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妾》 序言 【序言 令写稿秋崩溃的五件事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写这本书时是秋的痛苦期。 原因呢? 秋以前应该说过秋写稿时要绝对安静,最好不要让秋感觉到有「人」,连呼吸声、脚步声、开门声都不可以。 上一本书秋家的小侄子、大侄女都去上暑期辅导了,所以家里很安静,没人在家真偷快。 可是到了这一本书时,一个一个都结东暑期辅导了,然后开始造反,把秋吵得快要发疯。 第一件。 「姑姑,你为什么不叫我起床?我要玩计算机。」 秋六点四十开始写稿,平常睡到中午十二点都叫不醒的小猪崽子要秋七、八点叫他们,是三只小猪疯了还是秋疯了。 (三只小猪包括上高中的小侄女呢呢,上国一的双胞胎侄子攸与轩,他们的专长是吃、喝、拉、撒、睡。) 第二件。 「姑姑,我们肚子饿了,你还不去买午餐吗?饿死了,饿死了……(以下重复十五遍),快饿扁了,你想把我们都锇死了,就可以不用养我们了是不是,是不是……」 (中午十一点不到就喊饿,果然有猪的特点。) 第三件。 「姑姑,他抢我计算机,你骂他,骂他,骂他……(小朋友很喜欢跳针),他的时间到了,你罚他不许玩计算机。」 (两只小猪互抢计算机,抢到拿椅子可砸,为了维护正义的秋,只好拿大拇指粗又硬的桃木板抽他们。) 第四件。 「姑姑,今天有夜市,我们要吃什么?我要吃……」以下开始点菜,三只小猪点的完全不同。 (臭臭锅?好。蚵仔煎?好。臭豆腐?好。牛排?好。锅烧意面和薯条?好。意大利面?好。章鱼烧?好……族繁不及备载,相信秋,猪真的很能吃。) 第五件。 刚好碰到农历七月,从早到晚的锵铿声,还有晚上的康乐队,来喔!来喔!来喔!摇下去,摇下去??(拉长音)。 真的,秋很少写一本稿子写这么久,有点快精神崩溃了,小猪们在家秋根本不能好好地写稿。 把他们赶出去? 嗯!好主意。 不过有「儿少法」。 只有继续忍耐了。 秋,悲泣中。 【序言 歹歹尪,食一世人】 小时候,每次吃饭的时候老妈都会说,如果女孩子吃饭没把饭吃干净,以吼就会嫁给麻子脸老公,然吼小编就会说:「麻,可是阿嬷说『歹歹尪,食一世人』。」 当然,老妈的白眼会立时射过来,可是直到现在,小编还是觉得阿嬷她老人家比较有智慧,毕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很勤劳,真要嫁个人人抢的帅气老公,大概以后要过劳死吧。 提到这个「歹歹尪」呢,就要说到这次主题书《上错花轿嫁只狼》的男主角们,喔,别误会,他们绝对不是麻子脸、上吊眼或臭头(如果真有读者想看这种组合,请在fb上留言,确定你们要下订一千套後,小编会反应的xd),相反的,男主角们个个英挺帅气、风流倜傥…… 但小编也有不能说谎的地方──他们的确不是婚姻市场的香饽饽! 先说到橙意的《东厂妻》,男主角竟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东厂督主! 东厂你们知道吧,那就一个偷听不敲门、杀人不眨眼的地方,偏偏咱们傻蛋女主角为了让手帕交可以另嫁给心上人,她先是假扮太监探敌情,全然不知被男主角偷偷放心上,接着又请愿代嫁,顺势让男主角拆吃入腹…… 接着说到寄秋的《冲喜妾》,男主角什么都好就身体不好,是个连他老婆都嫌弃的病殃子,不过咱们倒霉女主角运气更不好,一失足就穿越不说,还当了病殃子的冲喜妾,幸好她「上辈子」是当护士的,这辈子伺候得让男主角上了心不说,男主角的病况更是大好,不仅能下床走路,还能上床…… 咳咳,总之就是这样,但女主角却渐渐发现事态有些不对,他跟丫鬟们似乎都有事瞒她,就好像她本来该嫁的不是他…… 最后是叶双的《俘虏后》,男主角挺好(是不是觉得不能相信小编了=_=),身分好(是皇子哟)、身子也好(能带兵打仗呢),只是…… 好吧好吧,就为人鸭霸热心了一点,看太子当不好就想帮他当,特意请旨上战场,想让太子松了心防,到时来个瓮中捉鳖,接着看女主角嫁不好就打算让她改嫁──给他,特意在女主角嫁给别国老国王之前来个英雄劫亲…… 说来这套书就是「歹歹尪,食一世人」的代表作,每个男主角都是好人呢(大致上啦),女主角都嫁得很幸福呢(从哪点看得出来?),总之,这样温馨逗趣、轻松甜蜜的故事绝对能打动你,你只有两点要注意:一是赶快翻来看!二是饭要吃剩下喔(以上发言不代表本出版社立场^^) 楔子 【楔子】 这是一行送亲的队伍。 出了城,是尘土飞扬的官道,而比景色更难看的是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她脸色惨白,紧咬着红艳的下唇,此时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听来一点都不喜庆,倒像是在为她送葬。 她刚掀过轿帘子,知道队伍已经出城了,她即将迎向可悲的未来,思及此,明知妆容会花,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扑簌簌滚落。 她正要拭泪却又想到她要去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在乎她哭红了眼睛……越想,泪水越是止不住。 此时,轿子边传来丫头们的嘻笑声——「嘻嘻!你说她怎么敢嫁?都没想过自己往后得过什么日子吗?只怕比我们这些下人还不如吧。」 「那能怎么办?她家那情况,能嫁给我们家少爷就不错了,挑什么?不就是进来当个使唤奴婢,难不成真以为能当少奶奶吗?笑话!」 「那倒是,你看看,她家里连出个人手送嫁都难,还要我们过来帮衬,真是麻烦……」 听着轿子外丫头们毫无顾忌的笑闹戏谑,轿子里的新娘不禁握紧了手。 使唤奴婢吗?她只能是使唤奴婢吗? 越想她越不甘心,越想她心越痛,她缓缓取出藏在单衣里巴掌大的白色瓷瓶,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瓶子上。 真嫁进了那地方,不会有人善待她的……不,她不要过那样被人践踏的日子! 抽出旋紧的布塞,淡淡的酒味扑鼻而来,颤抖的小手捧起白净瓷瓶,犹豫了片刻便一饮而下…… 她要解脱了,她绝不过受制于人的生活,是的,她要自由了…… 轿子里的新娘微微扬唇,一抹血丝由唇畔滑下,即便笑如春花,却面色如雪。 「快,急救,血压降到六十,腹腔大出血,得紧急输血,型血,最少要两千西西……什么,因为今天有好几场手术,调血需要时间?那就快去调呀!不然找人捐血,再迟就来不及了,要快……」 「……呼吸心跳停止,mr.张,准备电击……」 「于浓韵、于浓韵,你有听见我们的声音吗?你要坚持下去,不可以向死神低头,你是本医院最优秀的护士,一定要撑住,等会手术室是伍医生主刀,你要相信他的医术……」 「小韵、小韵,我是护理长朱姊,你千万不要放弃,你爸、你妈都在赶来的路上了,还有你大姊也在手术室外等你,你不可以让他们失望,你说过天天都是阳光天,要活得快快乐乐,三〇七、五二三房的病人还等着你庆生……」 「浓韵姊,加油,我们也一起加油,你不会有事的,只不过……呜!断几根肋骨而已,一定没事……」 只是断几根肋骨而已? 这算是什么安慰词,她明明看见骨头从肺的位置穿出体外,像被掐住脖子似地喘不过气来,她张大嘴也都吸不进半点活命的氧气,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是不是快死了? 她目睹六二〇的病人爬窗跳楼的瞬间,没有多想的冲过去拉住对方的手,不料,对方不知道是太慌张还是存心要找人作伴,竟双手抱住她,死命的拉扯她。 她为了拉住病人,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已很危险,被这么一扯,她的力气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从高楼坠落。 果然「莫非定律」悲惨地在她身上得到验证,明明想救人的她反而赔上了一条命,简直太不划算了,人家想死关她什么事,她何必发挥超人的正义感。 好事还是少做,以后……呃!她还有以后吗? 于浓韵的视线渐渐地墨黑一片,她心想,若再重来一回,她绝对不会再鸡婆、古道热肠,护士的天职是救命没错,赔上自己的小命太不值得了……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呜呜呜……小姐,你醒醒,为什么要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再怎么难熬也要活下去,总会否极泰来的……」 「小姐,你还有奴婢们,不是一无所有,奴婢和似巧会一直陪着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郭嬷嬷哭得眼睛快瞎了,似巧的眼泪也没断过,小姐别丢下我们……」 「小姐,吃药了,不要再吐掉了,不然……呜、呜……」 压抑的哭声近在耳边,于浓韵烦得想张口骂人,可是无力的双臂举不起来,她觉得腹中又痛又灼烫,彷佛有什么烧灼着五脏六腑,痛得她牙关咬得死紧才不会呻吟出声。 蓦地,舌头尝到浓烈苦涩,她脸皱得跟包子一样,嘴唇竭动。 天呐!这是什么鬼东西,比苦茶还苦,摔不死她想直接毒死她吗?老天爷太恶毒了! 「……不……不要再灌了……苦,好苦……不喝……拿开……」好娇软的嗓音哦,像棉花糖,轻轻柔柔甜甜的,这不是她的声音呀! 「咦!郭嬷嬷,你来听听,是不是我听错了,小姐在说话了?」一道女音不敢相信的轻呼,微颤着叫唤。 于浓韵又尝到苦味,忍不住又拒绝,「不……」 「你说什么我看看!」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于浓韵听见哽咽的苍老女音道:「啊!我也听见了,小……小姐的手动了,小姐好起来了,没事了……」 郭嬷嬷是个约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发鬓已出现银白霜色,虽因连日来照料小姐而疲惫,但此刻松了一口气,眼角眉尾有些笑意。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总算开眼了,保佑我们小姐度过一劫了,细柳你说是不是?」似巧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容貌清秀,身子还未长开,看起来比同龄女孩要瘦弱些。 「是啊,人总算是救回来了,就是不知道以后日子该怎么过,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细柳话没说完,眼神黯下。 闻言,郭嬷嬷眼眶也红了,但她只能暗自感慨命不由人。「好了,不只以前那些糟心事以后在小姐面前少提,还要劝小姐想开些,小姐身子骨弱,只要有烦心事就会惹得身子更虚,你们往后伺候要更小心,至于其他事等小姐醒来再说吧,那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议论的。」 「是的,嬷嬷——」似巧跟细柳乖乖应声。 「细柳,小姐把药喝下去了没?」能吃药身子就好得快,多养养也就壮实了。 「喝了,喝了,不过一直喊苦,眉头皱得紧。」细柳一手扶着她家小姐的细肩靠在她身上,一手细心地舀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吹凉再喂药,看得出她人如其名,心细如发,是照顾人的一把好手。 细柳七岁就被买入府中从洒扫丫头做起,后来才贴身伺候主子,如今已过了十个年头,对她家小姐的喜好知之甚详,也是主子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比之似巧,细柳的容貌端正妍美,虽不比主子娇美,却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浅浅一笑时,一双上勾凤眼媚态横生,颇有风情。 但之所以这样容貌的丫头能留在主子身边,便是因为细柳跟似巧不同,是卖断终身,她的卖身契在主子手中,她的美貌只能用在替主子笼络姑爷,不会出什么乱子。 而不像似巧、细柳两人的孤苦伶仃,郭嬷嬷是有家人的,偏偏老伴老来风流花心、儿子媳妇只会向她伸手要钱,只有唯一的闺女早嫁做人妇,用不着她操心,是以郭嬷嬷很少回去看家人,反倒更担心她奶大的小姐。 「嬷嬷的好小姐,不要怕苦,吃了药才会好,等你有胃口了,嬷嬷炖盅竹笙人蔘鸡汤给你补补,瞧你瘦得不成人样,嬷嬷瞧了好心疼呀。」郭嬷嬷用绣帕轻拭,将粉色小嘴旁的药渍擦拭干净。 有鸡汤喝? 「我……要喝……」疲惫闭着眼的于浓韵饿得肚子咕噜叫,一听见有香浓鸡汤可喝,还加了人蔘和竹笙,嘴馋得快流出口水了,她咂咂嘴,希望入口的是美味的汤,而不是「苦茶」。 「好、好,只要小姐想喝,嬷嬷就想办法去弄,小姐赶紧把药喝完了,养好了身子就能去见姑爷了。」 「什么姑爷?」于浓韵眉头一皱,她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就是小姐的夫婿啊,小姐怎么这么问?」细柳也皱起眉头。 「夫婿……」很久没开口说话的于浓韵觉得喉咙很痛,她要了一杯水喝下,接着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甫一见光,她愕然。 怔忡了好一会儿,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惊愕,目光不晓得该往何处搁。 绘了喜雀登梅的八角琉璃宫灯,薄得透光的青花瓷瓶中插着三枝翠绿垂柳。 七尺高的衣柜竟是罕见的紫檀木,一旁置放白玉雕成的花开富贵牡丹花架子,同是紫檀雕就的三春报喜圈椅成对地搁在一旁,人高的薄胚花瓶绘的是江南的春晓烟雨这……入目的每一样物品都价值连城,虽然她不是古物监赏家,但是她身为中医师的父亲却爱收集这些啊!老东西,他不称自己玩赏古董,而说是怀古忆旧。 再说他们老家就是有百年历史的古厝,身在动辄曾曾爷爷时代的旧物当中,耳濡目染之下,她一眼扫过就能大致辨别出器物的好坏和市场价值。 所以她确定,这些全是她当一辈子护士也买不起的昂贵品呀! 她瞬间空白的脑子无法思考,不断浮出无限的问题,涨得她头疼。 发生什么事了?她摔下楼时撞伤了大脑,所以产生了幻觉,其实她并未完全清醒? 可她闻得到淡淡薰香味,口中涩涩的苦味是父亲常煮来消暑解渴的苦茶味道,有天泡草、水兰、远志、鬼芋、葵树子等药草,主要功能是清热解毒,除邪气。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药太苦?待会儿嬷嬷煮碗冰糖莲子给你去去苦。」看自家小姐一脸呆傻的样子,郭嬷嬷心疼不已。 于浓韵神情呆滞地看着一身青色斜襟短袄的妇人,舌头忽然打结。「……你是谁?」 郭嬷嬷一听,大惊失色地问:「小姐,你不认得嬷嬷了吗?我是奶大你的郭嬷嬷呀!」 不是忘了,是根本不认识,她哪晓得她是哪个人。于浓韵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道:「你是郭嬷嬷,我的奶妈……呃!奶娘,那我是谁,我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又是我什么人?我……想不起来……」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男子看着她,眉头紧皱。 「想不起来。」于浓韵……不,她现在叫邵小蓉。邵小蓉装出一脸呆愣样的对着眼前的男子摇了摇头,她面前的男子名唤柳公谨,是一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大夫,剑眉入鬂、玉面肤白、眉目清朗,气质如竹般清逸、似玉般温润,听说是医术颇佳的神医,因府中有病人需要他医治,是以在府中住了约有一年光景,而那病人就是她至今尚未谋面的夫婿。 那天郭嬷嬷瞧她真的一问三不知,便着急的冲出去,没多久柳公谨就跟着郭嬷嬷进来了,又是替她诊脉、又是皱眉写药单的,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柳公谨在照顾她这甫进门就昏厥、醒来却说失忆的新入府冲喜小妾。 郭嬷嬷说这是她夫婿的主意,把她交给柳公谨照顾比较放心,毕竟是神医。 她听完倒是暗暗在心里摇头,说到失忆这个症头,她不禁觉得自己爱看小说总算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丁点帮助了,至少她在确定自己莫名穿越之后,提醒用失忆解决众多麻烦,而既然这失忆是假的,就算是天上来的医仙也治不好,更何况是肉体凡胎的神医。 当然啦,失忆只能解决她的一问三不知,却不能解决她的处境。 听郭嬷嬷说,这身体原来的名字叫邵小蓉,是南方商户之女,亲爹开的是绸缎庄,虽比不上官宦人家、京城名门,但也算是富裕人家,而她的生母虽是姨娘,但很受她亲爹宠爱,让身为庶女的她也过得不错,可她生母几年前走了之后,她爹渐渐不关注她,而向来不喜欢她的嫡母则开始找麻烦,甚至将她「卖」了,以所得聘金为自个儿的女儿添妆。 会用「卖」来形容,是因为她的夫婿赵无眠虽是致远侯的庶长子,却病了近一年,如今只怕拖不过一个月,是以要娶个冲喜小妾死马当活马医,当然,谁家愿意让闺女嫁进侯府守寡,况且是当个身分低下的小妾,因此侯府委托的媒人只好往远一点的城镇寻人,终于,他们找到了八字相配且家人愿意的邵家庶女邵小蓉。 第二章 她还听说,侯府当时怕新娘子跑掉,不到三天就另派了一批人来「护送」送亲队伍,不过因为她毕竟是进府当妾的,一切从简,加上她刚入门便因路途遥远、体力透支而昏厥,连夫婿的面都没见到,当然也没有圆房。 但说到这体力透支昏厥嘛,她心中是存疑的,一是她刚醒来时尝到的汤药是清热解毒之用的,再者她身体的感觉也不对,实在不像单纯昏厥,二是,若真是如此,那她怎么有办法占了这副身体?所谓借屍还魂,总是要人死了才有办法,且她每每提到此事,总觉得郭嬷嬷跟两个丫鬟都顾左右而言他,柳公谨更是什么都不说,他们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奇怪……可她对这时空了解不多,也没法子打听,此事只能暂且压下,日后再说。 「小姐……小姐!小姐吃药了……」郭嬷嬷多喊了两声。这几日自家小姐时常这样神游太虚,她心里实在担忧。 邵小蓉这才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人变成郭嬷嬷,她有些错愕,「咦?柳大夫呢?」 「刚走了,只让我们还是照方子取药熬药?」郭嬷嬷轻叹一口气,接着又说:「对了,方才大少奶奶让人送了一碗补药来,等等小姐喝了吧,我们现在这样……不好拂了大少奶奶的意。」 邵小蓉点点头,她知道那个大少奶奶是指她夫婿的正妻,也明白她现在没有摇头说不的权利,只能望着三脚雕花圆桌上黑稠稠的汤药,心里痛苦的发出无数句儿童不宜的千古绝骂。 她除了不爽药苦之外,主要是那大少奶奶每天刻意避开柳大夫送来的「补药」有问题。 虽然她不是中医师,也不会诊脉看病,可是打会走路开始就看着身为中医的父亲诊病拿药,家里什么都不多,唯有药材最多,整日浸淫在药香之中,好歹认识不少中药材。 她确定这碗「补药」没有立即性的致命危险却十分阴损,整碗喝光,喝上三个月便会生育困难。 当年她初经刚来的时候,父亲曾手把手地教过她,也让她以舌轻尝过气味,此药可用来调经但不宜多服。 药可救人,亦可害人,道理就在其中,想来这大少奶奶还没跟自己打过照面就打心底讨厌她了。 接过郭嬷嬷递来的药碗,邵小蓉只喝了半碗,就又把碗推回给郭嬷嬷,撒娇的说:「照惯例,我喝半碗,剩下的给细柳跟似巧。」 她会愿意喝一半,是因为汤药里的确有养神益血的药材,对她现在病恹恹的身体有所帮助,只要不喝多,不仅伤不了身子,反而有益处。 「知道、知道,我的好小姐,你就再休息一下吧。」郭嬷嬷收回碗,转手递给侍立一旁的细柳。 她知道自家小姐怕苦,又想柳大夫给的药小姐都有喝了,那大少奶奶给的就意思意思即可,反正只要对方来收碗的时候,碗是空的就好。 这回刚喝过药,替侯府大少奶奶来收碗的朱嬷嬷就来了,且这次身边还多了一个一样衣着华美、盛气凌人的丫头,以及两名身形壮硕的婆子,一行四人皆眼高于顶,对邵小蓉露出鄙夷之色。 朱嬷嬷眉头一皱。又是刺鼻的药味,这命贱的人怎么老拖着不死,尽给人找麻烦。 朱嬷嬷是赵无眠正室夫人一征南将军千金席梦芝的陪嫁嬷嬷,其夫亦是家主最得力的管事之一,一家五口都是席梦芝的奴才,从征南将军府跟着入了侯府,在府里小有势力,横着走路也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朱嬷嬷安好——」郭嬷嬷、细柳、似巧连忙行礼。 朱嬷嬷没说话,先看了一眼细柳手上的空碗,用眼神示意身边衣着华美的丫头将碗收走,接着态度高傲的说:「嗯,我今天特来替大少奶奶传几句话。」 「不知大少奶奶有何吩咐?」郭嬷嬷问。 没看郭嬷嬷一眼,朱嬷嬷转而嫌恶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邵小蓉,「大少奶奶吩咐了,若是邵姨娘身子无碍了就赶紧移到秋锦院伺候,府里不要来个没用却反要人操心的小妾,大少爷屋里不能没人,邵姨娘得去榻前喂汤喂药,大少奶奶事多忙得很,她得帮着分担分担,一个低下的商户女儿不是嫁来享福,而是来伺候人的,早日断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念头。」 朱嬷嬷的一番话是要邵小蓉认清自己的身分,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小妾无论得不得宠皆是蝼蚁命,任人搓揉拿捏,要她死就活不了,两指一搓就没了,灰飞烟灭。 闻言,郭嬷嬷着急的替自家小姐回话,「朱嬷嬷能否替我们姨娘传个话,我们姨娘这身子还没好全,再过三日便去大少爷那伺候可否?」 「什么,还要三天都养了几日还没好全,身子未免太娇贵了吧,还是邵姨娘存心跟大少奶奶过不去,装病不想做事?」朱嬷嬷刻薄的瞪眼。 「朱嬷嬷,我们小姐是真的……」似巧的性子本来就比较冲动,这会儿瞧朱嬷嬷这么欺负人,忍不住插口。 朱嬷嬷没说话,只看了跟来的婆子一眼,那婆子便上前重重打了似巧一巴掌,见似巧当场傻了,她才冷冷地道:「你这丫头太没规矩,以后这侯府里没有你们家小姐了,只有新进门给大少爷冲喜的邵姨娘,姨娘是什么意思你们。吗?就是我们大少奶奶让她去伺候,她就要去伺候,若邵姨娘的病真好不了,大少奶奶就做主再给大少爷迎一门妾!」 话一落,郭嬷嬷、细柳、似巧几人眼眶都气红了,却无法反驳。 「咳咳。」躺床上的邵小蓉终于出声了,她看着朱嬷嬷,眼神犀利,「那总可以容我梳洗换身衣服吧,用完午瞎我便过去伺候大少爷。」 邵小蓉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她不想郭嬷嬷几个为了她受累,再说,养了几日,她是该认识认识侯府的其他人了,才能好好想想她往后若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她该怎么在这里生活。 不知为什么,朱嬷嬷有些被邵小蓉的眼神吓到,说话的声音小了点,「大少奶奶说了,要邵姨娘……」 「朱嬷嬷知道当初侯府的媒婆是到了多远的地方、寻了多久才寻到邵家这门亲吗?我这才进门没几日呢,要是还得再寻一门,大少奶奶也嫌麻烦吧。」 邵小蓉的语气温温的,但眼神是不容人拒绝的坚定。 这么当面被指出来,朱嬷嬷心中有气,但又想邵小蓉说得的确不错,是以只能暂时忍下,「那好吧,就午瞎过后吧。」转身,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了。 同时愤愤的想,没关系,现在就让这贱蹄子嚣张,往后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自己就睁大眼睛等着看。 致远侯赵梓林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名妾室和五名通房,以及多名未有名分的侍婢。 但他的子嗣却不丰,一来是正室夫人朱纤曼善妒,她给侯爷的女人们下了药,妾以下不得怀有身孕,因此顺利诞下的孩子少之又少,仅有四人。 庶长子赵无眠二十三岁,二十一岁才娶妻席氏,在同辈中算是晚了,之前并无通房和小妾,所以亦无子女,其生母是已逝多年的曲侧妃,为侯府老太君娘家的亲戚。 赵梓林并非老太君亲生,她是后来的填房,自己并无所出,将致远侯视为亲生儿子抚养长大,母子间的感情不近不疏,赵梓林还算孝顺,从未有过忤逆。 老太君疼庶长子,事事为他出头,他的事朱纤曼不能做主,一定要老太君点头了才行,否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没人消受得起。 而世子爷赵无痕是朱纤曼入府三年才生下的心头肉,被宠得有点无法无天了,年过二十还不知道干件正经事,整日眠花宿柳,斗鸡走狗的,纨裤得没人看得起,他屋里小妾十八房,与正妻相敬如冰。 同样被养得骄纵的是嫡女赵无双,今年十八岁,尚未许亲,是世子爷的同胞妹妹,朱纤曼生她时大失血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有孕,一子一女是她最大的遗憾,她想要更多的儿子好稳固她的地位。 十六岁的赵无瑕是妾室所生,她的出生是意外,当初她的娘是朱纤曼身边服侍的丫头,一日被侯爷看上了眼拉了入房,此事朱纤曼本不知情,一直到丫头的肚子大到藏不住,朱纤曼一度要将她母亲杖击致死,是老太君出面才保下她母亲,并抬了名分。 第三章 赵无瑕很感激老太君的救命之恩,自然而然也和赵无眠走得很近。 嫡生的自成一派,庶出的兄妹互相扶持,在侯府中形成两派,暗地争斗。 只因侯府内有传言说赵无眠的生母?绮萝才是元配,他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世子一位该留给他而非赵无痕。 是当年的赵梓林为了攀上和亲王朱德昭这棵大树,不顾老太君反对,贬妻为妾改娶和亲王之妹朱纤曼,当时赵无眠已出世,却硬生生地由嫡变庶,为此曲绮萝心中大恸,大病一场,拖了数年,最后哀莫大于心死,被赵梓林的无情无义伤得肝肠寸断,吐血而亡。 而赵无眠虽有老太君撑腰,如今重病卧床,也没得到多少关心。 「……咳、咳、咳……咳咳……咳……」 药味,刺鼻的药味。 四扇窗户紧闭的屋内没有流动的风,只有教人透不过气的沉闷。 闷闷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彷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白玉紫檀雕鸳鸯比翼十二摺屏风后,一名气若游丝的俊雅男子面色苍白地躺在锦榻上,锦被半盖在身上,他一手拿帕子捂着唇咳个不停,侧身猛地吐出一口刚喝下不久的汤药,秽物溅上伺候丫鬟的绣鞋。 他抱歉地想说几句话,但又重重地咳出声,再次趴在床头咳得脸色发紫,几乎要喘不过气,教人十分不忍又忧心。 一个丫鬟神色紧张地上前抚背,另一名则送上痰盂,捧着汤药等在一旁的丫鬟惶恐又心急,唯恐赵无眠有个万一她们会倒霉。 不受宠的庶长子,长年受到其父的忽略和不看重,更别提他身染重病,底下这些擅长看眼色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对待,若非被指派来服侍他,她们都不愿靠近。 「不是说迎迸小妾冲喜病情已稍有好转吗?为什么还咳得快断气,到底能不能好起来,撑不住就别硬撑,累得大夥儿都为你心烦。」女子说话极不客气,全然不把赵无眠放在眼里,认定赵无眠和下人们也不能拿她怎样。 席梦芝穿着牡丹裙,海棠红缠枝牡丹花纹的对襟褙子,头簪金雀钗,额前是水滴形状的红宝石垂饰,高傲地仰起脸。 她嫌恶地以绣着桃红牡丹的丝帕捂住鼻子,神色不偷地离雕花大床甚远,下颚始终高抬着,好像她踏进他房中是天大的恩赐,摆出施舍的嘴脸。 要不是府里的老太君逼她,她都忘了自己有个要死不死的病夫,拖累了她的青春,綑住她往外飞的翅膀,如果她嫁的人不是这个病秧子的话,她…… 席梦芝心里恶毒的想着,赵无眠为什么还不死?死了就一了百了,硬是拖着找碴,对谁都没好处,「还……还好……咳!咳!能吃……咳!半碗稀粥,有劳……咳!咳!夫人费心了。」撑着坐起身,喝了口热茶稍微平复了呼吸,声弱如丝的赵无眠面色青白,瘦削的两颊令他显得特别孱弱。 「我费什么心,还不是你没用,旁的本事没一样,倒是药吃得比旁人多,吊着一口气给我找不痛快。」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丈夫。 当初她是相中了他的好皮相,不借收敛骄纵的性子讨好老太君,一方面还暗送了不少重礼给侯爷夫人。 然而她的将军父亲并不看好,想撮和她和世子爷,也就是她的小叔,嫡次子赵无痕,但是她死也不肯,硬要他为夫。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入府才晓得他虽有老太君看顾,但府中地位着实不高,长期受到嫡母的打压,连弟弟也从未以正眼看他,一家之主赵侯爷更是对他视若无睹,不满他的资质平庸,未能为致远侯府添一份助力,若非老太君的照拂,赵无眠在这府里根本无立足之地,比草芥还不如。 且夫妻成婚一年有余,但已有大半年不曾同床而眠,因为他新婚未久便病了,洞房那夜便力不从心地虚度春宵,后又再度发病,两人分院而居,并未住在同一院落。 「让夫人不悦……咳!是为夫的不是,为夫会尽……尽快的养好身子,不让夫人因为夫的病,夜夜忧心得……咳!咳!夜不成眠……」他吃力的说着话,忍着不咳。 「谁为你忧心来着,还夜不成眠?你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我有你无你照样过得舒心。」反而是有夫之妇的身分让她绑手绑脚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席梦芝早就后诲一时的冲动,鬼迷心窍似的执迷不悟,选了一个没用又没地位的丈夫,看不到美好的将来在哪。 「看夫人神……神清气爽,面色红润,为夫也就安、安心了……咳、咳……」说着说着他又咳起来,对痰盂呕出一口臭酸水,刚服下的药又吐了一大半,全白费了。 看他又咳又吐的,席梦芝眼露厌恶地又往后退了两步,以帕捂口,深恐染上病气。「你到底能不能好呀?吃那么多药还不见成效,请来的大夫全是死人不成!」 还说妙手神医,她看是半桶水大夫,死不了也好不全,就只会浪费银两。 「柳、柳大夫已经尽力……是为夫身子不济事,才会……咳!咳!久病不愈,汤药难养。」赵无眠又勉为其难的喝了半碗黑稠的药汤,十分疲累地往后一躺。 见状,丫头赶紧将软红锦枕放到他身后,让他半躺半坐的坐得舒坦,并把添了银炭的炭盆拿近。 本来就是不通风的屋子,再加上燃着炭火,以及七、八名走来走去的下人,使得密不透风的屋里更加闷热,有些人的额头都冒出汗了,席梦芝也是薄汗微渗,她不快地看了看挪近的炭盆,狠瞪了多事的丫头一眼,再度退了退,都快走到门口,毫无照顾重病在床的夫婿的意思,只想离开。 「你别再咳了,想法子治一治,老太君不是问过庙里的老和尚,说冲喜能冲掉你身上的病气,那个花大钱买来的小妾也真是的,一把贱骨头还拿乔要人去请才要来伺候。」 虽然对丈夫的情意在他反反复复好不了的病情上逐渐消失殆尽,但她仍有身为正室夫人的骄傲,她可不允许那冲喜小妾有一天会爬到她头上,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最方便的方法便是让那邵小蓉生不出孩子,这样不管以后赵无眠的身子会不会好起来,会不会因为受邵小蓉照顾而偏宠,她都能稳坐正室之位。 「邵姨娘长途跋选进京来,难免水土不服……咳咳,人离故乡忧思重,病了几天也能理解,就让她多休息一些时候吧。」赵无眠眉头轻轻一皱,但语气淡淡的,没让人听出什么情绪来。 「你倒是体贴,我早上问她,她自己说身子已好,用过午瞎就会过来了。」席梦芝语气不善的说。 照理说丈夫身体欠安,身为妻子她理应随侍在侧,表现得温良贤淑,展现夫妻间的浓情密意。 可是生性娇蛮的她哪会照顾人,在头半个月还肯细心喂药,百般温柔地喁喁细语,彷佛没有他就话不下去似的。 但在丈夫一口秽物吐在她最喜欢的牡丹彩蝶花罗裙后,她便不再走迸他周身三尺的范围内,只让贴身丫头服侍。 后来她的丫头们一个个沾染上病气,她就不让她们伺候了,另外派了二等、三等的丫头入屋,只要丈夫身边有人她也就有所交代了,老太君怪不到她头上,况且她都替自己跟身边的丫头找好可忙的借口。 像是要到庙里求菩萨保佑夫君身体安康,一下子要赴昔日闺中密友,今日要赴官夫人邀约,一下子又约了娘家人要登高结玩…… 反正除了老太君也没人管他们夫妇。 「有劳夫人了,为夫……咳……咳……有愧于心,你真贤慧,一心一意……咳!咳!为为夫着想……」赵无眠挣扎地想下床,握住妻子的手以表达心中愧疚。 一见他要起身,席梦芝退得更远,一脚已在门外。「你……你安心的养病,不用担心我在府里过得顺不顺遂,我会把自个儿的日子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她很怕他碰到她,抗拒的神情一览无遗,话落,转身就走。 午膳过后,邵小蓉无奈的被席梦芝派来的人像押解犯人一样的送到赵无眠住的院落。 「邵姨娘,警醒点,不要把侯府当成你家的院子,要是大少爷的身子出了一点纰漏,你也别想有活命的机会。」冷着睑的婆子将邵小蓉重重一推,粗暴地将人推人屋内。 第四章 邵小蓉无奈的进了赵无眠的房间,就感觉到空气沉闷。 空气不流通的屋子里有一股很重的药味,一吸气她就感觉鼻子、口腔,乃至胸腔,充满浓浓的苦涩味,其中混杂了不好闻的臭醉汗味。 是谁这么缺德,病人的房间得要让空气流通,现在是要把人熏死吗?这股味道会教人吃不下饭。 忍不住的,邵小蓉轻叹一声,嘀咕道:「有病看大夫就好,冲喜这说法太不可信了,多少人因这迷信没了命啊……」 「冲喜的效用是说不得准,不过有了好大夫也要有解语花温柔照料才好得快,邵姨娘可要好好照料大少爷。」 「咦!柳大夫也在这里?」邵小蓉抬眼才发现他也在。 「我是大夫,哪里有病人我就往哪里去。」柳公谨失笑看着她,「不过在下已经请完脉,这就告退了,邵姨娘进去吧。」 看着柳公谨的背影,她犹豫一会儿,这才走进内室。 「你就是大少爷?」邵小蓉离得远,看不清楚半掩床幔后的男人长相。 他似在咳嗽,也似在笑。「除非这府里有第二个大少爷,不过你应该称我为夫君。」 「你病得很重?」他说话条理分明,她喜欢的低醇浑厚声音是有点虚弱,但还能开远笑,不像离死不远的重症患者啊? 虽然有个当中医师的父亲,但是邵小蓉不会看病,她摸出的脉象往往是错的,所以她顶多帮忙抓药,辨识药草,此刻也无法去把咏判断。 「照公谨所言,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你尚可放心。」想他死并不容易,「病了」年余还能挺一挺。 