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爱你》 前言 【前言一】 有可能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分手后,互相遗忘吗? 她一直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 她觉得遗忘可能是爱情里最高明的艺术。 因为,她做不到。但有可能,曾经深爱的他,早已将她遗忘了吗? 【前言二】 她开车,喜欢听爱黛儿的《someone like you》;起先只是被前奏音乐吸引,钢琴旋律纯净清脆,宛如冬季时敲打玻璃窗的冰晶阵雪。 无端就会让她想起最爱的城市——纽约。 那时,她和男人仍在一起。 彼此的初恋,曾经爱得炽热,宣告是对方的唯一。 然而,她彻底失去他,失去这段爱情。 过了五年,五个月,又五天。脑海里,她依旧明晰记得他。 从住处去上班,再从公司回家,在车上反反覆覆听这首歌,音乐旋律纯粹,歌词意境简单。 讲诉一对旧情人相遇,男人安定下来,找到对象,结婚了;女人讨厌再度相遇的尴尬场面。一旦两人爱情不在,陌生感蔓延,连话语都变得吞吞吐吐,对彼此有所保留。 即便这样,女人却还是忍不住想见他一面。 「希望你能记得我。」女人说。「希望你一切都好。」 「……」男人无语。 「别担心,我会找到一个很像你的男人。」 「……」男人依旧无语。 流光消逝,时间毫不容情过去了这么久,再度见面,却彷佛他们相爱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女人一直记得男人说的话,歌词里,男人曾说: 我们不是为爱而活,就是被爱伤害。 这写照和她目前处境异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五年了,她一直没找到另一个和他相像的男人。 第一章 【第一章】 从纽约读完硕士,袁雪桐回到台湾定居工作。 没多久,袁雪桐开始上班,维持朝九晚六上下班正常、作息规律的生活。 袁雪桐在一间五十人的室内设计公司担任设计师,这工作对她丝毫不陌生,她毕业於纽约市立设计学院,当初光申请入学就交了十五项作品,还得附上大学教授写的推荐信。 后来,她研究所毕业,在美国考上室内设计师执照,留在纽约工作两年,今年夏天结束才回台湾投履历表,没多久就获得面试机会,后来很顺利被这间公司设计部门陈主任聘雇,隔周就开始正式上班。 目前,袁雪桐手边有两件案子。一件是公司目标抢下的大案——建商推出新建案之前,为了装潢样品屋,丢出机会,让公司和其它设计公司一起参加比稿,胜出的那家就能负责这笔新建案的所有装潢。 这类案件预算很高,几家设计公司比稿,相当竞争,通常公司设计部门会倾全力配合,袁雪桐被陈主任分配设计两间浴室和书房。 另一个案子比较单纯,是她在纽约认识的好友莉莉介绍的。位在老市区巷弄两层楼的眷村老宅,请她重新装潢,她们想要开一间茶馆。 她们经费有限,可以说很穷,预算很少,希望能控制在三十万以下。 莉莉的案子时间比较不急,袁雪桐这几天都在忙建案浴室的设计稿。 星期一,早晨进公司,设计部门先开会,五个设计师在会议室讨论新建案装潢的进度;然后,袁雪桐开车去厂商那里抱了一大桶壁纸和磁砖的样品回公司。 中午,设计部的宋秘书帮她订了池上便当。 袁雪桐泡了一杯乌龙茶,随即窝在办公室吃便当,刚吃到一半,隔壁设计师李赫石过来向她借壁纸样品,语气很紧急。 她回来之后,就把那一堆样品全放进办公室铁柜里,放下筷子,她走过去拉开柜子抽屉,蹲下去找,好不容易终於找到了,站起来刹那,裙摆却勾到没完全关上抽屉的铁柜边缘,才用力一下,赫然听见劈嘶一声,袁雪桐立刻感到不妙。果然,头一低,看到她灰色窄裙勾破了,裂缝直直往上开了一大条缝。 「呃。」袁雪桐回眸惊慌睨向李赫石。 「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李赫石上前关心。「还好吧?」 「你不用过来,我丢给你就好了。」袁雪桐不敢转身,硬是背对着他,远远将壁纸从后面抛给他。 抛得完全不准,壁纸啪一声打中刚推门进来的陈主任身上。 「噢!」陈主任哀号出声,被打得莫名其妙。 壁纸样品不很重,被砸中不致受伤,但情况实在太突然了,陈主任叫出声之外,还忍不住重重地拧眉。 听见陈主任的哀号,袁雪桐转头去看,面容错愕,差点惨叫,手还挡在裙子的裂缝上,频频说: 「陈主任,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却不敢转身面对他们。 李赫石、陈主任都觉得她举止怪异,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慌乱说: 「真的很抱歉,我现在不方便见你们,可以请你们先——」 「袁小姐,是哪里不方便?」话还没说完,陈主任背后杵立的男人捡起样本,在手中掂着重量,冷声截断。 声音太熟悉,袁雪桐顿时冻僵在原地,无法置信。止在那人脸庞,还真的……真的是他。 袁雪桐立刻转回头,此时尴尬的神色尽去,眸光略含忧悒,面容紧绷。不是没想过回台湾就会再度遇见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还是在工作场合上。 何睿恒迈开步伐越过两名男士,笔直朝袁雪桐走过来;她听见脚步声,赶紧随手从柜子上抽出一本设计书挡在裂开的裙子前。 何睿恒低下眼,觑看那本封面写着台湾前一百大设计师的书,唇角微扬,一抹冷笑浮现。 「袁小姐,还记得我吗?好久不见。」 呃,也没有很久,至少比一辈子短多了,不过才五年五个月又五天。袁雪桐抬起下颚睨着他,微翘粉唇硬是挤出一抹笑容,很僵硬的那种。 「原来两位认识?」不等袁雪桐回答,陈主任这时走上前来,目光轮流望着他们,笑说:「那这样事情更好办。袁小姐,我们有新案子进来了,何先生的新居需要装潢,指定由你负责。」 袁雪桐双目圆瞠,惊讶凝视何睿恒,他却不动声色,俊颜冷然。 呃,依他们目前的关系根本不适合一起工作,没经思索,她急忙婉拒,对陈主任说: 「可是我手边已经有两个case,我恐怕没时间再接新案子。」 「no,no。」陈主任夸张手势在她眼前摇了摇,眼角发现李赫石还在场,转过身对他说:「赫石,这里没你的事,可以请你先回避吗?」 「喔,好。」李赫石指着何睿恒手中的壁纸,何睿恒递给他,他拿到手之后,走出袁雪桐的办公室,顺手关上门。 这时,陈主任清了清喉咙,慎重的语气,不容许拒绝的口吻,对袁雪桐说: 「何先生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袁小姐你是新来的,有些事情还不太了解,我们公司是服务导向,客户送上门,怎有拒绝的道理?还有,我想你刚回台湾,不太了解台湾的企业,『他』是凛石建设公司的总经理。」 袁雪桐漆黑瞳眸蓦地一缩,心微微低沉。凛石建设公司目前刚推出新建案,邀请他们五十人设计公司参加比稿,何睿恒……是公司的大客户。 袁雪桐偷觑何睿恒一眼。台湾这么多室内设计师,他可以随便挑个百大有名的其中一个,挡住裙子裂缝的这本书借他参考都没问题,就是不该考虑聘用她。 何睿恒很想知道她一直在挡什么,伸手要抽开那本书,她神情紧张硬是不肯放;他目光缓慢往下移,瞄到她裙摆下缘的裂缝,按照书挡住的地方,这条裂缝恐怕向上裂得很长。 何睿恒唇角有抹兴味盎然的微笑。「裙子怎么破了?」 「不小心勾破了。」她懊恼瞟他一眼。 「腿呢,有没有受伤?」他问,声音格外温柔。 袁雪桐猛摇头,遇上陈主任深思的目光;她掀唇还没说,陈主任倒是先笑了。 「看来你们两个相当熟识,这样一来,袁小姐,这个案子非你不可了。」 她又立刻心慌了,她怎么能帮他装潢新屋?绝对不行。虽然已过了五年,但很可耻、很丢脸的,她的心还没从被他悔婚的打击中完全复原。他们还没办法一笑泯恩仇,然后,装作完全没事,继续好好相处,甚至共事。至少,她这边怎样都还不行。 「我……」袁雪桐犹豫着找理由,拚命想说词要婉拒。不料,陈主任又清起喉咙,眼神严厉扫过来,暗示她不宜在客户面前再三拒绝,这样一点也不专业。 「袁小姐,你如果担心忙不过来,这点请放心。你原先建案浴室和书房的设计,我已经交给李赫石负责,请你把相关资料最快时间转移给他。」 「可是……」袁雪桐面容为难,她都还没同意呀。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何先生看过你在纽约设计学院得奖的作品,很欣赏你,公司强烈要求你务必接受这个案子。」陈主任敛眉,声音低沉,颇具威严地盯看她。 她仍旧慌乱无措,犹疑不定,漆黑清澈的双眸飘过一丝不安。 其实,五年过去,她只有发型稍变,及肩俏丽短发散发乌黑亮泽,更衬精致容貌、盖着额头的刘海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她举止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外表清丽温婉,个性纤细善良,有时容易举棋不定,犹豫慌张。 如果命运没有捉弄他们,他们到现在还是一对,应该早就结婚了。 陈主任发话的同时,何睿恒一直静默着,冷峻的目光来回梭巡着她。然后,忽然正色说: 「刚刚陈主任的话,有一点必须澄清。听说袁小姐得奖的作品曾登在纽约时报上,我没亲眼看过,但我的未婚妻有次旅行无意中看到那篇文章,她说很喜欢袁小姐的作品。」 「原来是这样。袁小姐虽是公司新进员工,但在纽约工作两年,作品自然是非常优秀,果然我的眼光也不错,大家看法相同。」陈主任欣喜夸赞,望着袁雪桐。 她却脸色顿时变得很僵硬,目光呆怔凝视何睿恒,只见他浓眉舒展,俊脸孤傲,唇角浮现一抹神秘难解的笑容。 第二章 未婚妻?是了,算算他已三十岁,有未婚妻本来就很正常。然而袁雪桐乍听消息,心还是冷不防一窒,微微犯疼。然后,好像她受到的打击还不够似的,何睿恒嗓音低沉磁性,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男性魅力,轻描淡写提起: 「如果袁小姐同意接这个案子,我希望这新屋除了装潢,袁小姐能帮我们挑选适合的家具和摆饰,最好是以新人角度考量,我和我的未婚妻打算新屋完工之后搬进去,就当这间新屋是我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然后,接下来,袁雪桐耳朵好像忽然聋了,只听到他们谈话声在空气中不断发出回音,嗡嗡作响,却听不清楚讲的内容。 未婚妻、新人、结婚礼物……袁雪桐脑中飘荡这些对她来说像刀锋般锐利敏感的字眼,心抽痛,喉咙发紧,眼睛顿时湿热,她知道自己下一秒就要当众出丑,惨了。她抓紧裂掉的裙子,喃喃道: 「对不起,我裙子破了,我得去化妆间一趟。」 眼泪不争气落下,狠狠砸在手背上,袁雪桐落荒而逃,快步冲出办公室,直往化妆间方向奔逃。 秋季,夜晚七点,去赴约的路上,袁雪桐一直想:她应该离职。 离职的念头在脑海挥之不去。顺利找到停车位,停好车之后,她迟迟不愿下车。 昨天中午,袁雪桐冲进化妆间,眼泪不受管束如雨滴簌簌落下。她抽了面纸急着拭去,奋力抿紧双唇,用力呼吸,试着转移注意力,就是不要自己放声哭出来。也因为这样,她专心数起洗手台上以水植种的黄金葛叶子,一片、两片、三片…… 数到第十片,设计部的助理宋秘书推开化妆间的门,走进来关心,轻声细语。 「袁设计师,你还好吗?主任说你裙子破了,叫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由於裙子裂缝太大,没办法用针线修补,只好请宋秘书替她去公司附近的服饰店买裙子,换上之后,袁雪桐才顺利离开化妆间。 那时,何睿恒已离开了。 但陈主任又把袁雪桐叫去他的办公室,慎重谈话,请她认真考虑,务必接下何先生新屋装潢的案子。 昨夜回家,和袁雪桐住在一起,算是好友兼室友的莉莉察觉她状况不对——双眼红肿,鼻头泛红,一进门就愁眉苦脸。 立刻猜中一定和何睿恒有关。毕竟,袁雪桐这人算是人生很顺遂的,挫折很少,真正能绊倒她、困住她的,唯有何睿恒。 他算是她的天敌,专门将她的心一口一口啃掉,他存在就是专门让她伤心的。 真的。他是她真正的克星。 「不要让我再发现你为他哭一次。」莉莉丝毫不同情,在厨房中捣切起柠檬,空气瞬间弥漫一股酸溜溜的气味;然后,她拿出甘蔗汁和龙舌兰,比例混合,在杯缘抹上盐巴,啜一口,频频点头。 「这太酷。」把酒杯递给她。「全部喝掉,不要再为他哭了。」 袁雪桐哭丧着脸。 「他现在是建设公司的总经理,有未婚妻,即将结婚,完全一副人生胜利组的模样,他不知道我很惨吗,为什么偏要我帮他们设计新房?」 听到呜咽声有蔓延恶化的趋势,莉莉说: 「不准哭。酒给我赶快喝下去。」 袁雪桐轻蹙细眉,尝了一口,不领情,把酒放下。 「他真的把我丢下了,他要结婚了、要结婚了!」着急叫道。 「拜托,你们都分手五年了,这期间我都换了五个女友,你还想继续把脸埋在沙漠当鸵鸟。认清事实,你们分手了,向前看吧。」莉莉是已经出柜的女同志,外型中性化的那型。一针见血说: 「知道他为什么找你去装潢?我告诉你,他不是不把你当一回事,就是想羞辱你。」 眼看袁雪桐表情有裂化趋势,莉莉拍她肩际安抚。看在每回失恋,袁雪桐都细心陪伴的分上,她也不能把袁雪桐丢下不管。 「反正不管他的心态是哪一样,对你都是正面的刺激。五年了耶,你不该执着於过去,向前看吧。」 向前看、向前看。袁雪桐坐在车里提醒自己向前看,前方是别人的车屁股,脏兮兮,布满暗淡的灰尘;前方是台湾2012年的秋天,信义区的街景,单调的路树,夜晚鹅黄色路灯一盏盏亮起,行人稀疏,心境寂寥。 前方是何睿恒和他未婚妻,等待她前去赴约,讨论该如何装潢他们的新婚豪宅。 前方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一片黑暗的荆棘。 袁雪桐下车,她清楚必须亲自划开一条路径,亲自走上那条蜿蜒小径,一路披荆斩棘,过关斩将,才能见到前方敞开的大路,丢下何睿恒,过属於她的人生。 然而,袁雪桐还是禁不住诱惑往后看。后方有什么?闪闪发亮,深深吸引她,迟迟不肯放弃。 后方,是时光逆流2005年纽约的冬季,他们第一次相遇。 圣诞夜的当天,纽约潮湿的街头飘起细雪。 街边两侧积了脏污泥泞的厚雪,路树悬挂应景、闪烁的灯泡。 户外零下四度。室内暖气正常运作,非常温暖。 袁雪桐是纽约大学设计系大三学生,住在曼哈顿下城东区。她住的这栋是二次大战时就有的老房子。单间卧室,客厅连着餐厅和厨房,单间卫浴,公寓后面附设红漆逃生梯。 这间房子的淋浴设备是后来补装上的。最原始的设计,厨房里设有古老、贴着细片马赛克磁砖的浴缸,那个时代的人为了方便,洗澡、煮东西全设在同一区。 由於是圣诞夜,整栋房子的人几乎都去参加派对了。袁雪桐穿上毛料厚大衣,也要出门参加同学举办的圣诞餐会,刚到厨房拿出自己现烤的苹果派,装盘,覆盖保鲜膜,灾难陡然降临—— 首先,听到天花板梁柱水管爆开的声音,一块红色砖块承受不住重量突地弹开,吓得袁雪桐向后弹跳躲避,砖块狠狠砸向另一面墙,打中墙上马格利特的复制画,画框玻璃碎掉。 自来水忽地像山间激流瞬间溅泼倾倒,袁雪桐被喷得满头满脸,立刻浑身湿透,身上大衣吸了一摊水,重得要命,她整个人吓得在厨房到处逃窜,急着想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栋房子是老旧公寓,连电梯都没有。袁雪桐先脱掉潮湿厚重的外套,冲出公寓套房,急忙跑到一楼管理员的房间,握拳猛敲一阵,许久仍无人应门。 惨了,袁雪桐瞄到檞寄生圣诞装饰旁贴的公告,圣诞夜到新年期间,管理员出国度假,有事寄e-mail,若有急事,请找三楼a室的班杰明。 袁雪桐冲回三楼。她住在三楼f室,和这层楼的邻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常作息时间、生活领域不同,鲜少碰面,几乎没有什么往来。 袁雪桐气喘吁吁冲上三楼,急着去敲a室的房门,她很担心班杰明也不在,毕竟这个时节大家应该都去狂欢庆祝了。 敲了几声,还是没人应。袁雪桐刚考虑该打给消防局求救,下一秒,a室大门缓缓地打开。 班杰明短发蓬乱、下颚胡渣、睡眼惺忪凝视袁雪桐——一个东方女子穿着黑色贴身洋装,从头到脚淋成落汤鸡,洋装湿答答的,紧紧贴覆曼妙身躯,下摆还滴出水,彷佛从海面上走出陆地的人鱼公主。 一枚落水的精灵。 是在作梦吗?他恍惚,手指搔起短发。 「我的房子水管爆开了。」看他呆怔恍惚,袁雪桐急着用英语叫道,指了指f室的方向,要他过去看。 班杰明收回神,赶紧跟在袁雪桐身后看;一看厨房整个淹大水,天花板梁柱好几个砖块掉落,破了大洞,汩汩激流不断泻下。 「去把电源关掉,我怕会漏电。」班杰明用英语回她,又说:「我去地下室把自来水的开关关掉。」 眼看袁雪桐黑眸惊呆,瞪着水逐渐漫高的厨房,愣住没动,班杰明推了她肩际一下。「听到没?去找手电筒,把室内电源关掉。」厨房一堆电器,他担心会因此故障,还可能漏电。 袁雪桐反应过来,立刻去找手电筒,关掉电源,室内顿时一片黑暗,只剩手电筒发着光亮。此时,班杰明已冲到地下室关掉整栋楼的自来水,隔了一会儿,厨房漏水愈来愈小,渐渐只剩滴流,然后终於整个停了。 后来,袁雪桐深深吁了一口气,回卧室换掉身上湿透的黑洋装,脱掉丝袜,随意套上运动休闲衣裤,才再度回到受灾淹水的厨房。 第三章 今晚聚会恐怕泡汤了。屋子仍旧一片黑暗,她看见班杰明就着手电筒微弱的白光,弯腰拿着拖把帮她把厨房的积水弄退。她卷起裤管和衣袖,拿起水桶和扫把、畚箕协助,将一桶桶积水倒进厨房水槽里。 袁雪桐用英语向他简单自我介绍,在这里大家都叫她米雪儿,她是设计系三年级的学生,来自台湾。然后,她问他:「你会讲中文吗?」 「我也是来自台湾,中文名字何睿恒,建筑研究所的学生。」他唇角微扬,在微弱光源下,他面容俊朗,目光温和,鼻梁直挺,态度温和友善。 袁雪桐清澈黑眸望向他,略感歉意,说:「你等一下应该有聚会吧,抱歉,耽误你的时间,如果你赶着去赴约,这里我自己清理就好了。」 「喔,我今晚不打算出门,才刚睡起来呢。」对上她好奇的目光,他自嘲说:「赶报告,一直日夜颠倒,趁这几天放假,我得赶出好几份报告。」 「没想到研究所功课这么忙?」她同情说道。 何睿恒唇角微扬,没吭声。扭乾拖把,帮她把厨房的水渍拖乾。后来,袁雪桐和他混熟了,才知道,他熬夜帮学校很多学生写报告、修改论文,为了多赚一点外快。 地板清乾净之后,由於厨房很多电器都沾了水,电源一开,还是有漏电的危险,何睿恒叮咛她说: 「等两天再把电源打开,比较安全。水管破裂可能得等假期结束,管理员回来,有材料才能修。这几天,我看你最好还是去朋友家住。」最近美国正在放假,很多商店都不营业,大卖场也打烊,街道一片冷清清。 「喔,那你呢,洗澡要用水怎么办?」袁雪桐问。 「去朋友家。」何睿恒有些无奈。「幸好大家应该都去度假了,目前这栋应该没剩几个人。」对了,他还得去管理室贴出停水的公告。 放下打扫工具,何睿恒和她说了一声,正准备离开,刚走到光源充足的走廊,袁雪桐忽然拿着苹果派追出来。 「何睿恒。」叫住他。 他回头凝视她,明亮光源下,发现她有张清丽亮眼的脸孔,瞳眸漆黑璀亮,湿发乌黑散发光泽,笑容很甜、很甜。 「这个送给你。上面滴了水,但我有用保鲜膜盖着,所以,里面的派没有沾到水……还可以吃。」袁雪桐有些慌乱、紧张、语无伦次,笑意羞怯。「我是说这是我做的,很好吃。」 「喔,好。谢谢。」他收下来,唇淡然勾笑,俊秀的目光柔和,等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谢谢你帮忙,圣诞快乐。」她说。 「圣诞快乐。」他回。 【第二章】 后来,再次见到何睿恒。 新学期开始了。春寒料峭,春迹已悄悄在树木枝头展现。难得天气放晴,阳光轻薄耀眼,虽然袁雪桐和同学都裹着沉重的厚外套,但心情显得很兴奋。 去餐厅吃饭的路上,四、五个华人同学玩开了,在树林里打起雪仗,树下路边的积雪其实不像电影里那般洁净,上面混杂着泥巴、灰尘、枯枝和落叶。 起初大家还很客气,后来愈玩愈狠,雪球也愈丢愈大,甚至还有人故意捏泥巴来丢。袁雪桐穿了白色毛呢外套、浅色裤袜和雪靴,急着猛躲,很怕被烂泥巴球砸中,脚下忽然踩空,踉跄向后跌到林间落叶堆的雪地上。 幸亏她穿得厚,倒在地上并不觉得痛。 莉莉很过分,毫不客气冲着她的脸砸了一团雪泥巴,大喊:「米雪儿阵亡了!」也不拉她起来,急忙跑掉去砸其它人。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抹掉脸上的雪,抬眼望向被银杏枝桠割裂的天空;天空蓝得不可思议,空气中隐约悬浮远处海洋与河流的气息,混合森林木头潮湿散发的香气。 四周阗静,同学们嬉闹声渐渐远离,她脱掉手套,嘴唇呵出一团团白色热气,手指捉寻那些难以捉摸的雾气,静静躺在地上,不想动,也不想起来。 忽然看到一双黑色马汀鞋停驻在她身边,她歪过头,仰望着那人。何睿恒背着一筒设计稿,向她伸出手。袁雪桐迟疑一下,这才拉着他的大手站起来,他没戴手套,手指修长,手心带茧微粗糙,很温暖。 「嗨。」她浅浅微笑,打声招呼,拍掉黏在大衣外套的雪。 「躺在地上看什么?」发现她长睫毛黏着细雪,眼眸黑白分明,很好看,脸颊有块明显脏污、潮湿融化雪渍,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轻碰她脸颊,肌肤细致滑腻,因为天冷,白皙中微透红。 「只是在看天空。」她愣怔说着,他的碰触无端扯动心弦,指温彷佛还停留颊上,她扬眼瞅看,他眸光浮荡阳光的芒亮与温暖。 「这里脏脏的。」他说,垂下手,另一手还夹着点燃的烟草,随口吸了一下,在林间里轻吐白色烟圈。 她浅浅甜笑,手指抹掉脸颊脏污,微眯黑眸,凝视高大修长的他,耀眼阳光将他的剪影照在林间树干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面就是建筑系的系馆。」他下颚努了努前方的建筑物。「你呢?」 忽然传来远处同学召唤的声音,袁雪桐笑了笑。「要去吃饭。」 后来,两人只闲聊几句,没继续寒暄,互相挥了挥手,在春日薄阳下擦肩而过,分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袁雪桐第三次遇见何睿恒,是在公寓管理员麦克那里。 圣诞夜厨房水管裂开的破洞早就修补好了,但电器全坏掉,微波炉和大同电饭锅是她自己的,后来都因为喷到水、又浸到水,完全故障。就连公寓附设的冰箱、大烤箱、煮菜电炉也都坏了。 管理员只帮她修好电炉和冰箱,由于烤箱太旧,没有修的价值,他答应她会换新的,但春天都来了,已经三月,她的新烤箱仍不见踪影。 她很喜欢自己动手烤东西,她烤的巧克力马芬和苹果派大受同学欢迎,迷迭香腌制的烤鸡腿也是她的拿手菜,但自从烤箱坏掉,她就没办法做这些料理了。 每回下课回家,袁雪桐就会到管理员那里去要新烤箱,麦克是长得高大魁梧、满脸胡子的爱尔兰裔美国人,讲的英语很像含卤蛋很不清晰,有时白天他会喝得醉醺醺的。 这次,她去要烤箱,站在门边和他用英语沟通,讲半天,麦克才说: 「房东不想花钱装新的。」 「那我的烤箱怎么办?」袁雪桐差点要叫嚣,因为态度不够强硬,这外国佬觉得她是小女孩,根本不当她一回事。 「我再去帮你修修看。」很敷衍的语气。 袁雪桐有些抓狂,可是又无可奈何,转身要回去,正好迎面遇见何睿恒,他提着工具箱过来,拿给麦克,麦克接过去,掏几张美钞给他,因为他刚去买材料替麦克更换房客坏掉的水龙头。 「要不然你帮她修看看烤箱。」麦克突然说。 弄清楚怎么回事,何睿恒好笑地看着袁雪桐,淡淡嘲弄:「我是建筑系,又不是机械系,哪会修烤箱。」 麦克开玩笑说:「要不然我的烤箱借你用,我的很久没用,都拿来放碗盘。」 袁雪桐白他一眼,没吭声,失落离开。何睿恒跟在她身后上楼,爬上三楼,站在她门外,忽然说: 「你要用烤箱可以跟我借,敲个门就可以了,我已经没什么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内。」 「喔,好。」袁雪桐愣了一下,扬眼瞅他,他目光温煦蕴含一抹笑,微颔首,走向自己的公寓。视线紧跟着他高大宽肩的背影,静静观察着他,望见他掏出钥匙开门,他忽回眸,她才赶紧收回目光,拿出钥匙进屋。 后来,袁雪桐真的向他借了几次烤箱,烤完东西,总记得要特别留一份食物在他餐桌上。 后来,两人渐渐变熟识,她才知道他是夜猫子,过中午起床,直到天亮才入睡。他房间收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建筑模型,和纽约有关的就有已经毁掉的世贸、帝国大厦、还有克赖斯勒大楼、自由女神像,以及第五大道上圣帕特里克大教堂…… 五月,学校赶交报告期间,何睿恒房间开始进进出出许多学生,有男有女,各类种族都有,拉丁黑发、加拿大红发、法国人、华人、日本人。 袁雪桐这才听说,何睿恒帮人代笔写报告,替英文不好的同学修改文章。莉莉是学戏剧表演的,很热中舞台剧表演的生活,英文却不好,对写报告非常头痛,上学期分数就很低,怕这次学分没法过关,请袁雪桐帮忙问何睿恒愿不愿意代笔。 第四章 「他懂戏剧吗?」袁雪桐疑惑。 「问问看啰。记得比较文学系的珍妮芙吗?班杰明帮她代笔写英国文学,我这题目是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搞不好他也懂,顺便帮我问一下价钱。」 这里的人都叫何睿恒英文名字班杰明,后来他们相熟,袁雪桐也改叫他班。为了莉莉,袁雪桐下午去敲门,问他要不要接这个case,他很爽朗说好,还把电子信箱留给她,请莉莉把数据寄到信箱里。 「你都怎么收费?」袁雪桐好奇问。 何睿恒其实都按字数计算,分数不好可以退费,但他对她说:「不收费。你常做东西给我吃,也没跟我收钱。」 「不可以。我用你烤箱怎么还能收你钱,谢谢你都来不及了。」 他们两人都很友善客气,互相推托一阵,何睿恒微仰唇角,笑说:「真的不能收你钱,要不然你有空过来帮我煮东西,我厨艺没有你那么好。」 「好呀,反正一个人吃饭也很无聊。」袁雪桐颔首答应。 之后,袁雪桐几乎天天在他那里做饭,早餐,炒蛋、煎火腿片、烤吐司给他吃,他吃完才去睡觉,通常睡醒都在午后两点;中午她用他的大同电锅炖蕃茄牛肉烩饭汤汁,保温着,等他起床再吃;晚餐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做菜,简单以橄榄油煎炒大蒜,加入煮好的意大利面拌炒,或是炒些台式料理、家乡菜。 有一次,莉莉来找袁雪桐,晚餐顺便一起搭伙,三个人闲聊,气氛和谐。吃完晚餐,莉莉想喝点酒,何睿恒从冰箱拿出黑麦和米乐啤酒,一人一瓶,后来还拿出烟问莉莉:「要不要抽抽看?」 「好呀。」莉莉接过一根手工卷好的烟,细细短短的,推开厨房厚重的窗户,点火抽了起来。 袁雪桐好奇看着他方方扁扁的铁制烟盒,上面有帝国大厦浮雕图案,作工很精致。他的烟和市面上贩卖的不一样,他是买薄薄的烟纸,捏一些烟草,慢慢卷起来,变成细细短短的烟。 烟草可以随便自己加,也可以混合香料的成分,别有一番特殊气味。 他抽出来的烟草隐约飘散淡然松树和肉桂的气味,烟最基底的味道还是不算好闻的,但气味就是和一般市售抽烟的气味不一样。 「要不要试试?」瞅见她清澈眸底如此好奇,他问。 袁雪桐笑着摇头。「只是觉得你卷烟的样子很好玩。」手指好修长。 「好女孩。」他揉着她的头,唇轻咬住烟,不想被上飘的烟雾熏到眼睛,扬起下颚,眯着迷人的双眸。 袁雪桐目光专注凝视他,回以甜美微笑,挥开他的手,向后靠,屈膝收起两只脚放在椅子上,悠哉吃她从超市买回来的布丁。 「你暑假有没有要去哪里玩?」 「不知道。」何睿恒拿了烟灰缸过来,弹掉烟灰,拉张椅子反着坐,英姿帅气,黑眸深邃直瞅她,问:「你呢?」 「我妹在洛杉矶读书,我可能会飞过去看她。我妈和叔叔也从台湾飞来,刚好在那会合。」她口中的叔叔,其实是她上高中后,母亲再嫁的继父。 他摇了摇头,就着瓶口喝啤酒。「我还没具体计划。」 「要不要跟我去加州玩?」她忽然邀请。 「你一家团聚,我去凑什么热闹?」何睿恒失笑,抬手轻触她白皙脸颊,对上她柔柔的目光。「这里沾到布丁了。」 发现他竟然把指尖沾的布丁放进唇中吃掉。呃,他手指放在薄唇的表情,有说不出的迷人。她低垂眼,羞怯笑了。 好像就是这一幕被莉莉看到,回去之后,她私下不停闹着袁雪桐。 「你喜欢他,对吗?」莉莉手肘猛戳弄她腰侧。