,完了。”两个字。 当初燕苏离开时下了令,让大军按兵不动,就围困在赵国国都外就好。 夏参在燕苏登基后受封大将军,亲自带兵向东赵进攻,本意想大展拳脚的夏参才刚到赵京,都没来得及干什么呢,那吓破了胆的赵国国君就哆哆嗦嗦打开城门自己降了。 夏参在军报末尾写了好大一通牢骚。 “快起来,”燕苏心情也不错,没废一兵一卒拿下赵国,他很满意,燕苏右手往鎏金盘龙椅扶手上一搭,目光深远,轻声道:“这才只是第一步。” 林相看向燕苏,只觉得这个少且未及冠的少年的这句话将他沉寂多年的心潮催发起来,林相混迹官场,沉浮多年,本以为早就没了当初少年的那股子热血沸腾,如今就在这里,被龙椅上端坐的那个华服少年轻飘飘的一句话激得死灰复燃。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从林相心底冒出来。 天下之主。 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天下分裂多少年了,久到他们都觉得统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多少先辈致力于天下一统,可最后,有谁成功了?没有人。 可不知为何,林相却觉得,这个少年,他可以。 “等夏参回来,就尽早安排他跟令爱的婚事吧,他有些等不及了,催我好几次了。”燕苏却并不知道自己随意的话在林相心中翻起了什么样的滔天巨浪,记起夏参的催促来了。 “多谢大王关心,等大将军回来就订日子。”如今夏参已经是大将军了,于林相平起平坐,当初燕京那些等着看林家笑话的人现在都咬碎了一口银牙。 “嗯,等到时候,我去给他们主婚。” 林相大惊:“这怎么敢劳烦大王。” 从未听说那个君王会纡尊降贵给一个臣子主婚的,能够出席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燕苏淡淡一笑:“阿参没有父母亲人,与我更是多年来兄弟相处,我自然是要给他主婚的。” 夏参没有父母亲人,剩下的族人他也都不想有联系,总不能大婚时让男方这边一个人都没有,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那老臣便先替小女谢过大王。” 大王亲自主婚,那是多大的荣耀,这场婚礼,怕是数百年内都不会有人超过其盛大了。 更何况,大王与自己的女婿亲近,那更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气,林相心中对这桩婚事更加满意了,夏参不错,是自己相中的人,大王又待他如此亲厚,那自然是更加证明了夏参自身的本事了。 “到时候留两个上座,国师与祭祀大人也会去。”想想夏参就要成亲了,燕苏挺为他开心的。 “是。”惊讶了大半天了,这点小事已经不足以让林相多惊讶了。 横空而出的国师与祭祀,实在是诡异莫测,不说那个天天带着个白纱到处晃悠的国师,那个大祭祀才可怕,据说,好多人被他看了一眼就控制不住跪下过,而且,他从来不像国师一样遮面,但奇怪的是,大家明明都见过他的脸,可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实在是,太诡异了。 而且这两个人总爱一起,弄得现在都没人敢乱穿白色的衣衫了。因为冷不防碰上两个人,能吓死自己。 尽管他们好像,什么也没做。 被众人躲着的新上任国师大人离挽十分无奈,趴在屋顶上对下边坐着的容颜说:“我明明都朝他们笑了啊,为什么还这样?” “要不,你下次试试别笑了。”容颜实在不想回答离挽的问题,自己笑出来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还好意思问问问。 “嗯,那好吧,我下次试试。”离挽翻了个身,扯了一朵云挡住太阳,闭上了眼。 离挽在外人面前,或者是公开场合,习惯了高贵冷漠的外壳,这是数千百万年积攒下来的习惯,只要是人前,就自动改变气场。 众人见到的仙气飘飘,宛若冰山雪莲般高贵不可亵渎的国师大人的时候,国师大人微微扯起嘴角,露出的笑容三分不屑七分孤傲,总给宫人一种自己很蠢或者自己将大难临头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祭祀大人可以不可以算一下什么时候阿苏才会对卫国下手呀。” “不算。”容颜拒绝。 “呵,蠢货,这种事情,需要算吗?”离挽翘起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一点一点的。 “上神要是闲得慌,就去给你的阿苏整理国子监文书去吧。”无端被骂的容颜脸色很不好。 “唔。”离挽睁开一只眼,瞧见容颜不想理会她的样子,笑了。 另一边燕苏送走林丞相,自己一个人去了太傅府。 宫中大变,吴太傅自然是在家中无事,燕苏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整理书籍。 因为吴太傅清贫,家中侍从也少,燕苏一个人悄悄出来的,倒是没有惊动别人,把吴太傅吓了一跳。 从燕苏进军营之后,这几年两人几乎就没有见过面,燕苏再次近距离看见吴太傅,觉得他真的又老了很多。 “太傅。” 燕苏依旧以学生礼作揖。 “大王万万不可。”吴太傅赶紧跪地行礼,如今燕苏是君王,他可以作揖,以师礼相待,但自己却不能真受他这一礼。 “太傅快起来。”燕苏不强求,扶起吴太傅来。 “大王……怎么来了?”吴太傅被燕苏扶起来,这才看向燕苏,只觉得也是许久未见,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最明显的就是,燕苏长大了,不再收敛自己的锋芒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见 以前的燕苏,别人不知道,但吴太傅是他的先生,他虽然有意藏拙,但吴太傅其实是能从中看出一二不凡来的。 更明白他的苦楚。 而现在,那个曾经将一身光彩收敛在普普通通的衣衫下的少年露出了他原本的锋芒,光彩照人,让人一眼看去都不觉震撼。 “学生没事,就不能来看太傅吗?”燕苏反问。 “……自然可以。”吴太傅喑哑,实在是没有想到,燕苏还愿意见他,还愿意承认他这个老师。 要知道,当初吴太傅为了燕匡将燕苏送出京城,虽然说后来反而成就了燕苏,但终究是吴太傅自己做了对不起燕苏的事,他从没奢望燕苏会有原谅他的那一天。 “太傅不必拘谨。”燕苏自己坐下,示意吴太傅也坐。 “大王,礼数不可废。”吴太傅心中有愧,而且现在燕苏是君,他是臣,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 “太傅对燕匡,也是这样吗?”燕苏骤然发难。 吴太傅慌忙跪地行礼。 说心里头一点介怀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燕苏一开始不怎么在意吴太傅的态度,那是因为吴太傅一开始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来关系好了,燕苏也发现了很多吴太傅的另一面。 燕苏自以为也算是吴太傅的得意门生,不敢说多么重要,但最起码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吴太傅却在这种时候选了燕匡,将他送出了宫。 燕苏很难说什么感觉,燕匡从小就是吴太傅带大的,两人关系十分亲近,燕苏这个后来者,自问无法比。 但吴太傅舍弃他这件事,终究是让燕苏有些心寒的。 “太傅起来吧,孤并无怪罪。” 吴太傅不起身,而是抬头看向燕苏,那个他看着这几年飞快变化的小殿下,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吴太傅道:“老臣德行有亏,为人师表,不配其位,恳请大王允老臣乞骸骨。” “乞骸骨?”燕苏轻笑,落在吴太傅眼中就多了几分轻蔑。 “恳请大王允老臣归隐。”吴太傅跪伏。 “孤曾听闻,自孤离宫后,太傅与燕匡日益疏远,”燕苏上前,亲自弯腰扶起吴太傅:“若是当日你不曾帮助燕匡,那孤才觉得看错了你。” 吴太傅冷不防被燕苏扶起来,听着燕苏的话愣了。 “真要说起来,还要多谢太傅给孤去军营的这个机会。”燕苏神情冷漠,但那双有神的眸子却露着三分真情实意。 “啊……大王。”吴太傅心中苦涩,自燕苏走后,他心中一直愧疚难当,一面是自己多年来的得意弟子,对自己尚有恩惠,另一面是自己十分欣赏的倔强学生,对吴太傅来说,实在是难以抉择。 “太傅现在可以坐了吗?” 吴太傅这才小心落座。 燕苏见他坐下,才进入正题:“今年的科考,孤新改了试卷,太傅可愿亲自担任主监考。” “这……老臣何德何能。”吴太傅说着就要再跪,被燕苏制止了。 “太傅是前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及冠之年便走马游街,赋诗金榜,若论才能,何人出太傅左右?” “大王谬赞了,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吴太傅听燕苏说起这些,神情有些暗淡,这些年少风华意气的日子,对吴太傅来说,久远到像上辈子一样遥远。 “新的试卷加了时政,太傅不想亲自主笔吗?” 燕苏了解吴太傅,他虽然平日极其避讳谈论时政,但是其实自己十分关心朝中政令如何,虽然被困在燕王宫给众王子教书,但仍撇不掉文人骨子里对治世救国的那股子傲气。 吴太傅是想的。 学而优则仕,每一个读书人都想施展才华,一挥抱负,指点江山。 燕苏看出了他的动容,笑了笑:“科考后,孤准备开建学堂,到时候,国子监里给太傅留一把椅子,还请太傅莫怪孤夺情。” 吴太傅双手颤抖,这句话代表了什么,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兴建学堂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这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事,吴太傅比任何人都明白,学堂,说起来十分简单的一件事,真正实施,有多难。 而这件事如果成功,那它带来的利处,就不仅仅是几代福祉的问题了。 无论吴太傅如何,都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来,他不顾燕苏反对,质疑跪地行礼,是叩拜君王的大礼:“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吴太傅郑重地给燕苏磕了三个头。 他这一身老骨头,却不想还能有为国效力的一天。 说服了吴太傅,燕苏也不再多留,清正殿里还留着一大堆事务,离挽跟容颜有了新身份,撂担子撂的彻底,燕苏刚刚登基,又大清盘改革,事务都堆成山了,也没见他们俩伸手帮帮忙。 燕苏才回清正殿,手中的折子都还没打开,常公公就来禀报说燕匡要见他。 常公公怕打扰了燕苏,燕苏不高兴,解释道:“他一早就嚷嚷着要见大王,下边人都没理,这几日他不吃不喝,还把饭菜都摔了,就想见您一面,这已经好几天了,他们怕出事儿,就来请示一下,您看?” “嗯。” 燕苏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确实也该处理一下燕匡了,从那日燕匡兵败一直到现在燕苏上位,燕苏都没有去见过他。 燕匡一直被关着,燕苏也不说杀了,就这样关着,朝臣们也都有意见,只是燕苏一直没理这件事,燕苏看着被自己放下的折子,眼底晦涩不明。 燕苏起身,绛紫色华丽的蟒袍一撩,迈步走进阴暗潮湿的地牢。 “你来了。” 燕匡倚着地牢的木柱,发丝有些凌乱,褪去了王子服饰的他一身灰色的囚服,下巴的青茬将他显得有些潦倒,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燕匡看向燕苏,燕苏也看向他,四目相对,燕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燕匡,因为燕匡一直在伪装,无论什么时候,燕匡永远都是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脸上永远都挂着三分笑意。 那张脸,看起来温和无害,可燕苏却渐渐觉得恐怖,什么人能数十年如一日的维持一张面孔。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燕匡挑眉,眼底是说不出的讽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死了 燕苏不语。 “君王的服制,让我猜猜,是父王让位了,还是,”燕匡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你把他杀了?” 燕苏沉默着看着一双眼瞪得雪亮,神态间却有几分失控的燕匡,没有回答。 燕匡见他不回答,笑了:“哈,你不说,那就是后者了。” 燕匡被关在这里,外面如何了,谁都不会跟他多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自己猜,也不是,其实燕匡也无所谓了。 “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燕苏脸有些阴沉。 “别急啊,你都赢了,为什么不来看我笑话?那岂不是如锦衣夜行,索然无味啊。”燕匡好像丝毫不在意燕苏的感受,轻轻笑了一下,却不是以往的那种温和的笑,是赤裸裸的嘲讽的笑。 “你若是没事……”燕苏不想看他那张脸露出这种表情。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还没杀我。”燕匡扶了一下地牢的木栏,自己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燕苏,用一种可怕的幽暗语气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在这种时候又想起了咱们那点儿可怜的兄弟情啊。” 燕苏猛然出手,一只手扼住燕匡的脖子,微微用力,燕匡就面部有些狰狞,呼吸困难了起来。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燕苏眸色一沉,手臂微微用力,捏着燕匡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带起一点来。燕匡脸部通红,喉咙中不断发出破碎的声音。 燕苏猛然用力甩开燕匡,燕匡一下子呼吸顺畅,赶紧呼吸了几口气,咳嗽了两声之后,有些癫狂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燕苏,燕苏,你凭什么不杀我。” 燕匡挣扎着站起来,刚刚一番折磨将燕匡眼角激出了一点泪珠,燕匡双目发红,眼角微微张裂,露出白眼球上鲜红的红血丝:“是你先走的,是你先走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燕苏微微皱眉,看着眼前有些疯癫的燕匡,蓦然记起了好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呵,燕匡,你说完装,那你现在在干什么?”燕苏向前一步:“用不用我给你数数,来我西殿刺杀的刺客到底有多少人?嗯?” 燕匡也往前,伸手攥住燕苏的衣襟,怒吼道:“哈哈哈哈那你动手啊,动手杀了我啊!” 燕苏一把扯开燕匡,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淡淡道:“我偏不。” 燕匡被燕苏推开,没站稳,倒在了地上,燕匡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低着头,发丝挡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语气阴沉道:“你觉得,看我像条狗一样被关在这里,任人欺侮,暗无天日一直到死很好玩是么?” “是啊。” 燕匡闻声身躯动了一下,然后肩膀就有些颤抖,细碎的笑声从他嘴里泄露出来,燕苏听着格外刺耳。 燕匡慢慢站起来,发红的双眼有些平静地看着燕苏,轻缓地开口一字一顿地说:“可、我、偏、不。” 说着,燕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碎瓷片戳进了心口,然后整个手掌往下一按,将碎片整个按了下去。 鲜血顺着手掌从燕匡薄薄的囚服上晕染开来。 燕苏突然记起了常公公说的话,燕匡他,摔碎了饭菜。那,在自己来之前,燕匡就是准备这样的了? “你……” 燕苏上前,扶住燕匡下落的身体。 “我的命,你不配取,我要,我要自己、动手。”燕匡忍着剧痛,断断续续的开口:“你,你……” “什么?”燕苏贴近燕匡,没有听清楚。 燕匡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你了半天,话也没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心口的疼痛实在是太强烈了,燕匡已经意识模糊了。 他看见了自己挥兵攻城,夜袭王宫;那晚催动大血阵,红光映了半个王城;清正殿前冰凉冷硬的地砖,他跪了整整三天;悠长狭窄的宫道里,自己与燕苏遥遥对视;还有那天的滂沱大雨,昭阳宫的一字一句,将他彻底浇透。 一道闷雷打落,耳边传来母妃轻缓温柔的呼唤,一声声匡儿、匡儿,燕匡看见了燕苏,站在宫门口,一身风尘的燕苏。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耳边母妃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声声凄厉,字字哀苦,像一声声魔咒,催促着他,折磨着他。 刀光剑影一闪,燕苏拿着书,轻轻朝他笑。 渐渐的,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白茫茫一片里,一把大火烧了起来,他什么都看不见,全是火,到处都是肆虐的火舌,一点点吞噬着他。 身处大火中,燕匡却觉得身体好冷,好冷,他看见母妃失望的眼神,看见了自己的书一本本被扔进大火里,成了一团灰烬。 好冷。 燕苏看着燕匡的双眼一点点变得暗淡,最后成了一片死寂。那张他熟悉的脸,染上了死气,最后变成青灰色。 燕苏知道,燕匡死了。 只是燕苏没有动,说不出什么感受,也或许,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燕苏不难受,只是,有一点怅然若失。 燕匡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赢了。 燕苏松开燕匡,默默站起来,看向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燕匡,面无表情张了张口,轻声言:“你赢了。” 燕苏转身走出地牢,淡淡道:“葬了吧。” 地牢潮湿,终年暗无天日,燕苏突然觉得有些冷,他伸手拉了拉自己的披风,温软的布料触感很好,燕苏看向自己的披风,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与花纹,用的普通的料子,由于常年穿戴,还有些磨损。 这是阿夏的披风。 骤然到地牢外面,阳光有些刺眼,燕苏的步子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大步朝前走去。 等候在清正殿外的侍从在燕苏回来后立刻奉上一封密函。 燕苏接过来,打开。 燕王亲启。 燕苏看向落款。 燕蘅。 燕苏攥着纸张,没有打开。 他答应过燕蘅,若是有朝一日,会饶燕匡一命的。燕苏记得,但,他已经食言了。燕苏拿着信,远远看向地牢的方向。 这封信,已经来迟了。 第一百三十章 天齐 通天塔开,神启录现。 近几十年不曾开启的通天塔再现神光,预示着大陆风云的天谕猝然降下,四国哗然。 在四国瞩目中,燕苏亲自开启了通天塔的大门。 通天塔外,北燕国师与大祭祀并肩而立,看着燕苏身影消失在通天塔内。 “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个塔,之所以只有燕氏血脉才可以进入是因为这里被燕氏先祖设了血祭封印。” 离挽凝眸,之前她想过硬闯,却发现有禁制,她自然可以强行打破,但离挽现在觉得这种鲁莽的行为不符合自己优雅高贵的人设。 更何况现在解除人珠封印的东西还没有凑齐,当然离挽也可以以蛮力硬生生将人珠的封印撕裂开,但事关人珠,离挽觉得还是保险起见比较好,一事怕人珠被自己怎么着了,二是这人珠毕竟是人界至宝,还不清楚它作用危害等等,离挽怕自己闹得人界在秩序大乱,那就实在是罪过了。 “怎么,你想练练手?” 容颜第一反应就是离挽对这个封印来了兴趣,想试试怎么用人界的法子破了。 “本上神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吗?”国师大人朝威严无比的大祭祀翻了个白眼。 离挽对这些没兴趣,最近走的是高冷人设。 “呵呵。”容颜低声笑了两声。 一旁的宫人吓得赶紧低下头,祭祀大人笑了,真是太可怕了。 就说话这会儿功夫,燕苏已经出来了,手中拿着神启录的一张薄薄的金色文书,淡淡道:“将神启录公布出去吧。” 常公公心中一惊,神启录向来是北燕机密,就算有一两次泄露内容,但从未有过哪位君王将这神谕公诸于世的。 燕苏随手将那张金灿灿的神启录塞给常公公,朝着离挽他们走去。 离挽问:“说的什么?” “北燕十三子,燕苏,庚辰年六月二十三,继位燕王,壬午年九月初二,一统四国,登基称帝,人界共主,寿与天齐。” 燕苏的声音不咸不淡,与常公公捧着神启录发出的低声絮叨重合,传递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壬午年,就是三年后。 人界一统是什么概念,多久了?多久没有所谓的统一一说了? 眼前这个少年……是一统人间的天命之人吗? 哗啦啦整个通天塔前宽广的白玉台上,所有宫人、侍卫、随从,全都跪地,高呼万岁。 是的,万岁。 自人界分裂以来,数千百年皆是君王,人界再无帝王。君为千岁,而帝王者,乃万岁也。 目光所及,皆是跪拜。 有惊讶的,有惶恐的,有惊喜的,有虔诚的,每一个跪地叩拜的宫人都无比庆幸,自己能够在通天塔前,第一时间见证这个划时代的开端,无比荣幸。 燕苏并未让他们起来,因为宫人的激动与喜悦实在是太明显了,或许,只有高呼与叩拜才能更好的让他们表达此刻内心难抑的自豪吧。 “恭喜了,阿苏。” 整个通天塔前只有他们三个人还在站着,也只有他们三个人是淡定的。因为容颜早就说过,离挽并没有丝毫惊讶。 “谢谢,”燕苏很高兴,只是面上不太明显而已,得到神启录的预言,对燕苏来说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没想到,这所谓的神谕也会说这种奉承的好话。” 燕苏想起神启录的话来,觉得好笑,打趣了两句。 “是那句‘寿与天齐’吗?哈哈这可能代表你的贡献十分伟大,对后世千百万年都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 离挽倒是没觉得,她不是人,却十分明白那种“人死了,但却一直活着”的那种存在。 “神启录说寿与天齐,就一定寿与天齐。”容颜淡淡提醒。 “唔,也是,”离挽点点头:“齐国神女,不久不死不灭吗?她那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特殊‘寿与天齐’了。” “是么。”燕苏微微有些愣神。 齐国神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她了。 “大王,紧急军报。”暗卫突然现身,一身风尘将满是欢喜的众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燕苏匆忙接过,展开一看,低声笑出了声:“呵,上天助我大燕,西卫老儿自己作死,速召夏参点兵三十万,孤要一举拿下西卫。” 不得不说,燕苏终于运气好一次了。 神启录刚刚现世,神谕现在还没有传出去,西卫那边自己就先出了乱子,此时借由神启录的威名攻打西卫,简直是天赐良机。 卫国国君卫拘昏庸无能,心思狭隘,但他有个好兄弟,卫拘的亲弟弟卫统是西卫的大将军,在四国中威名赫赫,将西卫守得严严实实。也就是有他在,尽管西卫国君无能,但仍然没人敢打西卫的主意。 北燕与南齐早就对西卫虎视眈眈,偏偏卫拘那个蠢的自己毫不知情,多方势力挑拨之下,他还真就把卫统给弄死了。 卫拘也是个狠的,趁着卫统带兵西防,将他们一家子统统弄死在了西域,据线报,无一生还。 那怎么说也是他亲兄弟,他还真是毫不手软。 一时间整个大陆风起云涌,神启录传闻掀起惊涛骇浪,西卫大乱,北燕与南齐一起对西卫发起进攻。 一片波诡云谲中,北燕改革后第一代科考正式开始。 燕苏极其重视。 这场改革,是最初容颜提起过的,燕苏按照容颜的提醒,将整个程序完善,并在继位后将此事实施出去,燕苏知道这件事必然利大于弊,且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格外重视。 “唔,这个小状元郎不错呀,三元及第,才十六岁。”容颜最近帮燕苏整理朝纲,没空搭理离挽,离挽正好也想看看新考。 “钟文,钟家小儿子,嗯,确实是少年天才。”燕苏钦点的状元,知道这个钟文虽然年纪小,但却是实打实的真才实学。 他年少时被迫收敛锋芒,对于这种年少意气的风姿很是欣赏,少年意气,其实是很美好的一种事情。 燕苏也有些羡慕。 “怎么,阿苏也是少年天才啊,你不要总自作老成,你才十八岁,你也是弱冠年华的少年郎啊。”离挽从小看着他长大,怎么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也就是燕苏一直被迫成长,才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大了,其实他还未曾及冠,他也还是个该有些意气的少年郎。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本上神也不知道 “快别取笑我了。” 燕苏将钟文的试卷收起来,他不过是一时感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事出突然,耽误阿参婚事了,等他回来,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西卫出事,南齐早有准备,即刻点兵出击,燕苏也不敢耽搁,夏参领着人千里突袭。西卫是块大肉,这时候谁速度快谁就吃得多,北燕与南齐争分夺秒要将西卫蚕食殆尽。 “那边挺顺利的,不用担心,等他回来再大婚也不迟,就结个婚,他这天天催催催的,我都烦了。” 离挽又翻着看了看别的学子的试卷,听燕苏说夏参,忍不住皱眉。 她是不懂这些人间的情情爱爱了,有什么好着急的,人又跑不了,夏参三天两头屁颠屁颠地絮絮叨叨。 “阿参与林家小姐情投意合,自然是着急的。”燕苏也忍不住上扬了一下唇角,夏参确实是有些急促。 燕苏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离挽笑吟吟地看向燕苏:“阿苏长大了,现在连挽姐姐都不叫了。” “挽姐姐。”燕苏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觉得有些太小孩子了,自从成为帝王之后,燕苏再也不需要收敛自己,在朝臣或者是宫人面前都是非常威严的,再加上自己本来就早熟,更加有些开不了口了。 “那,阿苏有喜欢的人吗?”离挽笑了笑,不怎么在意燕苏的称呼。 “我……嗯,我不知道。” 燕苏低着头,从离挽这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嗯,什么才叫喜欢呢?喜欢的定义又是什么?要怎么样才能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说起这个,离挽自己也不懂,她是天外天的上神,身负洪荒盘古之力的上古真神,她出生了几千几百万年了,但她却仍然不能很好地理解“感情”这个词。 燕苏看向离挽,离挽清澈的双眼中带着一丝朦胧的疑惑,那张分外好看的脸因着这份不解变得有些单纯。 “喜欢么,”燕苏低垂着眼帘:“就是想跟她在一起,跟她一直在一起。” 离挽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跟他,在一起?”离挽重复了一遍燕苏的话,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人的身影,月落黄昏,枣树小道,好像是那个时候,有过这么一下的念头。 离挽还是有些不解。 “那阿苏想跟谁一直在一起?” 燕苏想了想,回答说:“想跟你们大家在一起。”说完燕苏抱歉的朝离挽笑了笑:“我刚刚的解释不对,想跟一个人一直在一起是喜欢,但又不是喜欢,是那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嗯?”这……向来自诩聪明的离挽就有些听不懂了,不是这种喜欢就是那种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 “那,那种喜欢是什么样的?” 燕苏低下头,不去看离挽的那双干净到没有一丝尘埃的眼睛:“怎么敢说出来,平白污了姐的耳朵。” 容颜正好拿着书从外面进来,大殿正门大开,容颜一身鎏金花纹镶边长袍在阳光下生出璀璨的光芒。 “说不定,以后,会有人让你明白的。”燕苏小声地说。 离挽也回头看见了容颜,没有听清楚燕苏的话,再问他的时候,燕苏就不说了。 入冬后,西边战事也接近了尾声,燕苏收到了夏参写回来的军报,估计能赶在年前回来了。 在夏参回来之前,燕苏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卫介。 西卫大将军卫统的幺子,曾经也是个年少有名的小将军。 卫介是西卫皇室血脉,也拥有西卫独有的易容术。他从西域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艰难到达北燕。 是被出去玩的离挽与容颜正好遇上,捡了回来。 卫介一身血,奔波逃亡数日,原本就断了的筋脉更是损耗过度,燕苏给他请了太医,太医说,好生将养,可以恢复。 但这是燕苏有意隐瞒卫介身份之下太医做出的回复,但燕苏知道,这种伤,就算恢复了,做个寻常人倒是无妨,但是想要再持剑杀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卫国的,这可不太好办,你准备如何处置?”太医退下后,殿中就只剩了离挽、容颜跟燕苏三个人了。 “先等他醒过来再说吧,卫统的儿子,或许可以一用。”燕苏当时得到的消息是卫统一家无一生还,倒是没想到,还有个漏网之鱼。 燕苏拿不准卫介的家国情怀有多重,卫拘做了这种事,按道理卫介自然是痛恨无比,但这种仇恨能不能够让卫介背叛他的国家,为燕苏做事,这就不好说了。 “可惜他的易容术没办法外传,不然啊,这真的是个好用处。”离挽对西卫的易容术挺感兴趣的。 燕苏笑道:“阿参倒是抓了几个卫王室的人,到时候国师大人为国为民,把这几个俘虏弄来好好拷问研究一下,还是可以的。” “本国师大人可不是那种人,这种血腥残暴的事情,只有咱们祭祀大人才做得出来。”离挽身子往后面椅子上一靠,斜眼撇着容颜。 容颜淡然笑了笑,姿态高贵:“祭祀也很无辜啊。” “唔,那这是谁的错呢?”离挽朝容颜挑眉。 “是大王的错。”燕苏好笑地摇摇头,赶紧承认自己的的锅。 离挽没忍住,笑了。 “咳咳。”垂帘檀木床上躺着的卫介轻轻咳了两声,意识模模糊糊醒了过来:“我这是,在哪儿?” 卫介脸色苍白,一张线条凌厉的脸上满是悲痛与哀伤,明明还是少年的模样,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垂垂老矣的死人气息。 “你也是戏精吗?”离挽歪了歪头,看向卫介:“很明显,这里是燕王宫啊。” 卫介看向离挽,面上闪过明显的惊艳。 他晕倒之前,只看见了一团白色的身影朝他走过来,并没有看清楚。这会儿离挽未曾覆面,一张明艳婉约的脸歪头看向卫介,卫介只觉得呼吸都不能顺畅了,人间,竟然会有长得如此动人心魄的女子。 “是我们救了你。”容颜突然发声。 卫介看向容颜,心中一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习文 这个人,好强大的气场。 卫介从小在军中长大,对于气场感受比寻常人敏锐一些。那种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气场还有那种生杀予夺培养出来的气场,他都能感受到。 但眼前这个人,卫介只觉得气压很强,强大到让他喘不过气来,强大到让他的身体好想要不受控制地跪伏到他的脚下。 怎么会这样? 卫介见过不少气场强大的人,却从未见过这种让人仅一眼就忍不住虔诚跪伏的人。 “这里是孤的寝殿,你被国师跟祭祀大人救回来的,现在还好吗,需要叫太医吗?”燕苏看着卫介神色不怎么好,额头上还冒出了几滴虚汗。 卫介看向离自己最近的燕苏,紫衣华服,少年君王,他没有见过燕苏,却听说过很多燕苏的传闻,以前,呵,他还曾幻想过有一天要跟这个北燕的战神交交手,呵,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呢。 “不用,”卫介看向殿中三人,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燕苏听见他说不用,那就放心了,自己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卫介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那你拿什么谢呢?” 卫介冷不防被燕苏突然发难弄得一愣,他看向自己的手,卫介抬起手,那双手,布满了茧子,这是他从小到大习武留下的痕迹,现在,这双曾经弯弓射箭,提刀跨马的手,微微颤抖,他攥了攥拳,根本用不上力气。 卫介双手无力地垂落到云纹锦被上,他闭上眼,满脑子全都是西域的场景,遍地鲜血,到处都是残肢遗骸,断剑、长枪、箭羽,他站起来,踩了一脚鲜血,他站在一片死尸中,无处落步。 四方望去,全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他的战友,他的侍从,他的阿姊,他的兄长,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卫介双手抱头,挣扎着蜷缩起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嘴中发出困兽般呜咽的沙哑嘶吼。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卫介抱着头,用力打向自己的头部,想要依靠外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太痛苦了,太可怕了。 燕苏知道卫介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可以体会他的痛苦,任由他自虐般折磨了自己一阵子,等他缓过来,才又叫了太医进来给他包扎一下。 等重新包扎好,太医退下之后,卫介也冷静了下来,他伸出双手,低声道:“我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伤,更因为恐惧。 一个内心对战场充满恐惧、再也没有那一腔无畏的人,是再也没办法拿起武器,一往无前的。 “战场孤不需要你,孤有阿参。”燕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并未有因为卫介虚弱就对他仁慈或者温柔,语气依旧冷硬。 卫介闻声一笑,是呀,北燕有夏参,不需要他。 夏参年少成名,一把戮空长枪所向披靡,战场上凶狠残暴,是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那你要我做什么?”卫介又想,自己还能做什么。 燕苏起身:“卫将军当初想要你习文,但怕卫王忌惮,不得以你才半路学武,是吧。” 卫介冷笑。 “你七岁出口成章,曾被卫国文坛一度认为是这一代新秀,孤相信你可以的,重新捡起来吧,孤需要个帮忙的人。”燕苏也不跟卫介废话,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要求。 大将军,一个就够了,一个国家只需要一个战神,他有夏参就行了,不需要再加一个。 但文臣不一样,尤其是燕苏要为以后做准备。用不了几年,天下统一,就再也没有战事了。到时候会有更多的文职空缺需要人才填补,而下边的自己可以通过学堂慢慢填补。 可有些位子,必须要尽快有德才兼备能配其位的人来担任。 林相也老了,等林雪跟夏参大婚,他为了避嫌也会主动乞骸骨,燕苏最多也就留几年。 钟文是燕苏为林相选好的继承人,可惜有些年轻,还需要磨练磨练。 国子监有吴太傅,可吴太傅年岁也不少了,虽然国子监不像一国丞相一样事务繁杂,吴太傅也愿意为国捐躯,但燕苏也不可能真看着他兢兢业业为这大业捐一把老骨头。 还有燕苏准备新设立的监察御史那边,人选也还没定。 重新修撰政令一事现在是容颜在做,但总不能一直麻烦他,后续事宜也还要人补上。 最重要的是,燕苏现在身边缺个有用的人。 能够很好的帮忙处理各种事务的人,这样的人实在不好找,现在这个卫介倒是让燕苏觉得可以一试。 卫介半天之后才开口:“我的条件只有一个……” “阿参年前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卫拘的人头,给你留着。”燕苏没等卫介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从卫介刚刚的那种痛苦程度来看,燕苏根本不怀疑他还会坚持着作什么忠君爱国的好臣民,卫介不是蠢的。 “好!” 卫介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狠恶恶地瞪着前面,好像卫拘就在眼前似的。毫不怀疑,如果卫拘在卫介面前,那卫介会直接上去用牙齿将他的一身血肉咬碎嚼烂。 “别答应的这么爽快,你要做到才行。” “我可以。”卫介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好,”燕苏点点头,想了一下,回头问离挽:“国师大人要不要帮忙?” “不用她,我来。”离挽还没有回答,就被容颜抢先了。 离挽颇为惊奇地看了一眼容颜,容颜最嫌麻烦,平时都很难请动他出手,这次怎么还主动帮忙了。 “嗯嗯,那就让给他了。”离挽自然不跟他抢。 燕苏心中也惊了一下:“好,那就先做我的暗卫长吧。” 燕苏需要一个帮忙处理各种零碎复杂明面暗面上的事务的人,暗卫长这个身份倒是很合适。 “那你早日养好伤,去祭祀大人那里报到吧。”燕苏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卫介硬着头皮看了那位坐在椅子上衣袍华贵散发着金光的男人一眼,无声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公主 卫介伤几天就好了,容颜直接给他吞了一个金色的药丸。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从这个神秘莫测的祭祀大人身上感受到那种强大的让人下跪的气场,虽然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但是好了很多了。 容颜不怎么管他,扔给他书单就走。 卫介本就有底子,这些年虽然在军营,但也没有因此不通文墨,很快就能够顺利上手处理事情了,容颜就放他走了。 随便挑了个好日子,燕苏就带卫介到了明面上。 西卫战事将息,王城一战也就在这几日了,燕苏派了亲信的暗卫去往西卫,另外送了一份书信过去。 燕蘅的孩子应该出生了吧。 燕苏拿不定主意,所以做了两手准备,写的信燕蘅要是愿意跟着走,那再好不过,要是不愿意,燕苏还有另一手准备,他不可能放任燕蘅一个人跟着卫煦受罪,只能派人强行将她带回来。 卫煦作为太子,就算是燕苏能留他一命,但在燕国,他也注定是个不能见光的人了,再多的,燕苏也给不了。 十一月初,夏参顺利班师回朝。 没了卫家守护的西卫大败,被北燕与南齐瓜分。 最后夏参抢在南齐前面一举攻下了西卫国都,亲自拘押着西卫王室一众人回了朝。 与夏参的军报一同送上来的,还有一封燕蘅的书信,以及跪在下面微微有些发抖的暗卫:“属下办事不利,恳请大王恕罪。” 燕苏先很淡定的拆开了夏参的军报,北燕大胜,即日回朝,卫国,灭了。 “下去吧。” 燕苏淡淡的挥走众人,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而华丽的宫殿里,盯着那封信看了好半晌,才伸出手去。 卫煦不愿投降,于城墙自刎,以身殉国。 卫煦暗中联系了燕苏的暗卫,私下将燕蘅与他们的女儿送走。 燕蘅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到卫燕两国边界了,燕蘅命人停车,在边界处亲自执笔,写了一封信给燕苏,并将燕苏当日送与自己的令牌塞到自己女儿的襁褓众。 于边界自刎。 身前是北燕,身后是西卫,一个是生养她的母国,一个是她千里嫁与的异乡。向前,难舍太子夫君数年相爱,向后,愧对故国养育之恩。 于是燕蘅选择了长眠于此,在燕与卫的边界。 我的身躯,一半给予故国,一半给予你。 很多年后,往昔住在此地的居民自发建造公主坟,将这片北燕与西卫交界的山脉改名公主山。 公主山上有一座公主坟,公主坟前有一座公主庙。 - 夏参回来后,卫介几乎是迫不及待,第一时间就进了大牢。 燕苏事后得到的上报,卫介将西卫国君卫拘整整凌迟三千多刀,后边骨头都全露出来了,偏偏人还没咽气,生生受下了三千多刀的凌迟之苦。 燕苏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随他了。 燕苏照例带着他那本令众朝臣心惊胆颤了好几个月的名册,燕苏坐下,手一动,下面的朝臣就赶紧都低下了头。 自从四个月前,他们上朝来瞧见这里挂了一个“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牌匾,大王就开始每日一个头的日子。 上朝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本传说中记载着所有朝中官员收受贿赂数额的册子,然后点一个人,作为今天被解决了的对象。 朝臣们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今天是自己那点儿事儿被点出来。 每日有大有小,有在朝官吏也有地方小官,有贪污数额巨大,抄家没族的,也有小贪小利,罚奉半年的。 这四个月,是朝中最干净的时候,谁都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谁都不敢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幺蛾子,朝野上下难得清静得跟清汤挂面似的。 “麦田镇县令,私收贿赂,致使狱中尽是冤假错案,所犯罪行,死有余辜。”燕苏微微抬了抬眼:“罪名悉数记录在案,就按律办吧,这件事,夏参,你亲自去处理吧。” “是。” 时隔多年,那种沁透到骨子里的仇恨淡了很多,但不代表夏参忘了或者释怀了。夏参立刻答应,他早就想亲自去结果了那桩旧事了。 众朝臣大松一口气,还好,今日不是自己。 燕苏点点头,将手中的名册合上,淡淡道:“好了,孤瞧着这牌匾挂着有些积灰了,晚会儿让人先撤下来清洗一下,” 众朝臣心中大喜。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终于要解放了吗? “洗干净了再挂上。”燕苏话一接,成功让众人刚送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持续了一百三十八天的牌匾名册事件好歹告一段落。 但终究是给朝中官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只要上朝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金灿灿的牌匾,那八个大字,时刻提醒着他们,自己大王要坚持做那“有终”的少数人。 离挽进来的时候,燕苏正抱着燕蘅的女儿亲自哄她睡觉。 “小家伙睡着了?”离挽小声凑过去。 燕蘅的女儿才几个月大,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燕苏找了不少乳母来,但终究不是亲的,再加上北燕气候寒冷,与西卫环境有所不同,自从她来了这里一天比一天虚弱。 燕苏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好,轻手轻脚跟着离挽出来了。 “欢欢可能是想母亲了,这几日总是哭。” 燕蘅的女儿,叫卫欢。 “嗯,我听着这两日哭声都小了不少。”离挽耳朵好使,卫欢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她天天都能听见嘹亮的哭声。 “我准备给她改个姓氏,就随母姓吧。”这样燕苏就能名正言顺保护卫欢了,毕竟这是燕蘅唯一的孩子,可,到底是卫国血脉,在这里多少有些不妥当。 “可以啊,燕欢,挺好听的。”离挽点点头。 燕苏跟离挽顺着回廊走了两步。 “过几日阿参就要大婚了。”燕苏算算日子,也快过年了。夏参跟林雪的婚事就定在正月后。 “嗯,可要抓紧了。”离挽笑了笑。 “怎么?” “如今天下只剩燕、齐两国对立,双方力量相持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先维持住局面平衡,但你之前早就令人将神启录的预言昭告了天下,如今世人皆知,壬午年你将一统人界,如此,齐国必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第一百三十四章 喜欢 “我本也没打算与他们休战,齐国,”燕苏面上流露出难以控制的仇恨,时隔多年,哪怕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的燕苏仍然会控制不住自己四溢的怒气:“齐国,齐国国君的脑袋,我要亲自给他拧下来;齐国国都的城墙,我要亲自率铁骑踏平;齐国王宫的楼阁,我要亲自放火烧个干干净净!” 燕苏想来平静的双眼此刻是滔天怒火,愤怒的火焰似是能够迸射出眼球。 “阿苏。”离挽拍了拍燕苏的肩膀。 “西卫与东赵的战利品不少,新政下国库也还算宽裕,但是阿苏,战士们也需要休息,连年征战不休,从东赵开始紧接着又连上了西卫,要是现在接着再跟南齐动手,实在是下下策。” 东赵弱小,积贫积弱没费太大力气,西卫趁乱初级,攻其不备,也还算好,但南齐不一样。 南齐数年来屹立地位不倒,虽然近几年国君昏聩无能,但他们还有护国神女,那传说中被南齐开国君王一手塑造出来的,不死不灭,永远守护南齐的神女,她到底如何,虽未交手,也知不容小觑。 况且南齐一直坐山观虎斗,趁乱拿下了西卫近一半的好地方,都是些富裕的城池,现在兵力尚且充沛,与他们贸然交手,实在是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知道,”燕苏点点头:“当初我们就曾说过对付南齐,可有佳策,但彼时我尚且见识不足,能力也不足,现在,”燕苏十分郑重地看向离挽,一字一句道:“我想,我想试一试。” 离挽倏地惊了一下。 是因为燕苏最后眼中爆发出的那种神色,离挽描述不清楚,有点疯狂的执拗,又有点难以抑制的欢喜,太复杂,离挽看不懂。 “你,你想要做什么?” 燕苏有些纠结,又带着几分诚恳的盼望的目光看向离挽:“挽姐姐,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最后离挽自己的语气都有些不确定了。 她心软,对自己身边的人尤其强硬不起来。燕苏很少有这样脆弱的情绪,更确切说,几乎没有向她这样类似撒娇一样祈求过一样东西,尽管离挽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总感觉,可能燕苏提出什么来自己都会无条件答应了。 燕苏听出了离挽的松动,话题一转,就收敛了情绪:“卫王室还有不少血脉留在地牢里,现在就只缺神女的火焰了。” 燕苏还记得离挽的目标,人珠。 燕苏对这个是无所谓的,离挽没有将人珠的事瞒着燕苏,但燕苏无条件相信离挽,尽管离挽再三表示自己也不确定人珠被取走会怎样,但燕苏还是表示自己会尽全力将人珠给她取来。 神珠是神界的保护屏障,离挽也不知道人珠是有什么作用的。 “这个等我回去再问问容颜,神女的火焰究竟是指什么,现在东珠有了,卫王室血液也有了,你也是北燕君王了,等凑够了神女火焰,我就能得到人珠了。” 离挽想想,其实时间过得也挺快的。 “好。”燕苏又有些纠结地问离挽:“可以不要告诉……吗?”燕苏手指指了指回廊尽头的方向。 离挽顺着看过去,那是容颜现在住的地方。 “好吧。”离挽无奈地笑了。 “哦对了,有件事,关于卫介的,你知不知道?”离挽突然记起来了自己前几日无聊的时候随手卜算的卦文了。 燕苏一顿,问:“我想我应该是知道,前几日派暗卫去查了。”燕苏与离挽还算默契,能知道离挽说的是什么。 尽管他将卫介放在了暗卫长的位子上,但这不代表自己没有另外的一部分暗卫,一部分只属于自己的暗卫。 “呼,那就行,嗯,阿苏现在能够独当一面了。”离挽笑了笑,复又道:“就是阿参吧,也怪可怜的,这婚被你一改二改,好容易成了,又要被拉出去打仗了。” “是我对他不住,等此间事了,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燕苏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夏参猴急了得有半年了,每次都要跟他抱怨一番才行。 “那,阿苏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我记得,嗯,你以前好像说过喜欢温柔顾家的那种,怎么样,现在呢?” 燕苏目光柔和:“十二岁喜欢的,十八岁依然喜欢,十九岁也还会喜欢。” “那你还怪深情的。”离挽笑着打趣了燕苏一下,没往别处想。离挽之前问过容颜燕苏的姻缘,但是容颜说自己不知道,那离挽也就懒得动手算一算了,毕竟感觉什么都知道的容颜都不知道的事情自己可能算了也算不出来。 燕苏也自己打趣自己:“喜欢一个已经很累了,要是再多点,那我可能没太有时间。” “哈哈哈。” 燕苏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尤其是登基之后,几乎是忙得团团转,每日都兢兢业业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大抵是最近事情稍微有些告一段落,也或许是他心底筹划多年的痴心妄想开始蠢蠢欲动,反正,燕苏难得心情很好。 “你能这样,阿苏,我很开心。”离挽扶着栏杆,跳了一下坐上去,看着燕苏笑了笑:“你总给自己加上很多的担子,明明才十几岁,总一副小老头的样子,但其实看着你这样,我也觉得怪心疼的。” 尤其是成为帝王之后的燕苏,几乎是日夜不眠不休,宵衣旰食。离挽看在眼里,几次想出手帮帮他。 “可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燕苏并不觉得累,这是他本就该担负的责任。 “是呀,这本来就是你的责任,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够开心一些,阿苏,我觉得人生一世,你总要有那么一段十分开心的日子才行,不然啊,等你老了,头发胡子全白了的时候,会叹息。” 燕苏想起了西殿,目光不自觉柔和了很多:“嗯,西殿的小院里的时光,我就很开心。” “可我觉得还不够。”离挽皱眉。 在西殿的日子,燕苏在外只是一个处处需要小心防备伪装自己王子,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燕苏是君王了,他能够做他想做的事了。 不需要任何害怕、担忧、算计。 而且,离挽觉得,燕苏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所以西殿的那种程度,还不够,最多只能算是舒适放松。 第一百三十五章 礼成 出了正月,北燕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喜事。 当朝丞相嫡女与大将军的婚礼,由大王亲自主婚,还有神秘莫测的国师与祭祀大人都出席。 这场当初众人等着看热闹的亲事,最后成了全北燕最隆重盛大的婚礼。 羡煞多少闺中女眷。 “这夏大将军那是英雄出少年,话说他一把戮空长枪那是威名赫赫,所向披靡,在战场上那更是战无不胜,令敌国闻风丧胆呐!”说书人羽扇一摇,开口便引起了满堂喝彩。 “大将军威猛无比。” “大将军英勇无敌。” “话说这林相千金,那可是咱们北燕出了名的美人,大家闺秀,风姿无二啊,据说当年这林家的门槛,那是说媒人踩烂了的啊,可这林相是谁,那些个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林相的掌上明珠?林相那是一概瞧不上啊。” 说书人一顿,吊足了听客胃口。 “然后呢然后呢?” “对呀对呀,快说。” “话说这大将军与这林小姐的这段姻缘呐,那还得从一场英雄救美开始。”说着,说书人放下手中的羽扇,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快说呀,怎么停在这里了,怎么个英雄救美法?” “就是就是,快说。” “英雄救美,好浪漫啊。” 说书人惊堂尺一拍,讲道:“话说那日,林家小姐独自外出,那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啊,一条半米高的大蟒蛇欲要偷袭林小姐,林小姐却毫无防备。” 说书人声音轻缓,带动了众人的情绪。 “天呐,半米高,那不是得成精了。” “林小姐真是可怜啊。” “哎哟喂这可怎么办才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大蟒蛇要张口将林家小姐吞下去的时候,咱们夏大将军长枪一挥,手起枪落,咔嚓一声,硬生生将那半米高的毒蟒蛇头给斩了下来。” “好!” “好!干得漂亮!” “大将军英武。” “这林家小姐才看见那大蟒蛇,那是吓得花容失色呀,大将军赶紧上前,温声细语道:‘姑娘,不必惊慌。’……” 离挽坐在楼上的包间内,听得直想笑:“这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夏参还温声细语,笑死了,他一见面就调戏了人家姑娘好不好。”离挽捂着肚子笑得眼睛都弯了下去:“还半米高的毒蟒蛇,那就是个无毒无害的小青蛇。” “他们游街也快回来了,咱们先回去吧。”容颜看了看外面,跟离挽说。 “这么快吗?我还以为他催妆诗那一关都过不了呢。” “他提前准备了三四十首,一口气全都背下来了。”容颜想起自己无意间看到的那副场景,委实有些好笑。 “噗哈哈哈。”离挽笑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别笑了,快走了。”容颜被离挽的笑声感染,眼角也染上了笑意。 夏参骑着马道将军府的时候,离挽跟容颜就都在坐着了。 他们坐了男方亲属的坐席,因为夏参没有请任何亲人或者宗族人来。前段时间夏参带人回了麦田镇,将他们吓了一大跳,处理完县令之后村长颤颤巍巍来找他,还带着一帮所谓的亲戚。 夏参二话没说,直接自己将自己给宗族除名了。他不想跟这些人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想以后因为关系而受他们纠缠。 好在夏参势力大,他们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在不敢纠缠。 置于那家邻居,夏参没有报私怨,按照程序走完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的,当时动手的人都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其余的夏参并没有牵连。 只不过,有夏参在,可能就算夏参不出手,以后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了。 射箭、踢轿、跨火盆……夏参牵着林雪走进大堂,看向满堂宾客,看向燕苏,看向离挽与容颜。 今日夏参大喜,新郎官的大红色衣服将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精神,他像燕苏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燕苏点点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夏参牵着手中的红绸,看向林雪被盖头挡住的面庞,在跪拜大礼中想起自己不算平顺也不算坎坷的半生。 他何德何能,何其幸运,能在最无助落魄的时候遇到离挽与容颜;能追随燕苏征战四国,守护一方;能一展抱负,光明磊落,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将军;能得此佳人,今后携手,相伴一生。 “礼成。” 燕苏话音刚落,夏参伸手,越过红色的喜绸,握住了林雪的手。 满堂宾客一哄吆喝了起来。 在座的很多跟随夏参出生入死的将领、战士,见此情景都催促着要让夏参赶紧送入洞房去。 夏参这会儿脸皮可劲儿厚,还真的就应了,拉着林雪就走。弄得林雪盖头底下的脸比手中的喜绸都要红。 这样一来众人更加热闹了起来。 夏参送下林雪,出来陪着宾客挨个桌敬酒,他酒量大,众人都有意多灌他,平日里那些被夏参在军营中虐惨了的兄弟,都逮着了机会,一个个使劲灌他。 “阿参这么喝下去,待会儿可就真的醉了。”夏参最先敬了他们这边,这会儿燕苏就跟离挽容颜他们闲聊了几句。 容颜在这儿,莫名没人敢来。 “他问我要了解酒丸,”离挽默默开口:“千杯不醉。” “你哪里来的?”容颜佯怒。 “偷的你的。”离挽大大方方承认:“还是他怂恿我的,我也是个受害者。” 夏参早就猜到了今天要被他们狠狠地灌一阵子,又不甘心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到时候自己喝得烂醉,再把林雪吓着怎么好。 所以夏参没皮没脸贴着离挽求了半天,怂恿她去偷容颜的药丸。 离挽一开始不为所动,奈何夏参再三怂恿,于是离挽也起了一点点心思。 本以为容颜那里可能没有这种比较普通的药丸,没想到还真的碰巧有一颗,离挽正好在一堆小格子上看见了,就偷偷顺走了。 容颜默默道:“不问自取,上神这样做自己觉得对吗?”容颜单手支起,神色幽深道:“这颗药丸,它并非寻常之物。”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神女 离挽吓了一跳,赶紧问:“我不知道,吃了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容颜摇摇头,神色有些惋惜道:“不知道。” 离挽与燕苏心中一惊。 容颜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几天后,离挽提着一把九天玄铁大刀追着容颜砍了半个皇城。 “容颜!你真是太过分了!!” 离挽只是当时没多想,事后再发觉不了其中不对那她就真是蠢到家了。以前还真是没发现,容颜还是个戏精隐藏体制。 怎么就那么巧,夏参来求,离挽随手一找就在容颜的一堆天下至宝中找到了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解酒丸?根本就是容颜自己放上去故意等着离挽去拿的!还骗她有什么副作用,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真是,气死本上神了! 二月末,北燕与南齐正式开战。尚在新婚燕尔的夏参被迫带兵上阵,燕苏亲自为他送行。 回宫后,燕苏执笔写了一封信,交由卫介:“亲自送去荆城。” 荆城位于北燕与南齐交界处,此次开战,荆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可能会受战乱影响,燕苏觉得不太安全。 燕苏继位后追封其母妃林夫人为太后,但也给了王后太后的名头。 周王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了,她在荆城接下诏书,却以为国祈福为名留在了荆城,并未回宫。 周家作为燕苏上位前的一大助力,燕苏仍给了周家很大的脸面,太后要是回来,燕苏其实并不介意宫里多个人。 但太后依旧留在了荆城,燕苏也不强求,写封信问问,她愿意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就算了。 战事初始,北燕本占据优势,可后来南齐中途休战,改走水战,北燕处处受限,在荆城一带僵持不下。 北燕居北,多山,而南齐多水多河,陆战不行,他们就改走了水路。 偏巧荆城有山有水,双方就僵持在了这里。 “阿苏,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进小世界考核的时候吗?”离挽将手中的奏折合上,给燕苏放回去。 “记得。”燕苏不明所以。 “我当时没有告诉你们,其实,我挪用了现实中的东西进去。” “什……什么意思?”燕苏惊诧,什么叫挪用了现实中的东西进小世界,这怎么挪用,不是一个空间不说,时间流逝也不一样,这是跨时空的东西啊。 “当时不是正在研究嘛,我就让容颜出手帮了帮忙。”离挽解释。 当时她也挺惊讶的,这种术法看起来没什么,但是想要真正实施,根本不容易,或者说,几乎不可能,但容颜轻轻松松就处理好了,没出半点岔子。 “荆城一带,有条河,河边有个村子,世代信奉河神,”离挽的话成功将燕苏记忆拉回了当初的那场恶战,那条恶心又恐怖的怪物,燕苏到现在还记得。 “它占据河中数百年,其实也真的算那条河的‘河神’了,但是你杀了他,虽然是在虚拟中,但现实中它也被你斩杀了,所以,阿苏,你是新的河神了。” 离挽的话让燕苏睁大了眼睛。 他是,新的河神?! 燕苏放下手中的军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是那种好像自己突然间得到了一座金矿山一样的神情。 离挽不懂他在欢喜些什么? 因为他是河神,可以去帮助前线迅速打完荆城的这场战役吗?不可能啊,燕苏一路征战到现在,没见过他因为一场战争就露出这样难抑自抑的喜悦。 “天助我也。” 燕苏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转身招呼了暗卫进来:“现在就去通知他们,行动提前,立刻安排!” “是。” 黑衣暗卫转身消失。 离挽支着头,含笑看向他。 “我……”燕苏刚想解释,被离挽抬手示意不要说话。 “让我自己猜猜,”离挽摇摇手,卷翘纤细地睫毛眨了两下:“阿苏有心仪的女子,是齐国的。” 离挽用的是肯定的陈述句。 燕苏握了握拳,垂首道:“是。” 他早知道,瞒不住离挽,他也没打算一直瞒着,没想到离挽这么快就猜到了,燕苏抬头,刚要开口。 离挽问:“是你当年在齐国当质子的时候就喜欢她了?” 燕苏摇了摇头:“当时太小了,并不懂。”思及当年,其实燕苏印象也不是很清楚了:“只是后来一直都忘不掉,一直到后来,我觉得,可能就是喜欢了。” 别的都记不清了,只是总也忘不了她朝着自己笑,还有救下自己,挡在自己身前,那暗无天日的南齐王宫,她是除了阿姊之外唯一的光亮。 燕苏本也没有多想,直到后来,他发现不是的。他喜欢她,不是那种喜欢,是想要跟她在一起,想要拥抱她,拥有她,是那种喜欢。 离挽点点头:“早前为什么不说?” “是我痴心妄想。”燕苏如是道。原来的他没有能力,从不敢轻易动念头,直到后来他成为君王,心底的那颗种子就发了芽,慢慢长了出来。于是燕苏就秘密下手,布了局。 “痴心妄想,嗯,那我知道了。”离挽低垂下目光,语气和缓:“是齐国神女吧。” 燕苏心头大惊,兀地又像松了一口气,深埋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突然被撕裂开暴露在阳光下,燕苏有些想要逃避,却又诡异地有些想要狂热地暴露出所有。 他藏了太久了。 “是。” 离挽站起来,慢悠悠往外走:“那就去吧。” 离挽明白燕苏,这样的喜欢,他肯定是不甘罢休的。离挽一直对待燕苏如同自己的孩子,觉得自己应当担负起他的成长责任,但离挽是个开明的家长,她愿意为燕苏鲁莽的后果负责。 帝王是可以有情爱的,一个懂得爱人的帝王才能更好的懂得爱他的子民。 “那……”燕苏从后面想要叫她。 离挽背对着他挥挥手:“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或许容颜那里不好交代,但离挽已经决定了,她想要让燕苏拥有自己的幸福。而且容颜本就说过,燕苏没有姻缘,那怎么就不能是这个意料之外的神女呢? 南齐神女,不是人,不在人界姻缘簿上也是正常。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变数 三日后,燕苏抵达荆城。 大河狂啸,战局扭转,燕军士气大振,一举连攻南齐三座城池,将荆城完完全全划进了自己的保护圈。 北燕南齐一致意见进入休战状态,燕苏即刻率军班师回朝。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怎么样,她会醒了吗?”燕苏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女子。 女子脸色惨白,额头不断有汗珠冒出,虽是沉睡,却极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发生了什么。 卫介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铜铃:“状态还好,保险起见的话是再等两天,只不过可能对身体不好。” “那就先让她醒过来吧。”燕苏点点头。 “那晚些时候臣将药送来,服下药之后,不出意外今晚就能醒。” “嗯,”燕苏神色淡淡的:“最近几日行事注意一些,最好不要被国师与祭祀大人遇上。” “是。”卫介明白分寸。 “大王,清清姑娘的尸体已经找到了,您看?”卫介送去的书信被太后拒绝了,太后万念俱灰,不愿回宫。 “将她与太后葬在一起吧。”燕苏声音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又开口:“此事不要声张,悄悄办了就行。” “是。”卫介不敢多问,赶紧退下了。 这件事是他办事不利,本来燕苏让他去送信,多少也有些保护太后安危的意思,但是太后闭门不见,卫介也就走了。 谁知当时太后身体就已经很差了,战火纷飞中不堪颠簸,缠绵病榻后撒手人寰。 剩下清清一个不上不下的养女,太后身边本也没什么人,她一走,清清自己一个人,身边的侍从都趁乱逃走或在战乱中负伤,最后载着清清的马车失控,从山上摔了下去。 占星台 “看上神这样子,是早就知道了?”容颜站在占星台白玉砌花围栏边上,背对着离挽。 “这怎么可能,我当然也是很惊讶的了,不过……”离挽眼珠一转:“不过嘛,本上神觉得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自然不会多么惊讶了。” 容颜默不作声转过身来,盯着离挽。 “怎么,你不相信我?” 离挽这样问,容颜抿了抿嘴,淡淡道:“信。”一个信字,充满了敷衍。 “阿苏今年也十九了,有个喜欢的姑娘怎么了?阿参不也十九吗。”离挽走近容颜。 “你知道,燕苏跟他们不一样。” “是,阿苏是人界之主,”离挽站到容颜面前,与他正视:“可他也是个人啊,他也是个无感三魂一心的普通人。他可以拥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力。” “我不是不允许他喜欢一个人,但是你看他做了什么?”容颜见离挽坚持,也不与她争辩:“如果放任下去,你觉得,依照燕苏现在的情况,他是会越来越淡还是越来越深?” 离挽反问:“淡如何?深如何?这些都是要交由时间决定的事,我们不能因为猜测可能会怎么样就将他们的感情扼杀掉。” “明知隐患存在还要任其发展?”容颜也反问她。 “你怎知是隐患?阿苏就算喜欢一个人又怎么样,他还能真的将天下抛弃不管了吗?”离挽眉峰一挑:“那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知道燕苏不会,但你要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啊,明明知道没有什么好结局,为什么还要任其自由发展?” 离挽冷笑一声:“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了呢?万事无绝对,就算是天道,不是照样有天外天,有我,这样的例外吗?” “我不想与你说这个,”容颜眉头微微皱起:“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什么叫我不要管了?容颜,我从来就没管啊。我不管,你也不要管。”离挽一定容颜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让她管,那就是他要自己出手了呗。 “我不管谁管?”容颜有些无奈。 离挽见他语气轻了不少,也缓和了语气:“你之前不是说天道自有其序吗,那我们就都不要管了,让他们自己顺其自然发展,好不好?” 容颜叹了口气:“南齐神女是怎么来的,我跟你讲过了。” 离挽点点头。 “她虽属人族,却是个不人不妖的东西,她不在燕苏命数之内,这是变数,变数就代表着意外,意外你懂吗?”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你,要为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去做一件事情,容颜,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所以你是管定了?”容颜对软硬不吃的离挽有些烦躁。 “我不管,你也不管,好不好?”离挽扯了扯容颜的袖子。 容颜扯开了自己的袖子,眉眼冷清:“天道不允许纰漏,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离挽盯着自己抓空的手,容颜刚刚抽回衣袖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像,像一根针,很细很小的针,一下子扎在了离挽的心上,有点疼。 容颜看着离挽低着头不动,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手不自觉地想上前去拉住离挽半空中的手。 离挽却先他一步,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慢慢贴近了自己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皱了皱眉,现在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但是刚刚就是那一瞬间,她这里疼了一下。 离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容颜看着离挽眼神空洞,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了,语气不禁放缓了一些:“好了,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吧。” 离挽闻声回过神来,看向容颜,才反应过来容颜说的是什么,连忙点了点头。 容颜这样说,就代表他退步了。 这样就很好,离挽只是想给燕苏他们争取一个机会,自然也不可能拿天下众生的大事开玩笑。 “嗯。”离挽笑了笑,把手放了下来。 可能刚刚是错觉吧。 容颜:“好了好了,宫里新来了个南方的厨子,做的糕点很好吃,你要尝尝吗?刚送来的,还热。” “唔,好。”离挽听到糕点两个字眯了眯眼,之前出去游玩的时候在南齐吃过,离挽现在还能记得那唇齿留香的味道。 两人都自觉地将这件事翻篇,不再提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卿卿 “我……我这是在哪儿?啊……我是谁?”华丽又气派的宫殿内,女子扶着额头艰难地起身看向四周。 女子长相貌美,一双纤细小巧的眉毛因头部疼痛而微微蹙起,将一张俏脸衬得更加娇俏。 女子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紫衣华服,端贵大气,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 “你是谁?”女子轻轻开口。 “孤是燕苏。”燕苏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慢慢开口。 “我头为什么这么疼?”女子单手撑着头,露出一截过分纤细的手腕,她身子应当是格外虚弱的,一张脸面无血色不说,身上更是瘦骨嶙峋,正常女子款式的寝衣穿在身上都撑不起来,领口处微微露出少女精致的锁骨。 “你受伤了,撞到了头,不过不要紧,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已。”燕苏走近了一些。 女子有些防备,稍微往后缩了一下:“那我是谁?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女子尽力想了想,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是卿卿。”燕苏看着她,面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青青?”女子皱眉,努力思考,没有任何印象。 燕苏笑了笑:“是卿卿,我的卿卿。” 女子看着他,点点头,接受了自己这个名字:“那我……” “不重要,都不重要,你忘了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以后,我们还有一辈子,过去的,忘了就忘了吧。”燕苏轻轻将她扶着自己额头的手拿下来,语气轻缓,让人不觉放松。 “……嗯。” 他靠得太近,卿卿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好像都喷洒到了自己暴露在外的脖颈上了,痒痒的,热热的,很想躲开。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许是看出了她的怯意,燕苏微微离开了一点,与卿卿保持适中的距离。 “那这儿是哪?”燕苏微微起身之后卿卿感觉舒适了很多,环顾四周,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问题。 “嗯,未央宫,以后,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未央宫?我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我是如何受伤的?”卿卿摇了摇头,继续问。 燕苏笑了笑:“这不重要,来人。” 外面很快就有侍从送上来了一碗药。 燕苏亲自给卿卿端过来:“好了,你才刚醒,来,先把药喝了。” 卿卿不疑有他,乖巧地点了点头,自己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燕苏看着她这么听话,很满意的笑了:“好了,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卿卿才醒,不太想休息,而且她只认识燕苏一个人,她不想让燕苏走。 燕苏看出了卿卿的害怕与不舍,很温和的笑了:“好了,我不走,你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 卿卿朝他露出了第一个笑容。自己拉过被子来听话地躺到了床上。 卿卿刚醒,身体还很虚弱,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见她睡着,燕苏才轻手轻脚出了未央宫。 “卫介,你说,孤给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比较合适。”燕苏挥退侍从,叫出了卫介。 这件事情别人不太清楚底细,但是卫介是知道的,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也是难得一个可以让燕苏询问的人。 “这……就说是我们行军途中从荆城捡回来的孤女不行吗?” 燕苏摇摇头:“她问孤她是如何受伤的,为什么会失忆,又为什么在这里,要是这样说,那她要回去寻找自己的家人什么的怎么办?” “那……大王想要怎么样?”卫介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燕苏:“孤想要给她一个配在孤身边光明正大的身份。” “那就让她当王后。” 燕苏还是摇头:“那纰漏更多,而且,孤不想要这样不明不白地让她成为王后。” 这……卫介也发难了。 “卿卿问题太多,不好糊弄,而且还有宫人,到时候一个谎一个谎往上补,不现实。” 卫介惊诧:“您……刚刚叫她什么?” 燕苏抬头:“卿卿啊,哦,她的名字,以后她就叫卿卿了。” “清清,不是死了吗?” 燕苏一愣,然后大笑:“是卿卿,不是清清。”燕苏挥笔,在纸上写了卿卿与清清两个名字。 “你提醒孤了,差点把她忘了,以后,卿卿就是清清了,太后养女,这个身份,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卫介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反而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问题。仔细一想,这个身份确实可以。 清清死在了荆城,而他们也是从荆城带回的卿卿,让卿卿代替清清的身份,再好不过了。 燕苏为卿卿解决了身份,心中欢喜:“等会儿我列个名单,你去给常公公,让他赶紧安排一下,当年宫中旧人虽然都换了一批,但仍有不少留下来的,就这几日,赶紧都换了吧。” 本来卿卿这个名字只是他觉得适合她,才起的,当时燕苏完全没有想到清清身上来,如此一来,简直是巧妙。 “是。” 大王心情好,卫介自然也松了口气。 第二天燕苏下朝后就去了未央宫。 卿卿正一个人抱着被子,双眼空洞地坐在床上,一见到燕苏,双眼都发亮了。 “你终于来了。”卿卿话音里还带着几分撒娇的语调。她在这里什么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燕苏能给她安全感。 燕苏看到了她见到自己的欢喜,脸上也不禁带上了笑意:“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叫人给你梳洗?” 卿卿坐在床边,笑着看着燕苏道:“你不来,我不敢。” 燕苏被这样依赖他、信任他的卿卿一下子戳中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也不准备叫人了,在卿卿床边坐下,替她理了理头发:“这里是你的宫殿,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那你呢?那个是你的宫殿?” 燕苏回答:“我的宫殿在前面,不在这里。” “哦。”卿卿点了点头。 “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卿卿摇摇头:“好很多了,不过还是有些不适感。” “嗯,正常,再过几天就好了。” “你还没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受伤呢?”卿卿攒了一肚子疑问要问燕苏。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愿 “你是太后养女,跟随太后在荆城为国祈福,但那里发生了战乱,掉进了河里,所以才会受伤失忆,不要紧。”燕苏笑了笑,耐心给卿卿解释。 “哦。”卿卿点点头,认真记下,又问:“那你呢?” “我是北燕的君王,原先行十三,比你虚长一岁,我们是一同长大的,卿卿,这些都不重要,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在我身边呆着就行了。”燕苏拉过卿卿的手,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卿卿可以顶替清清的身份,但燕苏也只是需要借用这个身份罢了,不需要将清清完全替换给她。 “嗯。”卿卿很乖巧。 “你身体还没好,不要到处乱走,一定要听话,药一定要按时吃,我会让宫人看着的。”燕苏喜欢听话的卿卿。 “我还想知道更多以前的事。”卿卿点点头,有些讨好的朝燕苏笑了笑。 燕苏见卿卿还要问,脸色沉了下来:“我说过了,过去的都不重要,你不要再问了。” 燕苏骤然变了语气,让卿卿吓了一跳,瑟缩着往后靠了靠:“你,你别生气,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燕苏看她卿卿满脸惊恐,呼了一口气:“我没有生气,你好好休息,还有政务要处理,有事就叫宫人。” 他还没有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吓到卿卿。 太液池 离挽看着燕苏离开,就将玉石收了起来。 