听他这么说,身为现代人的邵小蓉实在忍不住,话脱口而出,「那你干么要纳妾,白白辜负一名女子,糟蹋了少女青春……」 「槽蹋啊……」听她这一番话,赵无眠非但没生气,眼尾甚至带了笑意,突然说:「你说得很好,我心有戚戚焉,想来你是怕我槽蹋了你的青春,别担心,既然你已入门为我妾室,我也不好让你独守空闺,不如趁我这几日精神尚可补个洞房花烛夜,免得你感慨被我辜负。」 「我?!」闻言,邵小蓉先是讶然,继而咚咚咚地倒退好几步,做出防备姿态,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男人的思考也跳太快了吧,怎么莫名说到这件事上了。 见状,赵无眠笑意更深,「邵姨娘,你忘了你的身分了吗?你怎么能拒绝,你是为了我而纳的妾啊。」 邵小蓉反应极快的抱头呼痛,神情几可乱真。「哎呀!我头好疼,快爆开了,我是谁,我真的是邵小蓉吗?还有你是谁,我失忆了,什么也记不住……」 没理她,他继续说:「什么都记不住更好,往后我教你什么学什么,这新婚夜暂且往后延可以,不过你得日日来我这里伺候,伺候久了便顺手了。」 听到这,邵小蓉嘴角一抽。怎么?这就是她如果回不去现代,往后要过的生活吗? 「咳!咳!你在忙什么?风大,先去关窗。」快下雨了,天色有点阴,微凉的风略带湿气。 这段日子以来,邵小蓉日日来这照料他。她想过了,就把自己当专用看护,把他当医院里的普通病人,如果他真有什么不轨企图,她也不怕打不嬴个病患,而赵无眠除了那日说话很轻浮之外,表现得很温和,也没摆大少爷架子,她对他的态度也就比较随意,除了照顾病人,就在他房里守着,同时做自己的事。 完全不顾他吩咐的邵小蓉自顾自的做手边的活。「气流要流通病才好得快,整天闷在屋里,看不见的病菌会滋长,没病的人也会病得一塌糊涂,就像大少爷你一样。」 「你认为我得病是因为窗关太紧?」赵无眠神色惟悴,略显青白的脸色仍带着病态。 自从邵小蓉来了之后,赵大公子这几日的病情有显着的好转,长年咳个不停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凹陷的双颊因邵小蓉用心的喂食稍微长了些肉,声音有力多了。 他被允许每日能下床走动个几回,一次半时辰到一时辰不等,看他支不支撑得住,人也有了精神,会和他的冲喜小妾聊些不着边际的闲话,顺便下下棋,看她一边皱眉一边神游。 她,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有点淘气,有点俏皮,有点不拘小节的胡闹,无惧于他,不把他当成头顶的那片天,想笑的时候先看他一眼再偷笑,遇到不高兴的事也会拐着弯骂人,喜怒十分分明。 她没有身为妾室的卑微,也不认为他这个夫媢能顶天,常常用狐疑的神色打量他,不当他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和导常人没两样,谈笑自如。 但她偏偏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冷了热了她马上来看他添衣拭汗,注意他的饮食,变着花样让他多吃些,也许只是一份贵任,可却是比他的亲人们都用心太多。 「当然不是,人会生病有几千几万种原因,但是窗子不开一条缝让屋内的风流动,久而久之气味会变差,人也会有嗜睡、倦怠的毛病,长期下来身体的问题也就冒出来。」 邵小蓉用他听得憧的话语简单讲解,太深奥的她说了他也不懂,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小蓉,你没忘了要替我盖件被子吧!我觉得凉了。」赵无眠语气温和,俊眼带了抹令女子迷恋的浅笑。 「我没忘,不过再等我一下,我快好了。」只剩下最后几针,她不信别人轻易能办到的事她做不到。 他似笑非笑的扬眉,但眼底暗光浮动。「你不是失忆了,把以前的事都忘个精光,会不会一转身又把应允我的事给忘了。」 「失忆不会让人变笨,我的记性没那么差,刚说过的话转眼间就抛到脑后——」 哎呀!好痛,流血了,都是跟他说话害她分心。 「不能自称我,要说妾身,否则让大少奶奶听见你尊卑不分,轻则三十大板,重则打到腿残腰断,你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不是危言耸听,以席梦芝的性情绝对做得出来,她的贤淑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包括内宅。 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她继续手上的话,嘴上敷衍两句,「你别这么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你胆子小?」他小声地嗤哼,耳力如大内高手才听得见。「我瞧你跟我说话的样子倒是胆大包天——」 赵无眠此刻面容平静无波,甚至挂了抹春风般的温柔笑意,美好得有如一幅引人驻足的山水图画,近看舒心,远观心旷神怡。 很是宁静的一个人,平和而静好。 但是若仔细看,那双垂视的瞳眸里又隐含锐光,彷佛平静河面下的汹涌暗潮,似风雨乍起前的平静。 「我这人就是诚实又直率,学不来拐弯抹角,怎么都讨不了好。」这古代人真奇怪,一句话要经过层层包装,不准别人说实话,但她就是学了好几日也学不来,说话就是直接。 听她这么一说,他轻哼一声,「是吗?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要不现在一起说,说吧,省得后面再来气我!」 「这是你说的喔,那我可不客气了。」赵无眠可能不是认真要她说,但邵小蓉可真没打算跟他客气,「柳大夫的医术是不是有问题,你病的是身子不是脑,有空时你也要甩大脑想了想,哪有人的病让所谓的神医一治却越治越槽糕,现在半条腿踩进点门关,我想啊,不是大夫藏私不肯尽心医治,那便是不想医好你,想从你身上多捞点银两。」 如今邵小蓉对柳公谨的医术评价不高,对其为人行事同样不见信心,虽然她不会治病但好歹会看气色,赵大少的病绝对没有严重到要拖上一年,瞧他现在的中气多足,也不咳了。 听她顺便骂了他,赵无眠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他自己虽然知道好友为何治不好他的病,但他可没打算这时候跟她说。 「我和柳兄认识超过十年了。」他们自幼便玩在一块,交情深厚。他的隐喻不深,一听分晓。 「然后呢?」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再好的朋友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我相信他的医术,他并无相害之心。」 「喔。」邵小蓉敷衍地应了一声。 「喔是什么意思?」他很想听听她的高见。 第五章 她勉为其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明明在看书,却一直找她说话的男人。「你愿意把命交到他手上是你的事,只要他不把你医死了,我一个身分低微的小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经由郭嬷嬷不断洗脑,以及细柳、似巧的解说,她终于搞懂了「妾」是非常卑微的,只比卖身为仆的奴才高一等,却不如自由身的管事,在男人主权的世间里,地位的高低由受宠程度决定。 但妾的「老板」不是丈夫,主掌内宅事宜的是正妻,正妻若看小妾不顺眼是可以处以任何刑罚,罚跪、挨板子是小事,拨指甲、灌哑药、刀割芙颊毁容、折断双腿任其自生自灭也是可以的,有些毒辣的主母还会趁丈夫不在府时,将小妾卖到最肮脏的妓户,不许赎身。 那时听完郭嬷嬷说的后宅内幂,邵小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了一个根本没放在心上的男人死得不明不白太不值得了,女人的战争她不想搅和呢! 等到赵无眠身体康复,她这专用看护就要速速逃离侯府。 她先前看过自己的嫁妆,稍微算了下,还真是一大笔数目,有土地、有铺子,还有银子,她也算是小富婆,土地能耕种,粮食不用愁,铺子自用租人两相宜,银子在手不求人,离了侯府也不会活不下去。 但她对一件事感到很奇怪,从她惊人的嫁妆看来,她应该是爹娘的掌中宝,十分受宠才是,且有些陪嫁品光看就挺有来头的,实在不像普通商户拿得出手的,更别说是给「不受宠」的庶女当陪嫁,这一切跟郭嬷嬷她们的说词差很多,偏偏这事就跟她入府就「昏厥」的事一样,郭嬷嬷跟两个丫头光会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肯说明白,而她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别人有别人的算计,她自己有自己的主意,管那些闲事有何用,吃好睡饱养足精神好落跑不是更好,追根宄底査明真相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就当个失忆的、重新开始的邵小蓉,而非被秘密包围的人。 「你是府里的冲喜小妾,若是我有个不幸,不治身亡了,你可是要赔上一条命的。」她的小命与他息息相关。 水汪汪的大眼一眨,邵小蓉笑得有几分谄媚。「赵大爷,你快死的时候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我好准备素衣素裙。」 「不是想先溜为快?」几乎她一张口,他就能看进她心里,她有张藏不住心思的小脸。 她摇头摇得飞快。「怎么会,大爷你是妾身的天,天垮了,地也就崩了,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相离。」 「此话当真?」赵无眠故作认真,打趣的说,心中却微感震荡。记得母亲在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不做多情郎,一心只待有情人。他能在这世间找到这样一个人吗? 「……」我说大少爷,凡事不要太计较,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不成。 「这是什么?」 赶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眼睛快被灯花晃花,她终于完成的「手工艺品」忽然被抽走,措手不及的邵小蓉微怔了一下,继而知羞耻地红了粉颊,很快地从方凳蹦起—— 她手臂伸直想抢回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虽然她十分自毫,认为是独一无二的杰作,可是在像赵无眠这样用惯好东西的贵人眼中,真是拿不出手的劣品,打赏下人的都比这个好上十倍。 不过当娘的永远不嫌儿丑,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当然是最好的,谁做的也比不上,丑是丑了点但好在实用。 「还给我,不要看,小心烂眼睛!」可恶,付着身高欺负人,他几时变得这般幼稚。 「会烂眼睛?怎么,你在这上头下毒?」面色温和的赵无眠微挑眉,高举起手臂让小小个头的她构不着。 「我干么在荷包上下毒,第一个毒死的是自己。」她还没嫌命太长,自个儿找死。 「这怪模怪样的四角物是荷包?」是他眼拙还是她手太笨了,一只荷包比她的脸还大。 「什么怪模怪样!不懂不要装?谨,我这是改良过的披挂式荷包,它能系在腰带上,也能以布条加长绑在腰上,还能斜背当提袋,一物多用。」两掌宽的多功能腰包,它能装很多小物件。 「你这深浅不一的袋子是做什么的?一块布一块布的隔开,还有覆上布的。」 解释到清楚天鄱要黑了。邵小蓉往后退了步,手叉腰没好气道:「那是口袋,浅一点的装碎银、铜板,深口放珠钗银镯,有覆布的搁些治腹痛、割伤的药瓶,其他手巾、发带,大爷、大少奶奶赏的金贵物也放得下,方便取用。」 赵无眠一听,双目微微发亮。「的碓是好东西,就是有点丑,你这猫绣得惨不忍睹,没嘴没表情,眼神呆滞。」 「是,大爷说得是,贱妾手不巧,心不灵,只能绣个样子自娱。」可怜的凯蒂猫被嫌弃了。 她之前看细柳、似巧信手拈来就算出花鸟,心想应该不难学,于是跃跃欲试。想说针嘛!有什么难度,她当护士的时候帮病人打的针还算少吗?看医生缝合伤口的时候也偷学不少,不就穿过去,拉过来,一上一下。 谁知一根针拿在手中比用毛笔写字还困难,完全不听使唤,一下子针就扎到手指,线一拉缠住了线头,针脚有大有小,而且一直低着头低得腰醉背疼。 最后在郭嬷嬷惊愣的眼神中她只好放弃,也才得知身体原主算功了得,精通琴棋书画,而都不会的她只能改用自己熟知的方式缝个小包,至少不会丢人现眼。 「好吧!看在你一番心意上,我收下了,日后多练习练习,别让人笑话我赵无眠的小妾是个手拙的。」他顺理成章地往怀里一放,语气却说得好似收了个拙劣的礼有多勉强。 他……他这是抢吧!她几时说过要送他了!邵小蓉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面色带了点被阴了的凶气。「大爷,那是我的,做得并不好,改天我做个更溧亮的送你。」说谎不用打草稿,先杷东西拿回来再说。 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赵无眠居高临下地拍拍她的头。「就是难看才不让你挂着四处招摇,你被嘲笑事小,爷丢了面子事大,我这般为你着想的用心你可知晓?」 「那大爷收了这东西就不怕自己被嘲笑?」 「这不一样,爷肯收了你的丑荷包,那叫宽宏大量,别人能体谅的,只是你的手艺还是得长迸长进。」他说得理所当然。 黑!有够黑,她遇到个腹黑的。她在心里腹诽,没有最黑,只有更黑,他根本是披着羊皮的狼。 眼角瞥见小厮清河端了药进门,把药搁在桌上又退出去,她马上说:「大爷,请回床上躺着,你该吃药了。」 苦死他、苦死他,让他苦得说不出话。 墨黑幽瞳闪了闪。「小蓉儿,为何改口喊我大爷,不随大伙儿一样唤大少爷?」 小蓉儿……恶!太肉麻了,鸡皮疙瘩掉满地。「因为大爷是贱妾的天、是高高在上的日月星辰,唯有『大爷」两字才能表达贱妾的崇敬。」 事实上对现在的她而言,大少爷跟夫君她都叫不出口,唤「大少爷」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奴婢,唤「夫君」会让她起鸡皮疙瘩,直接叫「大爷」反而顺口,反正这家伙暂时是她的饭票,有钱便是大爷,她这么叫也没有错。 「可是你的表情似乎不太乐意,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她「贱妾」两字喊得顺口,但比较像在骂人。 赵无眠猜得没错,她正是抱持着有贱妾自然有贱夫、贱妻、贱奴才的心态,连别人一起骂进去。 邵小蓉顾左右而言他,「喝药、喝药,大爷这些日子气色好多了,夜里也少咳了。」能一觉到天明的感觉多好呀!没被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吵醒。 为了照顾病重的丈夫,最近她从茱萸院搬到秋锦院的偏房,细柳和似巧白日跟过来伺候她,夜里落锁前回茱萸院,郭嬷嬷则留守院子看守她的嫁妆和处理琐事。 而她则睡在正房外间的榻上,离内室黑檀虽花大床并不远,里头有任何异动都可听得一清二楚,方便看护病人。 刚搬进来的头几天她是忙得连眯一下都不行,刚一躺下就听见重咳声,她一下子要喂药,一下子要擦汗,被褥湿了要换,咳出一身汗也要去烧水让他净身。 第六章 后来,大概是怕有负神医之名吧,柳公谨开的药开始有显着的疗效,原本病得快死的赵无眠能坐起身了,饭量多了半碗,不再动不动就吐,晚上睡得沉。 病情稳定了,少了反复,她这照顾者也比较轻松,因此她对柳神医的态度也由怀疑转为肯定,偶尔夸奖两句他医术盖世无双,他便得意得尾巴都翘了起来。 他低喊,「邵小蓉。」 她又想用一招装傻。你喊你的,我说我的。「大爷,趁热喝,有两碗耶!包你一下肚就什么病都好了。」 「有一碗是你的。」 「什么,我的?!」她后退好几步,一脸「杀了我吧」的错愣表情,死命盯着黑不见底的汤药—— 「快喝,凉了会很苦。」赵无眠眼底含笑,莹白长指端起姿碗一饮而尽。 邵小蓉玉手虚掩丹唇。「我没病,不用喝药。」刚来的那段日子喝太多苦药,她现在闻药色变。 「你失忆。」他指出她的病症。 「失忆不是病,只是脑子遗忘了些东西,慢慢想总会想起来。」她抵死不从,药是三分毒,没事不可乱喝。 更别提她失忆是编出来的,自己无痛无病,偶尔装头痛是为瞒过所有人的眼,她总不能高喊真正的邵小蓉已经死了,她是穿过来的异世魂魄。 她不说还能多活几年,要是没守住口全盘托出,还不被当妖魔附体看待才怪。 所以她绝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她的来历,就算再亲近的人也不行,她要把秘密带到坟墓里。 「那你想起了多少?」他问得极轻,像是随意带过,但神情却很专注。 「呃!这个嘛!不急、不急,反正我是大爷的妾室,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我是依着大爷而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记忆才好全心全意侍奉大爷「说到这,你又忘了规矩,还是以我自称。」但还是这样说话顺耳。 「计较多不长命……」她小声的咕哝。 「你说谁不长命?」没让她罚写《女诫》,「夫为妻纲」四个字就丢了,看来他对她纵容得有点过头了。 「没有,没有,我咬到舌头了,说起话来结巴……啊!是贱妾,我……贱妾没忘,大爷还抢了贱妾的荷包没还。」你要被骂贱就顺着你。 「荷包的事就别再提了,这样吧,就拿这荷包换恩泽,爷准你自称「我」,不用在爷面前自贬为贱籍。」他确定了,她根本是乐在其中,其它人偷偷骂着。 看着她眉飞色舞,又有点得意扬扬的神情,赵无眠意有些羡慕她活得恣意,无须背负他人的期望顺心而为,还有自个儿的小算盘,即使离了他也不致无处可去。 蓦地,他眉头微皱,对骤生的意念感到不太舒服。 哼,她已经入了侯府便是他的人,。能容她私自离去,再者,外头可没她想象的简单,少了侯府保护着,那些「恶徒」准会撕碎她。 他没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女人有一点点在意,生了维护之意,唯恐她的直率心性毁于恶人手,身为她的夫婿不能坐视不理。 「那在大少奶奶面前呢?」她得寸进尺的要求。 思绪停顿了下,他眼露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不怕她罚你跪祠堂的话,照准。」 「大爷这是拿我寻开心,有说跟没说一样,我要不怕大少奶奶干么跟你要一面免死金牌。」御妻无方。 瞧她噘嘴埋怨的逗趣表情,心下发软的赵无眠微勾唇角,提醒道:「喝药,别等它凉了。」 「既然大爷的恩泽扩及不到大少奶奶那儿,大爷还是把荷包还我。」邵小蓉手心向上,索讨。 「是我的就是我的,我给你的恩泽已经很好了。」他十分强硬。 土匪,她没说要送他。「我可以绣一个更好的给你,有大老虎的,很威风。」 绣跳跳虎。 「不用了,我不想等到猴年马月,况且我看你挺忙的。」不过忙的都是些琐碎小事,教人看了好笑。 「哼,算了,我是挺忙的,那东西大爷喜欢就拿去吧。」邵小蓉气结。 她不想在这事上跟他争执了,她最近的确很忙,忙着莳花弄草。 但是种的花花草草外表虽然与一般杂草野花无异,却是具有药性。 山烟草,花裂五瓣,果为抹形浆果,未熟时绿色,成熟时为金黄色,全草皆可入药,小毒。 半夏有毒,多年生草本植物,块茎成抹形,表面白色或浅黄,尝之有麻舌的灼辣感,能止咳化痰,消炎止呕。 醉蝶花形似羊角,又称羊角菜,味辛、甘,有清热解毒之效,但也有毒…… 诸如毛地黄、石蒜、萝芙木、麒辚花、水兰等都有或多或少的毒性,这些是庭园造景中常有的花草,邵小蓉悄悄收集,荫凉或晒干,再分别收起。 她会做这些,是因为她以前就见惯这些药草、毒草,虽没亲种,但十分了解,觉得既然有这东西就别浪费,好好养着往后总会用得上。 说到用得上,那只是她的直觉,毕竟她始终怀疑郭嬷嬷她们、柳公谨,甚至赵无眠都隐瞒了什么,所以她备下这些东西以求自保,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太多。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赵无眠的眼神带了点得意。 「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少爷,九转回府了。」 屋外传来清河一声高喊,本来面带笑意、还想逗弄小妾的赵无眠面色一肃,负手走回大床,动作缓慢得如重病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得辛苦、喘得厉害。 见状的邵小蓉有些不解。他刚才还气定神闲地抢她荷包,怎么一会儿又面色白如点,透着一丝青色?以为他又发病了,她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搀扶,伺候他躺平,盖上薄被。 至于那碗治失忆的汤药,搁到凉了也没人去动它一下,最后将它喂了窗台下的花儿,而花儿开得更艳了。 稍作梳理后,邵小蓉带着两名大丫头回茱萸院,一来病人不需要她,先是小厮来报说什么九转回府了,接着柳公谨就来了要替赵无眠治病,还说这次治病闲杂人等都要回避,二来她刚好回去看看这几日院子里的婆子、婢女有没有给她找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她炼制的一些毒不死人的毒药也要找个地方藏,解毒她不行,把几种药草混在一起加工她倒拿手,以前家里有老鼠、虫蚁什么的,都是她把药材磨成料,往墙角,沟渠一撒来驱赶的。 不过被柳公谨赶出房她还是有些不痛快,柳公谨说了什么男子为阳、忌女子阴气,以内力拔除病气不能有一丝疏忽,她的存在会有所影响,故而请她暂时避开,静候两到三个时辰。 哼!倒是拿起鸡毛当令箭了,一个时辰是两小时,两个时辰是四个钟头,这柳神医还真敢开口,要她一等就大半天,她疯了才当石柱杵在门口,倒不如回自己的院落。 回屋里稍坐片刻、喝口茶,邵小蓉开口向郭嬷嬷问了几句近况,又闲聊几句,接着她突然想趁今天对对看她的财产有多少,毕竟先前她只是略微扫过。 从郭嬷嬷那接过钥匙,邵小蓉让郭嬷嬷和两个丫头在房外看着,自己则拿了钥匙打开上锁的东厢房。 门一开有几口瞧着不起眼的小箱子,但这里面装的都是真正值钱的东西。听说她娘很聪明,上面放的是丫头、嬷嬷的旧衣衫,箱子底下有夹层,有金钗、金簪、小金鱼,以及一颗就值千金的鹅卵大南珠有数颗。 邵小蓉又找出几张庄子和店铺的房契,还有京城外近千亩的田地契纸,她仔细的收好,折成手心大小的方形,想着一定要仔细藏好,省得被偷了。 蓦地,一根金凤衔红宝石缠金丝珠钗吸引了她的目光,纯金的凤尾往上翘,勾着米粒大小的小金珠,金珠下方又坠着好几那银白珍珠,撞击声十分悦耳,她一时欣喜往发髻一簪,顿时光彩流溢…… 在邵小蓉藏嫁妆的同时,秋锦院气氛正凝肃。 「你确定‘江淡雪’死了?」赵无眠的声音很低沉。 「是的,我们接到消息一路赶到合义县的阮家,正想打探江府嫡女的情况,殊不知到了门口一看,阮家喜庆的红灯笼已全部取下,换上白灯笼,打听之后,我们不只迟了一步,是迟了好几日,新婚当夜新娘子就横死在新房内,一干陪嫁丫头和喜娘也都没活口。」九转表情凝重地回答——一干人等全都死于非命,对方简直是丧心病狂。 第七章 赵无眠沉声问:「怎么死的?」依杀人手法兴许能判断是何人所为。 「丫头们死状其惨,有的断手,有的少了一条腿,有的被开膛剖腹,有的连头皮都被割下……」甚为凄惨,一刀毙命反而是最仁慈的。 「我问的是‘江淡雪’。」无关紧要的人无须再提。 面容黝黑、体型粗壮的九转连忙道:「她脸被划花了,十根指头有五根指甲被拔了血淋淋的,胳臂折了,后背有被鞭打的血痕,胸口被三寸长的匕首刺入是致命。」 「看来她生前曾遭人刑讯……对方真是丝毫不肯放过……」赵无眠沉吟着。 对方会这么做表示他们心虚,果然,江大人不是主谋,他是倒霉被挑上的替死鬼。 改朝换代,谋逆弑君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江大人一个小小的太常寺卿还没胆子妄想,他明显是被人推出来顶罪,他一人俯首认罪换江府众人平安,九族不受奈连,妻儿虽流放却能保住性命。 偏偏他到死也想不到他一心拥护的那个人会出尔反尔,不信守承诺,为了永绝后患而痛下杀手,连他那已嫁出门的女儿也要赶尽杀绝:「大概江大人为了自保留下什么吧!与虎谋皮也要谨慎再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身白衣胜雪的柳公谨神色自若,倚在窗边似在欣赏院子中央那株海棠花,实则是在警戒,他锐利眸光察看四周是否有动静,屋顶、树后、大石旁,无一遗漏地扫视一遍。 「那留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呢?」赵无眠眉头一皱。为了逮住那人谋反的证据,他们已潜伏布线一年多光景。 原本他们计划周详,设了个局要埔获那老魔头,却不料打草惊蛇,使其提高警觉,溜了大鱼却只揪出一条不成气候的小草鱼,功亏一篑。 为此不是没有懊恼,他们太急躁了,急于揭露那些人的罪行,反倒落人老糜头的陷阱,让躁进的他们扑了个空。 线索就断在江大人身上,无法再往上査,即使明知幕后主使是谁。 试问,世上有只手遮天本事的人有几个,除了九五至尊外,其余屈指可数。 偏偏他们欠缺直接有力的证据,没法派兵包围,将人定罪下狱,只能任其猖狂着,威胁国家社稷。 「无非是来往书信或是密谋者名单,足以板倒老贼的铁证,那老贼才会不借一切代价也要获得……」屏风后走出一名面容俊俏的美男子,一袭红衣似血不见张狂的俗气反而衬托出他谪仙般的飘逸。 「兰农。」赵无眠轻唤。 顾兰农是铁骑军将领,旗下兵将两万余人,看见他,屋内的众人意外他也会出现,因为并未接获通知说他要来。 在秋锦院有三条通往侯府外面的暗道,一条的出口在豆腐铺,一条在人烟罕至的山神庙,一条直通城外,但密道的另一端在主屋,也就是赵无眠的居处。 这些通道是赵无眠在十七岁那年秘密寻人挖堀的,耗时三年,知情者并不多,就连他父亲亦被蒙在鼓里。 他不是无能,而是韬光养晦,以平凡的姿态掩人耳目,方便他进行一连串的计划,暗中培植自己的人马,而他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圣明天子。 他是为皇上办事的暗使,只听命一国之尊。顾兰农自顾自地坐下,「我是来跟各位说一个坏消息,在流放的途中,江夫人等女眷遇到流匪抢掠,悉数命丧黄沙。连我派去护送的二十名精锐铁骑军也无一人生还。」 「果然……」在听到江家女儿的遭遇后,赵无眠已经猜出其它人的下场。 「她们的随身之物全都被翻过,江夫人上下被搜到只剩下一件单衣,钗环、手镯、耳钌被拿得干干净净,就像真的遭到盗匪打劫。」顾兰农接着说。 「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顾兰农冷笑着取出一物。「江府表媳死前紧握在手,虽然只有半块令睥,但是足够了。」 手心一翻,只余一半的乌金令牌向上,是半那虎头,也就是调动军队的虎符,另一面则不用多说了,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一个浮雕的「昭」字表和亲王朱德昭。 果不其然,乌黑的令睥一翻过来,是字迹明显的方正「昭」字,是虎愤营的营令,可调动约千名的士兵。 用训练有素的兵将去截杀罪犯亲眷和押送官兵,真是好大的手笔,把国之将士当恶匪来用……顾兰农想起自己父亲的死。 他父亲曾是当朝宰相,当时手握和亲王贪渎的证据,正在书房内写奏折,一群黑衣人却忽然闯进相爷府邸将父亲杀害。此事最终让人一手遮盖了,以无头公案结案,任杀人者逍遥法外。 所谓的贪渎证据也消失了。 明知道是何人所为却不能将其绳之以法,顾家上下愤恨难休,可是势不如人,只能静待时机好为亲人报仇雪恨。 「是足够证明人是他杀,却不足以定他谋反大罪。」赵无眠眼神一眯。这一次不能再轻举妄动,必须一击必中,否则要再逮住那几个老家伙的把柄会困难重重。 「这我也知道!」顾兰农心中仍有气。 「九转。」 「是的,公子。」九转恭敬一揖:「‘江淡雪’的嫁妆有被翻过的痕迹吗?」 「小的里里外外査探了一番,不只被翻烂了,还被破坏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地的紫檀梨花木屑,青花姿瓶和白玉羊脂花瓶全都碎了,各式精美布匹烧成灰焊。」 几乎没一样完整的,抱怨连连的阮家人以一口薄馆草草安葬,打算百日后另聘一门良妻,没人在意新妇死得离奇,毕竟不想跟罪臣之女多扯上关系—— 「看来他们真的在找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就不知道这东西最后会落在谁手上了。」离开视野极佳的窗边,柳公谨信步走向赵无眠,两人默契十足地交换一个只有彼此看得懂的眼神,没有让顾兰农发现。 「但肯定不在我们手上,江府的人都被他们杀光了,这条线索是断了,咱们要另辟蹊径,将老贼钓出巢穴。」顾兰农急道。他们可以逼对方造反再一举成擒,兵行险招。 「未必。」赵无眠出声拦阻。 「什么意思?」顾兰农修地坐正,两眼一眯。 「就我所知,对方的行动并未停止,想必那对象尚未落入对方手里,铁骑军要加强搜查,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顾兰农槎着下颚深思,「病秧子,你说的有理,肯定江府亲眷有人逃脱了,他们正在追捕那人。」 「好了,知道状况了,你那边就要加紧处理。」他并不介意被叫病秧子,他这病秧子之名所为何来,还不是不得不的伪装,不仅要骗过外人,更要骗过在侯府的「自己人」,是以一病年余还不能根治。 顾兰农眼一睨,笑得邪气,「怎么?这张椅子我都还没坐热就想赶人呀!来者是客,快杷好酒送上来,不可藏私。」 「我是病人。」赵无眠的笑容如阳春三月般温煦。 「那又如何?」顾兰农坐姿不正的斜倚扶手—— 「柳神医,此人脑子不清楚了,你给他治一治。」最好在脑门上扎几针,让他灵台清明。 柳公谨笑笑地走近,亲手倒了杯茶送到神色狂狷的顾兰农面前。「身有恙者不宜饮酒,在下的病人病得起不了身,哪能与君痛饮,他是半丝酒气也沾不得。」 一饮酒就露了馅,即使秋锦院安排的全是自己人,也难免会被外人知道些蛛丝马迹,万一让人睢出端倪,这一手来的筹划便毁于一旦,想要挽回劣势难上加难。 「扫兴。」没酒喝的少年将军顾兰农啐了一口。 赵无眠与柳公谨相视一笑,对他的轻狂行径司空见惯。 「兰农,我们没有输的本钱,想想你的爹,还有我枉死的亲娘,他们在看着我们为他们争一口气。」赵无眠轻叹道。 酒,随时能喝,但喝的是庆功酒更好,届时他不醉不休。 「……好,我等着和你大醉三天三夜,你他娘的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欠老子的酒。」美如画中人的红衣男子忽地爆出粗口,与他后美容貌不符。 「你……真是死性不改,猴子穿上衣服还是猴子。」赵无眠抚额苦笑。这家伙和粗野的士兵混久了,人也变得粗鲁了。 「依你看来,她的失忆是真的吗?」 「不确定。」 「不确定?」 第八章 「我能从她的脉象判断是病是毒,可是失忆不算是病,我诊上百次也不能给你肯定的回答。」 「你是名闻遐迩的神医,难这诊断不出真假。」是他过于高估他的医术吗?小小病症也诊不出来。柳公谨面色难看的横了赵无眠一眼。「收起你鄙夷的眼神,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我能冶好天底下的疑难杂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妙手一施便能多活个几十年。」除非病人不想活了或是遭逄意外。 「失忆例外。」他嘲讽。 柳公谨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不是治不好,给我时间琢磨一番,总能把她遗失的记忆找回来——」 他手中有「忘忧丹」能让人遗忘一切,任人重塑其过往性格,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像换了个人似的。也有「摄魂草」能夺瑰杨魄,将人神智掌控在手掌之中,服用者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自己思想和自主能力,只能听令行事。 可是失忆有诸多因素,有药物导致或是外力撞击,甚至是自行忘却,刻意不去想令人悲痛万分的情景,他要找出源头对症下药,方有可能让她恢复记忆,可这并不是简单的事。 「……包括她怯弱的性子也会回来?」赵无眠对自己从他人口中听到的回报感到难以置信。敢那样跟他说话的人,竟然曾是遇事就哭的懦弱女人? 现在的她就很好,胆子大到敢爬墙——这事他是听清河说起的。 不知死活的她想看看府外百姓是怎么过活的,居然口才过人的说服清河给她垫脚,她踩着他肩膀攀上高墙,一度打算攀过墙,到外头逛一圈再回府。 没防着他这一问的柳公谨蓦地一怔,深思了好一会才答,「这倒说不准,要看情况,可以常理来说,要看她本性如何,怕是会恢复成原来的性情。」 听他一言,赵无眠莫名的心生烦躁。 他需要她想起一切,告诉他江大人留下的秘密为何,却又不希望她变回一个柔弱女子。 是的,现在待在侯府活蹦乱跳的邵小蓉,实际上为罪臣之女江淡雪,至于死掉的「江淡雪」是一名替身。 那时,当线索断在江家,赵无眠真觉这个不受波及、特赦嫁人的江家嫡女身上兴许藏有什么秘密,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使了一招狸猫换太子:在他和江家族老商讨下,送嫁的队伍在城外十里亭停了一刻钟,他们另外安排了一队嫁女的行列入城,暗中将两顶花轿替换,将江淡雪以冲喜小妾邵小蓉的身分由小门迎入侯府。 因是迎妾,又是冲喜,因此凡事简化,来吃酒的仅亲戚好友,而众人都以为他迎进门的是南方商户之女,没人会去査证是否为邵小蓉本人,此事就此揭过,未被识破。 本来江淡雪主仆几人应会发现事情不对,赵无眠也想好了要告知来龙去脉,并以保下江淡雪一命、让她在侯府安然生活为条件,让她说出她所知道的,偏偏江淡雪进门时已经中毒,醒来之后又喊失忆,他只好和郭嬷嬷几人商议好,继续演这场戏,免得被有心人察觉江淡雪被他迎回侯府了。 至于「邵小蓉」是确有其人,也是老太君亲自选定的冲喜人选,但是谁也不晓得病得奄奄一息的新郎官会阻挠下聘一事,让人假扮媒人,有模有样地说成一门亲,对方是年岁相当的九品县丞。 至于江淡雪可观的嫁妆嘛,一大半拨给假的江淡雪带入阮家,作戏要作得真,不能有一丝纰漏,四十八抬教人眼红的嫁妆招摇过市,以示此女为江府小姐无误,给足阮家面子,也让隐身暗处的暗卫不起疑心。 不过私底下还是给正牌千金留了一些,且为了补贴嫁妆上的损失,赵无眠又添了些银两珠宝作为补偿。 想起这些事,赵无眠眉头一皱,「她服的是什么毒?」 「断肠草。」毒性剧烈,见血封喉。 「断肠草的毒会使人失忆吗?」比起父兄亲族的下场,她还能顺利嫁为人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竟然还一心寻死,罔顾族人对她的用心,果然是个禁不住风雨的娇娇女。 