「你看他的表情就像猫咪吃到奶油,满足又害羞。咿,你喜欢他吧?」 「没有、没有啦。我们只是朋友,一起吃饭比较方便。」袁雪桐连连反驳。 受不了莉莉嘻笑戳弄,袁雪桐连连闪躲,两人追追闹闹,在袁雪桐公寓客厅上演追逐战。大门霍然开启,何睿恒手提着食物,视线低垂,瞅看两女生跌在客厅地毯,四肢纠缠笑闹成团。 何睿恒清了一声喉咙,袁雪桐赶紧拨开莉莉纠缠的手脚,站起来,正经望着他;他目光深不可测,她急急拨拢垂落颊侧发丝,刚闹过头,长发都乱了。 「你布丁和奶酪忘了拿,我帮你放冰箱。」走向厨房,何睿恒径自拉开冰箱门,将塑料袋的食物放进去。 袁雪桐这才想起晚餐前两人去超市买东西,后来直接去他家做饭,她的东西才会先搁在他家冰箱里。她走进厨房来帮他,顺便问:「你要不要留一点自己吃?我好像买太多了。」 何睿恒摇头,面无表情觑她一眼。他知道莉莉是女同志,还曾经遇过她在餐厅激吻洋妞,不禁怀疑她们现在是不是一对,疑惑盘旋,始终没当面问袁雪桐,神色淡然,反而说:「你问莉莉她要不要?」 「喔。」她回头叫莉莉一声,莉莉跑过来,她装了一些布丁、奶酪和优格进塑料袋,也没问,直接说:「这你拿回家去吃。」莉莉最爱吃了,莉莉拎过来,顺手拍了她肩际一下。「谢啦,那我先回去了。」眸光暧昧,不停来回睨向她和他。 袁雪桐皱起鼻子,掀嘴轻声说:「别闹了。」还不忘瞪她一眼。 莉莉回去之后,何睿恒没久留的意思,转身走出厨房。袁雪桐忽然开口问: 「对了,我去加州要不要顺便帮你带什么?」 「不用了。」他回眸瞅她,语气淡漠,眸底深幽凛然,莫测高深。「祝你假期愉快。」 「你也是。」她还想再跟他多说些什么的,但何睿恒很快就回去了。她目光紧紧跟随他的背影。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他态度有些疏冷? 在加州待了七天,除了去u找妹妹,袁雪桐还和妈妈、叔叔去了旧金山一趟。 逛商店,刚好看到旧金山大桥的建筑模型,忽然想起何睿恒,袁雪桐就买下来了。后来,叔叔去逛烟草店,她兴致盎然挑了古巴当地出产的烟草,另外还买了混着威士忌香味的烟草,只是觉得好玩特别。 但袁雪桐母亲俞美馨眼眸浮现担忧。「雪桐,你才来国外念书没几年,现在染上烟瘾了吗?」 想起她高中时期为了好玩,在脚踝、腰侧弄了海豚和人鱼的小刺青,她母亲也是紧张半天。袁雪桐安抚说:「没有啦,这是送给朋友的。」 「喔。」俞美馨松口气,接着却敏锐起来,好奇问:「送给男友的?」 「不是啦,只是……朋友。」歪头思考,她和何睿恒比一般朋友要好,但就是恋人未满。 望见女儿双颊微赧,黑漆瞳眸分外璀亮,俞美馨没追问下去,只说:「如果有男朋友,记得要介绍给妈认识。」 后来,袁雪桐从加州坐飞机回纽约。当晚,兴高采烈拿着礼物去敲何睿恒的门,他很快就来开门,屋内清晰地传来女生讲话的声音。 「你有客人?」黑眸清澈,有抹打扰的歉意浮现,她微笑瞅着他。 「是珍妮芙,你应该认识,比较文学系的,这个星期刚搬来楼上,顺便一起吃晚餐。」何睿恒敞开大门,侧过身,让她进来。 「喔。」忽想起什么,袁雪桐把塑料袋给他。「在加州买了一点东西送你。」 「谢谢。」瞄了袋中的东西,他抬眼问她:「晚餐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吃?」 原来打算约何睿恒到外面吃的,但他有朋友在家,袁雪桐不禁犹豫,怕突然加入会干扰他们。 「我……」迟疑语塞。 「没关系,多个人多副碗筷而已。」何睿恒大方邀请。 「好吧。」她浅浅微笑,忽想起什么,又说:「我买了加州玫瑰红酒,我去拿。」转身回自己公寓。 没多久,袁雪桐拿一瓶红酒过来,去厨房和珍妮芙打声招呼。她们虽不熟,但经常在朋友的聚会场所见面,聊天还算愉快。今晚做台式料理,简单的西红柿炒蛋、虾仁爆炒高丽菜、煎辣椒腌牛肉片,还有豆干炒肉丝。 三人吃饭,气氛和谐,后来还一起吃甜点、喝红酒。 何睿恒翘起长腿,悠哉坐靠傍晚微风吹拂的夏日窗台,户外路灯、招牌霓虹灯盏盏明亮,天色晕昧灰蓝,他慢条斯理卷烟,随后,抽起她送的烟草,空气隐约飘浮烟与红酒的气味。 他微眯眼,扬脸吐烟,俊颜魅惑迷人。 第五章 然而,好风景不止她一人欣赏,隐约间,袁雪桐察觉珍妮芙的眸光,如同她,如此专心凝瞅他。 其实,三人在炒菜做晚餐,袁雪桐纤细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个女生和她都喜欢何睿恒,在厨房做菜的身影洋溢说不出的幸福。 回去之后,袁雪桐心里怪怪的,有些不是滋味,便打电话给莉莉。 「珍妮芙本来住在你那栋,这个暑假特地搬过来,她一定喜欢他吧?」 「嗯。听说是这样没错。」 「她也在他家做菜,也叫他班,所以……他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想起什么,莉莉忽然弄懂她的意思,恍然大悟。「好啦,我会帮你去打听、问问看。」 没过几天,莉莉打电话来。 「听说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但珍妮芙喜欢他没错。」凉凉补了一句:「你现在有竞争对手了,动作最好快点,慢一步,好吃的就先被抢去吃啰。」 袁雪桐笑倒。「他又不是蛋糕。」 纽约的夏季,热浪来袭,天气炎热。 袁雪桐的高中同学从加州来纽约玩,有朋友建议开车去新泽西州着名的海滩玩。何睿恒和他建筑研究所的同学璩季颖轮流开车载她们南下。 路途中,聊起天,何睿恒才知道袁雪桐高中在台湾念美国学校,那是有钱人有美国籍的人念的私立学校。观察她两位高中同学,打扮时髦、满嘴洋腔、穿戴都是一些欧洲奢华名牌,举手投足大方是大方,但也有种骄纵的贵气;相较之下,何睿恒很讶异袁雪桐散发的气质,就是和她们截然不同。 璩家在台湾企业排名前十大,璩季颖的家世背景和袁雪桐很相配,璩季颖的母亲也和俞美馨认识;他听过袁雪桐的生父,虽然已经去世,但他生前可是台湾科技电晶的巨擘。 何睿恒从小父母失和,国中时双亲离异,后来他改从母姓,和母亲相 依为命长大;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高中就开始半工半读,出国念研究所的学费是靠奖学金,有时奖学金不够付生活费,他全靠自己的劳力或智力攥得。 这天,沿途风光明媚,顺利开车到达海滩。不久,一群人在海边打沙滩排球,逐浪游泳。中午,吃着女生们做的简单三明治。午后,他们两个男生悠哉躺在沙滩日光浴,璩季颖目光追逐袁雪桐穿比基尼的姣好身影,她们三个女生正和当地游客玩排球。 「大学的时候,我妈曾想介绍她给我认识。」璩季颖忽然开口。 「后来呢?」随口问,何睿恒戴着墨镜,眯眼仰望朗朗天际。 「不了了之,她好像不感兴趣。」璩季颖脸盖着毛巾遮住艳阳炽热,毛巾下嘴角微勾,潇洒朗笑。 他身材高大魁梧,五官深邃,个性潇洒,粗犷豪迈,浑身结实肌肉,从小在美国长大,打过美式足球。 「听说,她和一个女同志走得很近。」璩季颖斜睨他,问:「你和她是邻居,知道她们是地对吗?」 「不清楚。」何睿恒拿下墨镜,坐起身,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远远凝望袁雪桐身影,绑着俏丽马尾、白皙肌肤、修长双腿,她正在边线发球,清丽笑容比夏日艳阳灿亮。 「帮我探一下口风,顺便帮我约她出来。」璩季颖也坐起身,拿下毛 巾,喝矿泉水。天气酷热,他喝了几口,顺手将矿泉水倒在脸上消暑。 何睿恒利眸扫向他,下颚紧绷。「为什么找我去问?」 「你们住得近,比较有往来。」璩季颖将毛巾再度弄湿,抹着胸口的热汗。瞄见他神色沉静深幽,忽然随口问:「还是你对她也有意思?」 总听说何睿恒对爱情绝缘,一心一意专注课业,计划将来事业有成,才会开始考虑谈感情;一直以来,也不是没有女人主动追求他,但他就是能不为所动。 安静深思,何睿恒将喝完啤酒铝罐压扁。「没有。现阶段,依旧没有谈感情的时间,有机会我帮你问问看。」 这时,排球滚到他们躺椅边,何睿恒顺手捞起,正要抛给他们,袁雪桐已经跑过来,气喘吁吁站在他面前,扬脸凝视着他,从他手中接过球,丢给远处的友人,大喊:「我要休息一下!」 运动后,她胸口起伏不定,双眸清澈,彷佛浮荡夏日海湾的晴空,笑容清甜,白皙肌肤沾着细沙,香汗淋漓,凝视何睿恒目光娇柔,问:「有没有喝的,我口好渴。」 璩季颖反应很快,从手提小冰箱拿了一瓶冰透矿泉水,没递给她,却贴着她裸露腰际,冰得她整个人弹跳起来,娇声轻笑。 「别闹了。」回眸嗔声,她接过冰水,旋开盖子,就着瓶口喝了起来。 何睿恒望着水从她唇角溢出,滴落颈项,滑下她细腻肌肤,景致难以抵挡的诱人;于是,他悄悄别开目光,凝视远处海湾上的风帆,转移注意力。 后来,他们聊起天,何睿恒始终没吭声,目光幽静,悄悄戴回墨镜,偶尔淡然瞟向袁雪桐,偶尔因璩季颖幽默谈吐,轻扯嘴角。 这一天,袁雪桐玩得很开心。她很喜欢碧海‘沙滩、夏日、艳阳、热汗,这些自然巧妙融合的感觉。难得珍妮芙这次不在,她可以有机会单独和何睿恒相处。 但她不知道,她喜欢这一天,何睿恒却不喜欢,暗自决定,未来该渐渐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太危险,如果他喜欢上她。 不适合,两人家世背景差太多。 太麻烦,他没有余暇谈爱情。 她牵扯出太多人喜欢,有莉莉又有璩季颖…… 谈感情,势必得花许多时间追求她,她条件太好,不见得会钟情于他;而他的时间本来就不是那么空闲。 总之,坐在沙滩上,顶着烈焰骄阳,何睿恒可以罗列一百种以上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比天空浮云还多呢。 何必自寻烦恼? 【第三章】 七月初,正午。刚进学校附近的汉堡店,袁雪桐忽然接到何睿恒的电 话,由于店内很吵,她又走出来,站在店外人行道讲电话。 「你起床了?」暑假不赶报告,他夜猫子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晚上有没有空?」她迟疑没响应,他接着说:「我同学璩季颖晚上想邀你去看电影。」 忽地,她心凉了半截。他最近真是怪异得很,老是在帮同学约她。原本接到他电话很开心,但听了,袁雪桐又开始闷闷不乐。 「喔。那你会去吗?」拧着细眉,她不带希望地问。 「我晚上要去系馆一趟,我们教授叫我帮他组模型。」毫不迟疑就回答。 知道他会这么说,因为这已不是第一次。袁雪桐轻咬下唇,想找个理由拒绝。「我……」嗫嚅着,好久才正常。「我和莉莉有约,今晚要去看她的舞台剧。」 「咦!不是明天吗?海报上的日期写了明天。」何睿恒帮她在系馆贴过海报,所以记得日期。 说谎技巧太差,立刻就被戳破,袁雪桐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却依旧内心烦躁。后来,终于说:「我要去看她排演,所以晚上没空。还有,可以请你以后不要这样吗?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第一次,她对他讲话这么冲,字句、声调皆蕴含不容忽略的怒气。 她坦白说有心仪对象,何睿恒还不知她说的是谁,想刺探清楚,追问:「所以,你现在和莉莉在一起?」 在一起是指什么?袁雪桐不明白,是指一起吃中餐,那答案确实是,她们中午和其它人约在这里聚餐。但他是这个意思吗? 「咦?」袁雪桐一阵疑惑,内心一片阴郁,细眉深蹙,站在人行道无助叹气。 「怎么了?」许久没回应,却换来一声轻柔喟叹,何睿恒纳闷。 袁雪桐暗忖是她表达得不够明显,还是他自始至终都对她没感觉?恐怕是后者。要不然他怎么会一下帮同学约她,一下提到莉莉? 「如果你要问我跟莉莉是不是一对,不是;如果你问的是我们是不是在一起吃饭,是。」袁雪桐简短讲完,匆促说:「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我肚子很饿。」 然后,袁雪桐默默生闷气,将手机放回手提袋,推门走进餐厅。 电话另一边,突然被挂电话,何睿恒俊眉一挑,困惑放回话筒。 为此,袁雪桐心情低落,好几晚辗转难眠,猜测他是不是喜欢珍妮芙,才会这样对她? 第六章 最近,她们两个女生还是会去他家厨房做菜,三人一起吃晚餐,气氛依旧融洽。但后来何睿恒频频帮璩季颖约她,她怀疑他的动机,是不是暗示什么?内心既然存有芥蒂,担心干扰他和珍妮芙独处时间,连续好几天,她不敢再去,只好改变习惯,外出和朋友用餐,有时去莉莉家,有时去餐馆。 有天下午,袁雪桐打哈欠,坐在客厅地毯上黏室内设计小模型,长久盯着小东西看,双眼忍不住酸疼,她揉着眼,背靠向沙发,休息片刻。 听见敲门声,她想站起来,发现久坐没换姿势两只脚都麻掉了,挣扎了好一下,才勉强站起来跳着去开门。 发现是何睿恒,他单手撑住门框,问:「你最近还好吗?」由于他们作息不同,平常很少在大楼里相遇,这几天她晚餐都没出现,他不禁担心她怎么了。 见袁雪桐垂眼揉着脚,不明所以,俊眸深思,关心追问:「你脚受伤了?」 「不是。麻掉了。」她扬眸睨着他笑。「我在黏东方茶艺馆的模型。」 下学期的作业,她选了台湾客家风味的茶艺馆当主题,餐厅采用桐花雕饰,壁纸则采用客家花布,做了擂茶的模型,还有东方喷水池、竹篱色、金鱼池塘等庭院造景。 何睿恒哑然失笑,还以为她出意外。「最近这么忙,怎么晚餐没看你过来?」 袁雪桐垂落目光,抿紧双唇,垂睫揉着腿,轻声呢喃:「怕打扰你们。」片刻,抬眼瞅看他,清澈眸光隐约蕴含忧悒。 一时没听清楚她的意思,何睿恒俊眉一挑,疑惑。须臾,他深邃黑眸一缩,忽然懂了。接着,目光温和梭巡着她,猜测她应该是误会了,但他该从何解释?遂问: 「今天天气好,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今晚不做饭了,我们去外面吃。」 袁雪桐有些意外,缓缓漾开微笑。「好呀。」答应得超快。 午后纽约夏季,风和日丽,天际晴朗。 他们搭地铁出游,坐到第五大道时报广场附近,这里是纽约最热闹核 心区。地铁站转角处,总是有街头艺人在表演音乐,有人拉小提琴,有人拉手风琴,还遇过整团乐队,或者一群人清唱合音r&b。 刚到纽约的第一年,何睿恒经常进到纽约核 心地区,参观博物馆、研究纽约建筑、听音乐会、看舞台剧、欣赏百老汇的表演,日子久了,对这些渐渐丧失新鲜感,他不再逗留这区,生活变得比较单纯,大多停留下东区,偶尔上咖啡馆、去二手书店,其余时间都在赶报告,当夜猫子。 袁雪桐和他差不多。来纽约的第一年最兴奋,最经典的就是在时代广场跨年。地铁停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全部都是人,连想上厕所都寸步难行。她是没这样过,但听说急的人还得请人围起来就地解决。 而且当地人根本不参加。很菜的观光客才会这么疯。 几个电影场景,经典的观光胜地,她丝毫不愿错过。到第二年,对纽约新鲜感褪去,她也是只待在下东区,很少进到这块核 心地。 两人走出地铁站。纽约的地铁站不比台北,肮脏陈旧,金属电车散发冷光,也有历史老旧的感觉。 「想去哪里?」何睿恒问她。 她摇头。「不知道耶,好像都去过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在热闹商店前停步,何睿恒思考片刻,问:「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去过吗?」就在前面不远。 「进去参观过一次。」她说。很奇妙的地方,位处繁华世界的核 心区,却自有一地庄严肃穆、静谧安详。 「你有看过卜洛克的小说吗?」他问她。 「没有。」听都没听过。 「侦探小说,专门讲纽约的故事,很久以前出过一本叫《八百万种死法》。纽约有八百万人,每人都有一种特别的死法。」见她一头雾水,他问:「没看过?」 袁雪桐摇头,好奇问:「然后呢?」 「男主角有个朋友叫屠夫,有次两人暗夜杀掉坏人,清晨在市区里闲晃,最后去圣帕特里克教堂望弥撒。我在大学图书馆偶然看了这本书,就想有天来纽约也一定要去看看。」 沉静片刻,他问她:「你呢,为什么来纽约?」她的高中友人、妹妹都在西岸念书。 「因为我爸是纽约大学毕业的,我想当他的校友。」唇角浅笑,柔柔瞅着他。 说起来,何睿恒有些特质很像她父亲,例如个性坚毅自制,刻苦清高,骄傲却待人温和。 「我还以为你是看金刚趴在帝国大厦上,才想来纽约。」他开起玩笑,嘲弄着。 「哪是看金刚,至少因为金玉盟这部片。」见他一头雾水,她清朗笑出声。「你也有不懂的?很意外喔,这很经典耶,里面有句话说:『帝国大厦是纽约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是吗,我下次会记得找来看。」 「第凡内的早餐呢?你看过吗?」她问。 「没有。我看过电子情书、哈利遇上莎莉,还有西雅图夜未眠那系列的电影。」何睿恒细数。 「这些片子不够老,第凡内和金玉盟才是纽约经典好片。」袁雪桐得意地说。 后来,他们散步走进圣帕特里克大教堂;这栋教堂历史悠久,是哥德式建筑,前方有两栋耸立的尖端高塔。教堂内部非常宽敞,光线从四周墙壁彩绘玻璃散出柔煦光芒,耀眼夺目。 何睿恒放了一些捐款,点一根鱲烛,放在烛光区,那里彷佛一片烛海,仔细看烛台里蜡油浮着光影静静流荡。 「每次来我都会点蜡烛帮我妈祈福。」他是单亲家庭,母亲长年操劳过度,近年身体精神都很虚弱。「你呢?有没有想祈福的对象?」 歪头想了想,袁雪桐神秘微笑。学他丢钱进箱子里,点一根蜡烛,放在烛火区,面容沉静,专注凝瞅摇曳微弱的烛光,闭上睫眼,内心默想。 「替谁祷告?」刚睁眼刹那,头顶传来他低嗓询问。 「秘密,不能说。」 「这么神秘?」他轻叹,疑惑好奇都有,但她就是光笑不说。 他们决定搭地铁去中央公园。夏季落日时分,公园经常举办露天音乐会。 今天,是个他们没听过的爵士乐团表演。坐在木制长椅上,他们买了冰淇淋,她吃香草的,他吃巧克力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去过永恒的草莓园吗?」偶尔听见她公寓飘出披头四的音乐,那主唱生前住在这附近的达科塔大楼,四十岁的时候遇刺。草莓园就是纪念他的。 「当然。第一年就来了,而且还是挑他遇害的那天纪念日,大家会拿蜡烛唱他的歌。」袁雪桐唇角浅笑,凝望他。「当时好感动,现在想想自己有点傻。」 何睿恒俊颜展笑,摸着她的头。「你最喜欢哪一首?有一首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米雪儿。你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叫这个名字?」 「才不是。我名字里本来就有雪。」她俏皮问:「你猜?猜到就请你吃晚餐。」 「imagine。这首很多人喜欢。」专门倡导和平和爱。 袁雪桐摇头,巧笑倩兮。「再猜,给你三次机会。」 「let it be。」何睿恒搞笑唱起这首歌,泪一滴、泪两滴、泪三滴…… 袁雪桐抿唇轻笑,猛摇头。「先生答错了,你还剩最后一次机会啰。」 「到底是什么?我想想看……」摸起下颚,故作沉吟思考,瞄她一脸神秘兮兮。「baby you can drive my car。」下一句,yes,i am big star。 「才不是。你瞎猜。」她笑倒,他唱的这首是他们刚出道没多久,搞笑把妹的歌。她发现何睿恒歌声不算轻亮,低嗓微哑,完全走搞笑风,让她频频笑出声。 「那是什么?」把甜腻没吃完的冰淇淋丢进旁边垃圾桶,何睿恒用她给的湿纸巾擦手,面容好奇。 「嫉妒的家伙,jealousy guy。」她笑了笑。「是披头四解散后,约翰蓝侬自己出的专辑。歌词讲一个男的因为太嫉妒,把他的女人弄哭,向她道歉的故事。」 「喔。」他一脸困惑。「我没听过这首。」 「下次借你听。网络上应该有,you tube绝对有。」 「好吧,我输了,请你吃饭。」他招手要她起身,手指往另一方向。 第七章 袁雪桐以湿纸巾擦了擦手,丢掉吃不完的甜筒,跟在他身后。一路上绿油油的草坪上,还躺了许多悠哉野餐的人们,阳光西斜,她和他并肩的身影被光拉得长长的。 袁雪桐挑中的餐厅位在上西区,新装潢开幕不久,在杂志上有宣传,她看过餐厅的图片,北欧极简风,好奇想亲眼见识内部装潢。不过,在餐厅外浏览菜单,发现这里价钱贵得令人咋舌。 「我们挑别家,这间太贵了。」袁雪桐拉他手臂要离开,他却站立没动。 「别担心,教授经费拨下来,今天我刚好领钱。」何睿恒反而推着她的背,将她推进餐厅。 可是,他赚的都是辛苦钱,不应该一餐花那么多。她尤其不喜欢他熬夜帮同学代笔写那些报告,辛苦又伤身体。袁雪桐忽站立不动,回眸说:「要不然我请你,改天你再请我。」 「怎么可以,已经说好了,别小看我。」何睿恒轻拽她手肘,以英语告诉服务生他们有两位,让服务生为他们带位。原本还担心没位子,刚好有人取消订位,现在才六点半,用餐时间算早。 坐下前,袁雪桐纠正:「我不是小看你,我只是不喜欢你熬夜赶那么多报告。」 「就算不赶报告,我还是夜猫子,生活习惯很难改。而且我本来就喜欢研究,对人文科目特别好奇,特别喜欢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资料。」 坐下之后,何睿恒摊开菜单,好奇问:「我还以为千金小姐应该很骄纵,为什么你没有?」听过璩季颖提起她父亲去世后遗留给她母亲、她和妹妹大笔遗产,她也算是小富豪之一。 「小时候,我家很穷,一家四口住小公寓,读一般公立小学,和其它人没什么两样。上国小五年级,有上市大公司买了我爸的软件,还请他去当顾问,我们家才渐渐变有钱。」 何睿恒了悟,眸光闪现赞赏,只见她俏皮笑了笑。 「不过,可能个性也有关系。你应该看看我妹,她自诩名媛小公主,挑男友高、富、帅缺一不可。」她说。 「那你呢?」他眸光深沉,俊眉微挑,淡然说:「璩季颖条件够好了,你不要,就太挑了。」 她怔然无语,刚好这时手机响起。翻找之后接听,讲没几句,忽将手机给他。「找你的。」是珍妮芙。打来问他怎么不在家,由于他没手机,才会转问袁雪桐。 何睿恒眸光闪熠一抹讶异。接过手机,背舒服向后靠,简短和珍妮芙聊起外出的原因,说他有事要和袁雪桐谈,随后没讲多久他就挂电话,随即把手机还给她。 「你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袁雪桐睨着他,有些好奇,隐约含着担忧。 「先点餐吧。」服务生已杵立一旁许久。何睿恒点了鹅肝酱、木香火烤肋眼牛排,袁雪桐点主厨色拉、烛烤龙虾。服务生问他们要不要点酒,何睿恒还没说话,袁雪桐低声以中文说:「想喝酒回去再喝吧。」以英语婉拒服务生。在这里开酒超贵的。 何睿恒目光深沉,静谧研究着她,好半晌才说:「难得出来,别为我担心钱的事,开心一点。」 因为喜欢他,才会特别顾虑这么多。她只是不想要他这么辛苦赚到的钱一下就被花掉,如果是别人,她就不会顾虑这么多了。哎呀,可是他就是不懂她的心思。 「想什么?」见她长睫低落,垂眸凝思,他俊眉微挑,口吻轻松淡然问道:「对了,你还没说男友的条件,你喜欢哪一种?」 蓦地收回神,袁雪桐静想片刻,一双明亮的黑眼珠凝视他,忽歪头俏皮说:「像我爸那样的,聪明可靠。」 「璩季颖很聪明,也很可靠。」他语气笃定,帮他同学背书保证。 「白手起家的,我喜欢白手起家的男生,跟我爸一样的。」她眸底忽变得幽静,仅灿亮一抹女生独有的甜蜜光芒,却在下一秒担心泄露心事,暗自悄悄别开脸,专注研究附近墙上黑白色的几何图示,装作从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壁纸。 何睿恒跟随她的目光,眉心微折,也研究起壁纸的图案。很突兀地,他轻声戳破沉寂: 「我目前不想谈恋爱,女生跟着我太辛苦了,我也怕分心。」他并没有和珍妮芙暧昧,更没有交往。他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个,应该很明确表达他内心想法了吧。 袁雪桐安静几秒,瞳眸黑漆浮现困惑,思忖后,终于了悟他话语的意 思。眸光渐移向他英俊的面庞,会心浅笑。 她爸也是这样,三十岁和朋友成立公司之后,直到三十五岁才考虑和她妈结婚,典型工作狂。可惜,在她国中的时候忽然得了骨癌,不出两年就病逝了。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扬睫,深黑眼眸透着说不出的神秘。 「什么?问吧。」他黑眸清澈,唇角微勾,淡淡回应。 「如果你现在已经成功,是个大人物,你会喜欢我吗?」桌上有调味盐罐、胡椒盐,她垂下眼眸盯着它们,手指拨弄汤匙,故作随意,轻轻问。 好像只有两、三秒,但等待他回答,却像灵魂在漫长冬夜等光穿透黑暗天空,等待黎明破晓般一样漫长。 「如果我是大人物,第一次遇见你,你公寓水管爆掉,当晚就会带你去住豪华饭店。第二次在校圜林间遇见你,我就会吻你。」他眸光温和坚定,语气稀松平常,好像他们刚才一路上谈论有关纽约的电影,在公园谈论披头四音乐那般。 袁雪桐心脏噗通跳得飞快,好像订了火车票却发现快赶不上火车,在月台疯狂奔跑。然后,缓缓抬眼偷觑他,对上他沉静的目光,两人视线紧锁,下一秒,她整张脸突地泛红,从耳廓附近到双颊透着羞意酡红。 佯装镇定,何睿恒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双唇微勾,帅气脸庞自嘲笑了。 「但可惜,我不是大人物。」 「那我可以等你吗?等你成功,我们再谈恋爱。」话出口,袁雪桐突然感到唐突、天真,后来又想,管他的,反正脸一定红得不象话了。 「啊?」他俊脸恍然,忽失笑,很讶异她的反应。接着,他眸光变得更深邃,不断研究她,从小巧的下颔看起,移至丰润粉唇,细致挺直鼻梁,终至她漆黑如潭的亮眸。 她清丽脱俗,又是富家女。「为什么?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怎么会想等他,连他都想笑她傻。 双颊羞怯,红晕渐染,袁雪桐黑眸却笃定似分外坚定温柔。 「我喜欢你,所以你在我心中就是大人物。而且,我猜你应该很快就会成功,不会让我等太久。」 啊,刹那,他内心受到不小的冲击。 他曾对爱情筑起坚毅城堡,配备完全——深邃护城河、高耸如云城墙;城堡内重兵驻守,弓箭手、剑士、骑兵成群,但面对袁雪桐一心一意告白,如此柔情蜜意、深情款款,顿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弃械投降,开城纳君。 何睿恒浓眉微蹙,黑眸深思,试着想说笑话转移这个问题,但察觉她态度很认真,半晌,忽地清朗笑出声。听见他的笑声,袁雪桐羞怯低头,快把脸埋进白色镶花边瓷盘里。 隔着圆形的餐桌,他伸出手轻捏她细致下颔,让她抬脸,眸光和他相对,她心绪跌宕不安,低喃:「可以吗?我不会干扰你。」 何睿恒手指轻触她细腻粉颊,脸庞凑近,蜻蜓点水般吻她唇瓣一下。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他嗓音低喃,轻触般撩动她的心。 袁雪桐顿时整个人松软。她刚太紧张,紧张到心要跳出胸口,好像手上捏着车票,最后一步终于赶上跳到火车,一到座位就整个人放松,靠向椅背。 后来,何睿恒拉过椅子,坐近她身边,她头依偎靠着他的肩际,他手臂拉近她,唇熨贴她额头,紧密圈紧搂着她。 虽然餐厅夏季维持清凉宜人的室温,两人相拥却感到暖烘烘的,彷佛坐在炉火边偎暖。然后,她脸庞靠在他温暖颈窝里,他手亲密勾着她的腰,他们维持这个姿势,直到服务生走过来安静为他们上菜。 这是,2006年的夏天,他们在纽约的初恋。 有时候,在纽约待久了,他们会很想吃台湾才有的地道美食。 像一碗热腾腾的卤肉饭、芋头炖排骨汤、蚵仔煎,或是烧肉粽。 秋季正式来临,何睿恒住在布鲁克林区博士班的朋友,意想天开提议:要不然我们来个家乡小吃的聚会。 第八章 前一天,他们去唐人街的商店闲逛,买食材回去做菜。袁雪桐考虑激山药排骨汤,还是人参鸡汤;何睿恒想好了要做炸鸡排。 后来,袁雪桐炖了山药排骨汤,何睿恒想炸台湾小吃摊经常贩卖的那种金黄酥脆的鸡排,试做一次彻底失败。 炸好的面皮不够酥脆,湿湿的,表面结球一块块,结果他扯掉外皮,直接把鸡排肉当中餐配菜。剩下的部分,全都是袁雪桐帮他做的,要不然他做的东西根本端不出去。 傍晚,璩季颖开车载他们一起去布鲁克林,经过跨区那座有名的大桥,秋季晚风徐徐,清冷微凉。