谁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他们俩都很自觉的避讳这个话题,谁都不会主动开口提起来。 离挽看向满池碧叶连天的荷塘:“过两天就是花灯节了,咱们今年再出去显显灵?” 自从离挽跟容颜之前出手实现过两个小孩子的愿望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放灯。现在在燕京,花灯节放孔明灯已经成为了习俗了。 “好啊。” 他们只要在,一般也会去,不过分的,都会给他们实现。 “那我们就早点去吧,许愿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又不是仙界吃供奉的仙君,随便挑几个就是了,用不着都管。”容颜没多大兴趣,单纯被离挽强行带去的。 “可大部分都是些小孩子,总不好叫我厚此薄彼吧。” 离挽当然不是什么都管,这些花灯里,很大一部分是闺阁女子祈求良人,新婚夫妻祈求永结同心,这都是离挽控制不了的事。还有什么祈求家人平安,祈求自己一路官运亨通……这更不归离挽管了。 也就是小孩子,要个糖葫芦什么的,离挽欢欢喜喜给他们送去。 据说有一个小孩子以前装睡过,亲眼看到了神仙姐姐踩着云彩给他送来了自己要的粽子糖,这让满京城的孩子都羡慕了,纷纷在花灯节这天放灯许愿,还真陆陆续续又有一早醒来看到了自己昨晚求的礼物。 这样一来,花灯许愿,仙子夜来,就真成了真的。 欢欢喜喜的花灯节如期而至,夜幕刚落,京城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放起了灯。等到晚盖天垂,万千灯盏从家家户户升起,带着人们最美好的期盼,一点点飞向夜空。 “走吧,花灯仙子。”容颜看了看漫天灯盏,催促离挽。托离挽的福,现在燕京放烟花的都少了,因为怕烟花坏了花灯,于是花灯节成了彻彻底底放灯的日子,偶有烟花,也是在较偏僻的城郊处。 燕京最繁华的主街道上。 身披白色斗篷的少女拉着身后气宇不凡的男人左瞅右瞅,男人自始至终都耐心陪着她。 “这个这个好看。”卿卿拿起一个小兔子的花灯,朝着燕苏摇了摇。 不许燕苏示意,身后立刻有人上前付给了那卖家钱。 卖家一看两人就是贵人,连忙嘴甜地奉承了两句:“公子跟夫人真是恩爱呀。” 燕苏很满意的笑了笑。 “不是的,他是我哥哥。”卿卿笑着提着自己的兔子灯,跟卖家解释。 燕苏脸一沉。 那卖家哪里会不懂,连忙说好。 燕苏拉住到处乱凑的卿卿,问她:“卿卿喜欢吗?” “喜欢。”卿卿一晚上笑容就没听过,燕苏平时很忙,都不怎么有空,难得今天能陪她,还是出宫来玩,卿卿十分开心。 燕苏低头一笑,默不作声将卿卿往一个人少的角落一带。 “那卿卿喜欢哥哥吗?” 卿卿看着突然凑近她的燕苏,他们在的这个角落挺灰暗的,看不清楚,但燕苏靠的近,卿卿能看见燕苏眼中闪亮的光点。 “喜欢。”卿卿小声说。 “那,卿卿喜欢燕苏吗?”燕苏再度靠近卿卿,两人身体考得极近,几乎就要贴到了一起。 这里是人烟繁华的街道,路上都是人,欢呼声、叫卖声、嬉笑声……卿卿却只听见了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从燕苏的胸膛中发出来。 “喜欢。” 卿卿细小如蚊的声音落在燕苏耳中,就盖过了满街繁华。 燕苏轻笑一下,额头抵住卿卿,呵气如兰:“我也喜欢卿卿。” 卿卿耳朵不自觉地红了,吓得不敢乱动。 好在燕苏接着就松开了卿卿,拉着她重新就走回了热闹的大道上。 卿卿红着脸,也不像刚刚那样自在了,老老实实跟燕苏并肩走,前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了卿卿的目光。 “前面那是怎么了?”卿卿有些想去看看。 “去吧。”燕苏点点头。卿卿就凑了上去。 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指着被推搡到地上的少女破口大骂,那少女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破碎声,脸上还带着病态的潮红。 卿卿好奇地问边上围着的人,发生了何事。 “那女子是个哑巴,被这家捡了去当个使唤丫头,谁知道这家男人竟然起了些不该有的歪心思,被这女主人发现了。这男人是个惧内的,女主人又是个蛮不讲理的母夜叉,唉,要受一顿磋磨了呢。” “她好可怜啊。”卿卿看向地上的少女,因为是个哑巴,连替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这人骂她,边上人指指点点,那少女都急哭了。 “我觉得她好可怜啊,我们帮帮她吧。”卿卿转头,想询问一下燕苏。 燕苏盯着地上的女子,微微皱眉。 “你……是阿蔻?” 第一百四十章 试探 阿蔻看向燕苏,急忙手脚并用爬过来:“呜呜呜。”阿蔻急忙朝燕苏叩拜行礼,咚咚咚将额头撞到地上。 燕苏微微皱眉。 他几乎过目不忘,但凡见过的人都多少有些印象,阿蔻是卿卿的宫女,燕苏见过几次,当时就是因为是个哑巴所以给燕苏留下了印象,这会儿才能立刻记起来。 “你认识她?那太好了。”卿卿很高兴,赶紧上前去把那少女拉了起来。 少女却不敢,又朝着卿卿磕了好几个头才起来。 那破口大骂的中年女子瞧着这两个人的打扮,看着就身份高贵不凡,自然不敢放肆,只是狠狠地勒索了一笔钱,就把阿蔻放了。 “那我可以把她带回去吗?”卿卿一脸期盼地看向燕苏。 一个宫女,本没什么,但燕苏考虑到阿蔻的身份,有些犹豫。 卿卿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小幅度摇了几下:“好不好嘛,求求你了。”卿卿虽然依赖燕苏,但很少这样小女孩般撒娇,燕苏看着她,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好吧。” 卿卿高兴了,拉着阿蔻说:“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先让人带她去安顿一下吧。”燕苏及时拉住卿卿,怕阿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嗯嗯。”卿卿笑了笑,松开了阿蔻。 两人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前面有玩杂耍的,卿卿没有见过,看着那人从口中吐出一团火龙,瞪大了双眼。 人群突然一团乱,卿卿在推搡间与燕苏被冲开,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攥住了卿卿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开了。 黑衣男子带着她左转右转,带到了一个小胡同里。 卿卿被拉着跑,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好在黑衣男人也松了手,回过头来看着卿卿:“神女,我们来救你。” 卿卿瞪大了双眼。 “快跟属下走吧,他们拖不住太久。”说着,黑衣人就拉起卿卿要走。 卿卿突然大力挣扎开来:“救命!救命呀!松手,你松手!” 黑衣男人震惊道:“神女,您怎么了?” “什么神女,我不知道,救命呀,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神女,救命!”卿卿奋力挣扎开,趁着黑衣男人一愣,转身就跑。 卿卿一个没注意,撞到了人。 胡同黑灯瞎火看不清楚,卿卿刚想后退,对方却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接着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附耳道:“别怕。” 是燕苏。 卿卿立刻大松一口气。 燕苏身后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立刻上前将面前刚刚要带卿卿走的男人抓住了。 夜幕中,燕苏面色冰冷:“带回去,严刑拷打。” 有了这件事,自然不能好好看花灯了,燕苏带着卿卿直接回宫。 燕苏伸手摸了摸卿卿的头发,眼神中是不加收敛的温情:“卿卿,我会好好对你的。” 卿卿不明白燕苏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以为是刚刚的是吓到他了,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过来。” 卿卿依言靠近燕苏,燕苏伸手,将卿卿搂进怀中,沉默不言。 燕苏看着卿卿喝了药睡下才走,一会去就叫了卫介:“随便寻个机会,把人放了吧。” “是。”卫介心中明了。 “卿卿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过了今晚这件事,燕苏才算是真正放心了下来,但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就想起来了。 毕竟卫介也拿不准这法子。 “按时喝药,应当不会,等过两天停药了,臣再弄些药丸,到时候就说是滋补的,让卿卿姑娘每日服用,就无事了。” “好。”燕苏点点头:“去把阿蔻给孤带进来。” “是。”卫介应声退下,阿蔻接着就被带了上来。 阿蔻换了衣服,一见到燕苏急忙下跪。 燕苏冷冷看着,其实,燕苏也不是不想带阿蔻回来,阿蔻这个身份,实在是好,是清清之前的婢女,而且是个哑巴。 卿卿代替了清清的身份,虽然燕苏处理了一部分宫中人,但仍有很多人见过清清。 宫中留下的,都是能守口如瓶的人了。 但这样也不行,卿卿不蠢,还总爱问以前的事情,要是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她自己也会怀疑的。 这个不会说话的阿蔻,实在是再好不过。 “其他的,常公公也该跟你说了,别的我也不用多说,你自己应该知道吧。”燕苏看着阿蔻,强大的威压将阿蔻死死压在地上颤抖。 “呜呜。”阿蔻连连磕头。 “要是让孤知道,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燕苏语气一转:“你应该知道孤的手段吧?” “呜呜呜。”阿蔻疯狂磕头。刚刚她已经被常公公吓破了胆子,这会儿燕苏又来,实在是让她有些吓得魂儿都要出来了。 “行了,下去吧。” 得到了允许,阿蔻手脚并用爬着赶紧出去了。 燕苏第二日带着卿卿去见了离挽跟容颜。卿卿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之前身体不好,没法出来,之后燕苏一直也心里担心着,直到昨晚试探过卿卿真的失忆了之后才带着她来正式拜见。 “进来吧。” 燕苏早就提前告诉了他们二人今日要带卿卿来,离挽特意跟容颜在这儿等着他们的,还叫来了夏参夫妇。 “卿卿,这是国师与祭祀大人,你来拜见一下。”燕苏已无在世的亲人,在他眼中离挽与容颜就算是自己的亲人了。 卿卿早就被燕苏嘱咐过,行了礼就安安静静站在燕苏身边。 “跟我们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起来起来。”离挽看着卿卿行大礼,一猜就知道是燕苏提前嘱咐的。 容颜没什么表情,淡淡点了点头。 燕苏看他点了头,心中大松一口气。尽管如今已经是帝王了,燕苏在容颜面前依旧像当初站在屋檐下老老实实听训的学生一样。 “那好啊,以后,卿卿,林雪,加上我,我们三个人就能打叶子牌了。”离挽满意的笑了。 “卿卿要是得空,也可以来我们府上玩儿。”林雪也像卿卿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燕苏没瞒着夏参,夏参也就告诉了林雪,林雪见过清清,以后也少不了见卿卿,瞒不住。 卿卿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人,在宫里憋坏了的她连连点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身孕 “我也不厚此薄彼,当初送了阿参他们一对,今天也送你们一对。”离挽拿出一对红绳。 夏参与林雪对视一眼,彼此手腕上都系着一根红绳。 这红绳与普通月老的红线不同,是离挽改良版的。很早之前离挽送过燕苏一次月老的红线,之后离挽又让姒妍送了好多根来。离挽在这些红绳上面试了好几次,最后弄出了一种具有特殊能力的红线。 这种红线,一旦系上,就会一直绑定灵魂,不会被轮回所断,不会破损不会丢失,除非是当事人亲自解下来扔掉。 燕苏接过红绳,不由分说就给卿卿系到了手腕上。看得林雪直想笑。 难得人都在,大家也就凑一起吃饭了。林雪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她不敢相信,宫中竟然有这样的午膳。几个人就围着桌子吃饭,关着门也没有一个侍从,然后随意闲聊。 最开始还拘谨了一下,后来也就习惯了。见卿卿也多少有些放不开,林雪就主动跟卿卿坐到了一起。 “尝尝这个。”夏参给林雪弄好了蟹肉,林雪喜食蟹,只要桌上有,夏参就会主动给她剥。 林雪刚要下筷子,离挽突然开口:“最好不要吃。” “怎么了?”林雪一顿。 离挽想了想自己书上看到的:“蟹肉寒凉,对宝宝不好。” “什……什么宝宝?”夏参呆了,扭头看向林雪的肚子,小腹平坦,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雪自己也吓了一跳。 “应该是有小宝宝了,我闻着味道不太对。”离挽点点头。 夏参跟林雪自然是相信离挽的本事,闻出来的这种荒诞说法他们也相信。夏参一脸激动地看着林雪,想要伸手去抱抱她又不太敢碰地样子。 林雪也很激动,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容颜点点头:“确实是有身孕了,两个月了。” 容颜都说了,那就肯定是了。 卿卿显然也十分惊奇,一群人都沉浸在欢喜里。 “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夏参毫无形象地蹲着,伸手摸像林雪的肚子。 林雪一脸幸福:“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夏参毫不犹豫。 林雪被他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吓了一跳,一般人家都会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的,没想到夏参想要女孩:“我希望是个男孩,这样就能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大将军了。” 虽然夏参在林雪面前有时候像个孩子,莽撞、粗鲁,有时候还爱耍流氓,但林雪知道这是夏参喜欢她才会这样,她见过夏参外人面前的样子,见过她的大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在满城欢呼中得胜归来,见过他在军营一把戮空长枪将对手全部打倒,也见过他冷着脸发怒训斥下属。 她的大将军,她一直都很崇拜。 “女孩儿好,娇娇软软,像你。”夏参仰头,看向林雪,满眼星辰。 “男孩还是女孩?”离挽也好奇了,才两个月,她能闻出有身孕来,但却看不出是男是女,下意识问容颜。 容颜将手下碟中的鱼肉最后一根刺挑出来,整盘放到离挽面前。这种事容颜做多了,成习惯了。不然,他自己也不能好好吃。 “女孩。” 夏参大喜,就差抱着林雪起来转两圈了。 林雪也很开心,虽然想要男孩,但她不是个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男孩女孩自己都喜欢。 容颜淡淡道:“一共一女两子。” 容颜第一次这么大方地透露天机给他们,以往都是最后了才说,或者问一句说一句。 得了准确消息的夏参夫妇难掩喜悦。 燕苏也替他们开心,看向卿卿,朝她温和一笑。 离挽也惊讶,不禁开口:“天哪,咱们祭祀大人居然泄露如此天机,难道不怕逆天改命,有违天道?” 容颜自己给自己夹了鱼肉:“我说了怎么样,他想要女孩儿还能改变后面两胎的性别吗?” “……”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夏参就迫不及待拉着林雪走了。燕苏也还有很多政务,叫了卫介送卿卿回去,自己就走了。 卿卿回了未央宫,阿蔻已经在等着了。 卫介将她送到门口:“卿卿姑娘,里面有人等你。” 卿卿笑着点了点头。 卫介看着她进去,眉头皱了皱。 阿蔻一见到卿卿,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把卿卿吓了一跳,连忙叫她起来,阿蔻流着泪摇头。 卿卿说:“我知道,你是我之前的婢女,真是辛苦你了,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 燕苏今早将阿蔻是清清之前的侍女的事情告诉了卿卿。 阿蔻闻言,手一顿,后退一点,双手合起,给卿卿行了个礼。卿卿再扶她,她就起身了。 卿卿逐渐身体好了不少,不会头疼了,也不会动不动就想睡觉了。 得了空,卿卿还去了一趟将军府见林雪。这几日没事,卿卿自己在王宫中乱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医药局。 医药局的掌事大姑姑依旧还是桂枝。医药局关系重大,燕苏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桂枝也算听话,又安守本分,燕苏就留了下来。桂枝知道卿卿来了,半点不敢怠慢。 “姑娘请坐,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卿卿平日也有服用滋补的药物,当时受伤很重,不仅是头上,身上也不少伤痕。 “我没事,就是随处走走,你们不用管我。”卿卿朝桂枝笑了笑。 “好。”桂枝就让众人都散了,只自己一个人陪着她在医药局乱逛。桂枝会说话,让卿卿感觉很好。 “那是什么?”卿卿被吸引了目光。 “禀姑娘,这是做药膳用的。”在弄东西的小宫女回过头来,给卿卿行了个礼。 卿卿看向小宫女,又看向自己身边的大姑姑。两个人站在一起,眉眼处十分相似。不过气质千差万别,平时是绝对不会认错的那种。 桂枝看出了卿卿的疑惑,笑了笑:“这是婢子的胞妹,金枝,给姑娘见礼。” 小丫头立刻上前,甜甜地唤了声:“请姑娘安。” 卿卿笑了笑,赶紧让她起来了,又问了两句药膳的事,金枝一张嘴格外甜,倒是让卿卿在医药局待了好半天。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卫介 北燕祈福大典,是一年一度的大事,燕苏亲自率领百官前往。 未央宫内。 卿卿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不断冒汗,眉头紧皱,十分不安。 卫介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黄铜铃铛,口中念念有词。那铃铛被卫介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卿卿在卫介摇动铃铛的时候猝然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床顶。 卫介看见她醒了,将手中的铃铛收了起来,悄悄退出了房间。 阿蔻在门口守着,卫介一出来,阿蔻立刻急切地看向他,卫介朝阿蔻点点头,转身走了。 阿蔻推开门,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卿卿从床上坐起来,面容平静,脸上没了之前的那种天真单纯,眼神中只剩下冷静与自持。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阿蔻,唤她:“展眉?” 跪在地上的阿蔻仰着脸,刹那间泪流满面。展眉扑向卿卿,抱住她大哭。 卿卿拍了拍她,带着展眉走向另一边的柜子,翻出了纸笔,递给展眉。阿蔻不会写字,但是展眉会。 卿卿问:“是谁帮你来这里的?卫介?” 展眉点点头。 “那……你的……”卿卿看向展眉。 展眉抬笔写下:奴可无舌,国不可无君。 卿卿指尖僵硬,骤然攥紧了指尖,大恸道:“展眉,你……你又何必。” 卿卿是齐国的神女,她自始至终数百年来都无比清晰自己的责任,只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入如此为难的境遇。 展眉会来救她,卿卿始料未及。更没想到过,展眉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是的,阿蔻这个身份再合适不过了,但是……代价未免太大。卿卿习惯了独自一人守护齐国所有人,这是第一次,被别人牺牲自己来拯救。 她觉得愧疚难当。 “倘若我不曾带你回来,你岂不是……”白费功夫。卿卿难以想象自己若是失忆期间没有对展眉大发善心带回来,或者,那天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没有遇到展眉,又或者,燕苏不愿意让阿蔻回来。 那……展眉怎么办? 展眉抬笔,飞快写道:奴婢愿意,奴婢不后悔,神女不要为奴婢可惜,本来,奴婢这条命就是神女的,为神女,奴婢心甘情愿。即使当时不行,奴婢也会再想别的办法的。 “那,你的脸?” 展眉写:是卫介帮我的。我本来是自己来的,当时您落水后我一路寻找下去,却发现燕兵将整个下游都封住了,我猜测不对,就辗转来了燕京。本想先弄个身份进来,但是燕王宫盘查实在太严格了,我根本混不进来。后来我遇到了卫介,他答应了帮我进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卿卿看着像囚笼般锁困着自己的燕王宫,想起了那个紫衣华服的男人。卿卿记得自己失忆期间的所有事情,看着展眉的脸,卿卿下意识将脑海中那个不该有的身影压下去。 “我见过国师与祭祀,看样子,他们,应当并非凡人。”失忆期间的卿卿见过离挽好几次,虽然看着亲切,人也好,但恢复记忆的卿卿知道,她绝对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还有那个人。 卿卿没跟他说过话,但单从那种强大的气势来看,绝对绝对不寻常,那种即使他没有看向自己的情况下就带着的铺天盖地的压力,卿卿从未见过。 燕苏身上有威严,不怒自威,卿卿无意间见过一次。还有辞予,她的创造者,她见过辞予身上的气势,帝王威压。 但这些都比不上那个人身上半分恐怖,即使卿卿活了数百年,自己自认为没有人可以拿气势来压迫她,但这个人轻而易举,不留意间流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就足以让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神女的卿卿想要跪地臣服。 太可怕了。 “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卿卿攥了攥拳。 当初荆城一役,是她大意了。 齐国神女,是神女,但也只是齐国的神女,出了齐国的地盘,她就是个普通人,与寻常人无二。所以数百年间卿卿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齐国的地盘。 但今时不同往日,齐国后代一辈不如一辈,燕国势如破竹,如今隐隐已盖过南齐。短短几年,天下大变,如今仅剩南齐与北燕争锋,更何况北燕放出神启录更是引得天下百姓震惊。 如今卿卿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因此才仗着这点侥幸亲自去了荆城督战,却不想燕苏突然带兵突袭,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河水大乱,齐军纷纷溃散,卿卿所在的那艘船也被一个大浪打翻,落了水。 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悔不当初也没办法了,卿卿现在也只能想办法尽快从这里逃出去,自己消失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南齐现在乱成了什么样子呢。 展眉写道:奴婢已传信回去,相信大王很快会想办法的。 卿卿想了想整日荒淫无度,不务正业的齐昊,摇了摇头。指望他,卿卿觉得可能性不大。 “卫介与我还有用,终究是在燕苏的眼皮子底下,以后还是少联系为妙。” 展眉点点头。 卿卿捏了捏眉头:“你先下去吧,我头有些痛,想休息了。” 展眉闻言干净就点点头出去了。 卿卿才恢复,这个术法实在是太伤身体了,现在卿卿脑子还在嗡嗡响。卿卿自己揉按了一下眉心,爬回了床上。 闭上眼,脑子里总忍不住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燕苏。 燕苏,卿卿记得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眼神冰冷又倔强。 没想到长大了会是这副样子。卿卿想起那天晚上他靠近自己,贴着自己额头说喜欢的时候的场景。 耳朵不受控制的红了。 门外面有声音传过来,刹那间将卿卿脸上的血色冲刷了个干净。应该是燕苏回来了。 卿卿闭上眼,装睡。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燕苏,卿卿怕燕苏看出异样来。卿卿平时是冰冷无情的性子,但失忆的时候却格外娇弱,甚至有些孩子气,爱缠人,还会撒娇。 想想自己还要装出那副样子来,卿卿宁愿装睡。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神火 “这么早就休息了吗?”门口传来燕苏轻声问侍从的声音。 卿卿向里翻了个身。 燕苏自己走进来,坐在了卿卿床边。 “做什么装睡,今天是又身体不舒服了吗?”燕苏伸手掰住卿卿的肩膀,将她翻过身来:“真睡跟装睡是不一样的。” 卿卿被迫睁开眼,看向燕苏。 燕苏唇角含笑看向卿卿,双眼中盛满了星辰璀璨。 卿卿突然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自己的秘密会在那双眼睛下无处遁形。 在燕苏的注视下,卿卿坐起来,突然扑进了燕苏的怀抱中,搂着燕苏的脖子避开了他的眼睛。 燕苏突然被卿卿撞了个满怀,连忙上手环住她,笑了笑:“怎么了?” 卿卿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头疼。” 燕苏最是经不住这样的卿卿,她抱着他的脖子,闷头在自己肩上,带着些撒娇的意味,燕苏觉得,这怕是万年寒冰也能融化了。 “好了好了,我让卫介来再给你看看,好不好?”燕苏轻轻拍打卿卿的后背,好声好气地哄着。 卿卿低着头:“嗯。” 有人来总比跟燕苏单独相处要好。没一会儿卫介就来了,开了药,卿卿喝了就睡了。 “怎么还会头疼,不是说了没事了吗?”门一关,燕苏就黑了脸。 卫介连忙后退:“大王恕罪,秘术本就难以操控,偶有反复也是正常,臣已经将药丸弄好了,以后卿卿姑娘就可以只吃药丸了,喝这药太伤身子,也不好。” 燕苏勉强点点头,让卫介在这里守着,自己才又走了。 今日去祭天,但清正殿还积攒了很多奏折等着燕苏处理,他再不走,今晚就不用睡了。 之前容颜跟离挽以他还有空为缘由,拒绝了帮忙,现在燕苏几乎不睡觉了,好在之前就练了吐纳的法子,便是两三天不休息,身体也能自己恢复一些体力,不然,燕苏真觉得自己忙不过来。 离挽这几日总叫着卿卿一起去看林雪,林雪正是不稳定的日子,不方便出门,又害喜,难受着呢。 卿卿有些怕离挽,总觉得她能发现什么,但离挽又总是好像什么都没在意的样子。 离挽自己也在考虑卿卿,容颜说过,最后缺的就是神女的火焰,现在神女已经在他们这儿眼皮子底下了,但究竟什么才是神女的火焰离挽不太明白,问容颜他又不说,神叨叨一句:“时机未到。”就把离挽打发了。 没办法,离挽就自己出来找办法。 趁着在林雪害喜期间,拉着卿卿去看她。 “你这样吃什么都没胃口可怎么好。”离挽看着瘦了好几圈的林雪皱了皱眉。 这几天夏参连军营都不怎么去了,就在家里陪着林雪,心疼的要死要活,要不是知道是个姑娘,夏参真是都不想要了。 一想到后面还要有两个臭小子,夏参就头疼。 他能不能只要一个小闺女啊。 “我去小厨房看看,或许换换口味就行了,卿卿你来帮我一起看看吧。”离挽逮着机会开口。 卿卿一愣,自己也不会做饭啊,但是离挽叫了,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夏参不知道离挽要做什么,但是他清楚离挽的“厨艺”要有多好,简直是惨绝人寰。 做的不好吃不要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安分。自己不会也就算了,还要创新,就是那种连走都不会但是就要跑的那种。 离挽在厨房东西都分不太清楚的情况下,自己看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可以了,信誓旦旦要做一顿满汉全席出来。 结果,差点把王宫一起毁了。 最后好歹容颜设了结界,才堪堪没有出大事。容颜黑着脸用术法修复西殿,一边警告离挽:“以后请上神不要再踏进厨房半步。” 夏参看了看自己家,这不大不小但是也挺华丽的将军府,他还没住够呢,不想毁了,况且自己跟林雪还在这儿,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容颜也不在,他们连个救命的都没有,那可怎么办?! “不不不,我们这儿,怎么敢麻烦上神亲自动手,”夏参赶紧给离挽搬了凳子:“国师大人快请坐下吧,我这儿厨房小,不经折腾。” 林雪知道他们关系好,也没在意夏参的称呼,但是卿卿听清楚了,刚刚夏参叫她“上神”。 是的,上神。 “国师想去就去吧,你这么小气做什么,有下人打下手呢,还能累着不成。”林雪是嫁给夏参之后才接触的离挽,知道她人好,关系不错,但是尊敬还是从根本上的。 “你多什么嘴,我又不是要做给你吃,卿卿,走。”离挽淡淡瞥了夏参一眼,带着卿卿走了。 夏参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一愣之后,心下转念明白,怕是离挽别有安排。 离挽进了小厨房,左挑挑右捡捡,最后拿起了一颗大白菜,朝卿卿满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帮我生个火,我们就做个水煮白菜吧。” 卿卿一愣:“现在就生吗?不是应该先切好,上水吗?” “啊,那些都不重要。”离挽摆摆手。 卿卿不疑有他,拿起边上的火折子,点了一个引子,虽然没有做过生火的活,但是卿卿还是见过的,知道怎么弄。 卿卿在尝试着生火,离挽就拿着个白菜站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火焰从她手下点燃。 没有一点异常。 就是普普通通的火焰。 “好了。”卿卿回头,看向离挽。 离挽满脑子都是神女的火焰,哪有功夫做什么水煮白菜,她将手中的白菜一扔:“算了算了,我又忘了怎么做了,叫人进来吧,把火灭了,不做了。” 离挽满肚子疑惑,没一会儿就走了,卿卿也就跟着她回去了。 “怎么了,小厨房那边说她们就进去了一小会儿就又出来了,是不是……” 夏参揽住林雪:“你别瞎操心了,她们肯定没事儿,别管了,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林雪知道这国师跟祭祀的事儿都很神秘,点点头:“我记住了。” 离挽回去就从宫里派了个厨子去专门给林雪做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桂枝 “请大王安。” 桂枝规规矩矩给燕苏见礼。她一直都很怵燕苏,一是最初她上位的那件事燕苏知道,她觉得燕苏总看不上自己,二是燕苏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她亲眼看着的,明白他的手段。 桂枝总觉得燕苏会那一天就寻着错处把自己打发了。因此只要面对燕苏,总是诚惶诚恐,生怕出了一点岔子。 医药局更是被她一手弄得干干净净,她怕燕苏寻她错处,自己本本分分不说,底下的人,更是一点手脚都不能动。 燕苏的帝王心术是离挽亲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桂枝心里那点想法,燕苏拿捏的很好。 “你去选几个安分懂事的,孤要安排个去未央宫伺候,你选好了之后给卿卿看看,让她自己看看有没有满意的。”燕苏低着头看折子,头也不抬。 “是。”桂枝诚惶诚恐。 “下去吧。” “奴婢告退。”得了令,桂枝赶紧退下了。 手底下人很好选,桂枝自己选了几个稳重的,就先上报了燕苏,常公公看过了之后就叫了卿卿来。 卿卿问了是什么事之后,想了想,从医药局选走了金枝。 金枝小,性子活泼,桂枝没有安排她外放,但是卿卿自己一个人都没选中,记起了那个嘴巴很甜的小丫头,金枝自己也愿意,卿卿就带走了。 桂枝心里十分不安,自己妹妹被自己惯的,生怕她冲撞了燕苏或者卿卿,连忙上报了燕苏。 燕苏觉得卿卿喜欢性子活泼开朗的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儿,他平时很忙,卿卿无聊,有人说话也好,就准了。 燕苏发话了,桂枝就只能作罢。 “未央宫不比医药局,你去了一定要安分守己,千万不要冲撞了主子,还有,少说多做,别……”桂枝一边给金枝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 “行了行了,我记住了。”金枝咧着嘴朝桂枝笑。 她们姐妹是双胞胎,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像。小时候家里穷,没钱,母亲走得早,她这个就早生了个时辰的姐姐就担起了长姐如母的担子。 桂枝一直做得很好,将金枝保护的好好的。如今在外人眼中,怕是觉得两人要差上三四岁呢。 桂枝操劳过多,再加上常年做大姑姑,执掌一局,自己平时总带了些威严的气势,但金枝不一样,她被桂枝保护着,以前还受点苦,自从桂枝成了医药局掌事大姑姑之后,金枝就再也没有被欺负过。 “你别光记住记住了的糊弄我,未央宫不是别的地方,你要谨言慎行,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保不住你。”桂枝看着自己妹妹,心里头不安,也不知道未央宫一去,是福是祸。 “卿卿姑娘人很好的。” “不许直呼姑娘名讳,告诉过你了,就算是私底下,也要防备隔墙有耳,这是宫里。” 金枝上前,抚平桂枝眉心的皱纹:“姐姐,你少皱眉了,不然都老了。” 被金枝一弄,桂枝倒是没了火气。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了,姐姐,我不想你这么累,你也可以放松些,我已经大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你放心吧,姐姐,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她们是亲姐妹,桂枝会主动保护金枝,但是金枝也想保护一下桂枝,她不想那么无能。 “好。”桂枝看着金枝,点了点头。 一月后。 边境小国来了使臣朝贺,燕苏设了宴,带着卿卿去出席的。 卿卿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但是燕苏想让她多出来见见人,燕苏总存了自己的私心。 卿卿做神女的时候,是没怎么有人见到她的真面目的。卿卿许是为了保持自己作为神女的威严感,几乎不在人前揭掉面纱。 燕苏也只是在那年无意间见到过一次。 所以燕苏才想要卿卿多见人,他希望,她不再是神女,她是卿卿,他的卿卿。 “尝尝这个。” 燕苏亲自夹了一块白玉豆腐给卿卿。 卿卿不太想吃,没胃口。 “今天的药吃了吗?”燕苏问的是卿卿身后的阿蔻。 阿蔻摇摇头。 燕苏皱眉:“先吃药。” 卿卿摇摇头,小声道:“我不想吃了,我的病已经好了。” 燕苏亲自倒出一粒药丸,递到了卿卿面前。卿卿不想吃,燕苏也不收回,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底下的人都大气不敢出,只能各自低着头,装作看不见。 最后还是卿卿先妥协了。没办法,燕苏耐心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卿卿不愿意,燕苏就会用他的办法让卿卿愿意。 “好了,吃饭吧。”看着卿卿老老实实把药吃了,燕苏就又给她夹了菜,让她吃饭。 朝臣这才缓了口气。 谁不知道,这个前不久被大王带回宫的卿卿是大王的宝贝。据说当年两人就有情义,现在大王当了北燕的君王,自然是将年少喜欢的人给好好待着。 使臣带了不少舞姬,跳了边境才有的舞蹈,卿卿难得有兴趣看了几眼。燕苏觉得刚刚的事让卿卿不开心了,就主动留了这些舞姬。 本来就是献上来给燕苏的。 燕苏让人选了选安分的,安排了去歌舞局,没事儿可以给卿卿的未央宫表演表演。 未央宫,历来都是王后住的地方。燕苏说的是卿卿本来就是太后养女,当时也是住在未央宫的,现在就依然在这里住着就行。 但明眼人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卿卿还真的挑了日子听了两次曲。 “行了,别吹了,你,留下,其余的,出去吧。”卿卿有些腻烦,挥了挥手,随意指了一个弹琴的歌姬。 其他人纷纷退下,门一关,弹琴的歌姬立刻起身,给卿卿行礼:“神女。” “怎么是你来了?”卿卿实在是没想到齐昊竟然让静夫人来了。 静夫人是齐昊出宫玩儿带回来的,卿卿认出了她的身份,静夫人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卿卿,并诉说了齐昊对自己的恩情以及自己对齐昊的心意。 她说,齐昊知道这件事。 卿卿自己也不是人,见静夫人没有恶意,齐昊自己也喜欢,就让她留下了。 静夫人不是人类,她是个画眉鸟精。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死局 “大王忧心神女安慰,特意派臣妾来的。神女,臣妾一定会尽全力救您出去的。”静夫人看着卿卿,想起临行前齐昊的嘱托,坚定道。 静夫人的话,确实比别人好些,卿卿点点头:“好吧,辛苦你了。” “救您就是救大王,臣妾不辛苦。”静夫人看向神女,他们齐国高贵的神女啊。 “你先下去吧,呆久了容易被怀疑,以后你与展眉联系就好,尽量少来未央宫,这里都是燕苏的人,不安全。” “嗯。” 静夫人才抱着琴出去,金枝就来了。 “姑娘,该吃药了。” 卿卿笑了笑:“我已经好了,可以不吃了吗?” “大王让奴婢盯着您的,您要是不吃,奴婢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姑娘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吧,大王心疼您,可不会在意我们这些人。”金枝讨好地将药丸往上抬了抬。 卿卿好笑,接过了药。 “他又不是那种乱杀人的大王,你害怕什么?”话是这样说,卿卿还是把药吃了。 “大王自然是极好的大王,咱们北燕,谁不心悦诚服,只是这关乎姑娘身体,自然与别的不同。” 金枝这说的是心里话,燕苏是个圣明的君主,纵观北燕先帝,单从燕苏目前就已经取得的成就来看,已是无人比肩,等再过几年,倘若那神启录预言真的实现,那……那可就真是天下之主了。 “就你会说话,”卿卿捂嘴笑了笑:“唉,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先帝那会儿就在了,姑娘别看奴婢小,但在宫里时候可不短了。” “哦对,你与你姐姐一同入宫的。”卿卿点点头,想起来听说过桂枝是宫里老人了:“那你跟我说说我之前的事儿吧,阿蔻倒是一直陪着我,可她不会说话,这宫里大多是新人,不知道太多。” 金枝心里咯噔一声,有些不太自然地回答:“姑娘问这些做什么?奴婢哪知道这些主子的事儿啊。” “我就是想多知道一点嘛,我是太后的养女,我是从荆城被捡回来的,一直在宫里长大,我现在就只知道这些,可是,我在宫里这么长时间,跟谁关系好,跟谁关系不好,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奴婢当时还是浣衣局的小丫头,哪里能听到姑娘的事儿啊,奴婢也只知道这些。” 金枝自然知道,但是桂枝再三警告过她不能说,再说了,大王处理了宫里这么多的人,桂枝好一番功夫才留下了自己,她怎么敢告诉卿卿这些。 “我记得好像之前谁跟我说过,你姐姐与我母后,也就是太后娘娘关系不错,那她肯定知道吧,我问问她?”卿卿双眼含笑,看起来天真无邪。但那目光到了桂枝眼里,就变得有些可怕了。 不能让她为难姐姐。 金枝刚要跪下,门就打开了,燕苏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医药局那么多的事儿还不够她忙的,你就别去添乱了,来,你想知道什么,我给你说。” 燕苏衣袖一挥,在卿卿边上坐下,朝金枝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金枝赶紧低着头匆匆退下,临关门的时候瞥了一眼,看见燕苏低着头,靠的卿卿很近,卿卿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燕苏低声笑了,眼神里充满了宠溺。 金枝赶紧把门关上,脸色通红,刚刚燕苏低沉的笑声好像从门里面传到了自己耳朵边上,让金枝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金枝一整晚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全都是自己无意间看见的那一幕。 同样一晚上睡不着的还有离挽跟容颜。 容颜看着面前再次重复的卦象,问离挽:“你准备靠到什么时候?还要再等下去吗?” 卦象浮现在离挽与容颜面前的桌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复杂的图文符号。 “四六落位,凶。” 无论算多少遍都是这个结局,离挽算了很多遍,换了多种不同的方式,甚至换了很多事情,但是只要是燕苏跟卿卿的,没有一个好结果。太多次了,离挽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了。 “别算了,你算多少遍都是这个结果。”容颜抬手将离挽面前的阵法挥散。 离挽泄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总要试一试,万一有那个,还能有一点点的例外也好啊,一线生机也不能轻易放过啊。” “人界秩序只是碎裂,还没彻底崩塌,天道法则可以自行修补这些过错,所有的一切都会朝着既定的轨道走,无论我们干涉多少,大局终究不会改变,卿卿是辞予当初弄出来的东西,因此辞予也因违背了天地法则而早逝,如今,卿卿也要再重新回归正位了。” 卿卿就像是一条笔直的线上分出来的分叉,可线还是要走下去的,分叉也不能存在,路只有一条,只能有一条线,最终这个分叉还会再融合回主线中去,重新汇成一条线。 “死局。” 离挽交叠双手趴在桌子上,有些累了,算了两天了,大大小小的事件全都被离挽算了个遍,可就是没有一处有缺口。 “燕苏在做什么,你应该看得清楚,还要再等下去吗?”燕苏做的那些事离挽不可能不知道,而且,燕苏下一步要做什么,离挽也肯定猜得到。 “我知道,可是容颜,我觉得阿苏这样做好像也,确实是他的性子能做出来的事。”离挽了解燕苏。 “然后呢?就这样继续放任不管?”容颜垂眸,看向离挽,眼神深邃幽暗。 离挽看向他,与容颜四目相对:“可他们也只有这么久了,如果我们再干涉,那他们就更没有几天了。” 容颜没有说话。 离挽知道这件事确实是两个人各持己见,离挽明白容颜的顾虑,也知道将来真到了那一天,燕苏会有多么难受,可她就是下了不狠心将他们好不容易拥有的这么一点点欢愉也给抹掉。 “你……就当我任性吧。”离挽无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臂弯下,声音也闷闷的。 容颜低头,看着离挽只露出的一个脑袋。 默默在心中道:可我不能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金枝 “姐姐你怎么有空来看我。”金枝吃着桂枝给自己带来的糕点,看着替自己收拾东西的桂枝笑。 “今日事务少,来看看你,怎么样,在未央宫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金枝一口一个糕点:“姐姐放心吧,未央宫人都很好的,比你的医药局还要好,大家都很好,姑娘也很好。” 金枝这样说,桂枝也就松了口气:“那就好,这里不比医药局,你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少说多做。” “是是是,少说多做,姐姐从小就说,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金枝咽下嘴里的糕点,又喝了口茶。 “起茧子了也要听,”桂枝看着自己这个妹妹,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我还不是怕你自己管不住你自己这张嘴。” “哪会啊,我这张嘴可好了,姑娘最喜欢我这张嘴了。” 桂枝笑着摇了摇头。 金枝吃着吃着糕点,突然不吃了,放下东西凑到桂枝身边:“姐姐,那天,姑娘问我以前的事儿。” “你怎么说的。”桂枝手一抖。 “我没,我说我不知道,她就说要问你,然后,然后大王就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桂枝拍了拍胸口,对着金枝郑重叮嘱:“告诉过你了,这件事一定要三缄其口,明白吗?” 金枝连忙点头:“明白明白。” “嗯。” “可是,姐姐,要是姑娘再问我怎么办?”金枝有些疑惑地开口:“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要是真的去问你可怎么好。” “那就让她来问我好了,你什么都不要说,咬紧了不知道就行。”桂枝皱眉,这件事怎么也没想到卿卿还有这么大执念,非要知道点什么不可。 “嗯,”金枝乖巧的点点头,语气里说不出的叹慰:“还是以前的清清姑娘好,性子好,人也好。” “瞎说什么,就只有卿卿姑娘,没有什么清清了。”桂枝小声训斥金枝。 金枝点点头,声音也小了一些:“大王以前不是喜欢清清姑娘吗,为什么现在又从荆城弄来了个卿卿?难道是因为清清姑娘死在了荆城,大王心里痛苦难当,才……” 桂枝一把捂住了金枝:“这种事儿不要说,都告诉你多少遍了,隔墙有耳。” 金枝拉下桂枝的手:“这里又没有别人,我就是好奇,当初清清姑娘还跟大王因书结缘,宫里当时不是都知道的事儿。” “你还没完了,说了不让你说了,怎么,你现在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吗!”桂枝有些生气了,这件事实在是燕苏禁止谈论的事,桂枝自己一点点风险都不愿意冒。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我不问了我也不说了,别生气别生气。”金枝见桂枝生气了,连忙道歉,好声好气拍着桂枝的背给她顺气。 门外,卿卿默默转身。 金枝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什么都没有,就又回去吃自己的糕点了。 卿卿一个人走回自己的寝宫,一路沉默。 “去哪里了,过来,我给你带了几本书,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燕苏也是刚来,才坐下卿卿就回来了,燕苏看着卿卿进来,朝她招了招手。 书。 卿卿下意识有些抵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我不想看。” 燕苏只当自己忙,没空陪她,卿卿又耍小脾气了,笑着拉着卿卿过来坐下,给她把书放到了面前。 “这些都是我挑选出来的,你看看,应该会喜欢。” 卿卿只觉得那些书有些碍眼。 “我不想看。” 卿卿又重复了一遍,燕苏就发觉了她有些不对了。 “卿卿。” “你别叫我。”卿卿突然觉得莫名烦躁,不是平常装出来的那种小性子,卿卿本来是个悲喜不明显的神女,甚至感情都很少,也许是这几日装样子装的有些太深了,让自己都多了些别的情绪。 卿卿感受着从心里翻腾起来的那股子烦躁感,强行压抑下去:“我累了,想休息了。” 燕苏看着卿卿突然冷下来的脸,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累了,把书放下,嘱咐了一声:“那你记得吃药,好好休息吧。” 吃药。 卿卿心中更加烦躁起来,背着身没有回答燕苏的话。 燕苏自己出去,给卿卿把门关上了,一转身不小心跟金枝撞上了,金枝没拿稳,茶水倒了燕苏一身。 “大王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金枝连忙跪地求饶。 燕苏皱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样子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去给孤拿件衣服到偏殿。” “是。”金枝一喜,连忙去给燕苏拿衣服。 燕苏自己去了偏殿,将身上湿了的衣服唤了下来。 金枝手脚麻利及时送来了衣服:“大王,奴婢给您送衣服来了。”金枝看向屏风后面,燕苏身影若隐若现,金枝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天无意间看见的那一幕,燕苏低沉的笑声想想她还觉得脸颊发烫。 “进来。” 燕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金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衣服,低着头小步走了进去。 别怪她。 谁让她正好在门口呢,她既然对以前的事儿感兴趣,那就让她知道好了。反正是个替代品,也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个多么可笑的事情。 果不其然,这就跟大王闹别扭了,大王是什么人,会惯着她?金枝脸不自觉红了一下,既然她不好好珍惜,也不要怪别人了,这么好的大王,哪怕只是得了他一眼垂怜,金枝都觉得值了。 可就是有人不珍惜。 大王值得更好的。 燕苏只穿着里衣,坐在一边。 “大王,让奴婢服侍您更衣吧。”金枝托着衣碟,含媚看向燕苏。 燕苏没注意看她,没有看见金枝那饱含万千情|愫的眼神,淡淡应了一声就站了起来:“嗯。” 金枝含羞拿起燕苏的中衣,靠近燕苏,给他穿上一只袖子后绕到另一边,因为离得近,金枝整个人都感觉自己被燕苏强大的气息笼罩着。 那种男人的阳刚气,将她整个脸都熏红了。 金枝给燕苏系衣带,突然身体一个不稳,摔靠到了燕苏身上,金枝含|媚抬头看向燕苏,语调缱绻,含羞带怯:“大王。”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下雪 燕苏皱眉,狠狠地推开了金枝。 金枝猛地不防,被燕苏一推,摔倒到了地上,一脸惊恐地看向燕苏。 燕苏沉着脸,默不作声将衣服自己拿起来穿好,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地上的金枝,抬腿就要往外走。 金枝心中大惊,没想到燕苏会毫不留情推开她,却也知道要是燕苏这样走了,那,自己就彻底完了。 金枝连忙手脚并用保住了燕苏的腿:“大王,大王您不要走,大王,奴婢知道您喜欢清清姑娘,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您又何必总对着一个替代品睹物思人,大王。” 燕苏一愣,转念才明白过来金枝在说些什么。 “大王,奴婢一心为您,您又何必受那位的气,您若喜欢,奴婢,奴婢也愿意成为清清姑娘的影子,”金枝一只手松开燕苏的腿,将自己的领子扯开了一些,露出了衣服下女子曼妙的风姿。 “请大王怜爱。” 燕苏厌恶地皱了皱眉,一脚踹到了金枝身上:“谁告诉你什么影子什么替代品的,来人!” 燕苏大喊一声,外面的侍从立刻就都涌了进来。 “拖出去,杖打三十大板,丢出宫去。”燕苏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金枝面如死灰般跌坐在了地上,被侍卫架了起来。 这件事很快就闹得满宫知晓,桂枝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扇在了金枝脸上。金枝受完刑,现在早就心里乱成了一团,身上痛不欲生,侍卫还要把她扔出宫去。 出了宫她能去哪儿?家里早就没人了,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如今被扔出去,那金枝可以想象自己会怎样。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侍卫要拖着金枝走,金枝死死的拉住桂枝的手,哭的涕泗横流。 “金枝,你都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桂枝也哭了。 自己就这一个妹妹,从小宝贝着长大,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个肆意妄为的东西出来呢。桂枝不断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勾引大王,魅惑主上,这都是杀头的大罪。 如今大王仁爱,没有对金枝下死手,已是法外开恩,自己怎么还能出手帮忙。 “你这是,要难为死我啊!”桂枝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侍卫可不能再任由两人说话了,这停了一下,已经是给桂枝面子了:“桂枝姑姑,这我们可得走了,大王的令,小的们也不敢违背。” 桂枝一狠心,转身背过身去,任由金枝在后面哭着喊着,自己也不回头。生生咬烂了自己的帕子。 这是她的妹妹啊。 桂枝只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教好她,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她的这些心思,恨自己,都是自己的错。 金枝最终还是被丢了出去。 桂枝在清正殿前跪了一晚上,燕苏以管教不当为由罚了她一年的俸禄,桂枝撑着走回医药局,才安排了人去看看金枝。 到底是自己妹妹。 卿卿是第二天才知道的这件事,她睡了,没人敢打扰她,就算事情发生在未央宫的偏殿,也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动静来。 卿卿知道后,也就明白了那天自己听到那些东西可能是金枝故意让自己听见的,但也只是猜测。 更何况,事情是故意让自己知道,但,却是事实不是么。 燕苏怕卿卿心里头别扭,亲自抽了空过来陪她吃了午饭。 “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卿卿问。 平时燕苏都是吃个饭就走了,今天饭都吃完了,燕苏还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是在一边坐下了。 “今天事务少些,特意陪陪你。”燕苏拉着卿卿到了书房,铺开了纸笔。 “来。”燕苏朝卿卿招招手。 卿卿过去,燕苏握住她的手,从背后环绕着她,手把手教她写字。 燕苏一边写着,一边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在南齐做质子,南齐的皇子实在是顽劣不堪,比燕俞更甚,折磨起燕苏来毫不留情。就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路过的卿卿看见了被欺负的燕苏。 高贵如神祗的南齐神女亲自弯腰将燕苏扶了起来,驱散了欺辱他的皇子,并给了他一本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的书。 时隔多年,这件事仍然十分深刻地印在燕苏的记忆里,这一幕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发酵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而卿卿在写字的时候想的却是自己听见的那些燕苏与清清的传闻,据说清清很喜欢看书,是个满身书卷气的女子,两人因书结缘,燕苏与清清更是经常一同在藏书阁看书。 清清还救过燕苏,为了燕苏与自己兄长作对。 而清清的好友,十一公主燕蘅,也就是西卫太子妃,更是跟燕苏关系十分亲密,三人经常一同品茗对诗。 明明是前胸贴后背的亲近,两人却想的完全不是一样的东西。 各怀心思写完一张纸,燕苏松开卿卿,道:“无意间见过卫介写,他说与喜欢的人一同写字,十分开心,果然如此。” 卿卿应声红了红脸,低头问:“卫介也有喜欢的人吗?” “他不肯说,那张纸写的是‘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瞧不出什么来。”燕苏摇了摇头,无所谓,卫介有喜欢的人也无妨。 卿卿听了那句诗却心中大惊。 燕苏突然好像听见了什么,自己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看了一眼,回头笑了:“下雪了。” 卿卿赶紧凑到了窗户边,外面大雪纷纷扬扬,雪花是一团一团的,早就听说北燕冬雪乃奇景,今日一见,确实震撼人心。 卿卿在南齐,南齐地方暖和,下雪少,偶尔下一场也是淅淅沥沥想雨一样的雪花粒,想面前这样空旷辽阔漫天鹅毛大雪飘飞的场景真是见所未见。 一团一团如同棉絮般的雪白从阴沉灰色的天幕吹落,整个红墙黄瓦的燕王宫都被笼罩在了白雪朦胧里。 难怪世人说,北燕雪景,天下一绝,此生若不得见,当乃第一憾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展眉 燕苏用自己厚重暖和的大氅将卿卿包裹起来。卿卿非要出来看,燕苏只好由着她。 “喜欢吗?” 卿卿跟燕苏裹着同一个大氅,体温与气息都纠缠到了一起,燕苏低头在卿卿耳边说话,呼吸都喷洒到了卿卿后耳,在寒风刺骨的冬日格外明显。 “好看。”卿卿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一片雪花,雪花触及体温,很快就融化了,留下一点水渍。 “北燕的大雪很好看,王宫尤甚,卿卿想不想,看一辈子。” 燕苏突然从后边抱紧了卿卿的腰,那话音好像从左耳顺着燕苏炽热的呼吸喷到了耳朵里面,然后顺着蔓延到了全身。 看一辈子。 一辈子。 卿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冰冷疏离,她的坚硬伪装,在这漫天大雪的一句情话里,在这萧瑟冬日的温暖怀抱里,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燕苏松开卿卿,掰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面,燕苏低下头,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中迸溅着肆意流淌的爱意。 大胆又谨慎。 “卿卿,我的卿卿,嫁给我,好不好?” 慌乱。 猝不及防,眼底难已躲避的怯缩被燕苏全部收纳眼底,卿卿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装下去了,或者,燕苏那双深邃炽热的眸子已经看透了自己全部的伪装。 卿卿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后知后觉又觉得这是燕苏的心跳声,又或许,是彼此纠缠到一起的命运。 燕苏紧紧箍着卿卿的肩膀,不允许她后退半步。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燕苏从不是临时起意,更不是一时冲动,他喜欢她,从少不更事到成熟稳重,从落魄质子到君临天下。一步一步,算尽胸中筹谋。 他想,与她一起看这天下遍开繁花。 飘鹅而下的雪絮夹着隆冬特有的诗意,轻轻落下,洒落红墙赭瓦、蜡梅枝桠,洒落手心、肩头、发梢。 燕苏看见了卿卿双眼瑟缩的闪避,松开她的肩膀,双手捧上她略带冰凉的面颊,看着她满头青丝染上片片雪白。 这样捧着她,就像捧着了自己的全世界。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这样,可不可以……算白头?” 不知道是燕苏的语气太过温柔还是那双眼中的小心谨慎太过郑重,卿卿突然踮起脚,仰头亲吻上燕苏微凉的双唇。 燕苏啊,君临天下的帝王,他用那样卑谦的语气、那样小心的眼神在期盼着她的答案。 她怎甘心,她怎忍心。 - 燕王大婚,多么重大的事情,整个北燕都被笼罩了一团喜气,满王宫都急匆匆准备了起来,虽然只是一场婚礼,但却是北燕少有的大事了。 王宫多久未曾这样热热闹闹办过喜事了? 帝后大婚,程序繁琐,各种规矩统统少不得,燕苏又急,日子也赶,一时间满王宫都忙得团团转了起来。 若说不忙,那就是卿卿了。 未央宫本来就是王后的住所,如今卿卿住着更是名正言顺,下人们个个都上争着表现,里里外外安排的妥妥贴贴。 卿卿拿着一个拨浪鼓正在哄燕欢。 燕欢一直被燕苏安排的乳娘养着,之前卿卿就见了几次,对这个小家伙印象就很好,燕苏随她喜欢,就让乳娘抱了燕欢来未央宫。 “小郡主也是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爹娘。”展眉写了张纸。 卿卿点点头:“听说过她的母亲,燕蘅,北燕十一公主,西卫太子妃,是个值得敬佩的女人。” 据说北燕与西卫原先的交界地带盖了公主坟,若非无法,否则卿卿也想亲自去祭拜一番。 卿卿想着,看向燕欢的目光就更温和了一些。 展眉写:“听闻西卫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是呀。”卿卿点了点头,含笑看向展眉:“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展眉倏忽一下脸红了。 卿卿握住展眉的左手,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展眉脸一红,猝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变白了。垂眸摇了摇头。 卿卿安慰似的拍了拍展眉的手背:“虽是如此,但你二人若真是倾心相待,左右你的身份也是阿蔻的,你若喜欢,就留在这里吧。” 展眉立刻用力摇了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被卿卿按住。 “北燕南齐势同水火,最终大战在所难免,卫介……这个身份,我也给不了你们什么,以后,更是不好说了。” 卿卿自己心里清楚,南齐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如今在北燕王宫这么久,更是从这不大不小的事情中看清了南齐与北燕的差距。 纵使对神启录预言更改抱有最后一丝可能性的她,也不得不动摇。 可能,真的就是北燕一家统领天下的时代了。 燕苏,确有帝王之姿。 “不……”展眉听懂了卿卿的意思,持笔飞快写字,仅写了一个不字就被卿卿拦下了。 “你别写了,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心里记挂着我,但是展眉,我是救了你但不是要困你一辈子,你愿意跟着我,但是,我也想让你拥有幸福,你为了我……牺牲了太多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你明白吗?” 展眉失声,心中悲痛难以言语,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破碎声。 “当初我救你,本也就是出于对南齐百姓的责任与担当,我不求回报,但你也陪了我这么多年,你对我而言,与她人不同,我待你,更如姐妹。” 当年卿卿不过随手一救,不想就这么换了展眉的一生相随。 她这数百年如一日的人生里,甚少有人亲近。 她是高高在上的护国神女,于南齐众人,她是神祗,不可冒犯,不可亵渎。 早年,最先来到这人世间的时候,还是有人的,不过,自己的生命太过漫长,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了,慢慢的,她就成了高不可攀的神女,一个贡在台上的摆件。近几年身边也只有展眉,从六岁稚童到如今亭亭玉立。 卿卿于私,是想展眉幸福的。 她的一生都困在了南齐,守护南齐,与南齐共存亡,这是她的命运也是她的职责。她不后悔,亦无怨怼。但卿卿希望展眉可以有自己的人生,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婚 初七 北燕帝后大婚,江山万里披红妆,祭天游城、万民阖拜、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灯火摇曳、红烛垂泪。 未央宫 如今,卿卿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卿卿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盖着盖头默不作声。展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说话,展眉只能站着陪着。 亦或许,对卿卿来说,现在这样坐着,就很好了。 晚间,燕苏应时推门而入。 卿卿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吓了一下,展眉看到,她手微微抖了一下,很细小的下意识动作。展眉行了个礼,赶紧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两人。 展眉关上门,一转身便看见了卫介。 卫介站在黑暗里,半边身子都晦涩不明,展眉手中没有笔,无法表达她想说的话,却也觉得,这样也很好,没什么可以说的。 展眉只是看了卫介一眼,深深的一眼,转身便走。 卫介拦住她,一把拽住了展眉的手腕,轻声道:“那我呢?” 这里是未央宫,这里全都是人,四处都会被看到,展眉不知道卫介怎么这么大胆,敢这样光明正大的拽着她。 却又被卫介那句“那我呢”刺得心口疼。 最终展眉还是抬起了左手,用力将拽住自己右手的卫介的手扯开,两手分离,干脆利落。 展眉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介看着展眉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黑暗中,才转过身,看向红烛高照的未央宫正殿。 寝殿内,燕苏挑开卿卿的盖头,含笑看向她。 不知为何,卿卿总觉得今晚的燕苏眼神格外让人不敢直视。亦或许是自己心中有鬼才会这样格外敏感吧。 “卿卿,我的卿卿。”燕苏眼中盛满深情,捧起卿卿的脸,仔细而慎重的亲吻下去。 卿卿微微颤抖了两下睫毛,倏而闭上了眼睛。 喜字当头的红烛轻轻摇晃,红帐春暖,遮掩一室旖旎。 与未央宫不同,离挽与容颜在占星台再次爆发争吵。 “我答应了阿苏,就要说到做到。”离挽周身迸裂开强大的气流屏障:“你要去,先过我这一关。” “离挽。”容颜也散发出了自身的气场,与离挽相互碰撞,彼此之间毫不退让。 他有些不高兴了。 “南齐命数将尽,既已时日无多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容颜向前一步:“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他们已经到头了,我已经放任他们这么久了,到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断了。” 卿卿这个本不该属于燕苏人生的人,生生插进来了一脚,已经干扰了燕苏很多了,但,他们之间,缘尽于此了也就。 卿卿本就是一个意外。 燕苏攻下南齐,神女为国而死,燕苏君临天下,人界一统,百年安详。 无论怎么做,天道法则都会向着他既有的方向走。 就算两人穷极所能,也终究逃不过命运捉弄的手掌,结局既定,纵千般不愿万般难舍,也要眼睁睁看着,一步步走向早已安排好的终点线。 何其残忍。 离挽抵挡住容颜强大的威迫,调动起了体内的盘古之力。 “我知道,可是阿苏喜欢她!” 离挽想起那天大雪纷飞,燕苏故作镇定却又难掩兴奋地来告诉她,卿卿答应嫁给他了。 离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很神奇的光彩,那样的神情,是自小坎坷,一路罹难的燕苏从未有过的欣喜。 远胜过他继位君王。 在大婚前一天,燕苏还单独来找过离挽,燕苏默不作声地跟离挽坐在层层阶梯上。 离挽看着他,突然有些心疼。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一步一步,燕苏走过的路多么艰苦,离挽最清楚。他第一次这么开心,这么难受,这么不像燕苏自己。 燕苏将头埋在手臂下:“姐,我喜欢她。” 离挽突然想起了兮姈。 兮姈曾告诉她,爱一个人会让你变得不再像你。 兮姈是高贵清冷的仙界传奇,持神农鼎,一手壮大药王谷为天下第一药宗,那样一个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却默默喜欢着伏戕。追随着他的脚步,为了更好的配上他,从一个无名弟子到人人敬佩的女仙。 可就算这样,兮姈仍然觉得自己配不上伏戕,从不敢与他站到一起。 世人只知医仙兮姈高冷自持,却不知她也为了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 燕苏喜欢卿卿。 从那年南齐惊鸿一面,怦然心动种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幼芽。 离挽没去翻过燕苏在南齐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卿卿于他,是怎样的救赎。却知道,卿卿,是燕苏哪怕背着她与容颜,也要用尽手段捆缚住的人。 离挽记起了燕苏与当初清清的话,那时候清清为燕匡伤情,问燕苏爱而不得该如何? 燕苏说,没能力就将她藏起,有能力就将她困住。 离挽直到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燕苏说的,就是自己的心里话。他一直,都是这样打算的。 他是君王啊。 只是喜欢一个人,只是想要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就只是这么普通的一个愿望,对燕苏而言,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望。 “我只是想要她,怎么,就这么难啊。”燕苏抬头,红着眼睛看向离挽。 离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晶莹剔透的倒影,那样无助的语气一下子刺中了离挽的心脏。 离挽收起思绪,再度向前一步,将容颜的气势压倒一分,郑重道:“阿苏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 “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容颜抬手,抵挡住离挽。 “没有试过,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我不信,我偏不信,我非要他们在一起,我看谁能阻拦!”离挽催动体内浑厚的上古之力冲破容颜的阻挡。 容颜在屏障破裂的一瞬间结了一道更强大的屏障,他看向离挽,或许是离挽执拗的坚持让他有了一丝松动,亦或许是离挽发红的眼眶让他有了一点动容。 容颜叹了口气:“你之前,不是问我,神女的火焰到底是什么吗?你不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不能在一起吗?离挽,我现在就告诉你,然后,你来告诉我,他们怎么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章 老子真想掐死她 “南齐神女,是南齐的国脉。” 离挽手一松,庞大的盘古之力潮水般四泄,收回到了她体内。 容颜也收了周身气流。 “南齐神女,南齐在,神女在,南齐亡,神女亡。齐国开国先祖辞予,用齐国的国脉塑造了她。她不是人,是国脉。神女的火焰不是别的,就是她自身。南齐城破之时,她的命数便也到头了,那时候,国已破,身躯会化作烈焰燃烧,那就是,神女的火焰。” “你现在告诉我,他们怎么在一起?” 离挽愣了。 她想过很多,却不料卿卿是国脉。 国脉啊。 难怪……难怪。 ……国脉。 燕苏是未来的人界之主,合四国,一天下。 齐国……自然也不例外。 况且,燕苏还与南齐……有着那样的血海深仇。 “神启录早已给出了预言,壬午年,燕苏就要一统人界了,我们在这里也呆了很长时间了,不就是为了他统一人间吗?再纠缠下去,也不过徒增伤感。”容颜走近离挽,沉声言语。 离挽沉默,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容颜平静幽深的双眸:“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天道法则虽然有些裂纹,可以让我们改变一些细小的东西,但大局是不会变的,我们的改动,最终也还会被秩序以各种各样的原因修补回去,”容颜看向离挽,语气平静:“没用的。” 离挽眼角发红,轻声念道:“……法则秩序。” “我出手,将她抹去,就让卿卿,停留在燕苏人生的今晚吧。”容颜说完,不见离挽回应,向前迈步走去。 离挽一把抓住了容颜。 容颜没有回头,解释道:“只是将她还原国脉本身,不会直接抹杀掉她。你放心,等南齐国破当日,我们就能得到神女的火焰了。” 离挽猛地一用力,扯着容颜的手臂就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离挽向前半步,靠近容颜,双目含怒,嘴唇抿起:“容颜。你把我当什么人?!” 容颜看向直愣愣看着自己的离挽,那双清澈到没有沾染分毫世间尘埃杂质的眸子带着怒意看向自己,兀地刺进了容颜心里。 就好像,自己的所有冷漠、阴暗、袖手旁观都在这双如高山雪水般纯净的双眼中变得污浊、不堪。 容颜第一次有了一种不敢正视一个人的眼睛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过新颖,让容颜不受控制的愣了一下。 “或许人类在我们这些神眼中确实弱小到不堪一击,但那又怎么样,我们是强大,但就可以凭借着自己与生俱来的这些东西为所欲为了吗?!你又不是天道,你凭什么随随便便就站在天下众生的角度随随便便将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轻易抹去?!” “卿卿是国脉,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心脏、有灵魂的人!她是个意外,她是不应该出生,可她出生受自己控制吗?有人征求过她的意见,问问她愿不愿意孤孤单单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有人问过吗?!!” 离挽何尝不是物伤其类。 她与卿卿一样,都是不被天道所容的意外。不同的是她的意外太大,直接脱离六界,不受天道所属。而卿卿只是人界里的一个小意外,在庞大的世界法则面前太过弱小,只能在秩序的齿轮下被推着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归宿。 可她既然看见了,就做不到放任不管。 她看着卿卿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只有几十年生命的人界独自生存了数百年,看着身边的一个一个接二连三死去,再有新的人出现,再死去,再出现……那种孤单,那种落寞,茕茕孑立她感同身受。 容颜哪里听不出来离挽的话中意,抬了抬手,想要安慰一下她,却又想到了什么,放了下来。 “你跟她能一样吗!” 离挽稍微冷静了一下,控制了一下自己,扯了扯嘴角轻蔑一笑:“我跟她……确实不一样。” 容颜听出了离挽的嘲讽,面色也不怎么好:“你别这样,好好说话。” “容颜,”离挽抬头,突然看向容颜:“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容颜一愣,没想到离挽突然会问这个,心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没,没有。” 离挽轻抬唇角:“我也没有。” “但我知道,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就算明知道不能在一起,我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努力,就算明知道结局,我也一定想坚持到最后。” “容颜,我做不到你那样冷静,我就算知道最后阿苏会痛苦万分,可我依旧,想给他一个,亲自去争取的机会。” “明知道结局,却依旧义无反顾,这不才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意义吗?结局很重要,但你又怎么知道,最后有人是不是不在意结果呢?过程那么长,难道不值得好好珍惜吗?” 离挽的话一句句敲打在容颜心上。 “好,我答应你。”容颜垂眸,在离挽的坚持下做出了妥协。 就不管了。 让法则秩序自己去修正吧。 离挽朝容颜勉强露出一个不太合格的笑容,容颜不管,那就再好不过了,离挽最怕无法说服他。 离挽松了口气,准备往外走,被容颜拦住。 “我不管,你也不能管。”容颜冷着脸拦住离挽:“她注定不能继续存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离挽想做什么,没人比跟她相处了数年的容颜更清楚的了。 离挽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瞒不住容颜,却也没想过容颜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 “不试试,怎么知道。” “离挽!”容颜微微皱眉,语气也加重了一些:“你知不知道你再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我比你清楚。”离挽想要挣脱开容颜的手,却发现容颜极其用力,一时无法挣开。 “你知道个……”个屁啊!容颜的好教养不允许这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自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第一次有对一个人无可奈何的那种感觉。 或许真的,离挽就是生来克他的! 妈、的! 容颜真想伸手一把掐死面前这个梗着脖子跟自己死犟女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本上神说你可怜 “天地秩序不会允许你救她的!”容颜紧紧拽着离挽,呵斥道:“你要是救了她还不知道法则会做出什么样的变动来修补这个漏洞!你别闹了行不行,你非要把自己作死才算完吗?!” “它不允许又怎么样?它不允许例外,我不是照样存在了数百万年吗?随便它怎么处罚,我倒要看看,”离挽用力,一把甩开容颜,抬头看向上空:“这天道,我便是违了,它能奈我何?!” 容颜有时候是真的对离挽从骨子里出来的那股子劲儿无奈,她为什么就不能退让一下? 容颜一个激灵,突然惊醒。 是呀,那是离挽,她怎么会将就,怎么会退让。 沾染了世间尘埃,没了那一腔稚子般义无反顾的倔强的离挽还是离挽吗? 到了黄河也不死心,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依旧不死不休,那才是离挽啊。 容颜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离挽开口。 他的那些东西,不应该给她接触。 “法则秩序自有其序,究竟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到,但是离挽,没有必要。”容颜垂下头,沉声言道:“没有必要。” 这四个字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离挽,离挽突然听着容颜的这句话红了眼。 离挽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了一种想要哭泣的感情,好像有一种压抑了很久的什么东西要翻涌上来,就在容颜别开脸的这句话里。 没有必要。 一句话好像打开了什么阀门,离挽胸腔内翻滚的情绪铺天盖地用了上来,悲痛、哀伤、恸哭,强烈的情绪像滚烫的热火一下子将容颜都烫了一下。 “你……” 容颜抬手,想要给她擦拭眼泪。 却发现离挽白净的脸庞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但是离挽确实在哭泣。容颜听到了,她在哭,很伤心很伤心,那种沉痛的压抑感,那种积蓄已久的爆发,容颜听到了,连带着心尖都在震颤,那种悲伤,实在太过震撼,不由自主地让容颜都被她的情绪所带动了下去。 容颜捧住离挽的脸,放软了语气:“怎么了?” 