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娇体弱[快穿]》 3.紫萸香(三) http://.biquxs.info/

遥远的东方地平线上蓄着金红,车轮隆隆碾过清晨空旷的街陌,一名穿戴甲胄的护卫悄悄骑马接近车窗,敲了敲车厢。 一只玉竹似的手掀起车帘一角。 “藏宝阁在什么位置?” “进入第六重宫门后,再往西行五里。” “好,”涂山恒嗓音压得极低,愈发显得磁性慑人,“那等过了第六重宫门,你我便分道扬镳。” “……”马车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傀儡蛊……” 涂山恒平淡道:“午时一过,傀儡蛊就会死亡,届时,殿下自己排出来即可。” 车帘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缩了回去,谢泉羞愤地靠到身后软垫上,右手搭上小腹。 这几日,他不是没想过办法将傀儡蛊从肚子里弄出来,但通通没用,蛊虫反倒被激得越钻越深,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不知所措的侍者喝退,倒在榻上,无助地捂住腹部,难受得双眸发红,抖如风中烛火。 最终,还是涂山恒用食指鲜血压制住了他体内肆虐的蛊虫:“若一早便乖乖听话,哪用得着受这种罪?” 朱宫巍峨,宫墙逶迤,晨曦漫过飞檐翘角,马车驶进宫门,刚过第六重,车厢内便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停……停车!” “殿下?”马车停下,汀兰撩开车帘,见谢泉半伏在座位上,用丝帕掩着唇咳嗽,单薄肩头起伏,忙将他扶起来,倒出一颗药丸喂给他,递上一盏茶。 谢泉就着茶水艰难地咽下药丸,休息了半晌才渐渐缓过气,嗓音还有些哑:“到哪里了?” “快到七曜台了。”汀兰抚着他玉琵琶般的清瘦脊背,担忧地蹙起柳眉,“殿下……” “本王无碍,”谢泉轻喘着打断她,将染了血的冰蚕丝帕揉成一团,面无表情地吩咐,“走吧。” 那个尧族大巫应该已经趁机脱身了。 “……是。”汀兰知道劝不动视自尊心如命的主子,只得敛衽告退。 马车继续辚辚向前,这一回行驶得又慢又平稳,生怕颠坏了凉王一身病骨,或是透进一丝风,再引他咳嗽不止。 [你演得还真是卖力。] 纪柏森看着丝帕上的血迹,殷红殷红,像朵艳丽病态的花,触目惊心。 [那当然,]谢泉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盏中嫩黄的茶芽,[我可是用生命演戏的良心演员。] 他苍白的指尖沾上了茶水,眼帘低垂,长睫撒下淡影,半真半假的羸弱交织出奇特的楚楚之美:[马上就要见到谢裁玉了,有点兴奋呢。] [90好感度,祝你幸福。] [嗯,快感翻两番,祝我性福。] 胤国皇室的春祭历来都在七曜台举行,今年也不例外。 七曜台是整座盛京最高的建筑,拔地倚天,恢弘大气,象征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日月与构成一切的五行,台顶黄金所铸的神龙隐约可见,形成一抹淡而远的剪影。 依照规定,每逢祭典,皇族子弟应亲自登上七曜台,焚香沐浴,让神官在自己背上勾勒朱砂以祈祷国泰民安、国祚延绵,谢泉腿脚不方便,倒省了登高之苦,坐在轿辇上被宦官抬上去。 七曜台上的神官们扮相相同,都穿绘有星宿的藏蓝长袍,以白银面具覆面,分不出谁是谁,谢泉抵达时谢裁玉还未到,一名神官将他引入羲和殿。 神官刚替他脱下狐裘,褪下袜履,便听人高声通传:“陛下驾到——” 一道颀长人影在几个神官的簇拥下步入殿内,隔着琉璃珠帘能看见玄底青龙纹衮服,外罩华美的金缕细纱。 君权神授,神官无须向帝王下跪,继续为谢泉宽衣解带,谢泉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别!” 谢裁玉在殿外便已听神官说过谢泉正在羲和殿中,听见他的声音却低低一笑,明知故问:“哦?凉王也在?” 脚步声迅速靠近,珠帘被掀开,琉璃悬片叮当作响,来到谢泉跟前的男子丰神俊逸,气度非凡,半掩映于冕旒缀珠后的桃花目浮光潋滟,流盼见情。 “陛下。”谢泉坐在矮榻上,一手抓着神官的手腕,一手拢住敞开的衣襟,身子有些僵。 谢裁玉目光在他□□在外的肌肤上转了一圈,调笑:“凉王怎么像个要被轻薄的女子一般?是神官可怕,还是朕可怕?” 谢泉最受不得此类侮辱,当即松开双手,冷冷道:“孱弱抱病之躯,恐污了陛下眼睛。” 一名神官道:“请陛下与凉王殿下稍待片刻,臣等抬一面屏风过来。” “不必,”谢裁玉摆了摆手,“朕和凉王自幼一起长大,兄弟情深,岂会因病弱而嫌弃自己的二哥?何况同为男子,没什么好避讳,就在这里替朕宽衣。” “诺。” 珠帘光影悠悠摇晃,谢裁玉平展双臂,三名神官一名为他摘下冕旒,两名为他脱下罩纱与衮服。 侍奉谢泉的神官也接着替他褪下衣裳,像剥掉骨朵的花瓣,露出中央雪白的花蕊来。 发冠被取下,乌发被打散,倾泻到腰间,谢泉只觉谢裁玉的视线针芒般扎在自己脸上身上,令他坐不安席。 谢裁玉是皇帝,谢泉不能先于他离开羲和殿,为防他着凉,神官为他披上了一袭轻盈的银缕纱衣,犹如飘在肤表的月下雾,勾勒出良好的曲线,添了丝朦胧美感。 “陛下,请随臣等前往望舒池沐浴。”谢裁玉终于宽衣完毕,神官们打开大殿侧面的一扇雕花门。 谢泉暗自松了口气。 谢裁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缱绻:“凉王也快进入望舒池吧,倘若受了凉,朕可是会心疼的。” 这话说得过于亲昵,几乎透着暧昧的味道,谢泉冷若冰霜:“有劳陛下挂心。” 即使在皇帝面前,他也像极了一只高傲清贵的鹤,谢裁玉眸光愈深,迈开长腿走进门去。 …… 羲和殿共有五间内室,每间内室各有一口汉白玉池,称为望舒池,池水滑腻乳白,满室香雾氤氲。 沐浴完,神官将谢泉抱上岸,用烘暖了的绉绸为他擦干身体,奉上一杯紫萸花露:“殿下,请。” 谢泉浅饮一口润了润喉,将冰裂杯放到一旁的小案上:“开始吧。” 望舒池边铺着一张宽大完整的兽皮,剥自东夷上供的异兽,毛长而色深,格外温暖,谢泉伏到上面,仿若一块名贵白玉。 神官跪坐于兽皮外,帮他梳顺长发,将黛墨般的青丝拨开,露出秀美颈项与光洁后背,拿颖羊毫蘸了朱砂,在他背上工笔细描。 笔尖掠过肌肤,力度极其轻柔,谢泉安静地匍匐在长毛间,看似一动不动,但仔细一观察,便能发现他全身都在簌簌发颤,鲜妍的一笔曳上去,霎时活色生香。 神官的脸隐藏在面具后,看不见表情,左手猝然按上他的后腰:“请殿下暂时忍一忍,这几笔非常关键,微臣担心会画歪。” “!”谢泉一抖,揪住兽毛咬紧嘴唇,忍住险些泻出喉咙的低吟。 神官心猿意马,面上却不露声色地继续勾画:“殿下太瘦了,应该多吃些才是。” “如此关心凉王,大人真是有心。”谢泉尚未作答,一把男声便已响起,带着三分温和,七分阴郁。 神官立刻缩回手:“陛下。” 谢裁玉站在门口,上半身不着片缕,下半身裹着洁白软缎,笑意未达眼底:“画好了么?画好了,就先退下。” “回陛下,只差最后一点就能完成了。” “快一些。” “诺。”神官不敢再故意拖延,三两笔收了尾,收拾好笔砚朱砂站起来,正要去取熏笼旁的银缕纱衣,谢裁玉道:“朕为凉王穿衣便是,你下去吧。” 神官微怔:“陛下怎可——” 谢裁玉上前,单手负于身后:“朕母妃过世得早,凉王年长朕三岁,自幼爱护朕、照顾朕,如今他身子不便,朕亲自帮他穿穿衣裳,有何不可?” 自幼爱护他、照顾他? 谢泉听得心惊。 谢裁玉的生母生前只是个不受宠的昭仪,在他不满四岁时便病逝了,直到他当上太子才被追封为静妃,年幼的谢裁玉被交给当初后宫地位最高的明贵妃抚养,即谢泉之母。 明贵妃乃舜国帝姬,名闻天下的美人,连先帝都要礼让三分,心高气傲得很,加上已有谢泉这宝贝儿子,怎会对一个过嗣来的孩子正眼相看? 后宫中,越是身份卑下之人越是势力,见先帝与明贵妃都不将这七皇子放在眼里,宫女宦官们便暗暗欺侮他,克扣他的吃穿用度留以己用,还美其名曰“为主分忧”,谢裁玉十岁前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与之相反,谢泉刚出生不久便被立为太子,受尽万千宠爱,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其余凤子龙孙听从各自母妃的教导,都爱围在他身边,众星拱月一般。 谢泉虽不至于像别的兄弟姐妹那样喜欢欺负谢裁玉取乐,目光却也鲜少在他身上停留。 事实上,除了自己的父皇、母妃和太傅,他的目光鲜少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陛下所言甚是。”神官敛眸,口不对心地赞叹,“陛下与凉王殿下兄友弟恭,感人至深,七曜星君在上,必会佑我大胤江山永固。” 他执起提炉要离开,谢泉一慌,急道:“站住!” 神官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回头,只见谢裁玉已走到兽皮边坐下,兽皮上的凉王仿佛见到洪水猛兽,吃力地试图支起身体逃离,被他一手环过双肩,整个人又软了下去。 那些流言莫非都是真的?神官握紧提炉的鎏金手柄。 陛下之所以让凉王留在盛京,没将他遣至偏远的封地,真的是因为—— 他正满腹狐疑,谢裁玉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桃花般的眸微弯,眼神却无温:“大人今天看见什么了?” 神官呼吸一紧,明智地答道:“微臣什么都没看见。” 谢裁玉满意地收回目光。 神官最后一次看向谢泉,对方恰好挣扎着伸出一只手,那动作似求救,亦似挽留,撩得他心里痒痒的,甚至对圈着他肩膀的人产生了嫉恨。 “啊!不……”另一只肤色稍深的手从后面追上去,握住那细白的腕子,那手顿时颤抖得厉害,五指屈伸几下,颤巍巍蜷起。 哪怕是女子,也极少有敏感成这样的吧?神官咋舌。 说什么君权神授,生杀予夺的大权终究掌握在天子手中,他没有勇气触怒谢裁玉,再不甘,也只能装作没看见谢泉的求助,咬牙走出内室,合上了门。 5.紫萸香(五) http://.biquxs.info/

昨夜一场骤雨,打掉凉王府许多紫萸花,直到今晨,雨丝仍如针般淅淅沥沥地落在琉璃瓦和青砖上,只是连不成线了。 汀兰吩咐仆役们清扫园子里的落花,自个撑着紫竹绸面伞,穿过条条游廊去给谢泉送速帖。 这样的天,谢泉通常是不出门的,裹着披风坐在软榻上自弈。 他面前这副棋乃昔日明贵妃自舜国带来的嫁妆,从棋盘到棋子无不珍贵精巧,谢泉手中正执着一枚皓月般的白子,秀眉微凝,思忖该下到哪里。 “殿下,您又有速帖了。”汀兰收起伞放到门边,将速帖双手呈上。 谢泉眼也未抬:“回绝了。” “是。”汀兰下意识答应,忽而想起了什么,迟疑地道,“可这封速帖,是林公子递的……” 谢泉半垂的鸦睫颤了颤。 盛京姓林的公子不少,但连着提“林公子”三个字,众人,尤其是男人想到的往往只有一人。 得月楼的掌柜,林夜谭。 都说得月楼有三秀,妙弦、玲琅、烟枝——或者应该叫涂山烟枝。 其中妙弦善琴,玲琅善歌,涂山烟枝善舞。 春祭当日,皇宫内藏宝阁失守,一块珍藏的玉璧不翼而飞,可奇就奇在,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宝物被盗。 没过多久,得月楼三秀之一的舞姬烟枝失踪,遍寻不着,仿佛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 有好事者猜测下落不明的舞姬同玉璧失窃一案有关,据此胡编乱造了个话本出来,与事实天差地别,说书人惊醒木一拍,便在各大茶楼酒馆广为流传。 谢泉知道真相,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就像谢裁玉对他的孽情和欲念,他也不能,更不愿对任何人倾诉,打碎牙齿和血吞。 谢泉并非好色之徒,但他与林夜谭却算是故交,若无林夜谭,他也不会认识涂山烟枝。 自从涂山烟枝消失,谢泉已经许久不曾往得月楼的方向去过了,怕触景生情。 他自觉是个冷情冷性的人,很少将旁人放在心上,初次对一名女子推心置腹、关怀备至,怎知对方竟是在欺骗他、利用他。 更古怪也更苦闷的是,涂山烟枝离开后,谢泉心中便莫名升腾起了一股牵念,丝线一般缠绕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一日见不到涂山烟枝,那丝线便多缠一圈,折磨着他,使他夙夜难安。 林夜谭忽然送来速帖,邀请他去得月楼小坐,难不成有了涂山烟枝的消息? 谢泉捻着棋子看完速帖,一边思量一边将棋子放到棋盘上,碰撞出一声清响:“为本王束发吧,去得月楼。” …… 自早春至春末,得月楼专为凉王开设的雅室已空置多时,今日终于又迎回了它的贵客。 采莲端着托盘走到夹纱槅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她刚入得月楼不久,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凉王,心便砰砰乱跳,楼里不少姐妹都偷偷心悦他哩! 槅门被推开,开门的婢女接过托盘,又迅速将门关上了,采莲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清冷素影,优雅如栖于雪泥之上上的仙鹤。 唉。她面对着紧闭的槅门,颇感遗憾地叹气。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妙弦姐姐她们那样,进雅室里去服侍殿下呢? 雅室之中,华灯错些,天姿国色的琴姬一双柔荑在冰弦琴上拂动,汀兰将托盘上的细点和香茗一一摆上几案。 “这叫怀梦茶,”一袭湖绿长衫的男子头枕于美人膝上,右手轻摇白玉扇,“取每株茶树树巅最嫩的那几簇芽,混上半钱怀梦草,用今年第一场桃花雪融化的雪水煎煮而成,还请殿下赏面一尝。” 谢泉端起一只瓷盏,轻轻吹开浮沫啜了一口:“这便是你献给七弟的贡茶?” 林夜谭张口叼住美人递来的一小块水晶糕:“非也。献给圣上的,不及这个。” 谢泉淡淡“嗯”了一声:“你说这里面有……怀梦草?” 他并未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林夜谭不知该庆幸还是失望:“不错,怀梦怀梦,顾名思义,怀之能梦所思。” “怀之能梦所思。”谢泉喃喃,略微握紧瓷盏。 林夜谭知道他多半又想起了涂山烟枝,忙吞下糕点,装作漫不经心道:“今天请殿下来,可不只是为了叙旧。近日得月楼新得了个舞姬,西域来的,高鼻深目,金色的发,翡翠似的眼,漂亮极了,最妙的是,她身骨轻盈,据闻还能在人手掌上跳舞,新不新奇?” 谢泉不语。 林夜谭将折扇一收:“妙弦,你去让黛丽莎准备准备,上莲台舞一曲。” “是。”妙弦抚平琴弦,微微垂首退了出去。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外面响起了乐声,林夜谭坐起来,方才被他枕着的美人站起身,施施然上前打开了门。 雅室正对着的莲台上,已立了一名婀娜的舞姬,果真如林夜谭所言,金发碧眸,美艳非常,她穿着一身颇具异域风情的红裳,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望见雅室槅门开启,黛丽莎执剑微微施了一礼,皓腕一抖,表演起剑舞。 她倒是未像林夜谭说的那般在人摊开的掌心上跳舞,而是踩在一面巴掌大的小鼓上,整个人连同手中的剑都轻飘飘的好似没什么重量,舞姿优美又不失力度,引得楼内叫好声如潮。 谢泉以袖掩面,将怀梦茶一饮而尽。 [跳得真好,我都想移情别恋了。] [你恋过谁么?] [唉,无聊,想回去下棋。学长,再输两局,你的‘年度最佳古世界穿越者’奖杯可就要属于我了哦。] [……那是我让着你。] [就算吧,学长最厉害了。] “站住!” 得月楼里到处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寻欢作乐的人,人群中倏然喧闹起来,传来女子的娇嗔惊叫,几个客人骂骂咧咧地侧身躲闪。 林夜谭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别跑!叫你站住!” 一名衣衫凌乱的少女慌不择路地闯入雅室,被横卧在地的琴绊了一跤,跌倒下去,本就只是松松披在身上的衣裳一下子散开了,露出一背深浅交叠的鞭痕。 追赶她的人已经来到门外,少女小腿被琴弦割破,疼得站不起来,害怕得伏在地上直发抖。 那两人却迟迟没有进来。 一只纤长白净的手伸到眼前。 少女刚将右手搭到谢泉手掌上,谢泉便怔住了。 不该称之为“手”,或许应当叫“蹼”,五根指头白得近乎剔透,指间连着半透明的薄膜,指甲尖锐,泛着蓝莹莹的光。 她扬起小脸,那张脸妖娆魔魅,菱唇不点而朱,弦月眉不施而黛,昳丽眉心间贴着花钿,看去竟比莲台上的舞姬更动人几分。 再往下,是一段纤瘦的素颈,颈线柔美,一枚小巧精致的喉结点缀在颈间…… [这么可爱果然是男孩子。] “公子,这鲛人——” 鲛人? 谢泉看着手上的蹼,心头了然,但那少年罗裙下的,为何是一双腿? 他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林夜谭,林夜谭脸色有些不自在:“这条……鲛人,是在淮水下游捕获的,它本想游进东溟,但不慎撞上了渔网,捉上岸后,我请当地巫觋破开了它的鱼尾,如此,它便可以上岸化人了。” “啊……”鲛人凝视着轮椅上的谢泉,双眸乌幽潋滟,雌雄莫辩的脸上神情哀戚,丹唇轻启,溢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吟哦。 谢泉心尖一阵颤栗。 “小心!” “殿下!” 警告声炸响,谢泉骤然惊醒过来,只见鲛人双腿变成了一条长长鱼尾,正朝自己卷来。 电光石火之间,护卫掷出佩剑,猛地穿透鲛人的尾鳍,将他钉在了地上,鲛人泻出痛吟,泪滴化作珍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负责看管鲛人的侍者赶紧冲进室内,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护卫上前拔出剑,轻微抽搐的尾巴又变回了人腿,看不见伤口,却在滴滴答答地淌血。 “大胆,竟敢妄图伤害凉王!”林夜谭瞅着谢泉的面色,见他并未愤怒到要命护卫将鲛人就地斩杀,这才拿折扇一指鲛人,“将它拖下去,好好管教!” 管教?只怕是调/教才对。 侍者们都心知肚明,挟着鲛人两臂要将他拖走,身后却不疾不徐地传来一句:“慢着。” “殿下?”汀兰诧异。 谢泉没理会她,扭头问林夜谭:“你要带他去哪里?暗室艳窟,培养成供人……的玩物么?” 林夜谭作为得月楼一手遮天的大掌柜、风月场人人见了都要称呼一声的“林公子”,性子最是圆滑,一听谢泉的语气便明白了:“殿下这就错怪林某了,传说鲛人歌喉美妙,林某不过是想打磨打磨这颗光华内敛的明珠,让人教它些曲子,好接替玲琅做下一任三秀中的歌姬。” 得月楼三秀,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他言辞诚恳,谢泉却不敢尽信:“本王要买下他。” “殿下!”汀兰急得一跺脚,“奴婢的爹说过,鲛人最会魅惑人心,您可千万不能被它迷惑了呀!” 谢泉将她的话当耳旁风:“用凉王府那尊玉美人来换,林公子可愿意?” 鲛人惊惧而又凶狠的眼神,令他想起了被谢裁玉欺辱时的自己。 “‘金鳞本非池中物’,”记得药池建好的那天,谢裁玉推着他走到池边,望着那些笼栏般的黄金柱,附到他耳畔笑道,“可皇兄啊,你就是朕的池中物、笼中鸟。” “殿下想要的东西,林某何尝有过不给的?”林夜谭苦笑,“哗”地展开白玉扇,“去,带这鲛人下去包扎,上最好的雪莲生肌膏,收拾干净了,送到凉王殿下府上。” 6.紫萸香(六) http://.biquxs.info/

“殿下感觉好些了么?”汀兰照例替谢泉按摩完双腿,帮他将腿挪到床上,拉过锦衾捂好。 “嗯。”谢泉注视着一枝斜逸入窗的木槿,随口问道,“林夜谭将鲛人送来了吗?” 汀兰声音有些闷:“送来了,连霄已经将它安置在后院的寒玉池里了。怎么,殿下要去看看它么?” 谢泉摇头:“明日再去。本王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是。”汀兰乖乖应道。 她将青缣帐放下来,在博山炉里燃上一支紫萸香,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室内兰灯幽微,空气潮湿得似能攥出水,每逢这种阴雨连绵的日子,谢泉一身被寒食散侵蚀过的病骨便会隐隐作痛,他早已习惯,然而这一次,并不仅是骨头幽痛那么简单。 汀兰一离开,他就微微蜷缩起身体,蹙紧了眉。 好难受…… 屋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夜幕降临,又一天即将过去,心上的丝线仿佛又缠紧了几分,绞得心脏酸疼不已。 想见她…… 想见烟枝姑娘…… 紫萸香徐徐喷出,它的香味具有安神之效,谢泉揪着衣襟蜷在锦衾下,逐渐被勾起了一丝睡意。 …… “轰隆!” 夏初第一声闷雷在天际炸响,谢泉在一片潮热感中惊醒,如墨青丝铺散满枕,头上身上全是汗,黏腻难耐。 好热……怎么会这么热…… 他还睁不开眼,颤着手去解寝衣的衣绦。 雷声滚滚,喑哑如久病之人的咳喘,谢泉双手软得像羽毛,绵绵地使不上力,好半晌才将衣绦解开,吐出一口浊气。 他呼吸都浊重甜腻,带着热度,犹如刚熬好的糖拔出的丝,正欲将衣绦扔到床下,一只手蓦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很冷,若放在平时,谢泉必然是受不了的,可现在他浑身热得厉害,这样的凉意反而让他感到舒适,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轰隆!” 谢泉勉强睁眼,汗珠自轻颤的羽睫上滑落,滚到下巴尖上,将坠未坠。 屋子里的灯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大抵是汀兰出门前没关好窗,透进了一缕夜风,吹得缣帐轻微浮动,一条黑影映在帐上,比夜色更深几分,随缣帐微晃着。 青缣帐好像被撩了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将屋内短暂照亮一瞬,谢泉双目被汗水迷着,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隐约觉得那影子身段纤细,长发飘飘,似乎是一名女子。 谢泉头脑一片混沌,依稀想起白日在得月楼喝的那盏怀梦茶,双唇颤了颤:“烟枝姑娘……是你吗?” 怀梦怀梦,怀之能梦所思,竟然真的让他梦见了她。 所以,这是梦么…… 那人并未回答,握住他腕子的手收紧了些,尖尖的指甲刺破了他的肌肤。 “呜——”谢泉吃痛,下意识想缩回手,那人却将他的素腕拉高,低头吮去了渗出的血珠。 柔软的唇舌扫过肤表,冰冰凉凉,体温低得不像正常人,但此时的谢泉却分辨不出,他只觉得舒服。 他将另一只手臂搭到脸上,遮住湿润的乌眸,仿佛这样便能掩盖翻身拥抱住那人、让那人扑灭自己身周烈火的念头,被攥紧的手腕细密地发着颤。 谢泉看不见,故而也不知道那人正盯着他,一双眼瞳像贝壳里的明珠,黑暗中也似能散发出幽光。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仿若守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珍宝,一眼也不愿意移开,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最终,还是谢泉先忍不住了。 “烟枝姑娘……”他低低开口,自己都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羞耻,轻咬着唇珠,“你……你……你摸一摸我……” 既然是在梦里,就放纵一回吧。 恍若禁咒被打破,床边那人动了起来,爬上了床。 青缣帐重新垂下,层层叠叠遮掩住帐中的两道身影,唯有谢泉抓着衣绦的手还留在帐外,细细的腕子仍被那人攥着。 “轰隆——” 垂在帐外的五指张开了,颤悠悠地,衣绦掉落在地。 …… 日上三竿,凉王府内依旧一片寂静,侍者们都蹑着软底丝履,行走间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仍在睡梦中的凉王。 “殿下今日怎么睡了这么久?”汀兰已在谢泉卧房外静候了大半个时辰,手上端的药凉了两回,换了两回。 连霄无声地摇了摇头。 “咳咳……”卧房里忽然响起低低的咳嗽声,汀兰面上一喜,冲连霄做了个“醒了”的口型,推门而入:“殿下。” 她一走进去,就被屋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地上一摊摊水迹,倒是并不脏污,清清澈澈的,殿下的护身之物,那条从不离手的白檀木佛珠断了,洁白珠子散落满地,有的还滚到了水泊间,被浅浅的一汪清水浸泡着。 一只雪白的手正从淡青色的缣帐底下伸出来,去拾掉在地上的衣绦。 “殿下!”汀兰连忙将药碗放到桌上,跑过去帮谢泉将衣绦捡了起来。 “……汀兰?”缣帐里传出谢泉的声音,格外沙哑。 难道昨天从得月楼回来的路上着了凉?汀兰心中担忧,应道:“是奴婢。” “出去。” 汀兰一愣:“殿下?” 她看着一地狼藉,咬了咬唇:“殿下,是奴婢的错,奴婢昨晚走时忘了关好窗子,导致雨水飘进来,污了殿下的卧房,奴婢知错了,求殿下不要生奴婢的气。” “出去。”汀兰说得恳切可怜,谢泉却不为所动,“出去,换个人,叫……叫连霄进来。” “……”汀兰无法,只得顺从地出门,将衣绦塞到连霄手中,“殿下让你进去伺候。” 凉王殿下一醒过来便要沐浴,护卫连霄让侍者烧好热水,自己进出多次,将一壶壶热水倒进浴桶,而后合上了房门。 腾腾热雾氤氲,分明睡了许久,谢泉周身却反倒更加酸软无力,半闭着眼倚在浴桶上,向来缺乏血色的脸上晕着薄红,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别的缘故。 昨夜那荒唐的梦境,梦中细节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只冰凉的手,以及那只手插入发间,迫使他睁眼后看见的一双勾魂摄魄的黑眸。 他潜意识里认为那是涂山烟枝。 似真似假,似梦非梦。 隔着一面屏风,连霄挽起重重青缣帐,拆下锦衾。 锦衾上凝着一抹干涸的白,宛如绣在华丽锦缎上的乳白花纹,但凡男子,只要不是不通人事的孩童,都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无怪乎谢泉不让汀兰服侍自己穿衣梳洗。 “连霄。” 谢泉轻声一唤,连霄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一手托住谢泉膝弯,一手伸到他腋下,将泡得身子微微酥软的凉王从浴桶中抱出来,放到了梨木椅上。 谢泉刚沐浴完,身上满是水珠,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长睫也湿漉漉地低垂着,平常孤冷疏离的气质便减淡了不少,整个人甚至显得有几分温软,任由连霄为他擦干身体,穿上衣裳。 “殿下,吃点东西吧。”连霄将熬好的红枣莲子羹端给谢泉,谢泉伸手接住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他手腕内侧的指印。 其实早在方才替谢泉擦身时,他便已经注意到了那枚指印,只是此刻被素色衣袖衬着,那痕迹愈发显眼了一些,印在羊脂玉般的肌肤上如一小片桃花瓣。 是殿下自己弄出来的么? 连霄目光晦明变幻,感到有些怀疑。 谢泉没什么胃口,红枣莲子羹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递还给连霄:“听汀兰说,你将他安顿在寒玉池里了?” 连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谢泉指的是那条鲛人,颔首道:“是。” 身旁没有侍者婢女,谢泉也没精力再唤人,索性懒懒靠到椅背上,示意连霄为自己梳头,用玉簪挽起自己一头黛发。 “晚些时候,带本王去看看他。” 7.紫萸香(七) http://.biquxs.info/

寒玉池并非像它的名字显示的那样,通体由寒玉所建,而是由细腻温润的青玉砌成,只是它隆冬时分也会结冰,不像药池那般由侍者每日引温泉水注入,时时暖热,故而命名为“寒玉池”。 谢泉被连霄推到寒玉池边,只见池中心漂着碧绿莲叶与几株含苞待放的睡莲,相映成趣,却不见鲛人的身影。 “再过去一点。” “殿下,”连霄不赞同地蹙眉,“那鲛人性情凶煞不驯,昨日在得月楼就险些伤了您,属下将它带进王府的时候,它还抓伤了属下的手臂,属下认为,您不宜靠得太近。” “无妨。” 连霄只好将他推近了一些。 谢泉望着平静的池面,有些伤脑筋,几次想开口呼唤又克制住了。 唤什么?“鲛人”?若是给他起了名字就好了。 他正想着,靠近池岸的水面突然有了动静,连霄喊着“殿下小心”一下子挡到谢泉身前,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 鲛人从水下探了出来,上身半浮露于水面,两只莹白的蹼上捧着一朵早开的莲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泉,纯黑湛然,瞳仁像莲花上的水珠一般亮晶晶的。 谢泉刹那间福至心灵:“‘一霎莲华开陆地,十分桂影洗瀛寰’,你便叫华瀛吧。” 连霄口中“凶煞不驯”的鲛人歪了歪头:“?” 他将莲花往上递了递,献宝一般:“呼啊……花。” 连霄:“……” 鲛人面容妖异,连肤色都是偏冷的瓷白,神情却天真如孩童,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反差感,谢泉看着他双蹼上盛开的睡莲:“这是送给我的?” 华瀛舔舔唇角,目光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期盼。 谢泉道:“连霄,你去把它拿过来。” “是。”连霄奉命去取睡莲,华瀛倏地一变脸色,冲他龇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 他和连霄短暂对峙了一会,见谢泉并没有从那安着木轮的怪椅子上起身、用那两条叫作“腿”的东西走过来的意思,忽而发起狠来,三两下将莲花撕扯得稀烂,一甩尾游进池水深处去了。 寒玉池上,只剩许多破碎的花瓣,随水波动荡起伏。 连霄气道:“殿下,这畜牲根本就是野性难改!这次能撕花,下一次还不得——” “罢了,何必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置气。”谢泉淡淡打断了他,又问,“他的伤怎么样了?” “好得七七八八了,”连霄不太情愿地回答,“林公子给它用了雪莲生肌膏,昨日傍晚便已全部结痂了。” 谢泉点头:“那便好。记住,往后不许再叫他‘畜牲’,他有名字,叫华瀛。” “……是。” 像来时一样,连霄推着谢泉离开,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沉寂的水面悄无声息地浮出了半张魔魅脸庞。 华瀛不错眼珠地凝望着渐远的谢泉,眸光明明灭灭。 那些人自以为捕获了他,殊不知他才是真正的捕猎者,故意撞上渔网,正是为了借此进入人的世界,寻找每条鲛人一生仅有一位的配偶。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 最美、最妙的配偶,和那些妄图用他换取钱财的人不同,他待他相当温柔,还从那些人手下“保护”了他;身子似乎差了一点,昨夜他都没敢动得太狠,但这不要紧。 ——殿下。 华瀛默默咀嚼着那人的名字,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明明已经交过尾了,为什么他却不接受自己送给他的花,要将它交给别人呢? 他的殿下身边围着许多碍眼的人,方才那讨厌的家伙就是其中之一,看来要将他带回深海,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行。 …… 坐落于盛京城郊的夏宫历时已久,终于建成,谢裁玉携一众妃嫔入住其内,临行前下了道圣旨,赞扬凉王体弱多病却仍为大胤劳神费心,让凉王随他们一同到夏宫避暑。 “陛下,这是今年四方进献的珍宝。” 金樽盛美酒,玉盘添佳肴,宴会上,宦官们抬来一个大木箱,箱盖一打开,后宫粉黛们争相邀宠的声音顿时便小了几分。 谢裁玉及冠未满一年,他的妃嫔们大多是妙龄少女,看见那些五花八门的贡品,都喜欢得移不开眼。 谢裁玉一摆手:“爱妃们自己去挑些想要的东西吧。” “谢陛下。”妃嫔们一个个施礼起身,离开席位去挑选,有几位较沉稳的先还端着,后来见那箱中的玉髓手镯、猫睛石耳坠实在漂亮,也忍不住曳着裙摆走了过去。 谢泉兀自举箸拣着清淡蔬食吃,忽听谢裁玉问:“这箱子里怎么都是些女子喜爱的玩意儿,有什么能赏赐给凉王的没有?” 宦官看了看礼单:“回陛下,还有东夷进贡的三张紫貂皮与一百只赤狐最柔软细腻的腋下皮毛,可分别制成裘袍。” “紫貂、赤狐,甚好,”谢裁玉把盏笑道,“凉王天寒时总爱穿粹白之裘,换上明艳些的,或许能衬得……气色更佳。” 他的皇兄肤白胜雪,穿上紫色或红色的衣裳,必定夺人眼球,曼丽销魂。 [这个谢裁玉,想看我穿得大红大紫就直说,正好我也想穿。] “把东西呈给凉王吧。” “诺。” 谢泉自身不喜太过鲜艳张扬的衣物,也隐隐能猜出谢裁玉的那点心思,心底略感厌恶,但他知道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回谢裁玉个没脸,只好停箸,看一名宦官手捧锦盒走上前来,垂着头道:“请凉王殿下过目。” 他嗓音异常低哑,并不似寻常宦官那般尖细,谢泉微微攒眉:“你的声音怎么了?” 宦官低低咳嗽了一声:“奴才近日不慎染了风寒,嗓音嘶哑了些,还请殿下莫怪。” “无事。”谢泉眉心稍展,正要伸手接过锦盒,一抬眸间,突然发现那宦官目光有异。 “受死吧!昏君!”“宦官”扔开锦盒,握住从袖子里滑出的匕首,猛地朝距谢泉仅有一席之隔的谢裁玉刺去! “陛下——”一个妃子惊叫出声。 兔起鹘落之间,谢裁玉本能地侧身一闪,匕首紧贴胸膛划过,深深嵌入椅背。 看这力道,若是捅进身体,恐怕会直接没柄! “抓刺客!”谢裁玉一下子推椅而起,连退数步,被一名宦官扶稳。 护卫一拥而上,刺客想拔出匕首却拔不动,一把扣住谢泉的咽喉:“不许动!谁再靠近,我就掐死他!” 谢裁玉连忙喝道:“都不许过去!” 护卫应声止步,出鞘的环首刀寒光凛冽,有妃嫔吓得轻声啜泣起来。 谢裁玉将手搭到宦官肩上,定了定神:“放开他,朕可以既往不咎,不伤你性命。” 刺客冷哼:“你以为我和我父亲一样,信你这昏君的鬼话?我若放了他,只怕立马便会成为他们的刀下魂!” “你父亲?”谢裁玉桃花眸一眯,恍然大悟,“你是萧含的儿子萧归远?” “是我。”萧归远语带怨恨,“父亲一生为国尽忠,你这昏君,却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斩首,命人抄我萧家,做了这样的事,还以为能高枕无忧?” 他说着,五指渐渐收紧,眼见谢泉因窒息而聚拢秀眉,谢裁玉急出了一额冷汗:“萧归远,你不要冲动!萧含膝下只有你一个子嗣,你想命丧于此,让萧家绝后不成?放开凉王,朕答应你,决不伤你,朕……朕立刻就写牒书,让各城门放行,只要不回盛京,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说过,不会相信你的鬼话。”萧归远猝然松开手,谢泉刚喘出一口气,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按住腰后的命门穴,“你先将牒书发向各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凉王离开,若想耍手段,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好。”谢泉被他掌控在手心里,谢裁玉只能咬牙答应,吩咐护卫道,“让他走。” 围在四周的护卫慢慢散开,萧归远抱着谢泉从他们中间走了出去。 谢裁玉望着他们的背影,搭在宦官肩头的手死死掐紧,用力得骨节青白凸出,宦官被他抓得泪都要出来了,又不敢叫苦。 8.紫萸香(八) http://.biquxs.info/

夏宫依山而建,背后即是巍峨峻拔的青山,萧归远撕下一截衣袖绑住谢泉的双腕,将他放到早已准备好的马儿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向隐蔽的密林里驶去。 山路崎岖,谢泉被颠得头晕眼花,几欲呕吐,悄悄反折过左手,挑起了手腕上的白檀木佛珠。 前些日子,这佛珠不知何故断裂了,汀兰找来丝线将它们重新穿了起来,新穿的珠串不如当初结实,谢泉竭力一挑便挑断了,白生生的指尖亦被丝线割破,几滴鲜血滴落到马的皮毛间。 他忍住疼痛,将断开的佛珠攥在手中,趁萧归远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将它们一颗一颗扔到泥地里。 萧归远担心谢裁玉不守信用,派来追兵,催马催得很急,山林间路又坎坷湿滑,没过多久,马儿就在一块石头上扭了蹄。 “废物!”萧归远急急从马背上跃下,才避免了摔伤的下场,不知是在骂马儿不中用,还是在骂自己窝囊,复仇不成功,还得仓皇逃窜。 他将趴伏在马上的谢泉拽了下来,丢到地上。 谢泉体弱,马儿崴蹄那一下本就令他险些昏厥,又被萧归远堪称粗暴地拖拽,只觉骨头都要被折腾得散架了,无力地倚靠在一株树上,低垂着头。 萧归远去捏他的下颌:“喂,别装死。” 谢泉双手尚被布料胡乱地缠捆在身后,几绺乌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被林中的露水打湿了,贴在颊边,黑得发亮,萧归远一抬起他的面庞,呼吸便一滞。 简直像一只被束缚住的山精鬼魅,美艳得惑人。 “妖孽!”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害父亲丧命的罪魁祸首迷惑,萧归远猛然松开手。 萧归远知道自己的父亲之所以会被皇帝寻隙处死,是因为掌握着某个关于凉王谢泉的秘密,但并不清楚这秘密的具体内容。 他怒而甩手时,谢泉在树上磕碰到了脑袋,额角略微泛红,颈项上,是他方才掐出的指痕,如同白璧里的浅红纹路,瑕不掩瑜。 俯睨着这副模样的谢泉,萧归远心中忽然升腾起了某种带着恶意的绮念:“秘密……哼,让我瞧瞧,你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欺身压下,动手剥起谢泉的衣物来。 “滚,滚开!”被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劫持便罢,竟然还被当作女子对待,谢泉惊恐气愤得牙关都在打颤。 深山中只有他们二人,对方力气又大,他无论如何也挣扎不过,衣衫被撕破,袜履被扯下,象牙簪跌落在地、沾上泥土,因残疾而比寻常男子纤细的脚踝被攥紧,双腿亦被随之拉开。 他略略仰首,将头抵在树干上,望着被枝叶分割得破碎的苍穹,反抗不得的无助与绝望逐渐染满心扉。 堂堂男儿,怎可雌伏人下,任由他人摆布羞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谢泉正欲咬舌自尽,覆在他身上的萧归远忽而发出一声惨叫,朝旁侧栽倒了下去。 一只流萤似的小虫自他后颈根部飞起,晃晃悠悠地,落入了不远处一人的掌心。 涂山恒脱下斗篷裹起谢泉,将他抱到了附近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 庙内供奉的神像年久失修,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面目,涂山恒拍掉蒲团上的灰尘,让谢泉坐到上面,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他端着舀好的山泉水回来的时候,发现谢泉自己挪到了一旁,曲着腿微微瑟缩着,两只腻白裸足从纯黑的斗篷底下露出来,足踝上各有一圈红痕,像戴着对镣铐一般,分外惹眼,竟也……说不出地香艳。 “怎么了?”涂山恒迈过门槛,快步上前。 谢泉指了指墙角,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蜘蛛,有蜘蛛。” “哦?”涂山恒走到墙边,果然见墙根处结着一张灰白的蛛网,一只大肚子蜘蛛趴在上面偷享浮生半日闲。 他挑起半边眉峰:“凉王殿下害怕蜘蛛?” 谢泉抿了抿唇,没说话。 涂山恒捏住蜘蛛圆鼓鼓的肚子,将吓得八条腿乱挥乱舞的小东西从蛛网上捉了起来,放到庙门外:“去吧,换个地方安家,里边那位贵人怕你,别吓着他。” 他语气平平,可谢泉偏生听出了几分戏谑的味道,心头略感羞恼。 涂山恒将水递到他面前:“喝。” 谢泉低头看了一眼,涂山恒竟用几片树叶叠成了一个简易的小碗,盛满水一路走回山神庙,碗中的水一滴也没洒没漏。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伟岸轩昂、不拘小节的尧族大巫,居然这般心灵手巧。 谢泉双手接过叶碗。 一两个时辰未曾饮水,他干渴极了,喝水的样子却依旧贵气优雅,毫不急迫,色泽淡雅的唇轻轻印在叶碗边沿,喉结时不时滑动一下。 泉水清冽甘甜,沁人心脾,谢泉喝完后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抬袖轻拭唇角:“你为何会在这里?这么久了,还未回南荒?” “回过了。我来找你。” “来找本王?”谢泉蹙眉。 涂山恒颔首:“你的身体里,有我堂妹涂山烟枝种下的相思蛊,倘若不解,会一天比一天痛苦——那番滋味,想必凉王殿下已体会过了吧?” 谢泉沉默以对。 他想起那些情丝缠心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个风雨如注的晚上,缣帐漫卷、颠鸾倒凤的梦。 相思蛊?原来他对烟枝姑娘的思念和牵挂,竟是由于一条深埋在血肉之内的小小蛊虫? “你打算如何为本王解蛊?” 涂山恒没有回答,从腰际取下一把弯月型小刀,锋利的刀刃处凝着一线银光,他握着小刀在自己的食指上一划,割破了指尖,鲜血霎时流出。 又要喂自己喝滴了他血液的水么,像上次压制躁动的傀儡蛊时那样? 谢泉猜测着,涂山恒却并未如他所想,而是言简意赅地道:“脱衣裳。” 谢泉一怔:“什么?” 涂山恒不再多语,一抬手扯掉裹在谢泉身上的斗篷。 “你干什么?还给我!”谢泉伸手去夺,粗糙的衣料却从指间滑落,旋即手腕被涂山恒握住了。 “殿下莫不是忘了,这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成熟而磁性的男人嗓音不疾不徐,谢泉脸颊一红,稍微用力将腕子挣了出来。 他的衣衫被萧归远撕扯得凌乱残破,如玉肌肤若隐若现,涂山恒将流血的食指点到他肚脐上方两寸左右的位置:“它在这里。” 谢泉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收腹想向后退避,被涂山恒一把撑住后腰,退无可退。 对方掌中习武留下的薄茧摩擦着他的肌肤,逼出他一声短促的呜咽,又迅速吞了回去。 一缕鲜血蜿蜒淌下,染红雪肤与素衣,殷艳而妖冶。 谢泉感到被涂山恒指尖触碰着的地方开始发热,有什么在皮肉下鼓噪了起来,腹内隐隐泛痒。 这么深…… “现在,我需要用血将它引出来,”涂山恒继续说着,“对囿于礼教的中原人而言,也许过程有些难以接受,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请殿下暂且忍耐片刻。” 谢泉长睫轻颤,心里依稀有了某个不妙的猜想,硬着头皮问道:“怎么……怎么引?” 涂山恒凤目幽深:“殿下可还记得,傀儡蛊死亡后,是从哪里出来的?” …… 一切结束后,谢泉几乎已被汗水浸透,青丝结绺缠覆,纤长浓密的羽睫上盈着泪,细碎如点亮夜空的繁星。 中途他不堪忍受地晕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发现胸中千丝万缕的相思之情消散无踪,涂山恒已不在身旁,自己身上则盖着他的斗篷。 他走了么? 谢泉细白的手指捏着斗篷一角,恍恍惚惚地想。 斗篷上有股混着淡淡血腥气的麝香味,非常特别…… 庙门口突然响起了埙声,谢泉抬眸,原来涂山恒并未离开,正坐在门边,外面天色已黑,他的身躯凝成了一抹剪影,似夜幕下的磐石玉山,几只流萤般的虫儿在身周缭绕飞舞,萤火点点。 一只陶埙被他握在双手之间,浑厚低沉、古朴沧桑的乐音流淌而出,汇入心田。 同样是吹埙,却和当初涂山烟枝在淮水上吹出的韵味截然不同。 谢泉试图撑起身体,腰腹却酸麻成一片,刚坐起一点又软绵绵地跌了回去,与此同时,他感觉难以启齿的部位有什么东西轻微蠕动了一下。 “呜——” 埙声戛然而止,涂山恒将陶埙挂回腰畔,站起身来:“醒了。” “嗯。”谢泉忍耐着体内的不适和刺激,秀眉紧锁,“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涂山恒道:“自然是解相思蛊。” 他“哦”了一声,又道:“殿下是问那里?山海图乃尧族至高无上的宝物,殿下助我们寻回山海图,便是尧族的恩人,我作为大巫,自当报答殿下,方才替殿下种的,也是蛊,却有个风花雪月的名字,叫‘一线牵’。” “一线牵?” [又往我肚子里乱放东西,想看我生虫子?不行,我要有心理阴影了,被各种蛊支配的恐惧。]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脸兴奋?] [错觉。] “种下一线牵,纵使身处于千里之外,只要殿下有难,我就能立刻感应到,”夜色朦胧,涂山恒锋锐的眉眼因模糊不清而变得柔和,“但为免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会暂时留在盛京,直至恩情两清。” 这人是在咒自己遇到危险? 谢泉差点被他气笑了:“今日本王有难,你已经救了本王,恩怨已清,你可以解掉一线牵,回你的南荒了。” 涂山恒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庙外黑漆漆的树林,忽然道:“有人来了。” 9.紫萸香(九) http://.biquxs.info/

禁卫军在接近山顶的山神庙内救回凉王谢泉,凉王殿下安然无恙,劫持他的刺客却莫名昏倒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不省人事。 为感激山神显灵,护佑了凉王,谢裁玉命令工匠重修山神庙,用最好的石材新塑了一座神像,让人供奉于此,保证昼夜香火不绝。 寒玉池边,汀兰屈膝道:“殿下,段大人求见。” 谢泉正坐在柳树下的轮椅上,面对着池水小憩,闻言掀起眼皮:“请她进来。” “是。” 汀兰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就带着一名女子回来了。 汀兰口中的“段大人”全名段月怜,是胤国禁卫军统领段肆安的长女,也在禁卫军供职,巾帼不让须眉,却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般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反倒生得花容月貌,且眉目间比寻常女子多了分英气。 半个多月前,便是段月怜发现了山林间谢泉扔在地上的佛珠,带领众人找到了谢泉。 一匹尥蹄长嘶的马,一袭墨蓝衣衫与一双马靴,高束飞扬的青丝,被周遭火光映照得明亮如星的眼眸,就那样直直撞入谢泉的视野。 “凉王殿下。”段月怜步履轻快地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串沉香佛珠,“殿下的护身之物没了,着实可惜,这几日静安寺的无惑大师在做法事,我去找他求了一串,虽然比不上明贵妃留给殿下的那串,但多少也是一点心意,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段大人有心了。”谢泉伸手接住,发现段月怜的右腕上也戴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略感错愕地抬眸,段月怜落落大方地冲他笑了笑。 谢泉心头忽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顿了顿,将佛珠收进袖中:“汀兰,为段大人斟茶。” “是。”汀兰提起一旁石桌上的玉壶,斟满一盏,端起茶盏递给段月怜,“段大人,这是怀梦茶,里面加了怀梦草,据得月楼的林公子说,怀之能梦所思。” 谢泉秀眉微颦:“汀兰。” 汀兰噗嗤一笑:“奴婢去给你们拿葡萄。”语罢一溜烟跑了。 谢泉示意段月怜在桌边的石凳上坐下,段月怜毫不拘谨地坐了下来,一边品茶一边同他说话。 柳絮因风而起,些许落至池面,些许飘到谢泉乌瀑般的长发上,段月怜心中微动,刚想抬手拂去谢泉青丝间的飘絮,却见一只手从池子里伸出来,蓦地捉住了他的脚踝。 只听“哗啦”一声,一张苍白却妖娆的脸浮出水面,菱唇艳如淬血,黑幽幽的双眸看着段月怜,眼底似有敌意。 “妖物”,段月怜心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华瀛,”谢泉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段月怜竟觉得他微微有些气喘,“放开本王。” 华瀛听话地松开蹼,耳鳍轻轻翕动,比起惑乱众生的鲛人更像一只驯顺乖巧的狼犬。 恰巧此时汀兰端来了洗干净的葡萄,他便望着荷叶上那些水灵灵的紫色鲜果:“要吃。殿下……喂。” 这副眼巴巴的模样实在有趣,谢泉薄唇弯了弯,拣起一颗葡萄,俯下身递到华瀛嘴边:“来。” 玉白的手指与紫晶似的葡萄互相映衬,色香兼备,诱人品尝,华瀛想到了人的一个词,叫“秀色可餐”,一张口含住了谢泉的指尖。 “呃!”谢泉难以自控地泻出一丝低吟,陡然闭紧了嘴。 不知道段月怜有没有听见,他窘迫得耳尖通红,喉结小幅度地滑颤:“华瀛……不……不许胡闹……” 华瀛眨了眨眼,在谢泉接连说了几次“不许胡闹”后,才恋恋不舍地让唇舌退了几分,只衔走了葡萄。 谢泉指尖沾满华瀛的涎水,浸得指甲晶莹透亮,指腹处甚至垂下一线银丝,看上去旖旎煽情得很,华瀛“咕咚”一声将葡萄咽下。 段月怜到底是女子,看得双颊隐隐发烫:“殿下,这位是?” 谢泉调整好微乱的呼吸:“他叫华瀛。” 段月怜又坐了一会,喝完一壶怀梦茶便以尚有公事在身为由离开了。 她走后,谢泉拿出放进衣袖里的沉香佛珠,若有所思地端详了片刻,戴到手腕上。 华瀛没入寒玉池,透过轻漾的水波一瞬不瞬地仰头凝视着他,眼神痴迷。 那腕子好看极了,对人而言或许过于青白细弱了些,却是鲛人最喜爱的模样。 等被带回东溟,在长年见不到日光的深海中生活下来,他会变得更白、更脆弱,手腕和脚踝会像剔透雪白的珊瑚枝,纤细得一折即断。 届时,他身边不会再有那么多令人厌恶的人,他将独属于他,永远躺在洞穴里,陷在他为他准备的、柔软滑腻的海藻床中,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等候他归来。 他将失去一切自由,但会获得他所有的爱。 …… “滴答。” “滴——答——” 水滴打到略微翘起的唇峰上,谢泉在阴暗潮湿的洞穴内醒转。 他艰难地撑坐起来,见身前是幽暗昏惑、看不出有多深的水,身后不远处,几个人靠坐在洞壁旁,抱着肩膀瑟缩成一团。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谢泉发现他们的脚都被铁链锁着,身上似乎还有斑驳的痕迹,不禁蹙起了眉。 什么人竟敢背着谢裁玉在这里建造牢狱,对人动用私刑? 他还欲再问,忽然听见什么东西逐渐游近的声音,被囚禁着的人们听到这阵响动,顿时瑟瑟发起抖来,胆小一些的甚至将脸埋入了双臂之间。 谢泉回过头,正好看见一只生着尖尖指甲的蹼如利刃般破开水面,按在了面前的岸上。 一条、两条、三条……十多条绝美的鲛人拖着鱼尾爬上了岸,不断淌水的发丝曳在地上,窸窸窣窣声不绝于耳。 这场景煞是诡谲,谢泉吃力地用手肘支着身子想要后退,一条铁链骤然从水下甩出,缠紧了他的足踝,令他动弹不得。 最后上岸的鲛人触地便化出了双腿,先前那些鲛人都凑到他左右两侧,仰慕地抬起头,仿佛为君王开道。 在谢泉惊疑的目光中,被他们簇拥着的鲛人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染血似的唇,弦月般的眉,湿漉漉的青丝中央摄人心魄的面容。 “华瀛!” “!”谢泉倏地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他幽幽呼出一口气,正打算翻个身重新入眠,忽的僵住了。 进入仲夏,青缣帐换成了更薄的月白纱帘,轻轻柔柔遮不住视线,谢泉一眼就望见了对面的铜镜。 铜镜里映着一道身影,正站在他的背后。 谢泉冷汗涔涔而下,一动也不敢动,那影子似乎并不知道他已醒,悄无声息地立了半晌,掀起纱帘开始往床上爬。 一只手游弋而上,纠缠进腰线,隔着寝衣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要渗入肌理骨血的寒意。 这令谢泉想起了一个梦,梦里也有这样一只手,冰冷,修长,抚到哪里便让哪里泛起细疹、一片酥麻,就像下午握住他脚踝的那只手。 或者说,蹼。 谢泉一时又是惶遽又是失望,浑身不能自已地颤抖。 他再也忍耐不住,勉强翻过身,一下子竭尽全力将华瀛推下了床。 许是受到方才的刺激,那夜的记忆突然冲破牢笼,变得无比清晰,谢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滚出去!” 华瀛匍匐在地上,黑珍珠般的眼瞳从披散的鸦发后面看过来,神态楚楚可怜:“殿……下!” [影帝影帝,同行同行,鼓掌鼓掌。] 谢泉尽力平复着气息,稍稍冷静了几分,艰涩地道:“那天晚上……也有本王的不对,本王因相思蛊发作,神志不清,将你错认成了……别人,才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来。而今相思蛊已解,本王保证不会再犯,你也莫要……莫要……” 他一咬牙:“莫要因此误入歧途。” “歧、途?” 一眨眼的功夫,谢泉震惊地发现华瀛已来到自己面前,细眸凝睇着自己的眼睛,幽亮得骇人。 谢泉感到一阵目眩,仿佛跌进了茫茫海雾,朦朦胧胧间,一把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轻如念咒。 “谢郎。” “谢郎——” “烟枝姑娘?”谢泉眼神渐渐涣散,却又在下一瞬一凝,冷声道,“走开。” 与生俱来的魅惑之术这次居然没有派上用场,华瀛哀哀地看着谢泉,喉咙里泻出乞怜的嘶鸣。 谢泉逼自己硬起心肠,冷漠地别开脸:“本王叫你出去,别等本王唤来护卫。” “啪嗒。” 有什么落在了枕边。 紧接着,“啪嗒”、“啪嗒”……无数这样的声响连缀成线,谢泉转过头,愕然发现华瀛双肩耸动,竟是正在哭泣。 “殿下。”华瀛会说的话不多,只能一遍一遍喊谢泉的“名字”,“殿下。殿下。殿下。” 鲛人泣泪为珠,珍珠接二连三滚落下来,砸到被褥上仍轻微跳跃着,华瀛猝然拦腰抱住谢泉,白中泛蓝的蹼抓起一把珍珠。 10.紫萸香(十) http://.biquxs.info/