他们博士班的朋友杰克已经成家,有个不满周岁的小婴儿,这天他们许多建筑系的朋友都来了,里面好几个袁雪桐一点也不认识。 何睿恒个性温和内敛,璩季颖则显得外放多了,他热情豪爽,洒脱不羁,发现袁雪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反应很快,立刻拖着袁雪桐到处介绍,也不管她是不是尴尬,脸都快笑僵了。 璩季颖一派美式作风,聊到高兴之余,手还会轻松搭在她的肩际,偶尔拽着她手肘引她注意,偶尔讲话讲着,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会愈说愈靠近。袁雪桐很小就认识他了,两家双亲算旧识。 记得大约国中吧。 从小在美国长大的璩季颖每年寒暑假定期回台湾探亲,有时他母亲会带着他来袁家拜访。他热情豪迈的举动,老实说,袁雪桐也习惯了,偶尔顽皮起来,青少年的他会经常捉弄她呢。 本性上,璩季颖就是不拘小节,过度热情。 何睿恒非常清楚自己同学的个性确实是这样,而且他和袁雪桐恋爱谈得很低调,朋友们除了莉莉以外,好像没人知晓,他们从没想过要公开。 直到晚餐结束,他们喝了点酒,那家伙开始豪饮,讲话更豪迈,举止更率直,近乎粗鲁,他讲到什么好笑的,突然大力拥抱袁雪桐一下,吓了她一大跳,急忙羞红推退,嗔骂他好几句,周遭朋友都被他闹得笑开怀了。 袁雪桐很懊恼,转身迎面遇上何睿恒,轻声提醒说:「你同学喝多了,回去由你开车,别喝太多喔。」她没申请国际驾照,在纽约不能开车上路。 何睿恒黑眸深邃,散发利芒,直直地瞅看她。今天聚会,她穿着浅橘色小碎花洋装,v领的领口开得有点低,露出雪白的肌肤,迷荡在可爱与性感之间,衬托她清丽脱俗的脸孔,更显诱人。 「怎么了?」她迷惑,搭着他手臂,总觉得他话少又没表情,完全令人猜不透内心的意绪。 「没事。」当下他语气淡然,没表明什么。 后来,回程的路途,璩季颖在后座半晕半醉,两人则在前座聊天,开车穿越东河,经过步鲁克林大桥,袁雪桐说: 「我听说桥上面可以骑脚踏车,改天我们去借单车,骑到上面。」 「好。趁秋天天气好就去。」 先开到璩季颖住处,袁雪桐留在车上等,由何睿恒下车送醉醺的他回去,随后,再把车开到他们公寓附近。 车停妥之后,两人走在红砖道旁,踩着细碎秋天落叶,发出沙沙声响,澄黄柔煦的路灯映照,细碎不完整的叶片呈现一片金黄,走回住处的半途,他们看到路边有人正在烧落叶,空气飘散一股挥之不去的烟灰味。 两人一起进入公寓大门,上到三楼,最后停在袁雪桐住处门外,她在肩背的背包中忙掏钥匙,开门之后,询问他:「要不要进来?」抬手碰触他俊颜。 何睿恒没有回答,俊脸低垂,直接埋进她温暖颈窝,薄唇火热熨贴她颈侧肌肤的青脉,双唇性感地轻柔啃咬,温热气息袭上肌肤,引起她一阵搔痒。 她微闭着眼,忽轻柔喟叹出声,单手攀紧他宽大的肩,他这才亲密搂着她走进屋内,静静地关上门。 两人站在玄关,双手互相搂抱,肌肤贴近,分享对方温暖体温与细腻气味,就这样静静相拥着,谁都没移步先去开灯。 好一会儿,何睿恒放开她,凝视黑暗中的她,幽缓低喃:「我不喜欢他那样碰你。」 「咦!」袁雪桐唇角一牵,淡淡微笑,温暖的指尖轻轻点着他坚硬胸膛。「你以前还想把我介绍给他。」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我不喜欢他盯着你的眼神,我不喜欢他碰你。」俊颜没什么表情,语气温和,眸光依旧淡然,但他讲话的内容却有些孩子气。 袁雪桐柔柔展笑,踮起脚尖轻啄他的唇,只因为他不小心泄露占有欲,她的心就像一朵花初初绽放;也像冬季来临,第一场雪花,整个人心情轻飘飘的。 「哎,还笑,你还笑。」他伸出手指去戳她腰际,要搔她痒,她娇笑忙闪躲,退后好几步,小腿不小心撞到客厅茶几,她噢了一声,他顺势拉住她手臂,将她搂进怀里,手指轻轻扣住她下颔。 面容一低,她蜜唇忽地被何睿恒张嘴罩住,铺天盖地的热吻,令她完全措手不及,只能仰起脸愣怔回应。 上次,他也曾这样毫无预警地吻她,态度一点都不像冷静自制的他会有的吻。事实上,他的吻属于霸道强索,总是和她唇瓣紧紧胶着,彼此舌尖激烈相缠,热烫厮磨,彷佛妄想啃噬探索她唇中任何一丝肉理,直到她完全无法喘息为止。 他安静粗哑的喘息、温热气息直接喷向她脸颊,她鼻息间全是他的气 味,无法细细形容,她就是很喜欢他的味道,很喜欢他这个人。 拥吻的当下,她会忍不住踮起脚尖,身躯柔柔贴靠向他,双手勾住他颈项,指尖来回抚触他颈后的短发,任由他继续吻她。 在此之前,他们仅有一次非常煽情的激吻,理由已经忘了,地点是在他住处。那次,他克制不住,将她上衣和蕾丝胸罩全脱了,他坐在沙发上,她坐在他腿上,他手掌抚摸她小巧温暖的乳房,唇还挑逗轻啃另一边。 她双颊泛红,黑眸弥漫光亮水泽,体内翻涌不熟悉的欲/望,很无助地轻靠在他身上,频频咬唇,逸出娇吟,却还得压抑内心那股无法言明的焦躁。 那次,他虽然很想占有她却急踩煞车,怕两人都没准备好,不敢越雷池一步,担心一发不可收拾。但停下来刹那,两人都快被那陌生却强大的欲/望灭顶,茫然中充满浓浓的无助感,事后几天,谁都没再提起。 被欲/望灭顶——那股强大的无助感,让何睿恒茫然困惑,强度大概可比童年父亲离家,亲眼目睹母亲大哭,大致相同。 经过那次,何睿恒已有心理准备了。 拥吻袁雪桐,手掌仍旧握紧她细致的肩际,薄唇温热熨贴她小巧耳廓,吐息轻问:「现在可以吗?还是你想等以后?」 袁雪桐黑眸迷蒙,困惑他的问题,认真思索着,听懂后,手指轻触他下颚。「可是,你有——」没把话说完,反正他懂她的意思。 「经过上次之后,我就去买保险套了。」 她双颊顿时羞红,他亲吻她额头,闻到她如云黑发的香味,低问:「去我那里好不好?」 【第四章】 上次去新泽西州海滩,何睿恒注意到袁雪桐身体腰侧和脚踝的刺青,虽然一直很好奇,但不敢凑近去看,总觉得近瞄就太失礼了。 清晨,天光微亮。 薄纱窗帘随风轻摇,何睿恒单手托腮,侧身躺在沉睡的她身边,眸光透着好奇,细细研究,脚踝的是海豚,腰侧应该是人鱼。 这一个月,何睿恒尝试和她调到相同时间入睡,但深夜还是太清醒。 墙上的钟不到六点,这才是他往常入睡的时间。 他俊眼微眯觑看她安静的睡容,羽睫轻掩,双唇噘着,微微开启,一张精致五官,小脸,垂落长发遮住部分面容,轻柔叹息,忽翻身,将脸深埋进枕头里。 第一次轻拥她入睡,何睿恒觉得怀里的她太珍贵、太美好,以致自己显得粗鄙。她太过善良美好,他好像得到了一个不配拥有的感情。 有时过度幸运,就会产生这样的质疑,不知其它人的初恋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相同的感受。 「嘿,美丽小东西。」秋季光线在房内轻浅推移,灰尘悬浮于光束中,无声坠落。 他低头轻吻她棉被下裸露滑腻的肩头,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约过八点,敲门声响起。袁雪桐感觉棉被忽被掀开,但她仍没张开双眼,半梦半醒。后来等她真正苏醒,何睿恒忽然回来,脱掉运动外套,掀开棉被也把秋季清凉的空气带进来,爬回床抱着她。 第九章 「这么早,你去哪里?」她唇贴着他颈项呢喃。 「楼上珍妮芙的公寓水龙头坏了。」他说。 自从珍妮芙发现他们俩是一对,心情曾低落好一阵,比较少过来做菜吃晚餐;但过不久,她自己也恋爱,结交新男友,如今偶尔四人会一起相约聚会晚餐。 「管理员呢?他在干嘛?」扬眼慵懒地注视他,他薄唇扯笑,她忽幽幽抱怨一句:「他好懒惰。」 何睿恒手肘撑在她脸颊两侧,置身她之上,双腿和她的交缠,吻着她开始抱怨的唇,一下,又一下,她终于笑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抬高脸吻他。 「你有没有睡觉?」察觉他黑眸清澈得要命。 「有,睡了一下。」他低头吻她的锁骨,拨开细肩带小可爱,无预警含 住她乳/尖,她呻/吟出声,别过脸,他唇滑过肌肤,吻了肚脐,手扯落她的底裤,指头来回撩拨挑逗毛发里的性感地带,湿润之后,他不耐脱下裤子,手掌扳开她的膝盖,身躯一挺,进入她的身体。 她缩了一下,在原始律 动下,瞳孔迷蒙泛着水雾。他拨开她垂落脸颊的长发,好整以暇凝视她,他那黑漆深邃的眼睛,专注的神情让她害羞。他吻她蜜唇,吻了又吻,以灼热的心、身躯爱她…… 事后,他们起床吃早餐。 袁雪桐在厨房煎蛋、煎火腿和培根肉,何睿恒正在煮咖啡和烤吐司,刚拿出烤好的土司,忽打起哈欠,一副困倦的表情。 瞄一眼他慵懒的表情,就知道他昨夜睡得不多。大约午夜两点,他本来还在写报告,是她紧缠不放,要睡觉前,频频找他。一下子关心他要不要吃消夜,一下子又撒娇要他哄着入睡。 最后,何睿恒只好放下报告,到床上陪她。原本只是躺着呢喃细语,东扯西聊,但他很快就把持不住,想和她发生关系;到了早晨,又做了一次。 而且,整个深夜,他其实都没睡着。 刚淋完浴,赤裸上身,只穿短裤的他,胴体散发漂亮又野蛮的混合气质,简单地说,既年轻又性感。 原本以为他的个性冷静内敛,谈起恋爱应该很温和,却没想到他对她既热情又温柔,体贴得要命。 当然啦,袁雪桐也为何睿恒的一举一动着迷,但她嘴上不愿承认,反而怪他太色。吃早餐的时候,他不断闹她,她尖叫在房间到处逃窜,后来逮住她之后,他说: 「是谁赖着不走,一直住下来的?怎能怪我?」 提到这个,袁雪桐心思一动,唇角流露灿笑,对他撒娇:「既然这样,我那边的公寓要不要干脆退租,你去跟管理员说,租给别人。这样我们可以省租金,你就不要熬夜帮人写报告。好不好嘛?」 何睿恒垂眸凝思,半晌后说: 「你不用帮我省钱。我已经事先答应他们会帮忙写了,如果不接,会影响他们这学期的成绩。」轻抚她裸露的手臂,腻在怀里的她娇滴可人,特别可爱。 语意轻柔却含着一丝嗔意,袁雪桐扬睫瞟掠他一眼,说: 「可是,你的『客户』很多都是女生,她们特别喜欢找你聊天,还是你很享受她们崇拜你?」 毕竟,何睿恒在课业方面太优秀,又长得俊逸帅气,且总是热心助人,简直是女生的天菜。 女生谈恋爱总是会有莫名的占有欲,袁雪桐也不例外。有些女生半夜会打来说要谈报告,却和他猛聊天;或是突然造访,送礼物甜点之类的,总之只要她们主动接近何睿恒,她就会分外敏感。 何睿恒浓眉微挑,冷静的黑眸浮现一抹淡笑,回应:「没这回事。我考虑看看,改天找麦克问一下,这学期没剩几周了,或许下学期可以把你的房间租给别人。」 「那我们可以用省下来的房租去外地旅行,纽澳良或是拉斯韦加斯。」 灿亮黑眸顿时蕴含兴奋光芒,忙着开始计划旅行。 「很爱玩喔。」轻捏她小巧鼻子,唇角弧度略展,清朗笑着。 「我想趁毕业前多去一些地方观光游览嘛。你会陪我去吗?」双瞳灵巧慧黠,唇角有抹甜笑,撒娇地凝睇他。 对上她一径讨好的眼神,何睿恒拿她没办法,微颔首,表示同意。 后来没过多久,袁雪桐的公寓顺利租给其它同学,她搬进何睿恒公寓,两人同居大概持续半年的时间,直到下学期两人毕业。 五月,毕业典礼。 何睿恒、袁雪桐差点睡过头。前一天,一群人在他们的住处开home party庆祝毕业,玩得很疯,也闹到很晚。 一大早,同学打电话来,他们拿着学士服冲到学校。这天,袁雪桐的妈妈俞美馨、妹妹袁雨荷也来了;何睿恒母亲身体微恙不适宜出远门,于是,硕士毕业典礼只有他一个人,落得轻松,却也显得形影孤单。 典礼结束,袁雪桐带妈妈和妹妹逛校园,何睿恒始终陪在一旁,不停地帮她们三人在校园留影。 俞美馨对何睿恒第一印象很不错,身材高大俊朗,态度温和有礼,注视人的双眼,眸光沉静蕴含聪智,只是……那样的眼神让俞美馨有似曾相识感。 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俞美馨在纽约停留三天,随后和袁雨荷飞回西岸找亲朋好友。 六月,何睿恒、袁雪恫和璩季颖去了一趟拉斯韦加斯,后来还去休斯敦拜访璩季颖的友人。 准备回台湾之前,何睿恒和璩季颖已经计划筹组建设公司。璩季颖到处向美国的亲友筹措资金,何睿恒则拟好了一些企画书,准备先投标台湾政府每年公共建筑推出的标案。 筹措资金的过程一度不顺。袁雪桐发现之后,提议投资。由于一、两千万不是小数目,所以,她特地打电话和母亲商量,讨论之后,俞美馨举了一些理由,表达反对。 最主要的原因,袁雪桐刚毕业,才二十二岁,和何睿恒虽然相恋,但未来的事情还很难说,两方一下子牵扯大量资金借贷或投资,都不是个好主意。 其实,何睿恒也不赞成。他向来好强,来自单亲家庭早就让他养成独立自主、不仰赖他人的习惯。加上,何睿恒自尊心也高,担心他人异样的眼光,害怕他人闲言闲语,不想将两人单纯的恋情蒙上一层阴影。 至于袁雪桐,她个性单纯善良,对感情执着,既然爱上何睿恒,就有「今生是他就是他」的感觉。 假如两人以结婚为前提继续交往,她拿出资金支助何睿恒,不也合情合理?更何况,她认为何睿恒很优秀,头脑又好,成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这项投资稳赚不赔。 从未想过爱情可能突兀转折,和何睿恒落到毫无结果。二十二岁的袁雪桐就是这么单纯,对爱情一古脑儿的炽热。虽然母亲反对,但她已成年,可以自由动用父亲遗留给她的财产,于是,最终提议: 「那我们先订婚,等两年后,我们再考虑结婚。」有婚约之后,她以未婚妻的身分投资何睿恒的建设公司,并不算突兀冒险。 当然,何睿恒已表明不愿意,宁愿靠朋友同学帮助,甚至向银行抵押借贷,按月付利息,也不想接受袁雪桐的好意。 更何况,两人年纪太轻,袁雪桐才刚满二十二岁,他则二十五岁,刚从研究所毕业,何睿恒目前的重心都放在筹备新公司,对事业正野心勃勃,短时间根本无暇考虑婚姻。 「所以,你一点都不想跟我结婚,不要我了,是不是?」 一句「不要我」赌气的话,让何睿恒不知该如何回应。「并不是这样。」好声好气地向袁雪桐解释,她就是听不进去,争论到最后,他不同意先订婚,好像就等于要对不起她似。 拗不过她不断撒娇、半嗔半怒、一径温柔讨好,为什么他不同意她的安排,难道不是真的爱她?甚至产生种种富有刁难的质疑,要他一一说明。 宛如两人初初相恋的模式,何睿恒一再设防都没用,袁雪桐几句轻柔哀叹,他就举双手投降。 在纽约停留的最后一个月,他们在同学们热闹见证下,仓卒订婚了。 仪式简单、欢乐,订婚对戒是袁雪桐的爱牌蒂芬妮银戒,两人誓言简短却真挚,过程没有双方家长参与,比较像两人私订终身的意味。 订了回台湾的机票,临行前两天,他们依循去年初爱萌芽的路径,去了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点蜡烛,然后坐地铁到中央公园七十街附近,再度光临那间北欧极简风格的餐厅。 第十章 言谈间,相互许诺结婚前还要再回纽约一次。 发展到这里已经是他们感情的最高峰。七月底,他们一起搭飞机回台湾,始料未及,感情发展骤然下坠,最后笔直跌入谷底。 秋季早晨,何睿恒一早出门搭高铁往台中。 从纽约回台后,他和璩季颖开始在台北筹组建设公司,上个月也顺利标到政府的新建案,小区新图书馆和活动中心,地点位于台中市重划区。 回台两个月,何睿恒为了这项新建案,必须台北、台中两地来回,后来决定暂时在台中设立分公司,并且就近租屋,减少北中通勤的时间。 不出一个月,台中的办公室和住处都选定了。 至于装潢家具部分,袁雪桐帮了不少忙。由于台中只是短暂两年暂栖之所,办公室装潢以简约务实为主,住处选择温馨小巧,座落在台中商业区安静巷弄内。 既然何睿恒短期要待在台中发展,袁雪桐考虑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履历表也一一寄出,只是她母亲早先透过关系,已帮她找到北部设计公司的工作。 这下,她只好婉拒。 晚间,袁雪桐做了消夜等何睿恒下班回家。忽然电铃响,开门之后发现是何睿恒的母亲何韵琳。 从纽约回来,袁雪桐曾和何母吃过一次饭。 第一次见面的印象,觉得何母是个静得出奇的女人,话很少,眉宇紧锁,神情略显萧瑟黯然。 何母对何睿恒很关心,对她则显得过分礼貌到近乎无语,连视线都很少相接。曾听何睿恒提起成长背景,单亲的他是何母牺牲个人幸福,含辛茹苦将他扶养长大。 所以,袁雪桐尽其可能讨好何韵琳,在台北期间,常对何母嘘寒问暖,一听说她有偏头痛、气喘的老毛病,立刻延请袁家素来熟识的中医到何家探病,开中药方让何母补身体,也会亲送一些鸡精补品到何家。 不过,袁雪桐总觉得何母对她的态度有所保留,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她。 今晚,何韵琳造访台中,袁雪桐尽心招待何母,盛碗清粥给她,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等何睿恒回家。 何母话依旧不多,袁雪桐只能安静陪伴,直到何睿恒回来,何母才略展笑颜,关心问起他在台中的工作和生活。 虽然言语和肢体的表达都很含蓄,但袁雪桐看得出来他们母子感情很好,只是担心何母会不会像一般单亲家庭的婆婆,对媳妇没有好感,觉得对方专门抢走她儿子的感情。 后来,何母累了,先到客房安歇。袁雪桐陪何睿恒吃消夜,才刚盛好粥,就被他一把拉坐大腿上。 修长的手臂横过她肩头搂紧她,手掌熨贴她胸部和腰际中间,将头靠在她颈窝处。耳朵后方到脖子的肌肤都是她的敏感带,她觉得痒,微侧过脸。 他的唇立刻跟随,亲密吻上她颈项细嫩肌肤,啄了又啄,舔舐般游戏着;她闭着眼,感受心就像蝴蝶振翅翩飞。后来,她侧过身,双手环抱他,主动吻上他性感的薄唇,先含 住他下唇,再以舌尖舔吻挑逗…… 难分难舍之际,他的唇徐缓离开她的,黑眸一瞬不瞬凝视她,她眼眸水漾迷人,唇角害羞地浅笑。 「怎么样?今天过得如何?」轻捏她下颚,何睿恒问。 「很好呀。你妈今天要过来,你怎么没告诉我一声,我可以开车去车站接她。」袁雪桐站起身,拉了一张椅子靠近他身边坐下,然后,将餐桌那碗清粥和一些配菜推至他面前,拿了筷子请他享用。 「临时决定的,她也没通知我。」接过筷子,他吃了起来,半晌才问:「有接到面试的通知吗?」 「还没呢,履历表才投出去两天,不会这么快吧。」没跟他说,妈妈在北部早就安排好工作,只是她想留在台中陪他,被她回绝了。 她垂眼凝思,半晌才扬眼瞅向他猛甜笑,何睿恒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地说:「怎么有一股『秘密』没说的味道?」 「才没有,别瞎猜。」夹了一块油豆腐放进他碗里,袁雪桐笑睨着他,忽想到什么,突问:「对了,我和我妈提过了,已经订好饭店的下午茶,下礼拜天请你妈吃饭。记得,别忘了。」 「应该是我们请你们,怎么会是你们请我们?」袁何两家约见面,不外乎就是要谈两人订婚的仪式。 「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你抢着付钱就好了。」慧黠微笑,眼眸闪动迷人的波光,袁雪桐凝视他,忽问:「你妈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她很和善。」口吻平淡,眸光也很温和。 「她……不会不喜欢我吧?」小心翼翼觑看他,黑眸有抹担忧。「私底下,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我看一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她很喜欢你。」何睿恒有些失笑,轻捏她鼻子,直瞅她说:「她说你很乖,很可爱。别担心了,我妈只是比较不擅表达,不像你妈见识广,举止优雅大方。」 「那就好。」原本还忧心何母对她印象不好,婚后会有婆媳冲突问题,现在听何睿恒解释,袁雪桐吁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秋天的星期日,户外金灿艳阳高照。 台北五星级饭店一楼下午茶餐厅。 袁雪桐和母亲俞美馨先到了,这次,俞美馨再婚的对象麦知伟,也就是雪桐经常称的叔叔(继父)也一起跟来。 毕竟,这次主要是商量袁雪桐和何睿恒订婚事宜,当然还是要双方家长正式出席比较礼貌。 俞美馨和麦知伟正在聊天,袁雪桐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何睿恒,询问一下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到。 手机刚接通,袁雪桐眼尖瞄见何睿恒和何母远远走来,正在餐厅柜台等候服务人员带位。袁雪桐绽开笑颜,简短结束对话,立即走过去迎接他们。 当何韵琳遇见麦知伟,面面相觑,瞬间,一切都变了。 何韵琳脸色铁青惨白,麦知伟则显得不知所措,尴尬到僵在原地。 毕竟两人曾是夫妻,已多年未见,从未料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下一秒,何韵琳转身就走,步伐却踉跄,似乎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由于袁雪桐离她很近,忍不住扶了她一下。「伯母!」不明所以地叫她一声。 「别碰我。」何韵琳语音哽塞,推开她,彷佛看到她戴上鬼面具,惨白僵冷。 何韵琳急着要走,何睿恒停顿一下,随即追了上去。袁雪桐疑惑叫住他,他蓦地回首,却只际掠她后方的麦知伟和俞美馨,冷静自制的面容下,眸光却格外锐利。 何睿恒俊颜冷硬,没吭声,下一秒,旋即追上母亲。 留下错愕的袁雪桐,呆怔凝视自己的母亲和继父,不知内幕,完全纳闷。正想追上何睿恒问清楚,却被母亲叫住: 「雪桐,别去了,我有话跟你说。」眸光凝重,隐约流露事态不祥。 袁雪桐伫足不动,双眸困惑望向他们,期待他们能解释。 「事实上,我是睿恒的亲生父亲。」开口之后,麦知伟凝重叹了一口 气。 「怎么可能!」袁雪桐黑眸震惊,完全无法置信。 曾听何睿恒提起生父,从小双亲离婚,他由母亲扶养长大,也改跟母姓;成长时期,对方毫无探视之意,只想过新的、自由的生活,早早另结新欢。反正他和生父一直不亲,形同陌路,经历说得冷淡简短,言下之意,说明了生父等于抛妻弃子,另结新欢。 大概了解何睿恒成长经历后,袁雪桐对他生父的评价很差;乍听这消息,她当然很震惊,不免质问母亲: 「妈,你没有介入他们的家庭吧?」语音诧异中含着谴责。 「小雪,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俞美馨企图解释当年的情况,但袁雪桐听不下去,她内心正为何睿恒和何母忧心忡忡,他们就这样突然走掉,一定无法接受麦知伟是她继父的事实。 走出饭店大门,秋季阳光暖暖洒下,何韵琳心却是冷的,冷到骨子里,身体忍不住颤抖。 袁雪桐的母亲气质很好,温柔婉约,人也和和气气;可是,对何睿恒和何母来说,却是一只凶猛野兽,狐狸精之流。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的岁月,已把俞美馨视为破坏家庭幸福的恶征,彻底妖魔化。 何睿恒追上母亲,感觉她脚步踉跄不稳,赶紧上前搀扶她,她脸色是滞闷苍白的,眼眸萧索悲伤,喃声说: 第十一章 「父子同心,爱上同一种女人。」失望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妈!」何睿恒浓眉紧蹙,双唇紧绷反驳:「不是这样,我根本不知情。」 「算妈妈白养你……」何韵琳被浓浓的绝望包围,这一生的努力和牺牲都白费了。「我一个人也可以活,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 「别这样说,我绝不会抛下你。」何睿恒制止她的胡言乱语,搀扶她离开饭店。 袁雪桐站在后面,听见他们的对话,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直到何睿恒忽回首发现她的存在。 他忧郁的黑眸凝视她,她正要上前,他缓缓摇头制止,眸光移向脆弱悲伤的母亲,似乎告诉她,他母亲禁不起任何刺激。 她垂下睫,默默颔首表示理解。他们就相偕离开了。 俞美馨和麦知伟是高中初恋恋人,上大学之后分开。俞美馨出社会才在职场上认识袁雪桐的父亲,二十七岁左右嫁给她父亲,后来袁雪桐父亲在她国一那年去世;某一年的高中同学会,她才和麦知伟再度相遇。 麦知伟和何韵琳是奉子成婚的,婚后不久即育有一子,但两人个性不合,争吵不断,貌合神离,何睿恒才刚满三岁,麦知伟就决心搬走。 分居之后,麦知伟某一年同学会再度和俞美馨相遇,离婚的念头也愈来愈强烈。何韵琳曾一度动念想挽回,毕竟两人共有的小孩还太小,不想让他失去父亲的关爱。 何韵琳曾在麦家长辈寿宴上,公开见过麦知伟带俞美馨出席,两人有照过面,还曾打电话礼貌称她:俞小姐。 当时,俞美馨曾向何韵琳澄清,只是麦知伟的老同学,绝不会介入他们的婚姻。然而,麦知伟心意已决,急着离婚,追求自己的幸福,坚定表明和何韵琳已经没有感情。 后来,这段婚姻匆促结束,何韵琳对麦知伟、俞美馨无法释怀,认为他们的举动很自私、幼稚、任性,为了成全他们的爱情,却得牺牲儿子幸福的权利,自始至终,何韵琳对两人耿耿于怀,无法轻易原谅。 虽然麦知伟曾提过一些金钱补偿计划,主要是针对抚养何睿恒的部分,但被何韵琳断然拒绝了,两人形同陌路,何睿恒也从父姓改为从母姓。 这段往事早已尘封,却因为何睿恒和袁雪桐相恋、相爱,即将举行订婚仪式前,忽然被迫掀开。 后来,两家对他们的婚约毫无商讨的余地,俞美馨和麦知伟并没有持反对的意见,但何韵琳却因为当晚气喘复发,紧急送医急救。 隔天,袁雪桐去探视何母,只在病房外,没有进去。何睿恒接过她送的补品,带她往医院的休息室。 「我妈睡了,身体还太虚弱,这几天不宜见访客。」黑眸淡漠,语气也很婉转。 然而,袁雪桐清楚实情——何母不想见她。 双眸静悄悄地凝睇何睿恒,一瞬不瞬梭巡他的面容,下颚胡渣出现,黑眸一径冷淡,神情略显憔悴。 「订婚的事,可能要暂缓……」正在想措辞,该怎么安抚她。 袁雪桐举手轻轻碰触他手臂,眸光温柔,表达理解。 何睿恒忽然一把抱住她,双臂紧紧梏住将她搂在胸怀,紧到肋骨隐隐作痛。起初,她很惊讶,也有些错愕,半晌,反应过来,仰起脸凝瞅他,只见他黑眸深邃,眉宇充满抑郁。 下一秒,他忽然吻住她,不顾一切激吻,手掌撑住她后颈,抚摸她如云的发丝,使她仰起脸迎上他的吻。 他重辗她的双唇,激烈地舔咬啃噬,意图占有她,夺取一分一毫的感情。他很少表达得这么强烈,强烈到令她感到害怕,彷佛隐含分离的恐惧,莫名地担忧。 激吻一阵,何睿恒徐缓放开她,只是双手仍紧拥着她。袁雪桐仰起脸,凝视他半掩的黑眸,有一抹痛苦的表情瞬间闪逝。 她依旧是天真的,对他的感情依旧是一往情深的。这年,她二十二岁,依旧相信只要相爱,没有克服不了的阻碍。于是,她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们相爱,都可以解决的。」心意不变,对他的爱也依旧不变。 可是,何睿恒没响应,悄悄把目光别开,安静地紧搂着她好几秒,却隐瞒了一些事,一句话都不说。 上一代的感情纠葛是上一代的事,凭借两人的坚持,即使有所阻碍,也是可以解决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袁雪桐设想的这么简单。 发现袁雪桐竟然是俞美馨的长女,何韵琳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出院后她在家休养,只要何睿恒提起这话题,就会不断唉声叹气,到最后甚至每天默默伤心落泪。 「想结婚,对象是谁都可以,妈妈不会反对,但俞美馨的女儿就是不行。」这是何韵琳最后的结论。 由于开设建设公司,袁雪桐拿出两千万做投资,算是公司股东之一。这件事何母一直记挂在心里,要求何睿恒把钱退给袁家。 整整一个月,袁雪桐见不到何睿恒。因为要照顾母亲,台中的住处他已许多天没回来。打电话过去始终开会中,她独自留在台中忙着面试找工作,以为过一段时日,何母状况好转,两人关系会渐渐好转。 却在一个秋季底,突兀接到璩季颖的电话。 她刚收到面试结果,设计公司通知她获得录取,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下一个电话就是璩季颖,两人后来约在一间咖啡店见面。 璩季颖高大魁梧,潇洒健谈,提到今年刚回国,认识一个新锐服装设计师,两人闪电订婚,还来不及昭告众亲友。 袁雪桐黑眸慧黠,甜笑说:「恭喜了。有可能你是我们这群同学里最早结婚的。」 「哈。」爽朗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闲聊其它的事。