离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容颜刚刚的那句话里,自己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强烈的委屈在那四个字下迸发出来。 离挽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委屈了呢?就因为容颜一句“没有必要”吗?可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控制不住了呢? 离挽后退一步,离开容颜一点距离,容颜放下自己的手,感受到了来自离挽的强烈的委屈如潮水般纷纷涌退下去了。 “……容颜。” 离挽嗓子有些沙哑:“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知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些无理取闹的任性了?可是……我做不到!容颜,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离挽看向容颜:“如果可以,我也想像你一样,冷酷无情。” “可我做不到。我不能看着他们眼睁睁在我面前不得善终,我想要他们有一个好的结局,我只想要他们都能有个圆满的人生,我只是想要他们都开开心心的!我有错吗?!” 离挽看着容颜抿起的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天道无情,可我有,它不能做、不肯做、不让做的事,我来!我不怕他,有什么事,让它统统冲我来吧!” 容颜见离挽还要坚持,从心底里升起来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不安感。 “你听我说,”容颜上前一步,想要拉住离挽,被离挽用盘古之力阻挡住,难以靠近,容颜只好作罢,站在原地道:“我们来人界,本就是为了燕苏,为了燕苏成为帝王,人界共主,一统四国,我们是想要这法则秩序更加稳固。” “如今这一切都要实现了,燕苏用不了多久就能一统天下了,分裂多年的人界马上就要迎来数千百年的统一了,南齐神女,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她本来就是国脉,本就要在燕苏上位的过程中回归虚无,这是她的命运,注定的命运。” “我们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马上就结束了。都结束了,他们也该结束了。你就让他们两人这段本就不该有的缘分也就此终止吧。这不是天道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法则秩序会自己更正错误,所以,你听我一次,就……不要管了,好吗?” 离挽摇了摇头。 容颜有些泄气般看着执拗的离挽,突然觉得浓浓的无力感。 “不好,”离挽看向容颜,眸中带了些寒意:“容颜,我只是觉得你冷漠,却不想你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容颜,在你心里,阿苏是什么?” “我……” 容颜被她问的哑口无言,甚至觉得,愤怒,还有,还有无可辩驳的恼羞成怒。 燕苏是什么? 是他挑选的人界共主吗? 离挽见他无法作答,笑了:“或者我该问你,我们算什么?!” 容颜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你与他们当然不一样!”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话说出口,容颜怕离挽真的要跟他动手了。 “你自私、冷酷、你做什么都一副高高在上如同创世神一般俯瞰众生,你是不是感觉自己根本不是与我们一样的?你觉得你自己高贵,甚至你高人一等,可是容颜,在这一刻,我却有些又瞧不上你了。” 离挽冷冷地歪了歪头,这个以往做起来总是含笑轻吟的动作,如今却含满了冷漠,甚至有了几分容颜的影子。 “我羡慕你的冷静,但就在刚刚,我觉得你也挺可悲的,你连什么是感情你都不知道。” “容颜,你也挺可怜的。” “我不喜欢自己过溢的感情,却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好歹比你好,你太冷漠了,多么炽热的感情都捂不热你这块万年寒冰。可悲又可怜。容颜,你没有感受过什么叫心痛吧?你没有过感同身受的触动吧?还有怜悯、欢喜、慈悲、偏爱、任性。” 离挽后退一步,双目冰凉,语气却更加残忍:“容颜,你真可怜。” 容颜站在原地,像是僵硬了一般,愣在了那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有了感情 “我不知道这六界的秩序是具体怎么制定的,但我只想说,真垃圾。” 离挽双眸含笑,嘴里却吐出了最讽刺的话。 这话她想说很久了。 “天道无情,是我最最厌恶的一句话。”离挽一边往后退一边扯着唇角嘲讽:“要是天道能是个人的话,我现在就想把他拽过来揍一顿,打到他话都说不出来后再踹上两脚。” 离挽看着自己与容颜的这个距离,停下了后退的步子。 “这么冷漠的规矩也能制定出来,想来也不能是个人,人哪有这么无情无义的。” “容颜,对于你,我从没主动问过你的过往,不知道你来人界帮助燕苏是为什么,但我是真心实意那你当朋友,就算撇开我们是同类这件事不说,我也依旧拿你当懂我的人。” “可能,我们真的性格差距太大了吧,我捂不热你,你也改变不了我。” 容颜突然没由来一阵心慌,好像,好像要失去什么,他不受控制的向前一步,想要抓住什么。 离挽在他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后退了一步,依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不好奇你的事儿,你保密,你避讳,我都随意。”离挽想想才觉得好笑,真的,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对容颜,自己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呵。 “不是……”容颜再度向前一步。 她要是想知道,容颜想,自己可以说的,她想问什么,都问好了,容颜才发觉离挽没心没肺的外表下留了多么细腻的心思给了自己。 那么多破绽,那么多疑点,聪慧如离挽,怎么看不出来?她是怎么做的? 容颜记起了离挽第一次正面询问这个问题,好像是在他们分别两年之后,离挽回来,意识到了容颜的疏远,找他谈心。 那时候容颜正为自己分别两年仍旧无法摆脱离挽带给自己的这些影响和变化而懊恼,又因为离挽一句“凡我所为,皆自本心”而触动,就没有回答离挽的话。 在第一次正面询问没有得到解释后,离挽拉着燕苏,用了一个玩笑,轻飘飘翻了页。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开过口。 容颜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离挽却不想让他靠近,他前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与他保持着稳稳当当的距离。 “你不用说,我没那么深重的好奇心,也不是用这个来故意做姿态引你作答,容颜,”离挽看向容颜,笑了笑,不是嘲讽,是正常的那种笑,只是含了几分凉意,没有之前离挽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动人心魄了。 “要是,你要做的事与我冲突了,你不用顾忌我,真有那么一天,我很愿意,与你一战。” 离挽笑了笑。 她没见识过容颜真正的实力,但知道他实力绝对不低,可以抵挡住自己的攻击,在盘古之力下分庭抗礼毫不退让,容颜的实力,绝对很强。 容颜此刻心里却是震惊无比:“你……你怎么。” 本想问离挽怎么知道,却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废话,这么简单的事离挽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她又不是傻子。 “让我猜猜,”离挽挑眉:“不属六界的话,你可别是天地执法者?秩序维护者?或者你也是上古混沌遗留?总不至于是什么天道的儿子吧。” 离挽开玩笑的,天地执法者什么的,是她自己猜的,没听过更没见过,瞎编的名字,这是最符合容颜的一个了。 至于后边那些,都是离挽胡言乱语的。容颜不是上古混沌遗留,她没从他身上感受到混沌气息,至于什么天道的儿子这种话,更是胡诌了,天道连个人都不是,还生不出这么好的儿子来。 离挽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看向容颜:“我瞎说的,别介意,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因由是执念,没怀疑你跟天道那个狗东西有关联,放心。” 容颜的脸一红一白,然后黑了下去。 “不说了,”离挽没了兴致,突然开口,吓了容颜一跳:“我需要安静安静,咱们也各自冷静一下吧。” 离挽挥挥手,身影就在容颜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了。 容颜上前,什么都没抓住。 离挽控制的距离刚刚好。 容颜闭上眼,周围一切事物都在自己的感知下,扩大范围,所有的一切都在,唯独,唯独,没有她。 容颜睁开眼,看向空荡荡的占星台,才意识到,离挽真的走了。 是啊,她本就不属六界,不在自己所控范围内的一个意外。她想要躲起来,自己,是不会找到她的。 容颜有些无力地坐下,满脑子都是刚刚离挽发红的眼眶,字字句句戳在心上,回荡在耳边。 容颜有些难以自控,那些话,怎么甩都甩不掉。 “容颜,你好可悲。” “你拿我们当什么?”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容颜,你真可怜。” …… 容颜突然觉得心口那个地方有些疼,他想,他想要抓住点什么,将那个地方的空缺补起来。 你真可怜。 容颜忽然又听到了这句话,容颜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不是谁在说话,是他自己。 容颜捧着自己的心,耳边一遍遍回荡离挽的话。 “我……可怜吗?” 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话来说他,容颜第一反应是可笑,可就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他捧着自己空了一块的心脏,突然觉得,或许离挽说得对,自己,好像,真的很可怜。 容颜记起了自己数不清多少多少年的时光。 他是怎么过来的? 容颜居然有些记不起来了,那些年,好像,好像都想没有过过一样,直到他迈出自己的宫殿,踏入六界,带着一艘船,在神界黑暗的边缘,遇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他的世界,他的记忆,才突然亮了起来。 之后的,之后的所有画面,都变得那样的鲜明、清晰。 自己喝了数亿年的茶之后,现在居然习惯了给另一个人留一杯;也不再自己跟自己下棋了,有了另一个人,持起了白子;有人会跟自己说话,随便一件小事都要说说;还有天空,毫无意趣的天空,会有一个人陪自己一起坐在屋檐上,好像天空也因为身边的人而多了几分色彩…… 一幕一幕,就好像,触手可及。 容颜捧着自己的心口,突然有什么被自己有意还是无意忽视的东西逐渐清晰明了了起来。 他……好像……好像有了感情。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逃离 初八凌晨。 王宫护城河突遭炸毁。 君王大怒,当夜王宫遇袭,北燕王后卿卿重伤昏迷,大王下令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未央宫寝殿门口,燕苏穿戴好衣衫,在几近燃尽的昏黄喜烛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们走了吗?” 卫介低着头:“嗯。” 燕苏将门关好,勒令所有人禁言,对外宣称卿卿重病。 “就先说她病了吧,这里,就先不用管了。”燕苏回头,看了一眼布满了喜庆红色的宫殿,恍惚间好像还能看见卿卿微红的双颊。 “大王为何,要放她们走?”卫介忍无可忍,这句话他想问很久了,实在是碍于燕苏的威严不曾说出口,他实在看不懂面前这个君王了。 燕苏心情复杂,看着卫介,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把展眉留下?” 卫介大惊,赶紧跪下。 他没想到燕苏知道了他们二人的事,而且,刚刚燕苏说的是展眉,不是阿蔻,这就代表,燕苏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诗句之后?还是自己给卿卿恢复记忆之后?还是,更早? 卫介不敢想象,或许展眉从一开始就在燕苏的控制之下,可能,他一直都直到展眉的身份,故意送了展眉进来。 可他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苏没指望卫介回答,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自己笑了笑:“怎么,有这么惊讶吗?卫介,孤要是不知道,那才奇怪吧。” 卫介聪明,心思一转,确实如此,要是燕苏不知道,那才真的是不可思议呢。 “她想走,就让她走吧,我……拦住了又能如何?”燕苏看向南方,隔着宫殿楼阁,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那个人的分毫身影了。 “可……可您不是好不容易才困住了她吗?而且,卿卿姑娘恢复了记忆也不是一样跟您很好吗,更是答应了与您的大婚,您……为什么不……” 卫介实在想不明白。 他从一开始就不明白,燕苏这个君王心思,实在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介还记得,那天燕苏突然叫自己过去,问他卿卿当时救自己的事。当时卫介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卫介当时自己从西卫逃出来,先遇见了卿卿,被卿卿救了,卿卿提前从自己的暗探那里知道了大事已成,西卫不日即将大乱,早有准备。 救下卫介后卿卿想要他去北燕当暗探,许的,也是西卫君王的项上人头。 卫介答应了,来了北燕,顺利见到了燕苏,成为了他身边的人,卫介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顺顺利利进行下去了。 却没想到,燕苏早就知道了。 燕苏让自己不要声张,继续跟卿卿接头,于是,卫介成为了双面间谍。 卿卿没有怀疑,以为卫介真的是借着燕苏祭天给自己恢复了记忆。其实不是的,是燕苏要求的。 燕苏让自己给卿卿恢复了记忆。 卫介至今都不知道,这到底为什么,他们折腾了这么一通之后,眼看就要成功了,燕苏又让自己给她恢复记忆。 卫介实在是不懂。 可眼看着卿卿恢复了记忆也一样只能继续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跟燕苏好好相处之后,卫介觉得或许燕苏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卿卿吧。 果然,卿卿答应了燕苏的求婚。 在满王宫都喜气洋洋的一片欢乐种,燕苏突然要求自己放任卿卿的行动,不要拆穿,不要为难。 燕苏,要放卿卿走。 卫介是真的不懂燕苏自己在想什么,要是自己,自己喜欢的人好不容易答应了与自己在一起,那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轻易放她走的。 但燕苏就真的这样放走了卿卿。 在他们大婚第二日。 “我放走卿卿,展眉也跟着走了,你心里可有怪孤?” 卫介连忙叩拜:“不敢。” 燕苏也没强求,让他起来了:“暗卫长也做了一段时间了,从明天起,来上朝吧,孤尚且缺个监察御史。” 卫介心中一喜,赶紧谢恩。 他想要光明正大的身份,哪怕不是西卫,哪怕别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在乎,卫介从小接受的教育让自己要光明正大,即使背负满身仇恨。 “卿卿不是傻子,等她回了南齐,可能就会反应过来了,”想起卿卿,燕苏笑了笑:“你的身份,也不保了。” 卿卿在这边时刻地方,还要筹划如何逃走,还要每日应付燕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精神紧绷,才会忽略很多事情。 等她回了南齐,也就能反应过来卫介到底是谁的人,到底在为谁做事了。 “如果……如果将来……”卫介突然跪下,仗着今日燕苏还算好说话,大胆请求:“恳请大王可否饶展眉一命。” 燕苏看向卫介,安静了半晌。 卫介的心直往下坠。 就在卫介认为燕苏不会答应的时候,燕苏突然开口:“若是有那么一天,你们她仍愿意与你在一起,孤做主,为你们赐婚。” 卫介大喜,连忙谢恩。 燕苏看着卫介,想到了卿卿。 卫介尚有一丝希望,自己呢?自己攻打下南齐之后,卿卿与自己,还能在一起吗?她是南齐的神女,世代守护南齐,以南齐百姓祸福为己任。 自己,自己要是攻打下了南齐,她,愿意跟自己在一起吗? 燕苏自己都拿不准。 燕苏在此刻竟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该多跟离挽学一些心术,无论是攻心还是读心,要是会的多一点,也许他就能通过卿卿那双亦真亦假的双眼看出她心底真正的感情了。 卿卿的眼睛,燕苏看不懂。 那双眼,有时候很深情,就好像真的,真的爱上了他一样,可有时候,又很冰冷,就想,就想她还是那个南齐神女,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模样。 燕苏也拿不准啊。 亦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若是此时燕苏问问卫介,那卫介一定是回答喜欢的,可是燕苏不会问,就算问了,可能,燕苏也不会相信吧。 他喜欢卿卿太久了,这份感情,让燕苏变得有些不太像自己。 无论是多么聪明的人,在感情里,都会变得有些糊涂。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归来 卿卿踏进南齐境内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体内的变化。 离开好久了,做了很久的普通人,这种再度恢复力量的感觉冲洗着四肢,卿卿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以后就是南齐神女了。 再也不是,那个北燕王宫的弱女卿卿了。 卿卿来不及感慨太多,带着展眉迅速回到南齐王宫。她消失数日,如今王宫早就惊慌一片。 “恭迎神女归来。” 南齐君王齐昊,在王宫特意等候卿卿回来,南齐全靠卿卿一人,齐昊自从卿卿失踪后就寝食难安,没日没夜的盼望着卿卿早点回来,他那颗心才能落回肚子里。 卿卿略颔首示意。 南齐经历数代更替,如今的君王,早已没了当初先辈的半分风采。卿卿受自身职责而世代守护南齐,但不代表她就能对这些君王有多大的好感或者尊敬。 齐昊,年逾三十,却早早的有了衰败之象,看起来生生有了四十岁的模样。这是他常年纵欢寻乐、酗酒荒淫的结果。 卿卿其实非常非常不看好他。 但没办法,他是南齐的君王,卿卿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神女劳累多日,还请赶紧休息,神女殿孤王早已命人重新打扫过了,一定让神女满意。” 卿卿习惯性带着面纱,看不清脸,一双露在外边的眼睛清清冷冷,看不出什么神色。 卿卿点点头,看向站在齐昊身边的静夫人。 静夫人已经换回了自己夫人的服饰,她喜欢鹅黄色,这样的颜色将她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娇嫩。 “多谢静夫人出手相助。” 卿卿能够如此顺利出来,多亏了静夫人帮忙,她比卿卿早一步回来,特意跟着齐昊出来迎接她的。 静夫人连忙行礼:“相助神女乃南齐子民之责,怎敢当神女一谢。” 卿卿知道她自来谦卑谨慎,也不再说,笑了笑示意她起来。 “那燕苏小儿竟然如此大胆,竟敢觊觎神女,孤王这就下令,让人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咱们南齐的厉害。”齐昊一想起燕苏来就愤怒。 他们南齐的神女,竟然被别人困住了,还是之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过猪狗不如的东西的一个卑贱杂种,齐昊想想都觉得自己一肚子邪火。 “这个燕苏,当了大王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当年在咱们大齐,不是像条狗一样只能爬着求我,哼,还有他那个姐姐……” “大王。”卿卿突然打断了齐昊的话。 卿卿没有说什么,但是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要让齐昊不要再说了。 齐昊见卿卿不想让他继续说,心里火气更盛了,以为卿卿在北燕这段时间跟那个燕苏相处出来了感情。一想到这里齐昊就恨不得杀人。 “如今燕苏好歹是一国之君,大王多少也要顾及一下,这些旧事就不要再提了。”静夫人主动上前来宽慰。 “哼。”齐昊冷哼一声,别开脸不再说话了。 “如今北燕与南齐分庭抗礼,大王还是多加勤勉为好,而不是整日还停留在南齐当日繁华的美梦中不出来。”他不说了,不代表卿卿不说。 齐昊整日不思进取,对比之下卿卿心中更加烦闷,如今南齐早已不再是当时称霸大陆的鼎峰时期了,可齐昊到现在还沉浸在自己的春秋大梦里头走不出来,觉得燕苏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质子。 这叫卿卿十分不满。 齐昊被卿卿训斥,脸上一红。 小时候被训斥也就算了,毕竟是他们的护国神女,但现在齐昊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自己孩子都那么大了,反观卿卿,这么些年仍旧是当初那般二八少女的芳华模样,如今被卿卿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反而让齐昊有一种羞耻感。 偏偏这人是神女,自己冒犯不得,齐昊只得听着,挨下了卿卿的话,心里却将燕苏骂了个狗血淋头。 卿卿看着齐昊那幅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有些气馁地摇了摇头。 “大王跟静夫人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一下。”卿卿说完,也不管齐昊,带着展眉就走了。 她一走,齐昊立刻露出了原型,狰狞着面庞大骂燕苏:“那个小畜生,总有一天,孤王要像弄死燕锦那个贱人一样弄死他!” 静夫人看着齐昊,脸上露出了悲伤,双眉微微垂敛,带着三分委屈。 卿卿带着展眉回到神女殿,一推门,熟悉的记忆才铺天盖地卷了上来。神女殿是当初大齐刚刚建国的时候就造了,后来辞予离世,卿卿替他守护着他的国家,这个神女殿就一直保留着,卿卿一直住在这里。 一住,就是数百年。 卿卿伸手拂过殿中的纱幔、桌椅、门窗…… “你先去休息吧,累了一路了。” 卿卿带着展眉从北燕王宫一路奔波回到了南齐,进入南齐境内之后卿卿恢复了神女的力量,属于普通人的那种疲惫感自然消失了,但是展眉不一样,她是真的累了。 卿卿让她先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坐在了殿中。 卿卿看着空荡又熟悉的宫殿,突然有些怅然若失。那个人……燕苏,从此之后,他们就是,天各一方,再不复见了。 她是南齐神女,他是北燕君王。 从此,各为己国,不死不休。 明明在这里,她就是她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成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卿卿了,她可以做自己,高冷的,孤傲的,南齐神女了,可为什么,可为什么,卿卿却觉得有些……有些累。 这个神女殿,她坐在里面,觉得……好像,并不比未央宫里轻松。 可这里才是她的家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卿卿捂着胸口,疲惫像狂风骤雨般在这个念头刚刚冒尖的时候就将她整个人淹没了下去。那被她刻意去忘记的记忆再也不想被压制,不受主人控制地翻涌上来。 燕苏在红帐下轻轻亲吻她,慎重地像对待一个随时会破碎的水晶球。燕苏的眸中盛满了比未央宫满殿大红喜字更加灼烫的烛光。 他知道卿卿怕疼,耐着心亲吻她,那样郑重。 卿卿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洞房花烛夜的记忆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将军 卿卿从掌心托起一团火焰,只身一人步入狭窄黑暗的通道,白玉石砌成的台阶一层一层往下延申,周围阴气越来越重。 卿卿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前面豁然开朗。诺大的贡台置于中间,底下画了复杂的咒文,八个方位各自一个石兽镇守,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全都是复杂古朴的纹案。 一整片红色的花围着整个陵墓绽放了一圈,在这阴森森的陵寝中显得格外不协调的可怕。 正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华贵棺淳,上面刻了很多金色的发光的咒语。棺材前面有一个人的雕像。 卿卿走到雕像面前,猛地一下跪了下去。 “将军。” 卿卿抬头,娇俏的脸颊被两行清泪打湿,苦涩的泪水顺着卿卿的脸滑落,滴答滴答碎落到地上。 南齐神圣高贵的护国神女,在这里哭的像个孩子。 面前的雕像手持长剑,身披战甲,披风扬起,眉目锋利,双目有神,紧紧盯着前方,雕塑传神,那双眼好像真的能传达出簌簌杀气般,让人不敢亵渎。 卿卿跪着向前移动身子,伸手抚摸上雕塑的脚,趴伏在上面,失声恸哭。 雕像后面,棺材前面,有一个墓碑,简简单单只有四个字:辞予之墓。 这座处处诡异的陵寝,是南齐开国君王辞予的坟墓。 “将军,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卿卿抬起头,仰望着辞予高高在上的雕塑。 无人的时候,卿卿是叫辞予将军的,他本就是少年将军,称王,只是迫不得已。 他并不喜欢,所以她也不喜欢。 可雕塑只是雕塑,无论卿卿哭的多么悲痛,雕塑依旧只是那个样子,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将军,我守不住大齐了,我该怎么办?我……我等不到了,我没有替您等到,我没等到她……将军。” 卿卿抱着辞予雕塑的脚,泣不成声。 卿卿记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记忆早已十分模糊了,可这些年却频繁记起来。 当时的天下还不是这般模样,八国乱战,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数不清的势力割据,群雄逐鹿。 就在这个时候,辞予,一把长剑从群雄遍地中杀出重围,短短几年,将大陆几乎所有的小国都收入囊中,领土占据了整整大半个大陆。 而辞予却迟迟不肯称王,一直以将军自居。 众人猜测他是想要一举攻下大陆所有国家,然后直接称帝。 可辞予没有,他的身体越来越弱,他不得已建国号为齐,祭天称王。而此时的辞予,几乎在正片大陆说一不二了,大齐,更是国土最广大的国家。曾经混乱不堪的版图如今除大齐外仅剩了两个国家。 辞予几乎是所有人的盼望,都在等着他一统人界,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天。 可辞予的身体越来越弱。 这些年经年累月的过度操劳导致辞予的身体虚耗过大,年纪轻轻就出现了衰败的迹象。 可辞予自己不在意,依旧没日没夜的忙碌。 辞予用强大的秘术创造了自己,遭受了天地法则的惩罚。 辞予告诉她,要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可辞予什么都没有告诉她,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才回来?自己要怎么样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那时候的卿卿才刚刚被辞予塑造出来,意识模糊不清,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即使醒着,也是浑身上下烈火灼烧般的疼痛。 她不知道辞予要自己等谁,可她知道,那个人,对辞予来说很重要。 她看见辞予一个人每天都会对着黄昏的晚霞怅然若失,那种孤寂,即使自己离得远都能切切实实感受到。他在孤独,他在思念,他在、等一个人。 还有这里的花。 火红鲜艳的花,三瓣花叶交|缠在一起,连成一片。这花没有名字,无风摇曳,数百年如一日的绽放,从盛开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衰败过。 这是辞予穷尽一生之力才培养出来的花。 辞予没有说,但是卿卿知道,跟那个人有关。 她是被辞予塑造出来的,身体里还有当初辞予施展秘术时涂抹的鲜血,辞予的感情她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她世代守护齐国,替辞予在这里,等着那个人。 一等,就是沧海桑田。 “将军,我等不到了。” - 北燕清正殿 燕苏看着面前的画面,一手捏碎了手边的描花茶杯。 燕苏摊开另一只手,手心静静的躺着一根红绳,这是当初燕苏带着卿卿第一次去拜见容颜与离挽的时候,离挽送给他们的。 有这根红绳在,他们就能,生生世世做有缘人。 可如今,卿卿走了,自己摘下了这跟红绳,亲手自己断掉了它们之间的缘分与羁绊。 她不要了。 可卿卿带走了同心扣,那是他们大婚交换的信物,一人一个,寓意永结同心。 燕苏从离挽那里偷偷学过一些微末的小法术,像这种,依靠外物看见千里之外的场景的这种小法术,就是燕苏偷偷自己练了好久才掌握了的。 燕苏知道卿卿要走,在很多东西上全都种下了一个术法种子。却不想卿卿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拿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同心扣。 也是唯一一个带走的东西。 燕苏无比庆幸自己多年来养成的小心谨慎、以防万一的习惯,在数不清多少东西上全都洒了术法。这样才能有机会还能看见她。 可燕苏没想到卿卿会在回去之后有这样的反应。 他没有想到,坚毅如卿卿,也会哭,会那样孤独无助地抱着一个人地雕像哭。燕苏承认,他疯狂的嫉妒。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南齐神女的传闻。 据说南齐神女是由开国君王辞予亲手塑造出来的,神女对辞予倾心一片,奈何天公不作美,天妒英才,辞予正值盛年便与世长辞,而留下神女一人孤独的守着他的国家。 据说,神女之所以永生,就是因为辞予。 辞予少年拜师与仙人,习得一身剑术学识不说,更是懂得很多奇妙的术法,其中就包含让人永生的长生术。 辞予死的这么早,也是因为神女。 因此辞予逝世后,神女数百年如一日的守护着辞予一手打下的江山。 坊间对此秘闻盛传过很长时间。 燕苏也都有所耳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暂住 燕苏收起术法,强行压抑住自己现在就去南齐将卿卿抓回来的冲动,低头开始处理事务。 卿卿炸毁了护城河,虽然燕苏早有准备,没有伤亡,但后续事务仍然很多,需要他一一处理才行。 哪怕他现在妒火冲心。 而另一边的卿卿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燕苏借用同心扣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卿卿收敛了情绪,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用面纱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站起身,卿卿再次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雕塑。 即使站着,因为辞予的雕塑建造的时候就是放大了的比例,所以七年感情仍然需要仰视着他。 眼神复杂。 卿卿刚刚只是失控,她明白,这个雕塑不会回答自己的任何问题,而这些痛苦的抉择,最终只有自己才能做出决定来。 这个棺材,本就是个衣冠冢。 没有人长眠于此,所以才建了一个雕塑,以慰后人哀思。 卿卿闭上眼,空气中似乎能闻到满陵墓的花香:“将军,我相信,您一定在看着我的。” 回答她的,是摇曳的红海。 卿卿走出坟墓,独自一人回到神女殿,一关门转身,吓了一跳。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离挽坐在椅子上,朝卿卿微微挑了挑眉,看得出,她心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好,只是隐忍着罢了。 卿卿只是一开始慌乱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她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是谁,对方是谁? 以离挽的本事,想怎么着卿卿她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哪怕这里是南齐,这里她是神女。 “只是没想到。”卿卿关上门,主动在离挽边上坐下。 “您……怎么来了?” 离挽笑了笑:“离家出走。” 卿卿冷不防一听,被离挽弄得愣了一下,完了才觉得好笑地摇了摇头。只要不是来抓自己的就好。 “那您是要?” “在你这里住一阵子吧。”顺道再帮你试试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后半句离挽并没有说出口。 “那我给您将东殿收拾出来,那边宽敞些,光线也好。”卿卿没有拒绝地余地,离挽人都来了,说了要住,就只能让她住下了,虽然知道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来住住这么简单。 离挽点点头,这些无所谓。“你叫什么名字?” 卿卿是燕苏给她起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在这里我就是神女,他们都叫我神女。”卿卿一愣,眼神有些不太自然:“您可以继续叫我卿卿。” 她这样说,离挽点了点头:“好。” 卿卿从她脸上瞧不出什么别的神色来,好像真的就是来住两天。两人都没话说了之后空气中有一丝尴尬。卿卿纠结了一下,问:“他,燕苏,还好吗?” “我不知道。”离挽刚刚在想事情,突然听见卿卿问她燕苏,就实话实说了:“出来前没见过阿苏,不知道怎么样了。” 离挽自己刚刚跟容颜吵了一架,心里头烦得慌,朝卿卿挥了挥手:“我自己待会儿,你这里需要我隐身吗?” “不用,神女殿很少有人来。” 离挽点点头,自己起身往东殿去了。 离挽一走,卿卿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说不清什么感觉。 神女回归,南齐朝纲大振。 与此同时,北燕与南齐再度开战,双方势如水火,两军之间已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 北燕自燕苏上位之后一片清明,各方面都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燕苏得民心。 即使不论神启录带来的影响,单从北燕那些优渥的政令来说就非常吸引人,而且燕苏大力整顿吏治,如今北燕贪污受贿现象大大降低,整个朝堂从上到下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清朗。 反观南齐,政令腐败,世家作大,苛政繁琐,刑法严酷,贪污受贿者数不胜数。王宫生活奢靡无度,国库空虚,还有下边各种手脚层层盘剥。而军中,更不用说了。北燕有神将夏参,可他们南齐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个拿得出手的将军都没有。 卿卿几乎忙的脚不沾地,幸亏她是神女,不眠不休也能无恙。却不知道,燕苏同样也是不眠不休的。 大战一战便是数月,南齐情况不容乐观,双方在木井山一带暂时胶着。南齐借助木井山易守难攻的地势勉强挡住了势如破竹的北燕兵马。 每日雪花般的折子送进神女殿又送出去。 卿卿已经记不清多少日没有休息,没有离开过这个桌案了。诺大的国家,她并不能所有事情都处理掉,她只是神女,不是君王,她不能替齐昊将所有的事务都处理了,这才是卿卿最难做的地方。 她要规劝,要引导,要辅佐。 可君王自己自甘堕|落要如何?前线战况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齐昊仍能夜夜笙歌,继续铺张浪费,让卿卿怎么做? 很多事情她都做不了。名不正言不顺,朝臣不允许,百姓也不允许。 尽管很多清明的好官都曾支持卿卿,可现在这种正直之臣已经很少很少了,朝堂上更多的是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 她不是齐昊,没办法拔除世家,而只要她是神女一天,世家就能依靠着君王存活在南齐一天。 卿卿捏了捏眉心,一连数日,她也有些疲惫感了,强行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耐心看奏折。 神女殿的大门突然一关。 卿卿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影就被一道强硬的力道按到了椅子上。 卿卿看清来人之后瞳孔猛地一缩,没有挣扎。 是燕苏。 “你疯了吗?!”卿卿看向神女殿门窗,门窗紧闭,殿中仅有他们两个人,也还是压低了声音。 “这里是南齐,你知不知道让人看见你会怎么样?!”卿卿真是不敢想象,燕苏怎么敢直接一个人来了南齐,还不动声色进了王宫。 燕苏压着卿卿,空出一只手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整个脸都抬起来,燕苏看着卿卿的脸,神情有些阴鸷:“你这次抹在哪儿?嘴上还是身上,还是都有?嗯?” 燕苏说着,就要凑近卿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发疯 卿卿微微撇开头,躲开了燕苏的亲吻。 “你做什么!放开!”燕苏的语气与动作都让卿卿有些莫名的羞耻感。 在北燕也就算了,这里是南齐,这里是神女殿。燕苏就这样压着她,自己被他困在椅子小小的空间上,两人挨得近,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都能纠|缠到一起。 “放开?”卿卿的挣扎反而更刺激了燕苏,燕苏用力攥住卿卿的手腕,控制住她的双手让她无法反抗:“我偏不放要如何?” 燕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放开!放……唔。” 卿卿猝不及防被燕苏亲吻上来,一愣之后开始奋力挣扎,燕苏也发了狠,无论卿卿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他的禁锢。 卿卿这才意识到燕苏究竟有多么强大。 自己在南齐是神女,并非是北燕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虽然神女的力量不至于多么强大,但卿卿确实还未曾遇到过能够将自己困住的人。 燕苏一开始确实有些失控,发疯的情况下不管不顾,亲吻也是带着些疯狂的意味,再加上卿卿反抗,她越反抗燕苏越发愤怒,一时间两人都不管不顾起来,这不像是亲吻,更像是单纯的发|泄自己的情绪。 最后还是卿卿用力推开了燕苏才制止了这场荒|唐的行为。 燕苏顺着卿卿的力道起开了一些,给彼此一点空间,因为刚刚太过用力,两人都喘|着气,卿卿嘴唇被燕苏蹂|躏成了鲜艳的血红色。 燕苏看着卿卿娇艳欲滴的双唇,突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神深邃让卿卿本来就红的脸变得滚烫。 “你……起来。” 燕苏并没有动:“这次抹了吗?是不是没有提前准备,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你先去抹上,然后我再来。” 卿卿被他意有所指的话羞红了脸。 那晚,卿卿在身上抹了迷药,成分不重,但足以让燕苏事后睡得沉一些,给她离开的机会了。 “你给我放开。”卿卿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燕苏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将这种话说出来,还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还能说点别的吗?这么久没见了,你就只会说让我放开的这种话?”燕苏又微微贴近卿卿:“卿卿不想我,我可是想卿卿想得紧呢。自新婚之夜不辞而别已有数月,王后有没有想孤?” 燕苏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卿卿暴露在外的脖子上,泛起了一阵颤|栗。 燕苏看着卿卿躲避,盯着她红透了的耳垂低笑:“卿卿不喜欢孤这样叫你?那叫什么?夫人?娘子?” 卿卿再也受不住了,燕苏故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上扬的颤音,刺激地卿卿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燕苏!” 她从来没有被如此戏弄过。 以前的燕苏对她很郑重很小心,会有让她脸红的亲近,但却没有过这种过分露骨的调戏。 遇见了燕苏之后,所有卿卿没有经历的事情都有了第一次。从未有人,如此亲密地介入她的生活,将她本平静如水的日子搅乱成一塌糊涂。 燕苏见卿卿真的怒了,才低笑两声,松开了卿卿,让她坐了起来。 “疯子。”卿卿一得自由,立刻挣脱开燕苏的控制范围,横眉怒斥一声,将自己刚刚被燕苏弄乱了的衣衫重新系好。 燕苏就坐在卿卿原本坐着的神女殿正位上,双臂打开,一副上位者的样子看着慌乱的卿卿逃也似地躲到了桌案后边,与他保持开距离。 “我就是疯子,卿卿才知道吗?”燕苏脸阴郁了下来,低声絮叨:“我要不是疯了,怎么会放你走。” 卿卿耳聪目明的,自然听见了燕苏低声说的这句话,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不自然了下来。 她不是傻子,再蠢现在也该知道,她的计划,可能从一开始就被燕苏知道了,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逃亡,其实是他有意的放纵。 卿卿再看向燕苏,他坐在自己的神女座上,原本有些秀气的椅子被他这横刀跨马的气势坐出了几分霸气,尤其是燕苏沉着脸,眉宇间满是戾气。 卿卿突然别开了脸。 什么都不能再想了!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燕苏,这里是南齐王宫,就算你再如何恃才傲物,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只要我喊一声,外面立刻就会有数不清的士兵进来,更何况这里还有结界。”卿卿整理好自己,面无表情,看起来好像是神女在垂训一般。 “那你叫啊。” 燕苏满不在意,眼神中还带了些挑衅。他笃定了卿卿不会叫。 卿卿看出了他的意思,更加愤怒:“你别以为我真的不会叫人,燕苏,现在北燕南齐正打得不可开交,你如何觉得我会放过你。” 燕苏嗤笑一声,歪了歪头,强大的君王霸气顿时四散开来:“从未觉得。” 随便卿卿如何叫人,他敢来,就是笃定了一定可以出去,如非有完全把握,燕苏不会冒险来这里,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凡事轻易不敢赌。 卿卿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卿卿好像知道答案。 “孤来看看孤那重伤卧床的王后啊。”燕苏好整以暇地看着卿卿,好像早就知道了卿卿会问出这么一句答案显而易见的话。 卿卿知道燕苏对外宣称王后重伤静养。 说实话,卿卿没想过自己走后燕苏要再如何处理这个身份,但他这样做还是让卿卿惊讶了一下。在卿卿看来,两人以后就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了,甚至卿卿都没有想过还能再面对面跟燕苏说话。 可燕苏这样做,反而给卿卿一种他在等着自己回去的感觉。那个位子,那个身份,依旧是自己的,他将后路给她留下了,等着她有机会,再回去。 卿卿闭了闭眼,心中默道:“回不去了。” 那个未央宫,在最繁华最热闹的时候失去了它的主人,而从那之后,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再也不会,因为一个叫卿卿的女子打开大门了。 “我是南齐神女,”卿卿猝然睁开双眼,眸中满是清冷绝情:“不是卿卿。” 第一百五十八章 算计 “好,”燕苏一口答应:“神女。” 卿卿看着这样的燕苏,突然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燕苏,我们是对立的,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介意。” 卿卿看着燕苏,突然觉得心口疼。 一阵紧皱地疼痛攥着扯着她的心脏,莫名带起一阵酸涩袭遍整个胸腔。 卿卿的沉默落在了燕苏眼中就变成了不愿苟同。 “你要保护南齐我不在意,但我是一定要攻下南齐的,战场上我们各凭本事就是了,我放你走,不是真的让你从此离开我,我知道你想要回来,这些我统统给你,你愿意守护南齐,我就放你回来了;你想要自由,我就给你自由。” 燕苏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卿卿:“卿卿,我只想要你一个人,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 “想得到一个人对燕王您来说还不容易吗?”卿卿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再弄点圈套把我骗出南齐,然后弄点法术把我带回去就是了。” “再不行就弄失忆了,多么简单的事儿。” “燕王要是觉得不好玩,就再让人找个机会给她恢复记忆,看着她明明什么都记起来了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看着她自以为很聪明的算尽心思,自以为瞒天过海万无一失,是不是?好玩吗?” 卿卿到现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从一开始,全都是燕苏自己的一把算盘将她从头骗到了尾。 就在刚刚燕苏自己承认是故意放卿卿走的时候,卿卿原本的那些疑惑跟想不通的地方全都豁然开朗,难怪,难怪,从头到尾全都是戏弄! 卿卿气得一张俏脸通红。 任谁都无法接受另一个人这样彻头彻尾的欺骗与玩|弄。让她失忆,再给她恢复记忆,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看着她一边筹划逃跑一边跟自己故作亲密,然后大婚,再在新婚第二日失踪。 卿卿可以想象燕苏在大婚当日是什么样的心情挑开的盖头,他看着她明明心中不愿,还要做出自己就是卿卿,就是与他两情相悦的样子,然后在他的亲吻下情|动。 那时候燕苏一定在心里笑她愚蠢。 燕苏见卿卿大怒,站在原地任由卿卿发火。他知道瞒不住她,也没想要一直瞒着她。 他知道卿卿会生气,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但确实是他理亏,燕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给卿卿解释。 “燕苏,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笑、特别蠢?!” “没有。” 燕苏立刻反驳,他怎么可能嘲笑卿卿,他疼爱都来不及,他不知道卿卿怎么会这样觉得:“我从很早就喜欢你,可你在南齐又不出来,我没办法,才只好将你骗了出来。” “至于恢复记忆,我一开始确实想要从此失忆算了,可是后来看着你又心疼,不忍,所以才让卫介给你恢复了记忆。我绝对没有戏弄你的意思,卿卿……” “够了!不要叫我卿卿,我不是卿卿!我不是!”卿卿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来抱住她的燕苏,后退几步失态大叫。 燕苏被她推开,没见过这么失控的卿卿,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不叫了。” 卿卿只是一时被刺激了,听见燕苏的声音立刻回过神来,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别开了脸。 “你走吧。” 燕苏没有动:“你好好注意身体,南齐……你别太拼命。”燕苏看着卿卿脸色苍白,知道她这几日应该都没有休息。 卿卿却听见了南齐后边没说出的话。 “我知道南齐实力不如北燕,但不代表我就会轻易放弃,这大齐江山,我会守到最后一刻。” 燕苏看着卿卿满脸坚持,一瞬间就想到那一幕幕让他发疯发狂的画面,顿时妒火中烧:“你都守了几百年了,还不够吗?!难不成你还要为了他的国家给他赔上命不成!” 卿卿淡然,话却格外坚定:“我与南齐共存亡。” “你……”燕苏被卿卿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燕苏怒极反笑:“他都死了几百年了,你还要为他守到什么时候?!” 卿卿皱了皱眉,觉得燕苏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守到最后一刻。” “你好,你很好!” 燕苏拂袖而去。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说出什么不不可挽回的话出来,或者忍不住将卿卿直接打晕了带回去算了。 就关她一辈子好了。 他一走,卿卿看着满桌子的文书烦躁的皱了皱眉。她没到燕苏会直接冲到神女殿来,刚刚跟燕苏的不欢而散让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走了?”离挽从后面走出来。 卿卿被燕苏吓了一跳,忘记了离挽了,现在离挽一出来,才反应过来刚刚离挽是故意躲着燕苏没见他了。 “嗯。” “你是……被辞予塑造出来的?”离挽刚刚听到了他们的争吵,自然也注意到了燕苏最后的那几句话。 “嗯。”说起辞予,卿卿有些怅然,很久没有人跟她一起提过这个名字了。 “将军是给予我生命的人,他对我来说……”卿卿看向离挽:“就像父亲,我对他有很强的慕孺之情,只可惜……他在世的时候我心智还不太成熟,每日只像小孩子一样,没能明白他的痛苦。” 等我明白……已经晚了。 “他的痛苦?” 离挽知道辞予英年早逝,但史书上并没有记载辞予有多么深重的遗憾或悔恨。 卿卿点了点头,在平时,这种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但是可能是离挽与别人不一样,也可能是燕苏给她的冲击太大,亦或许,自己知道,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我受将军三碗心头血,也受到了他心底情感的影响,可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在睡觉,醒了就哭着喊疼,除了给将军添麻烦之外什么都没能帮他分担一点。” 那个时候的记忆,对卿卿来说,遥远模糊,却又有种近在眼前的清晰感。 “他不是齐国的开国君王吗,你为什么叫他将军?” “将军并不想当君王,他……他只想要天下太平,他答应了一个人,让天下太平……他……他说有人喜欢将军,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说有人喜欢。” 第一百五十九章 等待 卿卿捂着胸口,不受控制的流下了眼泪。 这不是她的感情,这是辞予的,沉重的情感跨越人界数百年岁月积淀,在卿卿的话语里尽数迸发。 “一个人?” 卿卿看向离挽,因为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看见白色的一片,模模糊糊间她想起了那时候辞予的嘱托。 辞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死死拉住卿卿的手,告诉她:“帮我等着她,等着她……等她来,告诉她,我……我……” 卿卿哭着靠近辞予想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却没有听清“我”后面说了什么,在众生恸哭中,辞予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卿卿数百年都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等了太久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太久太久了,甚至连卿卿自己都无数次怀疑过,那个人,还会来吗? 可能……不会来了吧。 卿卿看着离挽,积攒在心底的话就不受控制的想要倾吐出来,卿卿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可就在这一刻,一股子疯狂的念头冲上心头。 说出来! 说出来! 卿卿捂着胸口,脸上还是流淌不止的泪水,她模模糊糊看向离挽的方向:“对!一个人,将军要我等一个人!一定要等到她!” 离挽突然上前一把拽住卿卿,从玉玦中掏出了一块玉石,金光一闪,玉石就散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 “来,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话。” 离挽语气郑重,莫名让卿卿一愣,看向玉石,心中最最最不可能的一个念头疯狂生长。 是她。 她等到了!等到了! 泪水肆虐,不要命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卿卿几乎看不清东西了,慌忙擦了擦,却毫无用处,卿卿连忙看向玉石,谦卑而恭谨,小心又急迫。 “将军要我等一个人。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等到。那个人,对将军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她……她答应了将军……要回来的。我已经等了整整九百五十七年了,我……我还没有等到她……还没有。” 卿卿难掩悲痛,双手捂住脸,沙哑道:“我想替将军问问您,您还记得他吗?您还记得答应了要回来吗?呜呜……将军一直在等您……一直在等。” 离挽蓦然别开了脸。 卿卿泣不成声,说完之后离挽收起玉石,心中的沉重仿佛也随着积攒了数百年的话语一起倾泻了出来,担子突然卸下,像囚困多年的死刑犯突然得到了释放,五味陈杂。 卿卿自己蹲在地上环抱自己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我应当知道辞予等的是谁了,”离挽拿着沉甸甸的玉石,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我会找时间,亲自将此物交给她的。” 卿卿擦干眼泪,站起来,问:“这个是要给那个人吗?那我,我可不可以再给她一些别的东西。” 离挽点点头,将玉石递向卿卿。 卿卿没接,将右手覆盖到玉石上,闭上眼睛,白色温润的光芒从卿卿脑海顺着右手手臂流淌进玉石中。漫天灿烂辉煌的晚霞、孤身拂剑起舞的身影、如火如荼般绽放的无名花海……悉数进入到离挽手心的小小玉石中。 “好了,多谢您。” 卿卿收回手,对离挽歉意地笑了笑,刚刚实在失态了。 离挽收起玉石,神色沉默。 - 燕苏怒气冲冲从神女殿出来,本想立刻就用术法走,却被花园的妖气吸引了目光。 他修炼了不少术法,借用符咒做瞬移还是可以的。 燕苏心中疑惑,这里是南齐王宫,怎么会有妖气?虽然这股子妖气并不重,但花园离神女殿很近,燕苏虽然生气卿卿放不下辞予,但还是过去了。 燕苏一走进就感受到前面有气息波动,好像,是有人设了小结界,只不过结界力量实在微弱了些。 燕苏隐匿身形,靠近花园假山,还没看见人就听到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会不会有人来?” “放心吧,你不是都设了结界了吗,不会有人的,孤的好静静。” “可是我的结界力量……啊。” 燕苏黑着脸,没想到南齐王宫已经混乱到了这种地步,不确定前面是谁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的情况下,燕苏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寻了个方位,飞到了假山上面。 燕苏往下一看,心中大惊! 一个是南齐现任君王齐昊,而另一个,长了一张与卿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燕苏太熟悉卿卿了,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不是了。 燕苏心中大怒。 早知齐昊荒|淫无度,却没想到他连卿卿都敢觊觎,还找了个冒牌货出来,即使不是卿卿本人,燕苏也觉得心里头一阵恶心,他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卿卿,哪怕只是这张脸也不行。 燕苏招来自己的护安剑,一剑划破了静夫人那脆弱不堪的结界,燕苏落地,单手将衣衫不整的齐昊领了起来。 静夫人吓了一跳,脸上的小术法顷刻褪去,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慌忙捡起自己的衣衫将自己的身体遮挡住。 齐昊被突然冒出来的燕苏吓了一跳,颤颤巍巍蔫了下去。 “你……大胆,你是何人!放手,给孤松开,来人!快来人!” “你自己设的结界,你忘了吗?”燕苏嗤笑一声,看向齐昊那张他做梦都想踩烂了的脸。 “孤是谁?孤现在就告诉你,孤是要取你项上人头的人!” 齐昊大惊:“燕……燕……燕苏!” “哈哈哈哈哈。”燕苏大笑,将齐昊往地上一扔,抬剑一挥。 齐昊感觉自己身下一凉,然后疼!疼疼疼!!!齐昊捂着自己下半身缩成一团,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这次先给你个教训,齐昊,你就给孤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孤会亲自来这里,将你欠下的罪恶,一条一条,尽数奉还。” 燕苏看着齐昊,眼神阴鸷,说起狠话来更是如同鬼魅般可怕。 静夫人穿好衣服解除了结界,齐昊鬼哭狼嚎的尖叫声引来了侍卫。 燕苏听着脚步声使用了一张符咒,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花园里。 静夫人见他走了,赶紧上前去将齐昊扶住:“大王,大王您没事吧?” “啊啊啊啊——”回答她的是齐昊痛不欲生的嚎啕。 第一百六十章 月亮 齐昊废了。 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行房中之乐了。他怒气冲冲要砍了没用的太医,被卿卿制止了。 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候,南齐本就不得民心,齐昊还要在这个时候滥杀无辜、火上浇油,卿卿大怒,勒令齐昊卧床静养,派人将寝殿整个围了起来。 朝中盘踞多年的世家大族与后宫坐大的宦官太监各种势力一起反抗卿卿。 齐昊被架空,由卿卿一手执掌朝政会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失? 毫无疑问,神女殿前跪了一大批控诉卿卿叛主谋逆、有违宗法的“肱骨之臣”,卿卿这次毫不退让,任由他们跪着,神女殿大门紧闭,每日照常处理着小山堆叠的奏折。 一连数日,跪在神女殿前面的人才少了一些,卿卿将大部分权力都收归到了自己手中,彻底架空了齐昊。 是夜 离挽独自一人在神女殿的回廊上来回溜达,从北燕离开之后离挽一直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每天就晒晒太阳,散散步,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今晚的月色很好,离挽抬头,足见轻点,纵身飞到了神女殿的屋檐上,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一抬头,满目星空粲然。 一股子没由来的气息笼罩着离挽,那种心中闷闷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感觉,在寂寥的夜空下格外清晰,颓然有些疲惫,好像,还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离挽掏出玉石,温润的触感在夜里微微泛凉,她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卿卿说的话。 姒妍。 辞予。 离挽说不清什么感觉,她见过很多有情人的悲欢离合与天长地久,自以为,看得清楚。 但这一刻却有些踟蹰。 姒妍是帝女。 而辞予,是一个凡人,普通的凡人,而且,他还早就死了,死了快一千年了。 这份沉重的感情如何交给她? 离挽记得那天姒妍苍白的脸色,即使遭到千暇背叛、绛也另娶,骄傲的她她也未曾有露出那般神色。 姒妍走出藏书阁吐出的那口心头血好像现在还能触摸到炙热感,离挽握着玉石,静静发呆。 昨日她才用通讯石问过了兮姈,姒妍自从回去之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了,每日如同往常一样,最近正准备去为自己寻个新兵器。 离挽又想起了兮姈,兮姈啊,她喜欢伏戕,为伏戕卑微到了尘埃里,却也是为了伏戕,从泥泞中开出了最灿烂炫目的花朵。 离挽见过伏戕,他是狐族万年难出的天才占卜师,小小年纪就声名鹊起,在六界之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伏戕救过兮姈,那时候兮姈只是药王谷的一命普通弟子,兮姈采药途中遇到护药灵兽,为伏戕所救。 自此,便是一颗芳心倾覆。 为了伏戕,兮姈用尽了全力来生长。以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成为了名动六界的医仙。 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离挽在天外天的水镜看见过数不清多少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懂,可在这个时候,却又觉得不懂了。 辞予为等候姒妍,跨越数百年仍留着最后一丝执念死死不肯散去。 兮姈为与伏戕比肩,数千百年不眠不休拼尽一身所能却仍觉不够。 燕苏为求卿卿,不惜算尽心机强行进入卿卿的生活搅弄一池清水。 还有夏参与林雪、燕蘅与卫煦、清清与燕匡、卫介与展眉……离挽越发看不懂了。 离挽抬头,恍然间往事走马观花般一幕幕展现在自己面前,最终所有幻影全部散去,汇聚成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端坐、斟茶。 自从与容颜不欢而散之后,离挽一直是有意不去想他的。 满脑子乱糟糟的,离挽觉得自己脑子里现在就是一团浆糊,或者说是一团乱线,离挽用力摇了摇头。 再抬头的时候,突然觉得月亮太大了,自己有些落寞。 她好像有点……想他了。 同一片夜空下的北燕,容颜负手立于庭院中央,微微仰头看向南方。 他知道,离挽在那里。 容颜这几日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有时候拿着茶壶自己倒水,倒着倒着就走神了,水从桌子上流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衣衫自己才意识到。 容颜有些烦闷。 他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感觉。 自从遇见离挽,事情就频繁不受自己控制了!容颜一挥衣袖,转身往燕苏的清正殿走去。 十月 北燕与南齐战事进入白热化阶段。 南齐神女亲自前往前线坐镇,南齐士气大振,一举夺回康满寨。 三日后,北燕君王燕苏率兵支援夏参,北燕军队大举进攻南齐,连攻三日重新夺回康满寨。 卿卿睁开眼,浑身上下都是刺骨的疼痛,意识也有些迷糊,她知道,这样样子,必然是已经出了南齐的地盘了。也可能是北燕在自己昏迷期间攻打下了这片地域。 “你醒了。” 卿卿看清楚了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间简陋的小木屋。而她床边坐着的,赫然是此时应当在率兵攻打南齐的燕苏。 “你……你又……”卿卿刚醒,声音还有些沙哑。 燕苏连忙给她倒了杯水,扶着她起来喝下去,才又让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 “你别乱动,你身上还有伤。”之前的那场战役卿卿是亲自上阵的。 卿卿躺下,才看着燕苏问:“这次你又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弄来的?” 卿卿知道燕苏懂的多,像上次将自己骗出南齐境地,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那河水突然就泛滥了,然后自己就被弄进了水里冲走了。 这次…… 燕苏看着卿卿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这次真的不是我动的手脚,你带兵撤退,遇上了前来追捕的北燕军队,掉下悬崖被我捡到了。” “我真不知道你会掉下来,这次是个巧合,我跟夏参在勘察地行,就遇到了重伤昏迷的你,我让夏参先回去了,带着你找到了这间小木屋。” 卿卿将信将疑,但燕苏委实没有必要骗自己,虽然燕苏做了很多算计自己的事,但卿卿点了点头,勉强选择了相信一次燕苏的话。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红线 卿卿养了三日,伤就好了很多了。虽然不在南齐境内她就是普通人,但身体底子好,伤也不是特别重,三日就能下床了。 燕苏一直在这里陪着卿卿养病,每天就出门带点柴火回来取暖,做饭,山中野味不少,果子也多。 卿卿能下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走。 燕苏冷着脸将木屋的门一关,整个木屋就形成了一个小结界,卿卿尝试了一下,根本出不去。 卿卿冷着脸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燕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知道卿卿不想多留,但也没想到她才刚刚能撑着下地就急匆匆准备走。 燕苏又想到了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心里妒意横生。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跟我在一起,多一秒你都不愿意吗?!” 卿卿坐在床上,用沉默反抗燕苏的囚禁。 “说话!” 卿卿不说。 燕苏上前,掰过卿卿的身子,让她看向自己,卿卿瞪着眼看着燕苏,无声反抗。 燕苏一下子没了脾气:“好了,我不凶你了,你伤才好,我不是要一直困着你,你再养几天,我保证你好了之后立刻放你走,行不行?” 燕苏这样压低姿态对卿卿说话,卿卿眼眶有些红了,默默别开脸。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堂堂南齐神女,数百年来冷静自持,偏偏遇上燕苏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太正常了。 而且对着燕苏,卿卿总控制不住自己暴露出软弱的姿态,好像,就好像真的就是失忆期间的那个“卿卿”一样。 可那个卿卿是自己装的啊! 卿卿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还是说装太久了,习惯了在他面前这样? 燕苏看见了卿卿发红的眼角,也感受到了她松下来的防备,不让她别开脸。 “卿卿,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卿卿深吸了一口气,将燕苏掰住自己脸的手拿下来,双眼直视着燕苏的眼睛,郑重道:“燕苏,我不是清清。” 燕苏眉头猝然皱起,他觉得她不承认卿卿的这个身份就是在否定他们在北燕的那段过去。 “你是卿卿。” 卿卿现在听见这两个字从燕苏嘴里说出来就烦,大声道:“我不是!你的清清已经死了,她死在了荆城!燕苏,我不管你如何愧疚与她,我不是她!你也不用将对她的补偿都加注在我身上。我是南齐神女!不是什么清清更不是谁的替身!” 燕苏愣了。 卿卿看着燕苏默不作声,心中苦涩一笑,自己站起来下床:“好了,我要走了我是神女,死不了。” 燕苏用力拉住卿卿,将她重新拉回到床上,然后不等卿卿惊呼出声就将她紧紧簇拥到了怀中。 “卿卿,是爱称,亲昵的意思的那个卿卿,不是水字清,你是卿卿,不是什么清清,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从来从来都没用把你当作过任何人的替身。” “我没想到给你造成了这样的误会,你听我解释,我给你取名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字,才给你取的卿卿这个名字。是后来要给你寻个身份的时候,卫介提醒了我太后养女清清与你的名字谐音。” 燕苏松开清清,握着她的双肩看着她:“我是觉得清清的身份好用才给了你这个身份,绝对没有把你当作她的意思。我对你的好都是给你的,没有什么补偿还是亏欠一说。” “至于我跟清清,那更是一清二白,她喜欢八王子燕匡,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找出当年的人来,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燕苏真没想到卿卿竟然误会了这么多,一连串解释也不知道卿卿相信自己了没有,急切地看着卿卿。 “我喜欢你,从你在南齐救我开始,经年累月,从未中止、从未动摇,一直是你。” 卿卿看着燕苏深情的眸子,哪里需要认证,是她当局者迷,这样满眼深沉的爱意,哪里是对一个替身的呢? 是她呀。 卿卿。 卿卿喑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看着燕苏急切地与她解释的样子,莫名觉得心尖里泛出了糖汁。 甜到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就……” 燕苏在齐国当质子七年,从五岁到十二。卿卿不确定燕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的感情,但……那时候未免太小了些。 “你相信我了?”燕苏可不知道卿卿在想什么,一想到解开了误会就迫不及待地将卿卿抱在怀里了。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我与她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半分不宜之处。”燕苏想了想,不知道卿卿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就将自己这些年与清清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说了个遍。 卿卿在燕苏解释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他了,这会儿又被燕苏抱着,听他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给自己讲以前的事情,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她对燕苏与清清的清白自然是相信的,但是却愿意听燕苏讲述自己以前的事情,那是自己不知道的。 自从那日两人解开了误会,相处起来更加和睦,与在王宫中更加亲密,完全看不出现在是这是两军交战的各自首领。 卿卿又在小木屋养了三日,最后终于熬到了燕苏答应放她走。 燕苏消失还好,有夏参在,但卿卿不一样,她一走,南齐都乱了套。 燕苏在卿卿临走的时候拿出了一根红绳,卿卿一愣。这跟红绳她亲自取了下来,在大婚当夜留在了燕苏枕边。 她觉得从此之后两人别再也没有任何见面的机会了,亲自毅然决然的斩断了这份意料之外的缘分。 燕苏想要将红绳给卿卿系上。 “这个,不是被我亲自取下来了吗?还是,换了一条?” 离挽说过,这种红绳的缘分是斩不断的,除非当事人亲自取下来。而且红绳是一次性的,一旦拿下来了,缘分就断了,再后悔了,也不能再戴回去了。 燕苏解释:“这个是改动了之后的。” 燕苏想起那天容颜突然来自己的清正殿,将卿卿留下的这根红绳要了回去,然后第二日就将红绳送了回来,沉着脸告诉他可以重新将这个给卿卿系上。 卿卿就点了点头,让燕苏给自己系上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质子 卿卿回到南齐,两军暂时休战。 交代好了南齐前线这边的事务,卿卿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了王宫。 本想去探望一下齐昊的伤势,卿卿走到门口,听见了里面传来静夫人羞怯的声音:“可是大王尚且在病中。” “快点吧,我就想看看,我实在像她想得紧。”齐昊的声音有些急不可耐。 “上次就被燕王看见了……” 齐昊哐当一声不知道摔了什么东西,怒吼:“不要跟孤提燕苏那个小杂种!” 卿卿突然把门推开了,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卿卿身形一动,攥住了面前这个长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你是谁?!” 静夫人吓了一跳,脸上的术法就碎裂开了,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面目。 齐昊更是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他是荒|淫好色,而且对卿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奈何卿卿实在漂亮,偏偏是神女,动不得,齐昊才让静夫人扮作卿卿的脸,来慰藉自己这点癖好。 卿卿联想前因后果,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怪燕苏一怒之下将齐昊的子孙跟给斩了!卿卿怒火中烧,指着面色惨白的齐昊跟泫然欲泣的静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们……简直荒唐!”卿卿拂袖而去。 留下齐昊瘫坐在地上:“完了,彻底完了。” 静夫人看着齐昊,默默低下了头。 卿卿回到神女殿,展眉见她一脸怒气,问她发生了何事。 卿卿皱了皱眉,没把齐昊这些事儿说出来。本来想寻个接口,卿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展眉,你去查一下,看看宫中是否还有知晓当年锦夫人之事的人,我想见见。”卿卿知道一些,但是不全。她当时不在王宫,人回来的时候燕锦就已经死了,燕苏也已经离开了南齐。 卿卿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不怎么上得了台面,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奇心,就没问过。 但是那天听齐昊提起过,又关于燕苏,卿卿就想知道一下。 展眉很快就找到了当初燕锦在南齐的侍奉婆子。 老婆子一见了卿卿连忙磕头,被卿卿说了好一番才勉强坐下,见卿卿问燕锦的事,也不在意宫中秘闻的忌讳,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当年,燕锦以芳华妙龄被强迫嫁来南齐做妾,心中郁郁难平,再加上一路哀苦,到了南齐的时候人都瘦的皮包骨头了。 齐昊喜好美女,本也是听闻了燕锦美貌,很期待这场婚事,结果谁曾想来的燕锦长相如此,那里有传闻中那般姿色。 燕锦一来,就是冷宫的待遇。 好在燕锦能吃苦,自小在北燕便是不受待见的庶公主,吃穿用度本也就与宫人一般无二,来了南齐坐冷宫也丝毫不觉得委屈。 更何况这里还有自己的弟弟。 燕锦与燕苏在南齐度过了将近一年的安稳日子。 可是这段时光并不长久,他们想要一直这样安稳度日,但命运却并不给两人这样的机会。 燕锦在这边大半年,早已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在一条宫道上被齐昊撞了个正着。 齐昊一见燕锦顿时色心大起,不曾想自己王宫里还有这么个没收入后宫的美人,一问才知道,她是燕锦。 齐昊更是不在乎了,当时就直接带着燕锦去了自己寝宫,不顾燕锦挣扎当场就把燕锦强行侮辱了。 燕锦悲愤欲绝,齐昊尝够了滋味才让人送燕锦走,临走还嘱咐宫人,明晚还是她。 当着满宫人的面,燕锦恨不得当场去死。 可燕锦回去却看到了自己受伤的弟弟燕苏,燕苏是质子,齐昊好色,后宫孩子更是多,虽然都不受宠,但好歹都是王子,没人管就无法无天,戏弄起燕苏来没轻没重的。 燕锦抱着燕苏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燕锦就像认命了,任由齐昊那些变态的折磨,一身伤痕的燕锦受宠了一阵子,燕苏也好过了很多。 不过这段日子也没有多久,不到半年,齐昊就有些腻味了。燕锦没什么情趣,再好看的美人看了半年也够了。 齐昊又召进宫了新的美人,燕锦就不怎么受宠了。 燕苏很懂事,告诉燕锦他不怕吃苦,能跟阿姊在一起他就觉得很幸福。 时光一过七年,就在燕苏跟燕锦都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北燕送来了文书,要接燕苏回去。 并不是老燕王真的想念燕苏,而是燕苏代表的是他们大燕,燕苏在南齐当质子一天就代表着北燕像南齐臣服一天。 朝臣自然不允许。 当初燕苏去南齐当质子,就是因为北燕战败,后来送燕锦去和亲也是因为北燕实力不如南齐,而如今七年已过,南齐不思进取,北燕却实力日益壮大,能够与南齐叫板了。 才想要找回自己的“脸面”。 南齐又怎么愿意送燕苏回去。齐昊阴沉着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燕苏跟燕锦姐弟俩,不怀好意的笑了。 “燕锦,你想回去吗?” 齐昊突然一问,燕锦心里一咯噔,顿时发觉不好,连忙道:“臣妾是大王的妃嫔,如何回去。” “哈哈哈,那你就是不想回去了,真可惜,孤还想把你跟燕苏一起送回去呢。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 燕锦低着头,背后直冒冷汗,她可不相信齐昊有这种好心,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齐昊是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孤的锦夫人真是听话,孤好久都没有宠|幸过你了吧。”齐昊走过来,蹲在燕锦面前,一把捏着燕锦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有没有怪孤啊?” 齐昊离得近,声音与气息都好像一条毒蛇一样蜿蜒着缠上了燕锦的脖子,让燕锦不受控制的发抖。 实在是齐昊给燕锦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齐昊爱折磨人,经常把燕锦浑身上下弄得全是血淋淋的伤口才算完,燕锦很害怕他。 