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覆》 ☆、第1章 既是女大夫,也是女仵作 据《洗冤集录》载:凡男子作过太多,精气耗尽,脱死于妇人身上者,真则阳不衰,伪则萎。此谓曰:作过死。 “作过死。”林慕白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看一眼哭闹不休的妇人。 新婚当夜,儿子暴毙,这妇人的一股子怨怒都发泄在新媳妇身上。奈何事已成定局,非毒杀身亡,而是作过死。 衙门快速结了案,世间琐事无数,能管得了多少。 江南梅雨季节,阴雨连绵。 撑一把油纸伞,细语泠泠而下。伞面上几朵泼墨莲花迎风绽放,青柄翠竹,碧绿如玉。伞托上悬着一只柳藤编制的环扣,缀一只紫铜铃铛。 风一吹,响音清脆。 “师父?”小徒弟暗香追上林慕白,也撑着一把莲花伞,只是没有底下的柳藤环扣和紫铜铃铛,“小媳妇怕是不好做人了,如此一来十里八乡都知道她这厢命硬福薄,克夫之数。” 林慕白顿住脚步,油纸伞遮去半张容脸,只见薄唇微启,“多嘴。”音色清朗干净,却也言简意赅。 “师父,前面躺着一个人。”暗香蹙眉。 路边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倒伏在地,面色青紫,看似快不行了。 林慕白蹲身扣住男子的腕脉,而后按了按他的腹部,“暗香,去取点人中白来与他喂下。” 暗香应了一声急忙跑开,不多时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碗,碗里盛着黄汤,快速的掰开那人的唇瓣,强行灌了下去。刚灌下去,那人“哇”的一声,将腹内的杂物吐了个干净。 “好了,死不了,咱们走。”不做任何顿留,林慕白转身就走。 听得这话,暗香也紧跟着离开,边走边回头,看那男子挣扎了许久总算站了起来,站在雨里盯着她们的背影看。 “师父,臭。”暗香嘟哝着瞧自己的手。 “童子尿是个好东西,人家都能喝得,你还嫌臭?”林慕白音中带笑。 “师父,方才那人什么病?”暗香复问。 林慕白顿住脚步,“脉象虚浮,腹胀如鼓而僵硬如铁,实乃内疾在身,为临危之相。” 暗香摇头,“师父,不懂。” 轻叹一声,林慕白修长如玉的手握紧了伞柄,不紧不慢道,“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吐出来便没事。” 方才那人吐的秽物中,不乏树皮、草根以及观音土之类。 暗香恍然大悟,“沅河决堤,难民无数,想必也是逃难过来的。”抬头,已至林氏医馆。 收伞,进门。 屋内走出一名少年,躬身唤了一声,“师父!” 泼墨莲伞轻轻放下,水珠子沿着伞面源源滴落。紫铜铃铛就此息了声响,四周归于平静,只得屋檐处潺潺雨声,依旧连绵不断。 转身回望细雨,一袭柳色青衫盈盈伫立。 眉若远黛却懒画,眸若星辰敛微光,一根柳叶状木簪,随意挽起青丝少许,剩余墨发轻垂及腰。 风过衣袂,卓然而清绝,若堤边柳,似雨中莲。风骨难掩,一身淡泊。 指尖轻柔的将腰间一枚玉扣取出,玉扣通体漆黑,如墨晕染,光泽莹润而水头极好。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放回腰间。 “师父,衙门那头贴出告示,说是恭亲王前往云中城疗养,途径清河县,因为下雨暂作停船休憩,让百姓少在街上晃悠,免得在恭亲王跟前出了差错。”少年毕恭毕敬的奉上放着柚子叶的水盆。 林慕白洗了手,接过暗香递上的干帕子拭了手,也不做声。这少年也是她的徒弟——宋渔,与暗香是前后脚入的门。 “听说这恭亲王最受皇上皇后的宠爱,来咱这小县,县太爷怕是要乐坏了。”暗香说起那县太爷,倒有几分不屑,“估计又能捞一笔。” 宋渔笑着关上医馆的门,“谁不知道县太爷最喜欢的就是银子,这样好的机会不巴结才怪。” 哪知他刚说完,便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而后是捕头王略带慌张的声音,“林大夫,码头那边出事了。” 暗香开了门,毫不客气的数落一顿,“你们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师父刚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又让出去。早前答应你们,是因为仵作空缺而案情紧急,让师父暂时接手。可如今你们看着,县太爷压根不想另找仵作,打量着白白糟践人呢?好端端的医馆,都折腾得谁都不敢再来。都说林氏医馆出了个女仵作,谁敢去验尸的大夫手里看病?外头还下着雨,要去你们自己去,别来使唤人。” 捕头王面露难色,暗香这话确实没错,当初仵作离职返乡,说好了是让林慕白暂替,可这都大半年了,县太爷也没想着另找仵作。 暗香挡在门口,捕头王只能往里探了探身子,赔笑道,“林大夫,恭亲王刚下船就发现了一具腐尸,把侧王妃都吓着了。如今县太爷正跪在雨里请 罪,您看这事——”捕头王咬牙,“若上头怪罪下来,别说县太爷,就连清河县都得跟着遭罪。林大夫,您就行个方便,这一次就当是我捕头王求您——” 清脆的紫铜铃响起,林慕白一身清雅,手握泼墨莲伞,淡淡道一句,“暗香,备苍术、皂角、生姜,我们走。” 柳色青衫,重入雨幕,渐行渐远。 暗香一跺脚,愤愤不平的接过宋渔递上的一包东西,撑着伞便追去。 ☆、第2章 馥儿,我想你 江南烟雨柳色新,青竹莲伞铜铃声。 听得紫铜铃声,远远围观的百姓便快速的让开一条道。百姓中也有人低语议论,暗香侧耳细听,敛了少许闲言碎语。 “听说恭亲王的处事方式跟平常人不一样。” “嘘,不要命了,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小心割舌头。” “……” 暗香蹙眉,处事方式跟平常人不同,这是什么意思?偷偷的环顾四周,除了阴雨绵绵荡起的漫天水雾,别无其他。 “师父,不是说恭亲王刚刚下船吗?人呢?”暗香低声细问。 林慕白目不斜视,眸光淡漠疏远的落在河岸边的临时棚子里,那儿趴着一具尸体,还未靠近,便已嗅到一股恶臭。 “尸体发现之后,不敢移动,只搭了个简易棚子。”捕头王撑着伞上前,“一直保持原位,等你过来再说。” 林慕白微微颔首以示会意,接过暗香递上的姜片含在口中。 暗香将苍术和皂角置于香炉内焚烧,待烟雾散开,林慕白才缓步上前。 古人曰:尸臭不可闻,着苍术、皂角焚烧辟除臭气,口含姜片,紧闭口鼻以防秽气冲入。 所幸这是露天,尸臭早已散了不少。 “连日下雨,把河底的沉尸冲上了岸。哪知教侧王妃瞧见了,当下惊了侧王妃。”捕头王轻叹,“恭亲王便在那里,还等着消息呢。” 顺着捕头王的视线看去,码头避风处,有大批的军士伫立,远远可见有人坐在那儿,一袭藏青蓝色的袍子,雨幕中瞧不清容脸。 林慕白只是瞟了一眼,便将伞递给身边的人,带上特质的手套,拿白布蒙上口鼻,这才蹲身去看腐烂的死尸。 因为是水里冲上来的,尸身被鱼虾咬得不成样子。 “腐烂得太厉害,已无法辨别面目。”捕头王继续道。 林慕白点了头,“喉管处,颈骨有断裂痕迹,创口平整,可见下手的力道很准也够狠,利刃必须十分锋利。直取性命而没有伤及其他骨骼,一般人很少能做到这点。其次此人的指关节似乎有些异常,与寻常人不太相似。尸体口齿紧闭,但没有舌骨。可惜尸体在水里泡了太久,我亦不是专职的仵作,目前怕是很难给你更多的线索。” “那只能带回去再说。”捕头王蹙眉。 林慕白起身,褪去手套和遮脸布递给暗香 ,转而取回自己的莲伞,“你该知道,水中尸最难验,何况还是死去多时的,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县太爷若想求得更多线索,怕是要请邻县仵作的帮忙才好。” 捕头王拱了拱手,“多谢林大夫。” 吐了嘴里的姜片,林慕白转身离开,“我去义庄等着。” “好!” 捕头王招呼底下人,“把尸体送去义庄,小心点,别弄坏了。”说着,快速朝码头避风处疾步行去,他还得跟上头汇报。 柳色青衫,一柄莲伞遮去了半数容脸,唯听得细雨绵绵中,柳藤球下的紫铜铃随她的轻晃而微响。 一声声,悠远绵长,清脆微凉。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如请殿下移步,前往下官府中先行住下。侧王妃如今心神未定,殿下您看——”清河县县太爷——江鹤伦躬身行礼,小心翼翼的开口。 可这话刚说完,竟听得众人疾呼,“殿下?殿下您要去哪?” 藏青蓝色的身影,冲入雨幕,在雨里狂奔。 江鹤伦愕然,还不待回过神,身边的恭亲王亲随,皆飞奔追去。一下子,场景乱了套。脚步声,呼喊声在雨中混成一片。 “王捕头,快——快——殿下,殿下!保护殿下——”江鹤伦拎起官服衣摆,撒腿就跑进了雨里。 众人在雨里追着当朝恭亲王飞奔的画面,委实让人咋舌。 清河县的百姓一个个面面相觑,皆不明白这恭亲王,抽的哪门子疯? 方才一言不发,木讷如树桩一般的坐着,却突然撒腿就跑,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这为人处事,果然不同凡响。 下了雨的街道没什么人,林慕白在前,暗香在后。去义庄的路十分僻静,一路上的桐花于细雨中散着幽幽的香气。 蓦地,她驻足雨中。惊觉身后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溅水之音,好似格外急促。幽然转身的那一瞬,紫铜铃剧烈震响,林慕白只觉一道黑影突然扑了上来。 伞下,多了一人。 身子一暖,她已被人紧紧的抱在怀中。林慕白愣在当场,风吹铜铃响,这是怎么回事? 耳畔传来他略带颤抖的声音,低沉暗哑,“馥儿,我——想你。”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僵在当场,莲伞在手,侧听细雨润无声。入目,是一众惊诧的眼神,她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因为此刻紧拥她不放的 这个男人,正是恭亲王——容盈。 ☆、第3章 她还活着? “师父?”暗香惊叫,瞬时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一声闷哼,容盈突然收了手,左臂快速垂落,肩胛处一枚银针轻晃。他的面部表情格外痛苦,可眼底分明掠过一抹欣喜若狂。 林慕白退开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口吻冰冷,“我不是馥儿。” “林慕白,你放肆,这是恭亲王殿下,你——”江鹤伦刚要过去,却被容盈的亲随——五月,拦住了去路。 五月眸光飒冷,冷睨江鹤伦一眼。手一挥,所有亲随都退避三舍,形成一个安全的包围圈,将闲杂人等隔离在外,不许靠近圈内半步。 “馥儿!”容盈迟滞的呢喃着,反复念叨的,唯有这两个字。 “师父?”暗香有些惊惧,“师父,他轻薄你,他——” 容盈眼底的欣喜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呆滞,仿佛除了念叨“馥儿”二字时,流露的少许黯然,再无其他表情。 林慕白娇眉微蹙,方才着实想给他个耳光,可迎上容盈的双眸时,她的眼神骇然微敛,转而道,“我看他眸光呆滞,怕有隐疾。”语罢,林慕白转身,“算了,别管他,咱们走。” 哪知容盈又上前,右手直拽她的手腕,想将她拽回怀中。 “你别不识好歹。”所幸林慕白反应快速,急忙退开几步,甩开他的手,眸色清冽至绝,“别逼我再出手,殿下好自为之。” “馥——儿。”他的嘴艰难的一张一合,似乎说话都很困难,只这样痴痴呆呆的凝视着,愠色未减的林慕白,而后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林慕白掉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绵绵细雨湿了发,五月快速上前为容盈撑伞,为他取下肩胛上的银针,让他恢复了左臂的自由。 “馥儿!”容盈的身子止不住轻颤,嘴里依旧絮絮叨叨的这两个字。 五月抬眸去看林慕白的背影,眸色微沉。 撇开五月,容盈发疯似的追去,就像失控的野兽,在冰凉的雨中奔跑。他在找她,一定要追上她。 “殿下?”五月快步追去。 到了义庄,林慕白收伞进门,义庄的李伯一瘸一拐的迎上去,“林大夫。” 林慕白点头示意,“我去厅里等会,若捕头王把尸体送来,请李伯知会我一声。” 李老伯笑着颔首,“好。” 哪知林慕白刚坐定,容盈又湿漉漉的闯了进来,见着林慕白之后,便不再将视线挪开,慢慢吞吞的坐在林慕白对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林慕白蹙眉,暗香顿觉瘆的慌,“师父,他——他怎么阴魂不散?” “随他。”林慕白算是看出来了,这恭亲王去云中城养病,想来确有其事。且看容盈目光呆滞,反应缓迟,可见有些痴傻之症。她久居清河县,对于皇室的事知之甚少,也不知这恭亲王到底是何缘故。 思及此处,林慕白看一眼伫立门口的五月,五月乃是容盈亲随首领,对容盈可谓忠心耿耿。 暗香暗自揣度了自家师父的心思,起身朝外头走去。 “大人万福。”暗香福了福身子。 五月淡漠的转过身去,不予理睬。 暗香撇撇嘴,继而笑呵呵的迎上去,“敢问大人,殿下口中一直念叨着馥儿,想必误以为我师父便是馥儿,不知这馥儿到底是何人?” 五月剜了她一眼,口吻犀利,“不该问的,少问。” “那殿下,要跟着师父到何时?”暗香不死心。 五月一窒,冷道,“殿下愿意到几时,便算几时。”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还自讨没趣,暗香无奈的双手环胸,缓步走回林慕白身边,“师父,那家伙什么都不肯说。” 容盈的目光炽热至极,让林慕白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不知道为何,迎上一眼便会觉得心里难过,难过得有种想哭的冲动。 “罢了。”她起身。 容盈也跟着站起来,仿佛跟定她了。 房内的氛围变得尴尬起来,林慕白最不喜这样的登徒子。而容盈素未谋面便又是抱又是跟的,还如此盯着她看,虽是身有隐疾,但仍教她极为不悦。 房内待不住,她直接走出门外,哪知她走到哪儿,容盈便如影随形的跟到哪儿,几乎是寸步不离。 江府。 侧王妃——苏离。 苏离面色微白,相较方才的苍白失色,已好转了不少。不过她着实吓得不轻,大雨天的刚下船便看见浮尸,是人都会吓个半死。 “殿下何在?”苏离半闭上眼睛,任由婢女秋玲为自己按揉着太阳穴。 李忠原快速上前,“主子,殿下去了义庄。” 音落,苏离拍案而起,“什么?义庄?江鹤伦是不是吃了雄心 豹子胆,敢让殿下去义庄,不要命了?” “殿下是自己去的。”李忠原欲言又止。 苏离眯起了美眸,“你说什么?殿下无端端的为何要去义庄?” 李忠原跪身,“主子恕罪,奴才听闻殿下是追着一名女子去的,嘴里——还一直喊着先王妃的名字。” “白馥?她还活着?不,不可能!”苏离拂袖,疾步离开。 廊柱后面,瘦小的身影悄悄隐去。 ☆、第4章 你有几个脑袋? 义庄内。 “师父?”暗香点燃了皂角和白术,瞧了一眼容盈主仆。 容盈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林慕白。他坐在那里,不知疲倦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迟滞。即便忘了很多东西,那个女子在他的世界里从未被抹去过。 “不管她。”舌下含着姜片,林慕白已经带好了特制的手套,准备妥当,“记一下,不可疏漏。”她不去看任何人一眼,注意力都留在死尸上,“男性,身高约七尺有余,年纪应在二十四、五岁。” 她的手在死尸的头颅处一寸寸的抚过,便是一旁的五月,看着都有些发怵。寻常女子遇见这样的事,早就吓晕过去。她倒好,竟干起了仵作的事情。这番胆魄,倒是教人陡生敬佩,难怪这些捕头对她都毕恭毕敬。 该女子,也算有些本事。 “头部无明显外伤,只是口中舌骨丢失。”林慕白拿起烛台,照入死尸微张的口中,“舌根出未见新鲜伤口,看样子应是旧伤。”说到这个,林慕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捕头王。 这意味着,此人是个无舌人。天下间有一种人因为执行任务的秘密性,从入行开始便被割去了舌头。 林慕白不再多说,取尺衡量颈伤的长度与深浅,确系一刀致命。因为泡在水中太久,已经很难断定是哪种利器所为。 “他的指间应该戴着东西。”林慕白望着捕头王。 捕头王忙道,“捞上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方才剥衣服的时候,也未曾瞧见。” 林慕白点了头,“取下的力道很大,以至指关节严重受损。” 待检验完毕,暗香以醋泼火炭,林慕白跨白烟过去,而后撤了身上的外装。 “我毕竟不是仵作出身,能给你们的线索不是很多。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去请邻县的仵作,虽然路途有些远,但为了能抓住凶手也不计这些了。”林慕白面无波澜。 捕头王颔首,“此事我会禀报县太爷,多谢林大夫。” 林慕白点头回礼,拿起了自己的泼墨莲伞,手握青竹柄。风过柳藤轻摇,铜铃声声脆。可身后那一声“馥儿”却从未断绝,脚步声亦是紧追不舍。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徐徐转身,望着站在雨中的容盈,五月撑伞而上。 “殿下面色青灰,口唇青紫,想必心血淤阻,血行不畅。再者目无焦距,言语不清,乃失神之症。若不好生调养,怕是此 生无望。”林慕白微微垂了伞,“回去歇着吧,别再跟着我了。” “林慕白,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恭亲王。”江鹤伦站在师爷伞下,怒斥林慕白的无礼,“你敢说王爷的病此生无望!” 随侍五月却微微凝眉,瞧着身边痴傻的自家王爷,若有所思。 “林慕白,本老爷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江鹤伦喋喋不休,还未到三十的年纪,却生得一嘴的琐碎,紧跟着林慕白不依不饶。 “我看县太爷眼下淤黑,面色微沉,多为肾精虚耗,虚火灼阴之症,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吧!”林慕白似笑非笑的勾唇。 江鹤伦一怔,当即看了自己的师爷一眼,师爷慌忙摇头,“大人别误会,小的可什么都没说。”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林慕白跟前,暗香一顿,“师父,这还让不让人回家了?” 林慕白捏紧了手中的伞柄,示意暗香莫语。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华丽贵重的绣鞋,踩在水中的声音。侧王妃苏离从马车上走下来,眉目含笑,极尽端庄之能,与林慕白的清冷之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目相对,苏离快速将林慕白打量个仔细。 江南烟雨,清冷美人,一柄莲伞,青衫薄雾。 “主子,就是她。”李忠原低语。 林慕白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目睹苏离缓步走到自己跟前。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林慕白看苏离的笑,怎么看都有种莫名的厌恶,说不出的抵触。 “你叫什么?”苏离问。 江鹤伦急忙上前,“她是本县林氏医馆的传人,也是咱们这儿唯一的女大夫,叫林慕白。” “林慕白?”苏离慢慢品琢这三个字,绕过林慕白径直朝着容盈走去。浅笑盈盈的握住容盈冰凉的手,“殿下,咱们回去吧,你看你的衣衫和鞋袜都湿了。殿下的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得了呢?” 容盈仿佛浑然不觉,木讷的盯着林慕白的伞下背影。 既是人家的侧王妃来接人,林慕白当然乐得自在,抬步便欲离开。 “馥儿!”容盈快步上前,突然牵起了林慕白的手,傻乎乎的站在雨里笑,“回、回家!” “殿下?”苏离愕然。 五月拦下了苏离,“既然殿下要跟着林大夫,还请侧王妃回去吧!”转头望着江鹤伦,“请县大人安排一下,殿下 要随林大夫回林氏医馆暂住,就不去府衙官邸了。”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僵在当场,包括正欲抽回手的林慕白。 “放肆!”苏离低斥,“殿下岂能跟她回医馆,此女何等身份,殿下何等身份?若殿下有所损伤,你有几个脑袋?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担不起,我来。”清脆之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第5章 到底谁是馥儿? 头戴紫金冠,腰佩暖玉带。眸若星辰闪烁,敛尽日月姣姣。说是小小年纪,却生得一派风流之貌。眉目如画,犹似精雕细琢,肤色雪白,恰似粉团捏的。他就这样坐在自家随侍的肩头,饶有兴致的舔着手中的果糖。 随侍身后背着高杆大伞,双手负后,任凭他如何作为,岿然屹立,一动不动。 “世子?”苏离微微一怔。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容盈之子——容哲修。恭亲王府自从容盈生病,便再无所出,而容哲修从小深得皇帝与皇后的疼爱,小小年纪荣封恭亲王府世子之位,早已超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殊荣范围。 换句话说,这恭亲王府除了容盈,便是容哲修当家做主。苏离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以示尊崇。 “世子爷怎么过来了,这么大的雨,您还是——”江鹤伦急忙迎上去。 容哲修好似动了气,“你这是在命令我?” 江鹤伦吃了一惊,都说恭亲王府的小世子是个混世魔王,如今看来还是个喜怒无常的主。脊背瞬时一阵寒凉,江鹤伦忙躬身行礼,“下官不敢。” 容哲修端坐随侍肩头,居高临下的扫一眼众人,“方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爹要去哪儿便去哪儿,何时轮得到你们做主?”说着,他将视线落在林慕白身上,微微眯起了灵动的眸子。 他想着要下去,可看了看地面的积水和自己的鞋袜,便犹豫的蹙眉,“不是说要去林氏医馆吗?走!” 林慕白蹙眉,这父子两还真要去自己的医馆?一个比一个病得不轻! 她挣扎着想抽回手,奈何容盈握得生紧,还口口声声喊着“馥儿”,她纵有百般不愿,如今也是赶鸭子上架,只得先回去再说。 五月手一挥,恭亲王府的侍卫便将林氏医馆包围得水泄不通,来的不单单是容家父子,还有侧王妃苏离。 一个个都是了不得的身份,林慕白就算再不愿又能怎样?民不与官斗,也斗不赢。 莲伞一收,宋渔递上脸盆,林慕白洗了手,瞥了一眼堂中众人,“你们自己去收拾房间,我没空。林氏医馆不大,容不下外头那么多人。”语罢,朝着暗香道,“把脉枕取来。” 暗香点了头,取过脉枕递上,“师父要做什么?” “医者父母心。”林慕白望着眼前像狗皮膏药般粘着自己的容盈,这恭亲王的病若是好不了,她怕是一辈子都脱不了身。 痴傻之人,一旦认定某些人某些事,就会钻牛角尖,不死不休,跟冤魂缠身有得一拼。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容盈的腕脉上,隔了良久,她才蹙眉望着眼前的痴傻男儿,面色微沉,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随侍跪地,容哲修从随侍的肩头下来,快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你叹什么气?” 林慕白苦笑,“他这是陈年旧疾,非一日之寒。” “你能治好吗?”他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垂眸,“难说。”收了脉枕,“不过我可以试试,但是在此之前,答应我一件事。” 容哲修扫一眼门外的侍卫,“他们都是我爹的侍卫,必须保证我爹的周全。” 闻言,林慕白蹲下身直视这小人精。容哲修长得极为讨人喜欢,连她都有些莫名的欢喜。只不过,这小子太滑头,明知道她要说的不是这个,偏绕开她要提的那个要求。 “让你爹,别再跟着我可以吗?”林慕白不喜欢拐弯抹角。 容哲修嚼着嘴里的果糖,无辜的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你都知道我爹病了,我怎么拦得住?你要明白,我爹是恭亲王,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拦着。他想怎样,那就怎样。” “你在威胁我。”林慕白挑眉看他。 他歪了脑袋瞧她,“是。” “算你狠。”林慕白起身便走。 “我可以叫你小白吗?”他问。 林慕白不做声。 “小白,你真的是我娘吗?”容哲修这一句话,直接震住了林慕白。 “什么?”林慕白转身。 容哲修指着她身后紧跟不舍的容盈,“我爹说的。” “他病的不轻,认错人了。”林慕白轻叹一声,“世间纵有痴情儿女,而我除外。你爹喊的是馥儿,我是林慕白。我一直住在这里,连清河县都很少走出去,何况是京城。我压根不认识你爹,所以我不可能是你娘。” 容哲修充满期待的眸子,慢慢暗了下去,“真的不是?爹找娘,好多年了。” 林慕白摇头,“我不是。” “馥儿!”容盈抓住林慕白的手,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他已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这两个字是他潜意识里的,所以不管是生是死是痴是傻,他都铭记不忘。 “我不是馥儿!”林慕白面色微愠,“男女有别,还望殿下自重 。”她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大步离开,及至自己的房间,快速将房门关闭。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那一声声的“馥儿,回家”。 “我说了,我不是馥儿!”林慕白有些心绪不宁,可还不待她坐定,只听得窗口一声闷响。她愕然扭头,容盈一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好似不死不休。 苏离阴测测的站在窗外,冷眼瞧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唇边带着令人发怵的浅笑,“殿下找她很多年了,不管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病发的时候。可惜她死了,就算再找六年,她也不可能回来。你虽不是她,但殿下如此喜欢你,不如让殿下纳你为侧王妃吧?” “到底谁是馥儿?”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终于开问。 苏离笑了,笑得那样嘲冷,那样轻蔑,眸中薄雾氤氲。 ☆、第6章 放下我,你要做什么? “是谁?”苏离徐徐转身,背对着林慕白幽然轻语,“是个阴魂不散的,纵然身死亦要霸占着殿下的心。她死了,可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活着。这些年殿下病得越来越重,也是因为她的缘故。你可知道,太过想念一个人,会把人逼疯?” 林慕白容色清浅的望着眼前的容盈,暗下思忖:心窍阻塞,心血凝滞,确实是疯癫痴傻之症。 “他是外伤引起的。”林慕白眉目淡然,“算不上疯癫。好生诊治,还有痊愈的机会。” “御医束手无策,皇上这才送殿下去云中城养病,你一个乡野大夫,懂什么?”苏离说的很轻,可话语间的悲凉,却是毋庸置疑的,“有些病不在表,而在心。”她回眸,凉飕飕的望着林慕白,“你能治好殿下的心病吗?” 林慕白没有言语,心病还须心药医,她无能为力。 “不能,对吧?”苏离冷笑两声,“难得殿下看中你了,纳个侧王妃而已,多一个不多。”语罢,她拂袖而去,头也不回,背影绝冷。 林慕白没来得及拒绝,苏离已渐行渐远。 可叹皇室中人,怎生的一个个如此心性凉薄,又是如此的恃强凌弱。 转身去开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惹人非议。 然则她一转身,温暖厚实的怀抱快速从身后袭来,纤瘦的身子瞬时僵在当场。腰上那双手,牢牢束缚。透过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身上的,是一种莫名的轻颤,仿佛极惧她的转身。 眸色陡沉,那双手陡然垂下,她的银针不偏不倚的扎在他双手的虎口处。清秀的面上浮起拒人千里的寒意,“殿下自重。” 抬步出门,却见宋渔正站在暗香的房门外。 “师父。”见着林慕白,宋渔垂眸。 林慕白不做声,只是略有所思的望着房内。 “师父,暗香会永远这样吗?”宋渔憋了良久才问。 林慕白羽睫微垂,“有些事要她自己走出来,你我都帮不上忙。” “可是师父,她这样下去,情况会不会越来越糟?”宋渔担虑。 眉目淡然,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师父留下的书籍上有一个方子,只是上头有一味药我暂时没找到。如能凑齐,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药?”宋渔忙问。 “帝女草。”林慕白的视线,悠远的落在天际。 宋渔怔住,“世 间还有这样的东西?” 林慕白苦笑,“古书记载,舌埵山,帝之女死,化为怪草,其叶郁茂,其华黄色,其实如兔丝。故服怪草者,恒媚于人焉。说是帝女草乃天帝之女所化,但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尚未可知。” “云中城什么都有,更不乏名贵药材。你说的这个帝女草,为何不去云中城找找?”容哲修牵着父亲容盈的手,笑嘻嘻的走过来。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人小——心不小。儿子如此聪慧,想来容盈当年也不逊于此。只不过为何会弄到今日地步,委实教人费解。 “你想让我跟你们走?”林慕白站在那儿,风过青丝,鬓发微扬。抬袖间,举止清雅淡然,“可惜你打错了主意,我是不会离开清河县的。” “如果这是恭亲王府的命令呢?”容哲修突然敛了笑,“明恒。” 随侍明恒快步上前,这架势不言而喻。 从容不迫的捋直了袖口褶皱,柳色青衫盈盈伫立,一身风骨岂能因势而屈。 “师父?”宋渔一震。 林慕白抬袖,示意宋渔不必出声,敛月之眸清清冷冷的落在容哲修身上,“世子这是要强人所难?” “是又如何?”容哲修犟着脖子。 “恕难从命。”她自不屑。 两两对峙,容哲修嘟着嘴,面色难看至极,但终归没对林慕白下手。 白日里不欢而散,容哲修强行让五月和明恒将容盈带走,如今就住在林慕白隔壁。 夜色静谧,雨歇,偶有檐水打芭蕉之声。 “师父,恭亲王府的人这般恃强凌弱,别说师父不喜欢,便是我姐姐也是万般不喜。”暗香端起了洗脚盆,“这一番闹腾,姐姐的咳疾又犯了。师父,你能给姐姐再开一副药吗?” 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看了暗香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继而点了点头。 “谢谢师父。”暗香心满意足的端着洗脚盆出去,“那师父好好休息。” 见暗香出去,林慕白轻叹一声,“死结难舒。” 说起来,这容盈的病症和暗香倒有些相似,都是心病,都是死结。 正欲褪去外衣,忽听得屋瓦上传来异动,林慕白咻的站起身来,便听得隔壁传来隐约的打斗声。急忙合衣出门,林慕白当下愣住,这一院子的黑衣人和王府侍卫都打成了一团。 容盈牵着容哲 修的手,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好似毫无反应。 突听得高墙上一声“放箭!” 明恒冷喝,“保护殿下和世子。”所有的随侍都扑向了容盈和容哲修。 林慕白扭头便见暗香与宋渔走出了各自的房间,当下厉喝,“快回房!”却未察觉,已有一支冷箭飞速袭来。回眸时,箭至跟前,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腰间骤然一紧,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飞起来了,天旋地转得厉害。 蓦地,世界陡然静下。 她这才惊觉,自己与容盈紧身相贴的距离。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呼吸带着特有的男儿气息,悉数扑在她脸上。单举的手中,正握着那支袭来的冷箭,只差分毫——她险些身死。 心,突然漏跳一拍,瞳仁微敛。 还不待她开口,容盈却似生了气,突然将冷箭往地上狠狠一掷,随即将她扛在自己肩头,也不管院子里的厮杀交战,直接将她扛进了屋子。 “喂,放下我,你要做什么?”林慕白疾呼。 ☆、第7章 相拥而眠,一夜为枕 身落床榻的那一刻,林慕白骤然屏住呼吸。不属于自己的重量登时欺压下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突然捕捉到来自于空洞瞳仁中的那一抹幽暗。 只是这种光亮,转瞬即逝。 等她回过神来,除了容盈灼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再无其他。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跟着漏跳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迎上容盈的脸。 烛光里,那是一张足以蛊惑众生的脸,也难怪容哲修生得这般精致。 肤若莹玉,长眉入鬓,本是男儿身却生就一双百年难遇的精致丹凤眼。眼尾微挑,长长的睫毛在凝视她时,总是不经意的轻颤,将那斑驳的剪影悉数颤进眼底。无神而空洞的双眸,好像就算历经千万年,也无法填补内中空缺。 月盈则缺,终——盈而有时,缺而无期。 “放开。”她说的很轻,生怕惊了他,再做出更离谱的事来。 好似格外听服从,他翻个身躺在林慕白身边,而后将她揽入怀中。那动作极为稔熟,仿佛练习过千万遍。 他的随手一拦,林慕白骇然瞪大眼眸。这严丝合缝的姿势,几乎挑战了林慕白的极限。 置于后腰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布制的腰带便传到了身上。她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却惊觉腰背是挺直了,可这胸前却主动凑了上去。意识到这一点,林慕白的脸顷刻间绯红一片,若三月漫红,桃红倾城。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想推开他却无能为力,他一手置于她的后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说也奇怪,他的手在她的后脑勺突然颤了一下,那种颤抖的力道连她都跟着心下一惊。 “殿下,刺客皆已——”还不待五月说完,也不知哪来的一阵风,突然将床幔掀落。一张床,顷刻间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而在这空间里,唯有她与他二人,仅此而已。 林慕白本已松一口气,奈何被这阵风扰了所有的镇定。 容哲修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唇边坏坏一笑,双手负后缓步回房。 他爹喜欢怎样,那就怎样。 “世子爷不担心林大夫对殿下——”明恒躬身问。 容哲修眨巴着明亮的眸子,“我爹救了她,她还不至于这么没良心。何况我爹的病,她应该很清楚。”他回眸看一眼被五月合上的房门,眸色莫名黯淡,“我爹如果真的想做什么,谁拦得住 ?他疯起来,就算你跟五月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明恒垂眸不语,犹记得那一次,真是—— 林慕白轻叹,外头都是恭亲王府的人,而抱着自己的这个,压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不再挣扎,免得最后伤的是自己。横竖容盈都没有过激的举动,她干脆闭上眼好好休息。 连日下雨,她这膝盖酸疼得厉害,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可这一次,她竟真的睡着了。 被一个傻子抱在怀里,安安稳稳的,暖暖的睡了一夜。说来也真是滑稽可笑,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一觉醒来,身边空空荡荡的,林慕白一扭头顿时惊了一下。 容盈就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眼神,生怕她再跑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平复胸腔里乱跳的心,这才起身下床。容盈冤魂不散的跟着,她走哪他都跟着,哪怕她去茅房也不放过,固执得让林慕白头疼。 暗香蹙眉望着宋渔,“他要跟着师父到何时?” 宋渔摇头,“约莫——到殿下清醒为止。” 暗香唇角一抽,“这可如何是好?” 宋渔望着她,如是重复,“是啊,如何是好?” 见他这般神色,暗香只觉心里发慌,撇撇嘴便跑开来。 林慕白想着,还是找苏离吧,毕竟苏离是容盈的侧王妃,有些话女人之间还是比较容易说出口的。可苏离的房门紧闭,房内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林慕白下意识的顿住脚步。 门内,苏离口吻冰冷,“昨夜是谁动的手?” 李忠原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世子爷那头,明恒已经着手调查了。估摸着,应该是京里来人。” 秋玲不解,“殿下都已经离开京都了,为何他们还要赶尽杀绝?” “殿下病重离开京中,并不大意味着就此脱身。世子虽然只有六岁,可他的见识和胆魄哪里逊色寻常男儿?皇上迄今未立太子,朝堂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颗心悬着。纵观皇上诸子,最为器重的莫过于恭亲王府。殿下成了这副模样,但世子还好好的!”苏离眸色微凉,言语间意味深长,“难保皇上不会一时兴起,不立太子立皇孙。” 李忠原骇然,“主子的意思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其实是在等世子爷?” “朝廷之事,我爹提过少许,皇帝确实很喜欢世子,不 过这立孙之事纯属我自己臆测。”苏离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殿下不许任何人近身,除了世子和五月,剩下的便是——” “林大夫?”秋玲蹙眉,“主子的意思是,殿下这次许是认真了。” 苏离的笑声,惯来很冷,冷得让人发怵,“恭亲王府那么多侧王妃,他一个都瞧不上,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倒让他找着了一个。” 秋玲不解,“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说。”苏离垂眸。 “不是说长得像前王妃吗?那林慕白,会不会就是——”秋玲这话刚出口,苏离手中的杯盏顿时僵在半空。 她幽幽的抬头,口吻寒凉,“我说过,在恭亲王府,先王妃这三个字是忌讳。我还说过,她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我和殿下的生活里。”手中的杯盏突然掼碎在地,苏离瞬时变脸,几近切齿,“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起她,别怪我不客气!” 秋玲与李忠原扑通扑通跪地,大气不敢出。 ☆、第8章 听说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门外,林慕白悄无声息的退去。走到回廊转角处,便瞧见了迎面而来的容哲修。 人小鬼大的容哲修双手负后望着她,探着身子瞧一眼远远跟着林慕白的容盈,似乎对二人如今的相处方式颇为满意。 “你想知道有关于我娘的事情?”容哲修望着她。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容哲修缓缓走近,“猜的。” 闻言,林慕白回眸看一眼容盈,没有作声,却让容哲修有些犯难。林慕白的面色惯来清浅无波,容哲修实无法从她的脸上寻到太多的答案。太过平静的人,才是最难琢磨的,猜不透看不透,就像一池湖水,深不见底。 远处,暗香急急忙忙的跑来,“师父,外头来人了,再晚就要出人命了。” “出了何事?”林慕白转身便朝着医馆正厅走去,回眸冲容哲修肃冷开口,“拦住殿下,我要救人。” 容哲修笑着点头,上前拽住几欲跟随的容盈,“爹。” 容盈顿住脚步,低眉望着自己的儿子,面无波澜。 来的是王员外的管家,在旁还有刘家的管事。 一见林慕白,刘家人便大摇大摆的上前,“我们家老爷偶然风寒,久治不愈,这才让我来请你,赶紧走吧!” 刘家仗着是县太爷江鹤伦的老泰山,浑然不将清河县的任何人放在眼里。可他不将林慕白放在眼里,林慕白也未见得能将他放在眼里。 “王员外怎么了?”林慕白问,暗香快速拿起了药箱。 “跟夫人争执了两句,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如今还剩一口气,就指着林大夫过去救人呢!”王管家焦灼万分,额头上满是汗珠子。 林慕白点了头,“走吧!” 刘家管事快速上前拦阻,“你不知道我们刘家——” 还不待说完,林慕白斜睨他一眼,“刘家那么了不得,让县太爷派个专人去伺候。我庙小,容不了大佛。” 刘家管事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 林慕白哪里理会,与暗香一道,快步上了王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刘管事破口大骂,“什么东西,让你治病是看得起你,不识抬举。” 宋渔上前,笑呵呵的冷道,“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咱家师父的性子。师父的三不治,刘管事不会不知道吧?若不知道,就回去问问县太爷,上 次县太爷家的姨娘病了,咱家师父可是眼睛都不眨的就给回绝了!” “什么三不治,简直——” “为官不廉不治,为富不仁不治,为人不义不治。”宋渔拿着鸡毛掸子胡乱的掸着灰尘,呛得刘管事连连咳嗽,“管事还是请回吧,咱家师父忙着呢!” 刘管事骂骂咧咧的离开,容哲修双手负后,玩味的念着“三不治”。 明恒蹙眉,“世子怎么了?” “有趣。”容哲修坏坏一笑,“这乡野之地,还有这般有趣的规矩,出我所料。小白的性子,我喜欢。”他想了想,又问,“我写给皇祖母的信,可送回京了?” 明恒颔首,“送回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圣旨传来。”顿了顿,明恒环顾四周,这才小心谨慎的问道,“世子不再追查刺客一事?” “谁说我不追查?”容哲修眯起了眸子,“谁敢要我爹的命,我就要谁的命。这事我已经一五一十的上禀了皇爷爷,反正是瞒不住的,不如把篓子捅得大一点。一个个都心虚着,大概能安分一段时间。” 明恒点头,“此去云中城甚远,这才刚开始呢。” “就当是游山玩水。”容哲修笑了笑,“不过半道上捡了个小白陪着爹,倒也不错。爹惯来生人勿近,这一次好像真的有些动了心。” 明恒蹙眉,若有所思的低语,“不太像,可——感觉又有点像。” 容哲修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明恒瞬时垂眸。 “你说有点像?”容哲修突然冷了脸色,“为何所有与我娘有关的东西,都随着我娘的消失而消失?恭亲王府连一张画像都没有,岂非怪异?每个人对她都讳莫如深,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恒,你跟我爹是一道长大的,你该见过我娘吧?” 明恒点了头,没说话。 “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容哲修问的很轻,轻得有些小心翼翼。 明恒笑得酸涩,“请恕卑职无法作答。” 容哲修没有追问,明恒不肯说,你便是打死他也没用。别说是明恒,便是整个恭亲王府,乃至于皇宫上下,都无人敢提“白馥”此人。 只说是前朝皇裔,生下容哲修那年,难产而亡。 听说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妃殁了。 可容盈不许 府内见白,没办丧、没出殡,空留下王妃的位置,连王妃旧院都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在容哲修一周岁的那天夜里,容盈发了疯,再也没有清醒过,直到现在。 轻叹一声,容哲修道,“正好五月看着我爹,我跟着小白去看看。” 明恒颔首,单膝跪下,容哲修习以为常的端坐在他肩头。明恒是看着容哲修长大的,也是容哲修最信任的人。整个恭亲王府,除了明恒和五月,容哲修谁都不信。 包括平素最为宠爱自己的皇祖母和皇爷爷,他照样不信。 林慕白进了员外府,王员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面色难看至极。林慕白快速扣脉探病,娇眉微蹙,“暗香,银针。” 暗香快速取出针包,林慕白朝着管家吩咐,“掰开嘴,把舌头拽出来,快!” 一针下去,王员外“哇”的一声吐出血来,顿时醒转。 “果然神人也。”管家忙道谢。 “突然气结,脑中淤血,吐出血便没事了,我开几服活血补气汤,好生养着别再动气。”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放下银针,可还不待提笔,骤听得外头的丫鬟哭哭啼啼的大喊。 一听才知道,王夫人以为丈夫被气死,竟悬梁自尽。 林慕白眸色陡沉,疾步往外走。见着被救下,平躺在床上的王夫人,忙道,“去拿大葱。” “什么?”暗香仲怔。 连王管家,也跟着愣住。 ☆、第9章 今晚还和我爹睡 取大葱,自耳孔入,由浅及深,至鼻窍出血,人醒方止。 王夫人喘了气,林慕白如释重负的起身,将撩起的袖口放下,遮去雪白的皓腕,“喘过气就好,没事了。”说着起身走回案边,将大葱放下,“夫人不必如此,王员外已经安然无恙,夫人也好生将养着吧!” 听得这话,晕晕乎乎的王夫人当下醒了半分,“真当?” “夫人,老爷没事了。”管家急忙上前,“多亏林大夫来得及时。” “员外布施灾民,惠及百姓,我自当尽力救治。”林慕白浅笑,“待会我让徒儿将药送来,夫人好生歇着吧。馆中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快送送林大夫。”王夫人感激涕零。 容哲修已经等在了外头,坐在明恒肩头连拍两声手掌,饶有兴致的望着走出门来的林慕白,“精彩,精彩!一针一葱救了两条人命。想不到这贫瘠之地,也能生出你这样的妙人。” 林慕白淡然如常,拾阶而下,缓步走到容哲修跟前,“世子爷好清闲,雨过天晴还不急着上船,不怕过两日风高雨急会行船不便?” “我等你呀。”容哲修眨巴着明亮的双眸,“我爹看中了你,我也觉得你有些本事,不带着你一块走,万一教狼叼了去,可怎么好?我长这么大,要什么有什么,岂能放过眼前这口中食。” 她轻笑,不置一词。 小小年纪,说的官场话还真是有模有样,不愧是恭亲王府出来的,与乡野小民自然不同。 柳色青衫,影随风动。 衣袂蹁跹,步履轻盈。 林慕白转身,上了王家备下的马车。 江南的小镇,车轱辘滚过青石板时,发出清晰的脆响,余音缭绕不去。指尖轻轻撩开车窗帘子,街市上人来人往,倒也格外热闹。 回到林氏医馆,才知道苏离已经吩咐人开始收拾行李,只等着容盈起身开船。 雨停了还不走,更待何时? 林慕白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容哲修似乎并不想走,坐在明恒的肩头晃动着双腿,舔一口手中的果糖,口吻也跟着阴测测起来,“谁说要走了?我还没玩够。” 苏离含笑,“世子,雨停了。” “与我何干?”容哲修不予理睬。 “船该走了。”苏离蹙眉。 容哲修坏坏的勾唇, 笑得微凉,“要走你走,我和爹暂时不想走。” “皇上吩咐,必须日夜兼程赶往云中城。”苏离面色微恙。 音落瞬间,容哲修突然发了性子,直接将手中的果糖丢弃在地,“皇爷爷可曾下旨,何日何时必须抵达云中城?既然没有指定日期,我想何时抵达便何时抵达。姨娘管得太宽了!” 苏离咽了口口水,微微躬身,“是。” 她无所出,这恭亲王府自然由不得她做主。 若有儿子在侧,想来此刻,苏离也不必受这份委屈。纵你母家地位极高,奈何出嫁从夫,事到如今夫家说了算。容盈做不了主,那就由容哲修做主。 年岁虽小,可性子和心思却从未简单过。 白日里闹了一通,林慕白诸事不管。夜里挑灯翻查医书典籍,一刻也没闲着。容盈坐在桌案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昨夜两人和衣而眠,怕是上了瘾。可林慕白这一次,宁可通宵不眠,也不想与他同塌而睡了,到底是男女有别。 明恒叩门,“林大夫。” “说。”林慕白头也没抬,顾自翻看手中书籍。 “世子爷有些身子不适,可否有劳?”明恒低问。 烛光里的林慕白,容色清浅淡雅。昏黄晕染,淡然若水,清雅如莲,隐约中——房内似乎还透着一股荷香,缭绕不去,似有似无。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白日里不是生龙活虎吗?” 说取笑人的话,可是顺溜得很呢! “牙疼。”明恒眉头微蹙,似乎刻意避开林慕白的视线。 “去厨房拿个花椒,哪颗牙疼就咬哪颗。”语罢,她不再理睬。 “多谢。”明恒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一眼,“能否多嘴问一句,林大夫祖籍何处?” “钦州白水县,还有事吗?”林慕白抬头。 明恒摇头,可林慕白已看出他眸色微恙,这些人就是不死心,非要刨根问底才算罢休,既然如此,她便说个清楚。 非京城之凰,自不与飞凤为伍。 可眼前的容盈,却是这般的执迷不悟。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容哲修捂着左脸慢慢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容盈身边。 “好了?”林慕白挑眉看了他一眼。 容哲修点了头,口吻却有些不屑,“哼 ,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 “少吃糖。”林慕白面无波澜,烛光里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极尽岁月静好之美。只是良久没见容哲修聒噪,不免心生疑惑。林慕白放下手中书籍,端起案上的茶水呷一口,淡淡问道,“还有事吗?” “今晚,你还会和我爹睡吗?”容哲修煞有其事的问。 却让林慕白一口茶水卡在咽喉处,憋得脸都有些微红,“什么?” ☆、第10章 若她是我娘 容哲修盯着林慕白,“我说的还不够仔细?” 林慕白平复心绪,“把你爹带回去!” “我爹生人勿近了很多年,除了我和五月,很少有人能近他的身,除了你。”容哲修捂着脸,容色微白,大抵方才是真的牙疼得厉害,“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我希望你能多陪陪我爹。他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御医说心结太深,把自己封闭在了特定的世界里。” 闻言,林慕白娇眉微蹙,“封闭在特定的世界里。” “我爹活在我娘的世界里。”容哲修深吸一口气,“十五月圆,极阴极寒之数,我爹的旧疾就会发作,必须把他用铁链子锁起来。” 听得这话,林慕白指尖微颤,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十四,明日是十五。”她抬头,“这才是你不肯走的原因。” “算是吧!”容哲修撇撇嘴,“我见过你的医术,你有没有把握治好我爹?” 林慕白起身,容盈也紧跟着起身,生怕她又走了。 及至容盈跟前,林慕白审视着容盈的双眸,“他的病灶长埋已久,想要治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难道你想让我爹,一辈子都跟着你吗?”容哲修眨着眼睛,似乎是吃定了她,“我爹可是恭亲王,他若想跟着你,便是我皇爷爷来了,也没办法。除非,你杀了他!” 林慕白俯身蹲下,“那么能说会道,难怪牙疼。” 容哲修嘟着小嘴,不屑的揉着自己的左脸,耍着性子别过头去。 “你不是说,你爹想跟着我吗?那你不怕我居心叵测,就此控制你爹?”林慕白眸色幽暗,若一汪清泉,看似清澈却深不见底,“你不怕我利用你爹?” 闻言,容哲修抿唇不语,盯着林慕白的眼睛看了很久。 林慕白起身,走到窗前无言伫立,“若我愿意跟你们去云中城,你就会帮我拿到帝女草?” 容哲修歪着脑袋看她,“你那么想要?” “你有你在乎的人,我也有。”林慕白淡然低语,“如何?” “一言为定!”容哲修走到她身后,“你帮我治我爹,我帮你拿药。” 林慕白点了头,回眸见他抬起了掌,煞有其事道,“击掌为誓,不可违约。” 见状,她突然笑了。嫣然一笑,如三月暖阳。淡然若莲开并蒂,荷香四溢。 容哲修稍稍一顿,脑子里突然 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若她是我娘—— 击掌为誓,不可违约。 “今夜,我和我爹一道留下,你也不会招致闲言蜚语。”容哲修牵着容盈的手,小小年纪这般老成,以后长大了,可真是了不得。 林慕白瞧着容盈迟滞而空洞的双眸,“流言蜚语这些东西,我惯来不信。旁人怎么说,与我无关。” 容哲修一笑,“这性子,我喜欢。” 她斜睨他一眼,“彼此彼此。” 一夜安好,容哲修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爹?”容哲修心惊。 明恒快速进门,“世子。” “我爹呢?”容哲修忙问。 “和林大夫一道用了早膳,上山采药去了。”明恒垂眸应答。 容哲修一怔,“我爹也跟着上山采药?怎么不拦着?” “世子还睡着,林大夫说别打扰世子,殿下那头她可以照顾。”明恒快速为容哲修更衣,“侧王妃也没敢拦着,说昨夜染了风寒,今儿个无力起身。” “她是觉得丢人。”大庭广众的,没给她面子,自然是要借着病冷两天的。容哲修虽然只有六岁,早已深谙其道。穿好衣服赶紧出门,“他们走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明恒道,“五月跟着的。” 听得五月跟着,容哲修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世子,皇上的亲笔书函。”明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递呈,“使者已经打发回去了。” “恩!”容哲修拆阅信件,笑得何其自信满满,“有了这个,就不怕她反悔。” 一扭头,暗香正在院子里扫地。 容哲修瞧了一眼明恒,“有些事,你去调查清楚。” “有关林大夫?”明恒蹙眉。 容哲修颔首。 明恒快步走向暗香,“暗香姑娘,早。” “早。”暗香点头回礼。 “要帮忙吗?”明恒笑问。 暗香摇头,“不必,明大人有事?师父上山去了,估摸着要天黑才会回来。” “林大夫医术高超,不知师承何人?”明恒笑问。 暗香听得这话便有些费解,“师公是个游医,姓甚名谁我不清楚,不过我也没见过,只偶尔听师父提起。”想了想又道,“ 怎么,明大人身子不爽?” “没有,只觉得这般医术还出自一名女子,确实教人钦佩。”明恒浅笑,“林大夫和暗香姑娘一直都住在这儿?” 暗香笑了笑,“师父给了我第二条命,否则我早就死了。至于师父嘛——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林氏医馆。若明大人有兴趣,可以去找师父。” 明恒笑得尴尬,“我随口一问罢了!无妨,无妨!” 说着,便颔首离开。 宋渔若有所思的走过来,“他是来探口风的。” 暗香一怔,“什么?” “殿下一直喊师父为馥儿吗?”宋渔蹙眉,“想必师父与殿下心中的某个人很相似,而明大人方才言语间,分明是想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 暗香撇撇嘴,不屑的握紧手中扫帚,“疑心生暗鬼,师父说过,既无不可告人之事,有何惧之?” 宋渔眸色微恙,“你不懂。”转身便走。 “我不懂?你一个棺材铺出来的,又懂什么?我跟着师父五年了,你才入门多久?”暗香嗤鼻。 ☆、第11章 悬崖 李忠原远远的站着,听得明恒与暗香的对话,快速转回苏离房间。 “主子。”李忠原一五一十的转达。 秋玲道,“主子,钦州确实有个白水县,早前府内有个老嬷嬷,也是来自白水县的。” 苏离点了头,“派个可信的人,去一趟白水县,我必得保证所有靠近殿下之人,安稳妥当。” “是!”李忠原颔首。 “对了,那个叫——宋渔的,是什么人?”苏离抿一口清茶,眸色微沉。 “是林大夫的小徒弟,入门比暗香晚一些。”李忠原想了想,“说起来他们家与医馆可谓是死对头,宋家开的是棺材铺,林大夫这儿却是救死扶伤。也不知宋家是怎么想的,竟让子孙转而学医,这不是砸自家饭碗吗?这人都救活了,棺材铺可就要关门大吉了。” 苏离修长的指尖,轻柔的在杯口打着圈,“棺材铺?” “做棺材本属不吉,不到那份上,谁愿意去学那手艺,一般都是祖传居多。这清河县,就一家棺材铺。”李忠原道。 苏离点了头,“查一下,宋渔为何会进医馆。” “明白!”李忠原颔首,转身离去。 秋玲疑惑,“主子是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闲来无事,找点事消磨时间罢了。”苏离似是而非的说着,仿佛说着与己无关之事,可又似另有打算。恭亲王府那么多的女子,她且安身立命,又能随容盈前往云中城,可想而知个中手段。 何况现在! “主子,世子爷那头——”秋玲到底是有些忌惮的。 转动的指尖骤然一顿,苏离幽幽的抬头望着秋玲,盯着她看了良久,这才慢慢的垂下眼帘,“世子聪慧,虽未必能面面俱到,可明恒办事素来谨慎,否则也不会——”深吸一口气,苏离起身,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保护好世子,有他在,恭亲王府就还在。” “是。”秋玲点头。 “父亲没有回复?”苏离问。 秋玲垂眸,“大人还在细查。” “齐王、沐王、毓亲王、南陵侯府、丞相府,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苏离双手交叠,置于腰间,极尽端庄之仪,“会是谁呢?” “沐王与殿下情谊深厚,想来也不会暗箭伤人吧?