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染霜情若水》 第1章 梦无痕 “好疼!” 丁薇狠狠拧着眉头,心里实在有些气恼,白日里被老爹臭骂也就算了,为何晚上做个梦也要这般辛苦。 她下意识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入手之处的温暖,惹得她疑惑的咕哝两句,转而又沉沉睡去了。 她自然是没有看到那被她掀翻在身侧的“重物”已是睁开了眼,但没坚持几瞬就也同样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昏黄的烛光,透过青色的帐幔,映在床上一男一女的脸上,一个阳刚英俊,一个明媚柔美,如此相对而眠,怎么看怎么有种难言的宁静和谐。 窗外,一个身形富态,穿了绸缎衣衫的老管家侧耳听着屋内没了动静,于是试探着低声问道,“少爷,可需要老奴进来伺候?” 但是等了好久,屋里都没有人应声。老管家悄悄舒了一口气,末了眼里闪过一抹喜意,赶紧回身冲着屋檐暗影里一招手。一个长相极平凡,穿戴很是干净利落的年轻女子随在他身后一起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 老管家微微掀开帐幔,扫了一眼里面衣衫不整的两人,就赶紧放了手,低声嘱咐那个年轻女子,“云影,以后这女子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平安,我会尽快赶来。” 那叫云影的女子单膝跪倒在地,低头恭敬一礼,郑重应道,“义父放心,云影必定誓死完成任务。” 老管家叹气,低声道,“有我这样的义父,也是苦了你了。” 那年轻女子却是摇头,末了也不多话,起身扯开锦被三两下把床里熟睡的女子卷好,弯腰扛起就出了门,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老管家神色愧疚的望着孤零零躺在床上的男子,一边小心翼翼的替他整理衣衫一边念叨着,“少爷,公治家三代单传,您如今中了暗算,老奴实在不忍您连条血脉都不能留下在。这才出此下策,将来将军若是得知,怎么处罚老奴都好。只盼着公治家列祖列宗保佑,那闺女一定要怀上才好。” 他这般说着话,很快就把男子拾掇的整整齐齐,打量半晌没有不妥之处,这才端过一碗凉茶给男子灌了下去。 许是喉中的凉意太过刺激,男子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双眸瞬间迸射出的冷冽和警觉,仿似两把利刃扫过整个房间,老管家赶紧说道,“少爷,你身子可有不适?” 那男子听得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这才沉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老管家有些心虚,半解释半遮掩道,“许是那石化粉配方有些谬误,您昏睡了半个时辰。” 男子下意识勾了勾双脚,迟钝麻木的触感,立时让他眼里溢满了怒色,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但他开口却是淡淡吩咐道,“开始吧。” 老管家闻言从怀里摸了两只小瓷瓶出来,打开一只倒了一粒红色药丸扔进桌上的酒壶,然后又从另一只瓷瓶里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双手托着送到男子身前。 男子拿起药丸就要放进口中,老管家却是“噗通”跪倒在地,哀声恳求道,“少爷,咱们还是派人去禀报老王爷吧,若是老王爷知道世子殿下如此心狠,一定会为少爷做主的。”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明灭,极是复杂,最后却是摇头道,“不必!待我逃过这场劫难,他的命,我去收!” 说罢,他毫不犹豫的把药丸扔进口中,一边如同品尝绝世美味般慢慢咀嚼一边又吩咐道,“若有意外,府中存下的钱财一半分发影卫,一半留你养老!” 老管家听得这般“遗言”,再也忍耐不住,哭得是涕泪横流,“少爷一定要坚持住,风火山林四组都出去寻找圣手魔医了。这假死药丸能拖延半月,待得少爷醒来的一日,定然是康复之时。” 男子却是再也没有说话,魁梧的身体依靠在床畔,渐渐没了气息。 老管家一个头重重磕到地上,末了起身抓起桌上的酒壶撒了些酒水到男子的衣襟和嘴边,转而大声惊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快请大夫,救命啊!” 老管家凄厉的喊叫声就像尖刀一般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其余几个院子里立刻有了动静,无数人影蜂拥而至,见得男子脸色泛灰的躺在床上,都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一个谋士模样的中年人还算镇定,高声吩咐赶到院子的众多护卫们,“快去把城中最好的大夫都请来,另外,立刻封锁所有宅院,清查所有闲杂人等,发现来路可疑或者缺失的人立刻来报!” “是,大人!”一众护卫们高声应和着,立即分头行动开来。很快,五六个衣衫不整的大夫就被护卫们横放在快马上抓了过来,刚刚双脚落地,不等干呕几声就又被扯进了屋子。结果,几人只扫了床上公子一眼就哆嗦着禀告道,“这位贵人…怕是已经过世了。” “什么?”众人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依旧不能接受。一个长相极粗犷的副将伸手揪住说话大夫的衣领就要挥拳头,“你这老儿撒谎,将军白日里还同我一起喝酒,怎么就突然过世了?定然是你不肯施救!” “大人饶命,饶命啊!”那老大夫吓得屁滚尿流,情急之下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位贵人是中了千珠草的毒,绝对不关小人的事儿啊!” 正是抱着将军尸体痛哭的老管家闻言,立刻抄起床边跌倒的酒壶嚷道,“难道是这酒里有毒?” 那中年谋士抢上前接了酒壶,仔细嗅闻半晌,又倒了一滴品尝,眼里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但脸上却是依旧做了悲伤模样,叹气道,“这酒里当真掺杂了千珠草汁儿。” “是谁,是谁害了将军?”那副将一把甩开老大夫就抽出了腰侧长刀,满眼血红,吓得众人都是齐齐退后了两步。待得还要劝说的时候,却又有护卫赶来禀报,“方才查验院中之人,灶间专管酒水的杂役不见了,在他的房间铺盖下面发现了鬼脸图腾。” “难道铁勒人余孽?”众人齐齐惊叫,老管家更是放声大哭,“将军啊,您刚刚踏平铁勒,没想到马上到西京了,居然又被这帮杂碎害死了。老奴怎么不能代你死啊,将军等等,老奴这就来!” 老管家说着话,放开将军的尸体就要去撞柜角儿,自然被众人拉开,到底劝着他先张罗将军的后事要紧,勉强让他打消了殉葬这个念头。那中年文士拉着副将嘱咐他带兵全城搜捕铁勒余孽,末了眼见老管家哆嗦着手为将军更换衣衫鞋袜,这才找了个借口出了院子,回了他自己暂居之处。 果然,那里等候的人正急得满地乱走,一见他回来立刻上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中年谋士低头深深一礼,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喜悦,“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如今心头大患已除,从此海阔天空,大事可期。” 那人闻言脸上乍然露出一抹狂喜,袖子里的双手也哆嗦的厉害,极力压低声音问道,“他真的死了?” “死了,属下亲自检验了鼻息,也验看了酒水。铁勒人余孽在里面掺杂了千珠草的汁液,将军死的无声无息,再无活命的机会了。”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那人再也压抑不住,仰头大笑,末了又假意叹息道,“可怜的言君贤弟,我本意只是心疼他多年征战,想着给他吃些石化粉,让他后半辈子在床上好好歇歇。哪里想到,他居然这般不走运。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杀了几十万铁勒人,如今死于铁勒人之手也是算还债了。” 中年谋士半垂着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鄙夷的弧度。得了便宜还卖乖,风凉话说的如此顺口,这实在不是雄主心胸,但如今西昊江山已定,若是不出意外,老王爷一旦过世,这人就是万里河山的王者。他想要展现半生所学,就只能紧抱这人的大腿了。 这般想着,他把头垂得更低,劝说道,“如今这个时候,主上还是不要在此地多留了,赶紧回去西京。这里有属下看顾,必定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好,你办事,我放心。”那人伸手拍了拍中年谋士的肩头,转而重新戴好黑色面巾,开门离去了。留下中年谋士站在门口,远远听着不远处那所院落里的哭声,心头渐渐被愧疚满满占据。良久他猛然甩甩头,狠声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将军,千万莫要怪属下,一路走好吧。” 不知何处刮来的夜风,滴溜溜在院子角落卷起几片枯叶玩耍,听得他这般自言自语,很是鄙夷的打了个呼啸就跑掉了。天边的半弯新月也迅速隐入了云层,不愿亲眼见证这人间的背叛惨剧。。。 “薇儿,娘的薇儿快起了,今日家里有事呢,怎么还懒床了?” 丁薇这一觉睡得极香甜,朦胧中听得有人在耳边嘀咕个不停,就烦躁的伸手扯了被子嘟囔道,“我没睡够,我不起!” 可惜那人却是不肯妥协,照旧笑着拍着她的脸,哄劝道,“好薇儿,快起来吧。今日要去你姥娘家,你都是大姑娘了,若是懒在炕上耽搁了赶路可让人笑话了。你也知道你舅母那人嘴巴不好,到时候说出什么难听话,看你以后怎么找个好婆家...” 第2章 丁家 “姥娘,舅母?”丁薇听得越发迷糊,自家老妈是个孤儿啊,嫁了老爸就整日在早茶搂里忙碌,没听说还有娘家人来往啊。这般想着,她就从被子里抻出头来,准备开口问问,结果这一看不要紧,下一瞬却是惊得猛然坐了起来。 这坐在她身边的女人是谁? 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的样子,身形微胖,穿了一套青色衣裙,样式说不出的古怪,头发也盘在脑后,插了一根雕花的木簪子。虽然声音同自家老妈一模一样,但绝对不是同一人啊! “你,你是谁?” 那妇人原本还笑得温和慈爱,突然听得这话也是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摸丁薇的额头,疑惑道,“这孩子,难道做梦魇到了?我是你娘啊!” 丁薇下意识躲开她的手,转而又扭头看向屋子,那糊了浅红窗纱的木窗,窗下小小的软榻和圆凳,还有草编的针线筐,床脚搭的绯色衣裙,全都是那么陌生,直让她怀疑这是在梦中。于是她伸出手,狠狠在自己脸上掐了一记。 那妇人心疼的立时把她抱在怀里,嚷道,“枝儿,娘的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你若是有事,娘也不活了!” 许是听得屋里动静古怪,门外很快又跑进来几个人,当先两个年轻妇人上前一左一右把娘俩围在中间,急切问道,“娘,妹子,这是怎么了?” 那中年妇人却是不理会两人,直接抓了站在外围的一个面相憨厚的男子,嚷道,“石头啊,快去请张大夫,你妹子犯癔症了,不认娘了!” 那男子一听这话扭头就跑了出去,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就又劝道,“娘啊,先给妹子穿好衣衫吧,一会儿张大叔来了看着不好。” “好,好。”中年妇人回过神来,就赶紧手忙脚乱给女儿穿袄子,梳头发。丁薇任凭她折腾,眼睛却是一直盯在窗子上不肯移开半点儿,脑子里乱的好似一盆浆糊。 原本昨天又因为继承家业的问题,她和重男轻女的老爹大吵了一架。明明弟弟学了软件设计,而她自小就喜爱做吃食,已是把家里手艺学了大半,可老爹就是死咬着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死活不肯把那几样祖传的方子教给她。她气得抹着眼泪就睡下了,还盘算今早要做一笼蟹黄包,兴许老爹看在她的天分好就改主意了。可是,她夜里顶多做了个古怪的春梦,怎么一睁眼睛就置身在这个陌生之处了? 难道,老天爷看不过她气得老爹头疼,把她这祸害一脚踹出原来的世界了?以后该怎么办,这里明显就是古代世界啊,她不会琴棋书画,不会诗书礼仪,还装了满脑子的大女子主义,岂不是要被当做妖怪活活烧死? 这般想着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了身旁的妇人。那妇人正抹着眼泪,见她这般模样立刻又是心肝肉的喊了起来。好在,先前那男子很快就领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中年大夫赶了回来。 那大夫放了药箱,不紧不慢的喘匀了气,这才伸手为丁薇把脉,末了眨巴了两下眼睛,骂道,“你们这一家糊涂人,这丫头什么毛病没有,一大早晨把我折腾来做什么?” 那中年妇人连连摇头,哭道,“张大夫啊,我家枝儿一早起来就不认人了,连我都不认识了。您再给仔细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那大夫听得这话,赶紧又把了一次脉,然后仔细查验过丁薇的舌苔和眼睑,最后也是迷惑了,“这丫头当真没啥毛病啊?” 丁薇这时候勉强从震惊慌乱里回过神来,眼珠儿转了转就小声说道,“我头疼,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啊,头疼?”老大夫得了这个“提醒”,立刻来了精神,装模作样捋了几下稀疏的胡子,这才开口问道,“这丫头最近几日是不是撞了头了,或者跟谁吵架生气了?” 中年妇人好似想起什么,突然说道,“昨晚睡前,她吵着要去赶集,我想着今日带她去姥娘家,就没应声。难道是因为这个?” “哎呀,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了。”老大夫连连点头,“气伤肝,怒伤神。这丫头带着怒气睡觉,伤了心神才会如此。无事,我开副安神的汤药,喝了以后慢慢养着,过不得几日就好了。” “真的?那…那要是以后也想不起来呢,我头好疼。”丁薇开口问道,预备为以后一直失忆找个借口。 老大夫无所谓的摆摆手,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是读书的娃子,就是忘了前事又能如何,左右认识的也不过就家里这几个人。” 丁薇再次被打击了,原来换了一个时空,这因为是女儿身就被轻视的命运还是不能改变啊。 中年妇人见得女儿脸色有些不好,赶紧安慰道,“薇儿不难受啊,你忘了什么,以后娘提醒你就是了。等你好了,娘就带你去赶集。” 丁薇只能点点头,心里无声叹息,央求道,“娘,我累,我再睡一会儿。” “好,好,娘这次不吵你,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成。”妇人一听女儿叫娘,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了,赶紧带着两个儿媳避了出去。 丁薇眼巴巴望着房顶一根根青黑色的木檩子发了会儿呆,末了又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想要认识一下这具新身体,可是突然袭来的酸痛却是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方才慌乱之下没有在意,这会儿安静下来才发现,她这具肉身是被卡车碾压过吗,怎么动一下手臂都这么艰难? 她又试着动了动被子下的双腿,结果更是痛得让她皱了眉头。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昨晚那个古怪的梦,难道做春梦也会这么累?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终于是耐不住精神肉体双重疲惫,慢慢睡了过去。睡梦里,好似被人轻声哄着喝了一碗苦药,然后就睡的更沉了… “小姑,咱们今晚吃什么饭啊。大宝肚子饿了!”一个扎着冲天辫的胖小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一双大眼珠儿滴溜溜随着不远处的年轻女子乱转,不时还要吞吞口水,显见是馋极了。 丁薇回头瞧见胖小子这个可爱模样,忍不住笑开了脸,应道,“大宝乖,姑姑晚上蒸空心窝头,到时候塞上炖菜,保证你吃得肚子鼓鼓的。” “好啊,好啊。大宝最喜欢姑姑了,姑姑最好了。”胖小子赶紧拍手叫好,马屁拍的那叫一个纯熟啊,惹得丁薇笑得更大声。 自从那日她睡醒爬起来,至今过了半月,也慢慢接受了自己成为一个同名的古代姑娘这个事实。 丁家总共九口人,老爹叫丁老实,是个本本分分的农家人,一辈子就靠伺候八亩旱田养活了一家人。老娘姓吕叫桂娘,脾气温和又心善,擅长绣活儿,在村里人缘极好,又是个会生养的,为丁家添了两儿一女。 大儿丁石头,憨厚勤恳,平日随老爹种地,娶妻刘氏,生了丁家的长孙大宝,就是方才那胖小子。 二儿叫丁青木,是个木匠,娶妻李氏,生了个女儿福儿,刚刚过了半岁。 而她丁薇儿就是这家里的老闺女,也是全家的宝贝疙瘩。不只爹娘因为她是老生女多有宠爱,就是两个兄长也因为年纪大她五六岁,待她如珠如宝。不说别的,只看全家都穿粗布衣,只有她的袄裙是细布,甚至还有两件锦缎衫子就能猜到大半。 这些时日,在她适应这个家的同时,家里人也欣喜的接受了她因为失忆而性情大变的事实。先前的丁薇儿实在有些不像样子,好吃懒做,甚至仗着全家宠爱对两个嫂子也多有怠慢。 而如今的丁薇却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身体一恢复就接手了家里的灶间,虽然冬日里没什么新鲜菜,但就是几碗苞谷面儿,几棵烂白菜,半筐土豆也能被她折腾出花样儿来。 全家人吃得饱足,自然忍不住惊奇探问,她于是就找了个机会说睡梦里有位老奶奶总在教她很多事情,她虽然忘了前事,但以后打算好好孝顺父母,做个好女儿,好妹妹。 吕氏听得是泪流满面,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就是两个嫂子也为以后不必伺候难缠的小姑子松了口气。婆媳三个一合计,那梦里的老奶奶许是这附近的山神婆婆有灵吧,于是赶紧进城买了香烛和一盒点心,带着薇儿到西山脚下的山神庙里磕了足足九个头。 薇儿被折腾的晕头转向,但想着以后再不会遭到家人怀疑,也就默默忍受了。 丁家住的这个小村子叫老山坳,是个相当不错的安居之处。三面环山,但都不高,长了成片的树林和灌木,夏日捡个蘑菇,冬日不缺柴禾,而预算借了地利。 村子坐北面南,错落有致建了几十座院子,有土坯的,也有砖瓦的。丁家算是中等人家,正房三间是瓦房,东间住老两口,西间自然是薇儿的闺房。至于左右两座厢房就是土坯的了,住了老大和老二两家。 丁家的八亩地就在村头二里外,一侧是土路一侧是大河,旱季好取水,秋时好收获,是顶顶好的良田。传承了三四辈人,多艰难的时候,丁家都没想过要卖掉。 第3章 为了吃肉奋斗 这一日,老丁头儿带着大儿往田里送了两车粪,混上用铡刀切好的苞谷秸秆和枯草树根等物堆叠在地头儿,沤到春日里就是最好的农家肥了。这样的活计在农家算是轻快的,但大冬日里还是忙的父子俩头上冒汗。 有村人从地头儿经过,忍不住笑着招呼道,“大叔,这是沤肥呢?” 老丁头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呵呵应道,“是啊,在家闲着也是难受,出来忙活一阵儿还舒坦些。” “大叔就是勤快,伺候庄稼也是咱们十里八村数一数二的。”那邻人是个会说话的,哄得丁老头儿眉开眼笑,连连摆手,“乡亲们抬举,都是老辈儿们传下来的法子,哪里就比大伙儿好了。” 那人却是笑嘻嘻蹲在地头儿,不赞同道,“全村人可都长着眼睛,大叔再客气就假了。不说这地里,就是大叔家里的几个小子丫头也养的好,石头勤快,木头灵巧,就是薇儿那丫头最近也长进了。我家婆娘前几日去你家走动吃了个包子,回家念叨得我耳朵起茧子,直嚷着要去跟薇儿学手艺呢。” 老丁头儿原本还笑容满面,听得这话笑得就有些勉强了。他是做了一辈子农活儿的,没读过什么书。女儿梦里得了山神奶奶授艺,变得懂事又勤快,他自然是欢喜的。但这事说出去多少有些诡异,毕竟还是个没出嫁的闺女呢。若是碰到哪个烂舌头的妇人稍稍歪歪嘴巴,传的难听一些。以后想找个好婆家嫁出去,怕是就难了。 这般想着,丁老头儿就含糊应道,“她一个丫头,不过是嘴馋,自己胡乱琢磨罢了。这天儿眼见晌午了,俺们就先回去了啊。” 说着话儿,他就扛着镐头扭身走了,丁老大憨厚的冲着那人一笑也推着独轮车跟了上去。留下那村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一向好脾气的丁大叔怎么就突然走人了。但自家地里还一堆活计,他也没空闲多想,转而又忙上了。 老丁头带着大儿开了院门,刚刚放好镐头和独轮车,丁薇就从灶间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炖菜出来。扭头看见爹爹和大哥就招呼道,“爹,大哥,你们回来了!饭菜刚出锅,马上开饭啊。”说完这话儿,她偷偷瞧瞧院外并没有人影儿又笑道,“娘去东头陈婶子家了,爹赶紧进屋,我给你再温一碗老白干儿,喝了去去寒气。” 女儿这般贴心又孝顺,哪个当爹的会不欢喜。老丁头儿方才留在心里的那点儿隐忧立刻一扫而空,笑眯眯点头应道,“成,爹也享享我闺女的福。” 丁薇笑嘻嘻进堂屋放好菜盆,又去灶间烫了酒,待得忙完这些,老娘也回来了,全家人围在饭桌边一边吃喝一边闲话儿。吕氏心里惦记着刚才陈婶子说起的那件事儿,放下饭碗招呼两个儿媳拾掇,然后就拉着女儿进了西间。 丁薇不知老娘有何事,一边洗手一边疑惑问道,“娘,你有事啊?” 吕氏瞧着女儿不紧不慢的洗了手,又用细瓷小碗给自己倒一碗水,心里倍觉安慰,笑道,“方才你陈婶子说,她娘家那村有个后生,很是不错。家里大瓦房,还会点儿泥瓦匠手艺…” “娘,”丁薇听得满头黑线,她这醒来还不到半个月,勉强把家里的事情搞清楚了,结果老娘居然就要把她扔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这哪里是好消息,简直就是噩耗! “娘,你这是打算不要我了吗?我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离了咱们家,我怎么过日子?万一人家待我不好,整日打我骂我,我岂不是活不了了?” 吕氏最受不得女儿撒娇,特别是如今闺女又变得这么懂事孝顺,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眼见女儿苦着脸就立即就改了口,“好,好,薇儿不怕,娘不是想把你嫁出去受苦。娘是怕你年纪大了,找不到好婆家,这才着急。你不愿意就算了,娘以后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还是娘最疼我了,”丁薇赶紧挤到老娘怀里扭来扭去,声音甜的自己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我不嫁人,一辈子在爹娘跟前,给爹娘做好吃的,缝衣衫。