江氏一族遍及各州各府,有经商的,有做地主的,也有读书人,人仕为官的老家子弟不在少数,官居太常寺卿的江启新亦是其中之一。 可惜他识人不清选错边了,贪小利而铸下大错,被人许以高位和财富便心志动摇,拥护不该拥护的人—— 其实江家并未真正参与谋逆一事,许多与朝政有关的决策,江启新是被排除在外,顶多算是在外围跑腿的,所知有限。而铲除异已,笼络朝臣的事他也做不来,他还没那么大本事:只是他太急躁了,想抢头功,几乎是明着拥护那人,让心生忌讳的皇上不得不杀鸡儆猴,让御史参他一本,三司共同审理,将他狼铛入狱。 而这判决的确让某些人安分不少,朝廷中的纷争也减少了,对立的情况已不多见,但是江府也算毁得彻底了,虽然罪不及亲众。 有鉴于此,恩威并施的皇上才有补偿。 得知江府有一女已届婚嫁,其七旬族长上书力保,皇上故作为难地斥贵一番,却允出嫁,免去流放刑罚,但只能为平妻,可即使如此,她已是江府唯一例外,有幸逃过一劫的,然而她嫁入阮家的第一天就惨遭「横祸」,一缕芳魂含恨而终,这是皇上也没想到的。 「以我所学的医理来看,可能性极低,断肠草一服下肚,毒性便顺着血脉蔓延全身,继而封住心脉的跳动,片刻即亡。」此毒之剧几近无解,只能在中毒之际全身换血方可保命。 但后果难以预测,轻者终身带疾,长手体虚而易病,生肓不易,还会落下心绞痛的毛病,一有大悲大喜便心痛不已。 而重者是全身瘫痪,人陷入痴傻状态,终日浑浑噩噩,日常生活无法自理,需靠他人翻身和喂食,人虽活着却形同废人,寿长不过十年,短则一、两可是江府千金的状况却是他学医以来所未见过的,除非她在服毒前又用了相克的药物,否则她早该死了,等不到他出手搭数。 「她是死了。」呼息全无将近一个时辰。 「咦?」死了?难道他医治的是鬼?柳公谨一脸不解「我的人将她从花轿中扶起时,她已全身冰冷,落英……也就是我派去乔装二等丫头的女护卫一发觉有异样,立刻让外院管事来告诉我。」当时他心下一惊,扮成小厮前去一探宂竟,也确定她断气了。 「赵大少爷,你可别拿这事开远笑,我把脉的时候虽然脉息微弱,可人还有一口气在,我敢用我的神医之名打包票,你交到我手中的是个活人!」 他从没见过中了断肠草之毒的人能活过一刻钟,她的异于常人真令他「欣喜若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死,他可是反反复复的用药,好不容易才将她体内的毒性中和了,排出体外。 赵无眠目光深沉地望向窗外的一片湛蓝。「我探她鼻息时的确是悄然无息,可我指头刚一移开,正打算叫人准备棺木发丧,她全无动静的胸口忽有细微起伏。」 他以为日头太大,眼花看错了,还让落英上前探看,她一脸讶异地回报人又活了,一息尚存,不信的他又査看了一回,才确定人还有气在。 或许她命不该绝,本该前往西山为一大户人家老夫人看诊的公谨心血来潮,想来看一眼冲喜小妾生得如何花容月貌,喝完一杯喜酒再走,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封住她奇经八脉,将毒逼至一处,令她有一线生机。 「你是说她死后复生?」有可能吗?相当难以置信。 他是听说过,但大多是误诊,有时是上了手纪的老人家被一口浓痰堵住了咽喉气不入,有时是被异物样住气管,脸色发白犹如死亡,常被误以为人已死而下葬,若是及时拍背吐痰,或是震荡之下吐出异物,便会无事,而被当成死而复生。 「更奇怪的是她清醒之后的表现,完全与我们所知的她不同,判若两人,教人始料未及。」他原本想晾着她,不过于亲近,保下她平安就是。 但千算万算不如老天爷掐指一算,既然她用上还是瞬息夺命的剧毒,可见死意甚坚。 第九章 那为何醒过来的她会是有点小无赖的性子,对错误的事据理力争,非要争到人家听她的为止,可一旦争赢了,她却又怕死地脖子一缩钻进乌龟壳里,很不中用的撇清,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表示她是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小妾,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睿智有方,所做的任何决定与她无一丝关连。 典型的小人行径,善于煽风点火而不收抬善后,趋吉避凶先顾全自身,有余力才视情况要不要分别人一点好处。 行事作风毫无官家千金的气派,反而像混迹市井的卖酒女儿,若非她那张脸长得与江府嫡女一模一样,任谁都会怀疑她是假冒的。 「也许她本性便是好动的,是因为家人的娇宠和后天熏陶才变了性子,人有两面,不可以外表论之。」像赵大少不也做了双面人,一面是平庸的侯府庶长子,一面是皇上的宠臣,机敏过人,性格沉稳:—— 柳公谨看着眉头微蹙的赵大少,不解他为何事烦心,‘江淡雪’已在阮家被杀了,从此不再是某些人眼中的隐忧,府里的这一个可以说安全了,能好好当她的邵小蓉,之后再等她恢复记忆,告诉他们和亲王的把柄一切就没问题了。 「会有这般难以置信的变化吗?」他不相信人会改变如此剧烈,个性、习惯、饮食喜好全无残存。 有些事他是从郭嬷嬷和细柳、似巧口中得知的,例如失忆前的江淡雪不吃鱼,对螃蟹、大虾有恐惧感,举凡水中鲜品她都避而远之,能不沾口绝不沾口。 而今她不但吃鱼,水煮、红烧、醏溜、鱼烩来者不拒,还特爱尝蟹膏饱满的螃蟹,炒河虾能独自吃上一大盘,以往贪嘴的黄耆子鸡、白汁牛肉、酒烧肘子反而不喜了,嫌味道淡,不如麻辣锅过瘾。 麻辣锅?听都没听过? 她偶尔会脱口说出让人听不懂的话,随即机伶的收口,露出迷糊的表情,恍若她未曾失言说出不当言语。 「让她维持这个样子好吗?」 「那要问你认为是好还是不好,看你想维持现状,还是让她变回以前遇事畏缩的性子。」前者的话他乐见其成,有个逗弄的小家伙在挺不错,逗起来身心舒畅,若是后者…… 小松鼠般的邵小蓉有趣又惹人怜借,看习惯她俏皮的模样后,喜爱其个性的柳公谨并不想抹煞她这一面,若让他动手他还要考虑考虑。 「……我必须知道她知道多少,她手中是否有各路人马想要的证据。」站在为皇上效忠的立场,强而有力的罪证才能扭转局势,不能因一人之故而误了大局。 柳公谨肩一耸,面泛嘲弄的笑意。「那你该把她交给兰农而不是隐瞒,铁骑军的刑房有上百种刑具,兴许能让她恢复记忆。」 「我答应江家族老要保她一命,兰农的手段太强确,现在不是把她交给他的好时机,所以我才让你也瞒着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只是一开始的原因,现在他的确是打从心底不想把人交出去。 柳公谨嗤笑一声。「这样的借口说服得了自己吗?分明是存了私心,她的直率和慧黠让你动心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赵无眠抒起眉矢口否认,脸上蒙了一层暗影。 「最好是我在胡言乱语,无论如何,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善妒的妻子,你若不把对那小兔子的心思藏好,恐怕她大嘴一张一口吞掉小白兔。」 一提到席梦芝,赵无眠脸色沉下。 长辈为了自身利益而确塞给他的妻子,令他如鲠在喉,不得不娶她是他毕生的耻辱。 说有夫妻情分,只怕他会冷笑一声。那是什么玩意儿,他不认识,他娶妻是娶来摆设的。 当了一年多夫妻,他一次也没碰过正妻,洞房花烛夜进行到一半便醉死过去,而席梦芝为了面子不敢说出两人并未圆房,且元帕上一抹嫣红是铁证,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何有落红,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补伤口,而癸水刚过。 之后他开始装病,自是表示力不从心,席梦芝也从秋锦院搬出,住进芙蓉院。 他没把她当妻子看待,即便知道她红杏出墙也不在意。 不过他也没把公谨的话当耳边风,即使妻子与他人有了肌肤之亲,也绝不会容许他这个丈夫宠别的女人,爱拈酸吃醏的她妒火一发不可收抬,她迟早会找上冲喜小妾,以各种可笑的理由加以凌虐…… 正当他这么想时,不远处传来邵小蓉的求救声。 「救命呀!赵无眠,快来救你的冲喜小妾,你老婆发疯了,要挖我的眼睛,赶紧来救人……我不想当无眼的瞎子,她疯了,疯得好彻底……」 稍早前,邵小蓉来到芙蓉院的花墙旁就见到一道鬼鬼崇崇的影子……认真说来也不算鬼鬼崇崇,穿着烟紫色撒红比甲的二等丫头缤纷正认真的将花梯搁回原处,拿起花剪修剪花木。 本来这不是她的分内之事,园子里的事自有人负贵,她该伺候茱萸院的新主子邵姨娘,为姨娘梳妆绾发整理衣物。 但是邵姨娘为人古怪,不喜人近身服侍,凡事喜欢自己来,不论一等、二等丫头都很空闲,根本是只白拿月银。 而她不想当个吃闲饭的,看到哪里有事她就去做,太闲了反而浑身不舒服,不料,修剪到一半就被叫住—— 「你站住!」 「邵姨娘有何吩咐?」她半弯腰听候差遣。 「你把我的梯子拿到哪去了,我有用处。」挥了挥手让她起身,拥有现代人灵魂的邵小蓉见不惯有人动不动行礼,她觉得别扭,很不人道,人生而平等,无贵贱之分。 「管事嬷嬷说了,上面有交代梯子不能放在墙边,除非用来修树,否则都要收好,不可随意搁置!」缤纷回答得不卑不亢,比偷仪无赖的主子更有大家闺秀的端庄。 「管事嬷嬷是听谁的?哪来的上面,我要梯子你给我拿来就是,别管那些连主子都不是的人的话,管事嬷嬷能越过我这个姨娘吗?」 白布放在染缸里总会染出颜色,在人人以仗势欺人的侯府待多久了,邵小蓉也懂得什么是以势凌人,学会摆出架子免得被欺侮。 她曾一次、两次被人当傻子糊弄,被指使去搬花盆、刷恭盆,不给她饭吃。 后来她学聪明,有赵大少这座靠山,此时不靠还待何时,一句「我请大少爷为我做主,看谁有理无理?」一群缩头乌龟就气弱了。 虽然还是有人不买帐,认为大少爷无权无势,是个迟早要分出去别居的庶子,那她这现代人也只能豁出去当泼妇,到最后大家还是会让她。 「不行,奴婢的月银是周嬷嬷发的,我要听她的。」小丫头很坚持。 一听到周嬷嬷,邵小蓉就蔫了,面色发绿「你叫什么名字?」 太……太有骨气了,宁折不弯。 周嬷嬷是内院管事,是锦绣堂的人,服侍老太君快三十年了,同时也是老太君当年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府里管铺子的大掌柜,这么多年来没离开老太君一天,始终忠心耿耿。 就是太过耿直,为人严肃了些,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唯老太君唯命是从,连老夫人随口说的话她都彻底执行,且谁都别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出花样。 没想到周嬷嬷「后继有人」,石头窝里生出小石头—— 「奴婢缤纷。」缤纷语调轻软,像江南小调。 「缤纷……你不会还有个姊妹叫落英吧?」 落英缤纷,多美的景致。 邵小蓉是顺口猜的,可她还真猜中了,主子赐名看心境。 「落英姊姊和我同一天入府,她也在茱萸院伺候,专管邵姨娘你的衣箱。」姨娘身上穿的这件蜜金色半臂衫,以及海棠色百子裙便是落英姊姊经手打理的。 「等一下,你说那个竹子……呃!是话不多,老是垂着头,默默做事的丫头叫落英?」她对那个老用背对着她、头低低的看不清楚长相,年约十七、八的丫鬟印象很深。 那根叫落英的「竹子」也很直,除了不抬头见人外,她也是会把主子的吩咐做到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奇萌,简直是完美的典范。 可是主子若不开口,她便一动也不动守在一边,让人联想到站卫兵。 第十章 「是的,落英姊姊不爱说话,她说多话多是非。」身为主子的奴才,她们只要做好主子交代的事,其它莫管。 有眼勿视,有口勿言,有耳勿听,有事先做,四有做到了便是好奴才。 「嗯、嗯!她说的有道理,你要跟她多学学。」邵小蓉频频点着头,觉得茱萸院还是有好人才,她要多抽空回来培肓培肓,养出几棵大树。 她外面的铺子、庄子也要派人看管,还有田地该播种了。 邵小蓉仍打着独立自主的念头,和人共享一个丈夫她可做不来,出府自个儿过日子是她早就打定的主意,她还是习惯一夫一妻制的婚姻。 虽然赵大少目前只有一妻一妾,可是不表示日后不会广置妻妾,而三妻四妾算是明面上的,底下偷着来的不知凡几,早早看破才不会苦酒满杯。 暗自思量着,邵小蓉转身要走,却被人栏住了身影。 「邵姨娘,那边去不得。」没人看见她怎么动的,烟紫色的身影一晃,抿着唇的缤纷挡住邵小蓉去路。 「缤纷,我是主子你是丫头,我走到哪你该跟到哪,但不能拦阻主子。」是她眼花了吗?缤纷动得好快,像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会飞来飞去…… 邵小蓉难免有小抱怨,她好不容易摆睨跟前跟后的细柳、似巧,又甩开唠叨不休的郭嬷嬷,打算绕过几个院落到前门,趁机溜出府到街上逛逛,却又被缤纷拦住了金丝雀。 「那边是芙蓉院。」小妾的禁地,一入必死无疑。 「芙蓉院又怎样,不都给人住的。」 「那是大少奶奶住的院子。」缤纷声调无起伏,告知的消息却令人心惊。 「大少奶奶?」她伸出去的腿又悄然收回,欲哭无泪。 怎么她会走着走着上这来了,到底要怎么溜出大门啊? 「邵姨娘请回茱萸院,别给大少爷添麻烦,他还在病中。」 她干笑着露出编贝白牙。「那缤纷告诉我,走哪一条路出府比较快,我给你买几朵珠花戴戴,」这是贿赂。 缤纷表情凝肃,直言不讳。「你后面那一条路。」回头路。 唉!她怎么竟遇上脑筋不拐弯的人?如今她只能什么招数都试一试了。「啊!候爷来了。」 「什么,侯爷……」缤纷看邵小蓉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回头。 多活了一世,知识和常识哪是这些小丫头比得上的呢!她随便虚晃两招就上当了,真有欺负小孩子的感觉。 邵小蓉在骗得丫头分心后,娇小的身子往她身后一闪,她想她运气一向不差,偌大的院子还不至于撞上小老婆的上司。 谁知好死不死地,东闪西闪绕路走快出芙蓉院了,偏偏穿着华丽的女子大阵仗地从她要过的月洞门走来,一下子冲得太快的她停不下脚,闪避不及,竟闯入大少奶奶的视线中。 「你是谁?竟敢挡路!」 「我……呃!贱妾是茱萸院的。」邵小蓉暗自希望她贵人多忘事,千万不要记起茱萸院住的是何人。 「茱萸院……茱萸院……」席梦芝口中轻念着,蓦地眸光一闪,如箭矢冷锐。 「你是茱萸院的邵姨娘?抬起头来让本少奶奶瞧瞧你生得何等姿容。」 「贱妾不敢。」她跪下,垂首一脸谦卑。跪就跪吧!越卑微越好,远水救不了近火,要是真遇上什么事,要等那大少爷来救,她就剩白骨一具了。 「我叫你抬头就抬头,你还装什么小媳妇,怕我把你吃了不成。」席梦芝艳丽无双的瓜子脸微微一抬,倨傲立现。 「是。」她努力鼓起聪、帮子装胖扮丑,很慢很慢地面朝上,双目低垂女人的通病是爱比较,只要自觉美貌过人,对丑的那一个非但会宽待,还会同情。 邵小蓉知道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引起大少奶奶的嫉妒,就算只有一丝丝也不行,女人的醏坛子一旦打破,肯定不死不休。 「看着我。」嗯?这女人的脸好像不对劲。 说看就看呀!她不是很没面子。邵小蓉腹绯但没种的听话,「唔——眼、眼睛痛……」她故意眯成大小眼,外加斗鸡眼。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斜眼看我,入府的规矩全抛到脑后去了!」席梦芝突然发火,找个理由就想发落小妾。 不是美丑的问题,而是心里堵着气,看谁都不顺眼的席梦芝正想找个出气的,邵小蓉只能说她少拜了菩萨,哪里不好去偏要自寻晦气。 「我没看……」邵小蓉话还没说全,善于看主子眼色的大丫头芳如已经一脚踹向她的背,疼得她差点两眼泪汪汪。 「真是反了,居然没把我看在眼里,你一个商户出身的小妾倒是眼睛长到头顶上,我今天不替大少爷教训你,明儿个你都丢他的脸丢到外面去了!」席梦芝藉题发挥。 「我没有……」这次学聪明了,她见婆子,丫头又要落脚,赶紧移位置跪,就跪在大少奶奶脚边。 嘿嘿,她们若想踢她还得斟酌点,要看准了,不然踢错了人可是自己倒霉,她一扭一闪其乐无比……啊!中招了,长得像林黛玉般弱不胜风的大少奶奶居然是凤姊儿,是个狠心的,下起阴招毫不手软……不,是脚软。 「把她的眼睛给我挖出来,那眼神飘来闪去的,根本是个狐媚子,挖,不许停手——」 看着那双干净莹亮的星眸,席梦芝顿时眼一眯,心火炽烈,妒意掩不住。 看到席梦芝的表情,众人皆知小蓉,死定了。 而当事人邵小蓉也知道,马上拨随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 「救命呀!赵无眠,快来救你的冲喜小妾,你老婆发疯了,要挖我的眼睛……赶紧来救人……我不想当无眼的瞎子,她疯了,疯得好彻底……」 打不过不会跑呀!又不是傻子会乖乖挨罚,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保住命再说,邵小蓉在院子里东奔西跑,跑得喘嘘嘘。 人家是人多势强,她是单枪匹马,打起来可想而知是鸡蛋碰石头,稳死的,她当然没二话地撒腿就跑,哪管后头喊「站住」的声音此起彼落。 泪奔。 邵小蓉边跑边回头看,她跑s型,一下子东,一下子西的乱窜,见桥跨桥,见石头跳石头,见到低矮树干就钻过去,完全是兔子跑法,让人摸不着她下一步会往哪去。 被甩得老远的婆子、丫头个个面色发白,气喘吁吁,一个扶一个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还绊了脚跌得一身泥,鼻青脸肿地干囔,就是没有一个能追上身手轿健的小女人。 不过邵小蓉也不比她们强到哪去,她借用的这具身体也挺没用的,虽然她用心调理过,每天伸伸腿、拉拉筋、做仰卧起坐,可是时日短未见成效,跑得急了还是快喘不过气来,整个胸腔好像要爆开似的。 要再锻炼、再锻炼呀!起码要练到人家刀子砍不到她,跑个一、二十里路还能喘气。 什么都不重要,保命为第一。 邵小蓉终于跑进秋锦院,见到救星。 「大……大爷,你老……老婆好狠心,她要挖……我的眼睛,你快一……一振夫纲……你……不行了,让我先喘口气……我快快累死了。」 她果然不适合当长跑健将,多来几回她准会暴毙。 「你说什么?谁不行了?」赵无眠面色微沉,声音略低,对她不合宜的言行举止似有不悦,但幽黑的眸底一闪笑意。 他来到屋外看见她乱无章法的横冲直撞,似是山里的猴儿有路就跑,无路便自个儿开出道来,再大声呼救,让有意想害她的人先背个黑锅。 而以席梦芝的作风,她呼喊的并非不可能,当了一年多的大少奶奶,席梦芝手上沾的血还真是不少。 「是大少奶奶,我说快了,没个规矩,我愿自罚抄写佛经一百遍。」缓了口气后,她话也说得流利了。 往生净土神咒也是佛经之一,全文五十九字,写一百遍不用一个时辰。 「你倒是狡猾,先罚自己免得挨皮肉痛。」他长指往她眉心一戳,接着不自觉地往微乱云丝一抚,将散落白玉面颊的发丝勾至她耳后。 他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此动作,只是觉得她满头乱发看了碍眼,自然而然伸手一拨。 没气了。 赵无眠的无心之举他不以为然,邵小蓉满心只想保命也没意识到这举止有些亲昵,但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异于寻常,令人不敢置信。 第十一章 暗喊了声槽的柳公谨有意无意地移动身躯,挡住邵小蓉娇柔身影。太过显眼对她没好处,只会招来更多的妒恨。 后脚来到,正巧见到这一幂的席梦芝是火上加火。向来谦谦有礼的夫婿几时对她有过此时的温柔,他对她一向是以礼相待,甚至冷淡,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肯握她的手,连句温言软语也吝借:而他今天居然当着她的面对一名小妾展现为人夫的柔情,不怕伤她心的流露出丝丝怜借,四目相望间彷佛传着情意,他们将她置于何地?! 「我的好大爷,你可要保住我,大少奶奶的火气看起来并不小,别让她的火往我身上烧。」他可千万挺住,别败给河东狮吼,不然她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怕了?」他取笑。 「怕死了。」猫有九条命,人只有一条,会怕才是理所当然。 「那你还敢招惹她。」自找死路怨不得人。 无辜至极的邵小蓉小声喊冤,「天地良心呀!纯属巧合,我躲她都来不及,哪有胆子自己往刀尖上撞。」 入府月余,她真的闪得很彻底,一次也没碰上病秧子夫君的正妻,秋锦院里里外外的下人她都混个脸熟,送金送银送吃食的上下打点,让他们一有风吹草动赶紧知会她。 果然好人缘是要经营的,她现在是人人称替的邵姨娘,人美心好,照顾起生病的大少爷真是没话说的无微不至。 亲手喂药,亲自睡在榻前伺候,不喊苦,不喊累,不叫声委屈,凡事为病人为主,他想喝粥她绝不上干饭,念着喝鱼汤她马上洗手做葵汤,用上三个时辰熬出又香又浓的鱼汤。 瞧她一接手,瘦得可以摸到骨头的大少爷都长肉了,手指一压有弹性,脸色也不再苍白发青,多亏她的细心照顾才能养回一个美男。 所以说该做的事她全做了,不该做的一样也没做……呃!爬墙偷溜例外,反正对于大少奶奶她是能闪就闪,能避就避,绝不找死地出现她面前,让她想起还有个小三要对付。 以美色惑主她自认姿色不够,匀引、下药、爬床铺她通通不屑,这样她还不够证明她的清白吗? 「那你做了什么?」肯定不是好事。 邵小蓉眼神闪烁地干笑。「我走错了路,不小心走到芙蓉院,狭路相逢。」 走错路?赵无眠暗笑一声,直接点明,「又想出府?」她真是学不乖。 「犯人才被关在高墙中好不好,我又没犯法,干么要被关起来!侯府很大是没错,但外面的世界更大,终其一生也走不完。」只有井底之蛙才不想出井,坐井观天就很满足。 犯人才被关在高墙中……这论调听来很新奇。深觉有意思的柳公谨,两眼微微发亮。外面的世界的确很大,有鸿鹄之志的人都想往外飞,她的想法很大胆,与他不谋而合,但是他有找到知音人的快慰,好友却肯定不认同。 「你……」 「你给我过来,跪下。」 赵无眠薄抿的唇片刚一轻启,娇蛮习横的女子嗓音如含着刀片般狠厉袭来,令人发寒。 「大爷……」邵小蓉一脸可怜地拉拉吉祥纹暗银色锦服袖子,羽睫如碟翅般眨呀眨,接着用口型对赵无眠撒娇,「别让我跪,我膝盖疼。」 这个胆大的,这时候还敢耍她那些小伎俩。「一边待着去,少开口。」他不想失手抒断她皓白颈子。 「谢大爷,待会我给你捶捶背。」她卖乖地躲到两个大男人身后。 她尽量把自个儿缩小到无形,好让人遗忘她还在这里,虽然有点困难:「哼!」赵无眠轻哼。 「呵!」柳公谨轻笑。 这个话定真是够谄媚了,还会见风转舵。 「没听见我的话吗?还是要我命人用长棍打出来。」这贱蹄子以为躲着不露面她就会放过她,未免太天真了。 「夫人莫要为了一名小妾劳心伤神的,她做错了事,就罚她抄写佛经吧!我身子弱,怕是药石难断,就当是为我祈福延寿。」赵无眠掩着唇轻咳,面色温煦得宛如春阳,没人察觉墨黑似夜的深瞳中闪过一厌恶和不耐烦。 每个人都说他命不长了,睁大眼睛等着那一天。 「你问都不问她冒犯了我什么,你就不怕寒了我的心吗?为了个小妾和我过不去,你认为值不值得!」席梦芝的语气中有不甘心的怒气。 身为征南将军席复久的嫡次女,打小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她从未受过气,为谁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她没嫌弃他是非嫡出的庶子,下嫁于他已经很委屈,他应该处处顺着她才对! 「夫人也晓得她是老太君千中选一的冲喜对象,生辰八字正好冲掉我的病气,你看我这些时日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也能下床到院子走一会儿,看在她冲喜的功劳下,有再大的过错就抵了吧!你总不会希望我再病得下不了床。」他捂着胸口轻喘,似乎站久了有些力不从心。 演戏也要有人配合,医术过人的柳公谨马上挽起「病人」的袖口把脉,眉头轻颦,神色严肃。 「你就护着她,只管拿老太君来压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我喊侯爷夫人一声姑奶奶,老太君就偏心,不喜欢我,认为我和姑奶奶一样是个狠心的,容不下丈夫有其它女人——」她做错了什么,只不过多攀上一门亲戚。 席梦芝的姑姑席雁云嫁给和亲王朱德昭为侧妃,借着这层关系她才和侯爷夫人走得近,自己人帮自己人,她才能顺利进入侯府,与自个儿看中的男人共结秦晋之好。 老太君厌憎她的缘故是她丈夫的亲生母亲姓曲,出自老夫人的娘家,曲侧妃的早逝又与侯爷夫人有所奈连,所以她是被迁怒了。 可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与她有什么干系,她嫁迸来的时候曲侧妃已经没了,她依靠侯爷夫人何错之有,再说庶出子女都归嫡母所管,她孝顺侯爷夫人是谁也说不得的天经地义。 「我明白你是肚量大的好贤妻,自是不会争风吃醏,我让小蓉给你赔个不是,此事就算揭过。」他内心冷笑,她不心狠?那就不会揪着小妾一点错处不放。 肚量大的好贤妻?此话一出,大少奶奶淹到头顶的妒意都得压下去。邵小蓉躲在后头偷笑,这病秧子果然是腹黑的,不用刀剑也能杀得人遍体辚伤。 推他去当挡箭睥真是太明智了,反正他本就该摆平自己的女人,她都要佩服自己的急智了。 下唇轻咬,怒火中烧的席梦芝紧握绫罗帕子。「用她一双眼睛赔罪吧!贼溜溜的我不喜欢。」 「没了双眼她如何伺候我?夫人的要求太为难人了。」不退让的赵无眠笑得和善,目光柔似春水。 她冷哼,因妒恨而阴沉的美貌容颜覆着冰霜。「夫君不说她八字好吗?足以替你冲去病气,那么留着她一条命也就是我心慈了,要眼睛何用,只是让这獐头鼠目的女人鬼鬼崇祟地四下打探。」 她獐头鼠目?姓席的女人才两眼长歪了,她每日用铜镜照面都觉得秀色可餐,尤其是这双水雾蒙蒙的杏眸生得最好!邵小蓉在心里抱屈。 十五、六岁的姑娘家都生得像花儿一样好看,何况她这具身体的主人真的是水养出来的娇嫩,眉目如画,秋水般的水瞳灿亮,琼鼻小巧朱唇染丹,讨人喜欢的鹅蛋脸,活脱脱是小美人。 赵无眠轻笑着将躲在身后的小女人往前推。「那么夫人就挖眼吧!但从今日起由夫人亲自照料为夫的饮食起居,侍奉汤药、擦澡、清理秽物,片刻不离的随侍左右,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进秋锦院,满屋子的药味就要夫人委屈了。」 小土拨鼠乍听正挣扎着,在看到大少奶奶花容失色的样子时,她顿时明白他的用意,原来这里还有个更没用的,只能共富贵,无法共患难,半点苦也吃不得,享福为第一。 「你……你说什么?要我一个出身将军府的正妻去做这些圬秽的活,太过分了……」她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哪需要做这些粗鄙事儿,秋锦院里外十来个服侍的丫头、小厮全死光了不成?!自视甚高的娇娇女自是不肯拉下身段伺候人,即使是她拜过堂的丈夫,净白的手只用来弹琴作画。 「她是妾,你是妻,她正在做着你该做的事,身为妻子的你本该打理为夫的琐事,你是拜过祖宗睥位的,就连将军府也是讲理的,妻子侍奉夫婿乃人之伦常。」 第十二章 出身将军府很得意吗,如果那件事能成,她将比庶民还不如。 瞪着眼,席梦芝久久说不出话来,满腹怒火无处宣泄,直到有玲珑心思的贴身丫鬟芳沁轻扯了她一下,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大少奶奶勿动怒,好日子还长得很,别因小失大。」 是呀!她的好日子还长得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计较,来日方长,总有整治那贱蹄子的机会!席梦芝忍住怒气,冷冷命令。 「跪着磕二十个响头我就饶恕她对我的不敬。」小惩一番,后头的「福分」先记着。 什么?「二十个响头……」她不磕破头才怪。邵小蓉的小脸纠结着。 忽地,赵无眠连咳好几声。 收到讯号的柳公谨连忙这:「哎呀!邵姨娘,大少爷的药你熬了没?四个时辰要喝一回药,迟了就前功尽弃,病情加重!」 邵小蓉可是爬竿子的高手,顺竿一滑。「啊,我忘了,还好柳神医的提醒,大爷你先等着,贱妾给你熬药去。」 邵小蓉一溜烟就晃过回廊,很快地消失在众人眼中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真磕足二十个响头给自己找罪受? 隐约地,她听见柳神医闷闷的笑声,以及大少奶奶慢半拍的喝斥声,但她不痛不痒地。 「邵姨娘小心!」 掩着嘴偷笑的邵小蓉越笑越开心,有些分心地没注意到台阶,她笑呵呵地一脚踏出去,一旁传来略微低哑的女子嗓音,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她就要摔一阵风从耳边掠过,再回神,她非但没跌倒,还竟已出了回廊,站在长着杂草的青石板小径,微风轻送拂来淡淡的花香。 「你……你是……落英?」身形很像,声音同样有些感染风寒后的沙哑,螓首也是低垂。 「是的,奴婢落英。」她恭敬的回答。 「你会武?」邵小蓉想到了缤纷。两人在其些特质上十分相似,而且……听不到足音。 「回禀邵姨娘,奴婢不会。」落英头仍低着,始终不抬脸。 闻言,她嘴角抽了一下。「喔!那是有神仙出现喽,让我腾空而飞。」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佩服佩服。 不过她身边怎么尽被安排了?置武的婢女,难道她有天命在身? 啐!想多了,八成和她不明的身分有关,前些日子她听见郭嬷嬷神色感伤地哎了声,「我们淡雪小姐是个苦命的,明明是官家千金却沦落为商户庶民。」 偷听到的话才是真相吧? 所以她知道邵小蓉本名是江淡雪,而细柳和似巧很少喊她邵姨娘,人前人后一口一口的小姐,大概也是因为知道真相期盼某一天她们小姐会想起一切,带她们脱离苦海。 「是有神仙。」她话少,简洁。 还回得顺口呢!邵小蓉嘴角不禁一抽。「对了,我没见过你长什么样,抬起头让我瞧瞧——」 「奴婢遵命。」落英抬起头,面容微仰。 「你……」杏目圆睁,她惊得差点倒栽葱,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发出吞口水的声音—— 「奴婢丑——」她有自知之明。 「丑?」邵小蓉失笑的摇头。 柳眉凤目,雪肤桃腮鲜红欲滴的唇儿如沾了露珠的玫瑰花瓣,娇艳得令人想一亲芳泽,这气质、这容貌,简真是不染纤尘的月宫仙子嘛!美得脱俗,美得清新婉约。 唯一小小的缺憾是左边眉毛上铜钱大小的桃花色胎记,虽然以刘海稍稍遮盖,仍很清楚「你还让不让人活呀!你这般容貌还说丑,那我该不该找口井跳了。」她终于懂得什么叫自惭形秽。 「奴婢丑——」她坚特自己不美,是个丑奴儿。 「不丑、不丑,美得呢!男人一见就晕了头……」话到一半,邵小蓉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吃吃发笑,挤眉弄眼地看着有天仙姿容的落英「你被你家大少爷收房了没?瞧这花容月貌有哪个男人受得住?他把你藏起来是对的,不然早被大少奶奶辣手摧花了。」她脑中浮起一幕幂旖旎风光。 她把他想成是什么人了,见色心喜的淫魔吗?! 跟上来想交代自家小妾几句话的赵无眠,稍微驻足观看开得正艳的海棠花,不意听见两人的对话。 前几句倒是无妨,女子间的闲聊罢了,但是越听脸越黑,他几乎要拂袖而去。 「邵姨娘你……你说话要谨慎。」落英沉静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似恼似羞地红了耳根:「嘻嘻,瞧你羞的,不过以你家大少爷那破烂身子,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邵小蓉笑得开心,殊不知那位大少爷的脸色黑如锅底,海棠枝干多了半寸深的五指印。 「邵姨娘!」 瞧她一脸严肃的样子,邵小蓉也不好再不正经拿她打趣。「相信我,你很美,比动不动要挖人眼睛的大少奶奶美多了,瞧这眼、这眉、这樱桃小口,我都要爱上你了。」 「奴婢不美。」落英的双眼中微露黯然。 「一个胎记算什么,瑕不掩瑜,你就是太在意了才无法让人看到你的光彩,要是我有你这张美得冒泡的面皮,我早就乐得烧高香,感激老天爷对我的厚爱。」 「前世」的她也算长得不措,医生、病人追她追得颇为殷勤,送花送礼物的,她还自我陶醉地自觉是美人一枚,不过相比眼前这株花,她差多了。 「是这样吗?」她真的不丑吗?落英头一次有所动摇。 邵小蓉大力点头。「府里有个神医在,不拿来一用太浪费了,你若是不想留着胎记,那就叫他想办法换张脸,神医就是要助人救人嘛。」 「换脸?」是要把脸皮撕下来?太可怕了! 「错了,是把胎记颜色淡化或是真接去掉,不是真拿别人的脸换你的脸,我倒是很想跟你换,不过我怕痛,而且万一失手怎么办?」 「可以这样吗……」原来胎记不一定会跟着她一辈子。 「啊!熬药,我怎么又忘了这回事。」她这记性呀!要吃点银杏补脑了,才刚说一转身就忘了,提到柳神医才想起来。 邵小蓉急了,随便看了个方向就要跑了。 「邵姨娘,这边。」落英指了明路。 「这边?」侯府太大了,弯弯曲曲的小径又多,庭园阁楼一座连着一座,她得画张地图才不会走错。 「奴婢带姨娘去老太君为大少爷准备的药庐吧,里头堆放了大少爷病情所需的药材。」 「老夫人对大少爷真好,凡事都设想周到,好命的大少爷真该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渐行渐远的人影带走麻雀般叽叽喳喳的笑声,赵无眠意感到一丝失落。 人在时虽然吵闹,老说些不中听的话,但是软软的嗓音有股泌人的暖意,听着听着心都暖了,偶尔也会说出一番道理。 人一离开,顿时变得清冷了许多,好像什么事都索然无味了。从大树后头走出的赵无眠若有所思的凝结空无一人的前方,说不出的怅然随着叹息声逸出唇畔。 「换脸吗?」他倒是没想过,不过可以试一试。 柳公谨的嘀咕声落于耳中,神色一峻的赵大少侧身一睨不知哪时出现的男人。 「你是鬼吗?我走到哪你跟到哪。」他呵呵笑一声,兴致盎然的说:「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我若不盯着你又怎知你好全了吗?」 「我有没有病你最清楚,少给我打哈哈。」 「有病就要医,要不小嫂子都要嘲笑我医术不佳了,认为我没本事治好你。」 他可不想让人觉得他有招摇撞骗之嫌。 「小嫂子?」黑眸幽光一闪。 「不叫小嫂子难道要喊娘子吗?如果你肯割爱。」有这么个说话百无禁忌的小妻子,日子一定过得很有趣。 「公谨,玩笑话适可而止。」 「是玩笑话吗?只要有席梦芝在的一天,你就无法给她该拥有的,那倒不如跟了我。」柳公谨半开玩笑的说—— 「席梦芝的事我会处理,轮不到你费心。」她大少奶奶的位置坐不久了。」 「我不觉得费心,你不觉得她有些话很有意思吗?」 「柳神医,你管太多了。」越听越不悦的赵无眠声一沉,目光中燃烧着冷焰。 第十三章 「你若留不住她就给我,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留给自己兄弟。」他戏谵的话中带了一丝认真:柳公谨的父亲柳夜山是兵马大元帅曲向天麾下一员大将,长年跟着曲元帅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领兵二十万驻守西疆一带。