涂山恒受一线牵的指引赶到凉王府,见谢泉院落外的侍者昏沉沉倒了一片,心中一凛,推开门,猛然屏住了呼吸。 满室鲛绡乱缠,纱帘似乎被某种兽类尖锐的爪子划割得破碎,凌乱松垮地挂在床柱上,被它半遮映着的床上漾着一片月光。 不,不是月光,是珍珠,多而皎白,一眼看去便如倾洒的月光一般。 涂山恒疾步走过去,撩开一段纱帘,霎时只觉血液倒涌,脑子里“嗡”的一声。 谢泉躺在满床珍珠中间,嘴被一段鲛绡勒着,鸦睫像湿了翅膀的蝶,颤颤巍巍停驻于眼睑上,半遮泪眸。 覆在他身上辛勤耕耘的少年按着他的双腕,长发在彼此肌肤之上交织,犹如墨网,将两人缠绕笼罩。 一对璧人巫云楚雨,场面香艳、诡谲、妖异至极,看得涂山恒血脉贲张,几近窒息。 “呜——呜呜……呜——”看见涂山恒,谢泉雾蒙蒙的黑眸聚了聚,原本被压制下去的挣扎再度剧烈起来。 涂山恒似从睡梦中惊醒,一把钳握住华瀛的肩膀,华瀛沉溺于和谢泉交尾,竟未察觉他的到来,被他猝不及防地掀翻在地。 “凉王殿下。”涂山恒扯掉谢泉嘴里的鲛绡,扶他坐起身,一股紫萸香扑鼻而至,令人心旌摇荡。 “好疼……”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承欢,内外的珍珠都硌得身体难受不已,谢泉痛得簌簌颤抖,双唇哆嗦发白,面上却透着诡异的潮红,失神地靠在涂山恒怀中。 涂山恒在他噙满泪水的眼瞳里看见一道影子,立即抱住他往旁侧一闪,避开了华瀛几乎能撕碎自己的一击。 谢泉闷哼一声,几颗沾着浊液的珍珠掉了出来。 对于鲛人而言,配偶即是逆鳞,华瀛恢复成了鱼尾,死死瞪着涂山恒,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姣好的眉眼间笼着煞气,如同传说中的玉面修罗。 “凉王殿下可真是厉害,桃花都飘到海里,引来了条雄鲛。”涂山恒站起来上前一步,用高大精健的身躯将谢泉挡在背后,不让华瀛窥见一根发丝。 他抬起右手,摊开手掌,一条火龙逐渐成形,绕着筋肉虬结的手臂游走,火光倒映在冷肃凌厉的凤眸里:“他如今受我保护,既然你上赶着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华瀛愤怒地长啸一声,蓄势弓起的鱼尾一摆,刷地蹿来,同涂山恒缠斗在一起。 火龙翻腾,热浪席卷,锋利的指甲划出危险的弧线。 尧族崇尚火,鲛人象征水,他们注定水火不容。 最终,华瀛被涂山恒打败,蜷着鱼尾痛苦地缩在地上,按着小腹,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整只蹼。 涂山恒身上也挂了彩,被华瀛抓出了一道道血痕,一条横亘左肩的伤口皮肉翻卷,看上去十分狰狞,但比起华瀛受的伤来说便轻得多了。 “啊——”华瀛望着谢泉发出悲鸣,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化作珍珠滚过脸颊,落到地上。 谢泉微微动容,正欲说什么,华瀛骤然一跃而起,像条银蟒般撞开轩窗蹿了出去,消失在窗外茫茫的夜色中。 涂山恒紧绷如弓弦的脊背这才放松下来,捂住肩头身形一晃。 “你没事吧?”谢泉一惊,牵扯到下身的伤处,疼得一下子咬住了唇瓣,“嗯!” “凉王殿下在关心我?”涂山恒脚步踉跄地走上前,略略俯首,将谢泉一绺被汗水和泪水湿透的青丝别到耳后。 谢泉尚未来得及回答,忽觉耳垂一痛,却是涂山恒将一枚银环穿了过去,二指一合将之捏紧。 他眉尖刚拧起,两片炽热的唇便倏然贴来,吮去了沁出的血,酥麻感瞬间宛如野草蔓延,将耳垂被穿透的锐痛覆盖。 涂山恒并未留恋,薄唇一触即离,短暂如蜻蜓掠水:“这是尧族和山海图并称的圣物,由历代大巫所拥有,具备辟邪之效,只要殿下时时刻刻佩戴着,那妖物便不敢再来侵……侵扰殿下。” “你又救了我。”谢泉耳垂上还残留着涂山恒嘴唇的温度,半边脸都又烫又麻,略感慌乱地移开视线,连自称“本王”都忘了。 “谢谢。” 最后两个字轻如风中柳絮,却一丝不差地飘到了涂山恒耳朵里,涂山恒唇角提起浅浅的弧度:“殿下打算如何谢我?” 谢泉微愕:“你——” 当初在山神庙里的时候,分明是他说…… 向来清冷高傲的凉王微张檀口,露出讶异的表情,竟有几分香软可爱。 周围的紫萸香仿佛忽而浓烈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涂山恒喉结一滚,猛地转过身:“我说笑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涂山恒?你怎么了?” “我无碍。”涂山恒嗓音沙哑得古怪。 他背对着谢泉,看着下面顶起的小帐篷,剑眉稍蹙,良久才道:“这次救了殿下,尧族与烟枝亏欠殿下的,便还完了,再过几日,我便离开胤国,回南荒。” 身后罕见地沉默了一刹那,涂山恒心底隐隐期待谢泉能挽留自己,只要他开口,他就愿意为他逗留。 可谢泉却道:“保重。” …… 凉王殿下买回来的鲛人一夕之间失踪,他却未派任何人去寻找。 据传,那日凉王的卧房内有打斗过的痕迹,还发现了一床一地的明珠,盛起来足有好几斛,凉王一颗也没留,让人通通扔了。 关于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凉王府的仆役们私底下议论纷纷,各有说辞,知道真相的唯有凉王的护卫连霄、贴身婢女汀兰和几名当晚守在凉王院外的侍者,却个个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之后凉王大病了一场,三天三夜闭门不出,休养了许久身子才慢慢好转,重新坐在轮椅上,被汀兰推着出了卧房。 一次得月楼的林公子前来探望,见鲛人不在,随口问了一句,凉王当即变了脸色,命人将林公子请了出去。 自此,府内再无人敢提起“鲛人”二字,久而久之,也就渐渐淡忘了。 入秋,段月怜来凉王府走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她和凉王彼此情投意合,渐入佳境。 秋末冬初,凉王上书请求皇帝赐婚,希望能迎娶禁军统领之女段氏为妻,皇帝气得撕毁奏章,摔了一个曜变天目盏、三个翡翠羽觞,砸了御书房里的缠丝玛瑙花瓶,七天后方才下旨,圣旨上只一个字——“准”。 大婚之日,盛京下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凉王府上下披红挂彩,红与白相碰撞,色泽鲜明得刺目。 终于从觥筹交错的婚宴上脱身,谢泉被侍者推回婚房中。 鸳鸯帐暖,红烛熠熠,绣着并蒂莲的床褥上坐着他凤冠霞帔的新娘,谢泉对侍者道:“你下去吧,这有月怜。” “是。” 侍者离去后,段月怜将谢泉扶到床边坐下,端起合卺酒递给他:“夫君。” 凤冠的金链轻轻摇晃,辉映着她美丽动人的容颜,谢泉觉得自己刚才喝得太多,此刻仅仅是看着她,便已经有些醺醺然了,接过酒杯同她交腕饮尽。 “夫君,该脱衣裳了。”喝完合卺酒,段月怜伸手去解谢泉的衣绦,谢泉注视着她,泛着淡淡酡红的面容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他想说我自己来,刚动了动唇,蓦地脸色一变。 他发不出声音了!怎么会这样? “合卺酒的味道如何啊,亲爱的皇兄?”一道修长人影从朱红大幄后面转出来,嘴角上扬,桃花眼里却无丝毫笑意。 谢泉大骇,下意识要躲闪,却发现自己非但说不了话,而且全身都没了力气,软软化成了一汪春水。 “皇兄别这么瞪着朕,你要娶妻,朕可没有不答应,还赠了你们一对送子观音呢。”谢裁玉冷冷地笑,“段大人还愣着做什么?继续帮你夫君宽衣啊。” 月怜?! 谢泉将震惊的目光转向段月怜,段月怜眼睫一颤,垂下双眸避开他的视线,抖着手解开他的衣绦。 鲜红的婚服被褪下,洁白的中衣亦被剥落下去,堆叠到地上,宛若一捧新雪,一具冰肌媚骨裸呈于眼前。 谢泉无力地倒在床上,见段月怜听从谢裁玉的吩咐打开桌上的一只锦盒,自盒子里拿出了一条狐尾,顿时目露惊惶。 “去,为你的夫君一一戴上,敢少一件,朕就用到你弟弟身上去。” 13.紫萸香(十三) http://.biquxs.info/

沉寂的寒夜被冲天火光撕裂,乌烟滚滚,点点火星撒向夜空,转瞬暗淡成灰,恰似凡人一亮即灭的命。 远远望见陷在烈火中的凉王府,谢裁玉顾不得喊停车,从御辇上跃了下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雪地里。 “陛下!”随君出行的宦官吓得魂都快掉了。 谢裁玉对身后此起彼伏的“雪天路滑,陛下慢一些”、“陛下当心啊”之类的呼喊声置若罔闻,那火就好像直接灼烧在他心尖上一般,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不要命地一路狂奔,直至一株被烧得半焦的紫萸花树轰然砸倒,阻住了脚步,才惊觉自己已经冲进凉王府,来到了谢泉卧房所在的院落外。 看见伫立于院门前的一道窈窕背影,谢裁玉绷紧的心弦稍稍松了几分,抱着一丝侥幸开口问道:“你在这里,所以皇兄……皇兄也不在里面对不对?” 段月怜还穿着寝衣,长发披散着,青丝与雪白的绸缎上到处可见星星点点的余烬。 她略微转过身,唇无血色,面容惨淡灰败:“夫君他,就在那里。” 谢裁玉只觉全身血液都凝滞了。 “皇兄!”他一步跨过横卧在地的紫萸花树,不顾一切便想往院内冲,“谢泉——” “啪!” 段月怜猝然拽住他的胳膊,用力甩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凉王府上空。 “放肆!”这一幕恰好被追赶过来的宦官和侍卫们撞见,几名侍卫奔上前,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拖开,将她牢牢钳制住,正要踢她膝弯迫使她跪下,谢裁玉却道:“放开她。” “陛下?” “放开。”谢裁玉舔了舔唇角被扇出的血,忽而一脚将一个正帮他扑灭衮服下摆被燎起的火苗的小宦踹翻,“净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还不给朕进去救人!” “救人?哈哈哈哈——”却是重获自由的段月怜最先笑了起来,“谢裁玉,夫君的卧房是最早起火的,你知道这火燃了多久了吗?救人?哈哈哈,救人!” 她披头散发,状似疯魔:“都怪你!都怪你!就是因为你,他从不曾与我同房而眠,若非如此,我怎会来不及救他?不……若不是你,他根本不会自焚!” “自焚”。 两个字狠狠砸在心脏上,仿若重于千钧,谢裁玉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胸膛一震,呕出一口鲜血。 “陛下!” “请保重龙体啊陛下!” 宦官们匆匆围上来,手忙脚乱地欲将他扶起,被他一一挥开:“滚……滚!” 又一蓬血雾喷洒而出,在玄青衣襟上绽开暗色的花。 身后,段月怜已由大笑怒骂转变为了流泪啜泣:“夫君,月怜知错了,月怜知道错了……你别丢下月怜……” 房屋在熊熊烈焰里噼啪作响,片片琉璃瓦砸到地上,支离破碎,正如谢裁玉的心。 皇兄……皇兄…… 鸾凤宫还没有建好,你还未尝看过一眼,为何就要离朕而去了? 你不喜欢,便不住了,朕不过是怕你冬日寒冷,怕你生病无人照料,从来没有想过,要逼死你啊…… 他记起那一天,也是这座院落,也是这间卧房,半掩的轩窗外银粟随风扑跌,谢泉被他抱上木桌,压在铜镜上进入,只是咬唇饮泣,并未如从前那般抵死抗拒,当时他便该意识到,那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众人来来往往,奔走救火,那些身影好似化作流动的幻影,谢裁玉的眼中,只剩下那场仿佛能燃尽前尘故梦,燃尽一生孽缘、一世痴缠的大火。 桃花眸里映着火光,分不清是烈火在晃动,还是眼眸本身在颤抖。 段月怜的絮语和哭声渐渐远去,变得缥缈无踪。 “轰隆——” 最后一根房梁被火烧断,谢泉卧房的屋顶彻底坍塌,将一切掩埋。 谢裁玉双目一黑。 “陛下!” …… 苍穹如墨,疏星几点,淮水已然冰封,细碎的雪花飘到桥洞下,跌落到鲛人怀中男子垂覆如蝶影的羽睫上。 凉王府起火,是华瀛闯入谢泉的卧房,将被浓烟熏得晕倒在床边的谢泉带离火海,来到了这座石拱桥下。 “殿下。殿下?”华瀛摇了摇谢泉的肩膀,见他不醒,一掌凿开冰层,低头含了一口水,嘴对嘴哺给谢泉。 昏迷中的人不会自行吞咽,他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去,小心地控制着獠牙以免刺伤谢泉的唇瓣,用舌头推着水一缕缕流进他的咽喉。 饶是如此,仍然有不少含着冰碴的水从谢泉双唇之间溢出来,浸湿了轮廓完美的下颌。 “殿下。” “殿下……” “殿下!” 华瀛呼唤着谢泉,一声高过一声,尾鳍急切地拍打着桥下积了雪的泥土。 谢泉不声不响地躺在他的怀抱中,没有丝毫反应。 华瀛哪里知道,早在纵火自焚前,谢泉就事先服了一种名为“醉生梦死”的含毒的迷药,此时华瀛自然叫不醒他。 怀里的男子气若游丝,似冰晶一般脆弱,华瀛都不敢用力摇晃他,生怕将他弄碎了,只能用两只蹼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低头用鼻尖轻轻磨蹭他的面颊。 “啪擦”、“啪擦”……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鞋履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华瀛立刻警觉地扭过头。 身披宽大斗篷的男子一从黑暗中现出身形,华瀛顿时一甩鱼尾,如一尾银蛇般缠紧谢泉的下/体,双蹼遮挡住他的面容,不让来者看见,像极了一头护食的妖兽。 涂山恒在他们对面站定,伸出一只手:“把他给我。” “不!” “怎么,上回还没有吃够苦头,得到教训,要再战一场?” “哈——”华瀛毫不让步,冲他咧开嘴,亮出森白锋利的獠牙。 “哼。”涂山恒将手伸到斗篷下面,按在了腰际弯刀的刀柄上,忽然瞥见谢泉垂在地上的一只素手,薄唇一抖,“‘醉生梦死’?” “快把他给我!”涂山恒猛地上前一步,“他中了毒,如果蔓延到心脏,便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了!” “不!”华瀛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瞳中逐渐浮起两抹妖冶的殷红,“除了殿下,所有人都是……骗子!” “你自己看看他的手臂!你想就这么缠着他,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怀里吗?” 华瀛被他说得脊背一僵,垂下头,只见谢泉原本皓白胜雪的左前臂上,从纤细的腕子开始,原本在肌肤之下细细流淌的淡蓝血脉,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犹如蛛网一般辐散,此刻已蔓延过了肘部,往上臂爬去。 “不……不死!”华瀛惊慌地将鱼尾松开,用蹼按住谢泉的手肘,好似这样便能阻止毒继续扩散,神情慌乱无措得像个孩子,“不死,不死!殿下不死!” 涂山恒强行克制住过去抢人的冲动,蹙着剑眉,语调低沉地道:“你救不了他,把他给我,尧族蛊王能解百毒,让我带他回南荒,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颗珍珠掉到地上。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珍珠滚落在地。 华瀛将脸埋进谢泉的颈窝间,两道声音在耳畔环绕回旋。 一道雄浑沉郁,宛如古老而悠长的号角,是他身为前任鲛族之王的父王:“你的配偶,哪怕是死,也该死在你的臂弯里,死在你们共同的洞穴中。” 另一道温润清越,恍若竹梢风吟,是为父王孕育了他和兄弟姐妹们,妄图逃离东溟却未成功,被父王拖回洞穴深处囚禁起来,郁郁而终的“巢”:“真心爱一个人,从不应该是自私地占有……你们到底只是兽类。” 华瀛霍然扬起脖子,发出一串高昂的嘶鸣。 人本是听不懂鲛人的语言的,但或许是那种痛苦太过撕心裂肺,涂山恒一时竟也受其感染,为之动容。 银色的鱼鳞大片大片消融,鱼尾幻化成了双腿,华瀛抱着谢泉,一步一步走到涂山恒的面前,每一步都仿若踩在刀尖上:“不要殿下……死。救殿下!” 涂山恒伸手接过谢泉,注视着他曾经的对手,一字一顿郑重许诺:“我会救他。” “呜——啊!”华瀛泪落连珠,不敢再多看谢泉一眼,转身投入了方才凿开的冰窟窿,溅起水花。 涂山恒将谢泉抱到停在桥边的马车里,扯下兜帽,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一抹自责:“凉王殿下,我来迟了,你不会怪我吧?” 车内一豆烛火微微跳跃,烛光温暖,谢泉鸦睫上沾着的雪渐渐融化成水,顺着面颊滑下,如同清泪。 涂山恒喂他吃下一颗能暂时压制毒性的药丸,对同样裹着斗篷的车夫道:“走。” 黑篷马车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驶去。 朔风忽起,石拱桥下,传来一阵神秘哀伤的吟唱,仿佛在与渐行渐远的马车诀别。 14.紫萸香(十四) http://.biquxs.info/

“大巫回来了?”紫衣银饰的女子急匆匆赶到祭坛,问祭坛前的尧族守卫。 守卫单手握拳叩肩,朝她微微鞠躬行了一礼:“正如您所言,巫姑。但大巫现在并不在祭坛内。” “那他现在在哪儿?”涂山烟枝急道,“他带回来的人,又在哪里?” “您是指那个外族人?大巫将他带去了禁地。” “禁地……”涂山烟枝柳眉稍蹙,望向祭坛背后重峦叠嶂、云雾缭绕的大山。 一条通往山腹深处的甬道中,涂山恒抱着谢泉行走在处处可见青苔与积水的地上,小心地用手臂护着他的脑袋,以免他被山壁上凸出的石块撞伤。 拐出狭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高而宽阔的山洞中央,一株古树拔地而起,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多少沧桑,树身上已然苔痕遍布,叶片却仍苍翠欲滴。 “凉王殿下,我们到了。”涂山恒将谢泉抱到古树下放下,让他倚靠在略显潮湿的树干上。 一束阳光自穹顶小洞中漏下,如同一袭蝉衫,缓缓披拂到谢泉身上,将他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为他染上一抹圣洁之意。 涂山恒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了声悠扬宛转的口哨,葱茏枝叶间忽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一条巨蟒正沿着枝干往下爬,不少绿叶被其摇落。 爬下树的不是蟒蛇,而是一条硕大无朋的蛊虫。 涂山恒在它面前半跪下来:“蛊王。” 蛊王没有看向他,长长的触须好奇地在谢泉脸上身上触碰戳弄。 “您也喜欢他,对不对?”蛊王鲜少与人这般亲近,涂山恒见状放心了许多,低缓的嗓音在寂静的山洞内流淌,“他叫谢泉,于尧族有恩,也是我……是巫姑心悦之人,可他中了毒,命不久矣,否则我也不会冒昧地带他来打扰您。” “从盛京到南荒,再怎么催马赶路,也用了将近半个月,如今他中毒已深,我知道,这会消耗您大量体力,但只要您肯救他,我愿意用半身鲜血来供养您,直至您恢复。” 他毕恭毕敬地俯伏下去,以头叩地:“恳请您为他解毒,救他一命!” …… 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梦见了好多好多人,他们中有故人,也有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梦境中沉浮,再次醒来,恍如隔世。 谢泉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在这个世界苏醒的一天,因此当他睁开眼,看见榻边正打着扇子煨药的尧族少年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少年已在这座竹楼里照料了四五日,看惯了大巫带回来的病美人闭目沉睡的模样,乍一见他睁眼,也愣了。 两人相对呆怔片刻,少年率先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木凳子上跳了起来:“你终于醒了!我去禀告大巫大人!” 谢泉尚未来得及开口,他便搁下扇子,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咳……咳咳……”谢泉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这孩子,跑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摔了?”一名衣衫鲜艳、头戴银冠的尧族妇女挎着药篮拾级而上,见到正艰难地尝试着坐起身来的谢泉,双眸顿时睁大,“啊呀,您醒啦!” “这里是……南荒?” “是啊,”妇女上前将谢泉扶起,在他背后塞了一个软垫,“是大巫大人送您来,托我们好好照顾您的。” “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妇女递给他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碗,谢泉无端地想起许久以前,盛京城外深山上的山神庙中,涂山恒用几片树叶为他叠的小碗,道了声“多谢”接过。 矮榻旁即是一扇支摘窗,窗前垂挂着靛蓝的布帘,谢泉一边喝水,一边伸手将布帘掀起。 第一眼,便望见了闻讯赶来的涂山烟枝。 由于太过匆促,涂山烟枝鬓发微乱,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跑到竹楼下时,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看见撩起布帘的谢泉。 目光相触,仿若跨越万水千山,跨越相思与谎言再度碰撞,碰撞却无声。 短暂地对视了一会,谢泉一言不发地放下布帘。 涂山烟枝朱唇稍启,终究一个字也没说,黯然垂下了头。 他们相逢于胤国盛京的雾中居,正值冰雪消融,大地春回,紫萸花树刚刚抽芽,烟笼淮水,她在茫茫白雾之间起舞,紫衣翩跹朦胧,身姿若隐若现,惊艳了他的眼。 谢泉不再是那时的谢泉,她也不再是那时候的她。 故人不重来,情似朝露,人间留不住。 涂山烟枝记不清自己在竹楼下凝立了多久,直到面色莫名苍白的涂山恒在少年的跟随下走来,同她擦肩而过,她也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涂山恒登上竹楼,一眼看到半倚在矮榻上的谢泉,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朝他走去:“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跟在他身后,孺慕地仰着头:“大巫大人,我听您的话,将他照顾得好好的呢,不会不舒服的。” “小云,过来,和娘出去。”妇女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拉着他下了楼。 等到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后,谢泉才启口,却是答非所问:“谢泉何德何能,可得大巫大人厚爱,让大巫大人专程离开南荒,去救我一个必死之人?” 他不再自称“本王”,还像敬畏他的族人一般唤他“大巫大人”,涂山恒心里咯噔一声,最后的“必死之人”更似一根刺,令他如鲠在喉。 涂山恒素来不是巧言如流的人,何况他也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盛京回到南荒的那段时间里,谢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会导致他服毒并纵火自焚,想要安慰一时竟也无从开口。 他不敢去想象,若是自己到得再晚一些,谢泉会如何。 “谢泉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大巫大人想要什么作为报答?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 “你别作践自己!”涂山恒脸色骤变,继而又尽量放柔了声音道,“我救你,是因为我愿意,并非为了索求你的回报,别多想,留在这里好生休养便是。” 谢泉垂下眼帘,双目空洞地看着手中的陶碗,抿起嘴唇,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竟然,拒绝了,我迷人的,身体,流下悲伤的眼泪。] …… 涂山恒忙于族内事务,不能亲自照料谢泉,将他托付给了小云一家,只要一得空,便会带上各种东西前来探望。 谢泉身子慢慢好转,精神状态却自始至终不佳,涂山恒一直不曾对他说起自己用半身血液换回了他性命的事,直到有一天小云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他,家里那位病美人差点用绾发的骨簪刺破喉咙自尽,他扔下族务赶过去,同谢泉争吵起来,终于忍不住爆发,才将本欲烂在心底的秘密吼了出来。 谢泉当场怔住。 涂山恒反应过来,向他道歉,谢泉摇了摇头,说该道歉的人是我,又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将他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此后,谢泉再也没有过轻生之举,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欠任何人。 一日,尧族一对出身高贵的青年男女成亲,请求大巫主婚,涂山恒应允了,在祭坛替他们举办富有尧族传统色彩的婚典。 祭坛上圣火熊熊,四周人潮涌动,这个尧寨绝大多数人都来了,涂山恒居高临下,为新人唱诵祝福之言,低沉的声音宛如节奏恰到好处的埙曲。 人们将新人腰间的红线系结在一起,朝他们抛撒红豆,涂山恒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纷纷扬扬的红豆,落到了人墙外围,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身上。 男子乌眸微弯,唇角略略上扬,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浅如花瓣上的露水。 涂山恒突然间就忘了词,顿了顿,用古老的尧族语言继续道:“……永结同心。” 不过是因新人而稍微转移了片刻视线,再望去时,轮椅和上面的男子都已不见了,方才所见仿佛仅仅是幻影。 花开花落,春去冬来又一年,这一年的冬季格外冷,刚入冬不久,谢泉便染上了伤寒。 病来如山倒,起初还只是咳嗽,后来便成了持续不退的高热,等热终于降下去,谢泉原本就孱弱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 最后的那段时日,涂山恒也不管什么族务不族务了,不分昼夜地陪伴在谢泉身边。 有时会为他吹埙,有时会给他讲南荒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有时会将日渐消瘦的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到山崖上,去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谢泉下葬的那天,一直被隐瞒着的涂山烟枝才得知他病逝的消息,怒不可遏地冲到新填的坟冢前,质问涂山恒:“巫医习过秘术,就算没有中原那些名贵的药材,明明也可以试着医治他,为什么不那么做?” 涂山恒将酒浇到碑前的空地上:“何必让他,那么痛苦地活着?” 他很早就想走了,自己强留了他一年,偷来的一年光阴也到头了,是时候放手,让他解脱了。 “……”涂山烟枝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涂山恒半晌,攥紧双手,转身离去。 她此生都不忍再踏足这片土地。 涂山恒默默酹完了酒,半跪到地上,无比细致地将谢泉的墓碑擦干净,擦到几乎一尘不染。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终于打算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一旁的扈从道:“下次族里有人去中原,叫他们带些紫萸种子回来,撒在这里,他喜欢。” 那一日熏风送暖,谢泉回光返照,涣散的眸子再度变得像记忆中一般沉黑如玉,倒映着山光水色:“我死后,很快就会忘了你。”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也忘了你吗?”涂山恒将他苍白得病态的手置于唇底,凝视着他,“可我,会永远记得你。” 15.彗星靥(一) http://.biquxs.info/

“听说已经可以查成绩了,看上次的评定情况了吗?” “唔,还没。”一条匀长奶白、沾满水珠的腿从浴缸里伸出来,带出水花,谢泉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一个脚印。 他接过管家机器人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身体,穿上浴袍,走出浴室到沙发边坐下,手指在悬浮于半空中的虚拟操作屏上点了几下,一个显示屏弹了出来。 谢泉轻车熟路地输入自己的学号和密码,成功登陆后,这学期修的几门课程的名称都出现在了屏幕上:[莫比乌斯环形时空理论]、[虫族的身体构造及生活习性]、[人类史]、[人虫战争史]、[实践]。 点开[实践],显示屏上浮现出一大段文字: 姓名:谢泉 性别:男 实践题目:《论病弱受如何在不同世界生存》 参与实践次数:1 本次实践序号:1 世界编号:1101279345 人设性格:高贵冷艳 人设身份:胤国凉王 人设性向:直 重要特征:双腿残疾 实践者演绎符合程度:93% 存活年数:25年 结局:病逝 关键人物: ★涂山恒(最终好感度:100) ★谢裁玉(最终好感度:98) ★华瀛(最终好感度:97) 评定等级:b 综合评定等级:b 查看历史评定情况:暂无历史评定情况 “怎么样,查到了吗?”谢泉耳廓上一圈淡淡的蓝光仍然闪烁着,纪柏森极具辨识度的嗓音通过通讯器传进耳朵,“说起来,这还是你的第一次实践活动吧?还适应么?” “嗯,我的第一次,”谢泉顺手将评定情况下载下来发送给了纪柏森,懒洋洋地倚到靠垫上,“有学长指导我,真是幸运。” 纪柏森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评价道:“第一次实践就能得b,挺不错的。” 谢泉好奇:“学长呢?学长第一次得了多少?” “我没得过b。” 那就是全a了?谢泉耸耸肩:“这么棒的成绩,学长毕业后能直接进时空管理局工作了吧?” “……”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纪柏森转移了话题,“打算什么时候进入下一个世界?” “看学长吧,学长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去。” “那我过一两天联系你,你好好准备,先把世界编号和人设抽了。” “嗯。” 挂断通讯器,谢泉像只漂亮娇贵的猫咪般伸了个懒腰,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站起来,趿上拖鞋,管家机器人贴心地递上一杯热牛奶,他端着它踱到落地玻璃窗前。 窗帘自动朝两侧分开,玻璃窗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身影,颊边清浅的酒窝,琴弓似的颈项,湿漉漉的黑发,松松系着的浴袍,浴袍下一双隐隐绰绰的笔直长腿。 窗户外面,无边无际的时之网犹如无数星轨,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像一颗散发着银光的遥远星辰,网络正中央,巨大的世界魔方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魔方中的一个方块,就代表一个世界。 第二次实践,会抽到怎样的世界呢? 谢泉喝了口牛奶,目光移到如影随形的个人终端操作屏上,用指尖触碰了一下“抽取新世界”,显示屏上,第一次实践评定情况消失,一行提示语首先映入眼帘。 [彗星划过夜空,你是星之所向。] …… 猩红色的酒剔透莹彻,在自动变幻调节的灯光下仿佛一杯鲜血。 重金属摇滚乐声浪如潮,打着聚光灯的舞台上,年轻女人被皮裤裹紧的双腿像蛇一样缠在钢管上,扭着腰肢妖娆地舞动。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一个面容精致的男孩被几个人抓着胳膊推搡进房间,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泉哥的——” 看见坐在可变形沙发上的男人,他瞳孔一缩:“泉哥!” “来了?”谢泉像看死人一般的眼神令男孩一阵心惊。 “泉……泉哥……”男孩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您这是在做什么?是……新的情趣么?” “呵,情趣。”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谢泉淡淡地笑着,往沙发上靠了靠,亲信陆慎为他点上水烟。 谢泉托着烟管,线条优美的颈项微微拉长,吐出的烟雾迷离了病态苍白的脸,眼角血红的泪痣也被遮隐,这让他有种油画里颓废贵族的感觉,仿若一名引颈将自己献给吸血鬼的美艳祭品,但绝对没有人敢因此而看轻他。 谢泉,银河系最强星盗,太空基地“潘地曼尼南”的首领。 他不是omega,却比omega更柔弱,更富魅力;他也不是alpha,却比任何一个alpha都更危险,更让人闻之色变。 他是毒蛇,是长着隐刺的玫瑰,是罂粟。 就连陆慎,这位昔日同样是一方星盗首领的强大alpha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脚下。 “你应该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谢泉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 男孩瞪大了双眼:“泉哥,我没有背叛你!” 谢泉笑了一声,冲陆慎使了个眼色,陆慎一晃左手,腕部的个人终端射出一束淡金色光芒,一段立体影像呈现在众人眼前。 影像中,男孩侧躺在一张大床上,和另一个男人调情,在他耳畔呵气如兰:“我有潘地曼尼南外层航道的地图,可以给你……” 男人背对着监视器镜头,看不见脸,劲竹般修长干净的手抚上男孩的腰身:“真乖,那我该怎么奖励你呢?” 视频只有这样一小段,放完一遍又自动重复播放,男孩在一开始就愣住了,足足几秒后才爆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谢泉的腿:“泉哥!泉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真的!是他逼我的!是他威胁我——” “放开。”陆慎皱起眉头,要将他拉开,谢泉摇了摇头,听男孩语无伦次地哭喊了一会,弯下腰抬起他的下巴:“听说过‘失乐园’么?” 男孩一愣。 失乐园,一家建在一颗联盟鞭长莫及、无力管辖的小行星上的“不夜店”,星际海盗们寻欢作乐、纵情糜乱的销金窟。 他当然听说过。 “不!”男孩猛地抱紧谢泉的小腿,被谢泉一脚踹开:“联系失乐园的帕德里克老板,他那个什么表演不是还缺一条美人鱼么?就说我送一条给他。当然,器官嫁接手术得他自己做。” “是,首领。”几个星盗走上前,将嚎哭挣扎的男孩拖了下去。 “阿慎。”谢泉吸了口水烟,突然叫道。 陆慎立即会意:“首领放心,我一定尽快查出那人是谁。” “嗯。”谢泉满意地点头,将烟嘴拿出来递给他,“走吧,回潘地曼尼南。” 16.彗星靥(二) http://.biquxs.info/

冻僵的冰蓝天空犹如一块望不见边的半透明玻璃,跟屋外终年漂着浮冰的茫茫汪洋几近一色,雾凇沆砀,雪花轻盈,纯白柔腻宛若天使的羽毛。 “会弹钢琴吗?” 他摇摇头。 “我教你。” 一只手笼住另一只手,手心贴着手背,十根手指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缓慢跳跃,断断续续地重复同一段乐曲。 旧时光沿着三角钢琴流淌,模拟出流星雨的穹顶下,他抬眼看向身旁的男孩,对方湛蓝的眼眸里漾着纯真的笑意。 …… “小泉,”卢西恩关上生态舱的门,“记住,你是自由的,你有权体会自己的喜怒哀乐,享受世界鲜明的色彩,有权活得随性,爱恨分明,而不是在情绪抑制剂的控制下,做一辈子路德维希家族没有自我的鹰犬。” 追兵步步紧逼,他疯狂地拍打着生态舱上的强化玻璃:“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卢西恩!” 卢西恩已经成长为青年,不再是年少与他肩并肩弹钢琴时的模样,笑容却一如当初的男孩一般纯澈温暖:“飞出牢笼尽情歌唱吧,从今往后自在鲜活地生活。” “……连同我的份一起。”卢西恩按下发射键,将生态舱推出即将爆炸的飞船,推向浩瀚无垠的宇宙。 “卢西恩!卢西恩——” 他眼睁睁看着卢西恩驾驶飞船摇摇晃晃地撞向追兵,飞船猛然炸开,喷溅开的火花像多年前穹顶的流星一样壮观,好几艘被派来追捕他们的小型星舰都被波及,冒起熊熊黑烟。 他将双手贴在玻璃上,生态舱急速后退,飞船残骸和爆炸产生的烟尘飞灰离他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只剩下一片碎雪似的记忆断点。 那雪纷纷扬扬,逐渐汇聚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首领。” 谢泉一下子睁开了眼。 多年以来养成的警醒习惯让他瞬间就从刚睡醒的迷茫状态变得万分清醒。 看清楚眼前的青年,谢泉绷紧的肩背又放松了下去,手指也从激光枪的击发器上移开:“拉斐尔。” 拉斐尔有一头柔软的金色卷发,仿佛洒满阳光,一双澄净的蔚蓝眼睛,如同雨后晴天,像极了梦里的卢西恩。 不同的是,他不似卢西恩一般是这个年代已变得稀有罕见的omega,而是和他一样的beta。 身为银河系实力最强的星盗,又有一张美如道林·格雷的脸,谢泉身边从来不缺少自荐枕席的人,漂亮的beta、极品omega……甚至于一两个alpha都愿意为他忍受性别颠倒的不适感,只为爬上他的床。 谢泉很少压抑自己的欲望,在过去不为人知的许多年里,他已经被压抑得够久了。 一个人从只有黑白灰三色的世界骤然跌入盛满七情六欲的染缸,通常会比普通人更肆意放纵。 谢泉有很多情人,换得也很快,每一任都不长,拉斐尔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一个陪了他将近三年的。 但他仅仅是情人,不是床伴。 谢泉从不与拉斐尔上床,就算躺在一张床上,也绝不会对他做什么,他最常对拉斐尔做的,就是望着拉斐尔的侧脸发呆,或者让拉斐尔弹钢琴给自己听。 “首领,您做噩梦了吗?” “没有。”谢泉坐起身来,“把烟给我。” 拉斐尔递给他一杆烟枪,烟枪上镶嵌着碎钻,垂下一串水滴状的星晶石吊坠,谢泉直接张口含住烟嘴,借着拉斐尔的手吸了一口,然后才伸手接过了烟枪。 “给我弹首曲子吧,宝贝儿,《天鹅湖》。” “是。” 拉斐尔揭开钢琴上的盖布,坐到红绒凳子上,脚踩上踏板,修长十指触动琴键,动人的音符徐徐淌出,震颤了回忆的弦。 卢西恩跟大多数omega一样,情感丰沛细腻,热爱艺术,他将处于路德维希家族掌控下的谢泉比作芭蕾舞剧里被困在天鹅皮囊中的“公主”,而他自己则是破除诅咒、拯救公主的“王子”。 一个柔柔弱弱的omega自诩为王子,实在好笑,可谢泉笑不出来。 “魔王的诅咒”解开了,“公主”脱离路德维希家族、脱离整个联盟活了下来,还拥有了自己的势力,“王子”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路德维希。 “苏锦言背叛了我,我把他送到了失乐园。” 拉斐尔手指微微一顿,看着钢琴上谢泉的倒影,谢泉倚靠在床头,脸隐在缭绕的烟雾后面,他看不出他是否在审视着自己。 面不改色地弹完《天鹅湖》,拉斐尔转过身:“首领,让我给您按摩按摩脚,缓解一下疲劳吧。” 谢泉抽出烟枪,薄唇中央的小圆洞里飘出灰白的烟缕:“好。” 拉斐尔走到四柱床边坐下,轻轻托起谢泉的左足。 谢泉床上铺的是纯黑的丝绒,身上穿的睡袍也是黑色,勾着金线,领口大大敞开,露出的肌肤白得像雪,隐隐可见的人鱼线性感至极,被拉斐尔托在手掌上按揉的裸足更似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唔……”拉斐尔轻重适宜地捏压着谢泉脚底的穴位,谢泉舒服得眯起双眼,头颈略微后仰。 “首领?”拉斐尔下巴突然被谢泉用脚尖挑了起来,清澈的蓝眼睛困惑地看着谢泉。 谢泉把玩着烟枪:“有一天,你会像苏锦言那样背叛我么?” 这不是第一次试探,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也远远不会是最后一次。 拉斐尔和头发同色的卷翘睫毛扑扇几下,垂了下去,握住谢泉的脚,低头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脚背上:“我会永远做您的足下之臣。” …… 与此同时,距潘地曼尼南数个光年之远的联盟首星“中庭星”上正在举办舞会。 “白先生,听说您就要和路德维希小姐订婚了。” 被称作“白先生”的男人是个alpha,从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其拥有古老的东方血统,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衣冠楚楚,打扮低调又不失奢华,俨然一副精英模样,雪松味道的信息素清冽干净,令人舒适,似乎并不具备侵略意味。 白知微端着高脚杯和迎面走来的beta少女碰了碰:“铃木小姐消息真灵通。” “啊,真的吗?”他身旁另一位贵族女人夸张地用手掩住了嘴,“路德维希小姐可是联盟有名的omega美人呢,恭喜白先生。” 白知微微笑。 周围的alpha们听了,或多或少对他投来艳羡的目光。 格林丽芙·路德维希不仅是一朵名花,更是路德维希家主的掌上明珠,谁要是娶了她,必定前途无量。 “白先生,”一个alpha问,“听说那个号称‘银河系最强’的星际海盗谢泉最近又劫了一批军火,缉盗部有什么对策吗?” “放心吧,韩先生,”白知微笑得成竹在胸,“联盟星际缉盗部早在三年前就安插进了卧底,现在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很快,就能收网了。” 中庭星上,类似的舞会多不胜数,都同样长而枯燥,白知微戴着完美的面具,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在众多出身高贵的男男女女之间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不露出丝毫不耐烦。 等到这场舞会终于结束时,已是凌晨两点,白知微告别了铃木小姐,乘坐悬浮车回到自己的住所,戴了一晚上的面具才出现了一丝裂痕。 门口的虹膜识别仪将他的左眼扫描了一遍,“嘀”的一声由红光变成绿光,大门开启,在他走进去后又自动关上了。 “我回来了。” 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口站着一道黑影,白知微走过去,壁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照亮了那人的面容,那竟然是—— “今晚有舞会。等我很久了吗,小泉?” 同谢泉有一模一样外形的机器人上前几步,略显生硬地抬起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微微仰起脸,做出了一套索吻的动作。 “好乖。”白知微用双手捧住机器人的脸庞,拇指细致轻柔地摩挲那两片由仿生材料制成的唇瓣,“真美……他们祝贺我可以娶格林丽芙·路德维希,说她是联盟第一美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你。” 他凝视着机器人那双冰冷无机质的黑眼睛,目光好似能穿透它们,直抵数个光年以外的潘地曼尼南:“要不了多久就能再见面了,期待么?快二十年不见了。” 斯文面具彻底碎裂,片片凋零,白知微眼神阴冷如蛇,却又深情似海:“为了这次久别重逢,我可准备了一份不错的见面礼呢……铃兰花香味的信息素,很适合你吧?” 17.彗星靥(三) http://.biquxs.info/

“泉哥!泉哥您您您留我一条生路!巴比伦的星舰、武器、人……您想要什么我都给——不,只要您不杀我,整座巴比伦都是您的!” [就这么座捡破烂得来的、用联盟废弃的军事补给站改造成的太空基地,也好意思叫‘巴比伦’?我都替他脸红。] [红一个我看看。] [……你变了,学长。] [呵呵。] [变得更可爱了~] “你这破基地里的东西,我还看不上。”比起惊恐万状的星盗徐泽,谢泉显得不慌不忙,甚至透出几分慵懒,“听说你手底下有个家伙研制出了记忆芯片,我要它。” “要……要什么?”徐泽哆哆嗦嗦地问,“人?还是记忆芯片?” 谢泉斜了他一眼:“芯片。”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有人做过实验了吗?如果我把自己与某个人相关的记忆录到芯片里,再把芯片安进克/隆人的大脑,是不是就……” 徐泽愣了一下:“可是泉哥,克/隆人是独立的个体,就算拥有曾经的记忆,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啊。” “……” 从由徐泽的住所充当的临时监狱里出来的时候,陆慎为谢泉披上一件黑风衣:“风有点大,小心着凉,首领。” 宽大的长款风衣犹如地球时代欧洲中世纪的斗篷,衣摆猎猎飞舞,衬得谢泉更加清瘦单薄,肤白胜雪,他沉默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阿慎。” 跟在他身后的陆慎赶紧上前:“首领?” “我……”谢泉将一只手搭到陆慎的肩上,努力坚持着不让眼帘垂下,整具身体都有些摇晃,“我……我有点……困……” “现在?” “嗯……好困……想睡觉……”谢泉开始支撑不住地往陆慎身上靠。 陆慎在他贴着自己的胸膛滑下去之前一把捞住了他的腰:“我马上带您回星舰。” 克莱恩-莱文综合征,俗称睡美人症,其患者可能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毫无预兆并且无法自抑地陷入深眠,一睡就是好几天,甚至几星期、几个月,各种外在刺激都不能使其清醒,只能靠自己自然而然地苏醒过来。 谢泉就患有这种罕见的疾病。 好在他发病的次数不多,陆慎跟在谢泉身边快满十一年了,也不过见他发作过八/九次。 作为谢泉的亲信,他当然要严格保守秘密,帮助谢泉对外隐瞒病情,因此知道谢泉罹患睡美人症的,除了他,只有另外几位元老,以及谢泉近年来最宠爱的替身情人拉斐尔。 陆慎将谢泉背到背上,没过一会背后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谢泉身子轻得像用几张白纸糊成的,陆慎难以抑制地泛起心疼,背着他健步如飞地赶回星舰:“拉斐尔,打开睡眠舱,快!” 正坐在旋转椅上看书的拉斐尔一愣:“首领又睡过去了?” “少废话,快打开!” 拉斐尔拉开舱盖,陆慎动作轻柔地将谢泉放了进去。 “首领什么时候睡着的?”拉斐尔为谢泉盖上洁白的无菌被,“没有被徐泽和他手下的星盗们看见吧?” 陆慎撞开拉斐尔的手臂,替谢泉细细掖好被角,神色平静而冷酷:“要是有人看见了,我自会灭口。” 拉斐尔睫毛下玻璃珠般的双眼微微一闪。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骤然炸响,整个飞行器停放场连带星舰都颤动了一下,谢泉私人休息室门边的通讯器里响起一个星盗的声音:“报告首领!报告首领!有人发动了袭击!不是巴比伦的人,是——” “联盟星际缉盗部!是冲我们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一串讯号突然强行接入通讯频道,缉盗部的联络员夹杂着滋滋电流的声音响彻星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卸下武器,不要反抗!再说一遍,卸下武器,不要反抗!” “卸下武器?”陆慎冷哼一声,镇定自若地按亮了左耳垂上的微型通讯器,“都不要乱,他们拦不住我们。切断外部通讯,准备突围。” 潘地曼尼南拥有内外两层复杂的航道与坚固的防卫系统,且整座基地会非周期性地变换位置,极难被找到并攻克。 徐泽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这次攻打巴比伦,谢泉只带了几艘战斗飞船随行,没想到就被联盟星际缉盗部包围了。 无巧不成书,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如果不是徐泽的人,那就只有可能是—— 陆慎转向拉斐尔:“你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入这间休息室,星舰里也许有内鬼。” “我知道了。” 陆慎在星舰起飞带来的失衡感中步履稳健地走出了休息室,机械门在他身后严丝合缝地闭紧。 拉斐尔静静等待了两秒,猝然伸手合上睡眠舱的舱盖,异常熟练地打开一旁遇到紧急情况时逃生用的空间场,输入了一个坐标。 目光落到玻璃舱盖下谢泉不设防的面容上,拉斐尔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想起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想起他冰凉的手指穿插进自己的金发,划过头皮时撩起的触电般的感受,想起他懒懒地笑着叫自己:“我的拉斐尔,我的天使。” 我不是你的天使,我只是一个替身。 当然,更是卧底。 他不再犹豫,将睡眠舱推进了空间场。 一道信号无声无息地穿过巴比伦上空已被封锁起来的通讯网,像幽灵一样飘向宇宙,短短几秒钟后,一艘如深海银鱼般潜伏在太空中的星舰缓缓地动了。 “收到位置信息了,走吧,去接我们的天鹅公主。” …… 路德维希家族拥有一整颗行星,守卫森严得就像曾经建立在孤岛之上的伊夫堡。 幽幽水光洒落,轻微漾动的波光充斥着整间实验室,白知微拍了拍柱面形的隔离玻璃,玻璃后面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 谢泉赤身裸体地被浸泡在平衡液里,如同一条沦为实验品或者观赏品的人鱼,又如母亲子宫中的胎儿。 他黑长浓密的睫羽覆盖在下眼睑上,肌肤苍白得几近剔透,肤表隐隐泛蓝,身上插着许多根管子,改造性别的药物通过它们源源不断地注入血管。 “睡美人症?多有意思,是离开我们后才患上的吗?”白知微隔着玻璃用食指描摹谢泉的面部轮廓和身体曲线,“还是这副任人摆布的模样最像你啊,亲爱的。有些事情是生来就已经注定了的,你看,你自以为摆脱了情绪抑制剂,摆脱了我们,还不是又有睡美人症缠上了你?” 他身旁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问:“白先生,需要通知家主已经抓捕回了谢先生的消息吗?” “……”白知微鸽灰色的眼睛透过镜片边缘睨着他。 医生低下头:“……我明白了。” 白知微将视线移回谢泉身上:“他还要多久才能被改造成omega?” alpha强大而森冷的压迫感消失,医生浑身一轻,脊背都比刚才挺直了几分:“不间断地输送改造液的话,最多还需要七十二个小时,但刚改造完成,生殖腔还很柔嫩,不适合直接结合受孕,最好先养一两个星期,等各项指标都稳定后再进行成结标记。” “一两个星期?” “这……白先生如果不担心他受伤,也可以提前标记。” “不用,不着急。”白知微笑了笑,一脸势在必得。 他将一只手贴覆到面前的玻璃上,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的位置正是谢泉白皙平坦的小腹:“等你醒过来,差不多就该迎来第一次发/情期了,你会是什么表情呢?愤怒?惊恐?还是缩成一团,流着水可怜兮兮地求我干你?” 谢泉闭着眼,一声不吭,似乎对自己正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我很期待。好好享受作为beta的最后时光吧,小泉。” 白知微转身离开,医生紧随其后。 实验室里的感应灯暗了下来,没有人看见,玻璃容器内安静地沉睡着的谢泉,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18.彗星靥(四) http://.biquxs.info/

“他醒了。” “比预计的要早。” 嘈杂纷乱的人声。 “心率正常。” “血压正常。” “闭合容积低于正常值……喜欢抽烟或者经常咳嗽。” 有人用光照着他的眼睛,他睁着瞳孔收缩成两个小圆点的双眼,四肢无规律地在液体中划动轻舞,手指开开合合,莹白小巧的脚趾时而蜷起时而绷直,黑柔的发随动作轻轻摇曳,竭力想摆脱身体上那些令他极不舒服的软管。 “白先生,他这样挣扎,可能会导致输液管缠在一起。” 一把如秋叶般优雅缱绻的男人嗓音响起:“他为什么神情这么恍惚?是改造的后遗症?” “克莱恩-莱文综合征的患者刚醒时,会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的心智甚至会短暂地倒退回孩童时期。” “孩童时期?”白知微饶有兴味地轻笑了一声,将手按到玻璃容器上,“小泉,你还认得我么?” 谢泉唇边浮起一串气泡,竟学着他抬起左手,缓慢地贴到了眼前的隔离玻璃上,与他掌心相对。 白知微被他的这番举动取悦了,抬了抬眼镜,往后退了一步:“把容器打开。” 透明输液管像水母的触须一样缓缓抽离,容器里的液体通过排水口流走,玻璃闸门降下,谢泉和剩余的液体一起流了出来,浑身都是湿黏的平衡液,光裸的雪肤滑腻透亮。 白知微在他身前蹲下,握着他的肩膀将他从一地平衡液中扶坐了起来,接过医护人员递来的病号服上衣,披到他身上:“小泉,你看看这里,熟不熟悉?” 谢泉迷茫地抬眼打量,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干净冰冷的医用器械、摆放整齐的试管和药瓶……他忽而一个激灵,像受惊的雏鸟一样扑进白知微的怀抱。 “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惹人怜爱。”白知微哄小孩般温柔地拍着谢泉的脊背,突然眼神一变,飞快地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一根从输液管底端拔下来的注射针,离白知微的颈动脉只差不到一厘米。 “白、知、微,”谢泉双目灼灼,哪里有一星半点茫然迷离的模样,“你竟然还活着。” 白知微太阳穴一跳,扯动了一下嘴角:“让你失望了吗?” “……”即使被他攥住了右手腕,谢泉也并未泄力,仍然试图将针头刺进白知微的脖颈,与他僵持着。 “白先生!”医护人员们要上前帮忙,被白知微制止了:“不要过来。” “小泉果然是毒蛇啊,只要稍微不留神,就会被你咬一口。”白知微注视着谢泉,手上力气渐渐增大,手心里纤细的腕子传来颤意,谢泉疼得皱起了眉,“‘天鹅公主’,卢西恩喜欢这么叫你吧?也许我应该让他们给你做手术,嫁接上一对巨大雪白的翅膀,让你成为真正的天鹅,然后关进笼子里,饲养一辈子。” 腕骨开始发出轻响,谢泉终于再也捏不紧颤抖的手指,注射针脱手而出,掉到了地上,“叮”的一声。 白知微松开手,谢泉的右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这就是性别压制,”白知微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哪怕你从小身强力壮,而不是体弱多病,也不可能赢得过我,我亲爱的——omega。” “!”谢泉猛地睁大了双眼,“你对我做了什么?” 难怪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身体比平时还要虚弱无力,本以为是在平衡液里泡久了的缘故,难道其实是—— 白知微不答反问:“你说呢?小泉这么聪明,还会猜不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沾满平衡液而变得湿腻腻的双手,吩咐身后的医护人员:“把水管给我。” 一个女护士取下离心泵上的水管,递给他:“白先生。” 白知微伸手接住,却并没有用它洗手,而是将它对准谢泉,温文尔雅地一笑,拧开了喷头。 “呃!”成柱的水激射在身上,谢泉一下子跌回了平衡液积成的浅泊中。 “混蛋!” 他要强地想用没受伤的左手支撑起身体,却被水流的冲击力弄得直不起腰,每次刚撑起来一点就又滑倒了回去,最后颤颤巍巍地曲起了双腿。 “我们小泉,要洗得干干净净,香香软软。” 水流持续不断地浇注,冲刷掉平衡液,谢泉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都湿透了,犹如薄而半透明的蝴蝶标本一般紧贴着肌肤,透出几分引人遐思的肉色,蜷曲交叠的长腿似美人鱼的尾巴。 他自下而上地瞪着白知微,及颈的黑发交缠绞结,明明满含愤恨,略微上挑的黑眼睛却勾人得要命。 几乎连缀成线的水珠接连划过泪痣,殷红的小痣立刻变得鲜艳欲滴,像刚落到纸上还湿淋淋的朱砂,抑或被吸血鬼咬中后从伤口沁出的第一滴血。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怪不得卢西恩宁愿违背家主的意思,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带你走,他倒是有眼光。你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实在比注射了情绪抑制剂后冷着一张脸,只知道为那帮路德维希做事的模样美多了,多生动的表情啊,我都快看硬了,你猜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谢泉牙都快咬出了血:“我不许你……侮辱卢西恩!” “我没有侮辱卢西恩,”白知微微笑着拧紧了水管的喷头,“我是在侮辱你,小泉。” [???] [这么耿直的吗?还玩变性,加在一起刺激过头了。] 谢泉怒急攻心,揪着淌水的衣角急促地喘息着,一时间竟觉得眼前忽明忽灭,白知微扔开水管,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一名医生走上前,在谢泉软软垂着的右手腕上涂抹上消毒液,将一支注射器扎进他的静脉,推入了精神舒缓剂。 谢泉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眼皮也再次困倦地耷拉了下来,昏昏沉沉地靠在白知微怀中,脑袋倚着他的胸膛。 白知微在他眼角的泪痣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你以前的房间被家主锁起来了,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走吧,天鹅公主,我们去新的天鹅湖。” …… “劳伦斯先生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 站在花园式阳台上的金发青年回过头,发现来人是一位身穿笔直挺括的白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alpha,于是朝他伸出右手:“幸会,白先生。” 白知微和他握了握:“幸会。” 做卧底的时候,劳伦斯为了接近谢泉,不但注射抑制剂,让自己由alpha伪装成beta,甚至还强忍痛苦打了变形针,溶解掉了大部分表层肌肉,令自己尽量显得瘦削。 现在回到中庭星,经过一段时间配合相应药物的高强度训练,他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身材,肩膀更加宽阔,肌肉紧致有型,气质也与在潘地曼尼南时不同了。 同样是纯粹的蓝眼睛,如果说“拉斐尔”的是明朗的天空,那么劳伦斯的即是深沉的海洋,深海中天然形成的气体孕育火焰,燃烧着对联盟与自身事业的信仰。 “这是属于你的庆功宴,”白知微朝楼下衣香鬓影的舞池侧了侧身,“为什么劳伦斯先生要一个人站在这里?不下去跳跳舞,享用享用美酒和点心吗?我想,应该有不少omega希望能和抓住了最强星盗的英雄共舞一曲吧。” 劳伦斯摇头:“这种场合不太适合我。” “真是遗憾,那些omega们要失望了。”白知微露出可惜的表情,“其实我认为,都已经是银河时代了,科技这么发达,上流社会的娱乐方式应当多种多样,以个人兴趣爱好作为参考,而不仅仅局限于舞会。” “白先生也不喜欢舞会?” “唉,参加了那么多场,说实话,有点腻味了——这话劳伦斯先生可要替我保密,别告诉我那些同僚们。”白知微笑道,顿了顿,又说,“比起舞会,我倒更爱歌舞剧或者芭蕾舞,劳伦斯先生看过《天鹅湖》吧?” “没有。”劳伦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下意识矢口否认,“我不像白先生这么高雅,我只是个不懂欣赏的粗人,从来不看那些。” “哦,我也是听人说,星际海盗谢泉最喜欢的就是《天鹅湖》,还以为劳伦斯先生在潘地曼尼南时跟他一起看过。”白知微笑得斯文无害,“格林丽芙还在下面等我,我得下去了,就不继续打扰劳伦斯先生了。” 劳伦斯冲他点头还礼:“再会。” “再会,玩得愉快。” 白知微离开后,劳伦斯又在阳台上独自待了一会,眺望着远处的夜景,半晌才转身,瞥见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反光。 是白知微不小心落下的吗? 他走过去,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忽的一愣。 那是一张动态相片,上面是一个穿着纯白色芭蕾舞裙的人,只照出了下半身,没穿连袜裤,一双赤/裸的长腿仿佛光滑细腻的骨瓷,足尖鞋紧紧包裹着两只脚,系带却将左右脚踝松松地缠在了一起。 似乎有人正追着她,她艰难地逃着,最后被绞缠的系带绊倒,一条细而柔韧的黑皮鞭抽进镜头,足尖鞋里的脚蓦地绷出了凄美的足弓。 这是—— 19.彗星靥(五) http://.biquxs.info/