以后我还要开铺子,赚多多的银子给家里盖大瓦房,供大宝读书考状元。” “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哪有闺女不嫁人的,你如今都十六了,再有两年不出门就是老姑娘了。”吕氏慈爱的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边替她正着歪扭的发簪一边感慨道,“一晃儿的功夫,娘的薇儿都这么大了。你别操心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呢,还有你两个哥哥,你的嫁妆银子不会少的,你就别乱想那些没用的了。” 丁家虽说有房有地,老二丁青木又是个手艺人,时常接些活计赚点儿工钱,但日子过得也不说如何富裕。饭桌上难得见到几片肉,衣衫也是只有过年时候才偶尔做个一两件。丁薇是个标准的肉食动物,这几日就盘算着,哪怕为了肚子也该“奋斗”一把。结果这会儿一听老娘直接就要把她带领全家奔小康的计划,消灭在萌芽状态,她哪里肯同意啊。 不必说,撒娇大法发挥到极限,又是搂脖子,又是噘嘴,闹得吕氏哭笑不得,最后无奈说道,“你这丫头,有事就说吧。娘这老胳膊老腿儿可经不住你折腾啊!” 丁薇立时讨好的替老娘捶背揉肩,末了才说道,“娘啊,你看咱家农闲时候,只有二哥一个出去做点儿活计赚工钱,剩下您和我两个嫂子,外加我都在家里闲着。不如我们在村外那条官路边上摆个摊子,卖些茶水和包子之类的吃食啊。每月不必赚多少钱,有个几两银子的进项也够我跟两个嫂子买些尺头针线了,若是再有多的,等大宝长大也能去学堂读书了。” “茶水摊子?”吕氏听得有些惊奇,犹豫道,“那能行吗,若是没人上门怎么办?再说了,本钱从哪里出,咱家可没有余钱。” “哎呀,娘。你看那官路上,每日来来往往,怎么也有百十人。缝到年节的时候商队也有很多,怎么会没有客人上门?咱们这里离县城足有二十里,若是有个地方能歇歇脚,垫补一下肚子,谁也不会吝啬这几十文钱啊。再说我做的那些包子都是山神奶奶教的,您也吃过,那么好吃,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实在不成,咱们只卖些简单便宜的,就算是剩下自家吃了也糟蹋不了。” 吕氏听得有些心动,想了想就扯了闺女回了堂屋。老丁头儿正坐在椅子上一边抽旱烟一边逗弄大孙子,刘氏和李氏也在拾掇桌子。吕氏挥手示意两个儿媳停一停,然后就把丁薇方才的提议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你们听听,薇儿是不是想差了?” 刘氏和李氏对视一眼,脸上都蒙了一层喜色。她们两人前后脚嫁进丁家,公婆都是好脾气的人,夫主也勤恳,算起来已经很不错了。若是说唯一有点儿小遗憾,就是日子有些清苦。平日虽然也做些简单绣活儿送去城里卖点儿零花钱,但想添置首饰和新衣还是有些困难。 这会儿突然听得小姑子提议要开铺子,两人自然都是欢喜。毕竟那包子的美味,她们二人也亲口品尝过,肯定不会缺了客人,到时候铺子赚钱,她们手头怎么都会比如今松散些啊。 “娘,我倒是觉得妹子是个脑子活络的,西边那条官路整日里有人走动,卖些茶水吃食肯定能赚钱。”刘氏身为长媳又生了长孙,腰杆子硬实,所以当先开口也不算坏了规矩。 李氏一听嫂子打了头炮,赶紧也是附和道,“大嫂说的对,木头整日在外边做活计,我留在家里也是无事。若是开个茶水铺子,给家里填个进项也是好事。到时候攒的多了,给妹子置办一副丰厚的嫁妆,走出去也不会让人小看。” 果然,李氏听得两个儿媳这般说,也添了一些信心。于是转而又去问询老头子,“他爹,你看呢?” 老丁头儿磕了磕烟袋锅儿,抬头仔细打量闺女几眼,末了点头说道,“家里没有什么银子,若是花费不多倒也能成。只不过,薇儿不能去铺子露面儿,毕竟是个姑娘家,传出去不好听。” 丁薇一听这话立刻就想反对,但好在她还算机灵,及时收回了将要出口的话,转而乖巧应道,“知道了,爹,我在家把包子馅儿调好,娘和嫂子端过去再包就成了。” 老丁头儿听得满意,这才拍板敲定晚上等老二回来再一同商量这事。毕竟他常在外走动,心思灵活,还是要听听他的意见。 结果,丁薇这一下午啊,差点儿把窗纱望穿了。好不容易盼得二哥回来,也不等他换了衣衫喝碗热水,就直接拉了他到堂屋。李氏也是心急,倒也没埋怨小姑子。 丁老二一听妹子噼里啪啦把发财大计一说,立时就笑道,“爹娘,我这几日其实也有这个打算。我常跟着师傅进城做工,那几家有名的包子铺也都去吃过,其实真没妹子的手艺好。而且西边那条官路,前后二三十里都没有村镇,咱家开个铺子绝对不会缺了客人。” 丁家众人听了都是露了喜色,倒是吕氏想起柜子里锁着的那几两银子,心里有些没底,小声问道,“那这铺子盖下来,要用多少银子啊?太多了可不成,咱家没有什么余钱。” 第4章 那车里的贵人 丁老二摆摆手,不自觉的挺起胸脯笑道,“娘,你忘了你儿子是做啥的了?咱们只是建个小茶铺,也不是什么好院子。山上的破烂木头砍一些,我再跟师傅师兄们说一声,过来帮几日工,咱家供吃供住,有个七八日就建起来了。至于锅碗瓢盆,也用不了几个钱。全算下来,有七八两银子就够了。” 吕氏一听这话才放了心,不再反对。于是全家人都看向老丁头儿,等着他这个一家之主拍板儿。 老丁头儿沉默了半晌,最后点头说道,“既然要开就赶紧张罗起来吧,最近去南边置办年货的商队都回来了,路上人多呢。” “太好了,我明日就去寻人砍木头。”丁老二笑着立时应道。 丁薇也抱了老娘的胳膊央求道,“娘,我和嫂子进城去选锅碗瓢盆儿,好不好?” “成,但你先帮着你二哥把地方选出来,还得跟里正打个招呼呢。” “你娘说的对,选好了地方就备些礼,我去里正家走一趟。”丁老头儿嘱咐了一声就背着手出去了,马上天黑要歇息,四处转一圈儿是他多少年的老习惯了。 如此大事抵定,丁家众人就都忙碌了起来。第二日,丁薇穿了大袄在官道边儿走了一上午,回来时候冻得脸蛋通红,但却是选了块好地方。那处正好离得村口四五里,小河湾流过多年,河水从上游带下来的泥土冲击成了一块平坦之处,比之河床高了许多,正好够盖一栋宽敞的木屋。而屋后紧邻河水,到时候取水给客人饮马或者洗刷用物都极方便。 当晚,老丁头儿就带着二儿子提着一条肉和一坛子酒去了村东的里正家。 老山坳里都是百十年前南方大旱灾时候逃难来的灾民扎下的根儿,诸姓掺杂,平日相处久了,彼此通婚,相处倒也算是和睦。 里正家里的婆娘也姓丁,从南边流落下来后无依无靠,就嫁给当时残了一条腿从兵营退下来的吴大胜。吴大胜脑子活络,手里又有些抚恤银子,老里正去世后就活动了一下,把里正的位子接了过来。如今两口子生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婚,日子过得很是红火。 里正婆娘因为同老丁头儿年岁差不多,又同姓,待老丁头倒真像兄长一般。一见他们父子进门,赶紧让到屋里倒茶说话。 吴大胜也不是个刻薄的,听得老丁头儿父子一说明来意,就痛快把酒和猪肉留下了。那块地方不大,也种不得庄稼,平日白放着长草,他怎会不行个方便,做给顺水人情? 里正婆娘更是笑着说,等开业那日要去铺子捧场尝个新鲜。早就听村里人说丁薇做吃食有一手,就她还没尝过呢。 丁老二儿是个机灵的,立刻就道,明日就让妹子蒸锅包子送来。里正婆娘也没推辞,至此,丁家开铺子这事儿就算在村里过了明路。 老山坳的人家从来都是土疙瘩里刨食儿吃,多少年来还真没有谁家开铺子做生意的。丁家要开茶铺子的消息一传出,立刻成了各家炕头上的热门话题。当然有羡慕的,也有说酸话儿,不一而足。 丁家人却是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全家总动员忙碌开了。因为丁老二的几个师傅和师兄要来帮忙儿,刘氏和李氏带着孩子住到了薇儿的炕上,倒出厢房给客人暂住。 丁老大和丁老二带着赶来帮忙的相熟村人上山砍木头,丁薇就把家里的萝卜白菜变着花样儿的折腾,实际上也没放多少肉片,但吃得众人都是赞不绝口,直说丁家有丁薇在,这开铺子赚钱就是手拿把掐一般容易。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丁老二平时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他的师傅和师兄弟帮起忙来也不惜乎力气。木头从山上运下来,不过七八日功夫就把铺子建了起来。 一溜三间木房,两间打通做了大堂,一间做灶间。屋后还拦了一块地方做杂物仓房,待得按照薇儿的提议用青砖砌上炉子和火墙,屋子里没一会儿就变得温暖如春了。新打的木桌,因为赶工都没有上漆,只刷了一层桐油。没想到摆放好之后,倒显出一种别样的干净柔和。 丁薇带着两个嫂子进城找了家大杂货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买了五十套青花碗盘,十几个陶盆,还有诸多坛坛罐罐。虽然比预算多花了一两银子,但摆酒谢客那日,白胖的肉包子摆在素雅的碗盘里,再加上那些油润喷香的卤味,一端上桌子招待乡邻和几位师傅,立刻得了大家的夸赞,怎么看都比家里黑乎乎的陶碗干净贵气许多。 吕氏这几日,带孩子做饭,累得瘦了一大圈儿,但她依旧坚持踩着大雪去邻村找了远近闻名的神算宋瞎子卜了一卦,选了腊月初一这日开业。 到了那日一大早儿天未亮,丁薇就爬了起来,剁酸菜,拌肉馅,揉面,累得满头大汗才把食材准备完。吕氏和两个儿媳也都黑着眼圈儿,显见昨晚都是没睡实。三人一人端着面盆,一人端着馅儿盆,一人抱着咸菜坛子就去了茶铺子,至于丁老头儿和丁老大这爷俩根本就住在铺子没回来。 丁薇舀了一瓢谷糠兑了些碎烂的白菜叶子,喂了鸡鸭,又哄着大宝和福儿吃了半碗粥,末了怎么想怎么心里长了草儿一般,不亲眼看看铺子开张上客,就是安静不下来。 眼见太阳升到了半空,她实在忍耐不住就把两个孩子送到隔壁,求相熟的孙奶奶看顾一会儿。 孙奶奶是个精明又勤快的老太太,可惜年轻守寡,亲生女儿嫁的远,平日同丁家走动极多,相处亲近。她见薇儿这般,就笑眯眯应了下来。 丁薇也不敢耽误,大袄都没披就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大雪奔去了茶铺子。结果远远就见到茶铺子前边的空地上停了一溜五六辆马车,她眼睛忍不住就是一亮。待得再走近时候就听屋子里传出二嫂欢快的招呼声,偶尔还参杂着客人嚷着添包子的声音,于是心里更有底了。 她轻手轻脚跑去窗边想要看看屋里的情形,可惜窗子被关的太严,一丝缝隙也没有。 丁薇有些失望,正要扭头回家的时候,旁边的马车里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嘶哑又沉重,听得她都跟着觉得喘气困难。她琢磨了一下,到底还是抵不过好奇,上前几步小声问道,“请问,还有客人在车里吗?铺子里拾掇的很干净,烧得也暖和,客人要不要下来歇息一会儿?” 那车里之人沉默良久,末了才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应道,“不必了,我们只是暂停片刻,买些吃食就上路了。” “哦,那是我打扰了。”真是自作多情了,丁薇尴尬的吐吐舌头,还想再说话的时候却见门里的老娘好像抻头往这处张望过来。 她吓得赶紧拎起裙角就往家跑,慌乱中,根本没有发现那马车的窗子不知何时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黝黑又清冷的眸光罩在她的背影上,良久都都未曾收回。 冬日的寒风刁钻又冷冽,顺着窗户缝隙钻进车厢里,吹得对面儿端坐的小丫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小声劝说道,“少爷,您身子没有好利索,还是不要吹冷风了。” 那窗边的男子闻言,就慢慢合上了缝隙,转而掩好身上的裘皮,继续翻起手边的书本。原本同样抻着脖子往外瞧的老管家,见此极力压下心头的恐慌,狠狠瞪了小丫鬟一眼,低声呵斥道,“没规矩,主子的事,是你一个奴婢能随便开口说道的吗?” 小丫鬟委屈的撅了撅嘴巴,想要反驳两句,但目光转向那英俊冷酷的男子时,却是骤然化成了两汪春水,又柔又暖,恨不得把男子溺毙在其中才罢休。 老管家暗暗叹气,真是不知道把这个孙女接来照顾自家少爷是不是错了。不过既然人已经接来了,少爷如今的行踪又不好泄露出去,就只能先将就一段了。 “云伯,可是有事要说?”正读书的男子不知为何,突然开口,声音醇厚低沉,惹得小丫鬟心跳更快,脸色更红。 老管家却是被惊得白了脸,勉强解释道,“老奴没什么事,不过是瞧着这里山清水秀,民风也淳朴,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窗棂上,目光扫过自己长袍下的双腿,半晌吩咐道,“既然云伯喜欢,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吧。” “啊,这里太偏僻了,不如寻个县城…”小丫鬟下意识就开口反对,老管家却是一巴掌拍到她手臂上,连身应道,“就听少爷的,当日那事发生时候就在这附近,那人就是起疑,怕是也想不到我们住在这里。” 男子淡淡扫了老管家一眼,继续低头看起了书。老管家悄悄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道好险!自家少爷千军万马阵前纵横五六年,可真不是那么容易骗的,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才成。不过,想起方才那女子,他又忍不住期盼起来… 丁薇根本不知她方才一番言语为村里招来个新住户,从孙奶奶家里接了侄子大宝和福儿回来就开始盼着太阳落山。许是老天爷也不忍心她太受煎熬,刚刚过了晌午没多久,吕氏就带着刘氏和李氏回来了。 婆媳三个嘴巴咧的几乎都合不上,一进门就大声嚷道,“薇儿,薇儿,你快出来看看啊,咱家的钱匣子都是塞满了。” 第5章 日进斗金 丁薇闻声从里间抱着孩子走出来,赶紧把小侄女交给李氏,然后就接过沉甸甸雕花木匣子开始数钱。很快就分的清楚了,铜钱一共有八百七十五文,难得的是还有一块二两多沉的碎银子。 她惊喜的问道,“怎么还有银子,难道有土豪打赏?” “什么土豪?”吕氏刚喝了半碗热水,听得女儿说话古怪就笑骂道,“可不敢胡说,那是位坐在马车里的贵人特意吩咐下人赏咱们的。我去行礼道谢,人家还很客气。难得有这样和气的贵人呢!” 薇儿笑嘻嘻吐吐舌头,只要老娘不追问她失言就好。她转身跑回屋里找出早就准备好的草纸和眉黛石,仔细记下账目,收入支出,最后得出结论,“开张第一日,咱家赚了二两零五百一十四文钱。” “呀,居然有这么多!” “是啊,我以为能有一百文就不错了!我家福儿他爹做一天木匠活儿也才赚几十文钱啊!” 刘氏和李氏都是喜得眉开眼笑,若是以后都按照今日这般,那岂不是一月就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了。吕氏也是激动之极,紧紧把钱匣子抱在怀里嘀咕着,“这么多银子,可要藏在哪里啊?万一来了小偷…” 丁薇听得好笑,一边收了账册一边说道,“娘,不是每日都有贵人打赏的,这二两银子其实做不得数。不过今日刚开业,准备的食材不多,口碑也没传开。我估摸着,过上半月,每日的进项就能稳定在六百文,一个月怎么也有十几两银子了。” “这可顶得上咱家一年的进项了,”吕氏乐得脸上开了花儿,伸手就把钱匣子塞到了闺女怀里,“这铺子是你要开的,赚了银子都你收着吧。等着攒多了就给你置办嫁妆!” 薇儿扫了一眼脸色明显有些僵硬的两个嫂子,对老娘的粗神经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就算偏心眼,也没有偏的这么明显的啊。不过,这一刻她对吕氏倒是再无半点儿隔阂了。以后不管如何,吕氏都是她最最亲爱的老娘了! “娘,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准备一点儿馅料罢了,挨累的活计儿可都是你跟嫂子们做的。既然赚了银钱就都放在您那里,到了明年咱家把院子翻新了,嫂子们也添些首饰衣衫,再把大宝上学堂的束修留够了,然后再攒我的嫁妆也不迟。到时候,若是两个嫂子舍不得,您再偷偷给我分点银子,我保证不出声。” 她这话说的俏皮又有趣,惹得刘氏和李氏都是哈哈笑了起来,纷纷应道,“成啊,到时候我们看到了也不出声。有你这个聚宝盆在家里,谁还在乎这丁点儿大的钱匣子啊!” 当晚,丁老二做工也早早赶了回来,听说铺子进项这么丰厚,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女人们一边闲话儿一边又开始准备馅料儿,发面。 刘氏和李氏原本还要避嫌,但丁薇却是拉着她们手把手教了半晌。两人很是感激,一个劲儿的说绝对不会把这秘方教给任何外人。 丁薇却是不在乎,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自家老字号早茶搂里自小长到大,若是卯足了心思准备,铺子里天天卖的面食和小菜都能不重样。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去,她如今对一切还不算熟悉,留些压箱底的手段,总是有必要的。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丁家的铺子开了半个月,可谓“日进斗金”,吕氏眼见自家钱袋子越来越鼓,已是在盘算着过年时候给全家老小都做套新衣衫了,可丁薇却偏偏在这个档口闹起了小毛病。今日头疼,明日发热,后日好好的牙齿又开始疼,连饭量都减了一半不止。 吕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山神庙前不知又烧了几回纸,磕了多少头。终于盼到小年时候,丁薇才觉得好受一些。虽然还是有些蔫头耷脑,但总算可以下炕了。吕氏大喜过望,乐颠颠的跑去孙奶奶家里要了半瓢酸笋,特意炒了肉丝给丁薇配粥喝。 丁薇嗅着这酸溜溜的味道果然有了胃口,足足喝了两碗小米粥,惹得大宝都拍手叫好。饭后一家人聚在东里间坐着闲话儿,丁家爷三个坐在炕头儿扎新笤帚,吕氏带着儿媳闺女就在炕梢儿说闲话儿。 “咱们村里好像要搬来新人家了,白日里我在村口遇到冯二嫂子,听她说东山脚下那片空地被人家买去了,正要盖新院子呢。” 大宝调皮,鞋子和衣衫都极容易磨坏,所以,刘氏只要闲下来就得做针线。听得这话,她就随口应道,“娘,莫不是冯二伯娘又玩笑耍子吧,咱们这里也不是风水宝地,怎么还有人大冬日的搬过来?” 李氏也是笑道,“二伯娘上次还说东山上边有人参娃子呢,惹得大家见到她家狗蛋儿都叫参娃儿子!” 吕氏想起这事也忍不住笑,一边伸手替闺女拆了头发梳理一边应道,“我就听她顺口一说,就算是有新邻居,能盖起那么个大院子的,想必也是富贵人家,与咱们也没什么瓜葛。” 丁薇没有原主留下的记忆,通常这个时候都只听不开口。许是土炕烧得太暖,坐在她怀里的大宝抱起来肉肉的,又太过舒坦,居然慢慢睡了过去。 吕氏给闺女简单挽了头发,见她这个模样就忍不住笑道,“这懒丫头,吃饱就睡,也不怕长肉。” 李氏嘴巴甜,接话道,“妹子这样儿的,才是个有福的呢。说不定将来还嫁进大户人家当少奶奶了!” 果然吕氏笑得更欢喜,手下轻轻拍着闺女,应道,“我啊,也不指望她嫁进什么大户人家。只要婆家人口少些,她累不到就好了。” “娘放心,妹子比以前可是聪明能干许多,这不带着咱们全家都过好日子了,她亏不了自己啊。”刘氏伸手抱了儿子,生怕他吵醒姑姑。 一时婆媳三个又说起别的琐事,直到夜深才散去。 天色将明的时候,外面居然飘起了大雪,而且足足下了三日三夜才停歇,整个村庄山野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待得北风一起,卷着雪花呼啸而过,官路上的车马人迹就更少了。丁家人也不是贪心的,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就提前关了铺子门,进城置办了各色年货,回家准备过年了。 丁薇得了两块布料,一块烟柳色,一块茜霞红,正好做件新袄,再配条裙子。外面天气冷的滴水成冰,她就窝在炕上做针线。 吕氏带着儿媳打扫屋子,拆洗被褥,蒸馒头打年糕,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丁老头儿则带着儿子房前屋后转悠,琢磨着开春之后就准备砖石,找个良辰吉日把东西厢房都翻新成大瓦房,到时候在院角建个牲口棚。买头牛种地,买两头猪崽子养了过年杀吃肉,这日子眼见就红红火火过起来了。 爆竹声声辞旧岁,笑声朗朗迎新春。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放了爆竹,聚在一起守夜吃了年夜饭之后,就穿上新衣衫开始给自家长辈亲朋拜年了。往年来丁家走动的年轻一辈,不过三五个,都是同丁老大丁老二平日相处好的后生。但今年不知是不是眼见丁家开了铺子,日子愈加富庶的关系,初一这日不等太阳爬上半空,丁家堂屋里就塞满了人。 吕氏乐呵呵的端出备好的瓜子花生,还有城里买回来的点心和饴糖分给客人,遇到孩子磕头还要塞上一个装了六枚铜钱的小红包。虽然忙的脚不沾地,但后背却挺的极直,笑得更灿烂。 而丁薇因为含怒睡觉,醒来就忘记爹娘的稀奇事,村里人都有所耳闻,趁着这个机会自然要把她从里到外打量个清清楚楚。碰到家里有后生没有定亲的,自然更热情了,夸完手巧夸美貌,更有那藏了心眼儿的直接就问她,怎么就把包子馅儿调的那么香。 丁薇忙于应对,没多大一会儿就累得头晕,赶紧扯了个风寒未愈的借口躲回了自己屋子。但这般也不能彻底清净,与原本那个薇儿相熟的几个小姑娘又结伴来找她玩耍了… 好不容易把客人都送出门,丁家老少都累得够呛,草草吃了午饭就都各自歇下了。 院子里除了偶尔被吹起的草叶在盘旋,安静之极。但东厢屋脊上某一处避风的角落,原本厚厚的积雪却是突然被掀起一角,一双清亮又锐利的眸子凝望了正房西间良久,最后却是又慢慢掩藏了起来… 不管多冷的严冬,只要过了正月十五,就会慢慢变得暖和起来。好像太阳公公终于知道自己不能再偷懒一样,每日高高挂在天上,挥洒着它的热情和温暖。偶尔朝阳的山坡已是有冰雪融化,汇聚成小小的水流顺着山石流下,最后冲进了村外的大河里。 淘气小子们被老人们拎着耳朵告诫不可以再跑去冰面打爬犁,于是就改了新招数,举了石头砸破冰层,然后偷出娘亲珍藏的好纱布做了网兜捞鱼。村头村尾总会见到妇人们瞪着眼睛掐腰教训自家的宝贝儿子,那声音拔得老高,转而化成了划分冬日和春天的界限。 这几日村东头渐渐筑起的新院子又成了村人口中议论最多的话题,如今正是春种之前仅剩的清闲日子,村里的壮劳力们都被雇去做些力气活儿。 家里的女人们从爷们嘴里听说个一字半句,聚在一起时就拿出来资源共享,倒也被她们拼凑了那户新邻居的大致情形。 第6章 媒婆上门 据说,这户人家的主子只有一对儿爷孙俩,老太爷原本在西京的富贵人家做管家,如今年纪大了,主子开恩给了不少银子回家养老。结果走到这附近的时候,年轻少爷犯了宿疾,不能继续赶路,于是就打算在这里将养个一两年。老爷子见多识广,手头又大方,给村人们的工钱都很丰厚,就是晌午那顿饭也油水十足,所以未等搬进来就几乎得了全村人的好感。 丁老二的手艺精细,在内院打制门窗家具,比之别人了解的还要多一些。但丁家家风严谨,吕氏也约束着两个儿媳,不愿她们同村里的妇人一般嚼舌头,于是家里倒是难得安静。 可是丁家大门开着,家里人不出去走动,却挡不住有人主动上门来了。 这一日,吕氏在铺子里忙了一上午,眼见没什么活计了,就扔下两个儿媳守铺子,然后赶回家来带着闺女翻出夹袄和薄被晾晒。大宝调皮,在被子空隙里钻来钻去,险些打翻了捡豆子的簸箕。 吕氏作势伸手拍了他两下,到底也舍不得用力,惹得薇儿笑道,“老儿子大孙子,老头儿老太太的命根子。娘,你可是太偏心大宝了!” 吕氏瞪了笑嘻嘻的闺女一眼,嗔怪道,“这话谁说都成,就没有你说的。