后来娶元帅之女曲绫绯为妻,也就是柳公谨的母亲,曲绫绯与侯府侧妃曲绮萝是一母所出的亲姊妹,两人所生之子自是表兄弟,所以说是自家人一点也不为过,「我说的是事实,用不着瞪我,你眼前看到的不是娇柔怕事、胆小懦弱的江淡雪,而是不爱你就会跟你对抗、一肚子鬼主意的邵小蓉,她们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不会由着我们拿捏。」 「若她恢复记忆了呢?」会是什么光景,两种迥异的个性合为一体,既大胆,又端雅? 「那她会恨你。」事无两好。 「恨我?」他救了她,免于死亡,何来恨他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她想起自己是谁后,她会恨你为什么不让她死,更恨你让处境已经够艰难的她进入危险重重的侯府里,甚至成了地位卑下的小妾……然后她会发现你利用她,虽然你会说你是为了救她一命,但她迟早会知道,你救她的目的是想看江大人是否有藏起来的证据,再不济,最后也能拿她为饵,钓出和亲王的同党,她是你进可攻、退可守的棋子。」 赵无眠无语,唇瓣抿成一直线,因为,柳公谨说的不错。 可他的心,为何如此纠结,像不希望那一天到来? 「瞧你这么热情,你那病秧子夫婿没好好满足你吧?」 「别提他,扫兴。」 佛门本该是清净地,可在香客留宿的最东边厢房里,有一男一女抵死交缠着。 「怎么好不提他了,要不是他半死不话地躺在床上,小王我哪有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好享用?」 早已娶妻纳妾的小王爷朱玉鸿仍改不了爱偷疆的毛病,府里莺莺燕燕十来个,环肥燕瘦各具风姿,青楼艳妓是枕畔娇客,王府稍具姿色的丫头他也无一不沾染。 而在碗里的看久了就不希罕,正好撞上席梦芝这不安于室的女人,两人一拍即合,他不赶紧下手又待何时?而且别人的总是特别香软可口。 「哪是半死不话,我看再给他养几个月都能提枪上阵了。」她口气酸得像喝了醏。 「什么?」 讶异之下,这一回合就草草结束,席梦芝脸色不悦地把人推开。「你就不能再撑一会儿吗?你也是个没用的……」 「什么没用的?!」 手管被抓得生疼,知道得罪不起这个混世小魔王,她撒娇地楼住他的腰,「好哥哥,别跟我生气,我这还不是急的,府里的事没消停过,惹得我心烦。」 见她识趣的讨好,朱玉鸿将她搂入怀中。「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 致远侯府与和亲王府息息相关,他大姑姑是侯府正妃,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总要关心关心。 「前阵子老夫人不是做主抬了一房姓邵的冲喜小妾,说要冲冲喜,让病恹恹的药罐子得以病去人安康,恢复以往的精神。」她轻偎他怀中,纤指在他胸口画圈。 「晬!民间百姓的迷信,冲喜有用,太医院的御医们都该卷铺盖离宫,回乡下种田去了。」他不以为然的轻啐! 「坏就坏在赵无眠居然日渐有起色,一个月前病得就等阖眼,谁知不知羞耻的贱蹄子来了以后,他能下床走到院子了。」 她说得有点恨,恨他因别人的因素而痊愈,半点功劳也沾不上的她像个外人。 明明正妻才是最有资格站在丈夫身边的女人,可是他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激,当着她的面居然袒护不敬主母的小贱人,还以冲喜有功为由要她隐忍,宽宏对待同侍一夫的「妹妹」,他是当众人的面打她的脸。 娇胴犹带欢爱痕迹的席梦芝愤愤地红了眼,她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却想着另一个男人居然不爱怜她,有怒、有恨、有怨,却无羞愧。 「咦!真有此事?」朱玉鸿讶异不已。 她娇嗔地一横目。「这种事还能骗人不成,稍一打听就明白了,他还护着那小贱人给我难看,你得为我出口气,把丢失的颜面找回来,这事我绝对不善了。」 谁让她日子难过,她就让谁生不如死。 「先不提善不善了,你跟我说说他真好得了吗?不会是撑出来的假象,其实离死不远了。」他拉开怀中美人穿上亵裤、单衣。 「我的事不重要吗?你这没良心的冤家,我受了委屈不找你倾诉,难道要我回去向没死成的病秧子哭吗?」席梦芝很不高兴的板起脸,认为他心里没有她,一张小嘴噘得半天高。 朱玉鸿不耐烦见女子在他面前哭闹,他一巴掌挥过去,「胡闹什么!我办的是正事,妇人后宅的事若我事事要处理,我还能抽出空干几件大事吗?」 「你……你打我……」抚着发肿面颊,她不敢相信先前还与她缠绵床榻的男人竟然对她动手。 给了巴掌,又马上给了甜枣,他轻怜蜜爱的安抚。「我是怕你晕了头,忘了侯府现今的情形,无痕表弟虽然封了世子一位,可你们老太君偏宠庶长子也是众所皆知的事。万一她来记回马枪,觉得长孙生性敦厚,为人仁善,更适合当侯府世子,逼侯爷改立世子,最怕世人说他不孝的致远侯爷敢不听从吗?当下就坏了大局。」 敢让他表弟赵无痕当不成世子,第一个不饶不依的肯定是他亲姑姑典华郡主朱纤曼,她会跳出来大吵大闹,找兄长和亲王,找皇上,闹到此事失败了为止。 但是,当年的事皇家的人都清楚,赵无眠才是嫡出长孙,其母曲绮萝是上了族谱的正妻,他是名正言顺的爵位继承人,若非典华郡主横出抢夫,占了正位,世子之位也落不到赵无痕头上。 而太后和侯府老太君是相交三十多年的老姊妹,从孩提时便玩在一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无所不谈的手帕交,老太君若求到太后面前,十之八九世子会换人,若换上大病初俞的长孙,对他们有利的局热会受到影响。 「谁当世子有什么关系,我成了世子妃不好吗?到时老太君就算再不喜欢我也得尊重我一些,不然等我的丈夫继承了爵位,我让她没好日子。」老不死的,连孙子的房中事也要插手,实在可恶至极。 席梦芝一想到敢反抗她的冲喜小妾,她心里的火没有消停,反而越烧越旺,每每想撕了那小贱人。 「胡涂,你的眼光太短视,世子不是无痕表弟,我父王会点头吗?他和赵侯爷走得近是因为我姑姑,若是世子爷不是喊他舅父的那一位,他怎会安持他。」 朱玉鸿并未将实情托出,对与他欢爱多次的女人仍有保留。虽然他对女色多有耽溺,贪欢重欲,但还分得出轻重缓急,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绝对不能走漏半丝风声。 即使两人之间已如夫妻般亲近,但终宄不是屋里人,况且人为利所驱,没人能预料几时她会反为自身利益而出卖他人,毕竟能为贪一时欢偷而背夫出墙的妇人绝非善荏,刀架在脖子上时,她唯一会做的选择是保全自身。 「有我看着不是一样,我还喊你一声表哥。」以姻亲关系而论,小王爷朱玉鸿的确是她名义上的表哥。 朱玉鸿没理会她的咕哝声,负手于后来回地走动。「你要盯紧点,看他有没有异于平常的小动作,看他的病是否真能治俞,对世子位的态度如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嗟!你提防他做什么,他都病成那样子,就算有点起色又如何?你别太看得起他,要不是有老太君护着,他连秋锦院都没得待。」前些年侯爷夫人想打发他到城外的庄子住,是老太君拦住才去不成。 他恨铁不成钢的睨了她一眼。「我防的也是老太君,有她在赵无眠后头撑腰,他就算不争也会有人把位子送到他手上。一旦他翻出侯府旧事,我姑姑会从正室变填房。」 填房也是妻,但低前位夫人一级,在正头夫人牌位前得行妾礼,对生性高傲的典华郡主而言,她宁死也不向别的女人屈膝卑躬,她要永远高高在上「好了,好了,我?置你的意思,就是别让秋锦院和锦绣堂往来密切,最好将祖孙俩隔开,免得互通声息,害了势头正旺的世子爷。」赵无痕投胎投得好,将来的荣华富贵早有人一手安排,他只要坐享其成。 第十四章 见她有七分了然,他总算有了笑脸地在她小嘴儿一啄。「你要记住一件事,世子爷才是自己人,你要全力安持他,日后总有你的好处,至于侯府大少爷嘛,你也用不着太费心,他没法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你呢!你是不是我的终身依靠?」她媚眼一抛,风情万种。 朱玉鸿淫笑着往她小蛮腰一掐。「日后……上了位……我封你个品级,下半辈子只能当我的女人,你说跟着我吃香喝辣,享天下荣贵好不好。」 他用了个「封」字,普天之下只有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一位才有此权力,他话里已透露至高无上的野心。 父王凯觎龙位已久,若有一日父王真能登上九龙宝座,身为嫡长子,他便是当之无愧的太子爷,有朝一日是这片锦绣山河的主人,封个女人有何困难。 「好是好,不过……」有些走神的席梦芝没听见他大逆不道的「赐封」,她仍惦着侯府里的地位。 「不过什么?」对她,他是有几分喜爱的,不比王府那些谨守分际、死板的女人,多了些放纵。 「要帮我对付一个人。」 「谁?」他傲仪地披上外袍,让有求于他的席梦芝为他整理衣衫,系上月牙白绣云纹腰带。 「姓邵的冲喜小妾。」她容不下她。 「她?」一粒微不足道的小沙尘。 见他并无太大意愿出手,她娇笑如花地一瞅他。「因为有她,赵无眠的病才略有起色,若是她不在了呢?是否他会病得更重,从此一病不起?」 「这……」这饵给得令他心动。 「冲喜之说确实玄妙,但不见得全是市井传言,老太君是到庙里请得道高僧排出的八字,又亲自选的冲喜人选,虽说信或不信见仁见智,可若因不信邪而错过大好时机。不可惜。」为了除掉眼中钌,她不遗余力地煽动。 「……我考虑考虑。」顾虑太多,他并未给予直捽的答复,翡翠玉扣往腰上一别便走出偷欢一宿的厢房。 没多久,低着头走入房内的芳如、芳沁为主子着衣、梳发,不吭一声,彷佛什么都没看到。 她们已经习惯了这场景,打从主子与和亲王府的小王爷勾搭上以后,每月总有几回以拜佛上香为由出府,普陀寺成了两人幽会的去处。 但她们知道不能说,也不能多闷一句,若是一不小心流传出去,做奴婢的唯有一死。 「你们说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小贱人从侯府消失?」她这张连牡丹花见了也失色三分的娇颜。会不如那贱呸,偏偏赵无眠不看她一眼。 对着铜镜席梦芝贴上鎏金连珠牡丹花钿,咬牙切齿。 芳如与芳沁互看一眼,心急的芳如想争头功,便弯身在主子耳边低语:「商户之女必定眼界不大,少见希罕物,若是在茱萸院搜出几样大少奶奶的珍爱物品……」 话到一半,席梦芝就明白的笑了。 「清河,你说这是大少爷的药包?」 油纸一摊开,小指一拨开混在一块的十几种药材,邵小蓉弯弯的柳眉成打结,眉心拢成一座小山丘。 「是呀!柳大夫开的药单,他亲自在药庐抓的药,由小的交到姨娘手中,柳大夫交代要细火慢熬,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让主子爷服用。」清河转述。 「你确定是他交给你的?」她又问。 「是……是的,有什么问题吗?」他眼神闪了一下,额头微微冒出一层薄汗。 「药单呢?在哪里,让我瞧一瞧——」她玉白素手轻扬。 清河硬着头皮往前送,他有种背脊发麻的感觉,总觉得邵姨娘看他的神情有点古怪,像是等着捕蝉的螳鹚,悄然挥动两把大镰刀。 他很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啊,全是照着主子的吩咐行事,药也是一帖一帖的包好,绝无出错,可是这冷汗怎么不听使唤地往外冒…… 「方子是治重病的没错,只是……」她又看了一眼药材,一抹疑惑掠过眼底。 人参、党须、阿胶、川芎、熟地、杜仲这几味药在药单上都有,但药包中是白术、茯芩、荆芥、桔梗、百部、陈皮,人参只切一小片,阿胶、川芎、熟地根本不存其中,杜仲的剂量也不对。 更可笑的还有白芽根、女贞子、五加皮,是补气、强筋骨、明目的药材。 这可教人不解了,治的是病,用的是补药,那他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这药喝下肚只能补身,对病情无益。 只不过她认识的是药材,而非看诊的大夫,被称为神医的柳大夫总不会开错药了……吧? 杏眸一闪,邵小蓉面不改色地抓起一把尚未磨成料的草药,丢下正在熬煮的汤药里。 「姨……姨奶奶,那是黄连。」蓦地睁大眼,清河以为她不晓得,好心的提醒一句。 「嗯!我知道。」良药苦口嘛。 「放太多了。」天呐!他都闻到苦死人的气味了。 她眨了眨眼,笑得好不天真灿烂:「你不觉得你家大少爷近几日火气颇大,昨儿个他还吼了我。」 「那是……呃!主子爷精神好……」是他也想吼人了,她做的事会让男人从此一蹶不振。 她昨日炖了一锅三鞭甲鱼汤,每样食材都炖得很烂,根本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她完全是出干「善意」,帮他补一补,让他能和老婆有美好夜晚,想必席梦芝也不会老看她不顺眼。 至于赵无眠的意见就不那么重要了……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把她对席梦芝的不满发泄在赵无眠身上了! 而病恹恹、看起来很虚的赵无眠竟然真的补过头了,吃不到半锅甲鱼汤便两管鼻血加料,把赶来救命的柳神医吓得脸色发白,把脉的手还真发抖,以为中了要命的剧毒。 后来诊断出是太补了,柳神医大笑,赵无眠鼻孔塞着棉布大吼,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她早逃之夭夭。 「是呀!精神真好,吼声如老虎,震动四方八夷,把我可怜的小心脏吓得扑通扑通跳,要降火,要降火呀!多吓几回我都要回姥姥家绣花了。」她一脸惶恐的模样,嘴角却是笑咪咪地往上勾,让人不知该骂还是该笑。 人的心若不扑通扑通的跳着,那叫死人。清河不敢把话说出口。「姨奶奶,另外熬一份药吧!」 「没空。」她头也不回地以象牙柄圆扁轻掮着小火炉。 「小的帮你。」他含泪京求。 「不用,这可是我对大少爷的心意,怎能假手他人。」想到某人喝到药时的表情,她喜孜孜地掮着风,眉眼飞扬。 但她越开心,笑得越灿烂,清河的头皮越麻,冷汗流得越多,后背都湿透了。 「可是……」主子会不会怪罪他助纣为虐,把他调到马房当马夫? 邵小蓉挥挥手要他别在这啰唆。「去去去,去叫我的丫头煮碗冰糖莲子来,我渴了。」 劝阻无效的清河哭丧着脸,正打算搬救兵,端着碗冰糖莲子的落英缓缓走来。 见到她,清河略松了口气,赶忙把邵姨娘做了什么说了一遍,还用祈求的表情请她规劝。 「主子加了黄连?」落英望向坐在小圆凳上满脸喜色的小女人,眼中闪着碎碎流玉。 邵小蓉点了点头。「嗯!清热泻火,消除郁气。」 「给大少爷的?」天干气燥,容易上火。 「我很贤慧吧!为了他的肝燥气热特别加了一味,虚不受补的身子还真难照料呀!」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以示照顾病人的疲累,哪天赵大少的病好了,功劳簿要记她一笔。 落英的唇角微微往上弯了一下。「主子心善。」 人和人相处久了会受到影响,在无视规矩的邵小蓉熏陶下,本来一板一眼、有些面瘫的落英、缤纷有些许表情了,虽然不太看得出来。 而且把两个神秘兮兮又身怀武学的丫头给收服了,其中以落英较为显着。 原先一口一个邵姨娘的喊,如今改口称主子,眼里多了敬意,有时还会配合做些不伤人的恶作剧。 「瞧!这才是会说话的,清河你要多学学,拍马逢迎一定要拍对地方,落英就是你的典范。」她让落英为她擦汗,接过在井里冰镇过的冰糖莲子一饮而尽。 同流合圬哪值得学习。欲哭无泪的清河同情起主子爷。女人心,蝎子毒呀! 「主子,让奴婢来。」刚熬好的汤药烫手。 「好,你来,我细皮嫩肉的,烫出个疤肯定痛上好几天。」 第十五章 邵小蓉觉得自己很堕落,变怠惰了,凡事能不用自己动手就不动,日子偷快得有点舍不得离开衣食无缺的「鸟笼」了。 她领着落英和清河回到秋锦院正房前。 「大爷,喝药了。」她一声吆喝便进屋了。 听着过于偷悦的清亮嗓音,倚靠窗边榻上看书的赵无眠眉头不禁蹙起,手里翻开的书页一字也看不进去。「又要吃药?今儿个有点早,似乎还不到时辰。」 小脸红扑扑的小女人睁着圆亮水眸,接过落英手上端的汤药,十分殷勤地送上前。「一早喜鹊叫个不停,吵得人没法睡,肯定是有好事临门了,所以我早起给你熬药,想说你用了药就精神了,百病尽除。」 「好看热闹?」他把她藏在肚子里的未意语说出。 一听,邵小蓉笑得灿烂无比,编贝白牙闪着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爷也,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咳!没个分寸,爷儿几时成了……蛔虫是什么虫?」听来就不是好东西。 是一种寄生虫,会造成营养不良等情况,也可能引起肠阻塞等疾病。她以护士的专业在心里回答。「平时住在肠子里。」 有虫子在体……面色一凝的赵无眠阖上书,感觉不舒服。 「邵姨娘,你一早就来坏我胃口吗?」好在他已用完膳,否则经她一说,谁还吃得下去。 邵小蓉呵呵地笑着。「我是来服侍大爷你用药的,而且亲自熬了大半个时辰,你快喝呀!」 「你似乎很乐?」他有种即将遭到暗算的预感。 看热闹……这个热闹不会是指他吧! 看着一日三回的黑稠汤药,赵无眠眼角一扫做贼心虚、有苦难言的清河。这小子打一进屋便绷着脸不敢看他,莫非……他又看了一眼汤药,目光沉了沉。 「大爷的身子骨一日好过一日,气色和精神也比昨日好,我看了欢喜,也替大爷你高兴,人无病缠身是一大乐事,我当然乐呵呵——」他服了药她会更乐,尤其是表情…… 「药里没加料?」看她过干灿烂的笑靥,他眉一扬,深幽的双瞳盯着她表情的变化。 心里咯噔一声,她笑得冒虚汗。「怎……怎么会,全是照柳神医药单上开的药材去熬,我还留着药渣呢!大爷若不信可招宫里御医来査验,绝对没有伤及大爷病情的药物。」 天呀!她还真敢说,若让主子爷发现她搞鬼,而他未及时阻止,他会不会受到连累受罚?清河欲言又止,十分苦恼地抓着后脑勺。 他虽是小厮,却也是主子的心腹,主子的病是不是真的他最清楚,可不能让别人知晓呀! 赵无眠两眼一眯,迸出丝丝幽光。「邵小蓉,自作聪明的人通常活不长,你晓得为什么吗?」 不伤他病情的药?可见是加了东西,还特意留着药渣好堵住他的口……她肯定知道了什么。 邵小蓉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端着瓷碗以匙一舀,吹了吹送到他嘴边。「所以我很笨呀!只能做伺候大爷的话,你看,不烫嘴了,一口喝了对身子骨好。」 「你笨?」他深感怀疑。 「是很笨呀!不然怎会傻乎乎地被人抬进侯府当矮人一截的妾,还是用来冲喜的,万一喜没冲成先见白,我这条小命还不是给大爷你陪葬了。」没过上好曰子先受其害。 从清醒到现在,她大致上把侯府的情况摸得八分清了,侯爷不是老太君亲生的,他和他的夫人与嫡子嫡女四口才是一家人,庶子庶女、侧妃、小妾什么的是可有可无的外人。 而老太君宠长孙,厌恶侯爷夫人所生的一子一女,和赵大少是同阵线的,两人身上都流着曲家人的血,属于弱势中较强的一方,付着「孝道」两字,老太君略占上风。可实际上又如何呢?有待观察。 她不想多管闲事,那是人家的家务事,不过已经被迫选边站的她没得选择,为求自保,她只好在闲谈中多打听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幂,好在危难时保命。 「很冤?」瞧邵小蓉笑脸转苦,赵无眠倒是笑了。 「冤呐!朗朗睛空都要下起鹅毛大雪了,好在大爷福大命大,连我也捡了大便宜,成了救命的大功臣。」她眼睛眨呀眨,好不晶亮。 「想讨赏?」她不就是想要个甜头。 「赏是不敢想,若是能放我出府逛几天……」她提了个头,话就由人接了。 「出府呀……」赵无眠似在考虑可行性,忽然笑得诡异,「九转,把我书房柜子上方的匣子拿来,让邵姨娘开开眼界,爷儿要赏她。」 怎……怎么会这样?她得的赏赐是东珠一颗,白玉碗一只,黄金佛手一对,黄翡镶金如意一柄,夜光杯一对,但这是什么,象牙笔和端砚,三摞雪白宣纸,还说这宣纸是让她抄写佛经,养养性子,抄完要给他看。 他是赏她还是罚她呀! 这位大少爷太腹黑了,是万恶渊薮,三、两句话就使了阴招,打得她内伤惨重只能靠意志力支撑。 这么黑心的人哪有可能不晓得他服的药被「调包」了,除非他真的病得神智不清,否则就是——他想装病。 在第一次被命令去熬药后,邵小蓉已有所觉,才会对药材特别在意,果然她不只一次发现大少爷的药与药单上开的不同,不是剂量不对便是少了或多了药单上没有的药材,这些药大多用干强身健体或补气。 「大爷,如此厚爱难以回报,让我伺候你吧!」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好呀!她用苦药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阴她。 抱着报复心的邵小蓉眼捷手快,赵无眠口才一张口,说了个「你」字,药匙已送入他口中,苦到让人恨不得重新投胎的汤药顺喉而下。 看得到那两道英挺的剑眉抽动了一下,一向带着温和神情的秀逸面容上出现小小的裂缝,没那么无动于衷。 好……好味道,一帖良药。 「大爷,还有一大碗呢!你要一口饮尽还是慢慢喝,大爷不嫌弃就让我服侍你再喝一口药。」 再装,再装呀!看谁比较会装,她当护士那几手,碰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再习钻、再恶劣、再无理取闹的患者她都能摆平,区区一个赵无眠她还怕应付不了吗? 赵无眠先看看漆黑的汤药,再无言地凝睇她小人得志般的笑脸。 「大爷,要不要再喝几口?喝了你的病才会快好。」 「嗯!」他接过瓷碗,似是不觉有异地喝了半碗。 他喝得太爽快,邵小蓉反而心头震了一下。「不苦吗?」 「苦。」 「苦你还喝?」果然有病。 「是呀!主子别喝了,小的再给你熬一份,这碗就搁着,待会小的再收抬——」 清风赶紧上前劝说,他都快哭了,眼眶噙着两滴要掉不掉的泪花。 「有人分担就不苦了。」赵无眠突然眉眼染笑,似是桃花开地迷醉了邵小蓉的眼。 什么意思?有人分担…… 还没想透话中之意的邵小蓉隐约捕捉到一丝讯息,刚要豁然开朗之际,身子被扯入一具温热怀抱里。 「药很苦,你来尝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什么?我不……」蓦地,她惊惶地睁大眼。 赵无眠将剩下的半碗药含进口里,以口喂入邵小蓉的殷红小嘴里,四唇相贴,看似浓情密意,可是她哪有心思感受其中滋味,入口的苦味让她有想死的感觉,豆大的泪珠滚滑莹白小脸。 苦,好苦,太苦了! 「……水水水……快给我水……苦死了,怎么苦成这样……蜜饯呢!快拿一大盘来,我满嘴是苦味……」她苦到舌头都麻了。 「给你。」温雅低嗓带着些许笑意。 一片山楂送到面前,她二话不说的接下,豪迈地就往嘴里塞:「谢……唔!谢谢,没那么苦了……」 呃!不对,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是谁的?好熟悉…… 「不客气,小蓉儿的多礼让我受宠若惊。」天要下红雨了,认为规矩是用来打破的人居然也会诚心道谢。 「你……我……我们……呃!好像,似乎,大概……那个……你不会觉得重吗?」要命,她要脸红了。 淡淡的药味伴随着一股热气吹向她颈后,邵小蓉感觉到鸡皮疙瘩一粒粒冒出来了,她身体绷得跟石头一样硬,一动也不敢乱动地僵直着,讪讪一笑。 第十六章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全无头绪,只知她麻烦大了。 「还好,不算太重,我承受得住。」赵无眠似谦谦君子的轻笑,环住纤腰的手却捏了捏腰上墩肉。 她笑得可怜,眼角还挂着莹莹泪珠。「我每晚少吃半碗饭,减肉,绝不压着大爷你。」 他要抱到什么时候呀!她是有肉,但是不给吃呀! 「那倒不必,爷儿喜爱你的体态丰盈,你要多吃点滋补的,造福爷儿我。」他指尖有意无意地抚弄,慢慢往上移。 「大……大少奶奶肉很多,管饱……」他要一展雄风找大少奶奶去,她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管饱……」他脸皮抽了抽,神色古怪的好似恼怒,又似忍俊不已,多种情绪纠结在脸上。 面对男女情事,她很不自在,「我是说大爷喝了药就该小歇一会儿,我就不打扰你了,请大爷好生休息……」 她想走,但腿软,又一只男人的手揽着细腰不肯放,而且她一动,底下的人某个部位便不安分了。 「你也喝了药,就陪我歇会儿吧!」他作势要将人抱起,往软榻上靠里边放。 「啊!什么?我陪……陪你……」她连忙双手抵在他胸前,那脸儿不知是羞红还是气红的。 赵无眠轻抚她玉般娇颜,食指滑向泽润丹唇,眸光竟是异样的灼热。「你是我的小妾,我们还没圆房,不如……」 轰地,平地一声雷,她的脸不是红的,而是惨白。 「大……大爷,身子要紧,还没养好身子不宜纵欲,还……还是再等等,等你完全康复了还不迟,来日方长。」 不行,不行,她绝对不能失身在这没有前途的高门大户之中,小妾难为! 这时代失贞等于丢命,想再嫁要等当寡妇,就算有梅开一度的机会,侯府又!容她二嫁。 所以说一旦成为他的女人,她的命运也差不多定了,终其一生有可能困在男人的后院里,等他偶尔想起时来探望一、两回。 她是重生的人,不会过得这般悲苦吧! 这边邵小蓉愁容满面地想着怎么逃过大少爷的一时兴趣,那边的赵无眠抚着凝脂般的玉颜,微讶滑细的手感。 他原本的用意是逗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喜小妾,居然敢胡作非为在他药里加料,不吓吓她学不会收敛,正如她所言来日方长,她要面对的不只他一人,侯府是水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她若太过放肆他也保不住她。 可始料未及的是这把火竟烧到自己身上,他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不堪撩拨,不过将软馥身子拥入怀中而已就让他不由自主的失控,反倒落入骑虎难下的宭境。 「你是指我不行吗?」话一出口竟带了点挑衅,意识到这点微恼神色闪过他眼底。他本想顺水推舟地将她推开,以宽大袍子掩住异状,没想到……他怎么会一时昏头做了胡涂事,面对其它的女子都能坐怀不乱,为何对她就全乱了调。 男人最忌讳「不行」,她当然不能将虎须,「大爷是人中龙凤,云里雄声,水里的蛟龙,上山还能打老虎呢!谁敢说你不行,我挽起袖子替你打人去。」 看她义愤填膺,拼命讨好的模样,他忽然觉得想笑,认真地看着她眉眼如画的清妍面容。「有我这般英姿勃发的大丈夫给你为夫,你可满意?」 「为夫喔!」她顿了顿,拐变抹角的答,「夫妻夫妻,是一个夫一个妻才成夫妻,没人一夫三、四妻吧!你是和大少奶奶拜过堂的夫婿,她便是你的妻,夫妻之间若插进一个人就不叫击妻了,三人多一横便是「夹」。」 「谁喜欢被夹在中间?你、我、她三个人一定会有一个人痛,若多几个人不是「爽」,而是「俎」,有人要被杀了,人活着不容易呀!我不想死得太早。」 「你不认可我为夫?」 话都起了头她干脆胆大地往下说:「一没拜堂,二没入宗祠,三没夫妻交拜,四无喝交杯酒,夫妻该做的事我们都没做,你哪算是我的夫,顶多是财大气粗的买主。」 「狡辩。」他莫名地感到一股怒焰冲脑。 「难道不是?我是失忆了,但你们不能把我当傻子耍呀!」她没说出口的是,他赵无眠根本没病,那就算是骗婚! 亲身试过半碗药的她没有半点不适,心中便恍然大悟了,可以确定据说病入膏肓、重病难治的大少爷是装病的! 想到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照顾,早起要熬药,晚睡要喂药,半夜也要硬撑着不敢睡熟,怕他半夜咳了要喝温水润喉,小火炉的炭火没停过,只为他备着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满腹不平,被戏弄的感觉很差,忍不住要为自己争一争。 「你……」 「大爷,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人属意我当冲喜小妾是为你的病,如果你的病好了,送我金银、庄子就算报恩了,千万不要恩将仇报留我为妾,即使找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良人为伴好歹我手中有银子有房产,买几个俊俏小相公来伺候……」邵小蓉本就是个口无遮拦的,她越说越顺口,完全没发现某人的脸色不佳。 「俊俏小相公?!」赵无眠脸色微黑,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被调教得很好的落英面无表情,类似的话她早听主子说过,惊过几回后便淡定了。而清河倒是有惊,但不意外,邵姨娘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听多了也就处变不惊。 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屋外移,有些话听了容易出事。 「同样是人,你能三妻四妾,我为什么不能三夫四君……」 「我没有三妻四妾。」他咬牙切齿。 「现在没有不表示以后也没有,男人天性喜新厌旧,有了牡丹还想海棠,芍药也不错,水荷清雅,月季娇艳,樨桂清香,再来朵幽兰吧!养花、爱花还种花,百花齐放一园子。」而她不想做其一,等着多情的赏花人。 「……邵小蓉,你很大胆。」 她,离经叛道。换成别人听见,她早死上一千回,可这番话虽然惊世骇俗,却也有几分道理。 而他更气的是她不把他当一回事,只想着离开。 他对她的在意果然已超乎导常。 邵小蓉说完了才惊觉自己在这男权至上的时代说了多槽糕的话,害怕地缩了缩双肩。「我怕死嘛!当然要未雨绸缪,人家说撑死胆大的,怕死胆小的,我怕归怕也要撑死才体面,怕到死多没出息呀!你说是不是,大爷,我给你挣面子。」 「你……」一下子慷慨激昂,一下子巧言令色,一下子又狡猾的耍无赖示软,想骂她偏装出怕死的胆小样,眼一眨又是卖乖讨好的面孔,教人想气又好笑。 「大少爷,锦绣堂来人了,要见邵姨娘。」一名手约四旬的外院管事站在门口朗声传话。 「老太君要见……」他略作思忖。「回去知会老太君一声,邵姨娘一会就过去请安。」 先前他在病中,加之迎进的是不甚重要的冲喜小妾,他开口让一切规矩全免也没人有意见,是以邵小蓉到现在都没正式见过侯府的其它主子,本来老太君有来间过几次,但知道邵小蓉刚进门便日日服侍缠绵病榻的夫婿,心中一喜,便也让此事缓下,如今会说要见,该是得知他的病已好了大半。 「是,老奴告退。」背有点驼的管事一收到回话便离开。 「怎……怎么办?你祖母要见我,我……我可以不去吗?就说我生病了,跟你一样重病不起……」没来由的,她很慌,对见老人家怀有恐惧。 同辈的还能由着她胡来,口无遮栏些,同辈的还能接受,还能装傻蒙混过去,可是一遇到德高望重、严肃拘谨的老人家,那真是使什么伎俩都没用,也不知她能不能讨老太太喜欢。 「小蓉儿,镇定,老太君不会为难你的。」瞧她慌慌张张的,活似见到猫来了的老鼠,从没见过她如此,反倒惹人怜。 「你肯定?」她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怕。 「任何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她都当自己人疼爱。」老人家的期盼只剩下他了,只求他好,不愿他有志难伸。 说的也对,老夫人偏爱他,不过……邵小蓉倏地捉住他袖口,水汪汪的眼眸满是讨好和恳求。「要不,你陪我去。」 「主子……」 「别动别动!一下子就好了。」 「但是……」 第十七章 「蛋在鸡窝里,你想吃蛋等从锦绣堂回来后,我再叫细柳给你弄一碗鸡蛋。」嗯!眉目如画,美人就是美人,妆随便一画就成了天仙。 落英笑不出来,一脸痛苦。 真好看,任谁瞧了都心动。「大爷,你快来瞧瞧,我们落英是不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连雁鸟看到她都会掉下来。」 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一向认为自己不美的落英连想死的感觉都有了,主子的吹捧让她有惊无喜。 「落英是伺候你的丫头,用不着比主子出色。」她就不能照规矩来,偶尔一次不让他头疼。 一身云纹织锦暗金玄色衣袍,腰上是真紫螭纹腰带,一只血玉麒鳞佩垂挂在腰际,衬得俊雅男子风姿清逸。赵无眠走到一刻也不安分的小妾身边,将蝴蝶玉簪插入她乌黑发丝。 经过邵小蓉巧手妆扮过的落英的确很美,有着沉鱼落雁的倾城容貌,但赵无眠只淡淡瞟了一眼,目光注视着淡妆素雅的邵小蓉,牡丹彩蝶百褶裙衬出她的肤白,再见她眉眼带笑,娇若春花。 「大爷,你怎能辜负我的用心,你瞧她生得多好呀!这般美人就该留在身侧,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不是男人才好色,美丽的事物人人都贪看。 「看来我对小蓉儿还不够好,你连个丫头的醏也吃。」他笑容令人如沐春风,长指从她粉腮滑过,似有柔情无限。 「吃醋?」她一怔。 赵无眠眸光深情,令人沉醉。「我明白你的心眼小,眼睛揉不进一粒砂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有点困难,不过我会尽已所能地专宠你,不让你尝到一口酸。」 「不是……」怎么话题会跳到这?她只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人生苦短,要对自己好。 「不喜欢这簪子吗?明儿个叫宝玉斋的来打几件首饰,看要垂丝含珠金钗还是双喜如意点翠长簪都成,手上少了个镯子,套上这银丝缠翠的凤纹玉镯如何……」 衬她雪嫩皓腕。 「等……等一下,你怎么说风就是雨了,这只玉镯哪来的,玉质清透,一看就是极品美玉,我受不起……」咦!拔……拔不下来,卡住。了「喜欢吗?」他含笑轻问。 「这么美的镯子谁不喜欢,翠得宛若茵茵芳草,绿湖碧波,水天一色。」她怕丢了赔不起。 「喜欢就戴着。」他的语气就像「晚上吃鱼吗?好,煮道鱼汤来解解馋」似的,温润笑意中带着宠溺。 「啊?!」就这样给她? 「那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镯子,外祖母给她的陪嫁,她一直希望她死后凤纹玉镯会找到适合它的主人。」她和母亲一样有双莹润的玉手,只是母亲过世前骨瘦如柴,戴不住喜爱的玉镯,托给他保管:她一听是曲侧妃珍爱的遗物,当下有些别扭地赧红双颊,想槌下来还他。「你还是把它给大少奶奶,她才是你的妻子,侧妃的媳妇。」 赵无眠轻笑,一把掬起她戴上镯子的皓腕:「你认为她合适吗?」 想了一下,邵小蓉苦笑地叹了口气。「的确不合适,拥有太多的人反而不知道珍借,在我们眼中珍贵无比的凤纹玉镯,在她看来微不足道,她看不上眼,只会随意丢弃。」 「没错,她配不上镯子!」满身傲气与圬秽的俗人怎堪配玉的光华?」 「大爷,你给我这个是在害我嘛!我明明不想太张扬,拉了花一般的美人儿来分散别人的目光,你还来给我添麻烦。」她越想越不甘心地拉着落英—— 「你为什么不多注意她?你敢说她不美吗?」 瞻子很大的邵小蓉其实是胆小鬼,她怕死又怕痛,在得知落英、缤纷会武后,一遇到她认为有危险的时候,必定带上这两个丫头。 