一辆悬浮车从流光一般的低空轨道上俯冲而下,发出一阵尖锐的车辆制动声,停在了联盟星际缉盗部总部大楼的机械门前。 车门滑开,劳伦斯从悬浮车里走了下来。 检测到有人靠近,门口的访客对讲系统投射出一道立体的虚影:“劳伦斯,我们的大英雄,今晚不是有你的庆功宴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劳伦斯站到虹膜识别仪前:“副部长在吗?” “在二十四楼的训练场做模拟训练,怎么,有事找他?嘿,劳伦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身份验证:劳伦斯。嘀。欢迎进入联盟星际缉盗部。” 劳伦斯从门前的立体虚影中间穿过去,走进大楼,匆匆乘电梯去了第二十四楼。 副部长阿列克谢耶夫刚结束一轮模拟训练,正在用毛巾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看见一道人影拐进来,便随口道:“帮我拿一下能量凝胶。” “副部长,给。”劳伦斯自橱柜上一排整整齐齐的能量凝胶中取下一袋递给他。 “劳伦斯?”阿列克谢耶夫这才注意到走进训练场的人是谁,“你怎么回来了?” 劳伦斯揣在裤兜里的左手紧紧捏着那张在歌舞场阳台上捡到的动态相片:“副部长,我想知道,缉盗部抓捕回谢泉后,把他关押在了哪里?” 阿列克谢耶夫眼神略一闪烁,低头撕开能量凝胶的包装袋:“乌列太空监狱,有什么事情么?” “乌列太空监狱?是真的吗?” “什么叫‘是真的吗’?”阿列克谢耶夫皱眉,“你连你自己长官说的话都不相信?” “……没有。”劳伦斯停顿一秒,摇了摇头,“抱歉,打扰了,副部长。” 他转过身要走,身后的阿列克谢耶夫犹豫了一下,突然说:“亚特兰蒂斯星。” “他应该在亚特兰蒂斯星——路德维希家族的私有星球上。白知微理事长来要的人,那天他也跟着去了巴比伦,你发送的位置信息我们直接传到了他的星舰上,白理事长背后是路德维希,你知道,缉盗部不能得罪那个家族。” “……”劳伦斯背对着阿列克谢耶夫,抿紧双唇,下颌骨绷出锋利的棱线,手指揉皱了动态相片。 …… 阿列克谢耶夫提到的亚特兰蒂斯星上。 洛可可风格的宽敞房间内,玫瑰花瓣与腻白羽毛散落满地,一条黑皮鞭弯曲如蛇,酒瓶倒在桌面上,红酒浸湿了桌布,又流到地上淌开一泊凝重的绯色,犹如一摊鲜血。 血泊般的酒液倒映出一双手,骨肉匀亭的手指极力屈曲弯折,攥着束缚住手腕的缎带。 谢泉被白知微捆绑在餐桌的桌腿上,低垂着头,眼前蒙着纯黑的眼罩,嘴里则塞着丝绒手帕,一条剪短了的输液管绕过去系在脑后,让他无法将帕子吐出。 他被迫穿着一条芭蕾舞裙,蓬起的欧根纱裙摆下,足尖鞋在先前的拼命挣扎中被蹬掉了一只,却还被系带连着吊在精致的足踝上。 白知微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了弥漫在空气里的铃兰花香,甜浓而诱人。 “呜呜……呜——呜……”谢泉目不能视,却能感觉到有人进入了房间,雪松味道的信息素侵占着灵敏到极点的感官,仿若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笼罩缠裹,令他既恐惧又隐含期待地低低呜咽了起来。 “没想到我出去还不到半天,你就迎来了第一次发情期,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快乐?这些都是当beta时体会不到的。” 白知微走到谢泉身前,托起他纤巧的下巴:“啧啧,这么可怜这么脆弱,都有点不像小泉了,你不是银河系最强星盗么?嗯?” “呜呜……嗯呜……”谢泉无意识地在他的手掌上轻轻磨蹭着。 白知微“嗤”地笑出了声,稍稍收拢五指:“受不了了?也是,出了这么多水,你大概已经忍很久了吧?” [……敲里吗,要上就上,啰嗦什么?磨磨唧唧,到底是不是alpha……呃——] [谢泉?你还好吗?] [呵……呵呵呵呵……omega的发情期……实在是太……太刺激了……] “刚长出来的生殖腔太柔嫩,医生说,现在还不能标记你,”白知微摘下谢泉的眼罩,解开他脑袋后面的输液管,取出他口中被津液打湿的手帕,“不过我可以帮你。想解脱吗?想的话,就求我。” “……”一大片紊乱的光影争先恐后地撞入视野,谢泉眼尾湿漉漉地泛着红,接连眨了好几次眼才将涣散的视线勉强凝聚了几分,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鸦睫和殷艳得近乎妖冶的嘴唇都在发颤。 “不说吗?我们小泉真有骨气,都到这个地步了——”白知微一边说一边弯下腰,谢泉本以为他要去拿地上的皮鞭,微微瑟缩了一下,没想到他捡起了一根天鹅羽毛…… 当谢泉哑着嗓子破碎地哭喊出“求求你”三个字时,他连精神都几乎快被玩到崩溃了。 纪柏森险些就要联系系统管理员,让他们帮他调低身体敏感值或者强行退出,幸好白知微适时收手,为谢泉注射了抑制剂。 “没事,没事了……别哭……真的没事了……乖啊……” 白知微细碎地啄吻着谢泉,替他解开手上的缎带,将他拥入怀中,揉着他被勒出红痕的腕子极尽温柔地安抚,就好像刚才欺负他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样。 [这个。变态。] [再教你两个词,‘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对付变态的最好方法,就是比他更变态,陆慎应该快到了。] 白知微哄了谢泉一阵子,起身正准备去给他倒水,谢泉突然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白知微……” 他动了动唇,似乎说了句什么,但由于太过虚弱,声音细如蚊蚋,白知微没有听清,微微俯下身:“你说什么?” 他脚下忽然被什么一绊,差点失去平衡摔倒下去,险险站稳了脚跟,紧接着手腕就被谢泉死死握住了。 一股电流钻进肉里,转瞬侵袭全身,仿佛无数细刃在体内搅动,疼得白知微双目发黑,浑身抑制不住地痉挛,搐动着栽倒在了地上。 方才还极度虚弱无力的谢泉一下子翻身跨坐到他身上,用烧灼掉了以假乱真的人造皮肤和血管、露出金属内里的机械手钳制住了他的脖颈:“把这里的航道地图、安保系统设计图和巡逻安排表给我。” 电流消散,白知微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原来你……一直在装弱……” “不然,又怎么能赢得过你们这些身居高位、对我有‘性别压制’的alpha呢?”谢泉弯起黑眸冷笑,“少废话,把我要的东西通通交出来!” “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居然还敢在血肉里植入金属,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白知微瞟了那只泛着冰冷色泽的机械手一眼,将目光转到谢泉脸上,冷静地分析,“就算我把你要的东西都给了你,以你现在的状态,又能做什么?别忘了,你已经是货真价实的omega了,而且刚刚经历过发情期,这可作不了假。” “是呀,我一个omega,做得了什么呢?”谢泉歪了歪头,轻扬的唇角深红,宛如勾了一抹凉透的血,“可谁说我只有一个人了?” 20.彗星靥(六) http://.biquxs.info/

谢泉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进来,宽大的白大褂将他的身躯衬托得更加魁伟,口罩外的双眼黑如炭,似藏着两簇暗火。 “你来了,阿慎。” 医生拉低口罩,露出属于陆慎的脸:“首领。” 白知微仿佛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亚特兰蒂斯星不是随意就能潜入的地方,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谢泉似笑非笑地睥睨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拉斐尔的真实身份?我还不至于那么蠢,将计就计而已。倒要感谢你,赫尔曼·路德维希那老东西有被迫害妄想症,亚特兰蒂斯星航道里三层外三层,警卫员和安保机器人多得跟蟑螂似的,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有那么容易进来。” “我以为我已经够谨慎了,原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白知微勾起了一丝有些神经质的笑容,“纯洁的白天鹅公主?不,你应该是伪装成白天鹅的黑天鹅,魔王的女儿,不过这样的小泉,更让人有征服欲呢……” [白知微的好感度涨了,目前是91。] [嗯?强烈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放弃治疗。] “噼……噼啪——” 机械手的指尖冒出漂亮的蓝紫色电火花,白知微猛地闭上嘴,全身痉挛了起来。 谢泉略微扬起下颌:“错,是复仇的鬼魂,甜心。” “……”白知微唇角微微抽搐着,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既然你不肯把我要的东西给我,那我只好自己去找了,联盟现在最常使用的身份识别方式是虹膜识别吧?”谢泉摘掉白知微歪在鼻梁上的眼镜,施施然从他身上站起来,“阿慎,带工具了吗?取一只他的眼睛,小心别弄脏了手。” “是。” “!”躺在地上无力喘息着的白知微猛然瞪大了双眼。 陆慎几步上前,从白大褂的内层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用不久前才从谢泉手腕上解下来的缎带牢牢绑缚住白知微,掰开他的嘴,捡起丝绒手帕塞进去,而后用一个小巧的四脚架固定住了他的左眼眶…… 犹挂几缕血丝的鸽灰色眼球落入盛满防萎缩液的容器里,白知微彻底昏死了过去,四肢却仍在不由自主地轻微抽动。 谢泉当着陆慎的面,毫不顾忌地褪下芭蕾舞裙,脱掉足尖鞋,换上他准备好的白大褂,戴上口罩遮住了大半张面孔,深湛的眼底泛起凌凌冷光:“我们走吧。” …… 混合材料制成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满天星,赫尔曼·路德维希坐在吧台前。 酒保机器人被调成了禁言模式,一声不吭地工作着,整个如同宫殿一般宽敞的房间中,只能听见混着冰块与致幻剂的琼浆碰撞摇酒器内壁的清冽声响。 谢泉说赫尔曼是“老东西”,但他其实算不上老,宽阔的脊背一点也不见佝偻,鼻翼边虽然有两条浅浅的法令纹,却并不减其魅力,反倒为他添了丝中年男人成熟沉郁的味道,是岁月的积淀。 赫尔曼叼着雪茄,正在翻看一本旧相册,背后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轻如小猫的爪子踩在地毯上。 赫尔曼的卧室曾经只有他本人和独生女格林丽芙·路德维希能进入,后来格林丽芙偷偷在门锁里录入了白知微的虹膜信息,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说穿。 此时听见这轻捷的脚步声,他下意识认为是爱女进来了,随口道:“回来了?今晚的舞会玩得开心么?” “格林丽芙”并未回答,脚步声渐渐接近,一把激光枪猝然抵到了背上。 后知后觉的酒保机器人反应过来,正要切换成安保模式,弹出激光枪,一只大手忽然伸来,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盘状系统干扰器快而稳地贴到它身上,让它就地变成了一堆没用的钢铁。 “晚上好,家主。” 悠闲而熟悉入骨的嗓音,仿若来自记忆深处,赫尔曼一僵:“……小泉。” “好久不见,没想到家主还记得我,”谢泉将激光枪交给陆慎,自己则摘掉口罩,绕到了吧台后面、赫尔曼的眼前,“或许我应该像过去那样,称呼您为——‘父亲’?” 赫尔曼沉声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靠一颗眼珠子。放心吧,不属于格林丽芙小姐。” “那就是知微的了,他找缉盗部要的你?”赫尔曼凝视着谢泉,“小泉,你长大了,比以前更瘦了。” “少给我打感情牌,你不配。”谢泉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了,该到路德维希家族还债的时候了!” “你要杀了我,为卢西恩报仇?”赫尔曼似乎丝毫不恐惧不慌乱,甚至显出几分从容。 谢泉注视着他,忽而笑了笑:“不。” “机器人调的酒太死板,不含灵性不含情感,也就缺乏滋味。”他从定格在模式切换之前的酒保机器人手中拿过摇酒器,“家主还没有尝过我调的酒吧?我为您调一杯。” 陆慎默契十足地递来一个试剂瓶,谢泉伸出机械手接过,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入已有酒液的摇酒器内,摇匀后一滴不漏地倾倒进高脚杯,顺手在上面加上了一片薄荷叶作为装饰,动作流畅优雅,一气呵成。 他将高脚杯推到赫尔曼面前:“家主,请。” 杯中的鸡尾酒呈现出通透又不失诡异的紫罗兰色,赫尔曼瞥了一眼:“这是什么药?” “一种新研发的毒/药,能破坏人的部分脑细胞,”谢泉双手撑在吧台上,“光杀了你怎么够?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已经从白知微的密码箱里找到了存放亚特兰蒂斯星航道地图、安保系统设计图和巡逻安排表的芯片,你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害得我们那么痛苦,我要你活着,活着看路德维希家族一步一步被我击垮。” 赫尔曼与他视线相接:“你们三个,你、知微、卢西恩,当年刚领养你们的时候,我就想,你会成为我最骄傲的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 谢泉抿了抿唇,移开目光:“不要再说废话拖延时间了,快喝,我可不想动手灌一个老头子。” “他是谁?是你的伴侣吗?”赫尔曼微微侧过身,被陆慎用枪口狠狠一戳脊梁骨:“老实点!” 赫尔曼淡淡扫了他一眼,对谢泉道:“你过去经常生病,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也很担心你,知道有人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是啊,他是我的伴侣。” 握着激光枪的陆慎一怔。 谢泉看向他,锋芒毕露的眼中竟然染上了一缕柔和之意,笑着说:“您放心了就好,赶紧喝吧。” “……”赫尔曼深深地看了谢泉片刻,化开一声叹息,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 达成了一项心愿后,谢泉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带着陆慎轻车熟路地拐过许多弯弯绕绕的通道,来到了一扇门前。 合金门紧闭着,乍一看去犹如怪兽咬紧的森冷齿关,谢泉尝试着在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数字,门“嘀”的一声分开了。 “这是我以前住过的房间。”谢泉对陆慎解释。 他们走进去,合金门又在背后合上,感应灯渐次亮起来,不仅陆慎,就连谢泉都愕然了。 走廊两侧,居然摆放着两排呈圆柱体形的培育舱,水光粼粼,每一块透明的隔离玻璃后面都蜷缩着一个人,有的是青年,有的是少年,有的甚至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这些人,谢泉再熟悉不过。 他们都是他,或者说,是他的克/隆体。 他站在这里,就像站在时间的长廊上,周围都是镜子,映照出不同时期的自己。 [赫尔曼的变态程度跟白知微有得一拼,不愧是养父子,我要是一个人来,能被吓死……抱紧陆慎大狗狗。] “四十二年前,赫尔曼·路德维希从中庭星上的孤儿院里领回了三个男孩,一个alpha,一个beta,一个omega,”谢泉敲了敲一个培育舱,培养液中赤/裸的青年扬起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其中beta的精神力最高,并且身为beta,不用受信息素的影响,最适合做研究。” “有时候,他是研究员,有时候,他又是实验品,各种各样的试剂注射到血管里……很疼啊,他的身体就是那样被毁掉的。可赫尔曼命人每隔一定时间给他注入一管情绪抑制剂,他连作为人类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没有,根本就只是一台机器,又怎么会生出反抗心理?” “如果不是那位omega,他甚至不会知道,世界是彩色而不是黑白。omega想帮beta摆脱路德维希家族的掌控,带他逃走,事情却败露了,赫尔曼命令警卫员追击他们,飞船被光子炮击中,即将爆炸之际,omega将beta锁进唯一的生态舱,推向了茫茫宇宙,而他自己……唔——” 话音忽断,陆慎突然将谢泉搂进怀里,圈紧他的腰身,低下头深吻住了他,与他唇舌相依。 22.番外·魔王与天鹅 http://.biquxs.info/

赫尔曼·路德维希第一次见到谢泉时,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 熹微的晨光犹如一袭薄纱,逐渐笼罩过米开朗琪罗孤儿院存在了数百年之久,已经有些风化的红砖墙,雪花飘飞,轻盈而又沉默,与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三两两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有的追逐打闹,抛得雪球乱飞,几个omega蹲在雪地上,身旁放着铁锹和小桶,戴着手套,用皓白柔软的雪堆砌着城堡。 院长凯瑟琳女士领着赫尔曼从他们身边经过:“路德维希先生,米开朗琪罗孤儿院里所有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小孩都在这里了。” “那是罗伯特,alpha,小小年纪就有一副强壮的体魄;”她一边走一边介绍,“那是何书瑶,omega,拥有非常美妙的歌喉,身体柔韧性也不错,可以教她跳舞;那边那个金发蓝眼的男孩是卢西恩,也是omega,性格温柔又不失开朗,我们都叫他‘小天使’,想必他能和格林丽芙小姐成为好朋友……路德维希先生?” 赫尔曼突然越过她,径自向前走去,凯瑟琳正要追过去,却被他的贴身警卫员给拦下了:“女士,请不要去打扰家主。” 不远处结着晶莹冰凌的苹果树下,一个男孩屈着双膝,背倚树干而坐,仿佛不惧冰雪的寒冷,瘦小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单,微微歪着脑袋,双唇之间衔着一支什么东西,同时也用两根瓷白的手指夹着。 远远看见有人走了过来,他将那东西取出来随手摁进雪堆,换了另一样放入口中。 “凯瑟琳女士允许这个年纪的孩子抽烟?”一道阴影忽而遮住了阳光,赫尔曼在他身前停下了脚步。 “您看错了,先生,”男孩略略仰起脸,看着眼前非富即贵的英俊男人,将嘴里的东西抽了出来,“这不是烟,只是棒棒糖。” “哦?”赫尔曼扫了眼他匆忙中一半摁进了积雪,一半还露在外面的烟蒂,不置可否地挑眉。 “嗯哼。”男孩学着他的模样挑衅地挑了挑眉,旁若无人地伸出柔软粉嫩的舌头,轻轻舔着手中的棒棒糖,在糖果表面刷出一层莹润的水光。 “你叫什么名字?” “谢泉。” 姓谢? 想到某个人,赫尔曼略微皱了皱眉,随即暗笑自己太过敏感,那人一家三口驾驶着逃跑的飞船当初可是在自己的眼前被击毁的,眉头舒展开,又问:“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和他们一起玩么?” “……”男孩眼神一晃,垂下羽睫,伸手抓了抓头发,让原本就偏长的额发将左半边额头遮得更严了一些,半晌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赫尔曼发现他被黑发遮掩的左前额上隐隐绰绰能看见一片伤疤,似乎是被烫伤或者烧伤后留下的疤痕。 是由于这片可怖的伤疤,别的小孩排挤他么?还是他因此而感到自卑,不愿跟他们一起玩耍?赫尔曼不禁猜测。 “你干什么?喂,还给我!” “让我骑一会。” “快还给我们!”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太过分了!凯瑟琳女士!凯瑟琳女士——”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赫尔曼回过头,只见几个小孩正在争夺一头机器独角兽,其中一个女孩抢不过,站在一旁揉着眼睛抽泣。 凯瑟琳赶紧跑去维持秩序:“罗伯特,你一个alpha,跟omega抢什么?还不快把独角兽还给寻子。要骑就排好队,按次序一个一个地来。” 大块头罗伯特只好从机器独角兽背上跳下来,愤愤不平地将它牵到仍在啜泣的女孩面前:“拿去!” 名叫寻子的omega女孩撅起嘴冲他哼了一声,拉着伙伴的手爬上了机器独角兽。 警卫员不再阻拦,凯瑟琳便来到赫尔曼的身边:“路德维希先生见笑了,这些孤儿年龄不大,又从小没有父母亲人管教,有时的确会有点顽皮……但是他们绝不顽劣,只要愿意教,一定都会很听话!” 赫尔曼点点头:“我知道。” 他转而看向谢泉,树下的男孩已经站了起来,看似漫不经心地拍着衣服上的碎雪和冰碴,目光却时不时地往在雪地上优雅漫游的机器独角兽身上飘。 凯瑟琳忙道:“他叫谢泉,是个beta,从四岁左右开始就在米开朗琪罗孤儿院了,今年应该是十一岁。” “嗯。”赫尔曼颔首,抬手想抚谢泉的发顶,被谢泉不露痕迹地侧头避开,他也不介意,风度翩翩地将手插回衣兜,顺着谢泉的视线望向机器独角兽,“想骑吗?” “……不。” 赫尔曼笑了:“你才这么小,为什么总是口不对心?” “这头独角兽没有翅膀,亚特兰蒂斯星有更好的,坐上去就可以飞。”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谢泉,朝他伸出一只手,“跟我回去,做我的孩子,好吗?我女儿格林丽芙享受的一切,也将属于你,你会获得世界的瞩目与宠爱——” “——成为星之所向。” …… “躺进去吧,它能治好你脸上的伤。”医疗舱前,赫尔曼对身侧的男孩说。 谢泉捏着他的衣角,像认了主的小动物依赖自己的主人一般仰头望着他:“会……很疼么,父亲?” 赫尔曼安慰性地揉了揉他触感冰凉的黑发:“不会的,别害怕。等治疗结束了,我带你去维纳斯星的天空之城玩,就你和我,不告诉其他人,连格林丽芙都不告诉,好不好?” 攥着衣角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些:“谢谢您,父亲。” “真乖,”赫尔曼笑着拍拍谢泉的脊背,“好了,快去吧。” 谢泉抿着唇,慢慢脱掉雪白的睡袍,爬进医疗舱内躺好,如化实质的目光始终黏在赫尔曼身上,直到舱盖完全合拢,寸缝不留。 医护人员设置好参数,开启医疗舱,治疗需要一个半小时,赫尔曼并未离开病房,点了根雪茄靠在墙上等待。 治疗结束后,舱门自动滑开,医护人员要上前扶谢泉出来,赫尔曼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我来。” 他在仆人端着的烟灰缸里按熄雪茄,亲自走了过去。 医疗舱中温度调得比较高,烘得谢泉浑身暖融融的,覆着一层薄汗,嫩滑如新剥的荔枝,赫尔曼没有防备,微凉的手刚一触碰到他,就被他肌肤上残留的热度烫得缩了一下,而后稳稳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出了医疗舱。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谢泉在他耳畔小声地问。 赫尔曼没有回答,接过仆人递来的睡袍:“先穿衣服。” 他说着便要帮谢泉穿衣,谢泉微弱地挣了挣:“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来。” “你还不是小孩子?你才多大一点,嗯?”赫尔曼笑,不容分说地拎起一条袖子,“伸手。” “……”谢泉只好乖乖伸出手,任他将袖子套过了自己的手臂,略感羞赧地压低声音说,“谢谢父亲。” “好了。”系好腰带,赫尔曼冲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会意,摁下病房门边的一个按钮,竖立于四周的墙壁表面如泛起涟漪的湖水般微微晃动,很快全部变成了干净明亮的镜子,将他们围绕在中央,四面皆是不同角度的镜像。 “去看吧。” 谢泉按着内里怦怦然的心口,正要赤着双足走向其中一面镜子,赫尔曼突然又拉住了他:“等一下。” “哪有不穿鞋,光着脚在地板上乱走的?也不怕着凉?”年轻俊朗的路德维希家主当着仆人与医护人员们的面,做出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举动——他竟在谢泉的身前单膝跪了下来,弯腰拾起了后者的一只拖鞋:“抬脚。” …… “我们找到了叶之轩当年逃跑时被炸毁的飞船残骸,对它进行了检查和清理,有一个重要的发现,飞船残骸内只有两具尸体,分别属于叶之轩和他的夫人谢诗婕。” “少了一具尸体——他们的儿子不见了。” “叶之轩以前在议会时,就一直将家人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曝光过有关他和谢诗婕的儿子的信息,我们抓到了一个曾经在叶家帮工的女人,对她进行了拷问,她说叶小少爷有个非常显眼的特征……” “右眼角长着一颗血红的泪痣。” 夜深人静,赫尔曼坐在谢泉的床边,凝视着床上睡得天塌不惊的男孩。 两眼噙泪的女仆站在一旁:“家主,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他的饮食里下了适量的安眠药,不到明天中午,他不会醒过来。” “嗯,你做得很好。”赫尔曼因练习射击而略带薄茧的指肚轻柔地从谢泉的泪痣上抚过,嗓音低缓似雾,骤然用激光枪顶住了谢泉的太阳穴。 他将食指扣到扳机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指尖在黑暗中轻微发颤。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你会是叶之轩的遗孤?! 赫尔曼陡然想起谢泉额头上的伤疤,那应该就是飞船爆炸的时候留下的吧? 斩草须除根,这个道理赫尔曼从十六岁开始就懂,否则他也不可能从与亲兄弟们的竞争之中胜出,当上路德维希家族的现任家主。 “家主,”女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弱弱地提议,“不如给他注射□□溶液吧?让他……让他没有痛苦地走……” 赫尔曼不语。 “嗯……”对身处的危险毫无所觉的谢泉忽然轻轻翻了个身,喉咙间溢出含糊的呓语,“父亲……” 赫尔曼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枪。 “家主?”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而去。 亲信紧紧跟上:“家主,谢泉该怎么处理?” 赫尔曼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背影一顿,似乎想要回头,最终却只是收紧五指,握紧了手里的激光枪。 他缓缓开口,下了一道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一直在思考是对是错,却直至变成星盗的谢泉回来,用枪抵住他的后背时也没有得出答案的命令:“从今往后,每隔半个月给他注射一次情绪抑制剂,把他送去实验室,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迈出堡垒一步。” …… 被封锁的房间的密码,是他们初遇的日期。 23.彗星靥(八) http://.biquxs.info/

很久不曾,在没犯睡美人症的情况下睡得这样安稳过了…… 破天荒地,谢泉一直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时才醒来。 浩瀚无垠的宇宙,犹如一个漆黑、深沉、孤寂的梦,匀速行驶的飞船便是一条陷在这个静默梦境之中的银鱼,好在谢泉和陆慎还有彼此相伴。 这场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斜抄上来的战斗飞船打破了。 第三天上午,他们遇见了白知微派来的追兵。 白知微自作聪明,自诩为捕猎者,结果反被谢泉利用,还被挖掉了一只眼睛,醒来后原本隐藏在血液里的疯狂因子彻底爆发,不顾医生的劝阻,亲自带人离开亚特兰蒂斯星,疯魔了一般去追捕谢泉。 “首领,有一道外部通讯正在请求接入,是否要无视?”副驾驶座上的陆慎问。 谢泉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接进来吧。” “是。” 陆慎在面前的触摸式虚拟操作屏上输入了一串指令,通讯屏亮起,白知微的影像出现在了上面。 “滋……” “滋滋……” 信号不太稳定,通讯屏上的影像微微闪烁晃动着,再加上白知微脸色苍白,看上去更宛若一抹幽灵,镜片后的右眼仍是熟悉的鸽灰色,左眼却变成了黑色,通常的人造眼球都像玻璃一样清透,可他的却沉黑如沼泽,融不进一丝光。 “小泉,”白知微用那双诡谲的异色眼瞳盯着谢泉,“你看看后面。” 谢泉看了看后视屏,只见一排穷追不舍的战斗飞船陡然分开成“八”字,一艘战列舰从后面越了出来,庞大的舰身上浮动着具有死亡气息的冰冷光泽。 “真是看得起我,还出动了战列舰。”谢泉轻慢地按揉着一边太阳穴,忽然挑起了唇角,笑容说不出地凉薄,“赫尔曼居然会同意你这么小题大做?看来那药剂还是有用,他是真的傻了,大权都落到了你手里。我让你成为了路德维希家族背后的掌权人,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啊,知微?” “那当然,”白知微也笑,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所以我才要带你回去,尽地主之谊,好好‘感谢感谢’你。” 谢泉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努力追上我吧,别让我失望。阿慎,关闭通讯频道。” “是,首领。”陆慎应道,破天荒地侧过头对着通讯屏露出了一个微笑,“再见了,白先生。” 白知微的双眼刹那间变得通红。 “滋啦——” 通讯信号被强行切断,屏幕上只剩下一片漆黑。 十几艘战斗飞船紧咬在后,这一幕像极了大约二十年前,谢泉和卢西恩被围追堵截,追击至绝境的场景,并且这次中间还夹杂着一艘战列舰,更加惊心动魄。 但谢泉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需要人保护的弱小青年了。 “离上次发现的虫洞区还有多远?” 陆慎利落地打开能量检测器:“就在前面。” “好。”谢泉面无表情地向后射出两枚光子炮,猛然提速。 穷追不舍的战斗飞船和战列舰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一艘战斗飞船打出光子炮,同迎面冲来的炮弹碰撞在一起,炸开刺目的白光。 “检测到剧烈能量波动……到了!” 谢泉声音无比冷静:“开启防护罩。” 白知微坐在战列舰的驾驶舱中,双目猩红地注视着前方被追击着的飞船,脑子里全是方才通讯屏上谢泉的形象,他套着一件宽松的黑罩衫,肤色皓白胜雪,秀颀的颈项上仍能看见尚未消散的斑斑爱痕,尤以腺体周围最为密集。 这些标志着他已经被人采撷过的痕迹,一路蔓延到了看不见的罩衫之下去,由于衣物的遮挡而更显暧昧,刺眼到极点。 是那个alpha! 他要杀了他! “发射高能粒子炮!” “白先生?”驾驶员吃了一惊,“您不是说要活捉他们吗?” 白知微连一个眼神也不赏给他:“攻击他们的飞船尾部,白痴!” 他血色的目光死死盯着逃亡的飞船,好似要将那些坚固的金属一块一块剥开,将躲在里面的天鹅拆吃入腹,连骨头也一并嚼烂了咽下。 如果你不随我回去,那我宁愿杀了你,也不许你属于别人! 你只能是我的! 在我的怀里笑,在我的怀里哭! “……是。”驾驶员的手握上发射柄。 突然之间,异变陡生。 飞船猝然以近乎九十度的倾斜度向上飞去,同时朝下面打出一排光子炮,离它最近的战斗飞船首当其冲,被“轰”地炸毁,残骸往四面八方飞射开来。 其中一片飞船残骸在熠熠生辉的舰身上划出一道浅而长的痕迹,翻滚着飞向后面无边无际的黑暗。 白知微倏地站了起来:“给我追——” 战列舰太过沉重,不能立刻灵活地变换方向,几艘战斗飞船当先追了上去。 巨大的球形虫洞区已近在咫尺,眼前都是漩涡般乱卷乱绞的光,谢泉对着后视屏笑了笑:“再会,各位。” 一阵强烈的失衡感席卷而来,飞船进入了虫洞区。 24.彗星靥(九) http://.biquxs.info/

虫洞区之所以被称为“区”,是因为这里不止一个虫洞,而是由一条又一条可连接遥远时空的隧道共同组成。 “虫洞是虫族在世界魔方之中的蛀孔。” ——《人虫战争史》里如是写道。 假如同一个世界内蛀孔过多,甚至连通了几个不同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就有可能支离破碎,故而时空管理局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检查和修补各个世界的虫洞。 这次实践谢泉所处的是第0000011021号世界,世界文明度较高,世界里的人可以驾驶各类宇宙飞行器冒着一定的危险穿越虫洞,但其他许许多多的世界甚至不知道虫洞的存在。 这片虫洞区中有不下十个虫洞,只要不是同时进入,几乎不可能被吸入同一条时空隧道,因此基本不必担心白知微他们会追上来。 [没想到有一天,我还需要靠虫族留下的蛀孔脱身,感觉真是有点奇妙呢。] 刚进入虫洞的一瞬间,巨大的引力相互拉扯,谢泉只觉自己仿佛被搅进了滚筒洗衣机,又仿佛坐上了脱轨的过山车,一时头重脚轻,耳朵里灌满滋滋杂音,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学长,我觉得我可能是……晕虫洞体质,好难受……呕——] [你下学期不是想去时空管理局实习吗?坚持住。] 好在强烈的不适感只在虫洞入口处才有,深入时空隧道后,这种感觉就骤然消失了。 周围的空间都变得扭曲,时间仿若被无限延长,飞船的操作键全部失灵,塑料杯中没喝完的咖啡一滴一滴飘出来,悬浮在驾驶舱里,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了重量一般,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只怕就要像那些咖啡一样浮上半空中了。 “砰咚。” “砰咚。” “砰咚。” 四周万籁俱寂,除了自己被放慢了数倍的心跳声,谢泉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飞船与外界的边界混混沌沌模糊成一片,谢泉在那里看见了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或熟悉或陌生的情景,犹如哈哈镜上映照出的镜像般时大时小、扭曲变幻。 四十五年前,年仅十岁的白知微从米开朗琪罗孤儿院的苹果树上摘下一朵纯白的苹果花,递给年仅八岁的谢泉。 二十年前,谢泉在生态舱中惶恐地拼命哭求拍打,隔着一面强化玻璃,天使般温柔的金发青年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按下了发射键。 “皇兄——” 谢裁玉跪倒在熊熊大火前面,谢泉听不见他的呼喊声,但仅仅从他的表情和口型就能想象出有多么撕心裂肺。 手执团扇、身穿洁白和服的男子张开宽阔丰满的深灰色羽翼,将冻得瑟瑟发抖的盲眼少年轻柔地裹了进去。 缠绕身躯的荆棘,紧贴着冰肌雪肤绽放后又凋零的蓝玫瑰,高耸入云的象牙塔,随风翻飞的旗帜,包围象牙塔的大军。 …… 画面云谲波诡,显现的皆是魔方里的世界,最后一眼,谢泉似乎瞥见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还没有看清楚,就被安全带重重地扯回了驾驶座上,眼前的时空镜像随即像冰雪一样消融。 舱室之内重力恢复,咖啡泼了一地,塑料杯掉到地上,缓慢地滚了几圈。 [那些是你的过去,以及未来。] [……啊。]谢泉眨了眨眼,好像仍然有些迷茫惘然。 [你看见了什么?]纪柏森嗓音低沉地问他,[有什么感触么?] [有,有感触,]谢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了第一个问题,长睫扑扇,[该联系时空管理局来修补这片虫洞区了。] [……] 坐在谢泉身旁的陆慎握住飞船的操作柄:“首领,我们已经出虫洞区了。” 谢泉深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坐姿:“嗯,确定现在所在的位置,确认是否有追兵,如果没有,选一条最短的航道,尽快赶回潘地曼尼南。” “明白。”陆慎话不多说,立刻效率极高地开始执行命令,打开智能定位系统,让它根据要求自动筛选航道,然而就在此时,头顶的警报灯忽然亮了起来,紧接着,飞船猛烈地震荡了一下。 “嗯——” “首领小心!”即使有安全带,陆慎还是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谢泉的胳膊,帮他稳住了身体,以免他撞到脑袋。 “嘟——嘟——嘟——嘟——” 警报声也响了,一声连着一声,如同催命灌耳的魔音。 “怎么回事?”谢泉蹙眉,“立即排查故障!” “是!”飞船不断震动晃荡,陆慎点开飞船的3d构造图,用手变换着角度,细致入微地观察每一处,找到了原因,“左舷的舱门破了……奇怪。” 他皱起眉头:“断面这么整齐,简直像被人用利器切割开的一样。” 谢泉的心脏“砰咚”一跳,面上却镇定地分析:“应该是在穿梭时空隧道的时候损坏的,毕竟虫洞之中有很多不确定性因素,都有可能破坏防护罩,造成飞船的损伤。” 陆慎从不质疑谢泉的任何一句话,听后点头表示赞同,同时沉声道:“飞船的损坏程度不轻,我们不可能就这样驾驶它回到潘地曼尼南,必须先找地方降落。” “……”谢泉沉吟了一瞬,“搜索附近不在联盟管辖范围内的星球。” 陆慎迅速锁定了目标——一颗距离此处并不算远的荒星,因为属于非宜居行星而没有被联盟开发成人类的居住地。 “就去那里!”谢泉一锤定音。 …… “非宜居行星”几个字,是联盟的行星勘察员亲自前往一颗星球考察后,白纸黑字地写下来,盖上了联盟科学院印章的,没有一个字不属实。 荒星表面,是一片几乎笼罩了大半颗星球的雷暴,透明度高到好似不存在的超强玻璃外,铅灰云絮在漆黑的背景下聚拢成两座不断变幻形状的云山,洪波翻叠,像奔腾的万马,不时有粗如巨蟒的电光划过,将云翳短暂地照亮一刹那。 飞船在乱绞的云丝、砸落的冰雹和雪亮的闪电之间穿行,险象环生。 谢泉和陆慎配合无比默契,操作娴熟而敏捷,最终,飞船有惊无险地穿过荒星上空的雷暴区,缓缓降落在了一座山峰上。 停稳后,两人各自注射了一管精神舒缓剂,食用了一点能量凝胶和压缩饼干。 休息了一会,陆慎要想办法修理飞船,谢泉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帮不上多少忙,索性便穿上宇航服,下了飞船,打算独自一人去荒星上四处走走看看。 脚一沾上地面,谢泉才发现这里的重力加速度跟联盟标准重力加速度较为接近,气压也处于能让人适应的范围之内,于是又将有些妨碍行走的宇航服脱了下来,只随身携带了一个氧气瓶,戴上了输氧面罩。 暴雨倾盆,间或夹杂着冰雹,谢泉撑着一把特殊材质的黑伞,伞的周遭张开了防护罩,宛如其他世界中修真之人拥有的结界,将冰雹与黄豆大小的雨点通通阻隔在外。 他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往下走,快到半山腰时,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了什么人哭泣的声音。 还有别的人类在这颗荒星上? 谢泉黛眉微凝,换了个方向,循着那哭声走去。 浓郁得化不开的信息素,气味仿若新鲜的奶油,香香甜甜,被另一种裹挟着海风腥咸味的信息素环绕着,纠缠着。 一个身材纤弱的omega青年被压在山壁上,紧紧贴覆在他身上的强壮alpha按着他的肩膀,急色地想去咬他脖子里的腺体,像一头发/情的野兽。 omega浑身颤抖,衣发尽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声地打着哭嗝,一边哆嗦一边竭尽全力地推拒挣扎,摇着头躲避alpha唇齿的追逐。 alpha被他“不识相”的举动惹怒,一抬手扯掉了他的输氧面罩,omega顿时憋红了一张脸,张大嘴巴,极力想要呼吸,不一会就由于窒息而导致双目失焦,脱力地软在了alpha的臂弯中,alpha冷笑一声,这才帮他将输氧面罩重新戴上。 omega单薄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稍稍恢复了一点神志,但他已经无力再反抗,只能无助地流着泪,任由alpha对自己肆意妄为。 “好恶心的信息素,熏得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谁?!”正在胡乱地撕扯着omega衣服的alpha被惊得一个激灵,看来他也没想到这种地方还会有人来。 他扭过头,努力眯起眼,透过滂沱冰冷的雨幕,看见了一条撑着漆黑雨伞的修长身影。 那身影周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和身周的一切隔离了开来,雨水打在屏障上,溅起细小晶莹的水花,形成了蒙蒙雾气,令中间的身影远远看去就似幻影抑或魂灵一般,而黑衣黑伞衬托出的那副面容,却拥有着极致的艳色。 这种融于一身的奇异矛盾感,让人联想到口衔鲜红罂粟的毒蛇。 如同站在泡沫之中的,天生媚骨、诱惑人心的梦魔。【注释】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个omega。”alpha嗅到了来者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铃兰花香味信息素,意识到他只是个生来便弱质纤纤的omega,轻佻又轻蔑地笑了起来,“怎么,你被我的信息素吸引过来,也想和我试试?”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直身体,慢慢走向谢泉,失去支撑的omega青年顺着山壁滑了下去。 alpha走过去的过程中,刻意释放出了更加强烈的信息素,每个alpha对beta与omega都具有与生俱来的性别压制,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漂亮至极的omega并未被吓得后退,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注视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身前。 谢泉甚至关闭了防护罩,让他走进了伞盖下面。 对方的出现完全在预料之外,表现又过于反常,alpha其实已经有些心虚了,但又不愿意在一个身娇体弱的omega面前露怯,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便要伸手去撕他身上的罩衫。 谢泉依旧没有闪躲,反而用没撑伞的手抚上了他被上衣包裹着的健硕胸膛。 那只手原本是机械手,在飞船上第二天,陆慎为它重新制作了血管,并且附上了一层能够智能地调节温度的人造皮肤,此时无论是外形还是触感,都和真正的人手别无二致。 它顺着虬结的肌肉线条缓缓往下滑,那种羽毛从肌肤上轻轻掠过一般的感受,使得alpha不停地倒抽着凉气,呼吸愈发粗重。 “这么着急吗,美人?不要慌,我马上就满足……呃啊啊啊啊——” 谢泉的手游移到他的下腹部时,纤细皓腕上的腕带里猝然弹出了一把激光刀,手起刀落,眼前霎时喷溅开一蓬血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alpha捂住被鲜血浸染的裆部,痛苦地倒在了地上,痉挛着发出凄惨的哀嚎。 “这就是强/奸/犯的下场。”激光刀缩回腕带中去,谢泉用鞋尖踢了踢alpha布满雨水和涕泪的脸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精致的眉目冷漠,“alpha?多了不起呀。” 冰雹渐小,雨势渐缓。 不再理会地上蜷缩成了虾米状的alpha,谢泉穿过朦胧的雨帘,走到omega青年的面前,扔了一支抑制剂给他:“喏,还有力气自己注射么?” 注射器落到肌理紧绷着的大腿上,omega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随后楚楚可怜地点点头,颤着手将它抓起来,接连在手臂上扎了好几下,才将针头扎进了血管,推入了荧绿色的抑制剂。 抑制剂渐渐生效,香甜到腻人的奶油味信息素淡了下去,omega扶着山壁吃力地站起来,拨开面颊上湿透打绺的金发,抬起头怯生生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谢泉看见了他的眼睛,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偏浅的焦糖色,不是蓝色。 “你们是这颗荒星上的人?” “不……不是的,”omega连忙摆手,“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住人……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暂时在这里停靠。” 谢泉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的宇宙飞行器出了故障?” “没有……”omega下意识摇头,旋即反应过来,略微睁大了湿漉漉的双眼。 谢泉已经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附近明明有联盟设立的太空休息站,如果不是宇宙飞行器突发故障,不去那里,反倒选择在这种环境恶劣的无人荒星上停靠休息的人,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星际海盗,另外一种,则是偷偷来往于各颗行星,甚或星盗的太空基地之间的星际走/私/贩。 “你叫什么名字?”谢泉问。 被他套了话,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身份的omega委屈惊惧得眼眶里都含了泪花,战战兢兢地回答:“克罗……克罗赛尔……” 他指了指流血抽搐的alpha:“他叫詹姆斯……我们本来是同伴。” 克罗赛尔?詹姆斯? 没听说过。 而且无论是从他,还是从地上那坨肉的表现来看,都不太像是星盗,那么多半便是后者了,两个星际走/私/贩。 见谢泉不说话,克罗赛尔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 我的名字自然不能告诉你,谢泉心想。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轻易信任的,就是星际走/私/贩,他们不遵守联盟的法律,也不像星际海盗那样,讲究所谓的“义”和荣誉感,随时有可能因为一点小利益背叛、出卖他人。 何况他与陆慎的命,能换取的可不止“一点小利益”。 于是他顺口诌道:“纪柏森。” 正在边翻阅资料边做笔记的纪柏森:[……] 自己编一个名字出来,就这么困难吗? [学长的名字好听我才借用的嘛,知道学长不是小气的人,么么哒~] 克罗赛尔实在不是一个懂得如何保守秘密的人,这样一位青年居然会是星际走/私/贩,谢泉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他随意打探了一下,就得知了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地,竟然是失乐园。 …… 半个小时之后,谢泉和化名为“陆念全”的陆慎一起,跟随克罗赛尔踏上了星际走/私/贩的星舰。 克罗赛尔的父亲安德鲁即是星舰的舰长,比起他自己的儿子,安德鲁终于接近谢泉印象中星际走/私/贩的形象了,由内到外透出一种油滑的气质。 在听克罗赛尔介绍将自己从詹姆斯的狼爪下救出来的恩人时,安德鲁对谢泉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却又掩饰不住眼底的那点狐疑。 他一会看看谢泉,一会又看看陆慎,来回打量着他们俩:“二位的飞船在路上意外受损,希望搭乘我们的星舰去失乐园?这我当然同意,正好我们要去的,也是失乐园。” 安德鲁不知道,谢泉之所以会选择跟他们一道,就是因为从克罗赛尔的嘴里,套出了他们的目的地。 “只是……不知道可否冒昧地问一下二位,去失乐园是打算干什么呢?”安德鲁又试探着问道。 谢泉眼波微转,淡淡地笑了笑:“舰长认为,去失乐园,还能干什么?” “唔……”安德鲁摸着唇上两撇浅黄色的小胡子,以一种颇为暧昧的目光端详了谢泉片刻,不再多问,叫人临时收拾了两间舱室出来,将他们分别带过去了。 星舰自然比飞船要大得多,安德鲁为他们安排的舱室一间在星舰中央,一间则在靠近舰尾的位置。 谢泉在克罗赛尔的引领下前往自己的舱室,一路上,发现经过的每一间舱室的门边,都挂着一件东西,或是一张动态相片,或是一幅画。 他所住舱室的门边挂的就是一幅油画,镶金边的画框中,雪白的细亚麻布上,蓝黑色的颜料描绘出夜幕星空之下的大海,闪耀的繁星倒映在其上,犹如遍撒海面的银粉金沙,又如埋藏在地表下的、闪闪发亮的矿石。 画面确实赏心悦目,然而真正吸引了谢泉视线的,是油画右下角的署名——“谢泉”。 “纪先生?”见谢泉没有跟着自己进舱室,只是注视着舱门口的油画,克罗赛尔又退了回来,“啊……你在看个,这是谢泉首领的画,是他画好了,送给我爸爸的。” “‘谢泉首领’?你说的是那个星盗谢泉?”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画油画。 “是呀。”克罗赛尔老老实实地点头,“爸爸说,这画是他去潘地曼尼南做客的时候,谢泉首领亲自递给他的……啊,对了,还有陆慎先生,爸爸还说,他年轻时,和陆慎先生是过命的兄弟……” 谢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克罗赛尔性格柔软得就像一只随时会被弓弦声惊吓到的小鸟,登时被他笑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泉收敛了笑意,走进舱室,“就是觉得这幅画还挺好看的。” 过命的兄弟?这个安德鲁,还挺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在自己亲生儿子的面前都不忘记吹嘘。 再倒回去瞅瞅,说不定还能找出赫尔曼那老头子,或者白大理事长跟他的合照呢。 谢泉的舱室离克罗赛尔的舱室很近,两间舱室之间只隔着一间浴室和另外一间舱室,吃过晚餐,谢泉休息了个把小时,等胃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便带上浴巾与换洗的衣物,去浴室内洗澡。 温热的水喷洒在肌肤之上,轻柔地将泡沫冲洗下去,分外惬意舒适,谢泉站在淋浴喷头下,对面便是蒙上了一层薄薄水雾的镜子,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关上了淋浴喷头,光着脚慢条斯理地走到镜子前面,双手撑在盥洗池上,歪着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会,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 克罗赛尔的舱室就在浴室的隔壁,谢泉拿过浴巾擦了擦身体,将它随手围到腰间,裹住了下半身,扬声唤道:“克罗赛尔。克罗赛尔!” 隔壁的舱门开了,浴室外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随后,鸟儿啄木头似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纪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 谢泉打开门:“进来吧。” “纪,纪先生……”克罗赛尔猝不及防地看到谢泉赤/裸着的上身,苍白瘦削的胸膛上,还有陆慎留下的爱痕与点点尚未擦拭干净的晶莹水珠,秀气的脸庞腾地笼上了红云。 “过来。”谢泉仿若没有看见克罗赛尔忽然变红的脸色,兀自走了回去。 克罗赛尔微微低着头,跟着他进了热雾弥漫的浴室。 谢泉抬手一指镶嵌着镜子的那面墙:“那边住的是谁?” “嗯?那边?”克罗赛尔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却还是答道,“以前是……詹姆斯,现在空出来,没有人住了。” 他悄悄掀起眼皮,一对上谢泉沉静的黑眸,又倏地垂了下去:“怎,怎么了?” 谢泉朝盥洗池探过身去,缓缓抹开了镜面上的一小片白雾:“这是一面双向镜。”【注释】 “什么?!”克罗赛尔吓了一跳,瞧他的反应,果然对此并不知情。 “让你父亲把这面镜子拆了吧,以后小心一点,哪怕是对身边的人。” 浴室里有面多半是被用于偷窥的双向镜,即使知道与之相连的那间舱室内已经没有了人,出于心理作用,谢泉也不想再在这里换衣服了,穿上拖鞋,抱起衣服走了出去。 克罗赛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詹姆斯他,从十六……不,从十五岁开始,就跟着我爸爸,离开家乡出来做生意了,如果没发生今天的那件事,我大概,大概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会……” 谢泉启口打断了他:“你是不是走反方向了?” “……啊!”克罗赛尔脚步一停,原本就红扑扑的脸一下子羞得更红了。 他转身向自己的舱室走去,谢泉略略侧过身子,望着他的背影,忽而想到,方才浴室之中开着换气扇,导致他并没有听清,开门声和脚步声究竟是从浴室的左侧还是右侧传来的。 克罗赛尔已经回到了舱室门口,有意无意地,转头朝谢泉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谢泉也正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吓得脖子微微一缩,连带着瘦弱的肩背都弯了几分。 一个这么羞涩这么胆小的omega? 谢泉摇了摇头,将那个念头从脑海当中挥去,收回目光,走进了舱室。 …… 星舰自山巅之上徐徐升起,逐渐加速,穿透大气层飞向太空,为雷暴所笼罩的荒星由大变小,最后化成了一个小点,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与此同时,相距甚远的中庭星上,白知微进入了自家别墅的大门。 他面色阴沉如水,竟然没有发觉,感应灯并未像平常那样自动亮起,摸黑往内走了几步,一道黑影猛然从玄关尽头扑过来,将他按倒在了恒温地板上:“混蛋,你总算回来了!” 后脑勺重重地砸到地上,白知微痛得眼冒金星,饶是如此,他仍旧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劳伦斯先生?” 劳伦斯骑在他身上,腾出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以防止他挣脱:“说,谢泉被你关在了哪里?!” “谢,泉?”白知微一听见这个名字,安上了人造眼球的左眼便袭来一阵神经性的疼痛。 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别墅里的黑暗,一黑一灰的异色眼珠转到一边,只见地板上正躺着那个他命人按照谢泉的模样制造的、已变得七零八碎的机器人,嘴角轻微一抽:“劳伦斯先生擅自闯进我家,就是为了找一个被缉捕的星际海盗?我明天就可以向缉盗部举报你,送你进监狱,你的前程就算完了。” “是么?”劳伦斯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那白理事长私自监/禁一个本来应该被关在乌列太空监狱,等待联盟最高法院判决的人,又该怎么算?” 阿列克谢耶夫那蠢货,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如若放在平时,白知微还会和劳伦斯打打机锋,但他此刻心情糟糕透顶,胸腔中憋着一口气,亟待发泄,一句谎话也不想多说,挑衅地冲他笑了笑:“那又怎样?这件事情好像轮不着你来管吧?做好你的分内事,特警先生!……哦对了,听说你在潘地曼尼南时伪装成的身份是谢泉的男宠,怎么,难道你入戏太深、假戏真做,爱上了他?” 劳伦斯一愣。 他这次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些过于冲动,不过是捡到了一张色气满满的动态相片,认定相片上的人是谢泉后,便不顾一切地闯入了白知微的住宅,就连作为他的同事兼好朋友的爱丽安娜,都说他行为反常。 而当那个和谢泉拥有一模一样外貌的机器人,被他不小心触碰到开关,睁开眼睛对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发动攻击时,他只觉脑袋里“轰”地一炸。 即使明知那只是一个冒牌货,并不是谢泉本人,一开始,他也不忍心还击,差点被它以一记激光刀切开头颅。 可是……爱上一个反联盟的星际海盗? 这怎么可能? “——呵。”就在劳伦斯陷入迷茫,对身下人的压制稍微放松了的一刹那间,白知微猛地伸出双手,反过来掐住了劳伦斯的脖颈,一把将他也掀翻在地。 两个人,一位是鼎鼎大名的联盟理事长、路德维希家族的代理家主,一位是联盟星际缉盗部的特警、正受万众瞩目的缉盗英雄,就这样毫不顾忌形象地,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了一起,一时之间谁也赢不了谁,谁也爬不起身。 “就凭你也敢喜欢他?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白知微揪着劳伦斯的头发,拽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撞向鞋柜。 “混蛋……”劳伦斯被他撞得耳边嗡嗡作响,强忍住晕眩,一拳砸向白知微的脸,“你/他/妈/的——”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钢铁般坚硬的拳头的击打之下破碎,四分五裂的玻璃在割破劳伦斯右手的同时,也划伤了白知微的眼部肌肤。 白知微一位政客,平时看上去总是一副文质彬彬、优雅温润的贵族模样,谁知力气却大得远远超乎劳伦斯的预料。 当他们终于停下来,松开了对方,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恒温地板上的时候,两人几乎都连翻身的多余体力也不剩了。 “知道么,劳伦斯先生,”白知微吐出半颗被打掉了的牙齿,还能斯文地用比喻句来骂人,避免出口成脏,“你就像是一头被夺走了雌性,愤怒得眼睛都红了的野兽……” 劳伦斯一头金发间,处处是粘结的血块,他并不理会白知微的嘲讽,只一味嘶哑着嗓音问:“谢泉呢?谢泉到底在哪里……” 白知微倏然陷入了沉默。 半晌,劳伦斯依稀听见了啜泣声,被它的主人压抑得极低。 “夺走了……”白知微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哽咽,似哭似笑,“我的雌性……我的雌性也被人夺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谢泉骤然自睡梦之中惊醒,一下子从睡眠舱中坐了起来,将手覆上了心口。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莫名地有种心悸感,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舱室一侧,是将舱室与外面的走廊分隔开的合金门,另一侧,则是半球形的强化玻璃,玻璃之外,亘古不变的黑夜充斥着视野。 一颗彗星拖着长而明亮的彗尾,划过星舰正在经过的一颗行星的大气,随即沉入宇宙漆黑深沉的梦境,倏忽而逝,却又瑰丽万分。 这个世界的提示语是什么? “彗星划过夜空,你是星之所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上一个世界,即凉王的世界里,彗星应该是——灾难的先兆。 “滴……答。” 一滴水珠掉下来,打在谢泉的侧颊上,凉意渗肤透骨。 漏水了么? 可是上面,怎么会有水? 谢泉抬起头,瞳孔一缩。 注释: 梦魔:又称夜魔,他的故事结合了吸血鬼和人鱼的传说,形象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男性,白天在水下栖息,夜晚走上陆地,引诱年轻女子并把她们带入水中淹死。 双向镜:也称单面透视玻璃,广泛应用于监狱、公检法机构审讯室、精神病医院、大学科研机构研究室、大型会议室等,可达到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可看到里面的效果。 25.彗星靥(十) http://.biquxs.info/

一个男人被横吊在舱顶,无数丝线深深嵌入了他的身体,每一条丝线单独来看,都细如牛毛、几不可见,但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他身上之后,就看得人头皮发麻。 连绵的血线沁出,血光从一条条银丝上掠过,汇聚成圆滚滚的一滴,由于承受不住重量而滴落,打到谢泉恰好扬起的脸庞上。 似乎感受到了谢泉的目光,丝线陡然收紧,一阵肌肉筋腱被绞紧的声音响起,令人牙酸不已。 顷刻之间,男人的血肉已经被切割成了数块,每一块却又藕断丝连般被血淋淋的筋脉连接在一起。 “咚!” 男人的头颅与脖子完全断开,跌落而下,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转过来正对着谢泉。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此时再无一丝生气,面色惨白,曾经如蕴星火的双眼瞳孔放大,直勾勾地望着他的方向,仿若幽黑的泥沼,要将他吞没。 “陆慎!”血液好似刹那间倒流回头顶,谢泉浑身一震,下意识想要翻出睡眠舱,却发现自己从肩膀以下开始,突然都动不了了。 泛着寒光的银丝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他的身躯,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蔓延盘绕,将他的双手束缚在身子两侧,充满柔韧力量的腰身勒得愈发纤细,整个人牢牢禁锢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谢泉黑眸中染上一层惊惶,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它们活生生肢解。 [学长,大声告诉我,这是个被科学之光普照的世界,是没有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对不对?] [学长……] [学长?] 意识连接系统出问题了吗? “嘘,宝贝儿。”一把鬼气森森的嗓音忽而响起,谢泉的肩颈一瞬间僵直。 “这是我的领地,他听不到你的声音。”有人附在耳畔,低语如咒,谢泉感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唇瓣好似被人用指腹扫过,却又仿佛只是拂过了一阵轻而缓的凉风。 “你是谁?!” 这个“人”,居然能听见他和纪柏森的对话?! 他跟他们一样,来自世界魔方之外? “我?我是你的造物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泉被丝线束缚着,一动也不能动,黑浓纤长的鸦睫扑簌簌轻颤,喉结紧张地滑滚,唇角却挑起了一弯弧度,声音里带着不屑的嗤笑意味,“‘造物主’?哼,难不成,你还能是我爸爸?” 那声音沉默,并未对此做出解释。 睡眠舱外,陆慎死不瞑目的脑袋静静地躺在地面上,死寂的眼瞳无声无息地凝望着谢泉,谢泉双唇开合了几次:“……陆慎,是你杀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只能属于我。” “……” “好啊,”谢泉移开定在陆慎脸上,略略发颤的目光,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用无所谓的语气懒洋洋地说,“不过要我属于你,你总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吧?姓名、年龄、家住哪里、在哪工作、买不买得起时间轴、喜欢柏拉图式爱情还是灵肉相融……我可不跟底细不明、三观不合的人谈恋爱。” “呵,”那声音轻轻一笑,恍若梦中呓语,“这么伶牙俐齿,真是可爱……” 地上陆慎的脑袋猝然起了变化,苍白的脸皮支离破碎,像碎裂的墙粉一样簌簌坠落,露出内里鲜红的血肉。 同时,一股气流缓缓盘绕了上来,谢泉的乌眸蓦然睁大。 [学长!学长!纪柏森——] “都说过他听不见了,怎么就是学不乖呢?”那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地讥笑着,缠缚身躯的丝线稍微松开了些许,冰冷的气流游走,如同蛇一般顺着谢泉睡袍的袖口缓缓钻了进去,“留在这里陪我吧……” “……我的‘后’。” …… “纪先生?”舱室外传来敲门声。 “啊!”谢泉蓦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铺了一背。 属于星际走/私/贩的星舰匀速前进着,半球形强化玻璃之外,依然是无边无垠的黑暗,安着空气净化器的舱室内,闻不到一丝半缕的血腥味。 是……噩梦么? 谢泉怔怔地望着上方,陆慎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尸首历历在目,自己被阴冷的气流纠缠时的震悚亦尚未褪色,依旧镌刻在心脏上,呼之欲出。 [学长,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 [……学长?] 这是什么情况?! [学长,你别逗我,别跟我开玩笑。] [学长?学长你能听到吗?纪柏森学长?你说话啊!] 谢泉仰躺在睡眠舱中,左手手背搭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呼吸发颤,胸膛起伏不止。 昨晚的一切、昨晚的一切难道并不是梦,陆慎被以极其残忍的方式绞杀,只不过,有人清理了碎尸和血迹? 而他,他与魔方之外的连接断开,被困在了这里——那道声音主人的“领地”? “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来,唤回了谢泉的繁杂纷乱的思绪:“纪先生,你,你醒了吗?我爸爸准备了一点食物,想邀请你和陆先生,跟我们共进早餐。” 陆先生? 谢泉食指一紧,坐起身摁亮了舱室里的灯:“醒了,我马上就出来。” 舱门在面前开启,等候在门口的克罗赛尔险些被急匆匆走出来的谢泉撞了个满怀,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帮助他站稳了身体:“小心呀,纪先生。” ——好凉。 谢泉被克罗赛尔的手冻得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克罗赛尔脸颊一红,倏地缩回双手,垂下卷翘的淡金色睫毛,往后退了小半步。 “谢谢。”谢泉冲他点了点头,随口道了声“早上好”,一侧首,就看见了伫立在走廊尽头的陆慎。 26.彗星靥(十一) http://.biquxs.info/