没过多久,才谈到正题,颇严肃说:「公司目前资金筹资充裕,我决定把上次你投资的两千万先还给你。」 「为什么?」袁雪桐纳闷,疑惑瞟掠他,分析说:「这两千万我就当作投资,台中建案要是能顺利完成,到时获利应该不少吧。」 向来爽朗的璩季颖忽然语塞,想着措辞,迟疑好几秒才说:「雪桐,这笔钱公司暂时用不着,所以才决定退给你。」 听起来荒谬不合理,隐约察觉璩季颖没吐实,慧黠眸光变黯淡,微弱地说:「何伯母不希望我入股,对吗?」 何睿恒不敢亲自告知她,却请了他同学璩季颖当说客。唇角失笑,落寞地望着璩季颖,咖啡厅窗外正是秋季最后灿烂的午后阳光,再过些时日,台湾要入冬了,入冬前,会有一段阴雨绵绵的雨季。 「伯母身体不太好,睿恒不想违背她的意思,惹她心烦。」直接坦率将原因道出,关切地轻拍她手背。 换来她的体谅,唇角牵扯浅浅的微笑,扬眼注视着他英俊跋扈的五官,低问:「睿恒最近很忙吗,他有没有向你提起我?」 正大口啜饮冰咖啡,却差点呛到,吞咽之后,璩季颖嚼着碎冰,浓眉微蹙瞅着她。 「他没说什么,最近真的比较忙。」 「忙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唇角浮现自嘲的微笑,神色黯然瞟掠他,只见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她幽幽叹气。「不逼问你了,这是我和他的难题。」 璩季颖极有魅力地笑了,开玩笑的口吻说:「叫你和我交往,你不要,现在后悔了吧。」 「最好是啦。」没好气回他一句,耸耸肩,面庞呈现无奈。 【第五章】 冬季来临,漫长的雨季也跟着来了。 袁雪桐卡在台中动弹不得,接了新工作正式去设计公司上班,放假日回北部,和母亲、妹妹聚会,在一次偶然闲聊中,麦知伟突然造访,进屋之后,袁雪桐注意到他左脚一拐一拐,于是关心询问: 「麦叔叔的脚受伤了吗?」 俞美馨和麦知伟面面相觑,俞美馨犹豫半晌,勉强开口:「你麦叔叔昨天去找睿恒——」 「是吗……」停顿片刻,袁雪桐眉心微折,黑眸专注,观察她母亲表情闷闷不乐,小心翼翼追问:「发生什么事?」 「他们父子起冲突,打起来——」俞美馨温婉面容浮现忧色,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是为了你们俩将来着想才去一趟,想好好谈一谈,谁知道会起冲突。」 「没那么夸张,只是误会而已。」麦知伟轻描淡写,俞美馨觑他一眼,不以为然。 袁雪桐黑眸漆黑如墨,很担忧,却依旧沉静轮流望向他们,等他们进一步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事。 第十二章 总之,他们父子见面没多久就一言不合,何睿恒对麦知伟不谅解,也不愿意好好坐下来谈,气氛闹得很僵,最后他想走,麦知伟想留住他,两人发生肢体冲突。 「啊!」听完,袁雪桐很震惊。毕竟,她认识的麦叔叔人很客气温和,何睿恒也绝不是粗暴的人,他向来头脑冷静,个性内敛自制,怎可能和长辈有肢体冲突? 但他最近对她很冷淡是事实,留她一个人在台中租屋处,不闻不问,近乎冷漠。她以为等何伯母病情好转,两人关系会渐渐修复,没想到冲突会愈演愈烈。 见袁雪桐面色沉重,黑眸忧悒,俞美馨忍不住说: 「麦叔叔也是关心你,是好意,担心你如果一意孤行要嫁给他,结果呢,却落到被欺负冷落的下场。原本是想好言相劝,将我们这一代的怨仇放一边,让你们俩好好发展。可是,何韵琳对我们误解太深,睿恒难免受影响,这怨慰的结打得太紧了,他们根本无意解开。」 母亲的话让袁雪桐一阵无语,不知该如何回应,俞美馨关爱劝告:「你搬回来吧,妈妈担心你一个人留在台中会被欺负,你现在那个工作也不是最好的……」 袁雪桐黑眸笼罩一层阴郁之色,凝视母亲,轻轻叹气。 最近,何母反对婚事延宕、投资金额退回,再加上父子突发生肢体冲突,袁雪桐隐约感到对何睿恒愈来愈陌生。 只是她对他的感情依旧执着,她个性太温和,无法逼迫他给交代。其实,也是心疼他夹在母亲和她中间,左右为难,他内心也是受苦的。 「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俞美馨善意规劝。 安静沉思片刻,袁雪桐轻声说:「再等一段时间吧。」 十一月底,下着毛毛细雨,阴寒的天气。 袁雪桐接到何睿恒电话,两人约在他公司见面。 袁雪桐一到,先被秘书带到会客室等候,没多久,何睿恒出现。他们有一阵子只通电话没机会见面,这次再度相见,他青癯消瘦不少,黑眸深邃,略显忧郁。 气氛浮荡怪异,袁雪桐将耳旁的发丝轻拢耳后,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他眼眸跟随她的动手,唇角有抹帅气的微笑,隐含苦涩。细想措辞,忽开口: 「我妈要跟我搬到台中,我们打算把台北的房子卖掉,在台中买新屋——」停顿半晌,接续:「台中的租屋我打算退掉,雪桐,回台北吧,回到你家人的身边。」 嗓音温和,却像一枚深水炸弹投入她心中,好半晌,她开不了口回应,徐缓抬起双眸,安静地看着他。他黑眸冷静,五官毫无表情。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惆怅喃声,双眸透着无奈。 何睿恒在纽约毕业典礼当天曾见过俞美馨一次,从未料想他口中叫的「袁伯母」就是当年抢走父亲的俞美馨。 现在,他母亲天天唉声叹气,逼他在两人中间作选择,不是抛下母亲,就是要他和袁雪桐分手。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深深爱着的,她温柔善良的内在、精灵脱俗的气质、美丽姣好的外表,他一直深深受吸引。 也因为如此,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无法满足母亲的哀求,让她安心;也无法承诺雪桐的心愿,成全两人的爱情。 这些时日经过长考之后,何睿恒终于忍痛,艰难提出:「雪桐,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是她最害怕的;赴约之前,她正担心电话里他说有话想讲就是要提分手。乍听之下,袁雪桐不肯接受,双眸隐隐泛泪,无辜凝睇着他说: 「不要这么急提分手,可以等过段时间,等你母亲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再好好劝她。」 「但我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对你没办法交代,对我母亲也一样。」无法好好照顾病况不佳的母亲,也无法给予雪桐真正的幸福,再拖下去,两个女人他都会对不起。 「可是,我不想分手。」她眼眶瞬间泛红,双眸浮现泪雾,喉咙哽咽。 隔着铬金属框的玻璃圆桌,他们面对面坐在待客沙发上,何睿恒俊容深沉,下颚紧绷,忧郁眼眸隐含一抹森寒,不发一语,态度没有动容软化的迹象。 袁雪桐见他心这样冷硬,不禁担心起来。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呢喃低问。 她不会懂他和母亲内心受的苦。他们分手,她还有家人陪伴;他们结婚,他母亲就会孤单一个人。 何睿恒只能成全一方。在未抉择前,他度日煎熬,她可明了他内心有多想跟她厮守到老,这个决定对他的伤害和她一样大。 何睿恒唇角有抹苦笑,内心一片黑暗。 昨天,为了安抚他母亲,他已答应今后不会和袁雪桐在一起。现在,他只想好好照顾母亲,他分身乏术,无法同时顾及两个女人的感受,要体会母亲扶养他的辛酸,又要照顾袁雪桐的幸福,根本不可能。 「我可以……等你……等你母亲想通……」她轻轻碰触他放在桌上的手,他没有收回,但严峻的五官也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以往,只要轻轻哀求或撒娇,何睿恒总是依她。但现在,她满脸泪痕,哭得凄惨,眼睛和鼻子都红了,他的心痛得很,目光却维持冷然,五官轮廓变得刚硬紧绷,看似无动于衷。 半晌,袁雪桐啜泣转弱,何睿恒眸光停驻在她脸庞上,忽淡淡插了一句,「仔细一看,你和你母亲长得很相像。」 袁雪桐怔了一下,徐缓抬眼,以泪湿的眸静静凝睇他,他黑眸闪熠一抹沉重的伤痛,缓缓将手抽回来,心一横,补了一句:「当初如果知道你是她女儿,我绝对不会爱上你。」 她大受打击,呆怔间,却见他一脸漠然,眼泪簌簌落下,双手掩着脸,痛哭失声。 何睿恒敛着浓眉,心沉重发疼,很想安慰她却强忍压抑,硬撑好久,最后受不了,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握着她肩际,将纤细悲伤的她拥入胸怀。 袁雪桐难以自制,双手攀着他宽大肩膀,哭得声嘶力竭,两人紧紧拥抱着,他眼眶也红了。 好一会儿,等她情绪渐渐平稳,虚弱无力靠在他怀里,他沉痛的面容稍低垂,将唇熨贴在她额前,尝到她发丝的香味。 「小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我答应母亲不会再见你。请你回到家人身边去,以后会遇到真心爱你的。属于你的一定是最好的,我不能、我不是那个能给你的幸福的人。」 袁雪桐泪眼迷糊,在包包里找面纸,翻了好久都找不到,他俯身从桌上抽了好几张面纸,放在她手心。 她低头默默擦眼蒙,不甘心、想挽回,但他悲伤的眼神制止她开口,反而伸出手轻抚她柔细的黑发,好一会儿,两人不再开口。 去年,他们深深相爱,才隔了一年,却在这年冬天黯然分手。 那一瞬间,之后分离的五年,袁雪桐渐渐体会,如歌词之意: 我们不是为爱而活,就是被爱伤害。 秋季晚间,台北信义区北欧风的高级餐厅,宾客如云,觥筹交错。 五年后,再度相见。 袁雪桐、何睿恒安静对坐于一方桌,倾听服务生为他们介绍今日主餐,顺便点酒。 这间餐厅和他们初次约会于纽约的餐厅装潢风格相似,询问服务生,袁雪桐才知原来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之手。 趁服务生帮何睿恒点酒、请他品酒的时间,袁雪桐黑眸宁静,缓慢研究他的变化。 昨天,在办公室乍然相见,由于她过于心慌意乱,完全没有留意他的改变。当相遇的冲击减低,她眸光沉静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他俊颜依旧冷淡自制,只是眼神、举止增添男性成熟的魅力。 他的身形变得壮硕,不再像少年般修长俊美,好像有刻意锻炼身体似,肩膀变宽厚,厚实的肌肉将西装外套衬得相当有型。 他身上这套深色西装看来要价不菲。黑发利落有型,双眸理智冰冷,衬上冷淡的表情,略带高傲的态度,和金融商圈雅痞类的高阶主管没什么两样。 他的内敛不见了,变疏冷;他的温和也不见了,变高傲。 这阵子,袁雪桐的母亲会帮她介绍男性对象,家世背景不错,号称各行各业的菁英,他们也会散发高傲自信的特质,她个性天真,向来不欣赏这类男子,没料到五年后的何睿恒也有类似菁英高傲的样貌。 第十三章 记忆中,她父亲事业有成,反而更不修边幅,态度平易近人,浑身散发热情潇洒的魅力。这才是袁雪桐真正欣赏的男性特质。 「小姐,想喝什么?」服务生忽然转向问她。 袁雪桐敛神,望着菜单,偏头思考。「给我一杯鸡尾酒好了。」 「小姐要不要考虑我们新推出加拿大出产冰酒?酿造后成为气泡酒,有着特别迷人的口感,精巧细致,柔滑不咬口,酌配龙虾美食特别适合。」服务生温和推荐。 「好吧,不过我只想点轻食料理。你建议?」放下菜单,袁雪桐等他继续说明。 「我们有干贝香煎芦笋衬西红柿色拉,以及轻煎鲜鱼酌香槟酱,口感丰富,卡洛里低,食物又很精致。」 「好吧,那我点这个。」袁雪桐合上菜单,扬睫凝视何睿恒,口吻轻松问:「你未婚妻呢?我们要不要等她来再一起上菜?」 「酒可以先上,你们先品酒。」不等何睿恒回应,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先建议。 「不用了,先上菜吧。」瞄了手表一眼,何睿恒淡淡说:「她今天加班,可能会晚点到。」 服务生浅颔首,收走菜单,留下他们独处。 沉静片刻,他们忽然同时掀唇发话,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同时停了下来。目光对视,尴尬弥漫,何睿恒才问: 「你刚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公司是不是改名称,记得以前好像挂名璩氏企业。」 「盘石算分公司,专门负责建案。璩氏企业现在主导销售和租赁业务,不过两家老板都是璩季颖。」 「他真的很有生意头脑。」袁雪桐浅颔首,又问:「你呢,现在调回台北了?」 「两年前就调回来了。这栋大楼的建案是我们公司的作品。」话锋一转,他利眸冷淡,定定凝视她。「需要你装潢的住处就在顶楼,用完餐,我带你上去看看。」 他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其实有些惹恼她。她抿唇不语,静静地侧过脸,观察附近几桌的客人,眸光稍微扫过一遍,发现这间餐厅的客源大概来自商业区,衣着很正式,有些女生穿得略显华丽。 相恋的时候,他们在纽约一年去这种高档餐厅一次,庆祝初初相爱、庆祝毕业。 当时,点餐的时候,她故意不挑昂贵的,考虑他读书赚钱辛苦,不想带给他额外的负担。 但那时,他们很快乐。只是简单小小的事情,都可以开心很久。 现在,只是商谈装潢案,就先约她到高档餐厅见面。餐点、酒类出手好几千,眉宇不曾稍蹙。或许流光消逝,何睿恒变得成熟、事业有成了,但相对的,心绪应该也会得变复杂,更难猜测。 但他的变化早就和她毫无相关,他们的情感既疏离又陌生,也许过往——纽约的甜蜜,他早已遗忘殆尽,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回忆。 总之,今非昔比的落差,袁雪桐内心隐约泛起酸楚,眸底蕴含一丝难掩的落寞。 「怎么了?」何睿恒微眯眼瞅向她,敏锐询问。 袁雪桐尚未回答,服务生刚好送酒过来,开酒之后,请何睿恒品酒,他优雅利落轻晃红酒杯,醒酒片刻,啜饮一口,然后浅浅颔首。 服务生姿态优雅,徐缓替他倒一杯酒,接着再过来替袁雪桐倒一杯冒着气泡的冰酒。 「你常来这间餐厅?」服务生对他的态度很亲切熟悉。 「对。离公司很近,和客户应酬,都带他们到这里用餐。」 袁雪桐默默喝酒,片刻后,忽然脱口问:「为什么找我替你装潢?不觉得尴尬?」 分手之后,她没有一天不想起他。 那年,袁雪桐没料到母亲和麦知伟幸福的再婚,会种下何家母子人生严重伤害。 为此,她曾对何家心怀愧疚,却无法泰然接受何睿恒说分就分的态度。 她母亲俞美馨曾说:他就是不够爱你。宁愿割舍对你的感情,也不愿伤害自己的母亲。你们分手了也好,要不然你硬嫁给他,也不会得到幸福。 他不够爱你、不够爱你…… 「不够爱你」这几个字,五年来像把锋利的刀,始终刺痛着她。 而她就是太爱他了,才会痛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放手。 再度遇见何睿恒,袁雪桐眸光细细描绘他俊颜,五官、轮廓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但奇怪的是,眼前的何睿恒彷佛…… 不是记忆中曾与她深爱的男子,感觉莫名,难以言语,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疏离,以致陌生。 彷佛,她根本从未和他相识、相爱,遑论分手。彷佛这是他们人生第二次初初见面,相对用餐单纯为了闲谈公事。 「你会尴尬吗?我倒是不会。」口吻轻松随意,黑眸深沉莫测高深地落在她面容,清冷地说:「都过这么久,五年有了吧,你应该不会还介意?」 袁雪桐撇撇唇,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比我有资历的设计师,公司就一堆人,你何不挑他们?」 「熟悉吧。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都知道。我的未婚妻正好欣赏你的设计,所以,认为你适合。」轻啜红酒,话锋忽转,眸光凝注她。「对了,你有对象了吗?结婚可以发喜帖给我,我礼到人到,不会介意的。」 她莹亮双眸忽有一抹忧悒闪逝,淡淡摇头。「没那么快,慢慢来,我还不急。」 「怎么会不急,不是再过几年要三十了?」 何睿恒平淡叙述,惹来她俏皮皱鼻,嗔声抗议:「何先生,你这样公开谈论女生的年纪,不太礼貌喔。」 何睿恒黑眸闪熠玩味的光芒,直瞅她俏皮的面容,瞅得她有些羞意。 这时,忽然一名长相亮眼的女子走向他们,伫立于桌边,微低俯身躯,柔情蜜意地在何睿恒脸颊印了一个吻,他愣了一下,侧过脸向她展露微笑。 他的笑容温煦,帅气迷人得不象话,只是稍纵即逝,而且还是对着别的女子笑的。随后,袁雪桐听见他说:「我未婚妻,许亚蔓。」 许亚蔓很自然地坐入他身边天鹅绒的沙发椅,巧笑迷人,眼波流转,瞟掠袁雪桐一眼,语态柔媚。 「抱歉,来迟了。我刚和客户应酬,好不容易脱身,等一下还有另一个饭局,不能待太久。」 「亚蔓在饭店公关部门工作,是公关经理,平常业务比我还忙。」他简短向袁雪桐解释,此时,许亚蔓的玉手亲密地碰触他的手臂,他侧过脸,和她四目相对,她唇角流露甜美的微笑。 轮流望着他们,袁雪桐呐呐颔首,须臾,忽想起什么,迅速从皮包掏出名片,温和浅笑递给许亚蔓。 「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许亚蔓接了过去,看了名片几秒,这才扬睫细细地凝视她,眸光迷人娇媚。 「袁设计师,我好喜欢你上次设计的海景风格房子,有一种……」很流利说了一堆赞美溢词。 「哪里,是你太夸奖了。」 袁雪桐羞涩尴尬,毕竟眼前这女人社交手腕很高明,确实是个公关高手,至于外表,许亚蔓的身材比她更高跳、更纤细,黑眸眼影上了亮彩,更增狐媚,五官抢眼,浑身散发女性迷人的魅力,一看就知是男人会喜欢的性感女人。 袁雪桐偷觑何睿恒,听许亚蔓不断客套,他眸光忽地变冷淡,唇角似笑非笑,有一瞬间,忽然扬眼对上她的双眸,两人相视对望,他目光冷酷锐利,毫无一丝感情,袁雪桐感到一阵尴尬,遂悄悄别开目光。 后来,许亚蔓也掏出名片给袁雪桐,礼尚往来相互客套。 袁雪桐感到自己的双颊快笑僵,内心不断os累格,许亚蔓忽然凑近何睿恒脸庞亲啄一下,留下鲜红唇印,伸出手指甜蜜地擦去。 「亲爱的,抱歉,我和旅行社的林董有一场饭局,不走不行,下次我再好好补偿你。」 何睿恒轻颔首,不以为意。 许亚蔓举止优雅,瞄向袁雪桐。「袁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能接下这个case,我好想住在你设计的房子里,已经天天在幻想了呢。」 不等袁雪桐回应,许亚蔓就像一阵柔煦轻风刮走,留下他们两人独处。 该怎么形容袁雪桐的感受?答应赴约,大半的理由是为了见何睿恒的未婚妻,亲眼见证他从别的女人那里寻得爱情的幸福,或许她也可以不再被过往束缚,也算另类的释放。然而—— 要说失落,她若有所失。 要说难过,她很难过。 第十四章 但,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这女人和袁雪桐想象中他的未婚妻差太多,她总在内心把他未婚妻想得完美、充满女性柔美的气质,待人亲切热诚。 呃?诸多复杂感觉忽然纠结于心,其中,感受最深的,竟是失望——难以想象何睿恒深爱的会是社交手腕高明的女人。 「你的未婚妻令人印象深刻。」袁雪桐尴尬喝酒,美好冰凉的气泡在舌头味蕾跳跃,明明该是气味香甜的,却感到一抹无形酸涩。 何睿恒眸光冷淡,没有吭声。 静寂片刻,服务生过来上菜,好一阵子他们这桌只发出轻微刀叉声,毫无对话。 后来,结束所有餐点,何睿恒扬起黑眸,目光分外清冷,来回梭巡她柔静婉约的面容,彷佛一朵悄于黎明绽放的花朵,毫不客气地评论: 「我刻意避开长相和你相似的人,不再爱甜美精灵的女人,那会让我想起你,和你母亲。现在的我,喜欢艳丽抢眼的女人,感情不要太丰富,我不喜欢关系拖泥带水。」 因为太了解她了,所以完全明白她的心思。 袁雪桐面容僵硬,呆怔到似乎大受打击。即便他想法如此,也没必要当面讲得如此直率、残忍、不顾情面刺伤她。 既然这样,她也无话可说。 何睿恒神色浮现强烈不耐,彷佛不愿继续和她独处下去,冷声问: 「要吃甜点吗?不吃甜点的话,我带你去楼上看房子。」 「我还没同意要接呢。」她反驳。 「那你为何赴约?」冷酷嘲讽:「浪费我时间?」 袁雪桐扬眉凝视他,抿了抿唇。 「我承认对你未婚妻好奇,想来看看。见过面,不得不说,你们很合适。」温和中隐约有丝冷讽。 何睿恒冷哼回应,不置可否。见她迟迟未决定,他利眸冷淡扫看她,理智说: 「接还是不接,有必要这么犹豫?小雪,向前看吧,这是送上门的生意,既然你是做这行的,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过去的事,我们一笔勾销,算了吧。」 料想他一样绝情,亲眼见识,心还是会痛。 何睿恒眸光冷硬,态度强焊,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袁雪桐没机会再犹豫,彷佛再犹豫就是她意气用事,不成熟到公私混为一谈。 思考半晌,她微颔首,终究同意前去参观。 替前男友装潢结婚新房,不管怎样都是一件难受的事,更何况袁雪桐尚未对两人的旧情释怀。 于公,该接;于私,她该拒绝。 然而,当何睿恒带袁雪桐上到豪宅顶楼,内心反反复复的煎熬全消失了,没什么该不该的,她一看立刻喜欢上这间房子的空间感。 开阔空间,挑高天花板,跃层格局,豪宅一楼没有隔间,楼上则有四个房间,空间明亮光敞,落地窗外城市风景一览无遗。 这还不是最令她着迷的。 当她参观完楼上的空间,发现书房侧边设制一小段往上的阶梯,她疑惑回首,瞟掠他一眼。 何睿恒指了指阶梯,说:「楼上有一间小阁楼。」 她美丽的双眸立刻冒出好奇光芒,二话不说,上去参观。到了一方小阁楼,仰头看见倾斜屋顶上有一大块透明的天窗,她惊奇地咦了一声。 下一秒,眸光却瞬间变得黯然,以前,她曾提过想要一间阁楼的工作室,有透明的天窗,放晴天,让阳光完全洒进来,下雨了,就听雨滴叮叮咚咚在头顶上跳舞。 那时,热恋方炽,誓言火热。她想要什么,他总是一口答应。 他也曾许诺,将会按照她的想象盖一栋房子,里面需要的一切全由她装潢。 然而,当他做到他的部分,却不是为了她。这间阁楼不是属于她的,是送给另一个女人——他的未婚妻——的新婚礼物。 「这个空间有点可爱,你打算做什么用的?」收拾心情,她转身望向何睿恒,目光不再黯然,语气很平静地询问。 他黑眸闪逝不定的神色,好像也想到了过去的承诺,略感尴尬。 「你觉得呢?该做什么好?」 「许小姐有没有特别的想法?」 「谁?」他忽拧眉,一脸困惑。 「你未婚妻呀。」袁雪桐瞟向他,眸光浮现嘲弄淡笑。 「喔。」他恍然。「她……她没有特别的想法。」 「这里像汤姆历险记汤姆住的房子,或是灰姑娘住的地方。魔女宅急便的动画,你看过吗?她也是住在类似阁楼的地方。」袁雪桐好奇张望,喃喃自语,忽说:「天窗可以往上推开,如果架个梯子,寂寞的时候躲在这里,会不会觉得离天堂比较近?」 何睿恒没回答,单手撑着门框,阗黑深幽的双眸移向她,眸底闪熠一抹温煦光芒。她没留意,反而不停好奇四处张望,脑海不由自主开始规画起来,忽问:「对了,你妈会跟你们同住吗?一楼卧室是不是孝亲房?」 这句问话彷沸魔咒,何睿恒面庞倏忽变僵冷,须臾,语音绷紧说:「她两年前过世了。」 那是发生在冬季的事。天冷,他母亲气喘病突发,当时他在英国伦敦,正带着旗下建筑师到当地研习出差,邻居替他母亲叫救护车,送进医院紧急急救,无效病逝。 「抱歉。」袁雪桐面色沉静下来,想再说几句安慰话,但何睿恒忽转身离开,很快走下阶梯,她只能默默望着他消失的身影。 后来,袁雪桐没和何睿恒多聊,离开前,告诉他想白天再来看屋内采光,他就把豪宅的门禁卡和钥匙留给她。 隔天,她独自前来。 秋际薄阳,从窗户照进白花花的光芒,尘光在空间里悬浮回舞。她带了罗盘,找到夏季最西晒的方位。好样的,他建造最初对这些细节全有考虑。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充满能量的房宇。走进来,立刻感到生机勃勃。 还没谈好签约呢,也没进一步商谈何睿恒和许亚蔓对居住的需求、风格走向、建材偏好之类基本问题,她一回去,已经摊开笔记本,开始画设计稿,而且从阁楼开始。 其实,是自己喜欢,随意画的。 隔天,袁雪桐主动联络何睿恒,和他说明合作事宜。 通常,公司做法是先了解客户需求,两方签约之后,她负责规画设计,拟定详细施工图,再向客户提案企画,修改方向,讨论建材,报价,签工程约,开始监造施工,完工验收,并且客户享有一年的售后服务。 何睿恒对这些步骤并不陌生。有些建材他很熟悉,在电话中稍微讨论一下风格走向、空间需求,言谈间给予她很高的自由度,还说:「让你好好的发挥,图稿完成之后,寄给我看,等你来提案。」 双方隔天就在袁雪桐的办公室签订设计约,这天,陈主任也在。 签约之后,袁雪桐和两位设计师助理一起去丈量空间尺寸,然后,连续好几天没进办公室,袁雪桐都窝在自己的公寓工作室里猛画图稿。 最近,莉莉有舞台剧的演出,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排演,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家,见到袁雪桐,她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服装,一模一样的姿势法兰绒旧旧的格纹衬衫和灰色棉布休闲裤,不知道穿几天了,一直坐在工作台前,音响开得超大声,低头猛画图。 「你有吃东西吗?」莉莉问。 「有。刚吃三明治。」头也不抬。 「你有洗澡吗?」 抬起手,她闻腋下。「还不臭,我昨天有洗。」 「你有睡觉吗?」到第三个问题,袁雪桐就没空响应,手拿粉彩笔画装潢素描稿。 等袁雪桐完成,已经是五天后。她将手绘图稿扫描进计算机里,然后一张张传给何睿恒过目。 环视自己的公寓——呃,全部乱七八糟。她花了一整个下午整理工作室、洗衣、拖地、换床单,好好大扫除。 睡了一个超长的觉,隔天就进公司等候消息。 【第六章】 秋末的台北,天气舒爽微凉。 走入商业区的大厦,在电梯镜中,袁雪桐留心地照了照。她不希望上次遇见何睿恒时裙子裂开糗事再度重演,今早出门特别选穿裤装。 盘石的办公室离她公司算近,走路过来不到十分钟。袁雪桐上到何睿恒十五楼办公室,秘书小姐随即带她进会议室。 何睿恒和许亚蔓都在场,袁雪桐不免和他们客套问候。没多久,她拿出笔电,准备接投影片的机器,何睿恒走过来帮忙,问: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公司没派其它人陪你?」 第十五章 「本来助理要过来,但最近案子特别忙,不想让她们两头跑。」袁雪桐垂眼微笑。「我很习惯,一个人就够了。」 「你的彩色素描是手绘的,还是用计算机软件图稿?」 何睿恒帮她将计算机接上投影机,她测试一下,相当顺利,这才扬眸睨他,回应:「先手绘再扫进计算机里。」 「可以看一下原稿吗?」计算机里图片栩栩如生,他很好奇原稿长怎样。 袁雪桐讶异,神色闪现惊慌。「抱歉,我不知道你要看原稿,我今天没带,一定要看的话,我明天请快递送过来。」 察觉她紧张起来,何睿恒忽轻按她肩际。他手掌温暖,举止唐突,她愣住,眼眸微瞠瞅着他,他才觉得这样不对,立即收手,淡漠说: 「也不是一定要看,只是计算机图片很漂亮,我想看一下原稿,这事不急。」 她松口气,舒眉展笑,收回目光,忽又对上许亚蔓宁静的注视,她才发现和何睿恒站得太近,两人又接头接耳,这样不太好。 不动声色,缓缓退开一步,才说:「找个位子坐吧,我一边放影片,一边解说,你们有任何意见可以随时提出。」 秘书刚好走进,放下招待的咖啡,随即将会议室灯光调暗。袁雪桐从玄关、客厅开始讲起,说明了大约二十分钟,这才将会议室灯光调亮。 整体上,袁雪桐采用北美移民风格,玄关、客厅的墙面利用大块面的天然岩石,经过工艺分离成超薄石材,呈现天然质朴美感,石块间做接缝处理,可以达成透光效果,不会让岩石有过度厚重感。 