全村上下,谁不知道我最偏着你!” 丁薇赶紧凑到老娘跟前,嗲声嗲气撒娇,“娘最好了,娘最疼我了。” 吕氏却是轻轻甩开女儿,撇嘴道,“你这个样子就又是要闹人了,别说你要进城啊,我可不同意。谁家大闺女总抛头露面往外跑啊,给我老实在家呆着。” 丁薇被老娘的火眼金睛看破了小图谋,也不觉得尴尬,还要上前继续缠磨的时候,就听院门外有人笑道,“呦,丁家妹子,你们娘俩这是在逗闷子呢?” 薇儿听得一惊,扭头看去,就见院门外走进来一个穿了花袄,年纪大约有五十左右岁的婆子,尖嘴猴腮,长相实在不讨喜,但偏偏擦了满脸的白粉,抹了红唇,耳后还插了一朵红绒花,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吕氏却是认出这婆子是隔壁村子最有名的媒婆陈氏,外号女月老,除了嘴碎一点儿,名声还算不错。别的不说,丁老大和刘氏的亲事就是她给牵的红线,如今两口子相处的和美,也有这婆子一分功劳。她赶紧上前两步,笑着把人迎进来,寒暄道,“呀,老姐姐,今日吹的什么香风,您怎么来了?” “我听人家说,老妹子家里发财了,铺子开得那个红火啊。这就琢磨着薇儿的嫁妆怕是备好了,正巧手里有个好后生,就过来说道说道。”这陈婆子不知道是脾气急,还是跟吕氏不见外,一边同她牵着手往堂屋走一边笑嘻嘻就说起了来意。 吕氏一听这话,赶紧加快了脚步,末了又关了堂屋的大门。丁薇抱了侄女福儿送回西厢房,三两下拍着她睡下,又嘱咐大宝暂且守一会儿,然后就跑去灶间冲了一壶茶水。 她可不是一般的农家闺女,听说自己的亲事就恨不能害羞的躲进老鼠洞。这事关一辈子的大问题,怎么也不能随便就让老娘决定了啊。 吕氏这些时日也算接受了性格改变巨大的闺女,见她托着茶壶和茶碗进来,也不过狠狠瞪她一眼就算了。倒是陈婆子眼睛里钻出了无数小钩子把丁薇里外翻检一遍,很有些屠夫估量生猪体重的模样。 丁薇被她盯得走路有些双拐,陈婆子却是突然打了个愣神,眼里有抹疑惑一闪而过,但转而又重新挂了笑脸。 丁薇好不容易走到桌子跟前,笑着倒了茶水送到陈婆子跟前,“伯娘喝茶,我娘常在家里念叨您,没想到今日伯娘就来窜门了。” 陈婆子习惯性的甩了两下手里的帕子,赞道,“哎呦,都说女大十八变,薇儿可是长得越来越好了。” 丁薇刚要自谦几句,但开口就嗅到一股浓重的香气,不知怎么肚腹里立时翻江倒海一般折腾开了。她大惊之下只来得及避开桌子,就直接吐在了地上。 “哎呀,薇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坦,快跟娘说啊,这怎么吐了?”吕氏一把抱住了闺女,吓得脸都白了。 丁薇吐了两口,总算缓过一丝力气,赶紧安慰老娘,“娘,我没事,就是闻着伯娘帕子上的香味有些犯恶心,我回屋躺会儿就好了。” “这丫头,”吕氏拍拍胸口,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外人,于是扭头笑道,“老姐姐,你可别见怪啊,我这闺女打年前就有些闹毛病,胃口也不好,这会儿许是又不舒坦了。你先坐会儿,我扶她回屋躺一下。” 可是那陈婆子却是突然跳了起来,磕磕巴巴应道,“不,不了!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先走了,改日再来!” 说罢,她撒腿就跑了出去,那神情活像见了什么恶鬼一般。吕氏和丁薇都是看得傻了眼,好半晌吕氏才嘀咕道,“这老婆子神叨叨的,许是又想起什么事了。”说着话她就扶了闺女往西屋走,丁薇折腾的脸色有些白,提不起精神,爬上炕就想睡一觉,但又放不下小侄子和侄女,于是嘱咐老娘,“娘,大宝和福儿还在西厢呢,你可别忘了。” “哎,好,我这就看看去。你赶紧躺着吧,真是惹我操心,你两个嫂子怀孩子时候也没这么事儿多啊!”吕氏说这话时,正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知为何却猛然扭过头来,脑袋“咣”得一声磕在门框上。 但她好似半点儿感觉不到疼,三两步冲回炕边,扯了闺女就问道,“你,你这月的小日子可来过了?” “小日子?”丁薇心疼的一边替老娘揉脑门一边疑惑道,“什么小日子?” 吕氏急得一把拍下她的手,厉声问道,“就是葵水,你每月都要来的葵水?” 丁薇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在心里算了算,迟疑着说道,“嗯,好像从我那日醒过来之后就没来过啊?”说完,她生怕老娘担心,又加了一句,”娘别担心,我可能是最近闹毛病给耽误了。“ 可是吕氏听了这话却是脸色更白,她想了又想就跑去关了门,转而抓了闺女问道,”你跟娘老实说,平日里…跟没跟什么男人单独。。恩,单独见过面?” 丁薇赶紧摇头,“我整日在娘眼皮子底下,见过谁,娘还不知道啊?” 吕氏仔细一想,这话也有道理,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嘱咐道,“那你记着,这几日若是来了葵水一定要跟娘说一声。” “好,娘,你快去看看大宝和不点儿吧,我这里没事了。” 眼见老娘出了门,丁薇着实松了口气,这一世的老娘待她极疼爱,唯一缺点就是唠叨,这真是一个甜蜜的大负担。这般想着,她就扯了被子睡下了。待得晚上醒来时候,两个嫂子已经开始摆饭桌了,而且一直住在铺子里的老爹和大哥居然也回来吃晚饭。 丁老头儿疼闺女一点儿不比老伴儿少,瞧得闺女脸色有些不好就问了几句。丁薇笑嘻嘻给老爹点了锅烟叶,又说缺纸笔记账。铺子如今每日都进钱,多少不论,家里日子比之先前可是宽绰许多,更何况闺女要纸笔是有正用。丁老头儿很是财大气粗的吩咐二儿子,“明日进城就给你妹子要的东西都买回来。” 丁老二高声应了,笑道,“枝儿,听说城里开了家新点心铺子,二哥再给你买些零嘴儿回来啊?” 不等丁薇答话儿,大宝已是跳着脚的喊着,“好啊,爹,我也要,我也要!”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围坐在周边吃起了饭。酸菜骨棒炖了冻豆腐,外加白生生的大馒头,一家老老小小都吃得很是香甜。谁也没有看到,刘氏和李氏偶尔互相对视时,眼底的隐忧和为难。 待得吃了饭,外面又是刮起了冷风,丁薇难得吃了顿饱饭,心情大好之下就抱了大宝坐在桌子前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写字。丁老大心疼老爹,独自去铺子守夜了,留下丁老头儿背着手笑眯眯看着闺女和孙子玩耍。 刘氏和李氏借口找婆婆挑拣绣线,扯了她到屋角儿低声说了一番话。吕氏听完,立时就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陈婆子,她是不是早晨吃了大粪了?嘴里什么好话都没有!我这就找她去,问问她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黑心烂肝?” 刘氏和李氏一左一右抱了她,急忙劝说道,“娘啊,您先别恼。陈婆子就是个碎嘴的,你跟她生气不值当。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咱们自家清楚妹子是好闺女也就是了。” 丁老头儿隐隐听得这话好似跟闺女有些牵连,于是也皱了眉头,高声问道,“你们娘几个嘀咕什么呢,有话摆明了说!” 吕氏气得直拍胸口,也不等儿媳开口就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开了。 “陈婆子晌午时候上门,许是要给薇儿介绍个人家。薇儿这两日不舒坦,嗅着她身上的香粉就吐了。我还没说什么,这死婆娘就跟狼撵似的跑了。结果,方才两个媳妇从铺子回来,走村口时候听她和人家说咱们薇儿…薇儿怀上了!” 吕氏说着说着,气得又骂开了,“放他娘的狗臭屁,我闺女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她怎么就敢满嘴喷粪,我明日一定去撕烂她的嘴。” 第7章 谁的种? 丁老头儿狠狠皱了眉头,显见也是恼了。虽说农家没有富贵人家规矩多,但家里未出嫁的闺女那也是非常金贵的,更何况丁薇这样的老来女,不说爹娘,就是兄嫂也都把她当半个女儿疼爱的。如今这般被人家质疑贞洁,不说找门好亲事困难了,就是村里那些三姑六婆,还有常常把规矩挂在嘴边的老辈儿人也不会放过她啊。 “嘴长在人家脸上,你想堵也堵不住啊。不如喊老二去找张大夫来给薇儿看看吧,左右她最近也总不舒坦。张大夫在十里八村都说的上话,只要他说薇儿没…大碍,那就不会有人在传闲话了。” “爹说的这办法好。”丁薇难得佩服自家老爹一次,赶紧开口附和。都说人老成精,丁老头儿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这时候就居然展露了深藏的智慧。 吕氏也是点头,勉强压了心里火气,走去堂屋喊了坐在炉火前给小闺女刻木马的二儿子。丁老二一听要请大夫给妹子诊脉,当即放下了手里的刻刀就要出门儿。吕氏想了想就拉了儿子,又低声嘱咐了几句。丁老二有些疑惑,但也应了下来。 张大夫就住在村南,离得丁家也不远,没过两刻钟就随着丁老二过来了。他同丁老头儿平日也是相熟,开口就不客气的笑道,“丁老哥,是不是家里有好酒了,急着找我来跟你喝两杯?我最近可是嘴馋,没有好菜就端不起酒杯。” 丁老头儿笑呵呵拉了老友坐下,应道,“家里如今日子好过,少不了老弟的好酒好菜。只不过薇儿这丫头最近有些不舒坦,我家婆娘心里惦记,这不就劳动你又跑一趟了。” 张大夫也不是个傻子,下午时候满村就传遍了丁家的闲话儿,方才一路走来,丁老二但凡遇到乡邻又高声同人家说请他回家给妹子诊脉,其中的意图,他如何会不清楚? 丁家平日为人不错,他自然也愿意帮着打这个证言。于是歇了片刻就让薇儿伸出手腕,丁薇也没当回事儿,一边伸着手腕,一边挤眉弄眼逗着一旁的大宝玩耍。 可是,张大夫的手指搭在丁薇手腕上却是半晌都没有收回来,脸色也是越来越差。丁老头儿耐不住性子,低声问道,“张老弟,我家薇儿可是哪里出了大毛病?” 张大夫却是用力一摆手,转而又捞起丁薇的另一只手诊了起来。丁家人就是再愚笨,这下也知道事有不妙了。 “张大夫,薇儿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吕氏急得搓手,一迭声问着。 张大夫扫了一眼丁家众人,只觉嘴巴好像被树胶黏住了一般,沉吟半晌才含糊应道,“恩,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们还是私下里好好问问薇儿吧?” 丁薇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应道,“问我什么,我没觉得哪里疼的厉害啊?” 丁老头儿上前一把扯了张大夫的袖子,恼道,“你这老弟,今日是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啊。” 张大夫实在招架不住,只得狠狠心说道,“薇儿真是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有喜?”丁老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吕氏和两个儿媳先白了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哪里是“有喜”,明明是大祸临头! 吕氏突然疯了一样的扑向张大夫,哑着声音吼道,“张大夫,你可不能开这玩笑啊。我家薇儿还是清白大闺女呢,怎么可能有喜了?您再给诊诊脉,一定是你看错了,看错了!” 张大夫一听自己的医术被怀疑,脸色也是有些不好,恼道,“左右手我都诊过脉了,绝对不可能看错,你们还是好好问问薇儿丫头吧。我家里有事,这就回去了!” 说完话,他也不要诊金了,背起药箱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留下丁家人面面相觑半晌,吕氏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哭开了。 “老天爷啊,我们丁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要遭这样的罪啊!” 刘氏和李氏赶紧上前劝慰,丁老头儿和丁老二张着嘴却是半晌不知说什么好。丁薇这会儿也傻眼了,她前世一心泡在自家的早茶楼里,同男生牵牵手,谈个小恋爱都没功夫,哪里知道怀孕是什么征兆啊?这些时日不舒坦,她一直就以为是肠胃炎呢。如今突然得知自己要做母亲了,心里震撼的程度不亚于世界毁灭啊。 吕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心疼闺女了,窜到跟前就给了丁薇一巴掌,“死丫头,你快说,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丑事了?要不然怎么就平白无故怀上了,别跟我说观音娘娘托梦往你肚子里塞了个孩子!你快说啊!” 这一巴掌打在丁薇脸上,倒是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浓重的夜空,让她猛然想起那晚的春梦,难道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事?可是她除了还记得好像摸到过一个人的后背,就再也没有别的印象了啊! 她这幅怔愣神色落在丁家人眼里就是默认了,吕氏放声大哭,想要再打几下又舍不得。丁老头儿长叹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也没了主意。 丁老二满地乱转了半晌,想问妹子几句又觉得当哥哥的不好开口。最后咬咬牙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不能留了。我这就去追张叔,让他开副打胎药,只要瞒过这几个月就没事了。” 说着话儿,他抬腿就要往外走,丁薇却是突然喊道,“二哥,你别去!” 丁老二豁然扭过头来,恼道,“你还要说什么,闹的还不够啊!” 丁薇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跪倒了丁老头儿吕氏跟前,低声说道,“爹,娘,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来。大约是我醒来就忘光了事情的那一晚,我隐约好像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看清什么人。过了这么久,我一直以为是做了一场怪梦。但如今…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恐怕那晚是真事了。” 丁家人听得没头没脑,但也不好仔细追问,再转念想想丁薇确实极少出门,两个多月前又是天寒地冻,她就是想跟男人私会也没机会啊。恐怕真是有人在夜里进门,把她糟蹋了。 这世上最疼女儿的永远是亲娘,不等别人说什么,吕氏第一个抱了闺女大哭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啊,怎么就遭了这样的大难?都怪娘没护好你啊,我的薇儿啊,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丁老二揪着头发想了半晌,也没回忆起两个月前的晚上,家里有什么异常动静,索性也不理会了,再次开口说道,“不管薇儿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都不能留着了。我这就去抓药!” “不行!”丁薇心里也是恐慌之极,正趴在老娘怀里流眼泪,听得这话却是再次开口反对,“二哥,这孩子我想生下来。我总觉得那晚的人不像是坏人,说不定以后会再出现。另外,我就是打掉这孩子,也不是清白之身了。以后与其嫁个什么瞎子瘸子,还不如守着这孩子过一辈子呢。我会赚钱,我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我要留下他!” “你这话糊涂!”丁老二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大宝立刻哭了起来,刘氏赶紧抱了儿子小声哄劝,生怕他惹了暴怒的爹爹,挨顿训斥。 “你还没嫁人,突然大了肚子,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孩子长大了也抬不起头来!不行,这孩子一定不能留!” 丁薇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毕竟单亲妈妈在前世那样文明高度发达的地方都是受歧视的,更何况还是这个封建礼教盛行的社会。可想而知,她以后要面对的困难有多少。但她就是想留下这个孩子,这个小生命不同于丁家人这样被迫接受的亲情,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血脉,可以陪在她身边,让她灵魂在这个时空不再孤独无依的血脉! “不,我一定要留下这孩子!”丁薇紧紧咬了牙,扭头四顾之下,伸手就抄了针线筐里的剪刀,直直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死,我死。他活,我活!” “薇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刘氏和李氏惊叫着就要上前抢夺,吕氏更是吓得一头栽倒在地,“薇儿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老天爷啊,我从来没做过坏事啊,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的闺女啊!” 丁薇不是不心疼老娘,也不想为难兄嫂,但她打定主意要留下这个孩子,只能选择“绑架”了家人对她的疼爱。 “爹娘,二哥,嫂子们,你们就答应了我吧。我不是闹脾气,我是真想留下这个孩子!” “罢了,罢了!”一直沉默的丁老头儿这时候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喝止了痛哭的老婆子和儿媳,铁青着脸说道,“薇儿,既然你要留下这个孩子,我就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几件事! “好,爹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丁薇听得事情有转机,立刻开口应下。刘氏趁着她一分神的功夫,赶紧把剪刀抢了下来,牢牢抱在怀里。 老丁头儿伸手扯起老婆子,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明日起,对外人就说你二嫂怀孕了,你们姑嫂两个都不能再出家门。孩子生下来之后养到你二哥名下,但一切吃喝穿戴都由你来管。过个两三年,让你娘找个好人家,你就出嫁!” 第8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爹…”丁薇一听说是这样的苛刻条件,冲口就要反驳,但转念想想还是先把孩子留下,以后的事再想办法就是了。 “好,我答应。” 丁老头儿还要说话,站在一旁的李氏却是等不及开了口,她可指望着在铺子里做活儿,到时候给他们的小家多分些银子呢。如今公爹这般决定,她不但大半年不能出门见人,以后还要多养一个孩子,太过难以接受了。于是低声问道,“爹,我在家里闲着了,铺子里怎么办?娘和大嫂也忙不过来啊,再说了,我照顾两个孩子也有些吃力…” 丁老头儿瞧瞧不肯吭声的大儿媳,还有明显不愿意的二儿媳,一时也有些犯难了。作为一家的大家长,他若是摆出公爹的架子,儿媳也不能太过反对,但偏心太过,到底对家里以后和睦过日子有影响,轻易不能那么做啊。 丁薇见此,立刻开口给老爹解围,“二嫂,铺子里的活计,娘和大嫂做熟了,倒也不用你一起守在那儿。我这几日琢磨了几件新式样的木器,若是二哥看过觉得能成,咱家再攒些银钱就在城里开个木器店也好。到时候,二嫂留在家里帮着二哥做些杂活儿,我带着两个孩子就是了。” 说着话儿她就赶紧去西屋,把自己前几日随手画的几张图拿了过来。丁老二接过去,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被吸引住了,“这是什么桌子,怎么是两层的?还有这长椅子,怎么绑了厚垫子?” 丁薇其实也不知道这时空有没有转桌儿,听得二哥这么说,心里才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仔细同他解释了好半晌,末了又道,“梦里那个老婆子教了我很多,这只是几个,二哥看看做出来,能不能赚银子?” “什么老婆子,要叫老神仙!”丁老二双手合十冲着西山方向拜了拜,莫了低声呵斥妹子,“可不敢对老神仙不敬!” 李氏见自家男人这个模样,忍不住也凑到跟前探看,丁薇见他们夫妻这般,偷偷笑了起来。转而扶起坐在地上的老娘,愧疚道,“娘,又让你担心了。” 吕氏呆呆的望着女儿,心里的滋味复杂之极。有些时候她甚至想,若是女儿没有性情大变,是不是她会更省心一些。不过再看看家里饭桌上的肉片,自己身上的新袄,每日学上几个新字的孙子,她又忍不住庆幸。 说到底,她只是个农妇,大道理不懂,她只知道,闺女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变成啥样,她都得护着,拼命护着! “别跟娘说外道话了,只要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了,娘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娘!”丁薇心里愧意更深,紧紧抱了老娘又淌了眼泪。 丁老头儿自觉这事不好拖的时候久了,就喊了老婆子赶紧准备点儿银钱,他打算去张大夫家里走一趟,不管是攀交情还是给银钱,怎么都要让他改口帮忙遮掩一下才成。 张大夫也不是个死板的,见得顶风冒雪撵来的丁老头儿,也没有多推辞,直接收了银子要丁老头儿放心。他平日在各村屯间走动,就是大户人家也去过,稀奇古怪之事见得多了,丁家这事说起来也不必担什么风险,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丁老头大喜,千恩万谢之后就回了家。 丁家众人至此放了心,终于能够上炕睡觉了。可惜他们还是过于乐观了,岂不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想隐瞒的事反倒泄露的越快。 张大夫是个好人,奈何家里婆娘是个包打听,突然见得男人交给他五两银子,欣喜之下自然要问个究竟。张大夫倒是没说一个字,但她却发挥了超长的第六感,从丁老头儿深夜前来拜访这事里发现了蛛丝马迹,甚至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于是第二日,满村里的流言就捂不住了。大姑娘小媳妇儿凑在一处,指着丁家的方向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满脸都是鄙夷和幸灾乐祸。有那存了些龌蹉心思的,更是撺掇着几个平日有些威望的老辈儿人出头,找了里正一起去了丁家。 春寒料峭,虽然日子已经出了正月,但天气依旧很冷。丁老二今日不必出门做工,就找了块木料打算照着妹子给的图纸试做摇椅。 丁薇懒懒的窝在火炉边,用铁钩子翻捡着几只半熟的红薯,偶尔扭头给二哥解释几句。李氏正缝着一件闺女的小夹袄,嗅着空气里淡淡的红薯甜香,忍不住也笑开了脸。 