谢泉双唇一抖:“阿……念全!” 他近乎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不留神踩住睡袍过长的袍摆,趔趄着扑进了陆慎的怀中。 “首,首领?”陆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双大手僵硬着无处可放,好一会才抬起来,放到了谢泉的腰肢和后背上,反搂住了他。 谢泉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对方胸腔中有力的、因为自己的到来而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怀抱也没有一星半点死亡的僵冷,暖热的体温将他环裹,无不彰显着强大鲜活的生命力。 他还活着…… 陆慎还活着…… 那么昨天深夜里的所见所闻,都是梦了? 也许学长只是临时有事,才没能及时回答他,又或者是意识连接装置出了什么故障,世界魔方外面正在想办法修复,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连上了。 这样一想,谢泉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崩人设,他索性就着这个彼此拥抱的姿势,故作深沉地低声说:“安德鲁舰长已经有点怀疑我们的身份了,我们装成一对伴侣。” “好。”陆慎果然不疑有他地一点头,将嗓音压得极低,“那现在,需要我怎么做?” 谢泉想了想:“先来一个早安吻。” “好。” 陆慎伸手捧起谢泉的脸,在那生着唇珠、形状完美的弓唇上印下了一个吻,神态虔诚如一位信徒,正在不带丝毫情/欲地,亲吻自己信仰敬爱的神明。 谢泉抬手,缓缓抚过陆慎鲜明的眉弓与挺翘的鼻子,突然感到一丝腚疼。 既然是一对伴侣,为什么要去失乐园那样的艳窟? 还能一起寻欢作乐不成? 从来不质疑自己的任何决定,对自己的话令行禁止,即使有漏洞,也当作是自己另有考虑的人,恐怕就只有陆慎了。 简直是,忠犬的极致。 “……”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克罗赛尔又后退了一步,退到走廊上的感应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半翕的睫毛下,浅焦糖色的眼睛比平常幽深了许多。 …… 安德鲁和星舰内的其他一些人早已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等候着,克罗赛尔安排换好了衣服的谢泉和陆慎依次落座。 为他们端上早点的,是一个有着枣红色大波浪的beta美妞,丰胸翘臀,她将餐碟放到谢泉面前的时候,冲谢泉眨了一下左眼。 谢泉单手托腮,回了她一个微笑,却又伸长另一只手臂,用指尖轻轻搔了搔桌对面的陆慎的下巴,慵懒地说:“抱歉小姐,我可不敢跟你眉目传情,否则我家alpha,可是会吃醋的。” “原来你已经有另一半了,我的漂亮朋友?”红发美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又一个餐碟放到了低垂着眼帘的克罗赛尔面前,转身扭着蜂腰走回了厨舱。 “咳咳!”安德鲁清了清喉咙,成功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回了自己的身上,而后挤出笑容,学着上流社会的绅士那样,做了个不太自然地“请”的动作,“请享用美食吧,各位。” 漂泊在太空中的人,大多数都以能量凝胶、能量饮料与干巴巴的压缩饼干为食,再随便一点的,甚至直接打一剂营养针了事,与之相比,安德鲁为他们准备的早餐堪称丰盛。 谢泉食量一向不大,吃了一片卷培根的烤面包、几朵清洗干净的生西蓝花,喝了一小杯酸奶就饱了,用餐巾沾擦了一下嘴,对安德鲁说了声“多谢舰长盛情款待”,第一个离了桌。 他走到一间堆着无人的舱室里,摸出了根烟点上。 [学长?纪柏森学长?] 谢泉尝试着又叫了几声,世界魔方外的纪柏森依旧没有回应他,他便将一对手肘撑在堆得高高的杂物箱上,天鹅般颀长秀美的颈项微微向后拉长,把玩着夹在两指之间的香烟,看着香烟尽头明灭不定的火星,默不作声地思索着什么。 “纪先生,我很抱歉……但是这里不允许抽烟。” 一把略显软糯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在身后响起,谢泉拿烟的手一抖,不小心烫伤了手腕内侧:“嘶——” “啊!”克罗赛尔见他疼得蹙起眉头,原本雪白无瑕的肌肤上一下子被烙上了淡淡的疤痕,吓得惊叫出声,“对、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明明感到疼痛的人是自己,克罗赛尔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谢泉见了,情不自禁地有些想笑,默默掐熄了烟头,侧过身,揉乱了克罗赛尔手感柔软而又色泽甜美的金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关系,以后不要突然出现在人背后。你今天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啊?我……”克罗赛尔偏过脑袋,躲开了他作乱的手,手从杂物箱顶上伸过去,握住了谢泉被烫到的腕子,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到那上面伤疤,“对不起……让,让我给你搽药……” “不用了,”谢泉摇摇头,“一点小伤而已,很快自己就会好了。” 他动了动手腕,试图将它抽出来,没想到却未能成功,仍旧被克罗赛尔用冰凉的左手攥着。 这个omega,力气竟然这么大? 克罗赛尔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药箱,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用棉签为谢泉处理烫伤。 清清凉凉的药膏涂抹在细腻的肤表,芦荟的清香萦绕于鼻间,谢泉漫不经心地抬眼打量着他,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搽完药,又小题大做地缠上了几圈纱布之后,克罗赛尔终于松开了谢泉:“好了。” “嗯,谢谢你。”谢泉动了动手腕,觉得整只手都有些不自在,按照克罗赛尔这般大惊小怪的性格,假如自己伤得稍微重一点,只怕会直接被他包裹成一具木乃伊。 “给我吧。”克罗赛尔示意谢泉将手中掐灭了的半支烟递给自己,扔进了舱门口的废物销毁器,“星舰里,有专门的吸烟室,我可以带你过去。” 谢泉凝视着他小鹿般纯良无辜的双眼,好似要透过布满细碎纹路的焦糖色眼珠,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去,半晌才慢慢点头道:“好啊。” …… 广阔无垠的太空中,不分白天与黑夜,只能自己掐着时钟计算,星舰上的生活千篇一律,没什么特别之处,很快又到了联盟标准时间规定的傍晚。 谢泉瞒着克罗赛尔,解下了手腕上的绷带,准备去浴室洗掉昨晚做噩梦时出的一身冷汗。 安德鲁办事效率实在不高,到现在也没有拆掉那面双向镜,谢泉便去了另外一间浴室。 刚洗了没一会,头顶的感应灯就忽然灭了。 水流持续不断地浇注在身上,分明是温热的,谢泉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从混合材料制成的地板下直钻上来,像蛇一般伸出湿冷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足底,而后缠绕着身躯一路向上。 谢泉握着满是泡沫的浴球,竟被无形的气流束缚得挪不动脚步,在气流绕上脖颈之时,他被逼得略微扬起了下颌:“原来你是真的存在,不是梦。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哦?换措辞了?你比昨天冷静了不少,也大胆了不少,敢问我是‘什么东西’?”神秘而诡谲的男声阴测测地笑着,“问出这句话的如果不是你,而是别人,早就死在我的手里了……” “好吧,你不说,那让我猜猜看,”谢泉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自顾自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能听见我和学长的对话,说明你和我们一样,并不属于第0000011021号世界,而是来自魔方之外;除此以外,你还会吐丝,是不含体内调温系统的冷血动物……我的‘虫族的身体构造及生活习性’这门课程可是得了98分的,虫族先生。” “啧……”看不见实体的虫族似乎赞叹了一声,“果然相当聪明啊,我的小虫后……” “我怎么不记得,虫族有把人类当成虫后的习俗?”谢泉凝眉,“虫后应该在你们的母巢里,虫族先生,跨物种恋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艘星舰上谁是你的拟态——克罗赛尔吗?” 仿佛忽然被按下了消音键,那声音消失了,缠缚身体的气流也如烟云般随之散去,双手双脚重获自由,可谢泉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个虫族并没有离开。 他就在这里,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之处,藏匿着,蛰伏着,时时刻刻窥伺着,无孔不入。 四周凉飕飕的,谢泉的右手被几根丝线牵引着,犹如木偶一般,违背主人意愿地抬了起来,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晃晃悠悠地飘过来,套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啊——!!!” 丝线松开,谢泉的手一下子垂落了下去,紧闭的浴室门外,陡然传来了一声惨烈至极的尖叫。 27.彗星靥(十二) http://.biquxs.info/

殷红浓稠的血液,从门底的缝隙间缓慢地流了进来,被浴室里地面上的水稀释成了淡红色。 谢泉身子也来不及擦干,淋浴喷头都没关,一把扯过挂钩上的浴袍,匆匆披到身上,打开门冲了出去。 一地鲜血,骇心动目。 陆慎倒在血泊中,瞪大的漆黑眼睛里,盛满凝集不散的惊恐、难以置信与骤然面临死亡时的不甘,这些情绪犹如一把把利刃,刺破他的瞳孔,直插谢泉的心灵。 比这更令人不忍直视的,是陆慎的身体。 磐石般颓倒在地的高大身躯上,布满数也数不清的,细小而密集的血窟窿,仿佛被人拿着订书机,在身上打了无数个小孔,又或者成百上千根细针同时扎穿了皮肉。 一缕缕鲜血从一个个针眼大小的孔洞中沁出,蜿蜿蜒蜒地爬过躯体,流淌到地上,积聚成深红的、使人触目惊心的血泊。 “呕……”看着陆慎身上被虫族用坚韧无比的丝线刺出的密密匝匝的伤口,一股酸液蓦地涌上了谢泉的喉头,谢泉抬手捂住了嘴。 “嗯……”地上的陆慎,喉结突然吃力地动了一下,哼出一声低而破碎的鼻音。 “阿慎!”谢泉一个激灵,“快来人啊,帮帮我!他需要医疗舱!” 星舰里的所有舱室都关得死死的,谢泉跑过去,沿着走廊,用力地拍打起每一扇合金舱门:“舰长!安德鲁舰长!蒂娜!艾米丽!布莱恩!” 他甚至开始高喊克罗赛尔的名字:“克罗赛尔……克罗赛尔帮帮我,给我一个医疗舱……!” 偌大的一艘星舰,没有任何一个人响应他。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整艘星舰都被—— “!”谢泉正在心急如焚地拍打着各扇舱门,不经意间一回头,忽然发现地面上陆慎的血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了起来,好似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迅速蔓延到了谢泉的两个雪白的脚跟后面,开始追逐他赤/裸的双足。 谢泉走到哪里,鲜血就跟到哪里,他几乎有些崩溃了:“滚开,滚开!滚回去——” 照这样的出血法,浑身上下的血都快流干了,陆慎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导师说过,魔方里的每一个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其中的人如若死了,只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及其以后的时间轴上消失,只要愿意穿越时空,逆流而上,依旧能在过去的时间同他相遇,但如果他被来自世界魔方之外的虫族杀死、吞而食之,那么这个人,就是真真正正地不复存在了,任何时空,都将再也找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痕迹。 为什么这里会有虫族? 虫族不是在战争中被打败,被举族驱赶到界壁之外了吗?【注】 为什么竟会出现在受高等人类守护的世界魔方里面? 谢泉满腹疑问,一个不注意,被如同猩红的魔法纹路一般曲折辐散的血液追赶上了,欺霜赛雪的肌肤霎时沾染上了血迹,美丽得令人心悸。 鲜血迅疾地从谢泉的脚后跟,涌到了雪蕊似的脚趾下面,谢泉顿时觉得脚下一滑,仰面栽倒了下去。 …… “啊!”谢泉蓦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铺了一背。 他正仰躺在睡眠舱中,属于星际走私贩的星舰匀速前进着,半球形强化玻璃外,依然是无边无垠的黑暗,安着空气净化器的舱室之内,闻不到一丝半缕的血腥味。 “纪先生?”舱室外传来了敲门声,安静了一会,又响起克罗赛尔蜂蜜般甜而温软的嗓音,听上去羞羞怯怯,“纪先生,你,你醒了吗?我爸爸准备了一点食物,想邀请你和陆先生,跟我们共进早餐。” 什么鬼? 难道先前经历的所有事情,包括陆慎的死,包括虫族,全都是一场充满预示意味的梦? 还是说……时间倒流,事件重演? 作为一名自己家中的落地窗外就是望不到边的时之网的高等人类,谢泉更倾向于后者。 虫族的恶作剧。 他坐起身,摁亮了舱室里的灯:“醒了,稍微等一会,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这一次,谢泉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睡袍都没顾得上换,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拥抱住了陆慎,而是不紧不慢地脱掉睡袍,换上了修身的黑衬衣与长裤,将衬衣的金属衣扣一颗一颗扣好,仅留下衣领处的一颗没扣,这才缓缓走出了舱室。 跟之前一样,克罗赛尔等候在舱室的合金门外,陆慎伫立在走廊的尽头,由于逆着灯光,他的脸上撒下了浅浅深深的阴影,衬得那双黑眸更加深邃,眉宇更加鲜明。 安德鲁和星舰内的其他一些人已经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克罗赛尔安排谢泉和陆慎依次落座。 为他们端上早点的,仍然是那个身材凹凸有致、拥有枣红卷发的beta美妞,她将餐碟放到谢泉面前的时候,冲谢泉眨了一下左眼。 谢泉单手托腮,回了她一个微笑:“谢谢你,漂亮朋友,早餐看起来很美味。” “‘漂亮朋友’?噢,我喜欢这个称呼。”红发美妞将一绺卷发别到耳朵后面,笑得风情万种。 谢泉屈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作家莫泊桑的某一部长篇小说,名字就是这个。” “嗯哼,”红发美妞笑着歪了歪脑袋,“那我有空,可要好好拜读拜读呢。” 她将又一个餐碟放到了低垂着眼帘的克罗赛尔面前,恋恋不舍地转身,扭着蜂腰走回了厨舱。 吃完早餐,谢泉没有再去堆着杂物箱的无人舱室里抽烟,而是先回自己的舱室休息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去了星舰上的休息室,打算从图书存储器里下载一些电子书到个人终端上,聊以打发时间。 他走进休息室,发现图书存储器前已经有人了。 “克罗赛尔。” “啊……纪先生!”克罗赛尔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到来,稍稍惊了惊,一愣过后,手忙脚乱地将插在图书存储器中的芯片拔了出来,塞回了个人终端。 谢泉漫不经心地瞟了连接突然断开、刚弹出了“是否退出”询问语句的存储器界面一眼,只见克罗赛尔方才下载的,是莫泊桑的《漂亮朋友》。 克罗赛尔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双颊微微发红,连耳朵尖都染上了淡粉,磕磕巴巴地问:“纪,纪先生也是要下载电子书吗?把芯片,给我吧……我帮你下载……” 啧啧,都是千年的狐狸,又只在彼此面前,周围没有别人,还有什么好演的? 不过既然你要跟我飙戏,我要是不奉陪,岂不是对不起自封的“影帝”称号? “莫泊桑的这本书不适合你,纯情的小男孩,”谢泉伸出手,揉乱了克罗赛尔手感柔软而又色泽甜美的金发,“你应该看更罗曼蒂克一点的,或者充满美好希望与幻想的书,比如《傲慢与偏见》、《飘》、《绿山墙的安妮》……” 他稍顿了片刻,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注释: 界壁:这个词是一位小可爱在一条被短小君加精了的评论里提到的,觉得比本来想用的“墙”(多么朴实无华…)合适很多,就拿来用了,如果小可爱不愿意,可以告诉我昂,我再修改。 28.彗星靥(十三) http://.biquxs.info/

“好,好的,谢谢纪先生的推荐,我会去看的……”克罗赛尔偏过脑袋,躲开了谢泉作乱的手,略略垂下睫毛,朝他摊开一只手,“把芯片给我吧,我帮你,下载你想看的书。” 谢泉细长的眼尾微挑,无声地打量了克罗赛尔片刻,抽出个人终端里的芯片,放到了他的掌心上:“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尼罗河上的惨案》,谢谢。” 放下芯片时,谢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掠过了克罗赛尔手掌上的肌肤,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寒意,清凌凌的黑眸深了些许。 克罗赛尔被那蜻蜓点水一般的力度弄得有些发痒,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微微缩了一下手。 比起同为男性omega的卢西恩而言,克罗赛尔的性格实在羞涩内向得有些过分,接过芯片,插入图书存储器后,便一直盯着存储器的虚拟界面,仿佛不敢多看谢泉一眼,也不敢再与他多说几句。 谢泉也懒得主动跟一个极有可能是虫族拟态的人搭话闲聊,交叉起挽起了衬衣袖口,露出了两段纤细瓷白的手腕的双臂,斜倚在金属墙板上等待着,故而一时之间,并不算宽敞的星舰休息室内一片静默。 “好了……给。” 谢泉正要伸手去接芯片,沉默许久的克罗赛尔突然开了口,没头没尾地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嗯?”谢泉稍一颦眉,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斟酌了一瞬,“你是说陆念全?他是我的表哥,从小在一起长大,所以比较亲近对方。” 虫族第一次出现在谢泉的舱室之内时,谢泉曾问过他为什么要杀死陆慎,当时虫族的回答是“因为你,只能属于我”,听上去,似乎对谢泉怀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病态痴迷之情,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无比凶残地杀掉了心目中的假想敌——连续两次。 那么如果欺骗他,告诉他陆慎和他只是一对表兄弟,他是不是就会放过陆慎了? 但愿如此…… “唔,”克罗赛尔抿了抿唇,在休息室柔和的护眼灯光的映照下,那双浅焦糖色的眼睛里,好似闪烁着略显叵测的光,“原来,是表哥啊。” …… 广阔无垠的太空中,不分白天与黑夜,只能自己掐着时钟计算,星舰上的生活千篇一律,没什么特别之处,很快又到了联盟标准时间规定的傍晚。 谢泉上午让克罗赛尔帮忙下载的那两部小说,其实自己早已经看过不下三遍了,之所以会说出那两个名字,不过是为了试探试探克罗赛尔,因此吃完晚饭,他并未再打开个人终端,阅读几乎已能倒背如流的电子书,而是找安德鲁要来了一副纸牌,待在自己的舱室里,独自一人用纸牌搭桥玩。 他搭好了又将之推倒,推倒了又将一地纸牌收集起来,重新搭出不同结构不同式样的纸桥,虽然只有一个人,倒也玩得乐此不疲。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星舰里的智能灯光调节系统自动将走廊与各间舱室的光线调暗,谢泉刚将最后一张纸牌小心地搭到纸桥顶端,忽然眼神一凛。 来了! 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做出了一个与主人不同的动作。 “……”谢泉的手停留在桥顶,没有再移动分毫,眼睁睁看着那条影子自己动着,逐渐扭曲撕裂,最后一分为二,一条停于原处,另一条则像一个扁平的灰黑色纸人一样,缓慢地站立了起来。 “又见面了,小虫后……有没有想我啊,嗯?” 谢泉没有理会他暧昧的问话,注视着眼前的影子:“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有什么目的?是怎么躲过守卫,穿过界壁进入世界魔方的?还有多少像你一样的虫族在魔方里面?” 面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通询问,虫族只是低声笑了笑,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阴柔,轻缓如飘渺于身前的夜雾,仿若念咒:“问我这些问题,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想好付出什么了吗?小虫后……” “比如付出你的性命?” 谢泉面不改色。 “我说过了,你这么伶牙俐齿,可爱得让我忍不住想把你一口吞下去,这样我们就能融为一体,再也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谢泉被他说得浑身汗毛直立,面上却散漫一笑:“你这么变态,你家里人知道么?” 虫族化成的影子迈开轮廓模糊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了谢泉的面前,用那张看不见五官的脸对着谢泉:“想不想看看我的样子……” 谢泉想也未想:“长得太黑,看了伤眼,不想,滚。” 虫族:“……” 他将手伸过来,直直地穿过了谢泉面前的纸桥,一片阴影从纸桥上漫过,桥上的纸牌动都没有动一下。 而后,他用那只本该触碰不到任何实物的手,牵起了谢泉的右手,将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戴到了谢泉的无名指上。 谢泉低眸一扫,发现那原来是一枚戒指,戒托上的星石美丽至极,幽邃的蓝黑光华,犹如远古时期人类关于宇宙最悠久深沉的幻想。 再抬起眼睫时,立在身前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无声无息地映在地面上,微微倾斜着,被暗淡的灯光拉得很长。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一场幻觉。 可无名指上略带凉意的星石戒指却提醒着他,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谢泉试图摘下戒指,但那枚戒指却宛若在指头上扎根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拔不下来,他无计可施,只好放弃,收拾好纸牌,含了一粒口腔清洁药,准备去睡眠舱中休息。 “笃,笃,笃。” 刚刚披上睡袍,舱室外突然传来了三声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又来? 谢泉略微蹙起黛眉,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问:“谁啊?谁在外面?” 无人应答。 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谢泉心脏“突突”跳动着,警惕地走上前,迟疑了一下,打开了舱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至,一具冰冷沉重的尸体猛然倒在了他的身上。 …… “啊!”谢泉蓦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铺了一背。 他正仰躺在睡眠舱中,属于星际走私贩的星舰匀速前进着,半球形强化玻璃之外,依然是无边无垠的黑暗,安着空气净化器的舱室内,闻不到一丝半缕的血腥味。 陆慎又被杀死了,虫族和他一样,也保留着记忆,他玩砸了,没能骗到他,没能救陆慎…… 又回到了这天早上……还要重复多少次才够? “笃笃……” “纪先生?” “纪先生,你,你醒了吗?我爸爸准备了一点食物,想邀请你和陆先生,跟我们共进早餐。” “咦,纪先生?”舱门霍然开启,正准备再次敲门,抬起的手尚未落下的克罗赛尔稍微愣了一瞬,“你不回答我,我还以为,你还没醒过来,呃啊——” 他清澈的浅焦糖色双眸陡然瞪大,谢泉将一把激光刀插进他的胸口,搅烂了他的心脏,霎时血花四溅。 …… “啊!”谢泉蓦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铺了一背。 他正仰躺在睡眠舱中,属于星际走私贩的星舰匀速前进着,半球形强化玻璃之外,依然是无边无垠的黑暗,安着空气净化器的舱室内,闻不到一丝半缕的血腥味。 直接一刀杀了克罗赛尔也不行,到底有完没完了?! 跟随克罗赛尔与陆慎走到餐桌边坐下,端来早点的红发beta美妞将餐碟放到谢泉面前的时候,冲谢泉眨了一下左眼,谢泉单手托腮,有气无力地拿眼角余光瞅了她一眼,回了她一个假笑。 第五次见到冲他眨眼的红发beta美妞时,谢泉连唇角都懒得对她提一下了。 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 到后来,谢泉甚至干脆声称自己身体不适,饭也不吃,舱室也不出了,一整日窝在睡眠舱里蒙头睡觉,惹得陆慎担心得不行,他睡了多久,就在舱室外面守了多久,而一过傍晚,又被虫族以更为残忍新奇的手段杀害——这些是在又一次轮回之时,虫族亲口告诉谢泉的。 时间不停回溯,循环往复,好似永无尽头。 “你想要……把我困在这段时光里……一辈子吗?真有意思,呜——” 舱室中,谢泉吃力地想从自己的影子里爬出去,影子却化作了灰黑的藤蔓,将他皓白的手腕和脚踝一圈一圈缠覆,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别这样……放开,放开!” 当化成藤蔓的影子正要顺着谢泉的小腿蜿蜒向上时,灿烂耀目的光芒骤然刺破虚空,如同千万把利剑,直插而下,影子发出受到灼烧似的痛苦惨叫,谢泉却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灼痛,这些剑一般锋锐的光芒,反而驱散了影子缠身给他带来的寒冷。 [学长!] [谢泉……学弟。] 也许是意识连接装置刚刚重新连上的缘故,纪柏森的声音有些不稳,听上去虚幻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他站在半空中,黑风衣飒飒飞舞,无数蓄势待发的金辉悬浮在他身周,他摊开的左掌心上,一团金光轻微跳跃,中间蕴着一抹火红,焕然生辉,如同托着一颗小太阳,辉映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加璀璨夺目。 [别害怕。] [你猜我害不害怕?] [握住我的手。]纪柏森朝谢泉伸出右手。 不是全息投影么?怎么可能握得住? 谢泉眨了眨眼,乌黑纤长的羽睫宛若蝴蝶,轻盈地掠过纪柏森的心湖,令素来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圈圈涟漪。 谢泉对纪柏森心境的变化似无所觉,听话地握住他的手,一下子借力站了起来。 [为什……我明白了,我们在虫洞里。] [你能触碰到我,是因为我们在虫洞里。]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各自的话,最后几个字,无偏无差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和陆慎以为我们已经离开了虫洞区,飞船出了故障,在荒星上遇到克罗赛尔,上了星际走私贩的星舰,但其实,我们从来不曾飞出过虫洞区,进入虫洞区不久,我们,或者说我,就已经被隐藏在这个世界的虫族盯上了……当初我猜错了,虫族的拟态不只是克罗赛尔,一切都是他制造的幻象,他把我们困在这里,让我们永远、永远重复同一段时间。是这样对吗,学长?] 纪柏森点点头:[差不多。虫洞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不影响外面世界的进程,所以在第0000011021号世界,其实只过去了一天。] [……]谢泉倒抽了一口凉气,[也就是说,从这里出去后,我还要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在这个世界完成实践课题?] 他要怎样若无其事地去面对,在自己面前被杀死了将近二十次的陆慎? 好在纪柏森摇了摇头:[你累了,还受到了虫族的袭击,应该先回去,好好休息。] [可是实践——] [我会跟导师商量,这个你不必担心,如果不愿意让这次的分数作废,可以等调整好了状态,再回来继续完成。这里的虫洞区太大,需要进行修补,我已经通知了时空管理局,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了。] 谢泉抿唇,略一沉吟:[这个世界,我的人设重要特征一栏,写的是“睡美人症”,那正好,在魔方之外唤醒我吧,至于这里,保持最基本的生命特征,让他们以为我只是睡美人症发作了。调整好情绪后,我会再回来,有始,有终。] [好,]他们的手还交握在一起,纪柏森低下头,看着谢泉的眼睛,[我会尽量如你所愿。现在,先送你们出虫洞区,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都出去再问。] 谢泉注意到了他们相握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殷红泪痣点缀的眼角微微弯起:[嗯,谢谢学长。] 纪柏森慢慢将忽空的手收了回去,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这是我该做的,不用客气。] …… 虫族制造的幻象被打破,陷在虫洞深处停滞不前的飞船,被从不知何处而来的神秘力量推向前方。 被纪柏森提在一只手中的笼子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异动。 “你也是来找虫后的么?” 纪柏森面无表情,单手揣在风衣的衣兜之中:“吵什么?闭嘴。” “嗬……嗬嗬……”笼中响起低低的、讥讽的笑声,“你果然什么都忘了么……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 最后两个字淹没在漆黑无光的虫洞内,纪柏森的瞳孔猛地一缩。 (v章修改了之后必须加字数,不知道加在哪里,这下应该够了吧…) 29.荆棘雪(一) http://.biquxs.info/

翻涌的乌云被闪电划破,罡风狂乱,云翳之外看不见的手骤然一抖,如鞭电弧挟着雪亮的光挥下,抽向夜幕下的城堡、瞭望塔与城墙内高低错落的房舍,抽向山顶巍峨圣洁的神殿。 大雨霶霈,遮天盖地,成线成片的雨犹如透明的士兵,伴着闷雷奏响的战鼓,气势磅礴地朝地面攻去。 “那个身上流着恶魔之血的男孩逃出来了!” “他往山上去了,快追,别让他玷污了神殿!” 雨幕中,一队圣骑士骑着高头白马飞驰而过,生风的马蹄溅起点点泥水。 艾格拉斯艰难地穿过漆黑的树林,避开一列身穿宽松的单肩白袍,手捧盛满圣水的陶碗从立柱旁井然有序地缓缓经过的祭司,如同一抹暗影般闪进了神殿。 急促的雨声敲打在修筑成神殿的大理石上,古朴的枝形烛台中,蜡烛幽幽燃烧,一排排耸立的立柱投下宽而长的阴影,艾格拉斯捂着后肩,走得踉踉跄跄,一双小小的骨翼叫嚣着,要从他尚未发育完全的肩胛骨里伸展而出,皮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追捕他的圣骑士说,那是恶魔的象征。 艾格拉斯在巨大的神殿内不辨方向地胡乱穿梭,刚走到一条长廊的尽头,就看见一行影子拐了过来,圣骑士长的声音随即响起:“他就躲在这里面,找到他!” 艾格拉斯正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身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来,将他拽了进去。 “唔!”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艾格拉斯背倚在门板上,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名身材纤弱的少年站在他的身前,本该洁白的丝质长袍在昏黄黯淡的烛光映照下,染上了古老羊皮纸一般的色彩。 他将食指竖起来,轻轻抵到自己的唇瓣上,冲艾格拉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祈祷室中光线很暗,少年又背着光,艾格拉斯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嗅到他身上甘甜清冷的气息,仿若盛开在雪原上的蓝玫瑰。 艾格拉斯盯着他,惊魂未定,大气也不敢出。 “咚咚咚。” 背后忽然传来了有力的敲门声。 艾格拉斯脸色骤变,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了供奉着神像的石桌前,掀起桌布,示意他藏到石桌下面,而后将桌布放了下去。 “圣子?圣子殿下?”圣骑士长仍然在敲着门。 圣子? 艾格拉斯紧张得整个人都成了一根绷紧的弓弦,心脏怦怦乱跳,偷偷撩起桌布一角,透过狭小的罅隙,看见少年走过去,拉开了门。 他似乎不会说话,当圣骑士长恭敬地告诉他,有个人类与恶魔混血的男孩逃出地牢,逃进了神殿,询问他有没有看见过时,他用手语回答,自己今天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独自一人待在祈祷室内,除了来送饭的祭司,并未再见过任何人。 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微微地反着光,艾格拉斯趁圣骑士们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门口的少年身上,悄悄伸出手,将它捡了进来。 那是一枚胸针,秘银所制,雕刻成荆棘丛中绽放的玫瑰的形状,花心处镶嵌着细碎闪亮的水晶。 是刚才,从救他的少年衣袍上掉落下来的吧…… 艾格拉斯将它紧紧攥在手中,胸针的搭钩刺破了他的手心,他却浑然不知,掌心鲜血染红了针尖。 …… 十年后,克雷西亚王国,王都。 连日的白雪积满城垛与绵延数里的城墙,旗帜低垂,蛛丝般轻而淡的夜雾弥漫在空中,犹如回忆般缓缓飘荡,雪花安静地纷飞,宛若擦肩而过的往事。 磨坊主的家里,壁炉中的木柴噼里啪啦作响,橙红色的火焰燃得正旺,星星点点的火星明灭飞扬,一群孩子坐在壁炉前,听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老奶妈讲故事。 “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每一位英雄都渴望得到的。一样,是红龙尼德蒙特的巢穴,红龙喜欢伏在金银珠宝上睡觉,它的巢穴里堆满稀世珍宝,有教皇的权杖、精灵女皇的星之王冠、克雷西亚第一任国王,送给王后的戒指……” “哇——”孩子们纷纷发出期盼艳羡的慨叹声。 …… 遥远的海歌城,黑云压顶,一场暴风雨正在大海上酝酿,岸边,熊熊圣火被风吹得晃动不止,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倒映出年迈女祭司布满皱纹的脸与浑浊的双眼。 低而悲伤的啜泣声,来自一对相拥的夫妇,他们的女儿,美丽而纯洁的少女,即将作为祭品,被献祭给黑暗深渊中的魔王。 少女身披猩红的新娘斗篷,祭司们剪掉她长长的辫子,让她亚麻色的头发散开,打着蓬松的卷垂到肩膀上,引领她赤着双脚,踩着柔软湿润的细沙,一步一步走向停泊在浅滩上的小舟。 …… “那么,第二样东西是什么呢?”温暖的木屋中,壁炉前,一个系着麻布围裙的女孩问。 老奶妈继续用饱经沧桑的声音娓娓道来:“第二样东西,是我们的国王布兰登三世的象牙塔,塔上,囚禁着全世界最美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她叫泉,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不是‘她’,是‘他’,我的孩子。”老奶妈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他是男人,但这并不会妨碍他的美,他的美是超越性别的。他曾经,是诺顿王国国王的最后一位王子、祭司长唯一的徒弟、神殿的圣子,布兰登陛下攻打下诺顿王国后,将他带回了王都。” 她弯下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腰,替女孩轻轻拍掉了围裙上的灰尘:“陛下虽然拥有了他,但是并不能触碰他,因为诺顿王国的祭司长临死前,在自己心爱的圣子身上施了魔法,任何对他怀有亵渎之心的人碰到他,他的肌肤上就会绽开蓝玫瑰,荆棘上的刺会扎伤那人的手。陛下想尽办法,召来了许多巫师和奥术师,却没有人能解开祭司长留下的诅咒,于是陛下一怒之下,将泉锁进了象牙塔顶的阁楼里。”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发问。 “因为他,不想再让别人看见泉,不想再与别人分享,这份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 …… 夜色中,海歌城周围岛屿的轮廓蜿蜒起伏,勾勒出一条条幽黑而苍劲的曲线,兀立危峰直插入水,好似竦峙在一泓墨汁间。 小舟划到一块黑沉沉的礁石边停下,祭司们将装进少女后用钉子封死了的橡木棺椁抬起来,沉入了幽深的大海。 岸上的火焰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闭目唱诵献祭之歌的年迈女祭司掀起满是褶皱的眼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水晶球。 “呼——” 裹挟着腥咸气味的海风忽然大了起来,潮湿而又不详的水汽扑面而至,本该被祭品安抚得平息下去的海面陡然翻起了大浪,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巨兽,惊涛骇浪拍打而下,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来不及躲避的小舟吞没了。 “轰隆隆——” 闷雷炸响,风暴将至。 “为什么会这样?”海歌城的领主猛地抓住了女祭司的胳膊,“魔王不满意这次的祭品吗?她不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吗?!” 领主力气很大,女祭司被他掐得“嘶”了一声,皱成橘子皮的苍老脸庞上也蒙上了一层罕见的惊慌之色:“她的确是我们千挑万选出来的,我们也像一直以来那样,通过圣火询问了魔王,得到了魔王同意的答复,才敢把她当作祭品献祭,难道……难道魔王还会反悔?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完了,完蛋了……”领主松开女祭司,颓然后退了一步,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惶恐地喃喃,“魔王发怒了,他要用海水淹没我的城池,派恶魔为我的臣民带来瘟疫与死亡……不,他为什么会反悔?为什么会反悔?” …… “其实啊,私自占有太过美丽的东西非常危险,很有可能,会因此招致祸端……” ……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女祭司身旁的一个灰袍祭司突然说。 领主蓦地扭过头:“什么可能?” 灰袍祭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年迈的女祭司,低低地吐出六个字:“黑暗之渊易主。” “!”领主一愕,还没来得及开口,年迈女祭司便道:“水晶球有变化了!” 通透的水晶球内,忽而翻飞起了无数皓白的轻絮,宛如雪花一般,一座被蒙蒙雾气和皑皑白雪笼罩掩映的城池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显现在众人眼前。 领主的双眼渐渐随之睁大:“这是——” …… “咳咳,劳拉女士!”老奶妈的话音被打断,磨坊的女主人提着扫帚,出现在了楼梯口,“谁允许你给孩子们讲这种事情了?要是叫国王陛下宫廷里的人知道了,你想让我们一家都上断头台吗?” “对不起,夫人。”老奶妈从木椅子上站了起来,拍拍孩子们的脊背,示意他们起身,“走吧,孩子们,走吧,天色不早,该睡觉了。” 对于年幼的孩子们而言,老奶妈的话仿佛拥有神奇的魔力,她一说该回去睡觉,他们就真的感觉到了几分困顿疲倦,纷纷跟她告别,打着哈欠走上了楼梯。 穿着围裙的女孩是个例外。 她还兴致盎然,不愿意回楼上的房间歇息,趁女主人和老奶妈尚未注意到自己,爬到了窗户下面的凳子上,抹去窗玻璃上的白雾,将两只手贴在玻璃上向外望去。 “多萝西,你这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怎么还在这里?”老奶妈走到了女孩的身后。 “奶妈,”多萝西半转过身,“你说高塔上的美人会引来祸端,是真的么?” “极致的美丽……我想是的。但这只是个故事而已,我的孩子。”老奶妈慈祥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不容置疑地说,“好了,乖乖回去睡觉吧,明天见。” “……”多萝西只好怏怏不乐地跳下了板凳,“明天见。” 送走多萝西,方才在一楼听故事的孩子们就一个不剩了,老奶妈将窗台下多萝西踩过的凳子搬开,用抹布擦干净了上面的鞋印。 窗外,暗色的背景下,细碎雪花如同传说中的雪精灵一般轻盈地飞舞,不远处,布兰登三世的象牙塔拔地而起,上半段隐没在了飘渺的雾气之中,恍若置身仙境。 隔着一片森林与好几座城,同样的景象也呈现在了海歌城女祭司的水晶球里。 “新魔王,要国王陛下象牙塔上的那个人!” 30.荆棘雪(二) http://.biquxs.info/

一座石桥凌空,连通城堡与直冲云霄的象牙塔,一踏上桥面,老约翰就感受到吹拂而来的过境冬风,凛冽清寒。 石桥的另一头即是象牙塔的第十二层,这座高塔从遥远的孔雀花王朝时期起就已经存在了,从前它的著名在于它的高大宏伟,而现在,它的著名则在于塔里囚禁着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老约翰今年就要满六十岁了,服侍过克雷西亚王国的两任国王,当布兰登三世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时,便已在宫廷之中任职,对象牙塔和王都的每一座城堡都可谓了如指掌。 穿过高高架在空中的石桥,走进象牙塔的石门,虽说眼睛看不见了,老约翰仍然能凭借记忆勾勒出象牙塔内部的景象——楼梯紧贴墙壁蜿蜒而上,一直通向顶层,墙上每隔三尺凿出了一个壁龛,壁龛里摆放着银制的枝形烛台,轻微摇晃的火光为经过的人们照明。 老约翰一只手提着食盒,一只手握着扶手,略感吃力地向上攀登。 食盒内装满丰盛的早餐,是为塔顶阁楼中的美人精心准备的,除了国王本人,布兰登陛下只允许老约翰一个人进入阁楼,去伺候属于自己的美人,因为老约翰年龄大了,并且早在六年前就由于意外而瞎了双眼。 自从眼盲了,老约翰就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听力,尽量将一双耳朵的能力发挥到最大,攀爬楼梯时,他听见洒扫象牙塔的女仆们在窃窃私语,声音低如幽灵的絮语,轻如挥之不净的蛛网。 “我听说,海歌城的琼斯公爵大人和星临城的路易公爵大人,已经连续派来好几个信使了,都只为了一件事:请求国王陛下将曾经诺顿王国的圣子,献祭给黑暗深渊中的魔王……” “国王陛下不会同意的,绝对不会……” “是啊,国王陛下拒绝了,还发了怒,把信使们送上了绞刑架……” 没错,老约翰一言不发地想,不但如此,宫廷里的首席巫师还透过水晶球看见了海歌城和星临城组成的联军,他们正在朝王都行进,要逼迫陛下将圣子交出去。 女仆们的议论声渐渐被抛在了下面,老约翰终于爬上了塔顶,一扇冰冷沉重的铁门挡在他的身前,门中格外安静,没有传出一丝声音。 老约翰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旋,门锁发出呻/吟一般的声响,铁门在他的牵拉之下缓缓开启。 阁楼虽小,内部却布置得奢华又不失舒适,地上铺着从大海对面的自由贸易城邦运来的地毯,墙上钉着精美绝伦的壁画,黄金竖琴摆放在角落,高大宽阔的四柱床由象牙所制,床上铺着华丽柔软的天鹅绒,悬挂着绣有繁复花纹的床幔,魔法阵于床底散发出幽微玄妙的光,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热气,保证阁楼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一束晨光,穿透圆如满月的琉璃天窗倾泻而下,似有神圣意味的淡金色光辉中,跪着一位美人。 他身穿兼具纯净、优雅与忧郁气息的钴蓝色丝绸长袍,袍摆铺散在地毯上,皎晶的双手交叠于胸前,眼帘静静地阖着,纤长的睫毛轻吻着下睑,许久未经修剪的长发垂落如瀑布,像精灵的发丝一般呈现出柔和美丽的银色,仿佛由冬夜的星光染成,从天窗下一路逶迤到门边。 今天阁楼里没有残留的罂粟香的气味,老约翰心想。 布兰登陛下苦于只能空守着美人,却因为美人身上的魔法而不能触碰他,长此以往,心中逐渐生出诸多不满与恶意,命人用罂粟和其他具有催情功效的草药制成了熏香,夜间常在阁楼内燃上一两支,然后锁上铁门,任美人沉浸在罂粟香编织而成的艳色幻梦中,以无助无力的姿势,独自在天鹅绒上或地毯上煎熬。 “您在睡觉么?还是在祈祷?”老约翰轻声问,生怕稍微大声一些就会惊扰了泉。 泉没有应答,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应答,他们一个哑,一个瞎,难以交流。 老约翰听见了细碎的哗啦声,是束缚在泉左脚踝上的银锁链被拖动时发出的声音,接着,一双微凉的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将他搀扶进了阁楼。 “今天的早餐是您最喜欢吃的蜂蜜蛋糕,还有无花果、撒满糖霜的玉米粒和浇着浓稠酱汁的鳕鱼柳。”老约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走到四柱床前时,将手伸入床幔,轻车熟路地从枕头下拿起了一把犀牛角制成的梳子,“在用早餐之前,请允许我先为您梳头。” 泉柔顺而无声地点点头,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约翰捞起他漂亮的银发,触感极为柔滑,宛若泉水流过手心与指尖。 这样的一头长发打理起来并不容易,一次一次从头到尾梳顺,再涂抹上高雅清淡的冷杉精油后,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老约翰帮泉梳理好银发便躬身告退了,要等到送午饭的时候才会再来,布兰登三世不允许除自己之外的人在阁楼久留,即使是盲眼的老约翰也不例外。 食盒上附有魔法,放在其中的餐点永远不会变凉,泉揭开盒盖,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先吃了一小块蜂蜜蛋糕,而后抓起一把玉米粒,拖着银链走到了窗边。 窗外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嘹亮婉转,他将一截无瑕却透着孱弱感的手臂伸出去,摊开手掌,朝阳辉映下,那只由于主人长年被关在象牙塔里而鲜少受到阳光照射的手,苍白得近乎半透明。 一只有着雪白羽毛的呓语鸟落到上面,啄起了一颗玉米粒,然后张开翅膀,向着象牙塔下飞去。 它从校场上空飞过,一名穿着秘银锁子甲的骑士正骑在马背上,手持长/枪与别人比武,海藻般的黑色卷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贴在颊侧和颈间,年轻的脸庞上却洋溢着桀骜不羁而又轻蔑的笑容,披风随风翻卷。 呓语鸟继续往前飞,飞离校场,飞到国王的花园中,落到了中央水池里大理石铸成的天使雕像的肩膀上。 水池旁的草地上站着一名园丁,他拥有和校场上的骑士一模一样的纯黑卷发与俊朗面容,长及肩头的卷发却并未像骑士那样肆意披散,而是用一条发带束在了脑后,神情比起骑士,显得温柔了许多。 他正握着剪刀修剪灌木,听见雕像上呓语鸟的啼啭,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望向沐浴在薄薄晨雾中的象牙塔,痴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雾气与距离,看见塔顶窗户前那抹钴蓝的身影。 那位高贵、忧郁、楚楚病弱的美人。 这座花园,倘若站在高处眺望,草木和纵横蜿蜒的小径会构成一朵玫瑰的形状,这是他专门为象牙塔上的美人设计的。 园丁本想在花园里种满蓝玫瑰,那是诺顿王国的国花,但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布兰登陛下痛恨它们。 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花园里的灌木摆弄组合成了玫瑰的形象。 “约书亚,伊丽莎白公主‘又’在召见你。”一个女仆远远走过来,唤回了园丁飘远的神志。 约书亚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见公主殿下。” “去,去,别站在这里。”女仆来到水池边,冲着昧语鸟挥舞起了清理雕像用的鸡毛掸子,呓语鸟“扑棱”一下振翅飞起。 它扇动着羽翼,飞出皑皑白雪掩映的王都,飞过重重雪山,山峦背后,两支军队正在前行,海歌城与星临城的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 “那个前诺顿王国的圣子,真的像传闻中那么美吗?美到让国王陛下甘愿因为他一个人,不顾成百上千臣民的安危?”海歌城的少城主——领主琼斯公爵的儿子塞缪尔问和自己并驾齐驱的父亲。 “他既是至美,也是罪恶。”琼斯公爵高声宣布,“国王为了罪恶的美丽与欲望,抛弃了自己的子民,这将是一场圣战!” “圣战!” 离他们较近的士兵们最先应道,随后,应和声如同水波般一层一层传开,渐渐感染了整支军队。 “圣战!” “圣战!” “圣战!” 圣战么? 面对众人亢奋激烈的情绪和语调,塞缪尔心中却隐隐感到有些困惑。 既然自诩为“圣战”,为什么不索性联合起来对付恶魔,而要逼国王将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交出来,献祭给残暴嗜血的魔王? 既是至美,也是罪恶? 究竟是罪恶,还是无辜? 一只呓语鸟在高空盘旋,积雪的山峰那端,高耸入云的象牙塔若隐若现,无论是对是错,战争的洪钟已经敲响,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31.荆棘雪(三) http://.biquxs.info/

皓月当空,澄澈如洗,高大的悬铃木上,晶莹的冰柱略微反射着月光,交错的枝叶间,一只猫头鹰开始断断续续地啼叫,安东尼奥踩着松软潮湿的落叶,向城堡外的树林深处走去,肩上的披风随着他的脚步沙沙轻响。 “狮鹫像鹰一样的头颅在哪里?”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道历经风霜的苍老声音。 安东尼奥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开口应道:“在骑士的剑下。” “骑士的剑指向什么地方?”那声音又问。 安东尼奥将手放到挂在腰侧的焰形剑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剑柄:“星光照耀之处。” 暗号完全对上了,身前树影婆娑的丛林中传来车轮碾压过腐叶的轻微声响,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来到了安东尼奥的面前。 驾驶马车的人白发苍苍,双目犹如两潭乳白色的死水,正是布兰登三世的宫廷总管,失明的老约翰。 老约翰身旁还坐着一名年轻女人,头巾覆盖住了一头长发,白领黑袍的宽大修女服遮掩了女性身躯特有的玲珑曲线,胸前佩戴着一个十字架。 “约翰大人,”安东尼奥往前迈了一步,看着他们背后的车厢,微微扬起了下巴,“这里面,就是国王陛下要我送到雾光城的东西?” “是的。”老约翰点了点头,向他介绍身边的修女,“这位是海蒂小姐,侍奉光明神的修女,首席巫师的女儿,前路漫漫并且艰险,她将与你同行。” 海蒂左手抚摸着胸口的十字架,冲安东尼奥稍稍点了一下头:“很高兴认识你,安东尼奥骑士。” 老约翰慢腾腾地从马车下来,将枯瘦的手伸进厚重的羊毛斗篷,拿出了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国王的专属火漆印章:“这是布兰登陛下写给精灵王的密信,请务必将它和马车里的东西一起带到雾光城,交到精灵王的手上。你是克雷西亚最勇猛的骑士,而海蒂小姐是首席巫师的独生女,陛下相信你们能成功穿越薄暮森林,将它们安全地送达目的地。” 此行的目的地——薄暮森林的那一头,建立在生命之树上的雾光城,受古老植物与永恒星辰庇护之地,永生不死的木精灵们的国度。 这将是一次传奇的旅程,注定会被写入歌谣,被歌者和俏丽的少女们传唱。 安东尼奥唇角无声地上扬,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伸手从老约翰的手中接过信笺:“请转告国王陛下,安东尼奥·帕里奇一定不负他所托。” “我会的。”老约翰郑重地许诺,顿了顿,催促道,“时候不早,西南的城门已经为你们打开了,请尽快启程吧,二位。” “我明白。” 老约翰留下马车,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东尼奥和修女海蒂赶着马车驶出树林,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西南城门而去。 “国王陛下要我们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么?”安东尼奥抖了抖缰绳,听着踏在寂静街道上的均匀马蹄声,随口问。 海蒂看了他一眼,谨慎地回答:“是一只藏宝箱。” 他当然知道是一只藏宝箱,还是一只足足有一人宽、半人高的巨大藏宝箱。 安东尼奥耸耸肩,他想知道的,其实是藏宝箱里有什么,但看样子,海蒂也并不知道,又或者知道却并不能够告诉他。 “安东尼奥。” 城门近在眼前,就在安东尼奥走神的空档,前方的黑暗中,猝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安东尼奥一惊,勒紧了缰绳。 黑洞洞的城门下,一道人影从阴影里剥离了出来,沐浴到冷溶溶的月光之下,与安东尼奥别无二致的脸上,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凝望着他们。 …… 林木茂密,枝叶葳蕤,鼻间充斥着冰雪与朽木交融混杂的气息,载着藏宝箱的马车远离了王都,在森林中隆隆前行,月光透过斑斑点点的叶缝倾洒而下,犹如纵横交织的银缕。 “我的剑能保卫国王陛下的宝物,海蒂修女的光明魔法能驱散如影随形的黑暗,你只是一个园丁,求我们带上你,又有什么用?”安东尼奥已经将马车的缰绳交给了双胞胎哥哥约书亚,自己靠坐在车厢上,自剑鞘内拔出了焰形剑,将它横陈在双膝上,用泛黄的羊皮纸来回擦拭,认真细致得如同对待一位心爱的情人。 约书亚听了他的话,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薄暮森林充满各种危险,安东尼奥,我们是一对亲兄弟,有困难应该共同面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危险?”安东尼奥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个骑士,如果仅仅因为危险就惧怕退缩,或者主动去寻求别人的庇护和帮助,那么,他就不配成为骑士。” 他双手握住焰形剑的剑柄,将它竖立了起来,满意地注视着被自己擦拭得光亮如新的剑身,突然之间,眼神一凛。 银镜般的剑身上,倒映着什么东西。 天空忽然变暗了,仿佛飘来一团云翳,遮住了头顶的明月,海蒂拢了拢头巾,一边喃喃一边抬起头来:“上面有乌云?要下雨了么?” 看清楚上空的东西,她眼瞳猛地一紧。 那哪里是什么乌云?而是一群黑压压的吸血蝙蝠,遮天蔽日,大张的嘴里猩红无比,可怖至极。 “快走!”安东尼奥一把从约书亚手里夺过鞭子,用力一鞭抽在马臀上,骏马拉着马车飞奔而出。 密密麻麻的吸血蝙蝠猛然朝着他们俯冲下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 “伟大的光明之神,请予我力量,”海蒂捏起了胸前的十字架,双唇翕动,语速飞快地咏唱道,“赐光辉于你的信徒,莫让邪恶阴霾近身。赐光辉于你的信徒,莫让邪恶阴霾近身!赐光辉于你的信徒,莫让邪恶阴霾近身——” “海蒂修女!” 一只吸血蝙蝠就要一口咬到海蒂的脖子上,千钧一发之际,十字架周围漾起了一圈金光,犹如水波般陡然荡开,将爆射而至的吸血蝙蝠抵撞了出去。 撞开吸血蝙蝠后,金光并未消散,而是十字架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淡金色的光障,将马车笼罩在其中。 吸血蝙蝠们紧追在后,穿不透光障,就用蝠翼在光障上愤怒而用力地拍打着。 “嗷呜呜呜呜呜——” 黑影幢幢的森林中,忽然传来了悠长响亮的狼嚎。 安东尼奥和海蒂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无畏与坚毅,安东尼奥站起身,两只手握紧了剑柄。 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从灌木丛中跃出,海蒂的光明结界只能抵挡暗夜里的生物,对狼却毫无用处,它不受阻碍地穿过光障,张口撕咬向马儿的左腿,安东尼奥狠狠一剑朝它斩了下去。 一头、两头、三头…… 与此同时,又有好几头野狼分别从两侧跃到了林间小道上。 “这些野兽怎么回事?!”安东尼奥不断地挥舞着焰形剑,手起剑落,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夜色中的一双双狼眸,闪烁着异常诡谲的幽幽红光,即使被安东尼奥用剑砍伤,群狼也不知疼痛般紧紧追逐着他们,仿佛被某种力量驱策控制着一般。 “我想,它们也许是在追国王陛下让你们送给木精灵王的藏宝箱。”死亡的阴影紧随于后,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将他们永远地吞噬,情况危急,身为园丁的约书亚竟还能镇定自若地分析。 安东尼奥披风的一角被路边的荆棘勾住,他旋身一剑将披风斩断,又一剑刺入一头野狼的腹部,抬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汗,笑得恣肆狷狂:“想要国王陛下的宝物?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约书亚一抖缰绳,策马朝另一条道路上驶去:“我想办法甩掉它们。” 疾风呼啸割面,约书亚赶着马车在森林间左突右冲,成功甩掉了不少野狼,然而仍然有好几头野狼跟在他们后面,时不时凶猛地发动攻击。 眼见危机都被他们一一化解,原本追在马车之后的吸血蝙蝠似乎想到了新的方法,一下子“呼啦啦”飞到了前面,展开蝠翼贴到光障上,遮蔽了约书亚和奔腾的骏马们的视线。 “该死……快走开……”约书亚看不见前路,只能凭借感觉驾驶马车,当吸血蝙蝠们骤然从光障上飞开时,他瞳孔一缩,“悬崖……!” “希聿聿——” 约书亚猛然勒紧缰绳,吃痛的马儿发出激烈的长嘶,在一轮圆月下高高扬起了前蹄,身后的车厢却由于惯性而前倾,安东尼奥本能地一把抓住了车厢顶部,海蒂则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 “!”约书亚眼睁睁看着藏宝箱自车厢内滑出来,从他身旁滑过,跌向了依稀能听见潺潺水声的崖底。 “约书亚——”约书亚来不及多想,松开了缰绳,在安东尼奥惊怒的吼声中,向着幽暗的悬崖下纵身跃去。 32.荆棘雪(四) http://.biquxs.info/