客厅风格会延续到主卧室和主要的书房。客房相对色彩明亮,风格活泼。厨房采用中岛结合吧台式的橱柜,表面贴上马赛克复古磁砖,设高脚椅,可以一边做菜聊天。 「对了,」说明结束,袁雪桐想起什么,瞟看他们几眼,忽问:「你们打算生小孩吗?前几次聊天,你们都没提到育婴房,所以我没有规画进去,但我想也许你们忘了提,现在要加进来也可以,我发现还有很多空间可以利用——」 何睿恒和许亚蔓相互对视,许亚蔓娇媚巧笑,两人缄默几秒,何睿恒移回目光,垂眼凝思。 袁雪桐不以为意。既然接了这案子,她已决定视他们为寻常客户,该注意的细节,不该漏的环节,她都要考虑;至于内心对旧情怎么不舍、怎么难受,也只能暂且忽略。 「我们还没生小孩的计划,如果有,再找你做部分装潢的改修。」何睿恒神色淡漠,简短带过。 「喔,好……没问题。」袁雪桐浅颔首,在笔记本写下重点。 「客厅是用半抛石英地砖,卧房、书房则采用柚木地板,书柜采用桃花心木,色调如图片所示。」袁雪桐睇向许亚蔓,询问:「许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其它的看法?」 通常客户的女主人会非常在意住家装潢的细节,小到浴室水龙头’门的手把样式,大到整体风格都有许多意见。可是,在提案过程中,许亚蔓却毫无表示,这反而让袁雪桐非常不安。 总觉得不太对劲,会不会许亚蔓不喜欢她的设计? 「没有。我觉得很好呀。」许亚蔓眯眼甜笑。 「没关系,你可以尽量提出意见,现在修改都来得及。」她怂恿着,却见许亚蔓轻笑摇头。 「我真的没意见。」 「对了,你的衣服‘鞋子多吗?」忽想起什么,袁雪桐专注凝视她。 「我规画的更衣室是一般大小,如果你的衣物很多,我可以将空间规画再大一点。」 「呃?」许亚蔓迟疑半晌,竟没先回应,反而瞅向何睿恒,对上他淡漠的眸光,才说:「不算太多,这空间规画刚好。」 「主浴室的浴缸呢?你喜欢泡澡吗?扇贝类浴缸形状你喜欢吗?还是你比较喜欢新古典式的?要不要加盖三温暖室?」由于她太沉默,袁雪桐只好一一详细询问。 没想到许亚蔓沉吟许久,回答模棱两可,好几个问题都要袁雪桐自己决定就好。呃!这太奇怪了。这不是她要住的房子吗?怎么身为女主人的许亚蔓意见这么少? 「你喜欢喝酒吗?虽然厨房中岛有设吧台,不过那主要是招待客人用的,如果你和何先生都喜欢睡前来点小酒,我可以在主卧房加设小吧台,配上柔和的灯光,气氛浪漫,你们觉得怎样?」 两人缄默对看,还没回应,许亚蔓手机忽然响起,瞄着搁在会议桌的手机,很快拿起接听,之后悄悄走向会议室外面。 袁雪桐见她离席,黑眸浮荡忐忑,转问何睿恒: 「她是不是哪里不喜欢?如果风格差太多需要大改,你直说没关系,不用顾虑。」现在提都可以改,反而担心什么都不沟通,等到施工才处处有意见。 「没这回事。」何睿恒眸光淡然,缓慢梭巡她担忧面容,唇角微扬。 「我们很喜欢你的设计,就按照你规画的去做,建材估价、施工时间表订好之后,再过来提案,到时,没问题就可以签约动工了。」 「真的?」案子顺利得让人不敢轻信,他们怎么会这么没意见? 「我们相信你的眼光。」以坚定的目光凝瞅她,似笑非笑,略带嘲弄说:「认识的,你不会骗人,不是吗?」 袁雪桐明朗绽开笑容,漆黑的瞳眸凝睇他,眸底流转璀坏的光芒,忽听他又说: 「我喜欢楼梯对面整座墙全是书柜,挑高天花板,书可以堆到天际,很像学校的公共图书馆。」 「是呀,这次,你再多书都装得下。」以前他们的公寓书柜不够放,书籍被他到处乱堆,公寓角落几乎都有好几落书籍。 以前……他说…… 未来要是拥有第一间房子要请袁雪桐设计。那时的袁雪桐年纪很轻,听了兴高采烈在房间回舞,忽然从后方亲密搂住他腰撒娇,一心以为那是他们未来共同的住所。 「这应该不是你的第一间房子吧?」她忽然问。 何睿恒愣怔,黑睫微眨,目光缓缓落定她温婉面庞,掀动嘴唇,低声说:「先前买过现成的房子,这是第一间自己盖的房子。」 袁雪桐哑然失笑,垂下眼眸,停顿好几秒,一直静默无语。随后,站起身拔掉计算机连接线,合上笔电,收拾笔记本和笔。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对她许过的诺言?其它的都不说了,至少请她设计房子的诺言,他算守住了。 如果将客户分等级,何睿恒和他未婚妻真的是a级优质客户。 不龟毛、好讲话,又不会外行硬要说内行话。只是……许亚蔓的意见真的太少了。布置结婚新居是每个女人脑海编织的梦想,一定会有很多意见的,袁雪桐从没遇过这么沉默配合的女主人,直觉好奇怪。 入冬之后,新房开始动工装修,袁雪桐每天都会在现场监工,包工工头叫阿明师傅,和设计公司的员工都很熟,他带的施工工人认真负责,让人放心。 何睿恒一周会过来视察一次,至于许亚蔓,只来过两次,两次都是匆匆掠过,不到十分钟,人就走了。 后来,施工过了大约两个月,在一个天冷的夜晚,袁雪桐正要回家,车子却在路上忽然抛锚。 这辆老旧金龟车其实不是她的,是莉莉的。莉莉说平常开车上路都没问题,但它经常在重要关头出状况,今天莉莉要去舞台剧征试新角色,她不断强调是重要角色,怎样都不想因为烂车错过试演的机会。 好说歹说,拿擦地、洗碗一个月当条件,逼袁雪桐和她换车。 袁雪桐被迫接受。好了吧,车竟在路中央抛锚。 由于是下班尖峰七点,车一停,后方的车辆更是大排长龙。袁雪桐打电话请道路救援,正要下车放警告标志,忽然有人先敲她车窗,她降下窗户,一脸错愕,竟是何睿恒。 「我刚看你车冒了很多黑烟,抛锚了吧?」 「嗯。你可以让一下吗?我要下车放警告标志。」想开车门,却被他挡住。 「还是我帮你把车推到路边。」何睿恒退开一步,解开西装钮扣,把外套扔进车内。 袁雪桐下车之后,何睿恒顺手将衬衫袖子卷起,露出精实的手臂,缓缓将抛锚的车辆推到路边。 「你今天怎么开这台车?」道路顺畅之后,他们在路边等待救援。 「莉莉的车。她今天有急事,我跟她换车。」袁雪桐抬眼睨看他。「你呢?刚好下班路过?」 第十六章 「本来去新房那里看装修的进度,结果刚好看见你从停车场开车出来,正奇怪你怎么换车,就看到你的车不断冒黑烟,我想不太妙,跟上来看看,果然。」何睿恒不以为然,瞥一眼这台金龟车。「叫莉莉换一台新的吧,这应该也不好修了。」 「她对它很有感情。」袁雪桐指着那台破车,唇角漾开清甜微笑。「它还有名字,猜它叫什么?」 莉莉的车真的又脏又旧,他刚帮忙推车,西装裤沾了一堆灰尘,弄得很脏。她瞄一眼,说:「抱歉,你裤子都脏了。」 「没关系,洗一洗就好了。」话锋一转,他唇浮现嘲弄笑意。「你刚刚的问题好猜吗?猜对有没有奖品?」 「不好猜。猜对,我帮你把新房的酒柜填满各式各样的酒。」 「真的?」何睿恒眸光有一抹微笑,似乎很感兴趣,手指轻抚下颚沉思。「该不会是女朋友之类的?」 「很接近了。」 「那我大概知道答案了。按照莉莉的个性,女友应该换不停,我猜是ex。」ex在英文里有前任的意思,何睿恒指的那台老爷车是莉莉的「前女友」。 「你怎么会知道!」袁雪桐黑瞳晶灿,讶然微笑,觉得他太厉害了,比当年猜她喜欢的歌还强。 何睿恒薄唇微展,流露帅气微笑。「不难猜。旧车、容易冒黑烟、重要时机不能开车上路、会抛锚,可是,怎样都舍不得丢,只能平常续续旧,偶尔想起开它上路,却总是一路提心吊胆。」 说起来,她也算是他的ex,一台旧车了。袁雪桐黯然瞟向他,他衣裤弄脏了,模样依旧帅气有型,俊颜展现得意的微笑,连黑眸散发的光芒都特别有魅力。 她却一肚子气,微咬牙,暗忖着,这么狠心的人,难怪这么难的题目也猜得出来。 「怎么了?」他问,见她紧抿双唇不肯开口,清丽脸庞浮现忧悒之色,双眸凝视黑暗与明亮交错的街角。 「没有呀,你臝了。」她淡淡应道。 「喔。」他黑眸定住她面容,眼底深伏若有似无情感的漩涡。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情绪了如指掌,心情好、心情不好,这女人很容易让他察觉。 「很慢。你打哪一家的道路救援?」他换个话题。「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事先离开没关系,我等一下叫出租车回去。」 哪有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在路边等?何睿恒手放西装裤口袋,悠闲说:「虽然是冬天,但台北一点也不冷。」 「你不习惯十八度的冬天?」她斜睨他,眼角浮现浅笑。 「刚去美国觉得美国太冷,刚回来台北又觉得台北超不冷。现在,不管怎样的天气已经都习惯了,冬天想要怎样都好。」 「安全话题。」低喃一句,她黯然低垂双眼。 「什么?」他一脸纳闷。 「你在跟我聊天气耶。」什么时候,他们不得不独处,却沦落到只能聊天气的地步?幸好,远远看见道路救援来了。要不,他们可能得站在路边,再想其它安全话题来聊。 不得不面对两人如此难堪的窘境,袁雪桐能不气吗? 晚餐时间,莉莉看见何睿恒送袁雪桐回家,立刻知道车子又出状况了。 频频道歉,说要请吃晚餐,叫了外送披萨,不准何睿恒离开。 趁披萨还没送到,袁雪桐先进浴室洗澡。洗完之后,边用毛巾擦干头发,正要去厨房喝水,发现何睿恒和莉莉站在阳台抽烟,忽然听见何睿恒问: 「她有对象吗?」 「没有。」 「有约会吗?」 「没有。」 停顿半晌,何睿恒徐缓说:「帮她介绍对象,你应该知道她喜欢哪一型的。」 「有试过,她都不喜欢。」莉莉老练弹掉烟屁股,笑说:「她是死脑筋,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要你多劝她。」 「你呢?什么时候结婚?」 「等新屋完工后吧。」 「那这次她应该会死心了,你都要结婚了。」 「希望。我不想让她一直耽溺在过去的回忆中。」 真讨厌,他们为什么这样谈论她,好像她没对象很可悲似的。 忽又听到莉莉问:「对了,你为什么非要找她设计,未婚妻不会介意吗?如果是我的女友发现马桶样式是前女友决定的,恐怕会跳到我身上揍我。」 何睿恒清朗笑着,声音低嗓清透、特别干净:「她不会介意。我只是帮忙老朋友,她清楚我和小雪是过去式,毕竟我亏欠小雪比较多,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袁雪桐的表情顿时像被淋了一大盆冷水,心紧紧揪了一下。闷头转身,回卧室吹头发。 过去式、旧车、亏欠、能帮多少就帮多少……这些字眼反复在心里绕呀绕的。难怪、难怪……难怪许亚蔓对装潢一点意见也没有,难怪公司比稿一下就拿到盘石的设计案,公事顺利得不可思议,还不是何睿恒对她有所亏欠,能帮多少就帮多少的结果。 她有这么可悲吗?吹风机呼呼的声音硬是盖过她心底凄惨的哀嚎。是呀,恐怕在何睿恒这个前男友的眼中,她袁雪桐就是这么可悲。 放开吧,放开他吧。袁雪桐,他已经走远了,不再属于你了,你该放手了。 过旧历年前,袁雪桐特意将头发削薄、烫鬈,发型变得非常俏丽,几绺鬈发弯弯,其余紧贴头皮,露出两只美丽的耳朵,五官轮廓清丽,一双黑眸彷沸更漆黑黝亮。 初五,袁雪桐去相亲,对象是母亲介绍的,提过很多次,这次,她终于点头愿意赴约。 相亲对象是个abc,叫杨振青,刚到台北工作,是某建设公司财务经理。 两人吃过几次饭,由于他对台北不熟,袁雪桐特地带他去几个台北着名观光景点游览。去猫空搭缆车,也去101看台北夜景,去永康街喝咖啡,去西门町散步。 杨振青喜欢打篮球,有次和朋友相约在河堤篮球场打球,她待在河堤边观看,结束后两人一起去通化街吃消夜。 袁雪桐经常猜想自己的恋爱模式,如果当年公寓水管没有突然爆开,她可能到现在和何睿恒仍旧不熟。两人作息不同,朋友圈也不同,她在那间公寓住了一年多,因为厨房水管出意外才开始认识他。 也许,当年没有遇见何睿恒,袁雪桐就像现在一般,母亲介绍谁,彼此看了不讨厌,交往一两年,很快就会考虑步入婚姻。 她不是非要轰轰烈烈恋爱不可的女人,反而倾向于相恋之后,相处愈爱愈深的类型。杨振青为人、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约会几次,两人也算谈得来,彼此印象也很好,似乎有顺理成章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新的一年,公司正式开工,装潢新屋的工作如火如荼继续进行。 上工第一天,袁雪桐就带红包去发,晚间,还特别请阿明师傅带他的工人吃春酒,在中式餐厅包了三席,开春大伙热闹共聚。 这次春酒,杨振青来了,何睿恒也到了。 席间,袁雪桐介绍两位男子认识,他们礼貌地互相交换名片。 何睿恒仔细研究名片上杨振青公司的职称,和对方热络寒暄。后来,他不动声色,以利眸静静观察杨振青和袁雪桐的互动。 袁雪桐笑容清丽甜美,对待杨振青的态度很自然,举止像一般朋友,如果是交往中男女朋友,她漆黑双瞳静静盯着对方,瞳底文火微燃,闪现羞怯神秘的光芒。 偶尔一抹微笑停留唇边,很意味深长的。 何睿恒太了解她,一个眼神,她就会泄露所有心思。 男生这边,何睿恒猜测杨振青对她存有好感,席间,会替她夹菜、逗她笑,也会不时碰触她手臂或轻搂香肩。 但对于他实际的为人,何睿恒终究不太放心。 春酒结束,曾经好几天,杨振青开车到新屋装潢这栋大厦接袁雪桐下班,何睿恒如果在,两个男人会颔首寒暄,聊一聊彼此的工作。然后,何睿恒会看着他们相偕离开,有时杨振青牵她手,有时搂着她的肩。 由于杨振青也在建筑公司任职,找到机会,何睿恒向璩季颖打听一下认不认识这人。聊过之后,发现原来杨振青算是璩家在美国的远亲,大璩季颖两岁,国、高中两人同校。 听说为人正派,个性直率爽朗,谈感情很专一,他如果和袁雪桐进一步交往,璩季颖认为有何不可?郎才女貌,相当匹配。 第十七章 对此,何睿恒其实并不舒坦,荒凉、异样的感觉在心中翻覆搅动。然而,深思后,他比谁都希望袁雪桐找到幸福,只是不希望她仓卒决定对象,既然璩季颖认为杨振青这人可靠,他对两人交往也就不再存有任何偏见。 春日,夜晚时分,袁雪桐已到家,吃过晚餐,也洗了澡。 临睡前,正准备明天公司新案的提案计划,忽然怎样都找不到笔记本,里面记了许多数据,还夹了几页设计图。 猜想笔记本应该放在那间装潢的新屋,由于明天一早要进公司开会,袁雪桐不想在上班尖峰时间来回两地奔波,决定现在就去拿。 她跳下床,很快换上一件淡色牛仔裤,套上浅色风衣外套,拿了车钥匙立刻出门。 没多久,开车到那栋大厦,袁雪桐停妥后搭电梯上去顶楼。拿钥匙开门,果然在二楼主卧室找到笔记本。一楼大致装潢完毕,施工后那些残余废弃的建材早已清空,厨房和餐厅的家具也陆续送达,二楼则还在装潢,建材堆放杂乱无章,一切显得相当凌乱。 袁雪桐拿了笔记本,关灯正要下楼,在幽暗回旋的楼梯忽撞见两条人影鬼祟摸黑上来。她吓得心脏快跳出胸口,仔细定睛,赫然发现是两名施工工人,他们撞见她也愣住,完全没料到屋里还有人,时间很晚了,近午夜十二点。 「袁小姐!」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袁雪桐双眼圆瞠,害怕愣住。 「我们……」他们没解释,下一秒动作迅速,忽然落荒而逃,拚命往一楼逃窜。正要火速离开,却撞见刚进门的何睿恒,这下他们惨了,没地方可逃,只好又往二楼猛冲。 直觉他们干了坏事,袁雪桐惊魂未定,没想到他们会突地折返,在二楼楼梯间对撞,其中一个男人猛冲上前后,霍然一把捉住袁雪桐手臂,吓得她惊声尖叫,手上的笔记本硬是摔落地板。 「你想干嘛?啊……」袁雪桐不禁痛得哀号。 忽然听见她的惨叫声,何睿恒很担心,立刻先打电话请楼下警卫上来。 然后,他快步走上二楼,由于二楼没开灯,几乎一片阗黑,好不容易适应光线,在稀少黯淡光源下,他看见袁雪桐被一个工人拿刀架住脖子,另一个人则拿着一个类似木棍长条形的东西,朝他威胁挥舞。 「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们就对她不客气!」其中一个工人叫道。 「好、好,你们不要冲动。」冷声安抚,何睿恒不再上前,姿态故作轻松,五官却分外紧绷冷硬,眉宇深沉,俊朗双眸深如寒潭。 「你们放开她,直接走吧,我会装作从没见过你们。」声调缓和,安抚劝说之后,何睿恒主动退到一旁,让开楼梯空间,希望他们直接离开,避免伤害到袁雪桐。 两名工人先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很快放下木棍,心慌意乱,快速冲下楼梯,逃之夭夭。 另外一个仍旧用小刀架住袁雪桐的颈项,半推半拉将她逼向楼梯,没走几阶,发现何睿恒真的没有追索他们的意图,就猛然推开袁雪桐,她不禁踉跄跌倒,撞向楼梯扶手栏杆,而那人在放开她之后,迅速往一楼大门方向逃逸。 袁雪桐真的很倒霉,猛然被推向楼梯栏杆,整个人侧身撞上去,还跌落好几台阶梯,后来,几乎是直接摔在一楼地板,痛得她哀号出声。 何睿恒很着急,立刻冲下去。「你还好吧?」浓眉收敛,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小心翼翼扶她起身。 袁雪桐搀着他的手试着站起来,左脚还正常,右脚却不行,完全没力,一踩感到脚踝,一阵难忍刺疼袭来。 「怎么样?可以吗?」何睿恒黑眸漆黑深沉,浓眉收敛,将她手臂徐缓横过肩膀,低俯身躯撑起她。 「我右脚扭到了。」她猛摇头,脸色惨白,眼眸噙着疼痛的泪光。 何睿恒只好轻扶着她,先坐在楼梯台阶上,低嗓安抚:「先别动,我看一下。」随即下楼,先将楼梯间的电灯开启。 室内顿时透净明亮,袁雪桐双眼无法适应,黑睫眨了眨,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垂眼检查伤势。她真的很倒霉,手臂刚被反扭的地方痛得很,膝盖碰伤了,瘀青一大块,右脚摔倒的时候大概扭伤了,疼得厉害。 何睿恒蹲在她面前,靠得很近,她抬睫凝视他,对上他深沉忧郁的目光;他抬起手轻触她下颔,安慰她。她刻意忽略他靠近惹来的心轻颤,假装没事,对他微笑,随即别开目光。 他小心翼翼将右脚裤管拉起,肿起来的地方刚好就在海豚刺青下方,稍微轻按,她黑睫轻眨,整个人闪躲一下,感觉一阵疼,忍不住轻声哀号。 「有点肿,应该是扭到了。」手指碰触她脚踝,清澈黑眸微扬凝视着 她,墨色眸底透着怜惜。「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 「只是过来拿笔记本——」她闷闷不乐,略感委屈。「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那两个人……」 「大楼管理员通知我最近深夜经常看到有工人搬进搬出,但没证据能证明他们干了什么坏事,要我有空过来查看一下,谁知会刚好撞上他们。」 「偷东西?」平常上工,袁雪桐只见过这两人一、两次,印象不深刻。 唉,其实这种事防不胜防,一旦装潢需要赶工,就会添加比较多的人手,工地出入的分子也会变得比较复杂。 「应该是吧。」钢条、建材等都可以变卖换钱,两名工人刚才浑身酒气,恐怕是想偷点东西卖掉换酒。 何睿恒目光温煦,轻拍她肩际,低声安抚:「明天一早,我会过来叫包工师傅注意,你这两天就休息养伤。」 「那怎么行!明天要装潢楼上的更衣间,我——」 他面色冷峻,硬声截断她:「小雪,听我的。」 正要解释非来不可的原因,却见他五官紧绷,黑眸深冷,不容置疑地说:「别连这个都要跟我争。」 袁雪桐无奈轻叹气,没吭声。 后来,管理员上来了,何睿恒和他讨论一下刚才的状况,请他调监视录影带,顺便公布那两个工人的脸部画面,最好请大楼的住户要留心注意,以防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等管理员离开,何睿恒过来对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去医院看脚伤。」 袁雪桐握住他手臂,勉强从阶梯站起来,好不容易撑着拦杆站直,何睿恒忽转过身,背对她说:「上来吧,我背你。」 「呃?」动作明显迟疑,尴尬别开脸。「这不太好……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你如果不好意思,可以打电话给你男友。」见她两手空空,何睿恒说:「你没带手机,我的借你。」 深夜时间把人从被窝叫起来也不对,何况她和杨振青还不到男女朋友那种熟悉的程度。 袁雪桐缩肩尴尬,靠在拦杆上一脸窘迫,忽想起什么,一阵慌张。「对了,我的笔记本,我的笔记本还在楼上。」 何睿恒只好上二楼去找,拿到之后,随意翻阅,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和工作有关的注意事项。这女人颇有工作狂倾向,认识她的那些年,虽然她也很注意课业,心却是爱玩的,老要他一起去旅行,到处游览观光。 何睿恒忽喟叹,经过这么多年,袁雪桐真的也变了很多呢。 她讨厌这样。 她宁愿忍受他的疏冷高傲,也不想接受他的温柔好意。 男女朋友一旦分手、解除婚约,关系变得比普通朋友还不如,他的温柔体贴只会更突显他们之间处境尴尬,令人难受。 时间已经是午夜一点半,何睿恒要开车送袁雪桐去医院挂急诊,两人为了该不该让他背这问题争执不下。 后来,袁雪桐坚持自己走,即使一跛一跛,走得很慢,也不想让何睿恒背。然而,连大门都还没走到,何睿恒在一旁已显露不耐烦,浓眉冷挑,一、两个跨步过来,拦腰将她横抱起。 吓得袁雪桐惊慌失措,想挣扎却怕摔下去,猛对上他森冷严肃的目光,冷不防噤声。 「比这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不要这样扭扭捏捏的。」见她整张脸羞红,他冷淡嘲讽起来。 袁雪桐横瞪他一眼,不安地说:「你没考虑到你未婚妻会怎么想?」 完全没响应,径自将她抱出大门,走向长廊中央的电梯,在电梯前站住不动。由于何睿恒一手托住她双腿合拢的膝盖处,另一手横托住她肩背,没有办法按下电梯开关,遂以眼神示意她。 第十八章 她没好气按下按钮,忽说:「可以放下我了吧,这样真的不太妥当。」 「又不是故意吃你豆腐,你脚受伤走路慢,没办法才这样,你不用大惊小怪。」薄唇紧抿,疏冷目光低瞅向她,怎样都不肯放她下来。 但她可是不只脸颊,连耳廓都是羞红的。等电梯上来,忍不住嗔说:「现在应该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可以,但等一下去停车场,你不让我背你,我还是会这样抱你。」徐缓放下她,态度略为强硬,两只手臂扶着她腰际,怎样都不肯松开。 两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只要她一抬眼就能清晰看到他下颚新冒出来点点黑黑胡髭,近到可以闻到他颈项肌肤的气味。 总觉得他手掌碰触的地方一阵热烫,完全是她多想的错觉。心一慌乱,想退后,右脚用力,刺痛感立刻袭来,她皱了皱鼻子,他立刻将她拉近,让她身体重心靠在他身上,几乎是半搂着她。 「雪桐,不要那么好强好不好?如果觉得不适宜,我帮你打电话给杨先生。」他敢说就算在被窝里温暖熟睡,对方接到电话也会从床上跳起来,过来帮她。 「我跟他没那么熟。」垂眼低喃,近乎自语。 「多约几次,不就熟了?」电梯来了,何睿恒要扶她进去,她却忽感恼怒,沉下脸说: 「别管我好不好?我已经习惯这样了。」难道他不明白,要她对别的男人轻易心动很困难。 进入电梯,她瞟掠他深沉的黑眸,倔强说:「现在,女人独立自主也算是优点。」 他利眸扫掠回看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后来,何睿恒开车送袁雪桐去医院就医,医生看诊前,先去骨科照x光,后来医生和护士小姐过来替她包扎,叮咛细节。 从头到尾,何睿恒都陪在一旁,细心照顾,体贴关心。 袁雪桐有点心酸,摆出来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就一直追问她:「是不是脚很痛?」 她半天不吭声。脚很痛,心里却气恼他,对她这么温柔,可是,这样到底算什么嘛! 结束看诊,拿了药之后,他们离开医院,何睿恒去借轮椅给袁雪桐,推着轮椅来到医院大厅,低头温柔对她说: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轻摸她头发,安抚她。 「不用了,我跟你过去就可以了。」忽然伸手拉住他手臂,扬眼凝视他,语气近乎赌气之后,态度放软的撒娇。 以前,他们相处发生口角或冷战,袁雪桐会摆臭脸不说话,何睿恒态度一贯冷静温和,难以激怒,不愠不火。最后总是她先忍不住,开口撒娇求和。 何睿恒回首瞄她,以眼神梭巡,无声询问,只见她微嘟嘴,黑睫下的双眸水漾无辜,静静望着他。 他手指轻捏她的下颔,嗓音低沉温柔:「上来吧,我背你。」背对她,弯下腰。 她向上倾,双手主动搭上他的背,轻攀住他脖子,身躯紧靠他温暖的背部,下颔枕在他宽肩上,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情景多尴尬。毕竟,她所能拥有他的,也只有这么短暂一刻。 他站起身,手臂向后搂紧她的身躯。 他步伐轻松背着她走路,走向深夜的停车场,空气清新干净,不像前几日那样潮湿的春雨季,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他先轻缓叹口气,幽然说: 「雪桐,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明天一早,我们都忘了今晚的事吧。」 他那口吻彷佛她刚才闹别扭、矜持完全没必要,他不会在意,她更不该挂在心上。 「明天跟公司请假休息一天,回去要冰敷,过两天记得改成热敷。记得吃药,知道吗?」 袁雪桐轻轻应了一声。想起的却是,在纽约毕业典礼前,有一次她忽然重感冒,他也是细心照顾,体贴得要命,被他呵护、爱上的女人,待遇有别于他人,总之被他爱上,一句话,就是很幸福。 难免,她现在的心情会嫉妒许亚蔓。原本,在他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是属于她的。 「不要再把头发剪短了。」去停车场的路上,何睿恒忽然说。 「为什么?发型师说我很适合短发。」医院前庭种了两排整齐的榕树,鹅黄柔煦的街灯映照下,树叶翦影因微风婆娑,她脸颊靠在他背上,双眸渐染薄薄水雾,是泪。她想哭,于是,语气转为强硬。 「他说我剪短发看起来很有精神,更年轻、更漂亮。」 她其实不适合短发,耳廓形状完美性感,短发让她两只漂亮的耳朵都露在外面,又是特别容易羞红的人,总是耳根附近的肌肤先红起来,白皙透着一抹酡红,男人见着,会想占她便宜。 何睿恒什么都没说,一径嘲弄:「再剪短,你就没头发,变光头了,可以改行去唱摇滚乐。」 「哼,我的歌声比你好听。」忽然想到他之前将披头四「let it be」唱成泪一滴的搞笑事件。 看见他的车在前方,袁雪桐忽然紧搂住他颈项,将半边脸埋进他颈窝里。春天了,他只穿衬衫,没穿外套,她脸颊柔腻的肌肤故意在他衬衫上摩挲着。 她很喜欢他的味道。他知不知道她有多爱他? 很久没有好好和他单独相处,时间是那么少,她能拥有的,仅剩下这么几秒钟。越过明天,当他再度出现,又是那个冷淡高傲的客户何先生,她则只是替即将步入礼堂的他装潢新房的设计师袁小姐。 她以前从不觉得流行歌好听,可是最近忽想起学生时期,同学间很迷的一首,就是这样唱的: 心碎离开 转身回到最初荒凉里等待 为了寂寞 是否找个人填心中空白 我们变成了 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 各自悲哀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不懂,怎么可能对一个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现在,她全懂了。 其实,袁雪桐好不甘心,好恨哪。 如果他们个性不合不得不分手,一方品行太差,另一方受不了;或是他们之中有人爱得不够深、选择劈腿,随便哪一个理由分开,她都心服口服。 偏偏他们不是。徧偏他们不是这样。 早知是这种结局,当初就不该让他们相遇,不该相爱。宁愿从头到尾,一路与他陌生,也好过现在独自一人伤心的下场。 那一瞬间,何睿恒感觉袁雪桐哭了。很细碎的啜泣,小心翼翼吸着鼻子,生怕被他发现。后来,他把她放下来,开车门扶她坐进去,眼角瞄见她别开脸,垂眼以手背偷偷擦拭眼泪。 他不吭声,不戳破,也不询问她伤心的理由。两人坐进车内,静等她系好安全带。