齐昊看着燕锦害怕的发抖还不敢动的样子,满意地笑了:“哈哈哈哈哈看来锦夫人是没有怪孤的意思了,那赶紧起来吧,过来让孤好好疼疼你。” 齐昊的话让燕锦顿时陷入了无限的恐惧当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复仇 燕锦在齐昊的注视下勉强起身:“大王。” “过来。”齐昊变了脸。 燕锦知道难逃一劫,勉强站起身来,小心翼翼走到齐昊身边:“大王,我们去内殿好不好。” 齐昊惯爱白日做那档子事儿,燕锦都没想要劝他等晚上了。 齐昊听着燕锦的话,好像听见了多么可笑的笑话一样,自己哈哈哈大笑起来:“燕锦,孤是给你脸了吗?” 齐昊突然出手,一巴掌扇到了燕锦脸上,燕锦毫无防备,猛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燕苏连忙爬过去扶她。 齐昊看着这一幕,吱吱笑出声来了。 燕锦看着齐昊那张扭曲又变态的脸浑身发抖,齐昊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代表,他又要折磨人了。 “不……”燕锦惊恐地往后退,一把将燕苏推开:“阿苏,快走。” “走?孤没让他走,谁敢走?”齐昊低沉着头,笑得一脸阴鸷:“怎么,当着你弟弟的面,锦夫人不好意思了?” “不……”燕锦死命往后退,后背抵在了墙上。 齐昊一把抓住燕锦的胳膊将她扯了起来:“孤偏要在这儿,就让你弟弟好好看看,他的好姐姐是怎么服侍孤王的。” 齐昊说着,就撕扯燕锦的衣服。 燕锦拼命挣扎。 燕苏猛地冲了上来,红着眼要杀了齐昊这个欺负他姐姐的坏蛋,却被赶上来的侍从按住手脚,无法再动分毫。 殿门打开,门口站着侍卫,殿中还有侍从,自己的亲弟弟被四个侍卫按着跪在前面,而自己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齐昊压在桌子上撕裂了衣衫。 燕锦发了狠,伸手拿过一旁的花瓶一下子砸到了齐昊身上。 齐昊被破碎的花瓶碎片割到了脸颊,一道血纹出现在脸上,齐昊伸手一摸,见了红。 齐昊大怒,一巴掌扇到了燕锦脸上。 “贱人!” 齐昊用了全力,燕锦当场就被扇到嘴角涌出了血渍,齐昊一脚踹到燕锦肚子上,燕锦的身体就像一块破布般被踹了出去。 燕锦当场就吐了血。 “阿姊!”燕苏拼命挣扎,四个高大的侍卫用尽全力都差点让他挣扎开。 齐昊没了兴致,看着衣衫半敞的燕锦与双目发红的燕苏笑了。 “敢动手?燕锦,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孤那你当个玩意儿,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多么高贵的东西了?不肯在人前伺候孤?”齐昊看了看大开的殿门,声音轻缓地像是真的满不在意:“可以。” 齐昊笑了,大笑道:“来人!将这个贱人给孤扒了衣裳吊到大臣们上朝的广场上!你不是不愿意给人看吗?孤偏要让你给人看,还要给所有人看。让孤的大齐百官都好好欣赏欣赏这北燕的公主是个什么样子。” “还有这个小杂种,你们不是姐弟情深吗?就让他给孤跪在他那好姐姐身边,好好看着他的好姐姐是个什么样儿的贱人!”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拉燕锦,齐昊上前,一把捏住燕锦的下巴,挑眉警告。 “你可要撑住了了,你要是撑到了北燕使臣来接他,那孤就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这要是你撑不住?那就别怪孤,一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了。” 燕锦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七天,整整七天。 燕锦被吊着手脚,露天在数百米宽广的大殿广场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苏只能跪着看着她,他被绑着,手腕因为自己的挣扎摩出了鲜血,绳子紧紧嵌进了血肉中。 “阿姊,我不要。” 燕锦双目散乱无神,沙哑着嗓子发出微弱的声音:“阿苏……你要……好好活着。” 齐昊没想到燕锦这么能撑,他本也不想送燕苏走,在第五天命人给燕锦灌了浓烈的春|药。 燕锦手脚都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眼神都变成了苍白的空洞。 只是凭着最后一丝意念支撑着她。 “阿姊,我不要。” 燕苏一开始会哭、会骂、会挣扎,最后全都变成了滔天嗜海的仇恨。 他恨残暴不仁的齐昊、恨那个把自己跟阿姊都送来南齐的父亲、恨什么都无能为力的自己、恨这个王宫恨这个世界。 他们怎么不去死。 他跪着在地上,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玉地砖,从日升到日落,一批又一批的朝臣匆匆走过、持刀的侍卫换了巡防、偶尔路过的宫女内监从低声议论到熟视无睹。 终于在第七天的太阳下山时等到了迟来的使臣。 侍卫解开了身上的燕苏绳子,燕苏挣扎着站起来,膝盖一痛,猛地砸到了地上。跪了太久了,身体已经疼到麻木了。 燕苏放弃站起来,双手攀着白玉地砖一点点爬到燕锦身边,燕苏本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却没想到手还是湿了。 他不敢触碰燕锦,颤抖着唤她:“阿、阿姊……” 燕锦浅薄到露出纤细血管的眼皮挣扎着睁开了一半,沙哑到不像话的嗓子勉强撑着,模模糊糊间已经看不清燕苏了:“阿苏、为我报仇……活着……好好……活……” 燕锦最后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早就到了极限了,可她不肯死,她凭着根本不可能的毅力坚持了整整七天。 七天,一分一秒都不能再多了。 她真的……真的……撑不住了。 燕苏眼睁睁看着燕锦在自己勉强咽了气。 他看着燕锦紧闭的双眼,伸了伸手,发现自己不敢触碰她,他又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燕苏颤抖着双手,最终也没能抱起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阿姊。” 燕苏愣愣地看着她,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只是木楞楞地看着燕锦。阿姊,他的阿姊…… 南齐直接将燕苏打晕了装上了北燕的马车。 等燕苏醒过来,已经快走到南齐边境了。 燕苏一个人愣愣地坐着,任由摇摇晃晃的马车走向他该走向的方向。突然间想去死。 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从此孤孤单单一个人,往前走,是五岁就抛弃了他的故乡,冷漠无情的北燕王宫,往后看,是捆缚他七年,仇恨滔天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南齐王宫。 燕苏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决定 一个对自己充满排斥与恶意的世界,一个自己没有任何依恋与兴趣的世界,燕苏找不到自己还为什么要活着。 他连阿姊都保护不了。 燕苏恨齐昊,更恨自己。 他想要跟齐昊拼命,想要拉着所有人陪葬,可是……呵呵。然而结果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齐昊依旧在自己的王宫里作威作福,自己即将回到北燕,那个……与南齐一般无二的王宫。 燕苏连给阿姊报仇都做不到。 报仇。 是呀,他还要活着,他要报仇,报仇。 他要杀了齐昊,不,不能这么简单,要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不仅仅是他,还有南齐那些人,统统该杀!统统该死! 活着,报仇,把他们统统杀了。 统统杀光! - 卿卿坐在椅子上,觉得浑身发冷。 她知道当初齐昊做了很过分的荒唐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那七天,他们……是怎么挨过来的? 卿卿不敢想像。 可她来晚了。 她不在。 她未能给予那时候的燕苏一丝一毫的帮助。在他最无助最黑暗的时光里,她人在天涯、一无所知。 卿卿一下子明白了。 难怪燕苏迫不及待、用尽手段将自己骗走。他等不及攻下南齐再来要自己的心了。 他是一定要灭了南齐的。 燕苏告诉过卿卿的。而自己当时却只以为这是燕苏个人的抱负。 原来不是。 他没有告诉自己,就是不想自己这么难做选择吧。 卿卿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就在燕苏给她系上红绳的时候,卿卿真的想过与燕苏长相厮守一辈子。她差一点就开口了,她想要让燕苏停止攻打南齐,她可以劝说齐昊上书臣服。 她……想要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燕苏自己君临天下的志向啊。太多了、太重了、太难了…… 卿卿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红绳,突然笑了。 - 又过年了。 离挽看着夜空燃放起的烟花,带上礼物,悄悄回了北燕。避开了容颜,只给燕苏照例送了生辰礼物。 她答应过燕苏,会陪他过生辰。 燕苏自从离挽走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一开始以为有事离开了,结果问了容颜容颜一脸沉默之后燕苏才意识到发生了事。 后来燕苏用之前容颜送给自己的那块可以通讯的玉石联系了离挽。 离挽只说与容颜意见分歧,离开几日。燕苏听出了她的语气不怎么对,就没有再问。 离挽来送礼物,燕苏立刻就发现了,及时叫住了想要放下礼物就走的离挽。 “挽姐姐。” 离挽被发现了,也不好装作没听见,只好转过身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燕苏施展了一个结界才开口说话:“生辰快乐。” 她不想遇上容颜。 “您走了很长时间了,还……还不回来吗?” 离挽之前就是故意躲着燕苏,因为知道了很多事,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就一直避免跟燕苏接触,生怕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在南齐,卿卿那里。”离挽想了想,还是告诉了燕苏自己的去处。 燕苏到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燕苏跟在离挽与容颜身边这么多年了,虽然两人会打闹、会吵架、会冷战,但真的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上。 “是……与我有关吗?” 离挽吓了一跳,面上还是一脸淡定:“你想多了,都是小事,过几天就行了。”离挽心里真是忍不住感慨,孩子养的太聪明了也不好,都不好骗了。 燕苏也是凭感觉一猜,看离挽这样说,也就没有再问。但还是觉得这件事情非同一般,不然怎么能让他们两个人真的吵架了。 但好不容易见到离挽,她不想说,燕苏最懂赶离挽的眼色了。 “过完年我可能就对南齐发动最后的攻击了,”燕苏笑了笑:“壬午年,我会如同神启录说的那样,君临天下、一统四国的。” “当初答应您的,给天下千百万年太平,我马上,就能实现第一步了。” “等天下统一了,我就正式称帝,到时候,很多我们当初制定好的政策就都能一一实现了。” “姐,你们想要的天下太平,我都会做到的,我不会辜负你们对我的厚望的。” “还有……我阿姊和阿夏,他们的这辈子,我会守护好。不仅仅他们,还有黎民百姓、天下众生,每一个人,我都会守护好。” 离挽蓦然别开了脸。 “阿苏……” 燕苏看着离挽的侧脸,笑了笑:“怎么了?” 离挽突然道:“对不起。” 燕苏一愣,没想到离挽会突然对他道歉,连忙道:“不不,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而是我,磨磨蹭蹭这么慢才实现目标。” 燕苏又觉得可能离挽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赶紧解释道:“我愿意守护这个天下的,我真的愿意。” “虽然……虽然我总被别人保护,总无能为力,也曾跌落无间深渊,怨恨这个世界的一切。” “但是我遇到了你们……我从地狱重新爬了上来,成为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底下的人,成为了一个心怀善意的人,我怨恨命运不公平,可我后来才知道,命运是公平的,它给了我这么痛苦的灾难,却将最好的,都留在了后面。” “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幸福。” “有你们俩、有卿卿、有夏参、有这么多人,之前您不是问我觉得最美好的时候是什么吗?您觉得西殿的小院子还不够圆满,那现在呢?现在我觉得就是我最美好的时光了。” “当然,以后,还会有更圆满的时光。” “夏参跟林雪的女儿很可爱,我想,卿卿也会喜欢的,等以后,就给孩子们订个娃娃亲……” 离挽攥紧了拳头。 燕苏一字一句都好像扎在了她心尖上。 “对不起。”离挽在心中再次道歉。 离挽拿起自己放到桌子上的盒子,放到燕苏手中:“这个,是给你的礼物,一块可以保存记忆的石头,它可以将你想要保留的画面都保留下来,等以后你想看的时候,就,就拿出来,可以,可以看看。” 燕苏看了看,心里很喜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觉 离挽前脚刚走,容颜就来了。 原因无他,离挽照例给燕苏放了生日烟花,一簇接一簇,用神力燃放的,整整二十一朵。 离挽还不想见容颜,就赶紧走了。 容颜过来的时候,离挽就不在了,容颜四下看了看,确实没有了离挽的身影,知道她必然是在躲着自己了。 “这是给你的,生辰快乐。”容颜递了一本书给燕苏。 燕苏连忙接过来,看了一眼:“养魂术?” 他不太明白容颜给他这个做什么,但是看着容颜点了点头,就默默收起来了,容颜送的都是宝贝,收着就好了。 “她……走了?” 燕苏立刻会意道:“挽姐姐在南齐,卿卿那里。” 容颜微微勾起了唇角,很是满意地看了燕苏一眼,转身就要走。 燕苏叫住他:“您……要去找她吗?你们……吵架了?”燕苏壮着胆子开口问容颜。 容颜气场太强大,就算是心情好的时候也总给燕苏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可冒犯感,就好像,自带了压制,或者,畏惧?他也不太明白。 反正就是不敢跟他说话,不敢凑近他。 燕苏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了,仍然觉得他很遥远的距离感,而且明明知道他不会生气不会动手之类的,但还是不敢冒犯。 这种话,平时燕苏是根本就不可能问出口的。 容颜也一愣,回头来朝燕苏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话就说。 燕苏斟酌了一下,才试探着开口:“你们……是,是朋友?” 容颜直接转过身来直面燕苏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 燕苏连忙想要解释,又发现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硬着头皮开口:“我也觉得你们像朋友,尤其是一开始的几年,但是……我现在又觉得,觉得你们也……不太像朋友。” 容颜微微皱了皱眉:“我们不像朋友?那像什么?” 燕苏看着他皱眉,以为他不愿意了,立刻改口道:“不不,就是我自己这样觉得,你们像朋友,我乱说的刚刚。是朋友。” 容颜看着前后反差的燕苏眉头皱的更甚了:“你直说,不像朋友像什么?” 燕苏拿不准要说还是不说了。 容颜大概也知道燕苏畏惧自己,放缓了语气:“我近日也有些困扰,你直说就好,我不会生气的。” 燕苏这才开口:“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你们是像朋友,但有时候的那种感觉,就,就给人一种,一种,天然的默契感,像……像……” “像什么?” 燕苏一咬牙:“像老夫老妻。” 容颜愣了。 “什么老……你在胡说什么?!” 燕苏连忙道:“是您要我说的,我也是最近的感觉,以前我自己也不太懂这种东西,也是后来有了卿卿,才越发看着,嗯。” 容颜回想了一下自己与离挽的日常,完全看不出哪里有什么“老夫老妻”的感觉,怎么看都是好朋友的相处模式啊。 燕苏打量着容颜的脸色,见他半天不说话,才又试探着开口:“您觉得,于她相处怎么样?” “很好。” “怎么个很好法?” 容颜皱了皱眉,想起来很多很多场景,一时间面前好像一个个全都是离挽的那张脸了。 容颜摇了摇头,他说不上来。 “那……您……”燕苏心一横:“喜欢她吗?” 容颜立刻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喜欢啊,怎么了?” 燕苏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两人说的不是一个东西,解释道:“不是这个喜欢,我说的喜欢是那种喜欢,是爱,男女情|爱,想要跟她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容颜大惊,一贯清冷的眸子都露出了诧异。 他……从未动过这种念头。 他,他怎么可能喜欢谁?他怎么喜欢?这……根本就是容颜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喜欢上一个女人? 想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容颜在一阵惊讶之后诡异的发现自己,好像,好像……愿意。 容颜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他……不会是……喜欢她吧?!! “不……可是想跟一人在一起就一定是那种喜欢吗?”容颜尝试着转换了一下想法:“你不是也愿意与她一直在一起吗?你喜欢她?” 燕苏立刻表面自己的立场。 “那不就是了。”容颜故作淡定。 “嗯。”燕苏自己心中大概也有数了,点点头,跟容颜说:“确实,这不一定是喜欢,不过我有几个办法,您可以试试,看看是不是喜欢她。” 容颜权衡了一下:“说。” “您想不想要她只对您一个人笑?她对别人笑,对别的男人笑,您会不会觉得刺眼?” 容颜想了想离挽这些年里对燕苏笑的场景,淡定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自己被容颜当成参考对象的燕苏继续道:“您会不会发现一见好玩儿的事儿的时候迫不及待要跟她分享?” 容颜想了想自己,好像,没什么觉得好玩儿的事儿。又摇了摇头。 “想要为她改变,会不会因为她改变自己的决定?哪怕一瞬间。” 容颜想了想自己跟离挽刚刚因为双方都不愿意退步而吵架冷战,再度摇头。 他一直摇头,燕苏自己都有些问不下去了。难道……自己,猜错了? “那她伤心的时候您会不会也很伤心,因为她的悲欢喜乐而悲欢喜乐?” 容颜想了一下,点点头。 见他终于点头一次了,燕苏勉强松了口气。 容颜自己想了想,说:“她不开心我肯定不可能多么高兴啊,我们是朋友,又不是敌人,难道夏参很难受失落的时候你会很开心吗?至于她开心我开心,这个,你不也是吗?她开心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开心。” 离挽开心了,等于大家一起开心了。 燕苏突然有些挫败感。有点,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人群中会不会一眼看见她?会不会总不自觉被她吸引目光?” 容颜反问:“你在人群中还能不是一眼看见她?” 离挽漂亮,耀眼的美丽,天地万物将最精华的部分大概都分给了她,天地生养,长了一张好皮囊。 燕苏没话说了。 “那你想不想亲她?!” 容颜:“……” 燕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他就不该说这个,让这两个慢热到天边的人自己琢磨去吧。 容颜没有回答,转身自己就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看他很不顺眼 离挽从云端下来,看见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有些熟悉,近了一看,吓了一跳。 “太荒哥哥,你怎么来了?” 一身墨色黑袍,手持翠玉笛,负手而立。是太荒。 “刚刚还在想要不要问问你还在不在人界,你就来了。”太荒也正好处理完事情,准备走。 但之前离挽从魔界走的时候说过了她要来人界,虽然魔界不过几天功夫,但人间已是几年光景了,太荒也不知道离挽还在不在。 “你……怎么会来人界?” 六界之中,唯独人界最为不同,其余五界都可以比较随意地进出,非本界人员进入也没有任何限制。 但人界不同,人界有八方之门镇守。 六界之中,所有非人界之人进入此界都会受到强大的限制。 八方之门是守护人界用的。人类大多弱小,又是居于六界正中,占据面积最为广阔。而其余五界则不同,相比于人类来说,力量强悍,若非有八方之门镇守,那人界估计早上千百万年前早就没了。 但八方之门并非完全不允许外界之人进入,只是限制于压制而已。可便是如此,外界之人也不会随意进入人界,受限制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们没事儿也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无妄海最近出了点事儿,我恰巧路过,受到了一些感应,就过来了。”太荒解释了一句。 “这么频繁?” 无妄海定期泛滥,是魔界的一处心腹大患,每次泛滥都造成很大的影响,离挽之前在魔界住过一段时间,见过一次无妄海泛滥的场景,知道这件事让太荒心忧不已。 可无妄海万年一次泛滥,这才过了多久? “上次泛滥是七千多年前,最近隐隐又有了泛滥的趋势,还没有大动,我也只是先做点准备。”太荒也对这件事很犯愁,眉头微微皱起。 “你呢?这里马上就要有灾难发生了,你……是想救他们?”太荒回头看了一眼南齐巍峨富丽的宫殿。 他自然知道离挽是什么性子,自己来这里都能感受到一些细微的衰败之气,更不用说身负盘古之力的离挽了。 按着离挽的性子,来这里救人是最可能的事情了。 “嗯,只是其中之一。”离挽笑了笑,对太荒没什么可隐瞒的,就说:“我想促成一对不可能在一起的有情人。” 你呀,就爱干这种事,”太荒微微惊诧,笑了:“想来也是,你既然身处六界之外,必然是为了破坏这些个规则秩序来的了。” 离挽也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可以?我也觉得可以。法则不允许意外,但是我就是意外,那它不允许人家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偏要让他们在一起。” “嗯,随便你开心就好吧。”太荒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离挽偶尔的小孩子气会露出宠溺的笑:“自己小心一点就行。” 容颜身形出现在南齐王宫的第一瞬间就看见了太荒跟离挽面对面在说话的场景。 然后离挽笑了。 再然后她对面的那个黑衣男人也笑了。 容颜就看着那个黑衣男人抬手,摸了摸离挽的头顶! 容颜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刺眼。他突然不想出现了,意念一动,自己的身形就隐藏了起来。 容颜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他就这样藏着,看着面前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场景,很刺眼,不想看,却又不想走,就这样一直等到了离挽跟太荒说完,然后离挽要带太荒去逛逛。 太荒?那个男人的名字?他跟离挽什么关系?为什么离挽还叫他哥哥?离挽为什么要跟他去逛街?! 容颜突然不想再看了,转身拂袖而去。 正月二十四 北燕与南齐展开了最后的攻击。 燕苏亲自上阵,率领八十万大军集中火力直冲南齐王城。 卿卿坐镇南齐,率兵死守。 而就在前方战事如火如荼的情况下,燕苏频繁动用瞬移符咒三更半夜出现在卿卿的主帐中。 本该视对方为仇敌彼此杀红了眼的两军主帅却在昏黄的小油灯下背着众人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我现在就该大喊一声,然后外面就会有士兵进来将你抓了,”卿卿忍不住笑,又不敢声音大了,怕被外面的守卫听到:“这样我们就不用打了,擒贼擒王。” 燕苏从后面伸手揽住卿卿的腰,贴着她的耳朵说:“那我可要抓紧点,好让你不敢叫人才行。” 燕苏说着,就要做坏。 卿卿挣扎了一下:“会被人听见的。” “你让他们走了。”燕苏想了想:“或者,你别出声,你忍着点。” 卿卿被他这流氓的话弄得脸都红了:“你瞎说什么,起来,手拿出来。” 燕苏也就顺着卿卿的话坐好了:“好啦好啦,拿出来了。” 卿卿嗔怒一眼,整理好自己的衣衫。 “卿卿,”燕苏又凑过来:“可能用不了几天,战事就能结束了。”北燕势力强大,南齐不过负隅顽抗,撑不了几天了。 “我准备三日后攻城。” 卿卿背对着燕苏,脸色一白。卿卿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握住燕苏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捏了捏。 燕苏将下巴放在卿卿的肩膀上,亲了亲卿卿光滑的侧脸:“等我攻下南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齐昊……你就不要管他了。”燕苏看不到卿卿的正脸,不知道她现在心中在想什么,自己继续说:“我知道辞予对你有恩……可齐昊也不是他真正的后人啊,你都为他守着国家这么多年了,不要再守着了好吗?” “我会好好对待南齐的百姓的,像对待北燕的子民一样,天下一家,我相信辞予也会想要他的百姓过的平安顺遂,卿卿,你也想,是不是?” “答应我,好不好?” 燕苏拉过卿卿转过身来,面对面看着她。 卿卿没有回答,看着燕苏那双黝黑的眼睛,突然抬手,默默抚摸上了燕苏的脸颊。 燕苏顺从着卿卿的手,小声问:“好不好?” 忘了他,好不好? 燕苏默默在心里说。 卿卿突然笑了一下,很小很细微,轻声道:“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本上神跟他和好了 离挽亲自送走了太荒。 “等我回头,再去魔界找你玩一阵子。”离挽朝太荒招招手。 “好。”太荒转身,身影就消失了。 离挽送走太荒,看着面前已无他身影了,才转身往回走。 离挽一转身,愣了。 容颜站在离挽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苏白色描花暗纹长袍在风中微微晃动,墨色长发张扬,面容清冷,一双深沉地眸子正紧紧盯着她。 他不说话,离挽顿时觉得尴尬。尤其是容颜就这样站着直直的看着自己,两人还是吵架后第一次见面。 “你……”最后还是离挽先打破了尴尬。 容颜却没有接话的意思。 离挽之好硬着头皮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说了要彼此冷静一下吗?” 容颜还是没有动,就看着离挽。 离挽实在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容颜最后叹了口气,抬手拉住离挽身形一动,就出现在了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内。离挽一看,才发现这是容颜的那艘船。 “你……你怎么把船弄出来了?”这艘船有多大?得大半个王宫了吧,他弄出来放在哪儿? “在王宫上空,我设了结界,别人看不见。”容颜解释。 离挽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嗯。” “你……坐下。” 离挽乖乖坐下了。容颜今天怪怪的,是不是,自己那天说话说的太重了? “你……”容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离挽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自己说的话,确实有些伤人了,这段时间跟容颜彼此不见面自己也考虑了很多,觉得两个人都有责任,考虑着跟容颜找机会好好谈谈,结果容颜就先来了。 “你想说什么?”离挽用了自己非常温柔大度的语气,想要鼓励容颜先开口,然后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给他道个歉了。 容颜果然面色一缓,道:“那个人是谁?” 离挽一愣,什么那个人,不是要道歉吗,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原来说的是太荒。 “啊,你是说太荒哥哥吗?他是魔界少主,我的朋友,路过。”离挽也不知道容颜做什么突然问这个。 “嗯。”容颜自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然后就沉浸在了自己的意识里,不说话了。 离挽被他弄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又不开口了,离挽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说那天的事,毕竟两人吵了架,现在再见面,怎么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吧。 离挽纠结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那个……那天,我说话没分寸,话说重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 “对不起啊,我那天有些失控,其实你很好的,真的,我不敢那样说你,后来我就后悔了。” “你……不生气了吧?” 容颜被离挽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愣,他刚刚还在想太荒的事,结果离挽自己就开始为那天的事情道歉了。 “没有,我没有生气。” 离挽得到了容颜的答案,心里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这样就很好,别在意我瞎说的话,你就做你自己就行,我就是自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容颜点点头。 “那……我们就算是和好了?” 容颜再度点点头。 离挽满意地笑了笑,这一刻才觉得堵在自己心口上的那团气疏通了下去,身心舒畅:“那就好,以后啊,我们还是好朋友!” 离挽开心地拍了拍容颜的肩膀。 容颜这次没点头,而是看着离挽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默默皱了皱眉。他……现在好像不太想听见好朋友这三个字从离挽嘴里说出来了。 她跟太荒也是好朋友。 跟自己也是好朋友。 这怎么能一样,他们是同类,他们朝夕相处,他们无话不谈,他们是知己,他们才是好朋友。 “你怎么了,”离挽看着容颜皱眉,将自己的手放下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容颜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别的心思。 从燕苏一句话道破他们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关系开始,容颜从未动过一丝丝念头的心就开始了浮动。 他是天道,没有感情,不会爱上任何人。 即使与离挽朝夕相处,他也不会动一丝一毫的其他念头,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一个人啊。 他是天道。 天道怎么会爱人? 所以容颜根本就没有想过半分这种念头,哪怕中途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有些不同以往的举动,也都被容颜自己压了下去。 不是有意或者故意,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已,潜意识里他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感情,所以身体跟大脑都会自动将这些意识压下去。 可当容颜意识到了,才渐渐从回忆中发现了些许不同。 她拖着一身血拿着金簪靠近自己,装作很恶毒的样子威胁自己;她抱着神珠,理直气壮说抢到了就是自己的;她站在无极山脚下的路口,悄悄看着自己有没有离开;她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月光,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眼中闪烁出比星河还要璀璨的光芒;她穿着新裙子坐在屋檐上,风轻云淡又无比洒脱;她举着糖人,笑得一脸孩子气;她笑着看向自己,说喜欢跟自己在一起…… 容颜翻动记忆的一幕一幕,发现全都是离挽笑得弯弯的眼角。 他没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但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可能,或许,大概,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喜欢这个总是满脑子坏主意的女人;喜欢她日常戏精,总有演不完的精力闹腾;喜欢她偷偷的小动作;喜欢她的聪慧、她的慈悲……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容颜看向离挽,喃喃道:“离挽,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离挽一愣,回答:“当然。” 容颜心中大骇,要不是离挽不是六界之人,他现在就能动用意念找出离挽喜欢的人,然后徇私枉法将那人直接抹去! “谁?!” 离挽认真道:“太荒、帝尧、兮姈、姒妍、阿苏、你、还有……” 容颜看着认认真真开始数自己喜欢那些人的离挽,觉得一口气噎在了自己胸口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画眉 容颜都不需要再问了。一看离挽这样子也知道她肯定跟自己一样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了。 “这些我都喜欢,嗯还有很多,没说上,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离挽自己差不多将她认识的人都数上了。 “那……” 容颜刚要开口,又停下了。 他本来是想要直接开口问离挽有没有喜欢自己,但又觉得自己不该问出这种话来,就现在这种情况来看,根本不用想容颜都知道离挽会回答什么。 他无法接受自己对一个人有了别的心思之后那个人还不喜欢自己。 而且,万一,万一他说了,离挽以后都绕着他走,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怎么办?! 容颜再三斟酌,觉得还是先别直说了。 他可以给离挽一些暗示,让离挽渐渐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不再单纯的是好朋友的关系了。然后再跟她说。 “你要说什么啊?”久久等不到容颜说出“那”之后什么的离挽不禁开口催促他有话直说。 “嗯,没什么,随口问问,好奇罢了。” 离挽更奇怪了,容颜什么时候对一件事有过好奇?但这好歹是自己才和好的好朋友,离挽怎么也不能拆他的台,顺从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哦。” 容颜想开了,自然就放松了,像往常一样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离挽想了想:“阿苏马上就要攻城了,到时候我再一起回去吧。” 到时候,还能顺道把燕苏一起强行带回去。 “那就这几日了,我也不走了。”容颜立刻道。 离挽没有意见,点头同意了。 - 跟容颜和好之后,离挽心情很好,隐了身绕着南齐王宫逛了逛。 她来了之后一直在神女殿待着,没怎么出来过,这还是第一次出来逛。她知道燕苏痛恨这里,等到时候,攻下城来他会一把火将这里全都烧了。 燕苏提前跟离挽说了。 大战在即,宫里人心惶惶,还有很多趁乱逃走的,四处都透露着即将衰败的痕迹。南齐撑不下来了,谁都知道的事情。 离挽一路上看见了不少携带珠宝逃路的宫女太监,都随便他们了。 突然前面一个人影,吸引了离挽的目光,离挽看到了妖气,很浅,跟人的气息不一样,混在王宫里,格外清晰。 离挽走过去,那人穿着黄色的长裙,就在花园里对着一朵花不知道在干什么。 离挽上前,她看见了离挽,一张清丽的脸顿时花容失色,是大惊,是恐惧。离挽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自己这么惊慌,好像恨不得立刻逃走,或者跪地求饶一样。 “你怕什么?”离挽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黄衣女子,很是不解。 自己身上只设了人类看不见的障眼法,她不是人,能看见自己很正常。而且她作为一个妖,不至于吓得这样吧? 自己有那么吓人吗? 离挽抬起了她的脸,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静夫人早已泪流满面。 离挽过目不忘,见过一次的人多少都会有些印象,这个女妖,自己应该就是在哪里见过的,但是离挽一时间也想不清楚了。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离挽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自己干了什么能让她害怕成这样?自负济世救人的离挽十分想不明白,自己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她至于这样吗? 最终离挽松开手,冷着脸道:“说,本上神什么时候见过你?” 静夫人吓了一跳,连忙磕头:“上神饶命,上神饶命!” 离挽不再废话,直接伸手探入静夫人的记忆。 片刻后离挽收回手,有些惊讶的看向跪在自己面前恨不得原地消失的静夫人,没有说话。 她看见了大火,神火肆虐,燃烧了整个山脉,所有山中犯下杀孽的妖精都被烈焰灼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些自己相伴长大的妖精伙伴,树妖、狐狸、兔子、麻雀、灌木……全都在被大火缠绕着。 他们在自己面前痛苦、扭曲、想死都不能,只能硬生生被灼烧,然后死去。 静夫人没有犯过杀孽,她没有自己动手杀过人,虽然帮忙设过阵法,但神火判定不出帮凶,它只烧杀孽缠身的妖精。 可大山被结界困着,她飞不出去,试了几次,画眉鸟奄奄一息的掉在了地上,中途挣扎她被神火误伤到好几次,漂亮的羽毛都被烧焦了。 静夫人放弃了挣扎,想着要不就跟着自己的姐妹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大火烧完了就自己熄灭了。 所有人都死了,整个大山都没了,她的家,没了,她的亲人们,也都没了。她用了最大的力气从山腰飞到了山脚,再也没了力气。 她在自己要死的时候,迷迷糊糊被一只大手捡了起来。 可她被救了。 那人很是随意地戳了戳她,让人给她包扎了一下,然后扔在了一边。 等她醒过来,她就看见了齐昊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她留在了齐昊身边,老老实实当了他的妃子。她告诉了齐昊自己是妖精,但是齐昊不在意。齐昊宠爱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静夫人发现了齐昊偷偷画神女的画像。 齐昊告诉自己,他爱慕神女。 于是她会扮作神女的样子跟齐昊相处,齐昊开心极了,抱着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静夫人有些伤心。 但是看着齐昊这么高兴,自己也开心了。没关系啊,自己就是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喜欢就好,他开心就好。其他的,自己都无所谓的。 离挽有些震惊自己看到的东西。 不仅仅是齐昊喜欢卿卿这件事,而是自己面前这个静夫人,就是当初的那个画眉鸟精。她一直以为大山上所有的生灵全都被烧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妖活了下来。 “你……”离挽顿了顿,看着自己面前的黄衣女子,轻声道:“我不会杀你的,你走吧。” “还有,当初不小心误伤了你,抱歉啊,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我能做到的话会帮你的。” 离挽其实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干,帮凶肯定是少不了的了,但,终究也是神火误伤了她。 离挽自己也说不清楚。 随便她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城破 二月十四 北燕军队对南齐王城展开了最后的进攻。五十万大军围城,将南齐王宫围困地水泄不通。 齐昊吓疯了。哭着喊着要去投降。 他是典型的见了棺材就落泪的人,之前燕苏没打到家门口,他就能趾高气昂、若无其事,现在不行了,齐昊上了城墙,远远的看了一眼,乌泱泱一群人,把他当场就吓坏了。 齐昊跪在地上,衣衫不整,连头上的冠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也没人管他,早就都跑了。 就还剩静夫人一个人还陪在他身边,任由齐昊抱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卿卿早在大军围城地时候就亲自敲响了离挽的房门。 她在里面谈了两个时辰,最后推门而出。 朝上的大臣都不想要继续反抗,全都跪在神女殿门口,想要赶紧投降。卿卿力排众议,一意孤行。 有些有威望的大臣都拿着城中百姓说事儿。 “神女您就算不为别的,也要为城中百姓着想啊!现在北燕大军压境,我们何必再徒增伤亡。” “可怜我城中百姓啊,遭此横祸,请神女垂怜百姓哀苦,投降吧。” “神启录早有预言,壬午年北燕一统天下,神女何必做不必要的伤亡,早些降了吧!” “大王在此,纵然您是神女,也不能如此独断专横,您囚困大王多日,早已逾距,请尽快放了大王。” “请神女投降。” 卿卿孤身一人站在高高的神女殿门口,看着下面呼声震天的朝臣,一时间觉得真的累了。 她守护南齐太久了。 真的太久太久了,她想一个人了。 卿卿看向北方。她这一生,漫长的数百年生命,只有最开始,跟最后结束的这几年才是有意义的。 燕苏。 卿卿在心底再次念了一下他的名字。 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臣颤巍巍从边上上来:“神女。”他看着卿卿黯然神伤,以为她在为南齐忧心。 “都安排好了吗?”卿卿问。 此人是名丹臣,人如其名,南齐朝堂上为数不多的清正一派,多年来一直追随卿卿,听从号令,这次,很多事情也都是他帮忙做的。 “都安排妥当了。”丹臣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神女,老臣追随您多年,有幸跟随神女守护南齐,是老臣之幸。” “事已至此,此乃南齐命数。”卿卿眸中带着七分平淡,三分忧伤。 丹臣看向卿卿,露出了一抹笑容:“老臣,愿追随神女。” 卿卿看向丹臣:“没必要如此。” “此乃,老臣遗愿。”丹臣心意已决。 卿卿突然笑了。 她的南齐,即使下边有无数畏缩投降者,后面有无数私自逃窜者,但身旁仍有坚持秉性者,前方仍有驻守护卫者。 什么是南齐的国脉呢? 卿卿觉得,一个国家,并不是投降了、失败了、城破了,他就忘了。只要这个国家的子民仍旧记得这个国家,那它的灵魂就会永驻。 虽死尤生,虽亡尤在。 卿卿登上了城墙。 隔着老远,她看见了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北燕君王,未来的天下公主。 也是……她的意中人。 卿卿朝他笑了。 她仿佛看见了他们最初相见的时候。其实卿卿自己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但是燕苏却记得。 那时候卿卿只是从楼阁上跳下来,衣袖拂过燕苏的面庞,燕苏自己说,他好像看见了仙女。 卿卿后来仔细想过,那时候的燕苏是什么样子的呢?卿卿只能记起一个瘦弱又倔强的身影。 她好像回到那个时候,去抱一抱燕苏。 那个无依无靠的燕苏,那个隐忍坚强的燕苏,那个默默看着她的燕苏,还有……那个跪在大殿前七天七夜、痛恨了全世界的燕苏。 可惜她全都错过了。 真的……好可惜啊。我该……早一点,与你遇见。 燕苏隔着很远,也看见了卿卿城墙上的身影,只是一抹身影,衣服与城墙的士兵不同,很好认。 燕苏看着她的虚影,突然觉得卿卿好像在朝他笑。 蓦然,燕苏心口一阵疼痛。 燕苏抬手,看向手腕上的红绳,那根牵扯着他们姻缘的红绳,燕苏这才勉强安心下来。 卿卿不肯提前跟燕苏离开,可她答应了燕苏,等燕苏攻下南齐,就陪他回北燕。 燕苏在南齐有自己的人,他能确保攻城不伤害到卿卿。 可现在燕苏突然后悔了。 他不该这样大意的,他应该提前将卿卿带回去,这样,还是不够安全,刚刚的心慌弄得燕苏眉头烦躁地皱起。 “大王。” 夏参的声音唤回了燕苏的思绪,燕苏侧头:“怎么了?” “成了。” 燕苏眼神一亮:“真的?!” 燕苏猛然看向前面。 远处,南齐城墙紧闭的大门訇然大开,城墙上的士兵纷纷放下兵器,井然有序地后退。 不等燕苏有所行动,城墙上的人都退了个干净。 燕苏看向空荡荡的大门,猛然心惊,不顾身后军队纵马向着前面南齐的大门驰骋狂奔。 “卿卿——” 城墙上的卿卿脸色苍白,好像听见了燕苏的呼唤,朝着奋不顾身向着她奔来的身影轻轻呼唤了一身。 “对不起啊……燕苏。”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就请让我骗你一次吧。我就骗你这一次,所以……你得原谅我……才行。 卿卿纵身一跃,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薄弱的身影像纸片一般轻薄地坠落,燕苏目眦欲裂,双目发红:“不要——” 随着卿卿的身影落下,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一点一点,直到几乎看不见了。 南齐的城墙从四面八方燃烧起了熊熊烈焰。 “卿——卿——!!!!” 燕苏从马上摔落下来,拼命往前面奔跑。可他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卿卿消失的速度,一点一点,卿卿在他面前变成了一片虚无。 她的身体,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影,一点点全都汇聚,向着燕苏飞了过来。 燕苏匆忙想要伸手抓住这些光点。 可是那些光点全都不受燕苏控制的涌入到了燕苏的身体里。燕苏疯狂的抓虚空中的光影,再疯狂扯自己的衣衫、皮肉。 “卿卿……不要……不要卿卿——不……” 后面赶上来的夏参与其他副将匆忙拦住已经进入半癫狂状态的燕苏。 “卿卿!!!!!” 第一百七十章 命运 离挽跌坐在东殿。 她看着容颜站在自己面前,白净的掌心托着一簇小小的火焰。 离挽知道,已经晚了。她站起来,一把攥住容颜的衣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离挽紧紧攥住容颜的衣衫,身体无力地向下坠。 她用了好几个月,研究秘术。 她马上就要成功了,她知道不一定成功,但是要试一试啊,总要试一试啊,万一成功了呢,万一呢?! “没用的。” 容颜抱住离挽,感受到她在颤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带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南齐的神女殿。 整个南齐王宫都燃烧起了大火。 齐昊被困在里面,身边所有人都走了,整个王宫,就是一个空壳子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不出去 “你不是妖,你带我走啊,你带我走!”齐昊紧紧的抱住静夫人的腿:“我求求你,我不想死,只要你带我走,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真的不想死我求求你,求求你!!” 静夫人弯下腰,抱着齐昊,默不作声。 齐昊命数已尽,死在这里再好不过了,烧死总比出去被凌|虐致死强。更何况,齐昊逃不出去的。 这里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齐昊出不去。 她倒是可以走,可是……走了又能去哪儿呢?其实她们做画眉鸟的,都是很念旧情的,她以前恋家,家没了之后就一直跟着救了她的齐昊。 尽管齐昊是因为听说神女喜欢救助小动物才随手救了自己等着回来跟她邀功的。 但是她们画眉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只要你救了我,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是你救了我,我就要报答你的恩情。 静夫人不想死,但是也不想活着了。 没意思。 她虽然是妖,比人的寿命长一些,但是那场大火将她的根本烧坏了,那是神火,虽然她只是被误伤了一下,但是全身的功法几乎全都废了,以后,估计也没什么大的变化了。 但是她无所谓,她本来也不在意这些。 她只想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行了。 跟齐昊一起,死在这里,也挺好的。静夫人自己在心里这样想。 看着殿中肆虐的大火,她突然笑了,觉得冥冥之中其实一切都有个定数的,当初她没有被烧死在山上,偷来来这几年的岁月,如今,又是一场大火。 该是她的命运,逃也逃不掉的。 唉。 一声幽叹传过宫墙,飘落在大火蔓延的王宫内。 宫门口,丹臣一把长剑,朝着王宫三拜,挥刀抹了脖子。鲜血四溅,祭了这南齐九百年历史。 - 北燕 燕苏受刺激昏迷,回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 离挽推开门,坐在他面前,陪着他一起沉默。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燕苏沙哑着声音开口,他突然想起了过年的时候,离挽那声“对不起”来了。 原来……是这个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早点告诉我啊。燕苏没能说出后边的话,怎么早点告诉他?告诉他他能做什么?为了卿卿放弃南齐吗? 燕苏无法想像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阿苏。” 离挽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燕苏不会怪她,但是……她还是自责。 “我明白,”燕苏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起来:“我做不出选择,你才替我做了选择。我不怪你。” 离挽沉默。 她知道,一边是不得不报的血海深仇,一边是自己挚爱之人的生命,根本就无法选择,如果燕苏为了卿卿放弃了南齐,那不仅仅是对不起燕锦,更对不起自己,他要是这么做了,以后的漫长人生,全都会在愧疚自责中度过。 可是如果他选择了天下,放弃了卿卿。那燕苏就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挚爱,这对燕苏来说,多么难以接受?他根本就做不出选择。 真让燕苏选,在那漫长的选择时间里,燕苏会先逼疯了自己。 其实燕苏不知道的是,离挽没有替他选。 她一直都在努力找一个两全的办法,但是没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没有的。 离挽尝试了太多办法,真的没有任何一个可能成全了他们这对有情人。离挽第一次意识到天道的强大,它可以将所有的可能全部扼杀。 兜兜转转,全都会向着该走的地方走。 离挽放了一个玉石在燕苏面前:“只是卿卿留给你的。”当时卿卿跟她说了很多。卿卿从每日忙忙碌碌的离挽身上看出了端倪,知道她要想办法了,可是卿卿自己放弃了。 她说了很多。 虽然离挽当面答应了,但是并不准备放弃自己的计划。 可最终还是没能用上,容颜组织了自己违抗天道的行为。 燕苏慌忙接过来,手放到玉石上,空中立刻就出现了卿卿的身影,燕苏几乎痴恋地看着她。离挽便转身出去,给他把门关上了。 “对不起啊,你看到我的时候,可能……我们以后都没机会见面了。”卿卿面色苍白,她在这个时候其实就已经很虚弱了。 她是国脉,此时燕苏早已兵临城下,南齐不过垂死挣扎。 “我一直骗了你,其实我不仅仅是神女,我也是南齐的国脉。” “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为难。你知道吗,我活了快一千年了。将军给了我生命,他像我的父亲一般,教我守护他的天下,并让我替他等一个人。” “当时我问将军,等什么样的人,他没有告诉我,但是,他却跟我说,将来,我也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数百年我从来没有明白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你知道吗,就在遇见你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他的话,我想,你就是那个人了。” “我漫长的生命,灰暗了数百年,直到你蛮横地闯进来,我才发觉,我的世界变成了彩色。” “我很高兴,能遇到你,真的,哪怕你总是骗我,我却发现,我连气都生不起来。燕苏,是你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一个,属于我的意义。” 卿卿看向燕苏,眉眼弯起:“所以,我想……我想告诉你,我……我喜欢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定 “可是……对不起啊,我不想你为难。” “你知道吗,我后来才知道,我错过了你生命的好多好多年啊,那时候,你在南齐,是不是……是不是特别难过?” “我知道,你做不了选择的,我替你选了。我的意中人,是个不世明君、天下共主。我爱他,他也爱我。” “我很早就做了这个决定了。我不知道我的魂魄能不能像你们一样拥有转世,但是应该是没有了。我用最后的力量,全都给了你,我的帝王,从此之后,你便是真正的帝王了。” “寿与天齐。” 燕苏拳头紧紧攥起,额头青筋凸起,失声道:“卿卿……” 可这不是卿卿,这只是她留下的虚像,她看不见燕苏的痛苦,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也很自私啊,你这么不讲道理地闯入我平静的生活,我怎么能看着你在我离开后再与别人恩爱缠|绵,原谅我,我……真的不想让你忘记我。” “对不起,我虽然当了很多年的神女,可我还是很小心眼。我只想要你忘不了我。” “谁让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呢,我就骗你这一次,你原谅我……好不好?” 燕苏满脸泪水:“好。” “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卿卿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影就消失在了空中。 燕苏盯着她的身影的地方,心痛难忍。 离挽站在门外,蓦然低头。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就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听容颜的,不要让他们遇见。 明知是死局,可他们却在其中苦苦挣扎。 离挽看着卿卿站在城墙上,亲自打开了城门。卿卿将自己的江山悉数奉上,实现了燕苏的君临天下。 至此,神启录预言全部实现。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寿与天齐,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奉承,它就是在提醒他们,燕苏,是真的,寿与天齐了啊。 可最终所有的事情全都完好无损的各归其位。 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卿卿重新回归虚无,燕苏一统四国,君临天下,成为人界之主。 离挽陡然觉得,命运的力量太过强大,茫茫天道,最是不饶人。 九月初二。 天下大定,如同神启录所说的一模一样。 燕苏在通天塔前祭祀天地,正式称帝,一统人间,成为真真正正的人界之主。 众生跪拜、万民叩首、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天下众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层层叠叠的台阶太多了罢,燕苏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慌忙回头,看尽天下众生,这个他儿时心心念念的位子,却在一路蹒跚中忘掉了最初的那份仇恨。 这个位子,与他,是责任。 祭典之后,容颜将东珠、神火还有卫王室的血液全都交给燕苏。 通天塔再次打开,燕苏一步一步,走上塔顶。 离挽站在下面,等着燕苏下来,默不作声。好像想起了上一次的场景,那时候燕苏也是上去了,他们站在这里等着他下来。 那时候,是怎样的? 容颜或许是觉得太安静了,主动说话:“一会儿就下来了,不用看着。” 离挽这几日都没什么精神头,也不爱说话,容颜直到她心情不好,有时候会主动说话,因为离挽不说话,他真的很不习惯。 “嗯。”离挽点点头。 她知道容颜这几日顾及她的心情,但是她真的没有说话的兴趣。 等了一会儿,燕苏就下来了。 先昭告了神启录的内容:“天下大定,人主临世,世代守护。人界太平将始,通天塔封。” 燕苏回头,通天塔大门关闭,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用得到通天塔降临神启录的需要了。 燕苏屏退众人,将包裹住的人珠交给离挽。 离挽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人珠也散发着光芒,燕苏不忍强光,先离开了。离挽慢慢将自己的手指靠近人珠。 在接触到人珠的那一刻,熟悉的能量流动再次出现,源源不断地盘古之力从离挽体内被吸收出来,进入到了人珠中。 离挽没有拿开手,反而将全部手掌都贴到了人珠上,慢慢的能量不再从离挽这边吸收,一点点开始从人珠中转化成另外的一种力量被输送回了离挽体内。 与此同时,离挽感觉到体内的另一种能量存在感更加强大了起来,原本只是能感觉到有那么个存在的能量现在好像隐隐有了轮廓感。 离挽快速将手移开,看着人珠,沉默不语。 容颜感受到了离挽与人珠之间的能量流动:“看来,你不仅仅是对神珠有反应,怕是六颗珠子全都有反应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离挽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盘古大帝遗留下的眼泪所化,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其他的能量。 她听说过,这六颗珠子是守护六界的,可这跟盘古大帝有什么关系。 陨落时代,众神划归虚无,盘古大帝以自身身躯创造世界,从此六界有了山川河流,有了风、雪、雨、电。 而离挽,她是盘古大帝陨落之时留下的一滴眼泪,泪珠砸在了天外天,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在陨落时代之后,洪荒纪元才开始,天道才开始塑造六界秩序,才有了现在的天地。 洪荒初始,天道建立六界,颁布秩序法则,降临六颗珠子守护六界秩序稳定。 离挽完全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样的联系。 “我也不清楚。”容颜皱了皱眉,这件事,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依赖离挽不是六界之人,他无从下手,二来这六颗珠子是自己弄出来的,没道理跟离挽有什么联系。 离挽是天道之外的存在,而自己是天道。两人本来就是最不相干的。 “你能感受到什么变化吗?就还是只有能量波动?”容颜看着珠子,也无从下手。 离挽将人珠装好,与神珠一起收了起来:“左右不急这一时,我再想想办法吧。” 离挽收起人珠,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阵眩晕。 “你怎么了?”容颜扶住离挽,眉头紧皱。 刚刚离挽突然晕了一下,虽然这是个别人看来也许很正常的反应,但是容颜却感受到了极其不对劲。 离挽是谁?身负盘古洪荒神力的上神,她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眩晕。 离挽自己也懵了:“我,我刚刚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我……我也不知道刚刚怎么了。” 离挽看向容颜,容颜盯着离挽,眼神深邃。 第一百七十二章 离开 “暂时先不要再碰它了。”容颜眉心紧皱。 “好。”离挽心里也没底,刚刚诡异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看见了一束强光,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头晕吗?” 离挽松开容颜扶住自己的手,摇了摇头:“没事了,放心。” “如今阿苏已经成为了人界之主,人间秩序稳定了不少,你……你有什么打算吗?”离挽这几日一直想找个机会问容颜这件事。 但是她心里又不太想走,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来,本来就是来帮助燕苏成为帝王的,现在燕苏已经是帝王了,人间一片安宁。 那……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容颜一愣,眼眸垂了下来,遮盖住眼中的光彩:“你呢?你准备去哪儿?回天外天?” 离挽想了想,点点头:“反正,也没事了,我……嗯,就先回去吧。”不然呢?自己要去哪儿? 长期在人界,他们就是为了燕苏而留下,现在燕苏称帝的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感觉好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动力似的。 “那不如……”容颜刚要说话,离挽的通讯玉石就亮了一下。 离挽拿出玉石来。 “还在人界吗?”是太荒。 “在,怎么了?” “事情处理好了吗?要不要来魔界?”离挽之前跟太荒说过了,自己可能在人界不会太久了。 “好呀。” 切断通讯灵石,离挽问容颜:“太荒哥哥邀请我去魔界,我觉得,我大概需要六界挨着走一遍了。” 既然离挽与神珠人珠都有反应,那其余的四颗珠子,应当也都一样才对。可能,自己身上的秘密,等到六颗珠子全部拿到手,大概就能知道答案了。 容颜想起了那个黑衣男人,还有两人有说有笑的场景。 一黑一白,并肩逛街,看起来无比碍眼。 “我随你一同去吧。” 离挽一愣,没想到容颜会愿意跟自己一起去。 容颜解释:“之前,我拦住了你用秘术,其实,不是不想让你赌那几分可能性,只是卿卿的魂魄不在这里了。” 离挽上一波都没反应过来,被容颜这样一说,更愣了,怎么就又扯到卿卿身上了? “她跟太荒做了交易,以灵魂为代价给了燕苏无尽的生命,自己则甘愿成为无妄海镇海魂魄之一。” 无妄海定期泛滥,需要大量的强大的魂魄来镇守,魂魄必须心甘情愿才行。太荒每千年就要收集很多魂魄,来镇压无妄海。 所以,上一次太荒来这里,就是受到了卿卿的召唤,甘愿以心愿换取魂魄。 “……难怪。” 容颜:“我们可以去魔界找到她的魂魄。” 离挽大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既然能将人救回来,那她之前还那么伤心做什么,还有,容颜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算了,不问他为什么知道了。离挽自己在心里想。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容颜神秘着呢。 离挽匆匆忙忙就去找燕苏,赶紧将这件事情告诉他。 燕苏自从称帝之后,就没日没夜沉浸在自己的奏折里,事无巨细,全都将事情弄上来自己处理。他想要通过繁忙来降低自己的痛苦。 “阿苏!”离挽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侍卫不敢拦神神秘秘的国师,任由她自己进去了。 燕苏正批折子,猛不防被离挽一叫,一滴墨滴了下去,毁了干净整洁的纸面。 燕苏神情憔悴,尽管他修炼了容颜给的那些秘籍之后身体可以不眠不休,但他终究还是个人类,几天几夜下来,眼窝下面也有了暗痕。 “怎么了?”燕苏将笔放下,语气中满满的死气沉沉。 “阿苏,卿卿的魂魄,在魔界。” 燕苏猛然站了起来:“什么?!”燕苏大惊,慌忙问道:“她没有死?她还能活过来吗?姐,你帮帮我救救她好不好?!” 离挽知道他很激动,自己刚刚知道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更不用说燕苏了。 “阿苏,你先别激动,”离挽拍了拍燕苏的肩膀,让他稍微平静一下:“无妄海魂魄很多,魔界一天,人间一年,可能,你还要等等。” 燕苏双眼闪烁着强烈的光芒:“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只要……只要她还能,还能回来。” “还有就是,可能,她的魂魄受损会比较严重,至于怎么修复,需要多久,这些还要等我们找到了她的魂魄才能确定。” 燕苏毫不在意,只要能够找到卿卿,无论多久,无论多难,他都会竭尽所能做到。 而且,即使离挽不说,燕苏大概也能猜到,卿卿魂魄为什么会受损,自己如何长生不老,卿卿最后那些奇怪的涌入自己身体的光点,燕苏不是傻子。 “你好好修炼我之前给你的书,等我们回来,就用东珠将卿卿的魂魄养起来。”容颜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燕苏猛然记起了过年那天,容颜给自己的书,好像,叫什么养魂术?自己当时没在意,原来……原来是这样! “谢、谢谢你们。”燕苏看向容颜。 他其实一直以为,容颜都是秉持中立的,但是没想到,原来容颜他早就做了准备。 “你们……要走了?”夏参正好今日进宫,还没进来就看见里面的几个人都在。 他是后来才来的,但是也知道离挽跟容颜是为了燕苏才留在这里的,如今天下大定,他想着,估计他们也不会在这里留太久了吧。 本来,他们也不是凡人。 燕苏倒是没想到夏参会来:“你怎么来了?” “怕陛下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夏参无奈,这些日子燕苏疯了一般,将所有事情全都处理了个遍,满朝文武都没了用武之地,全都清净了。 但到底是自家爱戴拥护的皇帝,哪儿能这样眼睁睁看着,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今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钟文就提议让夏参来劝劝。 夏参这才来了。 他是知道燕苏轻易不会有事,但是别人不知道,整天吵吵嚷嚷弄得他都烦了。 “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去跟你说。”燕苏知晓了卿卿的下落,心情好,没跟夏参一般见识。 “既然这样,那我们这就走吧?”事不宜迟,离挽也觉得现在他们走正好。 “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本上神的光辉事迹 辞别燕苏与夏参,容颜立刻召出自己的船,带着离挽往魔界去。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容颜凑近离挽。 自从那日吵架,容颜知道了离挽那次开口问自己,而自己回避了问题,离挽再也不会开口问他了之后,容颜就一直想要让离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感觉,如果离挽不问的话,就好像自己已经错过了什么,容颜就心里总觉得难受又别扭,一定要再让她给自己一次机会才行。 但是离挽是个吃一堑长一智的性子,问过一次只后就绝对不会再开第二次口,看着好像是没心没肺,但心里却分的格外清楚。 “问你什么?” 容颜敲了敲桌面,笑道:“其实,我本来也是要走遍六界的。” “唔,那正好唉,我们可以一起了。”离挽欣喜不已,她挺喜欢跟容颜在一起的感觉的,这段路有个人跟自己一起走,挺好的。 而且还有船可以蹭。 容颜见离挽完全不上钩,纠结着要怎么开口,要他直接开口说自己就是天道?就是那个前几天才被离挽骂的狗血淋头的冷酷无情的混蛋玩意儿? 不可能! 容颜肯定不能这样直接莽莽撞撞说出来,否则,别说吓死离挽,他们之后还怎么正常相处? 而且离挽对天道的偏见那么大,自己现在还没确定她对自己有没有别的心思,或者说,还没能让离挽对自己有别的心思。 离挽自己默默计划了一下,容颜就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要怎么说? 直接问她,有没有人追过她?还是直接问有没有人跟她告白过?容颜觉得怎么问都不合适。 “那个……就是那个太荒,你们关系很好吗?你为什么叫他……哥哥?”那么亲密的称呼,他们又不是真的亲兄妹,怎么就离挽叫的那么亲。 他还叫她挽挽。 容颜听着就别扭。 “当然了,他对我而言就想兄长一样。”刚刚还在计划他们六界旅程的离挽被容颜猛地将话题扯到了太荒身上。 “哦。”兄长。 “你放心,我带你去,他会很欢迎你的。”离挽笑了笑,以为容颜是觉得没去过魔界,不知道太荒好不好相处。 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容颜没说出口,试探着问离挽:“他是你第二次出世认识的?” 离挽之前说过,这是她第三次出世。 第一次离挽说过了,妖界那段不太美好的回忆。那太荒,就是第二次出世的事了。 离挽点点头。 她想了想,自己以后就要跟容颜一同上路了,两人还要做好长时间的同伴,这样的话,他们之间就算得上极好极好的朋友了。 那……就没什么不可以告诉他的。 “我第二次出世,是受了天帝的邀请,出来参加天庭的盛会。” “结果我没有请柬,守卫不认识我,将我拦了下来,还说我是骗子,我很生气,一下子没收住体内的力量,不小心将天门给毁了。” 离挽现在还能记起当时的场景。守卫都愣了,看着高大的天门轰然倒坍,一片尘埃中只有离挽一个人站在中间,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最后连天帝都惊动了。 这样一闹,离挽也没了参加盛会的兴致,自己不小心毁了人家的场子,要是还能面不改色的跟人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那种境界,离挽委实还没达到。 “就是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太荒。他也是来送礼的,见了这一幕,也许是看着天帝为难,也许是看着我可怜,反正他就邀请我去魔界了。” “我反正也就是出来玩玩,就跟着他去了魔界。” 太荒抬手,微微拂散开自己面前的尘埃,礼貌而客气地问:“不知上神可愿赏脸,去我们魔界坐坐?” 离挽当即应了。 太荒带着离挽离开了天界之后,才开口:“侍卫无知,瞧不出你身上的盘古之气,你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们难免不敢相信你。” 仙界好排场。 人人都弄得阵仗特别大,尤其是品阶高的仙君,一出场那必然是众仙瞩目的存在。像这种大型聚会,各个都乘着自己的灵鹫、仙鹤、麒麟等坐骑,更是有纤云飘飘、花瓣飞舞,讲究的女仙们还会有香气阵阵,像离挽这样自己一个人走着,还白纱覆面,侍卫自然觉得可疑。 “下次不愿意露脸的话,也可以提前跟天帝说,让他派人来接你。实在不行,就装,把架子端住了,一准能吓唬住他们” 太荒看着离挽两只露在外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心里觉得好笑,传说中的上神,看起来,跟普通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谢、谢谢。” 离挽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讲这些东西,有些不知所措。 她涉世不深,众人畏惧她上神的身份,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这种话,从来没人来告诉离挽。 太荒看着离挽略显拘谨的样子,笑了:“哈哈哈你出来的少,也难免,不过这次之后,大概就能都认识你了。” 离挽也觉得尴尬。 离挽收回思绪,简单的说了说自己在魔界的事:“我就在魔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也是在哪儿,认识的姒妍,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 容颜记得。 “然后,嗯,没了。” 第二次出世就很平静,离挽在魔界住着,然后呆了一段时间才走的。 离挽说完,看向容颜,容颜正含笑看着她,离挽一笑:“你这么看着我作什么?” “我见过。” “嗯?” 容颜笑了笑:“我说,我见过,上神在天门处的风姿。” 离挽看着容颜含笑的眸子,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那时候容颜感受到了天界动荡,本来天界的秩序破碎挺严重的,离挽的盘古之力又格外强悍,容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 远远看着有一个金色的身影站在硝烟尘埃中,容颜这才想起来,天外天有个上神,不在六界之内的存在。 “我当时觉得……你真是,嗯娇纵任性呵呵。”容颜想想就觉得挺好笑的。 离挽脸都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献祭 离挽怎么解释,自己真的是不小心的? “是我当时错判了,向上神道歉。”容颜看着离挽脸色越来越黑,压下自己的笑意。 其实真的当时的那种场景,任谁都觉得离挽是在任性胡闹,人家侍卫拦下她而已,她一生气,直接将天门给炸了。容颜本就为秩序越来越不稳定而犯愁,她一闹,更乱了。容颜不得不觉得离挽是在添乱。 然后太荒来了,好声好气哄了哄,离挽才跟着太荒走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骄纵的小孩子行为嘛。 离挽不想搭理容颜了。 有船速度很快,魔界很快就到了。 离挽下来才知道,魔界出事了。 “难怪太荒哥哥叫我来,容颜,我们去帮帮忙吧。”整个魔宫的后方都被一片浓黑的云彩笼罩着。 离挽在魔界住了不短的时间,知道魔宫后方的的祭台镇压的是老魔王。看如今的这种形形势,应当是后边的封印出事了。 昔年老魔王统领魔界,肆意杀虐、残暴不仁,更是与神界大肆开战,导致魔界与神界交恶,几千百万年往来甚少。 后来太荒得封少君,掌管魔界事务,联手各方势力蛮横镇压走火入魔后嗜杀成性想要再度出兵的老魔王。 太荒得魔界众人簇拥,稳坐大局,但出于名义,他未曾正式继位魔王,而是一直以魔界少君自处。 虽是如此,与魔王也没有什么区别。 容颜跟离挽迅速抵达后方祭台,太荒果然在这边,还有绛也也在,两人联手修补封印,颇为吃力。 离挽见状,赶紧上前,抬手一挥,磅礴浩瀚的盘古之力源源不断地从自己手心传递到太荒后背,顺着进入结界破损的裂痕,结界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结界修补好,太荒松了口气,才回头:“麻烦你了。” 离挽摇摇头,这有什么麻烦的,随手帮忙而已:“结界怎么会松动破损?意外还是人为?” 老魔王的封印之处在这儿,谁都知道,但此处有封印,有结界,还有人看守,虽然按道理不会有什么人来放出这个祸害,但是也不排除有心怀不轨者想要借机闹事。 “暂时还不知。”太荒摇摇头,看向封印,眉头紧皱。 这样大的裂痕,如果是意外,那,万一下一次更大,自己要如何阻止他出来,而且结界稳固,怎么会突然这样,还是说,老魔王突然间功力大增,有了突破封印的力量? 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是人为。什么样的人为能这么强大,避开所有守卫的同时还能不惊动任何结界,而且,什么样的人才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够撕裂开这封印老魔王的强大结界?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事儿。 离挽:“别担心,兴许是结界当初这里就不稳定吧,不用担心,多注意一些。” 太荒点点头:“这位是?”他看向容颜。 容颜一身与离挽相仿的白色长袍,宽袖翩翩,金光四溢,一看就贵气不凡,品貌更是上佳。但这都不是太荒注意到他的理由,此人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看起来平淡如水,又恍惚间能将人吸了进去。 他身上有一种,忍不住让人畏惧、臣服的力量。 太荒活了这么久,见过数不清多少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却从未有谁能给他这么强大的压迫感。 这个人,非同寻常。 “这是容颜,哥哥,他是我的好朋友,我邀请了他一起来的。”离挽给两人介绍:“容颜,这是太荒,魔界少主,那位是绛也,魔界战神。” 离挽顺道也介绍了绛也。 绛也一直没有插入他们的对话,可能是因为上次离挽跟姒妍打闹他的婚礼的事儿,但离挽不怎么在意,也不在意绛也是不是在意,自顾自地介绍。 她觉得该介绍就介绍。 当时那是什么场面,她肯定是要站在自己好朋友姒妍这边的,但是她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儿给绛也甩脸、下面子,那实在太掉价了。 离挽还没小气到这种地步。 太荒默默在心里思索了一下:容颜……可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翻遍六界记忆,名门世家,仙族神户,魔将妖灵……没有一个叫容颜的。 可他……绝对不会是什么岌岌无名之辈。 “远来是客,更何况你是挽挽的好朋友,自然欢迎。”太荒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疑惑。 容颜淡淡点头,不多言。 离挽看他也知道,他不愿意多说了,就自己跟太荒说。 很大程度上离挽跟容颜还是很像的,他们都喜欢在不熟的人面前高冷沉默,架子端的方方正正。只有熟了,才会渐渐展露自己。 当然,离挽熟起来很快,但是容颜就非常非常慢,不仅慢,他的包袱不是一般的重。 哪怕他们现在这么熟悉了,容颜还会动不动捡起自己的包袱来。 “你之前去人界,是不是收了一个叫卿卿的女子魂魄回来?” 太荒问:“卿卿?”太荒不知道她的名字。 “就是南齐王宫的一个女子,她许愿了让另一个人长生,然后应该是自愿去镇守无妄海了。”离挽解释。 “哦”太荒自然记得,才发生的事:“她不是许愿这个,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自愿以灵魂之力做最后的献祭,我只是与她签订了协议,给她恢复力量,然后她死后魂魄归于无妄海。” “原来是这样。”离挽点点头,难怪最后城池都要破了,卿卿还能有那么多的神力。 原来是这样。 “你们,是专程为她来的?” 离挽简单给太荒解释了一下他们,燕苏,卿卿,之间的关系。 当初太荒在人间碰上离挽,并没有想那么多,离挽也只说了帮燕苏。没想到卿卿最后还是燕苏的心上人。 