何况沐王极不受宠,若非殿下当年的提拔,哪有今日拥兵戍边的机会, 为朝廷效力。”秋玲道。 苏离冷笑,眸色悠远生凉,“你懂什么,这朝堂哪里还有什么可信之人。战场无父子,朝堂何尝不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沐王外表耿直,可到底内在如何,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者,也难保不会为人所利用。” 秋玲垂眸不语,到底不如自家的主子,想得通透。 “让人去门口守着,若殿下回来,随时报我。”苏离道。 秋玲一笑,“主子到底还是担心殿下。” 苏离浅叹一声,兀自站那儿,不作言语。 山上风景好,空气也好。早前下过雨,路上还有少许未干的泥泞,倒也不影响采药。到了午后时分,林慕白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包袱,打来开是一壶水和几个馒头,就着自己腌制的咸菜,“给。” 容盈痴痴的站在她跟前,没有吭声。 当年暗香也一度如此,她便整日带着暗香往外走。多看看,多走走,时日久了才算慢慢将暗香调整回来,如今也只能如法炮制,对容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林慕白轻叹一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等他坐定,便将馒头塞进他的手里,沾了点咸菜在他的馒头上,“吃。” 他定定的望着她,张嘴喊了一声,“馥儿。” “听名字,应该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林慕白吃着馒头,容色清浅,“殿下,天下何处无芳草,为何不肯放下心中执念呢?你虽心血不畅,可你瞒得住旁人瞒不住我,偶有时分,你还是能听懂的。我不知你为何要封闭自己,但你要明白,除了你的馥儿还有世子,世子终归是你儿子吧!” 容盈嚼着馒头,一语不发。 轻叹一声,林慕白不再多语,吃过了馒头喝了水,又起身往山林里走。 蓦地,她发现崖壁处似乎长着一颗人参。看株植和花端,年头不小,起码在数十年以上。如今的野山参早就被药农们采得七七八八,百年老参更是少之又少,眼下这株可真是难得之物。 抬步冲到崖边,林慕白将腰上的绳索解下来。这附近也没什么大树,唯有一棵小松,也不知能否扛得住自己的体重。林慕白将绳索套在树干上,试着拉拽了两下,觉得树根并未松动,便也放下心来开始往下攀爬。 只是下去的那一瞬,她似隐约看见容盈眼底的惊惧之色。 他就这样满脸惊恐的 盯着慢慢爬下岩壁的林慕白,颤抖的手,慢慢的伸出去,似拉拽状,似挽留状,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诀别的惊颤。那是一种带着刺骨疼痛的眼神,仿佛眦目欲裂,又好似疼至入骨,寸寸剜心。以至于他的身子都跟着轻颤起来,站在崖边瑟瑟发抖。袖中,双拳紧握,全身筋肉紧绷僵硬。 迟滞的容色变得慌乱无措,他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抱头,将自身蜷缩成一团,口中不断吟着她的名字,“馥儿?馥儿?馥儿——” 林慕白身悬半空,脚尖踩着崖壁上凸起的石块,费力的伸手去拽那株人参。身子,慢慢的挪动,差一点——差一点——终于,抓在了掌心。 轻缓的摇晃着人参,让其根茎慢慢脱离岩壁而避免过多的损伤。 “拿到了!”她一笑,骤听得崖顶撕心裂肺的哀啸,猛然抬头,却有一道影子黑压压的从头压下。 ☆、第12章 月圆之夜,霸道容盈 林慕白醒来的时候,正趴在深水潭的浅水处,手中握着那支老山参,身旁躺着昏迷不醒的容盈。也不知这容盈发了什么疯,竟然在她成功挖到山参的那一刻,纵身跳下了悬崖。 好在命大,底下又是个深潭,也亏得林慕白水性不错,落水的那一瞬快速抓住容盈,拼力凫水,否则这次真的要当孤魂野鬼了。 林慕白勉力爬起,又拖又拽的将容盈拖到树下靠着,这才如释重负的一屁股坐下。身上的衣衫悉数湿透,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一阵风吹过冷得教人直哆嗦。 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估摸着恭亲王府的人也会来找的。 粗略检查了一下容盈,除了跳下来时撞破了额角,身上倒也没有其他伤口。可今儿个是十五,夜里——她心下一窒,扭头望着昏迷不醒的容盈,若他夜里发了疯,可如何了得?身上就一个针包,什么都没带。 所幸火石还在,取了干燥的柴枝升起火堆,先把衣服烤干再说。 夜沉星烁。 铺上干草,让容盈躺在上头。 在火堆上支起一个架子,林慕白把自己的外衣烤干,而后小心的剥下容盈的衣裳烘烤,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却不知那疲倦的眸,勉力破开了微缝,所见火光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单薄、纤瘦。以为四下无人,容盈又昏厥,林慕白只着亵衣在身。原本素白如玉的脊背上,理应光滑无比,可她呢?满布伤痕,似划伤、似鞭痕,长短不一,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眼眸又重重的合上,体内如万蚁噬咬,侵蚀着他身上每一寸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他慢慢蜷起身子。 彻骨的寒冷,让他整个人瑟瑟发抖,如置冰窖。 痛苦的呻吟,让林慕白骤然抓起烘烤的衣裳,快速遮住自身。等她看清楚容盈痛苦的蜷缩,瞬时明白他的旧疾犯了。如容哲修所言,此刻的容盈双目发红,整个人好似恶魔临世,魔怔得教人心里发怵。 快速取出银针,林慕白毫不犹豫的上前,可她的针还未能扎到他身上,皓腕已被他狠狠捏住。四目相对,一个眸色凝重,一个眦目欲裂。 “放手,我与你扎针。”她低喝。 他的手,冷得入骨,一张唇冻得青紫,将她的针包疯似的丢了出去。 “容盈!”她一声低斥。 却换来他冰冷入骨的拥抱,颤抖得让人心疼不已。 “抱紧我。”他低吼。 羽睫骇然扬起,他旧疾发作的时候,会有少许清醒? 他抱得很紧,紧得让她喘不上气来,好似这一刻,他要将她揉碎了,与他合为一处。那样的不舍,那样的眷恋,那样的疯狂。 是夜的疯狂,还是人性的痴狂,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 她身着亵衣,他紧拥不舍。 粗粝而冰冷的指尖,拂过她脊背上的每一道伤痕。她战栗着,却不由自主的回应了不属于自己的温柔。忽然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竟悄无声息的圈红了眼眶,难以自禁。 火光明亮,柴枝在火中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时不时的炸开一两朵火花。 容盈的身子还在颤抖,怀抱越缩越紧,他将自己的下颚抵在她的肩后,让自己的胸膛完完整整的包裹住这个纤瘦的女子。淡淡的荷香,在夜里弥漫开来,一如从前的蚀骨销魂。晦涩的眸中,慢慢的晕开火焰的温度,染尽夜的颜色。 “馥儿。”他低唤。 林慕白骤然从迷糊中清醒,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我不是馥儿。” 许是太冷,他的身子还在止不住颤抖,可粗粝的指尖,依旧极不安分的在她脊背上移动,似要抚过她脊背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痕。那种冰冰凉凉的温度,在他的指尖晕开,快速的扩散至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让她也跟着止不住轻颤起来。 有冰冰凉凉的唇,贴在了脖颈处,带着彻骨的寒意,侵蚀她所有的迟疑。 一口咬住他的肩胛,几乎用上了她所有的力道。 衣不蔽体,几乎是零距离的肌肤接触。 一颗心在胸腔里噗噗乱跳,林慕白僵直了脊背,纵平素何等淡然自若,此刻也无法再佯装镇定无事。 咸腥味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来,嫣红的血沿着他的脊背源源而下。 她咬定不松口,他依旧我行我素的吻过她的脖颈,而后含住了她冰凉柔软的耳垂。 陡然一阵酥麻传遍全身,林慕白骇然瞪大眸子,“容盈?容盈你放开我——” 下一刻,他忽将她按在身下,胳膊支在她的面颊两侧,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夜的深沉。眸中深色,似欲诉说累积多年的悲欢离合,痛楚难抑。他沉重的呼吸,带着冰冰凉凉的温度,全部落在她脸上。 “放开 。”林慕白低喝,撑起身子想离开。 哪知他突然单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直扣她的后脑勺。 突如其来,凉薄而刻骨的吻,瞬时凝滞了所有的呼吸和心跳。 ☆、第13章 你到底是谁? 林慕白打个冷战,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疼得格外厉害。像有无数的锥子,不断戳着脑子里每个角落,疼得她突然叫出声来。剧烈的疼痛,让她颤得比容盈更甚。她死死扣着太阳穴,想平息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却不由自主的蜷起了身子。 许是被林慕白吓着,容盈的一切举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夜,教往常更长了一些。 林慕白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伸手去取针的那一刻,然后便没了然后。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她身无片缕的躺在某人怀里,浑身上下若拆骨重铸般的酸疼难忍。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于后续事件,脑子里没有半点印象。 容盈是怎样熬过来的,她也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此刻的自己,如慵懒的猫儿般,窝在容盈的怀中。以最无法让人理解的暧昧姿势,枕着他的胳膊,以脸贴在他的心口。而他垂着头,不偏不倚的将唇落在她的额头。身上盖着他的外衣,四下满是他身上散出的男儿气息。 带着少许阳光的味道,混合着属于她的淡淡荷香。 一时间,林慕白睁眼痴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犹豫了一下,林慕白小心的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快速起身穿衣。何时连亵衣都褪去了?那——那些荒诞之事,到底有没有发生? 旧疾复发的容盈,还会——趁人之危? 那是傻子吗? 林慕白觉得脑子有些乱,急急忙忙的穿衣蔽体。 粗粝的指尖,又抚上了她的脊背。不管是发病的容盈还是痴呆的容盈,似乎对她的脊背情有独钟。 他这一举动,惊得林慕白下意识的弹跳起来,此刻的失措俨然打破了她惯有的冷静沉着。呼吸变得急促,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视线相对,一个目光呆滞执念幽深,一个眸光闪烁不愿直视。 快速穿好衣裳,林慕白有种几欲逃离的冲动。 一抬头,五月已经领着众随侍远远地等着了。 乍见衣衫不整的容盈,以及还在束腰的林慕白,五月抬手,“不许抬头,等着!” 所有人毕恭毕敬的低头伫立,不敢上前半步。 五月上前,朝着林慕白点头示意,而后走到容盈跟前行礼,“殿下。”伸手为容盈更衣,不慌不忙之态,不愧是恭亲王府出来的。 林慕白抬步便走。 “殿下跳下去的时候,我来不及抓住他。抱歉!”五月开腔。 林慕白回眸看他,却见他毫无波澜的眼底,泛起少许异样之色,“悬崖那么高,你不怕他会死吗?身为随侍,未免太失职。” “殿下的病,是因悬崖而起。”五月望着容盈,“有那么一刻,我希望这样能唤醒他,所以我迟疑了一下。殿下在自己的世界里睡了太久,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你拿他的命冒险。”林慕白蹙眉。 “现在的殿下,与死何异?”五月抬头,口吻冰凉无波。 不远处,明恒领人快速行来,“殿下?殿下如何?” “没事。”五月垂眸,“等回去见了世子,我会自行请罪。”语罢,瞧了明恒一眼,“走吧!” 明恒轻叹一声,“你疯了?” 谁都没再说话,一行人慢慢的沿着山间小路往回走。 蓦地,林慕白顿住脚步,快速摸着腰间,“糟了。”她的玉扣呢?心下一窒,莫不是——是穿衣服那会掉的?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林慕白掉头返回。 “林大夫?”明恒道,“怎么了?” “我去看看。”五月蹙眉,“你马上带殿下回去,免得世子心焦。” 明恒会意颔首,拦住了几欲跟随的容盈。对于明恒,容盈还是有几分信任的。是故只盯着林慕白的背影痴愣,也没有再追赶。 林慕白原路返回,走得很小心,沿途并未见到玉扣。及至树下,她仔仔细细的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枚玉扣。 “你在找这个?”五月摊开掌心,墨色玉扣,安然静置。 “多谢!”林慕白伸手便去取。 哪知五月收掌,将玉扣收起,“这东西,你从何而来?你不是说,你没去过京城吗?” 林慕白娇眉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可知这是何物?”五月问。 林慕白眸色微沉,“还我。” 五月深吸一口气,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无比,“我不知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接近殿下。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找到你的?你虽然像她,但终究不是她。你若敢殿下不利,别怪我手下无情杀了你。” 她不知道五月到底在说什么,但她明白,容盈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无 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靠近他的每个人自然都会被冠上某种利益的标志。只是——五月的话似乎另有含义,为何他见着这个玉扣,便如此断定,自己是刻意靠近容盈,更有甚者,会对容盈不利? 这个玉扣,到底是什么? “我是否刻意靠近,你不清楚?”林慕白眸色清冽,不愿多做解释。她本就不是多嘴饶舌之人,何来更多说辞,“把东西还我,让恭亲王府的人,都给我滚出林氏医馆。” 五月双目不瞬的盯着她,那眼神,直教人脊背发凉。 ☆、第14章 小白,跪下 “昨夜,你一直都在。”林慕白眯起了美眸。 一语中的,五月没想到林慕白的反应这么敏捷,当下握紧了手中的冷剑,沉默不语。 回到林氏医馆,暗香和宋渔已急得团团转,见着林慕白,大喜过望。暗香疾步上前,“师父,你没事吧?昨儿个你带着那傻——殿下,一夜未归,可吓死我了。” 林慕白面无波澜,淡然自若,“没什么事,出了点意外,一时间未能回来罢了!”语罢,将视线投向端坐正堂,面色微沉的容哲修身上。 五月跪地磕头,“卑职护主不利,请世子责罚。” 见状,林慕白瞧了暗香与宋渔一眼,“走吧!” “小白。”容哲修道,“不想听一听?” “不想。”林慕白径直往外走。 “可我想让你听听。”容哲修这话刚出口,明恒已在门口拦下了林慕白,容哲修继续道,“闲杂人等都下去。”小小年纪,却好一派当家做主的气势。 五月垂眸不语,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 暗香与宋渔被挡在外头,正堂大门被明恒重重合上。林慕白清清冷冷的瞧着容哲修,扫一眼明恒之后,将视线落在跪地的五月身上。 这容哲修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摔下了悬崖?可有受伤?”容哲修看着她。 林慕白没有言语,五月俯身在地,“世子恕罪,卑职——” “我问你了吗?”容哲修呵斥。喝一口杯中清茶,旋即蹙了眉头。许是吃惯了果糖,所以喝茶便觉嘴中苦涩,他嫌弃的将杯盏往桌案上一推,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五月不敢吱声,林慕白清浅扬眸,“还好。” 这一声落,五月更是不敢抬头,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面上。 “狗奴才!”容哲修骤然起身,一脚便将周旁的桌椅板凳踹翻,登时暴跳如雷,双眸怒睁,“你以为是我爹的亲随,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你敢拿我爹冒险,你有几条命?若我爹有什么意外,剁了你都不够!” 那一番咬牙切齿,几乎超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脾性。 明恒跪地,“世子息怒。” 容哲修突然拔出明恒的佩剑,一剑贯穿五月的肩头,鲜血飞溅的瞬间,连林慕白都稍显仲怔。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对于杀戮和鲜血的习以为常,一颗心早已麻木不仁。 林慕白相 信,此刻就算让容哲修杀人,想必他会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卑职死不足惜。”五月依旧跪地不起,纵然挨了一剑,身形也未有半点颤动。 “你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我爹一根毫发。”容哲修冷冽的将手中剑丢弃在地,黑沉的脸上缓了少许颜色,“滚!” 一声喝,五月磕头起身,捂着伤处退下。经过林慕白身边时稍作顿留,终归什么话也没说。 “小白,跪下。”容哲修斜睨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蹙眉,她这双膝盖,还没跪过任何人,便是县衙公堂,她也没有屈膝半分。 “皇上圣旨,你敢不接?”容哲修取出书信。 “什么圣旨?”林慕白错愕。 容哲修诡谲一笑,“当然是让你以御赐身份,留在我爹身边伺候的圣旨。虽然不是黄绢龙纹,但皇爷爷亲笔所写,又有玉玺宝印,算是密旨一道。” “你不信我?”林慕白冷了容色,击掌盟誓历历在目,他却掉过头拿了圣旨,断了她的后路。言下之意,是决不许她反悔,都则便要付出性命的代价。方才,他不就是杀鸡儆猴了吗?容哲修知道五月是绝对不敢伤及容盈的,所以方才那血淋淋的教训,只是拿五月,来威慑她罢了!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我谁都不信。” 圣旨如天,不得不跪。 容哲修趾高气扬的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代表着圣意的信件,等着她下跪服软。她便是不为自身着想,也该念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违抗圣旨,那可是死罪,追究下来当夷九族。 林慕白冷笑两声,虽六岁,可这心智城府俨然胜过常人无数。 容哲修端坐在凳上,笑吟吟的望着屈膝下跪的林慕白。 双膝落地,诸多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砰”的一声响,容哲修突然惊叫一声。凳子突然散架,容哲修毫无预兆的摔了个四脚朝天。到底是个孩子,摔倒的那一瞬,疼痛让他顿时红了眼眶,明亮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带着愤怒也带着委屈。 “世子?”明恒惊呼。 “什么破凳子?”容哲修哽咽了嗓音,揉着生疼的后脑勺疼得掉泪。那一摔,摔得不轻,直摔得他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最后还是明恒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林大夫?”明恒慌了。 林慕白嫌弃,“方才不是趾高气扬吗?”说着,便 将容哲修从明恒的手中接过,抱在自己的怀里,让容哲修坐在自己的膝上为他摸骨,“脊骨无恙,就是脑后磕了个包,未出血。明大人,去拿热毛巾来。” 明恒火急火燎的离开,林慕白轻叹一声,温柔的替容哲修揉着后脑勺,“性子太大,如今连凳子都容不下你。” 容哲修愤然抬头,忽然就迎上林慕白投下的视线。 淡雅之容,清浅之眸,略带责备却也带着少许无奈心疼。淡淡的荷香从她身上散出,毫无预兆的冲入容哲修的鼻间。他蓦地愣住,就这样痴痴的与她对视,身子微微的僵直。 心中陡生一念:被娘抱着,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第15章 你又不是我娘,你懂什么? 林慕白敛眸,“为何这样看我?” 容哲修面色微恙,“小白,你真不是我娘吗?”这话,他问了不下数遍,明知答案既定,却还是不死心。孩子,到底是想娘的。 “不是。”林慕白轻叹,“还疼吗?” 他摇着脑袋垂眸不语,唇线紧抿,看上去有些失落。 “很想你娘?”林慕白问。 容哲修起身,深吸一口气,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我都不知道,我娘长得什么模样,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我有时候照着镜子,幻想着自己的眼睛像娘,鼻子像娘,而后把零零散散的拼凑起来。那就该是,我娘的样子了吧?” 林慕白站起身来,望着手中的信件,“若你娘知道,你是个如此有心的孩子,想来也会很欣慰。” “每个人都告诉我,我娘为了生我,难产而死。可我知道,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说到这儿,灵动的眸陡然变得阴鸷狠戾,“早晚我都会查出真相。” 语罢,他转身离开。 “即便查出来,又能怎样?”林慕白问,“你娘会回来吗?” 容哲修顿住脚步,旋身看她,“那我要怎样?” “活得像你自己,才是你娘想看到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开心快乐。若我是你娘,想来也是这般想法。” 他定定的望着林慕白,林慕白说话的口吻淡淡的,身上的香气也是淡淡的。好像——好像真的是娘说话的语气,带着少许溺爱,少许责备,少许期待。 可是他的娘——容哲修绷紧了身子,袖中小手死死的攥紧了衣袖。 “你又不是我娘,你懂什么?”他突然冲她发脾气,“她要是真的疼我,就不该丢下我和我爹!我爹会这样,都是因为她。我讨厌她,讨厌她!” 他发了脾气,撒腿就跑,明恒拿着热毛巾回来,快步急追。 一声叹,林慕白眸色幽深。 虽是被惯坏的,心里却单纯的渴望有个圆满的家,有父有母。可现在,容盈痴傻无状,生母又生死不明。也难怪容哲修的脾气,这般的阴晴不定。 走到院中,苏离已经等在了那里。 “看样子这一次,你不得不跟我们一起去云中城了。”苏离睨一眼林慕白手中的信件。 林慕白不做声,抬步便走。 “世 子做事,喜欢胡闹,可也是谨而慎之的。也许真的是你们之间的缘分,他很少与人为善,就跟殿下不许他人近身一般。难得他喜欢你,愿意跟你说说话。”苏离阴测测的望着林慕白,“林大夫如此聪慧,想必也明白我的意思。” “不怕我是刻意靠近吗?”林慕白冷然。 五月已经这样怀疑过她,就不信苏离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苏离点了头,“怕。可是,怕有用吗?”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姿态,“该来的挡不住,你若有意为之,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我既然能让你靠近,自然也不惧你作祟。”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斜睨她一眼,“侧王妃好气魄。” “没有这么点气魄,如何服侍殿下?”苏离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扳直了身子。 林慕白心头微凉,女人之所以故作坚强是因为没有依靠,不得已而为之。刻意的姿态傲人,为自己披上坚硬的外壳,让自己无坚不摧,是因为胸腔里跳动的东西,最不堪一击。 以己度人,想来自己也是如此。 “那么侧王妃,打算让我如何服侍殿下?”林慕白冷飕飕的问。 苏离眸色一滞,继而垂下羽睫,“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只是来提醒你,恭亲王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注意自己的身份,别到时候连退路都没有。” “侧王妃客气了。”林慕白头也不回的离开。 春阳柳色,青衫摇曳,如瀑青丝不染尘。 皇帝让林慕白以大夫的名义,随行云中城,而非以陪侍之名。不知是容哲修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横竖给林慕白留了尊严。 “师父真的要去?”宋渔蹙眉,望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暗香,面露焦虑之色,“师父,你走了,这林氏医馆可怎么办?师父,你不能走。”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又不是不回来,皇上旨意,让我给殿下治病,沿途护送去云中城。你若觉得撑不住,就关上门回家去,等我回来再开门。”林慕白倒上一杯水,若有所思的喝上一口。 “师父,我随你一道去。”宋渔道。 “不必了,有暗香跟着就好,你去了也不太方便。”林慕白瞧了他一眼,“放心,不会有事。” “可侧王妃和世子,我总觉得阴森森的。”宋渔担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你去忙吧,这儿交 给暗香收拾。” 宋渔垂眸,点头退了出去。 快速走到后门,早有一辆马车等候,宋渔疾步上前,将一张纸条丢上车,“回去告诉主子,风起云动在今朝。” 马车旋即扬长而去。 ☆、第16章 她会看手相 这世上有太多的谜,是无法解开的。 收拾了行装,林慕白带着暗香,做好了随行去云中城的准备。临行前,县太爷江鹤伦自然要来套近乎,地方上的乡绅父老也跟着来拜别恭亲王父子,林氏医馆门前,好一番热闹景象。 捕头王私下找了林慕白,将短刃递上,“此行路途遥远,咱们也没什么好送的,特意定制了一柄短刃奉上。可别小看这短刃,这可是上好的玄铁铸就,削铁如泥。” 林慕白浅笑,“有心了。” “这案子悬而未决,如今你又要走了。”捕头王轻叹。 闻言,林慕白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案子没有进展?” 捕头王眉头微皱,“倒是有一些进展,只不过——也是我的个人臆测,怕是做不得真的。只是——” 见他犹豫,林慕白仿佛明白了什么,“跟恭亲王府有关?” “根据绘影图像,我们在附近的县镇也跟着寻了一通,发现死者的身份极有可能是水匪。可好端端的水匪,为何会被杀于此?清河县地处偏僻,若不是有航道经过,根本无法引人注意。”捕头王迟疑了少许,“我毕竟是在公门办事的,对这些事倒也有些自我主张。依我看,这水匪死在这儿,绝非分赃不均那么简单。怕只怕,这后头——” 林慕白低头望着手中的短刃,“难怪王捕头要送我这个。” 捕头王笑得尴尬,“林大夫心善,咱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即便有点线索也只是凭空臆测。”他瞧了一眼林慕白,轻叹一声,“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信,但愿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我会当心的。”林慕白握紧了短刃,“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言语不当会招致杀身之祸。” “我知道轻重,所以只敢告诉县太爷,然——”他顿了顿,笑得生涩,“县太爷也不信,还说我妖言惑众。毕竟咱们这儿,几百年也没个水匪出没,哪会这么巧,恭亲王来了,水匪就死在这儿了。” “我信。”林慕白道,“我还记得,死者的虎口有长年累月落下的茧子,也只有船上作业的人,才有可能因为拉拽渔网和缆绳,勒出这样的痕迹。一般人,是不可能有那样的老茧。” 捕头王点了头,“你的验尸簿上写着,所以我刻意留心了一些,然你我知情到底是无用的。我只怕他们要下手的,是恭亲王的船队。” 林慕白沉默很久才道,“要想改变航线,很困难。”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捕头王叹息。 “这话到此为止,否则你也会有危险。”林慕白瞧着捕头王。 闻言,捕头王点了头。 码头上,所有人都整装待发,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暗香抱着两柄伞,跟在林慕白的身后。阳光下的青衫女子,安静伫立,翘首望着偌大的官船若有所思。 “师父,怎么了?”暗香不解。 “没什么。”林慕白环顾四周,似乎并未见到什么不妥之处。船只停在码头,来往的都是码头上的背夫,一个个匆匆忙忙的将箱子运回船上,像极了搬运的蚂蚁队伍,一个接一个。 蓦地,林慕白娇眉微蹙。 心下微窒,她骇然眯起了眸子。想了想,含笑上前,朝着一名年纪较轻的背夫道,“打扰一下,敢问这位小哥,最近是否觉得浑身倦怠,食欲不振,恶心作呕,伴随着身子偶有微热?” 男子面色一怔,旋即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林慕白,“你如何知道?” “因为我是大夫,再者——我还会看相。”林慕白点头示意,“小哥如此症状,由来已久,若再不诊治只怕会延误病情。可否借小哥的掌心一看?” 看林慕白说的神乎其神,到底也是惜命的,那男子急忙放下肩上的箱子,将信将疑的将手掌递了上去,“你真能看相?” 林慕白一笑,凌厉的眸子将他的掌心,瞧个真真切切。 “如何?”男子忙问。 “命线深沉而纹理不乱,可见小哥是个命运长久之人。然这掌根发线,有碎线缭绕,想必是隐曲之处,恐有隐疾。”林慕白轻叹一声,“你这病不好治。” 这话说的隐晦,却让七尺男儿稍稍白了脸,略显尴尬,“姑娘真乃神人也,只是这病要如何治?” “得缓缓而治。”林慕白眸色微转,“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后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每日一副连服七日,且看看疗效再说。若还是不好,待我回转之日,我再来此处找你。” “你为何救我?”男子蹙眉。 林慕白笑道,“治病疗伤乃是医家本性,见你每日奔波码头,劳碌求存,我是于心不忍罢了!” “多谢多谢!”男子欣喜,见着林慕白从暗香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了笔墨纸砚,果真写了一张方子给自己,瞬时笑逐颜开。 给了方子,林慕白才慢慢悠 悠的转回。走出甚远,旋即变了脸色,“这人根本不是寻常的背夫,弄不好还是个祸害。” 暗香愕然,“师父此话何意?”顿了顿,她急忙环顾四周,这才压低声音,“师父看出了什么?” ☆、第17章 别上船 林慕白沉思良久,这才幽冷开口,“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世子。” “师父?”暗香仲怔,却见林慕白早已跨步离开。 柳色青衫,背影匆匆,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暗香不解,扭头道,“姐姐,你说师父这是怎么了?这般焦急,怕是非同小可吧?可方才,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无人应答,空空如也。 暗香又顾自笑了笑,“姐姐说得对,若我能猜得透,那就不是我师父了。”语罢,轻叹一声,看了看极好的阳光,“姐姐,咱们这就要离开清河县了,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她笑得嫣然,好似极为高兴,“原来姐姐也舍不得,不过没关系,师父说,咱们很快就能回来!只是姐姐身子不好,近来咳疾又犯了,待会上了船就赶紧去歇着吧!” 宋渔远远的看着暗香,眸色微暗,只一声轻叹。 容哲修正牵着容盈的手,在码头一侧的棚下等着,见林慕白的脸色不太好,当即警觉起来,“小白身子不舒服?” “快上船了,不免有些忐忑,想跟你说说话,可行吗?”她淡然浅笑。 “好!”容哲修瞧了明恒一眼,明恒会意的挥手,所有人训练有素的退开几丈远围成一圈,悉数背朝他们,免教闲杂人叨扰。 林慕白缓缓坐定,容色肃然,“别上船。” 容哲修陡然抬眸看她,“什么?” “我说是我的直觉,你可信?”林慕白盯着他,小小年纪的容哲修,早有自己的决断,对于轻重缓急的分辨。 “我说我不信,你又当如何?”容哲修眸色微沉。 林慕白一笑,“还能怎样,与你们一道上去。” “你说有危险。”他蹙眉。 “那更得上去。”她没有犹豫。 这次,换容哲修犹豫了。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一双眼睛始终落在林慕白身上,痴傻的执着,仿佛穷尽一生都在找寻她的身影。 容哲修定定的审视林慕白的脸,一贯的平淡无波,一贯的镇定从容,做什么事都是不慌不忙。只是这一次,她为何突然说了这样的话?林慕白,不像是能造谣生事之人。 “有几分把握?”他问,俨然小大人。 “五成。”她说了也等于没说。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容盈的手,“我说过,我不信任何 人,但——我爹肯定会信你。”他垂着眼眸,“行船是必定的,然——”他抬头看着她,“你真的不怕吗?” “你说呢?”她轻叹一声。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再说话。 约莫申时,明恒于船头一声吆喝,“开船!”恭亲王府船队,浩浩荡荡的起锚,乘风破浪,扬帆万里。 林慕白站在甲板上,看一眼渐行渐远的码头,离清河县越来越远了。再过一会,河面水雾腾起,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离开清河县。 原以为择一城终老,到底还是未能如愿。 “师父?”暗香轻唤,“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慕白收回视线。 “我知道,师父舍不得。”暗香笑了笑,“可是,咱不是还得回来吗?” 闻言,林慕白回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想往回走。抬头看见明恒朝着自己走来,心下微怔,顿时止步凝眸。 “世子有请。”明恒恭敬的点头示意。 “好。”林慕白看了看暗香,“劳烦明大人,照顾我这徒弟。”她话中有话,明恒亦心领神会,唯暗香蒙在鼓里,尚不知情。 暗香笑道,“师父教过我如何游水,我不晕船。” 林慕白也不解释,跟着明恒疾步离开。 此后,暗香在房中等到了午夜,也没能见到林慕白的踪影。等着等着,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夜,船身突然剧颤,暗香本靠在床沿,瞬间滚到了地上,身子狠狠撞在船板上。 “怎么回事?”暗香如噩梦惊醒般,想快速爬起来。哪知船还在颠簸,她压根站不稳,趴在船板上良久,等到船身稳定了终于站起身来。 “师父?师父?”暗香抓起门口的两柄伞,撒腿往外跑。 林慕白抓紧了容哲修的手,方才船身颠簸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抓紧了船舱里的木柱,这才稳定了身形,免去撞击之痛。 “没事吧?”她喘一口气。 容哲修连连点头。 明恒从外头冲进来,“世子?好像撞到了什么,船舱漏水了,如今正在补漏。” “后面的船只呢?”林慕白忙问。 明恒深吸一口气,“江面起雾,都看不见了。” 下意识的握紧容哲修的手,林慕白容色未改,“烦劳明大人严加防备, 若见水匪,应当机立断。” “好!”明恒盯着林慕白,“请林大夫,照顾好世子。” “放心。”林慕白颔首,“只是暗香——” “明白!”明恒掉头就走。 “害怕吗?”林慕白扭头问容哲修。 容哲修摇头,“只要爹没事,我什么都不怕。不过——这一次,我后悔没有相信你。” “我很庆幸,此刻你信了。”林慕白淡淡然回答。 门口,暗香拿着两柄伞冲进来,面色微白,“师父,世子?你们没事吧?我来保护你们!” “没事就好!”林慕白如释重负,哪知她刚喘口气,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这一次摇晃得比上一次更厉害,一时间所有人平衡皆失,悉数被荡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慕白快速抱住容哲修,以自身之躯静静的将其裹在怀中。身子,毫无反抗的滑出去,狠狠撞在了木柱上。 林慕白一声闷哼,容哲修惊呼,“小白?” ☆、第18章 容景睿?容盈! “没事。”林慕白声音暗哑,“压碎了一个瓶子。” 外头传来混乱的声音,嘈杂而喧闹。船已经不再摇晃,只是——好像不太对劲。 “师父,好像不太对!”暗香惊呼,慌忙去搀林慕白。 林慕白起身的时候,娇眉微蹙,,“世子如何?” “我没事。”容哲修抬头看一眼林慕白微恙的面色,“你——” 明恒从外面进来,“世子,船开始下沉。” “水匪来了?”林慕白冷然抬头。 明恒重重点头,“快点走。”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握住容哲修的手,“小心点。” 容哲修也不抗拒,反而有种莫名的亲昵,被林慕白握手的瞬间,有种无言的心安。 四人快速走出去船舱,站在高高的楼船上,往下俯瞰。船舷四周不断有黑影从水里爬上来,一个个如同午夜的水鬼,张牙舞爪的似要将这一切都彻底吞噬。 “咱们的人,大多不是水师出身,论水上作战,力有不逮。水匪凿穿了咱们的官船,如今——”明恒握紧了手中冷剑,京师出来的,水性都不太好,多为旱鸭子。就连明恒自己,水性也不是很好。 “你成功的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林慕白看一眼容哲修。 容哲修冷笑,“所幸,爹安全了。” 夜凉如水,江天浩瀚。 大雾弥漫,船在下沉,厮杀还在继续。星星点点的小船,在江面上游动,快速朝着楼船靠过来。水匪越聚越多,而楼船后头的船队,竟都不知所踪。 明恒带着容哲修和林慕白师徒,领一小队亲随,从船舷一侧偷偷上了一艘小船。这是早就备下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大抵容哲修也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多人,更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斩断了自己的后路。孩子到底想不了那么多,无法面面俱到。 兵船没能赶到,这个楼船上,也没有多少兵,如今形同孤岛。 混乱中有人高喊一声,“看,好像是世子!” 音落,明恒厉喝,“快划!上岸!”数名亲随,拼命的划桨,只要上了岸,以明恒的武功,想来可以抵挡一阵。 蓦地,林慕白瞪大眼眸,楼船顶上,站着一名黑衣人。火光燃起,灼灼双目,挽弓上箭。箭上绑缚着东西,林慕白心惊,万莫是火药。 还不待她喊出 声来,对方箭已离弦,直射容哲修而来。 “小心。”下意识的,她一把将近在咫尺的容哲修拽进怀中,像个护犊的母亲,保护着自己的幼崽。 明恒的剑,迅速脱手而出,半道上截下那支箭,却直接引爆了箭上绑缚的火药。一声爆响,热浪劈头盖脸的袭来。明恒骇然惊呼,“都趴下!” 所幸未伤及一人,皆避开了这爆炸。 然,再抬头,却是万千火蛇朝着小船袭来。 箭雨如潮,火光冲天。 “快跳水!”明恒疾呼。 容不得犹豫,林慕白一声喝,“暗香,跳!”怀中抱紧了容哲修,双双跳入冰冷的江水里。 春江水,寒如刃,寸寸刺骨。 等林慕白拖着容哲修浮到水面时,方才的小船已被大火吞噬,满目燃烧的羽箭,船身千疮百孔。再去看楼船上的黑衣人,不知为何,林慕白只觉心口有些难以言说的憋闷。 明恒艰难的游过来,“世子?” “他没事,都上岸去。”林慕白看一眼靠近的暗香,暗香的水性也不是很好,所幸带了两柄伞,如今靠着伞的浮力,倒也有些助益。 江面上浓雾弥漫,能见度极低。 游到岸边的时候,林慕白才发现身边除了暗香,已然无人。容哲修年岁小,虽然一直被林慕白拖着,但泡在水里太久,更是气息奄奄。在林慕白认为,世上能像容哲修这般临危不惧的孩子,实属少有。泡在水里不哭不闹,她原以为他好歹挣扎一下,没想到却是如此的安静。 “师父?”暗香无力的爬上岸,伸手去拽林慕白。 “先带他上去。”林慕白第一反应,是把怀中的容哲修推上了岸。身子微颤,手脚冰凉,后腰处钻心的疼痛也因为水寒身冷,被冻得麻木起来。 容哲修趴在岸边,愣愣的回眸看她。迷雾中,林慕白的身影显得如此的飘渺,她上岸似乎格外的费力,几乎精疲力竭。她自己都没力气了,竟想着先救他。 “小白?”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明大人不知身在何处,我们先走,否则被追上就死定了。”林慕白喘着气,勉力起身。身上湿漉漉的,走路甚是沉重。 这一次,容哲修信了她。 “师父,你是不是伤着哪儿了?”暗香搀着林慕白时,觉得她整个人都极为虚弱,每走一步都极为吃力。 “先离开。”林慕白容色惨白,没有多语。 楼船上,为首的黑衣人凝眸驻足。 底下人快速上前,“主子,人跑了,快追吧!”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黑衣人冷问。 “好像是随行的大夫,原不在咱们的计划之内。”下属答。 黑衣人垂眸,“他们跑不远,务必抓住世子。闲杂人,杀无赦。” “是!”一声应,大批的船只快速朝岸边靠拢,众人上岸急追。 身后的黑衣人徐徐上前,可见是心腹下属,“只要抓住世子,咱们对付朝廷,就多了一重筹码。” 黑衣人冷笑,“没想到,容景睿竟然不在船上。” “主子,他如今——是容盈。”心腹下属恭敬的行礼。 闻言,黑衣人骤然双拳紧握,眦目欲裂,一双猩红的眸子,似恨之入骨。 ☆、第19章 这是你儿子吧? 因为江面上的水雾太大,明恒游着游着,便与林慕白分散了。等到回过神时,早已没了林慕白和容哲修的踪迹。 事实上,林慕白和容哲修根本走不远。附近有个僻静的小村,三人便进了村。 时至午夜,村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鸟语。 林慕白无力的瘫坐在草垛处,面色惨白得吓人。 “师父?”暗香慌了神。 林慕白有些气喘,“没事,就是有点体热,估计受凉了。” “师父?”暗香忙探她的额头,“好烫!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容哲修抬头望着草垛旁的这户人家,疾步上前敲门。 “世子?”暗香一怔。 “不可停下,我的生死事小,但你的安全事关重大,不可闪失。”林慕白想起身,奈何浑身乏力,她能撑到这儿,已经竭尽全力。 “如果你死了,反倒会拖累我,暴露我的行踪。”容哲修斜睨她一眼。 屋内传来一名妇人的声音,带着少许怯懦,“谁?谁在敲门?” “有人病了,我们想进去歇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容哲修音色清冽,没有表露半点慌张之色。 门开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借着屋内的烛光,回眸去看林慕白,俨然少年老成。 屋主是个孤寡妇人,小村里的人,惯来和气。 进得屋内,妇人收拾了一间屋子让林慕白躺下歇息,又去内屋取了一些草药递给暗香,“这乡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我们小病小痛的,都自己弄点土方子。”说着,看一眼敷着冷毛巾的林慕白,“今夜,先将就点!邯阳城离这儿有些远,等到明日天亮你们再进城去看病。” “邯阳城?”林慕白呼吸微急,却又似自言自语般呢喃,“没想到官船走得这么快,竟然走了那么远,都到了邯阳城外。” 妇人转身去弄了一些清粥,走了那么久,又冷又饿又累,有一碗热粥也是极好的。只是暗香快速的将白粥划拉得干净,容哲修却盯着白粥咸菜看了很久,始终没有下筷。 “为何不吃?”林慕白问。 “不吃。”容哲修骤然起身,快步往外走。 暗香撇撇嘴,“师父,你看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摆架子。” 林慕白摇头,眸色微沉,“他有心事。” 寂静的夜里,暗香睡在林慕白 的内侧,容哲修就睡在隔壁。 林慕白不太放心,便撑起身子爬下床。小心的撩开隔壁房间厚重的门帘,床榻上的容哲修安静睡卧。小小的人儿,双眸紧闭,想来走了那么久也是累着了。林慕白如释重负的为他掖好被角,转身时却扶着床沿蜷身站了一会,这才迈开了步子。 “恭亲王府从来没有白粥。”容哲修睁开眼睛,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瞳仁,清幽开口,“因为每次看到白粥,爹就会哭。五月说,我爹最喜欢喝我娘煮的白粥。” 林慕白心头一窒,原不是发脾气,是没有勇气喝。 轻叹一声,林慕白就着床沿坐下,“耽搁了你的行程,如今因我拖累,也许——” “没有也许。”容哲修扭头看她,“皇祖母说,世上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好像我的出现,以及我爹的病,其实都是一个因果,所以她成日诵经念佛!希望有朝一日,佛祖能听见。” 林慕白苦笑,“听你说这些话,还不如看你耍脾气,至少那个时候,我会觉得你不是世子,而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闻言,容哲修缄默不语,良久才似有所忖的开口,“这话没人跟我说过,你是第一个。每个人都希望我能担起恭亲王府的重担,可谁也没拿我当孩子,我也早就忘了自己的年岁。” 蓦地,窗外似乎有火光晃动,林慕白愕然扬眸,“好像有动静。”语罢,咬牙疾步走到窗口,打开一道缝隙往外瞧。果不其然,外头有一群人拿着火把和刀剑,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敲门。看样子,是那群水匪到了。 一般的水匪,是不会追到陆上赶尽杀绝的。 所以林慕白更加坚信,这群人绝对不是水匪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显然是有组织有谋划的。这些人穷追不舍,到底是什么人? 妇人快速进来,神色慌张,“外头那些人,是不是来抓你们的?” 林慕白点了头,“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妇人轻叹一声,“我一个孤寡之人,倒也没什么麻烦,只是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带着孩子上路——”她瞧了容哲修一眼,“这是你儿子吧?” 林慕白刚要否决,却听得妇人继续道,“母子两长得真像!那些天杀的,连妇孺都不放过,真是造孽。你们也别怕,我这儿有个地窖,平素就是放放杂物的,你们进去躲一躲。” 音落,林慕白扭头看一眼容哲修。四目相对,竟有些难掩的尴尬。 不是母子,偏生得眉目间有种无言的相似。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躲便躲到了翌日清晨,等着走出地窖时,三人几乎傻了眼。 ☆、第20章 夜家庄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大火燎原的痕迹,地面上虽然干涸,依旧残存刺目的血迹。便是他们昨夜居住的茅屋,如今都被烧得只剩下了焦炭。若非妇人机智,压了一张桌子在地窖盖子上头,只怕此刻他们也早已暴露。 屋主妇人不见了,地面上都是焦炭,看不出搏斗的痕迹,也找不着血迹。 “师父,人都不见了,所有人都好像消失了一样。”暗香气喘吁吁,每家每户跑过去。没有烧毁的茅屋,里头都是空空如也。 “找,继续找。”林慕白狠了眸。 容哲修低眉望着脚下的血迹,抬头望着不远处被烧毁的茅屋。抬步缓缓往前,及至灰烬跟前才顿住脚步,“这儿有血迹,按理说该在附近才是。” 林慕白娇眉微蹙,“你是说——暗香,去灰烬里找找看。” 暗香点头撩起袖子,徒手翻找。蓦地,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容色瞬白,“师、师父,死人!死人啊!好多死人!” 在一块半烧焦的木板底下,有一个大坑,里头横七竖八的躺着全村人的尸体。因为被火熏烤,尸体都呈现着脱水状态,或表皮脱落,或炙烤得面目全非。就好像,被烤熟了一样,格外触目惊心。 一个村子十多户人家,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林慕白第一反应是伸手挡在了容哲修的眼前,“别看。” 容哲修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拽下来,只一眼坑中尸体,转身便吐了。因为昨夜压根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一肚子的清水。 见的死人多了,林慕白倒没什么,只觉心中愤懑,这些人本不该死,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会死于非命。她也没有想到,追杀他们的人,会这般穷凶极恶,竟然连无辜的百姓都不放过。若是知道这样,她必定不会逗留。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林慕白垂眸。 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批捕快正快速奔来。第一时间,将众人围捕在内,刀剑齐出的那一瞬,林慕白抓紧了容哲修和暗香的手,百口莫辩。 从村子里寻了一辆车,套上马匹。捕快们手脚麻利的将三人手脚绑缚,丢在车板上拉回去。 “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但现场唯有你们三个,算来都是嫌疑犯,理应跟我们回去受审。”捕头冷笑两声,“若真当是你们做下的恶事,咱家大人必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暗香开口便骂,“你见过杀了人还留在原地的 杀手吗?谁出来杀人还带个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告诉你,你们若敢诬陷好人,你们的死期就到了。他是——” “暗香,住口。”林慕白一声低斥。 对方到底是不是捕快还未定!暗香这般口出狂言,万一这些人图谋不轨,又或者是恶人乔装,他们岂非自投罗网。所以不到万不已,不能抬出容哲修的身份。 毕竟,这不是王法大堂。 容哲修没说话,如寻常孩提般,往林慕白的身边靠了靠,佯装出一脸的惊惧之色。 捕头呵斥,“这般猖狂,等抓到你们的同党,就将你们一并就地正法。现在就算你们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林慕白不语,心里却开始盘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真的是捕快,进城倒也罢了,有容哲修在侧,会有所转机。若这些人不是捕快,那么——她倒吸一口冷气,剩下的唯有赌。 渐渐的,林慕白放了心,这条路确实是进邯阳城的。 “师父,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暗香压低了声音。 “绝对不会。”林慕白说得肯定,面色微白。说这话的时候,她发现容哲修皱眉看了她一眼,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现在,她不想解释,更不想旁生枝节。 至晌午时分,总算到了城门口。 马车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三人尽量将头垂下,毕竟手脚绑缚的模样太过难堪,若让人知道堂堂世子被绑在这儿招摇过市,恭亲王府的颜面,也算丢了个干净。 邯阳城算得上是个大城,临踞江塞要道,朝廷每年都要往这儿拨银子,用于清淤和加强堤坝。是故算是朝廷上的一个肥缺,能在邯阳城当官的,必得有头有脸,少不得跟朝上的人瓜葛。 林慕白小心的环顾四周,视线仿佛在找什么,又好似在躲避着什么。蓦地,她所有的视线在触及人群中一人后骤然瞥开,将头别向一侧,身子稍稍背过去。 容哲修是谁,紧跟着便瞧向了林慕白的身后。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约莫四五十岁,一身灰色长衫。容哲修一眼就看出这灰衣布料,虽说不上贵重但也是极好的,看这男子微微佝偻的姿态,应是谁家的管事之类。 这人好似看见了林慕白,却又像看不真切,一个劲的挤开人群往这边瞅。 可惜马车一晃而过,等他拨开人群,马车早已走远。 “好像是——”灰衣 男子瞳仁一缩,撒腿就跑,等着一口气跑进了偌大的庄园,才止步扶着双膝大喘气。奴才上前搀扶,他却一把推开奴才,“快、快告诉庄主,我、我好像看见夫人了。快——去找庄主!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一听“夫人”这两个字,奴才们如临大敌,转身就朝着庄内奔去。 庄外的红漆大门上头,赫然悬挂着“夜家庄”三个字。 ☆、第21章 我们是成过亲的 林慕白等人连审都没审,就被投入了大牢。幽暗森冷的大牢,泛着刺鼻的霉味,让本就有洁癖的容哲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师父?”暗香嫌恶的瞧一眼角落里的老鼠,“当时为何不说清楚?万一知府老爷是个糊涂蛋,审都不审便把咱们给咔擦了咋办?”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微微扶着后腰,面无血色,“当时不知这些人是否真的是衙役,委实不敢吐露世子的身份。如今倒也罢了,只是——”她瞧了容哲修一眼,苦笑两声,“我只怕世子自己,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容哲修点了头,“从江里上来,我身上的印鉴就丢了。” “空口白牙,谁会相信?何况冒充世子,咱们也许还没进大牢,便已被就地正法。”林慕白勉强坐定,娇眉微蹙,“不必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是街上那人?”容哲修问。 林慕白神色微怔,垂眸不语。 “街上?谁?”暗香不解。 “故人。”言简意赅,林慕白唯有两个字。 是的,故人! 这邯阳城里,谁不知道他?而她进了邯阳城,势必也逃不开他的眼睛。若不是情非得已,她极不愿再踏入邯阳城半步,一辈子守着清河县,安安静静的赠医施药,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此生最不愿做违心之事。 寂静的牢内,三两只老鼠不厌其烦的吱吱声,容哲修站在那里,始终不肯挪动半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恒和五月他们,何时才能救自己脱困。事到如今,也唯有靠林慕白了。 身为世子,他能恣意妄为。而没了世子之衔,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归根究底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可想到这的那一瞬,他竟有些莫名的如释重负。 不当世子,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抬头望着容色苍白的林慕白,心里有了自己的盘算。 “怕吗?”林慕白笑问。 容哲修摇头,“你好像受伤了。” 她笑而不语,然清浅之笑,在接踵而至的脚步声到来时,消弭无踪。 “出来,有人要见你。”狱卒低喝一声打开牢房。 “我们三个,不管去哪都要在一起。”林慕白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狱卒一怔,瞧一眼来领人的衙役,衙役不耐烦的摆手,“走走走。”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暗香容色惊惧。 “跟着去就是了。”林慕白向容哲修伸出手,容哲修想了想便握紧了她的手,才觉她手心微凉而濡湿,似有冷汗微渗。 空空荡荡的大堂,无衙役,无奴仆,唯有一人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 极尽富贵的锦衣罗裳,衬着那颀长无比的身形,格外挺拔。他背对着所有人,掌心紧握,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波动。听得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他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来。 若清风朗月般的俊逸之色,眉峰陡蹙,鼻梁刚直,冷峻的眸,在触及林慕白的那一瞬间,顷刻间百炼钢化绕指柔。 唇微启,声色喑哑,“慕白。” 林慕白微微僵直身子,下意识的握紧容哲修的手。抬头望去,故人依旧,容颜未改。只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越发的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三步并作两步,他已上前,将林慕白紧拥在怀,双眸微合,似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你终于回来了。” 暗香和容哲修错愕当场。 