正是这样温馨又悠闲的时候,里正和几个老头儿子却是找上了门。丁老二一边笑嘻嘻把客人迎进了门,一边赶紧给自家媳妇儿使眼色。李氏放下衣衫,借口烧水出了堂屋就撒腿往铺子里跑去。 很快,丁老头儿和吕氏,还有丁老大都气喘吁吁赶了回来。一见丁薇抱着大宝和福儿站在屋角,三人长长松了口气。吕氏立刻就说道,“薇儿,带着大宝和福儿回屋去。长辈们说话,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慢着!”丁薇刚要拉着大宝出门,坐在门口附近的一个老头子却开口拦阻道,“今日我们来,就是因为薇丫头的事儿,还是让她留下吧。” 丁薇扫了一眼说话的老头子,只见他穿了一套灰色的袄裤,头发胡子都白了大半,显见年纪不轻了。但面相却有些刻薄,特别是一双焦黄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好像时刻在算计什么,让人心生厌恶。她心头一跳,知道今日怕是有翻闹腾,于是就把大宝和不点儿推到了李氏怀里。末了微微一笑,问道,“这位长辈,不知留下我有何见教啊?” 那老头儿闻言皱了眉头,呵斥道,“没规矩的丫头,同长辈说话不知道要行礼吗?”说罢,他又看向丁老头儿,大声问道,“你们丁家就是这么教导闺女的?” 丁老头儿闻言,脸色也是冷了下来。这说话的老头儿姓钱,在村里年纪不算最长,但辈分比他高了一辈,平日里也尊称一句钱叔。前年,钱家大儿子在城里胡混,不知哪里弄了点儿银钱,就某算起了丁家的几亩肥田。他自然拒绝了,这就算得罪了钱家,再没有什么来往。今日这老头儿上门,他也很是意外。这会儿听得他开口呵斥自家闺女,心里更是恼了。 但今日这情形,明摆着来者不善,他只能先忍了气,勉强笑道,“钱叔,您也别介意,薇儿前些日子得了小毛病,许是不记得钱叔了。” 钱老头儿鼻子里不屑哼了一声,再开口却是更恶毒了,“我看她不是脑子里少了什么东西,是肚子里多什么吧?” “钱叔,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丁家敬你是长辈,你也别自贬身份!”丁老头儿放下了手里的烟袋锅儿,双眼微微眯起,身子紧绷,远远看去像极了护着幼崽的野兽。惹得钱老头儿心头微微有些发虚,下意识就收回了即将出口的恶毒言语。 里正吴大胜皱了眉头,这时候不得不出面打了圆场,“行了,钱叔,咱们是上门来做客的,何苦说那么怪话!” 说完,他又转向丁家父子,斟酌着问道,“丁老哥,这几日村里有些关于薇丫头的闲话儿,说的很是难听。大伙儿都住在一处,家里都有后生和闺女,嫁娶之事看重的又是一个名声。所以啊,我们这才来问问,到底婆娘们嘴里传的,是不是真有其事?听说昨晚张大夫都被请过来了…” 丁老头儿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自家闺女,末了极力装了平静应道,“里正放心,妇人们嘴里的闲话儿根本当不得真。我家二儿媳李氏最近有了身子,昨晚请张大夫来也是因为这个。许是哪个妇人听岔了,传来传去才有误会。” 里正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其余几个老头儿互相看看,有些将信将疑。其中一个姓孙的老爷子家里的旱田同丁家挨着,平日偶尔也互相帮把手,见此就开口帮腔道,“这大冬日的,都闲在家里无事,那些妇人除了传个闲话也没别的事情了。等过几日忙起农活,怕是谁也没功夫碎嘴子了。” 说罢,他笑眯眯的转向薇儿安慰道,“薇丫头啊,你也别把那些闲话放心上。我家小梅前几日还嚷着家里憋闷,你闲了就找她去玩啊。” “好啊,孙大伯。”薇儿笑着行了一礼,应道,“正好我得了几副好绣样儿,明日就找小梅做针线去。” 丁老二儿也是笑嘻嘻说道,“我们家里正要开饭,正好长辈们上门,不如中午就留下喝杯酒吧。我前日刚在城里抱了一坛松风酒,听说味道好极了!” 坐在里正旁边的一个老魏头儿最是好酒,听得这话立时笑道,“哈哈,这松风酒确实是好酒,话说我还是三年前喝过一次呢,不想今日有口福了。” 眼见场面越来越和气,这事极容易就要揭过去,钱老头儿有些急了。他赶紧冲着站在身后的大儿子使眼色,于是钱老大就撇嘴嘲讽道,“魏大叔,你真是好宽的心肠,也不怕丁家在酒里下毒,灭了你的口!” 第9章 山神庇佑 “钱大炮,你说的什么屁话。不愿意老实呆着,你就给我滚!”丁老二心里本就不喜钱家父子,听他这么说,立刻恼了撵人。 那钱老大却是脸皮极厚,色眯眯扫了薇儿几眼,不屑道,“若不是怕村里的闺女都被带累的嫁不出去,你以为我愿意登你家的门啊。养出这么个不守妇道,偷人怀野种的闺女,你们丁家已经顶风臭十里了!” “就是,昨晚明明请大夫就是给闺女诊脉,还拿老二媳妇当借口。真当全村人都是傻子呢!”钱老头翻着焦黄的眼珠儿也是呵斥道,“这村里没嫁人的闺女足有十几个,后生也有不少,到时候这事传出去,谁还敢来做媒。你们这一家子是要祸害全村啊!” 其余几个原本脸色有些缓和的老爷子,听得钱家父子的话虽然有些难听,但却有道理。于是纷纷又冷了脸望向丁老头儿逼问道,“大兄弟,你到说啊,薇丫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是,村里多少年也没出过这样的丑事。真传出去可是闹大了,你赶紧说话啊!” 那钱老大更是上前两步,恶狠狠逼问丁薇,“你这个贱女人,还不说实话,是不是要让村里开祠堂啊!” 他嘴里这般说着,右手却是不知从怀里掏出一把什么粉末,照着丁薇就撒了过去。 丁薇原本还想反驳两句,但是那粉末带着一股强烈的怪味,一沾到身上,她就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没一会儿就折腾的脸色苍白,冷汗连连。 吕氏惊叫着扑到闺女跟前,一迭声的问着,“薇儿,你怎么了?” 丁薇猛然抬头,怒声质问钱老大,“你撒的什么怪东西?” 钱老大却是得意大笑,一边拍手一边冲着几位老爷子和里正说道,“这是我在城里药铺买的秋来香,但凡怀了身子的妇人嗅到就个药粉的味道就是她这个模样。丁家还想狡辩,这会儿可是现了原形了!” 几位老爷子和里正的脸色都是有些难看,互相对视一眼,里正就道,“丁老哥,你还有什么话说?” 丁老头这会儿急得差点儿头发都着火了,但凡能有保下女儿的办法,就是要他的命也成啊。可惜,这事关乎整个村子,里正等人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丁老二就算常年在外行走,见识颇多,这会儿也没了主意。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让步。丁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末了只得说道,“家门不幸,我明日就把闺女送去别处,这事儿绝不会连累村里。” 钱老头儿父子听了这话,却是不依不饶嚷道,“不行,你们把人送出去躲了,但村里的丫头小子还是被连累了。你们丁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丁老头儿气得拍了桌子,恼道,“那你们说,到底要怎么办!”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钱老头儿翘着二郎腿,焦黄的眼珠转的几乎要飞了起来,“既然怀了野种,灌完药打掉就是了。至于薇丫头,送去北边那所尼姑庵出家,多少赎点儿罪孽,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就不会做这样的丑事了!” “你放屁!”不等别人说话,吕氏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了。丁薇不过十六岁,不说打了孩子多伤身体,就说那尼姑庵,青灯古佛,度过下半辈子,但凡是个当爹娘的都舍不得啊。 “姓钱的,前年你们家要买我家的旱田,我家没同意,你们就四处在村里说我们一家的坏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就是眼红我们家日子过的好了,一家子豺狼,吃不到肉,就跑来搅风搅雨。。。”她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丁薇却是突然说道,“娘。。。我肚子好疼!” “啊,薇儿!” 薇儿今日穿了一条浅色的裙子,不知何时那裙摆上已是沾染了红色的血迹。吕氏惊得手脚发软,大声哭道,“薇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 刘氏也是赶紧扑到跟前帮着扶了薇儿坐在椅子上,薇儿死死抱了肚子,只觉里面翻绞着疼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得东西马上就要离她而去。 “娘,快帮我找大夫,我要留下我的孩子!” “好,好!薇儿啊,你别害怕,娘在这呢儿!”吕氏白着脸,高声喊着丁老二,“快去找张大夫,薇儿等他救命!” 丁老二撒腿就要往外跑,那钱老大却是一闪身挡在了门口,翻着白眼说道,“找什么大夫啊,一个野种,流掉就算了。你们还是想想,怎么给全村人一个交代吧。” “我交代个屁!”丁老二眼见他刚才撒药粉害妹子,这会儿还说风凉话,再也压不住火气了,跳起来就给了钱老大一记“通天炮”。钱老大吃痛,立刻还手就是一拳头。 打架亲兄弟,丁老大就是平日里再老实,这会儿也不能眼看着弟弟跟人家滚成一团啊,于是一把甩开棉袄,也加入了战团。兄弟俩几个回合就把钱老大压在了身下,钱老大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满地翻滚,又踢又踹,造的屋子里是桌椅翻到,尘土飞扬。 钱老头儿眼见儿子吃亏,跳着脚的大喊,“丁家恼羞成怒杀人了!快来人啊,看看丁家怎么不要脸啊!” 丁老头儿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忍耐不住了,几步窜上前,举起烟袋锅就抽在了他的脑袋上,“我让你上蹿下跳,我让你眼红,我让你害我闺女!” 钱老头儿没有丁老头儿身板好,抱头躲不过就喊的更大声了,“哎呀,杀人了,杀人了!里正啊,老哥哥们,你们快帮忙啊!” 里正几个虽然也不喜他们父子方才的行径,但毕竟一同上门的,于是赶紧拉了丁老头儿劝道,“还是先请张大夫吧,别再闹下去了!” 丁老大和丁老二一听这话才想起妹子还在挣扎,丁老二踉跄着跑出去请大夫,而丁老大就虎着脸护在了妹子身前。 很快张大夫就背着药箱赶来了,不必说,丁家这般动静也惊动了全村,他身后跟了足足一百多男女老少。 吕氏顾不得这些,哭着请张大夫给薇儿把脉。张大夫皱着眉头诊脉,末了扫了一眼屋里屋外的狼狈模样,低声问道,“这孩子留不留?” 不等吕氏应声,已是半昏迷的薇儿却是开了口,“留!孩子保不住,我也不活了!”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吕氏,听得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你这要债的死丫头啊,怎么就这么倔啊!” 丁老头儿上前两步,脸色黑的厉害,沉声说道,“这个孩子一定要留!我丁老实今日就把话放这里,谁要是敢动我闺女和孩子一指头,我们丁家就跟他不死不休!” 吕氏见老头子这般,也抹了眼泪,嘶哑着嗓子喊道,“你们等着!我家薇儿是山神奶奶的弟子,梦里常跟山神奶奶学手艺。你们害了她,一定会遭报应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当真山神奶奶有灵。吕氏的话音刚刚落地,村外的西山脚下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不论是站在院里看热闹的村人,亦或者屋子里的里正和几个老头儿子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很快就有那腿脚快的后生跑出村子探看,然后满脸惊恐的赶来大声禀报,“不好了,西山的山神庙塌了!山神奶奶发怒了!” 众人齐齐白了脸,再看向那半靠在吕氏怀里的丁薇,心里就忍不住敬畏起来。 农家人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所以对鬼神的敬畏也是最重的。西山脚下的山神庙,多年来一直都由全村人供奉香火。不管谁家有个不顺心的事,都会去拜一拜。虽然不是有求必应,但也屡屡显些神迹。如今突然倒塌了,这绝对是山神奶奶发怒了。而原因,不必说,自然是她的徒儿受到伤害了。 有胆子小的村人,已是吓得软了腿。有年纪大的,则冲着西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山神奶奶,请您明察啊。这都是钱家人冒犯您,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钱家父子铁青了脸,一时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丁老二照准两人的屁股,一人赏了一脚,大骂道,“还不给我滚,小心我妹子禀告过山神奶奶,灭了你全家!” 钱老大跌了个狗啃屎,跳起来还想还嘴,钱老头儿却是拉了他赶紧溜掉了。屋里几个老爷子也是纷纷起身,含糊说道,“丁兄弟,你们还是先好好照顾薇丫头吧,旁的事儿以后再说。” 唯有里正,眼里并无惊惧之色,微微冲着丁家人点点头就当先回去了。 很快,原本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丁家院子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安静的堪比坟墓。 张大夫手下迅速施针,然后又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丸药在水碗里化开,让吕氏给薇儿灌了下去。静等片刻,再把脉之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起身一边拾掇药箱一边说道,“一个月内不要下床,多补补身体,这孩子就算保住了。” 丁老头儿赶紧道谢,“多谢你了,张老弟。” 张大夫却是摆手,转而又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丁老头儿,“说起来,这事也是我的不是。当日答应老哥要保密,结果我家那婆娘…” 他说到一半,也是叹了气,继而又道,“总之,是我对不住老哥了。以后薇儿有个什么不舒坦,尽管找我就是了。” 第10章 声名狼藉 说完话,他就背着药箱匆匆走掉了。留下丁老头儿直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外,良久才收回目光,心里苦涩掺杂,从今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大门都不会被人推开了… 丁薇醒来时,天色已是彻底黑了下来。她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亮望了好半晌的棚顶,才突然想起先前之事,于是立时伸手去摸肚子。不想有人却拉了她的手,低声道,“放心,孩子没事。” 丁薇扭头一见是自家老娘,就松了口气,但转而瞧见她眼角的皱纹好似更深了,鬓间也星星点点见了白发,无尽愧意骤然涌上心头,哽咽着道歉,“娘,都是我不好,让你跟着受苦了。” 吕氏抱了闺女,眼泪也是第一滴滴落下来,“好了,别跟娘说外道话。当年,娘怀你的时候,也快三十岁了。谁都劝我把你打掉,但娘舍不得啊,孩子就是娘的命根子。你护着肚子里的这个…娘不怪你,但是闺女啊,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娘,别哭。”丁薇努力伸手想要抹去老娘的眼泪,但自己反倒哭得更凶,“娘,我是山神奶奶的弟子啊,以后一定会大富大贵,一定会孝顺你…” “娘不稀罕这些啊,娘就是怕你受苦啊!” 这娘两个抱在一处边说边哭,声音传到堂屋里,听得丁老头儿父子三个,还有两个儿媳都掉了眼泪。 不说丁家这里如何愁云惨淡,只说这会儿,县城一处小院儿的厢房里,那富态的老管家接了义女送来的消息,却是欢喜的恨不得敲锣打鼓,大放鞭炮。 “老天有眼啊,公治家列祖列宗有灵啊!”老管家激动的是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磕头磕个没完没了。 云影警觉的贴在窗边听了听,末了赶紧上前扶起云伯,低声劝慰道,“义父,莫要高声。”她本意不愿义父大喜伤身,但无奈天生嘴拙,除了这几个字也不知要如何说了。 云伯自然清楚这个女儿的性情,抹了两把眼泪就拍着她的肩头,欣慰赞道,“影丫头,这次的事你做的好,做得好啊。” 云影眼里闪过一抹暖色,但嘴角只是微微动了动,低声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这丫头自小就懂事,若是香香有你一半儿,我也可以放心了。” 云影想起那个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所谓“侄女”,脸色微不可觉的又冷了下来。转而岔开话头儿道,“义父,丁家那边离不得人,我这就回了。” “好,好。”云伯赶紧点头,嘱咐道,“那边都交给你了,我会尽快选日子搬过去,到时候你就不必跑这么远了。” 云影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出门三转两转没了影子。 云伯兴奋的背着双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儿,末了亲自去灶间泡了一壶好茶端去了正房。香香原本百无聊赖的守在门口,见到爷爷过来就忍不住抱怨道,“爷爷,你怎么才来,我都累死了。公子睡下了,又不让我守在外间…” “闭嘴,主子也是你能随便编排的?”云伯听得这话就住了脚儿,低声呵斥了孙女几句。末了想起方才之事,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他也不进房,直接坐在台阶上,倒了杯茶,自己美滋滋喝了起来。 香香疑惑的眨眨眼,疑惑爷爷今晚为何有些反常。但她到底年纪小,心思轻,困倦的打了两个哈欠就回房去了… 老山坳里的老老少少各自在家里躲了一日,到底耐不住心里好奇,第二日就纷纷结伴去了趟西山脚下,亲眼看了看山神庙后被旱天雷劈掉的半面墙。 那庙里焦糊的味道,熏得众人都惶恐不安,有跪地磕头的,有回家就往院门上栓红布的,都是有些惶惶然。待得过了好几日,见没大灾大难发生才勉强安下心来。 吴大胜为了安抚人心,带了几个后生修好了那面山墙,之后隆重祭拜了一番,找几个和尚念了经文,可谓虔诚之极。当然,这番忙碌下来,村人也就暂时歇了找丁家的麻烦。 只是,大伙心里惦记着吕氏当日说的话,想起丁薇近几月的所做所为,确实为丁家开了财源,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不过未婚先孕,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山神奶奶弟子的名头也阻止不了丁薇遭人诟病,村里人当面不敢说,背地里可是人人唾弃。家家的闺女都被老掐着耳朵训诫,不能再找丁家闺女玩耍,哪怕迎面遇上也要绕路走。 就算有那心地厚道的妇人,想着素日里丁薇也算是规矩的女娃儿,又没少吃丁家的包子,就道可惜了。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竟糊里糊涂怀了孩子? 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孩子他爹到底是谁! “我猜,是徐家那小子。丁家附近几户,也就只徐家小儿子没个婆娘。徐家小子油头粉面,保不准丁薇就看他对眼儿了。” 几个婆娘闲来无事坐在树下做针线,实在忍耐不住就低声议论起来。其中最擅长捕风捉影的三大姑一脸信誓旦旦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猜是卖油郎江生,中元那日,我在偏巷见过他们俩站在一处说话儿,那巷子可没人,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勾当?”六婆反驳道。 “我觉得不尽然,我猜就不是村里人。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城里人?说不定…” 六婆正想说些什么,见到丁老大正从巷头走过来,立刻闭紧了嘴巴,又顺手扯了扯三姑。 山神奶奶的余威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她老人家再来一记旱天雷,就不一定劈到谁家宅院了。 不过因这事,连带地,丁家的小吃铺子生意受了些影响。村里人再不愿去丁家小吃铺子打牙祭,男女老少们更是当瘟疫般避着丁薇,对于丁家人自然也没了好脸色。 还好,丁家铺子开设之初,最主要的客源就瞄准了过往的车马,少了村里人光顾,倒也没多大关系。 冬末春初的夜色沉重,尚且没有变暖的春风呼啸而过,喧闹了一日的山村,终于清净下来。家家户户点起油灯,远远看去同天上繁星连城一片,别样的美丽安宁。 丁家老少吃了晚饭,照例要数数一日的进项。钱匣子倒扣在竹匾里,哗啦一下,但声音却比平日里轻薄了不少。 李氏贪财,见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娘,今日生意差了许多呢!” 不说开业那几日生意如何兴隆,就算后来少了金主的打赏,铺子的收入也基本是在每日五六百文上下浮动。如今这连着几日都只有四百文不足,小小落差总让人觉得不如意。 丁薇靠在炕柜上,唇色苍白,虽然张大夫嘱咐她静养歇息,不得下床。但给家里惹了这么多麻烦,她到底有些低落,整个人恹恹不乐,闻言就应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家里了。” “比起以前身无分文,我们现在算是好的了。”吕氏心疼女儿,有些不喜的瞪了李氏一眼,末了握住闺女冰凉的手,笑道,“一切亏得你的主意好,家里才有这赚头,这日子坏不到哪里去。” 李氏也知道自己说话有些不好,赶紧应和道,“妹子,都是二嫂有口无心,你莫要计较。” 丁薇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笃定应道,“我知道嫂子疼我,嫂子放心,我一定让咱家过上好日子!” 她摸着未显怀的肚子若有所思,那个春梦是她穿来之初第一感官体验,就算荒唐,可她记得那热度,记得那人的粗暴之下的温柔,还有契合的灵魂。 正因如此,从张大夫口中得知自己怀孕,她才极力要把孩子留下来。即便后来吃了这些苦头,甚至以后还会更辛苦,她也半点儿不想退缩。 丁家众人,就算日日被村里人唾骂,也没有放弃她,反而尽心维护她,好声好气安慰她,可谓待她疼爱之极。她再不知好歹,便不为人了! 好在,她有后世人的见识,有一手做吃食的绝活,她就不信不能发家致富,不能把孩子健康养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和暖,有心急的弄人已经开始整理农具,准备拾掇田地了。 就在二月中的一个清晨,那一口气买下东山脚儿下几亩地的外来户,敲敲打打了个把月,终于把院子建好了,没有张扬,也没有什么排场,主人家就低调搬了进去。 村人虽然好奇,但也不好堵在人家门口去探头探脑,议论几句也就扔去了脑后。 公治明一身青衣,依靠在锦被上,扭头望着窗外出神。因为刚刚搬进来,带的心腹人手有限,所以人人都是一堆活计,忙得脚不沾地,唯一除外的就是他这个主子。