他忽然开启车内音响,icrt在春季深夜播放热闹舞曲,把所有流行歌都拿来混音播快,让音乐变得很滑稽好笑。 这音乐太搞笑了。袁雪桐眼眶红红的,唇角却渐渐笑开了。 「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最后,她打起精神说。 【第七章】 有一次,莉莉问她帮前男友挑选马桶、铺浴缸的磁砖、考虑主卧室四柱大床的雕花图案,到底该新古典式、热带风情式,还是维多利亚式,不会感到一阵心酸? 会呀。装潢主卧室是袁雪桐最容易掉眼泪的地方。 回亿触景,心酸、心痛、心伤,什么都会。所以,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力求专业,装潢细节绝不马虎。 她不准工人把磁砖贴歪,时时刻刻都在盯场;书柜一丁点卡榫偏移,她就唉唉叫;阳台地板排水排得不够快,她就会急到跳脚。只要有任何小细节被她发现不完美,她立刻提出意见。 工人都觉得她变得愈来愈难搞,愈来愈龟毛。 为了找最适合的家具,即使只是浴室出口走廊上的壁灯,她亲临造访每间家具厂商的仓库,直到找出那盏完美的壁灯才甘心。 她拚命工作,拚命寻找,就只是想图个片刻遗忘。一瞬间,她会遗忘曾经拥有的旧情,只记得自己专业设计师的身分。 住家装渍、空间设计,最终目的就是带给人们居家的幸福。身为设计师,只要谨守这个原则就好了。 大概过了一个月,袁雪桐的脚伤才完全痊愈。但这期间她并没有听从何睿恒的意见乖乖请假,隔天继续监工。 当何睿恒看见她在装潢现场,冷眸扫掠,淡然却不失温柔说:「你很不乖。」 她以黑白分明的双眸觑向他。「我早就不归你管了,何先生。」 第十九章 这期间,袁雪桐老是一破一踉走路,阿明师傅第一天见到她就很不好意思,立刻请他老婆煮猪脚面线给她压惊。 后来那两个工人还是被警察捉到了,两人都是临时工,趁有工作的时候到工地偷窃建材,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算是偷窃惯犯。 四月。春意正浓。 二楼主卧室更衣间刚完成,接着又要忙着装潢主卧室的浴间。 袁雪桐太追求完美,装潢的进度比她预先拟定的时间表稍微落后,她担心赶不及合约规定的时间,早预订七月底要全部完工,特地和阿明师傅讨论,希望这个月他的工人能多配合加班。 午后,她开车去厂商那里订客厅沙发、主卧室双人床和书房的书桌椅。 赶回来监视装潢现场,却发现一个工人也不在。 咦!才四点钟,怎么所有工人都离开了? 袁雪桐走到工具、建材混乱堆放的二楼,一阵纳闷,接着恼怒。虽然今天是星期五,阿明师傅也不该放任工人提早下班,更何况她之前才提议加班赶工。 正要打电话质问工头,边掏出风衣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边走向一楼,手机正拿起要按下接通,忽然一群人冲着她大喊:「生日快乐!」 吓了袁雪桐好大一跳,她手遮住困窘的脸,害羞笑了起来。 原来他们全都故意躲起来,故意要给她来个生日惊喜,正困惑装修师傅怎么会知道她生日,眸光扬起,忽对上人群里似笑非笑的何睿恒。 他昂首,黑眸如深墨闪熠,隐伏一抹温煦,一瞬不瞬凝瞅着她。她和他目光紧锁纠缠。他当然记得她的生日,往日恋情忽然如排山倒海而来,她内心承受不住,黑睫眨动,感觉双眼湿热,想忍住,还是禁不住,黑眸隐隐噙着泪光。 他们在厨房中岛准备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上面装饰了很多新鲜的草莓,蛋糕还是何睿恒特别去订的,上面写着她的英文名字,还有生日快乐等字样。 他们一群人簇拥着她唱歌庆祝,热闹哄哄要她赶快过去切蛋糕。日照融融,春光妍丽,温暖的午后,他们唱完生日快乐歌,要她默默许愿。 第一个愿望。「嫁个好老公。」大家怂恿,这样工作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第二个愿望。「赚大钱。」大家此起彼落,讲着。这样就可以回家休息。 第三个愿望。「工作顺利、赶紧完工。」这应该是大家的愿望吧。 结果,袁雪桐内心什么都没许,只许了「祝他幸福,和相爱的人永远厮守」。 然后,但愿她学会遗忘,学会放手,过新的生活。 第三个愿望就留给大家了。 切蛋糕的那刻,忽然磁性好听的男嗓凑近,逗她:「几岁了?九十九岁,还是一百,老婆婆还那么爱哭。」 她回首,手指沾着奶油,抹了他一鼻尖。「很闲出,今天不用上班?」 「我特地来送礼物的,晚上在楼下订了餐厅,我埋单,帮你和杨先生订的位置。」递给她一张卡。 她想再次澄清杨振青不是她男友,却只是安静凝视他,默默接过卡片。 何睿恒真的希望她有男友,好几次频频催促她,简直比她母亲还心急,好像很希望她能赶上他幸福的进度,赶快嫁出去。 也许这样,他内心对她的歉疚,曾经许诺要娶她却食言,那种强烈的负罪感就能顺利消除。 她理解何睿恒有这层心思,所以,默默接受礼物。 可是后来,袁雪桐又把礼物转送给莉莉,莉莉带她女友去餐厅用餐,两人差点笑倒,有人特别过来她们那桌拉浪漫的小提琴,位置还刚好正对餐厅后花园,吃到一半花园忽然燃放烟火。 服务生特别问她们谁生日,莉莉和女友面面相觑,笑说:「真的寿星缺席呢。」该怎么说呢,她们两人的生日都在冬季,难道要提前庆祝,超搞笑吧。 他们还在一起时,那年唯一一次他帮她过生日,是在纽约的春季。 二〇年代的纽约,建筑系统尚未装设热水系统,也没所谓的浴室概念。 家家户户在尿桶上厕所,再去户外倒掉清洗。那个年代,洗澡的浴缸设置在厨房,要泡澡得一桶桶烧热水,加进浴缸里。 他们住的纽约老公寓早就装了淋浴系统。不过,古老厨房的贴瓷浴缸倒是没因此拆掉,只是没人去使用它。他们会在浴缸上架着木板,拿来当摆设东西的小茶几使用。 那一年,当袁雪桐生日来临,曾经在三个愿望里,许愿想当泡澡的格格。 何睿恒听完,黑眸微眯,眼睛浮现好看的微笑弧度。「你想玩变装?」面容低垂直勾勾凝瞅着她。 「不行吗?是你说什么愿望都可以的。」她黑眸深邃,笑脸迷人,撒娇怂恿:「答应我啦。」 「可以是可以,先讲好,我可不演太监。」他利眸扫看,严肃板起脸。 「我想当武士。」 「武士哪能看格格洗澡。」她笑倒。「而且你确定武士和格格是同一个朝代?」 「那我演什么?」他抚着下颚,挑逗轻问。 「爱奴啰。」她玩心重又容易害羞,微扬小巧的下颔,骄傲搞笑说:「伺候格格洗澡。」 清朝哪有这么色的格格?何睿恒黑眸烁动,闪熠浓烈的情欲。嘴上很想取笑她,最后却依她。 真的在炉火上烧热水,一桶桶倒进厨房浴缸里,调好水温,假装毛巾浴袍是古服,还帮她宽衣解带,伺候她入浴。倒洗发精在手掌上,缓慢揉搓帮她洗头发,边问: 「格格想喝什么?酒,还是茶?」 「茶。」她尊贵瞄他。「爱卿,花草茶。」 还爱卿哩。何睿恒俊眉微挑,嘲弄觑看她,她很能演,想笑都忍住了。 他将双手泡沫洗掉,去泡茶给她。 后来,帮她洗掉头发上的肥皂泡,帮她搓洗肩背。接下来,要帮她洗胸前,她竟开始羞红双颊,急着说: 「这我自己来就好了。」 「格格贵为千金,哪能自己来?」他笑她。 「我说自己来就自己来,要不然我要皇上下御旨,诛你九族,满门抄斩。」很啰唆。 「啊,我不是你的爱卿吗?这么快就变心。」 两人一阵搞笑,频频笑场。最后,何睿恒连衣服都没脱,就被格格硬推入浴缸里,溅得厨房地板都是水,出浴之后,两人差点因此滑倒。 可是,今晚二十八岁生日,袁雪桐梦到何睿恒紧紧抱住她,告诉她:他属于她,她也属于他。 梦醒了,天亮了。她哭湿枕头,她觉得,他骗人,他是骗子。 于是,生日隔天,她又再次许愿,忘掉他吧,也不管这是五年来第几次许下相同的愿望了。 五月,杨振青的父母特地从加州来台探访,拜会亲朋好友。 晚间,在市区一间五星级饭店,杨振青的父母力邀袁雪桐一起用餐。 袁雪桐挑了一件得体浅绿色削肩洋装,搭配杏色高跟鞋,准时到达这间饭店。由于他父母中午和亲友另有饭局,午后还相约去其它地方游览,无法准时赶回饭店,于是,袁雪桐先在三楼附设的lounge bar等杨振青和他父母出现。 独自一人在吧台喝马丁尼,听着音响播放慢板爵士乐,袁雪桐正感到无聊,转动高脚椅,四处张望,忽见到许亚蔓匆忙走进来的身影。 正要抬手招呼,然而许亚蔓并没看见袁雪桐,反而笔直朝酒吧深处座位走去。袁雪桐好奇,微侧身,眸光紧随她身影,忽瞄见她和一名高大强壮男子热情相拥,由于角度关系,她看不清两人的面孔,直觉那男人应该是何睿恒。 呃?没想到这么凑巧。正犹豫该不该上前打招呼,忽见到许亚蔓和他激/情拥吻,她瞬间呆怔,黑眸难掩落寞。 下一秒两人相偕离开,亲密贴搂的姿态形若热恋,旁若无人。 袁雪桐迟疑该不该上前招呼,还是彻底假装没看见好了,她锁眉深思,鼓起勇气,扬眸凝视两人身影,愈走愈近,她却忽然杏眼微瞠—— 那男人不是……他身材高大、英姿勃发,身材很像,连发型都像,但面容却不是何睿恒。 这冲击不小。袁雪桐蓦然脸色僵硬,完全惊愣,亲眼见他们走出酒吧, 她回神后,急忙从晚宴包挑出钞票放在吧台,跟了上去。 呃。在电梯前,她又看见那男人热吻许亚蔓,女人窈窕曼妙身躯紧贴着男人,娇嫩红唇被男人狠狠火辣地罩住,缠绵热吻,男女姿态性感撩人。 第二十章 袁雪桐眼睁睁看着他们旁若无人搂抱进入电梯,直到电梯门扉紧闭。 隔了好一会儿,震惊之余,她渐渐冷静下来,拿手机打给何睿恒,第一句就问: 「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他愣了半晌,如实回答:「在璩季颖郊区的别墅和客户吃饭。怎么了,有事?」她声音听起来很紧急,难不成装潢出问题? 「我……」不知该不该说,袁雪桐犹豫着,吞吞吐吐:「我现在人在饭店,本来是想和杨振青爸妈吃饭……」 浓眉微蹙,何睿恒薄唇抿紧,她东扯西扯,却听不出她想表达的事情是什么,难道她遇到麻烦,有难言之隐? 「小雪,怎么了?说呀,别跟我客气。」忽截断她的叨絮,何睿恒猜测:「是杨先生工作的问题吗?」 「雪桐!」这时,杨振青忽然带着父母出现,温暖招呼她,略显歉意说:「我们来迟了,餐厅在顶楼,我们搭电梯上去。」 「原来你要和男友父母吃饭,紧张吗?媳妇要见未来的公婆?」手机里,何睿恒听见杨振青的声音,立即以戏谑的口吻取笑她,不忘温柔安抚:「别担心了,他父母会喜欢你的,你是好女孩。」 心滞闷,不知该从何说起,袁雪桐只能讷讷回应何睿恒,最终没提起许亚蔓可能已背叛他的感情,简短结束通话,收起手机,和杨振青他们去搭电梯。 后来,整顿晚餐,袁雪桐吃得魂不守舍。回到住处,终于忍不住把在饭店撞见的画面告诉莉莉。 「你说是怎么回事?」袁雪桐着急问她。「许亚蔓她……」 「就偷吃呀。」还能怎么回事?莉莉抬眼瞄着她,一副她阿呆还问的表青。 「可是,他们要结婚了。不是要结婚了吗?」 「结婚前偷吃的人多的是。」莉莉凉凉地补上一句:「货比三家,不吃亏。」 「你怎么能这么说!」细致双眉拧起,黑睫下的双眸充满忧色,瞅向莉莉,追问:「那何睿恒怎么办?他好像完全被蒙在鼓里,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还能怎么办?就被劈腿,穿puma球鞋。谁叫他眼光这么好。」莉莉慵懒斜躺沙发,手拿遥控器转电视看,语音冷嘲意味十足,完全幸灾乐祸。 「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见莉莉无动于衷,袁雪桐轻拍她腿际,要她让个位子;她顺从移开双脚,让袁雪桐坐了下来。 「至少偷偷暗示他,让他有心理准备?」斜觑莉莉,袁雪桐耐心等她回答,希望她给点建议。 莉莉微眯眼沉思,半晌,徐缓摇起头。 「不要。二百五才会去蹚这种浑水,他们情侣的事,你这前女友不要去搅和,到时候他们没事,反而怪你乱传八卦,企图破坏他们的感情,你会弄得里外不是人。」莉莉中肯一句:「别管他们。」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别忘了是他先甩了你。现在,就算他看女人的眼光出问题,你点醒他,他也不会感激你的。」 担心何睿恒被骗,担心他痴心爱着的对象背叛他、对他不忠,万一他最后仍旧被蒙在鼓里,和对方结婚怎么办? 真相迟早会曝光的,他后来发现许亚蔓另有其它情人,不是更伤心、更难过? 真的什么都不要说吗?犹豫半天,袁雪桐不知道该否听莉莉的话别理他们,但,这样对吗? 六月末了。台湾夏季开始变得炎热。 袁雪桐装潢的工作即将完成,许多地方只剩些许收尾施工了。 一楼、二楼的家具陆续送达,阁楼大抵装潢完毕,仅剩窗台高脚木椅还未安装,等这周工作全部完成,下周,何睿恒和许亚蔓就可以开始验收,如果没有问题,这案子就算结案了。 袁雪桐站在阁楼盯着师傅装上乳白色贵妃式躺椅,愣怔出神。 结案后,正式和何睿恒形同陌路,以后连客户和设计师这层单纯的关系都没有了。 不舍,一定有。难过,也一定有。 袁雪桐心中藏着难言之隐。后来,再度见到许亚蔓亲密挽搭何睿恒,甚至一起出席旅外回国同学聚会,当众公布即将结婚的喜讯。 看来他们关系一如往昔,袁雪桐心中漫出苦涩。正如莉莉所言——她不能说,也没立场说,说了只会突显她想破坏他们的幸福。 于是,对「饭店那件事」始终没向何睿恒提,不敢提,似乎也不该提。 「雪桐?」何睿恒上到二楼叫她,很大声。 「啊?」蓦地收神,袁雪桐吓了一跳,愣愣瞅着他。「什么事?」 「我刚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在想什么?」扬起浓眉,何睿恒疑惑觑看她,招手说:「下来一下,到一楼。」 「喔。」袁雪桐跟着他下楼。 两人到达一楼,何睿恒杵在厨房中岛前等她,拉开橱柜下方的柜门,抬头问:「这些酒是你放的?」 「喔,对呀。上次你赌臝了,不是说要送你酒,你忘了?」她提醒。 「那这个呢?这个做什么?设计稿上没这东西吧?」何睿恒纳闷指着旁边透明的玻璃箱。 「水族箱,可以养鱼,我临时想到加上去的,忘了跟你说一声,不喜欢吗?」黑眸慧黠,静静凝视他,等他回答。 「不会。问一声而已。」何睿恒黑眸温煦,询问她的意见:「那我该养什么鱼?」 「何先生,你很奇怪耶,这问题应该问你未婚妻吧?」怎么连鱼的种类都要她决定? 袁雪桐瞅向他,双瞳溢满笑,唇角也扬起,轻声笑开。 他眸光冷意收敛,意味深长凝视她,眸底忽然有抹似笑非笑浮现,没回答。 袁雪桐目光温柔梭巡他的俊颜,试探问:「你和你未婚妻什么时候结婚?」 他低垂深沉黑眸,眸底暗潮汹涌,如深海蕴含漩涡,藏着什么难测的隐情。「可能年底吧。」话锋一转,黑眸瞬间平静,扬眼将目光对住她,反问:「你呢?上次不是见公婆,什么时候发喜帖?」 「我和杨先生没在一起。」她眸光清澈,唇掀了掀,半晌,终究吐实:「我拒绝他了。我怕一时寂寞随便选,到头来却选错人。我还不急,真的。」 「怎么这样?」何睿恒浓眉紧蹙,忽轻叹,目光微沉说:「你太挑剔了,他看来是个不错的人,怎么会选错?」 「看起来不错的人……难免会……」她曝嚅着,面容清丽,隐隐透着忧心,直瞅着他,意有所指说:「睿恒,如果许亚蔓喜欢上其它人,你会怎么样?」 他黑漆瞳孔一缩,眸光专注狐疑猛瞪她,她慌乱别开眼,解释:「我是说如果,不一定是真的,一种假设。」 「不可能。我们都要结婚了。」他薄唇微扯,面容英俊,高傲微扬下颚,似笑非笑,目光沉稳。 他是那么帅气,英姿勃发,坚信对许亚蔓的爱。袁雪桐的心被他自信满满的微笑击沉。 那么,他真的爱许亚蔓,盲目到非娶她不可。袁雪桐黯然,难道他都忘了吗,过去对她的誓言呢,不是说永远爱她,只爱她一个? 好吧。是你爱的,你喜欢就好。袁雪桐沉默颔首,尽管难受,也只能悄然别开目光,怔怔出神。 袁雪桐就是死脑筋。 她没办法轻易算了,辗转反侧,深思考虑,在一个夏季夜晚,她强迫莉莉陪她开车到许亚蔓上班的五星级饭店,想和许亚蔓面对面会谈,要她认真对待何睿恒的感情,别再和其它男人牵扯不清。 车开到停车场,等候许亚蔓出现,莉莉不断骂她发神经。 「何睿恒跟你没关系,他只是你的ex,管太多了。」 不断强调,莉莉以为她不知道吗!袁雪桐就是双手撝住耳朵不想听,莉莉强迫要拉下她的手,两人一阵打闹。 忽然,袁雪桐双眸猛瞠,哑然失措望着前方,莉莉不明所以正想问,她嘘了比出噤声的手势。 上回那个身材高大男人正亲昵搂着许亚蔓的肩际从电梯出来,袁雪桐小心翼翼下车,偷偷摸摸跟在他们身后,只见他们一起上了一辆黑色奔驰车。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望见袁雪桐远远走来,怅然失落上车,莉莉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她有没有偷吃不干你的事!」 「我不想见到何睿恒不幸福。」垂眼系上安全带,袁雪桐语音沉重:「你不会懂。我们两个本来应该要在一起的,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他可以幸福,我不想要他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 「他幸不幸福,都不干你的事。」你白痴,你是被抛弃的。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莉莉狠狠数落她,却看见她低头猛掉眼泪,晶莹泪珠热烫,不争气狠狠砸落手背。 莉莉一阵懊恼,没好气地叫说:「我不是说过,不要再为他哭了!」抽了好几张面纸塞进她手中。 「我不甘心,我那么喜欢他,他却不要我……」眼泪滑落清丽脸庞,袁雪桐发出低声啜泣。「他未婚妻不爱他,他却要跟她结婚。」 「那你哭有屁用,去抢回来呀!」受不了车内滞闷悲伤的气氛,莉莉霍然开门,下车去抽烟。 隔了好一会儿,莉莉心情放松再回到车内,袁雪桐已控制情绪。她扬起莹亮双眸,平静且专注地睨着莉莉,沉着镇定地说: 「我明天就会告诉他,我还是爱他,只爱他一个人。」 莉莉没吭声,心忖:你这白痴,你忘了是他不要你。好,算了,袁雪桐你这女人没救了,过五年了,你还这样。 太傻,太痴心了吧。 结果,莉莉一句话也没说,瞟掠她一眼,安静颔首,不置可否。 【第八章】 终于完工了。 上周,最后一批家具陆续抵达,布置整齐之后,袁雪桐送走一批工人,豪宅剩下她和助理两人检视成果,拍摄照片和影片,准备存档。 结束最后的作业,助理离开,袁雪桐独自站在客厅—— 落地窗照进夏日敞亮的光线,石英地板散发温润的光泽,她的视线落在古铜金雕花大门,上面飞鸟造型的门把很特别,是她找了好几家材料行才发现的。 客厅采用新古典富丽风格的形式,外观高雅大方,纯白意大利皮制沙发,配上黑红相间抱枕,墙上悬挂典雅风格绘画。 白色冷调中加入一些温暖热情颜色作调和,袁雪桐认为整体风格很合何睿恒和许亚蔓的个性。 她徐缓走向餐厅,吧台表面是以白色石材和水晶板铺设,侧面有一道红色马赛克拼贴墙,柔和的花卉壁纸,搭配白色餐桌椅,厨房中岛四面以马赛克拼贴磁砖,底下镶嵌酒柜与玻璃鱼缸。黑色高脚椅,现代化的厨具,呈现丰富多样的景致。 当初,装潢丰富的图案和色调完全为了许亚蔓设计的。毕竟,厨房是女主人生活重心之一,当然处处要以女生为主。 一、二楼之间的阶梯采用桃花原木,一阶阶的底部设置抽屉,可以放置物品,达到收纳效果。 阶梯对面一整面墙全是书柜,高度直达天花板,旁边还架了一支宛如天梯的梯子。这面书柜是袁雪桐特别为何睿恒设计的,他一直很想要一个大书柜,以前他就很喜欢泡在图书馆,架上阶梯,边找书边看书。 沿着阶梯,上到二楼的主卧室,室内呈现复古与现代交错的风格,浅色柚木地板,搭配纯白大床,以及古典风钉扣的沙发。 浴间,马赛克拼贴的复古浴缸,体积比他们住在纽约时的大多了。 主卧室旁边的书房呈现人文艺术风。有古典泼墨灯罩,实心木桌,抽象主意的壁画。这幅壁画还是何睿恒陪她一起去某画家画室订的,那人以为他们是夫妻,不断恭喜他们新婚,后来才知搞错了,那天有些尴尬,光解释就闹了不少笑话。 客房采用莱姆绿清新风格,海岛风,有四柱白帐大床,绿色窗帘,浴室特别清新可爱,贴了碎花壁纸,浴缸走峇里岛spa风,家具沙发椅都是竹藤编的。 阁楼设计简单。她几乎没装潢,只铺了柚木地板,装上一个木制格子状的窗台,让他们可以种小盆栽,里面还有一张舒服的贵妃椅,专门用来躺着发呆。 浏览一遍,袁雪桐感到工作后的疲累,却也心满意足。 总之,完工了。全部。 一切都结束了。 明天就等何睿恒和许亚蔓过来验收。在此之前,她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和何睿恒表明自己对他依旧不变的感情。 袁雪桐停留在阳光温暖的阁楼,安静独靠在贵妃椅上,应该要离开的,心中却漫着强烈不舍。 忽然打起哈欠,渐感疲累,打起盹。 没多久,何睿恒推开门进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画面—— 优雅动人的女子并拢双腿,托腮靠在椅上沉睡,彷佛剪了短发的爱莉丝梦游仙境的女主角,去寻着她神秘的仙境。 她的睡容非常可爱,长长黑睫毛覆在眼睑上,夏日阳光轻浅照进小小阁楼,在墙上形成奇妙的阴影。她的唇粉粉嫩嫩,娇艳诱人。 他垂眸凝思,目光专注停留在她面容,舍不得移开分秒。他把她累坏了,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她知道她正在用一个完美茧、一个充满她风格的茧、一个充满她气味的茧紧紧将他包覆? 她知道他请她装潢等于作茧自缚吗? 她大概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这样最好。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他们就维持目前这样,直到一切结束。 终于,到了验收日。 夏日早晨,袁雪桐换上最喜欢的洋装。出门前,特别在颈动脉喷上香水,至少三下。 进入新装潢那栋大厦,她在地下室停好车子,手心微微出汗,心情紧张万分。她事前约了何睿恒,想在验收前先单独和他见面。 搭电梯上到顶楼,何睿恒很准时,已经在客厅等她。袁雪桐暗忖,也许一如往常,许亚蔓会姗姗来迟,甚至不在乎装潢成果,根本不会现身。 前一天,袁雪桐就将验收单寄给何睿恒,请他一一检查装潢,没问题就在选项内打勾签名。这样验收起来,速度比较快,不会耽误彼此的时间。 袁雪桐拉开豪宅大门,听见声响,何睿恒侧过身望向她,一见到她身 影,那双冷潭般的黑眸变得深幽黝亮——她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双耳戴着银制的耳环,性感诱人。 何睿恒刚将客厅验收单勾完,正要进入厨房餐厅区域,两人简单招呼,闲聊几句,他蓦地发现她举手投足有种说不出的柔媚,眸光隐藏魅惑,轻脆嗓音含着笑意,很卖弄风情的那种。起初,他很困惑,没多久,他警戒心忽然起了。 两人一上到二楼,前后走上那个宛如音阶的阶梯,他走在她身后,闻到空气浮荡扑朔迷离的香味。他说不出那是什么香味,总之混合着她特有的香气,令人更容易迷醉。 她身上的洋装,随着步伐,裙摆在台阶空中飘来荡去,形成诱人海波,脚踝的海豚刺青在他眼中如翻滚于海波嬉戏。 他不止一次吻过那只海豚;不止一次,手掌沿着海豚游玩的路径而上,直达她腰侧柔腻凝脂的肌肤,那些泡沫,从未消失。 何睿恒眼眸漆黑深沉,如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望见袁雪桐轻巧拉开主卧室的门扉,回眸要他跟上去。 她今天特别反常,穿了诱人低领的洋装,锁骨的线条、白皙的肌肤,格外诱惑他。她轻盈的脚步,眸光正烁动一抹顽皮促狭的波光。 他握着主卧室的铜制门把,没有走入,反而杵立门边,瞳眸黑黝隐含深虑,静静凝瞅她,他不能跳进她设下的诱惑陷阱。 开敞的落地窗,夏日熏风微送,窗边白纱徐徐摇曳。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回过身,她伫立日光温柔的窗边,微偏头,静静地看着他。 记得与不记得又能怎样?何睿恒浓眉微蹙,紧抿双唇。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想说那不重要,以阻止她的企图,却忽然感到喉咙粗哑,发不出话。 「你为什么不进来?」她唇角微扬,半挑衅、半撒娇问。 她分明知道他为什么的。他知道她心里很清楚,他想清喉咙,却听见自己声音粗嘎,说: 「我们先去书房验收。」 「胆小鬼。」她笑声又轻又干净,扬睫瞅向他,黑眸在明晰透亮的光线下,清澈如河,隐伏一抹暗流悄悄汩动。 何睿恒几个大步走上前,霍然将她整个人压在白纱落地窗上,印花洋装映在白纱上,轻浮诱人。他高大身影矗立她眼前,强悍精实的身躯压抵着她。 应该要害怕,她却露出更迷醉的微笑。他手指忽然扣住她的下颚,指尖抹上她诱人的唇,企图抹去唇边神秘的窃笑。 「小雪,你在玩火。」冰冷警告,要她停止。 袁雪桐扬睫睇他,满眼都是笑,手指碰触他紧绷的俊脸。「吻我,一个吻就好。明天就结束,我们不会记得这个吻。」 不敢相信她真的想诱惑他。何睿恒利眸微眯,冷硬别开脸;他不能吻她,吻了他就停不下。 第二十二章 她唇落空轻扫过他坚毅的下颚,稍低头,唇滑过他颈项,吻上喉结,最后落在脖子侧缘,热烫吮咬他隐伏肌肤底下激烈鼓动的脉搏。 何睿恒鼻子嗅闻的全是她身上的香气,她的气味彻底迷乱他的心。他将手指伸进她脑后鬈曲短发,发丝细柔光滑,她缓缓抬起脸凝视他,趁他愣住的刹那,吻住他的唇。 唇瓣相触,如电流嗤嗤流窜。 何睿恒身躯火热紧紧熨贴她,啃咬吸吮她的唇,舌尖强势喂入她口中,热烫翻搅,逼她供出全部。他手掌扯下她的洋装直至腰际,顺势扯断蕾丝内衣的肩带,她半裸地偎在他怀中,他低头吻她的锁骨,吻她的乳房,唇舌挑逗轻咬尖端粉蕾,惹她轻声尖叫。 她咬唇,手掌紧紧攀着他宽肩,双腿虚软偎向他。 他手掌摩挲她腿际内侧肌肤,手指在底裤边缘挑逗,最后扯低它,让它扯落至脚踝,他粗糙手掌罩住抚摸她双腿尖端三角带毛发,指节屈起,来回挑逗她皱褶里敏感蕾珠。 他眼眸深黑刺亮,猛盯着她不放,她因情欲双颊潮红,衬着白皙的肌肤特别诱人。他的唇回到她脸上,吻她,吞入她呻/吟。后来,他持续挑逗,手指渐渐感觉她体内因激/情的高潮轻轻颤抖…… 等她渐渐平息,忽然感觉她手指扯动他西装裤的拉炼,无法释放的欲/望令他咬牙,但他坚持握住她的手,怎样都不肯,硬是将她的双手安置在头的两侧。 他闭上双眼,唇贴着她的耳廓,对她细语呢喃: 「小雪,你是女魔。你知道我多想要你,就算现在这一刻我占有你,我还是不会跟你在一起。明天,我还是会娶别的女人。这就是你要的吻,要它做什么?你应该把我忘了。」 「可是,我爱你,你叫我怎么忘记?」她双手搂住他脖子,双眼弥漫泪雾。「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爱你,我比你的未婚妻还要爱你。」 「小雪,听我说……」他手指碰触她泪流的脸,凝视她悲伤的黑眸。 「我答应我妈绝不会跟你在一起。就算我心里爱你,我还是不会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其它女人爱不爱我了。」 「不可以……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你的决定。你怎么可以答应你妈?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你把我放在哪里?」她崩溃哭泣,双手握拳槌着他的胸膛。 何睿恒浓眉紧凝,猛捉住她的双手;她伤心欲绝在他怀里抱着他哭泣,他安抚她,轻摸她的头,将她身上衣物拉好,洋装拉上…… 渐渐的,袁雪桐仅剩低声啜泣,脸颊偎靠在他颈肩,悲从中来,断断续续哭诉:「睿恒,你好狠心。但愿,我从来不曾认识你。」 何睿恒亲吻她耳廓上方的发丝,徐缓放开她,眸光沉重,始终没吭声。 等袁雪桐平复下来,扬起潮湿沾着泪珠的双睫,脸颊泪痕涟涟,他心痛不舍,以指腹温柔轻触抹去。过了许久,四目相对下,他低声劝她:「回去吧,小雪。找一个你喜欢的对象定下来,从今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会把验收单填完,送到你公司。」 袁雪桐身体沉重靠在窗户上,神情悲伤,许久没有动作。 然后,他们忽然听见楼下大门开启的声音,听见许亚蔓在叫何睿恒,袁雪桐忽然用力抹掉脸颊热烫的泪,越过他,匆忙冲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宁愿和不爱的女人结婚,也不肯和她在一起。 