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心却不为所动。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因为疼痛而轻微颤抖,“故人重逢是大喜,只不过庄主这般举动,似乎有些过激,还望自重。” 音落,他骤然松开她,却舍不得将握紧她双肩的手松开,就这样死死盯着容色平静的林慕白,似最熟悉的陌生人,“自重?慕白,我们是什么关系,你都不记得了吗?” 林慕白垂眸不语,微微别过头去。 “你是什么人?”暗香看不过去,快速上前,强行分开了他与林慕白,“无耻狂徒,竟敢对我师父如此无礼!” “师父?”他一怔,“什么叫无礼?什么叫狂徒?你可知我是她什么人?” “够了夜凌云。”林慕白突然低喝,“我不想旧事重提,有些话到此为止吧!你今日来见我,我很感激,但我们的事已成过往,当日我离开时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别人,正是夜家庄的庄主——夜凌云。 在邯阳城,谁不知道夜凌云的名号,富可敌国的夜家庄。多少富贾乡绅,高官豪爵,挤破脑袋都想与夜家庄攀附关系。可偏偏林慕白,想尽法子往外跑,不肯和夜家庄沾上半点关系。 好似夜家庄是毒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夜凌云拧眉上前,抬手欲抚林慕白的面颊,却被她下意识的躲开。 手,落了空,保持僵持的动作,迟迟没有收回。仿佛沉浸在昔年岁月中难以自拔,他出神的望着她,眸色深情款款,恨不能将她揉碎了,收入心坎里。 可林慕白,只有一脸的拒人千里。 良久,夜凌云苦笑两声,语速平缓而语气坚定,“慕白,你别忘了,我们是成过亲的。只要我不写休书,你就算是死,墓碑上也得刻着我夜凌云的名字,入我夜家祖坟。” 音落瞬间,暗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便是一侧的容哲修,也跟着瞪大眼眸,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22章 她撬你墙角 四周一片死寂,谁都没有再说话,包括林慕白也保持了缄默。 直到知府大人——金无数的到来,打破了这一沉寂。 “得罪得罪,未曾想竟是庄主夫人,失敬失敬。”金无数抱拳朗笑,瞧一眼堂内的寂静无语,圆滑至此旋即明白了少许,转头便冲着自己的下属怒斥,“一群废物,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夜夫人,你们如此无礼怠慢,还不快给夜夫人赔罪!” 音落,众衙役赶紧朝着林慕白行礼致歉。 林慕白只是握紧了容哲修的手,置之不理。 见状,金无数面色稍霁,有些下不来台。 夜凌云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容哲修身上,眸色微沉,但此刻也不好发问,便朝着金无数行了礼,“金大人客气,内人甚少出门,不知礼数,还望金大人莫要计较,此事断然是个误会。内人心地善良又不会武功,更不可能造下如此杀戮,希望大人能秉公断事,还内人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金无数缓了脸色,继而笑道,“想必夜夫人也是累了,夜庄主可先行带夫人回去歇着,这案子由本府亲自督办,夜庄主放心便是。” “多谢大人。”夜凌云俯首。 金无数笑容一滞,“夜庄主对着本府还如此客气,咱们是老相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夜凌云一笑不语。 马车摇摇晃晃的带着林慕白等人离开了府衙,夜凌云瞧一眼坐在身边的林慕白,“你就真的不想与我说点什么?” 羽睫微垂,美眸微敛,她一身清幽淡雅之气,仿佛不管身处何地、面对何人,都激不起一丝波澜。对着夜凌云这个故人,所表现的淡漠疏离,还不如面对容哲修的温柔慈善。 “那孩子——”夜凌云终于问出口。 林慕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然抬眸瞧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夜凌云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她若不肯说,你便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无用。是故他换了话题,转而道,“那女子,为何唤你为师父?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 “你还不如问我这些年,到底身在何处,做了什么。”林慕白幽然开口。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夜凌云轻叹一声。 “既然知道,就不该问。”她坐在那里,举目望着窗外,浑然不再理睬于他。 他苦笑,“我知道,骗你 是我不对,可是我——我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 “我也说过,即便感情是真的,可你不该编造这样的故事。”林慕白依旧没有看他,“我是不记得过往的一切,可我不希望被人编造过往。我不是傻子,不喜欢被人玩弄于鼓掌。” “慕白!”夜凌云一声喊,马车却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夜管家的声音,“庄主,到了。” 还不待夜凌云开口,林慕白已经走下了马车,朝着后头的马车走去。暗香带着容哲修下车,略带惶然的望着夜家庄大门。 “师父?”暗香低语,“咱要住在这儿吗?” “只有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林慕白望着容哲修,至少在五月和明恒赶到之前,他们必须找个安全的容身之所,否则以他们三个的力量,估计很难再幸运的躲开下一次的屠戮。 此去云中城,实在太远。 “慕白。”夜凌云走过来,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容哲修身上,不得不说,这个孩子似乎有些怪异。且不说身着名贵衣裳,只这眉目间,竟与林慕白有几分相似。 “我们很快就会走,不会打扰庄主的日常生活。”林慕白说得温婉,到底是何意思,夜凌云自己心里清楚。 很多事,不是他想解释就能解释的,何况——还是已经发生的事。 就好比,缓步走出大门的林婉言。锦衣罗裳,描眉画唇,肤若凝脂,貌若天仙。夜管家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二夫人”,面色微恙的退到了一旁不敢置喙。 暗香一头雾水的望着林慕白,继而与容哲修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能明白过来,这三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姐姐终于回来了,可让妹妹和庄主好找。庄主担心姐姐的安危,一年到头都往外跑。如今姐姐回来了,那庄主也就不必再颠沛流离。”林婉言话语刻薄,唇角带着笑,却笑得极冷。温婉柔媚,行至夜凌云身边,朝着夜凌云浅浅福身,笑唤一句,“庄主。” 夜凌云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眸色焦灼的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苍白。一双眸子,更是冷了几分,“我们进去!”说着,直接带着暗香和容哲修,越过林婉言,走进了夜家庄大门。 “慕白?”夜凌云疾唤。 她没有止步,走得头也不回。 “师父,这是谁?”暗香边走边问。 回廊 处,林慕白顿住脚步,素白的脸上,浮起少许黯然凄楚,“我自己作的孽,结的金兰,认的妹妹。” “结果她撬你墙角,占你夫婿,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容哲修接过话茬。 闻言,林慕白苦笑,“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师父,到底怎么回事?”暗香急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扫一眼熟悉备至的庄园,她便是从这儿走出去的,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 犹记得当年—— ☆、第23章 你为何还要回来? 谁记当年旧模样,一颦一笑皆动人。如今模样终未改,奈何此心不复昔。 林慕白站在西厢房的院子里,眺望着远处的荷园。荷叶连田田,开过了几个春夏。 夜凌云驻足荷园,望着荷园里一池的荷叶,有花骨朵随风摇曳,再过一些时日,荷花便能开得更尽兴。可惜林慕白宁肯将自己当成客人,也不愿再做这里的主人。 “庄主?”管家低唤,“要不,把夫人请回来吧!” “这一池的荷花,本就是为她种的。她说她喜欢,我便不远千里引了温泉水灌溉,让这儿的荷花能常开不败。可她这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任凭花开花谢,都没有回来。”夜凌云顾自低语,“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在我与她之间,隔出一道屏风,再不许我踏入她的领域。” 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夜凌云苦笑两声,继而望着管家,“她是夜家庄的女主子,她爱住哪就住哪,一切按照以前的样子伺候。谁敢多言,就给我滚出夜家庄。” “是!”管家行礼退下。 林婉言冷笑两声,一步一顿上前,“以前的样子?庄主还记得以前是什么模样吗?” 乍见林婉言的那一瞬,夜凌云的眼神骤然冰冷,“你来干什么?” “我也是庄子里的人,是你的二夫人,为何我不能来?”林婉言眸色幽怨,“就因为她回来了,所以你便更有借口可以无视我了。庄主别忘了,这些年伴你左右的人,是我林婉言,不是她林慕白!” “你岂能与她相提并论。”夜凌云冷嗤,“别高估了自己,她是谁,你是谁?记住自己的身份。”顿了顿,夜凌云又道,“还不出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林婉言绷直了身子,愤然离去。却直接去了西厢房,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沉默不语的林慕白。 进门的那一瞬,林慕白便已经察觉了她身上的怒气,心下有了防备。在林婉言抬手的那一刻,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林婉言,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人是你——林慕白!”林婉言狠狠甩开她的手,眸色怨毒。 暗香刚为容哲修铺床,打算让容哲修歇息一下,听得外头的动静,二话不说就冲了出来,急忙拦在林慕白身前,“师父,她是不是欺负你?” 说话间,容哲修也跟着走出房门,站在了廊檐下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 “你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你走的 那些年,我难得能过上平静的生活,难得可以守着庄主!你为何还要回来?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就是个祸害!”林婉言咬牙切齿,以手直指林慕白。 林慕白冷然,“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我爹救你,你能有今天吗?身份?好,今日我就与你说一说,什么是身份。”林婉言切齿,“没错,当日他娶的人是你,你是这夜家庄的庄主夫人,我充其量只是个妾室。可是林慕白,你一走就是那么多年,可尽过一日做妻子的责任?” “我的确是个妾,可我为他生儿育女,你做过什么?”说到这儿,林婉言的脸上忽然呈现出悲恸的表情,情绪都变得格外激动,“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都还好好的。都是因为你,他宁可千里奔波也不愿回家,孩子走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回来多看我们母子一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容哲修冷笑两声,许是想到了自己,言辞凉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自己没照顾好孩子,怪得了谁?” “你知道什么?”林婉言直接朝着容哲修去了。 林慕白第一时间挡在容哲修跟前,眸色素冷,“这孩子是我让你怀上的?还是说这孩子,是我的种是我让你生的?当年你自己爬的床,自己耍的手段,如今还要怪我?林婉言,你何时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不知廉耻?” 这话一出,林婉言狠狠剜了林慕白一眼,愣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林慕白嗤冷,“机会不是没给你,你自己没本事抓住男人的心,就来怪我出现的不是时候。那你吃饭噎着,是不是就把饭戒了,饿死作罢?” “你!”林婉言僵在当场,面色青白。 暗香在旁窃笑,自家师父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师父的倔脾气那可是人尽皆知,想当初在清河县,好几次,县太爷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偏偏拿师父没辙。 “出去。”林慕白下了逐客令。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你当我是什么?”林婉言朝着厢房走去。 “血气两亏,月事紊乱,你的身子早就出了问题,这些年还没吃够苦头吗?”林慕白此言一出,林婉言愕然顿住脚步,瞬时回眸看她。 林婉言怔怔的盯着她,那双猩红的眸子,几欲吃人,“你胡言乱语什么?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所以你诅咒我,嫉妒我,你——” 暗香大步上前,指着林婉言的鼻子开 骂,“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毛病吧!你当自己是谁?天仙美女还是王母娘娘?嫉妒你?就你这样的病态,还犯得着嫉妒你?要不要我们给你烧香磕头立牌坊?简直神经病!” “混账东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连你都敢这样对我!”林婉言大步就朝着暗香去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几欲落下。林慕白眼疾手快,一枚银针就扎在了她的身上,林婉言尖叫一声,扑通就跪在了林慕白跟前。 一回头,不知何时,夜凌云已经站在了门口。 ☆、第24章 五年前的大婚之夜 林慕白敛眸,少许惊色在林婉言的凄楚哭泣中,消弭殆尽。她扳直了身子,淡漠疏离的望着逐渐走近的夜凌云。 夜凌云只是定定的望着林慕白,看了很久很久,久得连一旁的暗香都觉得,空气在这一刻凝滞,气氛尴尬得教人喘不上气来。 “庄主?”林婉言容色凄惶。 “我都看见了。”他面无表情,所有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悉数落在林慕白身上。似乎除了她,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林婉言深吸一口气,惨白的脸上,只剩下怨恨。 “滚出去。”夜凌云嗓音低沉,口吻不容置喙。 闻言,林婉言颤颤巍巍的起身,瞬时泪如雨下,亦步亦趋的往外跑。 “你不必如此,毕竟她才是你的枕边人。”林慕白掉头回房。 “我很高兴。”夜凌云突然笑了。 她顿住脚步,驻足台阶,幽然转身略带不解的望着他。 夜凌云继续道,“至少我可以确定,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已学会保护自己,没让自己受无妄之灾。” 淡淡吐出一口气,羽睫微垂,林慕白道,“你去看看她吧,我在这里很好。另外她气血两亏,你最好找个大夫给她看看,时日长久恐落下病灶。” “慕白,我们谈谈!”夜凌云开口,眸中带着焦灼的恳求,一脸的期许。 “师父?”暗香低唤。 林慕白微微扬眸,终是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干净整洁的厢房内,暗香与容哲修坐在不远处,隔着一道屏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射在屏风的另一头,竖耳倾听。 林慕白端坐窗前,夜凌云轻柔的关上了门,却在门口站了良久才终于转身走向她。 风过窗户,吹得窗户纸微微瑟响,撩动她如墨青丝,随风摇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得一袭淡然清雅之色,溢开风中莲香,若开尽盛世莲花。 这样的场面,他幻想过无数次,可每次转身,都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户,独自在风中萧瑟。然这一次,他终于梦想成真,她回来了。 轻柔的走过去,夜凌云的脚步极轻,生怕这是一场梦,更怕惊了梦中人,就此化作黄粱一场。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说话时笑语微咽,“慕白,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林慕白点了头,“我很好。” 夜凌云颔首,咽了咽口水,又道,“你何以为生?” “学得少许歧黄之术,与人赠医施药,勉为其生。”林慕白抬眸看他,“夜大哥,我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很久。如今婉言与你在一起,你们才是夫妻,而我算是个局外人。夜家庄不再属于我,你——” 她顿了顿,不难发现,夜凌云的面色在谈及林婉言的那一刻,变得极为难看。可再多的情绪,他都不愿在她面前爆发,正极力的抑制。 “当年她在酒里下药,以至于我在新婚之夜犯下大错。”夜凌云面露窘色,不敢直视林慕白的眼睛,口吻愧疚,“我发誓,只那一次,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碰过她。至于那个孩子,你知道她的脾气,惯来不可理喻,孩子在腹中便先天不足,生下来不久便夭折,我——” “爹救了我,我欠林家一条命。”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似轻叹扼腕,又似追忆往昔,“当年我负气离开,这些年我也想了很多。夜大哥,谢谢你当年收容我,让我不至于死在荒郊野外。可是很多事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夜凌云有些慌了神,一把抓住林慕白微凉的手,蓦地一怔,“你手为何这样凉?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林慕白急忙缩回,“无妨。” “气色不太好。”他转了话题,“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她忙道,“我自己就是大夫。” 闻言,夜凌云点了点头,笑得有些勉强,“方才你看出了婉言的病症,却让我另请大夫,是怕惹上麻烦,也怕她找你麻烦?” 林慕白潮冷一笑,“她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纠缠不清。”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她的事,我会处理,你放心。”语罢,夜凌云似不愿再提及旧事,逃避般朝外疾行。他走得很快走得很急,生怕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凉薄的话语。 屏风后头,容哲修和暗香缓步而出。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容哲修斜睨林慕白一眼。 茶香淡雅,林慕白呷一口清茶,容色浅浅,“那是他的事。” 容哲修略带戏虐的坐在林慕白跟前,趴在桌上,双手托腮凝着她,“可你不喜欢他。” “那是我的事。”她随口。 容哲修凑近她,笑得有些狡黠,“我爹喜欢你,所以我不喜欢别的男人——也喜欢你。” 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盏,笑得微凉,“那是你们的事。” 在林慕白这里没讨到好处,容哲修撇撇嘴,坐在一侧生闷气。 暗香蹙眉,心道:师父喜欢谁,不喜欢谁,何时轮到世子这般挂牵?弄得师父真是他娘亲一般,这样的私以为是。 “师父,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暗香问,“他,真的与你拜堂成亲过?” 娇眉微蹙,林慕白握紧手中杯盏,眸色深沉的望着暗香,徐徐站起身来,继而轻叹一声,“五年前的大婚之夜,我从这里走出去,负气离开。” ☆、第25章 当年的引狼入室 暗香蹙眉,“师父离开,是因为那个女人抢了你的位置?” “当年我命悬一线,是义父舍命相救。一颗还魂丹,让我活到了现在,所以我欠林家一条命。义父临终前将他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所以我伤好之后,就跟夜凌云回到了夜家庄,也带来了林婉言。”说到这儿,林慕白垂眸,往事不堪回首。 容哲修坐在床沿,双腿悬空轻轻晃悠,不冷不热道,“你是引狼入室。” 林慕白轻叹一声,“也许是真的动了心吧,她就这样义无反顾,爱得难以自拔。成亲那天夜里,我久等不到自己的新婚丈夫,跟着庄里的人,在林婉言的房间找到了他。” 暗香瞪大眸子,“师父,他们——”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而我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林慕白的呼吸有些沉重,“你们能明白那种感觉吗?被人背叛,被自己最亲的人,往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可你不能还手,一个是拜过天地的夫君,一个是恩人之女。我只能选择离开,离开邯阳城,离开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暗香切齿,“那女人太可恶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林慕白转而苦笑两声,“是我自己做的错事,当初我也看出了苗头,可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不折手段。” 犹记得那一日,林婉言笑得何其凉薄,这般的洋洋得意。至今想起,还会觉得如此难堪。 “师父,你还好吗?”暗香低问,担虑的望着林慕白。 “过去那么久,早就不在乎了。”林慕白呷一口清茶,羽睫垂落,遮去眼底精芒,不教人轻易看见平静之外的微澜起伏,“对了,待会我开一副方子,你悄悄去外头帮我抓药。出了庄子往左拐就有一个药铺,你按方抓药,别多说。” 暗香一怔,“抓什么药?师父,你哪里不舒服?” 这一问,容哲修才发现,林慕白的面色似乎愈发的惨白,方才他抓着她的手,便已经感觉到了她掌心的微凉,这么说——容哲修盯着林慕白很久,“是在船上受的伤。” 音落,林慕白瞧了他一眼,点了头。 “师父早就受伤了,为何熬到现在才说?”暗香着急。 “其实你不必顾虑那么多。”容哲修道。 林慕白笑而不语。 得了方子,暗香急急忙忙的走出了夜家庄。身后,管家蹙眉,转身便让底下人悄悄 跟着。 书房。 “你说什么?去药铺抓药?谁病了?”夜凌云蹙眉。 “好像是夫人。”管家道,“药铺里的人说,那药是消炎止痛的,还有些退热功效。” 闻言,夜凌云疾步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有些犹豫不前。 “庄主不去看看?”管家不解。 “她既不想我知道,我现在去不是惹她不快吗?”夜凌云不是不知道林慕白的性子,有些懊恼的退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案前,“让厢房那边的奴才盯着点,若有动静即刻报我。此外,不许二夫人靠近,免得扰了夫人的安宁。” 管家颔首,“庄主放心,奴才们都小心伺候着,绝不敢造次。只不过二夫人那里——庄主也是知道的,自从小公子走了,谁也不敢惹二夫人,这——”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眸色微沉,“不管她,如意班到了吗?” “已经在路上,估摸着日落之前就能到,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飞灯节,又逢着夫人回来,奴才们不敢怠慢。”管家毕恭毕敬。 “嗯。”夜凌云垂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人是回来了,可是心呢? 那年一走,心也跟着走了,还能回来吗? 夜里是接风宴,没有邀请任何外人,连林婉言都被拒之门外,也就是林慕白和容哲修、暗香三人同席。 匆忙间,管家神色微恙,附耳低语。夜凌云微怔,随即起身。 夜凌云蹙眉,“死了?” 管家摇头,“人没什么事,咱们的人已经接上了,马上就到庄外。” “没死就行,不必声张。”夜凌云重新落座,“去安排一下,不必烦我。” “是!”管家急急忙忙的离开。 见林慕白低问,夜凌云笑了笑,“明日便是飞灯节,庄子里每年都要请戏班子前来。这两年都是如意班的人来唱戏,今儿个说是路上出了点意外,所幸人无大事,不打紧。” 林慕白点了头,飞灯节是邯阳城独一无二的节日,所谓飞灯便是孔明灯。到了夜里,千万盏孔明灯齐齐飞上天空,场面何其壮观瑰丽。写上自己的心愿,放飞自己的孔明灯,祈祷一年的顺心如意。 席上无话可说,除了四目相对迸发的尴尬,再无其他。时隔多年,很多话哽咽在喉,却忘了该如何说出口。话不说不明,可——有些话分明 心知肚明,但要从何说起呢? 暗香与容哲修提前回去,林慕白与夜凌云比肩踱步,经过北苑时,恰好听到如意班的人正在训话。 听得一男子之音,语气凌厉,“今日这件事,我早晚会查出来。谁给马车动了手脚,你们心中有数。大家来如意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敢在我眼皮底下造次,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慕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然此刻也是不由自主的顿了脚步,抬眸去看说话的男子。 ☆、第26章 是她护着容哲修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生得三庭五眼,眉目倒也方正,可话语间却极显老成狠辣。 见林慕白驻足,夜凌云笑道,“是如意班的班主之子,叫——”他想了想,“叫方仁杰,是班里的武生。习武之人,难免莽撞。” 林慕白面色微恙,“我累了,先回去。” “我送你。”夜凌云忙道,张了张嘴,后续的话却未能匍出唇。她的病,到底如何?看脸色似乎红润少许,可眼底的倦怠却难以遮掩。 “没事。”林慕白抬步就走。 夜凌云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惊得林慕白面色瞬白,“你做什么?放下!” “我送你回去!”夜凌云大步离开。 林慕白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息微喘。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此刻挣扎,会——额头有少许薄汗渗出,然夜凌云没有察觉。 到了西厢房,夜凌云抱着她进门,这才放她。 “师父?”暗香面色一怔,“师父你——” “庄主请回。”林慕白转身便朝着床褥走去。 夜凌云垂眸,轻叹一声走出门去,暗香快速关门,生怕夜凌云反悔,又进得门来。早前听说了林慕白与夜凌云的爱恨纠葛,暗香自然是极度鄙视夜凌云和林婉言的。 门关的那一瞬,林慕白一下子瘫软在地,双眸紧闭。 把一旁生闷气的容哲修也给惊着,“小白?” “师父?师父?”暗香疾呼,慌忙扑过去。 林慕白倦怠的睁开双眸,脸色煞白如纸,“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慌。” 暗香只觉得扶着林慕白后腰的手,有些黏糊糊的,摊开掌心一看,突然哭出声来,“师父,血!师父?” “还以为已经开始愈合就没事了,哪知这般不中用。”林慕白笑得苍白,“别哭,我还没死,何苦先浪费眼泪。” 在林慕白的后腰,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当日船只被袭,若非她用身子护住了容哲修,也许——伤口溃烂,因为泡了水没有及时诊治,才会如此反复开裂。只不过她一直忍着,免得累及容哲修的周全。 身子忽冷忽热,疼痛倒也罢了,只是这伤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伤口没有愈合,如何赶路? 容哲修第一眼看到伤口的那一瞬,心里是触动的。恭亲王府里那么多人,为他生死的人很多, 但不知为何,看到林慕白的伤口溃烂成这样,还是让他红了眼睛。 如果娘在,会不会像林慕白这样,舍身相护呢? “我是世子,不用你施舍可怜。你那么没用,顾好自己就够了!”像是生了气,容哲修撒腿就跑向偏房,用力关上房门。 “真没良心。”暗香啐一口,小心的在林慕白额头敷上冷毛巾,“师父,你伤的不轻。” “我们沿途做了点记号,不知道恭亲王府的人,能不能追上。”林慕白合上双眸养神。 暗香有点神情恍惚,“我姐姐也丢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林慕白陡然蹙眉,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暗香,“去歇着吧,别到时候一个两个都躺下了。” “师父,我不累,就是有点想我姐姐了。”暗香眨了眨眼睛。 “去歇着,我上了药也吃了药,不碍事。”林慕白笑了笑。 知道林慕白的性子,暗香只得点了头,起身看了林慕白两眼,低头朝着另一侧的偏房走去。 轻叹一声,林慕白躺在床榻上,看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心中泛起了微澜。想什么呢?想那一日在火光中的黑影,那个射箭的黑衣人。 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些人绝不是水匪,但不是水匪,又是何人?敢截官船,明知是恭亲王府的船队,还敢赶尽杀绝。连无辜的百姓也不放过,可见穷凶极恶。 夜家庄在邯阳城多年,可谓根基深厚,夜凌云的产业也是遍布天下。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夜凌云还是有些势力的。那么他会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 翌日。 林慕白没有起身,一直在房中歇息,除了夜凌云隔着房门问候几句,西厢房格外的安静。她也明白,这是夜凌云的安排。惯来喜静的她,不喜欢被人打扰。 到了夜里,下弦月,月如弓。 漫天的孔明灯冉冉升起,遮去月的光辉,挡去星的闪烁,绽放的迷人光芒。 暗香欣喜若狂的站在林慕白身边,林慕白看一眼身边的容哲修,而后仰望着漫天的孔明灯。夜家庄门前的空地上,好多人在放孔明灯,嬉笑怒骂皆聚一处。 “那时候的我,也很喜欢放灯。”林慕白笑了笑。 管家领人,拿着不少灯走来。 “你现在也可以继续喜欢。”夜凌云将灯递到 她的手里,而后从管家手中接过墨笔,“难得回来,就当是求个心愿。” “师父,放吧!”暗香甚是欢喜,“我——可以放一个吗?” 林慕白点了头,拿起笔却不知该写什么,倒是暗香写得极快:愿姐姐和师父,身体健康。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犹豫了一下,终执笔写下:错寄蟾宫不得归,泣看苍茫无穷已。碧海青天痴儿性,难得一生一世人。 收笔的那一刻,她有些眸色黯淡,不知为何突然这样的伤感,好像心里缺了什么。捧着灯走到空地上,点燃灯中烛火,伸手放飞。 明亮的光,徐徐升起。 光华璀璨之后,一张熟悉的脸,逐渐清晰。熟悉的拥抱,陡然而至,“馥儿。” 她的身子,骇然僵在当场。 ☆、第27章 别惹傻子 何止林慕白,便是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痴愣当场。 尤其夜凌云,一双锐眸冷了又冷,周身散着阴冷寒气。分明是暖春,却如置三九严寒。他便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一动不动。 烛光熠熠,从稀薄的灯罩溢出,倾泻而下,撒在容盈的身上。那张不展笑颜的容脸,终于将紧绷的脸部轮廓,慢慢柔和下来,只为她一人欢喜,一人愁。凝着霜雪的世界,因她的出现,瞬时融化殆尽。 静水深流,天地从容。 “馥儿。”他越发将她抱紧,如获至宝,再也不愿放手。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她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脊背,如同安抚年幼的孩子,低唤一句,“殿下。” 那一声唤,很轻、很柔,却让他彻底的安静下来,极尽乖顺。 “殿下,放开我。”她低语,他言听计从。 只是——松开了怀抱,不代表就此松手。痴傻之人,也有该执着之事。双手紧握,十指紧扣,再不愿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爹!”容哲修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容盈的手,笑呵呵的抬头望着突然出现的父亲。 “你们是什么人?”夜凌云低斥,见容盈与林慕白双手紧握,自然是敌意难消。 明恒持剑上前,拱手而立,“在下明恒,乃我家少爷的随扈。家人出行路遇不便,这才走散了。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五月冷眸,只觉得眉目间似乎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夜凌云上前两步,眸光直视容盈,骤然伸手想要将林慕白拽回身边。哪知容盈看似痴傻,但反应迅速,毫不示弱。 说时迟那时快,夜凌云只觉手上一空,林慕白已被容盈拽进了怀中。一抬头,容盈愤怒的眼神,直逼而来。 他守护林慕白,就如同守护着自己的稀世珍宝,舍不得任何人触碰。 这样的痴傻,也是难得。 “慕白,过来。”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显然动了气,“你是我的妻子,岂可——” 话音未落,林慕白只觉冷风拂面,耳畔传来五月惊呼,“殿下!” 夜凌云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会招致容盈的殊死相搏。招招致命,容盈几乎将他当成死敌,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凌厉的掌风快速掠过,还不等林慕白开口,容盈已一掌击向夜凌云。 眸色骇然,夜凌云毫无防备,万没想到容盈的武功如此之高,当下抽身,硬生生接下容盈这一掌,却是连退数步方能站定。再抬头,容盈的掌面已近至面门,眼见着便要毙命容盈掌下。 “殿下住手!”林慕白大喊。 掌风顿住,一个凌空飞旋,容盈收掌,回落林慕白身边,照旧握紧她的手。眸色空洞,神情痴然,仿佛方才的事,不过是虚梦一场,根本没发生过。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幽然望着夜凌云,“夜大哥,我们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我尊你一声大哥,你就该明白你我之间已无可能。你若有心,烦劳给我一张休书。好生对待林婉言,那才是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林慕白语速平缓,说得如此平静。 如今五月和明恒都赶到了,她的顾忌自然少了很多,有些话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夜凌云身子绷紧,袖中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许是意识到,林慕白去意已决,缓了口吻,“慕白,你的身子没好全,即便要走也该养好身子才是。既然是你的朋友,夜家庄还是能住得下这些人的。来者是客,我若拒人千里,外头还以为我夜凌云是怎样的小气。” 暗香蹙眉,“师父,你伤还没好呢!” 明恒一怔,“怎么,林大夫受伤了?” 林慕白点了头。 夜凌云掉头就走。 管家上前,恭敬的躬身,“诸位,请!” ———————— 今夜如意班唱的是“梁祝”,那曾经是林慕白最喜欢的。 女子不拘世俗,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偏生得小小女子,女扮男装,入得学堂识得梁兄。道一曲十八相送,得一世生死相随。 台上做戏,台下观戏。 做戏的入戏太深,观戏的心不在焉,各怀心思。 容盈寸步不离的跟着林慕白,而林慕白并无多大的抵触,她答应过容哲修,试着去医治容盈,第一步便是尽量不去刺激容盈,以免病情的恶化。 无论治什么病,病人的心态是最重要的。 夜凌云面色铁青,坐在一侧僵直身子。容盈的功夫,他方才见识过了,自然不敢再轻易激怒容盈,何况大庭广众跟一个傻子计较,确实有失他夜家庄庄主的身份,传出去面上无光。 三两步千山万水,拂水袖又是一年。 思红颜世所无双,痴 儿郎坟茔相随。 曲终人散之时,林慕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脑子里浑浊一片,不知该如何做想。与夜凌云对视一眼,终归两两相望,无言可对。瞥一眼不远处眸色怨毒的林婉言,林慕白轻叹一声,转身便带着众人回了西厢房。 夜凌云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在林婉言冰冷的视线里转身离去。 刚踏出书房的那一瞬,夜凌云陡然蹙眉,转身吩咐众人,“这里不需要人伺候,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 管家颔首,急急领人退下。 深吸一口气,夜凌云眯起眸子,望着昏暗的书房一角,音冷如霜,“你来做什么?” ☆、第28章 你最好能保他一辈子 房间内的烛火突然便熄灭了,四周瞬时漆黑一片,隔着厚重的窗户帘子,挡去了外头所有的星月之光。书房内,伸手不见五指。 唯听得一道不属于夜凌云的幽幽之音在回荡,“本宫为何不能来此?” 夜凌云坐在黑暗中,带着彻骨的凉意,“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走吧!” “走?走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如今你看看——”那人顿了顿,继而笑声凛冽,“你怕了?你怕被人发现你我之间的秘密?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从此以后这夜家庄也就不复存在了是吧?夜凌云,你何时变得这样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怎么你如今才知道?”黑暗中,夜凌云自沏一杯茶,水声清澈。 又是一片死寂,良久那声音彻底的冷了下去,“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人所难,你夜大庄主想怎样那便怎样,不过今夜入府的那人,你不会不认得吧?” 夜凌云呼吸平缓,黑暗中瞧不真切真实的容色,口吻极为平静,“认得怎样?不认得又怎样?这是夜家庄。” “本宫只要那对父子,至于其他人,本宫可以不动他们。”有杀气在房中慢慢漾开。 杯盏落在桌案上,因为上好的桌布垫着,发出微沉的闷响,夜凌云嗤冷,“我说过,这是夜家庄,怎么你没听清楚吗?” “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就算你跳进黄河也休想洗得清。污点就是污点,你想脱离,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那人一掌落下,眼见着桌案便要当场碎裂。 却被夜凌云抬手按住,各自动了气。 “你敢拦本宫?”那人冷喝,“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本宫。” “我无意冒犯,只不过——”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这是夜家庄,出了夜家庄你想怎样对付他都可以。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但在我夜家庄内动手,别怪我夜凌云不客气。至于身份二字,你还是自己掂量掂量,如今你是谁,而我又是谁?时过境迁,今不复昔,早已过了你恣意妄为的时候。” 语罢,夜凌云狠狠甩开他的手,“不送。” “夜凌云,看在你爹的份上,本宫今日作罢。你最好能保他们一辈子,否则——出了这夜家庄的大门,别怪本宫赶尽杀绝。”音落,窗户急颤,人去无踪。 长长吐出一口气,夜凌云拿火折子,点燃桌案上的烛台。光亮恢复,眸色微沉,只得一声轻叹,“该来 的还是来了,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记忆里,明眸璀璨的女子依偎在那人身侧,言笑晏晏。烽火中,眸色晦暗,从此再不复如初笑颜。造成今日局面,是谁之过,喟叹生不逢时,感慨恨比天高。 取出案头酒,夜凌云微微蹙眉,“有些真相就此掩埋,胜过大白天下。”执笔挥墨,一个“凌”字和一个“林”字,跃然纸上,比肩而立,却让他笑出了泪花。 可惜,她不懂! 当局者,迷。 —————— 西厢。 烛火摇曳,明恒道,“没想到这些人早有准备,料定当夜江面大雾,刻意拦阻了后来的船队,以至于让世子的船只孤立无援。由此可见,这些人蓄谋已久,绝非一时意气。那日卑职上岸,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你们。卑职担心世子安危,立刻四下找寻,所幸殿下与五月提前下船,这才沿着你们留下的记号,及时找到这儿,当真一刻都不敢耽搁。” “你们为何提前下船?”林慕白瞧着五月和容盈。 容盈痴痴傻傻的坐着,一动不动,却紧握林慕白的手,死活不撒手。 “是殿下的意思。”五月似乎并不想多说。 容哲修开了口,“把话说清楚。” 五月垂眸,“回世子的话,殿下担心世子的安危,在世子出事之前便已经躁动不安。由是父子连心,所以当来人汇报,说是世子船只消失,恐有危险,殿下——”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有些刻意回避什么,“殿下喊了世子的名字,就跳下了船。卑职无能,拦不住殿下,请世子恕罪!” 语罢,五月跪地。 容哲修挑眉,“我爹喊我?五月,那一剑是不是不够疼?” 五月没有吭声。 “还不说实话?”明恒蹲下身子,“你不要命了?” 闻言,五月下意识的看了林慕白一眼,低缓开口,“当时殿下似有所感应,喊了一声馥儿跳下船的,侧妃也没能拦住,只能在船上急得直跺脚。殿下的脚程极快,除了卑职,无人能跟得上,所以——” 音落,所有的视线都齐聚林慕白身上。 容哲修不禁怀疑,以爹如今的心智,为何对林慕白如此上心?是痴人痴梦?抑或林慕白真的是——是自己的娘亲?可林慕白那些话,音犹在耳,浑然看不出说谎的成分。 是演技太好,还是人心太狠? 暗香站在那里,有些犹豫的望着突然缄口不语的众人,心知林慕白的处境到了最尴尬的境地,忙不迭道,“你们别乱想,师父是师父,殿下是殿下。殿下如今的状况你们都看见,他的话不能当真。” “好了。”林慕白起身,低眉望着容哲修,“烦劳世子把殿下带走,我要歇息。”奈何她挣扎了一下,容盈随即惊恐的望着她,一副生怕失去的模样,旁人看着也是心生不忍。 “爹喜欢和你在一起。”容哲修双手负后朝外走去。 暗香刚要开口,随即被明恒拦出了房间。 五月的脸色不太好,临走前眸色微恙的看了林慕白一眼,继而轻叹一声关上了房门。 “殿下放手,我要休息。”林慕白想抽回手,没成想容盈突然将她扛在了肩头,还不待她喊出声,已被他轻柔的放在了床榻上。 林慕白急忙挣扎,竟让他的手打了滑。眸子骇然瞪大,他的手——此刻他的手正放在——林慕白死死的盯着他,只觉一股热气急冲脑门,有东西在脑子里突然就炸开了。 ☆、第29章 北苑死人 容盈的手,不偏不倚的按在林慕白的胸前丰盈之处,晦暗的瞳仁中,唯有林慕白的倒影。仿佛这双曾经窥透苍穹的眸,如今只容得下她的存在。 世间万物皆可抛,独她一人不可失。 她的身子颤了一下,却见容盈快速翻个身,一言不发的将她揽入怀中,像前几次那样紧拥在怀,不舍不离。林慕白近距离的贴在他怀中,聆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呼吸着彼此的呼吸。修长如玉的五指,揪着他衣衫,从最初的紧绷逐渐松懈下来。 含糊不清的嘴里,有细碎的言语呢喃而出,如梦似幻,“馥儿——乖——” 林慕白重重合上眸,早前还会解释,如今只觉得没有必要。有时候想想,他口中的馥儿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得一人生死不忘,痴一心天地不负。 然——暂代的身份,是否能治好他的病? 轻叹一声,林慕白身上还有伤,何况容盈与自己相拥而眠,又不是一回两回,挣扎也无用,还不如好好歇着,省点气力。 五月守在院子里,昏暗不明的夜里,低眉凝视着掌心的墨玉扣子,旁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却是清楚的。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难道还要覆辙重蹈吗?捏紧了掌心的玉扣,五月深吸一口气,回眸望着紧闭的房门。 眉头微蹙,眸色幽深。 “殿下的事,你为何要瞒着世子?你在防备林大夫。”明恒缓步走来,五月不动声色的收了玉扣于袖中,徐徐起身望着明恒。 五月不说话,沉默是他一惯的标志。 “还是说,你发现了什么?”明恒问。 “没事。”五月敛眸,“我只是不想让不明身份之人,靠近殿下。” “果真?”明恒意味深长的笑道,“世子答应让林大夫医治殿下,皇上都下了令,你为何不肯,执意如此?” 五月缄默不语,愣是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我陪着世子长大,世子爷思母心切。对于任何有可能是自己娘亲的女子,世子爷都不会放过。这些年恭亲王府后院的女子还少吗?进了一个又一个,可最后能靠近殿下的,少之又少。难得林大夫得殿下如此钟爱,你觉得世子会放手吗?”明恒笑了笑,“谁都不是圣人,谁都有弱处。可是五月,有一种成全叫难得糊涂。” “殿下受伤太深,我不想看到殿下为人利用。”五月握剑。 明恒轻叹一声,“自古以来,情之为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局外人能轻易插手的。不可否认,林大夫长得确实有些——” “再像也不是。”五月突然僵直了身子,回眸间眼神狠戾,口吻斩钉截铁,“无人可以取代,也不可能有人真的像她。形似而神不似,又有何用?何况,你也该见过她。便是时隔多年,人的相貌怎么可能改变得这么大?你我都明白,她没有易容。” 明恒望着情绪有些激动的五月,“那你告诉我,为何殿下只认她一人?有些东西,光用眼睛看是看不见的,得用心。” “你信?”五月皱眉冷笑,“我不信!绝情崖那么高,便是武林高手也绝难生还,何况是她。” “那就要看,老天爷肯不肯给殿下和世子机会。”明恒转身离开。 机会? 五月抬头望着漫天繁星,三三两两的孔明灯还在冉冉升起。 她还能回来? 若能回来,为何时隔六年没有音讯?为何倾国之力,找不到一个女子的踪迹?若能回来,殿下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心结越来越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可那墨玉扣子,又该如何解释? 坐在回廊里,倚着栏杆,五月一夜无眠。 下半夜的时候,他听到一些不知名的动静,但隔得有些远。若非五月武功极好,是断难察觉的。既然与殿下无关,他自不去理睬。 可没想到—— 翌日天阴。 林慕白刚梳洗完毕,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就听得外头脚步声凌乱。 “师父师父,出事了。”暗香急喘着跑进门,“北苑死人了。” “谁死了?”林慕白娇眉微蹙。 暗香喘一口气,“就是昨儿夜里,唱梁山伯的那位,好像叫——”暗香想了想,“叫高渐,我就在门口看了一眼,高渐的脖子上被划拉开一道大血口子,血流了一地呢!” “他杀?”林慕白抬步就走。 “师父你去哪?”暗香急追,“师父,这不是清河县,你不再是仵作了。” 音落,林慕白骤然顿住脚步,浅浅的吐出一口气,“这不是清河县,可这是夜家庄。”出了人命案子,夜凌云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他,于自己有恩。 她,岂能束手旁观。 林慕白在前面走 ,容盈于后面紧跟不舍。还未至北苑门前,早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席卷而来。 ☆、第30章 有钱能使磨推鬼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夜凌云已经派人包围了北苑,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当然,林慕白除外。 受害人高渐,算是名伶,在这一行也是小有名气。如今伏尸当场,真是可惜。班主方问山就站在院子里,隐约可见圈红的双眼,显得极为安分,不像身边的那些戏子们,乱哄哄的探着脑袋往屋里瞧。 夜凌云犹豫了一下,“死得不好看,你别吓着。” 暗香撇撇嘴,“师父早前在——”仿佛想起了什么,暗香顿了顿,“师父做了好久的仵作,死尸见的还少吗?如今这局面,小巫见大巫。” 夜凌云仲怔,“仵作?”心突然就疼了,早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谁知飘零在外,竟沦落到当仵作的地步?纤纤素手,却要接触死尸,怎不教夜凌云心中难受。 林慕白倒是不在意,小心的走到了桌案前,“抓住凶手了吗?” “没有!”夜凌云摇头。 林慕白蹙眉,“拿凶器呢?” “搜遍了房间,也没有找到。”夜凌云环顾四周。 闻言,林慕白不再说话,细细查验死者。 死者高渐,口眼微开,发髻整齐,伏尸案头。脖子上有一道伤,鲜血沿着衣襟染红了胸前,又从桌角落下,染红地面。林慕白看一眼桌案上摆着的酒壶,一个酒壶一杯酒?看样子死者在死之前是想饮酒,不知什么原因,被人杀死当场。 从袖中取出帕子,林慕白小心的握住案上杯盏,凑到鼻尖轻嗅。 “师父发现了什么?”暗香不解。 林慕白环顾四周,“到处都整整齐齐的,没有搏斗的痕迹。脖子上的伤口,皮肉卷曲,花纹交出,是生前造成。”她用帕子握住高渐的手,摊开高渐的掌心反复查看,“两只手没有反抗伤,下手的力道快准狠,深至项,食系、气系并断,有血污,致命伤。只不过——”娇眉微蹙,“这伤口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有何不同?”夜凌云忙问。 “血凝伤口,要洗干净才能彻底看清楚,但和我往常见的不太一样。”林慕白直起身子,“具体结果,应该要等验尸之后才能知道。对了,是谁发现死者的?” 夜凌云道,“是如意班的的仆役——哑叔。”说着,瞧了一眼外头。 顺着夜凌云的视线,林慕白看见了站在院中,一名佝偻着腰、脸上满是皱纹的老者。年过半百的老伯,眼神慌乱溃散,十足战战兢 兢的模样,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围巾,极显老实本分。 正说着话,知府大人金无数一脸惋惜的领人前来,“夜家庄流年不顺,夜庄主还真应该去寺庙里做场法事,夜夫人刚回来就出了这种事,还真是不吉利。” “没想到,知府大人也来了。”夜凌云一笑行礼,“劳烦知府大人走一趟,真是在下的罪过。” “哎,这夜家庄的事,也是本府的事,本府岂有束手旁观之理。”金无数笑盈盈的望着夜凌云,而后将视线落在林慕白的身上,“夜夫人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如此场景,也是镇定自若。” 林慕白垂眸,淡然退到一旁。 金无数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手一挥,仵作随即上前,大批的衙役开始在院中盘问如意班和夜家庄的奴仆。林慕白站在回廊里,静静旁观眼前的这一切。这不是清河县,她不能光明正大的插手案件。 许是在清河县养成的本能,让她对真相,有着欲罢不能的渴望。 夜凌云陪着金无数走到回廊外站着,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慕白,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知府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夜家庄在邯阳城也算响当当,你夜凌云走哪儿都是个人物。本府不会拿你怎样,只不过有人死在夜家庄,案情重大,本府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旦有人上禀天听,本府这顶乌纱帽只怕难保。”金无数轻叹一声,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笑得意味深长,“夜庄主觉得,本府该如何呢?” 闻言,夜凌云扬唇,“听说知府大人相中了刘员外家的一对玉佛,不巧夜家庄也有一对上好的白玉佛,乃是前朝皇后最为钟爱之物。另有一对玉麒麟,更是价值连城,待会一并送到大人府上。” 音落,仵作从房内走出来,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大人。”却见金无数将玉扳指捏在掌心把玩,旋即明白道,“启禀大人,是——自杀。”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身边的暗香险些冲上去,所幸被林慕白一把摁住。 “既然是自尽,那便没什么可查的,让夜庄主破费一些,好生安葬了便是。”金无数笑得邪冷,瞧一眼院中站立的如意班众人,口吻突然冷下去,“本府不知道你们与死者有什么过节,以至于他如此想不开,年纪轻轻就寻了短见。这事就此作罢,人死如灯灭,什么恩什么仇就此了结,谁敢再多言多语,别怪本府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回府!” 临走之前,金无 数满脸堆笑的看了林慕白一眼,这才领着众人离开,就好像只是走个过场。不知为何,林慕白看着金无数的笑,总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瘆得慌。没来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师父,他们——”暗香咬唇,摆明是官商勾结。 分明是他杀,金无数一句话,就成了自杀。 果然是人如草芥,名如蝼蚁。 夜凌云走到林慕白跟前,“为了夜家庄的安宁,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懂。”林慕白点了头,“只是——你不怕良心不安吗?一条人命,你用一对玉佛,一对玉麒麟,就这样抹平了。夜大哥,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你的做法,恕我不敢苟同。” 夜凌云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悄无声息的避开。不禁面露窘色,苦笑两声,“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林慕白缄默不语,抬头便看见院中一名如意班的少女,神色似有些微恙。她若没有记错,这个是昨夜站在祝英台身边的小丫头,看上去好像有些局促,身子也有些莫名的紧绷。 耳畔,突然传来林婉言刻薄的语音,“姐姐一来就闹得夜家庄鸡犬不宁,果然是贵人多事!” ☆、第31章 一决生死 这不是说话都地方,林慕白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下,与林婉言纠缠不休,索性抬步往外走。 “怎么,姐姐心虚了?”林婉言笑盈盈都走到了门口,瞧一眼屋内都血迹和死尸,面色微白,“好多血?就像我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一样,颜色鲜艳夺目。”她扭头望着林慕白都背影,“姐姐走得这么着急,莫不是此人的死,与姐姐有什么关系?” 脚步顿住,林慕白眸色微沉,扳直了身子没有转身,“别一口一个姐姐,我要不起这样的妹妹。” 林婉言步下台阶,缓至林慕白身后,突然握住林慕白的胳膊。林慕白没防备,突然被她拽得急速转身,只得直面眼前眸色怨毒的林婉言。 “我爹是你义父,你我又是金兰姐妹,我不叫你姐姐,要叫你什么?更何况,姐姐为长,我为小——”说到这儿,她笑得越来冷蔑,“姐姐怎么能如此凉薄?这辈子我与姐姐,可谓是不死不休。” “放开我师父!”暗香快速上前,想要掰开林婉言的手。 哪只林婉言突然发难,一个巴掌狠狠落下。 “暗香。”林慕白喊了一声,暗香随即被她拽倒在地。 清晰的五指印,鲜红凛冽。眸光清冷如常,没有丝毫波动。