当然,他就是想帮手也是力不从心。 云伯伺候在一旁,眼看主子一直盯着外头,摸不准主子的想法,就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之前出来的时候赶不及,如今人手有些短缺,以后在这里住下来了,我看不如再招些人…” 公治明慢慢收回目光,脸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应道,“云伯决定就好!” “爷爷这决定好!”一旁的小丫鬟香香却是不管不顾的插了嘴,一脸不平之色。 “公子金贵,住在这荒村僻野已经是莫大的委屈了,伺候的人手自然得好好补上!” 云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孙女,呵斥道,“这事何时轮到你插嘴!” 香香一脸不满,反驳道,“我不过实话实话。” 第11章 邀请 在她看来,公子平日里话不多,可从未发过怒。除去看起来有些心思难测,算是很好脾气的主儿,她不明白爷爷为何总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 公治明淡淡扫了一眼香香,再看向先他开口呵斥的云伯,猜得老爷子是怕他对香香苛责,便先说将几句。其实老爷子还是过于小心了,只要不犯了他的忌讳,他怎么会同个小丫头计较。 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关上窗,隔绝外头热火朝天的场景,他重新躺好,刚要拿起枕旁的书,却发现炕桌儿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盘吃食。原本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那盘里几只模样小巧的包子却惹了他眼。 那包子的面皮白嫩细滑,被精心雕琢地扭成了花形,这花形较平日所见更立体,皱褶被捏得极细,如姑娘的水腰,整个包子近似细颈花瓶。更匠心独运的是,最上面的花心还点了一颗黑豆。 这包子看起来赏心悦目,想必做起来花了不少心思,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兴味。在这荒村,居然还能见到这样精致的吃食。只是不知道,这厨娘是个怎样玲珑心窍的妙人儿? 这般想着,他右手撑在床上又起了身,末了拿起一只包子。手心传来柔嫩湿热的触感,嗅一嗅香气入鼻,似乎包子里的馅料一径儿扑鼻而来。入口发现面皮极有韧劲儿,里面馅料被切的极碎,说不清原料,却很是鲜美。 云伯难得见自家主子对吃食如此感兴趣,眼里满满都是欣喜,笑道,“少爷,这花腰包子是从村头的茶水铺子买来的新品。听说做这包子的厨娘是此地山神奶奶的徒弟,确实有些手艺绝活。” “神鬼焉能信!”公治明慢慢吃完手里的包子,胃里极舒坦,开口却是淡淡。 云伯被斥了却照旧挂着笑脸,“少爷说的是!不过,难得那女子做的包子对了少爷的胃口。老奴正寻思着,左右也是招人,不如把这女子便招进院子来做吃食。可好?” “不好!”香香在一旁闻言,立时嚷了起来。云伯恼得一把扯了她的胳膊,他一辈子最重规矩,若不是碍于香香是自己亲孙女,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哪有主子没开口,当奴婢的先反对的? 公治明倒是对这无所谓,挥手应道,“云伯决定就好,你们都去忙吧。” 云伯赶紧应了,祖孙俩一出房门,香香便劈头就嚷道,“爷爷,那女人不能招!最近村里头传得热火,她肚子里怀着野种,这般不知羞耻的,断不能招进咱家院里来!” “你闭嘴!”云伯大怒,一半是为了孙女几次不懂规矩乱开口,一半也是听了“野种”,实在忍耐不下,老爷子眼神冷冽如冰,“我告诫过你谨言慎行,你都忘了不成?别以为少爷能好相与,我几十年伺候少爷,难道还不如你一个丫头片子?你再不能收收性子,我就直接把你撵回老家去!” 被贬回老家那可是丢人的事,香香出来的时候可是对小姐妹们炫耀过,以后要衣锦还乡。 这会儿眼见爷爷少有的严厉,她就是再委屈也只能忍下来,毕竟以后要靠着爷爷才有好日子过。 香香这般想着,就低头好语赔礼,又抱着爷爷胳膊撒娇,才算了事。 云伯人老成精,怎么会看不到自家孙女眼底的不服气。但他终究只能叹了一口气,待得好不容易打理完了搬家的各项琐事,末了就往丁家茶水铺子走去。 丁家铺子里只有吕氏在擦抹桌椅,见到有客上门赶紧相迎。 “老伯,是要垫垫肚子还是喝杯热茶啊?我们铺子最近出了新品水饺,肉馅,素馅都有。您老要不要尝尝…” 丁薇这些时日在家里闲不住,养了大半个月就开始折腾着研究新式样吃食,茶水铺子的收入因为她惹下的祸事,多多少少影响了些生意。她没有办法阻止那些射向家里人的唇枪舌剑,无法让家人免受委屈,只能用心开拓财路了。 水饺外形精致,馅料也鲜亮儿多变,吕氏婆媳一时半会儿都包得不熟练,于是只有她自己躲在铺子后厨忙碌。这会儿正是捡饺子码帘子的时候,所以,她也没在意前边大堂里来了人。 吕氏听得云伯自报家门之后,很是仔细打量了老爷子两眼。这外来客在村里买了地,建了院子那就算半个村里人了。 如今,大伙儿对丁家如避蛇蝎,若是能与外来客打好关系,就算没有好处,也总没有坏处就是了。这般想着,她就更热情了,不等老爷子开口就把铺子里的各色包子捡了满满一盘送了上来。 “这包子卖相可真讨喜,听说是山神徒弟所做,传扬出去倒是一桩妙谈。”云伯含笑,语气温和。 吕氏听见自家女儿被夸,笑得眉不见眼,“云老爷过奖了,我家闺女也是碰巧入了山神奶奶的眼。” 但云伯却并不动筷子,反倒开门见山说道,“实不相瞒,老妹子,我家孙儿最近懒于饭食,但今早吃了你们铺子的包子,很是喜爱。我这会儿就是为了这事而来。” “云老爷有何事,直说就是,我们一家若是能帮忙,绝对不会推辞!”吕氏满面欢愉,应得痛快。她本是个善良又热心的,莫说是同村之人,就是陌生老人家相求,也会尽量帮忙啊。 “我想请你家姑娘到我那院子去做些吃食。”可惜,云伯一开口,吕氏就犯了难,琢磨着怎么拒绝好。 许是看出了吕氏的心思,云伯又叹了气,苦着脸央求道,“老妹子,我也知道我这要求有些失礼,但你有所不知,我那孙儿身子不适,进食甚少,可叫我日日忧心。没想到今早差人来铺子买了几个花腰包子回去,竟然合了我孙儿的胃口,包子吃个精光。所以,我才腆着老脸前来相求。老妹子,你放心,我那院子很清净,工钱也丰厚,绝对对得起你家姑娘的这个手艺!” 吕氏当然不是担心工钱多寡,毕竟开业那天收入的二两赏银,就是云伯的手笔,他显见不是个刻薄吝啬的。 只不过,未婚姑娘家,抛头露面去外人院子里帮厨,总是有些不好。再说,薇儿虽然比以前性情乖顺了很多,但骨子里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事儿又不是小事儿,她一时就拿不准主意了。 云伯见此自觉有门儿,赶紧又劝道,“老妹子,我倒能猜得出你顾虑什么。不过我只看中你家姑娘的手艺,旁事都没有干系!而且我那院子远离村子,闲话便会被隔绝在外,说不得也是件好事。” “云老爷,我知您府上这差事,想必是极好的。只是我家闺女是个有主意的,我做不得主。您能不能容我个空儿,回去跟闺女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吕氏听得很是心动,但她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只得先答应考虑下。 “当然!”云伯立刻笑眯眯应了下来,在他看来,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于情于理,丁家人都不会拒绝。 说着话,他就又买了十几个包子,然后告辞走掉了,留下吕氏皱着眉头进了后厨。 丁薇正弯腰从锅灶上往下端笼屉,身上的袄裙沾了面粉,脸上鬓发凌乱,香汗如雨。偶尔抬头见母亲脸色不对,就开口问道,“娘,包子都蒸出来了。方才,你跟谁在前头闲话儿呢?” 吕氏回过神来一见她这般模样,立刻就冲了过来,一边接过闺女手里沉重的笼屉,一边埋怨道,“哎呀,谁让你做这重活的?你身体还弱,千万要多加小心!” “不碍事的!”丁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笑得清淡。家人受她所累,她多帮忙做活计,心里也觉得舒坦。更何况后世还有理论,多活动对以后的生产也是有好处的。 吕氏心下叹气,自从闺女睡觉起来忘了前事之后,虽然变得更聪慧,但也开始藏着心事了,她这个当娘的,有时候看着心疼却实在无能为力。 “薇儿,娘有事与你商量,过来坐会儿。”吕氏抓住还想忙碌的闺女,更坚定了好好护着她的念头。母女俩去宽敞的大堂坐了,吕氏就把外来户云老爷的请求说了。 “我不去!”丁薇不加思索,开口就拒绝了。她的手艺不能说多稀罕,但起码在这里还能卖个稀奇。她还打算着把家里铺子做大,若是给人家做厨娘,每月赚个三五两工钱,那绝对是吃亏了。 “娘,你是不是担心我受不得村里人的闲话儿。你放心,我可是山神奶奶的弟子,才没那么心窄呢。等我生下孩子就再想办法开财路,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吕氏摸着闺女的头发,眼圈儿慢慢就红了,“娘怎么能不信你,但娘心疼啊。闺女,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开头几个月很容易掉身子,你这么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再睡不好,我怕你累垮了身子。 那云家院子清净,云老爷是真疼爱他孙子。先前他也说知道你的事情,跟娘保证云家院子里的人不会说你闲话,就当躲个清净日子了。你听娘的劝,再仔细想想。” 丁薇瞧着母亲微微发白的鬓发和双眼里满满的关心真切,她忍不住心软了,沉吟了半晌才道,“要我去云家做吃食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常住,每月固定去几次,早去晚回,我实在放心不下家里和铺子这边。” 第12章 登门 吕氏自然说好,一时铺子里来了客人,娘俩就又忙碌起来。待得晚上回去跟家里人说起这事儿,不想众人倒有些不同看法。 “我觉得这事儿有些悬,”李氏有些犹豫,小心翼翼说道,“娘会不会太轻信人了?那人家刚搬来,也不知根知底的,冒冒然相邀,恐怕不可靠吧。” “云老爷说是因为孙子喜欢吃薇儿做的包子,所以才厚着脸皮求上门的。”吕氏解释道,直觉里她总以为云伯不会是坏人。 丁老头儿眉头皱起,也是反对,“姑娘家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吕氏原本只是想让女儿去云家躲躲清静,自然也能更快活一些。这会儿家里人的这些话,又觉得自己到底欠缺考虑,有些失落。 丁薇见此就握住吕氏的手,笑道,“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而且我只是农家野丫头,人家就是有坏心也没什么好图的。再说了,我只是偶尔去云家院子做些吃食,又不是常住,云家出手大方,就当赚些零用了。” 丁老二蹲在门口,想了想接话儿道,“我去过那家院子,虽说没见过那个云家少爷的模样,但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很规矩,有大家之气。云老爷也和善,爹娘不用太担心妹子。” 他是木工,当初在云家院子做的都是细巧的活计,同云家人见面多了,自然最有发言权,所以一家人听他这般说,都觉得心下轻松许多。 丁老头儿磕了磕烟袋锅儿,一锤定音道,“那就按薇儿说的办,云老爷应下这事就去,他若是不答应我们丁家也不缺闺女吃的这口饭。” 如此,一家人算是打定了主意。吕氏趁着云家的小厮来铺子买吃食的时候就托他捎了话儿回去,果然,云伯没多犹豫就答应了这条件。 于是,这日晌午,太阳正正悬在头顶的时候,丁薇就背着二哥特意为她打制的小箱子到了云家门前。她抬头打量这个新院子,灰墙青瓦,低调庄重,高大的门楣比村里头任何一家都要气派,当真是别有一番富贵气象。 院门外不远处,一个小丫头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丁薇站了一会儿见她没看见自己就上前说道,“请问…” “一边去!一边去!这穷村僻壤的,哪来的讨饭的?” 香香早起时候又因为多插了两句嘴,爷爷就趁着公子午休的时候罚她出来扫地。她憋了一肚子火气,恨不得把地皮刮起三尺出口闷气,怎么有心情搭理别人? 丁薇听得有些愕然,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开口呵斥上门客人,这就是二哥口中说的好人家? “这位大姐儿,你误会了。我是来帮厨的丁薇,麻烦你进去帮我通传一声。” “丁薇?”香香觉得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于是偏头仔细打量。最近云家确实招了些人手,但都是外院打杂的小厮,没听说有女的啊。 她这般想着,却是眼珠转了转,直起腰就趾高气昂的说道,“院子里新来的人可都是需要考核的!这扫帚你拿着,把门前扫了,我看看你做活儿怎么样。” 真是笑话,一个厨娘需要用扫地来考核? 丁薇本就不喜她方才出口不逊,这会儿听得这话就心里冷笑,开口却依旧好声好气解释道,“这位大姐儿大概误会了,我是在灶间里做活儿的。” “谁是你家大姐儿?别说的我跟你多熟似的,你看上去可比我老多了!”香香声音尖利,眼见丁薇神色淡淡,更是气恼。可是没等她喝骂,却猛然想起一事,几乎立时跳了起来嚷道,“你就是厨娘丁氏!你居然还真敢来这里?” 丁薇刚上门就被为难,也有些不耐烦。包子铺开业之初,她也算是跟云家人有些接触,还有些好印象。但这会儿可全让这无礼叫嚣的丫头给闹没了,不是说大户人家都有规矩吗,怎么一个扫地的丫鬟都这般无礼? “我为何不能来?我是云老爷亲自上门雇请的厨娘。”丁薇看着鼻子翘上天的仙仙,不屑说道,“我是以真本事站在这里,可不是一般只会嚼舌根,偷懒又笨拙之人可比。” “你说谁偷懒呢!”香香不傻,听得自己被骂,抄着扫帚就要冲过来。她一向自视甚高,要知道在云府里除了主子就是她爷爷权利最大,里外伺候的人手也多有巴结,什么时候被人家这么指桑骂槐过啊,“你一个刚上门的新人还这般气焰嚣张,真是反了!反了!” “你是云家的总管吗?还是管事?”丁薇对香香暴跳如雷的模样视若无睹,语气越发冷冽,“我看也不像!那你凭什么考较我?就算是考较,我一个厨娘,不考较刀功菜式,反倒考我扫地,贵府这考法可真稀奇!” “你…”香香没想到这看似平庸的农家丫头,居然牙尖嘴利成这个样子,简直一针见血。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话来回击,只得骂道,“你…你这个泼妇!啊!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话,她就举起了扫帚。不必说,谁更像泼妇高下立见。 “大中午的吵嚷什么!” 正这时,云伯从内院出来,他一听到香香的尖声叫嚷就觉头疼,待得急匆匆走了过来,却发现阶下的布衣女子。 虽然衣着打扮都很是普通,但只是那么挺直脊背站着,自有一股淡然恬静的味道,青山秀水养出来的灵动气质,让云伯忍不住眼前一亮,转而目光又不着痕迹地在她腹部转了一圈。这才扭头呵斥孙女道,“香香,你不好好扫地,又惹什么事?” 说完,他也不等香香说话,立时换上一副可亲的笑容,招呼丁薇道,“丁姑娘,你今日就来上工了?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们公…不,我那孙子今日有口福了。快些跟我进去吧!” 丁薇原本想大骂仙仙一顿就转身走人,毕竟云家院子有这么刻薄的小丫头在,她以后必定也开心不到哪儿去。可这会儿看到云伯这般热情,又想起他疼爱孙子的一片心,于是又有些心软了。 她想了想,脸色也缓了下来,盈身一拜见礼,“云老爷客气了。” “爷爷!”香香不甘地跺脚嚷道,“她…” “你闭嘴!让你扫个地,也能惹出这么多事!”云伯瞪了眼,对这唯一的孙女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刁难人家不成就要动手,真是蠢到家了。再说,方才真被她伤到丁薇肚中的胎儿,他们祖孙死一千次都不能赎罪。 香香委屈扁了扁嘴,看着爷爷领着丁薇进门,好声好气说话,那个殷勤啊,恨得她直咬牙。 这到底谁才是云家的孙女啊?明明这个野丫头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谁见了不是绕路走,爷爷偏偏对她那么好,真是气死人了。 她恨恨地瞪着丁薇的背影,暗暗发狠,绝对不能让这个贱女人得了便宜,哼,走着瞧! 丁薇跟着云伯后面进了院门,到底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了几眼。她可听二哥说起这座新宅子如何精巧,如今一见果然建得好极了。院子实际比外面看到的更宽敞,虽然还没有岁月留下的韵味,但新移植来的灌木和一些常青树,多多少少填补了一些冷清之意,显得低调而不失庄重。 “这府里还没修葺齐整,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再种些花草就更好了。”云伯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着介绍几句,末了道,“你跟香香年纪差不多大吧,以后也喊我云伯就行。” “这哪里使得?”丁薇赶紧摆手,虽然她只是来帮厨,但也算云家半个下人,怎么可能这般随意称呼院子的主人。 “难道你嫌弃我这老头子,宁愿喊老爷也不喊云伯?”云伯装作玩笑模样,其实心里很是发虚。毕竟丁薇肚子里怀的是公治家唯一的血脉,他跟谁托大也不敢当着这母子俩的面儿装主子啊。 丁薇听得这话很是无奈,只得客随主便,笑着叫了一声云伯。 云伯欢喜的眉开眼笑,又替自家孙女赔罪,“香香这孩子,刚从老家出来,多少有些小家子气,丁姑娘看在我的颜面上别跟她置气,好不好?不值当。” 丁薇方才也骂了香香,说起来并没吃亏,心里自然也没存嫉恨。但以后既然要长相处,有些话却是一定要说的。 “老爷…,不,云伯您给了我一份差事,我自然不会跟钱过不去,若非必要,我不会同任何人吵架。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句话,想必云伯也听说过吧?” “自然,”云伯忙道,“以后,谁找你的麻烦,你只管骂她。香香那丫头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倒是丁姑娘讲话有理有据,是个活得通透的。” 云伯听得丁薇并不因为赚人家的工钱就委屈自己,愈发欢喜。再想着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会不会有少爷的英姿果断,又带了母亲的灵慧,于是越发笑得合不拢嘴。若是那般,他可当真对得起公治家列祖列宗了! “云伯言重了。” 丁薇抿唇,心下有些疑惑。她总感觉云伯对自己有着若有似无的恭敬,可又完全想不出来,云伯为何对自己这般客气礼让? “你倒也是个奇女子,”云伯叹气,委婉说道,“我知道你有些难处,不过以后在这院子,你只管安心事做就好。外边的闲事,谁也不会带进来。” 第13章 疑惑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设在偏院的灶间。丁薇自小喜欢厨艺,对厨房有种天生的亲近感,这会儿见到拾掇的干净又宽敞的灶间,唇角就扬起了一抹笑意。 云伯虽然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又生生忍住了,第一次见面也不好太过殷勤。于是便淡淡指着厨房,笑道,“这就是你以后做事的地方了,你看看还缺些什么物件?” 丁薇抬腿走进去,随手放下一直就没离过身的小箱子。末了四下仔细打量一圈儿,只见灶台整洁干净,厨具一应俱全,归置齐整。甚至,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坐着打盹的小丫头。 许是听到动静,那小丫头慌忙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不知说些什么好。 丁薇微微一笑,扭头对云伯道,“一切都挺好的,若是以后缺了什么,我再同云伯说。” 云伯瞄了一眼丁薇身侧的小箱,猜得厨子总有自己衬手的厨具。于是也不多问就指着那小丫鬟,说道,“我给你配了个打下手的粗使丫头。小青,过来见过丁姑娘。” 小青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容貌平平,眉眼间透着一股憨色,这会儿怯生生的上前见了礼。 丁薇有些受宠若惊了,根本没想到自己一个做厨娘的,还没干活就先得了个粗使丫头,于是赶紧推拒道,“云伯,我只不过偶尔过来做顿吃食,不用配丫鬟了吧?” “平日里小青也是在这灶间打杂,你来了,就帮你打个下手,两不耽误。” 云伯笑眯眯扔出早就准备的借口,毕竟丁薇可是有身子的人,他千方百计把她请来就是为了方便养身体,怎能再干粗活? 丁薇见云伯一脸理所当然,这才稍稍放了心。原来在府里做活儿这么轻松,工钱又高,她真是捡到宝了。 待得云伯出了院子,丁薇收下乱七八糟的心思,摆弄一会儿放了各色调料的瓶瓶罐罐,很快就熟悉了这个比家里宽敞很多的灶间。 她不是那不知礼的人,自觉得了云伯的照顾,于是就琢磨着露露手艺,做些好吃食当做回报。 这会儿刚过午时,时间还很充足,若是动手准备的话,正好云少爷小睡起来就能吃个下午茶了。 在她想来,这云家少爷估计是有轻微的厌食症,最差也是胃口不好。若是下午这顿点心按照常规做得甜腻,估计他碰都不会碰。这般想着,她就决定做个简单又爽口的春饼。 云家显见是不缺银子的,厨房里各种食材很是齐全,丁薇迫不及待就开始动手了。 小青是个沉默的丫头,从不主动说话,但好在对灶间很熟识,什么东西放什么地儿全都知道,对丁薇也是有问有答。 丁薇很满意,心里琢磨着再观察些时日,若是这丫头人品确实不错,以后就多提携一下。 这般想着的功夫,她就麻利的把淀粉和面粉过筛子,然后加入水、细盐和鸡蛋调好的汁儿,同一方向猛搅,最后得了小半盆面糊糊,放在一旁醒着。白嫩的豆芽,微微泛着绿意的野菜芯儿,一起过水焯软。再切碗肉丝腌渍片刻,下油锅加豆瓣酱炒熟,馅料也就准备好了。 薇儿开了小箱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平底锅,这时代很多灶间用具都没有,有时候她很觉不便。好在家里如今也不差几百铜钱,她就画了几张样图缠着丁二哥帮忙去城里订做了一副。正巧,今日这些新厨具就有了用武之地。 她把平底锅放到水盆里洗刷,一旁的小青满脸都是好奇之色,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丁姑娘,这是什么炊具,模样好奇特?” 丁薇勾唇一笑,倒也不藏私,应道,“这叫平底锅,平日烙饼最是方便不过了。对了,你等下帮我烧火,一定要把握好火候,不能急也不能太慢。” 小青连连点头,她在这里最常做的事便是烧火,把握火势那是一把手。 丁薇见她憨憨的样子很有趣,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逗这小丫头说话。 两人说说笑笑的过了一阵子,丁薇准备妥当,于是就让小青开始烧火。她把平底锅放到炉子上烤去水珠儿,末了拿起小刷子在锅底刷了一层薄薄的菜油。待得菜油半熟就舀了一小勺面糊倒下,转而迅速晃动平底锅,一张又薄又圆的面皮眨眼间就出锅了。 小青看得惊奇不已,若不是还要照管着炉火,她的眼睛几乎都要黏在平底锅上了。 