她恨他,她好恨他。 脚步声一阵咚咚咚。袁雪桐快速冲下楼,和站在阶梯旁的许亚蔓擦肩而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却罕见地没道歉,头也不回,身影匆忙离去。 许亚蔓完全错愕,愣了一下,手握着阶梯的扶手,昂首困惑。半晌,看见何睿恒终于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五官绷紧,俊眸冷漠,眼眶微微泛红。 隐约感觉刚才可能发生了什么,许亚蔓低垂脸,正要上楼,何睿恒忽然在楼上淡然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今天不是要验收,怎么袁小姐回去了?」她停步,抬脸纳闷不解。 「刚结束了。」何睿恒利眸冷淡,面无表情,瞟掠她一眼。「你走吧,以后不必再装下去。」 「是吗?」许亚蔓缓缓笑了,执意走上二楼。「没想到装潢一间屋子时间得拖这么久,老实说,我不断担心会穿帮,我不太会演戏,袁小姐没有发现识破吧?」 何睿恒侧身退开一步,淡然地说:「你要的机票,我请秘书帮你订好了,下午快递到你公司。你把钥匙放桌上就可以,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许亚蔓和何睿恒面对面。她一直对他有好感,也曾想尽办法诱惑他,但这男人始终不为所动,有天,却反而向她提出一场荒谬的交易。 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动机和目的,然而他提出交易的报酬很不错,加上,请她假扮他的未婚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她也就顺势答应了。 抬眼望见他喉结附近到处沾了女人粉嫩的唇彩,许亚蔓禁不住猜想该不会袁雪桐也想诱惑他,匆促逃离的模样,恐怕是失败了。 许亚蔓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然而,何睿恒却不再看她,冷淡别开目光,漠然转身,走进卧室里。 空气中隐约浮荡浓郁情欲气味,混着女人香气,莫名暧昧,令人难以忽略;许亚蔓好奇,但没有追问,她暗忖何睿恒不会告诉她,这男人态度向来温和友善,但骨子里却对她冷漠如冰。 认识初期,她对他是有好感的,可惜他对她没感觉。奇怪的提出假扮未婚妻的要求,原先她还以为两人可以渐渐培养感情,假戏真做,但这男人……总是彬彬有礼,冷漠到骨子里。 算了。反正现在的她也不在乎,她已经找到爱她的男人。许亚蔓浅笑,旋身下楼。 袁雪桐特地选在今天验收,还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何睿恒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年前的今天,每一年的今天都是他们初恋的纪念日。 她以为他忘得了吗? 何睿恒曾想过要永远忘了她,尤其在刚分手的第一年。那时,他除了母亲、工作之外,什么也不关心。他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封闭感情、封闭情绪,就这样过下去。 从璩季颖那里得知,他们分手后袁雪桐回到纽约去念书,他松了一口气,觉得她会找到生活重心,重新过她的生活,甚至找寻到另外一段爱情。 两年后,何睿恒事业渐上轨道,他母亲开始催促他去相亲,要他试着结交不同的女子。何睿恒曾因此约会过几次,然而,每次,他都将对方拿来和袁雪桐比较,结果发现他无法轻易爱上别人。 后来,在纽约相识的珍妮芙回台湾,刚好在台中某大学担任助理教授,两人叙旧过几次;有一回,她到家中找他,认识何母,两人相谈甚欢,她在何母心中留下极佳的印象。 何母有意撮合他们,期望何睿恒能和珍妮芙交往,有意无意,总喜欢约珍妮芙来家中用餐。几次下来,珍妮芙终于鼓起勇气私下向何睿恒表达爱意。 何睿恒以工作太忙,委婉拒绝她。 这件事,何母知情后,母子两人发生不愉快的口角。何睿恒罕见地对母亲动怒——为了她,他和袁雪桐分手,难道还要强迫他和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才叫孝顺? 隔天,何睿恒飞伦敦参加建筑会议,到伦敦的第一天就接到母亲送急诊的噩耗。他惊慌失措,立刻请秘书安排机位,随即搭机回台。 何睿恒抵达医院前,何母因抢救失效,已病逝医院,母亲那边的亲戚也赶到医院帮忙。 何睿恒来迟一步,没有亲眼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内心悲痛,后悔之前那么不孝和母亲意见不和,发生争执口角。 那一年,何睿恒遭遇丧母之恸,情感处于冰封状态,更封闭。 来年夏天,何睿恒带下属飞纽约,在曼哈顿召开建筑会议。会议期间,有留一些时间让他们观光游览纽约。在一个光线温暖的黄昏,何睿恒决定去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点鱲烛。 那天,何睿恒遇见袁雪桐。正确的说,他看见她在那里,并没有出面惊扰她。当时,她面容低垂,宁静祷告,点完蜡烛正要离开,他看见她拿出面纸擦眼睛;她在哭,鼻子都红了。 听说她在纽约念完研究所,留在当地工作。何睿恒正考虑过去和她打声招呼,但她泪流不止,他不敢贸然上前,怕两人触景伤情,只会更悲伤。 第二十三章 于是,他默默跟踪她,一如往昔,发现她去了中央公园,晚间又去那间餐厅吃晚餐。 她,一个人。 他看了好难过。回到饭店,当晚彻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都是袁雪桐独自一人的身影。 来年夏天,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冲动,何睿恒再度来到纽约,内心暗忖她不会出现,也许今年她可能遇到不错的对象,渐渐将他遗忘。 于是,何睿恒安静坐在教堂木制长椅,内心希冀的,希望她一切都好,不要再来这里。 傍晚,夏日户外阳光明炽盛大,何睿恒远望,看见袁雪桐渐渐走进烛光摇曳充满暗影的教堂,户外的光线在她周围形成淡淡光影,那一瞬间,他觉得内心受到强烈的冲击,久久无法反应。 她彷佛鲑鱼洄游般,做尽了和去年一模一样的事——教堂、祈祷、泪眼迷蒙、中央公园、餐厅、一个人。 远远望着,何睿恒心痛不已,冰封的情感溃堤,几近崩塌,觉得自己一手建构的封闭世界在脚边裂成碎片。 一片片,无法拼凑完整。 去年秋天,何睿恒在厂商的提案报告中意外发现袁雪桐的名字,得知她回台湾了,她待的那间设计公司,和他公司一直有频繁的业务往来。 最后,他决定用计试试看,目的不外乎希望袁雪桐忘了他,可以追求新的生活,拥有新的幸福。 没过几天,何睿恒在某个应酬的饭局向许亚蔓提议,要不要假扮成他的未婚妻。起初许亚蔓以为他意想天开,后来他才表明原因,加上丰厚报酬当利诱,许亚蔓没考虑太久,很快就同意了。 计谋运作得很顺利,面对他即将新婚的消息,袁雪桐虽然不舍,但已不再沉浸逝去的恋情,帮他设计新房更加速她认清眼前的事实——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她开始有约会,也结识新的对象。像她这么美好的一个女人,本来就应该有权利追求新幸福。 总之,何睿恒正一步一步将她推远。 加上这一次,她突然不死心主动展开诱惑,他拒绝得够彻底,算是够狠了,应该可以一举将袁雪桐推得够远。 有预感,她不会再回头。 应该觉得如释重负,然而,惆怅的情绪低迷,压在心头久久不散。 可能是他身上弥漫她的气味,这间卧房彷佛被她的香气填满,如果他洗掉,情况会不会好一点?可是,他的东西还没搬来,就算洗澡,这里也没有衣物可以替换。何睿恒坐在床缘,敛着浓眉,怔怔出神—— 一切,真的结束了。 示爱遭到何睿恒冷然拒绝,袁雪桐大受打击。 隔天没进办公室,反而留在家里伤心。莉莉看到她一脸挫败,什么也没说。莉莉平常讲话很直接,但她心眼不坏,从不打落水狗,要不然袁雪桐只会哭得更凄惨。 这可恶的男人,这次,袁雪桐真的恨他。 袁雪桐很懊悔,毕竟,何睿恒意緖向来比她细腻迂回。她内心想什么, 他一看就知,她的诱惑在他眼里,太别脚、太失败。 他不再爱她了。就算爱,也已经是过去式。他表明得很清楚,就算对她仍有感觉,他也不会、绝对不会和她在一起,不管她唤醒的是什么,他的未婚妻爱不爱他根本不重要,他就是不要她。 他要撇下她,他已经抛弃她了…… 这几天,袁雪桐的心就像断线的风筝,在无垠的黑夜飘荡得厉害,毫无头绪乱飞。工作上,有新案件进来,她却失去冲劲,连莉莉老屋改建也无心进行。 考虑了几天,最后,袁雪桐决定向公司请五天假,毫不犹豫买了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出国散心。 她到十四区蒙帕那斯附近闲晃,透过高中时期的朋友介绍,参观好几个没没无闻年轻画家的画室,买了两幅喜欢的抽象画。心思依旧不定,老是想到她和何睿恒再无关系,镇日发呆闲晃,在圆顶咖啡馆消耗忧郁轻浅的时光。 不是没有考虑回台北一定要好好展开新生活。 试着谈恋爱,享受爱人与被爱——可能,她不会再这样爱一个人,像爱他一样强烈;可能,她不会为对方的存在疯狂心跳,像初恋时的很多举措,只是为了单纯见他一面。 爱情,不问对与不对,不问会不会受伤,将自己完全交托给一个人,毫无保留,只因为她爱他,只因为他是他。 可能,她不会再爱一个男人,像爱何睿恒一样,难以抹灭,说不出的刻骨铭心。 不过,她可以试着接受其它男人的好意,试着让何睿恒离开,明白他不属于她,不会再爱她了。 在巴黎度假到第四天,袁雪桐不得不渐渐想通,夜晚哭泣的次数减少,白天不再觉得孤单的自己很可怜。 第五天,俞美馨打越洋电话给她,再次提到要帮她安排相亲,她没有考虑太多,几乎是立即就答应。 相亲之后,如果对方条件不错,她对他有一点好感,就应该认真考虑定下来,甚至结婚。再过两年,她就要三十岁,她想生小孩,一个或两个都可以。 正如何睿恒说的,他们曾经深爱过,接下来的对象爱与不爱都无所谓。 如此可悲,却也只能默默接受。 要上飞机的前一天,袁雪桐去康朋街香奈儿总店帮母亲和妹妹买晚宴包。推开玻璃门,服务小姐里有一名具有东方脸孔,而且会说流利的中文,聊天之下,才发现她是上海人,从小在法国长大。 袁雪桐事先做了功课,要买的包包都先抄下型号,服务小姐去仓库找货,她随意在店里闲逛。香奈儿总店面积很大,分了好几区,她对当季流行的衣物没兴趣,倒是想买一些配件,走向饰品区闲逛,正在欣赏玻璃柜中的耳环。 她依旧是短而鬈翘的发型,不宜买太夸张的耳饰,选挑好久,终于挑中一对单钻红宝石,服务小姐告诉她有同款的项链,询问她要不要试戴看看。 正考虑,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买了lv的包包,还有高跟鞋。」一阵轻盈笑声,很熟悉地传来。 「不是花我的钱,何先生埋单。」 「这么说来,何先生是你的金主,还是男友?」她朋友羡慕之余,取笑:「你不是正和饭店小开allen交往中?喔!你劈腿?」 许亚蔓在连身镜前优美旋身,她身上是香奈儿这季最新的秋装。「你想太多了,allen是我的正牌男友,何先生对我不感兴趣,我猜他是gay。他这人对女人冷冰冰的,绝对是甲甲没错。」 袁雪桐困惑拧眉,愣在当场,一时无法消化许亚蔓说的。接着,忽又听到许亚蔓说: 「他的要求很奇怪,竟然请我假扮他的未婚妻。起初,我还以为那是他追求我的手段。结果,他对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反倒听说前女友紧缠着他不放,他想让对方死心,所以才请我假扮他未婚妻,好让对方彻底死了心。他开的条件很优渥,又是送名牌包,又是飞欧洲旅游的来回机票,我不答应就太傻,反正也只是在他前女友面前亮亮相,假装一下,很轻松的。」 「怎么这么好!下次有这种case,能不能介绍给我。」亚蔓的朋友欣羡不已。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我也没料到有钱人会这么大手笔。不过,何先生的前女友也太想不开了,何先生对她没兴趣,应该只是利用她……」声音渐渐变小,内容大约有关同性恋却假装异性恋的个案。 闲聊一阵,许亚蔓对着镜中的自己蹙眉,不太满意这套服装的效果,走入更衣室换下。 袁雪桐没继续听下去,此时,她得知真相后,脸色顿时刷白,表情僵直,黑眸错愕,脑海虽接收许亚蔓无意吐露的讯息,但似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渐渐领悟,一阵难怪,怎么会有女主人这么不在乎新屋的装潢?可是,何睿恒欺骗的用意为何?怎么会这样?细想许亚蔓吐露的真相,她忽然感到浑身恶寒。 「小姐?」服务人员过来叫她,她才收回神,却依旧面容恍然,呆呆地瞪着那人。「你要的包包我放在柜台,你还要逛吗?还是现在要结帐?」 「喔。」袁雪桐茫然失措,怔怔说:「我想结帐。」 「小姐,你还好吗?」看她脸色不对劲,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服务人员关心望向她,她眼眶泛红,眼角还噙着泪光。 「我……没事。」袁雪桐掏出信用卡。 第二十四章 后来,走出香奈儿总店,当下得知受骗的恶感挥之不去,袁雪桐伫足街边,无法置信他怎么会这样?当下的她没办法思考,茫然发呆,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九章】 她真是白痴。 诱惑不成,人生已够凄惨;现在,外加欺骗,简直雪上加霜。 从巴黎飞回台湾的班机上,袁雪桐无法好好休息。她想不通何睿恒欺骗的用意,当初是他执意找她设计新房,她曾一度考虑拒绝,哪有对他紧紧纠缠不放? 她只是对旧情难忘,他何必做到如此?有必要吗?欺骗她的目的何在? 她竟然傻到替何睿恒担心他未婚妻万一背叛他怎么办,简直蠢到爆表。 袁雪桐很难堪,她偷偷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没想到一片真心被他狠狠践踏。 还是,他喜欢看她伤心,他想报复她?想要她替她母亲和他父亲代罪受罚?如果是这样,那何睿恒目的达到了,她为他感到可悲。 下飞机之后,袁雪桐很快地通关,她出国前把车放在停车场,离开机场,她直接取车,开往高速公路回台北。 回台北之后,袁雪桐应该先回住处放行李,再到母亲家,把香奈儿晚宴包送给妈妈。但她却先绕去公司一趟,她出国前将何睿恒大厦豪宅的钥匙装进信封袋,打算在上班日请快递送还给他。 但她匆忙准备出国,忘了交代秘书,钥匙应该还在办公桌抽屉里。她回办公室拿钥匙,这时夏季夜晚刚过九点,同事早就下班了,她拿到钥匙很快离开办公室。然后,她驱车到那栋华厦,将车停进地下室,搭电梯直接上到顶楼。 这几天天气爆热,何睿恒刚下班就上二楼洗澡,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洗完澡之后,他没穿上衣赤裸上身,也没吹干头发,只穿了一件松垮的休闲短裤,就到一楼厨房找喝的。 拉开冰箱,选了拿一瓶冰的海尼根,找到开罐器,打开瓶盖。 上周放假,何睿恒已把东西搬过来,算是正式住进这里。搬来才发现这间屋子对他一个人来说好像太大,装潢过度华丽,虽然很舒适,却更显得一人孤单。 想来他比较适合单身小公寓,书可以乱堆放,衣服、鞋袜可以乱丢,客厅只放一张沙发,每天睡完觉就立刻出门,假日外食,有空就往外跑。 这里……适合幸福的男女居住,但他本身离「幸福」这两字太遥远了。 是他自己执意让袁雪桐好好发挥创意,她这女人想法一直很梦幻,他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算自作自受吧。 何睿恒杵立在中岛旁,沉默喝起冰啤酒。他太忙了,连去买观赏鱼的时间都没有,到现在这个装饰的鱼缸还空着呢。 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困惑一下,还没移步了解是谁,先看见袁雪桐笔直朝他走过来。 看她那表情,刹那间,不知为何,何睿恒觉得她全发现了。 袁雪桐将钥匙静静地放在中岛吧台,黑眸清澈,脆弱忧伤。「为什么?」声音细若蚊蚋。 那声音如此细微,以致更具穿透力。 这一瞬间,何睿恒体悟她受到了严重伤害,他垂眼凝思,忽然害怕起来,再抬眼望向她,他立刻招认。 「小雪,我不是故意的。」 「这样捉弄我,很好玩吗?」从不认为他是这样坏的男人,分开五年他变了吗?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 他利眼微眯,一径沉默。她垂眼低问一句:「还是你只想报复,见我难过,你才满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掀唇之后,沉重开口。 何睿恒不明白这事怎会被她识破,计划一直安排得很妥当,至少以为隐瞒得很好,那时,她看起来想通了,不会继续执着在过去的感情上。 然而,一旦被她知道真相,一切都毁了。 「那是怎样?你得想个理由说服我。」袁雪桐清澈黑眸浮现泪雾,语音哽咽破碎:「你想看我难过,你想伤害我,还是你想报复?随便选个理由。」 何睿恒黑眸如墨,深沉忧心,俊颜紧绷凝瞅她。「小雪,听我说,我没那个意思——」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反正你的目的达到了。」退开一步,袁雪桐泪流不止,旋身离开。 何睿恒眸底闪现慌乱,立刻放下酒瓶,伸手拉住她,哪知道酒瓶子没放稳,从中岛边缘滑落,砰一声,顿时碎裂,弄得满地绿玻璃碎屑。 两人愣了一下,暂时停下动作。何睿恒先反应过来,拉着她手臂。「小雪,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点开始谈恋爱。」 「那么你呢?」忍住啜泣,袁雪桐咬唇,扬眼凝视他,轻声问:「你怎么不劝你自己?还得用这种手段骗我?我帮你设计新屋,一心一意要祝你幸福,结果呢?一场骗局。你比我还好吗?你怎么不替你自己想办法?」 何睿恒回不了话,五官紧绷,眸光冷硬,眸底隐约浮现深沉悲伤。袁雪桐见他无法响应,边说边啜泣: 「如你的愿,我不再纠缠你、不再见你,我们各过各的,从此再无相干。」 硬扳开他紧握不放的手,她想要离去,可是他就是不肯放。「雪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两人有些轻微拉扯,主要是袁雪桐想离开,不想再谈下去,何睿恒不放心让她独自离去。 后来,她的高跟鞋踩到地上一块碎玻璃,冷不防踉跄滑了一下,他伸手想稳住她,她闪躲,手向后用力一甩,忽撞到后方吧台铁架上一排排整齐倒挂的高脚玻璃杯—— 匡啷!发出巨响,几个玻璃杯撞在一起,顿时碎裂,手掌冷不防插进其中一块碎玻璃。 当场血流如注。她愣住了,瞬间还不知道痛。 何睿恒见状,受到不小惊吓,俊脸刷白,倒抽一口气,迅速反应过来之后,沉着说: 「先别动。我帮你,你先别动。」他怕刺状碎玻璃突然从手中拔出来血会流得更多。 顾不得满地碎玻璃,他赤着双脚冲进一楼浴室,快速抓了一条毛巾过来,要她慢慢放下手,动作愈慢愈好。她照做,双眸蹙紧,缓慢将碎玻璃抽开,过程很痛很痛,痛到龇牙咧嘴,连连哀号。 伤口很深,几乎快见骨,何睿恒赶紧用毛巾暂时捆起来止血,然后,拉着她要去医院,两人到门口,袁雪桐才急着说:「你没穿上衣。」 何睿恒顾不了衣着体面的问题,在玄关衣帽间随便抓了一件运动外套就穿上,急急忙忙送她去医院。 今年第二次上医院急诊室。 医生刚在袁雪桐的手掌注射止痛针,针一扎进去,她就痛得咬牙。医生开始缝合伤口,她立刻别开目光不敢看,何睿恒在一旁注视着黑色细线穿过她手掌的肌肤,像缝衣服一般,过程怵目惊心,害他不禁唇角抽动。 他目光移向她脸庞,她面色仍苍白,眼角泛泪光,但神情忧郁多过悲伤,咬唇的模样很无辜,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开口问: 「你怎么发现的?」 「啊?」忽回神,望向何睿恒,明白他的问题,袁雪桐眸光变得微愠,瞟一眼后,别开目光。 「在巴黎遇见许亚蔓,她正在和朋友聊天,不小心被我听到。」 「哼。」他眸光转厉,唇角勾起轻蔑的冷笑,没料到许亚蔓这女人这么不可靠。 「不然,你以为可以瞒多久?」袁雪桐目光含怨,静静瞟掠他。「她说你是男同志,对女人不感兴趣。她说我纠缠你。我没有纠缠你吧?明明是你先找上我的。」 护士专心按住她的手腕,听见对话,忽抬眼偷瞄何睿恒,他五官英俊,脸庞帅气,真的是gay?暗忖好奇疑窦。 在某种意念上,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情感确实是互相纠缠的。何睿恒没有直接回答她,黑眸对上她的;她不知他内心有多深的愧疚,手掌轻揉她头,彷佛想安抚她,可是,她反应有点强烈,立刻用没受伤的手徐缓挥开他。 「别碰我。」低低警告。 医生倒是专注缝针,头也没抬,大概见过急诊室太多冲突场面。缝好之后,叮咛护士打破伤风针,然后,再将伤口以纱布包扎。开了药单,简短对袁雪桐交代事项: 「伤口尽量不要碰到水,药照三餐吃,一周回诊。」 「大概多久可以拆线?」何睿恒问。 「十天左右。」 第二十五章 后来,他们拿了医生开的药单,领完药之后开车回去。何睿恒送她回住处;在车上,她情绪有些低落,好几次他问她话,她都状况外,回神后才闷闷不乐地回答他。 上楼之后,莉莉刚好不在,厨房冰箱贴了一张纸条,写着她去新马一带舞台剧公演十天的讯息。 看到这讯息,何睿恒担心袁雪桐一个人独居会胡思乱想,决定留下来陪她。然而,袁雪桐却不愿意,直说: 「我想一个人,你还是回去吧。」见他不肯走,她些许动怒,语气转为强硬:「我大概明白你的用意,我可以现在就忘记你,明天我就去相亲,后天我就去结婚。这样你满意了吗?」 何睿恒唇角淡淡扯开笑容,黑眸却冰冷无奈,揶榆:「小雪,你在唱歌?」 袁雪桐狠白他一眼,沉默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夜里,袁雪桐没有再出卧房,但在客厅可以听见她断断续续在哭泣。何睿恒心里也很难受,但没有去敲门,想让她自己慢慢想通。 长夜漫漫,两人隔室而处,几乎一夜无眠。 隔天早晨,袁雪桐因为手伤刺痛到醒来,可能止痛剂过了时效,伤口才会隐隐泛疼。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刷牙,偷瞄镜中黑眼圈、无精打采的自己,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进公司,想请假,后来,看手机屏幕的时间才发现今天是星期六。 她走出卧室,只是想赶快服用医生开的止痛药,却看见何睿恒在厨房弄早餐,她脸色顿时不悦。 「你怎么还在?怎么不回去?」 何睿恒其实已经回去了一趟,换件干净的白t恤,还把她遗忘在他家的皮包拿回来。他没吭声,沉默烤吐司,顺便拿平底锅煎蛋和火腿。 袁雪桐找到药,立刻过去倒水,正要服药,他从冰箱先倒了一杯牛奶,拿到她面前。「先喝掉再吃药。」俊脸温和,目光沉稳,语气很平淡,好像他们没发生什么事。 袁雪桐不甘愿地撇撇嘴,接过之后默默喝完牛奶,然后配水吃药,正想走回卧房,忽被他轻拽住手臂。「吃点早餐再走。」他将煎好的荷包蛋、火腿放在餐桌上,土司也抹好奶油,烤好了。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她垂眼漠然,语音含着一丝埋怨。「回去,好不好?别假装你真的在乎。」 「你知道不是这样。」情况正好相反,他就是太在乎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低嗓中含着歉意。 按照以往两人相处模式,她早就原谅他了。她这人就是太容易心软,对他留恋不舍,才会被他欺骗、戏弄,演变成如今的状态。 「你就算动机是善意的,也已经被谎言遮盖,变成恶意。」现在,她受到伤害,他是否高兴满意?她冷冷瞪看他,黑眸清澈,语音刺痛尖锐。 何睿恒忽然抬起手,手指碰触她细腻白皙的脸颊,她眼睛些微浮肿。她别开脸,不看他,不耐烦地阻挡他的手。 他垂下手,目光深幽静谧,眸底彷佛深海,隐藏许多阴暗晦涩的漩涡,那里太深沉了,终年阳光都照不进去。 他叹气,五官线条冷硬,神情严肃。 「妈妈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人可以关心。我不在乎,自己一个人也无所谓。但是,你是这样美好。小雪,何必呢?你守的那些回忆早就消失了,那些时光不会再回来了。小雪,我对不起你,你可以不必像我一样。」 这么一说,只会让袁雪桐更难过,她低垂双眼,伤心落泪。 「可是,我就是忘不掉你。你为什么非要拿那些东西来骗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轻触她手臂。 「不重要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冷冷挥开他,黯然走进房间。 如此反复过了一天。 袁雪桐只有肚子饿时才会走出卧房,然后看见何睿恒还在,她不是言语冷淡,就是沉默以对。 何睿恒不断温和劝她,说了又说,到头来,她都没听进去,她不相信他说的话。 晚餐时分,两人都无心吃东西,何睿恒还是去巷口买了汤面、小菜回来。可是,两人在餐桌对坐,不小心又产生口角。 袁雪桐没胃口,右手受伤,没办法用筷子,左手拿汤匙捞面,捞得意兴阑珊,时间一久,面都糊掉了。 何睿恒早已吃完,想喂她,她摇头拒绝。 「吃不下。」 「等一下要吃药。」 「你回去好不好?」语气有些不耐,袁雪桐想起什么,话锋忽转,疑惑询问:「我们也算好几年没见面了,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你会突然来找我,想出假未婚妻的计谋?」 「前两年去纽约,在教堂遇见你。」 「是吗?怎么没跟我打招呼?」眸底微现讶异,她疑惑直盯着他。 「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他语气淡然,黑眸冷意消失,有抹温柔光芒烁动,直盯着她不放。 「喔。」愣了一下,起初不懂,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定是看到她边祷告边哭泣,他有没有跟踪她到中央公园,一路跟到那一间餐厅? 梭巡他冷峻的五官,黑睫下的双眸分外温柔,袁雪桐轻轻点头,终于弄懂为什么,幽幽叹气。 「两年前,我曾听说你和珍妮芙交往,是真的吗?」 何睿恒轻轻摇头。餐厅垂挂鹅黄灯光,他低垂黑睫,阴影照在眼睛下缘,表情看来淡然,却有抹忧郁。 袁雪桐忽感伤,内心深受打击,一直以为他从分手后适应得很好,有新对象,甚至可以论及婚嫁。没想到他们是同路人,分手后,两人内心伤痕累累,想忘,忘不了,怎么想方设法都无法痊愈。 「如今,我们变成这样,你满意了吗?」 「小雪,你别这么想。」 凝看他一眼,她悄悄抹掉落在脸颊上的泪,低头默默吃了两口面,实在没胃口,吃完药就躲回卧房不肯出来。 后来,面都糊了,何睿恒把没吃完的倒掉,内心涌上太多愁绪,压在胸口令人难受。他想一走了之,以后再也不管袁雪桐,但他放不下,也怕她一个人独处会出事。 听见莲蓬头水流声音,何睿恒敲门,没响应,发现门没上锁,他自己开门进去。袁雪桐正坐在浴缸边缘发怔,好像在考虑该怎么洗澡。 「受伤的那只手不要弄湿了。」何睿恒走到浴室门边对她说。 她缓慢抬眼瞟掠他,拿起浴帽,没戴在头上,反而缠在受伤的右手上。 他去厨房找橡皮筋随意绑起来,现在,她的右手就像一颗扁掉的气球。两人看了,无奈笑了,很苦中作乐的笑法。 何睿恒帮她脱掉衣物,她没有拒绝。他动作小心翼翼,目光移了开。她转身走进莲蓬头的拉门里,裸肩碰了他手臂一下,很轻的碰触,不是故意的那种。 瞬间,他竟然想把她压在墙上,毫无前戏冲动埋进她身体里。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是内心积太多压抑的闷气想发泄,还是单纯想要她。 