而忠心耿耿的细柳和似巧是用来壮胆的,她们是跟着她一起嫁到侯府的「自己人」,对她的过往知之甚详,带上她们她较安心,而且在她最艰难的一刻,是她们寸步不离的守候她,视她为唯一的中子—— 眼观鼻,鼻观心,落英淡定得无一丝表情:「美又如何?不就是个丫头。」还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女影卫,与缤纷两人暗中保护江府千金。 「你……你到底会不会欣赏美人呀!瞧我把她画得多美,左眉的胎记画成一朵盛开的桃花,本来我想画梅花,可是梅在眉上,梅与霉同音,眉上加梅取意不佳,所以画桃代表桃花开,喜事近。」 「说完了?」他扶正她发上的蝴蝶玉簪,以指轻点朱红丹唇,笑意盈满眼眸。 「你在扯我后腿对不对?」事反常即为妖,他对她太好肯定不怀好意,想把她送上砧板任人宰割。 可其实邵小蓉是多想了。虽然是「庶出」,但有祖母的宠爱,又身为皇上所宠信的近臣,赵无眠看过的美女没有上千,也有过百,落英美则美矣,却不入他眼,他要的是她武学的长才而非姿色,他早让柳公谨医治她,就算不能完全去除也能淡化,再以水粉掩盖,哪还有胎记。 又赠发簪又送玉镯是他的心意,他母亲留给他不少好东西,席梦芝不是他认定的妻,所以他不愿给她,而他想宠邵小蓉,于是挑了几件送她。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单纯的想保下她的命,他还想留下她,不论为妻为妾,她确实让他动了心,纵使她想离去的意念强烈。 「走吧!老太君在等着!」他牵起她的手,莹白小手握在厚实掌心里,大小鲜明却也莫名和谐。 「明秋、明意是老太君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不可怠慢,其余的丫鬟不用太在意。」在踏人老太君所居的院落前,赵无眠特意提点一二,让她要看对人眼色。 「嗯!」邵小蓉轻颔首,表示知情了。 刘姥姥进大观园,对什么都新奇,而邵小蓉一踏进锦绣堂的印象是—— 丫头、丫头、丫头、丫头、丫头……左边一个容貌秀丽的紫衫丫头,手约十五、六岁,右一个青衫绿裙的小丫头,眉目端正,大概十二岁左右,在洒扫院子,前头又是一个丫头,居然才到她肩高,不到八岁吧!正吃力地提着八分满水桶…… 婆子、嬷嬷不算,她用眼角瞄了一下,粗略一算有二十几个丫头,从六、七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看得她眼皮直抽,很想大骂剥削童工的有钱人,那么小的孩子居然也买卖! 彷佛看出邵小蓉在想什么,赵无眠淡淡的说:「这些丫鬟多半是家境贫苦才得卖身,侯府买下她们,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却也不能养吃白食的。」 「可总能派点轻松的活给那些手纪小的啊。」她咕哝了声,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讲话得小心些。 「你是没见到其它院子还叫丫鬟清理池塘,跪地洗石板路。」赵无眠戳了下她额头,「祖母心善,这儿才收留这么多小丫鬟,免得她们被欺负,在这里可比在其他地方好多了。」 这句话倒是让邵小蓉安心了些,本来还以为老太君不只严肃,还是个会剥削人的可怕老婆婆,她怕她到时候会不知死活的呛对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被老太君的大丫鬟领到厅内,就见老太君已坐在主位,邵小蓉瞬间又紧张起来。 「你就是邵姨娘?」 听着略带沧桑的老嗓,一那心七上八下的邵小蓉规矩地行了个礼。「是的,老太太,我是蓉儿。」 「呵……呵……这声音挺娇软的,糯糯的真好听,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穿着绣吉祥纹暗青色缎衣的老妇人呵呵地笑,握着雪墩小手就不肯放,端详了眼前小脸,满意地直点头。 「是,给老太太请安。」礼多人不怪,她又中规中矩地福了福身,水汪汪的大眼闪着可人的娇憨。 「乖,是个懂事的,我看了就喜欢。你别怕,瞧你这手冰的,肯定是吓出来的吧。」瞧这双眼睛生得多好,干干净净的,像泉水洗出的黑玉珠子,澄净无邪。 「我的好祖母,你别赞她了,她猴儿似的淘气,孙儿都快拿捏不住她,都要爬上天作怪了。」赵无眠摇头数落着,但口气是欢喜的。 「才不是呢!我很乖,老太太你要多疼疼我,大爷总说我调皮,可你问问他一天笑几回,蓉儿一开口他就笑,蓉儿都成了他的开心果!」邵小蓉装出很天真的表情,和老太君心中最宠的大少爷争宠。 第十八章 是不是开心果倒是有待商榷,不过她一开口说了两句,向来温雅守礼的孙儿果然笑得露出白牙,一脸宠溺地望着没大没小的小淘气,老太君的心里也笑开了,对这位讨喜的福星多了喜爱。 只要对她孙儿好的她全无保留的喜爱,疼孙儿,也疼孙儿所喜欢的人,她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唯独操心自家侄女留下的这块心头肉。 「是,疼你,哪有不疼你的道理,我要是给你摆脸色,换这小子跟我闹了——」 两人和和乐乐的,她看了也欢快,人老了,就想看子孙绕膝的热闹景象。 「老太太咱们不怕他,我跟你才是亲祖孙,他是外人,他敢闹你我给你撑腰,咱们用牛筋弹他耳朵。」她嘟着嘴一副孩子气的模样,瞪大眼睛装气愤。 老太君一听,笑得前俯后仰,搂着小丫头直称是妙人儿。「你这顽皮的,还用牛筋弹耳朵,难怪眠儿要我别赞你,真给你梯子都要爬到天上摘蟠桃了。」 「摘了蟠桃孝敬老太太,让老太太青春永驻,延年益寿,寿比彭公活到八百八十八。」她接得顺口。 「你哟!真会说话,逗得我老太婆都要笑出眼泪了。」老太君笑呵呵地以帕子拭拭眼角,嘴都阖不拢。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妙,有的刻意逢迎,早晚请安,奇珍异宝拼命送,装贤慧、摆笑脸地来讨好,可是千般好、万般好,没眼缘就是没眼缘,怎么也不入了眼,反生嫌隙。 朱纤曼刚嫁进侯府时,也扮过一阵子贤媳,晨昏定省,还伺候婆婆进食,可是老太君嫌她假,要她别再来了,后来的席梦芝更惨,老太君只看了她一眼就说了句「不安于室的」,她就再也进不了锦绣堂。 人的心真不真不用嘴巴说,眼睛一瞄就看得出,邵小蓉一进到正屋,老太君一双眼就亮了,没来由的瞧她顺眼,再听见她软糯软糯的唤声老太太,她的心就软成一汪水了,真当她是亲孙女看待。 「好祖母你不知道她那张嘴特别会说,简直是泡在蜜罐里,一见你对她好嘴就甜得满嘴蜜,哄得你掏心掏肺的宠她。」赵无眠佯装恼怒,怪罪小妾行事无状,却更像在夸她。 「嘴甜好,人甜心也甜,来,祖母问你,旁人都规规矩矩地喊我一声老太君,就你这小坏蛋,老太太、老太太直唤,没人教你府里的规矩吗?」她的话里没有责怪,只有浓浓的温情。 一句小坏蛋,邵小蓉想起「前世」的外婆,眼眶就红了。「老太太慈眉善目,像庙里的菩萨,我姥姥在我小时候带我去拜菩萨,指着最大的一尊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保佑我平安长大,老太太和菩萨一模一样,我喜欢你。」 听完她的话,老太君动容地拭泪。>「你这孩子呀!怎么就那么让人揪心,乖,祖母疼你。」 「老太太……」爸、妈,你们过得好吗?有没有为女儿伤心难过。邵小蓉思念着未能尽孝的父母,一直以来因为必须坚强求生而压抑的伤心全宣泄出来。 「好,别哭了,祖母这戴了二十几年的佛珠给你……咦!这镯子……」好眼熟。 老太君褪下戴了多手的紫檀香珠,正想套上细白小胳臂,不料被子一撩高,似曾相识的玉镯便落入她眼中,正有些恍神地想着在哪见过时,一旁的孙儿解了她的疑惑。 「祖母,那是我娘亲的凤纹玉镯,我给了蓉儿。」 「你给了……小蓉儿?」 血玉麒鳞佩和银丝缠翠凤纹玉镯是一对的,是当年兵马大元帅曲向天和妻子的定情信物,表示夫妻情牵一世,如树与藤纠缠在一起,以血玉起誓,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无怨无悔。 后来他俩亲手将年少时的定情信物当传家宝传给最宠爱的长女齿绮萝,希望她和她的夫媢赵梓林能与他们一样恩恩爱爱,至死不相离老太君曲榆英是曲向天堂伯父的女儿,论辈分要喊曲向天一声堂兄,但实际上住得远,彼此往来并不密切,直到曲绮萝嫁入侯府才走得近。 但是谁也料不到致远侯赵梓林狼子野心,他是为了夺得曲大元帅手中的兵权,能够号令五十万大军,于是牺牲婚姻,装作深情款款地哄骗6绮萝下嫁。 在没拿到兵权前,他确实是温柔多情的好丈夫,陪着她吟诗作词,弹琴作画,让她以为有此夫婿是她今生之幸,夫妻情深再也没有遗憾。 可是在对北夷一役,负责押送粮草的赵梓林却迟迟不至,大元帅苦守三个月终于弹尽粮绝,被北夷大将一举攻入驻防地,他饮恨割颈自尽以谢君恩。 曲向天一死,赵梓林就露出狠绝嘴脸,先是联合和亲王收了曲向天麾下的大军后,又娶妻朱氏,再则逼迫曲家从戎子弟解甲归田—— 父亲枉死、母亲殉情、亲族离散、夫婿绝情、新妇蛮横无礼,遭受一连串打击的曲绮萝杠不住了,魂归离恨天,留下稚儿赵无眠,她用死来向曲家族人赎罪。 「祖母认为不妥吗?」给了之后他才自觉轻率,娘亲遗物该征求老太君同意,毕竟是他祖母。 「好,好,没什么不妥,小蓉儿我喜欢,她一看就是个有福的,给了她也好过被那对狠心的婆媳夺了去。」老夫人对朱纤曼、席梦芝两人全无好感,一提到她们就没好脸色。 好吗?邵小蓉听着两个好字,顿感肩膀压上了两座山,重得她垮下肩。「老太太,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大爷常说我心眼小,顽劣又难教,是个没脸皮的,气了他好几回。」 「嗯哼!没脸皮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你不只不要脸皮,胆子还肥得能炸出一锅油,够咱们用一年!」赵无眠假意贵备,长指轻轻往她娇墩的眉心一戳,浅浅的红痕立现。 老太君看了看一脸笑的孙儿,再瞧瞧这个揉着眉心的小可怜,打从心里笑出声。「小蓉儿,祖母就这讨债的孙儿,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你辛苦点,帮祖母守着他可好?」 「老太太……」邵小蓉惊得睁大眼,有些慌乱。老太太的托负太重大了,她哪能承受得起! 侯府这滩浑水她压根没打算搅和,直到此时还想着要出府呢。 所以老太太的请求对她来说,可是重如泰山呐,她没用又贪生怕死,抱持有事别人挡、逃命她跑第一的信念,她这种没骨气又全无志气的人是何德何能,才得老太太重托呀。 「瞧你吓的,脸都发白了,眠儿今日能站在我面前喊我一声祖母,这全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尽心尽力的照顾他,把他由鬼门关前拖回来,我这半个身子人土的老太婆哪还能欢欢喜喜地见你们小两口。」不知内情的老太君心存感激,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她不愿再尝了,只盼着晚年生活安安乐乐,孙儿、孙媳平安无灾。 她的孙媳指的是邵小蓉,而非大少奶奶席梦芝,孙儿所憎恶的她也一样不当是一家人,始终认为是「旁人」。 「不是我……」就算没有她,那个装病的也死不了。 「祖母说的极是,多亏有蓉儿在,孙儿才能好得如此快,她不辞辛劳地看顾我这个半死的人,夜里不睡为我拍背翻身,白日熬药,清理秽物,除了祖母外,没人比她对孙儿更好了。」他是装病,但是她的付出并不是假,她完全没必要一整夜抒湿毛巾覆在他额上降温,可她多少困难都咬牙硬撑,看在眼里,他很难不动容。 赵无眠假装病得起不了身,其实是利用这段时间替皇上査案,搜集和亲王与其党羽谋反的证据,以及联络外祖父昔日的部属,暗中收拢军队的势力,令他们效忠朝廷。 即使和亲王和那个人从中作梗,但在战场以血铸下的同袍之义是斩不了的,大部分的将士还是感念外祖父的义薄云天,誓死抵御外侮而不放弃任何一个重伤的兄弟,奋勇杀敌杀出重围,因此,他的游说很成功,和亲王和那个人手中五十万大军有一半已倾向朝廷,虽有一些因为把柄被人拿捏住才不敢轻举妄动,但心里都是不愿受制于人,巴不得早日脱离。 所以他暗中行事,想找回那些人的把柄,帮他们挣脱和亲王的控制,而在行动过程中难免受点小伤。 那一夜他便是受了伤,草草包扎未来得及找大夫上药,因此高烧不断,但她一次又一次不厌烦的以湿巾子擦拭他手脚、脸部,一边帮他降下身体上的热度,一边和他说话,让他不至于昏迷。 第十九章 其实柳公谨曾给他服过一颗百灵丹,能袪热解毒,他一身汗时是运功逼出体内热气,只要运行一周天便可退热,即使没有她的照顾,天一亮,他的伤也就稳定下来了。 「乖孩子,多亏了你,你是我们祖孙的福星,祖母绝不会亏待你。」老太君目光闪着某种决心。 天呀!他们前后夹攻,是想逼得她无路可退吗?「老太太,你千万不要对我太好,不然我会得寸进尺,仗着你对我的宠爱掏光你的老本,大爷就常骂我,说我是贪心不足的小东西。」 「嗯!没错,祖母你看我又是镯子,又是簪子的送,她不开口讨我都心甘情愿的给,可见她多可恨呀,是专来挖空我家底的贼。」这女人倒晓得自己是贪心的,老想着讨赏。 看到他眼底的取笑,邵小蓉不认输地朝他一哼,意思是有功必赏是天经地义,偏偏偶到小气鬼。「老太太,明明是他吝啬,好东西给了我又不甘心,尽说我坏话呢!」 她还在计较苦药那件事,本来是给爱装神弄鬼的赵大少下套子,没想到看戏的人反受其害,吃了十几颗梅子和一大盘蜜饯也没用,她嘴里还留着淡淡苦味,吃什么都没味道。 至于唇齿相交的事她本来当是被狗啃了一口,当时她满脑子是苦到最高点,哪还想得到风花雪月,只想着把那个腹黑的咬死,省得他又恃强凌弱,欺负孤苦无依的弱女子。 不过事情过后,静下心来想一想,倒是有几分羞赧和不自在,她就坐在人家的腿上,他还又搂又抱地对她行遍登徒子之举,以这年代的眼光来看,清白已去了一半,除了这个男人外,「败德」的她还能嫁给谁。 难怪清河看她的眼神是大势已去,不得不认她为主的委屈样,长吁短叹哀怨日子难过,而乐见其成的落英倒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时地以眼角偷瞅她,暗塞了几本图样鲜明、内容丰富的春宫画在她枕头下,让她为之傻眼。 「不怕,祖母教你一招,赶快怀个曾孙子吃穷他,父亲的东西再好还不是得传给子子孙孙,你让儿子偷光他老子家产,最后不全都是你的。」好些年没听见孩子的哭声了,她真怀念呀! 老太君想起长孙刚出生那一年,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整个人红通通的,像没毛的小猴子,不爱笑,老是皱着眉头像个老头子,一逗他就不耐烦地吐泡泡给她看。 一眨眼间,无牙小儿都长成俊逸挺拔的儿郎了,还纳了知心人为伴,日后枝叶繁盛,结果累累,她也算对得起堂兄,没把他外孙养偏了。 「啊!那个……呃!不行啦!」伶牙俐齿的邵小蓉结巴了,两颊染上朝霞色,暗叹老太君这一招真高明,一下子就把两个人绕进去,他们若不做点什么就太不孝了。 「不行?」赵无眠一挑眉,半是戏诸半是委屈地捏捏她细白小手。「祖母,你孙媳妇嫌弃孙儿,她怕我活不长呢!夜夜隔着屏风睡在榻上,孙儿心疼她受凉要她睡大床都不肯。」 老太君好笑的眼神一看过来,遭到诬蔑的正主儿连忙解释,「柳大夫说他的身子骨还没好全,少说要再吃上三、五个月的药,他这病来得又凶又猛,一下子就病倒了,没仔细调理怕会落下病根,日后天一冷又要受折磨了。」 「唉!辛苦你了,小蓉儿,祖母真是欣慰找了你来为眠儿添福。」她疼爱地拍拍如玉手背,笑得眼眶泛红。 搬石头砸脚了吧!想算计她,没门。邵小蓉小得意地瞥了赵无眠一眼,又笑咪咪地哄老太君。「不辛苦,不辛苦,蓉儿是来享福的,有老太太疼我比有千金万金还好,瞧!我还装乖骗了老太太的紫檀佛珠,都成了腰缠万贯的小富婆了。」她炫耀地伸伸右腕,一颗颗圆润珠子带着檀香味,缠在她莹白胳臂上。 「瞧你得意地,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祖母的宝贝还多得是,有得你挖,但这串佛珠是压箱底的,别老拿出来招摇,不然那些眼红的准又拿你开刀了。」赵无眠提醒她,毫不掩饰担忧。 又戳她了,他是戳习惯了不成?邵小蓉没好气地偷瞪他。她当然知晓要低调做人,得了好东西要藏着,她不防人心险恶也要防贼儿手长,她又不想令人眼红。 「什么宝贝呀!有没有孙儿一份,老太君也给孙儿开开眼界——」 人未至,声先到,先闻到一股呛鼻的脂粉味后,锦袍曳地的瘦高男子才大步走近,银白袖口绣了四爪青龙,龙首昂然,龙身勾尾攀住圆袖,如欲奔腾而出。 以他的品级只能绣四爪金蟒,龙是皇家象征,而他明目张胆的绣在衣袖上,可见其野心挺大,有为王入相的心思。 「是你呀!还真有闲情逸致,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大半年不见的,亏你还记着老太婆尚在人世。」一见到来者,老太君的笑脸就拉下了,不太乐见眼高于顶的世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太了解他了,没好处的事绝对不做。 「孙儿是来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别每回见了孙儿就不耐烦的拉下脸,都是你的好孙儿,老太君可不能厚此薄彼,偏疼某些人——」他暗示自己才是嫡长孙,庶孙再入她的眼也与爵位无缘,她以后得依赖他这世子爷。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颇有孝孙姿态,老太君仍不怎么理会。「有什么事快说,不要绕圈子,我年纪大了,没体力猜,你那不老实的样子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都是没良心的坏种,薄情寡义。 冷不防的喝斥,被惯得傲气的赵无痕面上闪过阴狠。「老太君真是冤枉孙儿,孙儿是想老太君,一了得空就赶紧来瞧瞧老太君,孙儿这阵子可忙了。」 他不无夸耀的意思,表示他身为侯府世子既要为侯爷父亲分担些朝廷上的事,又要为接掌爵位做准备,比起某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事」的人好上百倍。 「不是刚从乱七八槽的伶妓身边起身吗?闻闻你那一身浓郁的脂粉味,你还有脸自夸!侯府面子都被你一人丢尽了。」老太君怒喝。 赵无痕不以为然地扬扬袖口,轻嗅了下。「人不风流枉少年,应酬是难免的,有红袖添香也是韵事一件,大哥不也刚纳了妾,想必很快活!」 「哼!别拿你兄长和你做比较,眠儿为何纳妾你不知情吗?竟拿亲兄弟的困难来说嘴,你还真是朱纤曼那女人教出来的好孙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屋子狼与狈。 「孙儿的不是干么扯到母妃,老太君的心也偏得太厉害了,你不能为了曲侧妃的死而怪罪母妃,那是她福薄,哪怪得了旁人……」赵无痕的假孝顺挂不住,三两句话就露出原形。 「住口,曲侧妃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开口,我累了,你可以走了。」老太君下逐客令,不待见他。 亲生的都会不忠不孝,翻脸无情,何况是隔着肚皮,她早就看开了,不去管那房的事,只要不犯着了她的心肝宝贝她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一见老太君动怒,赵无痕才稍停了一会,把话题转回此行的目的。「老太君别生气,是孙儿嘴笨,惹恼了你,孙儿是听说大哥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床走动,趁着他到老太君跟前尽孝,孙儿也顺道探视。」 「瞧眠儿气色红润是不是很失望!」老太君冷哼。没安好心,整座侯府都落在他们母子手中还不满足,算计没爹疼、没娘护的孩子。 他假意难过的哽咽。「老太君话说重了,孙儿是出自对兄长的关心以及对您老的孝顺,大哥这一病什么都耽误了,府里的产业有一大半无人打理,教人忧心。」 「所以呢?」就那点心机也想瞒得过她。 「如果大哥身子着实吃不消,孙儿愿代管几年,兄弟不分彼此,孙儿累一点也无妨。」赵无眠那破烂身子能好到哪去,能有一口气就是老天垂怜了,拖上几年也就没了。 露出狐雅尾巴了,他真是想得太美。「做人不要太贪得无厌,府里的产业?说得真好听,分明是他娘留给他的,跟侯府一点关系也没有。」 「老太君此话差矣!入了侯府就是侯府的,哪还分你的、我的,何况老元帅给了曲侧妃的好东西,孙儿想见识见识还不成吗?」他还不是为了大业着想,才厚着脸皮来要。 第二十章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赵无眠内心忍不住冷笑,太清楚他们要的是什么。 曲绮萝当年的嫁妆虽然不如朱纤曼那般十里红妆,但是也不少了,队伍足足一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一份厚厚的嫁妆,朱纤曼早想弄到手,而和母亲同声同气的赵无痕不只要那些金银绸锻,他还惦记着一样对象,他认为曲元帅留给了女儿,又传给了赵无眠,他非拿到手不可,否则手握大军却调动不得,那样东西就是一兵符。 那日,赵无痕就像个无赖,仗着世子的身分在锦绣堂闹了一回,一直纠缠在曲侧妃的遗产上,吵着要拿出来收归公中,把老太君气得银牙都快咬断了。 看不下去的邵小蓉发挥她的伶牙俐齿,指称要收归公中也不是不可行,但是为了公平起见,请侯爷夫人先拿出她那份嫁妆作为榜样,不能只拿别人的钱,这般会寒了侯府人的心。 她还劈哩啪啦的说了一串什么弟夺兄产,嫡母抢庶子的私产,夫人无德无良连死人也容不下,世家大族怎么这般厚颜无耻,做出土匪行径还沾沾自喜,斯文败类人人可诛,人不知耻天地难容…… 说得赵无痕语塞,虽然他心里不晓得诅咒几次老太婆快死,活着碍事,可他终宄是不敢背上忤逆尊长的恶名,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此事算是暂时落幂,不过为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赵无眠趁今日柳公谨来「问诊」时说了兵符之事—— 「兵符?」 「没错,当年我外祖父手中的兵权落入和亲王的手里,表面上看来他是大获全胜,逼死大元帅他就能趁机安插到各个大营中好夺权,但是……没有了兵符,他也是白费功夫,他以为军队中已都是他的人掌控,要调动大军何其容易,只要他登高一呼便有雄兵拥戴,何愁大事不成。」 「可要调动军队要兵符,没有兵符三军不动,他看似掌据了一切,其实全是虚的,他不动则已,一动……」和亲王太有自信了,权力使人迷失了理智,看不见自己早已穷途末路,皇上早知他一举一动,正张着大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兵符在你手上?」一身青袍的柳公谨看起来斯文优雅。 「兵符有五块,号令五大营兵马,和亲王手握一块,虎债营的,那人一块,河西大营的,你爹柳姨父也有一块,是淮西营的,另外两块是戍守京城的近畿营和禁卫营,这一块你收着,以防万一。」赵无眠毫不迟疑地将最重要的近畿营虎符扔给柳公谨,好像那只是吃腻的大饼,不想吃丢给旁人。 「给我干什么?嫌我麻烦还不够多呀!兰农那家伙比我合话。」烫手山芊,行医之人不涉及政事。 「兰农的铁骑军就够他忙了,他那些部属个个骁勇善战,只认人不认符,忠于皇上和领军将领,兵符对他们来说形同废物。」 「那倒是,看到我还大喊通行口令呢!又不是不认识我,连我也拦,简直是一群混蛋。」鼎鼎大名的柳神医谁人不知,有谁不识,他到了皇宫还备受礼遇,谁敢小看他。 呵,他们最好不要有个头疼脑热的毛病,否则他绝对会好好地「招待」他们。 「纪律严谨才是好将士,太过散漫会让人有机可乘,你也该收收心,别想着五湖四海任我行,我上个折子请求皇上封你个三品官做做。」老是天南地北的跑,这边逛逛,那边晃晃,混出个神医名号就忘了祖宗是吃哪行饭的。 柳家男儿可都是武将出身。 「免了,看我逍遥似神仙就想拿根绳子套住我,你这是嫉妒呀!我开个药方治治你的病症,一日三帖包管你药到病除。」他从沉香木虽笔架上取下笔,沾墨,在摊开的空白纸张上准备下笔。「不用开新药方了,原来的就好。」没完没了的吃下去,他就真的要「不行」了。 「咦!为何?」柳公谨纳闷。 「因为我的病快好了。」再不好他都要千里寻妾了,让那只滑溜至极的小兔子溜出眼皮子底下。 「快好了?」蓦地,柳公谨似想到什么笑出声。「莫非和小嫂子有关,她终于认清你是中看不中用的『废人」,嫌弃你是好不了的病秧子,准备跑了?」 赵无眠没好气的一瞪眼:「少说风凉话消遣我,你这没本事的庸医开的是什么药,鄯露馅了,她八成看出我的病是装的,最近老拿白眼瞅我。」 「不可能,我药单上的药材都用外形相仿的药材代替,没学过医的人看不出其中的玄机。」柳公谨对自己的医术十分有自信,斩钌截铁地断定绝无可能。 除了他归隐山林的赛华佗师父外,他的医术称了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每张方子都是绝无权有。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无人跟他论医术,人家看的是药材,若是在药铺里待几十年的老掌柜,稍微用心一点也能瞧出药材的不同。 「那你以为我汤药的味道忽甜忽辣,一下子令人酸得皱眉,一下子有鱼疆味是为了什么?你该来尝尝那举世无双的汤药。」再不好,他真要被那可恨的小妮子给弄死了,谁晓得她打哪弄来看似和药草没两样,实则味道古怪的药材。 柳公谨两眉一拢,嘴角却微微勾起,似乎对某人的多灾多难感到有趣。「她是怎么发现的,是你露了破绽?」 「怎么不说你自己的药单出了问题,你神医招睥可以摘了,轻易就让人找出漏洞——」害他平白受罪。 笑了笑,后柳公谨正色。「小嫂子的失忆还没好吗?要不要我为她诊诊脉,开几帖药试试。」 她的言行举止越来越不像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官宦千金该有的仪态和端庄她完全没有,倒是懂了不少深闺小姐不知道的杂事,完全变了一个人。 之前无眠说她是死而复生,他如今倒怀疑真正的江府千金早就中毒身亡了,活着的是某个借体复生的魂魄:但这仅仅是他个人的猜测,不能道予外人知,否则邵小蓉不是被当邪糜妖物活活烧死,便是他妖言惑众遭百姓棍棒齐下,先打个半死再说。 「……她这样,很好。」赵无眠墨瞳闪了一下,清冷无波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淡淡暖意。 「很好?」柳公谨表情怪异地看他。 「想不起来又无妨,她迸了侯府嫁我为妾便是我的人,以前种种与她无关。」他语气中有庇护之意,无论她是谁,她都是他的女人。 「那你要的证据呢?」柳公谨知道赵无眠有多看重此事,而他亦同。 赵无眠看了他一眼。「我安排的人私下搜査了几次,除了女子的私人物品外,没査到书信、名单之类的对象。」 「所以这件事就算了,到此为此?」他眼神有些凌厉,一反平日的漫不经心。 柳公谨比赵无眠更亲近已逝的曲元帅,他小时候等于是外公带在身边抚养的,祖孙感情深厚,而他父亲和他外祖父,名为翁婿,实如父子,柳夜山会的一切全是老丈人教的。 「我已着手另辟蹊径,找出和亲王谋逆的罪证,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来,不一定要从一名忘却前尘旧事的女子下手,她已经家破人亡,没必要再令她难受。」虽然这样做比较麻烦,可他对她心软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柳公谨才轻笑出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也不想看到她得知实情后悲愤的神情。」 赵无眠沉默着,但他在心里已做了决定,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他的冲喜小妾是商户之女邵小蓉,并非罪臣之后江淡雪,江府唯一的血脉死于盗贼的杀害,蓦地,窗外响起一道气恼的声音划破了平静。 「赵大爷,赵大公子,你好歹拿出你所剩无几的男子气概管管你那位无良的世子弟弟,他实在是无耻、无德又无品,剁碎了当花肥怕花儿都要被他毒死……」 所剩无几的男子气概?柳公谨挑起眉发出低低笑声,某位赵大爷,赵大公子狠瞪他一眼。 其实邵小蓉声音并不大,只是这两人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空长了一副好皮相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像人,可实际上是畜生投胎,一年不分四季日日发春,比配种的种猪还勤奋,他不晓得什么叫铁杵磨成绣花针吗?」 「铁杵磨成绣花针……」呼!还真是贴切的说词,一语以蔽之。 「闭嘴。」赵无痕是畜生,那他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 「……把他阉了?不行,他是侯府世子,他那个郡主娘会先把我五马分尸。下药让他不举吗?又好像有点太缺德了,男人不行比死了爹娘还悲惨…… 嗯!要再想想……」发泄完怒气的邵小蓉自言自语地走进内室。 整治人的方法有千百种,却没有一样能用,口头上发发牢骚罢了,毕竟身分高低有差,人家是镶金的世子爷,她是庶子的小妾,要是真闹出个动静,她还有命活吗?第一个被千刀万剐的倒霉鬼就是她。 「不会太悲惨,顶多哭爹喊娘嚎祖宗罢了,在他天池穴扎一针,雄兵千万也会变小蚁一只。」 「哪那么简单!有些人不行了之后更变本加厉,自己不痛快也要把别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赵无痕肯定就是这种人,他的面相一看就知道是心狠手辣的,见不得人好。」 「你还会看相?」 「相由心生,不用看也晓得他是天生的坏胚,他……啊!谁拉我……」邵小蓉没发现有人与她对话,她还以为有两个小人儿在她脑子里一问一答,突地手臂被人往后拉扯,她一个没站稳朝后一仰,瞧见的是她家大爷的脸。 「即使你再痛恨一个人也要谨言慎行,有些话不能由你嘴里说出,即便是我也要约束言行,不能让人捉到一丝错处。」幸好他的秋锦院里全是他的人,不然这些话一旦传了出去,她十条命也不够死。 「赵无眠?」 「嗯!你喊我什么?」冷音低沉。 风来就转舵的狗腿子邵小蓉谄媚地握起小粉拳,轻轻地棰打着他肩头。「大爷日安,你今日特别容光焕发,精神饱满,人也比以前好看,真是飘逸俊美得堪比那谪仙呢。」 她原本就是要来告状兼讨救兵的,谄媚一点没错。 「巧言令色。」赵无眠面冷如霜,但嘴角微勾。 「巧言令色总比人面兽心好吧!你那个世子弟弟真不是东西,居然贱贱无敌贱的看上我家落英,我不给还动手抢,还说什么你赵无眠的东西就是他的,他想要你就得给,区区一个丫头你敢不给吗?」人算东西吗?瞎了狗眼。 「贱贱无敌贱?」这是什么怪词。 「贱人加贱人等于无敌大贱人,不过话要听重点,你的兄弟想抢我的人耶!夫字天开头,身为我头顶上那片天,你要想办法摆平他。」 「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你的夫了?」她常说的一句话,没拜堂,没成亲,哪来的夫与妻。 「现在。」她回答得快又直接,显然有鬼,接着,她的理直气壮转为微弱的嗫嚅,「我……呃!我说落英许了人,不是他能染指的。」 「许给了谁?」肯定不是他。赵无眠忽然想笑。 「……柳大夫。」她说得很小声,一脸愧疚。 「为什么是我?」柳公谨很镇定,不耻下问。 「咦!你也在呀!」她吓了一跳,做坏事的人容易受惊。 「什么叫我也在,不然你刚才跟谁聊起面相。」柳公谨的脸色……有点黑,阴风阵阵。 护妾的赵无眠拥着心虚不已的小人儿,轻拍她的背,然后心很黑地恭贺,「恭喜你了,柳大夫,喜得娇妻!」 「喜得娇妻?」 柳公谨苦笑,心有一丝丝涩然,以及被丢到热炭里滚一圈又捞起来抛入冰水的微痛。 这是权宜之策,唯有他最适合,既不是侯府的人,又不依靠侯府的势力生存,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不生病,谁又能笃定没得求神医来救命的一天。再退一万步来说,他父亲是驻守西疆的大将军,手中有兵十来万,他外祖父是前兵马大元帅,他是将门出身的官家子弟,想要动他得考虑再三。 而无眠是最不合适的一个,因为无眠一直扮演着温和平庸的庶子,且庶不与嫡争,世子想要他能不给吗? 自己的确是合适人选,邵小蓉也很聪明,可这也代表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过。 「那个……呃!其实落英长得很美,眉上那胎记画成桃花多美呀!宛如桃花仙子下凡来,多看一眼都会把人迷得团团转,而你自己就是神医,要是看不惯胎记还没法弄掉吗?她配你不委屈啦!」什么表情嘛!又不是逼良为娼,他看她的眼神真复杂,她看不懂。 其实邵小蓉是不想看。,宁可装傻,她身边的大事小事已经事多到她分身乏术了,无法多管感情事。 「美不美又如何,我的婚事上有爹娘做主,邵姨娘区区妾室而已,连个正经的名分也没有,说白了是比丫头高一等的奴婢,你自己都身不由已了,凭什么替人定下亲事,而且你没想过我也许早有婚约在身吗?」 柳公谨不是责备,而是提醒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侯府中她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沙粒,渺小得任谁都可以一脚将她踩碎,并非想做什么就能毫无顾忌地去。 此时她还可以借他一用,暂时灭了世子爷的色心,但改天若是同样的事再度发生呢?她又该做何处置。 柳公谨叹息了一声又说:「我是不可能把她带走的,这么一来,世子便知道是谎言,你又要如何应付?」 「啊!我……」忽觉难堪的邵小蓉脸色微白,觉得自己可能害了落英。 「公谨,你的话过分了。」赵无眠不悦地沉下险,他的小妾还不用别人教训。 柳公谨一笑,看了他一眼。「我是提醒她别自作主张,她认为对的事不见得一定对,如果今天不是世子爷而是小王爷朱玉鸿呢!她保得住她的丫头吗?」 「……蓉儿,你行事有欠周详,王公将相府邸讲的是规矩,看的是身分,人家真抬出身分压你,你的小聪明只会害了自己。」他太纵容她了。 她一听,情绪低落。「所以我才说不要待在笼子里嘛!你们的世界充满了刀光血影,一有机会我一定走……」 为什么要让她穿到这个世界来,她无法忍受这里稍有权势的人就能主宰别人生命的社会,她曾经待过有法制、平等的社会,不论贫富贵贱,每个人都是一样,受法律保护,谁也不能犯了法就逍遥法外,或是视人命如草芥,任意折辱、轻贱。 「走?哼!你能走到哪去,侯府外头就能顺你心意吗?地痞流氓,贪官圬吏,土豪劣绅,他们任何一个想欺辱你,你都逃不过,你以为他们会看你是弱女子的分上就放过你?那是痴心妄想!」 「我……我知道了啦,你不要凶我嘛!你抓得我好疼……」她当然晓得谋生不易,但是要她待在这种环境,她受不了,且与人共夫万万不能,她做不到。 