嘴里漾开浓烈的咸腥味,修长如玉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拭去唇角血迹。 “师父?”暗香跌坐在地,骇然瞪大了眸子。 便是林婉言,也跟着仲怔片刻,没想到林慕白竟会替暗香挨了一耳光。 “林婉言,你闹够没有。”夜凌云疾步走来,慌忙查看林慕白的脸颊。鲜红的指印赫然呈现在脸上,让原本素白的脸变得红肿扭曲。只是那一双凝霜的眸子,依然冰凉无温,不起波澜。 林慕白没有理睬夜凌云,躬身搀起暗香,“没事吧?” “我跟她没完!”暗香急欲扑向林婉言,“我要打死这个坏女人!” “好了暗香,我没事。”林慕白握住暗香的手,“一个耳光,我受得起,只不过——”她冷飕飕的剜了一眼林婉言,“我们的恩怨到此为止,这耳光算是当年我欠下的,如今业已还清。” 语罢,林慕白掉头就走。 “慕白?”夜凌云焦灼,急追林慕白而去。 “林慕白?你以为一个耳光就能打发我吗?我儿子一条命,我爹的命,你死一百次都不够。”林婉言咬牙切齿。 走出北苑,不远处的 亭子里,一道藏青蓝色身影,快速奔来,眨眼间已近至跟前。容盈呆滞的瞳仁突然紧缩,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脸上的红印,眼神陡然变得诡异森冷,仿佛要吃人。 容哲修带着五月和明恒走在后头,蹙眉望着林慕白脸上的指印,当即笑得刺人,“看样子是吃亏了,还吃了大亏。当初你扎我爹的时候可半点没留情,怎么到了那女人身上,就浑然不管用了呢?” 暗香红了眼眶,“师父是替我挨了一耳光,如果不是我——” “多嘴。”林慕白轻斥,继而看了一眼容哲修,“落井下石很好玩吗?” 容哲修挑眉,双手抱胸。 明恒单膝跪下,让容哲修上了自己的肩头坐着,而后缓缓起身。如此,容哲修便可居高临下的俯视林慕白。 “锦上添花哪有落井下石来得有趣?”容哲修邪邪坏笑,明亮的眼底却有着冰凉的温度,“我最喜欢看别人倒霉,很不巧,今天倒霉的是你。”他伸出自己的小手,凑到林慕白跟前晃了晃,俨然混世魔王之态,“好久没听到过如此好笑的笑话了。” 夜凌云疾步上前,“慕白,我带你去上药。” “我就是大夫,不劳烦夜庄主。”林慕白垂眸,转身便走。 “慕白,我没拦住林婉言,是我的错,你原谅我一次。”夜凌云拽住她的手腕不放。 容哲修微微蹙眉,转头望着已经愠怒的容盈,心道:活该倒霉! “放——”容盈的嘴里生涩的蹦出一个字,脚下突然移动,掌风凌厉,毫不留情的直逼夜凌云而去。他的动作很快,快得像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本能的守护属于自己的人和物,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分毫。 夜凌云心下一惊,随即飞身数丈之外,一个凌空飞旋,一掌挥出,“今日就一决胜负罢!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音落瞬间,二人已交上了手。 高手对决,顷刻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大有摧枯拉朽之势。院中树叶飕飕而下,枝桠因为巨力而折断无数。场面,突然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住手,都别打了。”林慕白呵斥。 可打红了眼睛的两个人,哪里听得进去,照样打得难解难分。 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这夜凌云的招式格外诡异,似乎不像中原的武功。上一次殿下动手,夜凌云毫无防备,才会吃了暗亏。这一次双方算是正式较量,自家殿下对一个 庄主,竟然也只占得少许上风,可见平素,夜凌云隐藏极深。 能有如此武功,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别打了。”林婉言突然跑过来,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骤然间冲进了两个人的战场。 “简直找死!”容哲修笑得邪冷。 林慕白娇眉陡蹙,赫然疾步。 谁也没料到林慕白的突然闯入,明恒与容哲修也是愣住。倒是五月反应迅速,瞬时腾空而起,一个凌空翻于半空伸手,想就此抓住林慕白,带她离开“战场”。 哪知林慕白却顺手推了林婉言过去,以至于五月只能把林婉言拽起,快速落在一旁。再抬头,夜凌云与容盈的掌风经快速的朝着林慕白而去。 林慕白,避无可避。 “师父!”暗香凄厉惊呼。 ☆、第32章 她是他的宝 好一片死寂,顷刻间,仿佛时间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林慕白身上,她如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凝着近在眼前的容盈。 胸前一掌,背后一掌,她站在中央承受着双方之力。唇角有血缓缓往下淌,林慕白两眼一闭栽向地面,幸被容盈快速抱在怀中。 夜凌云的身子骤然剧颤,骇然盯着自己的掌心,面色青白。 背上生疼,林慕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躺在容盈怀中的那一瞬,她竟有种莫名的心安。无力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任凭他紧紧抱着,在五月的引领下,大步朝着房间走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是暗香在旁哭喊,这丫头大抵急疯了。 有温热的东西从上头跌落,吧嗒吧嗒落在林慕白的手背上,长长的羽睫瞬时抖动起来。她破开沉重的眼皮,惊愕的发觉手背处刺目的嫣红,终于抬头迎上那双泛泪的眼睛。 她看清了那张精致的脸,有血从容盈的口中不断匍出,他使劲的往下咽,好像潜意识里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可鲜血的浓烈超过了他的预想,血还是止不住的落在了她身上。 他的呼吸很急,浑然不似习武之人的平稳有序,带着一种害怕失去的火急火燎。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却足以令人动容。 痴傻之人,也有执着之情,只是不知如何表达罢了! “殿下?”五月开门回头之际,顿时瞪大了眸子。 可容盈不管不顾,压根不理睬任何人,眼里心里都只有怀中的林慕白。进门的那一瞬,房门砰然关闭,将所有人都拦在了外头。 “慕白?”夜凌云想冲进去,奈何明恒与五月持剑拦在门口。 容哲修双手负后,小小年纪,眉目无温。 扫一眼围将上来的夜家庄家奴,更是毫无惧色,“我爹在救人,识相的都给我滚。或者,踏着我这两个家奴的尸体过去。”他瞧着面色发白的夜凌云,笑得更加冷了三分,“夜庄主热情好客,我这厢感激不尽。不过也要奉劝一句,莫逼人太甚。” 夜凌云凝力掌心,蓄势待发。 明恒嗤笑两声,“夜庄主口口声声喜欢林大夫,但方才出掌,浑然没有收掌的迹象。咱家爷虽然也击中了林大夫,却拼死收力,宁可被自己的掌力反噬,也不肯伤林大夫分毫。相比之下,夜庄主是不是该检讨,白费这些年的嘴上恩爱。关键时刻,取人性命的,不还是你吗?” 音落,夜凌云哑然失语。 明恒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当时只想与对方一决高低,所以来不及收掌。而容盈却在关键时刻,不顾生死拼力收掌,以至被本身掌力反噬,伤的不轻。 夜凌云抬手,所有家奴快速撤离。知晓理亏,只得静坐院中,等着房中人的消息。 房中。 容盈始终抱着林慕白,抱得生紧,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背后挨了夜凌云一掌,如今更是疼的厉害。不多时便有一股暖流,慢慢的穿透脊背,烙印着属于他的温度,传入她的身体,快速蔓延全身。 像是着了魔一般,她抬手拭去他唇边的血,望着染红自己指尖的——他的血,突感鼻子莫名的酸涩。不是没被感动过,也不是没见过别人为她死,只怪此刻太安静,安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与他的心跳,在胸腔里一起跃动。一声声,敲击着灵魂深处的空白。 容盈抱着她,颤抖得比她还厉害,他将自己的脸,死命的紧贴在她额头,仿佛要把她揉碎了,与他融为一体才能作罢!那样的没有安全感,那样的渴望她在身边。 林慕白苦笑:原来那个馥儿,对他而言,竟是如此重要。重要得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甚至比当年的暗香还要执念难消。 伸手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她看见容盈笑了,像个孩子般笑得很干净,若澄澈的溪水,不经意的便从心上流了过去。她想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摁住,让她的掌心尽情贴着他的面颊。 他舍不得她松手,舍不得她把手从自己的脸上挪开。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掌心的温度,喜欢她就这样躺在他怀里。 即便他表达不了什么,即便他只是下意识的去做这一切。 也够了! 容哲修推门进来的时候,容盈依旧抱着林慕白坐在床前,就像抱着此生珍宝,死也不肯撒手。他定定的站在床前,望着紧拥的两人没有做声。 暗香张了张嘴,没能喊出声来。 唯有身后的夜凌云,神色竟有些难言的悲喜交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脸上、在心上滋长。深吸一口气,夜凌云上前一步,柔声轻唤,“慕白?” 娇眉微蹙,林慕白微微开眼,陡见房中众人,心头吃了一惊。再看自己与容盈暧昧不明的姿势,脸上禁不住红了少许,若三月桃花,开在眉眼之间。 瞳仁微缩,眸色微转,林慕白望一眼神色焦灼的夜凌 云,镇定心神开口,“我没事。”说着推开容盈的手,端正身子坐在容盈膝上,淡然如常,“你不必内疚,我不是为了救你,你也不是刻意伤我。庄主请回!”言简意赅,仿佛对着他,多说一字都是累赘。 夜凌云将视线停留在、死死圈紧林慕白的容盈身上,容盈空洞洞的眼睛里,除了她还是她,舍不得将注意力,分给在场的任何人。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夜凌云苦笑,“我那儿有上好的养元丹,马上让人送过来。就算你不要,容公子也需要疗伤。” 语罢,夜凌云黯然转身。 门口,站着面色青白的林婉言,狠狠瞪着被容盈抱在怀中的林慕白。 ☆、第33章 难道是她杀的? 四目相对,林慕白淡然自若,林婉言恨意阑珊。 夜凌云皱眉望着门口的林婉言,声音陡沉,“跟我来。” 林婉言狠狠瞪了林慕白一眼,敛眸随夜凌云离开。 “看热闹的,永远都不嫌多。”容哲修不紧不慢,话里话外尖酸刻薄,“真可惜,我爹没能一掌打死你,若是这样,还能疯得更彻底一些,你就满意了。” 林慕白挣扎了良久,终于挣开容盈的怀抱,站起身来。脊背上还有些疼,却不似方才的疼痛入骨,她知道是容盈救了自己。 “我说过,我欠林家一条命,如今还清了。”林慕白走到案前坐定,暗香慌忙倒了一杯水递上。 “师父?”暗香仔细的打量林慕白,“你的伤怎样?我看你都吐血了,你——” “我没什么事。”林慕白浅浅低叹,“挨了一掌罢了。” 容哲修勾唇,邪邪的笑着,凑到了林慕白跟前,“是啊,挨了自己丈夫一掌,打是情骂是爱。可若挨上我爹一掌,我估计阎王爷都得爱上你。” “小小年纪,如此刻薄,也不怕将来无心可待?”林慕白抿一口清茶,淡然瞧着他。 “我爹为了你,被自己的掌力反噬,你是不是该为他做点什么?”容哲修笑得凉凉的。 她就知道,这小鬼心里贼得很,肯定会有所要求。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可能白白吃亏。容哲修,打定了主意要让她留在容盈身边,算起来也是用心良苦。 “我说到做到,你放心就是。抵达云中城之前,我不会丢下你爹不管。”林慕白瞥了他一眼。 闻言,容哲修满意的点头,收了视线把玩着案上的杯盏,“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顿了顿,“我不介意你当我的姨娘,你又在纠结什么?” “我可要不起,这么聪明的继子。”林慕白轻缓低语,学他的模样,勾唇邪笑。 却让身边众人,皆是仲怔片刻。 两人看似毫无血缘关系,偏生得,这一笑如此神似。眉眼微挑,唇角微扬,连眼睛里的东西,都是如此的相似至极。 两人,算是较上劲了。 “我有的是时间。”容哲修只得作罢。 林慕白吐出一口气,“我有的是耐性。” 容哲修起身,“明恒五月,看看我爹的伤势如何,他若有损伤——”明亮的眸子,陡然凝成一条线,“我 必要夜凌云加倍偿还。” 音落,负手而去。 容盈不肯走,最后是五月和明恒哄着回去的。 等所有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林慕白和暗香,四下终于安静下来。 暗香快速关上房门,“师父,你要不开张方子,我给你抓点药。夜庄主的功夫那么高,挨了他一掌必定不可小觑。你要是伤着肺腑,可是了不得。” “殿下为我疗过伤,我现在体内气血运行有序,大概不会有事。”林慕白从袖中取出一张染血的纸条,缓缓打开,上头只写着一个“高”字。 “这是什么?”暗香不解。 “从高渐手中偷偷取下的,也不知是何用意。到底是凶手所为,还是高渐自己的意思,便不得而知了。”林慕白将纸条放在桌案上,细细的打量,“还有,我闻过高渐桌上的酒,酒中下了醉三,也不知高渐是想自己喝,还是为他人准备。” 暗香坐定,“师父的意思是,这高渐很有可能是想自尽,可还没等到他自饮毒酒,就已经被人杀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是有这样的意思,但也可能这杯酒是为凶手准备的,凶手发现了毒酒的秘密,所以一怒之下杀了高渐。” “那就应该是如意班内部的人。”暗香嘟哝着嘴,“可是师父,咱无凭无据,就一张纸条,一杯毒酒,实在没辙。何况那个知府大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分明是他杀,愣是给打成了自尽。咱要是去翻案,就会惹上知府大人。这是邯阳城,是知府大人的地盘,到时候肯定咱们吃亏。” 林慕白点了头,“对了,高渐的尸体如今怎么处置?” “被安置在西边那间空房子里,说是等夜庄主和如意班商量好了赔偿事宜,再行安葬。听说那如意班的班主狮子大开口,要夜庄主不少银子呢!连死人的钱都赚,也不怕遭报应。”暗香如是说道,转而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师父,你不会又想——” 林慕白低头呷一口清茶,眉目间凝了少许微恙与担虑,“我总觉得,这事不会就此终结。” 语罢,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张纸条。这“高”是什么意思呢?是因为高渐姓“高”还是说,凶手是个比较高的人?抑或——种种猜疑,似乎都有可能。 她虽好奇,但也不至于大咧咧的插手这些事,闹不好是要出事的。 休息了一会,林慕白还是决定去看看容盈的伤,方才容哲修说了,容盈 被掌力反噬,又因为要救她而未能及时诊治。 夜凌云刻意将容盈的房间安排得很远,绕过九曲廊桥,林慕白远远的便看见了站在花园里的夜凌云和林婉言。在夜凌云给都一记响亮耳光过后,林婉言摔倒在地,半晌没能爬起来。 “打得好。”暗香暗啐一句。 林慕白转身欲走,却见夜凌云突然揪住林婉言的衣襟,几近切齿,“昨夜,你是不是去北苑了?那个戏子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骇然顿住脚步。 夜凌云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林婉言去北苑?高渐的死,难不成和林婉言有莫大的关系? ☆、第34章 连环凶手 “庄主如果想杀我,直接杀了我不就没事了吗?想把杀人罪扣在我的头上,会不会太麻烦?我爱你,只要你一句话,我随时都可以死给你看。”林婉言笑得凛冽,唇角溢着血。 “你这个疯子。”夜凌云咬牙,眸光冰冷,“当初我就该杀了你。” 林婉言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我知道,你深爱着林慕白,我也明白在你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何曾有过我一星半点的地位。可是夜凌云,我对你的感情,丝毫不比你对她少。你爱着她,可我爱着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果这世上没有她林慕白,你会不会爱上我?” “不可能。”夜凌云决然,“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爱上你。” “为什么?”林婉言身子陡颤,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林慕白,整个人都魔怔起来,“林慕白!” 这一声喊,让林慕白有些进退两难。深吸一口气,她转身便走,权当没来过,没看到过。 “林慕白!”林婉言冲上去,一把扣住林慕白的手腕,赫然笑得温柔,“姐姐,你去哪?我喊你,你为何不答应我一声?姐姐,你过来,咱们三个好好说会话吧!有些话,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 夜凌云已经疾步走来。“林婉言,你放手,快点放开慕白。” 林婉言含笑望着夜凌云,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这样的转变,让暗香都觉得心里瘆得慌。林婉言笑盈盈道,“庄主为何如此担心?担心我会伤害姐姐吗?我怎么可能伤害姐姐呢?就在方才,姐姐还救过我。” “既然你知道师父救了你,你就该心存感激,不要再纠缠师父。”暗香极度不悦,若非顾着林慕白,此刻她必定按捺不住,狠狠推开令人厌恶的林婉言。 “有什么话,就说吧!”林慕白抽回手。 林婉言笑得让人心底发毛,“庄主思念姐姐,也不知姐姐何时能回到庄主身边?好歹,姐姐也是夜家庄的庄主夫人,长年累月的飘零在外,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庄主,多凉薄无情。姐姐,你说是吗?夜家人丁单薄,还指望着姐姐回来,为夜家开枝散叶。” 说到最后,连暗香都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林慕白看了夜凌云一眼,此刻的夜凌云目露期待之色,林婉言说的话,正是他心头所想。 “我就知道,你们都想要我死,我就知道你们早就想把我赶出去,好让你们称心如意,过你们的幸福生活。”林婉言突然变脸, 表情扭曲,狰狞而恐怖。 “我压根没打算回来。”林慕白淡然转身,“告辞。”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林婉言歇斯底里,脖颈处青筋暴起,“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你就是为了勾引庄主才回来的,你不甘心被我占据了你的位置,替代了原本属于你的生活。林慕白,你就是这样的卑鄙无耻。” “你发什么疯?”夜凌云怒斥。 林婉言面色发白,一步一晃的走到林慕白跟前,“你也觉得我在发疯吗?” 林慕白微微蹙眉,“你脸色不太好。” “脸色?”林婉言笑了,笑得苍凉,“知道为什么吗?”音落瞬间,有黝黑的血从她齿缝间溢出。 “你服毒?”林慕白骇然。 夜凌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险些栽倒在地的林婉言。许是连他都没料到,林婉言会这般极端,做出这样过激的事情。 林慕白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踏入“荷园”。 熟悉的院落,那一池的接天莲叶展现着夺目的青翠之色。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走进熟悉的房间,房内的物什摆设,跟她走之前一模一样。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收回视线,径直走到床前,快速扣住林婉言的手腕,而后用指尖浅浅沾了少许她唇边的毒血,“是中毒没错,毒血中夹杂着少许菊花清香。”她翻看林婉言的耳后,“耳后有淤青,初步判断是醉三。” “你说什么?”夜凌云骤然起身,仿佛情绪格外激动,“醉三?你说醉三!” 林慕白没成想,夜凌云听到“醉三”二字竟会如此激动,心头疑窦丛生。 “可有救?”夜凌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随即敛眸苦笑,“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她——” “你们之间的事,于我无关。”林慕白起身,“谁下的毒,就去找谁要解药。醉三乃是天下奇毒,请恕我无能为力。” 有血从林婉言的口中不断涌出,林婉言睁着一双空洞的眸,笑得有些恍惚,“你何必假惺惺的,我就知道,你们都巴不得我死。如今,我便成全你们,你们应该举杯庆贺。” 林慕白忽然想起方才夜凌云的话,不觉娇眉微蹙,“你喝了高渐的酒?” “我若不喝,岂非浪费?”林婉言笑着,死死盯着林慕白,“到了下面,我会告诉我爹,他救了一头白眼狼,害了他的女儿。”语罢,重重合上双眸,不省人事。 “林婉言?”林慕白冷喝。 “师父,她死了吗?”暗香面露惊惧之色。 林慕白摇头,“醉三乃天下奇毒,饮下之后能让人如同喝醉酒一般,本醉半醒三日,是而取名醉三。醉三是烈性之毒,纵然知晓配方,若不知炼毒步骤,也是枉然。” “那还有三日时间。”暗香松了一口气。 “北苑搜过吗?”林慕白问。 夜凌云点头,“搜过,没有发现醉三。” “除非抓到杀高渐的凶手,否则怕是找不到解药。”林慕白抿唇沉吟。 走出荷园的时候,林慕白看了一眼暗香,暗香会意离开。 “慕白?”夜凌云快速握住她的手,“别走。” “你是故意的。”林慕白冷了眸色。 闻言,夜凌云面色微恙,“你这话是何意?” “你故意带林婉言进荷园,实际上是想让我进来。”林慕白抽回手,“夜凌云,你何时变得这般工于心计?生死之事,也能拿来利用?” “我承认我是故意引你进来,但我保证,林婉言中毒与我无关,她是自己服毒。”夜凌云口吻微沉。 “无关?”林慕白冷嗤,“你真当我是傻子吗?你说你搜过了北苑,没有发现醉三,那么她的毒是哪来的?不就是高渐桌上的那壶酒吗?她为何能接触到这壶酒,你心知肚明。”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卑鄙小人吗?”夜凌云突然上前,一把扣住林慕白的腰肢,容色愤怒。 林慕白没有防备,脊背重重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疼痛让她娇眉陡蹙,而后容色绝冷的盯着眼前的夜凌云,“夜凌云,你放开!” 近在咫尺的呼吸,让她几欲逃离。 温热的温度,慢慢的靠近,夜凌云望着被自己抵在墙壁处的林慕白,眼底的欲望正被逐渐点燃。他实在太想她,想她的身子,想她的人生,想牢牢的把她锁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不放开。 唇,快速贴上去。 蓦地一阵钻心疼痛,夜凌云陡然蹙眉,到底没能吻上她的唇,眼见着林慕白面无表情的走出他的禁锢。低头间,一枚银针,刺在身上要穴处,如此精准。 不敢置信的望着不远处清冷伫立的林慕白,夜凌云眼眶微红,“你就如此厌恶我?” “我说过,我恨欺骗。”转身离开,她头也不回。 一个坐在花园里,有风拂过鬓发,撩动往昔烦乱的记忆。林慕白想着,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越发无情?应该是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吧!背叛的疼痛,远不如被欺骗,来得残忍。 北苑那头,隐约传来琴声,林慕白站起身来,这琴声好熟悉,似乎在哪听到过。 “好一曲高山流水。”容哲修缓步走来,“你喜欢听琴?” “我只是觉得奇怪,有人死了,有人却来弹琴。”林慕白挑眉。 闻言,容哲修眉头微蹙,“也许是觉得那人该死,所以心里高兴。” “你爹呢?”林慕白问。 容哲修突然笑嘻嘻的凑上去,“你终于想起我爹了?五月刚替他疗伤完毕,如今睡着了,如果他醒来能第一眼看到你,估计会更高兴。” “你就这么想让我陪着你爹?就不怕来日你娘回来——” 还不待林慕白说完,容哲修瞬时翻脸,声音冷如霜,“她如果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不会丢下我那么多年。” 氛围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谁都不说话,明恒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世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这毛病伴随世子多年,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在宫里,皇帝皇后提起,他也能毫无顾忌的翻脸。 娘这个字,对容哲修而言,是一种惩罚。别人都有,唯独他没有。 “我去看看你爹。”林慕白起身。走出两步回头道,“你要不要一起?” 容哲修垂眸,脸上还生着气。直到林慕白走远,才顾自絮叨往回走,“谁要跟你一起,我想看爹,自己不会去吗?让你假好心!” 明恒哭笑不得,默默在后头跟着。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容盈正睡着。安然的面容,让人不忍。五月退到一旁,略带警惕的盯着林慕白,生怕林慕白会吃了容盈一般。 “都出去!”容哲修道,“让她照顾我爹。” 五月犹豫了一下,点头退出去。 四下安静下来的时候,林慕白想起了那一夜,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与容盈,到底有没有——可这样的事,又不能去问五月。也无法自我检查。酸疼是真实的,衣衫尽退也是确实,但——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淡淡的望着床上安然沉睡的容盈。 看不见空洞迟滞的眸,听不见他呆滞的呢喃,此刻的容盈,真的是世所罕有的美男子。长眉入鬓,丰神俊朗。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下 意识的,她伸手抚过他紧皱的眉头。 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林慕白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觉得身上好温暖,有糯软的东西,在自己唇上慢慢的挪过,就像绵软的棉花糖,尝起来有些甜甜的,带着那种令人很舒服的温度。朱唇微微扬起,好舒服。 蓦地,林慕白骤然睁开眼睛,羽睫霎时剧颤。 那可不是什么棉花糖,而是容盈此刻正趴在床沿,与她——唇齿相濡,唇瓣紧贴,几乎是最近的距离。视线里模糊一片,不管是什么,近距离的看,总是最模糊的。 奇怪的是,她正在——正在回应他的“偷香窃玉”,还如此投入。 骇然分开二人的距离,林慕白紧捂自己的唇,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扭头,容哲修坐在那里笑得惬意,“亲都亲了,抱也抱了,还有谁敢要你?除了我爹,你没有选择。” 这是容哲修第一次看到林慕白的脸红成这样,若盛开在春日里的桃花,嫣红灿烂。明眸皓齿,衬着迷人的绯红,如此的艳丽夺目。林慕白不属于那种格外惊艳的女子,却有着与生俱来的一种淡然从容,天塌不惊。就是这份淡泊气质,举世无双。 容盈笑了,就这样笑呵呵的望着面颊绯红的林慕白,傻乎乎的笑,美滋滋的笑,仿佛得了最珍贵的宝贝,爱不释手的模样,再僵硬的心都会为之柔软。他将林慕白的手,轻柔的置于自己掌心,然后小心的捏起。 傻子,一点点小事,都会觉得知足。 “我可以先试试用针灸的方式,疏通殿下体内的淤血阻滞。”林慕白道。 容哲修点了头,“你看着办。” 她蹙眉,“你就不怕?” “怕什么?”容哲修缓步走到她跟前,“你若是把我爹治死,我就让你给他陪葬。反正他那么喜欢你,让你与他生死相随也是极好。我想我爹,是愿意的。” “你倒是痛快。”林慕白嗤笑。 “有时候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说这话的时候,容哲修的眼神突然暗淡了少许。 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 该有多少体悟,才能让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林慕白想着,若是自己有孩子,必定不会让孩子提前成长。少了那么多童真童趣,未见得就是好事。 孩子的天性,就是快乐。 可容哲修呢? 似乎很少 有真正快乐的时候。 寂静的夜里,有人为了生死忙碌,而有人是为了仇恨而活着。林慕白开始为容盈施针。分毫不敢有差池。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夜凌云反倒离开了夜家庄。 ———————— 荒凉的山间古庙,夜凌云策马而至,翻身下马的那一瞬,一群“钻地鼠”快速冲上半空,已将其团团围住,“什么人?” 夜凌云拂袖而立,夜风吹得衣袂拍着身子,呼啦呼啦的响。 “废什么话,让他出来见我。”夜凌云切齿。 “放肆,竟敢对殿下如此无礼!”音落,众人急扑。 夜凌云是谁,这些人岂是他的对手,交手之际却听得不远处有凉薄之音,慢慢传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只不过夜庄主漏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何事?”夜凌云齿冷,“你们离恨天,都把手伸到了我眼皮底下,还敢问我,所为何事?” 一道黑影飘至夜凌云跟前,是个白胡子老者,仙风道骨,一席道袍加身。拂尘轻甩,道人朗笑两声,“夜庄主此话差异,咱们离恨天何事把手伸到你夜家庄了?当初殿下亲自去,庄主不也是一口回绝了吗?如今,却要来怪离恨天做事太狠,未免可笑至极。” “你敢说,醉三不是出自你们之手?”夜凌云愠怒。 道人一怔住,“你说什么?醉三?” “哼,少装模作样,夜家庄戏子被杀,案上放着一壶酒。酒里被人下了药,正是醉三无意。”夜凌云眸色冷冽如刃,“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醉三是什么。” “夜家庄,有醉三?”道人蹙眉,“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道人突然愠色,“你难道忘了,醉三对离恨天而言意味着什么吗?殿下再不折手段,也不可能用醉三对付你。你不是不知道,醉三是什么东西!” 夜凌云冷笑两声,“如今的离恨天,我还能指望你们,墨守成规吗?” “别的不敢说,醉三这东西,殿下是最深恶痛绝的,绝对不会出现在离恨天。”道人嗤之以鼻,“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夜家庄的事不是我们做的。” “人不是你们杀的?”夜凌云狐疑。 道人冷然,显然动了气,“不送!” 夜凌云眉头微蹙,转身上了马,醉三这东西,确实是离恨天深恶痛绝的,所以——鹤道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既然不是离 恨天所为,那么下毒的人,应该来自前朝。因为早在前朝皇贵妃遇害之后,前朝皇帝就明令禁止“醉三”之毒,凡有私藏者,以谋逆罪论处。是故“醉三”在前朝,就已经销声匿迹了。 马声嘶鸣,夜凌云突然勒住马缰,皱眉坐于马上,“难道如意班里,有前朝遗民?来自朝廷,还是江湖?”看样子,得好好查一查这如意班的人。 思及此处,夜凌云火速赶回夜家庄。 夜家庄。 林慕白安抚了容盈睡下,便想着去北苑看看,也不知能不能找到醉三的解药,既然醉三出现在北苑高渐的房里,想必早前如意班的人应该有所隐瞒。他们,多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些事情。 只不过,她刚踏入北苑,又听见了那首《高山流水》。 清音渺渺,与白日里的好像有些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林慕白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你是——”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迎面而来,她认得,这便是如意班的班主方问山。 “班主。”林慕白点头示意。 方问山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庄主夫人。” “班主客气,叫我慕白便是。”林慕白颔首浅笑。“打扰了。” “不知夫人到此,可是为了白日里的事情?”方问山笑了笑,只字不提高渐的名字。许是一个死人,说了也晦气。市侩本性,尽展无疑。 林慕白一笑,“想必二夫人中毒之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方问山点头,“略有耳闻,不知方某人能帮什么忙?只不过,若夫人是来求解药的,可能要让夫人失望了。我这厢委实没有解药!” “都说盖棺定论,不知班主对高渐此人,有什么看法,平素他与谁最为交好?”林慕白与方问山坐在亭子里,浅笑言语。 闻言,方问山轻叹一声,“这人心高气傲,与班子里的所有人往来甚少,也就是平素里让哑叔和云水给他送一日三餐。青天白日的也不出门,成日关在房间里。不过他的曲儿唱得极好,在班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除了——”他皱眉顿了顿,继而又是一声叹。 “除了什么?”林慕白问。 “没什么,人嘛,总有些七情六欲,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免动了凡心。”语罢,方问山摇头,一脸的惋惜,“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苗子,他这一死,如意班的台柱子也算是倒了大半。” 林慕白垂眸, “班主节哀。” “是他命不好,命该如此,天意难测啊!”方问山圈红了眼眶,“让夫人见笑了。” “班主方才说,大罗神仙也动凡心,不知是什么意思?”林慕白有些不明白。 听得这话,方问山一怔,而后如梦方醒一般,笑得有些尴尬,“没什么没什么,人老了,就喜欢胡言乱语。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哪管得了那么多。”说着起身作揖,“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庄主夫人叙话了。我去找哑叔和云水,让他们来跟夫人说说情况。具体的,我这里也不是很清楚。” “班子里的事,不是班主自己打理?”林慕白蹙眉。 方问山摇头,“年岁大了,也管不动了。如今都交给我儿子方仁杰打理,我做个甩手掌柜,倒也轻松自在。告辞!” “最后问一句,方才弹琴的人,是谁?”林慕白起身笑道。 “怎么,夫人也是爱琴之人?”方问山笑了,“是付流,他的琴是班子里最好的。哦对了,付流是云水的未婚夫,小两口还打算下个月成亲呢!” “多谢。”林慕白俯首,目送方问山离开。 琴声杳渺,时断时续,悦耳绕梁。 不多时,哑叔和一名女子疾步行来。 这女子,林慕白认得,是高渐出事时,她在房门外见到的那名女子。没想到,她便是云水。 云水生得眉清目秀,即便不施粉黛,烛光里也极尽风雅之色,只是眉目间似乎凝着少许难解的愁绪,看人的眼神也总是有些黯然,好像心底藏着什么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忧郁柔弱,楚楚之色,极惹人怜。 “夫人。”云水行了礼,唇角扬起少许僵硬的笑,安安静静的站在烛光里。 林慕白看了一眼哑叔,哑叔满脸的皱纹,别的倒还好,只不过这脖颈上的一圈围巾,在如今看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春末夏初的天气,虽然还有些凉意,但不至于冷到要戴围巾的地步。她打量了一下哑叔的面色和体态,步履虽蹒跚,但走路也还算稳当。面色虽然不好,但还不至于血亏至周身寒凉的地步。 心头存疑,但林慕白今日不是为了探人隐私,而是为了醉三的解药。 “二位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高渐平时与何人接触为多。还有他平素有什么喜好?又或者,你们可知他最近,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林慕白坐定。 云水一 直垂着羽睫,极尽恭敬,“他跟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同。惯来不与人接触,除了班主,很少有人跟他说话。至于喜好——”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哑叔。 哑叔指手画脚的在比划着,不断的用手指在脸上划来划去,林慕白看不懂,只得望着云水。 云水道,“哑叔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高公子平时就喜欢买胭脂水粉,而后把胭脂水粉往脸上抹,一个人在房中轻舞水袖,别的也没什么喜好。” 林慕白点了点头。“那你们知道,他与何人结过怨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见云水突然攥紧了衣袖,而后生涩的应了一句,“未曾听说。”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看上去有些神情紧绷。 林慕白心知,怕是问不出什么了,扬唇笑道,“好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多谢。” 云水转身便走,可是没走两步,突然顿住脚步,又转身盯着林慕白看,咬唇想了很久,总算开了口,“夫人,你说他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杀死的?所有人都说他是自尽。知府大人也这样说,可我不信。你说,还有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天不藏奸,地不纳垢。”林慕白淡然,望着她眸中晶莹,心中有些不知名的烦乱。为何云水的眼神,这般怪异,倒有些欲语还休的意蕴。 这如意班难不成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醉三为何会出现在如意班,着实诡异莫测。 轻叹一声,林慕白望着云水单薄的背影,微微蹙眉。转角处,却又一名身材颀长的身影走出,轻揽云水入怀,渐行渐远。那个,应该就是班主方才说的,弹琴之人——付流。 正想着,却有甜得发腻的声音冉冉响起,“装什么纯情烈妇。还不是不干不净。”说着,那双妖娆之眸斜睨林慕白一眼,笑得越发妖艳,“你想知道高渐的事情,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她踩着戏台上的小碎步,拂着婉转水袖,就这么晃到林慕白跟前,“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都用这双手,轻轻的摸过。就连他的床,我也睡过。” “欧阳蕾,你发什么疯,还不快回去睡觉。”方仁杰一声吼,欧阳蕾面色瞬变,随即变得敬畏起来。垂眸转身,快速离开。 “让夫人见笑了,欧阳蕾惯来喜欢开玩笑。”方仁杰上前。早前便说了,林慕白见过他训斥班中众人的场面。所以对方仁杰并不陌生。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他只是个武生,不像高渐能担当台柱小生 ☆、第35章 重验高渐尸 为旧文马车补更 北苑偏房内,已经打成一团,这方仁杰与付流二人拳脚相交,打得难舍难分。林慕白没想到,一个琴师的功夫也不弱,与孔武有力的方仁杰交手,似乎一点都不占下风。 “别打了!”云水急的直掉眼泪,撒丫子往里头冲,就好似昨日的林婉言,横冲直撞的。不过云水没有林婉言这般幸运,方仁杰一个抬腿,直接将云水踹飞出去,霎时晕死过去。 付流给了方仁杰一拳,快速抱起云水就往房间冲,“去请大夫,快找大夫。” 方仁杰没防备,嘴角都被打出血来,却是焦灼的直冲房间。 “我就是大夫。”林慕白坐在床沿,伸手便扣住云水的腕脉,四下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众人沉重的喘息声,以及一道道灼热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床边。 “怎么样?”付流忙问,急得直搓手。 林慕白扬眉,“没什么大事,挨了一脚,导致血气凝阻,再者急怒攻心所以晕厥了。我开一副活血化瘀的药,好生养几日。”说着,林慕白看一眼众人,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包,开始为云水扎针,“都出去吧,让她好好歇着。” 所有人都出去了,夜凌云想了想也跟着走出房门,免得碍了林慕白治病救人。 可方仁杰满脸通红,不肯挪动脚步,林慕白回头时,正好看见他紧盯着床榻上的云水,似乎—— “还不快滚?”付流怒斥。 相比之下,付流容貌平平,也就是个普通人。不过弹得一手好琴,与方仁杰相比,胜在气质略好。 “都出去。”林慕白加重口吻,“她需要安静。” 闻言,付流眷眷不舍的握住云水的手,转而望着林慕白,“她真的没事吗?” “你再不走,就有事。”林慕白冷冽。 付流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愤然瞪了方仁杰一眼,疾步走出门去。 等到二人出去,房门关闭,林慕白才轻叹一声,“别装了,就剩下你我二人,睁开眼睛就是。” 音落,云水羽睫微扬,睁开眼睛望着端坐床沿的林慕白。 昏暗的房间内,林慕白一袭柳色青山,容色淡然清浅,看上去格外的清雅。她就这样带着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眸色晦暗不明的望着床上的云水。 “我不想他们两个打架。”云水捂着生疼的胸口,徐徐坐起身子。 “你做到了,他们不会再打。 ”林慕白收针,低头打理着自己的针包,“说说吧。” “说什么?”云水抿唇。 林慕白一笑,“他们打架不单单是为了班主失踪一事吧?更大程度上,是为了你,对吗?” 听得这话,云水缄默不语。 “让我来猜一猜,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付流很爱你。但是方仁杰也对你动了心,可他碍于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不敢追求你。于是乎,两个男人就较上劲了,谁也不肯退让。最后的结果是,谁都看对方不顺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林慕白收好针包,缓步起身,瞧见了不远处的琴架。 上好的琴布,将琴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见,琴主人对琴的珍爱。 琴,是琴师的灵魂所在。 云水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林慕白温柔的拂过琴布,便转了话题,“这是付流母亲的陪嫁,听说是上好的材质做成,他最喜欢为我抚琴。” 林慕白转头看她,可总觉在云水身上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你的手怎么了?”林慕白问。 云水的指尖一缩,面色微白的垂眸,“没什么,一不小心划伤了。” “我看看。”林慕白走来,“如今这天气,是最容易发炎红肿,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素白,伤了太可惜。”说着,坐在床沿握住了云水的手。 小心的拆开云水的指尖纱布,林慕白微微蹙眉,“有些红肿作脓了,你是被什么划伤的?” 云水吐出一口气,“不小心打碎了杯盏,被碎片划伤的。” 林慕白浅笑,“无妨,正好要给你开药,一并带上就是。” “多谢夫人。”云水颔首示意。 “不必客气,只是平时莫要沾水,小心清洁,此外别吃辛辣刺激的就是。”林慕白细细叮嘱,走到书案前提笔写药方,“对了,方仁杰为何听闻班主失踪,便认定是付流所为呢?” 此言一出,云水骇然僵在那里,突然回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付流不会杀人。” “我没说班主死了,只是失踪。”林慕白抬头看她,眸中毫无波澜。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 云水吞了吞口水,笑得有些窘迫,“我只是想说,付流心善,就算平素与方仁杰不和,也不会笨到要去杀人的地步。所以班主的事,与他无关。” “有没有关系, 谁说了都不算,查出来才算。”林慕白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汁,拿起药方走向云水。“庄子外头就有药铺,我让付流帮你抓点药。内服外敷,伤口长久包扎反而不易痊愈,要透透气见见太阳才好。” 语罢,林慕白转身往外走。 “夫人?”云水喊了一声,口吻有些焦灼。 林慕白回首,瞧着云水一脸的惊慌失措,扬唇淡笑,“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云水嗫嚅。 林慕白敛眸,走出房间,将药方交给付流,并细细叮嘱了一番。如此这般,才离开了此处。夜凌云疾步追上,方才林慕白诊病时的淡然从容,让他整颗心都为之跳动。 他从没想到,那一刻的林慕白,竟是如此的动人。 “怎么,庄主受了一针还不够,还想挨一针?”林慕白转身看他,眼底带着戒备。上一次,他可是险些侵犯了她。有些事,她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夜凌云顿住脚步,眸色微暗,“慕白,咱们非得这样吗?拒人千里并没错,可我不是别人。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你我是正式夫妻。” “你去外头问问,我站在大街上,谁会认得我,是夜家庄的夫人,谁知道我是你夜凌云的妻子?你对外绝对保密我的身份我的一切一切,以至于我与世隔绝的过了那么久。如今我想明白了,这种行为有多自私。”林慕白口吻平稳,可也难免带着少许怨愤。 “我是为了保护你。”夜凌云抿唇,“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如今也不想懂。我所希望的爱与家,是平等的,没有欺瞒的。而不是凭空捏造。”林慕白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你还是好好照顾林婉言吧,至于我——临走之前,你还不肯写休书,就由我来写。” 到底,她还是没有给他机会。 就像很久以前的那般决绝,没有给那个人机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管隔了多少年,不管历经多少世事变迁,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原来,她还是她,依旧不是自己的她。 可是——夜凌云苦笑,“可我舍不得。” 舍不得如何?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是你的。当舍之时,必得舍。 林慕白回到房间的时候,容哲修已经领着容盈等在那里,暗香迎了上去,“师父。你可算回来了。” “发生何事?”林慕白倒了一杯水顾自喝着,缓缓坐定。 想了想,暗香看了容哲修一眼。 “没事,说吧!”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盏,容盈已经兴冲冲的坐在了她身边,这辈子,他就粘着她了。 暗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师父你看,我仔细的找了找班主的房间,在他的枕头底下找到了这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山”字。 林慕白陡然眯起美眸,接过纸条,指腹轻柔的在纸上摩挲,“纸质和早前的差不多,字迹也很相似,应该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还有!”暗香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师父,你说奇怪不奇怪,班主一个大男人,枕头底下放着这么个胭脂盒。那纸条,就是压在胭脂盒下面的。” “胭脂?”容哲修揉着眉心,“这班主不会有病吧?” 暗香撇撇嘴,“谁知道呢,反正寻常男子,除非有心仪的女子,否则谁买胭脂收着。何况那班主一把年纪,也没见登台唱戏,要胭脂做什么?” “许是缅怀。”容哲修伸手,林慕白便将胭脂盒递了过去。她还不信,这六岁的孩子能在这胭脂盒上闻出味来。哪知。容哲修眉头皱起,“这可是好东西,上等胭脂,应该是月宝斋的东西。市价不菲,少说也得近百两银子,一般人家可用不起这么好的。如意班就算再挣钱,那班主恐怕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这样的东西。” 暗香咋舌,“你说,就这么一小盒,要百两银子?师父,咱们怕是数十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了那么多。这如意班,那得多有钱呢?你说这班主,是不是因为太有钱,才会被人算计?” 容哲修嗤之以鼻,“只怕这钱财,来路不当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暗香愣住。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香味,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暗香取过胭脂,又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微微拧起,“这香味好像有点——好像在哪闻到过。”语罢,她嗅了嗅容哲修和容盈,“师父是不沾胭脂水粉的,我也没有这样的爱好。可这味道真的好熟悉!” “在高渐的房里,也有这样的味道。”林慕白随手便将暗香手中的胭脂盒合上,“方问山一定知道高渐的什么事,才会被人暗算。如今是生是死,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她算了算时间,距离林婉言毒发不到三天,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 耗在揣摩与猜测之中。她要的是醉三的解药,可解药在哪呢? 事情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原点,解铃还须系铃人。 “暗香,准备一下,咱们去查查高渐的尸首。”林慕白眸光微冷。 暗香嘟哝,“又要验尸,师父,你是不是成习惯了?” 林慕白音色清冽,“多嘴。” 不过,容哲修倒是来了兴致。“在清河县你就是仵作,我听宫里的老人说,仵作就是能让死人说话的阴司判官。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死人说话。” 呷一口清茶,秒一眼兴致勃勃的小鬼头,林慕白气定神闲,“借世子吉言。” 午后的阳光还算不错,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可心里却冷冽刺骨,也让守着高渐尸体的一众夜家庄奴才,觉得脊背发凉。倍感阴森。谁都知道这高渐是被人杀死的,如今知府大人一句话,给弄成了自尽。用行外话来说,这高渐怕是冤魂不散,怨气冲天。 这事还不许声张,也没给请和尚做法事,谁的心里都瘆得慌。 林慕白踏入的那一刻,夜凌云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赶来。 虽然高渐尸身未腐,但已有了少许气味。 焚苍术、皂角。口中一片生姜,着白衣手套,布遮口鼻上前。褪尸衣,正尸骨。凡行人(仵作),当心正而不避羞。目不斜视,心无邪念。 容哲修紧握容盈的手,不知为何小脸有些莫名的微白,仿佛有些紧张。死人他倒是见了不少,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旁人验尸。五月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明恒与夜凌云则各自蹙眉。 一个女人,验起尸来如此有模有样,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死人是最值得尊敬的,他们比活人更诚实,更不会说谎。”林慕白肃容瞧了众人一眼,暗声道,“暗香,记。” “是,师父。”暗香手执纸笔,俨然习以为常。 “初检。”林慕白带着手套的手。抚过高渐的头部,寸寸微按,“死者高渐,性别男,年岁二十有二,身高七尺。尸口眼合,四肢微蜷,双拳紧握。根据尸斑形成,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为辛酉年四月二十一子时。后脑。顶心无恙。口舌轻微损伤,有出血痕迹,应是死前有过挣扎。颈上一刀,皮肉卷曲,乃生前所致。然痕均匀,不符合自尽割喉现象。” 这话刚说完,容哲修便插了一嘴,“自尽和他杀,都是割脖子,有区别 吗?” 林慕白蹙眉望着他,以手置脖颈处,“凡自割喉下,当下身死时,痕深一寸七分,食系、气系皆断。然自尽割喉之人,下刀时抱定必死之心,伤口势必很深。但因为疼痛,所以收刀时伤口锐浅。高渐的伤口,无论是从下刀还是收刀,伤口均匀。根本没有由深至浅的迹象。” 容哲修明白的点头。 夜凌云错愕当场,何以她知道得那么多?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难不成日日围着死人打转? “师父,这好像是淤痕。”暗香蹙眉,望着高渐尸身上一处血荫,位于锁骨之下,呈朔月弧形、锁肩走向。 林慕白颔首,细细的查验了一遍尸身后,发现除了颈部伤痕与颈下血荫,高渐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音色低沉。林慕白眸色清冽,却是言简意赅,“暗香,取酒醋,温热。” ☆、第36章 你会不会害怕孤单? 人身本赤黑色,死后变动作青色,其痕未见。有可疑处,先将水洒湿,后将葱白拍碎令开,涂痕处,以酒醋蘸纸盖上,候一时久除去,以水洗,其痕可见。 室内,酒醋之气弥漫。 “师父快看!”暗香忙道。 顺着暗香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凑近尸台,瞧见了位于高渐尸身锁骨之下的半圆形淤痕,清晰至极。 “应生前所致。”林慕白伸手轻轻拂过暗色淤痕,“形状很奇怪。” 半圆形淤痕,以左深右浅的方式呈现,宽度有粗壮,似乎不像绳索勒痕。也不像布条紧勒所致。 银针入喉,入腹脏,无黑而出,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有中毒痕迹,可以确定他没碰过醉三之毒。”握住高渐的手,林慕白突然道,“暗香,把竹签拿来。” 在高渐的指甲缝里,有些白色粉末,也不知是什么。林慕白细细的用竹签挑出,至于纸张纸上观看,“这不是醉三,倒有些像花粉的粉末。” 夜凌云蹙眉,“北苑因为是偏院,所以没种什么花,如意班的人也很少去花园。怎么会接触到花粉?是不是胭脂水粉之类的?” 林慕白摇头,“不是胭脂水粉,具体的,我拿回去再说。”说着,小心翼翼的将粉末包起。 “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容哲修蹙眉,“可是这淤痕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是高渐,我就可以回答你现在的问题。”林慕白褪去白衣,醋泼火盆,从白烟上跨出。去了一身晦气,取早就备下的柚叶水洗手。 林慕白没有回房,而是去了花园,她要采集夜家庄内所有花草的粉末以作对比。她常年在山上采药,对于植物的辨识度和敏感度,素来比寻常人要高得多。夜家庄的花园还是与她走的时候一样,清一色的兰花,没有分毫改变。让她难免睹物思情,想起了过往岁月。 “这儿还是与从前一样,都是你喜欢的兰花。”夜凌云笑了笑,“我不许任何人轻易触碰这些兰花,一直都交给专人打理,从不敢懈怠。就想着有朝一日你回来,还能欢欢喜喜的看到兰花开。” “你不必这样。”林慕白扫一眼一盆盆打理得极好的兰花,心知夜凌云没有说谎。只不过,轻叹一声,她抬眸望着他,“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兰花了。” “那你喜欢什么?”夜凌云忙问。 暗香打趣,“石头花。” 容哲修一下 子笑出声来,与五月明恒一道,带着容盈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谁都看得出来,林慕白对夜凌云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只不过心意已决。偏生得夜凌云死活不撒手,明知无果也不肯放弃。 “这盆火花兰被谁摘过?”林慕白蹙眉。 夜凌云陡然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果然见花叶中,有花茎无花朵,“花奴何在?” 一声喊,便有一名家奴快速跑来,一脸的惊慌失措,“庄主。”乍见那朵不知何时被人摘去的火花兰,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庄主恕罪,庄主饶命,不是小人摘的。” “花呢?”夜凌云勃然愠怒。 “不、不知道。”花奴浑身瑟瑟发抖。 林慕白上前,搀起花奴,“你别怕,老实说,这朵火花兰去哪儿了?” “小的真不知情。