太荒听完点点头:“我可以带你们去无妄海找她,但是无妄海魂魄不止千百万,数都数不清,更何况,她的魂魄已经破碎成了那副样子了,可能,需要找很长时间。” 可能未必找得到。 太荒没说出最后的话,他相信离挽应该知道。无妄海的魂魄,完整的进去也会破碎了,更不用说本来就有些破碎的了。 指不定,不等离挽他们找到,卿卿早就魂飞魄散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妄 离挽还是坚持到了无妄海。 “你们可以描述一下卿卿的相貌,弄个画像出来,我派人来一起找。”太荒解开第一层封印,走近无妄海的海岸。 无妄海是一整片黑色的大海,平静的时候像一潭死水,最近不怎么太平,海面上一层一层的巨浪翻滚个不停。 离挽以神力腾空,来到无妄海上空的海绵,往下望了一眼。 下方的海水呈现墨色,仔细看,却能发现,不仅仅是海水,组成诺大海面的,不仅仅是海水,还有魂魄,向下一眼望去,全是魂魄,完整的,破碎的,还有断肢、脑袋,睁圆的眼珠子跟纠缠到一起的头发。 离挽顿时赶紧头皮发麻。 这样……怎么找? 离挽强行压抑下心里的恶心感,想要再看一眼,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覆盖到了她的眼睛上。 容颜从后边靠近离挽,由于手盖在离挽眼睛上,头低下来贴在离挽左边的耳朵上说话,看起来就格外亲密。 “别看了。” 容颜捂着离挽的眼睛,让她不要再看了。 离挽一愣,顿时被一阵暖意包裹,他的手遮盖住她的眼睛,手心细微的温暖好像透过薄薄的眼皮传递到了心底,顿时让离挽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那种被别人保护的感觉。 容颜的手覆盖住她立体的眉眼,能够感受到手底优雅的弧度,她的鼻梁、眼窝、眉心。 突然容颜一愣,离挽刚刚眨了一下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划过掌心的纹路,像一个羽毛微微拂过心房,柔软、轻缓。 容颜顿时松开了手,拉着离挽从海面上空飞了下来,重新落到了沙滩上:“你别动。” 离挽听话地乖乖站好。 容颜一抬手,仿佛有什么气流从容颜的掌心扩散了出去,但什么都没有,离挽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紧接着,原本就肆虐的无妄海从中间开始旋转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数不清的魂魄被搅在里面,沉下去,再有新的被卷过来。 终于,一个红色的光点出现在了无妄海茫茫黑色中,格外醒目。 容颜手一收,那个红色的光点就带着卿卿的魂魄向着容颜飞了过来。 “啊卿卿。” 离挽看向卿卿,她的魂魄果然破碎的不成样子了,看起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不清明感,她看向他们,眼中没有丝毫光彩。 容颜随意找了玉玦中的一个小瓶子,将卿卿的魂魄装了进去,然后给了离挽:“收好。” 离挽断断没想到这么顺利,她以为最起码也要在这边找上三四天,没想到容颜一下子就解决了问题。 这时候太荒看向无妄海,无妄海的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因为刚刚巨大的波动和被抽离了一个魂魄而发生任何变化,不,有变化,原本有些波澜的海面现在变平静了。 太荒目光隐晦地看向低着头在跟离挽说话的容颜的背影。 他……到底是什么人? 离挽跟容颜半分都不耽搁,立刻启程回人界。 “太好了,阿苏一定高兴。”离挽捧着卿卿的小瓶子,跟容颜说。 现在卿卿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应当是在无妄海被伤到了,所以刚刚被救出来的时候才会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 容颜淡淡的回答。 看着离挽笑得开心,他也控制不住有些开心。这时候他想起了燕苏跟自己说过的话。你要是喜欢一个人的话,她开心,你也会开心。 容颜越发相信,大概,自己是真的喜欢她了。 “你……你什么时候对这个红绳动的手脚?”离挽抬头问容颜。 红绳是她弄的,她最清楚,绝对不是这样的,而且,那时候她的红绳已经被卿卿扔下了,就在她从燕王宫逃走的大婚第二日。 “你走之后。”容颜实话实说。 离挽一愣,没想到这么早,想起自己那时候跟容颜吵架,她还说他冷血,结果容颜却在保全了自己的情况下又保全了卿卿。 离挽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我为我说你冷血无情的话,道歉。”离挽诚恳地看向容颜:“我收回。” 容颜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可能,真的就是因为离挽一句一句戳心的话吧。 但那些不明所以的行动,都在她双眼闪烁着光芒看向自己的时候,有了一个答案。 “呵,你知道就好!”傲娇容颜别扭地应了,自己偷偷侧脸勾了勾唇角。 “闷骚。”离挽眼尖,捕捉到了容颜翘起的嘴角。 容颜:“……” - “将她的魂魄放进东珠内,然后每日用养魂术好生护着,大概,我也不确定,看你术法的熟练程度吧,反正会醒的。”容颜给燕苏解释。 燕苏一手拿着东珠,一手拿着卿卿的魂魄,激动不已。 “前几年你只能看着,大概啊,用不了几十年吧应该,你就能跟她说话了,那时候卿卿的魂魄就应该比较完整了,等过个百年,她全好了,就能慢慢将魂魄养厚,再过个几百年,就能再度形成人身了。” 容颜大致给燕苏预期了一下。 毕竟是魂魄,不好修整。 “这么久。”燕苏只是觉得有些漫长,但不是真的介意。他愿意等,他有漫长的生命可以来等待,他能挨过这段时光。 “还有另一种办法,将她送去冥界投胎。”容颜开口:“只不过应当就没有什么记忆了,但这样很快,让离挽去冥界给你插个队,明年你就能抱着你的卿卿了。” 容颜面无表情说着让燕苏脸都黑了的话。 离挽忍不住笑出声了,不知道为什么。容颜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难得放下包袱开玩笑。 “不用,不用,我就慢慢等着就行。”燕苏连忙拒绝。 就算他什么都不了解,也知道,转世之后,那就是另一个人了,没了过往的记忆,卿卿就不是卿卿了。 而且跟离挽他们相处久了自然明白一些他们说的因果、命运之类的东西。 要是卿卿轮回了,那她就有了自己的命运,有了自己的因果,那自己这个意外,怎么办? 是眼睁睁看着,还是再闯入她的人生?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下 “那……你准备怎么办?”离挽问燕苏。 燕苏、夏参、离挽、容颜,四个人围着圆桌坐着。 离挽问的是燕苏之后的打算,现在燕苏寿命无尽,他要是一直当帝王,那也无妨。 燕苏明白离挽的意思,摇了摇头:“我自己掌管几年,然后让卫介扮成我的样子,代替我变老,然后长眠。” 卫介是卫国王室血脉,拥有易容术。 “这怎么行!”夏参第一个不同意:“要我说你就一直当你的皇帝就行,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没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那……谁来继承?”离挽也没想到燕苏是这样打算了。 虽然,长生不老对于人界来说稍微有些不同寻常,但是要是燕苏想的话,应当也是可以将众人议论压下去的。 燕苏默默到:“我看好了境安。” 夏参眉头直跳。境安,是他与林雪刚出生的大儿子。 燕苏没给夏参拒绝的机会,直接请求容颜:“不如请您帮我看看,能否担当大任?” 容颜在夏参的目光里,含笑点了点头:“可。” 夏参浑身僵硬:“你干什么?!” 他真是觉得燕苏疯了,能够长生不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多少君王登上那个位子之后想要一直统领人间,结果,这个人,他还不愿意! 他不愿意也就算了,他还要让别人来代替他当皇帝,然后自己打下江山也不要了,随便给了别人的孩子。 “阿参,反正你也总嫌弃境安,正好把他给我。” “我……我哪儿里嫌弃他了,我就是……就是。”夏参真是说不过燕苏,那林雪怀孕反应大,他就觉得这个孩子太折腾了而已,也没不喜欢,就是嫌他不听话,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不喜欢啊。 “我决定了反正。”燕苏不给夏参反驳的机会,容颜都说了这个孩子可以,那就代表他一定是个可造之才。 “那……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卫介,卫介他。” 燕苏:“有我在,卫介翻不出什么花浪来,要是他敢,我也能弄出第二个卫介来。” “那要是卫介再有了孩子呢?” 燕苏回答:“展眉受伤严重,不会再有孩子了。” 南齐城破当日,展眉追随神女而去,一把长剑贯穿了腹部。事后幸亏卫介及时赶到,才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 至于孩子,那是不可能了。 离挽听完,突然道:“你是准备,让卫介代替你,让展眉代替卿卿?” “嗯。”燕苏没打算瞒着。 他总要有个名义死去,卫介代替他,再好不过,可是,他不想要卫介顶着自己的名义大肆宠爱后宫,更不想别的女人在以后的史册上跟自己有什么联系,幸好,卫介喜欢展眉。 他就私心,想要自己跟卿卿的名字用留历史长河。以后,后人说起,他们会是最恩爱的帝后。 他就想要,卿卿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夏参:“那……” “此事已定,多说无益。”燕苏冷冷地瞥了夏参一眼:“你还是今晚回去赶紧多抱抱你的大儿子吧。” 夏参对着一个出生了没几天的肉团子甩脸,连燕苏都觉得他幼稚,现在境安见了自己比见了夏参都开心。 夏参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那你自己呢?”离挽问。 百年之后,卫介假扮的燕苏长眠地下,那燕苏呢? “我就是国师,世代守护大燕子民。”燕苏看向离挽,笑了笑。当初他满怀仇恨,只想要杀光了全天下,如今,他在离挽的陪伴下长大成人,现在,他已经有了一颗最光明温暖的心。 “我明白,我的责任。”燕苏站起来,恭恭敬敬向着离挽与容颜叩拜一礼。 这些年,他们二人帮助自己,不仅仅是成为帝王,更是成为了一个心怀天下的真正的众生之主。 容颜的冷静睿智,离挽的仁善宽厚,他全都学到了。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将自己变成了最好的帝王。 而他,不是白白来享受这一切的。 他有了这么好的气运,就要担负起自己该担负的东西,这天下,他们想要的清平盛世、海晏河清,他来替他们守护。 “有我在一日,便有天下安宁一日。” 离挽扶起燕苏,看着他欣慰地笑了。她的阿苏啊,从那么小,瘦瘦弱弱问她要不要吃果子,到如今,一步一步,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一个真正的,人界共主。 最终,燕苏亲自送别离挽与容颜,离挽朝着他们挥挥手:“玉石可以通讯,你要是想见我了,就可以叫我。” 容颜很早之前就给了燕苏通讯的灵石,结果燕苏没用过几次。 “好。” 燕苏朝他们挥挥手,看着离挽跟容颜的身影消失,才摸了摸手中的东珠:“卿卿。” - 离开了人界,离挽站在大船的最上面的露台上,感慨万千,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怎么了?舍不得?”容颜从后面上来。 “也不是,就是,回想起咱们这一路,挺感慨的也。”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好像历历在目。 “以后还很长,还会有更多。”容颜并肩与离挽站到一起。 离挽回头,看向容颜的侧脸,即使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离挽还是觉得容颜好看,他本来就长得好看,而且非常非常合离挽的眼缘:“嗯。” “那,我们现在就回魔界?”容颜随口问问,他感觉到离挽在看他,他正保持着自己向前看的姿势,装作没有发现,让她多看会儿。 离挽刚要点头,突然想起来了,问:“我们先回天外天一趟好不好?”她在人界一穷二白,她得赶紧回去丰富一下自己的库存。 容颜自然愿意。 “当然可以。”他还没去过天外天呢,而且,他现在还记得,离挽当初答应自己的那句话。 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个,天外天就像是离挽的家,唔,是不是也能算作闺房?容颜喜欢离挽,自然愿意更多的了解她一下。 容颜立刻催动大船加速,向着跨过魔界向着天外天飞速前进。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外 容颜在天外天外将船收起来,离挽带着容颜进了天外天。 容颜这是第一次来,在外边就看见了陡峭的悬崖,临界处还有各种少见的花草。远远地便能感受到细微的盘古之力。 天外天地界广阔,外面天然屏障与六界隔离开来,里边整个给人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感觉,正中间是一片水池,占了将近天外天一半的面积。 水面清澈干净,人影倒影的一清二楚,波光粼粼。很特别的是,一池清水,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花草一类的水生植物,也没有鱼类。与整个花草茂盛围绕的天外天形成鲜明对比。 “好看吗?”离挽带着容颜绕过水面,来到一个竹楼前。 小竹楼有两层,面积不大不小,宽敞,一个人住是足够了,不至于让主人觉得孤单。 竹楼左边是一个秋千,花枝缠绕。 离挽坐上去,挽着秋千绳,荡了几下:“你们都躲着做什么,见了人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吗?” 离挽话音刚落,整个天外天的花草都纷纷摇晃了起来,有的花绽放开了自己的花瓣,有的树伸展出了自己的枝丫,像容颜表达自己的善意。 离挽不满的嘟嘟嘴:“没事,他们可能是害羞了。” 可能第一次见容颜,离挽觉得,自己的这些小伙伴们应该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然怎么今天这么含蓄。 容颜看向水面:“那里面,是盘古之力的残留?” 容颜微微能感受到一些波动,这应该也是水中不长任何生物的原因。盘古之力太强大,不足以让这些普通的生物承受。 “这些水是后来才有的,我之前在这里,应当是有些残留,不过整个天外天都是盘古之气,大抵,是这里更浓郁一些,所以才没有任何东西。” 离挽从秋千上将自己整个人荡了出去,白衣翩跹,长袖翻飞,身影轻飘飘落到了水面上,足尖轻点,在水面宛若水上精灵般转了两圈。 涟漪从水面荡漾开,涟漪从心尖荡漾开。 容颜看着离挽自由自在地将自己整个人放空,躺在水面上。这些水明白她想要什么,将她整个人都托着,像一张天然的大水床。 “你也可以上来躺躺试试,这里可舒服了。”离挽闭着眼,感受了一下,久违的水波感。 容颜没有过去,而是弯腰伸手,轻轻划过水面,感受到柔软的水流从自己指尖流泻下去。 容颜猝然皱眉,好像……这个感觉……好像很熟悉。 不对。 容颜抬头,看向天外天的上空,这里没有太阳,但是光线会从结界外照射进来,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 离挽睁开一只眼,看着容颜就蹲在一边,抬头看着天空。样子……有些可爱。离挽以为他觉得刺眼,毕竟光线照在水面上,确实有些亮。 离挽随手一招,一朵云彩飞到容颜面前,将他的视线全部遮挡起来了。 容颜立刻回神,站了起来,问:“什么叫你之前在这里?” “哦,我是盘古大帝陨落时候留下的眼泪。”离挽满不在意的坐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水池:“原先这个地方就是我,唔,一整片水池子,比这个还大呢,差不多整个天外天就是我自己占了。” “这些都是后来才有的。”离挽站起来,飞到容颜身边。她不在意告诉容颜她的身世。 “原来是这样。”容颜喃喃道。 离挽不解:“什么?” “之前,我以为你哭了,却没有看到你流泪,你是……”容颜解释。 “嗯,我不会流泪。”离挽笑了笑:“也幸亏我不会流泪,不然啊,就我这三天两头感慨万千的小心脏,我还不得哭死?” 离挽自己明白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感,万一能流泪,那自己岂不是丢死人了要?! 容颜也被离挽的话逗笑了:“这样也挺好的。”不然……容颜看着离挽含笑看向自己的眼睛微微弯起,心想,她要是哭的话,自己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还。 唔,难以想象。 “那边是什么?”容颜指向另一边。 “树。”离挽带着容颜过去。 是一个很大很繁茂的树,从上往下树枝上垂落下带着星辉的长条,葱莹剔透,看起来生机勃勃。 容颜抬手接住一条星辉,就看见上面呈现了字:“那个恶霸好坏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好想出去揍他一顿哦!” 容颜可以想象离挽当时的表情,忍俊不禁。 “这都是我之前随手写的,哎呀,你别看了。”离挽挂了一树,随便有什么心情就挂一个,见容颜来了兴致,一条一条翻着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帝尧好可怜啊,等我再出去,就把欺负他的人都打一顿。” “伏戕怎么那么不识好歹,真想把他的脸打扁了,这样兮姈是不是就不喜欢他了。” 容颜读到这里,觉得真的忍不住了:“你怎么全是要打人的啊,太蛮力了哈哈哈哈。” 离挽一把将星辉打乱,不让容颜看了:“这是巧合!不许再看了!” “好好好。”容颜忍笑答应。 离挽招了两个云彩过来,带着容颜去了自己的小宝库。 说是宝库,其实就是一堆乱放在一起的宝贝,离挽得了就随手扔到这里,现在已经堆了一个小山了。 “看,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你要是有喜欢的,随便拿!”离挽大手一挥,像容颜展示自己的财富。 容颜大致看了看,确实很多不世珍宝。 离挽自己随便装了一半进了自己的玉玦中,回头看容颜没动,问他:“怎么?没有喜欢的?” 容颜看着离挽,突然向前半步,贴近离挽:“你之前答应过我,天外天的东西随便拿,这话,还做不做数?” 离挽被容颜突然欺身向前的举动弄得不得不后退半步,她比容颜矮,靠的太近了她需要仰头看他,不舒服。 “当然作数了,看好了什么随便拿。” 容颜再度向前半步,将离挽刚刚拉卡的距离缩小,重新贴近她,不等离挽再度后退,微微俯身贴近她的耳朵说:“那我要是……想要你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及紊 “呵,当然不行!”离挽非常生气,一把推开容颜:“简直是痴心妄想!” 容颜懵了。 离挽双手环胸,眉峰凌厉:“你居然还企图指使本上神?简直是……狼子野心!白日做梦!欺君罔上!离经叛道!” 容颜是真的有些跟不上离挽的脑回路了,突然有些感慨当初燕苏是用了多大的耐心才点醒了浑然不觉的自己啊。 同情燕苏一秒钟。 容颜现在是真的明白什么叫鸡同鸭讲了,他好容易调个情,想着把他们的事儿挑明了,结果,结果,人家根本就不跟他一个脑回路上,他想要她的人没错,但是!是喜欢是爱的那种!然而人家却以为自己想要奴隶她?!! 这…… 容颜扭头就走。 回魔界的一路上,容颜都没理离挽,而离挽更不可能理容颜了,他刚刚还想要自己呢!离挽心里暗戳戳决定以后要重振自己上神的威严! 到达魔界之后离挽直接去魔宫找到了太荒:“太荒哥哥,我有个……嗯,不情之请。” 太荒好笑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我想要魔珠。”离挽也不废话。 太荒一愣,叹了口气:“魔珠现在在老魔王封印的阵眼处,暂时,可能都没办法拿出来。” 虽然魔珠是魔界至宝,但要是离挽想要,给了也无妨,可现在不是太荒给不给的问题,是没办法给。魔珠是阵眼,一旦移动,老魔王的封印很可能就乱了,老魔王再度出世的麻烦谁都担不起。 “这样啊。”离挽也犯难了,不过她是个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不相信世上之事有无解之处,因此并不失落,反而第一时间开始考虑怎么改动阵法的事情了。 “是,与你的体内能量有关?”太荒也很为难。 “嗯,我大概,是跟这六颗珠子都有关系了。” 太荒:“你得到人珠了?” “嗯。”离挽点头。 “我想想办法,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太荒其实心里也没底。 离挽自然明白:“这个不急的,慢慢想办法就是了,你别觉得有压力。”她又不是多么急迫地想要弄明白自己身上的疑点,没那么大的好奇心。更何况老魔王的封印更加重要一些。 “好,”太荒也知道,心中默默将此事还是放在了心上:“你还是去妺姝宫住吧,那里还给你留着。” 之前离挽在魔界住过不短的时间,太荒选了个宫殿给她。后来离挽走了,太荒还是让人保留了那个宫殿。 “那……”太荒看向容颜,纠结是将他跟离挽放一个,还是再单独给他一个。 离挽当即道:“我收拾一个偏殿给他住就行。”小样,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清除一下自己的地位。 容颜不知道离挽在自己乱七八糟想什么,但是跟离挽住一个宫殿自然高兴,这还是离挽主动提的,当即点头了。 太荒带着两人慢慢往妺姝宫走,一路看了不少魔宫风光,这里比人界的宫殿大了几倍,各处建设都十分大气,一些简单的术法在魔宫中四处应用。 “上次你跟姒妍走了,可是闹了好一出动静,这次你的行踪需要隐藏吗还?”太荒在离挽上次带着姒妍打闹婚礼离开后受到了各方势力的打听。 全是冲着离挽来的。 “这次长住,也瞒不住啊,藏着多难受,谁要是有异议,尽管来找我就好。”离挽其实不太喜欢藏藏掖掖的。 “哦对,我一离开人界就来了这里,我还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呢?” 太荒被离挽后知后觉逗笑了:“还好,神界依旧封闭,那边元气大伤倒是不必在意,就是外界传闻不怎么好听。” 离挽的壮举,可谓是惊天动地了。 不用问,离挽大概也能猜到自己被传成了什么样子,估计可能成为下一代各界学子的书中反面教材或者老魔王二号了。 “随便吧,反正也不会说到我面前来。”离挽无所谓,不管私底下议论纷纷,见了面谁不都得规规矩矩称呼上神。 “等我给你找个六界盘,你就能自己知道六界的大小事了。”太荒说着,妺姝宫就到了。 妺姝宫这个名字是离挽自己起的,他们魔宫这边的规矩就是宫殿换主人就要换名字,由新主人命名,表示归属。 “好久没回来了。”离挽看着妺姝宫高高的三个大字,满意地笑了笑。 这里,对她来说,就是六界中一个很特殊很特殊的地方,也是第一个给了她一点点归属感的地方。 “对了,”太荒看向妺姝宫的右边,潋滟宫,唤了一声:“阿紊,出来。”声音迅速穿过宫殿传到坐在镜子前发呆的少女耳朵里。 及紊一愣,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才意念一动,出现在了太荒面前:“哥哥。”及紊应了一声,接着就看见了太荒身旁两个谪仙般俊美的人物。 “上神。”及紊认出了离挽,见了个礼,然后看向离挽身旁的容颜,只看了一眼就慌忙低下了头。 那个人,好可怕。 及紊不是觉得长得可怕,仅刚刚匆匆一瞥,及紊也知道此人容貌昳丽,姿态不凡,但是他却浑身都给人一种不容冒犯的畏怯感,甚至,让只是看了他一眼的及紊想要立刻跪下。 太可怕了。 “他是容颜,我的朋友,跟我来一起在这里住几天。”离挽朝及紊笑了笑。 及紊不去看容颜,那种压迫感才缓和了一些:“昨日哥哥与我说过了,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早。” 离挽与及紊并非第一次见面,但不怎么熟。 及紊是太荒的妹妹,现任魔妃的女儿,名正言顺的魔界公主。但是上次离挽在这边住的时候,及紊正在仙界求学,离挽快要走的时候,及紊才回来。彩云漫天、仙气飘飘,摆了好大的排场。 这件事将太荒气了个半死,当场就把及紊训斥了一顿,魔界尚武,与仙界那些文邹邹的做派理念不合。魔界虽然说不上崇尚简洁,但绝对没人弄仙界那一套。 太荒当场斥责及紊去仙界几年,别的没学会,反倒将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带了回来! 及紊就被关了禁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传闻 等及紊的思过期过了,离挽已经离开了。 因此两人仅仅一面之缘,但是离挽相貌实在出众,哪怕是及紊只见过一眼,也很难忘记她。 太荒刚好有事,交代了及紊自己就走了。 离挽几人就进了妺姝宫。 及紊很好奇,四处看了看:“哥哥不允许别人进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庐山真面目。” 及紊自己大体看了看,没真的随意乱逛,就在离挽边上坐下来了。离挽倒是对及紊直言不讳搞得好笑:“我就随口一说,谁知道他真的就让人留着了,还关了起来。” 毕竟自己就住了那么一段时间,以后什么时候还能来,根本说不准,但太荒还是让人给离挽留着了。 “你自己去看看要住哪儿,东殿是我的,其余的你随意。”离挽朝容颜挥了挥手,示意他,本上神赏你的。 离挽背对着容颜,这个方向看不清楚,容颜不知道她的想法,自己去选地方去了。 “这个给您,您……应该没有吧。”及紊拿出一个六界盘放到离挽面前。 离挽早就知道到有个六界盘这种东西了,她玩过姒妍跟兮姈的,不过自己确实没有。 “你怎么知道的。”离挽正准备要一个呢,刚刚太荒还说了回头给她找一个。 及紊笑了,没想到离挽这么……嗯,好说话,她一开始还担心,但现在一看,果然,外界传闻信不得。 “我没想到您没有,我这个是最新版的,这个改良了很多地方,之前才刚刚出世,六界都抢着要。”她刚刚问离挽有没有,其实是问她有没有新版,哪知道她连六界盘都没有啊。 “我猜您应该也没有时间关心这些事情,所以才猜测您应当还没有。” 离挽将六界盘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东西全都井然有序地展现在了自己面前。六界盘与通讯灵石不同,一个六界盘,便能与所有人建立联系,知晓六界各方事务。 离挽如获至宝。 “我唤你哥哥做哥哥,你要是对我用敬称岂不是太生分了,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这……这怎么可以。”及紊怎么敢。 离挽想了想:“那你想怎么叫,反正不能您啊您的。” “那……那我叫上神。” “你要不叫我姐姐吧,挽姐姐,怎么样?”离挽是不指望对方自己拿出个主意来了。 “就这样决定了。”离挽当即拍板,定下了。 及紊受宠若惊。 “多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离挽对这个六界盘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及紊不好意思的摇了摇手:“是我该谢谢您……呃你,嗯,上次要不是挽姐姐帮我求情,我还不知道要面壁思过到什么时候呢。” 上次太荒大怒,将她扔进了禁制里。她出来才知道是离挽给自己求了个请,不然自己还不知道呆到何年何月。 “唔,我都忘了。”离挽想了想才记起这么回事来。 离挽突然看见了及紊的眼睛,一愣:“你……你怎么了?”离挽没注意,是因为及紊洗过脸了,眼睛上还特意施了法术。 但离挽对眼泪非常敏感,她的眼眶虽然被遮盖住了,但是眼睛中的水光不是假的。离挽与及紊目光相对,她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悲痛,很伤心很伤心的悲痛,让离挽想要忽略都不可能。 “你……哭了这么久啊。”离挽看着及紊,喃喃道。 之前是不注意,离挽只需仔细一看,就能透过及紊的小术法看见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有肿的高高的眼皮。 那双眼,哭了很多天。 及紊被离挽看穿,下意识都慌了,她没想到离挽一下子全都看出来了,可自己以为自己装的还算正常。 离挽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刚刚认识的小姑娘,抬了抬手:“你……” 及紊眼睛红了。 是术法蒙盖之上的那双正常的眼睛,露出了新的湿意。 “我……我没事。”及紊匆匆给自己的眼睛施了又一层术法,慌忙摇摇手。 离挽知道她不想说,便强行岔开了话题:“那我们说个别的吧,我前不久才来过魔界一次,就是绛也跟千暇大婚的时候,你在场吗?” “我没在。”及紊强行令自己压下情绪去:“不过后来我听说了那天的事情。” “此事我觉得千暇做的确实有些不对,倒不是说她不能喜欢绛也,毕竟绛也喜欢的确实是千暇,但是千暇是背着姒妍强行勾搭的绛也,那么长时间都没说出来,直到绛也爆出大婚,更何况姒妍还与她有恩。” 离挽见及紊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松了口气。 及紊在仙界求学,作为魔界唯一的嫡公主跟同样作为仙界唯一的嫡公主的姒妍不谋而合,关系非常好。 “可惜,千暇自己费尽心机偷来的这段姻缘,也不怎么样了。”及紊作为姒妍一派,极其厌恶千暇。 “什么意思?”离挽听不太明白这句话。 及紊:“千暇自己改了姻缘线,本来姒妍跟绛也确实是一根红线牵着的,虽然吧,这个也是姒妍求了月老才有的,但千暇趁着月老不在,偷偷改了姻缘线,将自己跟绛也绑到了一起。” 本来绛也没有姻缘,是姒妍喜欢上了绛也,才求了月老将两人牵到一起,但是月老只是一个姻缘,并不能决定两个人最终能不能在一起,红线也只是会增加两人的缘分罢了。 更何况月老的红线对仙界有用八分,对其他的,魔界这种,也就有用四分了。 但姒妍是帝女,她想要,月老哪儿敢不牵,当场就打了死结。 谁知道这让跟随姒妍在场的千暇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找了个月老没在的空,自己将姒妍与绛也的线拆了,连上了自己的。 后来姒妍不知道去了那里,千暇趁机就撬了姒妍墙角,等姒妍回来,什么都晚了。 “至于现在我说不怎么样了,也是千暇自己作,她最近跟绛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闹矛盾了,绛也又不会低头,她自己还拿娇,使劲作吧,我们都等着看热闹呢。” 及紊巴不得绛也赶紧跟千暇合离,她等着看热闹呢。 第一百八十章 眩晕 送走及紊,离挽一头扎进了自己新得的六界盘里去了。 随便一查,就看到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消息。 离挽查看了最上边的那个,也是人数最多的。图文并茂版本,里面声音、画面都有,还能看别人的发言评论,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画面,这都是后来别人连猜带蒙虚构的。 离挽就兴致勃勃地开始看“自己”是如何单挑众神的。 一群乌泱泱白色的人头堆在一个大房子前面,领头那个小人是金色的,离挽一看就知道,房子是神殿,白的一堆是众神君,那个金光闪闪的就是自己咯。 “自己”问了这是哪里,后边就有一个粉色衣服的人出来了,告诉了“自己”这里是神殿,供奉着最尊贵的神珠。 “自己”就说,最尊贵的东西,正好配最尊贵的自己。然后就杀了粉色的小人。 后面的一群白色的小人慌忙都跪下了,然后金色的“自己”就踩着众人一口将神珠吃了下去,然后“自己”就桀桀笑了。 这配音不知道从哪儿里来的,听着格外阴森恐怖。 “自己”笑了一会儿,然后就把一群白色的人头都打了,为了突出画面感,所有的小人都变成了红色,趴在地上。 而自己,身躯都放大了一倍不止,站在正中间哈哈大笑。 活像个傻子。 离挽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连评论都没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儿意儿,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蠢?! “呵呵。”容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刚刚应当是全都看见了,这会儿离挽回头,仰头看着他的双眼都盛满了笑意。 离挽脸都红了。 太丢人了! “不是这样的。”离挽小声辩解了一句,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很早很早之前,就把这段往事原原本本地给容颜全都看了。 容颜突然俯下身来,弯着腰从后面将离挽抱住。 “我知道。” 离挽一下子愣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你,干什么突然抱我,你快放开,你一靠近我我就浑身不对劲。” 容颜头搭在离挽肩膀上,闷声笑了:“哈哈。”不过还是松开了离挽。 没事,不急这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抱。 “为什么会不对劲?”傻姑娘,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不对劲啊。容颜在心里默默笑了。 离挽干脆转过身来,一把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两手交叠、肌肤相触,熟悉的电流颤栗再度传来,容颜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少女手指纤细,莹白如葱管般,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放在自己手心上,而自己,只需要微微用力,就能将那样娇嫩的一双手紧紧抓住、攥牢。 “感受到了吗?”离挽问。 容颜只好恋恋不舍地点了点头,离挽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意犹未尽的容颜讪讪开口。 “哎……一件一件慢慢来吧。”离挽早就对这件事记在心上了,只不过容颜对很多事情都讳莫如深,自己也不好多问,等慢慢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秘密,还有这些珠子,等到时候,说不定也能对自己跟容颜的这些反应有什么帮助吧。 离挽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容颜的奇怪。 他不属六界,神秘莫测,他身上的力量连自己都摸不透,还有……神珠。离挽记得,连九天诸神都忍受不了神珠的光芒,但是容颜好像毫不在意,而且他还碰过神珠。 不仅仅神珠,还有人珠同样也是。他绝对不可能真是什么普通人,记得很早之前,两人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离挽问容颜以前都在做什么,他说到处流浪,做些缝缝补补的营生。 我呸,他要是做缝缝补补的营生,那我是什么?无业游民? “你要不要再尝试一下人珠?”容颜突然开口。 离挽没想到他突然提起人珠,就又把人珠拿了出来,抬手覆上,熟悉的感觉就又来了。 离挽这次没有任何反应,输送转换完了一个流程之后离挽抽手,身体这次很正常,没有再一片白茫茫了。 “有什么感觉吗?” 离挽摇摇头,半晌之后,盯着自己的手缓缓道:“要非说感觉,也……我好像感觉自己体内的能量更加充沛了,不应该说,是更加平衡了。” 离挽顿时伸手再度覆上人珠,闭眼。 容颜守着离挽,离挽整整转化了三天三夜,等她再度睁眼的时候,容颜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迷茫。 容颜立马上前扶住她,离挽靠在容颜身上,缓缓闭了闭眼,才恢复了起来。 “怎么了?感觉好些了吗?” 离挽呼了口气,抬起自己的双手,手心朝上,欣喜道:“我的力量。” 右手是离挽体内原本的盘古之力,左手是来自人珠跟神珠唤醒的神秘力量,此时,两种力量一起在自己体内。 “以前我的能量总是控制不好,原来,不是我修炼不得法门得原因,而是不协调。”离挽看向容颜,解释道:“我一直以为身体只有盘古之力,看来不仅仅是这样,我身体内应该是还有另一种力量。” “但是那种力量陷入了沉睡,我能运用的,就只有盘古之力,所以才会导致我之前频繁控制不住自己,而这珠子,其实并不是转化,而是唤醒。唤醒了我体内得另一种力量。” “我现在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离挽一激动,不小心碰到了容颜的手。 一阵敏锐清晰的电流从两人触碰的肌肤上传递开,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次……”怎么这么明显?离挽没说出口。 容颜皱了皱眉,问:“刚刚又眩晕是怎么回事?” “啊,”离挽没想到容颜还在关心这个,不应该为自己更加强大了开心吗?“我刚刚又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就晕了一下。” “可能是我坐着太久了吧,没事。”离挽现在杆菌浑身充沛,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再跟诸天神君大战三百回合都没问题了。 如今人珠都已经用完了,自己再说也没什么用了,容颜只好点点头,但是心里还是决定下次看好她才行。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救人 “怎么会没有。”及紊跌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镜子。 及紊前面跪着一个黑衣男人,黑衣男人回到:“公主,属下确定,已经全都看过了,还专门带着您的令牌找了冥王,冥王专门给您看过了,确定,没有铸拾这个凡人的转世。” “连……魂魄都没有任何记载。” 及紊勉强撑着自己,让黑衣男人下去了。 他一走,及紊控制不住趴在桌子上无声哭泣。 “还好吗?”离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在及紊身旁坐下,用手轻轻拍着及紊小幅度颤抖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慰她。 及紊突然伸出手来,一下子攥住了离挽的手。 离挽一愣,属于及紊的记忆就如同一幅画卷般缓缓在她面前展开。 六界之中,神界、仙界、魔界,三界之人皆会有历劫。 其中神界劫难少而不定,却凶险无比;仙界历劫就比较平淡,大多能够顺利度过,然后再上一层楼;而魔界则介于两者之间,因自身修炼术法门类以及凶悍程度而异,以凶煞战斗为主的魔族大多需要接受九天雷劫,祸福难卜,但以治愈防守为主的魔族大多会与很多仙君一般下凡过一生,磨砺一下心智。 及紊便是下凡历了一场情劫。 及紊出生在一个山村里,小村庄的人都很和善质朴,及紊在那里,开开心心长大,前十几年全都风平浪静。 直到她十五岁那年,在后山采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从此之后,她的生命轨迹,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向着前途未卜的灰暗深处一去不复返。 及紊救了他,带着他回了村子。 “爷爷,可是他受伤了啊,你不是教我要治病救人的吗?”及紊自小跟随爷爷长大,但爷爷却不想让及紊救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带着几分妖气的美,虽然受伤了,衣服也不成样子了,但爷爷看得出来,这个男人非富即贵。 他们这个村子,只想要百世安宁,不想与尘世掺乎。 最后爷爷拗不过及紊请求,答应只要治好了他的伤,就要赶紧送走他。 “爷爷答应救你了,你安全了。”及紊高兴地跟昏迷不醒的男人说。男人双眼紧闭,没办法回答及紊,但是及紊自己还是很开心。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及紊认认真真照顾这个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救人,虽然不熟练,但是及紊很开心还很激动,以前村子里有什么小病小痛,大家都找爷爷,自己跟着爷爷学了这么久了,就只救过兔子。 现在好了,终于有个人能让自己治了,这个人还这么漂亮,身上还有这么多伤口,她可以一个伤口用一种药,一次就能尝试很多种,看看效果。 爷爷说了,绝知此事要躬行! 及紊开开心心地给男人拆绷带换药,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攥住了及紊,及紊吓了一跳,手一抖,药一下子全撒了。 “你是谁?”男人狠狠瞪着及紊,那双凶狠的双眼好像要化为利刃将及紊绞杀了似的。 及紊被他抓得手疼,使劲挣扎:“松开!松开!” 及紊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伸出来往男人伤口上一压,男人挣扎着要起来的身子一下子就落了下去,连带着手也松了力道。 “你太坏了!”及紊愤怒地站起来,怒斥男人:“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却恩将仇报,你果然不是好人!” 床上男人大口呼吸,缓了缓身上的疼痛,刚刚及紊下手十分用力,那一处伤口裂开的口子哗哗流出了鲜血一下子就打湿了身上的白布条。 “是你……救了我?”刚刚是他的自我防备,任谁一醒来这样也不能很好的正确判断形势,现在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包扎,还有刚刚被及紊弄洒了的药来看,应当确实是及紊救了自己。 “废话,我为了救你,求了爷爷好久呢,早知道你这样……”及紊没说后边的。 她早就想要个病人了,大概,大概知道他醒来这样自己也还是会救回来的。嗯,早知道就弄昏他,不让他醒。 男人怎么可能知道及紊在想什么,弄清了情况他自然不可能再做刚刚那种举动,他老老实实躺好,对及紊说:“姑娘大恩,铸拾没齿难忘。” 及紊刚刚的火气迅速消了下去,他叫她“姑娘”,及紊想了想,真好听。 “铸拾?你的名字吗?” “嗯。” “我叫及紊,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 “好。”铸拾点点头。 说了名字,及紊再看铸拾,就觉得他也挺好的了,重新把自己刚刚弄洒了的药清理了,然后才重新给及紊拆了刚刚被弄裂开的伤口。 “哎呀,这么严重了!”及紊小声惊呼一声。 铸拾看着及紊,突然有些疑惑,这个姑娘是不是个傻子?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伤口裂开了有什么好让她那么开心的? 及紊匆匆摆弄自己的一堆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 铸拾突然不太想让及紊给自己上药了,他从及紊那双放光的双眼中看出了些别的意思。 “及紊姑娘,行医几年了?看姑娘手法熟练,想必救过不少人吧?” 及紊从一堆东西中抬起头,朝着铸拾笑得一脸坦诚:“嘿嘿,你是我第一个病人。” 铸拾突然觉得浑身难受,他的伤口,好像,好像更疼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以前救过小兔子,很有经验的也是。”及紊拿着新弄好的药,一步步靠近铸拾。 铸拾无声抗拒,他……他有些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还有,还有她手上的那些东西,那些药,她……她确定吗?他是人,她拿救兔子的那一套往自己身上用,自己不会被庸医错药致死吧! 及紊一点都不知道铸拾在害怕什么,很温柔地对铸拾说:“你别害怕呀,我会很轻的,乖一点,不痛不痛的哦。” 她以前就是这样哄兔子的。 爷爷说过了,病人都是很脆弱很胆小的,需要他们温柔一点,这样病人才能更放心。及紊一直都很温柔,全村子的兔子都这样觉得。 铸拾闻言更慌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外面 铸拾伤好起来很快,因为自身底子本来就很好。 及紊也很高兴,觉得这是自己医术好的原因,跟爷爷显摆自己的医术水平又提高了。 爷爷却冷着脸:“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治好了就赶紧送他走。” 及紊只好去告诉铸拾:“你家在哪里?你伤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已经可以走了。” 哎,还怪舍不得这么好看的重伤病人呢。 这些日子铸拾十分听话,及紊给他尝试了很多种不同的药物,将自己的小本本都补全了,那些药,分别什么功效,什么副作用,及紊全都记了下来。 难怪爷爷说要“注重实践”,及紊此次深有体会。 铸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丫头在拿自己当实验品,每次她兴冲冲要给自己换药的时候铸拾就感觉额头青筋直跳,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及紊就又开始“哄兔子”一般让他乖~ “你要赶我走?” 及紊一愣,本来治好了他,他就要回家了,这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怎么能说是赶他走呢,虽然确实是有这个成分在里面。但及紊看着铸拾坐在床上有些可怜地望着自己的那副样子,就说不出口了。 “你……你不想走吗?你不回家吗?”可是爷爷不让他留下了啊。 铸拾自然想走,也想赶紧回去,但他得等自己人来找到自己才行,自己只身一人,身上伤都没好全,万一这样出去碰上了什么事儿怎么办,铸拾刚刚因为大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惜命得很。 “我不想走。” 铸拾看向及紊。 及紊为难了。 铸拾问:“是你爷爷不让我留下吗?”这个丫头有什么东西都表现在脸上了,铸拾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从未见过这样单纯的人,就想一张白纸,给人的感觉仿佛连手指碰一下都会脏了一般。 及紊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爷爷平时很和蔼很好说话,但是有的时候他决定的事情就不能改变。 “那我去说。”铸拾勉强撑着下床,去找及紊爷爷了。 及紊被关在外面,趴在门上听了好久,什么都没听清楚,反正最后铸拾留下来了,虽然爷爷脸色还是不怎么好。 铸拾留在了这里,跟及紊一起。及紊开心极了,自己终于有伴了,还是个漂亮的伙伴。 铸拾也没事做,就帮及紊晒草药。 两人一人一个筐子,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中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真的吗?我从来没有出去过。” 铸拾笑了笑:“真的,这里是山区,所以才都是山,但是外面不是,是平的,房子都并排着,很整齐。” “那你们岂不是都不能站到高处?这样也不好,我喜欢高高的地方,可以看见所有人。” 及紊想了想,自己站在山顶的时候,俯瞰下去,整个村庄都在自己眼下,远处能看见别的山头,下面是树,上面是云,自己就站在最高最高的地方,并肩的,是展翅翱翔的鸟儿。 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很好,及紊很喜欢,她也想有翅膀,能飞。 “也不是,我们有楼阁,很高,房子大概可以建到那么高。”铸拾抬手比了比。 “哇。”及紊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的房子,她一直以为房子都跟自己村子里一样,没想到还能有那么高的房子。 她一直以为外面跟这里一样,原来不是的,外面跟这里完全完全不同,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 及紊突然心动了。 铸拾看出了她的向往,笑了笑,继续讲:“还有海,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海,蓝色的,比现在的天还要蓝,波浪是白色的,离的近了就能听见哗哗的波涛声……” 及紊听得痴了。 ……大海。 她仿佛在铸拾的描述里看见了大海,蓝色的,看不到头,水声哗哗,掀起白色的浪花,好看极了。 “你要是见了,一定喜欢。”铸拾看向及紊,从及紊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中清澈倒影着自己。 铸拾一下子晃了眼。 自那天之后,及紊就经常走神,弄错了好几次药,被爷爷训斥了一顿,让她带着筐子去后山采药去。 及紊总是控制不住想铸拾描绘的外面的世界。 “问你呢?怎么又走神了?”铸拾拿着一株草药在及紊面前晃了晃:“看看,是这个吗?” 及紊回神,点点头:“是的。” 及紊收了草药,自己才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自己走了半天,才发现铸拾不见了。 及紊只好原路返回,去找铸拾。 “铸拾?”及紊很快就回到了原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见铸拾的身影。 突然身后被一只手蒙住了眼睛。 及紊笑了笑,不等身后的人开口就说:“你别闹了,铸拾,快松开。” 铸拾松开手,笑着看向及紊:“及紊,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 “出去?” “对,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铸拾认真的看着及紊的眼睛。 及紊被铸拾深邃的目光吸引,内心不断挣扎,出去,她很想出去,可是……可是自己本来就是村子里的人啊,自己能出去吗? 铸拾看出了及紊的挣扎与纠结,伸手拉住及紊的手:“跟我出去吧,阿紊,我会保护好你的。” 及紊看着突然靠近自己的铸拾,他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离的近了,及紊能一清二楚地看见他眼底自己的倒影,耳边他的话,就像自己想象中的海浪般翻滚着。 及紊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脸好像也有些热。 是不是病了? “好不好?”铸拾将及紊抱进怀中,再次问。 及紊最终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及紊要出去,本来以为会遭受到爷爷的强烈反抗,却没想到爷爷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就让铸拾带走了及紊。 及紊走到村前,回头望了一眼,这里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自己与爷爷住的那个小屋子,在那里,她住了十五年。 铸拾握住及紊的手,捏了捏:“别害怕,以后有我。” 及紊收回目光,看向铸拾,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兔子 铸拾是卫国的侯爷。 年纪轻轻、弱冠年华便领兵上阵、威名赫赫。 及紊不懂什么是侯爷,但是听说很厉害,她很高兴。 铸拾领着及紊,一点点给她解释,及紊什么都没见过,却对什么都好奇,一会儿瞪着眼看着这个,一会儿又好玩的碰碰那个,开心到不想睡觉。 “这个就是你的房间了,看看喜欢吗?”铸拾领着及紊绕着看了一圈。 及紊问:“这么大?就我一个人吗?这里……真的好漂亮。” “嗯,你喜欢就好。”铸拾看着及紊,脸上总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下人们都惊讶不已,谁见过他们侯爷这么开心过? “这些都是服侍你的丫鬟,外面那些是小斯,有什么事情,你就让他们做。” “服侍我?” 及紊话音刚落,赶眼力劲儿的下人们齐声参拜:“姑娘好。” 及紊吓了一跳,把铸拾逗的直笑:“哈哈哈好啦好啦,你们都下去吧。”铸拾揽着及紊让她坐下。 “怎么样,外面好玩儿吗?喜欢吗?” 及紊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笑嘻嘻地说:“喜欢。” 铸拾很忙,他刚刚回来,要处理上次暗杀的事情,还要忙着各种繁杂的事务,经常不见人影。 但他会尽量每天都来看及紊,哪怕只是说两句话。 及紊还是很开心,每天都能见很多很多不同的新鲜东西,全都是自己以前没见过的。人也多,她看着满大街都是人的场景,觉得热闹极了。 而且自己每次出去玩,总有很多人陪着一起,及紊当然愿意跟大家一起,就是,就是,有一点想他,想他跟她一起。 日子过得飞快,及紊来京城转眼就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因为铸拾还是很忙。她想要铸拾多陪陪她,可是铸拾没空。 “姑娘今晚上去看花灯吗?”她的一个小侍女笑嘻嘻地问她 “不去了,铸拾今晚会来。”及紊摇摇头,铸拾昨天说了,今晚可能回来的很晚,宫里有事,让她自己好好吃饭。 但是及紊知道铸拾还是会来,有一次她半夜起来,正好看见了铸拾瞧瞧进来,他很忙,只看一眼就走。 及紊打那天之后就一直等着铸拾了。 “今天是七夕,京城的花灯可好看了,姑娘一定会喜欢的。”侍女的职责就是让及紊开心,这点侯爷单独交代了她们:“侯爷很晚才回来,今天宫里应当也有宫宴的,咱们早去早回就是了。” 及紊有些心动了。 “姑娘出去看看吧,我们还能买个花灯回来呢。” 及紊想了想,就出门了,她可以给铸拾买个花灯回来,铸拾会喜欢的。 卫国的七夕很热闹,是及紊未曾见过的好看,烟花一簇一簇,撒了满天。整个京城都被花灯点亮了,夜晚,是极尽热烈的繁华。 星辉灯盏交映,满目皆是人群攘攘、鱼龙曼舞。及紊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仙境,原来人间,竟有如此盛世之颜。 “姑娘,好看吗?”侍女铃儿笑着大声问及紊。 及紊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们买两只花灯回去。”人很多,很吵闹,及紊也大声说话。 铃儿见及紊开心了,自然更加努力,一心要给自家姑娘买最好的花灯。 及紊却看好了两只兔子灯,很普通的那种,最后铃儿只好放弃了最贵最好看的那盏,给及紊买了两盏满大街都是的兔子灯。 及紊倒是很开心,一手一只兔子提着继续看花灯。 七夕花灯,街上很多俊朗公子与闺秀千金并行,铃儿怕及紊想铸拾,就带着她去猜灯谜。 及紊虽然在村子里长大,没读太多诗,,但也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看了半天还真的猜出来了一个。老板一看及紊这后边跟着丫鬟仆从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贵人,连忙将奖品给了及紊。 “图个彩头,贵人莫嫌弃,小的给您选了最好的。” 及紊猜中的奖品是一包糕点,老板选了一包最大最好的给及紊,及紊开开心心收了。 “姑娘真厉害。”铃儿趁机赶紧嘴甜着往上凑。 及紊也觉得自己很厉害,打算把糕点也给铸拾留着。 突然及紊看见了角落里缩着一团东西,她连忙走过去,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只小兔子,受了伤的小兔子。 小兔子浑身脏兮兮的,一条腿不知道怎么了,鲜血淋漓,应当,是折了,看样子,是不能恢复了。 及紊也不嫌脏,伸手就将兔子小心翼翼抱了起来,好生护在怀里。 “姑娘,这……这么重的伤,它还活的了吗?” 铃儿欢腾,平时好说话,铸拾给及紊专门选了她来,就是要给及紊解闷的,所以平时铃儿说话也多,知晓一些及紊的事情,也知道及紊懂医术的事情。 “要不我们送它去医馆吧,医馆就在前面不远。”当然也能带回候府,只是铃儿看这个兔子伤口那么重,万一活不下来,到时候及紊多伤心啊,侯爷少不了责罚自己。 “好。” 及紊嫌回去太慢了,不如直接去医馆,现在这只兔子流血这么多,还不知道有多疼呢。 及紊带着人赶紧将兔子送到了医馆,大夫看了看,当即让及紊节哀顺变吧。 及紊愣了,问:“它明明还有救,为什么不救它?” “姑娘仁心,可这兔子腿伤的太重了,没救了。”大夫好笑地看着及紊,又补充了一句:“小姑娘快赶紧回家去吧。” 及紊张了张圆脸,大眼睛格外显小,尽管已经十五岁了,但穿着一身粉衣还抱着兔子,任谁一眼看了也不会觉得她有多大。 “还能活的,你相信我,给它用净血草跟伏黍叶,能活的。”及紊急切的想要跟大夫解释。 那大夫听了,一愣之后大笑:“小丫头还看过医书不成?净血草虽有止血的功效,但却是佐以三麻枝处理大伤口才用的,这兔子身上这么小的伤,如何用的?” 大夫捋了捋胡须,笑着摇了摇头:“至于姑娘说的伏黍叶,在下行医四十年,闻所未闻,姑娘还是回家去吧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岚沁 及紊急得脸都红了。 “姑娘让你用什么药你就用什么药就是了,那么废话做什么!”铃儿拿出令牌朝着大夫脸前一放。 “啊,原来是铸候府的人啊,小的冒犯了冒犯了。”大夫一看令牌,不敢笑了,连声道歉后解释:“可是在下确实未曾听说伏黍叶这味药材啊。” 及紊又道:“那就用丁夏子。” 大夫一惊,满脸不可思议又不欲辩解的样子,叹了口气扭头去给兔子弄药去了。 及紊松了口气:“谢谢你。” “姑娘可千万别折煞奴婢,保护姑娘是奴婢的职责。”铃儿连连摇手。 等了一会儿,大夫从后面出来,叹了口气告诉及紊:“那兔子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及紊大惊:“怎么会这样?!” 大夫摇了摇头,不想多说的样子。及紊冲到后面,看见了兔子,已经咽气了,身子都硬了。及紊看了看它的腿,上面被包扎的好好的,及紊突然觉得好孤独。 兔子死了。 是自己不好,自己没能救她。 “都告诉你了不行的,非要……哎。”大夫摇摇头,无奈的将小兔子尸体包了起来。 及紊脑子乱哄哄的走出医馆,街道繁华,与自己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可及紊却完全没有了那会儿的感觉,人群熙熙攘攘,可再热闹,也是别人的世界,这个世界,你是她的。 她突然想家了,想小村庄,想爷爷,想每日枯燥无味的捣药采药。 “姑娘。”铃儿伸手扶住她,满脸担忧。 及紊摇了摇头,松开了铃儿的搀扶:“我们回去吧。” 及紊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喧嚣热闹却好像与自己隔了一层薄薄的膜,将自己与外面隔开了。 她感到很孤独。 “啊。” 伴随着铃儿小声惊呼的是及紊停下的脚步,她站在人群里,看着前面,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大抵就是形容他们的。 是铸拾。 铸拾与另一个及紊没见过的女子并肩站着,那女子带着金发饰,端庄又好看,隔着很远及紊都能感受到那样的金钗的贵气,是她戴不来的。 她与铸拾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天作之合,看起来就十分搭配,及紊就觉得这一幕和谐极了。 和谐到心酸。 及紊突然觉得步子迈不动了,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姑娘。”铃儿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及紊的袖子。 人群突然多了起来,一个接连一个从及紊身边擦肩而过,一个孩童不注意,撞到了及紊身上,及紊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突然一下子,及紊像是迷失的旅人醍醐灌顶。 及紊转身便走。 两只兔子灯被留在了原地,孤孤零零的,人群中,谁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眨眼间两只兔子就被踢地分开了。 及紊回府没有多久,铸拾就匆匆来了。 及紊将门窗都关好,告诉铃儿铸拾要是来,就说自己已经睡了,让他走。 铸拾应当是在及紊转身走后看见了及紊,匆忙挥退了下人进来了。及紊背对铸拾躺着,装睡。 铸拾知道她没有睡着,坐在及紊床边,跟及紊说话:“今天那个,是岚沁郡主,她是长公主跟大司马的女儿,今日宫宴出来,我是奉命陪她出来的,你别误会,我待岚沁,与妹妹无异。” 及紊不说话,她现在一听见铸拾的声音就想起烟花漫天、灯盏琉璃下相视而笑的两个人的身影来。 “好了,不要生气了。”铸拾伸手推了推及紊的肩膀。 及紊只好睁开眼转过身来:“我没有生气。” “好好好,我的阿紊最大度了,你没有生气。”铸拾连忙搂住及紊转换了话题:“今天的花灯好看吗?有没有买什么喜欢的东西?” “这个……给你。”及紊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有包糕点在怀里。 及紊拿出来,打开的时候,糕点已经有些变形了,看不出原来的形状,还被压了一块,大部分都碎了。 “……没法吃了已经。”及紊有些失落。 铸拾伸手,拿起一块碎糕点,就这及紊捧着的动作凑近吃了一口:“很好吃。” 除夕,及紊等了铸拾很久,铸拾才从宫宴回来。 及紊很讨厌铸拾去参加宫宴,但是铸拾不得不去,及紊没办法让他不要去,当然,铸拾也不得不去。 等到后来,及紊稍微有些不耐烦了,因为新年时间已经过了。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从傍晚等到了子夜。 晚上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的,及紊突然就又想起了那天自己看见的那一幕,烟花、灯盏、璧人。 “你怎么还没睡。”铸拾将近丑时才回来,一回来就看见了及紊自己一个人坐着,面无表情。 看她那样子,应当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下次你自己先睡就好了。”铸拾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及紊本来有些生气,但是看着铸拾这个样子,堆在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点了点头,自己转身走了。 及紊慢慢往外走,好像无意间听见了铸拾的叹气声,但铸拾并没有开口叫住她。 哪怕是新年,铸拾也依旧很忙,而且好像比平时还要忙,总是见不到人。 初三,铸侯府来了一位客人。 岚沁郡主。 “你就是及紊?”岚沁今天戴的也是金钗,服饰华丽,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及紊一下。 她的那种神情,让及紊很不喜欢,就好像,就好像在上上下下打量着一件东西一样。 “我是岚沁郡主。”岚沁自我介绍。 “嗯,我是及紊。”及紊不明白岚沁为什么要再说一遍,其实刚刚已经有人告诉她她是岚沁郡主了。 “大胆,见了郡主还不跪拜,荒野女子,果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岚沁的侍女突然发难。 岚沁笑着看着及紊,及紊被她那眼神看得很不自在。 “无妨,”岚沁突然朝及紊笑了笑,自己走到主座上坐下:“你是铸拾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等以后我嫁给了铸拾,我们还要日日相处呢。” 及紊明白每一个字,但是这些字凑到一起连成一句话,及紊却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除夕夜皇上已经下旨,赐了我与铸拾的婚事。”岚沁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第一百八十五章 高处 “……什、什么。”及紊面色惨白。 岚沁站起来,走到及紊面前:“我现在是铸拾的未婚妻,等再过一阵子,就是铸拾名正言顺的妻子,你,听明白了吗?” 铸拾带回了一个女子,这件事在京中谁人不知? “我知道铸拾对你好,但你也要看清楚自己的地位,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人,拿什么、跟我比?”岚沁贴近及紊,及紊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花香。 及紊满脑子乱哄哄的,她想到了铸拾那天轻轻的叹息声,原来是……这样吗? “我能给予铸拾帮助,你能吗?我有家族支持,你有吗?我有丰厚的嫁妆,你有吗?你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嫁给铸拾?你跟在他身边,就是个累赘。” 岚沁知晓铸拾带回了一个乡野女子之时,还有些气恼,后来一想,就想通了。她有什么好着急的? “铸拾带你回来,不过是可怜你、报答你,觉得对你愧疚,毕竟,你救了他。”岚沁看着及紊面色变得惨白无人气。 “我才是铸拾名正言顺的妻子。” 岚沁的话就像一盆水哗啦一下将及紊浇了个透顶。 那种自从来到京城之后就一直潜在的情绪在岚沁的一番话里悉数发作。 及紊脑子乱哄哄的,周围一团糟,最后岚沁怎么走的,自己怎么回去的她都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晚上铸拾得知了岚沁白天来过的消息之后匆匆来见及紊,一见及紊的反应就知道她知晓了。 “阿紊……” “我知道了。”及紊双眼空洞目视前方,喃喃道。 “不是,阿紊,你听我解释。” “你要娶她吗?”及紊抬头,眼中盛满了晶莹。 “不!我绝对不会!”铸拾连忙解释:“我向你保证,我铸拾此生唯一要娶的女人就是你,绝对绝对不会有别人!” 及紊看着铸拾焦急又坚定的神色,心中的委屈才像是得到了依赖。 只有这样的铸拾才是她认识的铸拾。离开村子之后,铸拾好像也变了,虽然在自己面前看起来还是跟以前没有什么大区别,但是及紊还是觉得他不太一样了。 尤其是见过外人面前的铸拾之后,及紊真的觉得他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铸拾,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差距这么大的两面呢? “你不要哭啊。”铸拾看见及紊流泪,连忙上手去给她擦拭,语气更软了:“那晚陛下突然赐婚,我也未曾预料到,对不起,我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是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我绝对不会娶你之外的任何人的。” “铸拾……我是不是,什么用都没有?我……” “不会。”铸拾抱住及紊:“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阿紊,你再等等,再等等一切都会好的。”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最高的地方?还有大海,你还没有带我去看。” “对不起,再等等阿紊。” 及紊被铸拾抱着,他的怀抱温暖又可靠,好像这样就能将外界所有的不安全都隔离开来。 “嗯。”及紊靠在铸拾怀中,懒懒的,白天所有的情绪全都被。暂时放在了一边。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铸拾招呼一声,下人送了一个蒙着布的四四方方的盒子过来。 铸拾往及紊身前推了推,示意及紊掀开布。 及紊打开一看,是两只小兔子。 “喜欢吗?”铸拾看着及紊两眼放光地看着笼子里的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兔子,笑了。 他觉得及紊就像一只小兔子。 及紊很容易满足,只要铸拾一句解释,一句保证,她就信了,她就心安了。 要是再有两只小兔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铸拾自从那天之后,消失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早上,及紊一睁眼就看见了铸拾。 铸拾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及紊第一次见到铸拾穿这样颜色的衣服,他一贯喜欢深色的衣服,这样的红鲜艳夺目,将他整个人衬得俊美不凡。 “快起来,换衣服。”铸拾手里托着一个碟子,上面放着一件红色的女式喜服。 “这……”及紊惊诧一声。 铸拾笑了:“我心急了,我们先私下定下好不好?” 铸拾带着及紊去了正厅,铸候府大门紧闭,里面热热闹闹挂满了一片喜庆的红色。 “弄得仓促了,等我以后,我一定补一场盛大的婚礼还给你。” 因为不能光明正大,所以没有任何的宾客,铸拾父母早逝,及紊又是孤儿,因此这场婚礼看起来,就有些不太成样子了。 但是及紊不在意简不简陋,她不在意这些东西,她眼中的婚礼,有她有铸拾,就够了。 他们在闭门谢客的候府中背着众人悄无声息拜了天地。 没有宾客,所以铸拾也不需要敬酒,两人就穿着喜服坐在红烛摇曳的洞房里咬耳朵。 “阿紊,我准备起兵了。” 铸拾筹备已久,他要反了。卫王本就对于手持军权的铸拾多番猜忌,他隐忍已久,早就做足了准备。 铸拾自那之后,铸拾正式起兵,自立为王。及紊被保护了起来,与世隔绝。 一连数月及紊都没有见到铸拾。 直到尘埃落定,铸拾才亲自带人,将及紊接了回去。 此时,铸拾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他占据通天塔,收复北境老侯爷旧部,成立北燕。 铸拾第一时间带着及紊登上了通天塔。 及紊站在高高的塔顶上,俯瞰燕京大街小巷、亭阁楼台,繁华喧嚣尽收眼底。 她好久没有过这种登高望远、天地辽阔的飒然之感了,塔顶吹着凉风,将这段时间及紊心头所有的情绪都吹得烟消云散了。 连眉眼都舒展开来。 “这里就是燕京最高的地方,你喜欢吗?” “喜欢!”及紊看向铸拾,风吹起她的发丝,乱了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还有大海,我答应了你的,阿紊,等我忙过了这阵子,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及紊想起了铸拾描绘中的大海,蓝色的,波浪阵阵,浪花雪白,广阔无垠。 “好。” 怎么会不好呢,铸拾说什么都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怀孕 铸拾成了燕王,及紊就住到了宫里。这里比候府更大,她的房间比之前那个更大了,漂亮的不像话。 不过现在的及紊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对什么都好奇了。 这些别人眼中多么珍贵多么稀奇的宝贝,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贵一点而已,也没有好看多少,她从来没有那种观念。 她自小在村子里长大,可能是山中质朴,没能给她沾染上分毫杂志,所以哪怕后来出来了,她依旧不懂世俗这些人的想法。 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珠子要被保护起来、珍藏起来?那只是一个珠子而已,跟别的珠子没有什么区别。 琉璃怎样?琥珀怎样?她不明白。 铸拾变得更忙了,经常见不到人。 及紊这几日身体不太舒服,总是爱睡觉。铸拾没有后宫,只有她一个人,因此整个王宫什么都以她为主。 及紊想要睡觉,满宫都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燕王宠爱那位姑娘。铸拾甚至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及紊的爱意,她让及紊住在王后的未央宫,让所有人都明晃晃的知道,他喜欢她。 铸拾已经开始让礼部的人准备大婚了。 及紊嗜睡更加严重了。 铃儿叫了太医,太医诊了脉,连声恭贺。 及紊怀孕了。 三个月了。 及紊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难想象,那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是她与铸拾的孩子。 晚上铸拾没有回来,及紊让人不要告诉他,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但第二天却先等到了岚沁。 岚沁的父亲追随铸拾,有从龙之功,如今岚沁依然是郡主。 “许久不见。”岚沁看起来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明艳的相貌,端庄、尊贵,喜欢戴金钗。 “你来做什么?”及紊不爱把人往坏处想,但是她并不怎么喜欢见到岚沁,而且她总觉得岚沁不好。 可她也没做什么,具体哪里不好及紊自己也说不上来。 “大王朝政不稳,若是娶了我,就可以得到我父亲手下的人脉,而你,什么都给不了他,反而还要他处处受累。”岚沁大抵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子吧,说起话来自信与骄矜眉飞色舞。 “可是我与铸拾相互倾慕。”及紊并不擅长反驳她人,但她知道岚沁说的不对,两个人在一起应当是为了喜欢,而不是别的其他。 连累不连累,拖累不拖累,配得上不配得上,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及紊看到岚沁飞扬的神色在及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变得不那么鲜明了,眉梢都低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铸拾喜欢你?” 岚沁走上前,看向及紊:“你大概不知道吧,铸拾为什么会去藏宝山?” 岚沁不在乎及紊知不知道,自顾自地说:“藏宝山藏宝山,因为藏宝啊,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铸拾去那里,就是为了你们村子藏着的那份前朝遗留下来的藏宝图。” “……你,你骗我,我不信!”及紊慌张后退。 “你不信也得信,及紊,你以为铸拾为什么会去?是因为卫王派他去找藏宝图啊,他是为了藏宝图才接近你的,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岚沁一步步靠近及紊,及紊被迫一步步后退,跌坐到了椅子上。 “不,我不信,你就是想抢走铸拾,我不会相信你的!” 岚沁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看着及紊笑了,一边笑一边后退:“卫王曾经下过旨意,让铸拾找到藏宝图,然后……屠村。” 轰地一声,及紊愣了。 屠村。 岚沁嘴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这个词,将盛夏酷暑中的及紊吓出了一身冷汗,入坠冰窟。 “你……你说什么。”及紊挣扎着要站起来。 岚沁却轻轻笑了一下,转身衣裙飘飘地走了。 及紊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她……刚刚说什么?屠村?不可能的。他是铸拾啊,她应该相信他的。 他不会这样做的。 他不会这样做的! 及紊在心中默念,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相信铸拾,相信铸拾是真的喜欢她,相信铸拾是真的在意她,也相信铸拾不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来。 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啊。 及紊自己慌了半天,突然站起来。她要去亲自问铸拾,她要从铸拾口中听到答案,铸拾绝对绝对不会骗自己的。 及紊匆匆走到铸拾的寝殿,却被告知铸拾不在,她又去了书房,一路上,太阳鼎盛炽热,将她晒出了一身汗,可及紊却仿佛感受不到一样,只觉得心里发寒、惶恐。 她走到铸拾门口,一拐,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及紊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有些害怕岚沁,好像每一次岚沁都会给她带来并不怎么美好的事情,所以她潜意识地想要躲避开来。 岚沁笑着从铸拾的书房走出来。及紊只看见了一个侧脸,她笑得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及紊看着她的笑,却并不开心。 岚沁身影翩翩远去,及紊却愣在了原地,未能再前进分毫。 铸拾曾经说过,书房是重地,闲杂人等都是不允许进去的。铸拾还说,他喜欢个人空间,所以他的书房,及紊不能随便进去。铸拾说,等他们大婚了,及紊就可以随便出入了。 而现在,岚沁却自由出入其中,一脸笑意。 及紊突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依靠铸拾对自己的感情支撑着从未央宫走到寝殿再走到书房的她就在眼前的拐角怯懦了。 她……她突然就拿不准了。 想要问出口的话一下子也变得有些难以言喻,又好像,知道答案,又好像,答案不那么重要了。 她最终也没有上前,问问铸拾,她现在能不能随意出入他的书房,为什么岚沁可以进来,还有……为什么去藏宝山,为什么带她出来……以及,有没有,伤害他们。 及紊的话堆在了嗓子眼,说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太医告诉了铸拾及紊怀孕的消息,铸拾用最快的速度与及紊大婚,敬拜天地,册封王后,接受万民跪拜的大礼。 及紊甚至……有些记不清楚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屠村 在她眼里,她与铸拾的那场偷偷摸摸、简陋无比的婚礼才是他们的真正的婚礼,而不是现在这个。 她不需要这些东西。 可是……铸拾从来都不懂。 及紊成为王后之后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她并不喜欢管理别人,铸拾还是按照之前的样子,让老姑姑料理琐事,大事自己拿主意。好在铸拾后宫干净,只有及紊一个人,他又惯来杀伐果断,因此倒也还好。 铸拾这些日子大抵是轻松了些,来未央宫来的更勤了。 铸拾说,等他们老了,就将王位传给他们的孩子,然后他就带着及紊一起,去海边住。 及紊想了想,觉得不行,应该留一半给藏宝山。 铸拾说好。 岚沁的事情,就像是翻了篇,及紊自始至终都好像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如果忽略她时不时走神的状况话。 铸拾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所有上书谏言让他纳后宫的朝臣。及紊听说了一些,这些人中,早先与铸拾有过婚约的岚沁呼声最为高亢。 铸拾不说,及紊也不问。 她现在只想好好地先将孩子生下来。 但显然,劫难并不打算如此容易就放过了及紊。 她无意间听到了铃儿跟另一个小宫女的谈话,铸拾要娶岚沁了。 朝政不稳,岚沁父亲实力强大,铸拾需要他的帮助。只要铸拾去了岚沁,就能得到她背后家族势力的支持,铸拾就能坐稳自己的王位了。 及紊悄无声息地走了。 摸了摸肚子,装作没有听见一样。 及紊顺着花园去了铸拾的寝殿,一般铸拾会留宿在未央宫,但偶尔政务繁杂累了也会在寝殿休息一下。 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及紊就自己坐了会儿。 她目光顺着书架一排排看过去,铸拾看的书大多深奥,及紊并不感兴趣,但不妨碍她觉得好。 一堆书的角落有个小盒子,只露出一个角,但却一下子吸引了及紊的目光。及紊打开盒子,里面只放着一张纸。 及紊觉得无趣,正准备放下,就看见了纸上的字。 及紊展开整张纸,看着弯曲的线条,细小的标注,红色黑色的点一个个刺红了她的眼睛。 这是一张藏宝图。 蜿蜒曲折又复杂的线条,及紊纵使不懂,也看出了这是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藏宝山啊。 薄薄的一张纸,及紊拿在手里,重逾千斤。只是一瞬间,她却觉得好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久远似的。 纷纷杂杂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一圈圈回荡,及紊迷迷糊糊的视线看过去就在图纸上变成了藏宝山的一草一木。 铸拾……为什么会有这个图纸。 