人与人相处久了会有感情,她也不例外,赵无眠的人品和相貌的确容易教人倾心,她看久了也觉得不错,想要不动心真的很难,她几次想说服自己:算了吧!就是他了,再挑也挑不到更好的,这时空就是如此,做人不能贪心。 可是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呀!一想到自己的男人在抱过她后又抱别的女人,大少奶奶怒目横视的影像便跳了出来,她当下冷颤一起,打了退堂鼓,再好的男人也不值得她委曲求全。 他松了松力道,放开箝制纤柔双肩的手。「不要光用嘴巴敷衍,你要听进去,你不只是邵小蓉而已,还是……」顿了顿,他并未说下去。 「还是什么?」话到一半吊人胃口! 「记住一件事,你是我赵无眠的小妾,能不引人注目就不要引人注目,凡事不能太出挑,要做到别人完全忽略你。」她的另一个身分会为她带来致命的威胁。 她现在知道利害关系了,可是——「那落英她……」 「落英的事我会处理,你不许再插手。」她只会让自己置身在危险中,她已经得罪了赵无痕。 「可是……」她还是放不下心。 赵无眠冷冷一睇,警告她,「到此为止,你想为了一个丫头丢命吗?世子绝不是受了气就能一口吞下的人,他会把你这个敢踩他一脚的蠢人记住,一有机会定加倍索讨。」 邵小蓉冷抽了口气,小脸白了白。「秋后算帐?」 不会吧!她捅到马蜂窝?她本意是助人为乐啊。 她以前当护士时,在医院有一些颜面伤残者因自卑而无法面对人群,躲在阴暗处闪避他人目光,她每次瞧见了都会很难过,想用一已之力帮助他们活出自己。 落英的情形十分类似,她才会想助其一臂之力。 第二十二章 所以她为落英画了令人惊艳的桃花妆,也如她所愿地让人对落英惊为天人,但是她没想到会因此招来灾星,让爱美色的世子瞧上落英,强索美人。 她又好心办坏事了,她的自作聪明成了自食恶果,最终付出惨痛的教训。 「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若是你不断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提醒他你做了什么令他不痛快的事,他随便寻个理由便能发落你。」不吓吓她是不会学乖的,整天想着离府独过。 「我……」她垂着头,一副「我知道错了」的认错模样,没说不再犯,但决定会先三思而后行,不逞一时之快。 「主子。」此时一声焦急的低唤响起。 「落英?」 「主子,茱萸院出事了。」她是来搬救兵的。 落英看的不是邵小蓉,而是赵无眠,她第一声「主子」喊的是邵小蓉,而第二声「主子」则是真正的主子。 至于一旁面色古怪的柳公谨,她一眼也没多看。 「咦!出了什么事?我才刚从茱萸院过来,风平浪静,一点事也没有。」她是在路上碰到那个世子的。 落英看了赵无眠一眼,见他微点了头才细说分明。「芙蓉院丢了东西,大少奶奶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捜到我们院子,在主子的梳妆台下方找到个镶贝漆盒,里头有一副赤金细珊瑚镶东珠头面,据说是和亲王妃赏给大少奶奶的珍品。」 「什么?!在……在我屋子里?」邵小蓉讶然地睁大眼,不敢相信出身名门的大少奶奶会使出这般下流的手法,明摆着是栽赃。 「细柳和似巧都被打了,郭嬷嬷为了替主子辩解而挨了朱嬷嬷好几脚。」专挑主子身边的人下狠手。 「什么?!太。有此理了,真是欺人太甚!我都不在场,她们凭什么动手打我的人……」可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虎不发威都被当成病猫了。 「因为她是大少奶奶,而你只是妾室,她可以不更不问拿捏你。」面色沉肃的赵无眠大掌搭在她肩上,略微使劲一压,使其动弹不得。 「所以我该白吃亏,自认倒霉?」她眼眶有些红,忍着不在人前软弱,可是憋着的怒气仍让她双眼蒙上了雾气。 「觉得委屈?」他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滴。 她不摇头也不点头。「想扎她小人。」 「扎小人?」没听过,不过……「小人不是不能扎,要扎对地方,配合子时、地利、人和。」 「你会帮我?」邵小蓉忽地两眼发光。 赵无眠笑着往她额头弹指。「别想指望我,东西在你梳妆台底下找到,你有理也没理,百口莫辩,我顶多给你撑撑腰,保你没事,但你底下的人就……」 坏人!她在心里轻啐。「如果我能证明不是我拿的呢?」 「很难,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这黑锅是背定了,席梦芝此举是针对她。 「哼!我不信天下没公理,她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该乖乖让她泼吗?欺负老弱妇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她有最先进的现代知识,难道还怕斗不赢头发长、见识短的古人。 带着赵无眠这座靠山,加上茱萸院的人手,邵小蓉一行人往芙蓉院走,她心急如火燎,没瞧见走在身后的落英悄悄地瞧了同行的柳公谨一眼,而他视线始终未落在她身上,只能落寞地苦笑:原本邵小蓉还想着兴许能先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两个女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但是一瞧见两个背部血迹斑斑的丫头,以及瘸着腿跪地的郭嬷嬷,什么贪生怕死全没了,只觉得一把火往上窜烧,烧红了她双瞳。 「跪下。」 接着就听朱嬷嬷代坐在椅上的大少奶奶一声喝斥。 邵小蓉翻了个白眼。又是这一句,有没有新意呀。「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跪?你知道只有一种人才要人下跪人——」 「放肆,做了见不得人的下流事还敢回嘴,是不是要赏你十巴掌才肯老实。」朱嬷嬷一使眼神,要小丫头上前掌嘴「你才放肆,你个老太婆不过是府里的下人,一个比奴婢高一等的嬷嬷而已,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主人,你哪来的权力敢对我指手划脚!」哼!电视上都是这么演,先声夺人,把气势端起来就对了。 邵小蓉想起的是「乔家大院」里的乔大奶奶,那派头,那口气,那眼尾儿一扫,那才是宅斗的高手。 「你……你叫我老……老太婆……」从没被人甩过脸皮子的朱嬷嬷当下气得红了险,一口气上不来! 「什么你呀你的,没规矩,要喊我邵姨娘,或是姨奶奶。」一转身,她又小女人地发嗔,「大爷,她恶奴欺牛,你要为贱妾做主呀!她连你的如夫人都不放在眼里,肯定也没把你当回事,她一个婆子要翻天了。」 演得不错,有模有样的。「乖,听听夫人怎么说,有我在,谁也不能无端冤枉你。」 赵无眠并未说重话,笑着轻轻带过,可话里暗藏袒护之意,要人秉公处理,不能挟怨报复。 他将手轻放小妾头顶,眼底含笑地轻揉,似是怜借万分,让人看了不敢小瞧邵小蓉。 「大少奶奶,她……」朱嬷嬷见状气结。这个小贱蹄子太可恨了,居然向大少爷告状,先将她一军。 面色阴沉的席梦芝冷道:「你退下。」几句话就被唬住,太没用了。 「是的,大少奶奶。」朱嬷嬷一脸愤慨地退到一旁。 「别说我冤了你,这只镶贝漆盒原本搁在我屋里,今日却平空消失不见,我让人四下找了找,却在你那里找到了,你说这手脚不干净的人是谁呢?」 邵小蓉从容应付道:「敢问大少奶奶,前前后后査了几个院子,还是只有茱萸院?」 席梦芝一顿,语滞,脸色微恼。「有人说看到你院子里的丫头鬼鬼崇祟的,看起来不太安分。」 「有人是谁,请站出来,鬼鬼崇崇的丫头又是谁,麻烦那个「有人」指证——」 哼,这种事总是我听他说,他听她说,她听我说,说来说去査无此人。 「你……你休要强词夺理,东西明明从你屋里找出,不是你所为还能是谁,你老老实实地给我认罪少受皮肉痛。」这贱蹄子,还敢妄想脱罪。 「我是据理力争,没做过的事却硬要往我头上栽,我死也不服。」见她又要开口,邵小蓉一阵抢白,「抓贼要拿赃,赃有了,但是贼人呢?有物证没人证,抓到的不是贼而是栽赃,除非大少奶奶你能找出人证实我确有不当举止,否则你凭什么令人心服口服。」 「好,好,你可真是伶牙俐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你不认是不是,来人呀!把这两个丫头往死里打,不招供就活活打到死。」席梦芝食指指向趴在地上的细柳及似巧,两人的背已被鲜血浸透。 「是。」拿着长棍的婆子又准备下棍。 「等一下,我有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让该死千次的贼人现形。」邵小蓉冲上前挡在自家丫头面前,不许人动手。 「你这是做贼喊捉贼。」席梦芝不屑地轻嗤。 「贼还不知道是谁呢!大少奶奶怕罚不了我会给自己丢脸吗?」她出言呛声,便瞧见赵大少投来微带责备的眼神,要她收敛一点,勿太张狂,把自己推到风尖浪口。 席梦芝一听,气恼地一拍椅子扶手。「反了呀!你竟敢对我这般说话,你一个小小的妾室是仗谁的势,我要你跪上三天三夜也没人敢吭一声,我现在教你什么是规矩。」 邵小蓉故意要激怒她,伸出冰玉般的皓腕。「老太太赏的紫檀香珠,大爷送的凤纹玉镯,还有一匣子宝玉斋的首饰,我戴都戴不完,贪你那副俗气的赤金头面何用?」 「你……你把凤纹玉镯送给了她,还有宝玉斋的首饰?」她是正妻,却没有过一件半件的饰物,这算什么! 「我——」赵无眠的话被打断。 「大爷,你连铺子、田契都给了我,还给我一万两买衣裳首饰穿戴,我是富婆了,谁还希罕大少奶奶那点旧东西,瞧那花样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会用,贱妾正是青春年少,哪像大少奶奶德高望重,那副头面我还看不上眼呢!」要比吗?先气死你。 「你……你……」居然说她老。 「咳、咳!蓉儿,你说你能逮住真正的贼,我不偏袒任何人,就给你一次机会证明。」赵无眠以虚拳掩住口鼻,咳声连连其实是气岔的笑声,黑眸深处是掩不住的宠溺。 第二十三章 得到赵无眠这一句话,席梦芝再不满也无法阻止邵小蓉行事,只见她吩咐下人去找来石灰。 「石灰?!」 她拿石灰做什么?有意在一旁暗助其力的柳公谨一脸疑惑地看向赵无眠,食指不自觉地摩挲下颚。 你问我?不妨自个儿睁大眼地看她耍花招:同样一头雾水的赵无眠故作了然于心。 其实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门路,只觉得她果真是个胆大的,当着席梦芝面前也敢直言。 至于细柳和似巧早被落英、缤纷两人扶到树底下休息,虽然她们执意要待在小姐身边,但是那一身血教邵小蓉看得不忍心,于是要她们照顾伤了腿的郭嬷嬷,这才拦住她们。 「轻轻的倒在漆盒上!」她命令落英。 「什么?!」席梦芝讶然地站起身,脸色变得很难看。镶贝漆盒乃她珍爱之物,她平时珍借地命人上桐油擦拭,维持漆盒的光滑亮泽,宛如上了新漆一而今却当着她的面将细白的石灰倒在她心爱的漆盒上,她心头是一抽一抽的疼着,简直是拿着刀剜她的心窝,一刀一刀剜得她鲜血淋漓。 而且那紫檀佛珠、凤纹玉镯明明该是她的,全部是她的,一个家世、容貌都不如她的冲喜小妾凭什么抢走,她才该是受夫婿爱怜、老太君疼借的佳媳佳为此,她更加痛恨得夫婿宠爱的小妾:妒恨极了的席梦芝!咬下唇,纤纤细指紧扣扶手。 「给我羊毛笔,还有一张微湿的宣纸,不能破。」 「是。」清河连忙送上。 只见邵小蓉全神专注的以羊毛软毫轻轻刷去漆盒上的石灰,仔细地瞧着六个面,再以宣纸覆在其上,以软毫在宣纸背面刷呀刷。 因为宣纸很薄,所以一下子就干了,然后她极其轻柔的撕下宣纸,置于四角方方的桌面,又另取了几张较厚的纸,平放在匀了水的朱砂旁。 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张望,不明白她的用意。 其实只要是现代人都看得出是在做什么,但是对侯府的这些人而言,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完全不知所以然。 「所有芙蓉院和茱萸院的婆子丫头都得在指头上沾朱砂,——到厚纸前按下指印,落英你负责写下她们的名字以做注明。」是谁搞鬼,一査便知。 柳公谨忽然啊的一声,明白了她的用意。 同样地,赵无眠的黑瞳闪过一抹亮光,他神情充满难以言语的骄傲,眼在笑,唇畔往上一勾。 难以割舍的爱恋隐隐蔓延,而他毫不知情,只觉这聪慧又刁顽的女子今生绝不能放过,若放弃那不权权是遗憾而已,还是他对自己的抱歉,终其一生还能有谁无声无息的钻入心田,从此生根。不是生死相随,而是舍她其谁的眷恋。 「不要说我私下动手脚,大少奶奶和我各选一人来比对,买卖田庄、铺子要有中间人做契,双方各在契纸上落名,盖上指印,这会儿我们也以指印做对照,每个人一出生指上的纹路便不尽相同,凡碰过东西必留下痕迹,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睁着眼睛看着。」 一说到神明、老天爷,识字不多的婆子、丫头自然而然心生畏惧,乖乖上前。 在席梦芝冷着脸的瞪视中,她们一个接一个沾了朱砂,在空白纸上按下指腹,小声地报上名姓由落英做上标记,再畏长缩缩地退到后面,让下一个按指印。 明明很害怕席梦芝,可此时邵小蓉每一句话都带着重量……让人感到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一喘气就胸闷,压得结结实实。 邵姨娘不怒而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眼神闪着自信与气势,轻轻柔柔的软嗓却字字在理令人无法违抗。 不想做出头鸟,一直努力低调做人的邵小蓉在今日过后,大大地扬名了,虽然不及大少奶奶的名正言顺,却是立下强势的形象,大伙也知她被专宠。 「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劳师动众地闹到天翻地覆,眼中还有没有我的存在,不服管教的贱妾我一句话就能将你卖掉,朱嬷嬷,去找人牙贩子来。」 哼!休想翻出她的手掌心。 邵小蓉气定神闲地扬笑。「别忘了,我可是来给大爷冲喜的小妾,绝不能卖,要是卖了大爷的病情又有反复,你敢承担吗?再说,老太君喜欢我,光是这一点你就卖不得,不用太费劲了,大少奶奶,想要拔除我这眼中钌得要多用点脑子,打蛇打七寸,否则蛇不死就会反咬你一口。对了,朱嬷嬷别忘了捺指印,少了你哪有戏看。」 朱嬷嬷一口气噎着,满脸通红气愤难平,讪讪地走向桌前,十指染上朱砂留下印记。 「你……你好大的胆子敢顶嘴,我……我……我非撕烂你的嘴不可。」口舌之争赢不了她,席梦芝气得全身发颤。 「大爷常说我是胆肥的,下锅一炸包管能榨出一锅油呢!」她看了看指印捺得差不多了,便让缤纷把干了的宣纸挂起来,透过光,清楚地看见纸上有几个螺旋指纹。 三个人上前来,一个是大爷身边的九转,一个是大少奶奶的陪房朱嬷嬷,中人是自个儿凑上来的柳公谨,三人……不,应该说其中的两人像审案的青天大老爷,眯起眼比对指纹。 蓦地,九转讶异地啊了两声,指着一处纹印,随后柳公谨也得意地大笑,用朱笔圈起丹红的指印,不到一刻钟就有几个丫头被揪出来,慌乱地站在主子们面前。 一个叫芳玉,是茱萸院洒扫的丫头,负贵打扫邵小蓉的屋子,一个是芳如,正是大少奶奶得力的大丫头之一,这两人是姊妹,和父母一家人一起从将军府入了侯府。 不意外地,朱嬷嬷的指纹也在宣纸上头,她的气焰顿时消失,老脸乍青乍白。 「应该不必解说吧,宣纸上的指纹是自镶贝漆盒拓下来的,只有碰过漆盒的人才会留下印痕,而漆盒上的桐油是新漆上不久的,碰过的人不多,大少奶奶指称我的人手脚不干净,现在只査出个芳玉,你要不要问她几时偷的,怎么偷的,什么时候搁我屋里,又是谁主使的?」 「你……你……狡辩。」明明白白的证据砸过来,砸得席梦芝头晕脑胀,她红了眼,气到想杀人。 「我根本没迸过大少奶奶屋里,又怎知你有装着赤金头面的镶贝漆盒,又怎会指使芳玉去偷?还是芳玉从她姊姊那知道赤金头面之事而有贪念?或是芳如就是个不知检点的内贼,姊妹俩里应外合窃取主家的财物,先藏在妾身的屋子等风声过去再取出盗卖,她在打你的脸呀!」邵小蓉没提朱嬷嬷,因为知道板不倒,身为大少奶奶最亲近的嬷嬷,碰过漆盒是理所当然,她有得是借口开脱。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不敢猪油蒙了心去盗窃大少奶奶的首饰,是朱嬷嬷叫姊姊拿给我的,她说要给姨奶奶一点颜色瞧瞧,让姨奶奶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 什么叫不打自招,什么又叫胆小如鼠,不过十三、四岁的芳玉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胆气,一见东窗事发了,还牵扯到她们姊妹身上,当下冷汗直流,吓得腿软。 偷窃这事一定要有人出来顶罪,而想也不用想就是她和姊姊,不想被当贼打个半死的芳玉见主子脸一沉,她便慌了手脚跪地认罪,把所有经过全盘托出。 这下子不只大少奶奶的银牙快要咬烂了、朱嫂嬷的脸绿成一片,连姊姊芳如也一脸惨白,双腿发软地攀捉着身侧的芳沁,害人不成反害已的几人都知大势已去。 「咳!咳!真相大白了,是这三个刁奴做的脏事,与邵姨娘无关,既然夫人都找来人牙贩子了,那就远远地发卖了,别脏了主子的颜面。」赵无眠面色淡如水,为显公平做主将不肖下人卖了。 「不成,她们可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跟着她多年的左右手,一个也不能丢。席梦芝尖声的叫两手挥打着靠近的婆子。 「夫人,处事要公正,是你说要査到底,大费周张的搜遍了整座茱萸院,你底下的人还砸了不少邵姨娘的私房,没让你的人赔偿已是厚道了,你还想把事情闹大吗?」赵无眠略带警告的说。 她狞笑道:「我不管对错,谁是谁非我说了算,今日有你护着这贱人我动不了她,可是你也不能无时无刻在她身旁,你若敢动我身边的人一根寒毛,我就会找机会让人将她沉了塘,比心狠,还没人敢小看我席梦芝。」 第二十四章 「朱嬷嬷留下,芳如、芳玉不留。」这是他的让步。 逃过一劫的朱嬷嬷脸色没有比较好看,惨绿惨绿地,而早已瘫成泥状的芳如姊妹面无血色,两眼无神的互视。 「赵无眠,你想与我作对?!」他居然当众打她的脸,半点面子也不给她留下?! 「直呼夫君名讳成何体统,你的规矩何在!」想要用大少奶奶的身分压人也要看她够不够分量,她的地位是他给的没有他,她哪来冲天的气焰,隔了一层亲的朱纤曼是不理秋锦院的事,帮不了她,也是他的有意放纵她才益发骄矜,不可一世,瞧不起旁人,不侍公婆,不讨老夫人欢心,人心尽失还认为能只手遮天?可笑! 「规矩?哼!你跟我讲规矩,她见了我既不跪拜也不行礼,牙尖嘴利地对我无礼,你不罚她出言无状,顶撞主母,倒拿规矩这顶帽子扣我,到底谁才是你的妻,我堂堂的正室夫人不如一名小小妾室?!」她张狂得仍不把丈夫放眼里。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你真的当别人的眼睛是瞎的,看不见你耍的伎俩?不知道你背地里做的勾当?我不点破已经是给了你台阶下,收收你针般的心眼,别让人看了笑话。」是时候收抬她了。 「你……你怎么敢……侯爷夫人是我姑奶奶,我爹是大将军……」她捂着一阵阵抽痛的胸口,面泛青紫。 赵无眠摇着头,轻声一叹。「那又如何?有老太君在,他们敢厚着脸皮为你撑腰吗?」 「你……你……」一提到老夫人,她的气就弱了。 「夫人这位置不是非你不可,大少奶奶的位置是我给你的,你才坐得稳,一旦我不想给了,你能坐得住?」赵无眠温雅笑容中多了威严,锐利目光扫了气得两眼通红的席梦芝一眼,便神色温柔地走向邵小蓉,大掌轻握着莹白小手,眼神满溢着柔情说:「惊着你了,不怕不怕,我让柳神医开几帖安神的药,再熬些滋补的补补元气,瞧你都惊出虚汗了,教我瞧得心疼……」 这时,邵小蓉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微微笑了。 心很暖。 「吓死我了!我胆子快吓破了,以为这次死定了,会死得惨兮兮,都被吓出一身冷汗了,我的小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我果然是个胆小的……」 她胆小?! 这句话说出口,相信的人寥寥无几,光看她面不改色、口齿清晰的面对向来嚣张跋扈的大少奶奶,不但没被她的气势压过去,反而让她差点吐血,她的胆子还真小啊。 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真的吓得不轻,狂跳不已的心久久不恢复稳定,只差没从嘴里跳出来。 别看她表面装得轻松自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她就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她不确定赵无眠会不会全力挺她,那个人高深莫测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打算,她豁出去和他赌一赌,看到最后关头他肯不肯顺势扶她一把,但当他真出声相护时,她反倒吓了一大跳,也不得不承认心里一暖。 「听起来让人难相信,你侃侃而谈的时候,怎么不见一丝长怯,两眼发亮像要上战场厮杀的战士,连我瞧了都想摇旗呐喊,大赞一声女中毫杰。」赵无眠调侃地说,眼底饱含与有荣焉的浓烈笑意。 「大爷这话是赞我还是眨我呀!我两只瘦胳臂连铁锅都抬不动,更别提腰系长剑背上弓了,我刚才是被逼出来的剽悍。」不争就没命了,她也顾不了太多了。 她超怕的呀! 大少奶奶那边人多势众,个个膀粗腰圆,气势汹汹,横眉坚目地杀气腾腾,一个个龇牙咧嘴像要吃人似的。 再回头一看,除了落英和缤纷外,茱萸院的丫头、婆子全跑得不见人影,比她还怕死地站得远远的。 她不怪她们,只是有点心寒,即使她是身分不高的姨娘也没苛扣她们的月银,还十分有良心的加菜,自掏腰包一人裁两身衣裳,谁家人病了还送上药材银子。 真心相待不见得能得忠心,不过至少她还能保住对她好的人。 「有脑子的人不用刀剑,光你这颗装了稀奇古怪点子的小脑袋瓜子,就抵得上千军万马,而且谁敌得过你的伶牙俐齿。」他一指戳上她脑门,戳得她小脑袋往后一仰。 被戳疼的邵小蓉微带不满地噘高朱红小嘴「我那是自保,你老婆太厉害了,我要是站着挨打,只怕小命就丢了,到时候你一口薄棺把我葬了,我连个哭丧的也找不到。」 「说什么胡话,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总会保下你,不然今日在芙蓉院你能顺利地全身而退吗?」不知好歹的东西,为了给她撑腰,他连平庸的面具都掀了。 平凡到不起眼的庶子是他的伪装,就连他心机深沉的父亲也没能看透他。 什么保下她,马后炮谁不会。她腹诽,又换上笑脸谄媚道:「那要谢谢大爷拳拳爱护之心,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日日夜夜勤奋地熬药,好让大爷的身子健康,一餐能进三碗饭!」 「不是以身相许?」他胸口气一堵,黑眸半眯,那怨色再明显不过。 她还想继续用「五味杂陈」的汤药荼毒他? 想得美,他对她的恩惠还没大到得拿身子来抵。「大爷,贱妾早是你迎进门的爱妾,何来以身相许呢?你若要我宽衣伺候还能不从吗?」只是会一脚踹到他不举罢了。 听出她话里的不驯和不愿,赵无眠眸色一黯,明明只是衣袖一掀,手一抬,邵小蓉就讶然惊呼着滚入他怀中。「那就今夜吧!爷儿等着你来侍寝,你可别临阵脱逃。」 「什、什么?!」她当下脸色一白,呼吸凝住了。 「太高兴我的怜借,还是兴奋终于能与我更亲近?我可是很期待夜晚到来。」他笑着一点她悄鼻,以指轻抚她诱人朱唇,看着她惊慌不已的水汪汪大眼,他低下头,吻住樱红唇瓣。 太惊讶的邵小蓉根本说不出话来,也拒绝不了,她水晶般眸子睁得又大又圆,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吻她,但是感觉还不坏…… 她的头转不动,被他的大掌扣住后脑勺,她已经逃不掉了,他正用他的方式慢慢蚕食她,要将她啃得一滴不剩。 太……太危险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招不招架得住。 幸好男人没那么心急,长长的一吻结束后他便放开了她,看着她大眼迷蒙、双颊绯红的模样只觉可爱极了。 「用石灰拓指纹是谁教你的?在我朝从未有人用过。」因为不导常,他才有此一问,她身上有太多难解的谜。 「很简单,有csi犯罪现场……」她直觉的答了才发现不对——她说了什么? 她是没脑子的笨蛋,她怎么能顺口说出「天机」。 她不想被当成妖怪附体给烧了。 「希欸思矮?」这是异族语吗? 「是喜嘿嗨,一首船夫在摇橹时的船歌,能和对岸的船打招呼,也能当成情歌对唱。」她在心里暗吁,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反应机敏未露出马脚。 赵无眠一听,神色古怪地睨了她一眼。「你没出过京城,又怎知来往船只的渔唱?」 邵小蓉故作纳闷地谝过头。「唪!大爷这话说得好奇怪,我不是城外商人的女儿吗?因为嫁人才来到繁华似锦的天子之都,怎么反说我未出过京城。」 赵无眠脸色一变,轻咳了几声。「我是说你没出过京城附近的大河,船夫们的吟唱怎会传到你耳中。」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顺着竿子往上爬。「那大爷病好了带我出府瞧瞧,我有好多地方没逛过,你就怜借我没见过世面,带我在城里开开眼界,你也一年多没出门了嘛。」 他恼怒着,对她狡滑如狐,轻易地反用他的话将他套住感到又气又好笑。「我的身子偶有不适,胸闷、气虚,怕是走不出侯府大门。」 对于她聪慧过人,他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喜的是如此慧黠的女子为他所有,忧的是她尚未揭露的身世,虽然她一向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相识无几人,可是谁又敢担保没有万一,若是不巧遇着相熟之人,她的身分也就曝光了,想瞒也瞒不住。 要是再引来和亲王那边的人,那她将是身陷险境再无平安之日,稍有不慎便成为亡魂。 第二十五章 他还装,苦口良药还喝不怕是吧!「身体有没有病痛你说了不算,还要问过妙手回春的柳神医,而且老是闷在府里不出府透透气才容易一身病呢!有平顶蓝绸坠铜灯角大马车,铺上厚厚的三层锦褥,包准你比在自个儿屋里舒坦。」 「蓉儿……」她连平顶蓝绸坠铜灯角大马车都打探到了,果然准备充足,侯府家眷进出乘的车一出逃必备准备! 「谁有事要问我?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神医一出手,百病不敢近。」故作潇洒的柳公谨抬了蒲叶作扇,一搨一握地将未绾紧的黑发揭飞起来,悠哉悠哉地走迸来「柳大夫,我那两个丫头怎么了,伤得重不重,会不会留下疤?她们以后还要嫁人呢!药不怕贵,就怕治出个蜈蚣背。还有郭嬷嬷的脚伤,可不能落下病根,就怕天气变了就:那里酸、这里痛……」 「等等,你别一见到我就连珠炮似的问,一开口就停不了,我看诊有三看,看心情、看对象、看天气,你那两个丫头身分太低,我原本是不瞧的,要不是看小嫂子投缘,我还仪得走这一趟。」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他治,他哪来时间办正事。 有求于人的邵小蓉懂眼色,赶忙送上一杯热茶。「辛苦你了,柳神医,我家的两朵小花有劳你费心了。」 「药费和出诊费找谁取?」什么叫药不怕贵,就怕治出个蜈蚣背,他的医术没话说了,居然还有人怀疑他是半调子,他听了不痛快。 她一听,噎了一下,有点恨地瞪了柳公谨一眼。「我家大爷在这儿,你还怕赖你银子吗?」 没风度的家伙,不过牵牵红线,充当红娘,把美若天仙的落英配给他而已,他就这般小心眼的记恨上了。 「蓉儿倒是大方,救人的恩情推给我承受,但我不爱占便宜,那是你的丫头可不是我的丫头,我没必要在意她们的死活。」瞧着柳公谨手上的那杯茶,赵无眠有些吃味这两个男人今天是怎么回事,都吃错药了吗?「什么你的、我的,连我的人都是大爷你的,你还分哪个和哪个是谁的丫头,全是你大爷的下人。」 刁难她,真当本姑娘没脾气,真把她惹毛了,就送他们一人一碗巴豆汤。 「今晚的侍寝……」懂事的话不用他再提第二遍。 其实他只是在试探,并非真要她爬上他的床,不过她若是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他还是会「勉为其难」的收用。 邵小蓉轻松地回一句,「大爷身子偶有不适、胸闷、气虚,连侯府大门都走不出去,蓉儿还想与大爷剪烛西窗,共说夜雨,大爷还是别逞强了,伤了身子又要有劳柳大夫开药,肾水虚亏不好治呀!」 这女人、这女人,她……倒是说得出口。赵无眠微恼道:「爷儿总有整治你的一天,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邵小蓉眨了眨眼,装出乖巧温顺的模样。 「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尽说我听不懂的话,怎么你肾亏我不晓得。」柳公谨也是个心黑的,明明听懂两人一来一往的斗嘴,还刻意在火上加把柴,让火越烧越旺。 「公谨,我们很久没较量较量拳脚了,今儿个我精神颇佳,不如来过两招。」他手痒,很想找个人打一打。 闻言,柳公谨摇着蒲叶走开。「蓉儿小嫂子,你那两个丫头没事了,我仔细诊断了一番,并未伤到筋骨,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便能干活,我留下一瓶「百花露」是去疤的,不贵,一两银子一瓶,淡淡抹上一层就成了。」 真的不贵,一百两一瓶,他会记在某人帐上。 「太好了,我终于能松口气了,我一直担心她们,大少奶奶的心真狠……」最好别让她逮着机会,否则一报还一报,她的心软是看对象的,人家给她一巴掌,她绝对打回去,有来有往不相欠。 「好什么好,小嫂子就小嫂子,女子的闺名是你能喊的吗?以后把你的嘴巴栓紧些,不要见了人就套交情。」 赵无眠冷眸一闪,带着警告——她是我的,你少打她主意。 啧!玩真的呀!不就有些许中意,犯得着打翻醏坛子吗?「小嫂子,诊金一事是与你闹着玩的,别放在心上,我是宅心仁厚的大夫,怎会被阿堵物迷花了眼,」 黄金白银是俗气了些,不过她多多益善。邵小蓉承认自己市侩。「那就多谢你了,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的,但这次我受了莫大的冤屈,大爷肯定会好好地补偿我才是。」 这般理所当然的口气,讨补偿讨得天经地义,两个男人同时一怔,露出古怪神色,朝笑得喜孜孜的小女人一瞟,就见她板起手指数着她「应该」得到的好处。 「咳!小嫂子的失忆是否有好一些,近日来可有想起什么?」他岔开话题。 都快忘了有这回事的邵小蓉神情微僵,讪讪一笑地挥挥手。「只有些模糊的影像,不过想看清楚就没了,总觉得有爹有娘,还有人喊我姑姑,是个五、六岁大的男童。」 其实她哪晓得这具身体的前主是谁,都是她不着痕迹地从丫头、嬷嬷的口中套话,假装似有印象的闲谈,不疑有他的细柳,似巧,甚至是郭嬷嬷便会不经意地说溜嘴,她才从只字词组中拼凑出前主身分,以及她首经发生过什么事—— 虽然不多,但起码她知道前主不叫邵小蓉,而且可能是落难的官家千金而非商户之女,不过并非原主的她并不在意,她本来就是重新来过的人,何必为了不属于她的烦恼烦心。 柳公谨意味深远地看了赵无眠一眼。「小嫂子,我再为你杷一次脉,看看妥不妥。」 「不用了,没病看多了也会得病。」她能吃、能睡,上梯子能爬墙,看什么大夫。「落英,你来了。」 一听到落英,柳公谨脸色微变。 「是的,主子。」 「搬好了吧!你们各自找间屋子住下,东边空着的厢房有一整排,一人一间屋。」 身为主人的赵无眠马上开口,「等一下,一人一间屋是什么意思,搬什么东西?」不会是他以为的那样吧! 邵小蓉理直气壮的回答,「大爷,我很怕死,而且胆子真的很小,要是你家夫人动不动命人到茱萸院看我睡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衣服穿得暖不暖,那我还有活路吗?」 他一听,气笑了。「所以你把丫头、嬷嬷搬到秋锦院,拿我当挡箭睥?」 「谁教你是我夫、君。」有箭他去挡,有难她先跑,分工合作嘛!各人做各人擅长的事:听到她逗趣的话语,柳公谨忍不住大笑,而夫君赵无眠脸黑了一半,瞪视这嚣张的小女人。 普陀寺是一座百年古寺,位于京城外二十里处的普陀山半山腰,以马车来回约半日,环境清幽,风景宜人。 虽然有马车道让马车直接上山,方便体弱的达官贵人,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走「千岁阶」,从山下到庙宇共有一千阶,每走一阶代表一岁;一千阶是一千岁,意喻长寿,不少人为了家里的老人家特意来走,祈求一家老少平安:但是普陀寺闻名遐迩的却是三月的桃花,满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有如林间妖精,艳而多娇,引人入胜,让游人们趋之若鹜,纷纷赶在桃花盛开时节上山礼佛。 只是桃花开尽香客也少了,僧人便在寺庙后头栽上九百九十九棵梧桐树,梧桐栖凤,九是至尊,隐喻着此处是吉祥地,梧桐花落如飞雪,亦是吸引许多百姓上山赏景。 因此每年的三月到七月,不论是本地人或外来客,总会到普陀寺走一趟,赏花、观景,拜菩萨,一直到九月重阳过后才会恢复宁静。 「老太太,你小心走,有台阶,石阶上长青苔了,缓着点,不急,别滑了脚,我们是出来赏五月雪,梧桐花期是一整个月,还等着老太太呢!」早到晚到无所谓,主要是心情开朗,笑着出府,尽兴而归。 「多亏你这娃儿不嫌烦,陪着我老太婆慢慢走。」唉!人老了,走几步路就不行了,喘个三口气才顺。 「不烦不烦,乐得很呢!像陪我亲姥姥,祖孙俩亲亲热热地挨着身子说话,你挽我的手,我牵你的手,天伦之乐让人羡慕。」她外婆也这般慈祥,总瞧着她笑。 「呵……呵……我爱听,咱们让人羡慕羡慕,有你这样乖巧的孙女陪伴,我少活三年也值得。」难得开心的老太君轻拍邵小蓉的手,那眼底的欢喜是骗不了人。 第二十六章 「旺旺旺过路神明莫听莫惦记,我家老太太说的是浑话,你们可别当真,她要长命百岁给我的孙儿挂满月金项圈。」邵小蓉一脸虔诚地四方合掌一拜。 「你这才叫浑话吧!我曾孙子还没影,你就想抱孙?没那么便宜的事。你夜里别害臊,和眠儿怒力点,明年给我个白胖曾孙。」她也没什么愿望了,儿孙有福便圆满了。 她真脸红了,脸蛋儿发热。「大爷还在服药,房事不宜,柳大夫说了,要等停药了才能怀子。」 柳神医这般说了吗?当然没有,是她自个儿胡诌编出来的,柳公谨治病的药单照开,与药方子不符的药材她照熬,只是熬出的汤药大少爷不喝,喂了两株牡丹,硬生生把两株宫里赏的牡丹给养死了。 「你还没得手?」和赵无眠落在后头的柳公谨笑着问。 「收起你下流的想法,我们虽然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但是她睡榻,我躺我的大床。」就是有点空,睡得不踏实。 「我指的是证据。」