丁薇好笑,随手拿了一张面皮包了酱肉和青菜,一分两半。一半自己大嚼,一半就塞到了小青的手里。 “小青,你也尝尝。怎么好像有些咸,酱肉丝放多了,一会儿提醒我少放一些。”丁薇边吃边含糊说着,模样很是随意。小青却是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春饼,“姑…姑娘,这可是给主子吃得,我不敢…” 丁薇听得差点儿噎到,抬手捶了捶胸口,这才低声安抚道,“你就放心吃吧,这张饼摊的不圆,端上去主子会嫌弃。再说了,咱们做吃食的,怎么可能不尝尝味道,万一哪里出错了,不是直接害了主子?” 小青眨眨眼睛,好似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低头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下一瞬她的小脸立刻就扬起了笑。 “唔,姑娘,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好吃,真好吃!” 小青大口吃完了春饼,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好笑。 丁薇倒是没有空闲再同她多说,琢磨着是不是再添些粥水,否则只这春饼端上去有些单调。 小青吃过美食,好像也聪明了许多,跑去最里侧的一口大锅前揭了盖子,端出一小盅冒着热气的参粥,笑道,“姑娘,这里还有粥。配你方才烙的这个饼,能成吗?” “当然成了。” 薇儿麻利的又烙了几张薄饼,斟酌着卷上菜和酱肉丝,摆在白底的磁盘里,末了连同粥碗都放在红木托盘上。仔细打量一下,并无不妥,这才让小青送到主院去。 公治明午睡刚起,习惯性要起身却发现大半个身体都不能活动的事实,眼里骤然闪过一抹恼怒。 仔细算算,他卧床也有两月多了,但依旧没有习惯这个事实。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若是他在两军阵前身亡,马革裹尸,是不是要比这般苟延残喘好上许多。只不过,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怕是就称心如意了… 想起过往的深仇,公治明眼睛越来越红,一向冷静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几欲发狂。可是这时鼻端却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愣了愣,脑子也奇迹似的清醒过来。 他循着香味看去,原来床侧的小茶几上放了两样吃食,一碗平日常吃的参粥,一盘则是垒成小山模样的白色长筒点心。 “公子,您醒了!”香香听见动静,从门外进来,赶紧上前伺候。她一边拿了引枕塞到公治明的身后一边问道,“这桌上是新来的厨娘做的点心,看着软蹋蹋的就没胃口。奴婢这就撤下去,让厨房再做新的来。” 云伯轻手轻脚走进来,正好听得这话就皱着眉头瞪了孙女一眼,末了笑着把小方几端到了主子身前,低声道,“公子,做这点心的厨娘手艺极好。老奴瞧着这点心干干净净很不错,您午饭吃的少,不如尝尝这新点心味道如何?” 公治明想起那天吃过的花骨包,再看看眼前这模样极普通的卷饼,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末了喝了一口温茶就夹了一只送到嘴边。 结果,一口咬下去才发现这面饼里面包的馅料极清淡,有种咸鲜混合的味道。咽下肚子之后,仿似午睡积攒下的烦躁都消失了。再配上一口温热的参粥,难得的对胃口。 他这般想着,手下也没停,足足吃了五六个卷饼才算放下筷子。云伯看着空空的粥碗和少了大半的盘子,激动的脸色通红,“好,好,公子吃得太好了。” 公治明喝了口茶水漱口,末了淡淡开口问道,“可是那日做包子的厨娘?” “正是,”云伯欢喜应道,“老奴特意上门去请的,以后她隔几日就来咱们院子做吃食。公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老奴说。” 公治明自小口腹之欲就不强,这会儿吃得饱足了,更是没有什么想法。于是摇摇头道,“让她看着准备吧,今日这卷饼就不错,赏!” “是,老奴记下了。” 云伯眼见主子重新拿起了书本,就赶紧拉着孙女一起端了碗盘出去了。 祖孙两个站在屋檐下,几乎同时拿起盘里剩下的春饼塞进了嘴里。云伯吃的眉开眼笑,嘴里不停夸赞着,“这卷饼味道是真好啊,怪不得公子喜欢吃。一会儿可得找些好物件儿给丁姑娘,库里还有一盒金银簪子,给她挑个式样好的,细棉布也赏两匹,还有…” “爷爷,赏她几文铜钱就是了。公子又没说厚赏!”香香气恼的看着手里的半截春饼,实在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手艺好,但说难吃又有些违心。 云伯对这个刁蛮的孙女实在头疼,忍不住低声训斥道,“你给我闭嘴,这些事不是你能参合的。公子多久没吃的如此饱足,就冲着这个,赏丁姑娘一座金山都不多。还有你,平日有使性子的功夫不如好好学学手艺,但凡绣活儿或者厨艺有一样拿得出手,公子身边也不会没了你的位置。可你看看自己,扫个地都不干净,还能做些什么?” 第14章 流言如刀 “爷爷,你太偏心了!”香香被训得眼圈儿都红了,气恼道,“我可是您的亲生孙女,你不护着我就算了,怎么还跟着外人一起踩我?那贱女人连肚子里怀的谁家野种都不知道,你居然还夸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么偏心?”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云伯心下一突,立时冷了脸呵斥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活计就成,别的不要多问。我可告诉你,待薇儿姑娘客气些,否则别怪我撵你回老家。” 说着话,他扭头望向身后紧紧关闭着的窗子,眼色有些复杂。 香香气得跺脚,狠狠摔了手里的春饼。那女人明明是个妇德尽丧的,怎么爷爷就偏偏好语相待?而她只是多说一句,爷爷就要斥责,这真是没有天理了! 云伯也不理孙女如何气恼,直接去了库房,选了一匹青色细布,外加一根芙蓉花头儿的银簪,末了又添了二两银子,一同送去了灶间。 丁薇没想到第一次做吃食就得了这么多赏赐,簪子和银子还罢了,那匹细布可是太合她心意了,正好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小衣衫被子之类,颜色耐脏又轻软。 云伯见她笑着连连道谢,也是欢喜,嘱咐几句就出去了。 丁薇想了想,从自己荷包里拿了二十文铜钱分给小青。毕竟方才她也出力了,多少都该得些好处。 果然小青推辞不过,就把铜钱收了,末了兴奋地打了鸡血一般抢着做活计,很快两人就把晚饭的食材都准备出来了。 丁薇熬了一碗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又蒸了一笼屉金银小馒头,炒了两个素菜。末了辞别云伯和小青回了自家。 路过外院的时候,她隐隐嗅得旁边跨院里有饭菜香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忙碌了大半日的地方是专门给那位少爷做吃食的,其余院子里的人手都是在这里解决肚子问题。 不得不说,这云伯还真疼自己的孙子。不可避免的,她也对这位从未谋面的云公子更好奇了。 丁家众人这一日也是提心吊胆,生怕云家院子里有人欺负了自家闺女,好不容易盼到太阳将要落山。丁薇终于挎着箱子回来了,不但神色极好,怀里还抱着一匹布料,头上插着雕工精致的银簪子。 吕氏捏着手里的二两碎银,笑得合不拢嘴,“闺女,只一日的工钱,就有这么多?” 丁薇也很是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家,点头笑道,“娘,我今日做了道点心,很得主家的喜爱。所以多得了些赏钱,估计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多了。” 大嫂刘氏摸了摸那布料,欢喜道,“妹子可是遇到好主家了。” 二嫂李氏也是羡慕地看着小姑,附和道,“小妹是山神奶奶的徒弟,手艺自然是好的,以后可得多教教我。” “好啊,嫂子想学,我哪有不教的。只不过富贵人家吃的点心,做工精细又本钱高,咱们铺子卖了恐怕有些不合算。”丁薇说的诚恳,末了又道,“家里铺子暂时还是卖那几样,等我倒出空闲再琢磨些新花样。” 吕氏生怕女儿累到,赶紧开口撵两个儿媳去准备饭桌儿。两个儿媳也不生气,笑眯眯携手去忙碌了。 一家人吃了晚饭就歇下了,至此,丁薇隔上三两日就去云家院子上一日工,虽说忙碌,可也不觉得疲惫。 而云家不知是富厚之极,还是云伯心肠太好,每次丁薇归家,除了工钱都会得些东西。大部分都是针线布料,很快就攒了半箱子。至于胭脂水粉,她就分给两个嫂子了,可惜两人常在包子铺做活儿也不能多擦,但女人都爱美,放在妆台上摆着,偶尔打开嗅嗅也好啊。 不过,丁薇却渐渐觉得去云家有负担了。不是云家如何不好,而是云伯待她太好了。 灶间里但凡炖燕窝或者熬参汤,云伯都会分她一碗。无论她怎么推辞,他老人家都会坚持看她喝完。 开始时候,丁薇还怀疑云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存了坏心,可是有次香香找她吵架,说起那些燕窝和人参多贵重,她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谁家也没有用金贵补品害一个厨娘的啊。 但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也不费脑子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三月初春的太阳越来越热了。山林和村庄里的积雪化干净之后,大地渐渐就添了绿意。前几日更是下了第一场春雨,丁薇怀了身子贪睡,那日不小心起晚了,赶去云家的时候就有些急,结果出门没有多远又扭了脚。 她原本喊了吕氏去云家报个信儿,请两日假。没想到云伯居然派了轿子来丁家接人,惹得丁家上下各个惊奇不说,就是村里人又掀起了新一波的流言。 对这,丁薇只能勉强自己相信,她治好云家独苗的厌食症,所以云伯对她太过感激,行事才会如此出格。 其实,抛开云伯待她太好这个疑惑之外,她实在很喜欢去云家院子。这些时日她也算把云家上下的人都认识了一遍,不知是云家家风宽厚还是大伙儿都被严厉告诫过,无论小厮还是管事待她都很是和气,更不会不识趣提起她日渐隆起的肚子。 这比起村里人来,不知要厚道多少倍。所以久而久之,她就把云家院子当成了难得的安闲之地。 随着天气转暖,云家院子里的花木渐渐也都退了枯黄之色,焕发了嫩绿叶芽,淡粉的花蕾,远远看着极舒心。有时候,丁薇忙完灶间的活计就四下转转,呼吸着草木微微的香气,整个人都好像变得轻松干净了。 只是这世上事,原本就没有尽如人意的。丁薇这里刚刚觉得日子变得好过了,岂不知村里人因为她频繁进出云家院子,已经把流言传的沸反盈天了。 “嫂子,你听说了吗,丁家那丫头最近可是经常挺着大肚子进出云家的院子。” “怎么没听说,我还亲眼见到过呢。我早就说嘛,丁家那丫头不是个安分的,这种女人就该去浸猪笼。” 也有胆小的妇人,小心翼翼嘀咕,“你们可别乱说啊,都忘了上次山神庙被劈了?况且那丫头是被雇去当厨娘来着,她可是山神奶奶的徒弟,手艺好着呢。” “…那,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我们也没把她怎么着,不过闲话几句,山神奶奶也不能随便劈人啊?” “你可别嘴硬,那云老爷可是个身家富厚的。丁家闺女去那院子做活计,工钱少不了,指不定是山神奶奶指点她去的呢。” 这一日正好是丁薇上工的日子,她的脚还没好利索,担心云伯又派轿子来,于是早早出了门,不想正把这些闲话儿听个清清楚楚。 面对这样的猜疑污蔑,没有人还能保持好心情,但冲出去吵架大骂,显然更不理智。丁薇沉默了半晌,就换了另外一条路。 有得必有失,她想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注定今日这样的情形就要一次次发生。她不能管住别人的嘴,只能劝慰自己保持一个好心态。 就像云伯当日说的一样,开春这两月下来,云家院子添了花木之后越发精致,灰墙上爬了几枝绿藤,隐隐透着一种清幽之意。 几个妇人正好挎着篮子去山上采野菜,从院子门前经过,见到丁薇就停下来指指点点,很有些嚣张的意味,看得丁薇实在想翻白眼。 她挺了挺腰板,一手托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抬步走进了云家院门。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行事坦荡。若是你自己弯了腰,别人就更要踏上几脚了。 外院大灶间里掌勺的李婶子和负责看门的小福子娘俩正站一处说话,见丁薇进来,李婶子立时笑得眯了眼睛,主动招呼道,“丁姑娘,这是来上工吗?你可好几日没来了!” 不等丁薇说话,小福子就三两步窜到跟前,笑嘻嘻嚷道,“丁姐姐,昨日林管事去城里采买,顺带捎了两幅猪下水呢。大伙儿正犯愁,这日头越来越热了,怕再放几日该馊了。” 丁薇听得好笑,应道,“猪下水可是好东西,先拾掇干净放着,我给少爷准备完吃食就过来,好好卤一下,保管好吃。” 小福子忍不住欢呼,嚷道,“太好了,丁姐姐出手,大伙儿又有口福了。” 随后跟上来的李婶子听了这话,脸上笑意也是浓了许多,但嘴上却是嗔怪自家儿子,“你这馋嘴的小子,总缠着丁姑娘做吃食,累到她,看你怎么赔罪?” “婶子别客套,大伙儿平日里对我多有照料,我帮忙做点儿吃食也是应该。婶子若是疼我,一会儿就给我打打下手,等你学会了,我以后可就真轻省了。” “呀,真的?”李婶子脸上完全乐得开了花儿,但凡手艺人都有些敝帚自珍,谁也不会轻易把自家本事传授给别人,没想到薇儿居然主动要教她整治猪下水,这可真是让她惊喜了。 “当然是真的,婶子等我一个时辰,再空一个灶眼儿出来,晚上保管让你家李叔多喝二两酒。” “那可太好了,”李婶子扯了儿子赶紧吩咐道,“还不帮丁姑娘拎着箱子,我这就去拾掇猪下水。” 李婶子风风火火跑去了大灶间,留下小福子抢过丁薇手里的箱子就往院里走。 第15章 吵闹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香香正从外头进来,她原本闲着无事,戴着新得的珠花,穿了新衣去村里闲逛。这是她平日最喜欢做的事,每每看见那些农家丫头们羡慕的红了眼睛,心里就得意极了。 可是今日闲逛了一圈,正好听见碎嘴婆娘们传的闲话儿,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 丁薇原本心里还有点儿郁气,经过李家母子这一闹倒开解许多。说起来,真像当初云伯邀她来做菜时候说的那样,云家大院真成了她暂避风头的港湾。起码她这段时日接触的下人仆役们都是本性善良的人,当然她同众人相处融洽也有美食的功劳。 她做菜本就追求完美,加者两个时空的隔阂,她也生怕有些吃食口味在这个时空不受欢迎,于是每次琢磨新吃食都在同云伯报备后,把成品分给院子里的下人们品尝,偶尔还会帮着李婶子搭把手,渐渐就都熟识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付出了善意,自然也会收获很多惊喜。先前就算有云伯嘱咐,众人不敢对她刁难,但如今可是真心诚意的待她亲近了。 可惜,事事总有例外,有些人天生就是捂不热的石头,总是在你心湖平静的时候,“噗通”扔下一块大石头… 那丁薇自己干的腌脏事,没想到居然赖上她家芝兰玉树一样的公子头上了!想起公子那高贵的身份,住在这破山村都是他们祖上积德,怎么还要为一个野丫头背黑锅? “丁薇,你给我站住!你还敢来府里,真是不要脸了!”香香正想找爷爷说这事,一抬头就看到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薇儿,于是快步就冲了过去。 丁薇回头一见怒发冲冠的香香,忍不住就皱了眉头,若说云家有什么不好,就是这个香香姑娘了。不知她俩是不是前世有什么解不开的仇疙瘩,完全就是相看两相厌,但凡见面没有不吵架的。 以前,她不是讽刺自己饭菜做的不好吃,就是指手画脚说她如何不懂规矩。她看在云伯的面子上也多有谦让,毕竟她也不是傻子。 这云家进来的次数多了,怎么也瞧出些蹊跷。按理说云伯是云家的主子,香香作为他的孙女,自然也是位小姐了,但偏偏做着丫鬟的活计,平日里那些冷脸的护卫也不见得对她如何恭敬,这就有些古怪了。 丁薇闲来无事,曾猜测过香香不是云伯的亲孙女,但她也不是多嘴婆娘,心里嘀咕两句就好,能忍让的时候还是多有忍让。 但谁也不是天生好脾气,更何况丁薇还是个孕妇,本来就烦躁,被招惹的次数多了,难免就厌烦了。 “香香姑娘,你这次又有何赐教啊?” “你这个贱女人,坏了我们院子的名声,还敢跑来找骂?”香香高声大嚷着,“如今满村全是你跟公子的流言,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攀扯我们公子?” 丁薇垂下眉睫,半点儿不见惊慌,淡淡应道,“我的耳朵是用来听净言的,什么流言与我没多大干系。若是香香姑娘叫住我,只为这等污言秽语,那就失陪了,我该准备吃食了。” “你给我站住,今日我在这里,绝不会让你脏了我们院子的地方。”香香张开双臂,拦住了薇丁薇的去路。 拎着箱子走在前边的小福子扭头见两人这般模样,赶紧跑回来打圆场劝解,“香香姑娘,丁姐姐可是老爷指定的大厨,还指望她给公子做吃食呢。村里那些婆娘烂嘴巴说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怎么能当真呢?” “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香香见小福子隐隐把薇儿护在身后,心里更是恼怒。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丁薇到底有什么能耐,连一个普通的看门小厮都袒护着她。再想想自家爷爷,撇下亲孙女不理,反倒对这女人大献殷勤,她更是火冒三丈。 “香香姑娘教训的是。”小福子低头,嘴角却不服气地轻撇,脚下也没动地方。这香香平日里就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脾气比云老爷还大,整日颐指气使,实在叫人生厌。 但没办法,他才进府几月,吃着云家的饭,再如何不满也只能忍着。 “还看什么看,回去守你的门。”香香看到小福子低头伏小的样子,心气平顺了些,回头挑衅地看着丁薇。 丁薇冷眼看着香香胡搅蛮缠,心里实际已是不耐烦透了。人与人相处,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她一直还想等着哪一日同香香化解矛盾,起码云伯待她是真不错,她也不想老人家为难。 但今日看来,这香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就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人家也不见得会感动半点儿。既然这般,还是算了,这世界缺了谁都一样转。她丁薇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喜欢你自己的人委曲求全,少了云家这份工,她也不能饿死。 更何况,这香香恐怕也不是云家的什么主子,要不然也不能做着侍候少爷的活计,她就是得罪了,又有什么关系? “借他人的卑微来增强优越感,只能证明自己底气不够,”丁薇冷笑,“听说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读狗肚子里去了?若是你觉得云家你说了算,那就尽管折腾吧,我却是不能奉陪了,还有活计要忙,你自己慢慢骂吧。” 丁薇侧身躲过香香,不再理后面她跳脚叫嚣,直接拎起小福子手里的箱子去了灶间。 小青正在探头探脑张望,一见薇儿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了,小声问道,“丁姐姐,你可来了。我听到香香姑娘好像在骂人,她不会又找你麻烦了吧?” 丁薇撇撇嘴,不屑道,“她哪日不找我麻烦才是奇怪了,放心,我不惹事,也绝不怕事。”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形胖大的厨子从门里走了出来。这人叫赵荣,四十岁左右,是云伯从城里招来的,平日丁薇不在,就由他负责那位云公子的吃食。 丁薇见识过他的手艺,做菜手法属于正品大菜,像佛跳墙和水晶肴蹄这类菜色也是信手拈来。丁薇爱美食,偶尔也偷偷同这人学几招,暗自比较这世界的吃食与原本世界有何不同,一段时日下来倒也大有收获。 赵荣的心胸显见同他的体型不成正比,待丁薇一直冷冷淡淡,但许是云伯有吩咐,也没有找过丁薇的麻烦,两人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赵厨早啊!”丁薇主动跟赵荣打招呼,别的不说,毕竟在一个院子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啊。 “嗯。”赵荣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眼底却是闪过一抹轻蔑。他打从心底里不喜丁薇,平日看她搬弄那么多奇怪的厨具,架势颇大,做出来的东西也奇奇怪怪,在他这个传统厨子眼里,完全就是在亵渎烹饪。 丁薇也不在意,真本事的人有傲气无可厚非,比起香香,这赵荣已经算是个好相处的了。 赵荣许是记差了日子,还以为今日丁薇不会过来,已是准备好了食材,这会儿全都没了用处。他重重摔下菜刀,一声不吭的坐在门口喝茶。 丁薇摸摸鼻子,觉察出来赵荣隐隐的敌意,但也没有办法,转而开始琢磨今日的菜色。丁家日子过得一般,吃食上很节俭,很多材料都不齐全,云家却不一样,什么都不缺,所以她每次来上工都很欢喜,可以大展身手。 进出云家这些日子,她也算是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少爷多少有了些了解,如同平常男子一样,这人不喜甜,口味清淡。前世里,薇儿家中的早茶搂以各色面食闻名,配菜自然都是清淡爽口的小菜和各色粥品、汤水为主,若是让她准备宴席之类,她许是还有些为难,但如今伺候一个病患的饮食,倒是刚好合适。 如今正是春日晴好,万物复苏,可以选择的食材就更多了。丁家后园的韭菜因为长在朝阳之处,已经生发出了三寸高,出门之前,她特意割了两小把儿带了过来。 正巧云家的采买管事不知在哪里买回几斤河虾,各个都有一寸长,在盆里蹦跶的极欢实,这倒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丁薇喊了小青帮忙把青虾去壳去肠泥,韭菜择洗干净切碎,然后又和了一块面团,加了些自家带来的澄粉。 门口的赵荣偷偷瞧着丁薇忙碌,双眼狠狠在那面团上剜了几下,恨不得冲上去揪下一块,好好琢磨一下这到底是什么面。他看到好几次了,只要添加过这东西,做出的面食表皮儿就会透明又光洁,别提多打眼了。可惜,这东西是丁家的不传之秘,听说村口的铺子里也在用,他就是拉下脸探问,丁薇也一定不会说。只能想破了脑子,咬碎了后槽牙,嫉妒的红了眼了… 丁薇根本不知道赵荣在后边如何抓心挠肝,当然,就是知道她也不会傻到把澄面的秘密告诉他,毕竟铺子的生意就指望这个秘密才能分外兴隆呢。 她慢悠悠找出一只小陶盆里,刷洗干净之后,加入碎虾仁和韭菜,还有二分肥八分瘦的肉末,最后加上蛋清和一点点胡椒粉去腥味,就算把馅料儿调好了。 