岚沁说的都是真的吗?藏宝山藏宝图……还有,屠村。 及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听到外面隐约有声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慌慌张张收起了盒子放回原地。 “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本来太医就说你最近胎象不太稳。”铸拾进来,看着及紊站着,连忙扶着她要她赶紧坐下:“可别累着咱们儿子。” “为什么是儿子,女儿呢,你不喜欢?”及紊呢喃。 铸拾笑了笑:“怎么会,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及紊就不说话了,后面铸拾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她统统都听不清了,她只觉得满脑子一团糟的乱鸣声。 “铸拾。” 及紊突然小声开口,打断了铸拾的话。 “怎么了?”铸拾像是注意到了及紊的异样,面带疑惑地看向及紊:“身体不舒服吗?”铸拾伸手想要试探一下及紊额头的温度,及紊却下意识地向后避开了。 一下子,两个人都愣了。 铸拾放下手,问:“怎么了?” 及紊看着铸拾熟悉的眉眼,依旧是她喜欢的相貌,却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及紊觉得看起来舒服又好看,极其吸引目光,但是现在却有些无法直视了,说不上哪儿里不对来。 就是……好像还有一些,难过。 “铸拾。”及紊又叫了一声。 铸拾意识到了及紊的不对劲,面色凝重。 “我们回藏宝山好不好?” 铸拾一愣,回答:“好。” 及紊的眼泪刹那间无法控制地涌下。铸拾连忙给她擦拭眼泪:“怎么了?别哭阿紊,你是想爷爷了吗?等你生产之后,我就带你回去好不好?别哭……” 及紊的泪水更加不受控制地肆意流淌,一头撞进铸拾怀中嚎啕大哭,双手紧紧环住铸拾的腰,力道大到像是想要将铸拾活活镶嵌进自己身体中似的。 铸拾连忙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及紊一抽一抽地从铸拾怀中抬头:“你说……他们都好吗?” “都好。” 及紊得到了答案,心底松了一口气,在铸拾怀中腻歪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过来,整理了整理衣服,告诉铸拾自己先回去了。 铸拾还有事,让人去送及紊。 及紊出来之后,一步一步走着,却觉得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真实,太阳还是来的时候那么刺眼,及紊低着头,突然停下了步子。 看见藏宝图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村子,还有爷爷。得到了铸拾的回答之后,她本该了无牵挂,却又忽然觉得自己矫情了起来了。 她……现在想要问问铸拾了。 及紊转身就往回走。 “一个活口也没了吗?” 是铸拾的声音,冷得掉渣,及紊的手停在门框上,没有了推开的勇气。 “是的大王,我们已经将整个藏宝山都翻了一遍了,确定没有活口了。”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及紊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停止了流动。 室内也陷入了安静。 “这件事……不许外泄,绝对不能让王后知道。”好半晌之后,铸拾才开口。 及紊站在门口,一清二楚地听着里面的话,呼吸都像是静止了,一秒一秒过得像是一年一年那么漫长,耳边他的的对话一句句伴随着夏日烈阳蝉鸣传了过来。 “属下明白。”男人回答:“还有,大王,藏宝山的宝藏已经全部移出来了,原来的地方已经被处理好了。” 铸拾后面再说什么,及紊已经听不见了。 她看着面前的朱红雕花门,觉得窒息般恐怖。她浑身是汗,却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王宫,她觉得像个囚笼,而她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鸟,被折断了翅膀关在这里,逃不掉,死不了。 只能供人玩乐。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通天 她想要逃出去。 逃。 只一个念头,及紊转身就跑,疯了一般奔跑,踉跄着摔下台阶她也浑然不在意,蹒跚着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将身后的侍女侍卫全都甩开了。 诺大的王宫,漫无目的般像个妄图闯出牢笼的困兽,及紊疯了一般在王宫里跌跌撞撞地狂奔。 鲜血顺着双腿流下,染湿了漂亮华丽的衣裙,在王宫的白玉宫道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及紊衣衫不整,双脚满是鲜血,裙子更是被染成了鲜红色,双手也在多次摔倒中磨破了。 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及紊突然停下,仰头向上看,高高的通天塔,这里是北燕最高的地方。 她曾跟着铸拾上去过一次,铸拾告诉她,要带她去看大海,蓝色的,广阔无垠,翻腾着白色的浪花的大海。 通天塔极高,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及紊记得,铸拾告诉过她,通天塔要是有人从里面关上,除非上一个人出来,否则是不会被人从外面打开的。 当时的及紊开玩笑说,要是有一天跟铸拾吵架了,自己就登上通天塔,不让铸拾找到她。 铸拾说,自己只能祈祷通天塔不要给你开门才好。 记忆犹新。 像是上天感受到了及紊的呼唤,通天塔光芒乍现,及紊爬上去,用力推开了通天塔高大沉重的大门,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用自己仅有的力气,一点点、一点点将通天塔的大门紧紧关闭。 铸拾……我不想要你找到我了。 及紊慢慢转过身,看向通天塔内一层一层漫无尽头的台阶,一步一步向着上面迈了出去。 她自己也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时间了,只觉得很漫长,好像走了半辈子那么久,又好像,也不过半个时辰。 及紊想要再看一次高出的风景。 她离开大山太久了,登高远望,放肆地在山间撒野的日子已经快要记不清楚了,那种想要跑就跑,想要跳就跳的日子,及紊觉得好像是自己的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样。 好像自己的人生,黑白分明,从那只兔子开始,一切都变了颜色。 自己救不了那只兔子,也没人能救得了自己。 及紊甚至不知道要怪谁,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情。 伤心?愤怒?失望?怨恨? 及紊自己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一只大手在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心脏,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将自己的脑子都疼的发白。 她恍惚间觉得通天塔好像在摇晃,更确切地说,是震动了一下,等及紊回过神来,自己跌坐在台阶上,刚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及紊爬起来,只顾低着头向上走,好像就是执着的想要爬到上面去。 至于爬到上面要做什么? 及紊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只想要爬到上面,最高的地方,展开双手就能与飞鸟并肩,拥抱风、遇见云,将整个世界,揽入怀中。 腹部的疼痛让及紊双腿难以支撑,她放弃一步步走,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破碎的裙子拖在台阶上,湿哒哒留下一条清晰的血痕。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及紊一抬头,已是一片开阔。 她登上了最高的楼阁,将车水马龙、王城人家悉数收归眼底。及紊站起来,看向通天塔正中间,那里,一道金色的神域布帛展现在上面,及紊不感兴趣,她知道通天塔开放必然是有神谕又降下了,不过,这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走到窗边,凉风阵阵吹拂过及紊的面颊,将她凌乱的发丝吹起,及紊闭上眼睛,展开双手,天地辽阔。 她又想起了自己在藏宝山的日子了,那时候,她经常借着采药爬到山顶,展开双手肆意奔跑,没有人看着、也没有任何拘束。 可那已经很久了,及紊已经快记不清当初的感觉了。 可今天她又做到了,肆意奔跑,用尽全力、不问去处,只管向前使劲奔跑。她还登上了最高处,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是啊……好久不见了,我的自由。 及紊笑了,露出了数日以来第一个真心而热烈的笑容,一如当初大山里那般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阿紊——”铸拾沙哑嘶哑的声音从及紊背后传来。 及紊闻声转身,背着光笑着看向铸拾,一如当初那个在他床前拿着药朝他笑的女孩儿一样好看。 铸拾隔着一大截台阶,跌跌撞撞向着及紊这边跑。 及紊却并没有动,只是看着铸拾,轻轻开口:“铸拾。” 她叫他,铸拾立刻停了下来,朝着及紊伸出一只手:“阿紊你别冲动,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及紊却像是故意跟铸拾作对般后退了半步,身体已经露出了一半到窗外:“铸拾,我后悔了。” 铸拾却连忙往前走。 “别动。”及紊又后退了一下:“最高的楼阁也不够辽阔,繁华热闹的王城也了无意趣,外面的世界……”及紊眼神忽闪了一下,遮盖下眼底的光影:“也不过如此。” “阿紊,你听我说,你别再往后了。” “我好后悔。”及紊看向铸拾,恍惚间想起年少无知的自己,十五岁的年纪,义无反顾地跟着铸拾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自己的家。 却不想,从此就是另一番人生。 “我想家了。” 铸拾连忙道:“我带你回去。” “可是家没有了。”及紊灿然一笑,明明是热烈的笑容,却满满的都是心酸。 铸拾哽咽。 “这是你们的世界,不是我的。我的家没了,爷爷也没了,铸拾……你也没了。” “阿紊……” “好好当你的君王吧,铸拾。”及紊展开双手,朝着铸拾笑了:“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说罢,身体像一张纸片般向下坠了下去。 风吹过及紊的发丝,她觉得天地广阔,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自由自在。过往所有一幕一幕在眼边一点点消散。 只是可惜……她还没有见到大海。 广阔无垠的蓝色,一眼望不到尽头,雪白的浪花翻滚,一下下拍打岩石,波涛阵阵。 可惜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反面 离挽慢慢收回手,沉默无言。 及紊抬头,露出了那双布满红血丝的湿漉漉眼睛。 “……太荒哥哥知道吗?” 及紊点了点头。 离挽再次陷入了沉默。太荒对及紊向来严格,看及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也能猜到太荒是怎么对待及紊的这件事的。 “那你……” 及紊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知道离挽要问什么:“我醒来之后,才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场劫难,痛哭一场陷入了昏睡,等我再醒过来,就已经完全通过了渡劫,我想要去人界,哥哥拦住了我,几天后,哥哥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离挽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只是一场劫难,只是你魔力增长路上的一个关卡,你就当……大梦一场。” 及紊红着眼:“道理我明白,可……” 离挽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安慰她。 直到及紊睡着,离挽才离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能让我看看铸拾的人生吗?”离挽问容颜。 容颜在人界经常给离挽看别人的事情,离挽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但是知道他可以。 因此尽管也可以找别的方法,但离挽还是选择了先问容颜。 容颜略一思索,抬手一挥,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就出现在了离挽面前。 容颜展开的,并非是铸拾的视角,而是独立于他们之外的旁观者全局视线。 从铸拾被刺杀,被及紊捡到救走开始,一切及紊所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铺开在离挽面前。 铸拾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用一根手指戳着兔子头自言自语的小姑娘。一开始也不是特别喜欢,就是忍不住总看她,后来后知后觉发现,好像已经喜欢的不得了了。 他左右无事,就打算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人来寻自己,铸拾本想找个借口留在这里,却遭到了及紊爷爷的强烈反对。 最后铸拾只好实话实说。 铸拾告诉了爷爷他来此并非本意,并说了卫王派自己来这里寻找藏宝图的事情。 出乎意料,爷爷沉默了很久,问铸拾:“那你呢,你想要藏宝图吗?” 铸拾回答:“藏宝图找到了也不是我的,我得上交卫王,而我受伤了,就算找不到回去也不会受惩罚,再说了,藏宝图一事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就是个传闻,卫王自己也没信,派我来,不过是找个借口引我出来,好找机会杀了我罢了。” 铸拾本来也没有信过什么前朝藏宝图的荒诞说法。 这是什么?武林传奇的话本子吗? 爷爷双眼极其有神地盯着铸拾看了好久,最后点了点头,让铸拾留下来了。 铸拾自然很高兴。 日子流水一般在他捉弄及紊的过程中飞快流逝,铸拾跟着及紊去采药,一回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黑色衣服,腰间挂着一块令牌。 他的人来了。 铸拾想起了那天在院子里,自己给及紊讲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她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的神情来了。 几乎没有犹豫,铸拾转身就往回走。 远远的他就听到了及紊喊他的声音,铸拾走上前去,蒙住了及紊的眼睛,本来他想要在她耳边告别的话在听见及紊声音的那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 铸拾的手顺着及紊的话松开来。 铸拾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出去看看。 及紊眼底露出了挣扎,铸拾再接再厉,及紊最终抵抗不住铸拾的诱惑答应了铸拾。 爷爷悄悄关上门,给了铸拾一个盒子,说:“这就是藏宝图。” 铸拾拿着盒子,像是一块烫手山芋。 “我看着阿紊这个丫头长大的,她的性子,出去少不了吃亏,别的不说,我要你在这里立誓,若真心喜欢阿紊,便娶她为妻,不可因为她毫无身世背景而欺她、负她。” 铸拾发誓:“我铸拾在此立誓,此生只娶阿紊一人为妻,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爷爷点了点头:“阿紊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就算是她的亲人,我知道你出身必然富贵,这个你拿着,就算是,我给阿紊的嫁妆了。” 铸拾紧紧攥了攥盒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铸拾带着及紊离开了藏宝山,回到了他的侯府,及紊很开心,连带着铸拾那段时间都很开心。 京城人人都知道铸拾带回来一个女人。 铸拾作为年少有为的小侯爷,是满京城贵女小姐的倾慕对象,及紊的到来,让她们统统捏碎了帕子。 其中就有岚沁。 岚沁喜欢铸拾,与他也算一同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本来岚沁觉得铸拾对自己也应当是有意思的,却没想到铸拾离开一段时间竟然带回了一个女人。 岚沁求了父亲,想要让父亲帮助自己。 七夕那天,岚沁看出了铸拾想要走,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想要逛花灯,让铸拾陪自己去,卫王恩准了。 岚沁送了铸拾一个人情,又能跟铸拾单独相处,自然开心。 铸拾心不在焉地陪着岚沁出来,到了街上。 岚沁说:“陪我买个花灯,侯爷就赶紧回去吧。” “好。”铸拾立刻道。 岚沁扑哧一声笑了:“这么迫不及待啊。” 铸拾也笑了。 铸拾刚笑完,就感受到了一阵视线,他逆着人群回头,只看到了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铸拾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背影熟悉,急匆匆回府一问才知道及紊出去了。果然,及紊看见了自己。 铸拾赶紧找到及紊解释。 好在及紊好哄,铸拾吃了她碎了的点心,两人就和好了。 但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地过去,岚沁地父亲大司马趁着新年,向卫王请旨赐婚了。 卫王自然不想让本就拥有军权的铸拾得到岚沁父亲这边的势力,但是耐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开口的,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更何况七夕那天两人还一同去逛花灯,大司马提前安排好的人趁机三言两语说什么天作之合的话,卫王无法,只得下旨暂时先赐婚,至于婚事,以另有事情安排铸拾去做为由暂时压下来了。 铸拾黑着脸接了旨,中途就联系了自己的人,打算想办法先摆脱掉这场婚事,但是幕僚纷纷建议自己迎娶岚沁,铸拾烦不胜烦,最后直接将人都轰走了。 第一百九十章 自责 铸拾压下了这个消细,暂时不要让人告诉及紊,免得及紊多想。自己则动手准备造反之事。 他与卫王矛盾已久,就算现在不反,以后也迟早走到这一步。 结果及紊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铸拾得知白天岚沁来过的消息之后赶紧去见了及紊,及紊果真知道了。铸拾当即心中打定主意要将谋反之事提前。 “阿紊,你再等等。” 你再等等,等我登上王位,等我不用再受任何人控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我们了。 铸拾离开及紊房间之后当即下令,以后不允许岚沁再来见及紊。铸拾想了想,心中便又有了一个主意。 那天铸拾正在房中看一本私下弄来的图册,他准备与及紊大婚了,可是自己对于房中之事毫无经验,他怕弄疼了她,先找了几本册子耐着心烦看。 铸拾正看得肝火旺盛,及紊突然来了。 铸拾吓了一跳,连忙将书塞到了公文底下,拉着及紊出去了。 “阿紊,书房是重地,里面都是一些对我很重要的文书,不能随便进的。”铸拾说完,又觉得万一及紊误会怎么办,补充:“我也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是?” 铸拾觉得自己这话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心中暗骂自己乱了分寸。 “也不是,等以后我们成婚了,你是我的妻子,你就能随意进出了。” 及紊笑着点了点头:“好。” 铸拾从及紊脸上没有看出丝毫的不愿意,这件事就算是糊弄过去了,铸拾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了在这个当口挤出一天的时间来,本来忙于谋反便已经团团转的铸拾现在还要再腾出一只手来筹备婚礼,为了这一天的空闲,铸拾几乎连日来不曾合眼。 但铸拾很欢喜,只要想到及紊会很开心他就也很开心了。 是自己将及紊带了出来,及紊那样爽朗开怀的笑容不应该被这个世俗连累。铸拾注意到了及紊最近笑容都少了。 他自责,却又无奈。 尘世不比山野,总有很多很多不受他们控制的东西左右着他们,即使是铸拾,也没有办法。 或许,当初的自己确实太自私了。 因为一己私念就将及紊从山中带入了京城,明明信誓旦旦说要照顾好她的,现在铸拾觉得,可能自己真的说大话了。 他无法保证及紊日日开心顺遂。 所以他才要更加急迫地谋反,成为君王,成为更强大的存在,给及紊最稳定可靠的保护。 她那样的笑容,不应该消失。 更不能因为自己消失。 铸拾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就是及紊的,她那样的开心,那样的自由自在,是从小出生在京城,未及弱冠便父母双亡匆匆接手侯府带兵出征战场的铸拾从未见过的。 他羡慕。 及紊的自由像是铸拾可望不可及的回忆,他未曾有用的东西,他就想要给她守护住。 自己没有的,她要有,并且要一直都有。 铸侯府大门紧闭,里面挂满了喜字,铸拾也终于在及紊脸上看见了曾经藏宝山里由心而发的笑容。 她笑,铸拾也笑。 “阿紊,我要谋反了。” 铸拾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提前将事情透露出来的人,他也不喜欢显摆什么,本来他打算事情成功之后再告诉及紊的,但那晚红烛金色的光影照着喜字影影绰绰,铸拾突然就想说了。 他想,先告诉及紊。 他不想要及紊再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了。而且铸拾之后还会很忙很忙,他担心及紊想多了。 自那日之后,及紊果然开心了很多,铸拾就开始一心一意准备谋反之事。 因为他不想娶岚沁,放弃了大司马那边的支持,铸拾就只能另寻他处下手。最后铸拾想到了他从藏宝山带出来的地图。 那张藏宝图,是前朝留下的巨大的财富,只要有了这个,他便能迅速扩大自己的队伍一举攻下卫王城。 铸拾拿着藏宝图坐着,深思了很久,最后将薄薄的一张纸放回了盒子里,盖子一扣,他就放弃了这个捷径。 爷爷说了,这是及紊的嫁妆,既然是及紊的,哪怕自己已经与她成亲,也不能随意挪用。 铸拾去了北境,用了三个月收复了老侯爷的旧部,并派人将及紊暗中接走,在北域起兵,一路霸占北方,占据通天塔,建国北燕,定都燕京。 尘埃落定之后,铸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人连夜去接及紊。 阿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我们在一起了。 铸拾想起了答应及紊的事了。当初在藏宝山里,铸拾给及紊讲外面的世界,说了这边有很高很高的楼阁,当时及紊十分羡慕,眼睛中都是亮亮的星星。 正好铸拾称王,通天塔大开,铸拾带着及紊上了通天塔,铸拾与及紊手牵手,一层一层台阶一边闲聊一边往上走,感觉也没有多久,两人就走完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到达了通天塔的最顶层。 及紊站在窗前,敞开怀抱,风吹过及紊的脸颊吹进了铸拾瞳孔,再顺着筋脉涌流到心田,他喜欢看及紊开心,她开心比铸拾自己开心时感觉还要开心。 铸拾最初登基,朝堂并不稳定,他出身西卫,如今自立为王,北燕与西卫关系十分恶劣,他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 还有一众上书谏言要他娶岚沁的。 岚沁的父亲追随铸拾来到北燕,他势力庞大,铸拾给足了他面子,无论是封赏还是待遇,都是顶尖的。 但唯独娶岚沁这件事,铸拾做不到。 他册封了岚沁做郡主,还给了封地,一力压下了朝中谏言的大臣。 岚沁为此特意进宫谢恩。 “这是你应得的,不用特意来谢恩。”铸拾放下手中的笔,看向跪在下边的岚沁。 铸拾也算看着岚沁长大的,一直拿她当半个妹妹。 “大王恩典,岚沁感恩不尽。” “你父亲有助于孤,孤照看你也是应当的,若是你以后相中了那家儿郎,孤便下旨为你们赐婚。” 铸拾这样说,也是知道岚沁必然知道朝中的谏言,拿不准她心里怎么想的,但铸拾不打算给岚沁造成误会,只得将话先说明白。 他自己是不愿意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晚了 铸拾又给了岚沁好些封赏才将她打发走了。 及紊怀孕了。 铸拾高兴坏了,伸手摸着及紊平坦的小腹直笑,这才将将怀孕,铸拾就开始打算他们孩子的名字了。 铸拾自然想要一个男孩。 要是是个男孩子,他就能教他如何治国安邦平天下,等他长大了,自己就退位给他,然后带着及紊一起,去海边。 他答应了及紊要跟她一起去看海,还没能实现呢。 铸拾一直都记得。 大概是怀孕的原因,这几日铸拾感觉及紊好像并不怎么开心,太医说了及紊的胎象不太稳,铸拾也不敢在及紊面前提起这件事来,生怕她更伤心了。 铸拾这天回来,突然看见了及紊木楞楞一个人站在书房的架子前,铸拾连忙扶着她坐下。 铸拾口误,弄得及紊以为他不喜欢女儿,铸拾可冤枉,赶紧给及紊解释自己毫无重男轻女的意思。 及紊不知道怎么了,怪怪的。 “铸拾。” 及紊叫他,连着两声之后,铸拾意识到了不对劲。 及紊问他,村子还好吗?爷爷还好吗?她说,她想回去。 铸拾心软地一塌糊涂,怪他不好,他早该想到及紊会想念自己的村子的,铸拾搂住及紊,轻声哄着她。 “等你生产之后,我就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及紊哭了。 铸拾知道怀孕的人都很脆弱、敏感,更不用说只身一人无依无靠跟着他的及紊了,心里害怕是难免的。 铸拾好容易哄好了及紊送走她,转身就收到了自己暗卫的信。 “大王,我们的人去晚了,没赶上,我们去的时候卫王的人已经屠村了。” 铸拾整个人都愣了。 他就是生怕卫王再打那份藏宝图的主意,才提前派了人去保护村子,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屠村。 他刚刚才答应了及紊的啊。 铸拾慌了,他要怎么跟及紊交代? “一个活口也没了吗?”铸拾僵硬了好半晌才颤抖着开口问。 及紊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铸拾一想到那个画面,都无法接受,全都没了……哪怕爷爷还活着也好啊,最起码,最起码,给及紊留下一个亲人吧。 “是的大王,我们已经将整个藏宝山都翻了一遍了,确定没有活口了。” 暗卫的话讲铸拾最后一丝希望也抹灭了。 没了,一个也没了。 铸拾安静了好一阵子,心里想了无数个如何告诉及紊、如何隐瞒及紊的办法,但是统统行不通。 “这件事……不许外泄,绝对不能让王后知道。” 能瞒一时是一时,及紊还怀有身孕,总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知道这个消息,先瞒下来,至少等到及紊生下孩子,最起码,也要让她有个依托。 铸拾知道及紊总有惶惶不安的担忧,因为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与无依无靠,她只能信任、依靠铸拾,她只有铸拾。 所以及紊关于铸拾的事情就会胡思乱想,铸拾知道,所以一直尽力给及紊安全感。 可她的不安本就是铸拾自己造成的。 自己将她带了出来,夺走了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夺走了她开怀畅意的笑容,将她捆缚在了这个王宫里面,自己已经夺走了她的一切。 甚至自己连她的这一份怀念都保护不住。 自己给不了她天天都开心的生活,以后,可能连偶尔的开心都给不了了。铸拾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 自己该更早一点的。 “属下明白。”暗卫回答:“还有,大王,藏宝山的宝藏已经全部移出来了,原来的地方已经被处理好了。” 铸拾机械的点了点头:“妥善保管好。” 这些是爷爷给及紊的东西,或许,也会是及紊最后的念想。 “是。” 铸拾颓然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暗卫可以退下了。 “大王,不好了不好了。”铃儿扑腾一声跪到了铸拾书房前大声呼喊。 铸拾心没由来一慌。 “王后娘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我们甩开了,她自己一个人向着南边跑了,大王,你快去看看吧,娘娘还从台阶上滚下去了,她跑的太快了,我们追不上她娘娘肯定出事了,求求您快去找她……” 铸拾大慌:“她刚刚是不是在门口?”她听到了。 铃儿哭着说是。 铸拾连忙去追及紊,地上有她掉落的簪钗,还有钩住的衣衫布料,铸拾再向前跑,还有她的鞋……以及一地的鲜血。 漫长的宫道拖着淋漓的血迹,铸拾的心直往下坠。 他从未觉得如此累,越往下走越心慌越怯懦。 铸拾抬头,远远看向通天塔,通天塔的光芒突然亮了起来,铸拾眉头狠狠一跳,向着通天塔的方向狂奔而去。 铸拾远远的看见了通天塔大门慢慢关闭,他竭尽全力向着通天塔跑去,却仍然赶不上它关闭的速度,等到铸拾爬到门口,无论他怎么用力,通天塔的大门始终紧闭,纹丝不动。 铸拾找了士兵用木桩撞门,可通天塔的大门却仿佛有一层屏障一样将外界的蛮力统统隔离开了。 是呀,通天塔只要有人进去从里面关上,就不会被人从外面再打开了。 铸拾脑子飞快地想起了自己很早之前看见的一本秘闻,说是通天塔还有另一个办法打开。 以心头血铺路,可以打开通天塔,然后再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血,铺就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 铸拾毫不犹豫,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反手就捅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伴着疼痛袭遍全身,滴答滴答落到地上,通天塔的门一点一点打开。 铸拾踉跄着一步一步向前走,血不够了,就再将剑捅进两分,他踩着自己的鲜血向前一阶一阶往上迈。 心脏很疼,铸拾已经分不清是哪种疼了。 他只低着头,看着面前早已铺过的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他不敢想像,及紊那样柔弱的身躯是如何拖着满身鲜血一步一步往上爬的。 她有多绝望。 铸拾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但他却仍能一清二楚的看着那道或深或浅的血痕,尽管疼,他也不敢慢下来,他怕自己太慢了,来不及…… 再一次来不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首 “阿紊——” 及紊站在窗子边上,通天塔高耸入云,风也凌厉,卷着劲道吹起及紊滴淌着血的衣摆,她轻飘飘好似马上便能消失了似的。 可他还是晚了。 及紊说,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他了。 她说……她后悔了。 后悔了。 “不要——”铸拾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顾不上自己,只管不要命似的朝着及紊落下的地方快速跑了过去。 “阿紊!” 一道无形的屏障在通天塔朝外的窗子上展开,无论铸拾怎么拍打用力,自己都没有办法突破这道阻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及紊的身体一点点落了下去,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她……好像笑了。 “不——” 铸拾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通天塔的屏障,眼眶间闪过一道一道的红血色,原本黑色的瞳孔隐隐有泛红的趋势,整张脸都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铸拾低着头,体内气息翻腾,席卷着通天塔内的灯盏左摇右晃,劈里啪啦散落了一地,铸拾猛然抬头,看向通天塔正中间的台子,上面供奉着刚刚降落的神谕,闪烁着若隐若现的金光。 铸拾如同妖邪鬼魅一般一步一步走上前,伸手,一把攥住金色的布帛狠狠地拽了下来,他并没有看所谓的神谕到底说了什么,一用力,依靠内力将薄薄的一张布帛震成了齑粉。 铸拾如同疯了一般命人寻找及紊的尸体,然后一个人抱着及紊摔碎了的身躯一动不动。 可及紊是下凡历劫的魔族公主,她命数一尽,魂魄便脱离人界返回到了魔界之中。 离挽向后翻,看到铸拾混混沌沌在人间挣扎了不过两年,便追随及紊撒手人寰。 看完所有的误会,离挽心中如同打翻了调味瓶,百般滋味难以言喻。 “我想要告诉及紊。” 离挽没有瞒着容颜,她来看,便是怀疑有误会,知道了,就要告诉及紊。 容颜并没有反对:“好。” 离挽一愣,没想到容颜如此轻易便答应了自己,呐呐道了句谢。 容颜轻笑一声:“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容颜上前一步:“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嗯?” 离挽自觉羞愧,当下立刻与容颜道歉:“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她确实不该这样想容颜的。 容颜平时无论是说的还是做的,其实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们争执也不过是因为彼此之间理念不合,但两相冲突不代表一定有错的那一方。 容颜也经常会有退让,他也会纵容自己。 这个想法一冒头,让离挽自己心里也不禁跳了一下。 ……纵容。 容颜他……纵容自己吗?纵容,这是一个很亲昵的词。 “我……我先走了。”离挽慌张转身离开。 潋滟宫 “我有一些东西,想要给你看一看。”离挽拿着一面铜镜,容颜在上面施了法,将刚刚离挽看到的场景全都存到了这面铜镜中。 “什么?”及紊早已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并不知道离挽离开之后去翻找了他们的过往。 “一些你不知道的误会。” 离挽有些唏嘘,本来及紊就是历劫才遭受的这些,命运有意捉弄之下,层层叠叠的误会让他们终究一步步走向了惨烈的既定结尾。 离挽是有些心疼及紊的,她看见的故事,整个后半截都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气息,那种来自及紊灵魂深处的抑郁一点点通过虚影传递到离挽身上。 “……什么,什么误会?” 及紊看向离挽,她那样的表情一下子让及紊的脸变得苍白。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是她与铸拾的误会,也是她与自己的误会。 历劫之苦,在于心。 虽是情劫,却是将及紊一颗本就脆弱敏感的心拿出来敲烂了、砸碎了,再揉和成团,重新捏出一个心脏来。 对于及紊,这是一场心劫。 及紊从藏宝山里出来,跟着铸拾只身一人来到煌煌人间,孤单、害怕、不安,所有未知的恐惧全都笼罩着及紊,整个世界对她而言就是未知的、黑暗的,只有铸拾,向一盏灯,是及紊唯一的光亮。 可就是因为这样,两人才注定艰难。 及紊只能依靠着铸拾,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而铸拾只想让及紊开心,只顾着开心便也忽略了很多别的东西。 铸拾懂及紊的依赖,甚至喜欢她的依赖,可他没懂她的不安。及紊的不安,来自自身的无力,就像那个兔子。 这也是命运最捉弄人的地方,一开始,就将及紊最擅长的光亮点以最无情的方式掐灭掉,她的锋芒从此就像是被砍掉了棱角。 她明白了,这里与大山里……不一样。 她救不了兔子了。 离挽觉得心疼,天道怎会这么无情,让及紊在最惶惶不安的时候再被卸掉最后的几分自信。 “一些误会,很多的误会,你想到的,没想到的,从……那个被大夫误诊的兔子开始。”离挽看向及紊,眉眼温柔,安抚般递上了铜镜。 医馆的大夫自己用错了药,却不自知,赖给了及紊的法子不对。 及紊却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盯着那个铜镜的眼睛盛满了怯意。她不接,离挽也不催她,就一直递着。及紊最后还是向前迈了半步,抬手结果了离挽手中的铜镜,宛如珍宝般双手捧住。 离挽悄悄后退,给及紊关上了门。 她需要一些空间。 离挽并没有走,随地在潋滟宫门前的台阶上铺开一块垫子坐了下来,一直等着及紊。 一段并不算太长的回忆,及紊却看了整整一天,最后红着眼推开门,将坐在门口守着她的离挽抱进了怀里。 “……谢谢。” 除了谢谢,她还能说什么呢? 纵然知道命运弄人,可及紊还是觉得万千感慨,若是自己当时自信一点,也信任铸拾一点,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若是只是若是。 他们最终走向了两败俱伤。 “通天塔那么高……呜呜。”及紊双手捧住脸,顷淌而下的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通天塔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啊,他用心头血从头铺到尾,到了后面心脏都被捅烂了他还在坚持,此情深切,此意珍重,叫她如何回首,如何回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本上神让你别笑了 “那你?” 离挽只负责将及紊不知道的误会告诉她,但最终如何面对这些事,这些已经化归尘埃的旧事,需要及紊自己来面对、抉择。 “我想去找他……”及紊低头,喃喃道:“通天塔的心伤,不会被轮回转世所磨灭……我不想让他承受生生世世的心疾。” 别的,还能如何呢? 她是魔界公主,那人……只是一个凡人,只有百年生命的凡人,而现在早已过了几百年了,恐怕……他的转世都已经不知道多少轮了。 “嗯。” 但及紊的决定却遭到了太荒的反对。 “不许去!” 太荒态度十分坚决,他不允许及紊去见铸拾,哪怕是一个转世也不行。他的妹妹他清楚,及紊见了铸拾绝对不可能只是给他治疗一个心疾就离开,倒是及紊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助,一来二回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好保证。 “治个心疾罢了,你若是不放心,我替你去。” 太荒坚决抵制及紊亲自出手,要知道,那是个凡人,只有百年生命的凡人,要让自己妹妹跟一个百年就得死一次的人在一起,太荒说什么都不同意。 “哥哥。” 及紊不敢反抗太荒,却也不想退让。 这件事,与以往别的事情都不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铸拾生生世世为她牵连。 “虽然我并非擅长于治愈之术,但治个心疾,现学现卖还是可以的。” 太荒立刻让人去翻找一些治愈心疾的书册,准备学一下。 及紊低着头站在,也不说话也不走,明晃晃表达了自己的坚持,她想要自己去。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容颜从外面进来,一语道破:“仙界有座隐雾山,山中有一种仙草,名九叶,可治愈此心疾。” 及紊瞥到了离挽的眼神,立刻表示自己要去给铸拾找九叶仙草。 “哥哥不让我去,总不能也不让我去找仙草吧?” 太荒看着及紊红彤彤的眼睛,拒绝的话再也没说出后,叹了一口气之后挥了挥手,允了。 离挽拉着容颜出来,笑嘻嘻的问:“你怎么会来?” 容颜笑而不语,径直快步往妺姝宫走,离挽连忙跟上,传了个密语给及紊,容颜的好法子,让及紊直接从仙界偷偷溜去人界,反正人界时间流逝快,她来回就算耽搁上一年都不会被察觉出什么来。 一到妺姝宫,容颜一脚踏进门,转身就把离挽拉了进来,一把将门关了上去。容颜向前一步,将离挽逼迫地后退一步,离挽背部就贴到了门上。 容颜伸手,两臂撑在离挽身体两侧,将离挽困在自己的范围内。 离挽觉得容颜靠的太近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尤其是他靠近自己,那张天神般几近完美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离挽不自觉想躲避。 “你说,要怎么感谢我?” 离挽觉得容颜好奇怪,她听见了容颜的心跳声,有些乱,不成节奏。容颜的语气也奇怪,总觉得他笑得很奇怪,离挽看着别扭,总想上手去将他的脸别开,或者让他别再笑了。 “你也有心疾吗?” 容颜被离挽的话问的一愣,旋即松开离挽,大笑起来。 离挽不晓得容颜做什么这么开心,还是自己刚刚的话问的有什么好笑的吗?竟然让容颜笑得弯下了腰。 “你笑什么?”离挽觉得难堪。 容颜勉强直起身子,憋住:“因为你可爱啊。” 离挽觉得有些脸颊发烫,什么可爱?她是上神,哪有上神很可爱的。更何况,那么小孩子的一个词。 真羞耻。 离挽佯怒:“你不许笑了,也不许说话。” 容颜连忙答应,紧紧闭嘴点了点头。 离挽看着他双眼含笑,晶莹的水光映着那双深邃的眸子格外光亮,离挽顿时觉得更加不忍直视。 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容颜总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不敢看他似的。 你有什么不敢看的? 以前刚刚认识他的时候,离挽没少看,光明正大地看,偷偷摸摸地看,她觉得容颜长得好看,虽然离挽自己也自诩美貌无双,但容颜的美,与她不同,容颜的相貌真真长在了离挽的眼缘上了。 可现在,那张长在她眼缘上的脸让她有些不敢直视了……尤其是,他笑的时候。 哼,离挽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被容颜一把拉住:“别走啊,还没告诉我,要如何报答我呢?” “我可没求你,你自己要帮忙的,干我何事?” 容颜点点头,承认离挽有理。 “那我跟你讨个赏?” 这话说的离挽心里满意,倒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嗯哼,那你想要什么?” 离挽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总觉得容颜这是个套路,她倒好,直接答应了,离挽暗自懊恼。 谁知容颜也不直接漫天要价,反而笑吟吟地说:“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出了要什么,在兑现吧。” 离挽自然求之不得,当即应了。 容颜暗笑,要知道,这种才是最不能答应的条件,事后再说成了什么?可惜离挽忙着逃,没在意,等她回过神来也就不能再反悔了。 不过这种招儿,只能用一次,离挽不是傻的,能糊弄一次就很好了,容颜不敢试第二遍,万一离挽突然脑子清明了,给他来个反套路可怎么办。 - 无妄海的海水滚腾着叫嚣,两白一黑的身影站在岸边,静静看着翻涌的波浪一下一下撞击脆弱的结界。 无妄海定期泛滥,是魔界一大祸害。 太荒在位期间尝试各种办法处理仍不得其解,只得不断加强巩固结界以防止海水扩散,侵扰魔族众人生活。 最近无妄海更加不安宁了,太荒新加了不少魔族战士来看守无妄海,一备不时之需,方便随时巩固结界。 “要不我来试试。” 离挽说着,向前一步,身体虚空随着落下的步子悬空了起来,及踝长发在风中飞舞,宽大的衣袍长袖翻飞,金光四射,流彩溢清。 离挽抬起右手,皓腕一抬、一压,雄浑醇厚的神力顺着少女小巧的掌心输送出去,刹那间就将整片无妄海覆盖住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学堂 离挽双臂一展,足尖轻点,身躯向上凌驾于无妄海宽旷的海面上空。 金光顺着她的身体向四周笼罩起一整片,像一个牢笼,将无妄海困守了起来。离挽身体微微下落,金光顺着她的方向向下缩小,整个海面上空的金光不断下降,将无妄海翻滚起来的滔天巨浪以强悍的姿态压了下去。 离挽纵身飞下。 太荒大喜:“太好了,你的结界力量更强大,完全压制住了这里的怨灵。” 离挽与容颜对视一眼,道:“堵不如疏,一昧镇压也不是长远之策。” 太荒如何不懂这份道理,只是无妄海怨灵太过强大且数量惊人,镇压已是费力,再要想其它办法疏引恐怕更为不易。 更何况这么庞大的一片海域,六界之中有何处地方可以完全撑下去?若要斩杀,那更是数不清多少千万年才能完成的事情了。 “有何良策?” 太荒心中一喜,知晓离挽这样说就必然是心中有什么主意了已经。 离挽道:“开放无妄海,引六界之力,度化为主镇压为辅。” “具体如何?”太荒当即心动,虽然这个法子听着不太可靠,但离挽说出来,他莫名有着几分信任。 怨灵怨气之庞大,实在是难以消弭,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无果。更何况结界一旦打开,若有外界之人趁虚而入引海水作乱,为祸魔界又该当如何? “布置双层结界,外人进入之时一层开、一层关,先让六界之中主攻治愈的温和系弟子来此练手,尝试度化;不行,则让主攻杀伐的粗暴类弟子出手,权当历练。” 太荒惊诧于离挽的想法,仔细一想,只觉得此法可行:“可就算六界之人全来帮忙,也未必能一朝一夕之内度化这些怨灵,还有,若是怨灵为祸,反倒杀害了前来镇压的弟子可如何是好?” “所以并非请他们帮忙,而是悬赏。六界之人,自诩有能力者可以自愿前来尝试,不成便罢,若成,您这位少主便开开手指,送几样东西聊表心意便是。至于这……” 离挽看向容颜,容颜颔首浅笑:“我来。” 太荒不解地看着离挽点了点头,笑道:“他来将无妄海怨灵分类,穷煞者直接归给杀伐一区,尚有一丝灵识者则归为度化一区,剩下归一区。” 太荒看向被金光笼罩住的无妄海,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太好了,那我现在就下六界书。”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离挽一笑:“还是先下个悬赏,让魔界的各路小弟子们先试试吧。” 有些事就是这样,要是太荒直接下了六界书广招六界英豪前来相助,反而会没几个人来。 但要是从魔界开始,先让魔界之人来,试过之后众人便能瞧见效果,再加上太荒提供的悬赏,必然能引得众人纷纷来此一试。 太荒转念便明白了离挽的意思:“好。” 离挽看向容颜,容颜颔首点头,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无妄海内部将整片海域都掀了起来,割风刃一般划着深黑的海水分流三处,怨灵透着叫嚣想要翻滚怒吼,却只闻其感不见其动。 太荒有些诧异地看向容颜。 容颜却在这个时候旋即收手,最后的力量带着海水泾渭分明地分了三块区域,无形的屏障遮挡着各处不会相互掺杂。 这样一来太荒便心中有谱了许多,即刻召集了下属率先让魔界各大学院、门派派遣弟子前来尝试。 容颜留下来将三区的怨灵再加以区分险恶程度,离挽则跟着太荒前去处理后续事宜。 太荒交代完了下属,又拟写了最初的方案,交给离挽看。 离挽静坐一旁,拿着折子看得认真,太荒看着她,心中意念一动,开口问道:“那个人……我是说容颜,你与他可算知根知底?” 离挽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头也没抬:“嗯。” 太荒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太荒也没着急,顿了顿之后又问:“我观他举止,不似寻常之人,可六界之中能人无数,我多少也算都能叫上名字,可却从未听闻他的名讳。” 离挽这才从文案中抬起头来,她不知道容颜不属六界的身份是不是可以说出去,但想了想他平时藏头藏尾的性子,选择了隐瞒。 “嗯,他平时行事比较隐秘,”离挽支着头想了想,笑道:“大隐隐于市。” “我也是问问你,看你们关系不错。” 离挽这样说了,太荒也就明白她心中必然有数了。 “我明白,哥哥放心吧,我还能被人糊弄了不成?”离挽笑着将折子递回给太荒。 太荒笑了:“是是是,谁能唬弄得了咱们挽挽。” 离挽自己乐了一会儿才回归正题,又说起了这个无妄海的事儿。 “魔宫也有学堂?” 离挽刚刚在看太荒拟写的方案,在里面打头的就是魔宫学堂的众弟子。 “是,老魔王子孙众多,少说也有数百人,总不能无所事事,再加上还有他们的孩子,索性就弄了个学堂,成家的、任职的除外,剩下的就去学堂。” 魔宫这边的学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怎么正规,也就是给他们拘个去处。 “品行如何?” “良莠不齐,”太荒摇了摇头:“到时候我在挑选一部分人去,既然是打头阵,也不能什么样的都扔了去。” 离挽也是这样想的:“那到时候我与你一同去看。” 魔宫这边的学堂主要是给魔宫子嗣与亲族用的,师傅请的自然是好的,这没话说,但是那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光有好师傅教导自己不上进也白瞎,这里有不少浑水摸鱼的。 不过出挑的还真有几个,毕竟也承袭了老魔王的血脉,天生就比寻常人有天赋一些。 老魔王虽然后来走火入魔、嗜杀成性,但天资还是极高的,他的血脉力量强大,子孙后辈肯上进的也都还算不错,至少拿得出手,不会丢了魔宫的份儿。 太荒:“我正有此意。” 离挽当即拍板定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果 及紊回来了,带着九叶仙草,失魂落魄。 她没有找到铸拾。 及紊走的时候,离挽偷偷为她找来了太荒当初做出来找她用的那个墨枝引气盘,方便及紊尽快找到铸拾。 及紊去了仙界,攀登雾隐山,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九叶仙草,她急急忙忙去了人间,找到了北燕王城,潜进西郊王陵找到了开国先祖铸拾的坟墓。 及紊提取了铸拾的气息,可墨枝引气盘却毫无动静,无论及紊怎么尝试,都找不到他的去处。 及紊又去了冥界,以魔界公主的名义强行查看生死簿。她翻遍了厚厚的生死簿却只能看见铸拾的一个名字,他下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铸拾……没有转世。 “你先别慌,会不会是漏掉了什么,要不我再陪你去一趟?”离挽看着及紊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好似失去了生机与活力,变成了一片黯淡。 “他……是不是因为我,所以才……”及紊颤抖着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哽咽:“魂飞魄散。” 都是自己,通天塔那么多层,他一步一步爬上来,满身都是伤口了已经,可他还在坚持,那可是通天塔啊,她早该想到的。 通天塔的伤痕很重,不为轮回转世所湮灭。可铸拾那样重的伤,那么重,伤及了灵魂,或许、或许就真的支撑不住,魂飞魄散了。 ……铸拾。 魂飞魄散,及紊哀恸不已、泣不成声。 她为什么要追上来?自己为什么要爬通天塔?为什么为什么?可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晚了,都晚了。 铸拾已经没了,无论假设多少个如果,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了。 “也不一定……或许,他的魂魄留在了冥界?或者游荡在人间?”世间特殊的例子数不胜数,铸拾也未必就真的救无可救了。 “没有的。” 墨枝引气盘找不到铸拾的气息,引气盘依靠的是灵魂的气息,人间没有,冥界也没有。 “我在冥界也找过了,哪怕是冥界的白衣,也有生死簿的记载,可他……”及紊摇摇头:“没有。” “那也还有另一种可能。”一直沉默无声的容颜突然开口。 离挽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还有另一种可能,铸拾与你一样,也是下凡历劫的,所以无轮回。” 及紊惊诧抬头。 她只看见了铸拾名字下面空荡荡的一片空白,却忽略了铸拾名字前面也是空白的,无前世,无来生……铸拾他……不是凡人。 “那……”及紊站起来,又恍恍惚惚站着不动,半晌后看着离挽,张了张口:“我……” 她要怎样? 及紊没能说出口,亦或者,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 “你要如何?”太荒从外面进来,语气平淡重带着几分压抑。 及紊一看见太荒沉着脸就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哥哥。” “怎么,之前哭的混天黑地的人不是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是怎么回事,他伤你一次还不够,同一个坑你还要掉进去两遍不成?当凡人保护不了你,你以为不当凡人了就能保护好你了吗?” 太荒劈里啪啦将及紊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瞧不上铸拾,要不是觉得对方是个凡人,自己就要去亲自揍一顿解气才行。现在好了,对方还真不是个凡人。 就那种让自己妹妹哭成那个样子的人,太荒没亲自动手杀了他就算好脾气了,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再去被伤害第二次不成? “可他的心疾是为了我。” 及紊弱弱地反抗了一句。 太荒眼神一沉:“那好,要是他需要,我必然倾尽全族之力为他治个心病。” 离挽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站起来将太荒拉着坐下:“消消气消消气,就是个心疾而已,还能用得着你们全族吗。” 她又去拉及紊,让及紊也坐下。 容颜抬手,给他们斟了杯茶。 太荒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语气不太好,稍微缓和了一下:“你想想,他既然不是凡人,如何能不去找你?既然找不到,必然也能猜到你并非凡人,这都过了多久了?你的名字还不至于这么难以打听吧?” 及紊,魔界公主,唯一的嫡公主。放眼整个魔界,那是数一数二的尊贵。 她的名字,很容易打听到的。 可……铸拾为什么没来? 及紊不敢想象,她想到了很多的理由,铸拾可能是因为什么事绊住了手脚,也许,他心疾很严重,还可能是突然遭遇了什么意外…… 可这些借口及紊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我……” 及紊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反驳太荒。她知道,太荒说的有道理,可是……可是自己真的,真的……忘不掉他。 “等以后时间长了,你就能忘了他了。阿紊,他并非良人。” 及紊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她没有反驳的理由,因为铸拾真的没来找她。她找不出一个借口来支撑自己的勇气。 太荒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误会、是命运弄人,更清楚铸拾为了及紊追上通天塔承受了什么,但太荒依旧不看好铸拾。 不是别的,是因为铸拾根本就不会爱人。 他喜欢及紊,可在太荒看来,他更像是在喜欢一种自己没有的东西,他喜欢及紊笑,喜欢及紊自由,这些都是铸拾没有的东西,他没有、他渴望,所以铸拾将这些都倾注、补偿给了及紊。 他守护及紊,频繁的问及紊开心不开心、喜欢不喜欢,其实并不是爱及紊,更多的是在寻找一个释放点。 自己没有的东西,她有,并且他守护住了。 要是铸拾真的守护住了,太荒也不至于如此生气,关键是铸拾连这些都没有守护好,是,这是及紊必须经历的劫难,是来磨砺她的心性的,可太荒不管这些,铸拾没做到就是没做到。 他不问缘由,只看结果。 铸拾保护不好及紊,他就不会允许自己妹妹跟他在一起。及紊怪他也好、怨他也好,太荒都不会允许铸拾再伤害及紊。除非铸拾真正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邀心 无妄海的悬赏令已经发了出去,太荒收到了仙界的邀请,去赴宴了。 离挽跟容颜就一起跟着及紊去了学堂。 魔宫的学堂建在东边,面积不算小,及紊给两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学堂分前后两部分,前面主要是由先生教授理论知识,包括一部分室内完成的事情,后面是室外部分,包括一大片的演武场在内。 前面的屋舍用的是实木,与魔宫整体的黑墨石风格不太相符,透露着一股子书香气。 一路绿植偏多,紫藤萝缠绕着花架垂下长廊,映出半寸绿荫,离挽走过去,倩影入了画,成了诗。 离挽抬头,看向大片大片盛放的紫藤萝,粲然一笑,回首。 容颜看着她,笑了。从后面走过去,抬手摘了一串紫藤,给离挽别到了发间。紫藤顺着乌黑的发髻垂下,嫩白的花心衬着娇颜,分不清谁更细腻。 “好看吗?” 容颜未作答,抬手映出一面水镜,离挽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水镜中,一清二楚。 离挽抬手扶了扶紫藤花,笑了笑:“好看。” 及紊心中惊诧,紫藤绕着花架开了个热热闹闹,他们在花下,相视而笑,及紊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场景。 再看向那人看离挽的眼神,便察觉出了几分不同。 ……原是如此。 顺着继续往后走,就到了平时他们上课的地方,他们来得早,还没到时候,先生还没来,人也不怎么齐整,三三两两的。 “阿紊。” 离挽几人闻声看向身后,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浅笑盈盈地像三人走来。 及紊向离挽略点头示意,介绍道:“这是邀心。” 及紊示意邀心行礼:“邀心,拜见上神。” 老魔王孩子多,及紊这一辈的数都数不过来。他们魔界重位分,像及紊这种母妃是正位的嫡公主才是名正言顺地,其余的那些地位都次一些,自然不与他们一同论资排辈。 邀心行四,比及紊大了好几万岁,不过邀心母妃只是老魔王随手收的一个魔界舞姬,并没有什么位分。 姊妹兄弟太多了,及紊想来跟随太荒,从不与他们姐妹兄弟地称呼,哥哥她只认太荒一个,姐姐妹妹什么的,及紊也权当没有。 邀心算是这一辈的公主里头出挑的了,及紊给她几分薄面。 离挽看向邀心,是个相貌不错的女子,白衣黑发,素简中带着几分精致。她见了离挽面上露出了惊讶。 像是未曾料到外界传的风言风语的天外天上神离挽会出现在这里似的。 “四公主邀心,拜见上神。”邀心收起恰到好处的惊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邀心抬眼看向离挽身旁的容颜,感受到气压后被迫低头,未能看清对方的脸。 “不必多礼。” 离挽并不喜欢这样:“要是你们全都齐刷刷来拜见一通,我们今日也不用干别的了。” 邀心浅笑:“上神前来,可是为了无妄海悬赏令一事?” 离挽点点头:“是,选几个人去试试手。” “邀心自荐,愿为先驱。”邀心盈盈一拜,衣裙划过露出衣角烫金的纹路。 “到时候一起挑选,你们都有机会试一试的。”离挽不置可否。 邀心脸一白,眨眼间看着便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及紊开口:“等会儿人人都可以尝试,依你的水平,自然是可以的,不急一时。” 邀心再拜:“是。” 及紊环视了一下室内,人逐渐多了,问邀心:“今日人怎么都在?” 邀心解释:“战神今日请假了,不来了,他们就都来上先生的课了。” 及紊皱了皱眉:“千暇又怎么了?” 邀心脸一白,她知道离挽与姒妍大闹绛也与千暇婚礼的事情,明白离挽定然不喜欢千暇,及紊这样一说,难保离挽会怎么想自己,邀心有些怨怼地暗自看了及紊一眼。 “我也不知道,大抵是有事吧。” “你也不知道吗,那可能是真的有事吧。”及紊淡淡的。 邀心心里一口血堵上来了,及紊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叫自己说什么? “去把大家都召集一下,正好都在的话,省的我们再去后边了。”及紊打法邀心去干活。 邀心一走,离挽笑着问及紊:“你不喜欢她?” “嗯,我总觉得她怪怪的,很别扭的感觉,说不上来。”及紊看着邀心白衣翩翩而去的身影微微皱眉。 喜欢白色衣衫的人很多,仙界尤甚,魔界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平时还好,就是今天,越发觉得那里不对劲。 离挽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没有感觉到邀心的恶意,别人如何,她是不在乎的,也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对一个人有什么看法。 换言之,哪怕及紊不喜欢邀心,邀心跟千暇关系好,但要是邀心自己的性子对了离挽胃口,她也不会因为别人对邀心疏远或者有什么别的看法。 邀心很快就召集着众人一起排着队等候着了。离挽拿着两个水晶球,让主杀戮与治愈的分成两边,每人都注入魔力来试一试。 水晶球发出光亮,就算是合格了。 邀心最先站到主杀戮的水晶球前,覆手于其上,众人屏息看着她输送出了自己的魔力。 水晶球发出了光亮。 众人齐声欢呼,与邀心关系好的几个公主连忙祝贺她,邀心自己也大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回头,想要去看离挽他们的身影,环视四周却没有找到人。 而此时的离挽与容颜正跟着及紊一起到了侧殿。 “母亲。” 及紊向坐在前面的黑色衣服的中年女子行礼。 那人衣衫简约,一身黑色,黯淡无色,发髻更是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一张脸长得好看,风韵犹存。 离挽见过她一次,小魔妃。 老魔王的第二任妻子,及紊的生母。 小魔妃原来不是正妻,只是一个妾室,当时大魔妃尚且在世,她与大魔妃关系很好,可惜大魔妃生下太荒便香消玉殒了。 大魔妃死后,老魔王就立了小魔妃上位,成为了继室。 及紊只比太荒晚出生一会儿,小魔妃算是一同将他们二人抚养长大的,也是如此,及紊与太荒虽为异母兄妹,但却关系非同一般,胜似亲兄妹。 第一百九十七章 魔妃 “上神,”小魔妃起身为离挽见礼,抱歉一笑:“让您看笑话了。” 离挽摆摆手:“无妨。” 刚刚他们在前面,及紊突然被召唤,一道黑色的锁链缠绕上及紊的手腕,及紊吓了一跳,离挽迅速抬手将黑色的链子斩断了。 及紊这才赶紧解释,这是自己母亲的法器。 他们就顺着小魔妃的召唤来了侧殿。 “许久未见了。”离挽浅笑,她之前来魔界住的时候见过小魔妃几次,印象很不错。 小魔妃身上虽然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死气,尤其是没人的时候,离挽感觉她好像就要立刻驾鹤西归似的。 但对着他们,小魔妃身上却更多的是一种慈爱的温柔,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让人浑身都懒洋洋的依赖感。 “早听闻您来了,一直没去拜见,不想是这样见面的。” “不妨事,刚刚没有伤到吧?”离挽现在对自己体内的能量控制地比以前好很多了,刚刚出手虽然快,但应当不算很重。 小魔妃摊开手心,露出手心上黑色的锁链:“不要紧。” 离挽知道小魔妃多半是有事跟及紊说,他们来也是知道了人是她,来见一面罢了,说了两句她就借由前面有事,拉着容颜走了。 他们一走,小魔妃就沉下了脸来。 “我听说了你的事了。” 及紊乖乖跪下,她害怕小魔妃生气。 “阿紊。”小魔妃唤了她一声,不轻不重,却让及紊觉得比太荒训斥她还要难以承受。 小魔妃低头看着及紊,轻轻叹了口气:“哎……你与你哥哥争吵什么?他还不是为了你好。” “母亲。” 及紊老老实实低着头。 她哪里与太荒争吵了,太荒脸一沉她就吓死了,哪里敢争吵?她是那个从头被训斥到尾的好不好。 “我知道那个男人的事了。” 小魔妃说的是通天塔的事,之前的,她早就知道了。及紊有些期盼地抬头,她希望母妃支持自己,可看母妃这样子也不像是要支持自己的样子。 “我与你哥哥意见一致。” 果然。 “阿紊,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像他那种,不要也罢。”小魔妃沉着脸:“我知道你心软,仙草给他留着,到时候要是需要,我亲自来给他治疗心疾,你放心,定然不会让你欠他什么。” 及紊沉默不语。 “你一时忘不了他也是难免的,但是没关系,你还小,见的人少,等往后啊,多出门见见人,也就发现,他也没什么稀罕的了。” 及紊被小魔妃突然软下来的语气弄得鼻子一酸,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起来吧,”小魔妃亲自弯腰将及紊扶了起来:“别怪母亲心狠,阿紊,母亲是过来人,定然不会让你受伤害的。” “我知道……母亲,我就是……”及紊心里乱糟糟的,回首去看,自然比当初要更加清楚一些被忽视的东西。 可情之一字,不是看得明白就能跳脱出去的。 “我明白。”小魔妃抱住及紊,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过段时间就好了,会好的,都会好的。” 给时间一点时间,它会帮你消磨掉所有的痕迹,片甲不留。 及紊自己也理不清楚现在的想法,她好像只是执拗的想要治好铸拾的心疾,因为那一幕幕实在太过刺眼,九千多层台阶,他用心头血浇开门,长剑将浑身上下划的破碎。 一身血液都要流干净了。 可他还在一步步往上爬,及紊怎么敢忘了啊。 他一边爬一边唤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好像从通天塔穿过人界与魔界的屏障,蹿到了她耳边,一清二楚,声声悲戚。 此情何负? 可铸拾呀,他却又真的负了及紊的全心依赖。 他保护不好她,及紊明白,太荒说得对。铸拾不够成熟,亦或者说,感情上不够细腻,他不能明白及紊需要的是什么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予及紊东西,但那不是爱情。 爱一个人,不仅仅是给他你能给的,而是要给她她需要的。 再回首的及紊明白,明白却跳脱不出来。 可他爱她啊。 这叫及紊如何抉择?铸拾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全都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她不禁怀疑,真的能忘掉吗? 只需要等等,再等等,她就能……忘记他吗? 及紊自己也不知道,但却隐隐觉得,答案应当是否定的。 及紊浑浑噩噩从侧殿出来,离挽他们那边已经选好了人了,及紊匆匆站到治愈的水晶球前,素手轻覆,水晶球光芒大展。 离挽带着他们到了无妄海,这边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他们进了第一层太荒布置下来的原来的那道结界,然后结界关闭。离挽让他们自由选择,大部分人都先按照条例选了自己的区域,也有几个想试试灰色区域的选了中间。 离挽开启结界,告诉他们越往里难度越大、越凶险。 几人纷纷表示明白,转身进了无妄海。 离挽与容颜在外等候,没多久及紊就出来了。 她手中带着七八个白色的魂魄。 及紊主修治愈净化,在杀伐为主的魔界中极其少见,但及紊天姿出众,轻轻松松就取得了周围的一小片魂魄。 “是我选的太容易了。” 安全起见,及紊并没有向着里面下手,而是选了比较靠外的地方,也是因为无妄海威名在外。没想到比自己想的还要容易一些,及紊净化了周边的小区域,没有继续往前走,怕跟别的人撞上,万一打扰到了对方净化就不好了。 她出来的早,就跟着离挽他们一起站在边上等。 “刚刚,小魔妃训你了?” 离挽看着及紊眼中似乎还有泪水残留。 “没有,母亲只是跟我说了一些话,叫我……忘了。”及紊倒是没哭,只是最近哭的多,眼里总有水雾罢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离挽侧头。 “我……我不知道。”及紊低了低头,没想到离挽这样问,但是她问了,及紊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了。 “嗯,没事,那就慢慢想想。”离挽笑了笑,安抚般拍了拍及紊的肩膀。 及紊被她温柔的笑意吹拂过心田,几日来的阴郁都仿佛被吹散了许多。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事 离挽一行刚从无妄海出来,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整个魔界的地壳都在颤抖,众人纷纷使用术法控制住自己保持稳定,胆子小一些的女子们直接使用术法凌空飞了起来。 离挽突然被一只大手拉住,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电流,离挽回头,看向容颜,硝烟尘埃中他眉眼清晰,大手稳定有力地握着她的手,在大地的震撼中稳定自若,给予离挽无限心安。 震动只是一会儿,很快就停了下来,后方一阵巨大的轰炸声,尖锐的撕裂声刺耳般叫嚣着传来,众人纷纷捂起耳朵回头看。 后方的天空一片黑暗,乌云形成漩涡,席卷着风云谲诡、昭示着山雨欲来。 这一幕十分熟悉,与离挽刚来魔界的时候看见的相差无几,只是这次阵仗更加庞大。 后方老魔王封印出事了。 “阿紊,安排他们赶紧离开。” 离挽交代一句,纵身向着后方前去。 太荒不在,老魔王封印至关重要,一旦破碎,对魔界来说就是灭顶之灾,现在离挽义不容辞。 离挽身影在结界中央上空出现,向上,巨云压顶;向下,血纹阵阵。 她立于两者之间,毫无怯意,素手反转,纯金色浓郁浑厚的力量就顺着她的手腕流泻出来,在周身形成了金色的鎏金光彩,成为黑暗中唯一的耀眼。 还好,还来得及。 结界尚未完全破碎,上次她襄助过太荒修补封印,尚有印象,有样学样,磅礴的盘古之力从体内源源不断地顷淌出来。 “挽挽,我先离开一下。” 容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略显仓促。 离挽这时候也没意识到他的称呼什么时候换了,更在意的是容颜要离开这件事本身。 在离挽印象里,容颜就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大闲人,比离挽还要闲,他的过往就像是一片空白,至少相处了这么久,离挽就没见过他有什么过往,但凡有来到这个人世的痕迹,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该有的,可容颜却没有。 而现在,容颜居然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一下。 离挽不可谓不惊讶。 但现在的形势不允许她有多余的想法,当时她只是看了太荒如何修补,可也只是看了后半部分,他们来之前太荒已经补好了前半部分了,而现在,结界破碎的程度比上次更大、更复杂,离挽必须从太荒的手法中自己猜测出如何修补。 容颜相信她自己一个人可以,离挽也自信,知道自己可以。 她暂时放下容颜那边,全心全意运转能量修补结界裂纹,金色的光流一点点融汇到血色的阵法中,将黯淡的部分一点点点亮。 阵法重新变得清晰、稳固。 头顶上压境而来的乌云也开始一点点消散,魔界上空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叫嚣着颤抖的大地重新回归安宁,阵法也好似从未松动。 离挽将最后阵法的一个角落修补齐全,收手之后大松一口气,温润的光影环抱着她一点点下落,足尖着地,衣裙微晃,离挽刚下来,太荒就匆匆赶回来了。 离挽简单的将封印的事情说了一下,太荒检查了一下阵法,确定无误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一般暗自心惊:“事发突然,这次多谢你了。” “与我客气什么,应该的。” 老魔王封印事关重大,不仅仅是魔界,甚至六界都会受到威胁,离挽无论出于那种方面,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封印几千万年都安好无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频繁发作,”太荒凌厉的剑眉蹙起,神色凝重:“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离挽心中隐隐也有几分不安,不过不是从这些,而是空气中的感应,来自魔界的感应,她或许是因为身负盘古之力的原因,随着逐渐收获神珠、人珠,体内力量逐渐得到了控制,她越发能感觉到一些以前感觉不到的东西。 气息。 是天地间万物的气息。 “加强防备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要出事,谁都阻拦不住,离挽倒是不怎么害怕。 虽然老魔王残暴,但老魔王作祟六界的时候,离挽还在天外天不知世事,现在要是老魔王要出来,她正好试一试,看看是他的魔功厉害,还是自己的盘古之力更强大。 太荒仍是不安,他肩负着魔界的大任,当初封印老魔王废了多大的功夫,如果要是被他逃出来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但现在左右也没有别的办法,太荒也只能像离挽说的那样,加强防备了。他派了重兵来防守结界,并让擅长结界术的长老轮流驻守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太荒忙着结界的事,离挽自己一个人回了妺姝宫。 一进门就看见了白衣墨发的容颜坐在桌前抬腕斟茶,清浅的茶水淅沥,半分不多。 “不是有事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离挽走上前,坐在容颜对面,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杯。 “嗯。” 容颜看着离挽,淡淡的点了点头。 离挽知道容颜讳莫如深,就不再多问,一口一口开始品茶。 她不问了,容颜反而不自在了,他欲擒故纵般说话留半截,就是等着离挽顺着话茬来问自己,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 容颜这个时候就又想起上次大吵之时离挽说的话了。 她给过自己一次机会,就不会再给了。 可容颜是谁,他偏不满意,非要打破离挽这个规矩,就非得让离挽问问他不成。 “是以前的一个旧人。” 离挽端着茶“嗯”了一声,这次容颜泡地茶前味甘后味清,是离挽最爱的那种。 “本以为是他,结果不是。” 离挽这次连个嗯都没了,就点了点头。 容颜对她这股子敷衍劲儿十分不满,再接再厉到:“结界出事,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呢。” 离挽自己听着,伸手去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次连点头都省了。 容颜气恼,实在无法,抬手一把按住离挽持着茶壶的手腕,熟悉的酥麻感从两人肌肤相互触碰的地方传过来,离挽不明所以的抬头,面露疑惑。 第一百九十九章 躲避 “你快问我。” 容颜面色凝重,漆黑深邃的瞳孔紧紧盯着离挽,离挽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中,平静的茶水片刻泛起了涟漪。 “问什么?” 离挽觉得容颜捂着自己手的地方有些烫,牵扯着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无妄海出来的时候地动山摇、尘埃飞扬间他一下子紧紧攥住自己的手的时候的场景。 其实离挽不害怕。 她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天地间论强悍,离挽自诩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但容颜并没有因为她身负盘古之力就将离挽放在一个理所当然的位子上,而是依旧像对待寻常人一般。 离挽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氛围有些奇怪,就从那个突兀的牵手开始。 原本一个平常的动作,他只是碰到了自己的手而已,怎么自己就觉得浑身都不对付。 离挽猝然抽手,茶壶被松开,摔落到桌子上,茶水倾倒了出来,顺着迅速侵占了桌面,延申到了地面上。 离挽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着地面。 容颜眼神一闪,身躯眨眼间越过桌子,来到了离挽的侧面,不待离挽反应过来,倾身向前,单手撑在离挽的身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下。 离挽被迫往后更加倾倒了身子,堪堪与容颜拉开一些距离。 她觉得太近了,而且,这个姿势,太奇怪了。 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又来了,离挽看着容颜线条清晰,眉眼深邃,依旧是那张摄人心魄的容貌,她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容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离挽,将她的眼神与最细微的面部表情都看在眼里,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轻笑到:“你躲什么?害怕?” “你离我太近了。” 离挽别开脸,将自己的头移出一点容颜的范围,深呼吸了一口气,拧眉道:“起来。” 容颜不动,继续默不作声看着离挽。 离挽二话不说,鹏腾一声从体内爆发出了强大的盘古之力,金色的光晕将容颜整个人都强硬的推开了起来,将两人重新拉开了距离。 离挽站了起来,收起屏障,淡然道:“你最近是到了发|情期了吗?离本上神远点儿。” 说完,一个眼神都没给容颜留,衣裙翩翩地消失在了容颜面前。 打这一天之后,离挽一连好几天都没打理容颜。 无妄海的事情后续在按照他们既定的线路走,有了魔界众人率先开头,后面陆陆续续整个魔界中来自不同区域的魔族之人纷纷前来挑战。 太荒本以为治愈之术在魔界不流行,应当没有什么进程,谁知道数量竟然一点都不比杀戮之人少。 其实是因为杀伐之术平时有大把的练习机会,但净化术不一样,没那么多怨灵给他们练手,如今无妄海开放,还进行了分区,生命危险系数大大降低的情况下,几乎整个魔族修炼净化术的魔修都来了。 魔界为之轰动的事情,整个六界也以狂风骤雨之势传遍了,还不等太荒下书广招各路英豪,就有不少仙界的仙子、仙君找上了门。 魔界怨灵少,仙界更少,偏偏仙界主治愈的医修不在少数,平时便苦于没有练手的机会,如今听闻了魔界的无妄海之事,全都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 太荒便迅速出了公文,安排了相关事宜下去。 这几日魔界甚是热闹,六界之人纷纷来此,无妄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小、平静。 兮姈代表药王谷派遣了大批弟子前来,算作互助,双赢的局。 “怎么不留几天?”离挽站在妺姝宫门口,拉着兮姈不松手。早前通灵说了兮姈要来,离挽都做好了带她逛魔界的准备了,谁知道兮姈才刚到,坐了没多会儿就有要走。 “神农鼎正在锻造的关键时候,我得回去守着,嗯,过段时间就没这么忙了。”兮姈浅笑,眼角下的泪痣也生动了起来。 “哎,大忙人啊。” 离挽笑了笑,无奈的看着兮姈。她就是这样一刻都不能让自己闲着。 “好了,你别把我想的多么忙碌,最近确实没什么事,药王谷最近十分安定,也就是现在在折腾我的神农鼎,不然一定能陪你在魔界住一阵子。” “好好好。” 离挽看向兮姈身后的男子,上次见过,在桃夭的宴会上,他说八卦被离挽遇上了,还吓了一跳。 好像叫兮秉来着。 “你怎么不说话了这次,这么安静?”离挽含笑看向兮秉。 兮姈笑了笑:“师兄上次懊悔了好久,觉得自己在你面前丢了我们药王谷的面子。” “你……别说了。”兮秉瞪了兮姈一眼,脸都红了。 兮姈好笑的摇了摇头,跟离挽道别,嘱咐了兮秉几句,让他留下来照顾药王谷的弟子,自己就赶紧走了。 