那一日傍晚小的修剪完枝叶,就开始把院子里的兰花都搬回花房,可哪知道我刚搬了几盆回去,一出来这花就不知被谁采了。”花奴险些哭出声来,“夫人。真不是小的摘的。小的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明知道庄主通令全庄,不许任何人碰这些宝贝疙瘩,可——” 说着,花奴开始抹眼泪。 “没看见人?”林慕白继续问。 “没有。”花奴摇头。 “也没听到动静?”林慕白扫一眼青石板,这夜家庄铺的不是鹅卵石,而是青石板。因为当年林慕白喜欢鞋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所以夜凌云就在全庄铺上青石板。到了雨天,雨滴敲击石板,会发出极为清脆之音。 花奴还是摇头。 林慕白颔首,“你下去吧!” “多谢夫人。”花奴撒丫子逃开。 按理说走过青石板应该都会有脚步声,花房离这儿很近,只是隔了一条回廊,应该能听见。男子的靴声惯来很重,采一朵花,也不可能身驾轻功来采吧?那就该是女子,绣花软底鞋,当然还不能是粗野女子,否则脚下太重也是会发出声音的。 方才花奴说了,夜凌云早就通令全庄,试问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被抓到,只怕皮肉受苦,为了一朵花,自然不值得。 蓦地,林慕白仿佛想到了什么,“暗香,看看还有没有火花兰,采一点花粉回去。” “你怀疑高渐指甲缝里的,是火花兰的花粉。”夜凌云微怔。 “是与不是,对比一下就知道了。”林 慕白深吸一口气,扫一眼偌大的院子,问题是:如果高渐指甲里的真是火花兰的花粉,他一个大男人要摘花做什么?而且走路没声音——难道—— 正说着话,管家却急急忙忙的跑来,“庄主,出事了,知府大人派人过来了,说是——”管家见着林慕白,稍显犹豫。 夜凌云挑眉,“有话就说,这是夫人,又不是闲杂人。” 管家颔首,“衙役上门,说是在香山的林子里,找到了一具尸首,像是——”管家语音低沉而微颤,“好像是如意班的班主,方问山。”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心头一惊,“确定吗?” “衙役还在大堂,是这样说的。”管家战战兢兢,“具体情况,他们没说,只是说请庄主派个人过去认尸。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意班的班主!庄主,该怎么办才好?” “此事不许声张,免得引起恐慌。”夜凌云面色铁青。有人在夜家庄内连杀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夜家庄,冲着他夜凌云来的。若不是,那这如意班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他们身处夜家庄,也难逃毒手? 林慕白想了想,“但如果瞒着,如意班那头一旦知道,势必会闹得不可开交。让哑叔跟着去吧,好歹他是如意班的人,又是个哑巴,应该还算可行。” 夜凌云点头,朝着管家道,“还愣着干什么?” “是!”管家急急忙忙的离开。 “我跟你一道去。”林慕白道,夜凌云自然是求之不得。 瞧了不远处的容家父子,林慕白缓步走过去,“你们就不必出去了,免得叫人认出来。” 容盈焦灼的盯着林慕白,舍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容哲修握住容盈的手,“爹,你陪我玩,我好冷。爹,你抱抱我吧!” 像是能听懂儿子的话,容盈微微安静下来,任由容哲修爬进他怀中,父子天性让他抱紧了儿子,可还是死死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淡淡一笑,若三月春风,拂面温暖。 转身离开,跟着夜凌云走出花园,踏出拱门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容家父子。不知何时,竟变得这样优柔寡断。 夜凌云却沉了眸色,冷了脸。 到底还是——原是有些东西,不管怎样都无法割舍的,有些人无论经历什么,哪怕换了容颜,可是心呢?还是最初的心。 初心不改,笑奈何?! —— —————— 驱车跟着衙役去了香山的小树林,知府大人金无数的马车早就停在了那里,见着夜凌云和林慕白下车,也跟着走下来。还是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瞧着一袭柳色青衫的林慕白,“没想到,庄主夫人也来了,真是热闹。没想到对夜庄主的事,夫人如此上心。” 林慕白没有作答,暗香嗤鼻,这知府大人真是爱管闲事,净拿师父开涮。 夜凌云上前,恰当好处的拦在林慕白身前,朝着金无数行礼,“知府大人有礼。” “走吧,去看看!”金无数笑得凉凉的,“只不过,夫人可别被吓着。” 暗香心道:什么死人没见过,还会被吓到,这知府大人真能开玩笑。 哪知上前一看,当即被吓得退后半步,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还是人脸吗?整张脸皮都被生生撕了下来,血肉模糊得,让人脊背寒凉。 “仵作呢?”金无数蹙眉。 捕头慌忙上前,“大人赎罪。仵作昨儿个回去,就请假探亲了,如今还没回来呢,估摸着在路上。” “废物。”金无数面色黑沉,“用得着的时候,人影都找不着。”转而眸色冷冽的望着夜凌云,“恐怕这一次,夜庄主就算把夜家庄给我,也无补于事了。连死两个人,本府就算想瞒着,那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夜凌云面色暗沉,也不答话,只是看一眼俯身蹲下的林慕白。 死者:方问山。 衙役解开死者身上绑缚的绳索,将方问山抬上板车,又喊了哑叔来认尸。林慕白以白巾抵手,细细查看方问山的耳后,没有淤青。口中有白色干涸的涎液。以绣帕沾了少许,隔着距离嗅了嗅,“是鹤顶红。” 众人一怔,便是金无数也愣住,“你说什么?” “烦劳把尸体翻过来。”林慕白道。粗略检查了少许,林慕白望着金无数,“是鹤顶红中毒,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夜寅时。身上的绳索勒痕,以及脸皮被撕,都是死前造成。凶手穷凶极恶,活剥人皮。” “你肯定是砒霜?”金无数皱眉。 暗香不悦,“师父又不是头一天当仵作,师父说是砒霜肯定是砒霜。” “仵作?”金无数愣住,“你还当过仵作?”竟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林慕白,“你当仵作?” “这话问了多回,知府大人也不嫌累?”暗香嗤鼻。 闻言,金无 数看了夜凌云一眼,夜凌云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也就是那一瞬,林慕白看见金无数的眼底,突然涌现出异样的神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好像有石头压在心口,闷闷的不舒坦。 他们,可曾认识? 扫去脑子里混沌的想法,林慕白清浅的突出一口气,“这是第二条人命了,知府大人还打算息事宁人吗?或者夜庄主又要破财免灾?” 金无数与夜凌云对视一眼,各自缄默。 衙役问及哑叔这个人是不是方问山,哑叔却咿咿呀呀的做着手势,谁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让衙役跟着干着急。 “师父,哑叔到底在说什么?”暗香闹半天也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上前,淡然浅笑,“哑叔,你别着急,我问你,这是班主吗?” 哑叔摇头,而后抓着方问山的衣衫晃了晃,再点点头。而后摸着自己满是褶子的脸,又跟着无奈的摇头。两指在掌心游走,若迈步状,又指了指方问山的尸体,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师父你看,他又是这表情。”暗香撇撇嘴。 金无数蹙眉,“这到底是不是如意班的班主?” 林慕白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从衣服上看,应该是班主。但是脸皮被撕,你也不确定这个是不是班主。所以让我们回去,找班主的儿子方仁杰确定?” 哑叔似乎很欣喜,因为林慕白竟然能看懂他的意思,连连笑着点头。 “这事横竖是瞒不住的。”金无数看了面色阴沉的夜凌云一眼,“夜家庄这事,本府也压不住了,必须得着手调查,而后上报朝廷。”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有劳知府大人。” 金无数眉头微挑,打量了林慕白一眼,“本府有个提议,不知庄主夫人能否——” “不能!”还不待金无数说完,夜凌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本府还没开口,夜庄主何以一口回绝?也许夫人有意,你又何必如此。”金无数眯起眸子。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慕白不会为你做任何事。”夜凌云眸光冷厉,“知府大人要办事,还是另请他人吧!夜家庄的庄主夫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任人差遣的。” 金无数皮笑肉不笑,“也许庄主夫人敢兴趣呢? 比如说验尸。” 仵作对于尸体,有着天生的敏感度和对真相的好奇。 “我说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知府大人另请高明吧!”夜凌云拂袖,抓住林慕白的手就走。 “我答应。”林慕白顿住脚步。 夜凌云骤然回眸看她,“你疯了吗?” “林婉言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我欠义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能让他泉下难安。若是连他唯一的女儿都保不住,来日我有何面目面对义父的在天之灵?”林慕白抽回手,转身望着金无数,“知府大人如果真的想让我验尸,那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金无数忙问。 林慕白扳直了身子,柳色青衫于风中衣袂蹁跹,眉目清冽,淡了日月光华,染尽霜冷之色,“其一,不管案子进展如何,我都必须参与,必得第一时间知道。其二,我有权对案子发表自己的置疑,尔等衙役随时供我调遣,不冤一人,不纵一害。” 金无数想着,她这是念着此前自己对高渐案子的随性而为,所以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免得他又随随便便结案,这丫头还真是胆色不小。转念一想,她连死尸都验得。还会怕什么? “好!”金无数颔首,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其事,“本府应允。” 夜凌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绷紧了身子。 方问山的尸体与高渐的尸体,一道被送进了僻静的义庄,由衙门派专人看守,免得出现什么意外。高渐的验尸检报已经递交金无数,金无数咋舌良久,连道数个“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林慕白的能力,似乎超出了他所有的预计。 容哲修倒是拭目以待,如果林慕白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想来——对恭亲王府也是有利无害的。虽说是个女子,但如此聪慧有能力的女子,确实少见。 “世子不担心吗?”五月问。 容哲修斜睨他一眼,“担心什么?” “不过是个乡野大夫,为何有这样的本事?”五月说的格外认真。 容哲修敛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小白?” 五月垂眸。“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就事论事。” “五月,你别吞吞吐吐的,世子跟前不可隐瞒。”明恒道。 深吸一口气,五月行礼,“世子难道没想过,寻常女子哪有如此能耐,能有如此才能,有岂会甘心埋没乡野,屈居清河县这样 的小地方?而且,有此本事,要么身有天赋,得高人指点,要么别有居心,故意而为之。世子三思,只怕林慕白,不简单。” “你没听说吗?她是从这儿走出去的,既然你不放心,找个妥当的人查一查夜家庄和夜凌云。”容哲修又开始吃自己最心爱的果糖,也不去看五月。对于林慕白,他有点不知名的信任,好像早就认识了一般,虽然平时不对付,各自说话刻薄,但心里的那种感觉,却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安心。 五月颔首,“是。” “我算了算时间,侧王妃应该在附近找我们,恭亲王府的暗卫肯定可以看到咱们留下的记号,所以只要大家找到这儿,我们就算安全了,便可以安然离开,继续往云中城去。”明恒道。 容哲修蹙眉,指着荷园的方向笑得凉凉的。“那个院子里的女人,如果没有个了断,小白是不会走的。何况——这一路多无趣,难得遇见个有趣的事,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要是真能破了这连还杀人案,那她这个人,我恭亲王府要定了!有她在我爹身边,就不怕来日苏离作祟。” 闻言,明恒不语。 侧王妃苏离的城府实在匪浅,其父又是朝廷大员,若是由她一人独大,等到世子长大,只怕——如今苏离没有孩子倒也罢了,万一到了云中城或是在路上耍手段,弄了个一儿半女出来,容盈又是疯的,那这恭亲王府和容哲修的地位—— 容哲修能想到这些,已然不易。 而明恒,势必要为容哲修谋划周全。 “等我安全了,我必得查清楚,到底是谁敢截我恭亲王府的船队。”容哲修切齿,“不要命的东西。” “卑职觉得奇怪,当初林慕白可是口口声声不愿世子上船。咱们的暗卫都没能看出的门道,何以被她瞧出端倪?袭击船队的绝非水匪之流,其组织严密性和执行力,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世子难道不怀疑,是咱们当中有人——”五月话语冰冷。 容哲修挑眉看他,“五月,你现在的脑子真是越来越好使了,如今都能想到那么多。你既然怀疑,为何不自己亲自去问?有那么多时间揣测猜疑,还不如花时间去释疑。爹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字,上头写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如此多疑,那我是不是也该怀疑一下,你有没有背叛了我?”“卑职不敢!”五月快速跪地,“卑职对恭亲王府,对殿下和世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起来吧,我就是说说而已 ,让你知道被人怀疑是什么滋味。”容哲修嚼着果糖,突然倒吸一冷气,瞬时捂住了脸颊。像是生了气,突然将果糖狠狠丢在脚下,“没用的东西。” “世子?卑职去拿花椒。”明恒知道,容哲修太喜欢吃果糖,所以有牙疼了。早前林慕白就说过,要想治本,就必须戒了果糖,否则以后吃一次疼一次。 可偏偏容哲修最喜欢吃果糖,哪里能戒得了,三两日不吃就脾气暴躁。可吃了牙疼,脾气就更糟糕,如此反复,算是恶性循环。 这混世魔王横行无忌惯了,连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都惯着,谁还敢惹他。 “不要不要!”容哲修一脚踩在果糖上,脸色难看至极,嘟着嘴怒斥,“什么花椒什么女神医,都是骗人的。疼死算了!”说着,直接把案上的杯盏系数掼碎在地,房内好一片瓷器碎裂之音,伴随着桌椅板凳被掀翻的巨响。 明恒轻叹,瞧了一眼五月,二人只得在旁看着,不敢插手更不敢劝解。 容哲修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林慕白刚回来,还没踏进房门就被明恒请了过去。 房间内。 容盈抱着眼泪汪汪的容哲修,这样一看,父子两的五官容貌还真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少说也有八九成相似。容哲修捂着自己的脸颊,红着眼圈抽泣了两声。 “又吃糖了?”林慕白看一眼明恒。 明恒点了点头,“你出去的那一段时间,世子疼得厉害,可牙疼这事咱们也替代不了啊?世子性子倔,死活不肯咬花椒了。林大夫,你赶紧给看看,能不能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如今正在换牙期,还不好生养着,非要吃糖,我有什么办法?”林慕白娇眉微蹙,可看着容哲修少见的泪汪汪模样。心又软了下来,缓步走到容哲修跟前蹲下身子,“非要吃糖吗?” 容哲修吸了吸鼻子,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她摇头,起身看一眼焦急的明恒,“我想想办法,先给点药止疼吧!” 明恒点头,“多谢林大夫。” 语罢,林慕白转身去开了方子,暗香快速去煎药,不多时便送了回来。容哲修生了好久的气,没人知道他生什么气,可还是不肯喝药,宁可疼着发脾气,也不肯喝药。 “世子到底怎么了?”林慕白问。 五月低头,若泥塑木雕般不语。 明恒笑得勉强,“世子或许心情不好。吃着糖呢就牙疼了,估摸着生自己的气。林大夫,烦劳哄一哄世子,世子从小就怕吃药。上一次还是去年的时候,世子风寒不肯吃药,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喂的。” 暗香撇撇嘴,“药都煎好了,再不喝就凉了。” “我来吧!”林慕白接过药碗,“你们都出去一下。” 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唯有抱着容哲修的容盈,对着林慕白笑得这般痴傻。他痴痴的笑着,又是模模糊糊的喊了一声“馥儿”。 “我知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半条命,你何苦和自己较劲?”林慕白舀了一勺药,轻轻吹凉,递到容哲修跟前,“把药喝了。很快就能止疼,到时候我再想法子。你正值换牙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疼痛是难免的,可你是男子汉,是恭亲王府的世子,不是该勇敢一点吗?” 容哲修盯着她不说话,疼得小脸煞白,真是惹人心疼。没娘的孩子,看人的时候,眼神都是飘忽的。再多的倔强和任性,也不过是一种保护色。 他想任性的时候,有娘能骂一句,打一顿。 可惜,都是奢望。 爹傻了,娘也没了。 “以后觉得孤单,可以来找我。”林慕白笑得清浅。“你不是很喜欢刻薄我吗?” 容哲修还是没张嘴,捂着脸颊默然不语。 “我说过,在所有人的眼里,你必须是世子,但在我这里,你可以只当自己是个六岁的孩子。”林慕白将汤勺凑近他的唇边,“不要耍孩子脾气了,疼在你身上,若你娘知道了,也会跟着心疼的。” 他的瞳仁突然缩了一下,终于张嘴喝下勺中汤药,“会吗?” “会。”林慕白慢慢的喂他吃药,“其实你还是幸运的,至少你还有爹,还有亲人在身边,知道自己是谁。而我呢?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亲人吗?”容哲修因为疼痛,嗓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林慕白摇头。眼底依然无波无澜,“一个人其实也很好,无牵无挂,生与死都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那你不会害怕孤单?”容哲修抿唇。 “明知就算孤单,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何还要让自己有机会去感受孤单?”林慕白将最后一勺药喂进他的嘴里,释然的将药碗放在案上,“人生会有很多选择,你可以选择孤单,也可以选择放松自己。佛曰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 ☆、第37章 案发当晚,他出去了 “吵够了没有?”林慕白淡然轻语,“我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瞧一眼夜凌云,“时候不早了,夜庄主请回。” “慕白?”夜凌云绷紧了身子,袖中双拳紧握,却是欲言又止,望着容哲修挑衅的目光,只得恨恨作罢。很多事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 因果轮回,造化弄人。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天意如此,终归难求。 夜凌云黑着脸走出房间,眼见着容哲修带着容盈坐在房内,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夜凌云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弦月当空,风过凛冽。 “庄主?”管家低叹,“夫人她——” 夜凌云抬手,“罢了,只要她高兴,只要还没离开夜家庄,我已无所求。” “可夫人那样子,好像迟早是要走的。”管家道。 眸光陡沉,夜凌云骇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她还能去哪?天下之大,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所。她早晚会知道,到底谁对她才是真心实意的。何况出了夜家庄,离恨天肯定会动手。难得她回来了,我岂能再放手让她置于险境。” “夫人若执意要走,又该如何?”管家皱眉。 夜凌云走下台阶,幽冷的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僵直了身子,“当年的那些事如果被揭开。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活下来。我已经失去过太多次,再也不能——覆辙重蹈。” 夜,死寂。 烛光中,林慕白收了针,小心的收入针包里放好。 容盈笑嘻嘻的坐在桌案旁,目不转睛的望着面色肃静的林慕白。 容哲修不得不承认,林慕白诊病的时候,那种认真的表情,甚是动人。比那种浮华在外的女子,好上太多。 暗香送了药进来,而后收拾了一番,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殿下,把药喝了吧!”林慕白亲自给容盈喂药。早前,容盈对容哲修的话,言听计从,如今对林慕白也是如此。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毒药,他也会甘之如饴,不管在清醒的时候,还是痴傻之时。 望着容盈乖顺的将汤药喝尽,微光里的男子,突然变得可爱很多。 林慕白隐约想起了那天夜里,他说:抱紧我。 那时候的容盈,应该是清醒的吧! 她觉得,他是故意 的。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主宰着,好像当时的自己,就是在渴望那样的拥抱,至少现在想想,她没有厌恶性的排斥。似习以为常,又像似曾相识。 “我爹长得好看,对吗?”容哲修吃着小点心,笑盈盈的望着有些失神的林慕白。 林慕白骤然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 “京城乃至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爹还好看的男子。”容哲修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脸上逐渐恢复的淡漠,继续道,“皇爷爷说,我爹年轻的时候放浪不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好妆,慵懒,气度天成。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又了我。皇奶奶说,这世上之人,世间之事,莫过于一物降一物的相生相克。” 所以那个馥儿,容哲修的母亲,成了这个游戏人间的浪子克星。 这一挂念,便是一辈子。 生死不忘! “懂得不少。”林慕白转身去洗手。 “即便我爹现在神志不清,可这张脸配你,你也不亏吧?”容哲修托腮望着她。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你小小年纪,便要如此城府吗?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门心思要把我发展成恭亲王府的人,世子爷,你累不累?” “既然知道我累,何不答应下来?”容哲修反唇相讥。 林慕白轻嗤,“若应了你,你岂非更得意?” 容哲修撇撇嘴,又被她带过去了。 想了想又道,“听说你让方仁杰去认尸?你也不怕他闹腾起来,又像白日里那样,喊打喊杀的,一怒之下就把那琴师给杀了?” “夜凌云也不是傻子,早就派人看着了,等他冷一冷,到了明日一早我再去问问情况。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什么臆测都变变成证据。我要的是实话,而不是情绪之言。”林慕白拭手回坐,“天色不早,带你爹去睡吧!” 容哲修点点头起身,忽又问道,“你觉得谁是凶手?” 林慕白眸色淡然,面无波澜,“我非真正的阴司判官,无凭无据的话,不敢说。” 闻言,容哲修挑眉,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说着,拽着死活不肯走的容盈,去了耳房。隔了一扇房门,她却还能感觉到来自房门后面,容盈的灼灼双目。 突然有些后悔,不知道让他们父子留下来是对是错。 是因为心有余悸 ?生怕容盈又半夜爬上自己的床抱着自己?还是——面无波澜,心里微澜,这种情绪实在太过复杂,让她平静了多年的世界,荡起了少许涟漪。 但愿自己的担虑是多余的! 只不过,她有些高估了容哲修的守诺能力,这小鬼说的话,岂能相信? 半夜的时候,林慕白只觉得身侧的被褥突然一沉,紧接着便被人揽进怀中。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殿下?”林慕白蹙眉。 可深更半夜的,她也不好嚷出声来。 容盈笑嘻嘻的抱着她,为她盖好被子,嘴里依旧念叨一句,“馥儿,乖——” 这是造了什么孽? 蓦地,林慕白娇眉陡蹙,外头——琴音?又是琴音!没错,是高山流水的曲子?怎么大半夜的,付流还在弹琴呢?似乎上一次她去北苑,也就是方问山失踪之前,也听到了这首曲子。 顷刻间,林慕白睡意全无。 北苑,难不成又要出事? 可已经死了两个人,难不成凶手还要把如意班的人,全部赶尽杀绝,才算甘心?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他连杀两人,而且还将方问山的脸皮都给生生撕去。这样的血海深仇,绝非一日之寒。 耳边听到四更的敲梆声,琴声终于消失不见了。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心想着,应该不会有事。 哪知悬着的心,刚刚放下,转瞬间便听到了外头喧闹的声音,伴随着纷至沓来的奔跑声。林慕白快速推开容盈,顿时掀开被子下床,伸手取过床头的外衣披上。 容盈急忙跟上,紧跟着林慕白便走出了房间。 “出什么事了?”林慕白望着正走出房间的夜凌云与管家。 夜凌云垂眸,“很抱歉,没看住方仁杰。” “人呢?”林慕白扬眸。 管家俯首,“跑了。” “那么多人看不住一个方仁杰?”林慕白稍稍一怔。 “我派了最好的护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布防,但——”夜凌云深吸一口气,“都被人用迷香弄晕了,方仁杰这才跑了出去。” “方仁杰还有帮手?”林慕白仲怔,突然瞪大眸子,“快去北苑。” 一声低喝,所有人都拼命的往北苑赶去。 没有打斗声,没有哀嚎,也没有嘶吼。 整个北苑,安静得像阴曹地府,到处弥漫着森冷的阴气。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视线快速的掠过北苑偌大的院子。 没有动静! 付流的房间,房门大开。 “你先别进去。”夜凌云拦住林慕白,率先走进去。凝了内力于掌心,脚步轻柔,蓄势待发。 房内,一声剑刃落地的“咣当”之音,让林慕白疾步进门。 付流倒在血泊中,方仁杰站在那里,脚下有一柄染血的剑。夜凌云蹲身,伸手去探付流的脖颈,这才回头望着站在门口的林慕白,“死了。” “杀人偿命,我不后悔。”方仁杰眸色黯然。 “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何以认为他就是杀人凶手?”林慕白冷了面色,眸光凉薄,“方仁杰,你简直愚不可及。你有没有脑子,想没想过也许这就是凶手的本意,借刀杀人?” 方仁杰愣住,“你说什么?” 林慕白进门,瞧一眼气喘吁吁赶到门口的暗香,“暗香,搜一搜,看有没有纸条。” 暗香当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转身就开始在房间里搜寻。 “慕白,你找什么?”夜凌云不解,“你找什么呢?告诉我,我帮你找。” 蓦地,林慕白的身子僵住,躬身翻开了枕头。在枕头底下,她找到了被压着的一张纸条。上面清晰的写着一个“流”字。指腹轻柔的摩挲纸张,一模一样的纸质,一模一样的笔迹。 “这是什么?”夜凌云愕然,“这什么意思?” “高、山、流——”林慕白只觉得心头打颤,“是高山流水吗?” 不对!不对不对!哪里不对呢? 突然,林慕白娇眉紧蹙,“为何云水还没有起来?”要知道云水就住在隔壁,按理说这么多人来了付流房间,她也该醒了。付流是她未婚夫,她理该过来看一看。 音落,方仁杰撒腿就往外跑,一脚踹开云水的房间,飞扑至云水床前。 “云水?云水你醒醒?云水?云水你怎么了?”方仁杰的声音在颤抖,到了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 “让开!”林慕白推开方仁杰,急扣云水腕脉。 方仁杰红了眼眶,“她怎么样?” “中了迷药,拿水来。”林慕白眉头紧锁。 暗香快速递上一杯清水。林慕白含一口水,“噗”的喷在云水的脸上。 云水一声低吟,娇眉瞬时微微拧起,紧接着舒眉睁眼,乍见这么多人守在自己床前,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云水当即愣了一下。 “我——大家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而后揉着太阳穴,“头好疼。”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或者吃过什么?”林慕白问。 “闻到?”云水摇头,“我就睡前煮了点小米粥,给付流端去了一碗,我自己留了小碗,别的什么都没吃。”云水微微一怔,“我的碗呢?我吃完了就放在桌上了,打算明日起来再洗。” 桌案上空空如也。 “暗香去付流房间看看。”林慕白吩咐。 暗香掉头就走,不多时便回来了,朝着林慕白摇了摇头。 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小米粥里,必定有迷药。 “大家为何都在这儿?”云水不解,坐起身来看一眼双眸焦灼的方仁杰,在方仁杰的身上,还染着斑驳血迹。美眸突然剧缩,云水眸色惊恐,“付流?付流是不是出事了?你们都在这里,为何他不在?他不可能不管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语罢,她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口小跑。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苍穹。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如意班众人头顶上的阴霾。 死亡,就像是一种传染病,不断的蔓延扩散。 人人自危,人人惶恐,却无力阻挡。 云水从晕厥中醒来,面色惨白的靠在床柱上,气息奄奄的模样,凄楚可怜。泪落无声,梨花带雨的较弱,让人心生不忍。暗香奉命陪着云水,生怕云水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死的人已经太多,不该再有人死。何况——高山流水,整个如意班,名字中有个水字的,只有云水。 方仁杰已经被衙门带走,如今在府衙大牢。 他杀了付流,众目睽睽,铁证如山。 不管是被利用还是甘心被利用,都已成事实,不可能翻身。 林慕白去的时候,方仁杰就坐在牢内一角,蜷缩着抱着腿,痴痴愣愣的不理睬任何人。 “从进来就一直这样。”狱卒道,“不说话,不理人。按我说,杀人偿命,这样的人就该死。” 金无数看了林慕白一眼,“你想问什么就快点问。”说着,便有人端了一张太师椅放在不远处,身为知府,当然要知道林慕白与方仁杰会说些什么,以防犯人串供 。 林慕白也不理睬,缓步走进了大牢。 “方仁杰。”她喊了一声。 方仁杰没有理睬。 “云水醒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看到他的身子一僵。 “她没有说恨你。”林慕白继续道。 闻言,方仁杰抬头,眸中噙泪,“她应该恨我。” “你认出那具尸体是你父亲,这不奇怪,父子连心。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何会一口咬定,是付流杀了你爹?你有什么证据?还是说,你只是挟私报复,一心要得到云水?”林慕白盯着他。 “我没有挟私报复,也没有冤枉他。我爹失踪的那天夜里,我亲眼看见付流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北苑。我守在他房间外面,那一夜他根本没有回来。可是第二天,传来我爹失踪的消息,他竟然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不是他,又是谁?”方仁杰咬牙切齿。 “那杀人动机呢?”林慕白问。 方仁杰却沉默了,仿佛隐藏了什么,始终不肯提及。 “杀人有三种,一种是为了灭口,一种是因为私愤,还有一种是血海深仇。你别告诉我,他是不小心,或者临时起意杀了你爹。半夜三更去行凶,你却说不出他杀人的理由,方仁杰,你觉得我该不该相信你?”林慕白一番剖析,说得方仁杰面色慌张。 “此前我也说了,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出现一张纸条,所以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意谋杀。”林慕白背对着他,以至于方仁杰抬头时,压根看不清她此刻的容色,猜不透这样聪慧的女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林慕白太聪明,不管心中所想是什么,脸上永远是淡然清浅的表情,无波无澜,看不穿也猜不透。 方仁杰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慕白扳直了身子,声音更是冷了三分,“你就不怕此事不会就此了结?反而还会有人继续死吗?付流可能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作案凶手,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方仁杰骇然起身。 “高山流水:高渐,方问山,付流,那么接下来会是谁呢?”林慕白徐徐转身,眸光清冽如月,冰凉入骨,“方仁杰,如果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别后悔。” “等等。”方仁杰面色大变,“什么高山流水?你的意思是云水?”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云水。”林慕白眸色幽邃,“你杀付流,还有一层用意。不 是为你爹报仇,而是想保护云水。因为你担心,如果付流真的是连还杀人案的凶手,你怕云水靠付流太近,一旦被发现了秘密,云水会难逃厄运。” 方仁杰垂眸,似乎被林慕白戳中了心事。 “你既然在乎她,就该为自己辩驳。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付流不是凶手,他自己也是凶手的目标。”林慕白抬步往外走。 “你说什么?付流他——”方仁杰容色瞬变。 林慕白幽幽的回头看他,“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上一次你跟付流打架,尚且是个平手,为何这一次付流压根没有挣扎,就死在了你的剑下?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不是付流不挣扎,而是他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他也中了迷药,只不过他有内力,不像云水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以至于在你闯入的时候他醒了,但是身子软弱得根本无法还手。” 方仁杰身子一晃,跌坐在木板床上,“你是说,我中了圈套,被借刀杀人,完成了凶手的连还杀人大计?那下一个——下一个是谁?高山流水,是云水吗?” “我问你,如意班内,除了付流,谁会弹高山流水这首曲子?”林慕白淡然浅问。 “都不会。”方仁杰摇头。 林慕白轻叹一声往外走。 “云水会不会有事?”方仁杰突然问。 她顿住脚步,“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 “保护好她。”方仁杰哽咽了一下,发现父亲身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可听到云水也许会有危险。一个大男人竟然柔软了心肠。 “对了,高渐喜欢火花兰吗?”林慕白忽然问。 方仁杰脱口而出,“火花兰是云水——”可这话说出口,他又后悔了,转而道,“云水喜欢养兰花,可高渐总和她不对付,总是挑她的刺,上次还把云水的火花兰连盆打碎了,为此云水还偷偷哭过。但你如果怀疑云水和高渐的死有关,那你就错了方向。云水手无缚鸡之力,又心地善良,如意班里谁不喜欢她?她连哑叔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根本不可能杀人。” 林慕白淡淡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问你最后一句,你方才说你守在付流房外一夜,这是为何?只是因为怀疑付流,所以才那么做?或者——你是为了云水?” 方仁杰苦笑两声,“我只是怕有人会伤害云水,担心她会害怕,夜里有我守在房外,能睡得安稳一些。” “云水一直都在房间里?”林慕白问。 方仁杰点头,“在。” “你何以如此确定?”林慕白挑眉,“你进去了?” “没有。我与云水——什么事都没有,她是付流的未婚妻,我不能坏了她的声誉。云水喜欢点着蜡烛睡觉,因为她怕黑,那天晚上她跟付流争执了几句,付流走了,她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到了天亮。我一直看着她窗户上的影子,不敢合眼。” 林慕白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大牢。 身后,方仁杰握紧了牢房栅栏,“求你,保护好云水。” 走出大牢,抬头望着极好的阳光,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雨一阵晴一阵,不过今年的梅雨季节似乎比较短。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容色依旧平静。 “你——问出了什么?”金无数问。 林慕白扭头看他,“知府大人旁听了很久,难道也没悟出来?” 闻言,金无数笑得有些微凉,“人老了,很多事也都想不了那么周全。” “可有句古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林慕白似笑非笑,“知府大人客气了。” 金无数朗笑两声,“庄主夫人真会开玩笑,若本府能猜到谁是凶手,也就不必如此苦恼了。这可都是第三条人命了,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借刀杀人,可见凶手布局相当精密。要想抓住凶手,绝非一时之功。” “那就慢慢等着吧,总有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时候。”林慕白抬步往大牢的正门,外头早有夜凌云的马车等候着了。 见林慕白出来,夜凌云快步迎上,“慕白,我来接你回去。” 当着众人的面,林慕白也没有拒绝,只是身边的金无数笑得怪异,还是那种瘆人的笑,笑得让人心里发慌。林慕白微微痴怔,脑子里在搜寻过往记忆,可惜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再无其他。 她有时候在想,那些消失的记忆是不是因为太痛苦,所以彻底的从她的人生里退了场。因为不属于自己。是故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 上了马车,夜凌云就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有什么话就说吧!”她开口。 他道,“还能留下来吗?” 她敛眸,口吻坚定如那一年的决绝,“不能。” “我什么都可以改,只要你肯给我机会。哪怕是林婉言,只要你一句话——” “我知道。”林慕 白打断了他的话,“那年我离开夜家庄,难道不明白只要我一句话,林婉言就会从你我的世界里消失吗?可是夜凌云,你没发觉,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面目全非了吗?很多事,不是你想当做没发生过就可以的。染在心口的污点,你能擦得干净吗?” 夜凌云突然握住她的手。“慕白,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到我的身边?我们是父亲,成过亲拜过天地,我们是发过誓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一直找你,你可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吗?我每日都担心你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万一有人欺负你,又该如何?你可知道我的提心吊胆?只要你肯回来,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放手?”林慕白淡漠的抽回手。 夜凌云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马车颠簸,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车身微微摇晃,各自缄默不语。 良久,夜凌云才吐出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等,等到你回心转意为止。”见林慕白没说话。夜凌云又道,“离那对父子远一点,我怕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会被伤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林慕白蹙眉。 “我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太多的人,可从未见过如此富贵之相的人。富贵人家是非多,我不想有一天你染上是非。”夜凌云望着她,“你最好信我这一回。” 林慕白没有吭声,夜凌云说得信誓旦旦,可在她耳里却听出了另样的味道。 “你们认识?”她声音低沉。 “不认识。”夜凌云毫不犹豫。 “那一日你们交手,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林慕白问。 夜凌云陡然皱眉,不语。 见状,林慕白也没有追问,很多事追问下去也不会又结果。夜凌云是谁?早前她困在夜家庄,所以不知天地,可出了夜家庄。去清河县的路上,她才知道夜凌云的势力,以及夜家庄的能力。 那一刻起,聪慧如她,便明白很多事绝非自己看见的那样。 有些事有些人,你用眼睛去看,永远都只能看到表面。 马车停下的时候,夜凌云下意识的拽住林慕白的胳膊,眸色微沉的盯着她,“离他远点,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他绝对不止一个傻子那么简单。” “那你告诉我,这个傻子怎样的不简单?”林慕白扫了他一眼。 ☆、第38章 一枚手雕木簪 为旧文马车补更 事实上,夜家庄的房屋构造与分布,都有其固定的模式。就好比北苑,北苑的所有厢房,其结构和布置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当然主院略显不同,主院就是当初方问山所住,如今也都空置了下来。 时隔几日。高渐房中的血腥气早已散去,但是踏入这间死过人的屋子,还是有些阴森森的寒意。到底,这里出过人命。又是冤死的! “你找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到处翻找,翻箱倒柜的找,“随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要找的,夜凌云都找过了,你确定还能找到漏网之鱼?醉三的解药如果这么好找,你也不必如此费心了。”容哲修双手环胸,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慕白忙碌的模样,“要我说。那女人应该是你的恩人,如果不是她,也许今日的你还是当初的你,哪有如今的本事。你说,对不对?” “接话不错,谁教的?”林慕白斜睨他一眼,打开衣柜,挨间衣服的抖落过去,生怕若有夹带,早前找不出来。 可这房间,都被她翻得差不多了。也没找出个子丑寅卯,不觉顾自嘀咕,“难道是我想错了?想太多?” 缓步走到梳妆镜前,林慕白打开了抽屉。里头摆放着一个个小盒子,都是高渐专属的胭脂水粉盒子,还有簪盒之类。在抽屉的最里端,有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墨色木盒,与旁边的那些盒子放在一起,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林慕白娇眉微蹙,小心的取出簪盒。 “不就是个簪盒吗?你若喜欢,我爹可以送你很多。”容哲修撇撇嘴,极为不屑。 “无需世子提醒。”林慕白不冷不热的回一句。打开簪盒,里头只是放着一枚木簪,极为简单的木簪,雕功也不错,应该是上好的黄梨花木雕琢的,顶端是一朵半开半掩的火花兰纹饰。 又是火花兰?节名亚巴。 林慕白端详着手中的木簪。这木簪只上了一层清漆,似乎还来不及镶嵌,也没来得及修饰,边角上的一些地方还没能做到尽善尽美。对于高渐这样吹毛求疵的人来说,收容这样一枚簪子,似乎不符合常理。按理说,他的簪子应该像抽屉里的其他簪子一般,不是珠翠宝玉,就是金银之物。 “这簪子有什么不妥吗?”容哲修不解。 “送你,你要吗?”林慕白问。 他横了她一眼,“死人的东西,我才不要。” “敢问世子爷。男人 在什么情况下,会将不符合平时审美眼光的东西留在身边?”林慕白挑眉笑问。 容哲修瞧了明恒一眼,明恒忙道,“卑职不知。” “换做我爹,只要是我娘的东西,他都会照单全收。哪怕是米饭团子,只要是我娘咬过的,估计也能当宝贝一样捂着。”容哲修撇撇嘴。 在抽屉内,林慕白找到了不少手脂膏,可见高渐对自己双手的保护,是极为仔细的。还有一个工具盒,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的,一系列雕刻刀。 “看样子应该是高渐自己做的。”林慕白蹙眉,可好端端的雕刻火花兰做什么?记得方仁杰说过,高渐打碎了云水的火花兰,为此云水还哭过。难不成高渐做这样的簪子,是打算弥补云水的? 若是如此,那高渐此人的心性不坏。 可若不是如此,那又是为何? 这火花兰栩栩如生,想要雕刻仔细,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能雕得如此精致,必定费了不少功夫,还得有最好的样本来模仿才行。 可这抽屉里,别说火花兰,连模本都没有。 将簪子放回簪盒,林慕白若有所思,而后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不找了?”容哲修问。 林慕白点了头,“去找云水,我有些话想问她。” 容哲修挑眉,“女人真麻烦。” 林慕白也不理会,顾自收了簪盒往云水的房间走去。远远的,她看见了哑叔站在院子里,似乎在清点什么。瞧见林慕白的时候,哑叔含笑打招呼,咿咿呀呀的点头做手势。 “哑叔?”林慕白上前,“容我不敬,问一句,你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她笑道,“我是大夫。” 哑叔笑着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而后展现一个抱着孩子的动作,意思是他,生下来便是哑巴。 如此,林慕白一笑,“原来如此,对了哑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一道妖娆轻浮的声音骤然响起,欧阳蕾扭着腰肢冷飕飕的走过来,哼哼道,“班主死了,高渐也死了,如今连付流都被杀,这如意班还能事事如意吗?既然组不成班子了,自然是要散伙的。各走各的道,难道还要一起饿死不成?哑叔,你还愣着干什么,把该分的东西都分清楚,到时候一个个都各谋生路去!” 语罢,剜了林慕白一眼,笑得有些寒森森,竟是凑了上来,将身上一股子脂粉味,都扑在林慕白身上,话 语低沉而幽冷,“夫人现在插手这个案子,就不怕吗?” “怕什么?”林慕白睨了她一眼。 欧阳蕾笑得凛冽,“就怕有人多管闲事,抓错了人,最后不得善终。夫人,如果凶手盯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呢?高渐死得好惨,班主也是,那一下个会是谁?会不会是夫人你啊?” “如果真是我,让他只管来,我等着。”林慕白依然面色平静,一身淡薄清雅,“就怕他没胆子来。” “夫人好胆魄。”欧阳蕾冷哼一声,仿佛极度不屑,转身就走,这脾气真是古怪至极。 哑叔连连躬身如同致歉,一脸的惶恐之色,想来平素也没少吃欧阳蕾的亏。 “没事,你忙吧!”林慕白含笑离开。 林慕白进门的时候,暗香正在给云水倒茶,见着林慕白回来,甚是欣喜,“师父,你回来了?” “云姑娘怎样?”林慕白问,缓步坐在云水床边。 “好多了,就是受了惊吓刺激,如今都起不来床,身子很虚弱。”暗香轻叹,一脸惋惜,“下个月都要成亲了,谁成想,竟然会出这样的事,真是可惜了一对璧人。” 林慕白示意她莫要多言,伸手扣住云水的腕脉,瞧一眼床上面色惨白的云水,眸色暖和少许,“虽然气血不和,好在脉象平稳,也没什么大事,好生休养就是。” “付流再也回不来了。”云水泪如雨下。 “若他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见你如此伤了自己。”林慕白道,“不如想想你们当初的相遇,想想你们的美好过往,有回忆支撑着自己,也能好过一些。”不像她,连最基本的回忆都没有。 云水泣不成声,“我无依无靠,如果当初不是遇见了他,如今早就死在外头了。没有他,就没有我,是他一直在照顾我,可是——” 她勉力撑起身子,暗香慌忙上前搀着她坐起,拿了枕头垫在云水的背后。云水拭泪,故作坚强的模样,教人心酸不已,“付流是个好人,可为何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打死我都不信,他会杀了班主。夫人,付流一定是冤枉的。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要问我,你只管我,我什么都肯告诉你,只要你能替付流报仇,抓住陷害他的真凶,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你先别激动。”林慕白想了想,确定她如今是清醒理智的,才开口道,“方仁杰说,那天晚上你与付流吵架,付流负气离开。可有此事?” “有。”云水泣声,“那天晚上,他确实离开了北苑,一夜未归。可是就凭这个,方仁杰为何就认定付流是杀人凶手?” 林慕白娇眉微蹙,“这话其实该问你。为何方仁杰会觉得,付流有杀人的动机呢?” 云水一怔,长长的羽睫瞬时垂落下来。 “他们二人都喜欢你。”林慕白一语中的,“可你是付流的未婚妻,直接导致了二人的不和。”她想了想,又道,“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很多时候缘分到了,谁也拦不住。” 暗香站在一旁轻叹,林慕白起身,缓步朝着那架琴走去。早前,这琴是在付流的房间里的,如今付流没了,云水便把琴留在了自己房内。 “琴还在,人却没了。”云水啜泣。 林慕白道,“有好琴,却无伯乐无知音,真是太可惜了。云姑娘随付流身边这么久,可会弹琴?” 云水摇头,应声道,“不会。”视线却随着林慕白的举动,落在了琴身上。 “那真是遗憾,我记得那一曲高山流水,可是最悦耳动听的。”说着,林慕白轻叹,伸手撩开了裹琴布,“真是可惜,再也听不到了。”却见琴身一角上,贴着一朵印花纸剪的兰花,剪纸栩栩如生,倒像是真的开在了琴身上,小巧精致。 林慕白神情微恙,指尖触过那朵剪纸兰花,随即笑道,“没想到付流还有这样小巧的心思,这朵兰花剪得这样好。”回眸望着云水苍白的脸,“或者,这是云姑娘的手笔?是一朵火花兰吧!” 云水点了点头,垂头轻轻拭泪,“是我剪的,夫人若是喜欢,我可以剪一个送给夫人,夫人——” “暗香,去拿剪刀和纸过来。”林慕白略带欣喜,“你可知我最喜欢的也是火花兰,听老人说,火花兰代表着人灵魂深处最沉重的情感,意味着心里有忘不了的人。可惜我手拙,剪得不像样。云姑娘,难怪他们都喜欢你,如此心灵手巧,美貌清丽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暗香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一时兴起,但也乖乖的拿了纸张和剪子过来,“云姑娘,烦劳了。” 云水不疑有他,拿起剪子,细细的剪着,神情专注而温婉。面色苍白的女子,垂头时的温柔,足以教人动容。 修剪完毕,云水脸上带泪的将剪纸递上,好一朵栩栩如生,手工精致的火花兰剪纸。 “这真是极好的,看你那熟练的样子,想来是剪过多回了。”林慕白笑 着双手接过,“来日我去找个店铺,雕上一支簪子,就当是馈赠。云姑娘莫要嫌弃,我这厢只是个大夫,也没多少银子,送不起金簪银簪,到时候送个木簪,你也别——” 云水蹙眉,不解的望着林慕白。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一个夜家庄的夫人,怎么可能——”林慕白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我若说,我早已不是夜家庄的人,你信吗?如今的我自食其力,自由自在,没有夜家庄的束缚。即便没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我过的是我想要的生活。赠医施药,只为自己活着。” 那一刻,她看见云水眼底的错愕。 林慕白继续道,“人要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所爱的人活着,才算真正的活了一回。人世间的爱恨离愁,都有终结的时候,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云姑娘,你觉得呢?” 云水垂眸不语,笑得那样艰涩,泪水沿着面颊,不断的滚落,滴落在素白的罗裙上,漾开水花般的浅色。 “云姑娘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一下。夜庄主已经安排了人,待会就过来照顾你,如今你好好休养才是正理。”林慕白笑了笑,“对了,那个欧阳蕾平素为人如何?” “还好。”云水拭泪回过神,“欧阳姑娘就是嘴上不饶人,为人还是很好的,对所有人也都是慷慨仗义的。”顿了顿,云水不解,“夫人为何好端端的问起她?她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就是随口一问。”林慕白起身往外走,“好好休息,药还是要吃的。” 云水点了点头,“就算为了付流,我也会好好的。” 她说得很轻,面色很白。 林慕白拿着剪纸走出门去,暗香紧随其后。长长的回廊上,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暗香不明白的问道,“师父怎么喜欢上剪纸了?以前在清河县也没见你这般喜欢。何况那火花兰,师父这些年也没见提过,怎么今日这样不同?”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握着手中的剪纸,看着剪出来的火花兰样式,眼底的光越发沉了沉。一路无言,她几乎是黑着脸走进房间的。 容哲修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烤鸡,而后瞧了一眼林慕白的颜色,冷飕飕的讽笑两声,“看样子什么都没发现,又白忙一场,唉——” 林慕白睨一眼容哲修嘴角的油花,“不怕牙疼?” 他撇撇嘴,嫌弃至极的白了她一眼。 临窗而坐,两手相握 抵在唇前,林慕白沉默不语。暗香蹙眉,师父很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往常,师父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她才能看见师父如此深沉的模样。可方才师父与云水的那些对话,暗香一点都没觉察出问题,师父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容盈从外头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临窗而坐的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身子僵在那里,任凭容哲修低唤,他也没能回过神来。