悬崖下是一泓湍急的流水,约书亚一头栽进了水里,呛了几口水,艰难地浮出水面,略一环顾,锁定了被激流冲向下游的藏宝箱,立刻划动双臂向它游去。 将藏宝箱吃力地推上岸后,约书亚已经累得几乎昏死过去,脱力地瘫倒在乱石堆中,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 休息了许久,他才勉强从乱石堆上爬起来,抓了抓发带早已散开、又在水中湿透了的黑发,脱下上衣,拧干了衣服上的水。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不可抑制地,投向了静静横卧在一旁的藏宝箱。 这个他们用生命来守护的箱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仿佛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所驱使,约书亚将湿漉漉的上衣搭到手肘上,朝藏宝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藏宝箱上描绘着咒印的铜锁在水下的礁石上被撞坏了,约书亚轻而易举就将它取了下来,锁链随之“哗啦”坠地,他像撬开两扇巨大的贝壳般将沉重的箱盖用力抬起,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 箱中并非金银珠宝或绫罗绸缎,而是铺着无比厚软华贵的黑色丝绒,上面躺着一位美人。 他还在睡,由于魔法的存在,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被打湿,垂覆的羽睫像两只敛起翅膀的蝴蝶,双手在胸腹之间交叠,柔顺的银白色长直发披散在黑绒上,犹如闪耀于身周的星光,本就白皙的肌肤被纯黑色的丝绒衬着,显得更为雪白,好似刚从融化的雪水中沐浴而出。 这才是布兰登三世最珍贵的宝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东西、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约书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拂开美人散落在脸颊上的零星发丝,用手掌轻轻托起了他的右手。 那只手如同它的主人一般,美得无懈可击,莹洁而无瑕,五根形状优美的指头上各戴着一枚月长石戒指,半透明里泛着淡蓝的晕彩,通过蜿蜒的细银链与手腕上的银镯相连,银镯上垂挂着一圈水滴状的吊坠,刻着繁复奇特的咒文,令它看上去既像是一件精美的饰物,又像是某种桎梏。 “是你么……泉……”约书亚凝视着箱中美人,心砰砰直跳,激动得嗓音都在微微颤栗,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双唇虔诚而轻柔地覆盖到了其中一枚戒指上。 一瞬间,仿若魔咒被打破,藏宝箱内的美人,轻轻睁开了双眼。 这还是约书亚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泉,七年前,当泉尚未被囚禁到象牙塔上的时候,他曾在布兰登三世的花园里远远望见过泉一眼,只一眼便铭记于心,镌刻入骨,永生难忘。 这也是约书亚第一次看清楚泉的双眼,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蓝色的,清可鉴人,镶嵌在纤薄剔透的肌肤上,呈现出莫名的宁静恬淡感,仿佛拥有能使人从焦躁之中平静下来的魔力,瞳孔周围细碎漂亮的纹路则好似蕴藏着奥秘。 他唇瓣弧度完美无缺,色泽柔和淡雅,整个人除了一双眼睛之外,色调都偏浅,银发蓝眸相衬,有种通透的美感,恍若一件精致却又脆弱易碎的艺术品。 不,没有艺术品能比他更美丽。 “……”泉看着约书亚,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发出声音。 约书亚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自己赤/裸着的上身,俊逸的脸略略一红,耳根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 他不像作为骑士的双胞胎弟弟安东尼奥那样,由于长年锻炼而健壮强大,肌肉流畅性感,而是瘦削甚至于有些苍白的,湿淋淋的黑卷发搭在不算十分宽阔的肩膀上,水珠顺着裸/露在外的身躯一串一串淌落。 约书亚一下子缩回了手,转过身将依然湿润的上衣重新穿上,扣好了衣扣,然后才转回去,窘迫地舔了舔下嘴唇:“对不起,让您看到这副模样的我……躺在藏宝箱里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先……我先把您抱出来吧?” 泉点了点头,约书亚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藏宝箱里打横抱了出来,放到了地上。 泉刚从沉睡中醒来,双腿绵软无力,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下去,约书亚下意识伸手,一把将他捞进了怀抱。 蓝玫瑰没有绽放。 泉仰起脸看向约书亚,瀑垂的银发长长拖曳在地。 从刚才到现在,祭司长的魔咒都没起作用,眼前的这名男人,对自己并无亵渎之心。 “嗷呜——” “嗷呜呜呜呜呜——” 狼嚎声遥遥传来,此起彼伏,约书亚脸色骤变,一抬头就在对面的山崖上看见了星星点点的红光,是一对对血红的狼眸。 见约书亚望向它们,头狼远远地冲他龇了龇牙,红光一双接一双消失在了黑暗中,约书亚意识到它们是打算找路下来,牵起泉的手:“别害怕,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泉往约书亚怀里缩了缩,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怕。 约书亚将他的手按到自己并不健硕的胸膛上,看着他的蓝眼睛,轻言细语,又无比认真地承诺:“虽然我不是骑士,但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我就绝不会让任何东西有机会伤害到您……何况您这么美,我想,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会忍心弄伤您。” 泉与头发同色的纤长银睫扑扇了一下,突然抬起另一条手臂,指向了约书亚的身后。 “怎么了?”约书亚回过头望去,只见广袤无垠的薄暮森林中,不远处,一座苍凉的古堡正矗立在黑幽幽的夜幕之下。 “嗷呜呜呜——” 催魂夺命一般的狼嚎声渐渐逼近,约书亚不再犹豫,握紧了泉冰凉的手:“还走得了路么?古堡外面应该有大门,请您先跟我进去躲避一会,等狼群离开了,再去找海蒂修女,和我弟弟安东尼奥。” 33.荆棘雪(五) http://.biquxs.info/

古堡看上去似乎已经废弃多时,分外残破荒凉,庭院外生锈的铁门在被推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曾经栽种在栅栏旁的蔷薇和鸢尾也已尽数萎谢凋零,枯藤上压着残雪。 好在外围的铁门虽已锈蚀,古堡的大门却还完好无损,约书亚牵着泉走过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应声。 “这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我们先进去吧。”大门并未从内部被插上,约书亚小心地将沉重的门推开,一片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身旁的泉轻轻咳嗽了一声。 古堡内一片死寂昏黑,隐隐有股阴森的味道,他们走进去,约书亚转身合上大门,插上了插销。 “请小心一点……”约书亚转回去,正要提醒泉注意脚下,就见泉已走向一旁的长桌,执起了长桌上一盏蒙尘的银烛台。 银烛台上结挂着淡如烟缕的灰色蛛网,他却并不嫌脏,修长美好的五指从烛台上方轻飘飘地一拂而过,每一根银枝顶端的烛托上,顿时各亮起了一簇火光。 “您学过魔法!”约书亚痴痴惊叹。 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端着银烛台走回约书亚的身前,步履轻盈,不疾不徐,仿佛踩在一个个看不见的透明泡沫上,每一步都带着舞者的韵律。 他当然学过魔法,不仅如此,多年以前,他还曾做过神殿祭司长的徒弟、圣洁而高高在上的圣子、诺顿王国诸神的代言人,但诺顿王国已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月长石戒指与皓腕上刻着魔咒的手镯限制了他的力量,一切终成过往。 过往如烟,风一吹就散。 “请让我来帮您拿灯吧。”约书亚从泉的手里接过了银烛台。 泉指了指约书亚身上被河水打湿的衣服,用手语问他冷不冷,表示可以到楼上去看看,也许能找到干燥的衣物。 他们一起爬上楼梯,到了古堡的第二层,果然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一箱干爽洁净的衣物,色彩和款式似乎是孔雀花王朝时期的王公贵族间最为流行的,衣摆呈波浪状,衣袖边缘缀着精细层叠的蕾丝花边。 约书亚选了一套看起来没那么繁复浮夸的香槟色衣裳,他更换衣裤时,泉就走到了房间外面去等候。 竖着铁栏杆的窗外,圆月被稀薄的云翳遮去了一小半,露出的大半晕着诡异不详的淡红,一阵夜风自薄暮森林上方掠过,千枝万叶都开始窃窃私语,狼嚎声在血月下尤为响亮。 “泉……” 站在窗边的泉,忽然听见有人在低低呼唤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那个房间还关着门,那个自称约书亚的园丁,应该还在里面换衣服。 可能是听错了吧。 又或者是,经常被布兰登三世锁在燃着罂粟香的象牙塔顶留下的后遗症,容易产生幻觉……泉暗暗攥起了双手,修剪打理得圆滑整洁的指甲刺进手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泉……” 那声音依然没有消失,轻缓缥缈得像一缕无形无色的夜雾,仿佛缭绕在耳畔,又仿佛飘荡在远方:“泉……到我这里来,泉……” 好似被那道声音吸引,泉不受控制地转身,脚步轻灵地向长廊尽头的一扇铁门走去。 “吱呀——” 未上锁的铁门被推开,门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唯一的一豆光亮,来自木桌上一只黑色的小匣子。 黑匣子非石非铁,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匣中透出幽幽蓝光,漂亮又不失诡谲。 “看见”踏入房间的泉,原本只是轻微跃动的蓝光剧烈地跳跃震颤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力想从匣子里面出来,却被某种禁制镇压着。 呼唤泉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急切了不少,但仍旧勾魂摄魄:“快过来,泉……对,就是这样……好孩子……” 泉在它的诱导之下一步一步来到了桌前,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 就在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黑匣子时,那双由于耳边念咒般的声音而变得迷离恍惚的蓝眸微微一凝,恢复了最初的清澈,手指蓦地蜷起,宽阔的袖子一拂,将溢散着邪恶力量的黑匣子一下子扫到了地上,魔音刹那间消散无踪。 那是巫妖的护命匣! 巫妖是大地上最邪恶的存在,掌握着可怖的亡灵魔法,他们曾经也是人类,却为了追求所谓的不死之躯,抛弃了肉体凡胎,将自身灵魂分离而出,锁进了加持着魔法的匣子里,这样的匣子便被称为护命匣,只要护命匣不被破坏,巫妖就算身体被摧毁了无数次,也永远不会面临真正的死亡。 原来这座古堡,过去曾属于一个巫妖么? 泉往后退了半步,望着地板上,蓝光稍稍黯淡了下去的护命匣,心中有些疑惑。 对于一个巫妖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护命匣,巫妖通常会将护命匣藏在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寻找不到的地方,为什么这只护命匣却这样大大方方地摆在这里,等待被人发现? 甚至,还主动引诱自己去触碰它…… 难道它的主人出了什么意外,就连使用护命匣都无法恢复,必须跟别人达成某种交易,借此来令自己的身躯复原?甚或,需要直接吞噬别人的灵魂? 无论是哪一种,这只护命匣,都绝不能碰。 “泉?”约书亚听见护命匣摔落到地板上时发出的声响,胸前的抽带都顾不上系,立刻端起银烛台,拉开门,沿着长廊跑了过来,“您没事吧?” 泉摇摇头。 有了烛光照明,他这才看清了这个房间中的景象,原来这里并非空无一人,角落里就坐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副披着黑斗篷的白骨。 “那是……一副骨架?” 泉没有回答约书亚诧异的问话,兀自朝白骨走了过去,略微弯下腰,将顺势垂落到颊边的银发用手轻轻撩起来,细细观察白骨。 白骨上到处是虫类啃噬过的痕迹,就连空洞的眼眶都没被放过,颈骨被灰白的蜘蛛网一圈一圈厚厚地缠紧……联想到古堡内处处可见的蛛丝、蛛网,据说巫妖与蛛魔有宿怨…… 砰咚—— 仿若一颗心脏在古堡化成的胸腔中跳动了一下,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迅速扩散开,将陷入沉思的泉冲击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白骨身上。 他回过头,看见端着银烛台的约书亚,将护命匣从地上捡了起来。 34.荆棘雪(六) http://.biquxs.info/

“沙……” “沙沙……” 古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乎有什么颇为庞大的东西,在三楼的地板上窸窸窣窣地爬行,震得天花板上的积尘簌簌掉落。 “那是什么?”星星点点的灰尘落到了约书亚的卷发上,他恍惚而迟缓地抬起头,向上望去,双眼还晕染着被巫妖的护命匣蛊惑后的幽黑迷蒙之色。 快走! 泉最先反应过来,匆匆几步走上前,想拉起约书亚离开古堡,却猝然“!”地扬起了秀颈,犹如一练星光般蜿蜒在地上的银发被一只手拽住了。 呜…… 泉被迫后仰脑袋,完美无双的脸由于疼痛与惊慌而显得愈发苍白,蒙上了一层薄薄水雾的海蓝色眼眸,正好对上了窗外一张倒着的魔魅面庞。 见泉看向自己,蛛魔猩红的嘴角深深弯起,咧开了一抹诡笑:“你好啊,小美人。” 蛛魔上半身是男人的身体,下半身却是一只硕大无朋的无头蜘蛛,正趴在古堡的外墙上,因为窗口竖立着坚固的铁栏杆,他爬不进来,只能攥着泉的发尾,隔着窗户笑眯眯地盯着泉。 此时约书亚终于回过了神:“快松手!放开他!” “啊,啊……”泉指了指桌上的一把匕首,急切地比着手势,示意他割断自己的长发。 “可是——”约书亚还有些犹豫,蛛魔已经将另一只手也伸进了窗子里,双手一起抓住了泉的头发,要将他朝窗边拖去。 泉疼得长睫盈泪,痛苦而楚楚可怜的眼神化成了一根藏在棉花中的针,直直扎向约书亚的心脏,刺入他内心最柔软之处。 约书亚咬了咬牙关,不再迟疑,将护命匣顺手塞进上衣口袋里,一把抓起了匕首。 一声锦缎被撕裂般的声音响起,泉美丽的银发从腰部的位置断开,如同一蓬月雾般柔顺地披散瀑落,约书亚将匕首归入鞘内,插到腰带上,握住了泉的左手腕:“我们走!” 两个猎物要逃跑,蛛魔却不慌不忙,面带诡异的笑容,自窗外静静地望着他们,像一个戏谑地看着困兽在陷阱中挣扎的猎手,仿佛他们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就在他们快步走到了门前的时候,蛛魔忽然张开嘴,喷出了一束灰雾,灰雾犹如闪电一般迅疾地射到门口,眨眼间结成了一张宽大的蜘蛛网,将整扇门封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约书亚一惊,猛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将泉拉向自己的背后,以免他撞上蜘蛛网,泉却从他手里夺过了银烛台,用尽全力将烛台向蜘蛛网掷去。 银烛台撞到蜘蛛网上,蜘蛛网猛然燃烧了起来,火光迅速蔓延,一股发丝烧焦般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泉的气息变得急促而又轻浅,似乎在浓烟的刺激之下有些难以呼吸,约书亚赶紧用手掩住了他的口鼻。 等到蜘蛛网中间的部分被火焚化,约书亚立刻扶着泉走了过去,泉不经意间回过头瞥了一眼,发现倒挂在铁栏杆外的蛛魔已经消失不见了,心中却并未因此而轻松半分,反倒更增添了一丝不安。 “这座古堡也不安全,得马上离开,您再忍耐一会!”约书亚牵着泉,一路飞奔下楼梯,冲上前拔出了大门上的插销,刚将半扇大门拉开,一片灰雾便迎面而来,随后他就人事不知。 …… 蛛魔将泉用蜘蛛丝层层缠裹起来,拖回了古堡的地下室,而后像分开蚕茧一般,剥开了他身上厚软黏稠的蜘蛛丝。 “要怪就怪你的同伴吧,小美人。”蛛魔将憋闷得雪白小脸泛起薄红的美人从里面抱出来,放到了地下室正中央,一张同样由蜘蛛丝精心编织而成的“床”上,“如果不是他碰了巫妖莱斯特的护命匣,我也不会被那股令人作呕的亡灵气味惊动,更不可能捕获你这样漂亮的美人……你是我最棒的猎物。” “——也会是我后代最完美的孕育者。” “……”泉被牢牢黏附在蜘蛛网做的“床”上,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反抗不得,但他眼中虽然含着泪花,却始终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居高临下的蛛魔,似乎并不畏惧他。 “没想到,还是一个勇敢的美人呢。”蛛魔邪笑着抚上了泉的面颊,拇指重重扫过他的唇瓣,擦出了一缕鲜血。 “以前那些猎物都很害怕我,”他将拇指放入口中,吮掉了泉嘴唇上的血液,清冷中略带香甜的滋味令他满意地眯起双眼,“当他们用身体为我孵化完一批卵后,我会吃掉他们——喏,那里还有一条人鱼的残骸。不过放心,我不会吃你,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们吃掉你,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这么美的人,就连那些以美貌著称的精灵,都及不上你的千分之一。” 蛛魔用双手捧着泉的脸庞,指腹来回摩挲他纤巧的下颌,一条毛茸茸的蜘蛛腿抬起,从他点缀着矢车菊与金盏花的珍珠白斗篷底下钻了进去。 突然,蛛魔“啊”地痛叫了一声,猛然将蜘蛛腿抽了出来,紧紧盯着蜘蛛网上神色平静的泉,脸色阴晴不定。 祭司长的诅咒,一切对泉怀有亵渎之心的生物,都会为荆棘所刺伤。 蛛魔面色晦明变幻,一场风暴在绿幽幽的眼底逐渐酝酿成型,倏地张口,对着泉的脸喷吐出了一蓬灰雾。 “咳咳……咳……咳咳咳咳——”泉陷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顿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等灰雾散去,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他原本苍白的脸颊已经是嫣红一片,浑身上下,连带着浓长的羽睫都扑簌簌颤抖个不停,喉结急促地滑动,下唇被死死咬紧,难受得颀长的颈项绷出了漂亮的肌理,极力想要夹紧双腿,却又无能为力。 就像被布兰登三世关在弥漫着罂粟香的阁楼里,独自一人空熬时一样难过…… 不,比那种感觉还要难过…… “原来你知道我动不了你,所以才会那么有恃无恐。”蛛魔磨了磨牙,阴恻恻地注视着瑟瑟轻颤的泉,似笑非笑,“可动不了你,不代表我就不能给你一点别的什么——好好享受这种滋味吧,我亲爱的,小美人。” 35.荆棘雪(七) http://.biquxs.info/

泉银发凌乱,面色透着醉酒似的酡红,丝丝喘息甜腻得犹如熬热的蜜糖,竭尽全力想扯动手足、蹭动脚后跟,却被困在吊床一般悬空的宽大蜘蛛网上,连一根手指都移动不了。 蛛魔轻轻拨开他一缕因汗水而微微湿润的碎发:“感觉怎么样啊?” “哈啊……”泉喘出一口染着泣音的热气,长睫一颤,一滴水珠滚落下去,在肌肤上划开一道浅淡的水痕,消失在了鬓发间,分不清是汗是泪。 “你知道么,小美人?你苦苦闷闷地忍耐的模样,比刚才更迷人了。”蛛魔凝视着他,唇角的弧度加深,“那么现在,就在这里……” “咚——” 一声轰然巨响,地下室的门板陡然塌陷了下来,一大片极其耀目刺眼的金色光芒瞬间撞入视野,闻声扭过头去的蛛魔,与躺在蜘蛛网上的泉都被刺激得眯起了眼睛,泉的眼中涌出生理性的泪水。 就在这刹那之间,一个强健英武的男人跳进地下室,拔出腰间的焰形剑,如同猎豹般迅猛地朝蛛魔冲了过来。 蛛魔瞳孔一缩,抬起两条蜘蛛腿,带着剧毒的锯齿状螯爪向着来人猛扎而下。 男人一闪身避开了其中一条蜘蛛腿,随即一剑劈下,力度之大,直接将另外一条蜘蛛腿从中间切断,砍成了两半。 “呃啊啊啊——可恶的人类,我要吃了你!”蛛魔剧痛难忍,挥舞着断肢,愤怒地仰天长啸,看向男人的眼神阴狠得宛若淬了毒。 他倏地跃上前,将来势汹汹的男人一下子扑倒在地,剩余七条还完好的蜘蛛腿接二连三、毫不间断地向他攻去,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禁为被蛛魔压在身下的男人捏了一把汗。 金光凝成一杆璀璨的光箭,笔直地射向蛛魔,却如一道虚影般从他身上穿了过去,没对他造成哪怕一丁点伤害。 “蛛魔对魔法攻击免疫,我伤不了他!”一个女人焦急万分地喊道,“小心啊!” 忽然,蛛魔的攻势一顿,八条长而带毛的蜘蛛腿都僵住了,一刃剑尖从他背后透了出来。 气喘吁吁、伤痕累累的男人双手握紧剑柄,霍地抽出穿透蛛魔腹部的焰形剑,一脚将被捅了个对穿的蛛魔踹开,将尚在滴血的焰形剑插到地面上,用两只手拄着它站了起来。 “你就是国王陛下象牙塔上的那个人,前诺顿王国的圣子?” 泉还被迫深陷于燥热的情潮之中,迷迷糊糊间,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男人嗓音,勉强睁开雾蒙蒙的双眼,在模糊朦胧的视野里,明亮神圣的光辉中,看见一名男人提着剑朝他走来,汗湿的黑色卷发肆意散落在肩头。 约书亚? 不,不是…… 约书亚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会用“您”来称呼他,怎么会使用这样的语气,露出这样恣肆不羁的笑容…… “我叫安东尼奥,是布兰登国王的骑士,”泉的神志不太清醒,不知道男人是如何破坏掉蜘蛛网的,只知道自己身子一轻,随后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以后,也是你的骑士。” …… “海蒂修女……”约书亚在海蒂的治愈魔法之下醒转,转过头,只见安东尼奥抱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黑眸立即睁大,双唇一抖,“安东尼奥……泉!” “我用凉水帮他擦洗了脸和脖子,可他还是这样。”安东尼奥将泉抱到海蒂的身前,“你看看,该怎么办?” 约书亚心里“咯噔”一声,吃力地从古堡的床铺上撑起身体:“他怎么了?” “你有眼睛,自己看。” 泉脑袋倚在安东尼奥宽阔健壮的胸膛上,睡在他有力的臂弯中,却睡得并不安稳,秀眉似蹙非蹙,眼珠在紧合着的纤薄眼睑下不安地转动,一张脸嫣红滚烫,瓷白饱满的前额上覆盖着一层薄汗,似乎正在发烧。 而即使在睡梦中,他从长及脚踝的斗篷底下露出来的一双雪白裸足也在细密地发着颤,十个可爱圆润的脚趾像顶端晕着淡粉的蓓蕾,不时蜷紧又松开,表明它们的主人正忍受着强烈的不适。 不同于约书亚和安东尼奥,海蒂懂得魔法,故而还在泉的眉心间看见了一抹淡淡的黑雾:“不好,他中了蛛魔的情毒。” “‘情毒’?”安东尼奥重复了一遍,下意识看了怀里明显情动,无意识地用细白手指勾着自己衣服的美人一眼,向来只有名剑、长/枪、骏马与荣誉的心间竟然一阵悸动,“那,情毒应该怎么解?难道要——” “不可以。”海蒂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他是国王陛下的人,你们谁也不可以碰他,况且他身上,还有昔日诺顿王国祭司长下的诅咒。” “那怎么办?”安东尼奥挑眉,“他这么难受,难道要等他自己熬过去?” 海蒂毫不让步:“他只能自己熬过去。” “你!” 他们刚要争吵起来,约书亚突然再次开了口:“其实,祭司长的诅咒,只是‘任何对泉怀有亵渎之心者,皆会为荆棘所伤’。” “我对泉没有亵渎之心。”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爱他、敬重他,这些年,甚至将他当作神明一样来信奉,但对他唯独没有亵渎之心,一分一毫都没有。他是我的神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而置之不理,我必须帮他,不碰后面,通过前面帮他纾解就好……如果你担心国王陛下会怪罪,海蒂修女,那么事后,你可以挖出我的眼睛,砍掉我的双手……” “约书亚?!”安东尼奥震惊地瞪着约书亚,约书亚一脸平静。 沉睡中仍在簌簌轻颤抽搐着的泉微弱地嘤咛了一声,不自觉地将脸埋进安东尼奥的怀中,安东尼奥忽然有些明白了约书亚此刻的心情,微微收紧了手臂。 “有一种植物,叫月见草,”海蒂终于松了口,似乎低低叹了口气,“红萼黄花,仅在月光之下绽放,能缓解蛛魔的情毒。” 她扭头望向窗外的那轮血月,双眉稍颦,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担忧,一声嘹亮的狼嚎从幽暗无边的森林里传来。 好像并未听到那令人汗毛直立的声音一般,约书亚翻身下了床:“我去找月见草。” “你?”安东尼奥嗤笑,动作尽量轻柔地将泉放到床上,转身抓住了约书亚的一边肩膀,“这种事情,还是交给骑士来完成吧,我会为泉把月见草带回来。” 约书亚蓦地转头,一时之间,海蒂竟像是从这对双胞胎兄弟相接的目光中,看见了一闪即逝的电火花。 …… “你醒了。” 泉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不在地下室,而是躺在古堡的床上,身上盖着天鹅绒被,黑发黑瞳的男人守在床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床头放着一朵鹅黄的小花。 泉记得男人的名字——安东尼奥。 “是不是口渴?”见泉苏醒过来,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安东尼奥将他扶坐了起来,让他倚靠在软垫上,解下系在腰带上的水囊,拔出软木塞递给他,“喏,先喝点水。” 泉伸手接过水囊,精致的喉结滑动,喝了些水,用袖子轻轻拭去唇角的水渍,将水囊还给安东尼奥,冲他勾出了一丝微笑。 看着他惊艳时光的笑靥,安东尼奥觉得自己听见了蓝玫瑰在冰墙的裂缝里盛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开了,泉和安东尼奥同时转过头去,只见约书亚正站在门口,轻微地喘着气,额头上似有汗珠。 约书亚。 见到熟悉的人,泉清浅如朝露的笑容不禁深了几分,正要用手语说些什么,安东尼奥就先开了口:“你回来了,约书亚哥哥。泉已经醒了。” 原来他们是兄弟,怪不得长得那么相像,要不是气质不一样,他都快分不出来了。 泉正想着,便见安东尼奥拿起了床头上的花:“这叫月见草,海蒂修女说它的香气能缓解你血液里蛛魔的毒,我就去把它找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欲/火焚身的感受已经彻底消失了,泉点点头,接住那嫩黄芬芳的花朵,看着面前的安东尼奥,美丽的蓝眸成了一弯浅浅的月牙,无声胜有声地吐诉着感激之情。 “……泉,”门框边,沉默半晌的约书亚忽而道,“其实,其实我也——” “?”泉温柔清澈的目光重新落回约书亚的身上,歪了歪头。 约书亚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露出了一抹温和如水的笑容:“你恢复了,我也非常高兴……” 在泉与安东尼奥看不见的角度,约书亚背在身后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揉碎了手心里的月见草。 36.荆棘雪(八) http://.biquxs.info/

“泉,你藏好了吗?哥哥要来找你了哦。” 赤着双脚奔跑在城堡的长廊上,精细厚软的地毯将脚步声犹如海绵一般吸收殆尽,还是少年的泉似乎已经能听见王兄沿着楼梯寻找上来的声音,轻咬着唇珠,紧张又暗含兴奋地环视了一圈,推开左手边的一扇门,躲了进去。 这里本应该是一个纺织间,然而呈现在泉眼前的景象,却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夕阳余晖映入房中,为屋内镀上了一层深浅不一的红,而残阳辉映不到的角落里,则是一片昏黑。 原本摆放一台台纺织机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个占卜用的沙轮,三位身穿黑色亚麻长袍的枯瘦老妪围坐在沙轮边,三双灰眼睛安静地凝视着泉。 一种毫无来由的畏惧感忽然席卷上心头,泉下意识想要转身逃离,却发现自己身后的门竟已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堵被映照成淡淡血红色的墙。 “命运之沙已经开始流动。”在回过头来的泉惊惶的注视下,其中一名老妪语气平淡无波地开了口,伴随着她的话音,沙轮里的细沙渐渐游走流动起来,“十一年前,你的母亲向爱与美之神求来了你,你是爱与美之神馈赠给世界的礼物,拥有灾难性的美丽,因此也是战争之子,这一生,你注定将引发三场战争……” 沙轮上的沙砾逐渐形成了诺顿王国的山川、河流与城镇,但一眨眼之间,城墙坍塌,山河破碎。 “第一场,克雷西亚人的铁蹄将踏碎你的王国,为你的人民带来血与火,诺顿王国终将不复存在。” 散开的沙砾重新凝聚,最终形成一座尖尖的高塔,无数由细沙所化的士兵构成两支军队,将高塔包围。 “第二场,”另一名老妪道,“夺取你、囚禁你、妄图独占你的克雷西亚国王,将自食其果。” 聚拢的细沙再度散开,一双沙做的恶魔骨翼缓缓成形,微风一拂而过,卷起的沙砾化作了数也数不清的骷髅骑兵。 最后一名老妪缓缓开口:“至于第三场——” “滴答”一声,一滴清晨的露水跌落到无瑕的眉心间,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梦境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般消逝,泉醒了过来。 天刚微微亮,泛着浅浅的鱼肚白,一旁燃起的火堆不时发出噼啪轻响,他身上薄毯裹得严严实实,双手双足却异常冰凉。 十一岁生日的那天,尚未成为圣子的泉曾见过神灵,刚才梦里的场景就是那一日的记忆,梦中预言他今生“注定将引发三场战争”的老妪,即是命运三女神的化身。 之后泉不顾王后与王兄的反对,自请进入神殿,当了祭司长的徒弟,不分昼夜地跪在诸神的神像前祈祷、恳求,可神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应。 神从来不欺骗世人,他们既是悲悯的,也是残酷的。 前两条预言已经实现,诺顿王国已被战争的洪流吞没,泉作为战利品,被布兰登三世带回克雷西亚王国,幽囚于象牙塔顶,而如今,听说海歌城和星临城的两位公爵也已出兵,联军即将抵达王都,否则布兰登三世也不会将心心念念的美人秘密送出象牙塔,派安东尼奥和海蒂带他去木精灵的雾光城避祸。 泉朝冰冷的手心轻轻呵了口气,试图让它们变得暖和一些,翻了个身,发现睡在身旁的约书亚也醒了,温柔的目光正如蚕茧般包裹着自己:“怎么醒得这么早?是不是森林里太冷,所以睡不着?” 泉无声地点了点头。 是,又不只是这样,但那没必要告诉约书亚,无人能替自己分担噩梦、背负命运,更无人能阻止预言成真。 “您应该睡在华丽温暖的城堡里,而不是在寒冷的薄暮森林幕天席地,真希望能快点找到雾光城。”约书亚看着泉冻得发白的指尖,顿了顿,礼貌而轻柔地问,“介意将您的手给我,让我帮您暖暖吗?” 泉正要比手势回答,一件披风突然披到身上,将他大半具身体笼罩了起来,仅露出半张雪白的小脸,而后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帮他将盖在脸上的披风掖到了轮廓完美的下颌下面。 “这件披风上加持着魔法,这样应该就不会冷了,”躺在泉另一侧的安东尼奥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反正我也不怕冷,以后就都给你用吧。” 泉伸出纤白的手指,捏住被掖到脖颈间的披风一角,回过头冲安东尼奥感激地一笑。 约书亚抿了抿嘴唇,从垫在身下的薄毯上站了起来:“肚子饿不饿?我去摘点昨天的那种果子。” “都吃了多少天的果子了?又干又涩。”安东尼奥不以为意地道,紧跟着起身,顺手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抖掉了枝上的霜雪,再捡起一块石头,“那边有条结冰的小溪,趁还有火,我去凿开冰层,叉条鱼来烤着吃。” 泉对此不置可否。 这已是在薄暮森林中的第四天,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 双胞胎兄弟似乎在暗暗地较着劲,安东尼奥霸道、桀骜、不拘小节,说话做事都十分直接,与之相比,约书亚则过于温和有礼,总是被弟弟抢占先机,可他从不会因此和安东尼奥置气,永远是那副平和温柔的模样。 吃完安东尼奥捕来的鱼,四人继续上路。 说来奇怪,刚来到薄暮森林的第一个夜晚,森林里的吸血蝙蝠与狼群发了疯一般地追逐他们,然而当泉自沉睡之中苏醒,被约书亚抱出施了魔法的藏宝箱后,那些可怕的动物就再也没有对他们发动过攻击,就算出现,也只是远远地缀在后面,仿佛忌惮着什么。 薄暮森林是整片大陆最古老的森林,存在许多传说中的生物,幢幢鬼影似的林间危机四伏,但除了古堡里的那只蛛魔,他们不曾再遇到过危险。 有时泉甚至怀疑,是那些神出鬼没的野狼或者吸血蝙蝠,赶走了其他千奇百怪的生物,保护了他们。 可这是为什么? 无论原因究竟是什么,一路有惊无险。 变故发生在第六天。 一支铁箭破空而来,险之又险地贴着海蒂的右肩擦过,“嗖”地钉进了一旁古树的树干。 “找到他们了!女祭司说得没错,他们果然在薄暮森林!” “快,快去通知公爵大人!” 疾风呼啸,又一支箭裹挟着尖锐的风声射向安东尼奥,安东尼奥瞳孔一缩,猛地拔出焰形剑将它挥开:“是海歌城的斥候!” 也许是顾忌到魔王要的祭品在这里,站立在磐石上的斥候没再朝他们射箭,一闪身没入了林中,一连串彼此交叠的哒哒马蹄声却很快传了过来,光听声音,就知道来的人绝对不少。 安东尼奥握紧了剑柄:“约书亚,你带泉先走,我和海蒂修女拦住他们,快!” “好。”事关泉的生死,约书亚没有半分迟疑,一把拉起泉的手,“这里非常危险,请您先跟我一起离开。” 森林间雾气溟濛,纠集成团的枯枝落叶在脚底碎裂,泉被约书亚紧紧攥着左手腕,跟着他拼命向前逃去。 “嘶啦——” 一声裂帛的脆响,泉的衣袍下摆被斜逸而出的枝杈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豁口,鲜血顿时从冰肌雪肤之下沁了出来:“啊……!” “泉?!”约书亚只觉牵着的美人身子一沉,一回头,就看见泉狼狈地跌到了地上,由于衣袍撕裂而裸/露出的半条腻白小腿上挂着血珠,仿若点缀在雪地间的红玛瑙,愈添令人心悸的美。 37.荆棘雪(九) http://.biquxs.info/

疼……好疼啊…… 泉自出生之日开始,身体就比寻常人敏感许多,这种敏感也体现在对疼痛的感知方面,虽然只是被枝桠划破了皮,伤痕不算深,但痛楚还是蔓延到了整条小腿。 他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尖,牵着他的约书亚猝然松开他的手,蹲下身,用嘴吮去了他肤表的血珠。 两片温热的唇柔柔包裹住伤口,疼痛顿时消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用在火上烤过的棉花触碰肌肤的酥痒,泉低低“呜”了一声,伸手抓住了约书亚的肩膀,指尖细碎地颤栗。 约书亚其实耳根烫得厉害,见血已稍止,立即直起腰,撕下一截衣袖,将它缠在了泉的小腿上:“疼吗?还能不能走动?” 泉被他搀扶着重新站了起来,咬着唇瓣点点头,忽而伸出手,轻轻拭去了约书亚嘴唇上一丝殷红的鲜血,约书亚一怔,随即双颊变得通红。 约书亚正要说什么,身后倏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急促如打在地上的暴雨,两人同时脸色一变,约书亚当机立断道:“我来引开他们,您快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种时刻犹豫矫情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泉深深看了约书亚一眼,一咬牙,抛下他忍痛钻进了身旁的灌木丛。 从灌木丛的另一面拨开枝叶钻出来,泉的银发与长袍已被划割得凌乱不堪,漂亮的蓝眼睛里蓄满泪水,可他丝毫不敢停留,将一绺遮住了眸子的乱发别到耳后,拖着受伤的小腿继续跌跌撞撞地逃跑。 “啊!”刚拐进一个岔道口,还没走几步,泉没想到自己竟然就会迎面撞上一名单独搜查的青年,青年显然也吃了一惊,浅褐色的双眼里满是诧异与惊艳。 泉往后退了一半,抬起被月长石与银镯封印了力量的右手,徒劳地挡在自己的面前,尽管竭力咬紧了齿关,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双唇之间仍然抑制不住地泄出了丝丝哭音,手臂和含泪的眸子轻微发颤,一滴圆滚滚的泪珠晶莹欲坠。 短暂地对峙了片刻,青年目光一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侧身朝路边一让,压低嗓音道:“快走吧,小心一点,不要被我父亲大人抓住了。” 泉垂下右臂,愕然地望着他,却一刻也不敢再多停留,当即从他身边经过,一步深一步浅地走远了。 一缕蓝玫瑰般的冷香掠过鼻端,青年转过身,目送着渐行渐远的美人,直至对方消失在了薄暮森林的袅袅白雾之中。 …… “我看见他了!他在那儿!” “追上他!” 听见士兵们声音的一瞬间,泉觉得自己的整颗心几乎都被一种名为“绝望”的情感所席卷,他身子本来就弱,力气早在方才的奔逃中就差不多消耗殆尽了,脚软得好似踩在流沙或云絮上,又沉重得仿佛被绑上了两个铅块。 但他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泉剧烈地喘息着,用手撑着身侧的一棵棵树,吃力地往前跑。 “我看见他的脸了,诸神在上,真是太美了……嘿,美人儿,你跑什么?乖乖跟我们回去!” 只听一名士兵不怀好意地一笑,一条套绳陡然从身后抛来,兜头落下,在泉的腰肢处收紧,将他的双手也勒得紧紧贴在了腰线上。 “啊——”套绳束缚住泉后,被用力一拽,泉便被拉扯着离开了地面,落到了一匹马的马背上,一名士兵的怀中。 士兵将套绳拉松了几分,以免粗糙的绳索磨破泉娇嫩的肌肤,而后又将除活套之外的绳索在泉身上缠了几圈,剩余的部分延伸而上,绕过泉秀颀的雪颈,在低凹的颈窝间打了个结。 “公爵大人,我们抓到他了。” 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士兵搂着泉跳下马背,将他押向琼斯公爵。 泉被推搡着,被迫从斑驳的树影里走到了阳光下面,琼斯公爵眼中闪过一丝震撼,讷讷地问:“他就是,魔王向我们索要的祭品?” “是的,公爵大人,我在水晶球里看见的就是这张脸。”与他并驾的年迈女祭司回答,略一停顿,提醒道,“这是一副会带来灾祸的容颜,大人,请用我们事先准备好的面具将它覆盖住吧。” “……你说得对。”琼斯公爵回过神来,高声吩咐,“塞缪尔,把面具拿过来!” “是,父亲大人。” 塞缪尔翻身下马,从他身后走上了前,泉的蓝眸微微睁大,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是不久之前狭路相逢时,放自己离开的那名青年。 “抱歉……”泉被套绳捆绑着,又被士兵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只听塞缪尔低声吐出了两个字,然后看见他抬起手,将一张面具盖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是一张由魔法编织而成的面具,一接触到泉的肌肤,就自发伸出无数荧绿色的细藤,像拥有生命一般蜿蜒着爬向泉的脑袋后面。 冰凉的面具紧贴在面庞上,又冷又憋闷,泉难受得“呜呜”摇头,脑后蔓延的绿藤却让他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将面具摆脱,其中一两条甚至趁他张开嘴喘息时钻入了他的口中,一伸一缩地顶弄喉咙口的软肉,搅拌温软的粉舌,激得泉连连干呕,摇头的幅度更大,动作也更加痛苦。 最终,当绿藤肆虐一番后终于从嘴巴里退出来、面具被牢牢锁死在了脸上的时候,泉已在面具下无声地泪流满面,精致的下颌也已被涎水浸湿。 “解开绳子,带他上马,即刻返回海歌城。”琼斯公爵掉转马头,“写封信让乌鸦捎回去,叫他们准备献祭。” 一旁的阴影里,约书亚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树皮,一缕鲜血顺着树干滑落,而他的另一只手,缓缓放到了鼓起一个方块形状的衣兜内。 沉默半晌,仿若自言自语地开了口:“我答应你……” 38.荆棘雪(十) http://.biquxs.info/

海歌城,粗糙冰冷的石坛上,被强迫灌进肚子里的罂粟花奶令泉昏昏欲睡。 身穿深灰色长袍的祭司们一言不发地往来穿梭,脚步声低缓,动作轻柔,宛如一抹抹虚幻缥缈的鬼魂。 他们用新鲜牛奶为他擦洗身子,将他双手双脚的指甲修剪洗磨得如同贝壳一样漂亮、珍珠一样光滑,替他穿上象征纯洁无瑕的洁白纱质长袍,披上了孔雀蓝的新娘斗篷,从他美丽的银色长发间挑出两绺,结成细细的辫子盘到脑后,最后为他戴上了一顶蓝玫瑰花冠。 柔滑似水的薄纱流过肌肤,欲盖弥彰地覆住胸前涂抹着香膏的蓓蕾,石榴子似的两个小圆点经此摩擦,颤颤巍巍地挺立了起来。 “嗯……嗯嗯……”泉微微蜷曲起双腿,□□之间的沟壑与纤长流畅的小腿勾勒出销魂诱人的线条,鼻中哼出低吟,由于隔着一层面具而略显沉闷。 灰袍祭司将他从石坛上轻轻抬起,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水晶棺。 天穹霞光万丈,残阳铺展如血,犹如一幅色彩浓重的宽广油画,一叶独木舟从浅滩上被推出,缓缓穿过耸峙的礁石,顺风飘向倒映着昏红夕阳的大海,仿佛一粒渺小而不值一提的燕麦。 独木舟中,四名灰袍祭司低低咏唱着献祭之歌,这首歌无论节奏、旋律还是和声都非常奇特,比起歌谣更像一声声悲怆悠长的叹息。 水晶棺内的美人一头银发铺在身下,魔法面具背后目光溃散,密长的眼睫和叠放在小腹上的雪白双手都在细细发颤,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感压抑在心头,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罂粟花奶的麻醉效果已经开始减退,在被搬上独木舟前,泉也曾经试着反抗过,艰难地抓住水晶棺光滑的边沿,企图从里面爬出来,却被灰袍祭司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多次努力之后,力气耗尽,再也无力支撑起身体。 “哈……”献祭之歌的尾音飘散在海风中,灰袍祭司们盖上水晶棺的棺材盖,沉重的盖棺声,让棺材里羔羊一般孱弱可怜的祭品微张双唇,发出了一声染上了哭腔的低喘。 “噗通——” 水晶棺被灰袍祭司们合力抬起,坠入海洋,溅起大片晶莹的水花。 被残阳辉映成血色的海水顷刻间包裹了整副水晶棺,海面独木舟的影像变得破碎而模糊,轻微晃动着逐渐远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晶棺下沉得越来越深,周围的海水渐渐由深红变为浅红,再变为朦胧的幽蓝,棺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泉极力翕动着纤薄的鼻翼,轻纱下的胸膛不断起伏。 好难受……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嗯…… 他痛苦地紧拧着眉尖,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弱无助地辗转,绵软无力的手拍打着通透莹洁的水晶棺,面具下失神的蓝眼睛里噙满泪水,好似濒临碎裂。 “轰隆隆——” 一阵长长的巨响。 假如泉此时能够看见,他会发现自己正下方的海水随着这阵轰鸣逐渐分成了两半,两堵高大而微微荡漾着的水墙之间,是一道劈开了海底的极深的裂缝。 一条身影从深长的裂缝里飞了出来,扇动宽大的骨翼,飞向持续下落着的水晶棺。 水晶棺内,泉面具后的眼帘一点一点垂下,按在棺上的手脱力地滑落了下去,就在窒息感即将没过头顶的时候,一只骨肉匀称的手揭开他难以撼动的棺材盖,将他拉出去,拥入了怀抱。 霍然涌进肺部的氧气让泉感到一阵轻松,像溺水后被救上岸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喘息了起来。 恶魔揽紧他细韧的腰肢,抱着他折身飞回海底裂缝,沉重的水墙在他们身后缓慢地合拢,当他们隐没到漆黑的裂缝之中时,深海彻底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 万魔殿屹立于一块悬空的巨大孤石上,即使是恒久缭绕在黑暗深渊中的灰黑色雾气,也无法掩盖它的华美。 通往宏伟殿门的悬索桥上,一名堕落精灵被绿皮肤的丑陋地精拦了下来:“凯莱尔大人,今天魔王陛下下令封锁了万魔殿,除了陛下和他的新娘,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新娘’?” 堕落精灵挑起眉峰。 “是啊,是啊。”地精点头哈腰,语气却难掩幸灾乐祸,装作吃惊地一捂嘴巴,“哎呀,您可是魔王陛下身边的第一功臣呢,难道陛下居然没有告诉您?” 堕落精灵名叫凯莱尔,拥有一头及腰的冷金色长直发、一对尖耳朵与一双祖母绿似的偏细长的眼眸,身材高挑,鼻梁高挺,美艳而咄咄逼人。 正如地精所说,他是魔王身边出力最多的功臣,新魔王只是一个混血恶魔,虽然力量强大,但毕竟血统并不纯正,如果没有他的尽心帮助,不可能那么顺利就击败前任魔王,登上骸骨王座。 凯莱尔追随魔王陛下多年,对魔王陛下怀有超越君臣的情意,这是整个魔界几乎人尽皆知的事,但魔王对他并无一丝特殊感情,刚一成为黑暗深渊之主,就像从前的魔王们经常做的那样,向人类索要了祭品。 前任魔王曾有九十九个新娘,都是被献祭的人类少女。 “魔王陛下现在在哪里?” 地精偷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陛下离开黑暗深渊,亲自去接他的新娘了呀……您看,那不是回来了。” 凯莱尔抬起头,只见淤血般浓重的绛紫色天幕上,忽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暗影,衣袍猎猎飞舞,骨翼卷起的风搅碎了云翳。 魔王的怀里似乎横抱着一个人,罡风呼啸,吹起后者洁白的轻纱,隐约露出两条白皙得跟衣料不相上下的小腿。 在凯莱尔和地精的注视下,魔王抱着自己的新娘,旁若无人地飞进了万魔殿顶层敞开的天窗。 “唉,凯莱尔大人,您为陛下付出了那么多,全黑暗深渊的人,都觉得您才和魔王陛下最般配呀……”地精故作可惜地啧啧摇头。 凯莱尔像看小丑一般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左手一翻,一把魔气四溢的弯弓出现在手中,娴熟地搭箭上弦,看都不看便放了箭,一道寒光闪过,地精已经被他射中了心脏,脸上还保持着那滑稽嘲讽的笑容,矮小的身体“嘭”地碎成了齑粉。 “哼,跳梁小丑。”凯莱尔五指一合,弓箭消失在掌心,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 泉感到濒死之际将他拉出水晶棺的人带他飞入了一座建筑物,一路朝建筑物底层飞去,最后停下来,将他放到了一张冷冰冰的大椅子上。 这是什么地方? 泉目不能视,不安地轻轻动了一下,被一双手握住了肩膀,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别害怕。” 这声音好似能催眠,泉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只手落到覆脸的魔法面具上,交缠于脑后的荧绿藤条顿时缩了回去,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揭下了面具。 泉正坐在一张由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共同搭成的王座上,单膝跪在他面前的男人头上长着一对犄角,是一位俊美无俦的恶魔,鼻如悬胆,削薄的唇似刀锋,身上雍容的立领长袍看似纯黑,其实是很深很深的紫,衬托出同样呈紫黑色的眼瞳。 深邃的眼瞳里,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圣子,我的泉。” 似曾相识的气息,一半是恶魔,另一半却是……泉的双眸忽而睁大了些许。 艾格拉斯,十年前,他在神殿救过的那名男孩,人类与恶魔的混血。 “想起来了么?”艾格拉斯凝视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将他惊讶错愕的神色尽收眼底,低低笑道,“十年前在诺顿王国的神殿,你保护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将你刻在了心底。如今我终于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权势,可以反过来保护你了,有我在,任何活物、死物,都不能再欺负你、伤害你、禁锢你的自由。” 他转眸看向被扔在了地上的魔法面具,想起泉在水晶棺中险些窒息的凄美模样,眼神倏然变冷:“人类的献祭过程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伤到你?” 泉伸出双手,刚想用手语对艾格拉斯说什么,两只手却都被艾格拉斯捉住了:“不用为他们求情,我会派地精和半兽人查清楚,如果他们真的做过伤害你的事情,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恶魔不能离开魔界太久,否则我一定亲自去接你。” 他深情而又霸道地吻过泉每一根纤白的手指,而后抬起头来,无比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现在,我有一件准备了很久的礼物,想送给你。” 39.荆棘雪(十一) http://.biquxs.info/

艾格拉斯说着,松开了泉的手,右手一合一张,犹如变戏法一般凭空拿出了一枚秘银胸针,荆棘丛中玫瑰盛放,星星点点的细碎水晶闪耀于花心。 泉一眼看过去,觉得它有些眼熟,一时却没能想起在哪里见到过。 艾格拉斯挑开胸针的搭钩,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泉,食指狠狠朝针尖扎了下去。 “啊……!”泉霎时溢出惊呼,本能地想要阻止他,但搭钩已经刺穿了艾格拉斯的指尖,还从指甲盖上冒出了头。 “没事,我不痛,你不要皱眉。”艾格拉斯拔出染满鲜血的搭钩,殷艳的血液立刻涌出伤口,他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抚平了泉颦起的眉心,又将淌血的食指抵到了美人的唇瓣上,“乖,张开嘴。” 泉心疼而不解地看着他,听话地启唇。 艾格拉斯的手指伸了进去,指腹轻轻压住泉柔软滑嫩的舌尖,淡淡的腥甜味道在泉口中弥漫开来,鲜血流向深处,滋润了干渴的咽喉。 “……应该够了。”过了一会,艾格拉斯抽出手指,牵出一线清亮晶莹的细丝。 泉咽下最后一口艾格拉斯的指尖血,下意识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为什么,要给我喝你的血?” 刚一问完,他整个人就是一怔。 他……他能说话了? “咔嚓——” 右手腕上禁锢魔力的银镯倏地断裂,五枚月长石戒指也纷纷支离破碎,散落了一地。 “喜欢么,这个礼物?”艾格拉斯先蜻蜓点水般亲吻了一下泉的唇角,而后所有的欲念被他身上的诱惑甜香点燃,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从地上站起身,倾身贴覆过来,情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个吻。 “唔……唔……”泉被他压在冰冷坚硬的骸骨王座上,亲吻得气息靡乱,秀眉稍蹙,双手不轻不重地抵着他的肩膀,却并未用力推拒,同时讶异地感到祭司长施在自己血脉里的魔咒,正在一寸一寸枯萎。 在吟游诗人的故事中,魔王通常会抢走美人,将她们囚禁起来,等待勇者来解救;而在他的故事里,魔王将他救出高塔,解除了他身上的诅咒。 荆棘干枯,蓝玫瑰凋零,蛮横而又暗藏温柔的吻却如春风过境,所过之处抽出嫩芽,生长出新的花。 啾啾水声回响在空荡的殿堂间。 一吻终了,艾格拉斯重新直起腰,两只手撑在椅背上,将泉圈在双臂与身躯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嗓音因克制而喑哑:“我可以抱你吗,泉?” 泉微肿的双唇动了动,转开水雾氤氲的蓝眼睛:“我是你的祭品……” 艾格拉斯笑了起来,低下头吻了吻他泛红的眼角,舌尖刷过轻微颤动着的睫毛:“不,你是我的新娘。” 他双手伸到泉的腋下,将他抱起,让他站在了宽阔的椅面上,自己也一步踏上了骸骨王座。 看着站立在王座上,有些手足无措的绝美小新娘,艾格拉斯幽邃深情的眼中,竟然染上了一丝恶劣促狭的笑意:“在黑暗深渊,魔王和新娘的第一次交合仪式,是必须站着完成的。” 泉的蓝眸微微一颤。 艾格拉斯骨节分明的手一挥,三条殷红绸带从高高的殿顶垂落了下来。 他拉过最中间的那条红绸,将它拉进泉的斗篷,缠到了泉羸弱纤细的腰身上,用那醇厚奢丽的声音,在泉耳畔不急不缓地说:“这样还站不住的话,就用手抓住剩下的两条,或者——抱紧我。” 孔雀蓝的新娘斗篷滑落到骸骨王座上,纯白的纱袍下摆被掀起,挽在艾格拉斯的手臂上,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蓝玫瑰花冠也掉落在地。 …… 一天半后。 车轮隆隆,马蹄踩踏出铿锵声响,一架架马车驶过悬索桥,向金碧辉煌的万魔殿驶去,其中夹杂着一座由十六匹马拉的轮宫。 万魔殿顶层的一扇窗边,泉身上披裹着艾格拉斯宽大的紫黑色魔王长袍,露出一对皎白圆润、印着斑斑点点红痕的肩膀,望着下面辚辚而来的马车。 “能下床了?”艾格拉斯走过来,从身后拥住了泉,棱角锋锐的下巴抵在泉的发顶轻轻磨蹭,一只手动作自然地摸索上前,与泉十指相扣,“那是血族亲王萨洛尼亚的轮宫。” “血族?” “嗯,我刚当上黑暗深渊的魔王,他们当然要派人前来拜访。”艾格拉斯搬过泉的脑袋,跟他交换了一个吻,唇分时银丝牵连,“今天晚上有舞会。” 舞会? 泉抬眸,安静又乖巧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艾格拉斯喉结一动,倏然抬手遮住了他的双眼:“别这样看着我……今晚的是假面舞会,不仅是血族使者,全黑暗深渊的高等魔族都会来参加,我希望我的小王后,能做我唯一的舞伴。” 猩红血酒在头骨酒杯中摇晃,靡靡之音流淌满室,一张张假面反射着烛光,魅魔的指尖仿若羽毛一般轻佻放荡地掠过堕落精灵的下颌与脖颈,极尽挑逗。 今夜受万众瞩目的焦点,是魔王和他带来的舞伴。 魔王揽着舞伴的后腰,随音乐进退旋转,他的舞伴虽然戴着银色的半面具,露在空气中的两片唇瓣却色泽淡雅,唇线优美至极,令人看着就忍不住想嘬吸上一两口,将它们弄得红肿湿亮,而那双纯净得如同雪后蓝天的眼眸,更让人想看见它们盈满泪光的模样。 那一头瀑落在背后的柔顺银发,恍若溶溶星光,当他跳着舞,跟一个恶魔擦身而过时,恶魔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一绺发丝,一道蓄满杀意的目光却猛然钉到了恶魔身上。 魔王陛下! 恶魔吓得立即缩回手,面色青白地躲回了人群。 能杀死前任魔王夺得王位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温和慈悲的人物,艾格拉斯本就是一尊覆手生杀的凶煞,恶魔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没有及时收手,艾格拉斯会直接将他的整条手臂都撕扯下来。 但当视线转回舞伴的身上,魔王那双饱含杀戮戾气的紫瞳又敛去了锋芒,重新变得柔情款款。 跳着跳着,泉忽而趔趄了一下,撑着艾格拉斯的左肩勉强稳住身体:“艾格拉斯,我……有点头晕……” “怎么了?”艾格拉斯将他的腰肢搂紧了几分,旋即恍然,“这里到处都是魔族,魔气太浓郁,你是人类,时间长了确实会受不了,是我没考虑周到。” 何况你还那么娇弱。 这句话艾格拉斯没有说出口。 “啊!”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众目睽睽之下,艾格拉斯竟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另外一个地方,我保证你会喜欢。” 艾格拉斯抱着泉走出殿堂,东绕西拐,来到了一条长廊上,长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金漆门,艾格拉斯目不斜视,步履稳健地走到尽头,推开了右手边的门。 一大片怒放的蓝玫瑰映入眼帘,门背后,是一间极其宽敞的琉璃花房。 “怎么样?喜欢这个地方吗?”艾格拉斯将泉从怀里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了花房。 蓝玫瑰的清香萦绕在身周,撑满衣袖,泉深深呼吸,只觉整个人仿佛从短暂的窒亡中复活了一般,真挚地点头:“很喜欢。谢谢你。” 他们在花丛之间的碎石小径上漫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气氛无比轻松美好,好到令泉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不见天日的黑暗深渊。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地精寻了过来:“陛下,萨洛尼亚亲王请求与您会谈。” “……好。”艾格拉斯眼神阴沉了几分,转向泉,捏捏他嫩白的手指,取出了先前的那枚玫瑰形胸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胸针上下了咒印,有什么事就用它呼唤我,我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泉双手接过胸针:“嗯。” …… 艾格拉斯走后,泉独自一人坐在小径边,轻轻拨弄着一朵蓝玫瑰的花瓣,突然听见一串脚步声,头也不抬便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来人并未应答,脚步声停在了泉的侧后方,泉感到有些奇怪,正要回头,猝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拦腰捞了起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嘴。 “真香……”黏腻湿冷的气息像毒蝎一般蜇在颈侧,“你的血真香,脖子也很漂亮……让我咬一口好吗?就一口……” “唔唔……唔——”有什么东西抵到了肌肤上,似乎是一对獠牙,泉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极力扭身挣扎,腰间的手臂却箍得更紧。 “放心,不会吸干你的,你的眼睛和头发这么美,面具下的脸也一定不差,要是乖一点,我还能奖励你些‘别的东西’……”血族笑得暧昧,然而下一刻,却被一束白光灼烧得骤然松开了手,“啊——” 泉失去支撑,跌到了地上,手心与双腿被碎石子划割出细小的血口,一下子点燃了血族的食欲和暴虐欲望。 “原来你还会魔法,跟以前那些祭品不太一样嘛。”血族揉着被灼伤的手腕,焦黑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复原,他俯视着摔倒在小径上的银发美人,血红的眼瞳恶意满满,“你说,如果我让你咬着面具,一边被我干一边被我吸血,你的魔王看见了,会怎么做呢?” “……”泉抿唇,不卑不亢地望着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胸针。 “他会杀了你。” 一道冷冽如冰的陌生嗓音忽然响起。 “然后发动大军,消灭血族。” 40.荆棘雪(十二) http://.biquxs.info/