他失笑,得意自己捉弄了赵大少。 赵无眠面色难得发红。「我说的也是证据,她夜里容易惊醒,不好下手,我一有动静她立即睁开眼。」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她以前看护病人练来的警觉心,前些日子她便是醒醒睡睡的照顾他反复的病情,不曾睡得深。 「在我面前用不着硬撑,我还看不出你脑子在转什么念头吗?要不是看在你这小子难得动心,我早就把人偷走了,哪会宁可自己黯然神伤的让你。」要放下不容易,他还在适应。 「用不着你让,她本来就是我的。」赵无眠脸色微沉,不太乐意有人凯觎他的女人。 柳公谨轻笑,却有些无奈。「看得出她对你有一些在意,不过那一些些在意不会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你的妻子、你的身分、侯府严格的规矩,在使她却步。」 「……总会改变的,她和老太君很合得来。」出平他的意料之外,一老一少好得像亲祖孙,连他都冷落了。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老太君向来孤僻,看谁都不顺眼,怎么偏偏和小嫂子投缘。」缘分真教人难以理解,有些人死命求呀求偏是求不到,有些人得天独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拥有。 说不嫉妒是假的,赵大少的运气比他好一点。 「公谨,小心你的说词,孤僻的老夫人是我祖母。」他说得,别人说不得,他护短。 柳公谨呵呵低笑。「晓得了,我们过去和她们会合吧!你再望着她,希望她回头看你,都要成了望妻石了。」 「哼!」他冷哼一声,随即跟上前面一老一少妇人的步伐。 「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祖母是有了蓉儿忘了孙儿,瞧你们聊得多开心,孙儿都成了风景的点缀。」语气吃味的赵无眠笑嘻嘻说,亲眤地挽着祖母的手,把老太君逗得哈哈笑。 一边是孙儿,一边是孙媳妇,三人手挽手缓步而行,像是和乐的一家人,落于后头的柳公谨是随行大夫。 「哇!瞧你这话多酸呀!我和蓉儿亲近你还眼红不成,去去去,碍眼。」老太君假意推了推他,要他别来妨碍女人家说心「不酸、不酸,瞧!笑着呢!」在祖母面前,他始终表现出轻松快活的一面,好似没长大的小孙子。 他这是尽孝,让老人家有生之年都能喜乐开朗,身体康泰,不为儿孙事烦恼操心,毕竟若问这世上还有谁拼了命真心护他,唯有老太君了。 「呵!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淘气,男子在你这年纪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你几时才有个曾孙让祖母抱抱,祖母可没几年等你。」她颇为感叹岁月不饶人,一转眼两鬓霜白。 「不急,总要等孙儿养好身子再说,没办法活蹦乱跳,哪来整日吵着跟祖母要糖吃的胖曾孙。」赵无眠略带深意地看向邵小蓉,只见白皙颈项微泛绯红。 老夫人呵呵地咧嘴笑,十分欣慰。「蓉儿也跟我提过,你的病尚未完全根治,服药期间不宜同房,我想着也是这道理,所以就没催你们小两口,身子骨养壮了才有小壮丁。」 「蓉儿这么跟祖母说?」他挑了眉,暗笑。聪明呀!懂得找理由搪塞。 「你也别怪她,她是为了你着想,怕我多提几回你心里难过,要不是先前娶了那不安分的,我倒更乐意蓉儿当我的长孙娘妇。」 「孙儿与祖母一条心,亦有此意。」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某人磨得没法子,拖着「病体」上山散心。 听着祖孙俩的话题一直绕着她打转,还是会难为情的邵小蓉微臊地打断两人的话。「老太太累了吧!咱们找个亭子歇歇脚,一会儿到庙里吃斋饭,填填肚子,别给累着。」 「好、好,还是你贴心,你放心老婆子还有力气走两步路。」这儿风景好,风拂过都带着花香味。 一行人到了望月亭休憩,跟随上山的明秋、明意取出三层食盒,摆出糕点让主子们食用,边看山景边闲聊,和乐融融,跟着老太君多年的周嬷嬷知其习性,架起小火炉煮水烹茶。 待众人歇息够了,便又继续拾级而上,进了普陀寺。 毕竟是上了年纪,近年又鲜少出府,老夫人参拜完便面有倦怠,于是由身边的丫头、婆子扶着去庙里的厢房休息,由柳大夫把过脉确定无碍后便睡起午觉了。 山里比城中凉爽多了,雪白的花儿陆着风从头顶洒落,闭着眼睛敝开双手,走到后山林中的邵小蓉彷佛又回到她记忆中有风的山城,见到撑着阳伞的情侣走过身侧,笑着说今年的桐花季真热闹。 「你在想什么?」 一只男人的手臂从身后搂住她腰身,熟悉的气息吹拂在她颈侧,轻声低喃。 「想着人生的际偶真奇妙,芸芸众生中我竟会遇到你。」她忽然觉得人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自导烦恼。 明明是段该珍惜的缘分,她却在意得太多,而忽略了摆在眼前的真心。 「对我很不满?」他臂膀收紧,将人拥入怀中。 她心中迷雾散开美目晶莹透亮。「大爷,蓉儿已经很久没抱怨了,你对我的千般好都记在心里呢!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总要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未来想要怎么过。」 「如果我允诺只有你一人呢?」他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她眉间总带着淡淡的轻愁,为走与不走都为难。 一怔,她蓦地目光一亮,却又一黯,想到了席梦芝。「你这病要装到何时?」 「快了。」他们的部署差不多了……思及此,赵无眠轻笑着,深墨色瞳眸里有着浓浓情意,如丝缠绵。「我心悦你,你可知?」 脸一红,她眼神慌乱地不敢直视他。「大爷,厚情难承,你别捉弄我了。」 「叫我夫君或直呼我无眠。」他一吻轻印在微红粉颊,低醇笑声由胸膛发出。 「夫……无眠。」她终宄不是这年代的人,开口喊夫君太别扭,她喊不出来。 「以后没有外人在,私下你就喊我名字吧,甜甜的软嗓我听了喜欢。」他亲昵地以唇擦过红艳唇瓣。 骤地面红耳热的邵小蓉想推开他,反而被抱得更紧,紧紧相拥,没半点缝隙。 「不怕被人瞧了害臊,咱们毕竟在外头不是府里,规矩、规矩,不能失了颜面。」 「你羞了吗?」他笑道。 她不满地捶了他一下。「脸都红了还不羞吗?谁像你脸皮厚如城墙,一无赖起来神仙难挡。」 「不走了好不好,陪着我看山看云,看日落日出,我心中只你一人,白首不相离。」一心愿得一心人,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生相偎、死也缠。 不做多情郎,一心只待有情人,他不会让小蓉儿尝到和他娘亲一样的苦。 「我……」明明想着要离开,她却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心,几乎要被他说服。 咦!好眼熟的背影。 邵小蓉正为感情纠结,双目慌乱地飘移,忽地一道撤金红绡绣花罗衣从眼角余光闪过,感到似曾相识的她定睛一瞧,顿时讶然的睁大眼。 「席大少奶奶」她怎么也来了? 因为怕席梦芝趁他们不在侯府加害她的人,她把养伤中的细柳、似巧和郭嬷嬷也带出府了,只是她们伤势未愈,就留在停放山脚的马车里,由清河、缤纷等人护着,而落英跟着上山,一方面是保护,一方面是让落英和柳公谨走得近一些,两人之间常有走动,难保不暗生情愫。 第二十七章 「她不会是你我之间的阻碍,我从未有过一日当她是妻子看待。」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迎娶她过门。 「我是说大少奶奶在桃花树下,她好像不是一个人……」隐约还有个男人的身影。 「她?!」赵无眠双眸眯了眯,进出锐芒。 「也许是我看错了,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大少奶奶应该在府里……」呃!抱在一起了,还真是热情。 偷情——小蓉脑子里倏地浮现这两个字。 「你没看错,是她。」心里暗嘲的赵无眠没有一丝绿云罩顶的难堪,反而露出「解放」的神情,居然还能笑出声。 「大……无眠,我们要去捉奸吗?」邵小蓉两眼发亮。 听着她无比兴奋的声音,他也笑了。「不能把自己绕进去,就让别人去撞破这好事。」 「那要怎么做?」不能亲自动手好遗憾哦,她真想看看大少奶奶乍青乍紫的脸色。 赵无眠扬起下巴一比。「看到林子外的贵夫人们吗?一个是和亲王妃,一个是小王爷的正妻,还有丞相府夫人、尚书府夫人、长公主府邸的贵人,若是她们瞧见了呢!」 邵小蓉忍不住想,这男人果然心肠黑到底了,居然用这么阴损的招式,给予致命一击。 席梦芝果真是胆大包天,狂妄到几乎无法无天的地步,一门心思只在如何做才会使自己更快活上头,只求一时的痛快不在乎其它,反正她的靠山够硬,嫁的又是庶子,侯爷和夫人不管庶子后宅的事,偶尔偷欢又何妨,谁教她嫁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沉溺于情欲中的她根本没想过有一天她的丑事会被揭穿,她自认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里里外外都有她的人守着,于是放纵地在桐树林中苟合。 处于狂喜中的男女没听见几声人倒地的闷哼,急切地褪去衣物,追求销魂的极乐。 以长公主为首的夫人们一踏人林子,便见到教人难堪的画面。 一瞧见骑在女子身上的男子,和亲王妃的脸都绿了,银牙咬啐了句「贱蹄子」,而她身后的世子妃则脸色一白,怒火难消,双手握成拳,几欲冲上前殴打两个不知羞的男女。 此事很快的惊动在厢房小歇的侯府老太君,她不敢相信会发生此等败坏门风的丑事,痛心得久久无法回神,人瞬间苍老了许多。 虽然她不喜席梦芝这个过于张狂的孙媳妇,也有意寻个话头将她送到庄子上,可是她没想过席梦芝连女人最重要的名节也不要了,与人私通,无视侯府体面。 她是既伤心又难过,觉得对不起死去的老侯爷,没能教好府里的女眷,更愧对向来疼宠的孙子,后悔当初没全力阻止这桩婚事。 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这场精釆万分的戏是由她最疼爱的孙儿和他的小妾所主导的,让生性髙傲的席梦芝百口莫辩。 戏落幕了,处置得回府商量,是以众人准备回府。 邵小蓉和细柳、似巧,以及郭嬷嬷和落英、缤纷几个女眷挤了一车,赵无眠和柳公谨坐在最前头的马车先行一步,她们落在取后。 中间的马车坐着的是脸色铁青的老太君,被堵了嘴捆绑的大少奶奶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满脸泪痕却发不出声音,周嬷嬷和明秋、明意冷眼以对。 「姑姑,姑姑,我是涛哥儿,你等等我呀……姑姑……雪姑姑……哎哟!好疼……鸣一鸣——姑姑不理我……雪姑姑不理涛哥儿……我好痛……」 邵小蓉听见孩子的呼唤声,困惑的掀开车窗帘子一角,瞧见个孩子追着马车,下一瞬却跌倒了。 「咦!有个孩子跌倒了,快停车,我下去扶扶他。」 男孩见到她走来,豆大的泪珠又掉了下来。 「雪姑姑,雪姑姑你不认得涛哥儿了吗?姑姑,姑姑!呜……呜……」男孩因跌倒浑身脏兮兮的,脸和小手、小脚都沾上泥沙,还擦破了皮,鸣鸣咽咽地抽泣。 小孩子大概受了不少苦,得知处境的艰难,因此哭得有如幼猫鸣咽。被邵小蓉扶起时,小手紧捉着她荷花纹长裙下摆。 咦!他喊她姑姑?这孩子认错了吧!心生怜悯的邵小蓉让落英取出干净的水,将帕子浸湿、轻拧,轻轻擦拭男童脏污的脸。 小脸一干净了,五官也露出来,大大的眼儿小小的嘴,看起来的确和她有几分相似。 心中怀疑,她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她陪嫁的丫头、嬷嬷一瞟,心里更加狐疑了,她们看她……不,是看向男童的目光像见鬼般,有着掩不住的惊喜,以及复杂的恐慌。 见状,她苦笑着,做主让孩子上了马车。 车辘声嘎,吱嘎吱作响,小孩的抽噎声也被掩盖。 「姑姑忘了涛哥儿了吗?你说要给我打个如意结挂在腰上玩,等我的生辰时给我……」但是没有生辰宴了,好多带着刀的坏人冲了进来,奶奶抱着他哭,所有人都在哭…… 「那姑姑考考你,涛哥儿叫什么名儿,姓什么,今年几岁?」如意结呀!她只会打蝴蝶结、平结。 「我姓江,名成涛,今年五岁。」江成涛板着细细的小指头,手臂可说是皮包骨。 「那姑姑又叫什么名字呢?」这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看得出教养很好,却落魄如乞儿,令她忍不住心疼。 「姑姑是江淡……」一阵腹鸣声刚巧响起,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细柳年岁较大,认出他是太常寺卿江府的小少爷,哽咽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小孩子的理解力虽差,但他终宄是官家的小少爷,早读书,奶声奶气地说话不含糊,咬字还算清楚,能完整的表达意思,才能让人确定他身分。 「姨奶奶,孩子胡诌的话当不得真,你别多想。」姑爷提醒过要三缄其口,绝不能泄露一丝,让小姐记起过去。 「郭嬷嬷,我自有盘算,你把食篮里没吃完的大饼拿出来,孩子饿了。」 「可是……」她也想保住老爷夫人的嫡孙、保住江家的香火,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会儿得先保了她家小姐,往后的事再好好盘算才是,要不,兴许小少爷就不是吃苦而已,而是要跟着小姐一起丧命了。 「够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要眼睁睁地看他饿死街头吗?」换成是她,做不到。 她知道普天之下有千千万万可怜的流浪儿在挨饿受冻,她虽救不了所有人,可既然遇着了这一个,不管是不是血缘至亲,她也要给他屋顶遮风避雨,让他有机会长大成人。 「这……」郭嬷嬷眼眶红了,没法说出绝情的话。 人心是肉做的,哪狠得下心弃旧日的小主子于不顾。 接过一半包肉馅的饼儿,大口一咬的涛哥儿不忘有礼的道谢。「谢谢雪姑姑。」 「你还没告诉姑姑,姑姑叫什么名字呢!小口吃,别噎着,吃完还有,没人跟你抢。」她要确认,是不是身体原主的家人。 「姑姑叫江淡雪,是我爹的妹妹,爹叫江玉顼,是长子,娘是刘月娘,而妹妹……妹妹不见了,好多、好多的血,他们一直杀一直杀……」他小小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邵小蓉慌忙将他抱住,「不怕不怕,姑姑在,没人伤得了你。」为什么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到底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江成涛吃不下饼儿只顾着落泪,两眼红如兔儿眼。「秋桂抱着我躲在翻倒的马车底下,我没事……」 他看到了奶奶、婶婶、娘全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妹妹则一动也不动地被娘抱在怀里,秋桂捂住他的眼、他的嘴不让他喊娘和妹妹,他们一直躲着,躲到天黑了才出来。 「秋桂是谁?」怎么没跟在涛哥儿身边。 「是少爷的……」忍不住开口的细柳连忙闭上嘴,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敢抬起头。 邵小蓉瞟了小丫头一眼,用鼓励的眼神让江成涛往下说。 「秋桂是娘的丫头,后来跟爹在一起,我们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没人伺候,我走不动了,秋桂抱着我……」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因为肚子不舒服,秋桂抱着他到大树后头如厕,然后来了很多骑大马的男人,秋桂和他都很害怕,刚好马车被人弄翻了,倒在离他们不远处,他们俩个子小就钻到底下躲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等到他们从马车底下出来时,再也看不到一个人,活的、死的都没有,只捡到他娘缝在腰带内的金链子。 他们走到个小镇典当了金链子,靠着那些银子,他们才徒步回到京里。 「秋桂呢!在哪里?」肯把孩子送回来,没中途丢下他或是卖了他,算是有良心了。 一提到秋桂,江成涛眼里的金豆子就不断往下掉。「秋桂说她没钱了,养不起我,她带我到庙里找老和尚,她说当了小和尚就有饭吃了。」 「是到普陀寺?」 「对,可是涛哥儿不想当和尚就跑了出来,看见姑姑上了马车,涛哥儿就在后头追……」他追了好久好久,嘴巴喊得好痛好痛,姑姑都没看他。 邵小蓉苦笑着。这也是缘分吧!她被拘在侯府好几个月,第一次死缠活赖,还拖上老夫人才出得了门,没想到就撞见这具身体的侄儿,还真是不能不信邪,或许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将两个在世上无亲人的人和在一起,成为彼此的牵挂,也好过孤伶伶地存活于世。 「落英、缤纷,他只是个孩子,你们容得下他吧?」他已无处可去,除了她,无人可依靠。 「主子?」落英一脸讶色,不解她何来有此一问。 「主子。」缤纷颦眉,想着主子为何刻意提到她和落英,马车里不只她两人。 「我知道你们是大少爷派来保护我的人,看在我从没把你们当外人看的分上,先别告诉大少爷此事让我缓上数日,我会亲口把这件事告诉大少爷。」她需要时间沉淀,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养一个孩子不是一只碗、一双筷子,他至少是往后二十年的责任。 「主子?!」落英与缤纷同时惊愣得睁大眼。 邵小蓉笑了笑,轻拍江成涛的背,哄着终于把饼吃完的他睡觉。「你们家主子看起来很傻吗?有两个会武的丫头在身边,我没脑子不会看不出你们非常人,只是我人钝,过了好久才瞧出你们是大少爷的人。」 一开始是怀疑,毕竟赵无眠是出气多、人气少的病人,快死的人怎有余力安插人手,她当是巧合,反正给个地方窝着,于她并无半丝损害。 直到她发现赵无眠装病,再看他对落英的美色不为所动,怀疑终于成了确定,她们果然是他暗中安排的护卫,如影随形随侍在侧,怕不只要确保她的安全,还有……以防她逃走。 「主子,我们是奉命行事,请你见谅。」 「主子,我们只是行分内之事,并无加害之意。」 两人紧张的请罪。 她懂,她都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她只不过有点不太痛快罢了,赵大少居然派人监视她!「我不怪你们,有你们在热闹多了,我也不用担心大少奶奶来找我麻烦。」 邵小蓉的不满是针对一肚子坏的赵无眠,她是非对错分得很清楚。 落英、缤纷沉默不语,向来少有表情的面容露出一丝愧色和羞惭。 邵小蓉转头一瞧,不禁噗哧一笑。 「细柳、似巧,把你们的嘴巴闭起来,你们家主子不养蛤蟆。」谁教你们没眼色,看不出高手在身边。 「小姐,人家不是癞蛤蟆。」老是改不了口的似巧年纪小,一被调侃就鼓起腮帮子,活似哑咽叫的小绿蛙。 「姨奶奶,她们真的是……呃!我还使唤她们倒恭桶……」天呀!她真是活腻了,没让人大半夜给挑了脚筋手筋算是有福了。忽然觉得背有点凉的细柳,暗吁了口气。 「这事就揭过了,谁也不许提,我们就如同往日一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别太刻意了,反正你们都是我邵姨娘的丫头。」身分不变。 「姑姑怎么变成邵姨娘……」揉着惺忪双眼,终于找到亲人的江成涛吃饱又安心了就想睡,趴在姑姑腿边昏昏欲睡。 「乖,快睡,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管,慢慢长大就好。」不要急着面对险恶的世界。 「嗯!」哭累了自然就倦了,他点了点头又阖上眼,小嘴咽吧咽吧地似在回味方才吃到的美味。 马车缓缓驶向侯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与前头两辆马车相距一大截,远远落于后头,载着正经主子的马车走前门,四扇门板大开任其通行,而邵小蓉是入不了族谱的小妾,一路往后门驶去,一个满脸皱纹的婆子开了门,马车直驶入后宅。 不过邵小蓉去的不是秋锦院,而是她以前住的茱萸院,马撕撕地停在正屋前,她先让落英、缤纷下车驱散院子内的闲人,只留下自己人,她再小心翼翼地抱下睡得很熟的小男童,快步进入打理整洁的屋子。 把孩子放下,盖上被子,睡着了的江成涛仍有些不安地拉着她的裙摆,亲眼目睹亲人惨死刀下,又吃足了苦头千里奔波,小小的心灵还是充满恐惧与害怕。 「你们先出去吧!我来照顾他。」既然是她把他捡回来的,他便是她不可推拒的责任。 「主子……」真要隐瞒下来吗? 「去准备热水,再找几件小孩子的衣服,他这一身脏也该洗洗了,等他一睡醒就把这脏小孩丢进浴桶里,全身上下洗个干净。」他有家了,不用浪迹天涯。 落英没再多话,看了主子一眼便退下。 一屋子清空,只剩下姑侄俩,邵小蓉看着和她这张脸有几分相似的小脸,突然感觉到她是有家人的,暖暖感动流进心窝,很充实。 「你喔!不知是不是来讨债的,我这下子真的走不掉了,你成了我的包楸。」多了一个他,想走也走不远。 邵小蓉抱怨着却笑得温柔轻点小小的鼻子,看他不耐烦地皱皱鼻头,她笑得更开心地捉弄他,睡梦中的江成涛一翻身,小手挥了下,手指头不意勾到她的头发,一扯,没绾紧的发髻散开来,哗啦啦的金钗、银簪掉了一地。 蓦地,她注意到其中一根丹凤金钗的落地声怪怪的,似乎是中空的。 好奇心人皆有之,邵小蓉将两根差不多大小的钗子放在手上一枰,发现镶红宝石的丹凤金钗好像轻了些,她放在耳边轻摇隐约有沙沙声,她讶异地瞠大双目。钗子内暗藏玄机? 她并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觉得知道越多死越快,但她在把钗子往妆盒丢时,稍一用力按住凤目的红宝石,金钗忽然从中断成两截,卷成长条的纸张从钗内滑出,就掉在她往上的手心里。 这该不该看呢!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把卷纸摊平,细细麻麻的小字让她一时看花了眼,有些想放弃,但是细瞧之后,她差点一头磕向床板,这是…… 「休妻?!」 正当邵小蓉欲哭无泪的拿着烫手山芋不知做何打算时,侯爷所居院落正厅也上演一场教人颜面尽失的「休妻记」。 除了侯爷夫人、老太君等女眷,和亲王朱德昭、致远侯赵梓林,乃至于亲家老爷席复久,几个重要人物几乎都到场了。 因为小辈胡作非为,身为长辈的不得不出面调解,即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小事一件,和江山社稷一比微不足道,可是闹大了也没脸见人。 只是做人还是有私心,席梦芝模样狼狈,被捆得像棕子的压制在地上,她的嘴被破布堵上,鸣咽着开不了口,而朱玉鸿却若无其事的端坐大椅,一旁还有小厮为他倒茶,身后两名貌美侍女为其持扇握风驱热。 身分不同就有不一样的待遇,纵然犯的是相同的下流事,流有皇室血统的小王爷能平安无事,身为武将之女的席梦芝哪配和他相提并论。 与男子私通、无视礼法的罪,席梦芝是背定了,还有口难辩,因为她被逮个正着。 「不休妻难道要纵容这个淫妇继续偷人,你们不怕丢脸,我这张老脸皮可挂不住,伤风败俗、无耻下贱的事也做得出来,我们致远侯府若再留她。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满京城的勋贵没一人看得起。」老太君手重重往扶手一拍,怒声喝道。 席复久听了先受不了,「老太君口下留德,别太气恼,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一时行差踏错并非无法原谅,不就是胡闹了些,失了点分寸,看在赵、席两府深厚的交情,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当是没这回事如何?」何必闹得京城皆知,大家都不好过。 第二十九章 看见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嫡次女被缚绑手脚,神情狼狈地丢在众人面前,席复久不是不心疼,他几次差点想冲到堂下,抱起他的女儿,解开缚了一身的粗麻绳,可是她已为人妇,虽是席家女儿却是赵家媳,亲生父亲都算是外人,他怎么也不能越过侯府替女儿讨公道。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果然是带兵打仗的武夫,不用识礼义廉耻、三纲五常了,只要会杀人就成,难怪养出不知羞耻的女儿,父亲不以识礼为本,德行传家,自然儿女也无礼无德,什么低贱事也做得出来。」 「老太君,我对你客气是看在你年纪一大把的分上,不要以为我没脾气能由着你辱骂,女儿在我府里可是循规蹈矩,温良谦恭的好姑娘,怎么到了侯府里就变了个样,是不是被你们祖孙逼出来的?」不过是资质平庸的庶子而已,他女儿肯下嫁是瞧得起他,他居然还有脸冷落她,女儿回家老抱怨丈夫与老太君的冷漠。 老太君冷哼,「亏你有脸说出循规蹈矩、温良谦恭这八个字,那她大白天裸着身子抱别的男人大喊情郎又是怎么回事?!」 「你……你……」 「别你呀我的,偷人这回事在你席家不也有过几回,还是小叔子偷兄嫂呢!难怪令千金有样学样,真是家学渊源呀!」 站在老太君身后的赵无眠一言不发,装出难过又痛心的神情。他低着头彷佛承受不起妻子的背叛,无神的眼中是凊楚,以及大悲之后的莫可奈何与对人的失望。 事实上,他暗自佩服祖母的犀利反击,句句刺中痛处,让人痛到极点又无法说不对。席复久的五夫人是庶兄的妻室,他在新婚夜就霸了兄嫂的清白身子,而后互通款曲一年多。 其庶兄死于非命,有传言就是他下的毒手,为夺兄妻。而庶兄死后不到百日,他便娶嫂为妾,还大摆筵席宴请交好的官员,甚是张狂。 「母亲,就事论事,勿道是非。」见两人几欲扯破脸,赵梓林出面打圆场。 老人家火性大得很,重重一哼。「我也不想让人太难看,可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女儿偷人叫一时胡闹,要咱们当没这回事,那你把他的五夫人偷来睡几回,看他当不当回事。」 「你敢碰我的幼娃,我砍死你。」七个妻妾当中,此妇为席复久最为爱宠的。 虽是气话,闻言的赵梓林满脸尴色,微愠地瞪了他一眼。 「你的夫人别人碰不得,我孙儿的媳妇却是人尽可夫,你要让你的女儿为妓,当初就应该送到青楼,何必来污了我们侯府门霉。」 「什么人尽可夫,也不过一个而已……」席复久话到一半就收了,憋屈得很。 得理不饶人的老太君步步逼近,把矛头对准朱玉鸿。「老身要问小王爷一句,老身的孙媳妇你睡得好不好,妥不妥当,伺候得让你满不满意?以你尊贵的身分用不着偷来暗去,想要就带回去。」 朱玉鸿当下羞得满脸通红,话到嘴边吐不出来。 「咳咳!老太君,这件事是你的孙媳妇不守妇道,放浪形骸行勾引之举,你若要放休书本王绝无二话,我儿也是一时胡涂,被那贱妇所惑。」朱德昭把罪推得干净。 一时胡涂?这「一时」真好用。赵无眠在心里冷嘲。 「老身求的也是王爷这句话,犯了七出之罪的妇人本该被休下堂,而她无子、不事姑舅、口舌、嫉妒、淫佚,七条就犯了五条,教我侯府如何能容得了她,你说是吧?侯爷。」她回马一枪射向欲置身事外的赵梓林。 「是的,母亲说的极是。」赵梓林故作恭敬,表现得事事以母命为先,克尽孝道,不落人一句闲话。 「想当年我那苦命的媳妇绮萝也是遭人横刀夺爱、硬生生地抢去丈夫,落得一场悲京,没想到我今日的孙儿也和他娘亲同样的遭遇,真不晓得是欠了哪个薄情寡义的。」 老太君一次打了两家人脸面,和亲王之妹朱纤曼夺人所爱、逼妻为妾,赵梓林为攀富贵,弃妻另娶,长孙的媳妇又和和亲王小王爷行苟且之事,母子俩全为朱姓人所祸害。 也就是说,寡廉鲜耻的自成一派,与这两人走得近的席复久也不是好东西,一丘之貉。 「祖母勿为孙儿挂忧,如此恶妇舍了便是,何须为那些不要脸的伤了自个儿身子。」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赵无眠面色愁苦地奉上热茶,那没用的样子让人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是,不挂心,何必呢!」老太君以杯盖拨了拨茶叶,先细细地闻香,再吹凉茶水才抿了一口。「拿笔墨纸砚来,由侯爷亲手写下休书,这门亲事是你牵成的,自是由你终结。」 赵梓林一听,脸色无比的难看。「母亲让儿子来写是否不妥,此妇乃无眠之媳……」 其实公婆休媳并不为过,古今皆有,只是他不想担上这件事,同时得罪和亲王和征南将军。 「侯爷,绮萝在看着呢,看你怎么对待她的儿子,她一口怨气还没散去,就不知夜深人静时会找上谁叙旧。」举头三尺有神明,别以为伤天害理的事做了没人瞧见。 赵梓林怒在心里。 「写吧!不过是一桩两相憎恨的恶缘,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朱德昭淡淡开口。侯府老太君手段了得,连他也不得不服。 朱德昭说话,赵梓林才挽起袖子,以笔沾墨,在席复久的怒目横视下,汗涔涔地写下一行字…… 「侯爷,记得把她的淫佚行径写得清楚些,别让死人看了笑话。」老太君嚼了口茶,语气轻柔,含意却重若千钧。 「……是的,母亲。」赵梓林手中笔如千斤重,句句斟酌。 由于他一笔一划勾写得甚慢,一封休书几乎丢上三盏茶才写完,哭得满脸泪渍的席梦芝早就昏死过去,根本不晓得今日过后她便成了侯府下堂妇,被以与人私通的罪名遭受休离。 「母亲,请过目。」墨迹未干的休书送上前。 老太君接过一看,嘴角扬起冷笑。「嗯!写得通情达理,我儿厚道,给人留了颜面,想必再嫁并不难。」 明明白白的讽刺让席复久脸色又一阴,席梦芝这般名声,还有谁敢娶她。 「是,母亲谬赞了。」赵梓林面上恭敬,内心咒骂:先忍你一时,等王爷大业已成的那一日,你就和你的爱孙回老家守宅她轻哼,「这些可憎的嘴脸真不想看,眠儿,扶着祖母,咱们到祠堂让老太爷瞧瞧,他儿子写得好休书。」 「是。」赵无眠躬身一扶。 「送母亲。」赵梓林恨恨地装孝子。 不过老太君的厉害不仅止于此,在快出正厅前,她再一次打了所有人的脸—— 「周嬷嬷,叫几个人把这贱妇送到和亲王府,既然小王爷喜欢贱人,咱们也不便失礼,以后小王爷戴了绿帽就不干咱们侯府的事,他乐意戴呢!」 老太君畅快的笑声出了厅堂,祖孙俩相扶持的背影渐渐远去,周嬷嬷命四个婆子将大少奶奶……不,是下堂妇抬出府,送上了马车直驶和亲王府。 朱德昭、席复久、赵梓林,乃至于小王爷朱玉鸿,以及在水墨八仙屏风后偷听的赵无痕,一群人脸色青红交加,个个目光由阴转沉。 「太过分了,那个死老太婆做法太恶毒了,她怎么能用几近羞辱的语气逼父亲和舅舅让步,我去杀了她!」赵无痕最先压不住脾气。老不死的仗着长辈的身分压人,他干脆一刀了结,让她没法再开口。 「放肆,。可对祖母不敬,她端的是道理,讲的是规矩,仗的是礼教,条条都让人挑不出错处。」她人老成精,要对付她并不容易。赵梓林何尝不恨。 「爹,她不过是半条腿入棺材的老女人,咱们还怕她不成,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几滴毒药就能要了她的命。」看她还怎么端出老太君的架子,死人就会安静地闭嘴。 「痕儿,爹这么多年都忍了,还忍不了这一时吗?总有机会收拾她。」 当年的曲向天虽然不是赵梓林亲手害死的,却和他脱离不了关系,是他把布兵图和粮草分布图交给北夷人,以至于战无不克的兵马大元帅兵败受困,自刎而死。 而后也是他联合和亲王等人收走了曲向天的兵将,使其为已效命,且又使计打压曲家人,让他们从战场上退下来,从此不能领兵作战。 第三十章 因他的一已之私造成曲向天的壮烈牺牲,曲绮萝悲愤而死,曲家全族失去建功立业之机,她如何能不恨。 「可是……」赵无痕不甘心,他缺乏的是耐性。 「世子,听你爹的话,不要冲动,我们等待的是时机,而非逞一时之勇斗气,老太君是聪明人,她还不敢明着和我作对。」 朱德昭冷笑。要对付她还不容易吗? 是人就有弱点,她最放不下的是流有曲元帅血脉的孙子。 「舅舅,她这还不算给你难堪吗?她当着你的面命人把那贱人抬到你府邸,存心让文武百官看你笑话。」一条白绫吊死算了,她名节已毁,还有什么脸面话在世上。 一声哼由鼻腔挤出。「世子爷记性不差的话,你口中的贱人是本将军的女儿,咱们往后还要合作,做不成嫂子也该客气些。」 赵无痕一噎,略显尴尬。「我是说离了赵无眠那废人也好,跟了他比守活寡还惨。」 「咳!咳!无痕表弟,你在调侃小王捡了废人的破鞋,比废人还不如?」他还挺担心府里的母老虎会不会撕了破鞋,他的妻子可不好惹。 又是贱人,又是破鞋,爱女心切的席复久越听脸越黑,恨不得大刀一抽,将两个小兔崽仔面前的大桌劈成两半,让他们知晓他席某人的女儿不会任人随意欺凌。 「我……我只是不服气,老太婆凭什么盛气凌人的不把爹放在眼里,我替爹抱不平。」 「因为她和太后是相交几十年的好姊妹。」她的靠山是宫里的,连他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赵梓林的一句话堵住儿子的嘴,他气闷。 「世子,别着急,眼前的局势对我们有利,皇上尚未立储,太子之位空置,一旦他有个不测……」这天下就是他的。朱德昭噙着誓在必得的冷笑。 「舅舅,我不贪心,封个亲王给我做做就好,我誓死效命于你。」赵无痕谄媚地涎笑,未有功,先讨赏。 「好,说得好,事成之日你就是礼亲王!」他得意地仰头大笑。 赵无眠喜孜孜地拎着鸟笼踏进茱萸院,伸手要拉正在莳花弄草的邵小蓉。 「蓉儿,我为你买了一对黄莺,唱起歌来很好听……」望着落空的手,微微一怔的赵无眠目光闪了闪,极其无奈又好笑地看着闪开的人儿,心里无奈笑叹,这只自称胆小又怕死的小兔子不知哪里又不顺心了,跟他闹起脾气。 芙蓉院基本来说已无主了,几道进出的月洞门,小偏门已上了重锁,不许再有人出入,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不是卖了,便是请到城外的庄子。 而他身边只有她一名女子,她虽是妾室身分他却视她为妻,到底还有什么事令她不开心,终日与花草为伍。 莫非是「兔死狐悲」? 可她又不是会伤春悲秋的人,要她为席梦芝的下场难过……她大概会以「你疯了的眼神睥睨他一眼,然后仰天大笑,对她而言,恶有恶报,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不过本该沉塘的席梦芝非但没死,反而过得比在侯府的日子还快活,在征南将军三番两次的上和亲王府关怀、问候下,她由没名没分的侍寝一跃为侧室,在和亲王的默许下与正妻平起平坐,毕竟朱德昭想真取天下必须仰赖席复久的兵力,于他多个儿媳也是值得地。 只是世子妃也是个不能容人的,心狠手辣的程度绝不亚于席梦芝,两个善妒又张狂的女人碰在一起,只怕和亲王府难有宁曰。 「蓉儿,谁又惹得你不痛快了?你快告诉我,我替你整治一番。」为博红颜一笑,大丈夫愿折腰。 「你挡到光了,走开。」蹲在花圃前修枝的邵小蓉头也不回,口气带着嫌弃。 移了移位置的男子笑意不减,长袍一撩跟着蹲低。「这是什么花?