他就这样,像泥塑木雕般盯着窗边的女子,视线如同生了根,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一步一停顿,他迈着机械性的僵硬步伐,在所有人的屏息中,走到了林慕白的身后。 突然躬身,从身后将她圈住,紧拥在怀。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未曾防备,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未曾想却是如此温暖熟悉的怀抱,突如其来。 心,骤然漏跳一拍。 猛然回头间,冰凉的薄唇,温柔的擦过他的肌肤,偏巧停在了他的脸颊。属于他的温度,突然从他的脸颊传递至她的唇瓣,最后直达左肩下方的位置。 ☆、第39章 熟悉的背影,他是谁? 长长的羽睫止不住轻颤,撩动了人心的微恙,荡起了心中涟漪。她还愣在那里,他却突然转头。唇与唇,瞬时紧贴在一起,痴傻之人却突然好像来了兴致,竟是一口含住了她的唇,津津有味的尝试,不舍不休。 暗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瞪大了眼睛,望着这突然起来的少儿不宜画面。愣是将喉间的口水咽下,幽幽的回头望着容哲修,几乎是用眼神问他,这该如何是好。 岂料容哲修眨了眨眼睛,口中的烧鸡骨头“吧嗒”落在了地上,歪着小脑袋望着窗口的二人。下意识的吮着指尖的油花,晶亮的眼底泛着明艳的光泽。虽然恭亲王府的后院,有不少侧王妃还有侍妾,可这种场面,他这当世子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这就算一吻定情了吧? 林慕白骇然起身,快速拉开两人的距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看见他眼中盈动的微恙,不知痴傻的男子到底想起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过激的举动。 轻捂薄唇,林慕白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愣愣的望着站直身子,走到自己面前的容盈。颀长的身躯,挡去了外头所有的光线,却让她抬头一瞥时,惊觉他精致的五官更加深邃魅惑。大片的阴影黑压压的袭来,几乎将她包裹其中,她站在那里,望着容盈重新黯淡下去的双眸,心头微凉。 他笑得有些艰涩,口齿却愈发清晰,“馥儿。” 林慕白突然苦笑两声。也没辩解,只是收回了视线,敛眸不再去看他的眼。这样的男子,又贵在痴情,很难不叫人动心。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然他这份情,她分得清,不是对自己的,而是对他死去的妻子馥儿的。 “师父?”暗香上前,打破了僵局。 “没事,还能与他计较吗?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病。”这话倒像是安慰自己的,三番四次的肌肤相亲,换做谁家女子,能如此淡然处之? 叹只叹,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遑论谈情说爱。 没有根的人,哪有资格想那么多。 一身风骨,淡漠疏离,这才是最初的林慕白。有时候,她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自己忘了此生最不该忘记的东西,不知道是仇恨还是爱,抑或是家人。可她是真的想不起来,脑子里很乱,早前夜凌云说的那些话,她也难辨真假。 到底哪个记忆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她自己都凌乱不堪。 离开夜家庄,花了那么多年,她才让 自己学会从容面对生活的一切。做不了过往的自己,就做好现在的自己。 林慕白转身朝着书案走去,容盈没有跟着,就坐在她方才的位置,老老实实的盯着她看。嘴角噙着笑,仿佛此生如此便已知足。 她也不理睬,坐在书案前,指尖细细的拂过白纸上摆放的火花兰剪纸,娇眉微凝的望着剪纸发愣。 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不清,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每个人都能觉察到来自二人的异样。谈不上的默契,算不上的默许。仿佛这样的相处,虽然尴尬,却也是极好的。 没有温暖的心,却有痴情的眸,在彼此面前,各自掩去周身锋芒。 夜凌云从外头进来,乍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乍见容盈如此一动不动的盯着案前的林慕白,当下皱眉不悦。沉重的靴步声,打碎了所有的沉寂和宁静。 容哲修嚼着嘴里的烧鸡肉,冷哼了两声,倒也没说话。 反倒是林慕白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来不得?”夜凌云冷了口吻,“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她问。 夜凌云扫一眼众人。 林慕白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淡然道,“这儿都不是外人,有话便说吧!” 犹豫了一下,夜凌云幽然开口,“我已经去跟知府大人,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不必你再插手。” “为何?”林慕白骤然起身。 “没有原因。”夜凌云瞥了容盈一眼,疾步出门。 “夜凌云!”身后,林慕白紧随其出,容盈亦紧跟不舍。 夜凌云没有停步,一直往前走,林慕白顿住脚步,冷了音色,“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为何不许我插手这个案子?是你查出了什么?还是说你已经找到了凶手?醉三的解药呢?林婉言怎么办?夜凌云,今日之事不说清楚,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善罢甘休。” 深吸一口气,扳直了身子,夜凌云幽然回头望着她与容盈。所幸只是容盈跟了出来,其他人倒是在房内按兵不动。夜凌云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得连容盈都生气了,林慕白能听见容盈略显沉重的呼吸。 “跟我来。”夜凌云丢下三个字,便走出了西厢,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林慕白扭头看一眼站在房门口的暗香,“暗香,带他回去。” 暗香点了头,不多时容哲修走出 了房间,留下了容盈。 以前,夜凌云的书房,她经常来。因为夜凌云的书房里,摆着好多书架,好多书籍,都是林慕白最喜欢的。只不过时隔多年,什么都没变,人心变了。 彼此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说,是最陌生的熟人。 进了书房,林慕白抬头望着伫立身前,背对着自己的夜凌云,“说吧,为什么?” “把门关上!”夜凌云口吻低沉。 林慕白想了想,“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 “有关于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一件十多年前的事,你不觉得该保密吗?”夜凌云幽冷转身,“关上吧,你我之间是没什么,可隔墙有耳,你就不怕被凶手听到吗?” 依言关门,林慕白倒也不怕他做手脚,自己随身带着针包,而且—— “坐吧!”夜凌云围桌而坐,倒上两杯水,而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我是为你好,为你的性命着想。夜家庄的势力我不必多言,想必你也清楚。夜家庄发生人命案,还牵扯醉三之毒。你是大夫,就该明白醉三出自何处。为免夜家庄被牵连,我动用了江湖人脉,终于查出来,在十多年前,有一种灭门惨案牵扯到了醉三,而且悬而未决,至今凶手逍遥法外。” 林慕白娇眉微蹙,望着夜凌云悠然喝茶,当下也握紧了杯盏,“十多年前灭门惨案?” “一门上下百十来口人,鸡犬不留,全部被人杀死,整个庄子都被醉三给毒倒。庄子大门紧闭,等到尸臭传出,人们才发现,整个庄子里的人,都死了。”夜凌云抬头望着她,眸色幽冷,“服醉三者,唇角含笑,醉生梦死。尸体到处都是,因为当时天气炎热,无数的苍蝇导致尸身上满是蛆虫。因为时隔多日,期间还下过雨,很多痕迹都被冲刷了,到最后这桩案子就不了了之。” “这么大的案子,怎么能不了了之呢?”林慕白冷了脸,“那是人命。” “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是一位姓王的巡抚,他为这个案子也算是日夜奔波。不过十五中秋那天,王巡抚画舫游船,不慎跌入水中溺亡。当夜府衙失火,很多卷宗被烧,包括这个案子的所有档案资料。”夜凌云放下手中杯盏,“我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后任的知府以死无对证,查无可据八个大字,向刑部汇报。这案子到了刑部,也就算是悬案了,再也无人接手。” “王巡抚溺亡难道就没人怀疑?”林慕白蹙眉,“这很明显——” 话未完,她看见了夜凌云眼中的淡漠,突然就明白了,很多时候人命与真相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功名利禄和富贵荣华。 顿了顿,林慕白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庄子里,可还有生还者?” 夜凌云摇头,“据说没有。” “那王巡抚家人呢?”林慕白又问。 夜凌云抬眸看她,“王巡抚死后,其家人很快领了朝廷抚恤金,便再也没了音讯。” 羽睫微扬,林慕白沉吟片刻,却是以唇碰了碰杯中水,冷冷的低诉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当然听得出来,林慕白的话外之音。夜凌云笑得凛冽,“世事无常,这世上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你若执意要查下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如何选择,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慕白,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于你,生死可忘。天地可弃。” 她放下手中杯盏,徐徐起身,“我该回去了。” “慕白!”夜凌云突然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往自己怀中拽去。说时迟那时快,温热的茶水瞬时泼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骤然松手。 林慕白站在那里,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澜,却是将杯盏重重落在桌面上,“夜凌云,这种游戏,好玩吗?在别人的茶水里动手脚,是你这位夜庄主该有的气魄和风度吗?我说过,我是大夫,你别把我想得太无用。我不拆穿,只是不想驳了你的面子。如今,是你自找的。” 音落。林慕白打开书房大门,毫不犹豫的走出去。她最不屑的,便是宵小行径,最恨的便是欺骗。偏偏夜凌云每次都自以为是,非要触她的忌讳。 抹去脸上的水渍,夜凌云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以为自己说得如此认真,说的是案情,她便会放松警惕。却没想到,从始至终,她都防备着他。他看着她喝水,哪知她只是用唇齿碰了碰,便知晓了杯中的蒙汗药。是啊,怎么就忘了,她是大夫。 几年功夫,这歧黄之术竟能练到如此炉火纯青,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殊不知,旁人吃饭,她苦练施针。旁人睡觉,她苦读医书。旁人游玩戏耍,她上山采药。这些年,所有能用上的时间,她都拿来提高自己,做最好的自己。 勤有功,戏无益。 在林慕白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实践。 “庄主?”管家在外头行礼。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将湿 哒哒的帕子随手丢在了桌案上,“进来。” “庄主,京里头,来信了。”管家俯身低语。 闻言,夜凌云眉头陡然皱起,“拿来。” 管家快速将一封信双手递呈,“请庄主过目。” 夜凌云拆阅,看了一遍,而后去了火折子焚毁,丢入火盆之中。面上,恢复了夜家庄庄主该有的淡定,“这些年二殿下与三殿下明争暗斗,不过三殿下到底是贵妃之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毓亲王,自然比二殿下齐王,高出一筹。” “听说朝廷上如今又在议论立储之事,皇上将恭亲王调离,是不是意味着将其排除在外了呢?”管家道。 冷笑两声,夜凌云斜睨管家一眼,“排除在外?容渊那老东西,如果就这点城府,那当年大晋江山,也不会落入他的手里。谁把他想得太简单,谁就是自寻死路。” 管家俯首不语。 “亳州的钱款收上来了吗?”夜凌云问。 管家点头,“业已收齐。” “打点一下,启程送去京里。”夜凌云睨一眼火盆里的灰烬,这才放心的走出门去。外头,早已没了林慕白的身影,有些事她早就心知肚明,他就算不做,她也会认定,他必做无疑。反正在她心里,他早已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折手段的江湖宵小。 林慕白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但表情与平素无恙。 “师父?”暗香跟随林慕白最久,自然能看出不同,当即上前担虑的望着她,“你没事吧?” 林慕白低头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世子他们呢?” “都出去了,应该是恭亲王府的人快要找到了,所以去接头试试。”暗香道,“师父,夜庄主与你说了什么吗?是有关案情的。还是与师父叙旧?”见林慕白看了自己一样,暗香忙改口,“如果是叙旧,师父就当我没问。” “我与他早已没什么可以叙的,是有关案情。”林慕白松一口气坐定。 蓦地,暗香眉头陡蹙,“师父你脖子上——”低头一看,便是林慕白的手背上,也有些红疹。暗香骤然瞪大眼睛,“师父,你何时沾过蒙汗药?你看你这红疹,又要折腾了。” “无妨。”林慕白淡淡吐出一口气,“待会陪我去一趟药铺,去抓点药就是。” “师父,是不是夜庄主?”暗香眸色微沉,撅着嘴极度不悦。 见林慕白不说话,暗香更是愤愤,“想不到他看上去衣冠整整,却原来是这样的卑劣小人。师父早前误食草药,对蒙汗药格外的敏感,触及便会出红疹。这一出疹子,今夜怕是要瘙痒难耐,赶紧去抓药吧!” “不打紧。”林慕白起身轻叹,抬步往外走,“剂量很小,不会像以前那么严重。对了,云姑娘那边如何?情绪可还好吗?” 暗香边走边道,“夜庄主的婢女守着呢,不会有事。” “没发生什么异常吧?”林慕白只觉得脊背瘙痒至极,脖颈上也是一阵热一阵痒的。 “没有,除了哑叔,谁都没来看过云姑娘,还能出什么异常呢?不过说起来大难临头各自飞,也真是人心凉薄。”暗香叹息。 出了夜家庄的大门,再走一段路程就上了街,陌生的街道。对林慕白而言一点都不熟悉。这些地方,她只在马车上见过。想来那一年,自己如金丝雀一般困守一城,是怎样的无知愚昧。以至于整个邯阳城都知道夜庄主有娇妻在家,即将成婚,却无缘得见她一面。她被隔绝于世,可赋予的信任,最后还是如此的溃不成军,落荒而走。现在想想,真觉得好笑。 走在长街上,无人识得她是谁,只当是陌生女子,陌生的面孔。谁会知道,当年夜家庄成婚的女主子,便是眼前这个柳色青山,眉目温凉的女子。 阳光耀耀,执一柄青竹伞,素雅而大气的泼墨莲花。于伞面淡淡绽放,遮去顶上艳阳。十指纤纤,却有红疹覆于手背,破了所有的美感。眉目微敛,眸光微凉,风过铜铃声,清脆悦耳。 绣鞋落在青石板上,声音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淹没。 收伞进了医馆,林慕白敛眸扫一眼医馆。此前也只是在门前经过,从未进来过,倒是暗香来抓过几次药了,与药房伙计倒显得几分稔熟。 抓了药,暗香将放进铜冲子里慢慢捣着,师父的药,她自己捣着放心。 林慕白在一旁,大夫取了专治红疹的膏药递给林慕白,林慕白也没有表明身份,细细的听着大夫叮嘱。每个地方的清凉膏配方都是不同的,林慕白自己的配方还是师父留下的,是密不外传的。 正说着话呢,却见一名少年走了进来,将一张纸递给药柜前的伙计。 伙计看了看,不解的望着那少年,“你这抓的什么药啊?这个配方不完整。前两日好像也不是这几味药啊,你这是——到底治什么病?” 少年面色一 沉,“又不是不给钱,让你抓药你给抓上就是,废什么话。” “这——”伙计一犹豫,大夫便走了过去,抚着胡须接过伙计手中的方子,这张药方显然是被人撕成了好几份,然后让人分头抓药。这般谨慎,可见这药方的主人何等小心。 林慕白蹙眉,上前睨了一眼,眸色微转,思虑了片刻倒也没说话。 那人抓了药。付了钱便走,没有多说一句话。 眼见着那人转个弯,走进了一条巷子,林慕白紧跟着出门,“暗香,待会把药拿回去。” 暗香一愣,瞧一眼外头的太阳,“师父,伞?”林慕白早已快步离开。心下一缩,暗香不免愁上眉梢,心道可别出什么事才好。想了想,暗香慌忙拎着药,打了伞就往夜家庄跑。 林慕白悄悄跟着那少年,少年走个转弯就得回头看两眼,似乎很怕被人发现,更担心被人跟踪。林慕白脚步很轻,自然不可能轻易被人发现。除非对方是有武功的,否则——她一直跟着那少年,来到荒郊野外。 春日里的茅草长得齐腰这般高,风一吹发出嗖嗖声响。 在那茅草堆里,还有几名少年,正将手中的药包都递给一个黑衣人。那人带着轻纱斗笠,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林慕白又隔得远,根本看不出来这人到底什么模样。 交了药,那人便给了众人钱,各自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开,林慕白环顾四周,这地方倒是荒凉的很,除了树木杂草,周边有不少坟茔,一条深浅不知的河从附近流过,响着哗哗的流水声。 只是这人的背影,似乎看着有几分熟悉,倒似在哪里见过。 羽睫微垂,林慕白想了想,再抬头,眼前竟没了那人身影。 人呢?林慕白一惊,锐利的视线急速扫过周围的一切,空空如也!刚才还在这,怎么现如今——林慕白快速上前,穿过茅草堆,一直往前走,可齐腰的茅草堆里,什么都没了。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机警的沿着周围查找,穿过茅草堆,在河边一座废弃土地庙里,林慕白发现了有人活动过的轨迹。伸手摸了一把火堆,早就冰凉,想来不是今天使用过的。 在土地庙内慢慢的走了一圈,蓦地,她突然顿住脚步,蹲身拨开覆盖在地表的厚厚杂草。这是——血迹?水滴状血迹,不是喷散状,那就意味着这里曾经有人大面积流血而不是因为突然袭击,进而导致的喷散血状。 起身 ,娇眉微蹙。 不仅如此,在土地庙的另一角,她还发现了一些未用完的绳索,以手丈量了绳索的粗细和手感,似乎跟当日在方问山身上发现的绳索很相似。有血,有绳索,还有冰凉的火堆。那个人的那个方子,虽然被撕碎了,但是凭借着林慕白多年来的经验,应该是疗伤之药。 那人受伤了? 会是谁呢? 背影好像有点熟悉! 在哪见过吧! 突然,身后似乎有动静,林慕白快速转身。身后空空如也,可自己分明听到了动静,如风掠过一般快速。视线急速环顾四周,只怕这儿不安全。林慕白拿着绳索快步走出土地庙。应该尽快去找人来调查一下。远远的便看见夜凌云带着人快步迎上来,这才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暗香红了眼眶,“师父,你没事吧?你急急忙忙的走,可把我急坏了。我不认得路,又不放心你,只好请了夜庄主来寻你。” “我没事。”林慕白望着手中的绳索,“烦劳夜庄主,带几个人搜一搜这土地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还有这绳索,请夜庄主快速送去府衙,与方问山尸体上的绳索做仔细的对比。”抬步欲走,未与夜凌云有半点眼神接触。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夜凌云骤然握住了林慕白的手腕,幽然回眸看她淡漠疏离的容脸,“就那么厌恶我?连说一句话都不肯?非要把彼此的关系,弄得如此疏远?慕白,我自问对你的心。不逊于任何人,为何你不能给我机会?哪怕就这一次也好。” “机会不是没有过,你珍惜过吗?”林慕白始终没有回头看他。朱唇微启,清音凉薄,“夜凌云,到此为止吧,对谁都好。等我找到醉三解药,我会走得远远的,祝你们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云姑娘也中毒了,是醉三。”他手心的力道微微加重。 林慕白终于回眸看他,“你说什么?” 夜凌云伸手撩开她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举止温柔得令人欣羡,口吻低沉却透着一丝丝寒意,“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又是醉三!我只怕,你是找不到解药了。凶手何其狡猾,杀了一个又一个。你的诸多怀疑都被慢慢的推翻。慕白,回到我的身边来,那些东西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只有自己才知道。”她狠狠抽回自己的手,暗香快速递上莲伞。 伞开,风吹柳藤儿,铜铃声声响,柳色青山渐行渐远,从未回头。 身后,夜凌云冷了眸,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他也不例外。对着林慕白,他已经极力表现出自己的耐心,可她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逃离。他怎么能忍受,她近在咫尺的抗拒,转身而去的冷漠。如果这一次,还让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又该如何承受。 不管是觊觎也好,企图也罢,他对她的情根深种,岂是一朝一夕之事。这般的执着,难得有机会可以靠她如此之近,他岂能就此轻易放手。 林慕白! 林慕白! 你到底懂不懂? 林慕白回到夜家庄,容家父子还没回来,估摸着应该快要接上头了。只要恭亲王府的人找来,林慕白手中的胜算会大很多,否则她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重获自由。 “师父,你若真的不喜欢,咱们别查了,赶紧走吧!”暗香面色微恙,“夜庄主不怀好意,如果不是咱们人生地不熟,我一定不会去找他救你。可是他现在与你——”她顿了顿,“咱们走吧!” 林慕白顿住脚步。淡然苦笑,“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去吗?” “方才不是走出去了吗?”暗香蹙眉,蓦地,她垂眸。 走得出夜家庄,也走不出邯阳城。 夜凌云如果不放手,谁又能耐他如何?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就算容盈是恭亲王,容哲修是世子,那又怎样?没牙的老虎,就算不上威胁。 “师父,我去给你煎药。”暗香乖顺的拿着药离开。 林慕白去了云水的房间,出事的第一时间,夜凌云已经派人将此处围了起来。细细的查验,云水的确是中了醉三之毒,可是这醉三又是如何进入云水的体内的?茶水没有问题,饮食也没有问题,那么问题来了,总不能是醉三自己跑进去云水的肚子里吧? 眸色微敛。林慕白松开云水的腕脉,瞧一眼床榻上唇边含笑的云水,小心的为其遮盖被褥。心下沉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高山流水,确实也该轮到云水了,但是这——这手法似乎与往常不同。 正想着,却听得外头的护院道,“夫人。” “什么事?”林慕白疾步出门。 “欧阳姑娘大发脾气,不让咱们搜屋子。”护院行礼。 “搜屋?”林慕白微怔。 护院道,“庄主吩咐,再一次仔细搜寻北苑,以防此前疏忽。可搜到欧阳姑娘房间时,她收了一个盒子,死活不肯让大家打开来。也不 ☆、第40章 与卿安枕 哑叔进来的时候,林慕白笑了笑,将簪子递上去,“哑叔,认得这个吗?” 闻言,哑叔仔细的看看林慕白手中的簪子,而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咿咿呀呀的指着外头,最后干脆走出门,指着主院旁边的侧院,而后戳戳自己的发。 “你说,这东西,是那个屋子里的?”林慕白问。 哑叔点了点头,戳戳主院的位置,而后又戳侧院。 林慕白倒有些不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你会识字吗?”她问。 哑叔摇头,指着欧阳蕾点了点头。 林慕白轻笑,“欧阳姑娘,你这簪子到底哪儿来的,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查呢?如今云姑娘中毒已经躺下了,如果你再不说实话,也许下一个就是你。”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欧阳蕾的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这般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口吻,让欧阳蕾觉得心颤。 心里的防线被触动,欧阳蕾张了张嘴,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 “方仁杰被人设计,进了大牢,也许这杀人的罪名就要落在他身上了。而云水在此刻突然中毒,你应该明白,其实凶手就在你们身边,而且熟知你们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当然,如果你自己就是凶手,那我无话可说。”林慕白收起玉簪,“我当然相信。欧阳姑娘的聪慧,绝不会让自己枉送性命。再提醒一句,即便你离开了夜家庄,我敢担保只能死得更快。要知道,被贼惦记,是件很危险的事。” 林慕白转身就走。 “夫人!”欧阳蕾骤然起身,面色煞白如纸,“我——” “你们都出去吧!”林慕白扫一眼众人,所有人俯首退下。哑叔站在门口,笑吟吟的望着屋内,还没走。林慕白笑道,“哑叔,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去忙吧!” 哑叔这才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护院快速关上了房门。 “说吧!”林慕白为欧阳蕾倒上一杯水,“不着急。” 欧阳蕾盯着杯盏,没敢接过来,只是摆在了自己跟前,喉间滚动,声音有着不知名的颤抖,“你是如何知道,盒子里的东西不是属于我的?” “你看看你脚上的泥,再看看你手指甲里的泥,还有你袖口的泥污。试问,你描眉画唇,怎么可能在衣着上如此不仔细呢?”林慕白抿一口茶,淡雅之色,却让欧阳蕾更加紧张,仿佛什么都在林慕白的预料之中,如此成竹在胸,“夜家庄的草坪,只要不下雨,都是每 日破晓黎明之前和黄昏日落之后,浇水灌溉的。北苑没什么花,但草坪和树木随处可见。你的身上要沾上湿泥,就必须天黑之后,或是黎明之前。” 林慕白瞧了她一眼,“一个女子,鬼鬼祟祟的在泥地里用指甲刨东西,而后又紧张得来不及换衣服或者连洗手都顾不得,可想而知当时应该紧张到了极点。那这个东西,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无不可对人言,物无不可对人示。唯有赃物或者能招致怀疑的东西,你才会这般急于处理。” “知府大人下令,如意班的人,无令不可随意走出夜家庄。可是出了北苑,到处都是夜家庄的护院,你一个弱女子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想处理掉这东西,可你又舍不得。否则不会埋了又挖出来,而后惴惴不安的想要离开。心里的脆弱,往往会浮于表面。不够强大的灵魂,才会焦躁不安,难以平静。你觉得意下如何?” 语罢。林慕白望着床角的包袱,笑得意味深长。 “好眼力。”欧阳蕾没有解释,该说的,林慕白都说完了。 音落,林慕白也没有再说话,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冷冽起来,一股子尴尬与窘迫逐渐取代了欧阳蕾脸上,最初的焦躁不安。良久,她才眸色微黯的抬头,凝着林慕白依旧淡然的脸,开了金口,“这东西,你也猜到了,不是我的。” “是高渐的?”林慕白问。 有些时候,你要有足够的淡定,来打乱对方的阵脚。问供,尤其要有极高的心理素质。你越发沉着,心虚的人会越来越绷不住,最后心理防线崩溃,你想问什么,她都会说。 “是。”欧阳蕾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齿缝间蹦出这个字。 “如果是送的,应该会很珍惜吧,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林慕白淡淡的笑着。 欧阳蕾红了眼眶,下意识的皱眉,眼神斜下。那是一种略带羞愧的表情,代表着这簪子也许是她偷盗而来,可自身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她承认这样污浊之事。 “说说簪子的来历吧!”林慕白越过这个话题。 欧阳蕾这才松了口气,“这簪子是班主送给高渐的。” 林慕白举杯的手突然顿住,“你说班主方问山?” “是。”欧阳蕾点头,“打从高渐进入如意班,班主对其就很是宠爱,连方仁杰都只是个武生,却把当家小生的位置拱手让给了高渐。我不得不承认,高渐确实生得好,若女子般的妩媚,可性情极为怪癖,动 不动就发脾气,耍架子。咱们如意班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待见他。所以他经常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没有戏唱的时候,成日见不着人。不过我们,谁都不在意他。” “为何班主会送这样昂贵的东西呢?”林慕白蹙眉。 “当日是高渐生日,班主给摆了吃席,特意当着众人面给送的。”说到这儿,欧阳蕾冷嗤两声,“不就是个半男半女的嘛,那么贵重的东西也肯送。这倒也罢了,他还有事没事的上台都带着,这不是摆明了磕碜我们么?实在教人气愤。来的路上,班主马车出事,大家都乱着,我就给偷偷拿了去。” “谁知道到了这儿第二天晚上,高渐便死了,我心里一害怕就给埋在了后院。”说到这儿,欧阳蕾垂眸,显得有些紧张,“就像你说的,本来我可以砸碎了玉簪,到时候什么事都没了。但我难得见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是下不去手。心想着反正要散伙了,到时候傍在身边,好歹还能卖不少钱。看见付流的死状,我吓掉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熬到了黎明之前。” “我忽然想起来,听说早些年班主当年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那我拿了高渐东西,高渐会不会阴魂不散?我慌慌张张的打理包裹,然后又去把簪子起了出来,心想着赶紧走。可外头天黑我又不敢走,走出北苑见到那么多的护院,我吓得又回到了房间,再也不敢迈出房门半步。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一想起高渐和付流的惨状,我就——直到护院敲门,我赶紧把簪子塞进了盒子里,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你说我藏身上也好啊,怎么就塞进、塞进——盒子里了呢?我——” 她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开始战栗。看上去得理不饶人的欧阳蕾,实则是个软包,心里脆弱得很。 “云水是什么时候来的?”林慕白问,快速换了话题,免得欧阳蕾在琴声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欧阳蕾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云水来得时间不长,是沅河决堤后逃过来的难民,入班子也就半年多。当时是哑叔救了她,付流看她可怜就收容了下来。后来云水病愈,自然而然就跟付流走到了一块。那丫头看着年纪小,其实骨子里风骚着呢,搭上了付流,又勾引方仁杰,好几次我都看到她笑吟吟的走出高渐房间。孤男寡女,谁知道两个人在房间里说什么做什么。名为送饭,实际上如何,天知道。” 听这口吻,林慕白自然知道,这话不能全信,但也有可信的成分。 “如意班是开善堂 的?”林慕白戏笑,“沅河难民何其多,竟也能容得下。就不怕随便收容身份不明的女子,会招致灾祸吗?” “我当时也说过。”欧阳蕾深吸一口气,“可是付流执意如此,问及云水的母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她说只是个小商人,开的是香烛店。地名什么的,我都不记得了,不过当时她露了一手,剪了几朵好看的花,班主就让她留下了。如意班不养闲人,但也不驱有一技之长的人。” 林慕白挑眉,“剪纸?” “逢年过节的那些窗花之类,还有一些道具,都是让她剪出来做模板,而后——”欧阳蕾蹙眉,“夫人为何对云水的事如此感兴趣?” “没什么。”林慕白笑了笑,“只是觉得可怜,一个小姑娘家的,颠沛流离。” 欧阳蕾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徐徐起身,林慕白轻叹一声,“好了。该问的,我都问的差不多了。”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欧阳蕾道。 林慕白蹙眉,“没有该不该说,即便为了你自己的命,你也必须告诉我一切。” “其实高渐和班主的相处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是什么班主与戏子。”欧阳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件事其实方仁杰也知道,他爹——他爹有些不正常。我说过,高渐生得妩媚,男不男女不女的,可偏偏班主很喜欢。而且好几次,我都看见班主夜宿高渐房间。两个人的关系,不太正常。” “你是说——”林慕白倒是没想过这个,当下也有些愣住,“班主好男风?” 欧阳蕾垂眸,表情极为尴尬。 “你可确定?”林慕白问。 欧阳蕾点了头,“我亲眼看到过一次。班主进门就和高渐抱在了一起,而且方仁杰就在外头躲着,但他也看见了我,所以后来他对我就心生防备,如果不是我功底深厚,戏班子一时找不到人顶替,且他也怕我出去乱说话,他们估计早就赶我走了。” “你认识这个吗?”林慕白从袖中取出高渐房中寻来的木簪。 欧阳蕾摇头,“不曾见过,不过这花——倒是有几分眼熟。” “仔细想想。”林慕白道。 “对了,好像上一次唱楼台会的时候,云水弄坏了一个簪子,被班主骂了一通,最后云水自己剪了一朵花,说是想让人照着模板雕个木簪替代。班主见她剪得还行,也就没再追究,不过这簪子我们谁也没见到。”欧阳 蕾仔细端详这木簪,“那剪出来的花,和这个簪子上的,似乎很相似。应该就是这样的!” 林慕白的眉头越发蹙起,“我知道了。”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的那一瞬,林慕白觉得脑仁有些疼,不觉捏了捏晴明穴,紧跟着轻叹一声,抬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身上痒痒的,带着少许灼热,甚是难受。估摸着,暗香已经煎好药等着了,先回去喝药再说。 醉三!醉三的解药! 这醉三来自何处呢?解药又再哪里?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赶紧把药喝了。你再不回来,我可就端着药去找你了。”暗香慌忙把药端上。 端起药丸的那一瞬,林慕白骤然一顿,蹙眉凝着药碗,“药?”蓦地,她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暗香,云水的药,那些药渣可都还在?” “在。”暗香道,“厨房一直有人看着,夜庄主吩咐了,没人敢随意进出。” “去把药渣子连罐子一道取来。”林慕白道,口中苦涩,可心里却突然明朗了起来。 暗香点头,“师父是觉得,云姑娘的毒,是在药罐子里?” “自从付流出事,云水很少进食,要下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林慕白睨一眼外头黑压压的天色,转眼间又过去了一日,“快去快回。”再不拿到解药,荷园的那位,怕是撑不住了。 暗香急急忙忙的离开,林慕白取了清凉膏慢慢的擦了擦脖颈上和手背上的红疹。 正巧容哲修领着容盈进门,乍见林慕白手背上的红疹,容盈突然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容盈眸色猩红,好似动了气。 “没事,就是起疹子了,擦了药吃点药也就罢了。”林慕白笑了笑,习以为常,如果强势抗拒反而会适得其反。如今的容盈对外界好像多了些反应,对林慕白而言,这是极好的开端。 她刻意忽略,容盈对外界的所有反应,都只是因为她。 “这疹子起得好奇怪。”容哲修啧啧啧的过来,摇着头,嫌弃的撇撇嘴,“那一次,我记得我吃了不该吃的。也浑身起疹子。皇爷爷给我找了御医,御医说着是对某些东西格外敏感,身体有排斥反应的结果。小白,你可不够仗义,一个人偷偷吃什么呢?吃成这样?” 林慕白睨一眼古灵精怪的容哲修,“吃点朱砂纸符,来日好成佛!” 容哲修白了她一眼,“小气。” 说着,抓起桌案上 的苹果就往嘴里送,哪知道一口咬下去突然叫出声来,“牙——我的牙!” 林慕白二话不说,急忙上前,俯身蹲下,望着牢牢卡在苹果上的那颗.乳.牙,又好气又好笑,“是换牙了,少吃点甜食,等恒牙长出来便好。以后吃东西小心点,不要用舌去舔舐牙根,免得牙齿不齐,将来有损世子的形象。”说着,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容哲修,“漱漱口,把血吐掉。这几日或许会不适应,长出来就没事了。” 明恒如释重负,慌忙结果容哲修手中的苹果,上头的.乳.牙可得好好收着,那是世子爷的东西,来日还得上呈皇上。皇上对这个宝贝孙子,可是欢喜得不得了,每日都恨不能捧在手心里捂在心口里。要是丢了世子爷的牙,可是了不得。回头,赶紧给送进宫去,也算是报个平安。 容哲修也不是头一回掉牙,这是第二颗,可是——掉的是门牙。这可让他如何是好?哪有世子爷一张嘴,就让人瞧见没有门牙的道理?不行不行,说话漏风还是其次,关键是不好看! 竖子傲娇,岂能随意? 旁的倒也罢了,偏这张脸,是此生最得意的事,不可随意! 可他以后,也不能总拿手捂嘴啊! 林慕白一眼容哲修为难且生气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估摸是矫情的毛病犯了,惯来有些洁癖,还阴晴不定,如今更是要发火了。可又不敢说话,怕没牙说话会漏风,只要闭紧嘴巴。 暗香取了药罐子回来,望着房中古怪的众人,当下不解,“怎么了?” “没事。”林慕白轻笑两声。将药罐子取过,取了油纸垫着,将药渣悉数倒出,以银针慢慢的挑着药渣。 里头的成分确实是自己当日开的方子,不过——明恒突然道,“银针变黑了,有毒。” 暗香瞪大眼睛,“师父?” “毒是从这儿进到云水嘴里的。”林慕白看一眼银针,而后凑到鼻尖轻轻嗅着,也没再说话。 “管那么多做什么?”五月终于开口,“明日一早,就会有人登门,殿下和世子就该启程了。什么杀人凶手,什么醉三,什么夜家庄,都跟殿下与世子,毫无关系。” 暗香蹙眉,当下冷斥,“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那么多条人命难道就白死了吗?如果我们这样就走了,也许还会有人死。你想过没有,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谁不是爹娘生的,谁不是血肉之躯?你自己贪生怕死,就不必将我们算 在其中。师父在哪,我就在哪!” 明恒抬头望着暗香,忽然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暗香撅着嘴,极度不悦。 “虽不是什么大道理,却也有几分道理。”明恒道,“没错,谁都是爹娘生的,可有些人的命生来尊贵,殿下与世子乃是天家之子,岂能与平头百姓一样?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这是事实,无人可改。” 暗香不语。 林慕白笑了笑,“在大夫的眼里。上门求医的,乞丐是病人,君王也只是个病人。难不成,君王不吃药,不施针,什么病都是自己愈合的?” 明恒一怔,答不上来。 “世子?”五月躬身上前。 容哲修愤愤的捂着嘴,坐在了床沿,一脸的黑线,摆摆手示意五月和明恒都退下。五月有些不情愿,见得容哲修伸手捂着唇怒斥道,“没看懂我的意思吗?瞎了你的狗眼!本世子掉了一颗牙,你还在这里叽叽咕咕什么?滚!给我滚出去!我谁都不想见!” 明恒慌忙行礼,“世子恕罪,卑职告退!” 语罢,一把拽了五月就往外去。 房门关上,暗香撇撇嘴,“真是一头倔驴。” 可林慕白不明白,为何五月对自己如此抗拒?那个墨玉扣子,现如今还在五月手里,也不知五月何时才肯还给她。那应该是她身上仅存的最后一样东西,除此之外,亦无其他。可是五月很敌视墨玉扣子,难不成五月知道什么?比如自己的身世?过往?有时间,还真的问问。 如果五月真的知晓玉扣的来历,那是否意味着自己与恭亲王府,也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可她不是没去过京城吗?脑子里不断有人在说话,乱糟糟的,让她觉得头疼。 用过晚饭,林慕白一个人坐在书案前。 容哲修早早的领着容盈回了耳房,容盈不愿意,但禁不住容哲修的软磨硬泡,还是跟着儿子去了。容哲修现在是谁都不想见,掉了门牙的孩子,将自己的傲娇无限放大了,却只是为了遮掩母爱缺失的现实。一个孩子,一个人,独自坚强的成长。 暗香过来添灯,风过烛火轻摇,她忙转身去关窗,却当下愣住,转头道,“师父,夜庄主在院子里呢?” 林慕白睨了一眼,五月和明恒自然不会让夜凌云靠近,院子里呈现三角对立状态。夜凌云将视线投向窗口,刚好能看见林慕白收回视线的侧脸。 被风吹的左右摇曳的烛光,散着朦胧的微黄,微亮的铺散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眉目唇线。素白的肌肤,透着令人欣羡的光感晶莹。长长的羽睫半垂着,素手执笔时的端正优雅,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师父?”暗香又唤了一声。 “关窗。”她没有回头,只淡淡的给了两个字。 言简意赅,没有解释,也不想多言。 “是。”暗香关上窗,说起来这夜凌云也是个痴心人,对着林慕白展现了所有的耐心与耐力,似乎什么都肯忍让。不纠缠,也不扰乱她的生活,可是——挤不进去的世界,他还是拼命的想要挤进去。却实实在在的为难了她,也让他自己难为。 一扇窗户,隔了所有的念头。 夜凌云站在那里,望着窗户的缝隙越来越小,终于——再也不见红颜面。窗户关上的那一瞬,心里是冷的,冰冷彻骨,却是有苦难言。心上的伤,是温柔一刀,能让你痛不欲生,喊不出来。 “夜庄主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恒道。“时候不早了,请吧!” 虽是夜家庄,可这儿——夜凌云苦笑两声,“我只希望你们走的时候,能把她留下还给我。就当我求你们!” “夜庄主这话说错了,脚长在林大夫的脚上,咱们可管不着这些。”明恒笑得凉凉的,“林大夫若是想走,无人能留,若是想留,那也要看咱家主子舍不舍得。” “那是我夜家庄的夫人。”夜凌云冷了脸。 明恒笑了笑,“的确,不过——庄主不是还有一位夫人吗?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夜凌云没有说话,林婉言的事,他不希望任何人插手。翘首,期盼,窗户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倒影。烛光倩影,依稀如旧。道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谁知一去经年已非昨。 “师父,你长得真好看。”暗香坐在一旁,托腮望着林慕白执笔圈画的模样,虽然不明白师父在写什么,可是她最喜欢安安静静的,陪着师父写字。 林慕白扭头笑了笑,“去睡吧,不必陪我。” “师父,你在想什么呢?”暗香问。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细细整理一下,看看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暗香蹙眉,“师父觉得谁会是凶手呢?” “那你把整件事都顺一顺。”林慕白道。 暗香点了头,“先从高 渐说起,高渐被人割颈而死,桌上放着醉三,极有可能是有两拨人要杀他。或者是他自己原本要自尽却被人捷足先登,死在了他人刀下。手中,有一个高字的纸条。” “其次是班主方问山失踪,最后尸体找到了,却被人撕去了皮面,死状凄惨。枕头底下有个山字纸条!” “然后是付流,被人移花接木,利用方仁杰的手,杀死了付流。也是在枕头底下,找到了流字的纸条。” “现在是云水,被人下了醉三,生死难料。夜家庄的护卫,在梳妆台上也找到了水字的纸条。” “综合起来,就是师父所说的,高山流水。可是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杀人动机是什么?总不能一时兴起,无缘无故的杀人啊?好端端的。联系着这几个人的主线是什么呢?” 林慕白放下手中墨笔,受害者的名字悉数跃然纸上,“高山流水,曲高和寡,谁人知?” 暗香凑上来,望着跃然纸上的名字,越发的不明白,“师父,你说是不是如意班得罪了什么江湖人?以至于一个个的被——” “不像。”林慕白道,“江湖人谁不知道夜家庄的名头,敢在夜家庄里动手,不是自寻死路吗?何况夜凌云也查不出来,可见凶手隐藏极深。能如此清晰的了解所有人的秉性,挨个杀死,应该是内部的人。” “会是谁呢?”暗香一怔,“会不会是欧阳蕾?”林慕白不语,暗香打趣般笑道,“总不至于是哑叔吧?” 轻笑两声。林慕白瞧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赶紧去睡吧,林婉言的三日期限快到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师父,她爹真的救过你吗?”暗香撇撇嘴,“看她那德行,她爹真的会那么好心?” “有时候父女未必都全然相同的,义父是个好人,慈眉善目,儒雅斯文,倒像个私塾先生,浑然不似寻常大夫。”说到这儿,林慕白迟疑了一下,而后轻叹一声,“只可惜他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险——好了,别问了。当年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欠义父太多,就还在林婉言身上罢了!” “这太便宜林婉言了。”暗香不悦。 “人世间的果报,都有限度。作孽太多,势必有报。行善积德,自有福荫,只是早晚问题。”林慕白起身,将写了名字的纸张点燃,随手丢进火盆里,望着燃起的淡蓝色火光,美眸突然一缩。纸张?灰烬?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 “去睡吧 ☆、第41章 你也有今天! 为旧文马车补更 一声叹,林慕白不能喊出声,否则外头的人会以为她也遭遇了刺客。如果教人冲进来,看见自己与容盈此刻的模样,估摸着夜凌云该大开杀戒了。 可不起床,就不知道外头的动静,又该如何是好呢? “殿下乖。咱们起来去看看,就看一下。你如果觉得害怕,就跟着我,如何?”她笑着细语呢喃,与傻子说话,自然不能过多计较,能怎么哄就怎么哄。 许是能听懂她的话,容盈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松手。 “乖。”林慕白借着这空档快速起身下床,取了外衣披上。转头,却见容盈也开始穿衣服。林慕白险些笑出声来,一定是容哲修那小鬼头。思虑得如此周到,让容盈来爬床的时候,连衣服都带来了。如今林慕白穿衣,他也开始笨手笨脚的往自己身上套,似乎在学她的样子。 可她穿好了,他却着急得开始撕扯,压根穿不好衣服。 这样的状况,林慕白也不好舍了他,顾自出门。 转身,快速与他穿好衣裳,取了腰带。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她还没为男子束过腰,这束腰的动作又像极了拥抱,可——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想着。他是个傻王爷,来日就算清醒了,应该也不会记得。 思及此处,她伸手插入他的腰肢左右,两手于后头交接腰带,等着她想顺过来于腰间系好时,却突然被他抱在了怀里。这一举动,宛若两两深情,相拥相抱。 羽睫陡然扬起,纤纤十指骤然捏紧了腰带,面颊绯红如三月桃李,艳烈中带着令人心慌的灼热。 他的胳膊,圈禁着纤瘦单薄的女子,下颚温柔的抵在她的肩胛后。微热的脸颊熨烫着她的面颊,与她的脸亲密相贴,这般的情意缱绻。林慕白僵在那里,下意识的以指尖抠在他的脊背,死死揪着他的脊背衣裳。他的脸上肌肤,就这样在她的面上慢慢的摩挲,似乎极为享受这样的接触。 黑鸦羽般的睫毛,有意无意的从她脸上撩过,荡起房内的暧昧氤氲。 她屏住呼吸,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却好似感受到了来自她的窘迫,徐徐的扭头,将温热的唇贴在了她的面颊。这才直起身子放开了她。 林慕白陡然抬头望着阴晴不定,面上僵硬的容盈,却见他也正低头,紧盯着她的美眸,视线毫不闪躲。四目相对,他徐徐张开双臂,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了一下。 她红着脸,也不说话,快速的为他系好腰带, 转身便往外走。 身后,容盈紧跟不舍。 北苑打成一团,等到夜凌云赶到的时候,刺客已经负伤逃离,护院也有负伤。夜家庄的护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在这样一群高手中活出生天,可以想见此人武功极高。 不过很可惜,夜凌云去晚了,否则以夜凌云的武功,敢擅闯夜家庄者,必死无疑。 “刺客呢?”林慕白蹙眉,只见地面上不少血迹,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扫一眼北苑,几乎所有如意班的人都趴在了窗口观望,一个个只怕都吓得不轻,尤其是欧阳蕾,如此惜命之人,估摸着要吓破胆了。 见着刺客跑了,所有人这才战战兢兢的走出门,朝着这边走来。 “跑了。”夜凌云的视线越过她,冷飕飕的落在容盈身上。 容盈也盯着他,空空荡荡的眼底,泛起少许敌意。 “是来行窃还是杀人?”林慕白问,“都没事吧?” “来杀云姑娘的。”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视线回落在林慕白身上,想了想,褪下自己的外衣与她披上,“莫要贪凉,万一染了风寒便不好。” 林慕白一怔,随即取下递还夜凌云手上,“不必了,我不冷。”说着,抬步便往云水的房间走去。 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夜凌云恨不能将手中的衣衫撕碎作罢。极力平复心绪,望着从自己身边快速跟过去的容盈,夜凌云快速转身,紧跟着也去了云水房间。 他就不信,自己还能输给一个傻子。 云水安然躺在床上,与此前没有任何改变,如果还找不到醉三的解药,死的不单单是林婉言一个人,还有眼前的云水。医者父母心,她是大夫,此生以行医救人为己任,怎能容忍鲜活的性命在自己跟前消失。 身后,如意班的人快速涌进来,欧阳蕾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口,整个人瑟瑟发抖。 林慕白扫一眼众人,突然愣了半晌,怎么——脑子里有些疑窦,云水已经中了毒,为何凶手还要来杀人呢?这岂非多此一举?实在不是明智的作为。 能布下如此精妙的杀人大局,显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为何还会有这样的疏漏? 除非凶手也不知道云水中毒? 可这醉三,不是凶手自己下的毒吗? 实在太奇怪了!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个买药人,奇怪的人——那方子应该是 治疗利器伤的,可为何他要如此小心翼翼?是怕被人发现?哪怕是江湖人,有伤也不会如此遮掩,除非有仇家就在城里,他不得不如此小心,免遭杀身之祸。 可那人出现过的那个土地庙,那个绳索——要到明天,知府衙门才有比对消息。 她在庙里的时候,也感觉到了有一双眼睛在自己的附近,如果不是夜凌云和暗香来的及时,她不知自己会不会遇见意外?蓦地,羽睫陡然扬起,那身影真像他! 会是他吗? 林婉言的期限,已经越来越近了。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林慕白默不作声的起身往外走。 “禀庄主,业已收拾妥当。”护院上前。 林慕白顿住脚步,“对了,你们与那人打斗,就没发现什么异常吗?比如对方的武功路数,或者是身上有什么特征之类?哪怕稍微有些不同寻常。” 护院道,“打斗时咱们扯下了他一条袖子,好像看到了刺身。” “什么样的刺身?”夜凌云骤然冷了眉目。 “像是一个吊睛白虎,光线太暗,他动作又快,所以没看太清。”护院俯首,“不过那纹路应该不会太小。” 夜凌云想了想,冷声道,“具体哪个位置?” 护院比划了一下,“好像是左肩膀这个位置。”回头看一眼众护院,跟刺客交过手的护院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的应和道,“是左肩膀位置。” “左肩,吊睛白虎。”夜凌云沉吟片刻,“使的是剑?” “是。”护院点头。 “左手剑?”夜凌云似乎想起了什么。 护院一怔,“庄主何以猜到?”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夜凌云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林慕白蹙眉,“谁?” “十多年前,还是前朝时期。有两人号称江上双虎,一人左肩,一人右肩,分明纹上吊睛白虎。纹左肩使左手剑,纹右肩使右手剑。当时还有江湖人拿他们取笑,分明是水匪,却要取什么双虎之名。虎落江河,那还是虎吗?不就成了落汤鸡?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对兄弟,当年搅得江湖血雨腥风。兄弟两个武功很高,水性又是极好,多少人拿他们不住。”夜凌云说起这个,眸光幽冷清寒,“直到有一日,他们灭了那个庄子满门,从此之后,二人便彻底的消声觅迹了。这件事,我跟你也提过。” “就是他们干 的?”林慕白仲怔。 “朝廷广发通缉令,可谁也没见过这两兄弟的真实模样。最后无人接手,不了了之,成了悬案。”夜凌云居高临下睨着林慕白,“你要知道,这两人如果就在附近,很可能连你都会有生命危险。” 林慕白刚要开口,哪知一道黑影已经挡在了跟前。黑压压的影子,顷刻间将她包裹其中。节私华扛。 颀长的身躯,拦去了夜凌云所有的视线,彻底遮去了林慕白的身影。教夜凌云骤然一怔,却迎上了容盈充满敌意的眼睛。夜凌云愣是僵直了身子,袖中双拳紧握:这个傻子,真会搅局! “如果这点胆子都没有,那我还当什么大夫,验什么尸?”林慕白转身便走。 容盈收回视线,急追林慕白而去。 身后,夜凌云狠狠扫一眼在场护院,所有人紧跟着低头不语。身为夜家庄的庄主,管不住自己的夫人,还叫夫人大庭广众之下,与别的男子暧昧不明,于夜凌云而言可谓狠狠的打了脸。可这一记无形的耳光,他还不能喊疼,还不能还手,哑巴吃黄连,再苦也必须咽下去。 “师父?”暗香等在门口,见林慕白回来,当下拉着林慕白查看,“师父没事吧?你有没有伤着?好像是有刺客?刺杀谁啊?” “是来杀云水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暗香如释重负,这才道,“这还真是应了师父的话,高山流水,不死不休啊!” “就看明天了,我估计明天应该会有结果了。”林慕白眸色陡沉,疾步进门。 暗香一怔,“师父,什么结果?什么有结果了?凶手还是——”急忙跟进屋子,容盈紧跟着进门,快速躺在了床榻上,侧过头老老实实的等着林慕白。 见状,暗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唉,师父、师父他——他怎么能睡着这儿呢?师父,他睡这儿,你睡哪儿呢?师父师父,你看他,你快看他——” “好了,去睡吧!”林慕白淡然轻语,“别嚷嚷,会把外头的人都招来。” “师父?”暗香放低了声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师父你不会与殿下,你们——” “在你眼里,师父便是这样的放浪之徒?”林慕白蹙眉。 暗香摇摇头,煞有其事道,“不是不是,师父是正人君子,只不过——”她望着容盈本分安枕,翘首期盼林慕白上床的神情,俊彦男子,痴情动人。暗香终是难免的咽了咽口水,“我是 怕师父万一没忍住,世子爷就该有个弟弟妹妹玩了。” “嗯?”林慕白凝眸回头。 暗香一怔,随即赔笑,“师父师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师父我困了,我去睡!不打扰你们了!”马上耷拉下脑袋,灰溜溜的离开。 “诶,你——”林慕白忽然有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怎就如此百口莫辩呢?轻叹一声,这一世清誉怕是要毁在容盈身上了。罢了罢了,横竖她也不在乎那些虚名,若是能治好容盈的痴傻之症,来日造福百姓,倒也是值得。看容盈这几日的表现,师父传下来的拯救之术,似乎颇见奇效。 没奈何的坐在床沿,林慕白心中却打起了鼓,到底是躺呢?还是不躺?今晚这觉,到底是睡呢还是不睡? 不管林慕白睡不睡,荒郊野外的这两人,是不能睡了。 血淋淋的夹子,夹住了黑衣人的脚踝,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声。锐利的尖刺,深入皮肉,牢牢的扎进骨头里,死不了却也能让人疼个半死。俯身用力的掰开野兽夹,将血淋淋的脚从夹子里取出。身子因为此前重伤,本就摇摇欲坠,如今更是连站都站不直,整个人佝偻着腰,疼得浑身直打颤。 锐利而愤怒的眸,快速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动静,唯有风吹过地面,扬起落叶嗖嗖声响。他不敢往前走,因为害怕,害怕着前面或许还有埋伏,还有野兽夹。 再被夹上一下,他就彻底不用走路了,也彻底跑不了。 只是——眉,骇然蹙起,微薄的月光从树梢顶上,疏疏落落的洒下来,他突然跌坐在地,受伤的脚竟越发麻痹。这夹子上被人动了手脚,而此刻,他的腿再也动弹不得,如泥塑木雕般僵硬在那,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野兽夹子,这是特意有人为他准备的。 “给我滚出来!”一声怒吼,伴随着一道黑衣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过,那人只是远远的站着,将身影都淹没在黑暗中,根本不让人看清容色身段。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衣人怒喝,“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他们都死有余辜,包括你。”幽冷的女子之音,带着少许的粗狂,少许的沙哑低沉,却冰冷刺耳,“不过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高渐是你杀的,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既然你开了头,我总不能让你失望才是。否则,我怎么对得起班主的一腔痴心呢?” 黑 衣人笑得凛冽切齿,“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这么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公道,也为了让死者安息。”那人幽幽的说着,风过语音飘渺,若来自冰冷的地狱,却奏出了悠扬而悦耳的冥音,音色中带着冰凉的笑意,“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等到了阎王殿,自己去跟阎王爷赎罪吧!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都会有人拍手叫好。” “你到底是谁!”黑衣人歇斯底里。可说完这句话,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浑身麻痹,整个人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任凭身子被那人拖拽进一个提前挖好的深坑中,火油就这么披头盖脸的泼了下来。迷人的火焰燃起,皮肉被火焰灼烧的吱吱声,响彻天地之间。一股子糊味,刺鼻至极。 浓浓的黑烟腾起,那人站在火光里,望着坑底被生生烧死的人,碳化的焦尸逐渐蜷缩的惨状,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泪流满面,“方问山,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这是你的报应,你该死!你该死!” ☆、第42章 凶手是她 一场大火过后,泥土掩埋,从此恩怨纠葛,到此为止。轻咳两声,喉间湿润之物,上次与方问山交手之后,身上负伤,因为未能及时诊治,如今越发严重了些。 只不过那又怎样,该死之人,到底还是死了。 该了结的,也都可以彻底了结了。 翌日清晨,晨曦微光,林慕白是在容盈的怀中醒转的,她分明靠在床沿睡着,没成想竟睡得这样熟,被他放倒也不曾知晓。 轻叹一声,难不成这便是师父所说的万物相生相克? 这容盈怕是生来,专克她的。 起身,林慕白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是最后一日,日落之前不能拿到醉三,林婉言必死无疑。真叫人头疼,所幸她已有了眉目,只等着最后的一锤定音。 洗漱完毕,吃了早饭,知府大人金无数已经登门造访。 林慕白便去了正厅,容哲修拦住了容盈,金无数毕竟是在官场上混的,此刻容家父子的身份还不是大白天下的时候。暗香撇撇嘴,想起夜凌云也在正堂,便有些不甘不愿,没了好脸色。 相比之下,她蛮喜欢傻子王爷,好歹王爷是真的要护着师父。可那夜庄主,暗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城府太深,不好对付。尤其是夜庄主看师父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正堂内,金无数正襟危坐,夜凌云在旁陪着,见着林慕白进来,夜凌云随即起身相伴,暗香被挤到了一旁,不悦的翻着白眼别过头去。 金无数放下手中杯盏,笑道,“庄主夫人终于来了。” “大人?”林慕白微微点了头,也不行礼,似乎与生俱来便没有行礼的习惯。 金无数也不介意,好似她不行礼,反而自在些,“本府今日前来,是来告诉你。那座土地庙里搜出来的绳子,确实与当日方问山身上发现的绳索一模一样。都是在东郊一个小铺子里买的,店家已经承认了这是他店里的东西,人也控制了起来。” 林慕白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显然,金无数还有话说。 果不其然,金无数哑然一笑,只好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不巧。一大早有猎户家妇上府衙鸣鼓喊冤,说是丈夫失于前夜失踪,如今生死不明。” “猎户?”林慕白一顿,“打猎以何为具?” “弓弩和夹子。”金无数道,“本就不是富庶人家,哪有什么工具,也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弓弩和箭矢罢 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慕白冷了眉目,“知府大人没看见我对方问山的验尸笔录吗?” “那个——”金无数愣了一下,“大致一瞥。” “一目十行是个好习惯,但对于大人而言,却未见得。”林慕白冷了音色,“还请大人看仔细验尸笔录。” “林慕白,你这是什么态度?”金无数骤然起身,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 林慕白看一眼金无数,笑得凛冽,“秉公执法的态度,不然大人以为呢?当然,这地方大人您做主,我只是个区区草民,无权置喙。但是大人,人命大如山,岂能儿戏?”说着,接过衙役手中的绳索,转身便走了出去,朝着北苑方向走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金无数愠色,“林——” 夜凌云上前一步,抬眸望着金无数,“大人何必动怒,她的性子惯来如此,大人又不是今时今日才知道。” 闻言,金无数甩袖,一声叹,转而冲着师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验尸笔录拿出来!干杵着,都是木头吗?一个个光拿俸禄不干事,是不是要本府去做啊?” 一声吼,所有人都吓得面色发白。 师爷慌忙从袖中取出了携带的验尸笔录,“小的就担心大人要用到,所以一直备着!” 金无数又发了火,“那方才不拿出来,让本府丢了如此颜面?”拿到验尸笔录,还不忘砸了师爷脑门,这才泻火少许。边看验尸笔录,边随着夜凌云往外走。 他倒不信了,林慕白再聪明,还能真破了这连环杀人案?自己为官数十年都看不穿其中关窍,她一个小女子还能翻了天去!今日训他三两句,明日他非得——蓦地,他顿住脚步。 “大人怎么了?”夜凌云问。 金无数面色微变,“还真是了不得!”说着,疾步而去。 夜凌云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金无数,都变得神叨叨的? 到了北苑,林慕白率先去云水的房间,却在门口遇见了刚出来的哑叔。 暗香友好的喊了一声“哑叔”,哑叔也点了点头,含笑指了指里头,而后又拿着茶壶慢慢离开。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哑叔的脸看了一会。 抬步走进云水的房间,林慕白又犹豫了一下,房中无旁人,但这间屋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低眉间,她看见了云水置于床前的绣花鞋,娇眉微微拧 起。 “师父?”暗香上前,“怎么了?” 林慕白将手中的绳索置于案上,“去把所有人都请来吧,记得,如意班的人,一个不剩,让他们在院子里等我。待会我就告诉大家,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包括凶手的行凶动机。” 暗香瞪大眸子,“师父,你查出来了?”顿了顿,她慌忙跑出屋子,“我马上就去!” 倒一杯水,微微抿唇,林慕白轻叹一声,“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然人世间的事,总归是有轮回的。不管怎样,恣意剥夺他人性命,便是你的不是,王法律条,岂能任人恣意妄为。若人人都靠自己的方法来解决自身的仇恨,那要衙门做什么?老百姓,岂非任人宰割?” 放下手中杯盏,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林慕白垂下羽睫,笑得有些无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辰到了,都该了结。”语罢,她起身往外走,“心魔难除,就算逃过一劫,难道便是你想要的吗?” 外头,如意班的所有人都等在了院子里,金无数和夜凌云也赶到了。容哲修则和容盈等在外头,他倒要看看,林慕白所谓的凶手,到底是谁。 站在台阶上,林慕白睨一眼底下的人头攒动,深吸一口气道,“大家都来齐了吗?怎么哑叔不在?” 暗香一怔,“我再去叫一声。” 说着,急急跑开。 欧阳蕾上前,“敢问夫人,凶手到底是谁?为何要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为何不把凶手当场抓住呢?” “别着急嘛!”林慕白看一眼金无数,“昨日我与知府大人说过,若是绳索比对成功,还请知府大人来夜家庄一趟,并且——把方仁杰也一道带来。” “人在外头的囚车上。”金无数道,“你要他何用?” 林慕白似笑非笑,“自然有用,请知府大人把方仁杰带过来吧!” “可他是个杀人凶手。”欧阳蕾心生畏惧。 “有夜庄主和夜家庄那么多护院,又有知府大人在场,你怕什么?”林慕白瞥了欧阳蕾一眼,听得这话,欧阳蕾才算闭嘴不语。 “去把人带来。”金无数道,衙役快速离开。 不多时,手铐脚镣的方仁杰终于出现在众人跟前,不管他是因何原因杀人,付流死在他剑下,却是事实。面露窘色,容色素白,方仁杰站在那里,望着院子里的所有人,有些不明所以。 可他扫 了一遍,没能看见云水,扫两遍,还是没见到云水。 不觉有些慌了神,但也没有问出口。 毕竟他如今的身份,怎好再牵连云水。 “现在可以说了吗?”金无数问。 林慕白点了头,“事情,还是从来时的路上,班主的马车出了事说起。那件事,如意班里谁都不提,而班方问山更是讳莫如深。方问山其实心里明白,马车不会无缘无故出事。最大的可能,是身边的人,做了手脚。如意班不过就是个戏班子,向来以和为贵,不可能得罪穷凶极恶之徒。其实方公子心里也清楚,疑犯极有可能就是高渐。” 一时间,所有人议论纷纷。 “可是班主与高渐——”欧阳蕾顿了顿,不敢去看方仁杰投射而来,狠戾的眸子。 便是一旁的如意班众人,也跟着道,班主与高渐的关系匪浅。怎么可能会是高渐做的。 “都别吵了!”夜凌云一声呵斥,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林慕白继续道,“正常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可若高渐心生异样呢?班主好男风,狎戏戏子,却不代表这戏子也愿意与其天长日久。方问山豢养着高渐,可高渐却偷偷爱上了别人。可高渐也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离方问山的手掌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方问山,他便能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了。于是他破坏了方问山的马车,想让方问山在来夜家庄的路上,死于非命。可惜,他失败了,方问山早有防备。” “你胡言乱语什么?”方仁杰怒斥,“我爹都死了,你还要败坏他的清誉。” “你给本府闭嘴!”金无数冷然,“来人。把他嘴堵上!本府听得心烦!”音落,便有衙役上前,二话不说往方仁杰嘴里塞了布条,除了呜咽,他再也发不出抗议的声音。 下意识的捏着晴明穴,林慕白道,“很可惜,高渐还没动手,就被方问山杀死了。” 音落,众人哗然。 金无数瞪大眼眸,“你是说,高渐是方问山杀的?” “我测算过,方问山的身高,伸出胳膊从高渐身后环抱,刚好能构成高渐锁骨处弧形血荫。何况,除了方问山,谁能靠近高渐,还能在高渐毫无防备一点都不挣扎的情况下,抱住他?那是死神的拥抱,也是高渐最后的拥抱。”林慕白声音微沉,“只是方问山没想过,高渐在马车之事失败过后,已经放弃了杀他的念头,反而想自尽以求解脱。” 暗 香带着哑叔,听到这儿不觉愣住,“师父的意思是,在班主进来之前,高渐就已经准备自杀了。” “所以,方问山没能察觉到桌案上的毒酒。”林慕白笑得凛冽,“更没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又有人进入了高渐的房间,将计就计,把一张纸条塞进了高渐的手里,开始了连环杀人的大计。”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林慕白慢慢道来,“第二个是方问山,他没想到凶手会将计就计。对方知道方问山武功太高,在夜家庄内一旦动手,必定会惊动夜家庄的护卫,所以干脆把方问山引出去。当天夜家庄的护院没人看到方问山离开,所有人都是到了第二天才知道方问山失踪之事。没有人发现,火盆里有纸张燃烧过的灰烬。我仔细的查验过,当天夜里的书案上,没有书写过的痕迹,笔墨纸张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火盆里的纸张,很可能来自外头。” “既然是外头来的,那跟方问山的失踪联系起来,就成了鱼饵。因为这个,方问山才离开夜家庄,说明纸条上写的东西,很有可能威胁到了方问山。所以他才会避开所有人,一心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凶手没能杀了方问山,反而让他跑了,此后下落不明。” 欧阳蕾骇然心惊,“你是说班主还活着?” 林慕白笑而不语。 “可是师父,你怎么知道班主武功高强呢?”暗香问。 “因为在方问山的身上,隐藏了一个秘密,事关十多年前的往事。”说到这儿,林慕白看见方仁杰的眼底,骤然迸射出异样惊惧的光芒,好似被人揭开了短处,撕开了苦心遮蔽的皮面,让血淋淋的一幕,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众人跟前。 敛眸,望着哑叔,林慕白笑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尘封的往事,可有些事情,是见不得光的。” 夜凌云骤然盯着她的脸。而后快速收回视线,下意识的僵冷了容色。 “师父,我越听越糊涂了。”暗香撇撇嘴上前,“什么秘密,能让班主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也要出去呢?再者,师父说班主武功极高,那对方岂非也要很高的武功,才能杀得了班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慕白笑了笑,“哑叔,你说对吗?” 哑叔愣了愣,痴痴的笑着,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那天夜里,方问山和凶手都受了伤,方问山就此逃走,但还留在邯阳城里,等着伤势好一些。便回来杀死那人。”林慕白看着夜凌云,“夜庄主 应该很清楚,方问山的真实身份。不然,就让夜庄主来告诉大家,如意班的班主,到底是什么人。” 方仁杰慌了神,惊慌失措的望着众人,他想开口说话,可嘴里塞着布,他又不敢喊出声来。 夜凌云轻叹一声,“十多年前,有两人号称江上双虎,左右肩各纹一只吊睛白虎。这二人杀人不眨眼,犯下不少恶事。当年成灭了一个庄子满门,后得王航生巡抚接手此案。哪知这巡抚不慎溺亡,此事便不了了之成了悬案。这二人,一人名叫方问,一人则唤付奎。” “没错,就是这二人当年做下的恶事,才有了今日如意班的恶果。”林慕白接过话茬,冷眸微挑,望着垂眸不语的方仁杰,缓步走过去,伸手扯掉方仁杰口中的布,“方公子可有什么要解释的?这些事情,但凡上了年纪的,都能知道一些,夜家庄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调查这些事根本不费多少气力。” 方仁杰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唇线。 “那么说,班主就是当年的江上双虎——方问?”欧阳蕾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谁都没想到,看上去举止轻慢的班主方问山,竟是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林慕白点了头,“没错。” 方仁杰重重合上双眸,“你们说的都没错,我爹和付流的父亲付奎,确实——可他们如今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改邪归正,为何、为何还是不能放过我们?” “因为,冤有头债有主,父债子偿。”林慕白说出这番话时,方仁杰骇然瞪大了眸子,眸色猩红如血,“到底是谁?给我站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有本事都冲着我来!我就是方问的儿子,不是要父债子偿吗?我在这里,我方仁杰就站在这里,给我出来!” “师父,到底谁是凶手?师父,我还怕。”暗香只觉得脊背发凉,面色微白,整个人都瘆的慌。尤其是方仁杰这一吼,院子里的人都跟着慌乱起来。 林慕白握住暗香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别怕。”而后松了手,缓步走到哑叔跟前,笑得有些刺眼,“我看哑叔颧骨青赤,额带虚汗,乃淤血在身,气血损伤之症。只怕是饱受金创之苦已久,不知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哑叔咿咿呀呀的摇着手,而后一脸惊恐的望着众人。 欧阳蕾冷笑两声,“夫人就这点本事吗?你看看他,都老成这样了,还能杀人吗?又哑又老,最多跑跑腿,你说他是个从犯我兴许还能信你,你说他杀人——哼,打死我都不信。” 听得这话,暗香道。“那打死你算了,师父说是,那就是!” “你!”欧阳蕾冷嗤,哼哼的别过头去,一脸的不屑一顾。 金无数也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佝偻着腰,看上去犹如耄耋老人的哑巴长者,竟然就是凶手?心道,该不是这林慕白找不到凶手,所以胡乱拿人滥竽充数吧?想了想便走到夜凌云身边压低声音道,“若是真找不到凶手,也让她找个看得过去的,找个七老八十的哑巴老头当凶手,就算本府呈报刑部,人家也未必会信啊!虽然你夜家庄有的是钱,可钱也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夜凌云点了点头,“我明白。”说着便朝林慕白走去,“慕白,凡事都讲个证据,你——” “哑叔敢不敢让我探脉?”林慕白笑问。 哑叔红了眼睛,扑通就给大家跪下,不断的磕头求饶,看上去极为可怜,好似林慕白何其十恶不赦,恃强凌弱。林慕白便站在那里,做戏做全套,慢慢看他做完戏就是。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夜凌云竟然也不信她。 望着夜凌云走到自己跟前,带着少许为难的模样,林慕白的心突然就冷到了极点。 “好了慕白。”夜凌云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交给知府大人吧!” 林慕白冷笑两声,“连你也不信我?” 却有一道身影自半空掠过,林慕白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然被拽到了容盈怀中护着。痴傻的男子,用一双充满敌意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夜凌云。那是野兽的光芒,而非人类之瞳。带着嗜血的颜色,几欲将人拆骨入腹。 美眸微敛,林慕白抬头迎上容盈的眸,他似有所感知,低头朝着她微微挤出僵硬的笑,含糊不清的唇中,匍出轻柔的字眼,“馥儿——有——我——” 心,突然颤了一下,林慕白只觉得鼻子骤然一酸,不自觉的笑得如花绽放。 暗香快步上前,扫一眼众人,“师父行医救人,绝对不会无赖好人,你们不信,我信!”说着走到哑叔跟前,叉腰怒斥,“师父的意思,是说你身上有刀刃之伤。你既然想证明自己是冤枉的,那很简单,退了衣裳咱们验一验。再不济,就寻个大夫过来瞧一瞧。如果没有伤是师父诊断失误,那我替师父给你跪下,磕头奉茶认错!我暗香一言,什么马都难追!” 这话一出口,谁都没有作声,只各自面面相觑。 “好!好一个饱受金创之苦!”拍手叫好声,渐行渐近,容哲 修坐在明恒肩头,悠然自在的行来,居高临下的俯睨所有人,“一个蠢,两个笨,我早就说了,你们师徒两个不必多管闲事。反正是如意班的事,死就死吧!死绝了也与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如今倒好,被人质疑,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啧啧啧,真是活该!活该啊!” 夜凌云本想将林慕白拽回来,可听得这话,难免脸上一热。口口声声庄主夫人,临了,伤她的人也许就是自己。他竟然发什么懵,竟然蠢到不肯信她。 金无数自打容盈现身就开始打量,最后盯着容哲修看了半晌。头戴紫金冠,这样气魄不凡的小孩子,只怕非寻常人家。何况——额头虚汗涔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跪了下去,“下官金无数,参见恭亲王殿下和世子,千岁千千岁!” “金无数,本世子最近缺一对手球玩,我看你这一对白眼珠子倒不错,要不要抠出来送我,等我玩腻了再还你?”容哲修坐在明恒肩头,惬意的晃动双腿,一脸稚嫩,可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下官不敢!”睨一眼身边不知所措的衙役们,金无数当下急了,“蠢货,这是殿下和世子,还不快点跪下行礼,不要命了!” 谁人不知恭亲王的大名,深得帝君宠爱,若非天性不足,只怕这太子的位置——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的人,齐呼千岁,愣是不敢有人吭声。没听容哲修说吗?他想挖人眼珠子玩,哪个不怕死的,还敢往前凑? 夜凌云是最后一个下跪的,几乎是僵直了身子,才徐徐跪下。垂眸的那一瞬,眸中狠戾,袖中双拳紧握。 “都起来吧!”容哲修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因为——来接自己的人,很快就会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想知道这案子的最终结果。连容哲修都好奇,凶手到底是不是这个看似无害的老者。 哑巴凶手?真稀奇! 金无数拭汗起身,“谢世子,谢殿下。” “还愣着干什么?扒衣服啊!”容哲修突然就生了气,翻脸极快,“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吗?朝廷养你们这帮废物做什么?” “是是是!”金无数慌忙转身,“还不快上!” 衙役快速包围了哑叔,哑叔一直跪在地上,终徐徐站起身来,却始终垂着双眸,一副凄楚的模样。教人看不清眸中颜色。瘦如枯槁的手,慢慢伸出去,在众人的视线中,一步一顿走向林慕白。意思是,可以请林慕白为其诊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离开容盈 的怀抱,缓步走过去,伸手扣住了哑叔的腕脉。蓦地,眉睫陡然扬起,“你是女的!”音落瞬间,脖颈陡然一紧,哑叔的胳膊已经勒住了林慕白的脖颈,冰冷的短刃快速架了上去。 “住手!”夜凌云一声低喝,却停住了脚步。 短刃划开了林慕白的脖颈肌肤,有少许鲜血沿着脖颈蜿蜒而下,在雪白的肤色上,显得尤为触目。 容哲修快速从明恒肩上下来,明恒下意识的挡在他跟前。他的责任就是保护容哲修周全。再看自家殿下,一双眼珠子,都落在了林慕白身上,恨不能把所有的危险,都为她当场撕碎。 “你是女的!”林慕白低哑冷笑,“改不了声音,就干脆不说话,没有喉结就带着围巾,佯装脖颈受过伤。蛰伏如意班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人戳穿你的身份,你还真是了不得!” “如意班?”哑叔终于开了口,满是褶子的脸上,漾开极为讥讽的冷笑,“狗屁的如意班,这就是个贼窝子。如果不是当年昧着良心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方问山和付流能有今时今日,能有如意班吗?我就是要让他们尝尝,死亡的滋味。” 方仁杰咬牙切齿,“你把我爹藏哪儿去了?你把他怎样了?” “你爹?”她大笑,笑声尖锐刺耳,却因为激动,而让搁置在林慕白脖颈上的刀刃,越发进了少许。 林慕白娇眉微蹙,愣是没敢吭声,只是将视线安然落在眼前的容盈身上。 他那双猩红如兽的眸,让她心中难安,生怕他会就此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所幸——见血的傻王爷,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也在害怕,害怕她会就此死去。 “你爹就是个杀人恶魔。”哑叔切齿,“他杀了多少人?他死有余辜!”转而望着林慕白,“你说的一点都没错,高渐是死在方问山的手上。而我将计就计,便将纸条塞进了高渐的手中,模糊众人的视线,制造了这桩杀人连环案。可那又怎样?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从始至终,除了方问山,谁的生死都与我无关。” “你杀了我爹?”方仁杰嘶吼。 哑叔笑得凄厉,“想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横竖我都是要死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得被我用野兽夹子打伤,那夹子上淬了毒,他动弹不得,最后被我放了把火,生生烧死。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临死之前的痛苦,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冤魂,回来报仇的畅快淋漓。” “你杀了方问山?”金无数一怔。 ☆、第43章 仇难平 当熟悉的倩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之时,四下万籁俱寂,好像时间也都在此刻停止。一道道灼热的视线,悉数落在云水的身上。那一刻,所有人都开始相信,林慕白是对的。 可是对了又怎样,如今的林慕白,就在哑叔的手里。 不,不该喊哑叔,她不但不哑,也不是男儿身。 真实身份,有待揭开。 “够了,别再杀人了。”云水垂眸,语音暗哑,带着清晰可见倦怠与无力。 “你真的没中毒?”欧阳蕾瞪大了眸子,却不敢轻易上前,要知道林慕白还在刀口上呢!她可不想自己凑上去,变成第二个人质。 云水没有答话,可是她的出现,足以抵消了所有对林慕白的质疑。 “不,不可能,我爹失踪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坐在房间里一夜,你怎么可能——”方仁杰不信,打死也不信。云水弱质纤纤,怎么可能和别人一起合谋杀自己的父亲? 他不信,如意班的那些人也都不太敢相信。平素的云水,温婉知礼,对待每个人都是浅笑盈盈的和气。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又生得如此清秀容貌,换谁都会动心。 可是事与愿违,这世上往往你觉得最不可能的,最容易出现,打破所有人的幻想。这就是现实,残忍的现实。所谓毁灭,就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单凭一个女人,是杀不了你爹的。”林慕白面不改色,“可是有了两个人,把握就会大很多。” “你出来干什么?”哑叔嘶吼,“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事都是我安排的,跟她没关系,你们放了她。要杀要剐,冲着我来!我这条命横竖是要送在这儿了,你们何苦再害了无辜的人?云水与此事无关,都是我做的。放了她,我死!” “娘!”云水走到跟前,扑通就跪了下来,“你别再杀人了,夫人跟此事无关。她是个好人。爹的仇已经报了,你都已经杀了方问山和付流,方仁杰——”她回头泪如雨下的望着方仁杰,“他都已经成这样了,您就高抬贵手,别再伤及无辜了。娘——”云水声声凄惶,“我们已经害死了不少人,虽然高渐和付流都非你我之手杀死,可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负罪太深,你可知我夜夜辗转难眠?我害怕。” 林慕白觉察到脖颈上的刀刃,力道稍减,跟前跪着的云水,因为垂头哭泣,瘦弱的双肩止不住颤抖。 终于,传来刀刃落地之声。 咣当 一声,刃口还染着林慕白的血。腰间一紧,林慕白愕然,只觉耳畔有云水之母一声低喝,一记云水的泣喊。便已被人打横抱在了怀中,稳稳的落在了容哲修身边。抬眸,迎上容盈微红的瞳仁,眸中惧意未散,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她再丢了。 脖颈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上了他的胸口。 林慕白的眸微微泛红,敛眸垂头,深吸一口气轻语,“放下我吧,我没事。” 他却加重了拥抱的力道,狠狠摇头。 “我真的没事。”他不允,她也不强求。干脆老老实实的将略显沉重的脑袋靠在他肩头,俨然夫唱妇随之态,一眼看去若夫妇般的鹣鲽情深。却让夜凌云握紧了袖中双全,眸中恨意阑珊。 “其实那天晚上,方仁杰看到的,只是云水自己剪出来的剪纸人影。你们都忘了吗?这可是云水最擅长的事情,剪出一个自己,对她而言,根本不难。烛光下,剪影能无限放大,外头看上去,与真人无恙。”林慕白靠着容盈,慢慢悠悠的说着。 暗香在旁,担虑的望着林慕白脖颈上的伤,想了想赶紧转身回房去拿药箱。 夜凌云瞧了管家一眼,管家急忙退开。 这一幕,当然逃不过容哲修的眼睛,朝着明恒使了个眼色,明恒悄无声息的隐没人群。 “剪影?”方仁杰僵在当场。 云水泪流满面,哑叔就在她怀中,嘴角淌着血。挨了容盈一掌,伤及肺腑,自然不轻。如今也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云水怀中,一双恨意之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方仁杰。 林慕白从袖中取出兰花木簪,“这枚簪子是从高渐的房里拿来的,是高渐亲手雕刻的,准备送给云水的。上头的火花兰,是以云水的剪纸为模板,精心雕刻的。” “高渐?云水?”方仁杰无法接受,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没想过,自己与付流明争暗斗了那么久,最后云水和高渐竟然还有私情。并且,云水还利用高渐,来达到自己报仇的目的。 “云水,是你自己说,还是我继续替你说?”林慕白觉得有些累。 许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温暖得人都起了困意。 云水潸然,“高渐是个好人,他其实早就知道我是来报仇的。虽然表面上,他处处与我不对付,实则是为了保护我。因为他一直在方问山的掌控之下,是方问山养的户奴,他担心方问山如果察觉,会对我不 利。他太了解方问山的为人,心狠手辣。” “我喜欢他,他也是真的喜欢我。他知道我想杀了方问山,于是在来夜家庄的路上,他决定放手一搏,弄坏了马车,想直截了当的杀了方问山。我没想过他会这么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娘说让我好好利用,利用高渐来对付方问山,可我不答应。” “马车之事失败后,我知道他必定会引起方问山的怀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便他身临险境,我也帮不上忙。所以我们约好了,既然方问山死不了,那我们就一起私奔。什么仇恨,对我而言,我看不见摸不着。可我没想到,娘会把醉三给他,让他杀了方问山。” “高渐很聪明,他知道他的存在只会拖累我,他也明白方问山是什么人,警惕性何其重。方问山,是绝对不会喝下毒酒的,所以他根本没打算杀任何人,他只想自己解脱,也为我解脱。可我们谁都没想到,我娘——”她落泪,“竟然偷偷的告诉了方问山,那一夜高渐要与人私奔的事情。” “方问山不知道是我,却在高渐自尽之前,杀了高渐。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自然要为高渐报仇,所以我娘说的任何要求,我都应了下来。方问山失踪那夜,其实是被我和我娘引出去的。我往他的门缝里塞了纸条,就悄悄的去了既定的地点,与我娘设了陷阱。” “可我们没想到,方问山的武功那么高,还随身带着匕首。我娘挨了一刀,受了伤,方问山也讨不了好,但还是逃脱了。那天夜里我是故意跟付流吵架的,借此让付流离开了北苑。我知道方仁杰在外头,我既想走又想留下时间证人,就留了自己的剪影摆在烛光前,看上去就跟我坐在桌案前,等付流一样。” “其实那天晚上,是我拦住了付流,我们在外头——”她顿了顿,长长的羽睫垂落着,有晶莹的泪珠沿着根根分明的睫毛,滴滴坠落,“于是方仁杰就会认为,我一夜都在房中,而付流一夜未归。便是来日有人问起,他也能为我辩解,让我与此事脱离任何关系。” “那些纸条是什么缘故?”欧阳蕾低问,“为何每个人死,都要有纸条呢?” “那是我娘,想保住我。她早就打定了鱼死网破之心,所谓的高山流水,只是让大家都以为我也是目标之一,如此大家才不会对我起疑。前期我能成功蛰伏,后面我能成功的洗清嫌疑。”云水抱着面色惨白的母亲,泪如雨下。 “那琴声呢?”容哲修问,“为何杀人还要弹琴呢?” “因 为我娘想把所有的事,都牵扯到付流身上。高山流水,其实也是在告诉大家,我是最后一个要被杀掉的人。不然,大家猜不到纸条的意思,我娘的苦心就白费了。”云水笑得凄然。 林慕白扬眸,“那琴不是付流弹的,是你吧?” “是我。”云水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以为,只有付流会弹琴,所以琴声起,人死。就意味着。付流跟此事有着莫大关系。其实,是你想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付流身上,因为你们知道方仁杰冲动的性格,知道如果方问山出事,方仁杰一定会第一个怀疑是付流。鉴于二者父亲的恩怨,方仁杰也有理由相信,付流会杀方问山。”林慕白扭头望着他,“当年虽是伙伴,可是一旦安定了下来,就会害怕对方有朝一日出卖背叛自己。那些尘封的秘密和往事,就像毒瘤一样会越来越大。怀疑和无止境的猜忌,终究让你们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方才我如果没来,你们就应该已经远走高飞了。” 云水重重合上双眸,泪已经逐渐干涸。 “为什么?”方仁杰落泪。 “因为我娘要为我爹报仇,她找了你们,已经太久太久了。我们,都没有时间在虚耗。”云水容色迟滞的望着方仁杰。“我不叫云水,我姓王,现在你明白了吗?我爹就是当年被方问和付奎害死的王巡抚——王航生。所有人都说我爹是溺亡,可我娘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祖上是渔民,常年水里来水里去,怎么可能小小的一条护城河就可以溺亡?” “娘说,那一日灯会,画舫轻摇,风光极好。可是我爹看到有人溺水了,就赶紧去救人,顾不得脱衣裳,顾不得喊人,自己跳了下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上来。我娘,拦都拦不住。我爹的尸体被捞上来之后,仵作说溺亡,我娘不信,想去击鼓鸣冤。可刑部来人,给了抚恤金就要我们闭嘴。” “娘知道,这是有人通了上头,肯是拿钱买了人。我爹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还因为正直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还有人拍手叫好,说我爹死的好,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我娘就拿着钱,带着刚刚周岁的我,走得无影无踪。因为她担心,我们也会被人杀死。” “那段时间,娘花白了头发,极好看的容色,也变得憔悴不堪,布满了皱纹。短短数年,就如同老妪,再也不是当初美丽的巡抚夫人了。因为哭得太多,娘的嗓子都哑了,有时候说着话突然就断声了。大夫说,娘是忧郁成疾,伤了了喉咙。” “在我八岁的时 候,娘走了。把我丢在一户农家,走得无影无踪。我知道,她不是不要我,她是要为爹去报仇了,可她不愿我跟着,因为我太小会拖累她。” 听到这儿,所有人都垂眸轻叹,不免扼腕。 “沅河决堤,养我的那户人家都死了,剩下我一个人漂泊。可我没想到,还能遇见我娘。也许是冥冥之中,我爹也要我为他报仇,他死得冤,怨气难消。”云水抱紧了自己的母亲,“我认出了我娘,我娘也认出了我,母女天性那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事实。” “方问山是我杀的,跟云水没关系。”苍老的女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女儿怀里,比身体更虚弱的是灵魂。她已经报仇了,方问山死她手里,死得那么惨,她无愧与自己的夫婿,却愧对自己的女儿。这场恩怨,是她亲手把女儿也一起葬送了。 “该死!”方仁杰骤然腾空而起,几乎是拼尽全力。即便手铐脚镣,他的愤怒也足以忘却一切,沉重的铁链。狠狠的朝着云水怀中的哑叔甩去。 “娘!”云水惊呼,以身覆之。 “云水!”林慕白一声喊,却见靠得最近夜凌云压根没有要出手拦阻的意思。这些衙役,本就不是方仁杰的对手,而夜家庄的护院,没有夜凌云的吩咐,自然不会插手。 “不许杀——”金无数来不及喊。 沉重的链条已经甩在了云水的脊背上,一口嫣红的鲜血喷在了她母亲满是褶子的脸上。王夫人翻个身,惊恐的抱着自己的女儿,歇斯底里的嘶喊着,“云儿?云儿?!” 方仁杰身子一颤,神情骇然,即刻被衙役摁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抬头,是云水满是鲜血的容脸,她扬起释然的微笑。“娘,把解药给庄主夫人吧!我终于可以——不再为仇恨而活。” 那笑容,看在方仁杰的眼里,一如初见,却痛彻心扉。 美眸,合上。 再也没有睁开。 金无数轻叹一声,“王夫人,你满意了吗?” 换来的是,凄厉的哭喊声,声声断人肠。 如意班曾经怎样的辉煌过,高渐也曾是让人欣羡的一等一名伶。可谁知道,最后的最后,如意班到底树倒猢狲散,以后再也不会有如意班了。 在一处荒地,衙役找到了方问山被烧成一团的尸体,距离骨灰还差那么点火候。与泥土混在一处,早已不成样子。但到底还是找到了! 方问山固然是心 狠手辣的,没被王家母女杀死,还敢潜入夜家庄准备杀死云水。可他也明白,这桩案子必定是自己的旧仇,而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允许他揭开过往伤疤,所以只能悄悄的来杀人。 很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忘了自己老了,再也不似当年的血气方刚。没想到,杀人不成,反而被追出来的王夫人设计杀死。不得不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场精心布置的连环杀人案,到此告一段落,剩下的就该是金无数的事。夜凌云唯一没弄明白的是验尸簿上到底写了什么,等到金无数打开来,夜凌云才知道,原来林慕白从离开就怀疑方问山没死,也就是从方问山来杀云水的那时候起,林慕白就已经怀疑云水是凶手了。 直到确定了方问山的身份,林慕白便猜到,这是一场谈不上对错的寻仇之杀。 好在王夫人最后遵循了云水的遗愿,把醉三的解药交了出来。醉三其实是当年那庄悬案的证物,被王巡抚无意间带回了家,并且千辛万苦寻了醉三的解药,以备不时之需。在王巡抚死后,醉三就落在了王夫人的手里。当所有人都以为物证消失的时候,却忘了王夫人手中的醉三。她曾经想过,要用醉三来了结自己的性命,可叹终归仇恨胜了一切。 房间内不见暗香,林慕白蹙眉,想着这丫头方才见自己受伤,应该不会走远,难不成去药房了?外头的路暗香也都认得,应该很快能回来。 思及此处。林慕白悬了心,但面上依旧佯装无事。 “很精彩。”容哲修瞧着她脖颈上的伤,“看样子,你也得养一养了。”他吃着切片的苹果,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诶,你是怎么想到那么多的?为何我都没发现?还有啊,你怎么知道方问山第一次没死?” “那具尸体,肩膀处有个斜面的茧,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一般都是骑射军才可能出现的痕迹。每个人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习惯,骑射军长年累月背着箭筒,所以茧会从肩膀处一直延伸到腋窝底下,而且拇指的指腹处,也有因为长年的弯弓射箭,留下划痕或磨出来茧子。”林慕白坐在镜子前头,小心的擦拭脖颈上的血迹。麻利的上了止血散与金疮药。 “那你怎么知道云水会弹琴?她可一次都没在人前摆弄过,如意班的人都不知道,何况是你?”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本来就长得马虎,如今还折了脖子,真是越发难看。也就我爹够傻,能看上你。” 林慕白已然习惯,也不以为意,在脖颈上缠了一圈 绷带,“那次我去给她诊病,看见她指尖的伤,说是瓷片划伤,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那是被琴弦所伤,我诊治过的病人不在少数,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我还当什么大夫?” “那你说王夫人饱受金创之苦,你该不是跟你给人看相一般,是随口胡诌,用来投石问路的吧?”容哲修好奇,看人还能看出那么大毛病,他还真就不信了。 闻言,换林慕白嫌弃的打量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寻医问药,自然是要望闻问切。望,那就是面色眸色还有人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神态,闻——”她顿了顿,“窃师学艺可不好!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便如同看人手相,其实也是诊病的一部分,我哪日在码头说的话,都是真的,可不是信口胡诌的。那人眸色浑浊,眼白泛黄,看上去年轻,其实腑脏已经出了问题,问题在肝那是事实。” “我为其看手相,是想进一步确定自己的推论。一般背夫的茧子都以指节上居多,可他是在掌心,那是长年累月握着东西用力,才会造成这一的茧子。那你说,不是背夫的背夫,跑到码头上鬼鬼祟祟的,是为了什么?”林慕白反问。 容哲修一句都答不上来,狠狠吃着自己的苹果。 他心中安慰:肯定是门牙落了,才会说话漏风,才会说不过这狗屁大夫。 “不过,还是要谢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林慕白望着容盈,他一直坐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为自己疗伤包扎。他帮不上忙,也不懂帮忙,只静静的坐着。 待她回头时,他随即笑了。 “真是——”容哲修别过头去,暗道:有了女人忘了儿子,真没义气。 暗香还没回来,林慕白有些担心,她不怕暗香迷路,只怕——夜凌云会做手脚。夜凌云此人行走江湖多年,做什么事都是悄无声息的,可以不计手段,只求目的达成。 “我去荷园那头看看。”林慕白起身。 “你是想去找夜凌云?”容哲修一字一顿。 林慕白点了头,“看住你爹,我很快回来。” “我们很快就会走,你确定还要跟我们一起吗?”容哲修问,五月在门外凝眉。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慕白拂袖而去。 柳色青衫,越走越远。 五月这才踏入房间,“世子,明恒也没有回来。” 容哲修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闹出事来,就热闹了。刚弄了一出庄 主夫人神断连环杀人案,再来一出庄主自导自演的好戏,那可比看戏来得更有趣。” 闻言,五月不语。按理说明恒追着暗香过来,应该早就回来了,如今还没见到人影,估摸着要出事。 且说荷园那头,林慕白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问了问林婉言的情况。 “为何不进去?”夜凌云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眸色灼灼的盯着她。 林慕白也不看他,只是退开半步,“没什么,既然人醒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告辞!” 她掉头就走,却听得身后的夜凌云幽幽道,“你打算一个人走吗?小徒弟不要了?” 羽睫陡然扬起,回眸间四目相对,各自凛冽。 行至荷园僻静的亭子里,看一眼不远处盈盈风动的绿荷,林慕白眸色幽沉,“你想怎么对付我都不打紧,放了暗香,她与我们的事毫无关系,也不该被牵扯其中。” 夜凌云端坐亭内,伸手拂过身边的位置,“坐下说吧!” 吐出一口气,林慕白淡然坐定,眸光望向别处,仍是不去看他,“这么做有意思吗?” “生气了?”夜凌云问,“我没救云水,你觉得很失望,所以才会生我的气?横竖都是杀人死囚,早晚要死的,还不如现在死得痛快,就不必过堂了,不好吗?” “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旁人的生死?”林慕白睨了他一眼,“再说,我为何要失望。救不救人在你,我无权置喙你的仁义道德。我只想带回暗香,离开夜家庄,就此而已。” “离开这儿,跟恭亲王走?”夜凌云口吻冰冷如刃。 “跟谁走,是我的事。”林慕白回答得很清楚,没有半点犹豫,更不见半分眷恋。所有的眷恋,在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消耗殆尽,再也不复存在。 夜凌云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笑出声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不喜欢不认定的事,永远都是一口回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以前如此,如今还是没有半点改变。你说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过去发生的事情,那我就自己去找答案。”林慕白起身,“记得把暗香毫发无损的送回来,否则我会恨你,也不会放过你。” “你就不去看看她?”夜凌云问。 “看了又怎样?看一眼,能让她长寿十年,还是能让我自己长命百岁?既然都不能。看了也是两两相厌,何必呢?”林 慕白深吸一口气,“林婉言如今是你唯一的妻子。”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书信,递给了夜凌云,“既然你不肯,那让我来。反正你我之间,总要有人先踏出这一步的。” 信封上,休书二字娟秀而清晰,却如刀刃狠狠剜心。 夜凌云骤然起身,眸子瞬时冷凝如霜,“休书?” “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不肯写休书,那我就休夫。横竖,只是要个书面证明罢了,你休我可以全了你夜家庄的声誉,顾全你夜凌云的名声。若你现在觉得难堪,还是可以补一份给我,这份我自己收回。”林慕白一脸的淡漠疏离,两人已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时隔多年,人心早变。 “你就那么想走?我待你不好?还是说,你爱上了那傻子?”夜凌云上前一步。 林慕白蹙眉,已然做好了退步的准备,“是,我想走,离开夜家庄,离开你,离开林婉言,离开那一年的虚假记忆。我要去找自己真实的记忆和过往,而不是被你混淆得真假难辨。囚徒般的生活,非我所想,也非我所要。林婉言喜欢你,也值得你去珍惜,大家各自保重吧!” “林慕白!”夜凌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林慕白咬牙挣脱,眸色陡沉,“我没有第二颗醉三的解药再救她!夜凌云,我们三个之间到底隔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和林婉言肯定都心知肚明。既然你不想我知道,就永远都别让我知道。” 这话,让夜凌云稍稍一怔。他们三个之间隔着的,何止是情感,还有利益。可有些话,他是真的不能说,也不能再让她知道。 “无话可说了吗?”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还有继续的必要吗?你留不住我,不管是人还是心,夜凌云,我一定要走。” 语罢,林慕白转身就走。 “她的生死对你而言,是一种负担,就算你救了她,她也不会感激你。慕白,若你回来,我可以答应你,让她从此消失,放弃那些虚无的东西。”他说得很轻,很冷,也很绝。 顿住脚步,林慕白娇眉陡蹙,“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旁人的生死不过是儿戏,可在大夫的眼里,你们便是十恶不赦。她再不济,也为你生儿育女,我再好也只是局外人。夜凌云。醒醒吧!我救她,压根没想过她会感激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觉得舒坦。不管是谁,欠的债就该还,这才是天公地道。把暗香送回来!” ☆、第45章 我爹喜欢 “五叔不必讶异,我爹如今只对小白感兴趣,也许是他们的缘分吧!”容哲修已然习以为常,“其实这样也好,爹不知冷不知热,像个木头人一样过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像个人了。”说这话其实也不无凄凉之意。 一个要活成木头人,需要怎样的心死如灰。 被容哲修称为“五叔”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沐王——容景垣!沐王之名,人尽皆知,当年新朝初立,在处置前朝皇室的问题上,沐王秉正执法,无作恶之人,哪怕是皇室也都得到了释放。昔年权者,顶多限制自由,却无一人做刀下冤魂。 对于那些要铲除前朝欲孽的党政而言,这种做法是在养虎为患,将来必受其害。 为此,皇帝大怒,训斥沐王不知轻重,大有包庇护短之嫌。 须知沐王生母徐婕妤便是前朝皇宫的洗脚婢,地位卑微,身份卑微,若不是后来诞下沐王容景垣,绝不可能在新朝建立后得封婕妤之位。可因为沐王此举,招致皇帝震怒,以至于连累徐婕妤被打入冷宫。 直到容盈病重,求皇帝大赦天下,免去了不少屠戮,也教徐婕妤重见天日,重新册为昭仪。为此沐王对容盈感激涕零,处处以容盈为尊。只可惜,容盈后来成了痴傻之人,药石罔顾。遍天下名医,也不见好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在今年开春决定,让容盈前往云中城休养,只期许着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能让容盈的心得到开释,能重新恢复过往神采。 如今的沐王容景垣早已不得圣上重用,就像个武将一般被派遣来派遣去,要么对抗外敌,要么去西北苦寒之地镇守边关。他如今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正巧顺路。 “月盈而缺,此生,终缺了一人而不得圆满。”容景垣轻叹一声,瞧一眼林慕白,“也不忌你是谁。但愿有你在,四哥能真的好起来。他这是心病,伤了心的心病,伤太重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 容景垣徐徐上前,拍了拍容盈的肩膀,“四哥,要好好的。” “五叔这是去哪?”容哲修道,“皇爷爷还不肯让五叔回京述职吗?” 闻言,容景垣笑得爽朗,却也带着少许苦涩,“在外漂泊惯了,京城不适合我。再说,你看你五叔这样子,能跟那帮老臣相处吗?三两句不到,你五叔的剑就该出鞘了,到时候你皇爷爷岂可再饶我一回?还是去边关,跟我的将士们一处,才算自在。如今我也没什么心思,我母亲在宫中颐养,而我出 征边关,唯有这母子分离,让我心中不安。再者就是四哥的病,这都病了五六年,何时才是头?” 容哲修长长吐出一口气,“爹这病都那么久了,也不能一时痊愈,可我能等!” “你才六岁,自然能等得!可你五叔我,已然不小了,征战沙场这种事都没有准头,只怕是我等不了。”容景垣轻轻的抚过容哲修的小脑袋,“修儿,能离开京城固然最好,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是修儿,即便离开了,也得打个醒,不可大意。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五叔这般,希望你爹能好起来。” 这话,让林慕白心下微恙。 “修儿明白。”容哲修点头,眸色突然冷了少许。 “父皇母后不管对我如何,对四哥和你总归是最好的,你们如今能依靠的也就是他们。但——人生自古总有死,不能靠别人一辈子。”容景垣话外有话,“五叔这辈子,愿意为父皇开疆扩土,但——也愿意为你和你爹厮杀。肝胆之情,援手之恩,搭上性命也是值得。” 容哲修垂眸不语。 “昨儿个你们找到我的军营,我便使人查过,追杀你们的是前朝余孽党羽,自成——离恨天组织。应是江湖门派的乌合之众吧,为首的似乎是个道人,但到底幕后是谁,尚未可知。”容景垣坐定,把容哲修圈在自己的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瞧了林慕白一眼,“坐吧,说会话,就该走了。” 他的副将及随行军士,和五月、明恒都在外头守着,不许任何靠近半步,所以此处,不怕隔墙有耳。 “离恨天?”容哲修一怔,“那是个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前朝余孽众多,有善有恶,有些人希望能复辟前朝,推翻本朝。”容景垣皱眉轻叹,“新朝初立,有多少势力蠢蠢欲动,这些年我南征北战,平了不少邻国,可是本朝之内还是暗潮涌动。修儿,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对付你们,可想而知是盯上你们了。只是出来了,我就不希望四哥还再回去。那地方,四哥留太多的血泪,真的不该再回去了!” 容哲修突然眨着眼睛问,“五叔,那你见过我娘吗?我娘她到底是谁?” “你娘不是白馥吗?还能是谁?”容景垣被他逗笑了。 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问的是——我娘——”他将视线落在对面落座的林慕白身上,意思何其明显,他还在怀疑林慕白可能是自己的母亲。 因为容盈的表现,让他越发的不解。 一个痴心一人的男子,怎么可能认一张陌生的脸,抵死不放呢?一口一个馥儿,虽是本能,可或许也正因为这个本能,而造就了某些肉眼无法看到的真相。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是看心的。 皮相而已,对于灵魂之爱,早已不再重要。 那是一种,无法磨灭也无法取代的感情与感觉。 容景垣明白了容哲修的意思,终于开始端正的审视眼前的林慕白。眉目之间似乎有几分相似,可容貌却还是有所差距的。当年的白馥,有着倾城之貌,闭月之容,乃前朝亡国帝君的掌中明珠,视若瑰宝。可是—— 深吸一口气,容景垣收回视线,对着怀中的容哲修摇了摇头,“不是她。” “真的不是?”容哲修有些失望。 他什么都有了,不管想要什么,几乎都可以得到,唯独一样。 他没有娘。 从牙牙学语开始,从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可以拥有一切,哪怕做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骑着皇爷爷满御花园的爬,谁都不敢,就他敢! 