早就醒好的面团揉圆,抻长,揪块,然后在小小的擀面杖下变成一个个圆皮。中间添上一勺馅料,从头到尾捏上十八个褶,最后才被放在竹子编成的小帘子上。一个挨着一个,像等待检阅的小白鹅,真是分外的可爱。 第16章 三鲜馅儿饺子 小青忙碌着把大锅里的水烧开,回身时候见此就忍不住问道,“哎呀,丁姐姐,今日你不包花苞扁食了,这怎么跟月牙儿似的,真是太好看了!” 丁薇不习惯扁食这个叫法,顺口更正道,“我更喜欢把这吃食叫饺子,今日做的是三鲜馅儿。我最近吃不得鱼虾的腥气,一会儿出锅后你帮我尝尝咸淡啊。” “好啊,好啊。”小青欢喜的眉开眼笑,若是她在灶间里做活儿最欢喜的事就是帮忙“尝咸淡”了,真是吃了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吃食。这外院里大大小小,多少人羡慕她这份好差事呢。 赵荣先前倒是也吃过几次扁食,都是回疆那边的馆子里做的,虽然过了多少年,他还记得那种腥膻味道,出门一吹风,恨不得肠子里都挂了一层羊油,别提多恶心了。 但他自从来了云家,见得丁薇包过好几次了,说实话也想尝尝味道如何,但就是放不下架子,于是只能一次比一次郁闷了。 他狠狠灌了一口茶水,鼻子里冷哼的更重了。云家少爷不过是贪新鲜,总有吃腻了的时候,他倒要看看这不知廉耻的女子,以后如何在灶间里立足。 丁薇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那声冷哼,她不甚在意挑挑眉毛,末了把包好的二十只饺子统统下了沸水锅。 很快,一只只小白鹅就在水锅里自由滚动了。待得水花三开三落,小白鹅们又被捞了出来,放进一只青花大盘。 小青麻利的洗了手,接过薇儿手里的瓷碗。碗里两只水饺正等着她品尝,不必说,几乎是一入口,她就又被征服了,摇晃着小脑袋一个劲儿的嚷着,“好吃,太好吃了。” 丁薇好笑的敲敲她的额头,转身又把先前焯过水的豆芽和野菜拌上花椒油,嫩嫩的豆腐切块拌了新生发出来的小葱,末了装在两只浅口白瓷盘里,备着那位云少爷吃饺子的时候,偶尔解解油腻。 忙完这些,她扭头看看外边的日头,这会儿正是午时,主人家该用饭了。几乎每日这个时辰,香香都会过来取食盒,顺便同她掐一顿嘴仗,可今日却不见她的人影。 又等了好一会儿,香香还不是没过来。三鲜馅儿的饺子吃的就是一个鲜字,若是凉透,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丁薇有些着急,想叫小青帮忙送进去,又看到小青被烟火熏得头脸泛黑,确实不太适宜见人。至于赵荣,根本不用指望他帮忙。 无法之下,丁薇只得嘱咐小青帮忙拾掇灶台,然后整了整衣裙鬓发,小心地拎了食盒往内院走去。 结果,刚进了二门没多远,就见云伯站在灌木丛旁同林管事说话。丁薇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的时候,云伯正好看见她,就赶紧走过来招呼道,“丁姑娘怎么亲自送进来了?” 丁薇行了一礼,笑道,“云伯,我今日做了三鲜馅的饺子,怕凉。但许是香香姑娘有活计耽搁了吧,一直没过去取食盒,于是就先送进来了。” 云伯看见她手上拎着红木食盒,赶紧接过来,嗅着弥漫的香气满意的点点头,末了才应道,“香香正被我罚去后院刷洗衣服,我倒是忘了让人过去接这活计。听说今早在门口,她又为难你了,你怎不早跟我说,可是受委屈了?” 丁薇打量老爷子的脸色,见他不像假客套,心里微暖,就笑道,“让云伯费心了,只不过是吵嘴而已,还是惊动您了。” 云伯摇头,却也不再多说,转而又道,“不提那个不识好歹的丫头,这几日内院有些杂事要忙,人手不足,不如今日就劳烦你把这食盒送到我家公…咳咳,送到我孙儿房里吧。” “啊,这个…好吧。”丁薇有些惊讶,但想想不过是送只食盒而已,她也没理由不帮忙。更何况,她心里对这个一直没见过面的云公子也很是好奇,趁这机会看几眼,解解心疑也好。 云伯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抬手指向北边,笑道,“过去这个拱门直走,第二进院子正房便是,辛苦你了!” 丁薇听得无奈又羞窘,平日里她也见过云伯呵斥仆役,甚至还动过板子,但唯独对她一直好声好气,甚至和善到了有些恭敬的地步,她实在想不明白,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 难不成是因为山神奶奶的弟子这个挡箭牌吗?可那只是唬弄村民的,云伯这么精明的人不至于也上当受骗啊。 丁薇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进了拱门,完全不知道云伯看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眼里的喜色简直要变成蜜糖一样淌出来。 一边的林六是自影卫里提拔出来近身伺候主子的,忠心无疑,这会儿皱了眉头提出了异意,“云伯,我去伺候主子用饭就好,怎么让她进去了?这女子…” 云伯转头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就你多嘴,我这么做自有用意,以后你就会懂了。” 他自然能猜得出林六的心思,也听过外头的风言风语。或许把一个女子推风头浪尖受人鄙夷,着实有些残忍,但他也没有法子,若再来一次,他必定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为了给公治家留下一条血脉,他甚至愿意豁上自己的老命,更何况以后公子东山再起,绝对不会亏待丁薇母子俩。只不过,丁薇这个农家姑娘,他冷眼瞧了这么久,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不但没有半点儿小家子气,而且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一般人家的闺秀也就这个模样了。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容貌只算清秀,但眼眸很是清亮,脸上常含三分笑意,让人不自觉的就愿意同她亲近,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自家公子的病症说起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痊愈,身边若是有个细心人照料,偶尔陪着公子说说话,公子心下也能好受一些。原本他还指望香香得了公子的青睐,也算给这丫头找个好归宿。可惜,那丫头实在是个愚蠢的。无法之下,只能让丁薇去试试了。万一她入了公子的眼,得了几分宠爱,他也算补偿先前的罪孽了。 这般想着,云伯望向拱门内的目光又多了三分热切… 丁薇来云家上工也有一月多了,但还是第一次进内院,心里难免带了三分新奇,边走边打量四周的景致,暗暗咋舌,怪不得自家二哥夸赞,富贵人家就是同普通农家大有不同。 她一连穿过两道垂花门,就来到了一座独栋院落,三大间正房宽敞又气派,廊下改建成游廊,连接东西厢房,中间堂屋的门半敞着,隐隐露出里面的桌椅摆设。 但她等了又等,却没有人出来招呼接引。 丁薇心下微微觉得古怪,但转而又想开了。农家人性情淳朴,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需要掖着藏着,几乎整日里大门敞着,左邻右舍抬脚就进来喝碗茶水,说说闲话儿。 云家虽说平日同村人相处极好,但也不可能什么都晒在外人眼里。外院儿伺候的人手几乎都是从县城附近招来的,从没听说谁进过内院,而内院之人除了香香之外也极少出来。众人私下里也曾说过几句,后来猜得云伯是不愿外人打扰患病的孙少爷,也就释然了。 “请问,有人在吗?” 丁薇在台阶前停下脚步,试探着问了一句。 东间里,靠着窗口摆了一只方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桌角儿还有一只大肚儿梅瓶,插了两枝刚刚生出新叶的柳枝,极有野趣。 公治明一只手臂搭在桌沿上,慢慢翻看着一本游记。还记得先前骑着心爱的乌骓马,踏遍大好河山,何等威风肆意,如今却只能对着书本,他忍不住叹了气。 突然听得院子里有陌生女子的声音,才算是回了魂,于是眉头微微皱起,冷声应道,“什么人?” 丁薇闻声望去,这才发现窗后隐隐露出一角青色衣衫,于是赶紧半垂了头应道,“回公子的话,小女子是外院的厨娘,因为香香姑娘有活计占了手,云伯就吩咐我进来送食盒。” 云伯吩咐的?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疑色,他诈死逃出西都,身份就再也见不得光,除了极亲近的两三人,其余都是不能见的。怎么今日云伯却让一个陌生女子进来伺候了,难道这女子有什么不同,或者云伯另有用意? “进来吧。” 丁薇双手托着食盒,慢慢上了台阶,进门之后又拐去了右侧的屋子。 公治明放下手里的书,抬眼淡淡打量这个年轻女子,算起来他也有许多时日未曾见过外人,这会儿心里倒是微微觉得有些新奇。 这个女子穿了一件碧绿色细棉布的对襟衫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长发用一只精巧的银簪挽着,因为半垂着头而露出了白皙细长的脖颈,隐隐透着三分沉稳优雅,倒是与他印象里的农家女子有些不同。 “桌子在塌旁,摆上吧。” 男子的声音的有些沙哑,像大漠里的沙砾打在仙人掌上,微微透着三分落寞七分刚强。丁薇手下忙着,到底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略有些消瘦的脸庞,古铜的肤色,双眉如剑般斜刺入鬓,双眼幽深,鼻梁挺直,厚唇齿白… 好一个英俊的伟男子,丁薇看得呆了眼,但转而视线下垂扫过他身下椅子上的两只轮子,还有薄被覆盖的双腿,她忍不住惊得微微张了嘴,心里又生出三分怜悯之意。这样的好男儿居然不良于行,真是可惜了… 第17章 误会 这般想着,她手里摆放盘碗的动作也轻了三分,好似这样的温柔就给这个男子一点点抚慰。可她不知道,这种怜悯抚慰对于骄傲的男子来说,却是最恶毒的伤害。 “咣当!”青花瓷盘被一把挥开,重重摔在青石地砖上,白生生透着淡淡绿意的饺子洒了满地。 眼见辛苦劳动的成果被这般对待,丁薇真是有些恼了,顾不得什么规矩,猛然抬头瞪向公治明,问道,“为什么打翻了?” “滚出去!”公治明脸色更冷,低吼出声。即便他不能再起身行走,他依旧是骄傲的,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子居然敢怜悯他! 但凡做食物的人,最恨的就是不尊重食物。你可以不喜欢这口味,但绝对不能糟蹋吃食。 丁薇握了握拳头,极力压抑着怒气,“云公子,这是我辛苦做好的吃食。若是哪里惹你恼了,你可以说出来,但不必这般糟蹋吃食。要知道有的人家忙了一年也不一定能填饱肚子呢,这样的好吃食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你随手就摔了,太伤天理了!” “伤天理?”公治明没来由的想起了过往之事,他明明为了西昊征战多年,无数次挣扎在生死边缘,结果呢,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却对他下了杀手,一起下棋谈天的挚友是帮凶。天理!哪里有天理? 咣当!他狠狠再次挥手连同小茶几一同掀翻在地,丁薇没想到他还会动手,一个躲避不及,桌角就刮蹭到了她的肚子,她下意识弯了腰… 云伯本来刚刚轻手轻脚走进院子,想要偷偷探看一下屋里情形,不想却听得动静不对,于是赶紧跑了进来。 公治明冷眼看着脸色有些泛白的薇儿,心里厌恶更甚,不过是轻轻刮蹭一下,能有多疼?难道这女子还想趁机讹诈不成? “取十两银子,打发她滚出院子!” “啊!”云伯只来得及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屋地,还没开口就听见主子这么吩咐,下意识扭头去看丁薇。 结果这一看差点儿把他的魂吓飞了,什么也顾不得了,扑上去就扶了丁薇的胳膊,高声问道,“丁姑娘,你怎么了?怎么抱着肚子,可有什么不妥?” 丁薇吓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方才真是好险,若是桌子飞出的角度再偏一点点,她的肚子就被砸个正着,孩子绝对会保不住。 “我能有什么不妥,顶多是一尸两命!”丁薇真是恼的厉害了,她一把甩开云伯的手,恨道,“云公子金贵,我伺候不了。今日就辞工,再不踏进云家半步!” 说完话,她就托着肚子,大步出门去了。 云伯眼见被摔的吱嘎作响的门扇,愣了好半晌,末了抬腿追出去两步,才想起自家主子还坐在一旁。于是赶紧返身回来问道,“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丁姑娘伺候的不好?她一个农家女子,不懂规矩,您喝骂两句就是了,怎么…怎么动手了?” 公治明挑眉,眼里冷光一闪,“云伯,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云伯方才也是担心薇儿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语气有些生硬,这会儿一听主子质问,双腿发软就跪了下来。 “公子,您…” “这女子到底是谁,让你不顾泄密,私自放她进后院,甚至百般维护?”公治明手指轻轻敲了桌面儿,窗外的阳光穿过窗棱照在他手背上,越发显得那只手瘦削苍白。 云伯看得心里一痛,这双手原本握着马鞭,握着长刀,握着弓箭,何等有力。可是只不过两月就变成这般模样?哪怕他万般不愿,这一刻也开始担心主子是否能坚持到影卫带来圣手魔医的那一日。 血脉,公治家的血脉,一定要留下。哪怕主子知道真相后会厌弃他,甚至赔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公子,这丁姑娘同老奴并没有什么旁的牵扯。实在是因为…嗯,她正怀了身孕,老奴担心公子方才不小心伤了她,传扬出去,这个…有碍公子的名声。” “她有身孕?”公治明手指一顿,心下微微有些后悔。作为主子对着奴仆发作一通,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堂堂男儿为难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甚至差点儿害她小产就实在不该了。 云伯偷偷扫了主子一眼,心里琢磨了一下又道,“是啊,公子。这丁姑娘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为人又和气善良,手艺也好,老奴才对她多有照料。今日香香不在,老奴一时忙不过来就让她进来送食盒,不想却惹得公子恼怒。” “丁姑娘?身孕?”公治明终于发现古怪之处,问道,“她既然是位姑娘,怎么还怀了身孕?” 好似这般怀疑就能洗脱自己心里淡淡的愧悔一般,公治明冷笑,“一个女子,不守妇道,失了贞洁,即便手艺再好,也是德行有亏。我身边不留这样的人,工钱从厚,撵出去!” 云伯听得主子一口一个撵出去,急得恨不能把青石地砖抠出一个窟窿来。偏偏他还不能说真话,难道要说,公子啊,害得人家姑娘未嫁就大了肚子就是你? 他急得脑门儿出了一层冷汗,伸手抹了一把,到底低声劝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丁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本来二八年纪,正要找户好人家定亲,可是不知道什么人使了手段,夜里偷偷害了这姑娘的清白,他们一家人谁也没察觉。等知道的时候,这姑娘都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村里人本来就眼红她家的铺子生意好,闹着要烧死这姑娘。 许是这姑娘命不该绝,据说有山神奶奶庇佑,平地起旱雷劈了村西的山神庙,村里人害怕这才放了这姑娘。但流言蜚语也是不少,这姑娘日子不好过。老奴瞧着她做吃食手艺好,人品也好,这才擅自做主把她招到院子里来做吃食。一来也是想给您换换口味,二来也是积德行善…” 公治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心里愧意又深了三分。原本伤了一个有孕女子就有失道义,没想到这女子还如此可怜… 云伯一直盯着主子脸色,见此赶紧转了话茬儿,“老奴不该自作主张让她进内院来,都是老奴的错。不过,公子,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姑娘如今在村里是人人喊打,家里人也指望她在咱们院子赚些工钱,若是真把她撵出去了,怕是就活不成了。公子一向心善,不如让她留下吧。公子若是还恼着,老奴喊她来给公子磕头赔罪…” “不必了,”公治明摆摆手,到底也做不出贼喊捉贼的勾当,坦荡说道,“方才是我没控制住脾气,与她无关。你找山一给她诊脉,若有不妥,不要推脱。” “哎,是,是公子,老奴这就去办。”云伯一听主子松了口,心下大喜,生怕丁薇已经出了院子,哪里还敢耽搁,爬起身就跑了出去。 公治明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盘子,有两只被刺破了的元宝饺子,白生生的面皮儿敞开着,露出里面翠绿的韭菜,红色的虾仁,油润的肉沫,隐隐透着一股鲜香。不知怎么就想起方才那女子怒声质问他可知道人间还有饿肚子的百姓,于是懊恼的抬手一把拍在床沿上。到底该怪谁呢? 丁薇气匆匆出了内院,扶着门口的石榴树喘了好半晌气,末了抚着肚子自觉确实没有什么抽痛之意,这才稍稍放了心。但到底还是有些怒意难平,扭头望着隐约露出一角的正房,狠狠呸了一声。 “什么贵人公子,狗屁!无缘无故发脾气,还糟蹋吃食,简直…简直是猪狗不如!” “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李婶子做好了午饭,左等右等都不见丁薇过来,于是喊了儿子帮忙拾掇碗筷,招呼大伙儿吃饭,她就溜达到院门口张望。不想,居然看到丁薇气冲冲从内院跑出来。 “没事,”丁薇竭力收敛了怒色,应道,“李婶子,我以后不会来上工了,先前多谢您和大伙照料。至于那两套猪下水,稍晚一点儿让小福子去我家取方子,婶子照着方子整治就好。” “什么?”李婶子听得突然,有些不舍的抓着丁薇的袖子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辞工,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大伙儿刚处得熟识了,你这一走太可惜了。” 丁薇不好多说,虽然气恼公治明无缘无故发脾气,差点儿伤了她肚里的孩子,但看在云伯的颜面上,她怎么也不好说什么坏话,哪怕这坏话是事实。 “婶子回去忙吧,我取了箱子就走了,以后若是有闲暇就到我家去闲话儿啊。”丁薇敷衍几句就要奔去小院子取箱子,这时候云伯却是终于赶到了。 “丁姑娘留步,留步!” 老爷子许是跑的急了,累得气喘吁吁,他也顾不得歇息一会儿就上前拦了丁薇,“丁姑娘,都是误会,我家…孙儿当真不是有意发脾气,你千万别记在心上。先去花厅,咱们好好说说。” 丁薇听得“误会”俩字,真想大大翻个白眼。方才她可是什么过错都没有,没有出言冒犯,也没有犯什么忌讳,平白挨了一顿喝骂,甚至差点儿赔上孩子。以后若是还留在云家,谁知道这疯子一样的云公子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呢。更何况,就像吕氏说的,丁家也不缺她一口饭吃,不做云家这份工也没什么大碍,她何苦要卑躬屈膝,挨打受骂? 第18章 苦情牌 “云伯,谢谢您这么多时日的照料,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我都记着呢,有朝一日若是您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必定竭尽全力。但今日这事,恕我不敢继续留下了,否则我们母子怕是都活不成了。还望您高抬贵手,准我回家吧。” “丁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真是误会一场,那个…不是故意的。”云伯急着劝说丁薇,但李婶子站在一旁,就是后边的灶院儿里也有人听得动静探头探脑张望,他不好多说,急得差点儿跺脚。 好在李婶子还有些眼色,上前扶了丁薇含糊劝说道,“丁姑娘啊,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你这肚子里还有个娃儿呢,可不好恼得厉害啊。来,婶子扶你去花厅坐坐。你就是真要辞工,总也得算好工钱,再取了箱子吧。不差这么一时半刻,是不是?” 她说着话就半拖半扶把丁薇送到了不远处的小花厅,末了在云伯赞许的目光里关门退了出去。 小福子追过来,小声问道,“娘,丁姐姐怎么了,可是受主子责罚了?” 李婶子赶紧捂了儿子的嘴,低声喝斥道,“你给我闭严嘴巴,不该问的就少打听。赶紧回去吃饭,下午还很多活计呢。” 小福子不服气的还要开口,却被老娘在头上又拍了一巴掌。 李婶子扯着儿子,到底扭头望了望小花厅,隐隐有些心虚。他们一家也是苦命人,若不是先前在县城碰见云家采买奴仆,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这会儿眼见云老爷为难,她怎么说也要帮一把,只不过要委屈丁姑娘了。 丁薇坐在小花厅里,低头瞧着衣襟上的绣纹不说话。云伯无法,亲手倒了一杯茶塞给她。末了低声央求道,“丁姑娘,今日这事都怪我那孙儿,你千万别气恼。他确实不知道你怀了身子,否则定然不会动手砸东西,差点儿伤了你。我已经让人去喊家里的大夫了,马上就给你诊脉,若是有个好歹,我们云家一定不会推脱。” 丁薇抬起头,见得老头儿的脸上满是担忧懊恼,倒不像作假,心里忍不住微微又生出一点儿愧意,于是开口道,“云伯,不必请大夫了。刚才我只被桌角儿蹭了一下,并没有砸实,应该无碍。” “啊,被桌角砸到了!”云伯大惊,站起来急得冲着门外大喊,“快去催山一,赶紧过来!跟他说,慢上一刻就别指望我再给他张罗药材!” 林六正好走到门口,听得这话还以为自家主子有个好歹,赶紧撒腿就跑,结果正好同背着箱子赶来的山一撞到了一处。 两个大男人一上一下叠了罗汉,模样别提多古怪了。丁薇脑子里忍不住邪恶了一把,“噗嗤”笑出了声。 云伯见她笑了,稍稍放了心,呵斥了两人几句就寻了个锦缎垫子放在桌子上,末了喊了山一过来给丁薇诊脉。 山一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平日里住在前院,丁薇也见过几面。听说他整日研究药方子,想要治好那位坏脾气的云公子,可惜,一直没有进展。今日许是赶来的急,衣衫上还挂着褐色的药汤印迹,衬着毛糙的头发,黝黑的脸膛,实在有些狼狈。 不过他的医术显见还是不错的,两根手指在薇儿腕上搭了搭就道,“没有大碍,没动胎动。” 说罢,抬腿就要走。气得云伯赶紧扯了他的袖子,嚷道,“你急着走什么,丁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怎么样,长的好不好?用不用多补补身体,开几副安胎药?” “不用,不用!”山一心里惦记刚才还炖在锅里的药汤,烦躁的挥挥手,敷衍道,“是药三分毒,好好的孩子,吃什么药!我回去了,有事再喊我!” 说罢,他也不知怎么一扭身就闪开了云伯的手,飞快走远了。 云伯气得跺脚,还要再说什么,丁薇却是拉了他坐下,安抚道,“云伯别急,山大夫说的对,是药三分毒,我也不想喝什么药汤,您老人家就别急了。另外,我家里还有些事,这就回去了。这些时日…” “不成!”