「要不要洗头?」隔着压克力门,浴室不断冒出蒸腾的热气,他黑眸光芒闪熠,粗嘎的嗓音问。 「今天不想洗。」她让热水溅在赤裸的身躯,只想好好放松,没有力气应付他。「走开。我想静一静。」 何睿恒走掉了。后来,他到附近的超市买饮料,一连拿了好几罐啤酒,随便买几样配啤酒的零食,再去付帐。 走出灯火通明的超商,沿着小巷弄一路回她的住处,在光源不稳定的长巷,他孤单的翦影被鹅黄的灯光拉得好长好长。夏季接近尾声了,夜里,微风轻送,熏然飘散白天骄阳残留、尚未完全消散的热气。 假如从未遇见袁雪桐、与她相爱、分离,他现在会在哪里?会爱上别人吗?正在做什么? 何睿恒想了好久,竟然想不出可能的答案。 半夜,何睿恒喝醉了,躺在沙发睡着。 隐约作梦,梦见袁雪桐在哭,他以为她又伤心了,半梦半醒间,他恍惚走向她的卧房,没有征询,毫无预警,进去之后,他爬上床。 袁雪桐睡得很浅,忽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纳闷睁开双眼,察觉是他之后,松口气。忽然闻到他浑身酒气,她无法入睡,侧过身在幽暗中凝视他。 他紧闭双眼,面容英俊,眉宇略蹙,沉重的鼻息吐向她,忽然一个动作,他手臂横过,紧搂她肩际,拥紧后一阵轻拍安抚:「嘘,乖,别哭。」 第二十六章 嗄?神经。袁雪桐一头雾水,轻摸他额头,甜美双唇轻蔑勾笑。「没发烧呀。」 结果,何睿恒竟然熟睡,袁雪桐却很难继续入睡,受伤的手掌胀胀肿 肿,想起睡前忘了吃药,悄悄移开他的手臂,轻手轻脚下床,开灯去厨房找药吃。 经过客厅,注意到何睿恒这两天都睡在沙发上。她家客厅沙发不算宽敞,窝在小小的地方应该很难好好睡上一觉吧。 袁雪桐一时心软了,没叫醒何睿恒,反而自己找出薄的凉被,躺在沙发上,关好灯,在夏季深夜里微微发怔。 落地窗口外附近有盏浅黄色的路灯,晕晕黄黄,照进没有合上窗帘的客厅里。 从今而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原谅他吧,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不是故意的。就这样算了,就算她替他父亲,还有自己的母亲受罚好了。 从今而后,有爱有仇,都算抵销了。 恍恍惚惚,入睡前,袁雪桐不断翻来覆去,想着这些。回忆里,她还是会想哭,但她不是那种会生气很久的女人。 够了。她不想再气他了。 【第十章】 早晨,何睿恒恍惚醒来,有些纳闷。 揉着惺忪睡眼,他才想起昨夜喝醉。走出卧房,袁雪桐正在做早餐,她笑脸灿烂,轻盈哼歌,颇有阴霾一扫而空的态势。 趁他梳洗期间,她早餐已经准备好,咖啡也煮好了,全摆在餐桌上等他。 何睿恒出来,利眸小心翼翼扫看她,只见她平静温婉,坐在椅子上慢慢咬吐司,喝咖啡。他面无表情,在对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我已经不气了,我决定原谅你。」袁雪桐那双清澈黑眸又亮又美,静静望着他。 「喔。」何睿恒拿起叉子,低头吃起盘中奶油炒蛋,她顺手拿起桌上胡椒罐倒了一些黑胡椒粒在上面,然后把热腾腾的咖啡推给他。 「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低头瞄一眼受伤的那只手,轻声细语:「我不是故意弄受伤的,以后不会这样。」像给他保证。 何睿恒扬眼看她,目光温和梭巡她脸庞,她眼角弯弯展笑,左手顺了顺耳旁鬈翘的短发。 「我妈刚才打电话来,我下午要回家一趟,在巴黎买了一些东西要给她和我妹妹。」黑眸静谧,对上他的目光。「这里沙发不好睡,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要上班?」 他敛起深沉的目光,很快吃掉盘里的炒蛋和火腿片,喝着咖啡,慢条斯理问:「你怎么去你妈家?手受伤,不能开车,我看还是我送你去。」 「可以坐出租车。」她柔笑婉拒,站起身,把他吃完的空盘放回水槽。 「冰箱有苹果,要不要吃?要的话,可能得自己削皮。」 「想的话,我自己会动手。盘子搁着吧,我等一下再洗,不要把手弄湿了。」他叮嘱着。 她浅浅颔首,忽想起什么,回身靠在流理台说:「我的车还停在你家停车场,行李在后车厢里,等一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拿吗?」 「我开车去帮你拿吧,你在家里待着。」吹起咖啡杯上缘的热气,何睿恒缓缓喝了一口。 后来,何睿恒开车去帮她拿行李,顺便上顶楼去多拿一些盥洗衣物,还有笔记型计算机。虽然听她嘴上说不气,人看起来也比较有精神,但他还是为她担心。 下午,何睿恒坚持开车送袁雪桐去俞美馨家里,让她独自上楼。 由于今天是假日,俞美馨和麦知伟都在,他们有养一只纯白色、一只棕色的博美狗,袁雪桐一来,两只狗兴奋地在屋里跑来跑去,跳上跳下,热闹不已。 袁雪桐把从巴黎买来的皮包、香精蜡烛和精油拿出来送给母亲,三人坐在客厅沙发闲聊,俞美馨泡了一壶红茶,拿出朋友去香港带回来的伴手礼饼干。 早先已在电话中听袁雪桐提起手受伤,俞美馨看了之后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医生帮你缝了几针?」 「七、八针吧,不严重。」 其实是二十多针,袁雪桐不敢据实以告,反而一直微笑。「以后会小心一点,真的不严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 「你麦叔叔晚上帮你安排一场饭局,刚在电话里跟你提过了,对象是他公司业务部的副理,我帮你预约美发店,把头发弄个造型,你看起来黑眼圈太深,记得用遮瑕膏盖一下,是不是刚回来,因为时差没睡好?」 「妈,下次吧。今天真的不太方便,手不舒服,这几天又没睡好。」袁雪桐讷讷尴尬,看向麦知伟,满脸歉意,浅浅笑着应答。 「那就改天吧,这事也不急。」麦知伟相当体谅。 「怎么这样?都约好了不是吗?一改再改,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俞美馨使眼色,轻拍麦知伟腿际,要他帮忙劝一下袁雪桐。 「雪桐手受伤,人不舒服,别硬强迫她去,改其它时间,黄副理不会介意。」麦知伟帅气笑了一下,露出眼角鱼尾纹,俞美馨的手仍旧搁在他腿际,他将手掌贴覆其上,两人非常亲密。 其中一只博美狗不停在俞美馨脚边缠绕,她弯腰单手抱起,轻放腿际,手指顺了顺牠的毛;而袁雪桐拿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配红茶,俞美馨瞟她一眼,忽问: 「你最近和睿恒见面了吗?听说他要结婚了?日期订了吗?」 袁雪桐愣了愣,瞳底光芒略暗,徐缓扬眼瞅向母亲,清丽面容浮现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麦知伟忽轻拍俞美馨手背一下,说:「这事怎么问雪桐呢?他们不一定还有联络。」 「不是呀,我也是想提醒她一声,睿恒结婚的话,她是不是也该多关心自己,不要再耽误下去,再过两年就三十……」 她母亲话说得没错,他们彼此耽误了对方。这几天,袁雪桐渐渐想通,终究不能在一起,没有必要再耽误下去。 「妈,放心啦,我有考虑要结婚,也会想生孩子。」 「说得那么轻松,现在连个好对象都没有呢。」俞美馨唇角浅笑,揶揄她:「急着嫁人总要先有对象吧。」 袁雪桐俏皮吐舌,也笑了,耸耸肩,模样轻松。「所以,才请你们帮忙介绍。只是,今天真的不适合,右手没办法拿刀叉,也没办法用筷子。改天吧,等伤口愈合拆线,我再打电话给你。」 「也好。总是要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俞美馨不免忧心。「你现在这样子有点僬悴,黑眼圈都跑出来,回去记得睡饱一点。」 后来,袁雪桐没久留。俞美馨拿了一些朋友送的食物给她带回去,和麦知伟送她到门口。她回眸道再见,有一刻,静静地凝视他们相互拥肩幸福的画面。 搭电梯下楼途中,袁雪桐凝思默想,何睿恒是不是不甘愿?是不是一直恨他父亲和她母亲? 袁雪桐从不怪他们。爱情相当独占,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为了成全自己的幸福,不顾他人的想法,伤害他人感情,老实说并不少见。更何况,她母亲的个性她很清楚,绝不会残忍伤害人。 然而,她也渐渐能理解何睿恒的心理,同情小时候没有父爱的那个小男孩;他母亲是他长久以来唯一的家人,也是他情感重要的支柱。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她,只是不想背叛自己的母亲。 他对她存有一份愧疚,这份愧疚也害了他。回想许亚蔓对他的评价,袁雪桐觉得不公平。他不是对女人冷血的男人,他无法接受其它女人的好意,只是因为他理想过高,情感压抑,对她,对母亲,两边都不想亏欠,所以到现在还是孤单一个人。 她不想这样;他们不能在一起,至少可以让对方自由。 袁雪桐走出大厦,夏日午后阳光晒得人心暖暖的,思绪浮浮沉沉,她没有马上拦出租车,反而打算散步一段路再回去。 迎向阳光,灼热的光线刺得她双眼微眯,忽然她看见何睿恒站在路边,无聊发愣。 「你怎么没回去?」她微感惊讶。 「我下午没事,所以想等等看。」瞄手表一眼,顺手拎过她提的东西。 「你没待很久。走吧,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本来想散步的。」她被他轻拽住手臂,往车里带,微微抗议着。 「那找个地方去逛一逛好了。」他建议,没等她继续抗议,推着她的背,要她坐进车里。 她回眸凝瞅他,正好有话想对他说,不再反对,也就顺服了。 在车里,两人商量着要去哪里闲逛。 第二十七章 袁雪桐右手不太方便拉安全带,何睿恒侧过身帮她拉安全带,并且扣上。调整长度的时候,她身躯紧靠着椅背,他修长手指碰触她手臂,不小心扫过她胸部,扣上的时候,还一直在腰侧附近摸来探去。 都不是故意的。袁雪桐闻到他的气味,屏息坐着,偷偷瞄他一眼。 「这里离师大很近,我们去校园逛一逛?」何睿恒建议。 「好。」瞟掠他英俊侧脸,她忽然很急着说:「我本来晚上要去相亲,但我妈说要给对方好印象,等我手伤拆线再说。我也看到麦叔叔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这对象还是他介绍的。这阵子,我会多去相亲,然后结婚。我想生一个小孩,两个也可以。」 他浓眉蹙起,双眸直视前方,专心开车,没回话。但她注意到他五官线条变冷硬,下颚也绷紧。她继续自顾自地说: 「睿恒,我心里已有打算,我们……就这样算了吧。我替我妈跟你道歉,你也没有欠我了。好不好?」 他黑眸锐利瞄她一眼,眸光有抹轻蔑的忧伤,唇角冷硬撇了撇,没回答。 她忽然簌簌掉下泪,别过脸很快以手背拭去,不再说下去,瞟着窗外阳光盛大的风景,深深叹息。 后来,他们到了目地的,下车之后,两人没有并肩走,反而一前一后,走得稀稀落落,避开夏日午后骄阳,在树荫下走了好一段路。 下车后,他们就没有讲话,只在散步回去的路上,他才开口问她:「晚上在附近随便吃点什么再回去?」 「好。」袁雪桐颔首。 他们没有上车,走路去附近的师大夜市,何睿恒对这里不熟,拿出手机刷开屏幕上网,心想她手伤,也不太适合拿餐具,遂问:「要不要吃披萨,这里有一间手工披萨,网络评价不错,去试试看?」 「好。」 一路上,何睿恒提议什么,她都一直说好。前两天她还很生气,不管说什么总要和他闹意见,现在忽然什么都好了。何睿恒唇角微扯,缓慢笑了。 她心地太善良,心太软了,这么好哄,才短短两天而已。 「笑什么?」她黑眸疑惑,瞟掠他。 「没事。」他笑了,笑意温暖,薄唇弯曲,弧度非常好看。 夏日傍晚,靠近晚餐时间,师大夜市附近人潮聚集愈来愈多。两人走到那间手工披萨餐厅门外,店内座位不多,已全满了。不想在店外干等,只好拿了号码牌,先去附近闲逛。 在这区,没办法像校园散步走得稀稀落落,人潮拥挤,怕走散,何睿恒轻搂她肩际,想起什么,忽说: 「我们回台北后好像从没约会过。」 回台北之后,他们感情很快就变质了。她曾经暗恨过台北这座城市,曾希望两人永远留在纽约,他们在那里生活太快乐。如果有机会,她希望他们还能再去纽约一趟,单独,只有他们两人。 袁雪桐一定是把心里的话讲出口了,因为,听到他问:「有机会的话怎样?」 「嗯?」袁雪桐回神,疑惑瞟他,黑眸清澈无辜。 「你刚说有机会的话……就停住了。」他好笑地斜睨她,提醒着。 「喔。」所以,她真的不小心轻声呢喃出口,眼眸烁动慧黠波光,她笑了笑。「没什么。」 不会有机会了,她不再存着有机会的奢望。 感觉这就是他们的最后。明天,他们各自曲折,各自生活。袁雪桐忽然伸出手搂他的腰,他怔了一下,后来也没特别反应。 就当这是他们在台北的最后约会吧,留一点美好回忆风干储存,待年老,再从记忆抽屉拿出来,细细品味—— 她曾经深深爱过他。 晚餐,披萨店挤满了客人,他们毫无选择地挤着一张四方小桌,吃披萨配可乐。 店内冷气嘶嘶吹送,摇滚音乐狂飙,方桌铺着俗丽花格子塑料桌布,邻座好几桌都是吵闹的年轻人。 袁雪桐和何睿恒面面相觑,气氛太过热闹,一时不习惯,尤其隔桌那对情侣放闪放得很厉害。后来,两人渐渐融入气氛,安适之后,她俏皮喂他吃披萨,他咬了几口,故意连她手指也咬入唇间,抬眼凝视她,眼神性感,举止暧昧。 袁雪桐黑眸羞涩,娇嗔抗议,抽回手,他唇扫过她掌心;他的唇润泽温暖,惹她心轻顚。 目光相触,恍然他们回到旧有时光。 晚餐结束,沿着长街闲逛,袁雪桐像观光客,每摊都停下来细看,慢慢挑选。逛到有英文名字的项链,她向摊贩老板买了一条michelle的。 狭小巷弄卖衣服的商店空间像格子屋一般,袁雪桐独自进去逛,何睿恒就站在门口等她,看见她挑了一件橘色碎花热带洋装,听她和店员边闲聊边杀价,考虑一下,最后终于买下。 两人就这样一路闲逛,他买了巴黎铁塔造型的打火机,她买了樱桃小丸子造型的香精肥皂,还有一对假的珍珠耳环。 两人一起吃冰淇淋口味的可丽饼,在路边喝奶茶,最后都九点了,才开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袁雪桐又向何睿恒提了一次近期内会去相亲,语气颇有向他保证之意。 何睿恒眸光深沉,注视前方,依旧不吭声。车内气氛安静,不致沉滞,袁雪桐眸光清澈,凝睇他静默俊脸,忽笑闹: 「我们可以比谁先找到对象,赢的人有礼物,怎么样?」 何睿恒冷淡瞥她一眼,收回目光。「如果你先结婚,新屋半买半送给你们当礼物。」 「不要。那是专门为你的幸福设计的,又不是为我。」袁雪桐别开目光,轻描淡写说:「谁知道你会骗人。」 「差点成功了,不是吗?」骗过的话,他们就真的结束了,她现在早已开始过新的生活。 何睿恒驾驶方向盘流畅转弯,在她住处附近巷弄找到停车位。下车前,袁雪桐让他解开安全带,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了。 「睿恒——」柔声轻唤他,引他注意。 「什么?」解开安全带,他扬起脸,目光宁静停留在她清丽脸庞。 「以后,不要再为我想了。你没有亏欠我,我们只是缘分不足。下次你如果遇到有好感的女人就应该好好把握,你……忘掉我吧。」微带哽咽,抿了抿唇,再度艰难开口:「我也会忘掉你。在找到对象之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瞳眸清澈明亮,如夏夜月色照耀的河水,她看似完全走出情感的泥沼,心思彷佛被伤痛洗涤,坦坦荡荡,现在,还有余裕可以关心他的处境。 难以言喻的哀伤在他心底深处蔓延。 他们一起下车,一起走过黑夜灯光浅薄的长巷,爬楼梯,走进屋里。 他们不需要道别,不刻意说再见。 也许以后不会再有机会相见。袁雪桐心情低落,仍强打起精神面对何睿恒,先将那些从夜市买来的战利品搁在客厅茶几上,回身对他说:「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我也想休息了。」 「小雪。」见她要进卧房,何睿恒拉住她手臂,她一脸纳闷,他黑眸对住她,梭巡好几秒,无法平息的情感,隐伏在他深邃眼底。 静等他发话,他却双唇紧抿,没开口,状似依依不舍。袁雪桐柔声说:「回去吧,笔电那些东西别忘了带回去,我家钥匙搁在茶几上就可以了。」 这几年,他刻意压抑情感,拒绝回忆,工作满档,就是不想让自己有片刻喘息,不想记起她的美好。 刚分手那段日子,内心特别煎熬。为了忘掉袁雪桐,他丢掉好多在纽约买的纪念品,一丁点会记起她的东西,比如书、情诗、夹在笔记本的纸条,上面写着下午我要去上课、晚餐和同学有约……这类琐事的纸条,全被他丢了。 还以为自己习惯对感情封闭,以致完全麻痹。这几天和她独处,冰封的心情渐融化,彷佛又回到两人纽约同居的生活。 何睿恒磨蹭该离去的时间,好像这般拖延便可以不必独自回到偌大豪宅,承受一人的空虚。 看他徐缓收拾个人物品,袁雪桐瞳底隐伏一抹怅然。心是不舍的,却得强忍住,她怕自己没办法承受离别,做到不哭,对她来说太难,于是,故作轻松说: 「你慢慢收,我先去洗澡,钥匙记得搁在桌上。」这样就好,不要互相说再见了。袁雪桐安静躲入卧房。 看见房门关闭的刹那,何睿恒心脏快停了,他觉得世界末日突然降临,好像整个人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 第二十八章 袁雪桐躲进浴室洗澡,艰难脱掉身上t恤和牛仔裤,打开莲蓬头先放掉冷水,整个淋浴间热气弥漫,应该要脱掉内衣裤跨进去洗澡,她却站着发呆。 好一会儿,发现眼泪都流到脸颊滑至颈项了,她才回神,默默吸鼻子,以手背胡乱擦去脸颊的泪痕。 这次,她没有把右手绑上浴帽,洗完澡要更换药膏和纱布,伤口溅到一点水不要紧,她会尽量小心。 在浴棉淋上沐浴乳,单手搓出细白泡沫,随意抹上赤裸的身躯,暗忖今天还是别洗头,明天上美发院吧。 忽然浴室门被拉开,听见声音,袁雪桐愣了一下,隔着淋浴间压克力门,低问: 「还有事吗——」淋浴间压克力门霍然被拉开。「咿——」她黑眸圆瞠,瞪着何睿恒,惊诧抗议。 何睿恒高大身影闯入,她瞬间羞赧,从耳廓到脸颊酡红一片,急想背过身,他按住她双肩不让她移动,俊脸低垂,瞳底黝亮漆黑,隐伏一抹文火,一瞬不瞬直瞅她。 她不敢扬眼,双颊热烫烫,不知是热水让温度升高,还是其它,她觉得好热好热,空间变得狭小拥挤。 莲蓬头喷洒热水将何睿恒衣物淋湿,他不耐,从下摆拉掉polo衫,将她压在浴室壁砖上,莲蓬头的水直接倾洒在他们身上,她双眸困惑,盯看他,只见他眸底悬浮浓烈情绪,宛如深海下激猛的黑潮。 他还穿着浅色牛仔裤,被水淋得又湿又紧,宽厚胸膛碰触她赤裸乳房,引来肉体互相吸引的震颤顚。 「怎么这样?」她背抵磁砖,困惑地轻声低喃:「什么意思?」 「想要你。我没办法离开你。」他将她压在浴室墙面,薄唇微启,熨贴在她耳廓上,音调粗嘎低语:「小雪,我终究不想失去你。」 「可是——」他的转变太突然,她满眼困惑,双颊因尴尬而潮红,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反应。 何睿恒没给她继续可是的机会,面容低垂,忽然轻罩住她蜜唇,渐渐强势攫夺,吻得缠绵。 有一种无法压抑、也不想压抑的情感,如暴雨瞬间倾泄。温热水花狂肆洒落在他们赤裸紧缠的身躯。 几乎没有前戏,他啃吻她的唇,很快地解开裤头,脱掉牛仔裤,摆脱所有衣物束缚,手掌扳开她双腿,压着她胴体,挺身刺入她体内。她痛得蹙眉,喘息叫出声;他稍微放慢动作,手掌轻轻抚摸她,很熟悉她身体的敏感带,弄得她更加脸红心跳,不禁直接将脸埋进他颈窝里。 水洒在两人赤裸交缠的身躯,他们身体热烫,心亦然。淋浴间气氛不再是暧昧,情感不再缓慢流动。隐伏内心深处的情感需要宣泄,他直直而来,又猛烈又激/情,要她接受他。 他的动作野性蛮悍,只想证明一件事,她是他的,她只属于他……他不想再将她让给其它人。 何睿恒对她向来温柔细腻,从未粗鲁直率。袁雪桐受到惊吓,双唇含咬他的颈侧,抗议疼痛。何睿恒忽慢下动作,轻扯她的鬈发,拉她仰起脸,薄唇落在她下颔,滑过脸颊,吻她耳廓旁的肌肤,她发出细细柔柔的呻/吟。 手掌伸入两人紧缠的身躯间,揉搓乳房,滑过腰腹,向下深入,挑逗安抚。吻她,一直吻她,诱她放松。最后,他硬挺火热的欲/望戳入更深,埋进她体内。 他没办法放慢速度,他仅存的理智崩断,向来的高度克制力也跟着溃散,他很想对她温柔细腻,但控制不了,渐渐变得强悍野蛮,只想攫取她。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脆弱却敞开,疼痛却获得欢愉,矛盾的情绪和敏锐的感官在她心灵深处纠缠,起初还抗议连连,渐渐却娇喘呻/吟。高潮来得又急又快,她墨黑瞳孔微微扩张,清澈间染迷离水雾。 她已经不行了,双腿摊软无力,单手攀着他的肩际,唇贴在他坚毅下颚。他粗嘎喘息,浑身肌肉却仍贲张用力,美丽又野蛮的身躯压着她不肯释放,她啃咬他的耳廓,吻他、求他。 何睿恒终于答应毫无保留地释放,深深的,没有保留。 袁雪桐错愕愣住,须臾之后,她想通了,觉得就算怀孕也没关系。 后来,何睿恒放开她,关掉热水,两人冲太久,肌肤都开始起皱了。他从架上拉下两条浴巾,一条给她包裹身躯,另一条没先将他身体擦干,只在腰际围了一圈。 袁雪桐将浴巾包裹身体,在腋下打个结。忽然发现受伤的手都泡湿了,她轻唉一声,他瞄一眼,满眼歉意。 出了浴室,何睿恒立刻先帮她把伤口吹干,换上药,再重新缠好纱布。 期间,两人坐在卧室床缘,姿态放松,有一丝慵懒,皆低头,垂眸凝思,静默没有对话。 然后,他帮她把头发吹干,她的短发鬈翘黝亮,滑顺好摸,他留恋着,对自己的头发倒是用手指耙梳几下,就将吹风机关掉。 袁雪桐站在梳妆镜前,单手挤出乳液,直接轻轻拍打在脸颊和颈际。镜中,她的黑眸澈亮,安静凝瞅他,等候他先开口。 何睿恒站在她身后,扬眼,黑浓瞳眸直视镜中的她,深沉的目光像一座阳光探不进的深海。她微微忧悒,担心他忽然说什么两人还是不能在一起或类似的话语。 现在的她没办法去相亲了。要忘掉他,已经是不可能。 那一刹那,何睿恒伸出手,勾住她,将她揽入自己的胸怀,耳鬓厮磨。 「小雪,我要你。我要我们在一起。」 顿时,松口气。她才知自己刚刚完全屏住呼吸,忍不住拉住他手臂,整个人摊软在他宽大怀里。刹那间,百感交集,眼眶温热,眸底泛着水光泪雾。 「好想你。我好想你。」双臂收紧,面容有些激动,何睿恒埋在她颈窝,眷恋不舍鼻息里全被她香味填满的感觉。 「你不讨厌我了?不恨我了?」 「我从没讨厌你,没恨过你。」 「我妈呢?也不恨了吗?答应你妈的呢,不遵守真的可以?」几番追问,就是不确定他是怎么想的,担心日后他忽又反悔。 他僵一下,俊脸微抬,在镜中和她黑眸对视,他薄唇吻了吻她耳廓,低嗓忧郁:「只能选一个。今后我选择你,我拖你一起,你只好跟我一起对不起我妈。」 咦!如果这是告白,那大概是她听过最奇怪的告白了。袁雪桐偏头细想,眉眼渐渐展笑,波光流转,回身睨看他。 「真的?这次,你想通了?」等这么久,终于? 他吻了吻她凝脂细腻的脸颊,慎重告白:「我不想要一个人,不管到哪里都会带着你一起。如果妈妈不能原谅我们,你跟我一起,我们就当悔罪的叛徒吧。」 「你愿意吗?」见她完全惊呆,何睿恒追问着。 「你这算求婚吗?」会不会太另类?袁雪桐黑眸慵懒中有一丝困惑,直瞅着他不放。「你怎么想通的?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改变主意。」 何睿恒低敛深眸,心思曾翻来覆去,也以为自己能克制对她的感情,可是,临到最后一刻,他却怕真的失去她。 如果失去她,他还剩下什么?一副骄傲冷漠的躯壳,无法爱人,也无法接受他人给予的爱。 「我妈已经去世了,我想为活着的人努力。」他没办法再为母亲多做什么,可是,他可以为袁雪桐做很多,两人同心,他可以带给她幸福。 刚说完,袁雪桐立刻双手紧紧拥住他,很心疼他身边没有家人;她不希望他今后孤单一个人,如果可以,她当然想照顾他、爱他,和他一起生活。 他不想让袁雪桐再受伤、让她哭泣,不想她对他心存怨怼,却终究得选择原谅他。 由于他情感压抑太久,一旦心结打开,想通之后,变得有一种完全豁出去的态势。 他终于向袁雪桐承认他爱她,而且在男女感情里,一直以来,他只想爱她,不想屈就其它的选择。 其实,他的爱,如果可以的话,也会很狂炽。 凝视她的双眸不再深沉,变得慵懒性感,和她身躯交缠是如此适切坦然,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他紧紧搂着她,她手指抚摸他英俊健朗的胴体,他嘴唇贴吻她裸体凹凸的曲线,颈窝、锁骨、腰胁侧面、背脊尾端、乳房侧面、膝盖内侧、脚踝…… 她是人鱼,他是海豚。以唇舌、手心、指尖般相互嬉戏,翻滚于浪涛波浪间,耽溺深海漩涡。 他的唇和她的唇胶黏,她探索他,他探索她,他们是彼此的小宇宙,此生的唯一。 尾声 【尾声】 他们选了一个小岛结婚。 伴郎是璩季颖,伴娘原本是莉莉,但她拒绝穿紫色长摆礼服,只好请璩季颖的女友当伴娘。 观礼的宾客不多,大部分是纽约认识的同学;之中,并没有邀请俞美馨和麦知伟。私底下,袁雪桐向母亲致过歉,不邀请他们有些自私,只希望他们能体谅。 至于上下两代的恩怨,只有等时间来缓解了。 蜜月结束,何睿恒和袁雪桐带着晒成蜜色的肌肤直接飞往纽约。在饭店住一晚,隔天他们就搭地铁去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点躐烛还愿。 分开五年,袁雪桐每一年都到教堂祈祷,希望神能把何睿恒还给她,却一年一年落空。 如今心愿达成,这次袁雪桐为何睿恒母亲祈求,希望她能接受她,希望她能原谅他们。 何睿恒呢,来这总是为母亲的健康点上一根红蜡烛;这次,他选择帮袁雪桐祈祷,在烛火飘摇浅黄的光线里,他祈求,每年她都像今天这样幸福洋溢,这么可爱。 然后,他们搭地铁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麦克仍然是那栋老建筑的管理员,三个人在走廊聊天,提到两人刚新婚,麦克欣喜若狂,频频拉他们进去喝酒,纯天然酿造的威士忌,一人一杯庆祝。 后来,他们走楼梯上到三楼,在以前住过的公寓前徘徊。听麦克说这里住的不再是华人,两间都是纽约大学的学生,一个非洲裔,另外一个来自欧洲。 站在长廊,凝望紧闭的门扉,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冬季的圣诞节。 往事历历,并不如烟,在他们心中一一展现,彷佛昨日。 他们手牵着手靠在一起,深深亲吻对方,彼此许诺,给予对方永恒的誓言。 后记 【后记 月光石】 大家好,我是月光石。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曾经说过《暗恋》女主角「夏宇靓」倒霉度是数一数二的。这本的女主角「袁雪桐」可以和她争排名。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戳到我的哭点,写到有些段落,我哭点超低的,真不知为何,其它本都没这种冲动。 其实,我的思绪经常是跳跃的,写前言后记或是散文超不拿手:而且内心的os通常都是荒谬嘲讽的语气居多。 遇到痴情的女主角虽然也会戚动,但私下忖语都是:这是干嘛?何必呢? 幸亏接下来的女主角个性没那么温柔,不需要把哭点降到这么低。 有一阵子,我确实很喜欢adeble的歌,那首some one like you已哼到朗朗上口。多年前曾到过纽约,这本前段等于是我游记的回忆录。当初真的是抱持朝圣的心情去纽约,就是有太多喜欢的小说、音乐都以纽约为背景,所以才会有该地非去不可的感受。 写小说的时候,有重看〈金玉盟〉这部老电影。嗯嗯,真的很经典,和〈第凡内早餐〉一样都值得一看。 我最近发现男性友人很不喜欢跟我聊到前女友的话题。只是闲聊,每次问细节,对方都会说:「我忘记了。」 「怎么可能!」我每次都会怪叫出声。 对方就会说:「不想记,就忘记了。」但表情就是一脸明明记得,只是不想提的模样。 假如真的被劈腿,或是在爱情里受伤害,与其希望对方和第三者过得很烂,最好下地狱的那种心情,还不如一句:他谁呀,我早就不记得他了。来得狠。 你说对吗?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