泉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堕落精灵站在了这条小径的尽头,尖削的下颌略微上扬,冷金色长发披散在背后,双眼深绿如翡翠,透着沉凝的光,凛然不可侵犯。 从外貌来看,堕落精灵也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只不过比起泉,就显得逊色了几分,不同于泉的孱弱秀美、冰清玉洁,他的美更危险也更具有侵略性,锋芒毕露。 黑暗深渊之中,拥有这种特征的魔族…… 血族略一思索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凯莱尔大人。” 新魔王艾格拉斯身边有名的冰山美人。 “噢,大人的玩笑可真幽默,”血族看了看泉,转向凯莱尔,两颗尖锐的獠牙暴露在外,嘴角夸张地咧着,“艾格拉斯陛下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人类,同血族开战?” “我从不和任何人开玩笑,凡多姆男爵。”比起血族刻意为之的抑扬顿挫,凯莱尔语调平平。 凡多姆脸上的笑容微僵,凯莱尔视若无睹,神色冷漠:“不想引发战争,化成阳光下的一捧灰尘的话,最好赶紧离开这间花房。得罪陛下的后果你承受不起,就算是整个血族,也承受不起。” “……”凡多姆盯着凯莱尔,脸色阴晴变幻,见凯莱尔的确没有一点说笑的意思,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意,同时也感到纳闷与好奇——这个人类面具下的一张脸到底是有多秀色可餐,才能被黑暗深渊残酷狠戾的新魔王重视至此? 凡多姆哼了一声,俯身凑到泉的耳畔:“这次算你运气好,小美人,咱们来日方长……” 他迈步离去,跟眉目冷艳、双臂交叉环于胸前的凯莱尔擦肩而过。 血族男爵凡多姆消失在视野尽头,泉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正要撑着身旁的石块站起来,凯莱尔却猝不及防地瞬移到了他面前,伸手挑起了他的下颌:“就是你吗?” “我叫泉,”泉半是被迫半是自愿地仰着脸,颀长颈项勾勒出优美迷人的曲线,恬淡澄净的蓝眸倒映着凯莱尔的身影,“谢谢你救了我……凯莱尔大人。” “……我可不是为了救你。”凯莱尔错开与泉相接的视线,冷冷一嗤,不经意间瞥见他脖颈和精致锁骨上艾格拉斯留下的吻痕,仿佛白玉中淡红的玉花,眸色不禁稍深,“陛下不是很宠爱你么,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这里全是魔族,满脑子淫/欲、暴力和鲜血的魔族,听说你长得很美,还是人类——” 他弯下腰,一绺冷金色的发丝顺势垂落到泉的肩头,用平静淡漠的语气,说出使人毛骨悚然的话:“他们会把你剥光了,拆吃入腹的。” “!”泉浓长的睫羽犹如受惊的银蝶般轻轻颤了颤,双唇也被吓得骤然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 清透似琉璃的蓝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雾,要哭不哭的模样,看上去楚楚动人。 “既然是菟丝花,就该好好依附于自己的宿主。”凯莱尔收回手,直起身,“我不会再帮你第二次,好自为之。” …… 萨洛尼亚亲王与艾格拉斯的谈话持续了很久,等艾格拉斯回到花房的时候,泉已经伏在一块石头上睡着了,面具被摘下来放在一旁,两条手臂交叠着枕在脑袋下面,呼吸声轻而均匀,柔顺如缎的银发随之轻微起伏。 艾格拉斯尽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熟睡的美人身边,一朵蓝玫瑰恰好从他松开的五指之间滑出来,跌落到了小径上。 艾格拉斯弯腰将它拾起,一抬起眼帘,就发现泉正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 “原来我的小王后是在装睡。”艾格拉斯宠溺地刮了刮他挺翘的鼻尖,正欲将蓝玫瑰插到他的鬓边,泉眼眶里却忽而滑下了一行泪,一下子扑进了他怀中。 “怎么了?怎么了宝贝儿?”艾格拉斯反反复复抚摸着他瑟瑟轻颤的脊背,仿佛在安慰一只被吓坏了的可怜白兔,自己也紧张得要命,“有谁欺负你了吗?告诉我!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以后我去哪都带着你,别哭,别哭啊……” 十分钟后,面容阴鸷肃杀的魔王张开蝠翼,抱着他的舞伴飞到了一座高高支出万魔殿顶层的露天平台上。 舞会已经结束了,众多高等魔族纷纷乘坐马车离开,驶出万魔殿后,仍在兴致勃勃地聊着舞会上的所见所闻,一阵古老、浑厚而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魔王的号角,陛下有极其重要的命令即将颁布。 一时间,无论是悬索桥上的马车还是空中由一群群蝙蝠拉的车,都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停了下来。 高台上,艾格拉斯放下血红纹路逐渐暗淡了下去的号角,牵起泉的手,带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高处的夜风吹拂起银发与薄如蝉翼的轻纱,当泉未经面具遮挡的容颜显现在月光之下时,下方的高等魔族们发出了压抑的惊叹,仰望着他的目光炽热又露骨。 艾格拉斯将它们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双目沉沉,突然扳过泉单薄的身子,低声念了一段繁复拗口的咒语,扣住他的肩膀重重亲吻了下去。 鲜血流进喉咙,满口铁锈味,泉意识到艾格拉斯竟在接吻的过程中咬破了舌尖,再度将他的血液喂给了自己。 可这次……又是为什么? 不同于以往的吻,这一次直到泉被堵得憋出泪花,几乎要窒息,手指微微痉挛着抓紧了艾格拉斯的衣袍之时,艾格拉斯才和他唇舌分离,而后握住他的左手,高举过了头顶。 交握的双手宛如一柄利刃,劈裂身后那轮月晕环绕的圆月。 “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与泉结成魂契,除非山脉崩塌,河流干涸,大海被呓语鸟衔石子填平;除非血族能行走于阳光之下,精灵不再拥有美貌……” 随着艾格拉斯的话音,泉感到自己的左腕在发热发痒,一点萤火从白皙纤薄的肌肤下蹿出,犹如夜色中的流光,很快连缀成线,勾勒出一弯绚丽辉煌的弦月。 “……除非夜晚太阳升起,白昼月光普照,否则我绝不离弃他、背叛他。 ” 最后一个字落下,万魔殿四周的睡火莲悉数盛放,仿若蓝紫色的焰心一般环绕了这座庞然大物。 万魔殿外寂静片刻,猛然爆发出一片夹杂着震撼或艳羡的欢呼。 魔王和一个人类签订了魂契?这就意味着,魔王将自己的一半灵魂都交给了对方! 不过这样一位举世无双的美人,只需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任何生灵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献上一切吧。 “王后!” 不知是谁带头高呼了一句,在场的高等魔族纷纷扬声应和,呼声此起彼伏,声量震天。 “呜……”他们说的是魔族语言,泉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觉那一双双凝望着自己的眼睛亮得骇人,回想起凯莱尔说过的话,即使知道艾格拉斯就在身旁,必然会保护自己,还是吓得忍不住向后退去。 刚退了半步,就撞到了一件触感柔软的东西上。 “别怕,”艾格拉斯用蝠翼将泉轻轻包裹了起来,放下举起的手,在泉烙下了魂契印的素腕内侧珍而重之地印下一吻,“有我在。” 炙热削薄的唇贴上肤表,翕动间摩擦着肌肤,泉顿觉一股奇妙的快感自脊椎末端攀升而起,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几欲瘫软在艾格拉斯的蝠翼里,内心的惊惧恐慌却也随之渐渐消散。 “哗啦——” 艾格拉斯倏然展开蝠翼向下飞去,泉失去支撑之物,往前踉跄了一步,双手撑在栏杆上重新站稳,一绺绺发丝被风扬起,银缕般凌乱地掠过脸庞。 艾格拉斯越过众多高等魔族,飞进了萨洛尼亚亲王的轮宫,轮宫内很快传出一声惨叫,窗户上绽开妖艳的血花。 紧接着,窗扇被直接拽下,艾格拉斯从里面飞了出来,停在半空中,手里提着一颗滴血的头颅。 萨洛尼亚从黑洞洞的窗口探出上半身,面带愠怒地盯着他:“魔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艾格拉斯没有理会他,淡淡扫视了茫然惊愕的高等魔族们一圈,一字一顿道:“胆敢欺辱王后者,我、必、诛、之!” 他将头颅随手扔还给萨洛尼亚,听了他的话,萨洛尼亚已经明白过来,凡多姆那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蠢货必定做了险些伤害高台上王后的事情。 幸好是“险些”。 看着艾格拉斯浸染血光的眼瞳和斑驳的手,萨洛尼亚甚至担心,假如凡多姆真的对那位美丽的王后造成了伤害,包括自己在内的血族使者或许都很难走出黑暗深渊,回到血族的领地。 萨洛尼亚抱着凡多姆死不瞑目的头颅,敢怒而不敢言。 一双祖母绿一样的狭长翠眸无声地凝视着艾格拉斯,半晌抬起眼睫,看向高台上的美人,冰寒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金发碧眼的堕落精灵很快收回目光,坐回马车中,面无表情地吩咐御马的地精:“走了。” 成百上千架停留不前的车中,一架双轮马车打破静止的画面,最先移动了起来,朝着背离的万魔殿的方向辚辚驶去。 …… 无草无木的石山上,一对身影似蛇一般纠缠耸动,处于下位的魅魔用娇媚妖娆的声音嗔道:“黑暗深渊明明有那么多不错的酒馆,偏偏要来这种鬼地方幽会。” “你不就喜欢这种地方么?”覆在她身上动作的恶魔低低笑着,朝她耳朵里吹气,“亲爱的,都说魅魔最精通变幻之术,你能不能……变成王后的样子给我看看?” 自从上个满月之夜在万魔殿见到了那个叫作“泉”的银发美人,黑暗深渊不知有多少魔族都为他的美貌所倾倒。 他就像一坛由最好的酿酒师酿造的玫瑰酒,哪怕不能品尝,只闻一闻四溢的酒香,便足以令人沉醉。 “好啊,跟我在一起,居然还敢肖想王后!”魅魔佯装生气地将恶魔推开,却又长腿一伸勾住了他的腰,一只手抚上他的胸膛,指尖绕着某个部位打转,娇笑着,“其实不光是你,我也很想睡王后呀,他看起来那么柔弱那么清纯,要是我像这样摸他、揪他、弹他,你说他会不会哭呢……” 突然间,山体猛烈地颤了一下。 两个魔族本就在轻声谈论着大逆不道的话,被吓得蓦地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地面断断续续地震动了一会,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恶魔警惕地等待了片刻,见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松了一口气:“只是地震而已。” “地震有什么好害怕的?你我可是高等魔族。”魅魔抱着他重新倒在了地上,再次渐入佳境。 在他们看不见的山脉内部,火红滚烫的熔浆翻涌,熔浆中,一双巨大的眼睛猛地睁开! 41.荆棘雪(十三) http://.biquxs.info/

皓白剔透、形态繁复的六角雪花,打着旋飘落到美人如银孔雀垂敛的尾羽般的长睫上,那银睫颤了颤,随眼帘的掀开而抬起,抖落其上沾结着的霜雪。 泉平躺在一个山洞中,银发丝丝络络交织于身周,宛若解不开的纠葛,纯白的衣裳由于沾染了尘埃而变得脏污,下摆如同落了灰的霜花一般铺展在地。 他的正上方即是高且狭窄的洞口,透过它,能看见一角灰蓝的天空,雪花片片,像柳絮一样轻盈缓慢地坠落。 下雪了啊…… 泉迷迷糊糊地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迷离恍惚、倒映着蓝天与白雪的双眸微微一凝。 黑暗深渊不区分四季,只有永恒的长夏,绝不可能会下雪,所以这里是—— 泉稍一挪动身体,侧腰的疼痛霎时袭来,唤回了他的记忆。 浴火重生的不死鸟,随不死鸟复苏而喷发的火山,涌动而下的火红熔浆……不死鸟那双遮天蔽日的羽翼一挥,所过之处便燃起烈焰,空气都变得炽热滚烫,仿佛能看见滚滚热浪。 万魔殿也被不熄之焰点燃,无论是高等魔族还是低等的地精、半兽人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之中溃散奔逃,殿内一片混乱,艾格拉斯抱着他飞出黑暗深渊,挥刀劈开了海水,却被数条从深渊下陡然伸出的魔藤缠住了双腿和蝠翼。 当上了魔王,成为了骸骨王座之主的魔族,灵魂会被束缚在魔界,永远不能远离。 千钧一发之际,艾格拉斯将泉抛给了骑在黑色飞马上的凯莱尔,自己则被魔藤拖拽回了熊熊火海。 泉泣不成声,下意识想要追随艾格拉斯跳下去,却被薄唇紧抿成殷红线条的凯莱尔死死箍住腰肢,强行从艾格拉斯为他们劈出的通道间纵马飞了出去。 再后来,是一头划过天际的红龙,一双宽阔的皮革翅膀和一对锋利的龙爪,硕大的龙爪撕碎飞马,一边一个抓住泉与凯莱尔,指甲上的回钩勾破了泉单薄的丝袍,刺进了他白嫩的肌理。 疾风如铡刀般划割过耳畔,搅碎翻飞的泪水,心中也似刀割刀绞,泉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到清醒过来,便已经在这个山洞里。 “呜……”泉强忍住腰腹部的疼痛,用手撑着满是粗粝沙石的地面吃力地坐了起来,一转过头,就看见了同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金发堕落精灵,“凯莱尔大人?” 凯莱尔紧紧合着眼帘,没有回应。 泉艰难地站起身,曳着凌乱破碎的丝绸长袍,踉踉跄跄地走到他的身边:“凯莱尔大人……凯莱尔大人?” 见凯莱尔仍旧不醒,泉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让他背倚在冰冷的洞壁上坐着。 凯莱尔浑身血污,胸膛上更横亘着一条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血红的皮肉翻卷,看上去分外狰狞,想必是在反抗红龙时,被暴躁凶恶的红龙抓伤的。 泉蹙着秀眉观察了片刻,将双手轻柔地放了上去,左手覆盖在右手的手背上,掌心之下逐渐亮起了柔和而纯净的白光。 光华越来越盛,泉本就苍白的小脸也越来越白,交叠于凯莱尔胸前的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整具身躯犹如一片在风中簌簌飘摇的秋叶。 凯莱尔的伤口在治愈魔法的作用下渐渐愈合,最终只剩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浅淡疤痕,泉见状欣慰地弯了弯唇角,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瘫倒在凯莱尔的身躯上,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 泉再度睁开双眼,最先映入因含着水汽而模糊不清的视野的,是凯莱尔尖削的下颌轮廓与冷艳的侧颜,泉缺乏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凯……唔……!” 立刻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嘘。”凯莱尔温热的呼吸洒在泉敏感的颈项间,瘙痒酥麻的感觉在肌肤之上蔓延,“别发出声音。” 泉被凯莱尔搂在怀中,用手捂着嘴巴,困惑不安地眨了眨眼睛,见凯莱尔眼神凛冽,满含警惕和戒备,顺着他的视线抬眸望去,顿时吓得一颤,朝凯莱尔怀里瑟缩了一下。 只见一只令他印象深刻的龙爪从前方高高的洞穴口伸了进来,在半空中胡乱地抓刨了几下,因为没有捉到要找的人,又缩了回去。 几秒过后,一只巨大的眼瞳骤然出现在了洞口,赤金色的圆眼珠转了一圈,停下来,视线定格在了角落里,互相依偎的两人身上。 42.荆棘雪(十四) http://.biquxs.info/

棕红色的龙爪再次伸入洞穴,这一次它直直地伸向泉,指爪合拢,握住了美人纤细的腰身。 “放开我,放开我……凯莱尔大人!”泉被它抓离了凯莱尔的怀抱,脸色瞬间煞白,双手死死扒住箍在腰间的龙爪,惊惶得两条被迫悬空的长腿不断踢蹬。 事情太过紧急,凯莱尔来不及张弓搭箭,直接站起身,一个箭步上前,将早已攥在手中的银箭向着龙爪狠狠扎了下去。 “咔嚓——” 银箭撞在龙爪上,龙爪分毫无伤,倒是秘银铸成的箭头率先裂开了一条缝,裂缝刹那间如同蛛网般辐散开来,整支银箭支离破碎。 龙的皮肤比铜墙铁壁更为坚硬,龙的吐息令世间生灵闻之色变,唯有两样东西可以与龙抗衡。 第一样是一千年前,薄暮森林的木精灵先知与侏儒族工匠共同铸造的一批龙骨箭,以远古黑龙的脊骨为芯,能破开龙族的鳞甲和坚韧的皮革翅膀;第二样是永冻之地,由三头巨人看守的无色水晶“冰雪之眼”,能冻结不死鸟的不熄之焰与龙的黑炎。 对方是一头凶猛的红龙,而他们只有一个堕落精灵和一个娇滴滴又弱不禁风的人类,力量对比悬殊,根本没有反抗成功的可能。 凯莱尔被震得虎口发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小半步,一眨眼的功夫,泉已经被红龙抓了出去。 “泉!” 下一刻,又一只龙爪伸进来,一把捉住了凯莱尔。 寒风呼啸,霰雪犹如鹅毛般沙沙而坠,红龙握着他们飞上流云烟霭掩映的高山,陡峭的山壁上到处可见他们方才身处的那种洞窟,红龙扇动宽大的皮革翅膀,直接飞上了山巅。 令泉和凯莱尔惊奇不已的是,山巅居然并非平地,而是一个像火山口那样的碗状深洞。 红龙飞进了山洞内,收敛起翅膀俯冲而下,穿过狭长的天然山间隧道,继而翅膀“哗”的一声重新张开,陡然止住了下坠之势,平直地进入了位于山腹之中的巢穴。 泉与凯莱尔的眼前豁然开朗,红龙的巢穴大得惊人,几乎整条山脉内部都成为了他的宫殿,而他则是宫殿里唯一的王者,坐拥无穷无尽的财富。 正如传说中所言,红龙尼德蒙特的巢穴里满是金银珠宝,数也数不清的金币堆积成耀眼的金山,间或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稀世珍品,足足有拳头大小的钻石、人鱼眼泪串成的珍珠项链、教皇的黄金红绒权杖、精灵女王的星之王冠…… 泉甚至看见一块凸出的山石下面,挂着一只精雕细琢的巨大金笼。 尼德蒙特双爪一松,他和凯莱尔就掉落下去,摔到了金黄色沙漠一般的金币堆上。 “唔……!”泉跌到倾斜的金币坡上面,往下滚了几圈,周围的金币顿时也如流沙般随着他窸窸窣窣滑动。 停下来时,泉微微蜷缩起了身体,双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泉?”凯莱尔眉头一蹙,碧眸中划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担忧,从金币堆上爬起来,利用精灵与生俱来的轻灵优势,足尖点过一枚枚金币,灵巧地几步便跃到了泉的身边。 泉被凯莱尔扶抱了起来,清瘦柔韧的身子簌簌颤抖,下意识往他温热的怀里钻,脑袋在他胸膛上轻轻拱着蹭着,口中细声喃喃:“冷……我好冷……” 凯莱尔一摸他的手,像刚从寒潭底下捞出来擦干了的白玉一般冰冷,略略一惊,再看他的唇瓣,竟也已经冻得微微发紫,细细碎碎地哆嗦着。 凯莱尔这才想起,泉跟他们不同,是个体弱多病的人类,就算放在对于魔族而言不堪一击的人类里,大概也是其中最脆弱的易碎品,他身上只有在黑暗深渊中时穿的单薄丝质长袍,而从刚才到现在所处的环境,却天寒地坼。 如果说艾格拉斯对泉的爱情,让求而不得的凯莱尔单方面在自己和泉之间筑成了一堵名为“隔阂”的冰墙,那么当不久之前凯莱尔醒来,发现泉为了替他疗伤而导致体力透支,面色苍白地晕倒在他的怀里,唇边还抿着些微笑意的时候,那堵墙便已悄然融化了大半——即使他还不愿意承认。 在自己都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用两只手包裹住泉冷冰冰的双手,置于手掌间,一言不发地来回揉搓了起来,试图令它们回暖。 “让我仔细看看,一个人类,一个堕落精灵;一个银发,一个金发;两个美人,两个美丽的收藏品。” 尼德蒙特巨翅一扇,高大的身躯降落在了二人的身前,投下一大片云翳似的阴影。 泉害怕得自喉咙里溢出了如同小动物受到惊吓一般的低呜,凯莱尔收紧双臂,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呈现出温暖与保护他的姿态,冷冷地盯着尼德蒙特,满目防备。 “你们两个都这么美,我应该先享用哪一个呢?”尼德蒙特的声线非常特别,带着危险的金属质感,仿若兵戈交接,尾音沙哑而略微上扬。 “你更冷艳强大,”他先打量了一下凯莱尔,而后将连着长长脖颈的头颅转向了泉,“你更……噢,天哪!”见过无数珍宝的红龙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世上居然有这么美丽的人类?简直是造物主留下的奇迹。你会是我最完美、最珍贵的收藏品!” “……”泉缩在凯莱尔的怀中,纤白手指揪着凯莱尔的衣袖,寒冷和恐惧交加,两排珠贝似的牙齿细细打战,望着尼德蒙特,说不出半句话。 尼德蒙特看着他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巨大的头颅又凑近了几分,夹杂着火星的沉浊鼻息喷洒在面前的美人身上:“你好像很冷?” 他赤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两簇鼓噪着欲望的邪火在眼底跳跃,“好心”地提议道:“我有一种能让你迅速暖和起来的方法,要不要试试?” “离他远一点。”却是凯莱尔先开了口,声似寒玉溅落冰潭。 尼德蒙特金眸一转,看向了他,眼神不善:“‘离他远一点’?怎么,精灵美人,你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要让我先享用你?” 凯莱尔翡翠般的深绿色眼睛里泛起了杀意,在魔界,若有人胆敢这样羞辱他,他一定会立刻叫对方身首异处。 一个小小的堕落精灵,在尼德蒙特眼中压根算不上威胁,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而咧开那张大嘴巴,狷狂恣肆地笑了起来:“看上去你们感情不错,又都很漂亮,我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他凑到凯莱尔的耳边,用充满恶意的语气,对脊背紧绷如新装的弓弦一般的凯莱尔说:“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不如就由你,来让他热起来吧。” 尼德蒙特假意压低了声音,可他体形巨大,嗓音因此比其他生灵洪亮了许多,泉将他的话全都听在了耳中,秀气的眉尖稍拧,抬头迷茫地看着凯莱尔:“他在说什么,凯莱尔大人?” 他虽然不太明白尼德蒙特的意思,但用那十个珍珠雪蕾似的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不等凯莱尔拒绝,尼德蒙特又道,“我倒是相当乐意帮他温暖温暖身体,只不过……你应该知道吧?龙有两个。他看上去那么柔弱,也不知道承不承受得——” “闭嘴!”凯莱尔面带薄怒,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 被凯莱尔呵斥,尼德蒙特竟然也没有发怒,甚至还如他所愿地闭上了嘴。 他看出凯莱尔虽然羞愤,内心却已经有了选择,而交叠蜷曲着双腿,像人鱼一样倚靠在他臂弯中的银发美人,仍旧是一副无辜又茫然的模样,大约丝毫想不到,这个自己此刻全身心依赖着的堕落精灵,接下来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这么纯洁美丽……真是美味可口啊。 尼德蒙特舔了舔嘴唇,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在金币堆上趴下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们接下来的“表演”,眸底闪烁着淫邪的光芒。 43.荆棘雪(十六) http://.biquxs.info/

黄金打造的笼子,高高悬挂在山壁上凸出的石头之下,下方即是数不尽的宝藏,金笼内有一张柔软的红狐皮,道道金栏坚固细密,每隔三道就绑着一支火把,围成一圈,火光映在笼中美人骨瓷般的身躯上,为他提供温暖。 美人蜷曲着身子侧卧在金笼里,眼底各有一圈淡淡的乌青,衬着泪痕斑驳的苍白脸颊,莫名增添了一种颓靡的美感。 泉被颠来倒去,折腾到了很晚,好不容易才被放过,得以昏睡了过去,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心不自觉地微颦着,紧阖的眼帘下眼珠不断转动,梦中有铺天盖地的乌鸦在追逐着他,黑色的鸦羽纷纷扬扬,要将他吞噬。 他的腰身、大腿与雪团似的双臀盖在红狐皮下,裸露在空气中的部位不着寸缕,却被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的金银珠宝装饰着,十根手指上戴满各式各样的宝石戒指,雪白的颈项上扣着以金箔制成鳞片的衔尾蛇颈环,血幽幽的竖瞳反射着火光,星之王冠在凌乱的银发间闪耀。 一条细长的金链从紧锁的笼门旁延伸到了红狐皮下面,不知最后没入了哪里。 金笼的锁扣被一只小麦色的大手打开了,清脆的“咔哒”声并未惊醒陷在噩梦之中的美人,笼门开启,尼德蒙特收起变成人形后缩小了不少的皮革翅膀,进入了金笼。 泉依然在沉睡,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尼德蒙特弯腰捡起脚边蜿蜒的金链,将金链一端绕到手腕上,稍微用力地一拉,泉浑身打了个激灵,轻喘着睁开了双眼。 “睡得怎么样,嗯?”尼德蒙特目光放浪地端详着泉,继续往外拉扯着金链,只听“啵”的一声,一根打磨光滑,大约二指长、三指粗的象牙器具被他从红狐皮底下拽了出来,垂挂着丝丝暧昧的浊液。 泉有一瞬间的迷茫,刚醒过来的头脑一片混沌,记忆揉杂在了一起,让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可他随即就想起了一切,惊惧地低呜一声,抱着红狐皮缩到了金笼边缘,紧张地望着尼德蒙特,澄净漂亮的蓝眸里溢满泪花。 尼德蒙特扔掉连着象牙器具的金链,逼近了他:“昨天晚上做到后面,除了叫凯莱尔大人救你,你还喊了一个人的名字,‘艾格拉斯’,他是谁?” 听见“艾格拉斯”这几个字,泉明显颤栗了一下,眼中打转的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攥着红狐皮一角的手指收紧,用力得指尖泛起青白。 尼德蒙特视若无睹,又上前了一步:“他是谁?” 泉的后背已经抵到了金栏上,退无可退,被他伸出手抓住了蔽体的红狐皮:“你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是他的?” “……你住口!”泉眼眶倏地红了,扬手便是一道魔法抛了过去。 尼德蒙特一闪身避开,魔法光团砸到了金笼上,红狐皮“嘶啦”一声被撕裂,泉整具牛奶般滑腻的身躯暴露了出来,或深或浅的指印、吻痕甚至齿痕仿若艺术品上的裂纹,让尼德蒙特双眸一暗。 泉全身都在发抖,却强忍惧意,倔强地直视着尼德蒙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他的,王、后!” 他抱住膝盖,埋下头咬住了自己的右手,眼泪大滴大滴砸落在手背上。 “在你们人类的歌谣里,龙是不是经常抢走公主?”尼德蒙特在他身前蹲了下来,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舐着他面颊上的泪水,龙尾巴盘上了他的腰肢,锥形尾巴尖拨弄着纤腰上缀满流苏的细银链,充满暗示意味地摩挲香滑如酥的肌肤,“没想到我抢的,是王后,你的国王会来救你么?” 回想起被魔藤拖拽回黑暗深渊时,艾格拉斯眷恋不舍而又深情款款的神情,泉只觉记忆中的那道追随着自己的视线化作一根针,刺入了他的心脏,不禁咬紧手背,泪落得更多更急。 泉哭时并没有如何发出声音,只是默默饮泣,任由眼泪无声地打湿面庞,安静得令人心疼,尼德蒙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伸手去掰他死死咬合着的牙关:“喂,别哭了。” “好了好了,刚才我骗你的,你身上的味道一点也不难闻,是一种,嗯……蓝玫瑰的清香,非常招龙喜欢。”尼德蒙特拍着泉光裸的胳膊,野蛮而又笨拙地试图安慰他,锋利鲜明的眉弓蹙了起来,“你们人类是水做的么?怎么一哭起来没完没了?” “求求您,把我还给他吧,”泉勉强控制住了汹涌的泪水,抬起哭花的脸,轻声打着哭嗝,看着尼德蒙特,语带恳求,“把我还给艾格拉斯吧……” 尼德蒙特牵起他的右手,将嘴唇覆盖到了手背上那圈湿漉漉的牙印上面,锃亮得诡异的赤金色眼瞳盯着他:“你和那个堕落精灵是我找来的,那就是我的——我的收藏品。” 泉唇角轻微一撇,又要落泪,尼德蒙特一把将他的腕子压在了金笼上,另一只手按住他单薄赤/裸的肩膀,欺身逼压过去:“再哭,我就在这个悬空的笼子里上你,干到你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 尼德蒙特松开按在泉雪肩上的手,抓起残破的红狐皮,粗鲁地擦了擦他脸上微微干涸的泪痕,而后将红狐皮随手扔开:“哭了这么久,饿不饿?我带你出去捕食。” 微烫的呼吸近距离地喷洒在脸庞上,不知是不是被尼德蒙特的话刺激提醒了,泉原本没什么感觉的胃适时收缩了几下,觉出几分饥饿来,稍稍别过浮起病态嫣红的脸:“衣裳……如果您要带我出去的话,请给我一件衣裳。” “‘衣裳’?”尼德蒙特正在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注视着他,听了之后居然没有拒绝,薄唇上扬,低哑邪狷地笑出了声,“好啊。” 44.荆棘雪(十七) http://.biquxs.info/

“嗯嗯……嗯……” 各色奢华宝石装饰的手指用劲攥着金栏,细长的指尖皎白得几近剔透,骨节却微微泛红,说不出地凄艳。 二十多根鲸鱼骨制成的束腰衣紧紧箍扎在腰间,泉气息都有些不畅,却换不来丝毫同情。 尼德蒙特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兀自将他背后的十字抽绳又拉紧了几分,将那原本就比寻常男人细韧的腰肢勒得更加纤细。 系好紧身束腰衣,泉觉得自己已经快弯不下腰了,尼德蒙特为他穿上了一袭由黑金双色浮花锦缎裁制而成的衣裳。 分成三段的及肘喇叭袖,雪白的手臂从层层褶皱与蕾丝花边之中伸出来,如同波浪间的两段白藕,下摆也同样层层叠叠,繁复漂亮,每一处针脚都缝得无比细致,但这并不是男人的服装,而是少女的长裙。 穿着它的泉,腰身被强行勒得犹如少女一般纤细,臀部也因此而显得更为挺翘,胸膛却一片平坦,透出一种性别错乱之美。 点缀着灰珍珠的黑纱头花,衬着银白似一练星光的长发,几缕发丝弯曲地贴在侧颊上。 泉双手无助地摸着自己又细又硬的腰,鼻翼翕动,艰难地呼吸着,苍白的脸因缺氧而染上了淡淡嫣红,愈添孱弱,像朵生了病半蔫不蔫的娇花。 “我不爱收藏男人的衣裳,你要不想光着身子,就只能穿这些。” 尼德蒙特搬到金笼内的木箱还敞开着,可以看见一件件衣裳,被胡乱地塞在箱子里,衣料、色彩、款式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是女装。 “走吧,去捕猎了。”尼德蒙特拽住泉的胳膊,二话不说从洞开的笼门间纵身跃了出去,一到空中,就变回了红龙,扇动皮革翅膀,背着泉向巢穴的出口飞去。 龙之巢所在的高山一面临海,另一面则是无边无际的薄暮森林,莽莽苍苍的大雪染白了这片古老广袤的林地。 “泉。” 泉坐在尼德蒙特的背上,手指死死抓着尼德蒙特背部坚硬的鳞甲,随他飞下陡坡时,依稀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他回过头,却只有冬风低啸着自耳边掠过,渐至远处,风声渐至尖锐。 …… “泉!” 山壁上的一个洞窟中,凯莱尔被施了咒术的锁链牢牢束缚住脚踝,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瞥见从洞口划过的身影,立刻站起身来:“泉——” 棕红的龙影一闪而过,很快就飞远了,凯莱尔不知道泉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站在山洞里望着他的自己。 精灵天生目力绝佳,凯莱尔清晰地看到,泉身上穿了一套华美的女式黑金宫廷长裙,还被残忍地束了腰,摇摇欲坠地骑在龙背上,两颊都是病态晕红的。 这头可恶的恶龙,要带他去哪里? 凯莱尔记得这个人类娇弱得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血族男爵凡多姆欺负得摔在琉璃花房的小径上站不起来,双手按在碎石上,便被割出了一道道血口子。 都说龙性本淫,要是尼德蒙特一直这样不知节制地肆意玩弄他,以他的身体状况,大概撑不了多久,会被活生生玩死。 凯莱尔眸光变幻,心中天人交战,最后双目一凛,下定了决心。 他左手一招,一片雪花从高而狭窄的洞口之外轻飘飘地坠落下来,跌到他的手心里,倏然幻化成了一个长着透明束翅的雪精灵。 “eldarsirivothrona……nelramnucia……”凯莱尔用许久不曾使用过的精灵语对雪精灵低声说了几句话,雪精灵点点头,振动束翅重新飞了上去,拖出一条淡而迤逦的光影,转瞬消失在了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 “好美啊……” 朦朦胧胧的白雾缭绕在薄暮森林中,其间点缀着一片湖泊,远远望去,正如一块被笼罩在细柔轻纱之下的绿松石。 听见泉情不自禁发出的慨叹,尼德蒙特鳍形的龙耳朵动了动,变成人形,横抱着泉稳稳降落在了湖畔。 “喜欢这片湖?”尼德蒙特将泉从怀里放了下来,“我以前经常到这里来洗澡,以龙的形态。” 泉环顾四周,周遭都是参天巨树,薄纱般的雾气在湖面上徐徐飘荡,森林里的空气十分清新,沁人心脾,不像尼德蒙特巢穴中的那样闷窒浑浊,满是邪恶的淫/欲气味。 可惜他被鲸鱼骨紧紧地束起了腰肢,不能畅快自如地呼吸。 “坐下。”尼德蒙特将泉拉到一块爬满青苔的磐石边,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到了石头上,“乖乖坐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寻找食物。” 泉抬起蓝眸看向他:“您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尼德蒙特点头,突然用拇指按住他微启的嘴唇,俯身轻咬了他小巧的鼻尖一口:“你可以试着逃跑,我很享受追捕猎物的快感,尤其是像你这么美的猎物。扑倒在地上,撕碎衣裙,看你在我的龙爪下,抱着裸/露的肩膀瑟瑟发抖——” “我不会逃跑的……”泉已经轻微颤抖起来了,面色煞白,十指揪着裙子,“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何况凯莱尔大人,还在您的巢穴里。” “这么听话?”尼德蒙特揉了揉他的唇瓣,勾起唇角,“那就等我回来吧,被驯养的小羊羔。” “希望你真的是乖顺的羊羔,不是狡猾的狐狸。”他转身变回龙形,飞到了薄暮森林上空,撞落积雪、冰凌与片片树叶。 尼德蒙特离开后,泉独自一人坐在磐石上面,将手轻轻搭在被禁锢于刑具一般的束腰衣中的腰腹上,望着雾凇沆砀的湖面出神。 透进林间的阳光被树缝筛得斑驳细碎,洒在他身上宛如碎汞。 坐了一会,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落了下来,砸在他的肩上,继而滚到了雪地里。 接着,又有好几个大小相似的东西接二连三地落下,泉将其中一个恰好掉到大腿上的拾起来,发现那是一颗松果。 泉抬起头,看见正上方的树枝上,站着一只拥有毛茸茸大尾巴的松鼠。 他举起手里的松果,眼角微弯,尽态极妍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痕:“是送给我的吗?谢谢你。” 松鼠当然不会说话,只歪着小脑袋,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凝视着泉,泉便也不再去管它,吃力地弯下纤腰,将它扔给自己的松果一颗一颗从雪地上捡起来。 “嗯?”松鼠忽而从枝头跳到了地上,伸出两只小爪子,抱住了泉正要去拾松果的手,泉就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摸了摸它头顶细腻柔软的绒毛,“怎么了?” 松鼠仰头凝望了泉半晌,蓦地松开爪子,窜进了泉的裙底。 45.荆棘雪(十八) http://.biquxs.info/

毛茸茸的活物钻进裙子里,泉惊得缩了缩腿,却被松鼠一下子抱紧了左脚踝,用蓬松的尾巴磨蹭着踝骨边细腻敏感的肌肤。 猝然侵袭而来的瘙痒令泉打了个哆嗦,颤着手去捉长裙底下的松鼠,松鼠却像在玩捉迷藏似的,倏地窜到了他的脚跟后面。 泉捉了个空,被箍在腰间的鲸鱼骨束腰衣限制了动作,竟然从磐石上跌下来,跪伏到了地上。 松鼠趁机跳到了他的小腿上,小小的爪子踩着线条流畅的纤瘦腿肚。 “嗯?”尼德蒙特提着尚在滴血的猎物回来的时候,发现泉整个人匍匐在了磐石旁的雪地里。 美人周围散落着七八颗松果,纤长优美的手指揪着草茎,手臂、双肩,乃至于蜿蜒起伏的脊背与丘陵都簌簌轻颤成一片,一副活色生香的景象。 织着金线的黑色长裙中,有什么东西将裙摆顶得鼓起了一块,仿佛里面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嗅到骤然降临的龙的气息,裙子里的松鼠立刻停下了捣乱的举动,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一般,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泉的大腿瑟瑟发抖。 泉早已被它捉弄得目光溃散,银发缠覆在背上,自低垂的脑袋两侧倾落,细密的绒毛贴着冰肌,甩也甩不开的痒意令他浑身细碎抽搐,颤意从被松鼠抱住的长腿一路传至指尖。 “啪。” 一头刚死不久的驯鹿被扔在了面前的雪地上,泉涣散的眸子聚了聚,颤颤抬头,看见了尼德蒙特那张野性俊朗、气焰嚣张的脸。 犹温的血液从驯鹿脖颈上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流淌到泉蜷曲的五指下面,染红了雪白肤表,野蛮与柔美相互碰撞。 尼德蒙特大步走上前,一只手按住泉微微塌低的后腰,另一只手伸进他的裙摆,抓住一条大尾巴,将藏在长裙里的东西揪了出来:“……松鼠?” 龙是世上最强大的族类,松鼠害怕得“吱吱”尖叫,两只小爪子在空中惊慌地乱挥乱刨,但丝毫不敢尝试着张嘴去咬尼德蒙特。 恐惧之余,它感到有些委屈。 它还没跟那个漂亮的人类愉快地玩耍够呢,那种甜甜的水,也才只伸出小舌头舔了五六下。 顺着肌理流下来的水,甜丝丝的,宛若刚融化的山泉。 可是为什么会有水呢?他生病了么? 是不是这头揪着自己尾巴的恶龙欺负他了? 没等松鼠用那颗巴掌大的小脑袋想明白,它就被提到了一双赤金色的眼睛前面。 尼德蒙特身体还保持着人形,头却突然变回了龙的形态,大嘴一张,将它一口吞了进去。 “不……!”泉眼睁睁看着尼德蒙特咬断了松鼠的尾巴,将它活活吞食,吓得唇瓣煞白,长睫发颤,挣扎着屈起手肘和双腿,想往后退。 尼德蒙特又恢复了男人的面容,用拇指指腹拭去了唇角的鲜血,赤金双瞳里亮着狂野不驯的光,盯向惊惧万分的泉。 “‘不’?这个小玩意,刚才伺候得你相当舒服吧?”尼德蒙特看了看手中的松鼠尾巴,唇边勾起一抹弧度,抬腿朝泉走了过去。 …… 万魔殿,月光自高高的窗口倾泻而入,洒落在地,一如回忆般苍白无力。 雕刻着镂空玫瑰的白银圆盒子里,金属梳齿小幅度地上下振动,奏出叮叮咚咚的空灵音乐。 坐在艾格拉斯怀里的泉好奇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其中一根金属梳齿:“它们为什么会动?是魔法吗?” “这叫八音盒,是侏儒族工匠发明的。”艾格拉斯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拿着敞开的银盒,目含笑意,“喜欢么?” “嗯。”泉点点头,闭眸聆听了片刻,“这首乐曲有些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艾格拉斯的气息洒在他颈侧:“这是你们人类谱写的歌谣,讲述海妖的传说。” 泉睁开双眼:“海妖?” “对,海妖。”艾格拉斯将他的腰肢圈紧了几分,指尖逸出一点荧光,飞到墙上,墙上的浮雕霎时鲜活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东境之王的王后生下了一位公主……” 浮雕中的人物犹如活人一般开始为他们演绎,泉一瞬不瞬地望着,栩栩如生的雕像倒映在他清澈的蓝眼睛里,仿若水面倒影。 “……公主追随着他,纵身跃入了大海。”故事进行到尾声,代表公主的雕像跳进了代表海浪的波纹,艾格拉斯继续用华丽低醇的嗓音在泉耳畔徐徐述说,“此后在那片海域,过往船只上的船员们总能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人身鱼尾,金发海藻般披散绞缠,坐在礁石上,用动人的歌喉轻声吟唱着悲伤的歌。人们将她称作‘海妖’,说她是公主的灵魂所化,而她身下的礁石,则是公主恋人的化身。” “如果有一天,你像公主的恋人离开她那样离我而去,我也会追随你,”泉在艾格拉斯的大腿上微微转过身,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完美无瑕的侧颜上,为那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朦胧银边,“我会做你的海妖。” “瞎说什么?”艾格拉斯失笑,抬手轻抚他光洁的后颈,“我不会离你而去,永远不会。” 明明是郑重的许诺,泉心底却浮起了一丝莫名的异样感,惶恐地将手掌覆盖上了艾格拉斯执着八音盒的手:“我好害怕,现在只是在做梦……” “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艾格拉斯屈起食指,用指节在泉的手心上蹭了蹭,倏然扣紧他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两片薄唇重重贴了下来。 冰冷如斯。 不安的感觉攀上了顶峰,泉张开嘴,让艾格拉斯将同样冰冷无温的舌头伸了进去,唇舌交缠仿如厮杀,带着抵死缠绵的深情与绝望,啧啧水声不断。 八音盒摔到了地上,乐声仍然在继续。 “哈啊……哈……”双唇分离,牵出长长银丝,两人的呼吸还近距离地纠缠在一起,泉低低喘息了几声,主动再度亲吻了上去。 然而这一次,却有无数幽黑魔藤自虚空之中出现,缠绕上了艾格拉斯的身躯,艾格拉斯俊美的脸渐渐被死亡的惨白占据,皮肉开始腐烂。 泉眼角闪烁着泪光,却并未被他吓得后退,反倒伸出双手,抱住了他变得无比可怖的脑袋,将这个吻加深、再加深,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生命。 “我会一直在这里,”艾格拉斯忽然开了口,唇紧贴着泉的唇翕动,一张脸上,只剩下近在咫尺的深邃双眸还是完好的,“但你,应该走了。” 泉被泪水浸润迷离的蓝眸蓦地睁大,随即便被艾格拉斯用力推出了怀抱:“不……艾格拉斯!艾格拉斯——” 尾音染上了哭腔,伤心欲绝。 艾格拉斯的眼珠凹陷下去,数不清的白蛆从他眼眶里爬了出来,八音盒的乐声骤大,如同洪流一般将泉席卷淹没。 …… “笑容犹在, 耳语依旧, 我愿随你坠入汪洋, 被幽蓝包裹。 我想如影随形, 伴你左右, 与你携手同游……” 泉在一阵歌声中醒转,艰难地抬起湿淋淋的羽睫。 梦里梦外,同样的音乐,不同的人。 唱歌的男人声音透着兵刃相接般的危险金属感,唱的却是哀伤缱绻的歌谣,听上去十分不搭,还跑着调。 “总算醒了?”尼德蒙特不知何时生起了一堆火,正将猎杀到的驯鹿架在火上烤,瞥见一旁掀起眼帘的泉,鼻中轻嗤,“你们人类还真是脆弱,拿松鼠尾巴玩一玩,居然能晕过去,是不是我折一根树枝,就能把你们捅个对穿?” “……”泉无言地倚靠在磐石上,半晌,伸手拢了拢被粗暴撕裂后挂在身上的衣裙。 他已经将近一天半的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腹内空空如也,又接连被松鼠和尼德蒙特玩弄,终于承受不住地昏倒在了尼德蒙特身下。 醒过来时银发凌乱,衣衫不整,双腿之间黏糊糊湿哒哒的,身上沾满尼德蒙特的津液,以及松鼠尾巴带着亵玩意味扫过时拖曳出的道道血迹。 好脏…… 泉环住自己的双臂,轻轻颤笑了起来,眼泪簇簇落下。 笑了一会,他用手扶着石头,咬着唇吃力地站起了身。 尼德蒙特瞟了他一眼,从架子上撕下一块烤得滋滋流油的鹿肉,扔进嘴里:“我说过了,我很享受追捕猎物的快感,所以尽管逃跑吧。” 泉没有理会他的嘲弄,兀自曳着脏污破碎的长裙,魂不守舍地走向雾茫茫的湖泊。 “噗通——” 尼德蒙特正在漫不经心地嚼着鹿肉,忽而听见一声水响,愕然抬起头,看见泉身子往下一沉,直直地坠入了湖中。 干涸的血液被水润湿,柔顺的长发在冰寒彻骨的湖面上漾开,随之飘开的,还有几抹绉纱般的淡红。 46.荆棘雪(十九) http://.biquxs.info/

泉本以为,自己在即将溺毙之际看到的,会是艾格拉斯、祭司长、父母、兄弟姐妹抑或千千万万在战争中丧命的诺顿王国战士们的英灵,然而他却看到了一座废弃的祭坛。 祭坛的残垣断壁间感受不到一丝风,空气仿佛凝滞不流,倾颓的大理石立柱旁,一名身披斗篷的男人长身鹤立。 他侧对着泉的视线,戴着兜帽,泉只能看见他苍白削瘦的下颌,以及一绺从兜帽里漏出来的黑发,打着卷垂落在同样漆黑的衣料上。 虽然看不见脸,但是莫名有种熟悉感。 男人的身前堆着好几具骷髅,他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几团蓝幽幽的魂火在半空中燃起,分别飘进了骷髅们空荡荡的胸腔,骷髅们关节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响声,以僵硬而又诡异的姿势缓慢地站了起来。 男人冲它们伸出了一只手,泉惊愕地发现,那只手上竟然没有血肉,仅仅是一副白骨。 ——巫妖!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巫妖的头微微动了动,打算转过来。 还没等到他扭头、看清他的面容,泉就感到一股力量钳握住了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猛然向上一拽。 “咳咳咳……咳咳咳咳!”泉被尼德蒙特拉出水面,立即剧烈地呛咳了起来,湿透的银发结成绺,绞缠于颀长素颈间,下半部分飘荡在身周。 尼德蒙特揽着他的腰肢游到岸边,将他先推上了岸。 泉侧卧在积雪皑皑的湖岸上,冻得瑟缩起了身子,脸色白得剔透又可怜,破裂的黑金长裙被湖水浸成了半透明,紧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寒风一吹,就让他直哆嗦,仿佛一支摇晃将熄的残烛。 “艾格拉……咳咳……艾格拉斯……”泉口中断断续续地呛出水来,一边咳嗽,一边浑身发抖地抽泣,哭得唇角挂了泪珠。 尼德蒙特也爬到了岸上,双手撑到他身体两侧,低眸俯视着他,恍如一片阴翳一般笼罩在他上方,当听见他虚弱悲戚地呢喃出“艾格拉斯”这个名字时,眼底划开森然的笑意。 他强行舒展开泉的身体,搬过泉的脸,俯身狠狠吻了下去,将他的哭唤哀泣通通堵在了唇齿之后。 “唔唔……唔——”泉起初还挣扎推拒,可很快就泄了力,放弃了无用的抵抗,颓然垂下推搡着尼德蒙特的手,被动地承受着尼德蒙特狂风骤雨般覆盖而下的吻。 尼德蒙特在泉口中肆意攫取,舌尖极富侵略性地刷过泉的上颚,搅动泉冰凉的软舌,强迫它与自己共舞。 直到泉被亲吻得靡息微乱,裸露在外的雪肤好似被打倒了水粉一般,染上了一层诱人的淡粉,尼德蒙特才停了下来,陡然变回红龙,叼着泉的衣襟将他从雪地上提起来,收拢大而厚的翅膀,将他整个裹了进去。 暗红的龙语魔法纹路在皮革翅膀之上亮起,温暖着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其中的美人。 泉的长发和滴滴答答淌水的衣裙在龙语魔法的作用下逐渐被烘干了,尼德蒙特却并未就此松开他,又裹了他好一会,直至泉沉闷的哭声渐弱,呼吸渐渐平稳,才幻化为人形,将泪水干涸在眼角的泉,抱到了一段倒伏在地的山毛榉上,让他张开纤长双腿跨坐在了上面。 “饿坏了吧?”尼德蒙特摸了摸泉微瘪的小腹。 泉沉默以对。 他不回答,尼德蒙特倒也不在乎,兀自转身,去木架上挑了一块还没烤焦的鹿肉撕下,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走了回来,忽而弯下腰,捏起泉的下颌,将嚼碎了的鹿肉嘴对嘴哺给了他。 “唔……!”泉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他别扭地骑在山毛榉上,两只手撑在身前,后背精致的肩胛骨因为这个动作而愈发凸出,颤颤巍巍的,仿若一只在风雨中湿了翅翼的白蝴蝶。 尼德蒙特用舌头撬开泉紧合的牙关,强硬而不容拒绝地将碎肉推入了他被迫张开的双唇之间。 泉想别过脑袋,将鹿肉吐出去,但下颌被尼德蒙特死死钳着,嘴唇也被尼德蒙特的唇牢牢堵住了,他只能接纳,将它们一点一点吞咽了下去,透明津液顺着二人的下颌滑落。 喂完一口,尼德蒙特直起身,看了泉一会,准备去撕第二块鹿肉。 “不要。”衣角却被人攥住了。 泉抬袖拭去涎水,轻轻抿了抿唇珠,长睫如孔雀尾羽般覆落,撒下淡而细密的灰影:“我自己……自己吃。” 尼德蒙特闻言笑了:“早这么听话不就对了?” 泉在尼德蒙特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填饱了肚子,尼德蒙特将打横他抱起来,走到湖边放下,褪下他的长裙,解开束腰衣,用手掬起一捧湖水,从他头顶上方浇了下去。 刺骨的湖水经由他的双手,居然变得稍稍有些烫热,犹如温泉水一般轻柔地流淌而下。 尼德蒙特认认真真帮泉清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与腿间黏结成块的浊液,将他带回了深藏于山腹之中的巢穴。 随后尼德蒙特离开了一趟,泉独自站在金币堆上换衣裳,正要系上腰带,尼德蒙特又回来了,将一条染血的锁链摔到了他的脚边:“你的凯莱尔大人丢下你,自己逃走了。” 尼德蒙特本想看泉露出难以置信或悲伤怨怼的表情,哪知他的期待却落了空,泉梨涡微凹,抿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浅笑。 “笑什么?”尼德蒙特蹙起锋眉,一步迈到他面前,像捕食猎物一般低头咬上了他的脖颈,獠牙轻磨他柔嫩的颈部肌肤,感受他在自己的齿尖下咽着口水,簌簌战栗,“精灵逃了,你就是我唯一活的收藏品,我更该好好珍惜你、疼爱你才是。” 红龙深深嗅着泉的体香,语气恶劣:“你说他会去哪里?去找‘艾格拉斯’来救你么?哦,差点忘了,你可是‘艾格拉斯’的王后呢……” “不要……啊……!”泉被猛地推倒了在金币堆上,尚未系好的真丝腰带被扯下,缠上了嘴巴。 尼德蒙特单手将他的双腕拉到头顶,用拇指揉了揉他因惊惧轻颤的喉结:“我不想再听你叫出那个家伙的名字。” 按揉喉结的手移开,转而拿起了一颗具有多棱面的红宝石。 …… 十天之后。 “尤兰达殿下!” 银发高束的精灵女战士不顾近卫的劝阻,握着弓箭跳进了通向红龙巢穴的碗状洞口。 尤兰达凭借木精灵天生轻盈的身躯,在山壁上灵巧地连连借力,抓住一根垂挂而下的藤蔓,荡到了一块凸出的峻峭山石上。 山石下,挂着一个巨大的金笼。 金笼里似乎关着什么东西,尤兰达眼睫上沾着鏖战时流下的汗水,一晃而过,没有看清。 是被恶龙捕获的某种珍奇鸟儿么? 尤兰达顺着一根金栏滑了下去,鼻息倏地一滞。 一个精灵。 伏在柔软宽大的雪狐绒上沉睡,身上穿的长裙是森林般古朴幽雅的深绿色,永恒星光晕染而成的银发铺散一地,随轻浅的呼吸极轻微地起伏着,掩盖了微微蜷曲着的雪白手指。 父王让她寻找的星之王冠,就歪斜地戴在那精灵低垂的头颅上。 “嘿,醒醒……醒醒。” 笼中精灵被陌生的女声唤醒,茫茫然抬起头来,颊侧柔顺的银发如同流水般滑落,露出一张皎洁似初升秋月的脸,即使神色还带着刚刚睡醒的迷蒙,也足以惊艳人心。 不是精灵。尤兰达意识到。虽然拥有精灵的银发、比精灵更令人震撼的美貌,但对方并没有精灵的尖耳朵。 他是一个人类,一个人类男性。 通用语、精灵语、侏儒语、魔语、龙语……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描述出他美丽的万分之一。 面对这样极致的美,身为雾光城木精灵公主的尤兰达,一时竟也有些自惭形秽,悄悄对自己使用了一道净化术,清理掉了身上的血和汗。 这时几名木精灵战士也跟了进来,尤兰达命令他们打开了金笼上施着龙语魔法的锁扣。 美人安静地任由他们开启笼门,从雪狐绒上撑起了上半身,望着轻灵地跃入笼子里的尤兰达,咬出了斑斑莓色的唇瓣动了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龙到哪里去了?” 音如流泉。 “尼德蒙特被我们用龙骨箭射伤了翅膀,逃到海峡另一边去了。”尤兰达说着,朝美人伸出手。 跟随她的木精灵战士们,以为她要去摘他头上的星之王冠,谁知她却微微弯腰,将他搀扶了起来,为他整理好了王冠下微乱的发丝:“你得救了,愿意跟我——跟我们一起回雾光城吗?” 47.荆棘雪(二十) http://.biquxs.info/