花色鲜艳得很。」 「金凤花,有毒。」又称指甲花,子、花、根、叶均可入药,采收后晒干备用,具活血消积、软坚透骨之效。 他一滞,笑容略收。「那这蓝紫色花朵又是何种花齐?形似鸢鸟的尾巴。」 「它就叫鸢尾,有毒。」鸢尾味苦,性平、去水,下三虫,破症瘕之功效。 赵无眠的唇角有些抽搐了。「这是草吧?」 「蓖麻,有毒。」性善收,也善走,能开通诸窍经络。 「……蓉儿,你收集这些有毒的药草想毒死我吗?」他不笑了,顿感头大,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气恼的对象是他。 但是,他几时做了令她不快的事? 仔细回想这些日子,席梦芝不在了,她潜在的危机也解除了,她又顺理成章、热热闹闹地从秋锦院搁回茱萸院。 反倒是他自个儿院落待不住,三天两头的往茱萸院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有一、两回还因为她差点搞砸了为皇上办的差事。 唔!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怪在哪儿,自从那日从普陀寺回来,她……等等,她的丫头婆子呢? 赵无眠指的不是原来侯府派来服侍邵小蓉的下人,而是她陪嫁的那三个,他黑眸冷然的一扫视,果真不见那三人的踪影,倒是两名女影卫寸步不移地跟着她。 她们到哪去了?或者说去为她办什么事?难道说,她还想着离开? 思及此,他的心沉甸甸,蒙上一层暗影。 「我是很想毒死你,不过我胆子小,不敢下手。」她「前世」是护士,才不会下毒害人。 他一听,轻笑出声,手往她细肩轻放,但她又摆明了不让他碰,将其甩开。 「你总说自己胆子小、怕死,可是你做的事连大男人也不一定敢做,譬如威胁我。」 他若死了,她也难逃一死,即使査不出是她动的手脚,在这座自私的侯府里,他一旦不在了,不用当主子的上位者动手,光是那些眼高手低的婢仆就会让她日子难过。 她也深知这一点,慢慢地在收服人心,就算不能为她所用也不能扯她后腿,起码她交代的事要确实做好,不可阳奉阴违。 「我哪有威胁,我说的可是实话,‘很想’表示我胆小如鼠,只敢用脑子想一想,叫我付诸行动,我肯定溜得快。」自寻死路的事她才不做,活着才是每日怒力的目标。 「所以说你既聪明又狡猾,老是推我背黑锅。」在他药里下黄连,向老太君告状他病体未愈,不宜行房;休妻一事她明明也立了「大功」,却装得一切与她无关般,她得意地在背后偷笑,嘻嘻嘻地像偷吃灯油的老鼠,他却得承受旁人看他的怜悯眼神。 听着他不实的指控,邵小蓉鼓着小险,圆睁双眼一瞪。「谁说我骗人了,我既不是兔子也不是狐狸,我很笨,脑子塞水泥,哪有你这个腹黑的可恶。」 「水泥?」他听过她背地里喊他「腹黑的」,大概是指不老实,城府深,一肚子黑水吧。 「那不重要,我是说你不要做贼的喊抓贼,若你心里没有鬼,怎会看别人都可疑。」 望着朝胸口戳个不停的粉嫩玉指,赵无眠双眼含笑一把抓住。「对夫婿无礼该当何罪?」 颈子一缩,她忽地想起两人身分上的不同,有点小气闷。「呃!我是帮你胸口找硬块,那是一种病变,早治疗早痊愈,发现晚了就没救了,人要防范未然。」 看她蔫了下来,一副「我是杂草,请君践踏」的委屈模样,他失笑地揉揉她头顶,将人拉起。「说吧!不要把事搁在心里,有话不直说,吃亏的是你自己。 她一向直率,有什么说什么,就算人家不让她开口,她也会拐着弯透露,充分表达她的不满,而今的扭扭捏捏他倒是不习惯了,感觉两人有隔阂。 「我……」如水晶莹亮的眸子瞅着他,欲言又止,她抬起头又垂下,万般挣扎在说与不说的漩涡里,「你……算了,现在这样挺好的,你藏你的,我躲我的,各不相干。」 好个各不相?!这句话在赵无眠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感到气恼又难过。「蓉儿,我说过的承诺不会变卦,只你一人不二心,你在怀疑我对你的真情实意是虚情假意?」 难不成要剖脑取心才能看见他的真情意? 「我……我没说你不是真心,只是……只是……」她的心有点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觉她又想逃了。不是人逃,而是心避,随着知道的事越多,她越觉得这些日子的柔情相待全是假的,对别人演戏的他也对她端出另一张面孔。 第三十一章 「只是什么?」他不逼她,她不会说实话,诚如她所言,她胆小又怕死,可逼急了却恰恰相反,胆大包天。 一咬牙,她把心中的不满一口气倒出来。「我问你,你心里真的有我吗?不许犹豫……」 「有。」不等她说完,他直接给了答案。 「……分量有多重?」他回答得太快她反而不敢信。 女人的心很小,只装得下家庭、孩子、丈夫、爱情。 而男人想的是一家以外的天地,鹏鸟有翼能飞万里,何需拘于四面高墙围起的方寸之地,家庭固然重要,但不阻碍他往外面飞,多高、多远由他掌控,旁人无权过问。 赵无眠苦笑,却也有心头一松的感觉。「怕我给不了你正式的名分吗?再等我一阵,我不会让你失望,吾妻唯你邵小蓉。」 闻言,她脸上的不满却更为浓重。「第一,我不喜欢等人,凭什么要我等你?第二,你的妻子只能是邵小蓉,那我是邵小蓉吗?你一口一口的蓉儿,到底喊的是谁?」 她不是吃「邵小蓉」的醋,她就是邵小蓉,与他情投意合、花好月圆的那一位,这些她都知情,只是心里莫名过不去,堵得慌。 霍地,赵无眠黑眸一眯。「你惝复记忆了?」 「没有。」她想很有骨气地朝他大吼,一展雌威,可是发出的声音软弱无力,宛若蚊鸣。 她就是个没用的,怕腹黑地。 「你想起多少?」他又问。 邵小蓉怨慰地一瞪他。「要想起什么才行吗?还是你想利用我得到什么,没达到目的前,我是一颗不能丢弃的棋子?」 看着她,他久久不语,凝滞的气氛让人倍感压力,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才缓缓吐实。「一开始我对你确实存着利用心态,我需要板倒那个人,而你可能是扭转局面的关键,放着现成的快捷方式我为何不走?所以我使了个计谋让你嫁进侯府,反正你的前路也是满地荆棘,何不合作你我各取所需,你给我要的,我庇护你。」 「哼!你果真没安好心,披着羊皮的狼。」她气愤地捶了他一拳,力道还不算轻,但他只是把她搂得更紧。 「但是事情起了变化,你和我原先设想的不一样,原本的你的确如你所言的胆小又懦弱,畏畏缩缩地不敢接受父兄落难的打击,服毒自尽了,死在迎娶的花轿上头——」 「我中毒?」难怪她觉得不对劲。 「你没死,却失忆了,而又活过来的你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大胆直言,却又能巧言令色,审时度势的逢迎拍马,还会有许多惊人巧思,你的言行举止让我非常困惑,不紧盯着你我不放心……」 没办法,她不是这个年代的人。她以眼角睨他。 「可是麻烦来了,盯着盯着就盯出兴趣,我心里想着,这个毛病特别多的小女人除了当我的女人外还能嫁给谁?她本来就是该我的,我收了她也不为过,难道她还敢有二话?」 看她似乎有话要说,赵无眠低身在她唇上一啄,眼泛柔光地握起她莹白小手,放在手心轻轻揉槎。 「她当然敢,还密谋着要逃离我,她收买了我的小厮,动之以情,又收拢了守门的婆子和赶车的车夫,诱之以利,还在我面前小意顺从,企图想瞒天过海……」 他感受到即将失去的心慌,他无法掌握她。 「什么她不她,不就是我,绕什么圈子!」说了老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要是没耐心的早就转身走了。 赵无眠目光深浓地凝望如玉娇颜。「我的心充满了你,我脑子里想着是你,我再也不能忍受看不到你,我动心了,为你而失去以往的坚定,不愿你恢复记忆而怨我离我而去。」 「动心并不代表全心全意,人的一那心可以分成好几个等分,谁晓得你用了几分?」 爱情教人难以掌控自己,教人可以为爱去死,但是……理智呀!不可丧失,她就是理性重于感性,当初才会到了二十八岁还嫁不出去,急白了她母亲一头黑发。 「我不分,一颗完整的心,给你。」他的心,从来只要给另一个有情人。 沾了蜜的情话人人爱听,原本打算理论一番的邵小蓉也动容了。「你还没告诉我,邵小蓉是谁?」 「你。」赵无眠毫不迟疑的一指。 「我?」他还想骗她! 「你只能是邵小蓉。」别无选择。 「为什么?」她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想活吗?」 「喔?」什么意思? 他轻抚她困惑不已的小脸。「你的另一个身分已经死了,已经埋入黄土。」 「我……我死了……」他是说有另一个女人代替江淡雪死?! 「蓉儿,我只问一句,你想要什么?」要如何她才会留下?他能给她的,他绝不皱眉,想尽办法呈上。 「我想要什么……」偏过头,她想了一下,非常认真的,然后……「你要对付的人是谁?」 她想要一句真话。 「我父亲。」还有和亲王。 「啊!」她嘴巴张大,半晌阖不拢,十分讶异。 「为了私欲他做了不忠不孝、不公不义的事,为了国家社稷,为了因他而枉死的无辜孤魂,我必须制止他。」江山易主天下乱,百姓流离失所,骨肉离散,是人间至痛之事。 大仁大义呀!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邵小蓉微微地叹了口气,瞄了一眼正屋旁的厢房门扉开了条缝,她一招手。「我没有恢复记忆,我还是商人之女邵小蓉,只不过……多了一个他。」 一名虎头虎瞄的小男童从半掩的门扉后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邵小蓉身边,依赖地拉着她衣裙。 「他是……」怎么会有个孩子? 赵无眠的目光投向倏地背过身装忙的落英、缤纷。 「他叫江成涛,是江玉琅的长子,前太常寺卿江启新的嫡长孙,江淡雪的亲侄子,小名涛哥儿。」她一口气背完江家家谱,唯恐一停顿就忘个精光,她最不擅长记人名。 「你知道了。」看来无须再解释了。 她螓首轻点。「你要我就要连他一起要,买一送一,你赚到了。」 「买一送一……」有这种送法的吗?他抚着发疼的额侧,低笑。「就这一个,没旁的?」 「江府还有人吗?」若无意外,应该全死光了。 说的也是,这孩子能活着是奇迹。「涛哥儿,过来,叫声姑父。」 怯生生的涛哥儿缩着身子探出那脑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姑姑,看她一点头,才糯糯地喊了一声,「姑父。」 「嗯!以后你就是侯府的人,要抬头挺胸做人,有姑父在的一天就没人能欺负你。」以一挽一,划算。 他的心,定了。 他不仅在为孩子撑腰,也是说给他心爱女子听,他们姑侄都是他赵无眠的人,有他就有他们,他会顾全他们一辈子。 「嗯!」涛哥儿重重点头。 「蓉儿,你好像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你什么时候还?」 闻言,粉嫩桃腮染上绯色,羞恼地一横目。「小人赵无眠,这个是你要的,两清了。」 「什么东西?」她想两清?难。 「证据。」 「证据?!」赵无眠大惊地打开塞入手中折成方形的纸张,双目眨也不眨的从头看到尾…… 数日后—— 致远侯府一如往常的在寅时时分就有下人忙碌,并未惊动主家,洒扫的洒扫,擦地的擦地,送水净面的小心端着面盆,灶台的火也已升起。 锅里煮着粥,几十盘小菜在厨娘手中装碟盛盘,一份一份上了白玉托盘,等着各房丫头、婆子前来领取。 厨房里热热闹闹,院子、水榭里人来人往,睡得正香甜的主子们感受不到山雨欲来风满楼,还以为今日是畅快顺心的艳阳天,一样平静无波。 忽地,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如要拆房子似的响起,门房一脸不耐烦地拉开一条门缝,尖醉刻薄的话语尚未滑出。 身穿镶银兽面锁子甲、头戴羽饰九曲银盔、腰系重剑的铁骑军一下子撞开门,迅速进入。 「你……你们想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御封的致远侯府吗?谁敢大胆造次,不要命了是不是……」 「是不要命,不过指的是你们,若再敢栏阻官兵办事,一个个压入大车,绝不宽待。」为首的男子冷冷扫视旁边的奴仆侍卫大声喝斥。 一干习惯仗势欺人的管事和府中侍卫一瞧见铁骑军声势浩大的样子,一个一个如惊弓之鸟瑟缩着,面露惶恐地不敢多言,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做何处理。 第三十二章 此时,自是有伶倒嬷嬷、小厮赶着去通风报信,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好歹是先帝赐封的致远侯府,应该不会有重大干系,只要侯爷出面便可迎刃而解,就算侯爷不行还有和亲王。 未能穿戴整齐的赵梓林获报后匆匆来至,身后是一脸愤慨的朱纤曼,犹不知死活的她还想端起郡主的架子。 对于大名鼎鼎铁骑军的副将,赵梓林一眼就认出来了。「铁副将,此行是何用意?率兵人我致远侯府大肆搜捕,你就不怕我参你一本,让你掉了脑袋。」 铁大福是粗人,仰头大笑。「不知是谁要掉脑袋呢!死到临头还敢说大话,我等奉命前来缉拿谋逆贼子致远侯……不,赵梓林还不速速就擒,勿做顽强抵抗。」 同时他手一挥,士兵们就入内去,要把赵梓林的其它家眷带来。 「谋逆?!」他倏地两眼赤红,一掌击碎身侧的花瓶。 「不要妄想做困兽之斗,侯府前前后后已重兵包围,三千名铁骑军在府外恭迎大驾。」 「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想平白诬陷忠良,我到皇上面前仍是死也不服。」想拿他入罪绝无可能,他们早就销毁来往信件和大量囤粮与铸铁账本。 「早已面呈皇上了,包括你们谋反者的名单,还有‘新皇’登髙后高官厚禄封赏的密件,上头盖着和亲王朱德昭的大印,答应事成后立即封你为异姓王爷,赏封地和朝廷俸禄。」 「什么?!」 赵梓林愤愤地眯起眼,暗忖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他明明处理得干干净净,从流放的江府家眷到出嫁的江府千金,翻遍了所有携带的对象,没找到任何信件,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为何还有证据流出,甚至是最重要的那一份,足以让他们功败垂成。 「皇上下旨侯府内涉及谋反一事的相关人士全部拘捕下狱,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及宗人府共同审理。」皇室子孙也难逃制裁,一并收押以待开审。 犹在挣扎的赵梓林沉目低喝,「圣旨呢!没看到皇上亲颁的圣旨,你区区小将凭什么拘拿本侯?」 「要圣旨?早知你这老匹夫不会乖乖认罪,本将军早为你请来这道圣旨。」来人手举明黄色卷轴,徐徐走近。 「将军。」铁大福嗓门大的一喊,行了军礼。 「顾兰农?!」 其实赵梓林不该意外,看到铁骑军就该晓得少不了顾兰农,身为铁骑军将领,他。有不现身之理。 「做了那么多坏事,夺了无数人的性命,老匹夫,你夜半无人时难道不会感到恐慌,不会害怕幽魂矗立床前等着索命?」 一身血红铁甲的顾兰农意气风发,一手长剑,一手圣旨,笑意极冷的昂首阔步走来,带着钢铁般的锐气,冷例而锋利,教人不敢直视。 「你……你想做什么?」看着彷佛来自地府的阴军,心头一凉的赵梓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朱纤曼则早已脸色发白,说不出一句话。 顾兰农冷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然我想把老匹夫的眼、口、鼻削下来泡酒,不过我还是领朝廷的俸禄,皇上没要你死,你就暂时把头颅挂在颈项上头。」 闻言,他并未松口气,反而一颗心往上提。 「滥用私刑非君子所为,我想皇上不会乐见凄惨的人犯样子。」 「看在某人的分上我不会伤你,可是我倒是希望你能奋力一搏,若不是斩立决便是削爵,终身监禁,你能过那样的日子?」 赵梓林和朱德昭太贪心了反而自食恶果,皇上并不愚笨,早就想铲除这些心怀不轨的藩王势力,隐忍多年就待今朝。 顾兰农看赵梓林的眼神满是不屑、讥诮、轻蔑,还有更多高高在上的冷傲,似乎赵梓林才是一只蝼蚁,他两指一伸就能揉成碎片。 赵梓林最无法忍受别人瞧不起他,他一直想出人头地,做族人眼中称霸一方的王侯,而不是顺理成章地继承爵位,承先人余荫,就像被施舍。 其实老太君当年也生有一子,聪明伶俐,天资过人,粉雕玉琢,白嫩可爱,深受老爵爷的疼爱,有意将世子之位传给他,当时都上奏朝廷册封了。 但是世子不到十岁便因天雨路滑而失足落水亡故,老爵爷京恸不已,没几年也撤手人寰。 没人知晓这件事是出自人为,只有赵梓林,他亲眼目睹已逝亲娘留给他的嬷嬷将年幼的世子丢入湖里,站在岸边看他溺死了才离开,而他被立为世子。 因此他发誓为要爬上更髙的位置就要不择手段,在遇到有相同野心的和亲王后,两人一拍即合,合谋锦绣江山。 「某人是谁?叫他出来让我瞧瞧,我赵梓林还不需要向人摇尾乞怜,就算皇上不念旧情要我赔上全府,我也不低头求人。」 他把皇上也拖下水,讽其不辨忠奸,误信佞臣。 被顾兰农一激的赵梓林竟真不知死活,在重兵围困下有意一搏。只要有命在,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吗? 说话之时,他将身侧的妻子推向铁大福,意图夺刀相搏,他好脱逃。 但铁大福身手不凡反应力是从无数场战役中磨练而来,他一见有道黑影扑来,二话不说的拔刀一送,穿透身躯,反手一抽,喷洒而出的鲜血染红一地。 「娘!」被人箝制着、刚被拖到大厅的赵无痕见状,惊恐的大叫。 铁大福皱眉,没想过杀一个弱女子。「咳!不能怪我,在战场上,见到有人靠近,一律一刀了结,以防是偷袭或刺杀,我还要留着命娶媳妇。」 「是不怪你,若没人将她推向你,她也不用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这句话用在自私自利的赵梓林夫妻身上,再贴切不过了,为了求生,丈夫可以狠下心让妻子送死。顾兰农冷笑着拍拍下属的肩膀。「兄弟,你娘的仇报了一半了。」 赵无眠走进大厅,左手抟着贪生怕死的亲兄弟。「我在后门捡到这逃犯,他正打算逃走,我这算不算大义灭亲,将功折罪,侯爷的谋反大罪少算我一个?」 「是你?」看到向来无用的庶长子,被其它士兵抓住的赵梓林双目不禁瞠大,不敢相信他在危难之际非但不伸援手,反置亲弟于险境。 「哈——当然算大义灭亲,有赵大少爷这般忠君爱国之士是我朝之福,本将军一定上禀皇上免你死罪,算你一份功劳。」顾兰农大笑着拱手一揖,似为赵大少的忠义行为感到敬佩,但在作揖时瞪他一眼,怪他来得太晚。 一刀毙命未免太便宜朱纤曼了,至少要让她睡破席、吃馊食、穿破衣,受足一切苦头。 「有劳将军提拔,在下感激不尽。」作戏谁不会,赵无眠回礼一揖,态度谦狲道。 「好说,毕竟这世上有仁有义的好人不多,别像你父亲一样走错路,一失足就回不了头。」顾兰农轻蔑地一看脸色灰败的赵梓林,为他弃妻自保的行径感到很不耻。 赵无眠故作羞愧地掩面一叹。「子不言父之过,他做了再多的错事也是我的父亲,不能劝其改过而任其沉沦,亦是为人子之过失,我有愧于心。」 娘,外公,各位舅舅,以及枉死的将士,我赵无眠替你们讨公道了! 「孽子,你竟敢出卖自家人,卖弟求荣好脱罪,你简直辱没祖宗颜面,猪狗不如,不配为我赵家子孙。」赵梓林快气疯了,怒骂长子的见利忘义、背祖忘宗。 「猪狗不如?」向来温和的男人目光瞬间锐利如刃,森冷气势迸发而出,「父亲可是在反省已身,为这些年的丧心病狂而痛心疾首?你犯下诸多恶行如同禽兽,身为儿子的我也只能大义灭亲,尽最后一份孝心。」 「你你」赵梓林面色涨红,一口腥气涌至喉间。 「还有,孩儿忘记告诉父亲,证据是孩儿代替你老人家呈给皇上的,皇上十分欣喜的收下,大赞孩儿一片孝心。」 「什么,是你?!」赵梓林吐出一口血。 赵无眠目光一厉,语声冷然,「我娘、我外祖父在黄泉等你去赎罪,一路好走了。」 「你……原来你……恨我……」赵梓林双肩一垮,忽觉疲意,神色颃然地望着已无气息的妻子,满心绝望。 「押走,一个也不落下。」 顾兰农的话一落下,侯府内哭嚎声四起,唯一安静的是秋锦院,邵小蓉还抱着江成涛玩沙包。 尾声一 【尾声】 一场长达二十年的谋反大业,到头来是抄家灭族的萧瑟结局。 柳夜山率大军压制了和亲王的叛军,二十万将士被策反的约有一半,另一半在朝廷大军的武力之下投降了,轻轻松松地瓦解这一次的兵戎之争。 企图逃出城的朱德昭在北城口被拦下,他连逃走都浩浩荡荡的,十几辆大车装满近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带上的家眷除了正妃和两名侧妃,以及世子朱玉鸿、嫡女朱玉凤,居然还有三十几名如花似玉的女子在车队中,留下踪迹让禁卫军追上。 征南将军席复久是纸糊的老虎,看似饶勇善战,其实是争功诿过的绣花拳头,放下锄头、重拾兵刃的曲家后人一到来,马上吓得弃剑求饶,把头磕到破了也不敢。 文武百官牵连甚广,有百人下狱,十五户勋贵人家遭到眨职或削爵,抄家者不在少数。 皇上仁厚,罪不及亲家,虽未灭九族,但参与谋反一案的官员大多遭到流放,家产充公,其家眷的日子自然是不太好过,想要如往日那般风光,大概是痴人说梦了。 主谋朱德昭削去亲王爵位,小王爷朱玉鸿夺其世子封号,父子二人与其妻妾子女眨为庶民,终身圈禁于皇庄,无诏不得擅自进出,派有五千重兵防守四周。谋士及从犯则一律斩首示众。 至于有功者都得了皇上的赏赐,赵无眠也在皇上命令下带了邵小蓉入宫,而皇上并未计较他安排假的江淡雪出嫁之罪,甚至认为邵小蓉有功的给了赏赐,一番交谈相处后也很喜欢她,时不时就召她进宫—— 「你刚说这叫什么?」明黄长袍绣着五爪金龙,碧绿色的玉扳指价值不菲,而这全国身分最尊贵的男子手上拿着数张纸牌。 「扑克牌。」 「扑、……扑刻牌?」明明是纸做的,哪有刻字?他把牌藏到袖里。 「皇上,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居然还偷牌,这是作弊行为,一国之君。可带头使坏,万一上行下效,国将腐败,不可不慎。」哪有人输了不认帐,偷藏牌在袖子里。邵小蓉眼尖,一见到马上嚷嚷起来。 「你哪只眼看见朕偷牌,是不小心掉到朕袖里,普天之下还没人敢指着朕鼻头大骂,你这那脑袋不要了是不是,朕随时可以摘了它。」还敢顶嘴,真是活腻了。 「皇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不能睁眼说瞎话,你偷的技巧那么拙劣,民妇一眼就瞧见了,你怎能以死罪逼民妇颠倒是非。」皇上是赖皮鬼。 「朕拙劣?」皇上气呼呼地吹胡子瞪眼,很想巴她后脑勺。「敬之,你这媳妇儿是怎么回事,没教好就不要带她出来丢人现眼,朕是九五之尊,她当朕是市井小民。」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赵无眠笑看跟一国之君在玩牌的妻子。 「皇上,臣早说过她是个胆大的,只有她不想说的,没有她不敢说的话,胆子大到老虎都敢捉来砍几刀,连臣都是她口中的‘受灾户’,受害颇深。」唉!家有恶妻,夫纲不振。 赵无眠字敬之,由外祖父所取。 「哼!让朕一回会少斤少两吗?她赢得乐呵呵,朕输得灰头土脸,为人臣子有这般不识好歹,不敬君上吗?简直岂有此理。」 「皇上,你第一错,错在拙荆是个贪财的,你拿金豆子跟她赌,她当然非赢不可了,第二错,她本来就是不要脸皮的,跟她讲道理是皇上吃亏,没规矩是祖母纵出来的。」他也有一半责任,但他绝对不会承认。 「嗯!嗯!甚是、甚是,朕受教了。」果然不要脸天下无敌,他得把这一招学起来,日后那些老古板再逼他纳妃立嫔,选一堆貌不美、品性不佳但却是重臣之女的女子来残害他,他就脸皮厚到底,表面虚应,实则充耳不闻。 皇帝这位置不好坐,白日忙国事,得和臣子们斗心计,夜晚后宫也无法放松,喜欢的嫔妃不能宠,不爱的嫔妃也得照顾,只为平衡朝廷势力。 当皇帝反倒不能恣意妄为,在国家大事的责任下,哪怕他不过三十多岁,心境却有如老人了。 所以皇上特爱找年轻臣子聊聊,以解满心的哀怨,譬如赵无眠、顾兰农、柳公谨等少年才俊,看到他们的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也找回雄心壮志。 如今又多了一名邵小蓉,他三天两头召她入宫,每回虽被她的直言气得龙颜大怒,却又欣喜于像多了个朋友,而赏她一堆好东西她的胆大颇得圣心。 「你们不要当我不存在行吗?我真的很胆小,又怕死,要不是皇上赐了一面免死金牌,我死也不进宫伴驾,输不起就别玩嘛!哪有人赖帐。」伴君如伴虎呀! 邵小蓉拨了拨挂在胸前的金牌,脖子重得快抬不直。那是纯金打造的朱凤金牌,巴掌大却重得很,上面非常逗趣地刻上「免死金牌」四个字,好昭显此牌的重要性。 但她越看越像狗牌,那些宫女、太监一瞧见她胸口的金牌,个个掩口吃笑地从她身边走过。 「听听,这是你家媳妇说的话,本来朕瞧她颇得朕心,要赐你个官儿做做,瞧她小人得志的乖张样,朕要收回成命,不封赐了。」哼!赶快来巴结朕,否则…… 「官大事多,」没什么大志气的邵小蓉凉凉地回了一句,然后把小山似的金豆子扫进绣了捧蜂蜜罐子小熊的提包里,又嘀咕了句,「做大官有什么好?没听过人说,悔教夫君觅封侯哦。」这句话一出,皇上愣住了,赵无眠则低头轻笑。 「什么悔叫夫君觅封侯,今日朕就要教你悔不当初。小德子,拿纸笔来,朕要封赵敬之为致远侯……」 「皇上,臣之父仍健在。」依律,父在,子不承爵。 「他还没死?」又是一个脸皮厚的,犯了那么大的重罪还不一死以谢君恩,还有脸苟活于世。 「犹是康健。」那是还将一名侧室踹到腿残。 皇上不悦的嘀咕着,「老不死的,哼!山不转,路转,世子这位置就由你来坐吧!暂代侯爷之责,世世代代由你子孙承爵,旁支不得僭越。」 他宣完旨后看了邵小蓉一眼,她完全没动静教他觉得很不够意思,这么大的礼还不来谢恩。 致远侯与和亲王被板倒了,不少往来的官员都受了株连,唯有致远侯与其世子赵无痕因赵无眠的缘故而获得轻判,仅卸了朝廷职务,在家软禁而已。 不过这也够受了,父子俩拘在同一个院落,地方就那么小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早见晚见见多了也会烦,难免为了一点小事生龃龉,早晚吵闹,朱纤曼的死更令两人几乎反目成仇。 忤逆不孝的赵无痕被父亲踹了好几脚,内伤甚重,而赵梓林被混帐儿子气到吐血,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吃的药在某人的好心下苦如黄连。 「皇上,臣在祖谱上的身分是庶子。」 「真啰唆,朕一时心血来潮想赐爵封侯,你倒是在那推托,大不了把你登记在正妃名下……」他当皇上容易吗?忙完国事还要操劳臣子的家事,可怜呀。 「皇上,臣的生母才是正室。」朱纤曼不配为母。 洗着牌的皇上默然地看了赵无眠一眼,再瞧瞧数金豆子的邵小蓉。他非常赞同她说过的一句话,这赵无眠果然是个腹黑的,兜了一大圈就等在这儿算计他。「传朕旨意,致远侯侧妃曲氏为正妻,赐二品夫人,即日起入宗祠享子孙香火,为宗妇。」 「谢皇上恩典。」赵无眠下跪谢恩。 他没好气地一挥手。「谢什么谢,你家媳妇忙着敛财,看也不看朕一眼,这赏赐她还看不上眼。」 你们君臣过招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来凑热闹的丑角。邵小蓉当没听见皇上的讽刺,径自数着今日的收获。 「皇上,你口口声声的媳妇儿只是臣的小妾,于礼不合、于礼不合。」赵无眠摇头又叹气,好像这名妾室上不了台面,有负皇上的抬爱。 「你……你好个赵敬之,得寸进尺呀!吃定朕了是不是,今日朕就栽在你们这对贼夫妻手上。小德子,再拿纸来,赵家妇邵氏接旨。」封了这个,看你还怎么阴朕。 尾声二 「皇上,民妇可不可以不要受封,每次进宫都要穿得像棕子似的,一堆重得要命的首饰挂满一身,很累呐!」还是当个小妾轻松,不用一有节庆就得入宫与君王同庆,与一群话不投机的命妇挤在一起,低头说闲话,聊是非。 居然有人拒绝受封,皇上气到嘴歪了。「跪下,君无戏言,朕说封就封,谁敢有异议。」 「是,皇上,民妇听封。」心不甘情不愿的邵小蓉先拿软垫垫在膝下,然后才两膝慢慢下跪。 呋!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她封赐竟当赐毒酒一杯。「査致远侯世子有妇邵氏,贞静婉柔,淑慎维则,端仪恪恭,今日起由妾室抬为正妻,赐三品夫人,享朝廷俸禄。」 享朝廷俸禄?!邵小蓉两眼倏地发亮。「皇上,是有银子拿的意思是吧?」 「嗯!」他点头。 一听到有银子,她谄媚地眯眼直笑,说道:「多谢皇上赏赐,民妇……不,是臣妇给你磕头,愿皇上龙体康泰,事事如意,龙子龙孙多如天上星,鸾凤合鸣喜征战……」 「噗!你……你说什么,鸾凤合鸣朕晓得,喜征战又是何意?」难道要他御驾亲征。 「咳!是指皇上大展雄风,征战多回气不歇,金枪不倒喜迎凤。」男人嘛!不就爱计较那回事。 听懂意思的皇上气笑了。「听听,你这媳妇儿多贤慧,让朕夜夜春宵,精尽人亡,朕的日子有那般清闲吗?」 不清闲你在干什么?我很想回去补眠欸——偷偷打了个哈欠的邵小蓉揉揉发酸皓劲,心想皇上的长舌几时才会消停。 「臣羞愧。」赵无眠笑着拱手。 「罢了,罢了,叫你媳妇儿让朕一回,朕给了许多赏赐,为人臣子者总该回报一二。」他威胁着。 「这……」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妻子。 「皇上,亲兄弟明算帐,输赢靠的是本事,并非比官大官小,身为一国之君要有大家风范,做臣子典范,不可仗势……」 「停停停,朕耳朵痛,敬之,你是养不活自己的女人呀!怎么养个贪财的,算计朕的小金库,带走、带走,别再让朕瞧见她贪婪的嘴险。至于扑刻牌,充公。 「是,臣遵旨。」终于肯放行了。 怕皇上反悔又留人,赵无眠扶着爱妻细腰,健步如飞的出宫去,一步也不曾回头。 她抬眼,瞧见他额际有汗珠,「敢算计皇上还冒冷汗。」嫁了个腹黑夫,这辈子她别想有安宁日了。 「我是被你的胆大包天吓的,居然敢抗旨。」套句她常说的话,小心脏快蹦出来了。 邵小蓉娇笑,美得有如春花。「胆子不大怎么伙同黑心夫阴皇上一回,你这回可顺心了。 赵无眠低笑。「你终于承认自己是胆大的,不容易呀!蓉儿爱妻,把圣旨拿给老太君瞅瞅,准让她笑得多吃一碗饭。」 「什么爱妻?羞死人了!」她两颊飞红,推了推靠得近的夫婿。 「蓉儿,生个孩子吧!是你我爱情的延续。」他轻握她白嫩小手,眼露柔柔深情。 悄悄地,她轻点头,面红如霞。 爱上了,总要认哉。 一年后—— 「啊,不要了,我不要再……赵无眠,你混帐……我定要用刀把你砍成十八截,下毒毒瘫你,再拿剪刀剪了你的子孙根…… 啊——好痛,不要再叫我用力,我没力气……呼!呼!我要无痛生产,给我打支止痛针……」 产妇凄厉的惨叫声就像索命的女鬼,让等在产房外的人听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冷意从脚底窜到脑门。 刀砍、毒杀不算什么,那句断人子孙根的狠厉,那真真是教人打心底发寒呀! 手脚都抖着呢! 不过生孩子的女人在痛极的时候说的话不算数,大家自然而然的体谅她神智不清。 「生了没呀?都痛了多久了,还撑不撑得住?拿几片老山蔘让她含着,顾点元气。」老太君匆匆赶至,一脸焦急样。 「祖母,你坐,进产房已快一个时辰了,蓉儿真喊痛,她……孙儿已去请公谨了,应该不会有事。」赵无眠请祖母坐下,自个儿却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 「不怕、不怕,没事的,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个样,有的人还会痛上整天。」她拍拍孙儿的手,要他别慌乱。 其实老太君也是提心吊胆,尤其是看到一盆盆拿出来的血水,她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怎么能不忧心。 「什么,要痛上一整天?!」闻言,赵无眠整张脸白如纸,几乎站不住脚的微晃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 光是这一会儿功夫就受不了,若是一天……他不敢往下想地直揉额侧,让自己打起精神。 「一整天算什么,还有人痛上三天三夜生不下来,最后胎死腹中,大人也断了气,一尸两命……」慢悠悠走来的柳公谨插了一句话,就见赵无眠朝他冲来。 吓! 这人要跟他拼命不成,冲得这么快干什么? 「姓柳的,不要给我说风凉话,快进去看看蓉儿,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陪葬。」慌到失了分寸的赵无眠捉紧姗姗来到的柳公谨前襟,两眼红丝满布。 「我一个大男人能进产房吗?再等等,快生了,小嫂子的声音真宏亮呀!我大老远就听见了。」他前儿个才诊过脉,没问题。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不过我算着还有几天,怎么就提早了……」柳公谨眼尖地瞧见胎记变淡了,人也变美了的落英似乎抖颤了一下,笑笑地朝她招手。「小美人儿,你家夫人做了什么?」 「……爬树。」落英嗫嚅着。 「什么,你们让夫人爬树?!」赵无眠大吼。 「树上枣子熟了,小少爷和夫人嘴馋,趁奴婢不注意时偷偷爬上树,一大一小就在榭上吃起来,还比谁的枣子核吐得远。」 她发现时快吓死了,夫人却自个儿攀了矮枝跳下来。 这个女人,都大着肚子还不安分。赵无眠真想打她屁股。 「啧!不愧是小嫂子,那胆子真是大呀,说不定天掉下来,她还笑着一脚踢回去呢!」巾帼女英豪。 「别太崇拜她,你那回的茅坑还没蹲够吗?」好了伤疤忘了疼,亏他还是医术如神的大夫,居然会中那种不入流的小伎俩。 想起那一回的惨痛教训,柳公谨倒是怕了。谁晓得她会在叫月饼的东西里加巴豆,让他拉了一整夜,只因他不肯医治她家丫头左眉上的红色胎记。 不过医了以后,相处的时候变长了,没什么也变得有什么,情愫暗生,当初那个假婚约他倒是有点想把它变成真的。 「我是没想过最毒妇人心,这才中了招……哎呀!生了。」怪了,头胎应该没这么快,除非是…… 神医果然是神医,话一说完就听见幼嫩的啼哭声,一个婆子抱个以锦被包住的小孩子出来。 「是个女娃儿,真可爱,先生姊姊再带弟,小红嘴儿好福气。」老太君抱着曾孙女笑得嘴都阖不拢,瞧那小嘴儿红通通,便红嘴儿、小红嘴地唤,女娃的乳名成了小红嘴。 「还有一个。」柳公谨可以去算命了,光听屋里的动静就晓得还有个小的。 「什么?!」当爹的大惊。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胖小子里在被子里,嚎啕大哭着,惹人疼惜的小脸满是泪水,老太君心疼地直喊小包子,哥儿的乳名成了小包子。 一子一女凑成好,但孩子的爹呢? 呃!那个冲进产房看妻子,却被血水血迹吓坏,倒在榻上半昏的男人,不就是了。 邵小蓉虽然疲惫,却甜蜜的笑了。 有这个男人、侄子,还有两个刚出生的宝贝,穿越到这里其实也不赖嘛。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上错花轿嫁只狼之一《东厂妻》; 02、上错花轿嫁只狼之二《冲喜妾》; 03、上错花轿嫁只狼之三《俘虏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