她一走,离挽左右无事,带着兮秉进了妺姝宫。 兮秉受宠若惊,但顾念着上次的失态,虽然好奇,但还能拘着自己,举止有礼,端端大方。 “坐。” 离挽看着故作姿态的兮秉笑了笑,让他坐下。 “跟我聊聊天,随便说点有意思的事情。”离挽最近看六界盘看得都无趣了。上面的东西繁多复杂,真真假假,看多了也没意思。 反倒是眼前这个人,离挽想起当初他聊八卦的样子来了,想想应该很有意思。 “上神想听什么?” 兮秉颇有几分受到了重视的感觉,立刻跃跃欲试,恨不得给离挽讲上个滔滔不绝才好。 “都行。”离挽不挑。 兮秉仔细想了想,着随意吧,就很考验一个人的水平,你不仅仅要讲得好,还要投其所好,兮秉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试探着开口:“听千暇与绛也?” 听闻之前离挽身现过他们的大婚现场,跟帝女一起大闹了一场,兮秉猜测她应该是感兴趣的。 可惜兮秉猜错了,离挽对他们的事并不那么感兴趣,摇了摇头示意兮秉再换一个。 兮秉想了想,又道:“那听您自己的?” 离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我自己的有什么意思,我的事儿还用得着从别人嘴里听吗?再想。” “听我师妹兮姈的?” 第二百章 魔王 离挽这个倒是有点意思,不过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兮姈的事情我多少也差不多知道,背着她说她总不好,还是再换个吧。” 兮秉显然不这么觉得,好容易有个离挽感兴趣的,他劝道:“这有什么,我就是说说外界的传闻,又不是说她别的,没什么事儿,反正她也知道。” “不好。”离挽坚持。 兮秉只好作罢,一连又说了好几个之后,才又有一个离挽感兴趣的。 “就这个吧,老魔王。” 老魔王为祸六界的时候很早,离挽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儿,后来出世的时候听说有这么个存在,十分遗憾不能亲自动手将其斩杀剑下,一展自己上神的风姿。 “这个老魔王啊,原先也是个人物,天资出众,气运不凡,在当时的那一辈中也算是顶尖的人才,可惜啊,他戾气太重,本来就是主杀伐之术,又从堕落之渊找到了自己的法器,一把长刀,名铮爻。” 铮爻一出,六界震惊。 老魔王凭借一把铮爻,在六界之中一骑绝尘,几乎无人能敌其手。 离挽:“那后来呢?” “后来,铮爻的魔气太重,老魔王渐渐有压抑不住的倾向,但他自负,绝不肯轻易放弃,一定要征服这把魔刀不可,便开始疯狂修炼。” 那时候,老魔王已经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倾向,只不过他本来就邪气重,戾气满身的情况下,身边也没什么亲近。 老魔王荒|淫|好|色,魔界后宫中的人数不胜数,更不用说那些没有被收进后宫的了。 老魔王的孩子更多,也就有了现在离挽见到的这种场景。 “一开始众人也没有察觉,直到后来,老魔王越来越残暴蛮横,甚至杀戮成性,他率兵对六界宣战,第一个挑战的就是在六界中一直占据顶端地位的神界。” 魔界与神界本身就是六界中两个力量最强大的种族,偏偏神界自诩真神后代,占据了最好的宝地,而他们魔界,偏偏在这穷山恶水的偏僻犄角旮旯地界上。老魔王看神界一群装模做样的神不满很久了,大举进攻,展开了数千年之久的大战。 大战持续了几千年,中间陆陆续续两波各自都占据过上风,谁都没占了好处去。 神界不断有神君陨落,魔界也渐渐式微,两败俱伤之下偏偏谁都不肯先休战。 “大战的那段时间,六界都没能幸免,仙界一直与神界交好,加入了神界的阵营,而妖界与魔界也连成了统一战线,人界虽有时空之门保护,却也遭到了波及,天灾不断,死伤无数,冥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年代久远,当时兮秉也还没出生,这些都是自己后来感兴趣看的。 离挽可以想象当时的画面。 “后来,我也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老魔王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是因为有……有‘那个人’帮忙。”兮秉小声凑近离挽。 “什么那个人?那个人是谁?”离挽好奇。 “就是……堕落之渊的那位啊。”兮秉皱眉,小声摇了摇头。六界之人对那个人都讳莫如深,轻易不敢提起他的名字来。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但他的名字仍然在众人心中留着很深刻的影响。 “你说清楚点。” 兮秉连连摆手:“不不不,不能说,忌讳忌讳。”说着,兮秉还双手合十,做祈祷状:“罪过罪过,晚辈无意冒犯。” 他说完,才一脸欲言又止地告诉离挽:“我是不敢说的,您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找找书册记载吧。” 离挽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强人所难:“那你继续说,他是怎么被封印的呢?谁封印的他?” “当时,神界众神君祈祷天神帮助,准备用强大的阵法来封印疯魔了的老魔王,他们倾尽全族之力布下了天罗地网,这里描述不怎么清晰,反正老魔王被引了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老魔王功力大减。” “而这个时候,九天神君合力封印突然功力大失的老魔王,而此时,小魔妃带着刚刚被立为少主不久的太荒殿下去了,少主此时才不足万岁,面对老魔王毫不退缩,一掌将魔珠钉进了神界的阵法中去。” “至此,老魔王就被彻底封印住了。” 虽然老魔王打的是为了魔界的名义,但后期他杀了不少魔界的人,造成魔界一片哀声载道。 虽然仍有小部分人支持跟随他,但大部分人还是持反对态度的。魔界地界是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差到无法居住的地步,魔界千亿年都平安无事,老魔王这几年大肆征战,将魔界弄得民不聊生,早就失了民心了。 太荒封印老魔王,却仍然坐在少主的位子上,并没有继承那个位子。 “那他的刀呢?铮爻。”离挽问。 兮秉没想到这么精彩的故事离挽却关心一把刀:“也被封印了啊,跟老魔王一起。” 离挽点点头,觉得真可惜。那么厉害的刀,还没能见一面呢。 “也是从那之后,魔界格外注重修炼之法,少主花费了几万年的时间改进了魔界的基础修炼之术,减小了杀伐之气的影响,以免再有这种情况出现。” 其实每年走火入魔的仍然不在少数,只不过比以前稍微少了一些了。 走火入魔而入的“魔”不是他们魔族的魔。魔族只是一个族群,但不代表这里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之所以魔作为一个不怎么好听的词汇也是因为老魔王很大的因素在里面,其实魔界的人还是都很善良的,没有那么血腥残忍,只是大战中阴影有些大了而已。 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魔界修炼杀伐之气的魔修众多,走火入魔的也多,还喜欢黑色的衣衫,一走火入魔之后,两眼发红,看起来极其疯狂。 因此众人才将魔作为了一种不怎么好听的词汇。 其实不是的,每个种族都有好人也有坏人,神界也有杀戮的神君,杀人不眨眼,走火入魔的;魔界也有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救世主。 “是这样啊。” 离挽点点头,脑子里不断翻涌自己看过的书册。 第二百零一章 拐角 容颜一进来,看见的就是离挽跟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陌生男子对着头有说有笑的场景,顿时觉得碍眼。 离挽这几日虽然总避着容颜,但也不会真的一句话也不跟他说,现在撞上了,离挽就给将兮秉跟容颜互相介绍了一下。 兮秉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压,想也知道,跟在上神身边的人,必然非同一般,他当即猜测是不是这位高人也不喜人多,想着故事也讲完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赶紧开溜了。 他一走,离挽也借口去找太荒,溜了。 魔宫黑曜石镶嵌了回廊整整一趟,低调又奢华,离挽百无聊赖地踩着地砖墨石银线的纹路一步一步往前走。 “毕竟六界传闻甚多,如此光明正大,是否……于我们魔界不利?”一道轻柔的女声传了过来。 离挽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听见的,她耳聪目明,他们在里面说话又不设结界,自己只要靠近了一点就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离挽不干这种听墙角的事儿,转身就要走。 “她是六界共尊的上神,谁敢非议?”是太荒的声音。 说的是自己,离挽停下了脚步。 其实,她知道自己将神界弄了个天翻地覆之后六界都不怎么待见自己这个“恃力行凶”的“上神”。 想当初,她初入世间,还是神界带头请六界一起遵奉她为上神的。 离挽在六界盘里看到过只言片语,知晓很多人说自己什么。但她留在魔界,无所顾忌的住在这里,是因为太荒是魔界少主,多少年来大权在握、众人信服,他不会因为自己在这里而增添什么麻烦。 况且太荒也欢迎自己来。 可要是自己的存在给别人带来困扰了,那离挽是无论如何都会消失的一干二净的。她的性子使然,让她绝对不会、也不允许自己给别人带来不便。 “我也只是听他们有人说起,才想到这个的。”那女子声音柔柔弱弱的,听着有几分熟悉。 “此事不必再提。”太荒声音冷漠。 离挽干脆也不想是谁了,直接站在门口,等着里面那人出来,她听都听了,总不好扭头走掉,还是要让别人知道她听见了的。 里面的女子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一推门看见离挽,吓了一跳,花容失色的,正是邀心。 她显然没想到离挽会在这里,惊慌失措的表情都来不及收敛,离挽朝她不咸不淡地扬了扬唇角。 “上、上神。”邀心被离挽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心底直发颤,她不知道离挽在外面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离挽没说什么,挥了挥手:“我与少主有话说,你先下去吧。” 邀心赶紧提着裙子退了下去。 “听见了?”太荒笑了笑,给离挽让了个位子。 离挽不甚在意的瘫了一下手:“本上神我,耳目灵敏,甚是苦恼。” 瞧她这样子,太荒也知道离挽必然是没往心里去了。 两人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这个话题连提都没再继续。 身居高位,本身就一举一动都处在风口浪尖上,太荒执掌魔界多年,众人心服口服的情况下,依然有不少说三道四的。 更遑论离挽了。 她便是呆在天外天不出来,都是话题巅峰的存在,这次闹了这么大一出,在六界盘上至少几百万年。别想下来了。 离挽跟太荒聊了一会儿,就从里头出来了,绕着两侧的转角往回走,一抬头,撞上了容颜。 “……” 其实有一点尴尬。 容颜率先开口:“哟,真巧。”巧什么巧,他专门等着堵人的。 离挽从容颜阴阳怪气的语调中读懂了他的意思,眨眼睛戏精上头。 “这位公子,相逢即是有缘,不若你我一同……各归各处?” 容颜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归的不是一处吗?”容颜憋住笑声,嚼着笑问离挽。 离挽拉着容颜往回走,他们俩都很熟了,刚刚一笑,前几天的不自在就全消散了。 “太荒哥哥刚刚问我,想不想去学堂玩玩,我有点兴趣,你要不要一起来?” 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去打发打发时间,玩玩而已。 容颜笑问:“你去做什么?教习术法?还是……” 离挽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还是什么?” 容颜快走了两步,拉来了与离挽的距离,转身道:“演戏啊。” 离挽当即佯怒,作势便要追着容颜打。 容颜自然不会被离挽轻易打到,侧着身避开,连忙往前跑了两步,离挽便去追。 一个拐角处,离挽没有止住,被骤然停下转身的容颜撞了个正着,容颜一手揽着离挽盈盈一握的细腰,一手护着她的后背一个侧身带着离挽衣片翻飞向后转身将她压在墙边,护在了自己怀里。 容颜面色镇定,抬手食指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以眼神示意离挽前面有人。 离挽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了看,又回过头来,仰头看着容颜。 容颜本就比自己高,更何况是这会儿挨着,这么近的距离,离挽不得不仰头来看他,这个角度,更加清晰了容颜下颌处清晰的线条。 他又靠的这么近,那股子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离挽不自觉地往外伸了伸自己的脖子。 她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前面有人又怎么样,为什么要躲起来?就算不能见,他俩谁不会悄无声息动用一个瞬移术,或者障眼法,怎么都行啊,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这样躲着不动? 离挽抵在容颜胸膛前的手推了推他,无声催促。 容颜正要说话,前面就传来了两道声音。 离挽觉得无语,今天自己这是什么运气,一个劲撞到别人说话,她不想听墙角,麻烦以后别撞我面前来好不好。 “是呀是呀,我也这样觉的。” “而且邀心公主更温柔一些,我之前还看到,她放了一只被缠住的小虎仔呢,邀心公主真是善良。” 另一个女声连声附和:“之前我见到那位,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呢,还怪吓人的。” “对对对,我朝她笑,谁知道人家是上神,怎么会朝我这种小人物赏脸色呢,她直接就从我面前走过去了。” 刚刚附和的女声说:“对啊对啊,她看着真的好冷漠啊,之前还有人说她善良,果然是奉承,还是要眼见为实的。” 第二百零二章 跳舞给我看好不好 行吧,她一天之内,又又又又又听到了自己的墙角了。 这是什么运气? 容颜朝他们那边看了一眼,两个女子的声音突然惊慌了一下,然后离开了。 她们一走,容颜就松开了离挽,含笑戏谑道:“上神可真是冷漠,都没有句感谢的话。” 离挽一把打开容颜的手:“你拉着我躲什么?” “不躲,怎么听见她们怎么说你的啊。”容颜笑了笑,开玩笑,他踩点来的好不好,他就想往她身上凑凑,当然得躲。 离挽不理睬容颜的胡说八道。她不在意,他也知道自己不在意。 “别走啊。”容颜笑着迈大步赶上离挽。 “你以前见过那个邀心吗?” 离挽大步向前走,她现在片刻都不想再呆在外面了,她真的不想再听墙角了。 “没有啊,反正我不记得。”离挽算得上过目不忘了,要是见过,肯定记得。但之前确实就是第一次见到邀心。 容颜紧随离挽之后进入妺姝宫,反手将门关上,问:“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哪里不对付。” 离挽看着容颜,轻叹一口气:“她在模仿我。” 容颜盯着离挽,不语。 离挽摊了摊手:“好吧,第一眼是有一点不怎么舒服,但仅限于此。”不是仅限于不舒服,而是仅限于第一眼。 在离挽看来,完全不一样。 邀心模仿,但是只在其形。别人或许没什么,但离挽还不至于自己看不出来的地步。 她模仿自己,但也不全是,必如离挽出门爱带面纱,但邀心从来不带;邀心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莲花香气,离挽就没有;邀心总是笑,但离挽不,外人面前,离挽总淡淡的。 两人还是很大的不同的。 “我看着别扭。”容颜直言。 离挽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那你别看不就好了。” 容颜不说话。 离挽坐下:“我也不能限制别人穿什么戴什么吧?再说了,有人愿意模仿我,那也说明了本上神的魅力啊。” 容颜广袖一扬,坐到了离挽面前:“那你想不想知道?” 离挽好笑的摇摇头:“你又又又知道?” 真不怪离挽不给他面子,主要是真的太不合常理了,在人界也就算了,毕竟他们特殊,但是这里是魔界,魔界是数一数二强大的种族,魔宫各种结界复杂,一道罩一道的,就这样,很多东西其实并不那么容易看到。 毕竟有些隐私,有人不想透露。 而容颜现在要给自己看不知道何年何月的一段往事,离挽真是想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都不行了。 容颜眼睛一亮,凑近离挽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离挽瞧着容颜跃跃欲试的样子,向后仰了仰身子,心中莫名的一股子意味翻了水花。 离挽红唇一张一合:“我不想。” 容颜抬手抵住额头,沉吟笑出了声。 最后容颜还是给离挽看了,离挽也没真的不看,两人比肩坐着,前面的水镜就幻化出了以往的痕迹。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离挽第一次出世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一出来就去了妖界的。 兮姈受了重伤,就算她想要立刻去救伏戕,也有心无力,离挽带着兮姈回了仙界药王谷,然后去了神界。 是从神界离开之后,她才去的妖界。 当时自己出世,六界轰动,当日彩云漫天,六界共降福祉。她先受邀去了神界。 当时的神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离挽出来将他们吓了一大跳,但仍然在第一时间请来了离挽,并带领六界一起,共封离挽为上神。 离挽在神界留了那么一下。 而邀心也是在这里,见到的离挽。 天外天第一次出现在六界之人的眼中,而那个六界之外,不为人知的地方,充满了未知的秘密。 离挽,身负混沌时期的盘古真神之力,在六界来说,简直是震惊的。当时册封大典,六界之人都可以前去,那时候的神界异常热闹。 大典不止一天,离挽留在神界,认识了一个神君。 舞神弄影。 弄影与神界其他神君不同,能量并不强大,她美貌,窈窕,一舞动乾坤。弄影平时深入简出,却受到六界女子的追捧,平日上门拜访求艺者数不胜数。好在弄影性子安稳,来者不拒。 离挽见过弄影跳舞之后,跟着弄影一起跳,两人便相熟了起来。 而邀心,正好是去参加盛典的。她顺道求见舞神弄影,并成功拜入门下,一次偶然的机会,邀心看见了后山上与弄影并肩起舞的身影。 邀心只见过弄影跳舞,本来以为,那便是难以逾越的巅峰了,却不想,有人能与其比肩。 她们两人在后山的林间翩翩起舞,自在、曼妙,看得人神魂颠倒、为之痴狂。 就是离挽。 这天底下,原来已经有人了。 可刚刚拜入弄影门下的邀心前一秒还在幻想自己的舞姿得到舞神的夸赞,说她是当世最难得的舞才。甚至,是继承她衣钵的不二人选。 当时的邀心还不知道离挽就是天外天的那位上神,直到第二日,她看见了高高的台阶上,云雾缭绕,众仙诸神携六界子民跪拜,在一片金光中,她看见了离挽。 后山起舞的身影,云端金光的笼罩,一幕一幕深深印刻在了邀心的心里,难以忘却,她开始不受控制的青睐白色衣衫,喜欢闪着金光的东西。 她想极了跟那个人一样。 又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她生来就是上神,生来就站在众生之巅,享受六界跪拜,凭什么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邀心怨恨、嫉妒,一张俏脸在水镜前扭曲,离挽弹指一挥,将水镜拂散,画面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 一时相对无言。 容颜又拿出了一套茶杯,这次是黑色的,有不明显的冰裂纹:“你会跳舞啊。” “当然。”离挽看着容颜拿着茶杯倒来倒去,他本来就白,黑色的茶杯在他指间,将他一双手衬得格外白皙。 “跳给我看,”容颜手持着倒好了清浅的茶水的茶杯,温声道:“好不好?” 离挽看着容颜幽深的眸子,鬼使神差般应了。 第二百零三章 楚秦 太荒让离挽去学堂,也是真的随便找了个事儿给她。教习术法倒是不必了,毕竟有魔界的战神,绛也。 所以太荒让离挽来全当视察,挂了个上级领导的名头。 在外边,还当着这么多人呢,离挽跟容颜都没有作妖,老老实实端着各自的架子,清风霁月般站着。 “在下楚秦,拜见上神。” 离挽看向面前的男子,一身深衣,简单无纹饰,一头长发却不似一般先生随意半散,而是端端正正全部梳了上去。 之前离挽来的时候,没遇上他。 楚秦与绛也,两人一文一武,分别负责各自的两部分。 离挽淡淡的点了点头:“我们不过随意看看,先生照常上课便是。” “是。”楚秦不卑不吭,行了个礼就照常整理文书准备上课了。 邀心看见了离挽,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但是离挽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波动,今天一整天都无所事事的,离挽也不太想想楚秦讲什么阵法玄门。 对这一群王子皇孙们来说有些困难的东西,离挽早几千百万年前就不看了。她左瞅右瞅,发现容颜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自己也瞧瞧趁着楚秦翻书的功夫捏了个诀溜了出来。 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离挽自己就顺着小石子路往前走。 魔宫风景尚可,没有人界王城那般人工精巧的匠气,反倒是自然风光多一些,魔宫占地面积大,离挽还未曾在学堂的这一边看过,一时无事,就顺着走走。 离挽抬头,看见了前面一个黑色的,小小的一团身影缩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离挽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少年,大约人间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缩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因为他低着头,所以离挽没有看见他的脸,直到走到他跟前,离挽叫他:“你在做什么?” 少年闻声抬头,他脸上有黑色的凹凸恶痕,撕裂干涸的黑色痕迹猖狂地爬满了几乎大半张脸,看不出几分人的模样来了已经,饶是离挽也被他猛然抬起的头惊了一下。 不过惊讶只是在心里,她曾经在妖界所有阴暗恶毒聚集的十恶不赦之地——罪恶洞待过百年岁月,见遍了恶心、可怕、扭曲的这些东西。 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乍看起来或许惊讶一下,不过还真不算什么。 少年显然对于自己面前这个看见自己的脸丝毫没有反应的漂亮女人也很惊讶。其实早在离挽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脚步声了,离挽又没有刻意隐藏,只不过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也乐意看到别人被他的脸吓到的场景。 不过……这个过分美丽的女人好像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她骤然看见自己那张恶心的脸竟然没有被吓到,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看见的是一张跟别人一样的,普普通通的脸一样。 自己的这张脸是什么样子,他自己知道,有时候看见水中的倒影,连自己都觉得恶心,更遑论别人了。 尤其是……那些生来就拥有美貌的人。 他没有回答离挽的话,而是直愣愣地看着离挽的脸。 好漂亮,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是一眼惊艳,是惊鸿一瞥,他恍惚间仿佛见到天地间万物失色,六界沉沦在她身后。 离挽看着面前的小少年呆呆地样子,低头看向了他的手。 他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布,正在用力地擦石子。她脚下踩的这条路,是一条鹅卵石路,不是普通的鹅卵石,是魔界盛产的绿荧石。 这种石头常被用来铺路,因为可以散发出荧荧绿光而闻名,时常与长修竹一起铺建,离挽看着自己身后刚刚走过的路,两侧长修竹繁茂葱翠,一条蜿蜒的小路顺着延申至自己脚下。 绿荧石最大的特点就是容易吸引尘埃,灰尘蒙蔽,绿荧的光辉就被遮挡住了,没有那么耀眼好看了。 而且绿荧石不易清洗,只能用蘸着腐草的汁液才能擦拭干净,而腐草腐蚀性强,只能用防腐的黑绸布蘸着,一点点擦。 也是这样,绿荧石成为了一种富贵的象征,尤其是光芒大盛的绿荧石路,更是一方气派的象征。 魔宫没怎么建,但也有好几条小路是用的绿荧石。 此时的少年,正是在拿着黑绸布蘸着腐草一点点擦拭绿荧石小路,离挽蓦地觉得这条路实在奢靡。 离挽蹲下,笑着看着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被她的声音唤回了思绪,突然一下子将头低了下去,拿起地上的黑绸布哼哧哼哧擦了几下绿荧石。 离挽站着,看不见他低下头去挡住的脸了。 少年见她还不走,转身讲黑绸布大力扔进了乘着腐草汁的木桶里,溅起了几滴绿色的腐蚀性液体。 离挽毫不闪躲,任由那绿色的腐草汁向自己飞溅过来。 墨绿色的液体在离挽身前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消失了个一干二净,那是离挽的护体神光。 离挽并不在意刚刚少年冒犯的动作,反而更在意为什么这个刚刚见面的少年对自己有怨气? 自己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但就刚刚,自己开口问他什么名字,他猛地回神看了自己一眼,就爆发出了别样的感情。 离挽心中不由得想起了邀心,邀心也是这样,对自己有怨气。 不过两个人的怨气并不相同,邀心的怨气被自己收敛,依靠强烈的自我情感压抑住了,而这个少年则不是这样,他的怨气毫不加收敛,任由自己心中阴暗的情绪外泄出来。 哪怕不是离挽,别的任何人,甚至普通人、凡人,都能感受到的情绪。 离挽蹲下,白色的鎏金衣裙散落开,随意铺散在绿荧石铺就的富贵路上,她浑然不在意,衣裙却仿佛自己有生命,漂浮起,没有粘落到地上。 如此,离挽便正面对上了少年,少年避无可避,那张本来就阴狠恐怖的脸此刻更是连双眼都似淬毒一般,呼啸着宣誓主人此刻的情绪:“滚开。” 第二百零四章 模仿 离挽倒不是第一次遇上对她态度冷淡的,但是陌生人这样明晃晃的讨厌她还真是第一次遇上。 离挽没有受虐倾向,更不是爱热脸贴冷屁股的主儿,少年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似的? 开玩笑,她是上神! 离挽站起来,转身就走,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没料到自己这样对对方之后,对方居然是转身就走的反应,突然从后面说:“你很得意?” 离挽是真的没想那么多,她觉得毕竟是自己先过去的,当时自己无聊,但毕竟她也不是对方,她虽然爱管闲事,但给人足够的隐私与个人空间的道理还是懂的。 所以她才干脆直接走开,不然要是别人敢这样说,离挽当场便要发作了。 “我得意什么?”离挽不解地看向自己身后的这个别别扭扭的少年。 少年显然在话出口之后也有些后悔,但现在问都问了,也没办法了,少年蹲在地上,仰着头,离挽站在他身后,向后侧身。 半晌两人都没有动,少年才开口:“你们这些生来就是公主的,不是都这样吗?”说话,少年就将头扭了回去,埋首继续擦拭自己的地面了。 离挽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下,等了一会儿也没开口,转身走了。 她走之后,少年好久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看了一眼,翠绿的长修竹无风盈动,只有自己擦试过的绿荧石路熠熠生辉,不染纤尘。 而此时的离挽早就到了学堂,依旧没有看到容颜的身影,离挽随手拉了一个不知名的公主问了问及紊的踪迹,那小丫头大抵吓得慌,对着离挽话都说不利索。 “可能,可能、能,在先生,先生那里。” 离挽自己一个人往侧殿走。 楚秦离挽倒是没见过,她之前来魔界住的时候,这边还没有修建学堂,连及紊都是去天宫求学的。 这里虽然建的仓促,仅仅几万年岁月,尚且不成气候,但也小有规模,别的不说,至少先生应当是不错的。离挽不清楚楚秦的身份,但是他确实与魔界赫赫有名的战神绛也比肩的人物,自然不可能差到那里去。 离挽找到了楚秦的房间,随手敲了两下,推门而入。 本来是不必要敲门的,但是离挽在人间形成习惯了,明知道自己没有刻意隐藏身形的情况下靠近房间之前就能被房间的主人感觉到,但依然习惯敲一下。 扑腾一声是人砸到地上的声音。 离挽看向内室,邀心跌坐在地上,茶水泼洒在了她白色的衣衫上面,衣服被水打湿,本来白色便不怎么遮挡,水一粘便贴到了身上,有些狼狈。 而楚秦却端坐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离挽笑了笑,表示自己马上走,邀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以袖掩面,啜泣着跑了出去。 离挽本来是来找及紊的,既然及紊不在楚秦这里,她自然也不会留在这里了。 楚秦却开口跟她说:“上神是来找及紊公主的吗?她刚刚走了,去演武场了。”楚秦还透着几分恭敬有礼。 这却让离挽更加疑惑,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刚刚邀心那副样子出去,他作为先生,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而楚秦就活脱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离挽看着他,但楚秦一双眼睛坦荡利索,什么都看不出来,而且,离挽也感受不到他情绪的波动。 要么,他演技太好,连内心情绪都能掩盖住,要么,他……真的就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后者,怎么可能? 离挽在演武场找到了及紊,及紊眼瞅着邀心被一群人围着,冷眼道:“邀心不知道怎么了,刚刚从先生房里一身狼狈地跑了出来。” 及紊追捧的人更多,但是她知道离挽不喜欢人多,所以只要离挽在的时候,她会拒绝所有前来主动示好或亲近的人。 “我碰见了。” 及紊惊讶:“看见了?” 离挽点点头,解释道:“听说你在,就去了,没想到看见了她。” 及紊表情不怎么好。 毕竟邀心也算是他们魔界的人,还是公主的身份,现在丢人都丢到离挽面前了,真是给他们魔界抹黑。 及紊瞧不上邀心的那副做派。 要真是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邀心随便一个术法就能将身上的水渍弄干净,可她却一身狼狈跑了出来,哭哭啼啼,别人问,就挂着泪珠摇摇头,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邀心主修攻击,她的护体光罩还不至于防不住一杯水,就算是楚秦泼的,那也没必要这样。 而且,及紊根本就不相信楚秦会对邀心做什么。 “先生人很好。” 及紊也知道自己可能有不喜欢邀心的因素在里面,所以别人看起来梨花带雨的哭泣到了她眼中就成了矫揉造作了。 “楚秦?嗯,怎么个好法?”离挽想起了刚刚楚秦的异样。 “先生行得正坐得端,别的不说,品行之上,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及紊看向邀心,声音有些大,意有所指的样子。 邀心听见了,看向及紊,赶紧擦干净了眼泪,冲离挽与及紊行了个礼,强颜欢笑了一下。 这样一来,反而更叫别人多想了。 没过两天,邀心受欺负的事儿就甚嚣尘上,那里都有人同情她,尤其是学堂里面的一些男子,更是将邀心奉为自己的梦中女神,觉得邀心是柔弱的、善良的、世间最美好的。 而另一侧传闻也开始渐渐发酵。 说邀心,很像离挽,更是有人说她有小上神之风采。 及紊气了个半死。 离挽淡淡的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这把扇子是容颜新做的,之前找不到他,就是去抓雪凤了。 离挽手上拿的这把白羽扇,取了凤凰一族最稀少的种群,居于西北天寒山的雪凤的尾羽。只取最长的主尾尖上最柔软的一根,可怜的雪凤一族总共才不过十来只,挨个被容颜揪着逮了个干净。 回来就动手弄了个白羽扇出来,离挽眼瞅着出来了,急匆匆要了过来,率先把玩。 第二百零五章 本上神教教你们 出乎意料的是,容颜这次很大方,直接给了离挽,白瞎了离挽心里打好的小算盘。 白羽扇上尚且没有加持术法,离挽挥动扇柄,顺滑的尾毛轻缓地划过,带起一阵和缓的风。 她现在还没想好给这把扇子加持什么样的术法好,又要好看,又要称得上她的身份。 “就你心宽。” 及紊看着离挽只顾盯着自己手中的扇子看,丝毫没有听见自己说什么的样子就泄了气。 皇帝不急太监急。 离挽笑了笑:“怎么了,我也不能堵着别人的口,不然人家说话啊。”离挽刚刚想好了给自己的新扇子加持什么术法,心情不错。 “好啦,在意这些做什么,坐下。”离挽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众生平等,我是上神,六界之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邀心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怎么能对她做什么呢?” “她杀人放火了?她十恶不赦了?她什么都没做啊……哎。”离挽含笑摇了摇扇子。 在及紊愤愤不平,离挽第二天手持白羽扇,笑吟吟去了演武场。 今日绛也不在,离挽挑好了时候来的,她现在是太荒亲令来监视他们的人,更何况自己本来也是上神的身份,她一来,众人都安静了。 离挽迈步走上演武场的高台,站在上面,微微颔首,看着底下乌压压一片的人头,金光四射。 “绛也不在,本上神亲自替你们少主考校一番你们的本事。”离挽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啊她要考校我们,天呐!” “上神啊,上神亲自教诲,这是多大的机会啊!” “但是听说她……” “胡说什么,她可是真神。” “她好漂亮。” …… 离挽笑着摇了摇扇子,被术法加持过的白羽扇随着离挽摇动划过浅金色的流光:“一个时辰,出来了便算合格,出不来,那就在里面一直呆着吧。” 众人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离挽手一挥,一群人便眨眼消失了。 身前浮现了一个小世界的模型,是当初给燕苏和夏参用的,后来燕苏成为君王,夏参也当了将军,人界走向统一,离挽便没有再拿出来用过。 昨晚正好有空,弄完了扇子,她随手将这里面的世界术法修改了一下,别的不说,就他们这种水平,想要出来,可能不简单。 离挽随手扔了一串珠子进去,碎乱的珍珠落了一片,四散开来,离挽冲里面道:“本上神今日心情不错,你们也不用太过感谢,出来了也就罢了,出不来嘛……就永远别出来了。” 掉落在小世界中的魔界众人都听见了离挽的话,他们虽然不怎么受待见,但也是老魔王的血脉,别人见了都要恭敬三分的人,更何况其中不少各辈翘楚,更是自诩不凡。 离挽这话直接让众人心中大惊。 别的不说,他们都不傻,随便一看也知道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多么的恶劣,什么九重业火、玄冥雷电、入骨荽食花、阴蝎绿毒雾……数不胜数。 要想活着出去?还要一个时辰?根本不可能! 饶是离挽是上神,在生死攸关面前,他们也有了几分反抗之意,不少质疑的生硬就穿了出来。 “凭什么!” “心情不好拿我们出气吗?哪有这样的上神!” “一个时辰太少了,能不能放宽点?” “我们要是全死了,魔界不会轻易罢休的。” “你是上神就不讲道理了吗?” …… 离挽听着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笑了笑,打断了他们:“道理?” “本上神就是道理。”离挽冷笑一声:“你们便是全被我杀了又如何?神界我都动手了,还在意你们几个?” 说完,离挽根本没有给他们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封死了小世界。 里面他们吆喝了几声,听不到外面的回应,更加生气了。 被关闭的小世界中各种术法、阵法都开始运转,众人不得已赶紧抵抗,以防自己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死在了这里面。 巨大的绿色藤蔓缠绕着向前来攻击,像是有灵识一样,会躲避。但被他们砍下枝条之后又能迅速自己愈合,活像是砍不尽似的。 “现在怎么办,公主。”一个平时跟及紊关系还算不错的少女靠近及紊。 及紊也是学堂的学生,自然跟着他们一起被丢了下来。 邀心也在及紊附近,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看。 这个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但仍有人忍不住开口:“我们也就算了,那上神好生无情,您对她那么好,她还将您也一起扔进来!” “亏我以前觉得她很好呢。” “对啊对啊,果然跟传闻一模一样。” “对对对。” …… “都闭嘴。”及紊冷声呵斥,一个术法打了出去,打断了她们的愤怒。 “那是上神,也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有这功夫耍嘴皮子,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怎么赶在一个时辰内出去吧。” 离挽随及分配了每个人一个目标,实现目标之后就能出去。 及紊的是潜入十里冰封的恶稠湖水底最深处,找到埋起来的万年泥鳅精并斩杀掉。 她并不擅长攻击,她擅长治愈、修补、净化,这个目标对她来说,很有难度,一个时辰,并不容易。 但她可不相信离挽所谓的一个时辰出不去就让他们永远在里面呆着的话,骗骗他们也就算了,及紊还没傻到这种地步。 虽然相处时间不算特别久,但离挽是什么样子的人,及紊觉得自己最起码看到了至少一半了。 一开始及紊只是按照太荒的吩咐,好好招待离挽。再加上及紊听说过不少关于天外天上神的传闻,本身对她也很好奇。 而且离挽还为她说过情,她还与自己哥哥关系亲近。那及紊就少不了跟离挽接触,关系好一点,会比较好。 抱着这个念头去与离挽相处,却没想到,见到了一个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的天外天上神。 好像……除了相貌跟传说中的一样惊艳之外,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一样的了。 她与别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第二百零六章 兄妹 自从那天之后,再也没人说过邀心像离挽的那种话了。 离挽以一种极其出乎意料的手段解决了这件让她不怎么喜欢的小事情。 及紊哭笑不得。 那天离挽好声好气地跟她讲什么大道理,她到最后还真信了那么几分离挽的众生观,尝试调节心态,谁曾想,这个口口声声教育自己要仁善、宽宏的上神殿下,自己转身就来了这么一出。 现在好了,绝对没人再说什么邀心像离挽的话了,不仅仅这样,连带着之前被说像离挽的邀心都有些境地尴尬了。 这个法子,说好也好,可这样一来,魔界的人都对离挽的印象十分不好了,本来离挽来了学堂之后,他们见到传闻中的上神,其实是好感很大的,但现在…… 虽然离挽没有真的一个时辰出不来就真的把他们困在里面,但仍旧把很多人吓了个够呛。 能赶在一个时辰内出来的没几个人,剩下的那些,在一个时辰到了之后吓得魂都飞了,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面了。 直到后边有人尝试着试了试,发现还能够出去,他们才勉强从里面挣扎着逃出来。 即使没人真的死在里面,可他们每个人都伤的很重,连及紊都受了伤,更不用说他们了。 现在大家都很安静,各自安安分分养伤,避着离挽走,生怕这个上神再来个心情好,把他们扔进那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去,方正人家是上神,真是……他们也敢怒不敢言。 直到后面,他们才渐渐从这个时候受伤中恢复过来,接连发现自己的境界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才纷纷回味出小世界的训练真正的作用。 可惜,此时为时已晚,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进去试炼一番了。 “我觉得魔界该下个令,不许人天天穿白色,那个邀心,好像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似的,我看着都烦。” 离挽看了看自己:“我也是白色的。” 及紊连连摆手:“我说的是魔界的人。”或者专指邀心。 离挽看着及紊,好笑地摇了摇头,真不明白及紊为什么这么讨厌邀心了,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也还好啊。 “白莲花。”及紊像是看透了离挽在想什么:“还是装的,假白莲花。” 离挽想了一下邀心,联想了一下白莲花,好像……确实有点像。 离挽一点头,及紊来劲了:“以前我不知道的时候还没注意,现在看来,她真的是处处在模仿你。” “人人皆知,上神出世,必福泽六界。她也跟着学,每次出门,离开魔界的时候就非得帮助一下别人,再大肆宣扬一番自己的功绩,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救了人似的。” 离挽每次出天外天,必然倾洒福泽、馈赠六界之人好运,这是她的惯例。离挽觉得人世很美好,她能做的不多,攒一阵子的福泽散去给众生,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这也是离挽受到六界尊敬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六界之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她福泽的披盖。 离挽的天外天隔离六界,福报、好运,全都被她收了起来,她一个人在天外天里,数千万年如一日,不需要这些东西。 所以离挽全都攒着,等她出来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福泽,将它们统统倾洒到六界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邀心无法收集、剥离自己的福泽,或者说,就算能,她也不愿意,她在尘世,跟离挽不一样,她不能没有这些东西。 但邀心可以救人,每次离开魔界,她都会救一个人,不用自己开口,那人便会帮自己将自己的功绩宣传出去。 她收获了很多人的赞美,赞美她仁心博爱,赞美她宽宏慈悲,邀心很享受这种感觉,也是这种时候,她觉得是自己离那个高高的台阶上闪闪发光、睥睨众生的神灵最近的时候。 “东施效颦。” 及紊冷声鄙夷。 不对比不知道,真对比了,才知道什么叫丑人多做态,邀心做的事真是够恶心的,及紊真是想起她来就觉得恶心。 “太荒快回来了吗?”离挽记起太荒走了好几天了,也该回来了。 “没有吧。” 离挽倒是没想到及紊也不知道,挑了挑眉。 及紊歉意道:“我也不知道。” “怎么,你们还在闹别扭?”离挽上次见到太荒训斥及紊之后,好像确实没见过他们两个再说话。 及紊摇了摇头,说不上闹别扭来,她蒙智晚,记事时太荒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虽然两人出生时间相仿,但好像是因为自己本身先天不足而封印了一阵子。 及紊记事起老魔王就已经被封印了,太荒对她,亦兄亦父,很多时候及紊时很怵太荒的。 而太荒对及紊的要求也很高,所以平日里训斥什么的,不在少数。 两人关系倒是不差,但真没有离挽想象的那种亲兄妹的亲昵感,更多的是及紊知道太荒是为她好,而太荒也确实在为及紊好,两人彼此信赖、依靠的那种感觉。 “哎……”看及紊这样子,离挽还真不好说什么,他们这一对兄妹呀,离挽真是摇了摇头。 想着,回头也要跟太荒谈谈,她早就觉得太荒对及紊太严厉了一些,像当年的那种情况,离挽就说过太荒了,现在看来,太荒是丝毫没有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 按照离挽看来,及紊在仙界求学,平日里相处的都是仙界的人,他们就喜欢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而及紊平时的同学也都是这样,摆着耀眼的场子,及紊会喜欢上这种场面的东西根本不足为奇。 更何况她是魔界公主,自然也不愿意丢了排面。 况且那时候的及紊才多大?喜欢点花哨的东西怎么了?不就是摆了个排场吗,也至于太荒生那么大的气,在及紊回来当场就给扔进了禁闭室,将满心欢喜回家的及紊浇了个透心凉。 饶是离挽看着,也觉得及紊实在有些委屈。 她低着头,任由太荒训斥,那纷飞的花瓣还在空中兀自飘荡,看起来反而有些狼狈的滑稽感。 哎……宛如操心老母亲的离挽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零七章 封印 第二日,太荒便回来了。 离挽正在帮容颜选石头,挑几块好的出来,给容颜的新盆栽镇土。一得知太荒回来了的消息,石头也不选了,好歹打发了容颜就要往外跑。 “做什么去?” 离挽留了一个背影潇洒地挥了挥手。 离挽扑了个空,太荒没见到,太荒带着及紊出去了。 太荒算着日子,提前了一天回来,为的就是这一天。 大魔妃的祭日。 太荒手持着一盏跳动的烛台,一步一步带着及紊往无限黑暗的洞里走。 台阶一层一层,及紊默不作声跟着太荒,烛光摇摇晃晃,将太荒的身影拉的老长,她紧跟在太荒后面,太荒没有回头,她映着烛光可以看见太荒宽厚可靠的后背。 玄黑色的宽敞衣袍为她挡住了前面的一切。 及紊心情是很复杂的。 太荒迈上一层台阶,向前走了三步,抬手释放出自己的力量,将面前的一扇门打开。 黑色的墙面悄无声息化成透明,消失了。 太荒进去,及紊跟上。里面很宽敞,围着一圈的长明灯点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盏。处处精致中显示着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及紊仿佛从空气中都嗅到了沉闷。 这里,是大魔妃的安寝之地。 但其实,大魔妃的身体早就魂飞魄散在了天地间,成了魔界后方阵法中星星点点的光辉了。 封印老魔王的时候,大魔妃以身祭祀,成了封印的一部分,身躯、魂魄,全都化成了碎片。 而这里,只是一个纪念她的地方。 这里,由太荒亲手建造。多年来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出。 因为……因为大魔妃的死……是为了弥补太荒的过错,也就是……为了太荒。 当年,老魔王尚且在世,一手把控魔界,大魔妃身为正妃,却也过的并不怎么好,当时,大魔妃怀孕了。 老魔王孩子多,不在意多不多个孩子,谁肚子里生出来的,他也不在意。 太荒出生了,但大魔妃却香消玉殒,生下太荒之后撒手人寰。 本来,是不至于死的,大魔妃身份尊贵,家族势力也很庞大,在魔界更是占有重要地位,他们保存了大魔妃的尸身,点上了聚魂灯,只待几万年之后便能重新为大魔妃引魂聚魄,重回魔界。 还没等大魔妃回来,老魔王便出事了。 聚魂灯本就是靠老魔王的法力撑着,老魔王对大魔妃没有太多真情,随意施了一点小术法在上面,并未多么尽心,可当时那种情况,他被众神围攻,还有太荒带着魔珠启动阵法,腹背受敌。 老魔王竭力想要控制住场面,但依旧寡不敌众,渐渐落于下风,浑身是伤的情况下,术法也不再稳定,气流乱窜。 这时候的聚魂灯靠着老魔王小术法的一个引子,疯狂吸收老魔王的功法,没多久便将整个灯芯都点亮了。 大魔妃重新睁开了眼睛。 而此时的老魔王,因为怒火导致体内能量乱窜,几乎处于暴走的状态,好巧不巧,魔珠出了岔子。 神君的阵眼需要强大的法宝来镇守,魔珠再适合不过,可谁也未曾料到,老魔王居然靠着魔珠,想要反噬魔珠的能量,魔珠自然是抵抗的,这时候阵法就不安稳了起来,摇摇晃晃几经破碎。 大魔妃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她一身惨白的寿衣,本就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现在,一脸坦荡地迎接再一次的死亡,彻彻底底地死亡。 除了老魔王之外,没人比她更了解魔珠了,这件事,只能由她来做。 尚且年少的太荒看着大魔妃只身赴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及紊不知道,后代史册对这些描述模糊,她找不到更详细的记载。 但大魔妃死了,因为太荒的一个疏忽。 她化成了覆盖在魔珠上的一层包裹,将魔珠与老魔王彻彻底底隔离开来,阵眼稳固无比,再也没人能打开它了。 老魔王……彻底被封印死了。 太荒有多后悔自己这个小小的纰漏及紊不知道,但是看现在太荒的行事作风也知道,那件事,必定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了。 现在的太荒,处事周密,分毫不漏,一点点可能的因素都被他统统扼杀在摇篮里。 她想,那时候,还不成熟的太荒一定很后悔吧。所以他才跨越了年少无知、跨越了肆意洒脱,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派老成的少主,沉稳、可靠的一界之主。 及紊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虚影。 这里,留着一些大魔妃生前的遗物,还有她的一幅画像,一道虚影。 太荒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大魔妃画像,一室沉默。 及紊看着他刀削斧刻的侧脸,也没有开口打破此时的安静。她……对大魔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面前的女子眉眼温柔,看起来好似十分弱不禁风,听说,她也是主治愈的魔修。及紊不敢相信,那样柔弱的身躯,是怎样撑起了整个魔界的未来,毅然决然地只身踏进无尽死亡的深渊的。 她想,她该是个伟大的母亲。 但…… “跪下。” 太荒冷漠开口。 及紊心口一痛,双膝一弯,扑腾一声跪到在画像面前。 “磕头。” 及紊不问缘由、不做反驳,太荒说一句,她照做一句。 磕头。 再磕头。 整整三下,及紊照做不误。磕完头,太荒却没有让及紊起来,及紊也没有主动站起来,就这样直愣愣地跪在大魔妃的画像面前。 那是太荒的母亲。 及紊这样告诉自己。 她没有任何不满,没有任何怨怼,太荒想要让她怎么样都可以,别说只是在画像面前磕头了。 及紊不起来,太荒也不叫她,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就这样看着面前的女人画像,嘴角含笑,眉目弯曲,岁月静好的样子在长明灯的照耀下反倒显得落寞又寂寥。 如果……她没有死的话,太荒哥哥应该会很幸福吧,或许……至少比现在要开心很多吧。 及紊仰起头,在心中默默对大魔妃说:“对不起。” 我替我母亲向您道歉。 对不起。 即是对不起大魔妃,也是对不起太荒。 第二百零八章 证据 及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 因为绝对没有想象过,会有这么一个天大的过往故事。 大魔妃当年身体强健,他们魔族,虽然也有因为子嗣强大反噬母亲而导致生产时去世的,但那是极少数恶胎,至少,绝对不会发生在大魔妃跟太荒身上。 而那件往事就那么被暴露了出来,有大魔妃的侍女,指证小魔妃陷害大魔妃,导致大魔妃身陨。 证据确凿。 那人拿出了很多的证据,连太荒都没有想到,最后没办法,已经闹大了,太荒迫不得已找了那个侍女说的别的证人,只是随便一查,就将当年的往事查了个干净。 大魔妃生产完之后,小魔妃曾去过大魔妃的寝殿。 当时两人一同怀孕,不过小魔妃比大魔妃发作早一点,而且小魔妃本身身体就强悍一些,早早恢复了去看大魔妃。 此时的大魔妃一个人在寝殿里,小魔妃抱着及紊进去,在里面呆了好久才出来。 她走后,大魔妃就死了。 而侍女亲眼看见了小魔妃亲自动手杀了大魔妃的那一幕。 太荒提取了侍女的记忆,确定这是真的。 当时大殿上一片安静,太荒或许早就预料到了会面临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提前就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大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太荒、及紊、小魔妃。 四周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及紊脑子一片空白,真的……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的母亲,那样温柔的母亲,会动手杀人。 杀的还是对她有恩,一直如同亲姐妹相处的大魔妃。 那时候的小魔妃跟大魔妃关系十分好,老魔王后妃多,只有大魔妃一个人是正位,其余的,都统统对待起来跟丫鬟没什么区别。 小魔妃当时也还没有现在的地位。 而小魔妃也是凭借着大魔妃死前留的遗书才越过别人,成为了老魔王的继室,成为正室的魔妃。 就这样,那……遗书也是自己母亲作假的吗? 及紊看向太荒,那……那哥哥呢?自己母亲杀了他母亲,那哥哥……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恨透了自己,自己是不是罔顾了哥哥这么多年的照顾。 还有母亲,母亲这么多年,明明对太荒哥哥很好,为什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啊。 及紊难以想象,她无法接受这一个惨烈的真相,但显然,太荒也无法接受,这是及紊第一次在太荒的脸上看见这样的情绪,明显的迷惘、不知所措。 她现在还能记得太荒当初的样子。 太荒像突然发狂一般冲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小魔妃的衣领,怒吼着要她回答自己。 及紊收敛了所有的思绪,看向面前的女子,大魔妃含笑看着前面,好像仍是活的一样。 当时那件事的后续怎么样,及紊没有参与,小魔妃跟太荒关起门来谈了一天。 之后太荒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出来,将自己关进了禁闭室里,关了整整一年才重新出来。 再出来的太荒就恢复了当初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相关人员更是被他送走了。 这件事情就好像翻了篇。 唯一不同的,就是太荒会定期带她来这里。 每次都是这样,默不作声磕头,她跪一会儿,然后太荒自己一个人盯着画像发呆,最后就带着及紊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次依旧是这样。 等太荒发完呆,淡淡道:“走吧。”说着,太荒转身,率先往外走去。 及紊从地上起来,看向太荒的背影,胡乱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赶紧跟了上去。 从里面出来,太荒什么都没说,就叫及紊自己回去。及紊看着转身就走的太荒,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很压抑,很沉闷。 及紊看着太荒走,又是他的背影,及紊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见太荒的背影了,好像,自己很经常看见这一幕。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着,心里就很不舒服。 可是本来,要赎罪,她无怨无悔啊,那是她母亲犯下的罪过,就算太荒不追究,但不代表及紊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哪怕这些年太荒对待小魔妃依旧像以前一样,对自己也很好、很照顾,可……可及紊始终记得那根刺。 她母亲杀了他母亲啊。 怎么就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哥哥。” 太荒停下脚步:“什么事?” 及紊看着他,蓦然无言,她想说对不起,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去:“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话一转,就变成了别的。 “是。” 太荒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着及紊道:“我替你下了少主令,要是有人需要医治心疾,可以来魔界求药。” “若是铸拾来的话,我就帮你救他……别的,就不要再想了。” 及紊愣愣地站着,铸拾……这个被她刻意淡化的名字,重新被提起来,暴露在阳光下、空气中,依旧那么刺痛。 他……还没有来。 及紊心底对自己冷嘲了一声,什么来不来的,自己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根本就不回来了。 就是因为知道这个答案,所以及紊才刻意、刻意地去不想起铸拾的身影来。 太荒沉眸看着及紊,那双眼睛好像一下子看透了及紊所有的心里情绪,一语中的道:“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近几万年,你都不用再出魔界了。” “哥……” 太荒没理会及紊想要抗议的话,转身便走了。 他一走,及紊就沉默了。 自己真是失败啊,将所有人都弄得一团糟,不仅仅没有了铸拾,连哥哥,她都要失去了吗? 还是说…… 及紊想起刚刚太荒冷着脸看着画像,让自己跪下的场景来,心底有些酸涩的意味涌了上来……还是说……哥哥他,讨厌自己呢? 亦或者,其实哥哥本来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 及紊不知道,但她知道,要是是自己,自己肯定无法像太荒一样对待自己。 那可是杀母仇人啊。 及紊转身看向刚刚出来的地方,风吹落叶,满目萧索。 第二百零九章 你喜欢吗 及紊回去之后一直心里惴惴不安,也不是真的怕太荒生气然后就再也不搭理自己了,而是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在及紊看来,不应该隔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想了想,起身决定去找太荒。 还没走到太荒门口,她抬头就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小魔妃端着一份汤从屋里出来,及紊看了一眼,那汤根本没动过,太荒没收。 小魔妃也看见了及紊,淡淡道:“跟我来。” 及紊乖乖跟着小魔妃走,谁知道一进门,小魔妃手中的碟子一放,手一挥,门就紧紧地闭了起来。 “跪下。” 小魔妃一拍桌子,眉毛上挑,含怒看向及紊。 及紊跪下,低头。 “今天去祭祀了?” “嗯。” 小魔妃问:“你说什么了?” 及紊惊慌抬头,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这样问自己:“我……我没说什么。”她说什么了?值得母亲如此生气? “还敢撒谎!” 及紊连忙辩解:“母亲,我没有。” “最近是对你太疏忽了,怎么,以为我现在已经管不了你了吗?”小魔妃对于及紊顶嘴非常不满。 “母亲。” 及紊看着母亲的法器缠绕到自己手腕上来,锁链将自己双手捆缚到后背上,及紊挣脱不开:“母亲。”及紊抬头,看向小魔妃。 “为什么?就是因为您愧疚吗?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小魔妃站起来,正要发作,看见了及紊眼底的泪水,一下子没了动静。 小魔妃扭头,最终叹了口气:“起来吧。”话音刚落,缠绕在及紊手腕上的锁链就松开了。 “好了,是母亲不好,快起来吧。” 小魔妃眼底划过一丝悲伤,弯腰将及紊扶了起来。 及紊顺着她起来,乖乖坐下,不说话了。她很少反抗母亲,今天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发了疯,放在平时,及紊根本就不可能开口。 也许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一堆都积攒在心里。 “少主总是为了你好的,你要听他的话,知道吗?”小魔妃难得软了语气。 及紊乖乖点了点头。 这种话,她自己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自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小魔妃经常叨叨自己,也就那件事事后的几百年里说的少了,后来又成了这样,及紊有的时候真的怀疑,她搞不懂小魔妃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都不应该对太荒这么个态度才对。 及紊从小魔妃那里出来,完全没了想要去找太荒谈谈的想法,自己一个人默默回了潋滟宫。 而与潋滟宫紧挨着的妺姝宫,此时却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容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个云架,带着离挽飞到了云上,借着魔界上空的云彩给离挽架了一个秋千出来。 离挽的眼睛被蒙着,容颜牵着她,让她坐下。 离挽乖乖坐下,虽然蒙着眼睛,看不见外面的东西,但离挽其他器官也不是摆设,至少能知道他们现在在半空中,脚下的感觉,应该是云彩,至于自己坐的是什么,离挽猜不出来。 挺稳固的,但是又好像不稳固,好像,能动。 容颜松开离挽,绕道她后面去,双手扶到了她肩上,从后面弯腰贴近离挽的耳朵,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离挽想要借着眼睛被蒙住的机会翻个白眼,自己被蒙着眼,准备什么? 容颜猛地一推离挽后背,离挽惊呼一声,双手攥紧了秋千的两侧绳子,身体带着风一下子被荡了出去。 “啊!” 倏地一下又重新荡回去。 蒙住眼睛的丝巾被吹落下来,离挽重新看见了眼前的事物。 自己这是在云上,这是一座被云彩驾成的秋千,白色的,柔软而坚固,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下面是魔界广阔的地界,而身边,是依着秋千架含笑看向自己的容颜。 “原来你说的就是这个。” 离挽很快就适应了下来,惊吓只是刚刚那么一下,现在便挽着秋千绳子任由秋千带着自己一下一下地飞向天空。 “喜欢吗?”容颜看着离挽笑得开心,自己眼中也染上了笑意。“我见你天外天有一个秋千,想来你应该是很喜欢的。” “喜欢。”离挽在飞上高空时大声回答。 容颜也笑了。 喜欢就好。 他坐拥天下,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是离挽喜欢的东西,她喜欢的很多,但那只是看起来很多而已,真正能让离挽从心里发散出笑声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少。 他看着离挽一下一下荡着秋千,白色的裙摆在空中散成一朵花,划过金色的痕迹,心中却想起来了燕苏跟卿卿的一句对话。 是卿卿对燕苏说的。 “江山拱手,为君一笑。” 他以前不明白那些君王、将军、太师、王侯将相为何偏偏逃不过那一劫美人关去,现在好像有几分明白了。 你开心就好,我所拥有的,只要可以,只要你能笑一下,那我便全都给你,又有何妨? 容颜突然有一种,自己在劫难逃的感觉。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或许,真的,天道之外的离挽,这个意外中的存在,也许,就是生来克自己的呢? 都说天道轮回。 那自己呢?人世间的道理,世间的法则秩序,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吗?容颜突然有了心中的疑问。 她……是吧。 容颜突然走到了离挽的正前方,离挽不曾注意,一个用力,秋千高高飞起,将自己荡到了最高处。 刹那间云架消散,离挽身躯不受控制地跌落下去。 “啊!” 还不等离挽反映过来,容颜就将离挽抱了个满怀,然后借着离挽压向自己地趋势倒到了云彩上。 离挽猝不及防,等她伸手撑起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容颜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的场景了。 最重要的是,她压在他身上,有些暧昧,太亲近了。 其实也不是,就是……就是离挽自己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很久以前也曾这样过,但……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感觉?离挽不记得了,但是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第二百一十章 净化 离挽又开始躲着容颜了。 容颜再次看着离挽装作没有看见自己扭头就走的背影之后,陷入了深思。 他上次弄云架,其实真的就只是想让离挽开心一下,真的没想过使坏,就是到了后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就是突然……容颜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啊,就是想要让她从秋千上落下来,落到自己怀里。 谁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都不理自己了。 容颜倒是不介意慢慢让离挽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或者,她对自己的感情。 他们的生命很长很长,并不急于一时半刻,一年两年,对他们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容颜可以慢慢让离挽意识到自己跟别人的不同。 而且,现在离挽知道躲自己了。 这不就是一个进步吗? 只有不一样才会躲,要是自己跟别人是一样的的话,离挽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他的上神,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一样了呢。 容颜暗自笑了笑,心道:那就让你躲几天好了。 离挽躲着容颜,这几日就跟着及紊一起在演武场。及紊主修并不在这方面,但是她自己喜欢,并且想要自己更加强大。 她总是被保护的那个,但是并不想要一直被保护,她想要自己有用一点,当初按照自己的意思,及紊会像大多数魔修那样,选杀伐。 可太荒以强悍的态度勒令及紊选了净化。 这件事及紊跟太荒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及紊服软了,放弃了杀伐。 而现在,她的净化术已经小有水平,可以抽出时间来学一些别的东西了,及紊第一世间选择了杀伐。 她也有私心,她想要继承小魔妃的法器,那根随心所欲的锁链。 那是小魔妃的法器,小魔妃当年在魔界也是有名的强将,后来被迫进了老魔王的后宫,并且被老魔王当作鼎炉采补,身子底子全都毁了,只能使用一些普通的下级术法了。 及紊想要成为一个强大的存在,继承母亲的锁链,因为及紊看见过小魔妃摸着自己的锁链发呆,还有,小魔妃房间里收了很多自己早年的画像,身穿金甲的,手握长剑的,很多。 及紊想,母亲一定是很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的。 母亲不能再实现的梦,自己可以帮她实现。只是没想到,这个想法最终因为太荒被迫放弃了。 及紊在跟绛也练习,离挽实在无聊,自己想出去,谁知道一转身看见了太荒。 太荒黑着脸,看着及紊拿着剑,跟着绛也一招一式地学习,含怒上前,一把夺过了及紊的剑:“谁让你练习的?!” 太荒狠狠的将剑扔到了地上,普通的剑承受不住太荒强大的能量,顷刻间化成了粉末。 及紊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太荒含怒的眸子,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最近总是被骂,被太荒骂,被小魔妃骂,现在太荒又来了,及紊有些委屈,低头看着地面,默不作声了。 太荒含怒,语气也很阴沉:“我说过了,让你修炼净化术,你的净化术才第九层,不是告诉过你了,不到第十层不许分心吗?!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还是我现在管不了你了?!” 及紊低着头,鼻子有些酸,她心底忍不住泛起委屈来。 绛也收了剑,朝太荒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太荒确实交代过自己,不要给及紊教授其他的东西,但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今天及紊来找自己,说是想要修炼剑术。 及紊说自己的净化术已经第九层了,想要学点别的东西。 绛也也没有多想,因为很多人都是主修一样,但是不少有精力的天赋型人才可以在后期发展另一方面。 绛也自己不太懂按照及紊这个年纪修炼净化术到第九层具体算什么速度,但知道绝对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及紊这个年纪,同龄人最多五六层,毕竟净化术满十层的人本身也少,现在及紊才多大,就已经第九层了,绛也想了想,就答应了她。 谁知道太荒不允许。 离挽看着绛也走,自己也跟着走了。毕竟人家兄妹的事,自己还是避一下比较好。 “我问你话,抬起头来。” 及紊被迫抬起头来,看着太荒那张冷漠阴沉的脸,及紊突然眼睛一酸,泪水就流了下来。 好在及紊之前因为铸拾的事情哭的够多了,迅速用术法给自己擦掉了眼泪,猛地又将头低下了。 “你的净化术到第十层了?” 及紊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要修炼剑术?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及紊攥紧拳头,双肩颤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回答。” 太荒声音冷漠,像一根冰刺,一下子戳在了及紊的心窝子上,血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我为什么不能?我已经修炼到第九层了,第十层修炼还要不知道多少年,我为什么不可以修炼别的?他们都可以!” 及紊抬头,看着太荒,猛然回答。 “我说过了,修炼别的对你的净化术十分不利。”太荒依旧沉着脸,没有因为及紊反抗就出现一丝一毫的破裂。 及紊低下了头去。 太荒跟及紊沉默了好久,最终太荒叹了口气,做出了让步:“好了,下不为例,这次就算了,没有修炼到第十层之前,不许修习别的术法,明白吗?” 太荒的退让却并没有让及紊答应,太荒也没有受到及紊一如既往的点头沉默,这次,及紊抬起了头:“为什么?凭什么?” “我为什么练习净化术?这是我自己选的吗?我根本就不喜欢,是你强要我学的,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喜欢!” “魔界以武为尊,靠实力说话,我呢,我为什么要修习这个?我凭什么不如他们?我是嫡公主,我凭什么要比他们差,被他们嘲笑?我就是不想要休息净化术!” “在魔界,只有先天不足的魔修才会修炼这些东西。” 太荒震惊了,他没想到及紊平时沉默的外表下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反抗。 “你……” 不待他说话,及紊转身就跑。 第二百一十一章 玉笛 不是及紊怂,实在是第一次跟太荒这样争吵,看着太荒冷下来的那张脸,她有些不受控制的腿软。 - 离挽一推门,没想到看见的是太荒那么阴沉的一张脸:“怎么了?” 太荒抬手捏了捏眉心,眉宇间的折痕被一双大手揉散开来,太荒叹了口气:“阿紊大了……越发管不住她了。” 离挽提着裙子在太荒身边坐下,安慰道:“阿紊早就不小了,我早说过让你别总那样严厉,你不听。” “哎……”太荒想起及紊声声凄恻的斥责,现在回想起来,太荒自觉回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就是太忽视及紊自己的感受了。 他确实不太问及紊自己的意见,因为及紊总是听从自己的意见,时间长了太荒也有些多少……哎。 “你那样凶她,换谁谁不生气?也是阿紊性子好,要是换我,我才不理你呢。”离挽嗔怒。 太荒:“我知道,但……我也是为她好,有些事……真的不是那么如意的。” 有些事情,及紊知道了,是累赘、是枷锁,太荒要保护及紊,那些不必要的东西,可以由他来抗,不用及紊承担这些。 可他不能说。 “你可以跟阿紊好好谈谈,我觉得,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些不太对,哪有哥哥跟妹妹像你们俩这样的。” 太荒笑了:“那应该像什么样?” “嗯,该……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能像你们这样。”离挽那里是说不上来,只是这种东西要太荒自己去体验,自己从中感受到什么样的一种模式才是真正的兄妹之间的关系。 太荒没法体会到,离挽就算说了,他也不明白。 “阿紊一直都很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她都会照做,我一直以为,她是也满意我的决定的……但今天才知道,阿紊,她原来一直都不这样认为,甚至……她很抵触我替她做的一些决定,可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太荒没想到过及紊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平时及紊总低着头,或者在他说出什么后就乖乖点头答应,像今天这样,大声反驳自己的话,还是第一次。 也就是因为及紊平时不说,才会给太荒造成这么大的冲击。 “嗯,我也发现了,阿紊好像,有些害怕你。”离挽点点头:“想来也是,你平时那么凶,总冷着脸,这放谁谁不害怕啊,她不敢说也是肯定的。” 太荒抬起头来,微微蹙眉看向离挽,疑惑:“我很可怕?” 离挽看着太荒那张平时有些冷漠的脸上露出这种罕见的表情,有些反差萌的感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不觉得,不过别人都这么说。” “而且,你自己看不出来吗?我记得有一次你去学堂,本来大家都在说话,你一去,全场都安静了,没一个人敢出声,那效果,比我都管用。就这样,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 太荒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别人也就算了,我是没想到阿紊也会怕我。”太荒扶额。 “阿紊与其他人也一样啊,不过,她肯定不会是仅仅害怕你的,别的不说,她愿意听你的话,就是真的那你当兄长般爱戴、倚重的,这种全心全意的信赖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她……还能信任我吗?”太荒想起及紊红着脸大声反驳自己的场景。 “当然了,你们是兄妹,亲兄妹,你们直接有什么过不去的。”离挽拍了拍太荒的肩膀:“说真的,你们之间就是缺乏沟通,你抽空去跟阿紊谈谈,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 第一次遇到太荒也发难的事,离挽还真是觉得新奇。 “好吧。”太荒点点头。 “第一次安慰我们无所不能的少主大人,这还真是个新鲜的体验呢。”离挽歪头看向太荒。 太荒含笑摇了摇头,抬手轻点了一下离挽的额头:“上神很得意啊。” “好啦好啦,别暗自伤神了,你看你那张脸,你知不知道,你黑着脸的时候,总给我一种黑无常的错觉,我都以为自己到冥界了呢。” 太荒好笑地摇摇头:“我哪里像了。” “真的,你别不信,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脸跟衣服一个颜色的呢。” 太荒也不生气,笑道:“哪有。” “嗯,全身上下一个颜色,哦除了你的笛子,你要是不戴笛子啊那就一个颜色了,丢进黑夜里头都找不到的那种。”离挽上上下下打量着太荒。 太荒穿着一身少主墨黑色玄袍,纯黑色,没有别的花纹图案,一头长发也是黑色的,柔顺的披散在身后,脸也是黑的。 唯独腰间别了一把翠玉笛子,添了一份别的色彩。 太荒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笛子,解了下来,拿在手中,温润修长的玉笛静静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但这只是表明,离挽听说过太荒的这把翠玉笛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太荒吹奏出来的曲子,上可弑神屠魔,下可追溯迷魂。 离挽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玉笛的翠绿色身体,笛子十分温和,没有因为外人的触碰而暴躁不安。 离挽惊奇:“这么听话?” “因为是你。” “我?”离挽松手,看向太荒。 太荒点点头:“上神啊,身负盘古之力,世间万物,谁不想要上神的触摸?更有甚者流传,被上神抚摸过的东西,都能顷刻间羽化成仙。” 离挽看见了太荒眼中含有的三分戏谑,就知道这话是在逗自己了。 “我能不能吹一下?” 离挽接过太荒手中的笛子,轻轻摸了摸,征求太荒的意见。 太荒点了点头,说:“它很愿意。” 离挽知道,,这种本命法器都是与主人息息相关的,甚至都生出了自己的灵智,能与主人对话。 离挽得到了允许,拿起笛子来轻声吹奏。 她不太会,只是见过别人吹,学着记忆中太荒吹奏笛子的样子模仿,勉强吹出几分音节来。 太荒抬手,给离挽点了几下,简单说了几句要领,离挽立刻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再吹奏,乐声就顺畅了很多。 及紊站在潋滟宫里,听着从远处传来的乐声后愣了一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欺侮 她知道这不是太荒吹的,可这是太荒的本命法器,不是太荒自己,还能是谁呢? 及紊坐下来,心中一片杂乱。 她很早很早之前,还很小的时候,就想要玩太荒的笛子,可是太荒不给自己,他说法器有灵,不能随意触碰。 那现在呢,为什么有别人吹了他的笛子? 及紊坐着,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这种烦闷一直缠绕了及紊整整一天,一直到第二日他们在学堂一起练习安魂的时候,这种术法需要施术者心无杂念,而此时的及紊心绪烦乱,最是不稳定,一个不小心就发生了错误。 楚秦一直在边上守着,看着及紊出错,立刻上前补上,将她的失误弥补了上去。 安魂不算是太难的术法,对及紊来说更是小菜一碟,但今天显然不在状态,自己犯错了,及紊也不好意思,向楚秦道了歉。 楚秦脾气好,什么都没说。 及紊半口气还没呼出来,转头就看见了太荒站在门口的身影。 太荒黑着脸,看着及紊连普普通通的一个安魂都弄砸了,还需要别人去给她收拾烂摊子,脸比昨日还要阴沉。 及紊心中咯噔一声。 如同及紊预测的那样,太荒劈里啪啦将她训斥了一顿,及紊低着头,任由太荒骂她,本来就是自己的错,及紊认。 不过太荒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只不轻不重说了及紊两句,然后叹了口气,就走了。 及紊抬头,看着太荒越过自己,走向其余的那些学生,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太荒刚刚在这里站了也有一会儿了,看见了大部分人的表现,他挨个点评了一下,还重点表扬了邀心。 