“叮铃……” “叮铃……” 木精灵的坐骑皆为良驹,神采奕奕,洁白的鬃毛顺滑得发亮,辔头上系着拇指大小的水晶铃铛,行走间铃舌碰击铃壁,发出空灵悠远的声响。 缓缓穿行于雾霭之中,马背上的木精灵们伴着铃声,用精灵语轻声哼唱着曲调柔美的歌谣。 “他们在唱安魂歌,为牺牲于恶龙吐息之下的英灵。”尤兰达向与自己并驾而行的泉解释道,话音极轻,仿佛担心吐字重了,会惊扰到森林里古老的雪魄树魂。 泉颔首,悲悯地微微垂下了长睫。 为了打败尼德蒙特,夺回一个纪元以前被尼德蒙特抢走的星之王冠,尤兰达率领的木精灵军队可谓损失惨重,虽然赢了,但也是惨胜,如果会说精灵语,泉也想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唱安魂歌。 既是想为逝去的木精灵英雄们而歌唱,也是为了……悼念艾格拉斯。 薄暮森林里很冷,然而对泉而言,再冷,也好过被囚禁在尼德蒙特巢穴内的金笼里,就算那里堆金叠玉,有火把、有温暖厚实的狐皮和织锦绒毯,终究也只是牢笼。 “有我在,任何活物、死物,都不能再欺负你、伤害你、禁锢你的自由。” 艾格拉斯,这不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吗?可为什么当我成为红龙的囚鸟、被红龙肆意欺辱时,你却并没有出现? “有我在”,你……不在了吗? 浓浓白雾缭绕在身周,遮蔽了视线,宛若飘荡的亡灵,霜花沾结于睫尖,与银白的睫毛难分彼此,周遭干冷得让人流不出一滴泪。 不知究竟在密林中骑行了多少天,某一日,当黄昏的血红彻底被夜色吞没,月亮攀上最高的树梢,分明并未起风,骏马辔头上的水晶铃铛却骤然全部急促地摇晃了起来,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居然照透了身前的浓雾,一棵巨树映入眼帘。 尤兰达娴熟地翻身下马,将一只手递给了坐在马背上的泉:“欢迎来到雾光城,木精灵的不老国度。” 泉握住她的手,从白马上跳了下来,抬头打量眼前的巨树。 正如传说中一般,生命之树拔地参天,高大如连成一片的堡垒,枝干层层延展,苍翠葳蕤的树冠遮挡住了半壁夜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尤兰达的一名近卫从背上取下长弓,却没有抽出箭筒内的箭,直接将弓高举过头顶,拉满弓弦,对准生命之树的方向,蓦然松开了蜷紧的食指。 只听“铮”的一声清响,银弦犹自颤动不止,在月华下流转着一线寒光。 随后,两根粗壮的树枝慢慢延伸了下来,树枝间又生长出无数新的枝条,绿藤缠绕形成扶手,逐渐搭成了一架柔韧的树梯,垂至泉与众木精灵的面前。 “走吧,慢一点,小心别摔着。”尤兰达牵着泉走到树梯上,树梯便缓缓向上收起。 两人随着树梯的缩短渐渐升上空中,泉将手搭到扶手上,新奇地观赏着周遭美景。 “六千年前,木精灵先祖在生命之树的枝干上建立了雾光城,那时生命之树还只有五重,因此我们的树上王国也只分为五层,此后生命之树继续拔高,如今已有七重主要枝干,雾光城也得以扩建成七层。” 生命之树大得远远超乎人类对植物的想象,繁茂枝叶间萦绕着点点萤火虫一般的冷光,这里没有冰雪,飘扬的雪花都变成了雪精灵,振动蝉翼似的透明束翅,自由自在地穿梭飞舞。 “这些是诸神赐予精灵的星辰,所有善良纯洁的木精灵与雪精灵都能享受它们的照拂,但不包括那些选择臣服于黑暗的堕落精灵。”尤兰达勾了勾手指,一团星光晃晃悠悠飘到她的指尖,她执起泉被她牵着的手,展开他修长的五指,将星光送到了他的手心上。 受古老植物与永恒星辰庇护之地,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泉托着触摸不到实质的星光,溶溶星辉映照着玉白的肌肤,似乎能照进象牙般剔透的骨骼里,再从手背后面透出丝丝微光。 树梯收缩到第六层时停了下来,几名身穿青色纱衣的木精灵向他们走来,朝尤兰达款款行礼:“公主殿下。” 正望着另一个方向的泉闻声,将柔和的星光轻轻吹出手心,转过头,清晰地听到素来宠辱不惊、优雅淡然的木精灵们鼻间齐齐传来了屏息声。 “我要去第七层觐见父王,”尤兰达吩咐道,“你们给他安排一个舒适的房间,带他先去休息。” “是。”为首的木精灵点头,掩饰住眼中的惊艳与欣喜,冲泉做了个表示“请”的动作,“请随我们来吧,尊贵的客人。” 泉道了声谢,刚走下树梯,皓腕就被轻轻拉住了。 “公主?”他以为是尤兰达拉住了自己,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回过头,发现竟是一根用于构成扶手的绿藤蜿蜒而至,勾住了自己的手腕,是挽留的模样。 “生命之树很喜欢你。”尤兰达看着泉的眼睛,微笑。 脚下的古木发出一声赞同般的低沉叹息,绿藤松开泉的腕子,莹莹地亮了起来,自细嫩的尖端渗出一滴乳汁般的奶白液体,见状,就连尤兰达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它要赐予你祝福?快,快喝下去!” 泉不明就里,尤兰达用手将绿藤托起:“张开嘴含住它,将它们喝下去吧。不必害怕,生命之树的汁液是很好的东西,会给予你力量。” “谢谢。”不能拒绝生命之树与木精灵们的美意,泉只好启唇,将垂挂着液滴的绿藤尖端含进了嘴里。 绿藤甫一入口,苦中带甜的汁液就立刻汩汩而出,泉还没做好准备,被呛了一下,乳白液体沾湿了唇珠。 微张的檀口内含着一段荧绿藤条,两片唇瓣之间莹白的齿列若隐若现,稍稍露出一点软嫩红润的舌尖,秀眉微凝,喉结上下滑动着,一口一口地吞咽。 尤兰达站在树梯上,静静凝视着吸食树汁的美人,眸色稍深。 生命之树的汁液流进咽喉,四肢百骸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掠过,多日鞍马劳顿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颦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绿藤荧光渐暗,从泉口中自发地抽了出去,尤兰达伸手,轻柔地勾去了泉唇珠上的奶白汁液,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间抹开:“好了,我应该去觐见父王了,天色不早,你先跟他们去歇息吧,我明天再来找你,带你逛逛整座雾光城。” …… “泉。” 红酒般奢华醇美的嗓音。 头上,是万魔殿厅堂高而华美的穹顶;脚下,是一泓鲜红发亮的熔浆。 骸骨王座半埋没于熔浆之中,艾格拉斯横坐在宽阔的王座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不羁地搭在一侧扶手上面,单手撑着下巴,紫黑色的长袍下摆拖曳到了熔浆里。 “艾格拉斯……”泉朝他走过去,双足踏在熔浆上,每走一步,未着鞋袜的雪白脚底便激起一圈法阵似的涟漪。 当走到骸骨王座前的时候,艾格拉斯张开双臂,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们在滚烫熔浆的包围下,在坚硬冰冷的骸骨王座上拥吻缠绵,耳鬓厮磨,泉趴在艾格拉斯的怀抱里,细细亲吻艾格拉斯的犄角。 “我的泉。我的小王后。”艾格拉斯爱抚着他骨骼分明的清瘦脊背,张口含住了他雪片一般的银睫,温柔地舔净银睫上的水迹。 漫天红绸飘落下来,将一对身影覆盖…… 夜半,泉在雾光城的树屋中醒来,浑身汗津津的,一片燥热,身下的床褥洇开晶莹的湿腻,泪水却湿了两颊,浸润了唇弓。 48.荆棘雪(二十一) http://.biquxs.info/

泉拨开面上与颈间汗湿乱缠的发丝,为了驱散周身的郁热、疏解内心的苦楚,掀开天鹅绒被,起身下了床,披上一袭海蓝色丝绒睡袍,推门而出。 木精灵们早已吹灯入眠,整个雾光城的第六层一片静谧,星临万户。 几只幻化成白雪睡熟了的雪精灵被开门声自梦乡中惊醒,变回可爱灵秀的精灵模样,从栖身的树叶上坐了起来,望着走出树屋的美人。 泉步履轻盈地走到树屋外的金栏杆边,孑然凭栏而望。 很小的时候,母后在四柱床前念给他听的童话书上说,当一个心存真善美的人逝世后,他的灵魂会变成星星,永远在夜空中闪耀,注视着尚在人间的至亲与至爱。 那么现在,这些如流萤般飘浮在雾光城里的星光之中,会不会有一两簇,就是他们呢? 艾格拉斯不是人类,而是人与恶魔的混血,也会是其中之一么?如果不是,他又会在哪里? “我的泉。我的小王后……” 梦中温存时,艾格拉斯附耳呢喃的声音喑哑低沉,恍若呓语,犹如月光一般穿透不饶人的光阴和薄如白纸的回忆,照进冰冷沉默的现实。 那个梦的最后,艾格拉斯抚摸着泉微微隆起了柔美弧度的白嫩小腹,轻咬着泉的耳珠,沉沉地笑着调侃,让他给自己生一个像他一样漂亮的小魔王,延续自己的血脉。 我不要延续你的血脉,我只希望你的生命能够延续下去。 徐徐拂过的夜风吹散了燥热,只剩满心酸楚。 “咚、咚、咚、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台阶上,顺着木头阶梯一级一级地弹跳了下来。 泉擦了擦玉颊雪腮上的眼泪,侧转过身子,只见一只小球缓缓滚到了自己的脚边。 那是一只镂空的木球,由生命之树的枝条编织而成,纵横交错的树枝内部似乎还装着什么,随木球的滚动滴溜溜地转。 泉弯腰将它捡起来,一抬眸,就看见一个男孩急匆匆地追下了台阶,注意到拾起木球的泉之后,他在台阶最后一级的阴影里停下了脚步。 “这是你的吗?”泉抱着镂空木球走上前,略微低下头,问身前的男孩。 男孩站在一级木阶上,头顶的高度大致和泉平直漂亮的锁骨齐平,由于驻足于阴影中,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柔软而偏短的碎发、尖尖的下颌与一双尖耳朵的模糊轮廓。 是哪一对木精灵夫妻的孩子吧,泉心想。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默然仰头注视着他,他们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阴影中男孩的视线如有实质,泉竟莫名生出了一种正被人端详品赏着的错觉。 伴随着“吱呀”一声低响,不远处一座三层树屋的门开了,一道窈窕的身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凝睇着泉的男孩似乎被开门的声音惊动,将双手伸出阴影,一言不发地接过了泉手的木球,继而重新隐没到黑暗中去,转身踩着木头阶梯,“噔噔噔”地跑远了。 “泉?”尤兰达的嗓音犹染淡淡睡意,略显沙哑,“是你在那里吗?” 泉收回微微颦眉望着男孩背影的目光,转向她:“是我,公主殿下。” 精灵公主今夜脱下了率领军队与恶龙战斗时,身上穿的轻便薄甲,换上了一袭象征生命之树的绿色及踝长裙,裙摆点缀着采摘自夏秋二季的花朵,宽松的轻纱下,女性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隐隐绰绰。 “怎么这么晚还待在屋外?睡不着么?是不是赛琳娜给你准备的树屋不够宽敞,床不够柔软,让你难以入睡?” “不是的,”泉摇了摇头,“他们为我安排的一切都很舒适,我感到十分荣幸,也十分感激。” “那为什么会睡不着?”尤兰达翩翩然来到了他的面前,关切地问,“是刚来雾光城,不太习惯么?” 泉垂下流洇着星光的纤长银睫,缄默半晌才答道:“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 女性精准的直觉与敏感的心理让尤兰达几乎立即就明白了,眼前美人口中的“故人”,多半已经不在人世。 这种时刻,一切言语上的安慰都是空洞而又苍白的,尤兰达并未试图宽慰他,而是侧过身,向着金栏杆之外伸出了右手,一个雪精灵飞过来,绕着她的手灵动地飞舞,逶迤拖曳出丝丝光华。 尤兰达的话音低缓似雾:“我的母后,美丽高贵的柯蒂莉娅王后,在我还不到七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被一个蛛魔所猎杀。” 泉掀起眼帘,凝眉:“我很抱歉……” “你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尤兰达微微摇首,笑叹,“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快四个世纪了,那时候我太小,还不懂得悲伤,真正伤心难过的,是我的父王,记得那段岁月,他甚至不愿意见我,因为我的眉目跟母后太像,见到我,他就会想起母后,想起那位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精灵。” “被留下的,往往才是最痛苦的。”尤兰达顿了顿,接着道,“半个世纪前,父王患上了一场重病,连精灵族最好的医师都没办法医治,生命垂危,随时有可能离我们而去。我对此无能为力,只有趁他还在时,尽可能满足他的心愿,他希望我寻回星之王冠,我便带领军队,去和尼德蒙特战斗。” “你们人类以为我们精灵永生不死,青春永驻,其实并非如此,精灵也有生老病死,只是生命比人类漫长得多而已。木精灵信仰春神,信仰所有古老的植物,在我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每个木精灵过世后,都会融入植物的根系,化为它们的一部分,你在路上见到的每一枝花、每一片叶、每一丛生满小刺的荆棘,都有可能是你曾经的亲人或爱人。当春天来临,万物复苏,树梢抽出新芽,各色鲜花开遍原野,那是他们在冲你微笑。” 雪精灵飞到一旁,摘下一朵洁白的小花,放到了尤兰达摊开的手掌心上。 尤兰达将它递给泉,泉伸手接住,置于鼻下,轻轻嗅了嗅:“好香……木精灵族的传说,倒是和我母后讲的童话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泉的神色已不再像方才那般哀伤,尤兰达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刚才我从树屋中出来的时候,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木精灵小孩,”泉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木精灵小孩?可是雾光城第六层,并没有尚未成年的木精灵啊?”尤兰达疑惑地挑眉,旋即恍然,“哦,我知道了——你遇见的,应该是我哥哥尤金。” 泉微怔:“……哥哥?” 尤兰达点点头:“尤金是我父王年轻时,跟一个侏儒族女人生下的孩子,因为拥有侏儒族的血统,所以哪怕已经五百多岁了,也还维持着一百岁左右的少年模样。父王和族人们……不太喜欢他,他同他的侏儒母亲一样,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明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性格可能古怪乖张了一点,你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 “那就好,”尤兰达笑起来,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暧昧不明,“泉,你真是个温柔的人,这世上,一定有很多生灵喜欢你吧?” 何止是“喜欢”? 精灵会将他写入诗篇;恶龙会将他锁在金笼里,视作最完美的收藏品;人类会为他而战,将他囚进巍然高塔;人鱼会想亲吻他的双唇,用妖娆甜美的歌声将他诱入深海;血族会想初拥他,赐予他被光明神诅咒的永生,抱着他在漆黑无光的棺材内做/爱,然后沉睡…… 他是爱与美之神馈赠给世界的礼物、集祝福和诅咒于一身的美人、战争之子,没有生灵会不爱他,没有生灵会不想独占这份温柔。 就连尤兰达,都想为他戴上星之王冠,用一捆捆细韧雪白的丝线,将他绑缚到未来将会由自己继承的木精灵王座旁,那张用生命之树的枝干制成琴身的巨大竖琴上,缠裹如丝茧中的银蝴蝶,独属于她的美丽银蝴蝶。 然而她不能那么做,这只蝴蝶太过荏弱,若是裹进蜘蛛丝,或者剪断翅膀关进琉璃罩,很快就会丧失生命力,奄奄一息。 这样的蝴蝶,应当娇养起来,以情为露水,以爱为食物哺育。 尤兰达柔声道:“雾光城虽然没有冰霜,但更深露重,夜间还是很凉的,你身体不好,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找回了失落已久的星之王冠,过几天还有庆功宴。” 泉温驯地垂了垂睫:“好。公主殿下也早些休息吧。” “嗯,我知道。” 泉与尤兰达道别,独自回到树屋中,想了想,将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白花放到了枕头底下,声音轻柔:“无论你是不是艾格拉斯,都晚安。” 他脱掉鞋袜,褪下丝绒睡袍,赤/裸着重新蜷回被子里,枕到沾染了淡淡馨香的枕头上面,正要合上双眸,倏忽听见屋外传来了一阵乐声。 是尤兰达折下了一片绿叶,放置在丹唇之间,轻轻吹响。 婉转朴拙的乐声在寂静的雾光城内回响,如同孩提时期,老奶妈坐于床畔,嚼着烟叶的嘴里轻声哼唱的安眠曲。 在它的陪伴下,泉渐渐沉入了梦乡。 49.荆棘雪(二十二) http://.biquxs.info/

“尤兰达公主与人类贵客泉——” 木精灵传令官的嗓音清如溅玉。 霜白月色倾泻,月下的雾光城恍若仙境,尤兰达帮泉调整好用于固定披风的绿叶形胸针的位置,挽起了他的手臂:“走吧。” 他们肩并肩走进位于生命之树第五层的叶织宫殿,大厅两侧摆放着长桌,桌上杯盘错落,金银生辉,各式佳肴美食香味四溢。 桌边的长凳上早已坐满木精灵,个个相貌出众,气质脱俗,彼此轻言细语地交谈着,但当一对惊鸿艳影自门口相携而入之时,所有木精灵的目光纷纷被他们吸引。 今日一早,泉就着花露吃完早点,侍者们便去为他梳洗,给他穿上了一袭深秋银杏叶色泽的典雅长袍,外罩丝质象牙白长披风,又在他银白的发顶戴上了一顶由柳条和满天星共同编织的花环。 此时行走间,披风宽阔的下摆在地上迤逦铺散开来,美人脚步优美得胜过最好的木精灵舞者,肌肤莹洁似永冻之地的霜雪,裸露在外的脖颈线条秀颀高贵,腻白如盛在银碟里的新鲜奶酪,令人远远望着,便忍不住想要啜咬上一口。 挽着他左臂的尤兰达身穿极具森林气息的墨绿色长裙,盘起的银发被笼在点缀着祖母绿与淡水珍珠的发网内,双耳下各用透明细线吊着一颗钻石,仿佛凭空悬挂了两滴莹澈通透的水珠,随着她的步子轻微晃动。 被邀请来参加庆功宴的皆为贵族,作为下一任精灵女王、未来雾光城统治者的尤兰达是其中身份最尊贵的,因此最后进入叶织宫殿,等到她和泉落座后不久,晚宴就正式开始了。 木精灵族不胜酒力,故以清水代酒,唯有地位高的木精灵,才能喝上刚接的生命之树的汁液,泉作为公主带回雾光城的人类,享有贵客的身份,也被斟上了满满一盏乳白甜苦的树汁。 乐师们吹奏木笛,弹拨竖琴,泉端着杯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树汁,上唇如花瓣般文雅地印在杯沿上,中央一点唇珠泛着淡淡蔷薇色,轻垂的睫羽犹如两片沾落于眼睑,纤薄欲坠的晶莹雪。 “啊……当心!”身旁的木精灵贵族突然溢出了一声惊呼。 一个东西飞过来,堪堪砸落在了泉面前装满金黄色蜂蜜的碗里,泉的衣襟上顿时溅开一小片黏稠的深色,睫尖也沾上了丝丝晶莹。 木精灵侍者连忙用蘸了水的绒布替泉擦拭,尤兰达的一位堂兄皱起眉头:“尤金,把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具收好,别吓到了客人。” “嗡嗡嗡嗡嗡……” 碗中的小东西发出一阵昆虫振翅一般的急促嗡鸣,一个沾满浓稠蜂蜜的小圆球从里面窜了出来,圆球上居然长着一对蜻蜓般长而窄的翅膀,飞向了一旁的长桌。 泉顺着它飞行的轨道望过去,只见那奇怪的小圆球飞到一个座位前,被一只略显稚嫩的手一下子握住了。 抓住圆球的木精灵看上去只有人类男孩十三四岁的模样,唇红齿白,奶白的小脸略带稚气,显出几分可爱,长长尖尖的精灵耳,一头柔软的碎发并非纯粹的银色,其间夹杂了不少浅栗色发丝,可见血统并不纯正。 尤兰达的兄长,混血王子尤金。 精灵族向来自视高贵,一旦混入了其他种族的血脉,就极易受到纯种精灵的歧视,更遑论继承王位,尤金从出生之日开始,便注定与王位无缘,但令泉惊讶的是,他竟然连王族的餐桌都不能上,只被允许和一些小贵族们坐在一起,待遇堪比人类王族的私生子。 “维克托堂弟,”尤金看着那名发难的木精灵王族,小圆球在手中嗡嗡作响,从指缝间能看见振动着的半透明翼尖,“这件发明物叫作‘瞳’,是用来在战争中查探敌情的,堂弟说它是‘玩具’,难道童心未泯,想和它玩玩?唔……可惜它非常重要,我可不外借。” “你……!”维克托是传统意义上的木精灵,不及尤金伶牙俐齿、刻薄尖酸,说不过他,只得斥道,“快给客人赔礼道歉,你把雾光城的礼数忘到哪里去了?” 尤金的视线转向泉,眼神透着玩味:“哎呀,不小心把贵客的衣裳给弄脏啦?真是万分抱歉。这可怎么办才好?要我帮您舔干净吗?” 泉眉心微蹙,他身侧的尤兰达冷冷开口:“哥哥,请你适可而止。” 尤金显然并不懂得何谓“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嘴唇动了动,正要再说些什么,宫殿外倏然传来了传令官的声音:“陛下驾到——” 在场的木精灵们都一惊,愣怔一瞬后,齐刷刷站起了身:“harierculishitath!” 一位身着洁白长袍的男性木精灵,在一众侍从的跟随下缓慢地走了进来。 “父王!”尤兰达匆匆迎过去,眼里闪烁着惊喜的泪光,满满的不敢置信,“您的身体……您可以下床了?!” 精灵王出尘绝俗的脸上还透出几分虚弱的苍白,和蔼地冲尤兰达笑了笑,越过她,径直走向了她身后的泉:“我想,你一定就是泉吧?” “是的,陛下。”泉有礼有节地点点头。 在他与木精灵们微微讶异的目光注视下,精灵王执起他的左手,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纤细瓷白的指根:“雾光城非常欢迎你的到来,如果愿意,请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与尤兰达,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高傲的精灵王竟会对自己一个人类后辈行吻手礼,泉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谢谢您。您和公主殿下对我的恩情,我必定会铭记在心。” “呵。”忽而听见一声轻嗤,泉下意识侧过蓝眸,瞥见了站立在右侧长桌边的尤金。 性情乖张的混血王子唇角微挑,浅琥珀色的眼睛里神色复杂,夹杂着一抹好笑、一抹讥讽,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50.荆棘雪(二十三) http://.biquxs.info/

精灵王缠绵病榻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今天忽然能离开卧房,来到第五层参加庆功宴,众木精灵都惊奇不已,尤兰达更喜极而泣,连饮三杯生命之树的汁液,向春神和生命之树祈祷,希望父王能早日完全康复。 精灵王脸色还很憔悴,脚步也尚有些虚浮无力,在叶织宫殿里坐了一会,喝了点熬热的树汁,陪尤兰达与泉说了说话,就让侍从们搀扶着他离开了。 “泉,我现在暂时走不开,让侍女带你去换身衣裳可好?”尤兰达侧首询问泉,得到泉的同意后,扬声唤道,“赛琳娜!” 赛琳娜将泉带出叶织宫殿的大厅,穿过淌满月华的树枝桥,进入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的四面墙上氤氲着淡薄朦胧的雾气,泉一走进去,薄雾便渐渐散开,飘至墙角,显现出了镶嵌在后面的镜子,明亮的镜面反射着映入室内的月光。 赛琳娜从箱子里取出一套干净衣物,泉站在镶满雾镜的房间中,任由她为自己更衣,突然,隐隐约约间捕捉到了两个木精灵的对话声。 他们说的是精灵语,泉还在诺顿王国王宫中时曾经学习过,然而十多年过去,如今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加上他们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对话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泉只依稀听清了几个词——“陛下”、“治病”、“堕落精灵”。 堕落精灵? 一时之间,泉忽然想起了凯莱尔,他也是个矜贵美艳的堕落精灵,尼德蒙特说他挣脱锁链逃走了,那么此时此刻,他会在哪里呢? 是同处于这片星空之下,被同一轮明月映照着,还是回到黑暗深渊,去寻找艾格拉斯和其他魔族同伴们了? “呃!”他正思忖着,背后正要为他披上外衣的赛琳娜忽而闷哼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泉讶异地抬起长睫,通过身前以雾气镶边的镜子,看见了斜倚在门框上的尤金。 “尤金殿下?”泉转过身,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位王子的名字。 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意欲何为,泉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指尖暗暗蕴起一抹白光,蓄势待发。 尤金对他眼底的戒备视而不见,兀自将扛在右肩上的木筒放了下来,正是从这支木筒中射出的魔法符,令赛琳娜昏睡了过去:“你那位堕落精灵朋友为了救你,在树底下受罪,而你却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将给他带去折磨的木精灵视作恩人,在高高的树冠上享受着一切。啧,这么充满戏剧性,简直像是专门描写爱情悲剧的叙事诗里的内容呢。” “堕落精灵……”泉微愕,“您是说凯莱尔大人?他也在雾光城?他怎么了?什么叫,为了救我?” 连珠般抛出一串问题,泉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某种猜想,却又感到不可思议。 尤金并未直接回答他,直起身走出了房间:“想知道答案的话,就跟我来吧。” “……”泉犹豫了一瞬,咬咬唇瓣追了上去。 尤金领着泉东绕西拐,远离叶织宫殿,踏上了一条幽暗昏惑的小道。 泉没想到雾光城还会有这样的地方,没有萤火虫似的点点星光,雪精灵更是连一丝影子也看不见,月光被丛丛枝叶遮挡,只有少许筛过叶缝洒落在地,犹如打漏的细碎水银。 新老树叶在夜晚的微风中窃窃私语,地上堆积着潮湿的腐叶与花泥,泉不小心踩在一团湿泥上,脚下顿时一滑:“啊……!” “小心!”尤金回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从这里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他们在往下走,泉意识到,不露声色地将手从尤金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我们要去哪里?” “就快到了。”尤金捻了捻手指,回味着泉雪肤光滑柔腻的触感,他只回答了这一句,便不再多做解释,继续向前走去。 转过一个弯,头顶的枝叶由稠密变得稀疏,月光终于毫无阻碍地倾洒而下,照亮了前路,泉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在生命之树外围,一条极其狭窄的栈道上,下方夜雾溟濛,望不见底。 要是刚才没有被尤金拉住,从那里掉下去了—— 泉打了个寒战,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尤金在前面带路,引领泉沿着栈道一直走到了树底。 生命之树深深扎根于泥土,根系繁多而又根根粗壮,光是裸露在地表之外的部分,就足有两名成年男子的腰身合在一起那样粗,难以合抱,尤金从栈道上轻巧地跃了下去,回过头冲泉道:“下来。” 泉提起袍摆,跟着他跳到了盘旋交错的树根上。 尤金弯腰抱住一根树根,他个头虽小,力气却大得出人意料,竟将沉重的树根硬生生搬了开来,露出其后一个幽深的树洞。 树洞呈圆形,大小刚好够尤金这般体型的人直立进入,同周围树干上的纹痕组合起来,颇像一只被剜掉了眼珠的眼睛,泉向内望去,就像透过生命之树的一只眼,望进了它的灵魂。 他们爬进树洞,泉一脚踩入了滑腻的稠液里,略微吃了一惊,尤金取出一根不死鸟的羽毛点燃,轻微晃动的火光顿时驱散了黑暗。 古老的根须爬满洞壁,一滴乳白的汁液,从其中一条根须末梢渗出,“啪嗒”一声跌进了脚下的液体中,经年累月滴落的树汁积少成多,形成了一汪不深不浅的白湖,没过了半条小腿。 一个金发的堕落精灵,被纵横交错的树根牢牢禁锢着,整具身躯几乎都要嵌入洞壁中去,只剩一张脸仍然显露在外,苍白替代了艳色。 “凯莱尔大人!”泉一怔,匆匆涉水到他身边,竭力想掰开缠绕在他身上的树根,呼唤着他的名字,“凯莱尔大人,凯莱尔大人!” 凯莱尔没有回应。 身后的尤金道:“没用的,他听不见。” “尤金殿下,”泉闻言回头,眉尖焦急地拧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父王病了五十几年,药石无医,几乎所有木精灵都认为,撑不了多久,他就要去见不朽的诸神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突然好转?难道世上真有奇迹不成?”尤金语速不紧不慢,“星之王冠被红龙抢走那么多年,两任精灵王都没有派兵将它夺回来,父王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你以为,他又为什么突然让他心爱的尤兰达去红龙的巢穴冒险?”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内心的猜想成了真,泉轻声喃喃,又摇摇头,依旧有些不敢置信,“可是,精灵王?怎么会……” 尤金嘴角挑起讥诮的弧度:“你猜,等依靠生命之树吸干他的生命力,彻底恢复健康后,我那色迷心窍的父王是会让尤兰达嫁给你,还是自己娶你?” 泉银睫微微一抖,再次看向自始至终双眼紧闭,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凯莱尔,颤着手抚上了他冰凉的侧颊:“凯莱尔大人……” 祭司长为了保护他,在对他施下了魔咒之后,受万箭穿心而亡;艾格拉斯将他送出黑暗深渊,自己却被魔藤拖拽回了地狱似的火海;凯莱尔自愿被生命之树汲取生命力,传给病重的精灵王,只为精灵王能出兵,将他从尼德蒙特的金笼里救出来……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总在遭难? 莫非他真如预言中所说,是携灾难而生之人? 一滴泪珠划出眼眶,掉到束缚住凯莱尔的树根上,瞬间跌了个支离破碎。 凯莱尔眼帘似有所感地动了动,深碧的双眸蓦地睁开了:“快走!” 51.荆棘雪(二十四) http://.biquxs.info/

泉怔了怔,下一瞬,一只脚踝就被骤然破土而出的藤蔓缠住了。 紧接着,原本似滴漏般缓慢滴答的水珠倏忽连缀成线再成片,几乎每条根须末梢都流淌出了乳白的树汁,稠流如注,深度只到小腿肚的汁液转瞬便没过了膝弯,还在继续往上涨。 尤金猛地掷出一柄柳叶形薄刃,寒光凛冽的薄刃旋转而下,一下子切断了缠缚着泉的藤蔓。 泉指缝间迸发出丝丝缕缕亮银光华,盘旋在足踝上,想顺着小腿向上攀爬的断藤霎时化为了齑粉,然而漫过大腿的树汁中,又有无数藤蔓自泥土下钻出,如同水蛇一般从四面八方游向他。 “快,离开这里!”尤金一把抓起泉的手,拉着他转身就跑,树汁随即暴涨。 “凯莱尔大人——”泉一边被尤金攥着手腕涉水奔逃,一边回过头向身后望了一眼。 凯莱尔也正凝望着他,祖母绿似的眸细长深沉,树根如蛛网般在身躯上绞缠交织,让他看上去就仿佛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无畏的殉道者。 “哗啦——” 泉与尤金刚爬出去,浪涛般的乳白汁液就翻涌而上,淹没了整个树洞,数十根藤蔓同时卷来,洞口却陡然爆发出一片青光,将它们尽数挡在了洞内。 藤蔓急切地拍打着洞口禁制一般的青光,企图寻找到一丝缝隙,从中钻出来,尤金怀疑如果它们有眼睛,目光一定充满渴望地黏在自己身旁的人族美人身上。 片刻后,汹涌的树汁像潮水一样缓缓退落,藤蔓也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 泉皓腕被尤金攥得青了一圈,下半身全湿了,被树汁浸透的衣袍贴在纤长雪白的双腿上,衬得它们犹如两件笼在淡烟薄雾之下的玉器,浊白的液滴顺着笔直的线条簇簇滑落。 尤金个子矮小,因此显得比他更为狼狈,胸部以下都是湿淋淋的,他们还没来得及拧拧衣裳上的水,尤金的尖耳朵便一动:“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他们藏到了一丛缠结盘绕的树根后面,没过多久,几名木精灵守卫就沿着栈道轻灵地跃了下来,到达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其中还夹着一名身穿素袍的木精灵牧师。 尤金用魔法处理干净了滴落到盘根错节之间的树汁,跟泉一起屏住了呼吸,故而他们并未察觉出有人躲在一旁。 牧师开了口,嗓音正和泉在第五层的更衣间听见的对话声中的一道相同:“陛下又昏过去了,命悬一线,一定是‘药’出了问题,进去看看。” “是。” 一行人钻入了树洞,随后,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借着夜雾的遮蔽,从高高的树根上滑下去,走上了另一条回生命之树上层的隐秘小径。 泉沉默地揉着腕子上的淤青,半晌问道:“尤兰达公主知道这件事情么?” “她?她不知道。”走在他身前的尤金语含讽刺,“我父王可是高风亮节、不落尘俗的精灵王啊,怎么可能做出用别的精灵的生命延长自己生命的事,还要让从小仰慕自己的女儿也知道呢?” 泉欲言又止,本想问既然连最受宠爱的尤兰达都不知道,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忽然想起晚宴上弄脏了自己衣裳的“瞳”,又将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尤金似乎看出了他方才一瞬间的疑虑,哼了一声:“只要我想,我有的是办法知道,没人能在我面前藏住秘密。” 泉明白混血王子所言非虚。 他抿了抿唇:“我要怎样做,才能救他?” “我怎么知道?”尤金耸耸肩,继而恶劣地笑了起来,“你求求我,也许我可以考虑帮你。” 泉想也不想:“我求你。”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尤金反倒被噎了一下,郁闷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嗯。”泉点点头,眸光清亮如两泓秋水,“凯莱尔大人保护过我很多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我牺牲而置之不理,这一次,该换我为他做点什么了。” 尤金双手抱臂:“啧,真感人,一对苦命鸳鸯,我快被你们感动得落泪了。但精灵王是我的父王,我凭什么要为了两个不相干的家伙,害他丧失被治愈的机会?” 泉秀眉似蹙非蹙:“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就不会告诉我这件事,更不会带我来这里。” 尤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眼底染上了些许兴味:“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看来不只是一朵什么也不懂,处处需要依靠他人呵护的菟丝花啊。我可以帮你,但凡事都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一点,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意料之中。 泉咬了咬下唇瓣,声音坚定:“你想要什么?” “让我想想看……”尤金鼓起奶白奶白的腮帮子,摆出思考的姿态,看起来可爱至极,一双圆眼睛里却闪烁着促狭揶揄的光,“嗯,我想好了,你长得比尤兰达还美,跟我母亲有几分神似,不如陪我睡上几觉,让我含着你的乳/头,喝几口奶,怎么样?” “你……!”泉愕然。 “不愿意?”尤金撇嘴,“我还以为他对你有多重要,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泉下意识反驳:“不,我——” 尤金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那就是愿意了?” “……” 看泉珍珠般洁白的齿列轻轻撕扯着柔嫩的唇肉,银睫掩映下的蓝眸里都漾起了晶莹水光,一副内心天人交战的模样,尤金也不欲将他逗弄得太狠,转身朝前走去:“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要是真想救他,就等三天之后的清晨,到我的树屋里来。” “……还要三天?” 尤金对着无人处翻了个白眼:“放心,精灵的命长着呢,他一时半会死不了。记住,三天之后,朝阳刚刚越过第六层的金栏杆的时候,橡木阶梯尽头的双层树屋,我在那里等你。” 52.荆棘雪(二十五) http://.biquxs.info/

三天后,清晨。 旭日初升,朝暾刚从云罅中泄出几缕亮金的曙光,泉就推开了屋门,踏上了通往尤金住处的橡木阶梯。 凛冽的冬风自薄暮森林彼端吹拂而来,掠至生命之树时便褪去寒冷,转而染上了一层青翠色泽。 从橡木阶梯两边延伸出的枝条密密匝匝,交错缠绕,在头顶形成了天然花架,点缀着新开白花的古老绿藤垂挂如帘,微亮的天光经此筛洗,变得缥碧朦胧。 泉抵达阶梯尽头的双层树屋前的时候,熔金圆日恰好从层云背后整轮浮出,越过了不远处的金栏杆,仿若一颗自蛋清中剥离的蛋黄。 尤金的大门上安着一块仅有一只眼睛大小的透明圆形琉璃,似乎能从屋子里,透过它看见外面的场景,泉还没有敲门,紧闭的门就自己打开了。 “尤金殿下?”门里一个人也没有,无人应声,泉在门外稍微驻足了片刻,抬步走了进去,木门在他背后“砰”的一声合拢,令他微微惊了惊。 树屋内的景象与泉想象中的相差无几,一楼堆放着许许多多金属或木头器械,各种闻所未闻的发明物摆满一地,让人几乎无处落脚,一面墙上甚至还生长着一丛犹如海葵一般拥有软绵绵触手的奇异生物,只不过它们悠悠招展的触手都是藤蔓似的绿色。 “嗒、嗒、嗒……” 身后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正在好奇地观察着墙角一匹不知有什么用处的木马的泉转过头:“尤金殿下。” 不是尤金。 茶色头发的高大男人一步一步走向泉,泉被他逼得渐渐退到了角落里:“你、你好?我是来找尤金殿下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像一片阴翳般面无表情地欺压了过去,倏然伸出手,狠狠捉住了泉的臀尖。 “呜……!”泉后腰一酥,险些软倒下去,颤着手用力将他推开,整个人却倒跌了半步,坐在了木马上,木马四蹄之下是一块弧形的木板,顿时带动泉轻微摇晃了起来。 男人拽住泉银瀑般柔顺的长发,迫使他仰起脸,就像揪住了一朵娇花最中心的那点嫩蕊,逼出了一声含惊痛呼,但当他屈指,指节不轻不重地顶到泉的一枚腰窝上时,那痛呼又变了调,软化成了绕指柔。 泉难受得眉尖轻拧,有些惶恐地对上男人同样呈茶色的双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艾萨克,他不是入侵者,放开他。” 一道男声响起,男人乖乖松开了抓着泉发丝的五指,后退了一步。 戴着单边水晶镜片的尤金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金丝边上的细银链垂落至肩头:“嘿,娇气包,我的傀儡管家把你吓哭了吗?” 泉臀底的木马是他的发明物之一,腹部中空,原本的用法是在里面固定上箭矢,通过马蹄下的弧形木板调整方向,将箭从张开的马嘴间发射出去,然而此刻见到泉晃晃悠悠地坐在木马上,被艾萨克欺负得秀眉微蹙,长睫晶莹带露的模样,尤金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个有点邪恶的新想法。 若是在马背上装上个什么,再在它的肚子里灌满水…… “尤金殿下,”在尤金略感可惜的目光中,泉从木马上站了起来,“我按照约定来找您了,您有什么条件,就请说出来吧。” 尤金移开视线,叫了声艾萨克,跟真人几无二致的傀儡管家走到那面长满奇特海葵状生物的墙边,伸出右手,一只“绿海葵”张开如同花苞般合在一起的触手,将一颗半透明的柔软小球吐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这是黑尾人鱼的卵。”尤金示意艾萨克将它交给泉,“你知道,黑尾人鱼早在你们人族的孔雀花王朝时期就已经灭绝了,我母亲偶然得到了他们留下的一团卵,迄今为止,其他几颗都死光了,这是仅剩的还能感觉到生命脉动的一颗,我要你,用你的身体孵化它。” 泉下意识接住了艾萨克递来的人鱼卵,闻言手一抖,差点让它掉到地板上:“孵化……用我的身体……?” “嗯哼,”尤金笑眯眯地看着他,“黑尾人鱼的卵在孵化时,对环境的要求非常严苛,除了雌性人鱼体内,只有同时集真、善、美于一身的人族的身躯,能满足它们的需求。你是最好的人选。” “……”泉捧着尚沾着一丝丝黏液的人鱼卵,手心滑溜溜的触感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喉结滑动了一下,“我……我应该怎么做?” 尤金装出惊讶的样子:“还能怎么做?自己放进去呀。难道要我或者艾萨克帮你?哦,我差点忘了,还有它们,它们也可以帮帮你。” 他指的是墙上那丛徐徐摇曳着触手的“绿海葵”,泉脸色变了变,咬咬唇瓣,垂下眼帘轻声道:“我自己来。” …… 太阳已经升上高空,正逢冬日里难得的晴天,经枝叶过滤后的阳光驱散了雾气,雾光城第六层的木精灵们起了床,无论是站在阳台上摆弄花草的,还是行走在道路上的,当看见自橡木阶梯那头缓缓走来的人类美人时,都纷纷停下了动作或脚步观望。 美人步子微微踉跄,脸上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掩藏在散落的发下,模糊不清。 他一只手虚虚搭在下腹部,另一只手时不时便需要扶一下阶梯旁的金栏杆,似乎对于他而言,连行走都是一件颇为吃力的事。 泉不知道在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木精灵们眼中,自己是怎样无疆的姝艳颜色。 嫩生生的双唇润了水光,半翕的睫羽上盈着几点晶莹泪珠,犹如两片被朝露压低的月光花的花瓣,凝白肌肤下透出旖旎的潮红,就连呼吸间都萦绕着某种甜腻香气,奇特而又不可捉摸,好似新酿花蜜的气息,只从蜜坛封口处的缝隙间溢出一丝半缕,便足以教人沉迷。 泉拼着最后一分力气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关上门,霎时泄了力,顺着门板滑了下去。 黑尾人鱼的卵太过柔软滑腻,后来,他到底不得不借助了“绿海葵”的力量,才将它顺利送进了从未被抵达过的深处…… 刚开始都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了,他安慰自己。 也只能习惯。 尤金让他不要心急,耐心等待自己的消息,最多不过半个月,就能将凯莱尔救出来。 泉背靠木门休息了一会,勉强起身,打来水为自己擦洗了汗湿的身子,捱到午后,异物感仿佛已不再像最初那样强烈,尤兰达却派来了侍从,要他带泉去见她。 泉跟着侍从来到了一片宽阔的空地上,尤兰达正在练习射术,眼神专注,手指蓦然一松,箭矢“嗖”地穿透一片飘落而下的树叶,将它钉在了树枝上。 眼角余光瞥见跟随在侍从身后的泉,尤兰达放下了拉开的长弓,握着弓向他走过去:“会射箭么,泉?” 泉摇了摇头:“我从小身体就比同龄的孩子孱弱,父王没有派教头教过我。” “那正好,我来教你。”尤兰达双目笑意盈盈,将长弓递给泉,“木精灵族的弓箭,都是用生命之树的树枝制成的,比你们人类的要轻得多,试试看,应该能拿动吧?” 泉伸手接过,果然一点也不沉。 正欲从箭筒内抽出一支箭,尤兰达突然拦住了他:“等一下!先戴上这个。” 她摘下一枚秘银打造的护指,牵起泉的手,将它轻轻套到了泉干净雪白的中指上:“这么漂亮的手,可不能磨出茧子呀。” 泉搜寻记忆,根据记忆里别人射箭的动作张弓搭箭,忽然,一只纤纤素手覆盖到了他的左手背上,随即,一具带着木精灵女性特有体香的温暖身躯贴上了他的后背。 尤兰达用另一只手,帮泉将如缎银发撩到了耳朵后面,而后顺势握住了泉持箭的右手,清新的呼吸在后颈肌肤之上蔓延,洒到颤悠悠的耳珠上,撩拨起丝丝痒意:“这样拉弓……对,夹紧箭尾,手指蜷紧……屏息凝神,瞄准……放!” “嗖——!” 箭矢破空而出,飞射如流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弧光,泉却倏地咬紧了嘴唇,将险些溢出喉咙的惊喘呻/吟死死堵在了唇齿之后。 直到尤兰达放开他,折身将弓箭递给等候在一旁的侍从,他才敢悄悄将手伸进斗篷,贴到了平坦的小腹上。 腹内,有什么东西在“突突”搏动着,每一下,都通过血肉肌理传递至他的手掌心,带动那只手也微微震颤了起来,好似谁轻微的心跳,与他自身的脉搏相和,此起彼落,水乳交融。 这种感觉……哈啊…… 好奇怪…… 53.荆棘雪(二十六) http://.biquxs.info/

“泉。” “泉……” “泉?” 尤兰达接连呼唤了好几声,泉才回过神来,只见精灵公主面带关切地注视着他:“你身子不舒服吗?” “啊。”泉忙将手从斗篷底下伸了出来,紧张得像个做了错事,担心被别人发现的孩子,“没有,我没事。” 尤兰达仍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你传唤第四层的医师。” 联想到躺在由藤蔓编成的、铺满干净白天鹅绒的床上,被木精灵医师剥光了衣物,发现藏在自己身体深处的秘密的场景,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勉强露出笑痕:“不,我真的没事,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好吧,”尤兰达观察着他的神情,“若真有什么事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强撑。” 泉欲颦还笑,言不由衷:“我会的。” “快到下午茶时间了,我们回去吧。”尤兰达挽住泉的左手臂,跟他一起步出了空地,回到了苍青的树荫里。 白昼,雾光城的星光散尽,斑驳叶影与瑰丽的淡金色阳光碎在发上、肩上,随着他们前行的脚步,仿若魔法一般云谲波诡地褪落变幻,一旁树枝上挖出的凹槽间,清冽甘甜的泉水潺潺流淌,泉腹内突突直跳,一脚深一脚浅,走得煞是辛苦。 走着走着,尤兰达突然开口:“很快,我又要离开雾光城一段时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又要走了么?我记得书中说,木精灵远离尘嚣,很少离开自己仙境般的领地,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泉微微扭头看向她,蹙起的秀眉,让尤兰达油然滋生出了一种受钟情之人关怀的满足感,甜蜜似毒/药,令人上瘾。 她点了点头:“今天早晨,从你们人族的克雷西亚王国飞来了一只信鸽,洁白的鸟儿,送来的消息却是灰暗的,王都的首席巫师在水晶球里看到,大地又笼上了一层久违的死亡阴霾,正在渐渐扩散,以他为首的皇家巫师团推测——” 尤兰达顿了顿,续道:“是巫妖王。” 五百多年前,由人类、侏儒、木精灵族组成的联军与巫妖之间进行了一场大战,巫妖王的护命匣,被一位深入敌军内部的人类英雄摧毁,巫妖战败,从此群龙无首。 然而即使成了一群散兵,单独的巫妖也十分棘手,因为他们本身“不死”,还能运用邪恶的亡灵魔法,召唤出数量庞大的骷髅军团。 假如出现了新的巫妖王…… 泉狠狠战栗了一下,却莫名想起了那一天,当冰冷的湖水没顶,窒息垂死之际,他的灵魂浮到废弃的祭坛上空,看见的那个身披漆黑斗篷,拥有黑色卷发的巫妖;那个并未看见正脸,却有种奇异熟悉感的巫妖。 会是他么? 泉走神的空档,尤兰达还在兀自述说着:“……布兰登国王提出,希望再一次与我们结成同盟,一同前往阴影笼罩之地,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扼杀根芽,以免它在未来开出恶之花,酿成恶果。” 短短的时间之内,经历了许许多多,再度从别人口中听见“布兰登国王”这个词,泉发现自己竟已基本能做到波澜不惊:“那,公主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不久之后,等冰雪消融就出发。”尤兰达回答,眼里仿佛有一池春水,脉脉含情地将泉凝望着,“泉,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想念我吗?” 泉有意无意地别过眼,避开了那些如潭情波:“我会向诸神祈祷,愿诸神保佑公主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尤兰达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逃避,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放心吧,虽然这趟旅程也许有几分危险,但有我们木精灵、有克雷西亚王国的皇家巫师团和骑士团的参与,一定能化险为夷,最多等到森林里的银杏叶,由绿色被秋风吹拂成金色,我就会回来了。” “……对了,”泉忽而想起了什么,从手指上褪下一圈秘银,“您的护指。” 尤兰达没有接,伸手包裹住了泉的手:“你先替我保管,等我回来再还给我。” 泉摇了摇头,轻轻抽出手:“护指是射箭时戴的,您要出远门,更应该随身携带。” “好吧,还是泉考虑得周到。”尤兰达只好颔首,正欲接住护指,泉又将手收了回去:“等一等。” 他拔下自己一根银缕似的发丝,将它仔细地一圈一圈缠到了护指上,漾起魔力的指尖一引,发丝末梢似有一只无形之手在穿针引线一般,自动打了个结。 “给。”泉将缠绕了银发的护指递给尤兰达,同时解释道,“按照诺顿王国的风俗,战士们出征前,人们会在他们的贴身之物上缠上一根头发,象征命运相连、灵魂羁绊,无论走到多远,只要有它牵系着,他们就一定能回来。” “泉……!”尤兰达有些受宠若惊,接过护指后居然舍不得戴上,像对待一件不愿意让旁人窥见一分一毫的珍宝般,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郑重地许诺,“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等我回来,跟你举行婚礼。 …… 冬去春来,正如尤兰达所说,她与战士们背弓负箭,踏着初融的冰雪启程。 出发那天,泉和一群木精灵贵族一起,站在生命之树第一层的金栏杆边,目送他们离去,来自克雷西亚王国的人类盟友,则在与薄暮森林毗连的咏叹山脉的山脚下等待着他们。 春意逐渐由浅至深,薄暮森林进入了雨季。 淅淅沥沥的细雨连绵不断,泉肚子里的黑尾人鱼卵犹如一颗种子,随着春色渐浓,动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厉害,有时实在难以承受,他就一整日不出门,卧在树屋内的床上,静听窗外的风声和沙沙雨声。 这天,不间断的雨终于停歇了,入夜不久,精灵王派遣传令官来找泉,请泉前往第七层的圣坛,跟他们一起为离开生命之树,去往遥远的咏叹山脉那一端寻找巫妖王踪迹的英雄们祈福。 雾光城的第七层仅有两座建筑物,一是精灵王与王后共同居住的叶织宫殿,二便是圣坛。 泉到达的时候,精灵王已经在圣坛前等候着他了,身后是穿着洁白祭服的木精灵王族们,尤金也位列其中。 比起在庆功宴上见到的那面,精灵王精神状况显得好了很多,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优雅笑容,朝迎面走来的泉摊开左手:“请把你的手交给我,随我上圣坛吧。” 泉知道他能日渐恢复的原因,下意识从因腹痛而湿红斜飞的眼角瞟了尤金一眼,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将手搭到了精灵王的手掌上面,跟着他拾级而上。 星光圣洁,圣坛上有一座由彼此缠绕的绿藤托起的银台,高度大约到泉胸口的位置,一束淡银月光自枝叶的罅隙间斜射而下,恰好投到银台上,将整座银台照亮。 银台中间微凹,边缘高出几分,清冷皎洁的月华流转,仿佛盛着一碗清水,精灵王将手伸进去,竟真的如同掬水一般,掬起了一捧月光:“脱离生与死的春之神奥凡娜,请赐福于你的信徒,让绿色晕染荒土,雨水浇灌枯涸的心田,为他们指引前路。” 泉有样学样,跟着他伸出手来掬月,月光盈满双手:“脱离生与死的春之神奥凡娜,请赐福于你的信徒,让绿色晕染荒土,雨水浇灌枯涸的心田,为他们指引前路。” 念完祷告词,泉学着精灵王,阖上蓝眸,张开纤白剔透似易碎品的十指,月光如流水般从指缝中漏了下去。 睁开眼,他发现圣坛和周围的木精灵王族们通通消失了,他身处于一片树林之中,远处依稀可见崇山峻岭的轮廓,幽深而朦胧。 一弯明月勾于天际,溶溶清辉映亮的,不再是被藤蔓托着的银台,而是一座坟茔。 坟前,一名身着紫色异服的男子孑然而立,形单影只。 “有人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也劝我忘记你,可我绝不会忘。” “又一年了,六尺黄土之下,你过得还好么?” “有这些紫萸树作伴,应该不至于太寂寞吧……” 长风卷地,幽幽埙声吹皱夜色,片片花瓣自坟边几树紫萸之上摇落,打着旋飘过如水的夜,暗香漾开漪沦,消散于海角天涯。 涂山恒。 谢泉双唇无声地动了动。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埙声一停,紫衣男子猛然旋踵。 望见不远处那抹虚影,涂山恒握着陶埙的手都在发抖,颤动不休的薄唇开合几下,这些年来在唇边咀嚼过千千万万次、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脱口而出:“凉王殿下……谢泉!是你吗?” 谢泉发不出声音,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他。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涂山恒眸里的震惊,迅速转变为了压抑的狂喜,思慕落地生根,他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将那如烟似雾的影子碰散了,“清明将至,你是回来看我……和烟枝的么?” 不,事实上,我早就忘了你。谢泉心想。 他只是一个扮演者,为了完成实践论文,在魔方中的各个世界里穿梭,被安排以不同的人设,需要揣摩人设的心理,对谁有意、对谁无情,都像演戏那样做到心中有数,戏里戏外隔着一条星河的界限,分得一清二楚。 离开一个世界,就像完成了一部剧本,很快又会投入下一部,曾经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转眼间便抛诸脑后,变成了银屏上别人的故事,誓言皆化台词。 他须臾忘怀,但原来戏里的人,却永远记得来自戏外的他。 涂山恒眼神痴缠,那里面的情意炽烈如火,深沉似海,不亚于陆慎,亦不亚于艾格拉斯。 谢泉想起他对自己的最终好感度,是100。 心弦几乎要被触动,然而就在此时,一片阴云倏然飘来,遮蔽了高悬的弦月,寒雨潇潇而下,雨幕中的南荒,如同宣纸上的墨色一般渐次漶化。 …… 当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再度变得清晰时,月光刚好从指缝间流淌干净,泉看见身旁的精灵王身躯一震,也睁开了双眼。 几乎就在下一瞬,精灵王蓦地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撞,泉惊得后退了半步,被精灵王一把抓住了手臂:“柯蒂莉娅!” “什么?”泉微愣,本能地挣了挣,没有挣脱。 精灵王像捉一只小动物一样捉着他,继而改用两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圣坛上的遗月之眼,除了能向春神祈祷、许愿外,如果足够虔诚,信徒还能通过它,看到自己或思念之人三百年内,在时光长河上任意一点留下的残影——” 泉张了张口,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这满腹坏水的老色胚,怕是要搞什么骚操作。] 果然下一刻,他的预感就成了真,精灵王语调深情而又激动地说:“今晚它告诉我,你是柯蒂莉娅!你就是我深爱的柯蒂莉娅!我终于等到你了!” 54.荆棘雪(二十七) http://.biquxs.info/

“就此别过吧。”尤兰达轻越地翻身上马。 “很荣幸能再次与木精灵族合作,请代我向您的父王问好。”首席巫师拄着法杖,捋着白如霜雪的胡须,“阴影消失得太过突然,事情恐怕还没有结束,我会密切关注水晶球的变化,绝不漏掉任何可能的危险。” 二十多天前,他们跟随水晶球的指引前往阴影笼罩之地,每个人都做好了迎面撞上骷髅军团、同巫妖王决一死战的准备,谁知还未能赶到光明和阴影的交界处,水晶球里显现出的暗影,就如同被风吹散的灰雾般消逝无痕了。 暮色漫过山脊,仿佛薄纱一般渐渐覆盖了整座咏叹山脉,尤兰达牵起缰绳,一点头:“也代我向布兰登国王问好。” 随行的木精灵战士们跟着她调转马头,尤兰达听见身后两名骑士团的男人在窃窃私语。 一个问道:“自从上次回来,安东尼奥就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连这次,这么重要的任务都不参与,他到底碰上什么了?” 另一个唏嘘:“没人知道,陛下安排的秘密任务,当然不能随意透露……不过我听说,当初出任务的时候,安东尼奥的双胞胎哥哥,伊丽莎白公主的那个园丁是跟他一起去的,结果回到王都时,却只剩下了他和海蒂修女。他哥哥失踪了……” “公主殿下,”与尤兰达并辔而行的护卫疑惑地问,“您说,巫妖王的死亡阴霾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呢?难道有人先我们一步摧毁了他的护命匣?” “说不定他并没有被谁杀死,”骑行于尤兰达另一侧的护卫开了个玩笑,“而是突然大发善心,带着他的骷髅军团去了位于地底的魔界,准备和那些魔族们拼个你死我活。” 尤兰达摩挲着手上缠着发丝的护指,脑袋里满满都是泉那双清湛静悒的蓝眼睛,目光穿过织霜般半垂的银睫,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一心只想快些见到他,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的对话,手抚上白马的脖颈,用精灵语低低对它吩咐了一句。 白马当即嘶鸣一声,载着她飞驰而出,乘风而去。 夜幕完全降临,尤兰达纵马驰骋,驶过昏黑的原野,驶入薄暮森林。 群星点亮,马蹄踏过溪流,踏碎水面璀璨的星子,星光聚散荡漾。 景致在她身侧飞速变换,队伍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出发前她曾经告诉过泉,自己要秋日才能回雾光城,如今堪堪暮春时节便回去了,他见到她,会感到惊喜么? 尤兰达归心似箭,从咏叹山脉的山脚到生命之树,离开时整整走了三天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赶了回去。 第二天黄昏时分,尤兰达只身站在了通往雾光城的树梯上。 夕阳尚未落尽,天际绯紫万状,树梯一点一点向上升起,尤兰达竟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似的情感,将手覆到了腰间装满蓝玫瑰种子的金丝袋上,心脏在胸腔中“砰咚砰咚”快速鼓动。 激动期待之余,尤兰达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相较于其他种族,精灵族人烟稀少,其中所占比例最多的平民阶级,大都居住在雾光城的第一到四层,第五层是举办大型宴会使用的叶织宫殿与牧师们的圣堂,第六层是贵族的住所,第七层,即最高一层则属于精灵王、精灵王后和举行成年仪式以前的王子公主们。 第一层至第四层理应是最热闹的,然而今天,诸神赐予的星光尚未降落到枝叶间,分明还没有到千家入眠的时刻,街道上却几乎空无一人。 他们都去哪里了? “尤兰达殿下!”树梯上升到第五层时,一名侍女迎了过来,满面诧异,“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事情解决了,便提前回来了。”尤兰达跳下树梯,“父王的身体还好么?泉在什么地方?” “陛下身体好多了,医师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侍女如实回答,谈到人族美人时神色却不大自然,话音也有些磕绊,“王后、王后在……” 尤兰达正在整理衣裳和编入了细柳条的发辫,没听清她的话:“嗯?他在哪里?……那是什么声音?” 侍女的眼神微微躲闪:“是乐师们在为婚礼奏乐。” “婚礼?”尤兰达略感惊讶,旋即了然地笑了起来,“怪不得雾光城都万人空巷了,声势这么浩大,是谁的婚礼?尤金?不太可能……难道是维克多堂兄?泉应该也在那儿吧。” 侍女舔了舔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尤兰达并没有真的在等她说出答案,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后,就自顾自朝着正举行婚礼的圣堂走了过去。 “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回来了!” 圣堂之外早已摩肩接踵,张袂成阴,木精灵平民们不了解他们爱戴的公主对“王后”怀有怎样的感情,见她归来,顿时传开一片喜悦的小骚动,微微躬身行礼,自发地分开了一条道,供她通过。 恢宏庄严的礼乐声中,尤兰达从他们中间经过之时,一位牵着孩子的母亲发自肺腑地轻声祝贺:“陛下找回了您的母后,我们都由衷地为您感到高兴。” “嗯?”尤兰达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视线落到圣堂前的台阶上,头戴星之王冠伫立在至高牧师身边的精灵王身上时,唇畔的笑容僵住了。 “父王?!”她的眼眸里先是不敢置信,随后迅速染上了怒意,快步走上台阶,“您不是说过,心中所爱,唯有母后一人么?怎么可以背叛她,在她去世后另娶他人?” “尤兰达,我亲爱的女儿,”面对尤兰达的质问,精灵王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没有另娶他人。这朵花里的,就是你的母后,他与柯蒂莉娅拥有相同的灵魂。” 尤兰达看向圣堂中央那朵硕大的花蕾,它一半沐浴在夕照下,一半浸没在黑暗中,合拢的雪白花瓣间依稀包裹着一抹人影。 她蕴满怒火的目光几乎要将它灼出洞来:“不可能,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任何精灵能比得上母后的高贵美丽!我倒要看看,是谁竟敢欺骗您!” “呵。”台阶下,一直作壁上观的尤金忽而嗤笑了一声,“谁告诉你,我们的新王后是精灵了?” 尤兰达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领会他的意思,圣坛内便传出了轻而脆的花绽声,所有木精灵目光霎时汇聚于其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花瓣微张,吐露出几丝鹅黄嫩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瓷白无瑕的手,与之相连的皓腕上缠绕着绒绒细藤,洁白小花亲吻着细腻的肌肤和泛红的指节。 纤白晶莹的指尖簌簌颤抖,向上伸着,它们的主人似乎极力想从花蕾中挣脱而出。 尤兰达瞳孔微缩,手指稍稍蜷起。 随着花朵的绽放,越来越多的“美景”展现在木精灵们的眼前,顺直如水的长发、一线白腻优美的后颈、隐忍轻颤的雪肩…… 那是—— “啪嚓。” 花朵全然盛开,银发美人顺着低垂的花瓣滑了出来,冰雪般的手臂委顿到地上,薄如蝉翼的纱衣之下,脊背线条柔美,又如刚出生的羔羊般孱弱无力。 “泉……!”尤兰达一阵眩晕,险些栽下台阶,身子晃了晃,跪倒在了台阶上。 55.荆棘雪(二十八) http://.biquxs.info/