云伯一听丁薇还是要辞工,立时苦了脸,心思急急转了无数圈儿,无法之下只得打起了苦情牌。 “丁姑娘怕是还恼我那孙儿吧,姑娘有所不知,他脾气不好是因为心里苦啊。”云伯红了眼圈,“我这孙儿自小聪慧,文武双全,人又长的好,无论谁人见了都要夸一声好男儿。他也是个仗义豪爽的性子,交游广阔,立志走遍西昊,看遍名山大川。可惜,前几年动乱,他去了战场。西昊的江山是平定了,可他却受了小人暗算,大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原本好好的性子也暴躁许多。 小老儿我为了这个孙儿真是操碎了心,自从您来了这院子,我这孙儿也多吃了点儿饭食,我简直睡觉都能笑醒。若是姑娘走了,我…哎,都是我命苦啊!” 云伯说着话就抹起了眼泪,初始还有做戏的成分,但慢慢想起自家好好的少爷如今成了半瘫,这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个没完了。 丁薇心软,见不得老人孩子受苦,这会儿眼角老爷子哭得老泪纵横,平日又待她千好万好,一时就觉自己是不是太心窄了。在哪里做工能保证不受气啊,拿人家工钱总得有些担当。更何况,方才也是事出有因… “那个,云伯您别哭了,我…刚才我也有错处。” “丁姑娘不要这么说,都是我那孙儿的错。可怜他正值壮年,却好像活死人一般。若是有一日我这老骨头去见阎王爷了,他一个人可怎么活啊?”云伯哭得越发厉害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丁薇听得越发心酸,双手下意识抚上肚皮,虽然这小东西才在她肚里安家几月,她已是时时惦念。而云伯眼见自小养大的孙儿这般模样,怕是不知怎么心疼呢。 “云伯,您别哭了。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以后定然会有痊愈的一日。我。。。我刚才也是一时恼的厉害了,一会儿就去给公子行礼赔罪。” “呀,丁姑娘你不走了!”云伯立刻抬起头来,扯了袖子胡乱抹了眼泪,惊喜道,“这可太好了,有你留下照顾饮食,公子…不,我这孙儿定然会好起来。方才他也说自己发脾气有错,还让我带他给你赔罪呢。” 丁薇听后,果然脸色好了许多,即便这云公子脾气有些恶劣,但好在还算明理。 “那好,云伯。灶间还有些食材,我再去包些饺子送来,不好饿到公子。” “好,好,辛苦丁姑娘了。” 云伯欢天喜地的送了丁薇出花厅,眼见她往小灶间去了,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冷不防一直站在屋角的林六却是开口问道,“云伯,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您待她是不是太客气了?” 云伯被吓了一跳,猜得留在院子里的影卫们怕是都起了疑心,于是想了又想就正色应道,“说起来,你们风火山林四组跟着少爷的时日远不如我这老头子长。我们云家世代为公治家奴仆,从无二心。我即便有事瞒了你们和少爷,也定然是为了少爷好。如今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总有一日你们会明白原委。但是,你们也要记得,这丁姑娘身份贵重,她的安危不容有失,否则你们就是最大的罪人!” 老爷子说完,也不等林六再开口就转身回后院去了… 丁薇是个手脚麻利的,方才还剩了些面皮和馅 料,原本是备着给云伯准备一份尝个新鲜的,这会儿之只能再次送去后院了。 小青不知方才那场争吵,还以为这饺子有她几个,待得发现又装盘送去后院,忍不住失望的垂了头。丁薇看得好笑,正巧她也有些饿,就把最后的一块面揉了,烙了几张葱油饼,就着新熬的小米粥,两人吃的也很痛快。 后院里,公治明慢慢吃着白嫩的饺子,韭菜的鲜香在口腔里蔓延,好像窗外放肆张扬的春意,都被他吞进了肚子。不同于那种隔着窗扇,坐在阴影里远眺日阳的遗憾。不知不觉中,有种喜悦慢慢在他心底生了根。 怪不得那女子方才恼怒,糟蹋了这样的吃食,确实不该。 “云伯,这饺子味道不错,看赏!” “是,少爷。”云伯笑眯眯应了,喜得抬手捏了筷子又把剩下的几只饺子捡到了少爷碗里。 公治明有些饱意,但眼见老管家满脸期待,想了想又吃了下去。 云伯果然脸上开了花儿,试探问道,“少爷,家里人手确实有些不够。香香那丫头,哎,都是老奴没教好。不如以后丁姑娘做的吃食,就让她自己端进来吧。这姑娘有双巧手,人也聪慧,有时候做的吃食,老奴都没见过,也怕伺候不好少爷…” 公治明重新依靠在床头,拿起一本未读完的书,良久,就在云伯心里忐忑后悔时候,他居然应了一句,“好,你看着安排吧。” “谢少爷,老奴这就去知会一声。”云伯大喜,赶紧应了,端着托盘去了前院。 丁薇这会儿早吃饱了,见得无事就去大灶院帮着李婶子整治猪下水。 前世很多商家卖的卤味,一小盘的价格动辄就要几十块,其实就是暴利。卤味做起来很简单,关键就在于卤汁的熬制。 大灶间里虽然食材没有小厨房那般精致齐全,但基本的调料也不缺。 第19章 小人当道 丁薇一边伸手抓着八角桂皮胡椒粒等调料,一边仔细教着李婶子,李婶子恨不得自己多长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才好,连话都不敢说以一句,生怕错过什么敲门。 丁薇既然说好教她这门手艺,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见她这般模样就道,“婶子,你先看几眼就好,下次我来的时候,把这方子抄一份给你。” “真的?”李婶子欢喜坏了,一迭声的道谢,“太谢谢了,丁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心善又手巧,不知道将来世家有福气娶你进门!” 她这话本是真心感慨,但却忘了丁薇还挺着个肚子,于是最后就成了尴尬。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丁姑娘可不要多心,你瞧我这张臭嘴!” “婶子别急,我知道你对我好着呢。平日常来往,若是说话都要小心翼翼,那可就别扭了。” “哎,老天爷瞎眼了,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事。。。”李婶子叹气,眼见丁薇言笑晏晏,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倒是真心替她犯愁。 丁薇却是不觉自己有什么可怜之处,说实话乍然来到这个陌生之处。任凭丁家人如何疼爱她,偶尔夜半醒来,都有片刻的恍惚。就好似江河里的浮萍,灵魂飘摇间没有半点儿依靠。 而如今,她肚子里正孕育的孩子,就像一根细细的根须,虽然脆弱,但却把她紧紧同这个世界绑在了一起。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孩子是个累赘,是个祸害。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最温暖的血脉,是陪伴她以后人生的伴儿,是支持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云伯没在小厨房里寻到丁薇,待得找到大灶院见她正同李婶子说笑忙碌,终于放了心。不必说,转身又去库房寻了些好东西。 待得黄昏,丁薇告辞的时候,见到篮子里的蜜饯罐子和绸缎,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收了下来。并不是她贪财,实在是感念云伯的善意和关照。当然,那蜜饯拿给大宝福儿吃更好,吕氏前日也念叨做一件新衣去给姥娘贺寿。 “丁姑娘若是不觉得累,以后就隔一日来一次,可好?今日那饺子,我孙儿吃了整整一盘,我这心里实在是欢喜…” 云伯递过篮子的时候,顺口又添了这么一句。 丁薇心下觉得好笑,这老爷子真是太明白拿人手短的道理了。好在她也喜欢云家的清净,于是就应道,“好,云伯,我后日再过来。” 说完话,她再次行了礼就出了云家。 这会儿正是夕阳西下,红火的云霞披在天边,映得大地一片绚烂,分外美丽。丁家出了正月的时候就翻新了厢房,如今一正两厢都是青砖灰瓦,在旁边几乎邻居家的草屋衬托下,居然多了几分富贵大气。 想着家里老娘必定又在院门口张望,丁薇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可惜,眼见到门口了,大宝却抹着眼泪哭咧咧从街头跑回来,早晨丁薇亲手给他换上的衣裤脏的不成样子,小头上的小啾啾也散了,好不狼狈。 “大宝,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跟人家打架了?” 大宝真是委屈的狠了,一见姑姑站在家门口,立刻小炮弹一样,扑倒姑姑怀里,放声大哭,“姑姑,呜呜,我再也不跟狗蛋他们玩了,他们是坏孩子!” 丁薇听得好笑,小孩子一起玩耍,常有个争吵,今日还恨得斗眼鸡一样,明日兴许就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大宝乖啊,跟姑姑说说,狗蛋儿怎么不好了?是不是你骑马打仗赢了他,他恼了?”丁薇扯了帕子给侄儿擦鼻涕眼泪,柔声问着。 不想大宝哭得却是更厉害了,小脸恼的通红,“不是,我拿了点心给他们吃,他们不吃就把点心扔了。还骂姑姑,说姑姑肚子里的小弟弟是野种。我娘说,那是弟弟,不是野种!” 丁薇揽着侄儿的手臂下意识一紧,心里好似被刀尖扎了无数遍,疼得难言又苦涩。 “大宝不哭,狗蛋他们骂脏话,不是好孩子。以后咱们不同他们一起玩了!” 大宝哽咽着点头,末了小嘴又掘了起来,小声道,“明日狗蛋儿他们要去河边抓鱼呢,我也想去。” 丁薇听得心酸又好笑,一边抬手给侄儿拍打衣衫上的灰土,整理头发,一边劝道,“前几日,爷爷是不是跟大宝说过,你是丁家的长孙,明年要开始去私塾读书呢。你想不想长大考状元啊,想不想骑着高头大马去西京,那里好玩的,好吃的,简直数都数不完…” “想,我想去。”大宝不知是心里当真有了做状元的理想,还是被西京的吃食玩物吸引,忙不迭的点着小脑袋。 丁薇看得好笑,伸手捏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又道,“但是聪明懂事的孩子多了,可不是谁都能去西京的。所以,我们大宝要抓紧读书识字了,不能像狗蛋他们一样整日玩耍了。以后在家跟着姑姑识字好不好,等明年去了私塾,你比别的孩子先识字,先生也更喜欢你。” “真的?”大宝小脸儿兴奋的放光,欢快应道,“好,我跟着姑姑读书识字。” “乖,大宝真是好孩子。记得一会儿进门不要跟爷爷奶奶说今日狗蛋欺负你了,好不好?大宝要孝顺,不能让爷爷奶奶担心。”丁薇掀起手里篮子上蒙着的花布,露出里面装满蜜饯的小瓷罐,笑道,“大宝这么听话董事,姑姑奖励你一碗蜜饯,甜甜的,特别好吃。” “呀,大宝要吃,姑姑还要给妹妹一碗!” “好,都有。”丁薇笑着一手提了篮子,一手领着侄儿进了院门,但眼底的隐忧却是没有退去。 吕氏端了饭菜从灶间出来,见得闺女和孙子一起进来就招呼道,“怎么才回来,快去洗手吃饭了。” 丁薇眼见老娘笑得有些勉强,就连整日耗在面试铺子的大哥大嫂都在家,心里又是咯噔。 一大家子人,分了两张炕桌,很快就吃了饭。大宝和福儿被抱回厢房里睡了。丁薇琢磨了好半会儿,还是趁着做针线的时候拉着老娘问道,“娘,铺子里是不是有事啊,你们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 吕氏捋着绣线的双手就是一僵,但很快又忙起来,嘴里含糊应着,“你瞎想什么,铺子好好的,能有什么事。今日生意好,关门就早了一会儿。”说着话,她又扯出针线筐里一块大红绸缎笑道,“看这块料子颜色多鲜亮,给我大外孙做件小棉袄,正好满月的时候穿,喜庆!” 丁薇却不是那么好骗的,扭头扫了一眼两个神色明显有些暗淡的嫂子,继续追问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是咱家人,有事怎么单单瞒了我?就是我帮不上忙,您说出来,起码心里也好受些啊。” 吕氏本就是个爽快脾气,今日的事气得她差点儿炸了肺子,这会儿听得闺女这么说也忍不住了,咬牙道,“还不是那该死的老钱家,一窝坏心的黄鼠狼。今日他家人到铺子里吃包子,我念在同住一村的情分上,还多给上了两个肉包子,没想到居然喂了狗了。吃完不但不说咱家半句好,反倒拉着几个客商胡说八道。我撵他们滚蛋,他们还嚷着要把咱家撵出村子,要…要让咱家铺子开不下去!” 丁老二因为得了新式样家具的图纸,这几日都关在家里琢磨,尚且不知道铺子里的事。这会儿听得这话立刻就跳了起来,大骂道,“该死的钱大炮,上次打他真是打轻了。大哥,走,再去揍他一顿!” 说着话,他就要踅摸趁手的家伙,丁老大虽然老实,但也心疼老娘,也要起身出门。 不想,丁老头儿却是放下了烟袋锅,高声呵斥道,“都给我回来!” 丁老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气得反驳道,“爹,钱家这样的恶狗就不能怕它,否则以后还不定怎么欺负咱家呢!” 丁老大虽然没出声,但显见也是赞同弟弟的说法。 丁老头儿举起黄铜的烟袋锅儿在桌子上重重敲了几下,恼道,“怎么,你们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们了?” 丁老二恨恨扔了手里的木棍子,坐回窗下的椅子上,不肯再说话了。 丁老头叹气,沉默半晌才道,“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你能怎么堵?就是堵了钱家人的,别人呢,你还能把全村,全县城的嘴巴都堵住?” 李氏看不得自家男人赌气,忍不住小声插嘴道,“那也不能让钱家这么祸害咱家啊,铺子里耽搁这一下午就少赚了二百文…” 刘氏也斟酌着说道,“若不然同里正说说?” 丁老头儿摆摆手,“里正也不好管这事儿,若是同钱家吵起来,闹的厉害了,吃亏的还是咱们家。” “那怎么办,也不能就这么被钱家欺负住了。以后村里人有样学样,咱家岂不是。。。”李氏心疼铺子里损失的银钱,心急之下就顾不得许多了。吕氏生怕闺女心里不舒坦,狠狠瞪了她一眼,成功让她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了丁老头儿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 第20章 山神再发威 刘氏生怕婆婆连她也怨上了,赶紧开口尴尬的打着圆场,“爹娘都放心,妹子是个有福气,再说咱家可是受山神奶奶庇佑呢。那钱家闹的凶了,说不定咱家不动手,山神奶奶就显灵惩治了。” 丁薇自觉家里人受她的拖累,心里正自责之极,听得大嫂这话倒是受了提醒。她头上还顶着个山神弟子的名头呢,这么好的借口怎么都忘记了。钱家人如此可恶,不如就想个办法,假借神迹操作一番。到时候惩治了钱家,再顺带吓唬一下村里人,自家人也能少受些嫌弃。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也不在多话,低头只在手里的小衣衫上下功夫。吕氏心疼闺女,悄悄瞧着她这样,心里就松了一口气,琢磨着以后再跟村里人置气也不能说给闺女听了。毕竟她肚里还怀着孩子呢,若是存了心事,小心坐下什么病根儿。 刘氏和李氏到底不是丁家人,见婆婆如此偏心疼爱小姑,心里微微都有些不是滋味,但也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夜深之时,一家人散去各自回房安睡。丁薇躺在炕上,却是烙起了煎饼,翻来覆去不肯睡去。脑子里琢磨着如何装神弄鬼,惩治钱家人。可是,她先前攒下的那点儿信心和骄傲,在现实面前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虽然她读了十几年书,数理化学了一肚子,但这会儿纠结在一起,还是没生出什么无双妙计。 最后想来想去,只剩下去坟地寻些枯骨扔去钱家院子这一个办法了,但转而想想她又把这想法否决了。不说那枯骨是不是会正好在夜半生出磷火吓唬钱家人,就是她还怀着孩子,怎么好半夜磕磕绊绊去坟地转悠。 这般折腾到半夜,她实在忍耐不住困倦,索性把这些心思都扔到了一旁,沮丧抱怨道,“山神奶奶啊,若你真是在天有灵,就帮我拾掇钱家人一顿吧!” 说罢,她就裹了被子,拍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睡了过去,半点儿不知道窗外的屋檐下,正倒挂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山神奶奶吗,我再多当一次又何妨?” 夜风调皮的吹着枯草飞过院子,顺便捎了这句轻轻的呢喃跑远了。夜,越发安静了… “快来人啊,走水了,走水了!” 这一早,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老山坳里最勤快的公鸡还没飞上墙头高歌,村东头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很快,刺耳的锣声就响彻了整个村落。 无数男女老幼,听得声音,慌忙跳下炕,胡乱套了件衣衫就拎起家里的水桶往村东飞奔而去。 钱家前两年不知在哪里弄了些银钱,盖起了砖瓦大院儿,当时在村里可是出尽风头。但这会儿却不知哪里招惹了祝融之神,三间正房,连同左右厢房都同时着了火。通红的火苗好似恶魔一样张牙舞爪,迅速吞没了窗棂门扇,进而是房檐屋脊。 一众村人虽然慌乱中跑来帮忙,但也凑了百十号人,打水,浇水,手下不停的帮着灭火。 可是,这场大火却极古怪。一桶水浇上去,顶多火焰弱了那么一瞬,转而却着的更厉害了。 任凭众人累得气喘吁吁,钱家的大院子还是转眼就被烧的只剩了残墙断臂。钱家老少蹲在院子里,都是放声大哭。 钱老头儿胡子都被烧没了,身上只套了条裤子,这会儿露着干瘪的胸膛跳脚大骂,“哪个天杀的,烧了我家院子!我要告官,我要抓了他下大狱!” 钱家儿媳妇抱了两个孩子,正哭得伤心突然想起一直没见自家男人的影子,赶紧四处张望,嚷道,”大炮呢,谁看见大炮了!“ 钱老头儿也慌了,呲这一口大黄牙又要嚎哭,结果人群外却时有人喊道,“大炮在这呢儿,我早起去山上看套兔子,回来时候就见他躺在山神庙外边。” 那村人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说着话就把钱大炮半拖进了院子。 钱家人赶紧围了过来,好不容易浇水掐人中才把钱大炮折腾醒了,不想他开口就惊叫道,“山神奶奶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山神奶奶饶命。” 说着话,他又翻身跪倒磕头,那虔诚惶恐的模样,看得所有人都是怔楞不知说什么好。 吴里正方才指挥众人灭火,累得坐在地上缓气,这会儿见此就皱了眉头,高声问道,“钱大叔,你家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可是灶头里的柴火没灭干净?” 不等钱老头儿应声,大炮媳妇儿却是不敢担着罪名,第一个开口反驳道,“里正,你可不能随便说话!家里灶头是我管着,哪日不是好好的?昨晚睡之前,我还多看了两遍呢,谁知道怎么就突然烧起来了!” 吴大胜被这婆娘堵得恨不能翻白眼,想呵斥几句又觉没脸,只得耐着性子转向钱老头儿,“这火看模样是三座房子一起烧的,也没嗅到什么油味,瞧着不像谁故意使坏。大叔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出的事吧。” 钱老头儿也是纳闷,但瞧瞧冒着青烟的院子,半生心血都付之一炬,他又疼得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口咬定有人纵火。但一来谁也没抓到纵火贼,二来钱大炮还跪在院子里给山神奶奶磕头呢。 这事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有村人开口想说话,但眼角扫到手里拎着水桶,衣衫石头的丁老头父子三个,就又把话头儿咽了回去。 吴大胜平日也不喜钱家为人,这会儿也懒得同他们耽搁时候了,起身拍拍屁股,大手一挥,“钱大叔既然认准了有人纵火就自己查吧,只不过进城告状这事要慎重,毕竟县老爷也要看真凭实据,否则一个诬告的罪名也要打板子或是劳役,你自己考量清楚了。” 说罢,他就要回家去。钱老头儿却是急了,一把拉了他,央求道,“里正啊,你可不能这么走啊。我们家里这个样子,以后要怎么活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里正微微皱了眉头,心里即便在厌烦,也知道这事不能不管,于是只得冲着一旁的村民们说道,“都是乡里乡亲,如今钱家有难,大伙都伸把手吧。家里粮多的就送几斤过来,家里板凳桌子有闲着的也借来用用。等过一会儿火灭尽了,再帮着在墙角支个窝棚吧。” 众人都是点头,转而提着水桶之类散去了。 丁老头儿带着儿子回了家,吕氏正往桌子上端饭菜,听得钱家烧成了白地,她解恨的咧了嘴,末了瞧着两个白胖的孙儿孙女,还有挺着肚子的闺女,到底还是装了一脸怜悯,应道,“一会儿我盛几斤包谷面,大宝她娘你送去钱家吧。” “知道了,娘。”刘氏昨日在铺子里也没少受钱家人的闲气,这会儿听得婆婆派她去看热闹,立刻就应了下来。 一家人吃了饭,丁薇端了碗盘去灶间洗涮,双手在水盆里忙碌,脑子却是装了面糊一样。她前世受了十几年高等教育,自然也是无神论者。虽然头上顶着山神奶奶弟子的名头,其实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灵。 但不提上次村人逼迫她流产出家的那晚,山神庙莫名其妙被雷劈,只说这一次,她就在睡前顺口说了一句,钱家就倒了大霉。 难道她这便宜师傅真有其人,而且还时刻关注她,否则怎会如此凑巧,时机如此之好? 一旁张罗着拾掇面盆和包子馅儿的吕氏和李氏,这会儿脑子里也在琢磨这件事,心里有些惊惧,但更多的却是欢喜。自家有山神奶奶庇佑,以后看谁还敢欺到头上! “不行,今日铺子关门,咱们好好准备些祭品去拜山神奶奶!”吕氏越想越激动,银钱也不赚了,一门心思要好好拜拜自家的保护神。 难得李氏也没有财迷,赶紧附和道,“好啊,真该这样呢。我这去拾掇香烛!” “好,你去吧,我做几样祭菜!” 婆媳两个说这话就分头忙开了,看得丁薇实在不知该附和好,还是拦着好。 末了只能跑去云家多清净,无奈吕氏却是抓了她不放人,死活拉了她一起去跪拜。 时隔几月,丁薇再次磕头磕得晕头转向,若不是怕窝了肚子,吕氏恨不得让她跪到日落。 当然,丁家这番举动又没躲过一众村人的眼睛,于是先前的诸多猜测,彻底成了真。 无数婆子媳妇背地里聚在一处,悄悄咬着耳朵,脸上满满都是惊惧。那些曾经说过丁家坏话的人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上,晚上瞪着大眼睛,生怕自家也突然被烧成平地。 不提,村里人如何折腾,只说丁家难得又回归了平静的日子。每日里吕氏带着两个儿媳和一个孙女去铺子里忙碌,丁老头儿带着大儿子出没田间地头,照管自家的八亩肥田。而丁老二则在县城和村里两头跑,买木料,打家具,租铺子准备开店,不时抓了妹子请教,干劲十足。 丁薇白日里守着院子,带着大宝在沙盘上习字,学数数,中午做顿可口的饭菜,搂着胖乎乎的侄儿睡一觉,倒也还算惬意。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3990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3990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