邀心是主修杀伐的女魔修,但她的安魂却非常好,比很多专门的都要好,太荒夸了邀心两句,才离开了。 及紊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群人,听着太荒对邀心的夸奖,再想起太荒最后的一声叹息,不轻不重,及紊宁愿太荒训斥自己。 也不想,这样……就好像,太荒永远也不会再管自己了似的。 及紊有些慌了,是啊,还有很多其他人,魔界什么都少,唯独他们魔宫重的兄弟姐妹多,多到几万年了她都没能全都记住。 太荒不止她一个妹妹。 及紊慌张的同时,还有一股子委屈,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酸涩感堵在自己心头上,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 离挽来的时候,太荒已经走了,她发现了及紊的异样,但是及紊什么都不说,一副很累了的样子,说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离挽只好作罢。 及紊走后,离挽一个人从另一条小路往回走,也不是她爱走小路,主要是不想跟走正道的那些学子碰上,到时候又是一阵行礼问安,实在是耽误时间。 还很没意思。 离挽自己一个人往后走,又看到了一条绿荧石路,突然想起了那天的少年来了。 那个别别扭扭的少年,满脸黑色的凹凸纹路,还有很大的怨气。 不等离挽走近,就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沙哑的嘶吼伴随着嬉笑的声音。 “滚——” “哈哈哈哈哈哈……” 离挽从拐角处一露头,对面的几个人都惊了。 离挽也惊了一下,那天的那个黑袍少年,被按在地上,他的脸被一个少年踩着,狠狠的压倒了绿荧石铺就的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路上,手也不知道怎么了,应当是被腐草汁泡了,现在还在滋滋泛着绿水。 地上有血迹,不知道哪里的。 “放肆!” 那几个人在看见离挽的那一刻就慌了,此时离挽一开口,他们立刻松开了地上的少年,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离挽是谁,天外天杀人不眨眼的上神,据说,她一个不开心,就因为一句话,连九天诸神都全都杀了。 更不用说他们了,万一碰上她心情不好,那他们几个这小命也不够上神她老人家杀的呀。 “赶紧滚。” 离挽扔了一句话给他们,迈步便向着少年走去。 少年疼的蜷曲着身子在地上,这会儿,就算没了人按着他,他自己也爬不起来。 “还好吗?” 离挽说着,一边抬手,金色温润的光芒从离挽手心中一点点散发出来,想温和的阳光抚摸着少年身上的伤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浑身都舒坦极了,少年忍不住嘤|咛一声。 “谢、谢谢。”少年睁开眼,看向离挽,模模糊糊间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离挽的样子。 哦,是她啊,那个漂亮的女人。 “能起来吗?”离挽收手。 少年恢复力也是很强,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着离挽,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反而一脸警惕地看着离挽,问:“你要我做什么?” “哈?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好玩,我为什么要你做什么?你什么也不用做。”离挽拍拍手,从地上起来。 这个少年,真是,对这个世界多么失望啊,才能这样想别人随手的一个善意。 “不是吗?” 少年低着头,离挽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站起来,离挽第一次看见他站起来的身高,其实没有那么矮,只是之前蹲着或者趴着,看不太出来而已,其实站起来,都快赶上离挽高了。 “想要我帮你宣传你的善良故事给别人听?还是要我现在感激涕零跪下来给你磕头满足以下你的虚荣心?或者……更多?” 离挽勾唇笑了笑,从他的话里,能听出他之前遇到过多少这样的事情了,也难怪,离挽问:“邀心?邀心救过你?” 果然,少年在听到邀心的这个名字的时候猛然攥起了拳头,光看他那副样子也知道,心里怕是恨透了邀心了。 “我知道,我要是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这种话,你可能不屑一顾,但是这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好人,” 少年果然如同离挽想的那样。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在那张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丑陋,离挽却并不在意,没有因为少年的不屑而发生任何波动。 “但是,你在泥泞里,是看不见外面的阳光的,那些温柔,那些善良,你要从泥泞的深渊中逃出去,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那时候,世界对你,才是温柔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殿生 “你的脸,是心魔吧?”虽是疑问,但离挽语气是肯定的。 少年攥紧了拳头,颤抖着,半晌之后,才小声反问:“关你什么事?” “你这个小孩啊,怎么这么不讨喜?嗯,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跟我说话,那我就走了。”离挽双手一摊,表示自己的无奈,转身作势就要走。 少年突然道:“我叫殿生。” 离挽止步,回头看向披着黑袍的少年,含笑歪了歪头。 “殿生,我的名字,你之前问过的。”少年的脸被心魔焚烧的痕迹遮挡住了,看不出脸上的反应,不过离挽总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孩。 “过来。” 离挽朝殿生招招手,眉眼弯起,形成一段好看的弧度。 殿生有一刻踟蹰,他见过很多很多好看的人,却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温柔的、光明的。 像一团火、像一束光。 仅仅站在那里,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将万丈光芒倾洒。 殿生迈开了步子,一步、两步、走向离挽。 离挽耐心等着殿生,不催、不急,向他伸出一只手,等着殿生将自己的手放上来。 殿生看着面前摊开的手心,素白干净的手心,这样光明神圣的手,自己,怎么配触碰? 殿生看了看离挽,她还在朝殿生笑,饱含了无尽温柔与耐心。 殿生后退一步。 离挽却没有动,就站在原地,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朝殿生伸着手。 殿生后退的脚步顿住,他看着离挽,风从后方吹过来,吹拂起她披散在身后的发丝,一缕向前,触碰到了殿生的脸。 很轻柔、很轻柔。 殿生后退的那只脚又艰难的抬了起来,坚定而莽撞地向前一步,一把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放到了离挽干净的手上。 没有想象到的嫌弃,离挽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殿生第一次被别人握手,原来……是这种感觉,好温暖、好柔软。她的手那么温柔又坚定地握住自己的手,没有一丝嫌弃与隔离,就这样紧紧地攥着,好像……好像,没有任何差距,跟别人一样。 “我带你去个地方。” 离挽话音刚落,未等殿生回答,便飞身而起,带着殿生一跃而上。 殿生术法微末,还未曾飞的如此迅猛过,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了离挽的手。 离挽牵着他落到魔宫演武场后方阁楼的最上面,这里很高,站在最顶上,视野极其开阔。 离挽松开殿生,自己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地方:“我喜欢高高的地方,你看,我们坐在这里,所有人都被我们看在眼底,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视野开阔,心情都好多了?” 殿生坐下,看着下面,面无表情,并没有回答离挽的话。 离挽就知道了,他感受不到。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因为我好欺负。” 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因为大家都欺负殿生,所以才有更多的人欺负殿生,落井下石跟锦上添花一样容易。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擦绿荧路,谁让你擦的?”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绿荧石是魔界特产,虽然使用一段时间会蒙尘,但夜晚来临的时候,露水凝结在长修竹上滴落下来,就能将绿荧石擦拭干净,根本就不需要人工舔舔擦拭。 当然,要是特殊情况的话,可能会让人擦一下,但几乎是不需要的。 那次之后,离挽已经问过太荒这件事了,太荒说并没有专门安排人擦过绿荧路。 殿生很恶恶的攥了攥拳,阴沉着脸,阴鸷又恶毒地说出了一个名字:“邀心。” 离挽有些惊诧,按道理说不会,邀心极其注重自己的羽毛,这种事情绝对不会露出来给外界看的。 殿生看着离挽好似不相信的样子,冷哼一声:“哼。”果然,果然都相信那个女人。 “没有不相信你,我是惊讶了一下,可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的吗?”离挽一眼就看透了殿生的想法。 “还不是她……”殿生说不出来,一想起邀心的那张脸来他现在就恶心得慌,当初是怎么瞎了眼,觉得他很好的? 离挽看他那样子,试探着问:“那……我可以看看吗?”离挽抬起自己的一只手,示意殿生。 殿生看着离挽的手,那只手,刚刚牵过自己。 “嗯。”他点了点头。 离挽抬手,覆盖到了殿生撑在身体一侧的手背上,属于殿生的记忆在离挽面前铺展开来。 故事很简单,出乎离挽意料的简单。 殿生本来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小侍从,混在一众金贵的主子里,自然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殿生是被楚秦从古战场上捡回来的,楚秦将殿生随手扔在了这边,任由他自生自灭,但是殿生却陷入了昏睡,一睡就是几万年。 一直到七万年前他才苏醒过来,熬过了百年劫,一点点开始成长。 但很不顺利,先不说外界对他几近苛刻的折磨,还有他自己,因为心魔的缘故,从几千岁开始他就是现在这副丑陋的样子来,随着年岁越来越深,他脸上的纹路开始深化,并且蔓延。 他恐怖,别人都害怕他。 但并没有因此殿生就得到安静的生活,别人害怕的只是他这张脸,可在魔界,比这更可怕的东西和还有很多,殿生成了人人讨厌的怪物,很快,他就成了被群殴的对象。 谁都可以踩他一脚,谁都可以骂他一句。 因为他丑陋的相貌,因为他那被心魔焚烧的脸,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战胜心魔,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思恶毒、嫉妒、怨恨、愤懑不平。 所以欺负他,就成了正义。 打压他,就成了理所应当。 在魔宫,老魔王的孩子数不清多少,什么水平的都有,有资质不凡一心修炼的,也有混吃等死、无所事事的。 而其中,这种纨绔并不在少数。 殿生就见到了他们所有的恶毒面。 他身处地狱的无尽深渊,见到的都是黑暗,遇到的都是不公,每日都是重复的欺侮、捉弄、打骂。 那些美好、那些光明,都与他无关。 阳光灿烂,天空晴朗,那都是我碰不到的远方。 第二百一十四章 善良 邀心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候殿生仿佛遇到了自己的救赎,却不知道,这是另一个深渊。 他被压在地上,他们欺负殿生,非说殿生偷窃,要砍掉殿生的手指,殿生死命挣扎,刀却慢慢落下,不受控制。 “住手。” 邀心踏着莲步,烟波浩渺地走到了殿生面前。殿生趴在地上,仰起头高高的看着邀心,他那时候觉得那个人真是漂亮啊。 不像他,有一颗恶毒的心,还有一副恶毒的脸。 他看着邀心干净的白色鞋面,那双鞋,那么干净,好像一丝尘埃都不曾沾染,比殿生睡的床还要干净百倍千倍。 他想,那样的人,便是踩在他身上的吧。 邀心救了殿生,却将他推向了另一个深渊。 “不过是一个仆从罢了,几位弟弟何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那几个人显然很听邀心的话,或者,邀心的威望比较高,他们畏惧。 “邀心姐姐,你不知道,这小子手脚不干净,敢偷我们东西。”其中一个少年说道。 “小孩子嘛,都是不懂事的,你们何必大动干戈。他们这些奴仆平时就靠着自己的一双手,你们今日要是给他砍了,那以后,他靠什么维生?”邀心温声细语。 殿生只顾着看邀心,全然忘记了自己该为自己辩解的。 他不是仆从,他也没有偷他们的东西。 可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邀心姐姐真是善良,便宜这小子了。” “对啊对啊,原来是个奴仆,那让他擦绿荧路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邀心笑的一脸温柔:“你们啊,总是这么淘气,以后,不许再欺负他了。” 那几个少年连声夸赞邀心。 邀心看向地上的殿生,朝他笑了笑:“快起来吧,以后,要小心一点才是。” 殿生浑身都疼,根本不敢乱动,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善良的人,哪怕身子都断了,她要自己起来,自己也能起来。 殿生爬起来,呲牙咧嘴地朝邀心笑。 邀心看着他起来,笑的更温柔了:“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感谢,但是你要知道,以后要安守本分,知道吗?” 殿生光看她了,都没听清邀心说了些什么。 其中一个少年一脚踹到了殿生的膝盖上,殿生一个不妨,跪趴到了邀心面前,差一点碰到邀心的裙摆和鞋子:“还不赶紧给邀心姐姐磕头。” 邀心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半步。 “别这样。”邀心嗔怒地瞪了少年一眼。 几人按着殿生给邀心磕了头,邀心又不痛不痒地说了他们几句,几人才一起走了。 从那天之后,殿生就沦为了擦绿荧石路的奴仆。 欺负他的人开始增加了。 可楚秦两耳不闻窗外事,本来带自己回来已经是恩典了,怎么敢再打扰他,而且,自己被心魔缠身,又怎么能给楚秦丢脸呢。 殿生没有去找楚秦,因为怕楚秦也打自己,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相信楚秦会保护自己。 他恶毒,将所有人都想的阴暗。 可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完,邀心在一个黑夜里来了。 此时殿生还在擦绿荧石路,他们说了,要自己一直在这里擦,不能离开,就要一直擦。 绿荧石的蒙尘速度很快,几乎是擦过去就接着又有了,但没办法,他们想要自己一直在这里,跪着、趴着。 邀心来的时候,殿生吓了一跳。 因为晚上的邀心看起来跟白天不太一样。 邀心一脚踩到了殿生手上,殿生本来手就受伤了,此时沾到地上的腐草疼的说不出话来:“疼……” 邀心脚下狠狠的用力,殿生另一只手伸过去,想要将自己的手扒出来,他看见了那双鞋,白色的,十分干净。 殿生抬头,顺着往上,他看见了邀心。那个救了自己的女人。 此时,邀心脸上依旧是那种温柔的笑容,但眼底却一片冰凉,邀心站着,踩着殿生的脚问:“为什么不说我救了你?” “什么?”殿生不明白。 “今天,有人遇到你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是我救了你?为什么不说,谁让你不说的?” 殿生飞快地记起了今天看见的一个女人,她被一群人围着,看见了他,那个女人问殿生为什么在这里,殿生没有回答。 “我……”殿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救了自己的好心人,此时却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忘恩负义。”邀心愤怒地一挥袖子,带起一阵强烈的罡风,卷着殿生就将他从地上带了起来。 邀心一把捏住殿生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道:“以后,别人再问你,你就要跟他们说,是我救了你,明白吗?”邀心声音轻软,还想白天一样温柔。 落在了殿生的耳中,就成了蛇蝎吐着毒芯冲自己诱|惑。 “我……” 邀心掐住殿生的脖子,凑近他:“说,是谁救了你?” 殿生被掐的脸都红了,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太过熟悉,他挣扎着,邀心更加用力,再度逼问。 殿生不得已,说:“你。” 邀心并不满意,凑近了殿生一点:“叫我邀心公主。” 殿生卡卡绊绊地回到:“邀、邀心、公主、主。” “哼。” 邀心这才满意了,冷哼一声,将殿生狠狠的摔倒了地上,嫌弃的甩了甩自己的手。 就好像,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样的表情跟反应,殿生从小看到大,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的冲击比得上面前的这个女人过。 殿生趴在地上,死命咳嗽、喘气。 邀心站在一边看着他像条狗一样,没一会儿就笑了,温柔的走近一步,靠近殿生,温声道:“乖,你要听话,以后……我还会救你的。” 第二天就有人来将自己安排走了,说是公主觉得让人擦绿荧石路太奢侈了,以后不要这样了。 殿生面无表情,心里却十分不屑,不知道这又是那个公主发的“善心”呢,真是好笑。 殿生被安排到了别的地方,不过,都一样,还是被欺负。 很快,邀心果然如同她说的那样,又来“拯救”自己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魔 邀心又救了他一次,还是类似的桥段,邀心受到了大家的夸奖,说她善良。 因为漂亮吗,漂亮又温柔,她是正义的代表,可是自己不一样,自己是丑陋的,恶毒的,她代表善良仁慈,对自己施以援手,自己感恩戴德,瞧瞧,多么人间有爱的一幕啊。 殿生又回到了那个绿荧石路。 这次,邀心说他是自愿的,殿生无所谓了,他已经麻木了。 在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都是活着的罪恶,至于邀心,那个恶心到想让他吐的女人,殿生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一眼。 离挽看完,抬手,顺着殿生的后背,覆上他的后脑勺,微微用力,将他的头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辛苦了。” 世间悲苦,辛苦你了。 殿生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有些别扭,甚至不敢动。 这个人的衣服看着好贵好干净的样子,而自己,一身灰尘,脏兮兮的,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澡了。 弄脏了她的衣服怎么办? 殿生下意识想要闪避开离挽的怀抱,离挽没让他如意,箍着他后脑勺的手用力,不让他离开。 殿生被困在离挽的怀抱中,安安分分的,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碰着离挽。 离挽也不说话,就抱着殿生沉默,殿生也不说话,一会儿,他就从离挽的怀抱中感受到了几分温暖。 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就想四月最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一点点将骨子里的寒气吹散,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整个人的筋骨都软了。 原来,这就是被拥抱的感觉。 今天对殿生来说,是不一样的,第一次与人牵手,第一次被人拥抱,都是今天,都是这个人。 殿生没敢想象,自己也能遇上好人,遇上世间真正善良的神明,救他出地狱,带他到世间。 殿生却不知道,离挽本就是神明。 是他的神明,也是众生的神明。 “谢谢你。” 殿生突然说话,声音很小很轻,像蚊子一样,离挽一不小心就能听不见了。离挽松开殿生,让他坐好。 “你的心魔,是怎么回事?还是……你是心魔本族?” 殿生看着离挽清澈的眸子,那双眼睛好看,不,她好看,那里都好看,殿生却在这样的一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那样好看的眼,怎么能倒映出自己的那张丑陋的脸。 殿生下意识闪躲。 可殿生那颗被恶毒占据了全部地盘的黑色的心脏却在这样的一双眼睛下生出了一分险恶。 他想要看到这双眼睛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对自己露出恶心、厌恶、嫌弃的表情呢? 殿生想要看到这一幕,又不想要看见。 他点了点头,说:“是。” 是,我是心魔本族,那,你会不会害怕我呢? 心魔本族是魔族一个可怕的存在。心魔,谁都有,魔族尤甚,要是走火入魔了,就会出现跟老魔王一样的那种可怕的存在,但是因为本来魔族也就带着几分邪气,心魔产生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显不出来。 甚至很多魔修被心魔吞噬了也不会发现。 心魔嗜杀,众人畏惧。 而心魔却也有本族。 生来就是心魔本身的一种存在。他们阴险、恶毒、猜忌,所有黑暗的情绪全都集结在他们身上。 这个族群十分隐秘,他们散落在魔族甚至六界的各个角落,只有本族才能认出本族来,其他人除非动用法器,否则根本难以察觉。 心魔本族早期十分脆弱,并且不容易存活下来,由于软弱无能,心魔大多都有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童年,也是因为这样,心魔会滋生的更加迅速、疯狂。 但心魔一旦成长起来,他们将十分可怕,甚至成为一个可以让六界之人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老魔王当初只是走火入魔,让心魔伴生了而已,就引得大战,六界大乱,要是有一个心魔族顺利长大并成为力量的拥有者,那……会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所以你脸上的这些东西,你是自己逼出来的?” 离挽多少了解一些心魔本族的事情,知道一部分内容,他们心魔一族,是不会出现这种外族人抵抗心魔不成功留下的这种痕迹在身上的。 “是。” 殿生没想到离挽竟然没有任何情绪的表达,她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干净,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来,没有意料之中的任何一种。 殿生有些……意料之外的高兴,或者说,惊讶。 心魔本族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不可能不害怕,他想过暴露身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着他。 但他想要再试着相信一次,相信一次眼前的这个人,相信她跟别人不一样。如果错了,不过就是被抓起来,然后撕碎魂魄,万劫不复罢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殿生心里这样想。 可离挽没有,什么都没有,知道殿生是心魔本族就像是知道他是神族、仙族、人族任何一个种族一样,没有任何惊奇。 “以后不要这样了,这种痕迹很难消除掉的。”离挽看着殿生脸上的痕迹,摸了摸殿生的头。 少年一双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只是已经被心魔折磨的面目全非了,离挽不知道他本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但是人皆爱美,没人想要自己披着这样一副皮囊的。 离挽心里琢磨着怎么将殿生的脸恢复一下。 “嗯。” 无论离挽说什么,大概殿生都会答应。 “跟心魔做斗争,困难吗?”离挽也没在意殿生答应了,这种事,还是要自己再费心的。 第一次有人问殿生这种问题,殿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别人跟心魔作斗争的时候是怎么样的,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难。 殿生斟酌了一下,回答说:“以前感觉有些难,但现在好多了。” 殿生没有撒谎,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好多了。 殿生悄悄看了一眼离挽,尝试着跟她说话:“我觉得,心魔也是我本身的一部分,我……我丑陋、阴险、恶毒,但这些都是我本身的一部分,我可以接受自己的不堪,因为那本来就是我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看望 离挽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少年,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能参悟的道理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离挽问。 殿生怯怯地开口:“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与心魔作斗争,但是……我知道,我们这一族,都不被世人认可,他们都害怕我们,我也知道,很多人强大起来之后会被同样滋生的自身阴暗面控制……可是,我……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我……我被欺负了太久太久了,我的心魔一直都被我强行压制着,我有预感,我可能也压制不了太长时间。” “我明白放出心魔的可怕,可是……有时候,我必须要发泄出我自己的不满跟愤懑来,就算没有心魔,我也需要发泄出来……我,我真的……我真的被欺负太久了,我真的不想要……再被任何人踩在脚底下了。” 离挽点了点头,对于殿生的这种看法,离挽还是十分满意的,心魔本来就是伴随着自己出生的,是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强行压制根本行不通,况且他们是魔族,不像妖族那样,是后天生出来的心魔。 魔族都是天生就存在在他们心底的。 只是有些严重的,有些不严重的,自从太荒执掌魔界以来,所有魔界中人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静听焚香,受净化沐浴,心魔一事受到了极大的控制。 但殿生不一样,他是心魔本族,无论听多少净化术都是没办法压制的,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跟自己抗争,自己战胜自己,或者,自己败给自己。 “好。”离挽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 殿生突然问她:“我听见他们叫你上神,你不是这里的公主吗?”殿生一直处于一种被欺负的状态,根本没机会知道外面的事,尽管现在离挽各种传闻在六界甚嚣尘上,但殿生却连她这个人都不知道。 刚才离挽将他从那几个人手中救下来的时候,他们显然都很害怕离挽,跪着叫她“上神”,殿生不知道上神是多么高贵的存在,不过一定很高贵很高贵,殿生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存在。 离挽点点头:“天外天上神,离挽。”她含笑,自我介绍。 殿生突然学着别人的样子,跪下,给她行了个礼。这是殿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跪别人,以前,他都是被别人按着跪下,或者直接趴下,心甘情愿对一个人弯下自己的膝盖,这还是殿生第一次。 “起来,”离挽站着不动,没有去扶他:“你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膝盖,不能随意向任何人弯下。” 殿生仰头看着离挽,重重的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不是别人,你是任何人之外的人。 “走吧。”离挽向殿生伸出了手,殿生跪在地上,向离挽伸出手去,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她手上。 此时,离挽尚且不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少年,会在很多年之后成为凭借一己之力撑住神界的九天神君,庄严威武,垂衣天下,她在神界逐渐落魄的时候守住了九重天最后的一寸净土。 离挽带着殿生回了妺姝宫,然后就开始忙里忙外地翻书。 容颜支着头看着随意翻着书册的离挽,再看看边上老老实实坐着,两眼放光地看着离挽的殿生,诡异的觉得不好。 离挽的孩子缘是不是太好了一点,之前在人界是燕苏,现在好了,又捡了一个四不像的东西回来,这个东西还这么粘人。 比那个时候的燕苏惹人嫌多了,容颜自己在心里这样想。 “对了,之前你是不是给了未尘一本《净心决》?还有存本吗?我看看。”离挽翻了好久的书,太多了,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他们这个种族本来就少,更是不为六界所留的,关于他们的记载都少得可怜,更不用说相关的专门书籍了。 离挽决定参考各种资料自己整理一本出来。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离挽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随手就变出来一本书啊,她至少也要先了解殿生的各种情况,再看看别人的先例,处理方法,就算没有,也至少要有关于怎么跟心魔对抗的书籍记载吧。 容颜看了殿生一眼,神色不明:“没了。” 离挽只好作罢,自己又回头去找书了。 离挽这边忙的团团转,有人在另一边也没闲着。 邀心端着一碗莲子羹轻飘飘带着自己的两个小丫鬟往潋滟宫走,路过妺姝宫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但也就停了一下,接着就走了。 “及紊妹妹在吗?我做了莲子羹给她。” 及紊的侍女对邀心还很客气:“请您稍等,我去禀报一下我们公主。” 侍女一走,邀心的丫鬟就不满意了,为自己主子不平:“咱们公主好歹是及紊公主的姐姐,她们怎么能让您在外面等着。”跟对待下人似的。 “没关系的。”邀心低着头,看着自己端着的莲子羹,小声回答了一句。 侍女看着自己这么好的公主,更加不平了。 及紊不想见邀心:“她来干什么?我潋滟宫缺那份莲子羹还是怎么样?说我睡了。” 丫鬟赶紧去回了邀心。 邀心却没有走,反而小声道歉:“抱歉,不知道及紊妹妹在睡觉,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她吧,等她醒了在进去。” 侍女没想到邀心会这样说,说睡了就是不见你的意思啊。但是邀心低着头,端着莲子羹就站在这里,来来往往人都看着呢,侍女没办法,只能再回去禀报了一次。 及紊黑着脸,没办法,让邀心进来了。 “邀心怎么来了?”及紊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走进来的邀心。 她在这间主殿见邀心,自己坐了最中心的位子,剩下的都是下位,无论邀心坐那个,都不怎么好看。 “我看及紊妹妹今天好像心绪不太好,特意熬了莲子羹给你。”邀心端着自己的莲子羹,站在下面看着高坐的及紊,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千暇 而且及紊的侍女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没看到自己端着东西吗?不知道接过去? 邀心站在下面,看着及紊,端着东西,活脱脱给了自己一种自己是丫鬟的感觉。 邀心极其讨厌。 “哦,那倒没有。”及紊淡淡的。 邀心不就是想来膈应膈应自己吗?自己今天挨了批评,反而她受到了夸奖,这可是几万年没有的好事儿,邀心这就等不及来炫耀一番了吗? 以前真是对她太好了。 及紊想想自己以前没发现邀心在模仿离挽的时候,对邀心虽然不说是多好的印象,但至少不差,没到了现在这样冷脸的地步。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早就不该给她脸,你看,现在蹬鼻子上脸了吧。 邀心更尴尬了,拿着碟子的手险些控制不住将手里的碟子捏碎了,及紊不清不淡一句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妹妹吃惯了好东西,我这点手艺是入不了眼的了。”邀心低着头,掩盖眼中的神色。 及紊趁着邀心低下了头看不见自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这儿什么都不缺,邀心你下次不用来了。” 及紊懒得跟她客气,话都挑明了说,她现在看邀心这些手段都觉得没意思,一个人何必要活成这样虚伪,她不累吗? 但及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知道这种流言蜚语的厉害,也知道邀心手腕好。 及紊站起来,亲自送邀心出门:“我身体不好,平日里饮食都是哥哥派人专门照料着,乱吃东西要是病了,就不好了,你说是吗?” 及紊声音不小,她们站在潋滟宫门口,别人都听得见:“好意心领了。” 她这话说的,到了邀心耳朵里就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你下次要是再来,我吃了会生病的,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邀心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温柔地转身走了。邀心强行忍着,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退下了所有人,一把将柜子给掀翻了,东西劈里啪啦倒了一地,邀心沉着脸,愤怒的捏碎了一只花瓶。 离挽这几日毫无思绪,跟着及紊一起到了学堂,本来是想问问楚秦,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楚秦今日没课,绛也反倒在,她们都去了演武场。 离挽本来准备走的,结果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个女仙,带着一个斗篷,离挽看向她,一眼就透过遮挡看见了她脸上的印记。 被仙界逐出族群的人才有的印记,那是,千暇。 说实话离挽没什么印象,那时候婚礼上就是离挽第一次见千暇这个人,当时她还带着盖头,后面虽然掀开了,但也没怎么说话,好像……好像光哭了。 千暇也看见了离挽,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离挽一样,千暇对离挽的印象非常深刻。 那个她最不想回忆的一天,那个让她受尽屈辱的一天。 这个人,她挡住了自己以为无人能敌的相公——绛也,的攻击,并且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她……她是天外天上神,她叫离挽。 一个令六界都震撼的女人,她带着姒妍大闹了自己的婚礼,但是没人敢为自己鸣不平,甚至绛也也要自己忍下这口气去。 她为什么护着姒妍,千暇不知道,但是她嫉妒,嫉妒姒妍有这样的一个靠山,天外天上神啊,听说她单挑了神界整整一个界的神君,可就算这样,六界之中没有没任何人敢讨伐她。 甚至,连神界受了这么大的屈辱,都不敢反抗她。 她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千暇畏惧,并且下意识闪躲。 “千暇,你怎么来了?”但千暇没能成功悄无声息装作没有看见离挽并离开,因为绛也看见她了,并且大声喊出来了她的名字。 千暇回头:“嗯,我来跟你说一声,我想要回家一趟。” 离挽看了他们一眼,想了想,人家小夫妻说话,自己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离挽扭头就走。 绛也声音浑厚:“说过多少次了,你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东海你还去干什么?他们……” “我不想一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千暇尖锐的打断了绛也的话。 绛也显然被千暇刺激到了,声音也抬高了,脸色都变得阴沉了下来:“我说不许就不许!” “凭什么!”千暇显然不害怕绛也那张冷酷无情的脸,毫不退怯。 “凭你嫁给了我,我是你男人,我说了,不允许你出门,你就不能出去。” 千暇嗤笑一声:“呵,绛也,你怎么这么……”千暇看着眼前的男人,摇了摇头,真是,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绛也的这种性格。 “你想说什么?”绛也看见千暇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嘲讽之后,连眼神都冷了下来,可以掉冰渣子的那种。 绛也从来不知道,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千暇在他们结婚之后会变成这副样子,还有现在这是什么表情,以前的千暇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呵。”千暇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但眼神却充分暴露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此时无声胜有声。 绛也攥紧了双拳,强忍着伸手掐死千暇的冲动,他真是怀疑千暇被人夺舍了,或者心魔占体:“给我滚回去。” 千暇站着没动,丝毫不退怯的看着绛也,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小情小义的人,她不畏惧绛也:“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绛也显然没想到千暇会这么回答,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你……” 千暇也不想继续跟绛也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转身放下斗篷,自己就离开了,那个方向,显然不是回战神府。 绛也跟千暇在演武场吵架的事一时间在魔宫里传遍了,连离挽都听了两句,有说绛也不对的,也有说千暇过分的,离挽摇了摇头,不爱听这些东西。 但她不爱听,有人爱听。 邀心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是很震惊的,她知道千暇跟绛也最近关系不太好,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公开场合吵了起来。 那他们私底下关系还不更差? 可他们才大婚没多久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被赶 邀心跟千暇关系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现在千暇出事儿了,于情于理邀心都是要去看她的。 邀心换了一件白纱裙,轻飘飘往战神府走去。 绛也住的府邸,与他本身十分相称,极其简约,大多依靠天然风景,也亏得太荒倚重绛也,给了他一块福泽宝地,不然,依着绛也的性子,指不定就这样随便就算了。 邀心打扮精致,身上还特意用熏香沐浴过了,脸上精致的妆容细致到了眉梢,一张红唇点成朱色,一颦一笑都格外诱人。 “千暇在吗?” 邀心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她来过几次,侍从们都认得,行了个礼赶紧去给千暇禀报。 千暇本来在收拾东西,听说邀心来了,也有些烦躁,本来她刚刚跟绛也吵了架,现在心情也不怎么好,但人都来了,怎么也不能不见,千暇挥挥手让邀心进来了。 邀心顺着结界一路往里走。 战神府真大啊,虽然不算精致,但却处处透露着恢弘气派,邀心想起了绛也,他在演武场上的时候,冷着脸,给他们讲解最凶悍的杀伐之术。 那神情专注的样子…… 邀心赶紧回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千暇在一间阁亭中见的邀心,邀心透过纱幔环绕的亭子,四下一瞥,未曾见到那个黑色的身影。 千暇看见邀心低着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她本来心情就不好,而此时邀心身上弄的花香味刚好她不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千暇诡异的觉得邀心飘忽的眼神中不对劲。 直到邀心走近了,千暇才知道,这股子不对劲来自那里。 千暇是白莲花中的高手,怎么看不出邀心的那些个手腕,自己当时怎么从姒妍那里收了绛也的心的,她再明白不过了。 现在看邀心这副打扮,呵,千暇冷哼一声,她虽然现在受够了绛也,但不代表她能容忍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邀心这点道行,还不够她看的。 千暇皮笑肉不笑的让邀心赶紧坐下:“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今天演武场的事,来看看你。”邀心坐下来,温柔地看着千暇,平时她们关系就好,邀心还没看出千暇的不对劲。 “演武场?演武场怎么了?”千暇也笑。 邀心看着千暇一愣,没想到千暇会这样说:“呃……没事,就是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舒舒心。” 但邀心很快就调整了话题,安慰千暇。 “我心情很好。”千暇笑的看不出任何破绽,还颇为好心情地给邀心倒了杯茶:“尝尝。” 邀心接过来,以为千暇是不想提刚刚的那件事,所以想了想,不再说这件事:“这是什么茶,甘冽清醇,后味酸涩,唇齿留香啊。” “绿茶。” 千暇自己没有喝。 “战神呢?今日不在府中?”邀心也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嗯。”千暇轻飘飘应了一声,神情看起来不甚在意。 邀心觉得有些可惜,但脸上未曾露出任何反应来:“战神平时辛苦,还要抽时间教我们术法,忙碌了些,千暇你可不要怪他,多担待着点。” 千暇脸有些挂不住了。 什么叫她不要怪他,还多担待?她是谁,她站在什么立场上来对自己说这种话? “我与我夫君的事,就不劳烦邀心公主操心了。”千暇手中拿着摇来摇去的杯子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发出的声音刚好能让人觉出不满却不至于将气氛彻底冷掉。 邀心不知所措的看向千暇。 千暇猛地站起来:“我与夫君之事与你何干?你如此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欲何为?枉我真心待你。来人!” 千暇不待邀心反应,将她轰了出去。 邀心站在结界外面,尴尬到无地自容。她不知道为什么千暇突然发难,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让她反应这样大?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别人都在看着自己。 邀心几万年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她仿佛能听见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跟背后四处传来的目光。 不要看我! 邀心逃也似地离开了。 但她跑的再快,大家也都看见了,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因为邀心平时都是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的,听到的都是关于她的赞美,可越是这样,这种事情传起来才越来越快。 因为众人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变|态心理,好像越是干净的人,她们犯了错,有了污点,别人就越是在意,越是能抓住不放。 所以关于邀心被千暇赶出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了魔宫最热闹的消息。 众说纷纭。 因为战神府的很多人都听见了千暇意味不明的话,大家纷纷猜测,说什么的都有。 越是不清不楚才越会不清不楚。 邀心现在出门都会被指指点点,到处都是在背后看她的人。邀心喜欢万众瞩目,但不是这种,不是这种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用异样的猜测眼光上下打量的这种瞩目。 可没办法,邀心不能躲避。 这种时候,越是自己藏起来,不出去见人,才越是坐实了自己的这些流言蜚语,她想不明白自己那里得罪了千暇,但至少知道,自己被千暇阴了。 邀心只能每天好像正常一样出门,与别人说话,假装自己看不见那些猜测的眼光,也假装自己听不见那些议论纷纷的话。 她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 邀心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现在的处境并不会让她就此退缩,她要找个机会,翻身。 邀心低着头,看着自己踩在脚下的路,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黑黢黢的小孩子。 正好,很久没有用他了,该拿出来发挥一点作用了。 邀心心里一转,计划就形成了。有了转折的机会,邀心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心情蛮不错地往后面走。 绿荧石的小路上,却并没有见到那个本应该在这里,缩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的小孩,只有长修竹葱翠欲滴,迎着风晃荡。 邀心紧紧攥了攥拳头。 怎么回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警告 邀心找人问了一下,没人知道殿生的下落。 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邀心也不知道。她们都未曾关心过,也是,谁会在意一个每天跪在这里擦地的卑贱奴仆的名字呢。 邀心攥着拳头,站在绿荧石路上一脚踩碎了好几块发着淡淡光芒的石头,扭头就走。 没办法,现成的人没了,她现在要想办法再找一个才行。 邀心突然顿住,因为自己看见了两个人。 是两个身影,白色的,他们穿着相似的衣衫,周身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甚至不肖走近,远远的就能知道那是谁。 离挽,那个让她羡慕嫉妒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女人。 令邀心震惊的,不是看见了离挽,而是此时的这一幕:离挽被那个白色衣衫的男人压在身下,两人滚到了后方亭子下面的草地上,两人都没有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是那个男人! 邀心有很大的印象,她从来没见到过那个男人的脸,因为每一次她想要抬头看看,都会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压住,让她无法抬起头来,如果想要强行抬头的话,邀心大概知道,自己会被那道能量压着,强行跪下。 他们两个人…… 邀心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大抵除了震撼也还是震撼吧。 那个男人,跟她是那种关系吗? 是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她啊。邀心无法想像。 那个人,是一个无比尊贵的存在,她站在那里,连他们少主都需要退让三分,邀心无法想像有这么一天,她的身边站了一个人的样子。 但……又好像,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极其相配,甚至给邀心一种他们生来就是一对的感觉,又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反正,没有人比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看起来更协调了。 邀心愣愣地看着他们,竟然忘记了赶紧离开,直到离挽推开容颜,仓皇而逃,容颜笑着看着她逃走。 转身,脸上的笑意消散地一干二净。 未等邀心反应过来,一阵自穹顶而来的力量就兜头罩下,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不能挪动分毫。 容颜身形一动,眨眼就到了邀心面前,邀心被一股力量压迫着,勉强站住,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落,邀心死死咬住牙。 “看见了?” 容颜是问句,却没有要邀心回答的意思,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邀心不敢动弹,现在不仅仅是一股子压力,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灵魂深处传来,好像在撕裂自己的魂魄一般。 那种疼痛,叫人痛不欲生的同时又不能挪动分毫,疼到极致了,就感受不到自己身在何处了。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猛然贯穿全身,就好像连带着灵魂扯出了身体,全都一起搅碎了一般。 “少给她找不自在,否则……抹杀你,连眼都不用眨一下。” 容颜的声音幽怨,传到邀心耳中的时候,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又好像近在身边。 他的声音好像带着尖锐的针刺,一下一下,透过皮肤、透过身体,刺到了灵魂更深处的东西。 邀心想要抬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她抬不起手来,浑身都像是被钉住了,根本没法动弹。 容颜仅仅跟她说了这么一句。 对容颜来说,抹杀掉一个人而已,他要是想,也就这么点事儿,只是现在秩序不稳,自己费点事罢了。 没错。 天道面前,就是这么双标。 容颜懒得跟邀心废话,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直到容颜走后很久,邀心才渐渐恢复了知觉,她摸了一把自己逐渐找回感觉的身体,摸到了一身汗。 刚刚的疼痛实在太可怕了,邀心不受控制地跌坐到了地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勉强招来一个最简单的术法,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邀心闭门不出了好几天才堪堪缓了过来。 不过,邀心站在镜子面前,却有些恍惚,镜中的自己,依旧是白色的裙子,底下用金线绣了花纹,可这件裙子明明是自己以前就穿过了的。 不一样了…… 说不上那里变了,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这件衣服,非常奇怪,就好像,被抹去了一切光泽,加了一层灰尘到上面去一样。 衣服还是那件,但穿在邀心身上就变了。 邀心不可置信地换了另一件,一件一件再一件,整整一个衣柜的衣服都被邀心换了个遍,却都是一个样子。 这些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衣服,挂着的时候是完好的,可一旦穿到自己身上,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邀心看着自己一屋子的衣裙,一件一件,全都被她扔在了地上。 “不能穿了。” 邀心心中一阵恍惚,她想起了那个男人警告自己的话……难道,他知道自己在模仿离挽了? 是呀,当然知道,自己跟她很像。 不是吗? 大家都这样说。 邀心发疯了一般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从地上撕扯开,剪碎掉:“凭什么不让我穿!就是嫉妒我,就是嫉妒我!” 邀心一会儿看着衣服桀桀发笑,一会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魔怔一般拍打。 活像个疯子。 邀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由于发疯,她刚刚弄乱了自己的头发,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 邀心伸手,触摸到冰凉的镜面,镜子里的自己,在笑。 很温柔的笑。 但是邀心不想笑,她现在直想发狂,将所有人都撕碎了、毁灭了。她嫉妒、她羡慕,她恶毒地想要将那个人取而代之。 可是她越狠,镜子里的人笑的就越发开心,越发温柔。 像极了以前的邀心。 离挽还没有来魔界的时候的邀心,那时候的她,春风得意。 而不是现在,自从离挽来了之后,自己的一切都变得一塌糊涂,她为什么要来魔界? 是不是就是见不得自己好过? 还是她早就知道自己在模仿她来?对,一定是这样!她就觉得离挽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原来如此,她早就知道。 邀心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笑的越来越温柔,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向着自己走来。 她走出镜子,吞噬自己。 第二百二十章 阵眼 离挽并不知道自己被邀心看见的事情,也不知道容颜事后去找了邀心。她忙着躲容颜。 容颜那天将她从高高的亭子上拽了下去,结果离挽没注意,滚到了他身上,容颜抱着她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离挽觉得自己的脸都快丢光了,幸亏没人看见。 连带着好几天都没搭理容颜,这几天又太给他面子了,现在都戏弄到本上神的头上来了。 容颜从拐角处一把拦住了离挽:“抓到了。” 容颜依着妺姝宫朱红色的雕花柱子,深邃黝黑的眸子中盛满了笑意,闪烁着星光看着离挽:“不许躲。” 离挽看着他,没由来觉得脸红,后退了半步:“你干什么?” 她这个反应,容颜心中就更加喜悦了,抱臂瞧着她:“去哪?” “找阿紊。”离挽扭开头,不想看他。 容颜盯着她,说:“及紊现在应该没空见你。” “怎么了?”离挽对上了容颜的目光,那眼神有些烫,她很快又移开了。 容颜动都没动一下,在离挽身旁就出现了一道水幕,上面浮现了及紊与小魔妃的身影。 离挽转身,看见了及紊在与小魔妃争吵。 她有些惊讶,说真的,能在人界随意调看所有的往事,离挽还算淡定,但这里是魔界,小魔妃虽然是毁了根基,但敏锐性还是在的,不至于发现不了有人使用术法的痕迹。 而容颜就可以。 甚至看他们二人的样子,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的。 离挽挥散了水幕,她对及紊跟小魔妃的争吵内容没兴趣,就算有,也不能不经过他们同意就死自偷听吧。 这不太好。 离挽对头,发现容颜还在看她,于是尝试自己转移一下话题:“阿紊与她母亲还有太荒哥哥之间,我觉得都需要多沟通一下,他们都矛盾挺严重的了。” 容颜点点头。 “可惜这件事还得看他们三个人的意思才行。”有一个人不配合,那也还是这样的局面,不会有什么大变化的。 容颜点点头。 离挽不好意思的再一次别开了脸,根本说不下去了。 “哦对了,过几天有魔界的一场盛典,是祈福的,会沐浴净化术的光辉,为众人除去心魔,我打算带着殿生出去玩玩,那个孩子太孤僻了。” 说完,离挽看着容颜,又多嘴了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好啊。” 容颜一口答应。 离挽想要打死自己,干什么提这个,他跟着一起去,那……万一要是还跟现在这样,气氛尴尬怎么办? “那……”离挽还没那出个什么花样来,身下地面一阵强烈的晃动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离挽与容颜对视一眼,几乎不用多想,是后山出事了。 老魔王封印。 太荒几乎与容颜离挽二人同时赶到的。 这次声势更加浩大,比上次更加严重,可以想象,这次结界破碎的有多厉害。 而且,距离上次离挽用上神之力去修补了结界之后才过了没有多久。 然而就这样,没有几天而已,结界再次出了问题。 这让几万年来平平安安的魔界十分慌张,老魔王在世的场景依旧十分清晰的刻在一些老人记忆里。 谁都不想要面对那样的一天。 “你不能去。”容颜一把拦住了想要纵身向前的离挽。 “为什么?” 离挽回头,并不是那种质疑反驳的疑问,她与容颜到现在,早已不再是以前会因为小事、不理解而吵架的那种情况了。 离挽明白,容颜要是不让自己去,那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的。 “魔珠是阵眼,这次结界松动太大,必修改动大阵,连带着阵眼也要变换,你不能碰魔珠。” 魔珠会与离挽反应,到时候,阵法本来就大乱,结合上一次离挽从人珠中摆脱出来的时候会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来看,确实有很多未知因素。 但眼前没有比离挽更好的人选了。 太荒早已顶了上去,陆陆续续来的绛也以及几个魔界的大长老也都纷纷祭出法器压制阵法。 容颜摇摇头。 离挽反攥住容颜的袖子,她看着容颜。 还有一个人。 如果非要说找一个可以代替离挽的人的话,那就是容颜,没人比容颜更合适了。 离挽攥着他,不确定自己开口请求的话,容颜会不会答应自己。 但心底好像又有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在催促着自己,让自己快点说,说出来,说出来的话…… 他要是答应自己的话,自己就…… 就怎么样? 离挽还没来得及开口,还没想到后面自己在想什么,就被漫天的红色打断了所有的思绪。 小魔妃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阵法的正上方,她将自己的身躯填放在阵眼的位置,身上被划开了无数道口子,那些伤痕处开始向外发散血液,被诺大的九天阵法的阵脚不断吸引了过去。 黑色的魔气缠绕着鲜红的血迹,弥漫在整个阵法的上空。 众人分毫不敢耽搁,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合力镇压蠢蠢欲动的老魔王,阵法下面传来嘶哑的吼叫声,像野兽在做最后的困斗,沙哑着警告自己的敌人。 小魔妃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大量的鲜血流出体内,将她本就不怎么殷实的身子全部掏了个空。 太荒眉头紧紧皱起,反手运转起更加强大的力量,磅礴的黑色能量向着大阵中央汇聚而去。 小魔妃身上的血液越来越少,渐渐开始变得稀薄。 太荒的一双眼睛都泛起了红色。 离挽站到了太荒身后,抬手,源源不断地能量稳固地向着太荒输送而去,太荒的瞳孔逐渐变回了原来的黑色。 阵法渐渐开始被点亮。 小魔妃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身体向一条落水的蝴蝶,直直地向着无底深渊下坠而去。 太荒身子一动,被离挽紧紧按住了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及紊纵身而下,在最后一刻救下了小魔妃,将由于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的小魔妃带回了地面。 “母亲。” 太荒收心全力镇压阵法,有了离挽帮助,阵法再次被强行压制下来。 但众人谁都没有面色缓和。 这次的阵法依旧撑不住太久,破碎过了,就有了裂纹,再次破碎,十分容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本上神自然认账 或许是后山的封印给魔界笼罩了一层阴郁吧,今年的盛典都不怎么热闹。 人也不多。 离挽跟容颜一左一右,中间夹着比他们都矮一点的殿生,殿生换了衣服,却还是喜欢用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整个都罩起来。 离挽送了殿生一个黑色的面具。 面具本身是取天界最有名的黑曜玄石打造成的,轻薄如蝉翼,上面并没有复杂的花纹,十分简约,刚好可以将殿生脸上的伤痕全都遮盖住。 容颜看着离挽时不时问一下殿生的场面,觉得碍眼极了,要是没有殿生在,那他就能跟离挽并肩走了。 而且离挽也会一直跟自己说话。 而不是跟现在这样,只顾着跟殿生说话,把自己都晾到了一边。 离挽完全不知道容颜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别扭,当初一时嘴快,叫了容颜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现在好了,三个人多尴尬,而且容颜一直都不说话,离挽悄悄瞥了几眼,发现他脸色很不好。 幸亏还有殿生在,不然还不尴尬死了。 “前面有颂音铃,我给你买一个?”离挽看见了前面的彩色铃铛,琳琅满目。 颂音铃是魔界一种很常见的玩物,放在耳朵边上,它能发出简单的静心安魂曲子来。 离挽没指望殿生能对什么感兴趣,但她就想多给殿生一点少年该有的那种感觉吧。 离挽买好了颂音铃,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只剩容颜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笑了。 “殿生呢?”离挽拿着买好的颂音铃,她还专门挑了一个黑色的。 容颜笑了笑:“殿生先回去了,让我们好好玩。” 第一句是真的,至于后边那句,是容颜自己添的。 “不可能,你别骗我。”离挽才不信殿生会自己回去呢,自己说要带他出来玩的时候,殿生那高兴的样子,怎么可能半路自己回去了。 而且还没跟自己打招呼。 容颜摊摊手:“我没骗你啊,真的回去了,不信的话,你等回去的时候自己问他。” 本来就是,容颜只是跟殿生说了一句离挽让他先回去的话,殿生就乖乖走了。 看在他还算听话的份上,容颜大方地选择了暂时不计较他今晚当电灯泡挤在自己跟离挽之间的这件事了。 离挽:“……” 算了,最后离挽也没办法,容颜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要是这个时候提出打道回府的话来,好像是不想跟容颜呆在一起的意思,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嫌弃的意味在里头。 离挽硬着头皮跟容颜乱逛。 前面围着一群人,离挽被人群吸引了目光,她跟容颜跃至半空,看见了前面圆台上的场景。 这是魔界盛典惯有的习俗,献舞。 邀心曾师从舞神弄影,在魔界算得上鼎鼎有名的存在了,她历年来都作为领舞在盛典这天献舞,今年也不例外。 围着圆台的一圈魔界民众全都在屏息承受乐声洗礼,容颜看了一眼,突然抓住离挽将她往一边一扯。 离挽对于最近容颜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的行为十分不满,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就是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但离挽又对比了一下之前,感觉,好像以前也是这样,要是自己突然开口提出这个来,会不会有些奇怪? “干什么?” 离挽默不作声地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上抽出来。 容颜顺势就松了手:“以前答应我的,还做不做数?” “什么?” 离挽心中警铃一震。 “说了要答应我一个心愿的,说了要求随便我开,”容颜靠近离挽一步:“怎么,你现在不认账了?” “没有。” 当然不可能赖账,离挽是谁,她上神一言九鼎的。 “你想要什么?”离挽下意识觉得容颜好像会说出什么让她无法答应的要求来似的。 容颜笑了笑,凑近离挽耳边,声音轻缓中带着几丝诱骗的哄意:“跳舞吧,跳舞给我看。” 离挽倏地脸一红。 外面焚音颂扬、清心净魂,容颜收敛了戏谑的笑意,认真的看着离挽,那双眼睛中只留下离挽一个人的倒影,他瞳孔深邃,注视着你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你是他的全世界的感觉。 离挽突然愣住,无法后退,亦无法向前。 “只跳给我一个人看。” 离挽看着容颜,鬼使神差地陷进了他眼中的漩涡里,轻轻点了一下头。 容颜唇角勾起一道满意的弧度,那是得逞的笑容。 “你……”离挽猛然回神,她后退一步,拉开自己跟容颜之间的距离。 “帮我给殿生找到如何治愈心魔或者帮我给太荒哥哥在解决一下魔界基础修炼心法,两个选一个。”离挽借机加码。 “今晚就跳。”容颜半分不给离挽拒绝的机会:“我选后者。” 离挽一顿:“好。” 答应的爽快,但真要跳了,其实离挽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尤其是对着容颜,还只给他一个人看。 离挽挑中了魔界荒僻的一座小山。 容颜设了个结界,离挽飞到山顶上,苍穹当顶,皓月如空,林中郁郁葱葱,夜间静谧,流萤零星。 说跳就跳,离挽也毫不矫情,未有伴奏,未有舞袖,离挽穿着宽袖长袍于林间飞舞。 折腰、抬手,旋转间,素白的衣裙划过金色的弧线,带起的清辉伴着月色皎洁,于一舞、一弯、一转身之间艳羡失色。 饶是容颜,也沉沦在了眼前这轻盈流辉中,被她的一举一动牵扯着眼神。 离挽身披月光,好似周身都度了一层魔力,将世间万物的光彩都夺了过来,众生失色、六界沉沦。 容颜想,六界内,怎么会有这样的摄魂夺魄的惊艳。 连他都有些忍不住被深深吸引,想要走近一步、靠近她,将那腰、那手臂、那个人全都搂进怀中。 身随意动,容颜未曾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向前走了出去。 走便走了,容颜伸手,一把拦住了离挽弯折的腰线,往回一勾,扯着离挽整个人都贴近了自己。 离挽骤然不妨,被容颜揽了个满怀,不待她反应过来,容颜的一张脸就放大在了自己面前。 唇上一凉。 离挽瞳孔倏尔放大,容颜亲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亲吻了她 什么东西夹杂在容颜虔诚的亲吻里悄悄发了芽,然后蔓延到离挽全身,最后在脑海中炸出了一片火花。 那些被离挽刻意刻意放在一边,不去正视的东西,那些自己屡次回避却无法的东西,在容颜的一个亲吻中无处遁形。 一个潜藏已久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喜欢她。 是喜欢,是爱,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离挽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一下,从心里繁衍出了细细密密的枝桠,舒了叶,开了花。 她……好像也…… 是呀,不然她躲什么,逃避的是在意的,只是自己不敢面对,害怕很多未知的东西,束手束脚才有了这么久的一个等待。 原来……是这样。 ————一条分割线。 到这里,非常抱歉,单机三十万字,二百二十二章,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抱歉,我非常喜欢我心中的故事,但我水平不够,讲不好这个故事,当然,因为我到目前为止还一个读者都没有,所以可能也没有人会看到这里,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有人看到这里,我真的,可能会非常开心,当然,没人也没关系。抱歉了,我的故事。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每一个人物,出场的,未出场的,真的很抱歉,再三道歉,也不祈求你们的原谅,希望你们在二次元都过得很好,然后,你们每个人都幸福快乐,如我写这本书最初的想法那样,好人有好报,天道轮回,总有一个答案对得起你的付出。 有始有终,我的故事还是要给它一个完整的。下面就是匆匆的填几个坑然后交代一下下面的故事以及结尾。 ——以上305个字为赠送,不算在收费内 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玻璃纸也被容颜捅破,离挽不得不直接面对内心难以逃避的感情。她匆匆逃回妺姝宫后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帝尧,帝尧是本文的男二,前文有说,但没出场,他是离挽的好朋友,帝尧带着离挽去了妖界,容颜留下因为答应了离挽要帮太荒解决魔界功法问题。 因为容颜是天道,所以他可以知道离挽跟帝尧在妖界发生了什么,帝尧从离挽口中知道了容颜的存在,藏在心底的情谊就有些想要破口而出,但帝尧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离挽,因为妖界一堆烂摊子,各方势力复杂,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妖王没什么实权。 帝尧问离挽是不是已经喜欢上容颜了,离挽说不知道,帝尧给离挽放了烟花,在妖界盛典的时候,处理好魔界事情的容颜大醋,赶来的时候离挽正跟帝尧在万妖塔有说有笑。 醋坛子打翻了的容颜直接扛走了离挽,容颜带着离挽去了自己的住处,一个游离六界的云宫,容颜说这里没有名字,离挽可以给它取一个,离挽心众疑惑,容颜跟她说了自己就是天道。 离挽震惊。 一番表明心意之后离挽被迫答应容颜可以追求自己。 然后他们一起回了魔界,离挽在妖界见到了铸拾,她告诉了及紊,及紊决定去找他,而邀心的事情后面也逐渐暴露,还有楚秦的帮忙,她走火入魔了,老魔王封印被破,小魔妃以身殉道仍旧未能阻止。 太荒告诉了及紊当年的真相,其实小魔妃是他的母妃,而大魔妃才是及紊的生母,当年两人同时有孕,互换了孩子,大魔妃爱人已逝,一心求死早已心灰意冷,没有母亲支持的儿子会让疑心深重的老魔王放下戒备,果然老魔王册封了太荒做少主。 太荒也是之前事情暴露之后小魔妃才告诉他的,太荒最终决定说,大魔妃是我母亲。 而及紊一开始是因为太荒对她寄予厚望,甚至想让她接手魔尊之位,及紊是难得的纯净之体,前期不显,但净化术到十级之后将无人能敌。 而这也正是现在魔界迫切需要的,所以他才强迫及紊修习治愈净化之术。 及紊知道了一切,但是已经晚了,小魔妃在最后仍旧拉起来及紊的手,她说自己就是她的母妃,既然换了,这辈子就是了。 及紊恸哭自己之前未曾好好对待小魔妃,甚至还怨怼过她,小魔妃说她累了,让及紊守护好魔界。 及紊后面成为了六界着名的治愈师,不仅仅是魔界,妖界冥界仙界人界,只要有人需要她,她都会出手。 老魔王逃窜,离挽与容颜循迹到了妖界。 此时离挽已经得到了魔珠。 妖界因为没有开始,过多的其他人物咱们就一笔带过,妖界讲了离挽的好朋友,兮姈与伏戕的爱情,前面也说了一些过往了,之所以没能在一起,是因为伏戕是妖族占卜师,当年被狐王捡回来的弃婴,狐王临死前非拉着他要让他娶自己的女儿,尔尔。 而兮姈也一直因为伏戕有婚约之事止步不前,她喜欢伏戕,伏戕也喜欢兮姈,但是因为一个婚约,两人硬生生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伏戕为了摆脱婚约拼命为狐族筹划。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为了他而努力,兮姈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当然两人之间也经历了一点波折,伏戕的未婚妻尔尔,是本文第一恶毒的女配,她的手段比邀心高了八百倍。天真烂漫却心狠毒辣,将兮姈弄到六界谣言纷起。 尔尔善于利用谣言,相信众口铄金,然后,兮姈被各种流言蜚语困扰。而兮姈的师兄兮秉,前面说过,爱八卦的那个,为了兮姈怒斥众人,然后自封口舌,此生再不言语。 不过最后尔尔还是被解决了,她受了老魔王的蛊惑,被老魔王占了身体,魂飞魄散,而兮姈也在离挽的帮助下得到了平反。 妖界还帮助帝尧坐稳了妖王的位子,以及当年女主罪恶洞的遗憾。在妖界时间很长,男女主互动升温也在这里。 离开妖界的时候两人又去了一次天外天,因为水的原因,天外天没有水生植物,男主送了一朵莲花给女主,男主说这是用天道之力养成的,然后用当初很早就是一开头那里男主在船上收集的女主的血赐予了莲花花心。 然后他们镇压了老魔王,但是男主却抓到了另一个人的小尾巴,是本文最大的反派,比老魔王要厉害,前文有提示,当时男主离开就是去看一下他还在不在,而老魔王也是他操纵控制的。 屈越,堕落的神灵,前面也提到过他,铮爻那里,他是兵器之神,爱上了仙界的一个女子,但那女子却是天帝上位道路的一块垫脚石一般的存在,为了仙界统一魂飞魄散。 屈越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惜逆天改命,多次想要撕裂时空从头再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正式跟天道,也就是男主对抗上。 我超级喜欢他哈哈。 男主救下了仙界,然后困住了屈越,屈越并不就此罢手,利用老魔王展开了数万年的大战。 而男主也是因为屈越没能更早认识女主,不然其实之前他们也会见面的,很早之前也提过,在女主从罪恶洞离开之后男主去过。他是天道,感受到了女主的存在之后去看过,不过当时女主已经离开了。 仙界出场了姒妍,并且还有千暇,在魔界最后的时候,千暇与战神绛也彻底决裂两人合离了,绛也自请去镇守无妄海,永生不回。 绛也是真的喜欢千暇,但千暇不是,而且绛也喜欢的是千暇装出来的那种温柔善良的一面,千暇真实的自己并不是这样,所以时间长了之后两人也难免决裂。 千暇当初喜欢上绛也就是因为姒妍喜欢他,姒妍讲述的绛也十分美好,在千暇自己想象的场景里,对于自小缺爱的千暇来说,那样成熟稳重又可靠的男人吸引力是无穷大的。 最后千暇才发现不是的,她喜欢的是自己想象中的男人,并不是真正的绛也,所以千暇离开了绛也。 最后千暇跪在姒妍面前请求原谅,姒妍并没有与她多说什么。 然后还讲了天帝与天后的故事,两人相爱多年,却渐渐貌合神离,天后不再爱天帝,而天帝也喜欢上了天界第一女官。 女官执掌仙界律法,但却内心十分挣扎,她是喜欢天帝的,但内心又有些瞧不起自己,也明白自己不能跟天帝在一起。 但大渣男天帝坚持,让女官左右为难。 六颗珠子各自都有自己的作用,就想像神珠是无坚不摧的屏障一样,仙珠的作用是窥探人心,天帝一直用它稳坐自己的地位,在离挽他们一来就开始扯皮,反正就是不想给。 离挽还见到了已经飞升了的未尘,此时未尘已经是仙界受人尊敬的仙君了。 这里还解决了当初女主大战诸天神君导致桃夭身陨的事情,桃夭的夫人带着当年的那个女孩,宝旎,夫人给离挽道歉并解释了当年的真相,其实桃夭本来也寿命将尽,他以身殉道不过是神界几个神君的筹划。 离挽送走他们,解开了心结。 但夫人说殿生,就是魔界的那个小男孩,离挽一直带着他在身边,殿生有些眼熟,身上的气息很奇怪。 离挽给了夫人一滴殿生的血,之后,来了两个仙君,前面有提过一句的升罄与乐婕,其实殿生是他们的孩子,是神族。 而且殿生是因为被古战场的强大心魔纠缠入侵才导致面部丑陋的,后面就拔除了,殿生后来改名归嗣,回到了神界。 离挽这边也出了事,男主去处理屈越,然后女主被天帝用阵法困住了,女主只是一时无法破解,但男主努了,直接用蛮力破了阵法。这个阵法是天帝用仙界为阵眼所设,强大无比。 但男主没管这么多,法则支柱断裂,仙界整个崩塌。本来是不至于的,但里面有屈越的手笔。 女官为新法则以身殉道,天后自请入凡尘,成为人界庇护,地母。 仙界大乱之后人界受到了干扰,未尘以以一己之力挽救众生水火,这个前面也提过。 后来男主亲封了未尘成为新的天帝。 就是他有个小本子,前面也说过,那是男主对于重建天地秩序的一些计划。而男主此次出来,走六界,就是为了实地考察一下各界情况,重新建立新的天地秩序。 女主得到仙珠,也渐渐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两人之间那种奇怪的感应越来越强烈,而且每一次情动都会导致天地秩序颤动,所以他们猜测可能女主跟男主之间是有联系的。 姒妍跟随两人一同前往冥界,见到了辞予。他们的爱情是我最喜欢的一对副线了。辞予迟迟未曾转世,却已经忘记了很多记忆,只是记得有人还没回来。 姒妍大恸。想要重新帮助辞予找回记忆,如果不能,那就让他们重新认识,然后重新开始。 辞予就是前面及紊那里提过一嘴的冥界白衣。后来重建秩序男主让辞予当了鬼王。 然后冥界没什么东西,就是男女主腻腻歪歪,因为女主知道男主要重建法则,可能自身就……所以他们无比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男主不会真的死,他是天道,只是消散,但不会消失,只是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女主凑齐了六颗珠子,知道了自己的由来,每次碰到珠子看见的白光与水生其实不是别的,就是最开始的记忆,只是女主忘了。 离挽是盘古大帝留下的眼泪,盘古之力给了她身体,男主因为世在新纪元开始的时候产生的,所以男主化形其实是在天外天。前文也有提示,男主看到天外天觉得很熟悉。 男主在天外天醒来,但他只是天道的人性,拥有完整的感情,但是天道是不应该有感情的,男主剥离了自己的感情然后化成了一滴眼泪滴落在了天外天的水池中。 水池就是盘古之泪,还没化成人形的女主。 天道之泪给了女主灵魂,她是世间最柔软的情绪幻化而成,所以才会悲天悯人、优柔寡断。 也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这些联系,才有了前面的一切奇怪,两人互相吸引,并且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却一直相互促进对方变化。如同冰与火,是相互的救赎与融合。 最后离挽问容颜,想不想拥有她,因为两人碰到一起就会发生感情波动,导致本来就破碎的秩序不稳,所以两人都没有发生过什么。 容颜觉得一切都准备好了,然后亲吻了离挽,离挽回吻,世界在他们身下一点点崩塌,他们用最热烈的感情拥有对方。 等离挽第二天醒过来,推开云宫的大门,六界是崭新的,在她脚下,万物勃发。 离挽抬头,云彩遮住太阳,风吹起她的发丝,世间温柔,苍茫万物,无处不是他。 离挽将当初容颜送自己的莲花种到了自己的手心,然后,太荒、帝尧、兮姈、姒妍,他们联合了所有被容颜跟离挽帮助过的人一起,从离挽脚下,来自六界四海,数不清的光点向着离挽手心汇聚而来。 他们帮助过的人,反过来,每一个人,都尽了自己的微博力量来帮助他们。 一个人的力量很薄弱,但数不清多少人的力量是磅礴浩瀚的,一滴眼泪从离挽眼中流下来,砸落到花心上,刹那间光芒大展,一个白色的身影迎着金光出现在离挽面前。 挽挽,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