“柯蒂莉娅。”没有理会跌跪在地的女儿,精灵王兀自曳着白袍迈上阶梯,缓步走向了伏在一摊如融化热腊般的晶亮花蜜中的美人。 泉眼角湿润,嫣然泛粉,长睫也被蜜液浸得发亮,好几根湿腻腻地黏在一起,仿若被水打湿银羽,见精灵王向着自己走来,他泄出一声惊喘,下意识瑟缩起身子、微拱着腰背想要后退,身后的花朵却像具有灵性一般,将他往前推了推。 晚风长啸,落日半没入咏叹山脉背后,云罅间渗出些许墨色,细碎的云絮却红得像烧着了似的,宛如遍布黎黑大地的血红矿石。 精灵王披着霞光来到了泉的身前,低垂宽袖下的指尖轻微一动,缠绕在泉两臂上的细藤就似一双手般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这么开心吗,都激动得落泪了?”精灵王亲昵地揽住泉的腰,用食指去勾他雪腮上的一滴泪珠,呼吸声贴在他鬓边,“今夜,可就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时间了。” 在被裹进花蕾前,泉被至高牧师下了魔咒,有口难言,惊慌失措间,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圣堂台阶之下的尤金。 尤金嚼着一颗糖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 不知是不是错觉,泉却隐隐约约在那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中,听见了什么东西振翅一般的声响。 精灵王松开泉的腰肢,右手一抬,手里就出现了一杯树汁,跟以往的树汁不大一样,这杯树汁竟然带着淡淡的金色:“喝吧。喝了,就能想起我们曾经美好的回忆,想起那些携手共度的岁月,想起……” 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跪在侧后方的尤兰达一眼:“你和我的孩子。” 精灵王说得温柔似水,充满无限追思,站得离圣堂比较近的木精灵们听见了,都略有动容,但听在泉的耳朵里,却多出了一层令他恐惧的含义。 他是想清洗掉自己的记忆,再灌输虚假的过去,将自己彻底塑造成“柯蒂莉娅”,任由他拿捏么? 冷冰冰的银质杯沿抵到了唇瓣上,泉身子一抖,绷紧了嘴巴,想推开它,双臂却被藤蔓缠缚着,不得自由。 他在花蜜里浸泡得太久,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此时全靠细藤支撑才能勉强站稳,更遑论抬腿踢蹬精灵王。 眼见盛满树汁的银角杯被倾斜,可怕的汁液已经沾湿了唇珠,很快便要流入唇缝,泉以一种近乎乞怜的眼神,哀哀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精灵王,泪水滑下脸颊,几乎滚落到杯子里。 精灵王对此视而不见,将银角杯又倾了倾:“这是生命之树赐予我们的福祉,乖乖张嘴,将它喝下去吧。” “……父王!” 没看到他都哭了吗? 尤兰达终于忍不住了,焦灼地喊了一声,就要站起来。 谁料她还没来得及起身,精灵王便双腿一软,仿佛被抽空了所有体力般倒在了地上,银角杯随之摔落,黏稠的淡金色树汁溢了一地。 木精灵们顿时一阵哗然,不受重视的混血王子尤金“最先反应过来”,高喊道:“父王的病又发作了!医师!快传医师!” 面对骤然昏迷过去的精灵王,倘若放在平日,尤兰达一定会第一个上前,然而这回,她却迟疑了一瞬,竟是至高牧师先她一步将精灵王扶坐了起来。 这段时日,精灵王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故而没有再让医师贴身跟随,谁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又会突然晕倒,医师们尚未赶到,异变又生。 熔金似的火光从云霞之后迸射而出,裹挟着飞灰与焦味的风向雾光城席卷而来,泉听见了皮革翅膀扇动拍打的声音。 龙的吐息亮得能灼伤人眼,顷刻点燃了不远处的叶织宫殿,热浪滚滚,好似自地狱蔓延至尘世的魔焰。 在一片“恶龙来了”的尖叫哭号声中,泉颤如融冰的眼眸里倒映着掠出层云的赤色巨影。 尼德蒙特! “去取龙骨箭!”尤兰达刚回雾光城就直奔了圣堂,衣裳没换,武器也还没顾得上放下,此刻一把取下背上的长弓,拉满银弦,一箭朝尼德蒙特射去。 寻常弓箭对红龙毫无作用,箭镞撞上钢铁般坚硬的龙鳞,只擦出了一线火花,尼德蒙特俯冲而下。 今天是精灵王与回归的王后举行婚礼的日子,雾光城绝大多数木精灵都聚集于此,其中一半以上是需要他人保护的平民,火束从大张的龙口中接连喷出,圣堂周围乱成一团,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泉手指绞着衣袖,正有些不知所措,倏然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是一道人影闪电般掠上了台阶,揽住他的腰臀和腿弯,将他猛地一下甩到了肩上。 头身颠倒,鲜血尽数涌至脑海,孕育着人鱼卵的腹部重重撞到那人背上,一阵恶心犯呕。 泉捏起拳头,正欲捶打那人的后肩,那人便微微偏了偏头,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容映入眼帘,微长的茶色头发扫过泉秀致细腻的后颈,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顿告消散。 艾萨克…… 尼德蒙特在生命之树上空盘旋狂舞,不时张嘴吐息,一双赤金色眼睛在四散逃逸的木精灵里搜寻着,忽然,视线定格在了一位被人扛着逃向密叶深处、几近赤/裸的美人身上,金瞳陡然瞪大了。 竟敢动他的收藏品! 尼德蒙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皮革翅膀一拍,就要冲他们飞过去。 “嗖——” 一支龙骨箭携着劲风射来,险之又险地紧贴着尼德蒙特的颈侧擦过,尼德蒙特的动作为之一阻。 “放箭!射他脖子上的逆鳞!”尤兰达双目凛凛,厉声指挥。 训练有素的木精灵战士们立即执行命令,不同于其他种族,精灵能控制已放出的箭矢变换方向,几支龙骨箭在空中灵活地穿梭,织成一张箭网,将愤怒咆哮着的红龙困在了其中。 见状,尤兰达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分,下意识要去寻找泉,一扭头,也看见了那个将银发美人扛在肩膀上的“人”——尤金的傀儡管家。 那个方向是……它要带他去哪? 尤兰达惊疑不定,刚要开口询问,就感到一阵滚热的风从身后扑来。 她来不及回首,瞳孔骤缩,护卫的警告声同时响起:“不!快躲开,公主殿下——!” 一声恍若裂冰的清响,龙焰被短暂冻住了一瞬,尤兰达得以贴地一滚,翻身避开,一张冰魔法符随即被焚成了灰烬。 “我的好妹妹,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呐。”尤金的声音凭空传来,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小时候你帮过我,这一次,就当我还你的,至于其他木精灵如何,我便管不着了。红龙不是善茬,你们自己小心应付,我带泉先走一步啦,后会无期,不要太想念我们。” 尤兰达闻言大惊:“你们要去哪里?站住!” 她想追上傀儡管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震颤了耳膜。 春神啊…… 尤兰达转过身,只见至高牧师与他怀里仍昏迷着的精灵王身负烈焰,在红龙的吐息之下变成了两团火人。 …… 泉被傀儡管家艾萨克扛到囚禁凯莱尔的树洞前时,尤金已经等在了那里,身旁跟着另一个傀儡,背着面色苍白、沉睡不醒的凯莱尔。 “走吧,”见他们安全到达,尤金暗暗松了一口气,领着傀儡快步走上前,“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分不出心思派人来找我们。” 泉双唇紧抿成一线,蹙眉看着他。 尤金意外地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懊恼地将额发往上一抓:“我也没想到龙会来,它真不在我的计划里面,我就算再恨那些假惺惺的木精灵,也不至于叫一头恶龙来烧毁整座雾光城!” “喂,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不说话?” 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尤金这才想起,精灵王等人多半提前对他施了咒,否则也不会放心地让他出现在那么多臣民的面前。 尤金念了一小段古老的精灵语,帮他化解了咒术。 泉轻轻咳嗽了两声,正要启唇,忽而捂住肚腹,自咽喉深处溢出了丝丝低吟,苦闷而又难掩甜腻,犹如兑了春水的糖丝,缱绻卷曲地、无意识地撩拨着尤金的尖耳朵。 尤金清了清嗓子,命令艾萨克将泉从肩膀上放了下来,改成了横抱的姿势,让他能好受一些:“是黑尾人鱼么?” “嗯……嗯啊……”泉点点头,尾音不由自主地上扬,带上了泣音,惶惶然将尤金望着,那眼神像被捕兽夹弄伤了却向猎人求救的鹿,湿漉漉的,看得尤金心中发软。 他第一次生涩地尝试着去安慰一个人:“别怕,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把卵产出来就没事了,别怕啊。” “在、在动……动得好厉害,它要出来了……!” “嘘,嘘……”尤金尽力安抚着泉,将小手覆到了泉的小腹上,张开五指,只觉那片雪白软肉烫热得似要融化了一般,糖衣般薄薄一层轻纱遮掩着的肌肤下,长大了不少的黑尾人鱼卵正蠕动个不停。 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尤金收回手,当机立断,吩咐两名傀儡:“走。” 艾萨克收紧手臂,刚刚迈出一条腿,一阵地动山摇。 尼德蒙特的嘶吼惊天动地,响彻云霄,但随后,却变成了悲怆如远古号角的长吟。 “龙语魔法……”泉喃喃,扣着肚腹的细白指尖微微颤抖。 尤金脸色剧变,下一瞬,他们所站之地裂开了一条长而深的缝,泉、尤金、凯莱尔和两名傀儡一起被吸进了魔气腾腾的地缝里。 56.荆棘雪(二十九) http://.biquxs.info/

魔界,遗失之海。 终年不散的雾气弥漫在灰蓝的海面上,月光也照不透的潮冷浓雾,让周围的一切蒙上了一层诡异神秘的色彩。 在这里,罗盘会失灵,弥天大雾令人难以根据头顶的星空来辨别方向,当船员们焦头烂额之际,美艳无方的人鱼会出现,唱着轻柔而妖娆的歌,为他们指引航向,船员一旦受到蛊惑,跟随她们去了,就再也无法离开这片海域,连灵魂都将永远迷失于此。 这是人鱼们的天堂,过往船只的地狱。 一艘多桅帆船的残骸边,一条人鱼红唇一启,从饥渴至死的羊魔人脖子上撕咬下了一块肉,刚嚼了几口,突然听见了什么响动,吐出嘴里血淋淋的碎肉,跃回水中,在迷雾的掩藏下向着声源游去。 十来条人鱼手牵着手,上身半浮露于水面,包围着一块黑影似的礁石,妖冶魅惑的吟哦一声接一声响起,在蒙蒙灰雾中此起彼伏,犹如一支让灵魂都为之颤动的镇魂歌。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礁石上,伏着一个银发美人。 瓷白手臂于手肘处微曲,置于身体两侧,修长优美的双腿轻蜷,湿漉漉的长发一绺一绺在雪背之上蜿蜒,海水在发梢凝结成珠,顺着肌肤缓缓下滑,滚落到深凹的腰窝里,如聚水银。 仿若一只落单的鸟儿,从高空脱力坠下,跌入了汪洋,纵使被海浪推上了礁石,雪白的羽翼也已经湿透了,沉重地贴在背上,无力再飞翔。 被同类的歌声吸引而来的人鱼,游进她们围成的圈子,从海面下探出了头,着迷地凝望着礁石上的美人,他身上独特的幽香令她蠢蠢欲动,淡蓝的鱼尾左右摇摆着,咽喉因不停吞口水的动作而起伏滑动,腮裂兴奋地一张一合。 然而似乎忌惮于某种力量,她不敢直接上前,只能张开樱口,猩红的长舌如蛇一般游了过去,卷住美人的脚踝,舔舐出黏腻缠绵的水声。 泉睫尖颤了颤,轻轻睁开了双眸。 “嗬嗯……”左脚的瘙痒让泉无意识溢出低哼,缩了缩腿,却立刻被什么东西缠紧并拖曳了回去,就连足背也被迫抻直了。 那东西细长湿热,柔软如贝肉,在他的趾缝间滑行撩拨,绕着踝骨打转,娇嫩莹白的肤表留下了一道道红痕,泉神志回笼,眼瞳蓦然睁大了。 他正趴伏在一块粗糙的黑礁石上面,周遭迷雾茫茫,甜美诡谲的人鱼之歌,以同样轻缓低柔的浪花拍打声为伴奏,一双又一双危险的幽蓝眼睛,磷火般在身周不远处亮着,宛如环伺的亡灵。 见泉自沉睡之中苏醒,手拉手的人鱼们摆动鱼尾,以相同的节奏、一种几乎整齐划一的动作慢慢朝他围拢过去,艳比罂粟的嘴唇翕张着,仍然在轻声吟唱着歌谣。 她们……要干什么…… 泉瞳孔微缩,强忍腹内越来越激烈的蠕动感,伸手抓住了裹缠在脚踝上的朱舌,想将它拽下来。 朱舌吃痛松开了他,泉趁机支起身子,谁知肚子里的黑尾人鱼卵猝然猛烈一跳,泉双臂一颤,腰眼酥麻,泄力地跌了回去。 仿佛以此作为分界点,歌声戛然而止,原本慢悠悠游动的人鱼们松开牵着彼此的手,鱼尾甩出水花,极其迅疾地逼近了他。 一条条猩红长舌卷来,缠住他的足踝、小腿甚至纤细的腰身,泉恐惧地连声惊喘,拼命踢蹬双腿,试图摆脱它们,勉强撑坐起来,顾不得嫩白肌肤被碎石划割出了细小的伤痕,蹭动着手肘和雪臀连连后退,却撞到了另一条人鱼的胸脯上。 “呜……!” 人鱼顺势从身后环抱住了他,滑嫩湿软的身躯贴上他的后背,海藻般湿淋淋的卷发垂到了他的肩头,在泉紧张的哽咽喘息声中,两只冰凉的手纠缠进了他的身体曲线,往复摩挲着,恍若抚弄一只美丽的玉瓶,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小腹上。 世间仅剩的一颗黑尾人鱼卵,在人鱼手掌覆盖着的那片血肉下,一刻不停地鼓动着。 “很不舒服吗?”她附在泉的耳畔,呵气如兰,朱舌一卷他滚颤的喉结,“生下来,就不会再难受了。” “为我们产下人鱼王吧……” “不要,不……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泉近乎崩溃地摇着头,被妖艳的人鱼们按倒在了黑礁上,双手固定于头顶上方,敏感的手腕内侧被好几条朱舌竞相□□,簌簌然抖如筛糠,后腰在礁石上竭力扭动磨蹭着,屈起来企图并拢的长腿也被几双手分别扒进了腿缝,一左一右强行掰开。 挣扎被化解,反抗被镇压,最终只能放弃,伸长素颈,双目失焦地望着上空,彻底落入了人鱼们的掌控。 …… 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或趴或坐在礁石上的人鱼纷纷转身跃回海里,寂静如一汪死水的遗失之海忽然荡起了惊涛骇浪,拍碎漂泊于其上的多桅帆船,漩涡卷动,将泡得苍白浮肿的死尸拖入深海。 天边浓云翻滚,整片遗失之海波涛汹涌,唯有泉所在礁石四周的方寸之地风平浪静,犹如灭世洪水中的方舟。 礁石上有一颗柔软的人鱼卵,泉刚从地缝坠进魔界的时候,它还没有这么大,被蓝尾人鱼们的歌声催动,才在短短的时间内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一双嫩生生的小手按在了半透明的卵壁上,从内部撕裂了人鱼卵。 小小的黑尾人鱼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蝶,裹着滑腻的黏液,艰难地从卵里钻了出来,“扑通”一声摔在坚硬的礁石上面,顿时拧起了颜色尚淡的眉毛,要哭不哭的样子。 黑尾人鱼宝宝抽抽噎噎地等待了一会,见没有人将他抱进怀里安慰,于是收回泪水,吸了吸鼻子,好奇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泉晕倒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银白长睫垂覆着,即使昏迷中也在不安地微微颤动,浑身汗水淋漓,泪水和涎水将两腮浸润得晶莹发亮,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纤长十指轻蜷。 黑尾人鱼宝宝目光落到他身上,葡萄似的眼睛一亮,拖着鱼尾向他爬了过去:“妈妈!” 57.荆棘雪(三十) http://.biquxs.info/

泉毫无反应。 黑尾人鱼宝宝伸出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鱼尾焦急地拍打着身下的礁石:“妈妈……妈妈!妈妈!” 泉在他的推摇与一迭声的呼唤中悠悠醒转,刚颤巍巍掀起眼帘,黑尾人鱼宝宝就朝他张开了双臂,奶声奶气地叫道:“妈妈,抱!” 泉涣散的蓝眸努力聚了聚,怔怔然看着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别的人鱼小宝宝都有妈妈宠爱,有妈妈搂入怀中哺乳,为什么他的妈妈却连抱都不肯抱他一下呢? 这明明就是妈妈呀…… 黑尾人鱼宝宝感到说不出的委屈和困惑,小鼻子轻轻抽了抽,打了个喷嚏,鼻尖冒出一个小小的鼻涕泡,眼里也溢出了半颗珍珠,欲坠未坠地挂在眼角:“妈妈,抱抱……” 嗓音仿佛浸饱了水的海绵,柔软得不可思议。 被那双纯真无邪的黑眼睛湿漉漉地注视着,泉只觉一阵心软,略一犹豫,虚弱地撑起上身,玉臂一伸,将他揽近了几分,黑尾人鱼宝宝立即扑进他怀抱,小脑袋拱在他平坦单薄的胸膛上,雀跃地蹭来蹭去。 “妈妈,妈妈。”黑尾人鱼宝宝贪婪地深嗅着泉的体香,肚子里“咕噜咕噜”一阵轻鸣,在泉看不见的角度,居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细密森白的獠牙,“嘶啦”一声撕裂了泉胸前蔽体的薄纱。 “你干什么?”泉一惊,一把将他从怀里推了出去,蓓蕾被锐利的牙齿划擦而过,渗出一丝血线。 嗅到雾气中弥散开的淡淡腥甜味,黑尾人鱼宝宝舔舔齿尖上沾的鲜血,混着唾液“咕咚”咽了下去,毫不掩饰内心的渴望:“妈妈,我饿,要喝奶。” 泉看着他那两排白森森的獠牙,心中悚然,单手拢住被撕破了的纱衣,往后退去。 可置身于茫茫遗失之海中的一块孤礁上,就如同被剪去了翅膀的蝴蝶,被海草缠住尾巴、困在了珊瑚丛间的银鱼,再退,又能退到哪去? “妈妈?”黑尾人鱼宝宝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会突然被妈妈推开,鱼尾曲折蛇行,再度挪蹭着靠近了泉。 “王,”一双垂挂着海藻的苍白手臂从背后伸来,将大喇喇亮着獠牙求哺喂的黑尾人鱼宝宝抱了起来,是数条蓝尾人鱼又游回了此地,“您的母亲并不能为您提供乳汁,请先让我们,代替他来喂您吧。” “呜……呜呜……才不要你们,我要喝妈妈的……!” 人鱼们纷纷从海水里爬到了礁石上面,将他们团团围住,抱着黑尾人鱼宝宝的人鱼嫣然一笑,当着泉的面,将一对丰软的乳送到了黑尾人鱼宝宝的唇边。 “不要你们,我不要你们,呜哇——”黑尾人鱼宝宝起初哭闹不肯依,但终究还是抵不过饥饿,抽抽搭搭地张了口,叼住人鱼的樱果,开始吮吸。 他埋首于人鱼胸脯之间喝奶,一只乌幽幽的眸子却从人鱼搂着他的手臂后面望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泉,小嘴咂巴着,用力吮得啧啧有声、香甜无比,好似含在其中的不属于人鱼,而是另一个人的东西。 除了黑尾人鱼宝宝,还有好几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比起“灼热”,人鱼们的目光更适合用“幽邃”来形容,泉浸在那些目光深处,如坐针毡。 一条人鱼用鱼尾卷住了他的小腿,搬过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尖尖的指甲犹如羽毛一般,轻柔地搔刮他纤巧的下颌:“王已经顺利出生,你是人族,我们本该将你分而食之,剖开你的腹部,掏出肠脏喂养王,可你实在是太美了,我真舍不得……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我——”泉双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前的人鱼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扼住了咽喉,痛苦地瞪大了双目,吐出半截朱舌,美艳的脸庞由于窒息而变得扭曲狰狞。 黑尾人鱼宝宝一字一句道:“谁敢欺负妈妈,我,就杀了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泉竟觉得他的声嗓相较于刚才,脱去了一两分稚嫩,原本肉嘟嘟的小脸似乎也消瘦了些许。 扼紧蓝尾人鱼脖子的力量消失,已然没了气息的蓝尾人鱼无力地仰面倒下,摔进了海里,溅起的水珠沾上了泉枝头霜雪似的银睫。 所有人鱼都在刹那间垂下头颅,摆出了敬畏臣服的姿势。 “妈妈!”黑尾人鱼宝宝并不理会她们,从人鱼的臂弯间跃下来,扑腾到泉身前,扬起脸蛋,尾鳍邀功般倒竖起来左右摇摆着。 泉迟疑了一瞬,伸手摸了摸他扇状的耳鳍,在他眉心印下了一个吻:“乖啊。” 黑尾人鱼宝宝趁机伸出奶白奶白的小短胳膊,抱住了他的脖颈,“啾”地亲上了那两片温软诱人的唇瓣。 这是充满魔力的吻。 能使人在水下呼吸的人鱼之吻。 而后拉着泉的手,在一条条蓝尾人鱼的追随下,纵身跃入了大海。 …… 雷暴在遗失之海上弥漫,海面血红一片,年轻的人鱼王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从足有他体型十倍之大的海怪体内剖出了一颗圆如鸽子蛋的宝石,一摆尾,旋身游回深海。 丛丛珊瑚绚烂似霞,静谧幽蓝的海水中,有一艘沉船,船头半没入泥沙,沉船顶部趴着一只巨大的章鱼,通过密密麻麻的吸盘吸附在船身上,垂下的粗长腕足间,隐隐透出丝丝珠光。 人鱼王一游过去,几条腕足就像门帘一样掀起,让他游了进去,继而在他身后重新垂落。 由巨型章鱼负责守卫的沉船里,藏着人鱼王的珍宝。 这艘船沉没已有些年头了,桅杆倒塌,海星附着于泡得肿胀的船板上,从甲板通往船舱的楼梯已经腐烂塌陷,船舱内的地面上也沉积着白沙……不,乍一看是白沙,实际却是厚厚一层如砂砾般小巧的珍珠。 一只剔透雪白得几乎能透出水光来的脚踩在珍珠上,踝骨一软,美人轻飘飘地跌了下去,银发铺散披拂。 海底难辨昼夜,光亮皆来自偶尔游弋而过的水母,泉不知道自己从坠入魔界至今过去多久了,黑尾人鱼幼年期短暂,成长极其迅速,仿佛只几个眨眼,就从哭哭啼啼、软软糯糯的小宝宝,变成了能统御整片遗失之海的人鱼王。 黑尾人鱼变化迅猛,泉也并非分毫未变,相反,他的变化同样不小。 跌在珍珠上的泉,看着自己指缝间长出的半透明薄膜,与双腿上时隐时现的,漂亮却诡异的鱼鳞,心神惶惑不宁。 “妈妈,”一道颀长而线条流畅的黑影游了下来,生着锋利指甲的手上捧着一颗美丽的绿宝石,递到泉的面前,“送给你。” 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敛了眸,没有伸手去接。 人鱼王担忧地蹙眉:“怎么了,妈妈?你最近好像总是不太开心。” 泉抿了抿唇:“我站不起来了。” “哦,这个啊……”人鱼王低低笑了一声,见泉一脸不安地望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扔开手里历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宝石,揽住泉的腰肢,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谁说妈妈站不起来了?这不是站得好好的吗?” 泉被人鱼王圈在臂弯中,几乎全靠他支撑才能站立,几颗珍珠挤进了脚趾之间的缝隙。 “好喜欢妈妈,真的真的好喜欢。” 他缄默着,人鱼王也不甚在意,撒娇般将脸埋到了他肩上,从肩窝一路嗅至颈根:“你好香啊,妈妈……我想喝奶了。” 58.荆棘雪(三十一) http://.biquxs.info/

此为防盗章禁卫军在接近山顶的山神庙内救回凉王谢泉,凉王殿下安然无恙,劫持他的刺客却莫名昏倒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不省人事。 为感激山神显灵,护佑了凉王,谢裁玉命令工匠重修山神庙,用最好的石材新塑了一座神像,让人供奉于此,保证昼夜香火不绝。 寒玉池边,汀兰屈膝道:“殿下,段大人求见。” 谢泉正坐在柳树下的轮椅上,面对着池水小憩,闻言掀起眼皮:“请她进来。” “是。” 汀兰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就带着一名女子回来了。 汀兰口中的“段大人”全名段月怜,是胤国禁卫军统领段肆安的长女,也在禁卫军供职,巾帼不让须眉,却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般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反倒生得花容月貌,且眉目间比寻常女子多了分英气。 半个多月前,便是段月怜发现了山林间谢泉扔在地上的佛珠,带领众人找到了谢泉。 一匹尥蹄长嘶的马,一袭墨蓝衣衫与一双马靴,高束飞扬的青丝,被周遭火光映照得明亮如星的眼眸,就那样直直撞入谢泉的视野。 “凉王殿下。”段月怜步履轻快地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串沉香佛珠,“殿下的护身之物没了,着实可惜,这几日静安寺的无惑大师在做法事,我去找他求了一串,虽然比不上明贵妃留给殿下的那串,但多少也是一点心意,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段大人有心了。”谢泉伸手接住,发现段月怜的右腕上也戴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略感错愕地抬眸,段月怜落落大方地冲他笑了笑。 谢泉心头忽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顿了顿,将佛珠收进袖中:“汀兰,为段大人斟茶。” “是。”汀兰提起一旁石桌上的玉壶,斟满一盏,端起茶盏递给段月怜,“段大人,这是怀梦茶,里面加了怀梦草,据得月楼的林公子说,怀之能梦所思。” 谢泉秀眉微颦:“汀兰。” 汀兰噗嗤一笑:“奴婢去给你们拿葡萄。”语罢一溜烟跑了。 谢泉示意段月怜在桌边的石凳上坐下,段月怜毫不拘谨地坐了下来,一边品茶一边同他说话。 柳絮因风而起,些许落至池面,些许飘到谢泉乌瀑般的长发上,段月怜心中微动,刚想抬手拂去谢泉青丝间的飘絮,却见一只手从池子里伸出来,蓦地捉住了他的脚踝。 只听“哗啦”一声,一张苍白却妖娆的脸浮出水面,菱唇艳如淬血,黑幽幽的双眸看着段月怜,眼底似有敌意。 “妖物”,段月怜心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华瀛,”谢泉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段月怜竟觉得他微微有些气喘,“放开本王。” 华瀛听话地松开蹼,耳鳍轻轻翕动,比起惑乱众生的鲛人更像一只驯顺乖巧的狼犬。 恰巧此时汀兰端来了洗干净的葡萄,他便望着荷叶上那些水灵灵的紫色鲜果:“要吃。殿下……喂。” 这副眼巴巴的模样实在有趣,谢泉薄唇弯了弯,拣起一颗葡萄,俯下身递到华瀛嘴边:“来。” 玉白的手指与紫晶似的葡萄互相映衬,色香兼备,诱人品尝,华瀛想到了人的一个词,叫“秀色可餐”,一张口含住了谢泉的指尖。 “呃!”谢泉难以自控地泻出一丝低吟,陡然闭紧了嘴。 不知道段月怜有没有听见,他窘迫得耳尖通红,喉结小幅度地滑颤:“华瀛……不……不许胡闹……” 华瀛眨了眨眼,在谢泉接连说了几次“不许胡闹”后,才恋恋不舍地让唇舌退了几分,只衔走了葡萄。 谢泉指尖沾满华瀛的涎水,浸得指甲晶莹透亮,指腹处甚至垂下一线银丝,看上去旖旎煽情得很,华瀛“咕咚”一声将葡萄咽下。 段月怜到底是女子,看得双颊隐隐发烫:“殿下,这位是?” 谢泉调整好微乱的呼吸:“他叫华瀛。” 段月怜又坐了一会,喝完一壶怀梦茶便以尚有公事在身为由离开了。 她走后,谢泉拿出放进衣袖里的沉香佛珠,若有所思地端详了片刻,戴到手腕上。 华瀛没入寒玉池,透过轻漾的水波一瞬不瞬地仰头凝视着他,眼神痴迷。 那腕子好看极了,对人而言或许过于青白细弱了些,却是鲛人最喜爱的模样。 等被带回东溟,在长年见不到日光的深海中生活下来,他会变得更白、更脆弱,手腕和脚踝会像剔透雪白的珊瑚枝,纤细得一折即断。 届时,他身边不会再有那么多令人厌恶的人,他将独属于他,永远躺在洞穴里,陷在他为他准备的、柔软滑腻的海藻床中,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等候他归来。 他将失去一切自由,但会获得他所有的爱。 …… “滴答。” “滴——答——” 水滴打到略微翘起的唇峰上,谢泉在阴暗潮湿的洞穴内醒转。 他艰难地撑坐起来,见身前是幽暗昏惑、看不出有多深的水,身后不远处,几个人靠坐在洞壁旁,抱着肩膀瑟缩成一团。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谢泉发现他们的脚都被铁链锁着,身上似乎还有斑驳的痕迹,不禁蹙起了眉。 什么人竟敢背着谢裁玉在这里建造牢狱,对人动用私刑? 他还欲再问,忽然听见什么东西逐渐游近的声音,被囚禁着的人们听到这阵响动,顿时瑟瑟发起抖来,胆小一些的甚至将脸埋入了双臂之间。 谢泉回过头,正好看见一只生着尖尖指甲的蹼如利刃般破开水面,按在了面前的岸上。 一条、两条、三条……十多条绝美的鲛人拖着鱼尾爬上了岸,不断淌水的发丝曳在地上,窸窸窣窣声不绝于耳。 这场景煞是诡谲,谢泉吃力地用手肘支着身子想要后退,一条铁链骤然从水下甩出,缠紧了他的足踝,令他动弹不得。 最后上岸的鲛人触地便化出了双腿,先前那些鲛人都凑到他左右两侧,仰慕地抬起头,仿佛为君王开道。 在谢泉惊疑的目光中,被他们簇拥着的鲛人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染血似的唇,弦月般的眉,湿漉漉的青丝中央摄人心魄的面容。 “华瀛!” “!”谢泉倏地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他幽幽呼出一口气,正打算翻个身重新入眠,忽的僵住了。 进入仲夏,青缣帐换成了更薄的月白纱帘,轻轻柔柔遮不住视线,谢泉一眼就望见了对面的铜镜。 铜镜里映着一道身影,正站在他的背后。 谢泉冷汗涔涔而下,一动也不敢动,那影子似乎并不知道他已醒,悄无声息地立了半晌,掀起纱帘开始往床上爬。 一只手游弋而上,纠缠进腰线,隔着寝衣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要渗入肌理骨血的寒意。 这令谢泉想起了一个梦,梦里也有这样一只手,冰冷,修长,抚到哪里便让哪里泛起细疹、一片酥麻,就像下午握住他脚踝的那只手。 或者说,蹼。 谢泉一时又是惶遽又是失望,浑身不能自已地颤抖。 他再也忍耐不住,勉强翻过身,一下子竭尽全力将华瀛推下了床。 许是受到方才的刺激,那夜的记忆突然冲破牢笼,变得无比清晰,谢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滚出去!” 华瀛匍匐在地上,黑珍珠般的眼瞳从披散的鸦发后面看过来,神态楚楚可怜:“殿……下!” [影帝影帝,同行同行,鼓掌鼓掌。] 谢泉尽力平复着气息,稍稍冷静了几分,艰涩地道:“那天晚上……也有本王的不对,本王因相思蛊发作,神志不清,将你错认成了……别人,才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来。而今相思蛊已解,本王保证不会再犯,你也莫要……莫要……” 他一咬牙:“莫要因此误入歧途。” “歧、途?” 一眨眼的功夫,谢泉震惊地发现华瀛已来到自己面前,细眸凝睇着自己的眼睛,幽亮得骇人。 谢泉感到一阵目眩,仿佛跌进了茫茫海雾,朦朦胧胧间,一把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轻如念咒。 “谢郎。” “谢郎——” “烟枝姑娘?”谢泉眼神渐渐涣散,却又在下一瞬一凝,冷声道,“走开。” 59.荆棘雪(三十二) http://.biquxs.info/

此为防盗章 白知微仿佛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亚特兰蒂斯星不是随意就能潜入的地方,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谢泉似笑非笑地睥睨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拉斐尔的真实身份?我还不至于那么蠢,将计就计而已。倒要感谢你,赫尔曼·路德维希那老东西有被迫害妄想症,亚特兰蒂斯星航道里三层外三层,警卫员和安保机器人多得跟蟑螂似的,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有那么容易进来。” “我以为我已经够谨慎了,原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白知微勾起了一丝有些神经质的笑容,“纯洁的白天鹅公主?不,你应该是伪装成白天鹅的黑天鹅,魔王的女儿,不过这样的小泉,更让人有征服欲呢……” [白知微的好感度涨了,目前是91。] [嗯?强烈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放弃治疗。] “噼……噼啪——” 机械手的指尖冒出漂亮的蓝紫色电火花,白知微猛地闭上嘴,全身痉挛了起来。 谢泉略微扬起下颌:“错,是复仇的鬼魂,甜心。” “……”白知微唇角微微抽搐着,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既然你不肯把我要的东西给我,那我只好自己去找了,联盟现在最常使用的身份识别方式是虹膜识别吧?”谢泉摘掉白知微歪在鼻梁上的眼镜,施施然从他身上站起来,“阿慎,带工具了吗?取一只他的眼睛,小心别弄脏了手。” “是。” “!”躺在地上无力喘息着的白知微猛然瞪大了双眼。 陆慎几步上前,从白大褂的内层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用不久前才从谢泉手腕上解下来的缎带牢牢绑缚住白知微,掰开他的嘴,捡起丝绒手帕塞进去,而后用一个小巧的四脚架固定住了他的左眼眶…… 犹挂几缕血丝的鸽灰色眼球落入盛满防萎缩液的容器里,白知微彻底昏死了过去,四肢却仍在不由自主地轻微抽动。 谢泉当着陆慎的面,毫不顾忌地褪下芭蕾舞裙,脱掉足尖鞋,换上他准备好的白大褂,戴上口罩遮住了大半张面孔,深湛的眼底泛起凌凌冷光:“我们走吧。” …… 混合材料制成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满天星,赫尔曼·路德维希坐在吧台前。 酒保机器人被调成了禁言模式,一声不吭地工作着,整个如同宫殿一般宽敞的房间中,只能听见混着冰块与致幻剂的琼浆碰撞摇酒器内壁的清冽声响。 谢泉说赫尔曼是“老东西”,但他其实算不上老,宽阔的脊背一点也不见佝偻,鼻翼边虽然有两条浅浅的法令纹,却并不减其魅力,反倒为他添了丝中年男人成熟沉郁的味道,是岁月的积淀。 赫尔曼叼着雪茄,正在翻看一本旧相册,背后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轻如小猫的爪子踩在地毯上。 赫尔曼的卧室曾经只有他本人和独生女格林丽芙·路德维希能进入,后来格林丽芙偷偷在门锁里录入了白知微的虹膜信息,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说穿。 此时听见这轻捷的脚步声,他下意识认为是爱女进来了,随口道:“回来了?今晚的舞会玩得开心么?” “格林丽芙”并未回答,脚步声渐渐接近,一把激光枪猝然抵到了背上。 后知后觉的酒保机器人反应过来,正要切换成安保模式,弹出激光枪,一只大手忽然伸来,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盘状系统干扰器快而稳地贴到它身上,让它就地变成了一堆没用的钢铁。 “晚上好,家主。” 悠闲而熟悉入骨的嗓音,仿若来自记忆深处,赫尔曼一僵:“……小泉。” “好久不见,没想到家主还记得我,”谢泉将激光枪交给陆慎,自己则摘掉口罩,绕到了吧台后面、赫尔曼的眼前,“或许我应该像过去那样,称呼您为——‘父亲’?” 赫尔曼沉声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靠一颗眼珠子。放心吧,不属于格林丽芙小姐。” “那就是知微的了,他找缉盗部要的你?”赫尔曼凝视着谢泉,“小泉,你长大了,比以前更瘦了。” “少给我打感情牌,你不配。”谢泉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了,该到路德维希家族还债的时候了!” “你要杀了我,为卢西恩报仇?”赫尔曼似乎丝毫不恐惧不慌乱,甚至显出几分从容。 谢泉注视着他,忽而笑了笑:“不。” “机器人调的酒太死板,不含灵性不含情感,也就缺乏滋味。”他从定格在模式切换之前的酒保机器人手中拿过摇酒器,“家主还没有尝过我调的酒吧?我为您调一杯。” 陆慎默契十足地递来一个试剂瓶,谢泉伸出机械手接过,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入已有酒液的摇酒器内,摇匀后一滴不漏地倾倒进高脚杯,顺手在上面加上了一片薄荷叶作为装饰,动作流畅优雅,一气呵成。 他将高脚杯推到赫尔曼面前:“家主,请。” 杯中的鸡尾酒呈现出通透又不失诡异的紫罗兰色,赫尔曼瞥了一眼:“这是什么药?” “一种新研发的毒/药,能破坏人的部分脑细胞,”谢泉双手撑在吧台上,“光杀了你怎么够?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已经从白知微的密码箱里找到了存放亚特兰蒂斯星航道地图、安保系统设计图和巡逻安排表的芯片,你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害得我们那么痛苦,我要你活着,活着看路德维希家族一步一步被我击垮。” 赫尔曼与他视线相接:“你们三个,你、知微、卢西恩,当年刚领养你们的时候,我就想,你会成为我最骄傲的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 谢泉抿了抿唇,移开目光:“不要再说废话拖延时间了,快喝,我可不想动手灌一个老头子。” “他是谁?是你的伴侣吗?”赫尔曼微微侧过身,被陆慎用枪口狠狠一戳脊梁骨:“老实点!” 赫尔曼淡淡扫了他一眼,对谢泉道:“你过去经常生病,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也很担心你,知道有人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是啊,他是我的伴侣。” 握着激光枪的陆慎一怔。 谢泉看向他,锋芒毕露的眼中竟然染上了一缕柔和之意,笑着说:“您放心了就好,赶紧喝吧。” “……”赫尔曼深深地看了谢泉片刻,化开一声叹息,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 达成了一项心愿后,谢泉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带着陆慎轻车熟路地拐过许多弯弯绕绕的通道,来到了一扇门前。 合金门紧闭着,乍一看去犹如怪兽咬紧的森冷齿关,谢泉尝试着在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数字,门“嘀”的一声分开了。 “这是我以前住过的房间。”谢泉对陆慎解释。 他们走进去,合金门又在背后合上,感应灯渐次亮起来,不仅陆慎,就连谢泉都愕然了。 走廊两侧,居然摆放着两排呈圆柱体形的培育舱,水光粼粼,每一块透明的隔离玻璃后面都蜷缩着一个人,有的是青年,有的是少年,有的甚至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这些人,谢泉再熟悉不过。 他们都是他,或者说,是他的克/隆体。 他站在这里,就像站在时间的长廊上,周围都是镜子,映照出不同时期的自己。 [赫尔曼的变态程度跟白知微有得一拼,不愧是养父子,我要是一个人来,能被吓死……抱紧陆慎大狗狗。] “四十二年前,赫尔曼·路德维希从中庭星上的孤儿院里领回了三个男孩,一个alpha,一个beta,一个omega,”谢泉敲了敲一个培育舱,培养液中赤/裸的青年扬起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其中beta的精神力最高,并且身为beta,不用受信息素的影响,最适合做研究。” 60.荆棘雪(三十三) http://.biquxs.info/

血族傍阴影而生,只在永恒长夜肆情纵乐,在黑暗的庇护下撕碎猎物的脖颈,尽情啜饮鲜血。 白圣女的血仆艾丽莎行走于长廊之上,这条长廊建立在血族领地边境,一半处于鸦羽和蝠翼编织而成的屏障笼罩之下,一半暴露在屏障外,一半是影,一半为光。 艾丽莎走在晦暗的那一侧,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只是一个力量低微的血仆,不小心被阳光照一下,身上可能就会被灼出一个洞来。 白圣女到底在想什么—— 当她转过弯,看见长廊尽头的景象时,她瞬间明白了,白圣女将金笼放置在这里的用意。 金笼不大,仅能容下一人,笼中“鸟儿”一条雪白无瑕的胳膊从条条黄金笼栏之间伸出来,几近透明的指尖绷直了,拼命想够到长廊另一侧的阳光。 实在是太美、太动人了…… “哐啷”一声,艾丽莎正痴痴地看着,金笼的门开了,一道幽影进入笼中,又一只手追逐出去,修长五指收拢,层层罗网般包裹住那只极力向前伸的手,像网住一只孱弱的白鸟,将它无情地拖回了笼子里。 金笼内空间本就狭小,白圣女一进去,笼中美人就被迫抵到了笼栏上,白圣女翻过他的身子,冰凉的双手绕到他背后,交叉着,犹如拢两片瑟瑟发抖的蝶翼似地,将他白皙精致的肩胛骨拢入了掌心。 “喜欢阳光?”白圣女鲜艳如血染的唇一张,将泉整只玲珑的左耳含进了嘴里,吮出淫靡的水响,“可惜,现在你不能再触碰它了,会变成飞灰的。” “圈紧我的肩膀,我跟你说些悄悄话。”他这样吩咐泉,泉的手臂顿时被一股无形之力抬起,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乖乖环住了他的双肩。 “水牢里的黑尾人鱼想逃走,徒手撕碎了一名守卫。”白圣女专挑些泉想听的内容,贴在他耳畔絮絮低语,却又在他心中刚刚生出一线希望的时候,话锋一转,掐灭了那发出微光的火星,“灰圣女和红圣女将他抓回去,吸掉了一半鲜血,让他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牢房中央的石头上。听说用人鱼油制作的蜡烛,能燃烧千年而不熄灭,她们商议着,要把他做成一支人鱼烛,送给下一位将要统治血族四百年的亲王……” “不……”怀里的银发美人惊恐地睁大了双瞳,情不自禁开始摇头,“不要——” “不要?”白圣女嗅着他颈窝间,与微弱血腥味混合交织的蓝玫瑰花香,神态仿佛意乱情迷,又仿佛恶意满满,“我可以帮你劝劝她们,你知道,五名圣女地位平等,但力量有所差异,我的力量在五圣女之中最强,如果我反对,她们一定会重新考虑。” 被他初拥后又囚禁了这么久,从石棺到金笼,由血奴至囚鸟,白圣女还没有开口,泉已经知道他下一句将会说什么。 果然,白圣女红唇翕张,一字一句:“不过凡事都有条件——用你的身体,取悦我。” 泉噙着泪,长睫颤颤。 “嗯——” 捧着血杯端立在不远处的艾丽莎,听见金笼里传出了一声融化般的泣音。 一双纤细的手腕,被白圣女并在一起,高高按在了笼栏上,优美的十指无力地低垂下去,在蜡烛昏黄幽微的火光中,肌肤皎白得像是能透光。 黄金打造的昂贵囚笼,随着白圣女和那双手主人的动作,摇颤了起来。 空气中弥散开惑人的媚香。 …… 天空一如既往灰黑,雾气阴冷而不可捉摸,一株株雪松寂静似亡灵,一只色如霜雪的裸足踩在了细碎如织的松针上,脚踵与花骨朵般的脚趾沾上了几枚松针。 “其实你应该感激我,要不是因为我,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变成人鱼了。” 泉裹在一袭长及足踝的枣红色斗篷里,赤着双脚,银睫低垂:“现在我变成了血族,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走在他前面的白圣女轻蔑地一哂:“人鱼是兽类,怎么能跟高贵的血族相比?” 泉没有接话,沉默以对。 一个永远不能再上岸,一个永远无法再见到阳光,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一样残酷。 交谈间,他们抵达了刑场。 血族的刑场是一座由数十墓碑围起来的山岭,既是刑场又是陵园,手捧法典的审判者和擎着长剑的刽子手站在山岭上,即将被处决的犯人跪在他们面前,身锁重镣,头上套着黑色麻袋。 “白圣女,您终于来了。”审判者望见他们,远远迎过来,在看清泉的容颜时,明显怔了一下,“这位是……?” “我的夜莺、我的金丝雀。”白圣女笑痕志得意满,而后警告地瞥了审判者一眼,“管好你的眼睛,如果不想让它们瞎的话。” 审判者打了个寒战,连忙移开目光。 泉跟随他们登上山坡,迎面而来的山风裹挟着水汽,分外潮湿,不久后恐怕就要下雨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圣女要带自己来看行刑,是想恐吓自己,威胁自己不要妄想逃跑么? 可他原本也逃不掉。 “开始吧。”白圣女下了令。 刽子手忠实地执行命令,将死刑犯往前拖行了几步,头颅强硬地按到一座墓碑上,迫使他伸长了脖颈。 泉想别过脸,白圣女不动声色地伸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强迫他直面。 死刑犯身材瘦小,看上去似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刽子手举起手中垢腻暗结的长剑,正待挥下时,泉瞳孔一缩,看见了犯人从头套缝隙间漏出的,一绺浅栗色头发。 “不——”他用力挣脱白圣女的桎梏,冲上前抱住了他,一把扯下他的头套,尤金稚气未脱的面庞显露了出来,脸色灰白,双目无神,好似被巫妖摄取了魂灵。 涣散的琥珀色眼瞳倒映出泉的身影,视线勉强聚了聚:“嘿,人族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倒是促狭依旧。 “你怎么,你怎么也会被他们捉住?” 泉想问的问题还有许多,譬如凯莱尔在哪里、他的傀儡管家艾萨克为什么不在身边……可白圣女显然没有听他们叙旧的耐心,朝泉伸出一只手,“快过来,别阻碍行刑。” “不!”泉拥着尤金的手臂一紧,回过头,“求求你,不要杀他!” 对他的哀求,白圣女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重复:“过来。” 泉将尤金护在怀中,执拗地与他对峙。 “我最后问一遍,你过不过来?不害怕受惩罚了吗?” “惩罚”,泉心尖一颤,却仍然不肯松手:“不要,不要砍掉他的头!求求你了……白圣女……!” 向来乖顺听话的金丝雀,竟为了一个混血精灵多次忤逆自己,白圣女彻底收敛了笑意,面如寒霜,摊开的手掌陡然攥紧,墓地里破出几只骷髅手,强行拽开他,转而化身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了墓碑之上。 “好,我答应你,不砍掉他的头,他脚上有镣铐,你们都逃不出刑场,等饿到受不了了,你自会吸干他。” 他们离开后没过多久,泉感到睫毛一沉,酝酿了大半日的雨水淅淅沥沥从天而降,沾湿衣发,溅起泥点,不多时,便转变成了倾盆大雨。 “别害怕,一场雨而已。”尤金拖着脚镣,艰难地膝行到他身前,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替他遮风挡雨。 [唉,我感觉自己错拿成了狗血苦情剧主角的剧本,想点支烟。] [生活不止眼前的狗血,还有过去和未来的狗血。] [学长冷笑话越讲越顺口了,合理怀疑你旷工的这段时间,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奇怪地方。] 一连三天。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泉被绑在墓碑上整整三天。 第三天午夜时分,雨总算小了一些,泉三天未曾进食,肠胃空空,饿得几欲昏迷,对鲜血的渴望升高到了极点,奄奄一息地跪在墓碑前,湿透打绺的银发和被冲刷得光亮的铁链共同绞缠在身躯上,荏弱得犹如泥泞中,一朵行将被雨打散蕊瓣的白花。 “嘿,”尤金同样饥寒交迫,虚弱地拨开粘在泉两腮上的湿发,隔着冷冰冰的雨幕,凝睇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喝我的血吧。” 混血王子颈间昭示生命与热血的脉搏,令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可他仍是摇头:“不……” 在被白圣女强行转化为血族后,泉不是没有喝过血,否则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白兔、狐狸、麋鹿……甚至被灌过一杯羊魔人的血液,但要让他吸一个堪称“朋友”的混血精灵的血求生,他绝对做不到。 “这没什么大不了,”尤金表情难得认真,“那个堕落精灵能为你牺牲,我也可以。” 泉并不想要任何生灵为他牺牲。 尤金拿起一块石头,这几天,他一直在瞒着泉悄悄打磨它,将它的棱边磨得锐利如刀锋。 而此刻,这块石头派上了用场,他握着它,缓慢而坚定地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不……不——”泉几乎崩溃。 尤金竭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将脖子伸向他,殷红的鲜血经雨水稀释,变成了通透的深粉色,对血族的吸引力却不减分毫。 “快喝吧……别……浪费了……”咽喉破裂,他只能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再张嘴之时,就连气音也发不出了,血沫从口中溢出。 终于,饥饿感决了堤,冲溃理智,泉凑上双唇,近乎贪婪地啜饮起了尤金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睫尖都沾上了一丝猩红。 墓碑冰冷,雨水冰冷,唯有血液滚热。 多日连绵的雨停了,尤金的尸首委顿于地,无声无息,泉舔了舔唇珠上犹温的血,抬头望向血族晦暗无光的天空,湿漉漉的雪颊上,不知是雨是泪。 他这一生,总在逃离,已经逃得够久了……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逃。 61.荆棘雪(三十四) http://.biquxs.info/

此为防盗章他接过管家机器人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身体,穿上浴袍,走出浴室到沙发边坐下,手指在悬浮于半空中的虚拟操作屏上点了几下,一个显示屏弹了出来。 谢泉轻车熟路地输入自己的学号和密码,成功登陆后,这学期修的几门课程的名称都出现在了屏幕上:[莫比乌斯环形时空理论]、[虫族的身体构造及生活习性]、[人类史]、[人虫战争史]、[实践]。 点开[实践],显示屏上浮现出一大段文字: 姓名:谢泉 性别:男 实践题目:《论病弱受如何在不同世界生存》 参与实践次数:1 本次实践序号:1 世界编号:1101279345 人设性格:高贵冷艳 人设身份:胤国凉王 人设性向:直 重要特征:双腿残疾 实践者演绎符合程度:93% 存活年数:25年 结局:病逝 关键人物: ★涂山恒(最终好感度:100) ★谢裁玉(最终好感度:98) ★华瀛(最终好感度:97) 评定等级:b 综合评定等级:b 查看历史评定情况:暂无历史评定情况 “怎么样,查到了吗?”谢泉耳廓上一圈淡淡的蓝光仍然闪烁着,纪柏森极具辨识度的嗓音通过通讯器传进耳朵,“说起来,这还是你的第一次实践活动吧?还适应么?” “嗯,我的第一次,”谢泉顺手将评定情况下载下来发送给了纪柏森,懒洋洋地倚到靠垫上,“有学长指导我,真是幸运。” 纪柏森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评价道:“第一次实践就能得b,挺不错的。” 谢泉好奇:“学长呢?学长第一次得了多少?” “我没得过b。” 那就是全a了?谢泉耸耸肩:“这么棒的成绩,学长毕业后能直接进时空管理局工作了吧?” “……”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纪柏森转移了话题,“打算什么时候进入下一个世界?” “看学长吧,学长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去。” “那我过一两天联系你,你好好准备,先把世界编号和人设抽了。” “嗯。” 挂断通讯器,谢泉像只漂亮娇贵的猫咪般伸了个懒腰,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站起来,趿上拖鞋,管家机器人贴心地递上一杯热牛奶,他端着它踱到落地玻璃窗前。 窗帘自动朝两侧分开,玻璃窗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身影,颊边清浅的酒窝,琴弓似的颈项,湿漉漉的黑发,松松系着的浴袍,浴袍下一双隐隐绰绰的笔直长腿。 窗户外面,无边无际的时之网犹如无数星轨,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像一颗散发着银光的遥远星辰,网络正中央,巨大的世界魔方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魔方中的一个方块,就代表一个世界。 第二次实践,会抽到怎样的世界呢? 谢泉喝了口牛奶,目光移到如影随形的个人终端操作屏上,用指尖触碰了一下“抽取新世界”,显示屏上,第一次实践评定情况消失,一行提示语首先映入眼帘。 [彗星划过夜空,你是星之所向。] …… 猩红色的酒剔透莹彻,在自动变幻调节的灯光下仿佛一杯鲜血。 重金属摇滚乐声浪如潮,打着聚光灯的舞台上,年轻女人被皮裤裹紧的双腿像蛇一样缠在钢管上,扭着腰肢妖娆地舞动。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一个面容精致的男孩被几个人抓着胳膊推搡进房间,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泉哥的——” 看见坐在可变形沙发上的男人,他瞳孔一缩:“泉哥!” “来了?”谢泉像看死人一般的眼神令男孩一阵心惊。 “泉……泉哥……”男孩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您这是在做什么?是……新的情趣么?” “呵,情趣。”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谢泉淡淡地笑着,往沙发上靠了靠,亲信陆慎为他点上水烟。 谢泉托着烟管,线条优美的颈项微微拉长,吐出的烟雾迷离了病态苍白的脸,眼角血红的泪痣也被遮隐,这让他有种油画里颓废贵族的感觉,仿若一名引颈将自己献给吸血鬼的美艳祭品,但绝对没有人敢因此而看轻他。 谢泉,银河系最强星盗,太空基地“潘地曼尼南”的首领。 他不是omega,却比omega更柔弱,更富魅力;他也不是alpha,却比任何一个alpha都更危险,更让人闻之色变。 他是毒蛇,是长着隐刺的玫瑰,是罂粟。 就连陆慎,这位昔日同样是一方星盗首领的强大alpha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脚下。 “你应该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谢泉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 男孩瞪大了双眼:“泉哥,我没有背叛你!” 谢泉笑了一声,冲陆慎使了个眼色,陆慎一晃左手,腕部的个人终端射出一束淡金色光芒,一段立体影像呈现在众人眼前。 影像中,男孩侧躺在一张大床上,和另一个男人调情,在他耳畔呵气如兰:“我有潘地曼尼南外层航道的地图,可以给你……” 男人背对着监视器镜头,看不见脸,劲竹般修长干净的手抚上男孩的腰身:“真乖,那我该怎么奖励你呢?” 视频只有这样一小段,放完一遍又自动重复播放,男孩在一开始就愣住了,足足几秒后才爆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谢泉的腿:“泉哥!泉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真的!是他逼我的!是他威胁我——” “放开。”陆慎皱起眉头,要将他拉开,谢泉摇了摇头,听男孩语无伦次地哭喊了一会,弯下腰抬起他的下巴:“听说过‘失乐园’么?” 男孩一愣。 失乐园,一家建在一颗联盟鞭长莫及、无力管辖的小行星上的“不夜店”,星际海盗们寻欢作乐、纵情糜乱的销金窟。 他当然听说过。 “不!”男孩猛地抱紧谢泉的小腿,被谢泉一脚踹开:“联系失乐园的帕德里克老板,他那个什么表演不是还缺一条美人鱼么?就说我送一条给他。当然,器官嫁接手术得他自己做。” “是,首领。”几个星盗走上前,将嚎哭挣扎的男孩拖了下去。 “阿慎。”谢泉吸了口水烟,突然叫道。 陆慎立即会意:“首领放心,我一定尽快查出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