可他没有娘。 没有生身之母。 太傅教授的时候,也都刻意避开了这个字。似乎所有人,都要把这个字从他的生命里抹去。却不想事与愿违,让他反而记住了刻骨铭心的字眼。 连小猫小狗都有娘亲,他没有。 容景垣心疼了,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娘生得好,你这眼睛和嘴巴,就像她。你看看宫中的皇孙们,哪个能有你这般好相貌?你皇爷爷不是最喜欢你吗?你看你爹如今的痴傻模样,就该明白当年他对你娘用情至深。你娘虽然没了,可若在天有灵,必定伴你左右。” 容哲修还是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痴傻的容盈。 可惜,容盈的一双眼睛,始终落在林慕白的身上。有时候他这样目不转瞬的看,连林慕白都会觉得尴尬,若非知道他的病,这般轻薄之人,她必定教他尝到苦头。 轻叹一声,只叹如今的容盈,真可算得上:得便宜还卖乖。 “我只能停留一会。”容景垣起身,将容哲修放下,“我送你们去单州,到了那儿我就该转向了。军令如山,我皇命在身,不能送你们去云中城。但单州的知府曾经受过我的恩惠,想来会好好招待你们,并着人送你们去下一个州县 。侧王妃苏离约莫已经到了单州,苏家老宅就在那儿。” 容哲修点头,任由容景垣牵他的小手往外走,“走吧,五叔送你们去单州,如此我也才能走得放心。此去单州还有一段路程,由着你们去我还不放心呢!” “五叔是担心离恨天?”容哲修问。 容景垣笑了笑,“离恨天规模不小,这两年我不在朝中也不知这朝中事,不在江湖也不知江湖事,所以能给你们的消息也很少。这夜家庄的庄主,虽然是江湖人也是个商人,但商人多狡黠。言语不可轻信,干脆不问。免得最后,反受其乱。” 容哲修听出了意思,林慕白也心知肚明,容景垣这话,诚然不虚。夜凌云是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否则夜家庄的产业如何能如此壮大? “五叔何时成亲?”容哲修换了话题。 容景垣被逗笑了,“小东西,何时关心起这事了?” “说嘛说嘛!”容哲修偷笑。 容景垣站在夜家庄门口,望着门外的军士们,一声长叹,“四海未定,何以为家?”低眉看一眼容哲修,不禁朗笑两声,“等到天下太平之时吧!” 容哲修点了点头,却被容景垣抱起,坐在了他的马背上。 他的战马。除了他,还没人坐过。当然,容哲修除外,可见他对自己这个小侄子的喜欢。翻身落在容哲修身后,容景垣凝眸去看跪在跟前的夜家庄众人,以及前来送行的金无数和邯阳城乡绅父老。马缰勒起,马声嘶鸣,军队浩浩荡荡的穿过长街,走出邯阳城。 身后,夜凌云冷了眸,冷了心,也冷了自己。 林慕白是与容盈一道上车的,暗香坐在车前,不敢与恭亲王同辇,这是规矩。五月与明恒各自策马,随车而行,与大军一道离开。 “她走了。”金无数道,“到底还是走了。” 所有人都退下,空空荡荡的夜家庄门前,又恢复了最初的门可罗雀。谁也不敢轻易在夜家庄门前逗留,自然要走得远远的。可是她为何也要走得远远的? “我自问,没有待错她。”夜凌云黯然低语。 金无数轻叹一声,“有时候不是待错不待错的问题,是她愿不愿让你待她。她的心如同一块顽石,便是丢入火盆,也不过刹那温暖。火盆里的炭终有烧完的时候,那时候顽石又会成为冰冷的石头。本性难移,你能奈何?” 夜凌云扭头看他,眸色狠戾无温,“天下 之财皆可聚得,何以一人不得?我偏不信。纵是一块顽石,我也能给捂热了。丢入火盆会有刹那温暖对吗?那我便让她此生,火炭不熄。我有倾世财富,还怕烧不起吗?” “不是怕烧不起,只怕你引火***。”金无数仰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空,“她要走,你根本留不住。且不说恭亲王在侧,便是谁都没有,她的心也不会是你的。七年前如是,就算再来个七年,也是一样。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她也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错过了。你要的太多,以至于最后要不起她了。” “我大意了,可我不是有意的。”夜凌云切齿。“是林婉言做的。” 金无数挑眉,“为何你会大意,而当年的某些人,宁死都不肯呢?你想过没有,有时候不是大意不大意的问题,而是心!无时无刻念着的,是她,而你呢?别总想着别人,想想你自己吧!她不选你未必是她的损失,而你放弃也许是她的运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夜凌云杀气腾然。 “我们怎样走到今日,各自心知肚明,我贪财敛财,也不过是为了偏安一隅。可你呢?”金无数冷笑两声,“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管,她能走得远远对她而言,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她不该与你一同再趟浑水,你要做的事自己去做,别拽着她不放,她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人了。” 夜凌云愠色,“她就是她,就算逃到天去,她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她的价值,她的——” “六年前,她已经把命都赔上了,还不够吗?”金无数突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她死过一次了,什么都够了。就不能放过她吗?她现在是林慕白,林慕白!懂吗?她只是个大夫,想不起一切,是上天对她的垂怜,不是惩罚。可你们再纠缠不休,就会变成噩梦,会让覆辙重蹈。她能死一次,也能死第二次。太傅从小看着她长大,甘愿搭上性命救她,就是因为不忍。夜凌云,你们要做梦你们自己去,别扯上她。” 语罢,金无数拂袖而去。 “哼,做梦?是你在做梦!”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搅合进来。想不起一切没关系。我会给她值得纪念的一切。留不住心,也不打紧。那我就要这个人,留住人便是。” 眸子,重重合上,她的笑、她的美、她的天真无邪,一一从眼前掠过。她的泪、她的转身、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狠狠敲击心头,真疼啊! “留不住心就留住人,夜凌云,你还真是了不得,能 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婉言伫立身后,眸中噙着泪,笑得凄然,“那我呢?是不是也该这么做?留不住你的心,就留住你的人罢了!” “林婉言?”夜凌云转身直面,却突然笑了,半带温柔的伸手撩开她鬓间散发,慢慢的拨弄至耳后,“婉言,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也该明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这颗心不是属于你的。还有,孩子的事以后都不许再提。至少在慕白面前,不许多说一个字。我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林婉言被他突然的转变给震住,身子微微僵冷,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夜凌云笑了,笑得这样明媚,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喜欢一个人,不是该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吗?我能等,你也该等。我等她回头,你也该如此。否则,我怎能看到你的真心?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那就该明白我所期许的是怎样的天地。”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只是那东西真的不在我身上。”林婉言深吸一口气,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你该知道,如果我有,我必定不会私藏,一定会送给你。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何况是那些身外之物。可是庄主,如今夜家庄的产业,已经遍布天下,你富可敌国,为何还要——” “钱与权,对男人而言,永远都不会嫌多。”夜凌云笑得凛冽,却骤然将她打横抱起。缓步往庄内走去。 林婉言愕然,当即有些不知所以。 事实上,林慕白没有回来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如此深情,她不知道此刻的他,是不是把她当成了林慕白。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高兴,能成为替代品承受不属于自己的温柔,总好过成为一个路人,承受陌生而凄凉的孤独。 这也许就是林婉言,为何见着林慕白回来,会这般过激的情由。她愿意为爱成为替代品,却无法与真正的那个人,比肩共处。若是连替代品都不能做了,那这辈子活着也不再有意义。 只是她从不敢轻易抬头看他的眼睛,因为她心里清楚,夜凌云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能暖人心的温度。只有在看见林慕白的时候,才会绽放出旬日暖阳。 ———————————————— 离邯阳城越来越远,林慕白心想着,终于可以离开夜家庄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伴随着征西大军的前行,不在任何地方,作任何的逗留,确实极好。 只是这一次离开夜家庄,林慕白只觉得心中不安 ,长久没有这样的惴惴过。上一次是负气离开,无人相随,也无人相识。可这一次似乎多了很多羁绊,再也没有往日的潇洒恣意,不管不顾。 需要顾及的,似乎更多了些。 比如暗香,比如宋渔,比如清河县的一草一木。那毕竟是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于公于私都早已有了感情。一个人寂静不语的靠在车窗处,羽睫微扬的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微微轻颤,若振翅欲飞的蝶翼,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飞出窗外。 这份紧张,悉数呈现在容盈的脸上。他双手托腮,如同孩提般盯着她一动不动。一双略显迟滞的眸,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再也容不下其他。可是她为何不看他呢?他似乎在等,等她回眸一笑。 可林慕白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哪会看他一眼,累了也只是垂眸休憩,并无话语。 车行半道,停车休憩。 这儿是官道,前后无人,唯有大军簇拥。容景垣领着十万大军,离恨天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触霉头。等到了单州,离恨天要行事也只能偷偷摸摸的,何况恭亲王府的护送队伍就在单州等着,离恨天要想再伤人,估计得两败俱伤。 最是无情堤边柳,风过声声诉别离。 林慕白站在杨柳树下,暗香笑着地上水袋,“师父,喝点水吧!” “累吗?”林慕白问。 暗香摇头,“没事,就是师父你的伤怎样?腰上的伤才刚好,脖子又伤着了。”语罢,有些不悦的蹙眉,“都怪那个夜家庄庄主,他——”察觉林慕白垂眸喝水,暗香抿唇不语,自知师父不喜欢她太多嘴。可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师父,你和夜庄主——” “我们已经了断了。”林慕白将水壶递给她。 “他休了你?”暗香一怔。 林慕白轻笑,眸色淡然,风过衣袂,尽显淡泊之雅,“是我休了他。不过是一纸文书,谁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所谓的结果,只是各自天涯罢了!指尖轻掐留条,指法熟练的做柳藤球,在林氏医馆她也喜欢编藤球。 “师父编的柳藤球,就是好看。”暗香笑赞。 容哲修盯着她手上的藤球,微微凝眉,“这是什么?”河边风大,他那没长出来的门牙,关不住齿缝间的风,教人听得何其含糊,说得这般蹩脚。 暗香噗嗤一声,强忍着没敢笑出声来,因为不远处,容景垣已经 渐行渐近。见着容景垣,暗香小心的退后几步,这是礼数,草民与王爷是该有所差距的。 只不过在林慕白的心里,似乎压根没有尊卑之分,也不知她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还是后来养成的不折腰。 乍见藤球,容景垣稍稍一愣,“你这个——倒也精致,唐突问一句,不知是谁教的?” 林慕白握着手中编好的藤球,娇眉微蹙的望着他,“这个还要人教吗?” 言外之意,是她自己学会的。 从她醒来之后,她似乎就会这东西,别的倒也没什么特别。低眉望着掌中藤球,不过是最寻常的小藤球,没什么稀奇的。可容哲修似乎很感兴趣,她便俯身将藤球递给他,“你喜欢吗?” 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球,看这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我爹房间里挂着的好看精致。”话是这样说,却毫不客气的抓了藤球在手,饶有兴致的把玩,“不过我爹的藤球,不许任何人碰,包括我。” “你爹也会?”林慕白看一眼紧跟着自己不放的容盈,人紧跟,视线也紧跟。 “我爹房间里,挂满了藤球,看上去好些年头了,早就不新鲜了。”哪像容哲修现在手中的藤球,因为有嫩绿的柳叶,摸在手中有些毛毛的,绒绒的,软软的。叶片尖锐的地方,还有些刺手,不过嫩绿嫩绿的,格外的好看。容哲修一脸的喜欢,可看向林慕白时,又是一脸的嫌弃。 这小子,一路上行来,可是嫌弃了她八百遍了。 年少傲娇,来日成长了,还不知是怎样的目中无人。 容景垣伸手,容哲修不高兴的将藤球递上。 林慕白有些不明白。堂堂一个皇子,怎么也喜欢玩柳藤球?可容景垣也只是看了一下,似乎他不是很懂,只是还容哲修藤球之后,用一种近乎奇怪的眼神,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眼前的林慕白。 像是要肯定什么,又或者否定什么。 不多时,叔侄两个便走到了一旁,嘀嘀咕咕也不知做些什么。林慕白自然不会问,也不愿追问,他们皇家的事与她何干,她不过就是个女大夫,等到了云中城,取了帝女草为暗香治好病,她就可以放手一切回到清河县,继续做她的赠医施药之举。 林慕白一回头,却见容盈不知何时折了一把柳枝递给她。 “给我?”她微怔。 容盈保持呈递的姿势没动。 林慕白想了想。“你也想要一个藤球?”思及此处,她抿唇接过,他是个痴傻之人,想来这藤球怕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柔软之处。不过,林慕白没想到的是,他痴心爱妻,竟也痴心这藤球。 罢了罢了,也不屑与痴傻之人计较。 三下五除二的编了个柳藤球置于掌心,林慕白伸手递出去,“给,这是你的。” 可容盈死死的盯着她,就这样盯着她,一动不动。她看见他眼底泛着光,也不知是什么光,只是教人看了会觉得有点刺心的疼。风过衣袂,若泥塑木雕,二人保持这僵持的举动。 时间仿佛停止,唯有风过耳畔的呼啸声,撩起鬓发几缕,渐渐教人迷了眼。 她看见他袖中的手,在风中轻颤着抬起,而后慢慢上升到她掌心的高度。终于,伸手去抓藤球。可她没想到,他抓的不是藤球,而是连球带手,一起抓住。虽然抓得不是很牢固,可他的掌劲很大,似乎要把球与她的手都牢牢的黏在自己掌心。 “你做什么?”她蹙眉,不是又发疯吧? 远远的,容景垣与容哲修不语伫立,只是那样看着。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殿下,放手。” 她看见他喉间滚动,却最终抓住藤球,松了她的手。长长的睫毛垂下之时,她看见他捧着掌心的藤球,脸上浮起如获至宝般的欣喜。笑得像个十足的傻子,傻到极点的那种。 “我爹很喜欢。”容哲修走过来,他现在尽量少说话,尤其又是风口上。前门牙掉了,说话漏风,他觉得很愤怒很憋屈,当然更多的是要维护自己这举世无双的世子形象。 怎么能教人看见,没门牙的世子爷! 谁都没有说话,容景垣一声喝,“启程!”军队又开始浩浩荡荡的开拔。 如今的天气有些任性,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如今就成了阴云密布,再走一程拐个弯就下起雨来。夜路难行,可容景垣已经没有时间休息,军队必须尽快赶赴征西。此前在邯阳城已经耽搁了,如今可不能再耽搁,必须连夜赶路。雨夜路滑,小心便是。 大军赶路,又逢着雨夜,没成想身后有不少眼睛盯着。 这些人可谓是阴魂不散,不死不休。 前方不远处就是下坡,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斜坡,斜坡下泛着白光,应该是条河。白日里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夜里必须小心,尤其下了雨。这山势陡峭,也许会有滚石随着山洪滑 ☆、第46章 凌哥哥? 夜凌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不敢置信的盯着黑暗中的身影,“你简直疯了!谁敢动她,我必不会与谁善罢甘休!”语罢,疾步出门。 “现在去也晚了。”那人冷然,“去收尸吗?十万大军,你一人独闯?你确信,还能全身而退?夜凌云,一个女人罢了,你确定要与十万大军为敌?” “她若有事,但愿你别后悔。”夜凌云拂袖而去。 却有黑影快速晃至跟前,口吻幽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悔?本宫为何要后悔?” 夜凌云不解释,疾步离开。 “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掌风凌厉,一掌击去,好在夜凌云快速避开。 那人已经拦在了门口,房中的烛火也因为掌风熄灭。漆黑的书房,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让开!”夜凌云低斥,“我不管你如何对付容景睿,我也不管容家父子是生是死。只有一样,她的命是我,谁都不能碰,容景睿如是,你也一样!”音落,已经出手。 掌风犀利,那人一撇,夜凌云已经破窗而出,飞奔而去。 他走得很急,似乎真的很在乎林慕白。 身后,黑色的斗篷遮去了半张面容,唯有唇角勾勒出的狡黠轻笑,教人心颤。人嘛,有弱点是好的,有了软肋才有机会。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空缺,就看你对这个空缺的在乎程度,够不够达到威胁的地步。 “夜凌云?!林慕白?!”他低吟两句,骤然飞身上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林婉言站在拐角处,笑得凛冽,“死得好!死了才好!死了,就什么希望都可以破灭了。林慕白,你该死,该死了好多年。” 雨下的很大,到了最后竟成瓢泼大雨。马车陷在泥泞中摇摇晃晃的挣扎,后头有军士在推,这儿没有空旷的地方,连夜扎营也是来不及。官道四周都是山泥之地,连个避雨的林子都没有。官道延伸过一线天。经过前方的一线天,不远处便能豁然开朗。 “加快脚步,过了这条山壁就扎营!”这么大的雨,势必无法赶路了,还是先避一避,否则除了什么事,容景垣也担当不起。策马雨中,扭头望着摇摇晃晃往前走的马车,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朝副将道,“去后头看看,别让他们掉队。这雨下的太大,势必无法前行。” 副将颔首,“是,殿下还是进马车吧!雨下得太大!” “我没事,你赶紧去!”容景垣策马伫立,望着长长的军队,蜿蜒在雨雾中。 突然一声轰鸣,容景垣骤然抬头,骇然瞪大眸子。马儿受惊,当下高抬前蹄,嘶鸣尖锐。听得有人惊呼,“山上有人!”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大批的滚石铺天盖地的袭来,直接斩断了山壁的前后路。 马车被阻隔在前方,容景垣被拦在后头,大批的滚石堵住了他的去路。那边唯有少数的军士,可见偷袭者的时间掐算得分毫不差。这火药的用量和准头,简直不可小觑,应该是个老手。 “四哥?”容景垣嘶吼,“剿灭逆党,把石头搬开!若恭亲王和世子有什么意外,提头来见!”他顾不得大雨倾盆,在雨中不断的搬挪石头。可这山中巨石岂是一朝一夕能搬开的,滚下来容易,挪开却何其不意。 厮杀声从那头传来,容景垣红了眼,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去。可悬崖峭壁,就算是爬也未必能爬过去,何况下着雨,山壁湿滑,根本无计可施。 林慕白只觉得马车骤然剧晃,伴随着耳边的轰鸣声响起。她的第一反应,是护住容哲修,而容盈的第一反应是护着她。马车的车轱辘被石头击中,瞬时垮了一半,马车顷刻间倾覆。三人险些从车里滚了出来,幸得明恒与五月以二人之力,硬生生抬起了车架,而后稳稳置地。 车内的三人,这才安然无恙。 “有刺客!”五月低喝,狠狠的剜了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蹙眉,喊了一声,“暗香?” 暗香从泥地里爬起来,马车倾覆的时候,她滚在了地上,一脸的泥泞,“师父?” “如何?”林慕白忙问。 暗香连连摇头,“我没事,可这是怎么回事?” 林慕白回眸,身后巨石堵路,滚石过后,大批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被阻隔在此,后面的容景垣根本有心无力,唯有搬开巨石,容景垣才能施以援手。 “保护殿下和世子!”五月拔剑而出。 明恒拔剑,护住所有人往后退,退到一处崖边巨石旁,一侧是滚坡,“世子小心,雨天路滑,别靠外头太近。这些人根本早有预谋,早早的就在这儿等着咱们了。” “是谁背叛了我?”容哲修切齿。 那头,厮杀激烈。 随行的军士本就不多,十万大军几乎都隔在了石墙后头,如今正在不断的敲打搬运石头,打开生路。只要撑到容景垣 过来,就不会有事。 五月剑剑致命,绝不留情。黑衣人训练有素,将随行的军士们,杀得所剩无几。双手难敌四拳,到底也是落了下风。再耽搁下去,恐怕——谁都保不住。 “明恒,你速去帮忙。”容哲修冷道。 明恒犹豫,“可是世子?” “去!”容哲修不容置喙。 “遵命!”明恒飞身而去。 明恒与五月的武功自是极好,二人相互帮衬,可谓如虎添翼,配合得极为默契。二人各自一掌,将垮塌在地的马车击飞,推向围攻上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瞬时齐刷刷的被推倒在地,或被车身碾压,不少黑衣人更是伤重。 然——马车倾覆的那一瞬,有个东西滚落而出,沾着泥水,疯狂的滚下坡去。 “馥儿?馥儿!”容盈突然像发了疯一般,直冲滚坡而去。 “殿下?”“爹!”林慕白与容哲修几乎同时惊呼。 “师父?”暗香疾呼。 容哲修突然脚下一滑,一个后仰,眼见着要栽下一侧滚坡。 “世子!!”林慕白快速拽住他的手,用力往自己这边拉拽。可也因为惯力,容哲修拽过来的时候,林慕白用力过度,反而让自己的身子往前扑去。这一扑,直接扑到了边缘地带,身子一滑即刻滚下坡。 “师父!”暗香想抓住林慕白,奈何只拽住林慕白的一片衣角。 下着雨,滚坡更滑,根本拽不住。 紧握着衣角碎布,暗香歇斯底里的哭着,“师父?!” “小白?”容哲修也跟着哭了,淋着雨,也吓着了。 “馥儿!”原本抓住了藤球,脸上尽显欢悦的容盈,这下愣了。本就是痴傻之人,如今更是痴傻得厉害,一双眼睛迟滞的搜寻着心中之人的身影。渐渐的,他开始慌了,握着手中的藤球,就好像迷路的孩子,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几乎快哭出声来,“馥儿?馥儿呢?馥儿——” “爹?爹?”容哲修想抓住容盈的手,却不料容盈直接跳下了滚坡。 “爹!”容哲修也想跳,却被暗香一把抱住。 “世子!世子!”暗香哭着喊着,“快点来救人啊!我师父掉下去了,殿下也下去了!救命啊!救命——”喊到最后,暗香都觉得嗓子快喊破了。怀里的容哲修不断挣扎,不断的哭喊着“爹”。 雨 ,瓢泼未止。 林慕白只记得自己滚下山坡,而后便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道阳光刺了眼睛,才幽幽醒转的。置身河岸边,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尤其是额角。林慕白倒吸一口冷气,扶额几欲起身,心中还想着真是命大,这样都摔不死。 蓦地,她骇然怔住,腰间的手是谁的?有满是血污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有耷拉的脑袋,服帖在地,晕厥未醒。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躺在自己身边,昏迷不醒的容盈,突然心中一窒。 他怎么也下来了?是自己跳下来的?还是不小心呢? 心,仿佛瞬间柔软了一处。 是他寻到了她,将被撞晕过去的她拖上了河岸,所以她才捡回一条命。却不知,二人在水里被冲出去多远,如今又身在何处? 指尖,轻柔的撩开他散落在脸上的乱发,林慕白低低的轻唤,“殿下?殿下?”他没有反应。她轻抚他满是泥泞的面颊,声音略带哽咽,“容盈?容盈你醒醒!你醒醒!”脉搏还在,心跳犹存,是晕厥了,别的似乎没什么大碍。他这是跳下来,来找她的吗? 阳光倾泻在他狼狈的脸上,铺就一层金色光辉,耀了她的眼,也让她灼了左肩下方的位置。 长长的睫毛终于睁开,容盈突然仰起头,死死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确定,是不是她。见着林慕白对他轻笑,容盈赫然坐起,快速将她抱住,死死的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而后,傻兮兮的笑着。“暖——” 林慕白蹙眉,没有挣扎,任由他紧拥在怀。 各自泥泞,各自狼狈,却又有一种相依相偎的错觉。 这种感觉,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让她贴在自己的心口,用傻子的感觉告诉她,那是身体部位最暖的地方。他想暖的,也只是她而已。 傻子的爱情很纯粹,纯粹得除了保护你,跟着你,便再也没了其他。因为傻子不会思想,也做不到周全,他能做的只是给你,傻子能给的全部。不需要回报,也不需要你爱他,只要你周全,你能对他笑,他还有力气能保护你,就足够了。傻子,就是傻子!傻得干净,傻得纯粹,傻得最简单。 你都不需要费心思去猜,他会直接用行动告诉你,他无时无刻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林慕白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却在下一刻,手中塞进了一样东西,是满是泥泞的柳藤球。 她抬头看他,他染着血污的脸,笑得像个孩子般干净,痴傻的笑,望着她笑个不停,却是用这样一个藤球,来哄她开心。低眉间,他强硬的将藤球塞进她手里。 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握紧了手中的藤球。 就为这么个东西,他不顾生死去捡,而后又随她一起滚下山坡。这样的事,也就这个傻子,会跟她一起做。傻得无可救药,真的是——好傻。 双双起身,林慕白望着疼痛的脚踝,怕是摔下来的时候,崴了脚。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脚踝,还好没伤着骨头,只不过疼痛的厉害,走路都不太方便,四下也没看见什么草药。 轻叹一声,林慕白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放眼望去,也不知出路在何方。 “你能背我走吗?”她问。 横竖四下无人,也不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性命第一,其他的都暂且放置一旁吧!丢了恭亲王,随行的人,还不定会怎样着急呢!还有暗香,估摸着该急疯了。 所幸她平素教诲暗香,不管发生何事,都必须保持理智。否则暗香也跳下来,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容盈自然是求之不得,笑嘻嘻的点头,快速背起她往前走。 二人沿着小溪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穿过小树林,看见了村落。寻了一户渔家,林慕白便与容盈安顿了下来。 村民淳朴,热情好客。不但救了林慕白和容盈,还拿了草药为林慕白治伤。 这儿靠近一条河。村民们皆以打渔为生。 林慕白脚踝上敷着草药,被容盈抱到树下安静的坐着。如今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忙忙碌碌的渔民们,织网捕鱼。这般恬静,这般闲适,就跟世外桃源一样。 屋外桃花三两枝,绿叶满头花早谢。 何惜春风无缘顾,早有结子树梢头。 “这样的生活,很好吧?”她扭头望着他。 他总能在她回眸看他的时候,第一时间给她回应,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傻笑。天地无色,唯她尔! 早该知道,他不会应答,她自嘲般的笑了笑,而后盯着他手中不断摆弄的柳藤球。“这个脏了,下次我给你做个新的吧!”他浑然未觉,还是喜欢摆弄手中的藤球。 “林姑娘。”渔家妇人背着鱼篓走来,从怀中取出一包草药,“刚刚托人给采的药,待会把你脚踝上的药换掉 ,如此能好得快一些。” 林慕白颔首,“谢谢大姐。我叨扰了数日,敢问大姐,何时才有人进城呢?” 渔家妇人放下鱼篓,和善轻笑,可这笑似乎带了少许苦涩与无奈,“好像明日会有苏家人来收鱼货,到时候我给你们托一托,八成能答应送你们进城。”起身,轻叹。 “怎么了?”林慕白不解。 “没什么。”又是一声叹。 她这脚踝好了不少,明日大抵能自己走,就是走不远,也走不快罢了。走太快,还会有些疼,伤筋动骨一百天,疼痛是难免的。 到了夜里吃饭的时间,林慕白察觉渔家夫妇似乎有心事,连带他们的儿子——小豆子也跟着不说话。平素有说有笑,如今好像——不太一样。 “怎么今日的渔产不好?”林慕白问。 渔家妇人摇头,“没有,就是觉得累着了。林姑娘,你们吃了饭就赶紧去休息吧,明日苏家就会来人了,你们也就可以进城去。别的,还是少问吧!” 听得这话,林慕白含笑点头,也没再追问。 等到吃过饭,林慕白悄悄喊了小豆子,一边为容盈铺床,一边笑问,“小豆子,我问你个事。” “姨,你有什么事?”小豆子歪着脑袋,眨着眼睛问。这十岁的孩子,个头不太高,也就比容哲修高出半个头而已,但极为聪明。 “你爹和你娘,为何不高兴呢?是因为我们吗?”林慕白问。 小豆子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那是为何?”林慕白坐定,追问。 小豆子悄悄的看一眼外头,而后快速坐在林慕白身边,压低声音道,“不单单是我爹娘,还有全村里的人,都担心明天的苏家收鱼货之事。” “鱼货能脱手。难道不是好事?”林慕白不解,“我看你们出鱼不少,有人能一次性收去,不是免去你们赶集的麻烦吗?这一趟进城出城,鱼货都会囤积而不新鲜,到时候浪费了岂非可惜?” 小豆子摇头,“不是这样的。” 林慕白微怔。 小豆子继续道,“我爹说,这些年苏家不断的打压鱼货的出价,进而囤积鱼货,而后让城里的鱼价不断的提升,谋取暴利。打渔的快饿死了,城里的吃不起。你到时候去了丹阳城就知道了,一般老百姓家里,是吃不起鱼的。” “那你们为何不自己进城,哪怕亏空 一些,也不至于让他们哄抬鱼价。”林慕白问。 小豆子撇撇嘴。“城里的鱼贩子都是苏家安排的,外来的不许买鱼,抓住一个都会生打一顿,谁敢进去啊?前两个月,我小表叔就偷偷的进城买鱼,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鱼没了,人也打个半死,捡回一条命还算是好的呢!” “朝廷不管吗?”林慕白面色微沉。 “那知府大人与苏家根本是一伙的,谁敢呢!”小豆子一声叹,“姨,你说咱们还有活路吗?” 林慕白轻抚孩子稚嫩的脸庞,笑得有些微凉,“自古民不与官斗。” 小豆子垂眸,一脸的沮丧。 “可还有一句话。”林慕白拍拍孩子的肩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小豆子不明白,林慕白伸手抱住小豆子,“没有老百姓,哪来的父母官?他们来自百姓,却又欺压百姓,老天爷不会饶了他们的!” “姨,你说的真好。”小豆子的眼睛里放着光,“你会识字吗?” 林慕白颔首。 “那以后,你能教我读书写字吗?”小豆子欣喜若狂。 “可以,只要我还留在这儿,我就教你读书写字!”林慕白笑了笑,“现在赶紧去睡,时间不早了。” 小豆子连连点头,欢悦的跑出去。 林慕白却轻叹一声,单州山高皇帝远,所以——也算是地头蛇了。渔家夫妇于自己有恩,想来也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去跟地头蛇较量?还是明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扭头望着身边穿着渔民服饰的容盈,林慕白笑了笑,“穿上百姓的衣服,可怎么看着都不像老百姓,想来很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说着,便指了指床榻,“还是老规矩,你睡外边,我睡里边,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明白吗?”若非怕人猜疑,她是不想与他同床而眠的。可若分开,她又怕他闹出事来。 他的身份本就敏感,若是再出点事,这村子里的人都别想活了。 容盈快速褪鞋躺好,直挺挺的躺在那儿,看上去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林慕白轻叹,睡前是本分老实的,可每日清晨她总在他怀里醒来。想来,真是诸多无奈。躺下之后,林慕白又想了很多,也不知道暗香他们怎样了?那天可曾脱险?那些人,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只是她不知道,那天夜里,夜凌云也来了。蒙着面冒着雨,策马飞奔。只是他来得太晚,远远 只见容景垣的大军收拾残局。容哲修在哭喊,暗香也在哭喊,好像是有人掉下了山坡,滚下了河。 那一夜,夜凌云也让人找了一夜。 可惜,谁都没能找到。 有时候夜凌云也会想,若当年不曾错过,若如今还是大殷朝,那此刻她是否已是自己的妻子?能让她生儿育女的人,应该只有自己吧!可现在呢?似乎怎么都回不到从前了。 原来很多临别一语,都是敷衍。很多匆匆一眼,一别就是一生。 “庄主?”管家上前,“都找遍了,也派人下去找了,可人掉在河中,也不知会冲到哪儿去。这滚坡都是碎石,若是人晕了再掉下河里,估摸着生还的机会——” 还不待管家说完,夜凌云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上,眸光狠戾无温,“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丢你下去喂鱼。找,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把这条河抽干,就算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管家骇然,额头冷汗涔涔。 他不信,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那么多的磨难过去也都好好的。他不信,不信她就这样陨落。她是谁?翻天覆地都活了,还会死吗? 就像石头缝里的石莲花,不管多艰难,也要挣扎的活下去,活成最坚毅的花。 伸手取出怀中的一样东西,贴身相随了多少个年头,山中岁月难熬的时候,他就经常拿出来看看,借此消磨时光,让日子变得快一些,好过一些。翠绿色的玉耳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凌哥哥,你现在就要走吗? 嗯。 我送你出城。 小香儿,能把你身上的东西,送我一样吗?我留个纪念。 凌哥哥要什么呢? 就给我个耳坠吧。 可这是我最喜欢的,不能轻易给人。嗯——那好吧,等你回来,记得还我! 好! “我忘了告诉你,等我回来就娶你,再送你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子。可好?”他自言自语,握紧了掌心的耳坠子,重重阖上双眸。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可惜生逢乱世,唯叹奈何。 “无量寿佛。”一声道号。 夜凌云骤然转身,眸露凶光,收了耳坠子快速上前,一把揪住了鹤道人的衣襟,“你还敢来!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今 日我就让你们都与她陪葬!” “夜庄主何必如此心伤,不过是个女子,天下美人何其多,你为何独恋一人?若本道没有记错。犹记当年夜庄主与——”他顿了顿,笑得潮冷,“好了不说了,虽然是陈年旧事,但也是夜庄主的心头之痛。咱不揭短,说点正事吧!” “我跟你们离恨天,无话可说。”夜凌云狠狠剜了他一眼,松手而立。有些事,他不想提,也不能提,尤其是林慕白。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从生到死,都不想让任何人插手。 “当年太傅的——”鹤道人故意放慢了腔调,“不知道夜庄主可有耳闻,听说先帝驾崩之前,留下了一样东西。咱家主子很喜欢这东西,也想讨了来。以作慰藉。故而四处寻找,始终未果。不知道夜庄主,感不感兴趣?” 夜凌云嗤冷,“道不同,不相为谋。”拂袖转身。 “道不同吗?”鹤道人拂尘轻甩,“怎么好像,咱们是一条道上的?从大殷覆灭,大祁初立,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生也一处死也一处。” “你做你们的梦,与我何干?”夜凌云冷笑。 鹤道人干笑两声,“那夜庄主,为何与京中往来甚密?” “你敢插手夜家庄的事情?”夜凌云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冷然斜睨,“你们离恨天早已是强弩之末,我夜家庄不与丧家犬为伍。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做你们的算计,我做我的买卖,井水不犯河水。” “齐王虽好,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鹤道人轻慢低笑,“齐王到底比不上亲王,齐王生母不过是个妃子,俞妃再得宠,那也比不得御前专宠的宋贵妃。你为何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齐王?夜庄主,似乎不是这样糊涂的人。放着大好的锦绣前程不要,却要走僻静的小道。谁人不知,宋贵妃之子——毓亲王,是最有能力担当储君之位的皇子。” 夜凌云缄默不语,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鹤道人,看上去仙风道骨的方外之人,实则是个满腹诡计的毒辣小人。大家心照不宣,却也各自防备,谁也不敢轻易放松戒备。 “怎么,你想挑毓亲王?”夜凌云挑眉。 “非也非也。”鹤道人轻叹,“不过是与夜庄主细说利弊,我这方外之人,可管不了这么大的闲事。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天下大事,岂是本道可以置喙的。只是见着庄主如此产业,难免觉得惋惜。跟错了主子,往往会错上加错。” “你到底想说什么?”夜凌云冷然。 ☆、第47章 一舞红绡抵万金 为钻石过200加更 到底,事情还是闹了起来。到底,事情还是闹了起来,最后演变成了拳脚相加。林慕白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带了小豆子和容盈,当即躲了起来。 虽然容盈是恭亲王,可你要是现在上去,告诉人家这傻子是恭亲王,估摸着没把你打死也得给你打残。林慕白不傻,口说无凭的东西,换做谁都不会相信的。 “我爹和我娘——”三人趴在床底下,小豆子哭出声来,被林慕白快速捂住了嘴巴。 “嘘,别出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林慕白望着外头。 苏家本就是有备而来,带了不少衙役在旁,专门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渔民,其中便有小豆子的父亲。剩下的渔民便安分了不少。谁也不想落不得好。 须知,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进了牢,你不拿钱去打点,在里头能把人打半死,最后拉回家里也就是个废人。 “我告诉你们,这批鱼货的价格就是这样,谁敢再闹事,就让谁把大牢坐穿。”苏池咬牙切齿,极度轻蔑的扫一眼底下众人。渔民或被打得鼻青脸肿,或瑟瑟不敢轻动,唯有妇人们在低低呜咽,发出哀怨的哭声。奈何小老百姓除了拼命,再也没有其他的本事。 鱼货被挨家挨户的搜出来,而后苏池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点点的钱,拉着几车鱼货扬长而去。 小豆子快速钻出床底,趴在门缝里看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喊着去追囚车,却几番跌倒几番挨打,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只能趴在地上放声哭泣,哭得声音沙哑。 林慕白带着小豆子出门,望着被众人搀起的渔家妇人,心中自是愤慨万千。 “小豆子,你安心在家陪着你娘,姨进城去看看,你别着急。”林慕白俯身蹲下,抚着孩子稚嫩的面颊,笑得有些寒凉。 小豆子哭得眼睛红肿,“姨,你打不过他们。我爹都打不过,何况是你?你去了,会被打死的。” “姨不是傻子,不会傻到让他们打死。”林慕白笑了笑,“别乱跑,在家照顾你娘,我走了。” “姨?”小豆子哭着拽着她的手,“他们会打死你的。” 林慕白笑得心酸,“傻小子。”便看了容盈一眼,“咱们走,跟着鱼车走,就一定能进城。”如此也好,身边没有太多人,看到的都将是最真实的一切。 容盈不是恭亲王吗?进了城,一旦有人认出来,他就能恢复身份。在此之前,林 慕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渔民做点事,至少他们收容了自己和容盈,这份恩情必当相报才算问心无愧。 因为脚伤有伤,林慕白不能长久的走,否则到了夜里这脚会疼得厉害。渔民们的草药毕竟也只是草药,不若她自己配的方子管用,进了城里再行诊治。 —————————————— 丹阳城。 日落时分,落霞漫天,格外好看。乐舞笙歌起。荡不尽人间百态,看不完世间百媚。 且说这丹阳城里什么最美,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落霞孤鹜,是那一舞红绡抵万金。若说着丹阳城里,入暮之后什么地方极尽繁华。便是这灯火通明,满目莺歌燕舞的——棠梨院。 棠梨院的美人,棠梨院的曲儿,棠梨院的舞,棠梨院的酒。那可都是丹阳城一绝,绝色天姿,绝美无双。 有一美人名曰“红绡”,一舞倾城,绝色芳华。 销不尽男儿魂,销不尽温柔冢。 鱼车去了苏家的仓房,林慕白自然可能与容盈去那儿。摔下来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丢了,唯有一枚银簪和腕上的一个玉镯子犹存。去了当铺,当了这两样东西,换得客栈数日费用。 落玉镯的时候,容盈死死盯着她的皓腕。 听掌柜的说,明日是这儿的大祭礼,这儿崇尚狐仙,相信狐仙,更敬畏狐仙。到时候,长街上会被清空,祭仙队伍会穿过长街,去狐仙庙。 又听说,每年扮演狐仙的。是棠梨院的红绡姑娘。 林慕白心道,平素青楼女子,惯被唤作狐狸精,如今倒好,直接扮上了狐仙。 华灯初上,夜幕璀璨。推开客栈的窗,能看见这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之景。容景垣的军队没有进城,估摸着还在沿河寻找他们,而侧王妃苏离,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林慕白不敢贸贸然打听,免得到时候暴露了行踪。 不过她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所谓的苏家,强买强卖,原来是侧王妃苏离的本家。 御史中丞苏厚德入京为官,而其胞弟苏晋风便仗着兄长的名头,在此地为虎作伥,横行无忌。这事,林慕白想着苏离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有时候京官,也需要一些地方势力的支持,何况苏家揽财,御史中丞苏厚德不可能毫无察觉,怕是早已搅合其中。 这也是林慕白为何避开的原因。 一眼望去。棠梨院,风光正好。 一回头,容盈就站在她身边,傻笑着凝着她。 “看什么?我又不是棠梨院的红绡姑娘,没有国色天姿,也没有倾城之容。”说完。林慕白顾自轻笑,跟一个傻子开玩笑,未免显得自己更傻。 哪知这傻子突然扣住她腰肢,直接带她飞出了窗户。 林慕白心惊,一声尖叫,“容盈!”却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脖颈,紧闭了双眸。耳畔冷风呼啸而过,他置于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好似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将二人合为一处。 身子如同风筝,快速飞上夜空,渐渐的,她似有些适应了,慢慢睁开双眸,却正好迎上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颜。眸色相对,月光之下,各自迷离万千。飞身半空,将自己此身都交给他,需要的是所有的信任,而他给予的是全部的安全感。划月而过,明月当空,银灰轻纱,若一对璧人。 这样的氛围,极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林慕白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容脸,鼻尖对着鼻尖,各自喘着气。她不知该将视线投向何处,似乎不管看向哪儿都极为窘迫尴尬,心跳得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下一刻,他便将唇,贴在了她的唇瓣上。 羽睫陡然扬起,唇瓣上,烙下彼此的温度,快速蔓延全身。 他是个傻子,做不了别的,除了这个。而后稳稳的落在了丹阳城最高的城门楼屋顶上,将她抱在怀中,笑看这满城的荼蘼之景。风过微凉,他干脆用外衣将她裹在怀中,将两人紧紧的裹在一处,看上去真像两个人一条命的生物。 坐在这里,刚好能看到棠梨院的阁楼。那一个红衣翩然的女子。 遥遥的,看不清容色,可身材婀娜多姿,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纤秾合度,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瘦。临坐窗前。描眉弄画。红绸翻飞,她的身影若隐若现,有人过来放下卷帘,唯留下卷帘微光幽幽的往外渗。棠梨院的舞池,歌舞不休。 不多时,林慕白便看见了那红衣女子,红纱蒙面。声乐起,歌舞盈袖,若风卷微云,极尽妩媚妖娆之能。不知为何,她竟能感觉到红衣女子举手投足间的微凉。池中舞曲翩翩,池下言笑晏晏,道是红颜多娇,奈何终有薄暮。 “跳得真好。”林慕白低语浅笑。 抬头,却见容盈的眼底泛着微恙的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她不知那女子是谁,却见了一曲极好的舞。 一舞 红绡抵万金! 夜深露重,最后林慕白是趴在容盈的背上回去的。他喜欢背着她走,两个人就算不说话,静静的穿过巷子,穿过黑暗穿过昏黄的街边灯光,慢慢的回到客栈去。 那客栈小二还打了趣儿,说着夫妻二人竟是如此恩爱。 林慕白也不解释,解释得太多不但累人。也会让自己有种掩饰的感觉,更会招致怀疑。言多必失,还不如不说,其实这样的感觉,也还不错。 虽然容盈傻是傻了点,但贵在单纯,没那么算计和城府,相处得让人觉得轻松,无需防备。 可这世上的爱情,未必都能有好结果。 当青楼女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那便是更卑微的开始。 棠梨院的红楼里,传出男女交合的喑哑之音,沉重的喘息声伴随着女子蚀骨销魂的嘤咛,传入耳中教人连骨头都酥了去。终于,男子一声低吼,伴随着暗哑的轻唤,“莲娘——” 释放的除了身体,还有灵魂深处不可揭开的伤疤。 当一切都归于静止,红绡含情望着开始穿衣的男子背影,修长的双腿露在被褥外头,她揽了薄衫披在身上,让曼妙的身段呈现着若隐若现的完美,“今夜,可以留下吗?” 男子幽然转身,眸色无温,也无丝毫情话。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已大步离去。 徒留下她一人苦笑,今日是她生辰。 ☆、第48章 狐仙 有些人,注定是你命中的劫数,可你难逃一劫,还要就此深陷。她裹紧了被褥,那颗心为何怎么都捂不热呢?外头传来丫头的低唤,“姑娘?” “进来吧!”她轻叹一声。 十多岁的小丫头——如意缓步进来,“姑娘。” “刘大人走了?”红绡问。 如意点了点头,“走了。”说着,快速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裙。 红绡犹豫了半晌,“刘大人,什么都没问吗?” 闻言,如意一怔,继而摇头,“刘大人一句话都没说,按姑娘的意思,不必多言,所以我不敢告诉刘大人,今日是姑娘的生辰。”抱着衣裳走到一旁,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如意突然道,“对了,苏爷派人来过了,还把姑娘的生辰大礼都送上了,妈妈已经收下,让我过来跟姑娘说一声。” 说这话的时候,如意不敢去看红绡的脸,只是顾自收拾着房间。 掀开被褥,徐徐起身。 单薄的轻纱之下,雪白如玉的身子若隐若现。她赤着脚走到铜镜前,毫无笑意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容脸,还有这具多少人垂涎三尺的身子。 可为何,唯独动不了他的心呢? 轻叹一声,红绡苦笑,“如意,你说我好看吗?” 如意正在收拾茶盏,当下一愣,继而笑道,“好看,姑娘是这丹阳城里最好看的女子,别说丹阳,就算出了丹阳城,要找姑娘这样的,也是不易。” 红绡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是吗?” “是呢!”如意笑吟吟的走上前,“姑娘没听外头的人说吗?” “说什么?”红绡问,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抚上自己面颊。 如意清了清嗓子,继而道,“千年修得月婵娟,万年才得一红绡。” 红绡轻笑,“贫嘴,赶紧干活吧!明儿一早还得准备祭仙的事情。有你累的。” “是。”如意将空茶壶拎在手上,“我先去给姑娘沏茶。” 如意想着,这棠梨院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和善的姑娘了。但凡有点姿色的,对她们这些下人,总是吆五喝六的,哪里会当人看。也唯有红绡姑娘,虽然是花魁娘子,在所有人眼里也都是清冷孤傲,但对她真的是极好。不但从不大声吆喝,甚至于上一次险些被妈妈拉去开苞,也是红绡姑娘将她保下的。 青楼妓馆的妈 妈,自然是势利的,红绡是棠梨院的摇钱树,妈妈必定让她三分,一口一个女儿的,喊得那叫一个亲热。棠梨院的所有人,也都不敢轻易与红绡为难,不过——时不时的污秽之言是避不了的。 这不—— 如意顿住脚步,听得在厨房里打杂的姆妈们嘀嘀咕咕道,“瞧见没有,那刘大人压根没有心思,妓终究是妓,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是痴心妄想。” 又道,“那刘大人可是单州知府,怎么可能娶这样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 “什么残花败柳,那你们呢?”如意气愤不过,“你们还不是靠着这些残花败柳过活?有本事别在背后嚼舌根,有本事你们去当花魁,看那些达官贵人会不会要你们!哼!” 谁都知道,如意是红绡姑娘的人,自然大气不敢喘,一个个都不再说话。 如意回来的时候,面上有些不好看,红绡是谁,自然一眼就看出,“又跟人置气了?你吃好的喝好的,与那些人置气做什么?白白让自己不好过,岂非趁了他人心意?让你自己活得好,他们会更难受,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我只是觉得姑娘人好心好,为何要吃那么多的苦?”如意红了眼眶。 红绡穿好了衣裳,端坐在梳妆镜前,将一枚金步摇慢慢的插入发髻中,极尽明媚之色,“这世间之苦,我都不觉得是苦,唯有一样才让人苦不堪言。” “是什么?”如意不解。 红绡笑而不语。 此心难求,此情难言。 这才是极苦! —————————— 林慕白觉得自己好像浮在空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有冷风不断的往自己的眼耳口鼻里灌入,冷得让人无法承受。身子在逐渐的下坠,迷雾之中,她仰头看见了高高的崖壁,尽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绝望都在胸腔里绽放,而后鲜血淋漓。 “啊!”一声惊呼,她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这个梦好真实,真实得让她汗毛自立。一抹额头,满是冰冷的汗。她想着,是不是自己滚下山坡的时候,吓着了,所以才会夜半惊厥。 身旁的容盈在她惊醒的那一刻,早已坐在那儿,睁着一双比她还惊恐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睛里有些欲语还休的错觉。但那也只是稍瞬即逝的光,最后留下的还是惊恐。 他盯着她,不敢松懈分毫。 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被弄丢了似的。 “吓着你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容盈骤然从身后抱住。他的身子有些颤抖,好像在害怕。 “我去倒杯水喝。”林慕白蹙眉,小心的掰开他圈禁自己的胳膊,转而笑道,“你继续睡,我坐一坐。”这话刚说完,他已经快速起身,比她快一步走到了案前坐定。 林慕白忍俊不禁,略显无奈的摇头,上前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水在他跟前,“你放心,没把你送回你儿子身边,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到底,你也是为了我——”她顿了顿,“或者是为了你的馥儿,才会跟我沦落于此。” 容盈痴痴愣愣的盯着她,听她说话,看她喝水,下意识的抬手去擦她额头的汗珠子。 林慕白稍稍一怔,待察觉他只是在替自己拭汗,也就没有阻止。 “许是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做恶梦了,不打紧。”林慕白放下手中的杯盏,“明日,还得先去衙门外头问问情况,迟了怕是真的要出人命的。官家人,素来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语罢,瞧了痴愣不语的容盈一眼,“与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又不懂。” 一个傻子罢了!说得再多,顶多给你个笑容。 轻叹一声,林慕白娇眉微蹙,那个梦为何这么真实呢? 高高的悬崖,不断的坠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蹙眉望着容盈,难道是自己听得太多有关于恭亲王妃的事情,以至于自己都开始胡思乱想?总不至于,是真的对这傻王爷有什么想法吧? 思及此处,林慕白顾自蔑笑,真是——竟然还会这般想法,真是好笑。 横竖已经起来,林慕白也不想再睡,干脆起身收拾了一下,等到天亮就赶紧去衙门大牢打听一下渔民们的消息。容盈一直都静静的陪着,除了呼吸,好像就是一个空气,长伴林慕白身边的空气。不管何时何地,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回头时他就对她笑,再无其他。 不过说也奇怪,夜里有他在,她总能睡得安稳,就连自己膝上的旧疾,最近也没怎么犯。傻子是傻,但也算是她的贵人吧! 天一亮,林慕白便去了衙门。 傻王爷被带上轻纱斗笠,默默的跟在林慕白身后。他如今穿的不是锦衣玉服,而是早前在渔家用华服换来的布衣,是故也不会有 人会轻易怀疑他的身份。 可你要想进大牢,就得有钱打点,林慕白身上除了那个墨玉扣子,再无其他。可她不能把这个墨玉扣子给任何人,五月对她冷言相加,就是源于此物,想必这东西于自己的身世必定有莫大的关系,她不可轻易示人。身上摸了一把,确实是搜不出多余的抵换之物了。唯一的银簪都给当了住客栈,如今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 倒是傻王爷从怀中一摸,竟是上好的一枚玉饰。应该是小豆子给容盈换衣服的时候,又给悄悄的塞回去了。小豆子品性不错,寻常人见到这么好的物件,估摸着早就偷偷私藏了。任凭小豆子年少,也该明白这东西能值不少钱。 “这东西不错。”狱卒收了玉佩,急忙往自己身上擦两下,而后对着外头的微光照了照,确定是好东西,甚是欣喜。但此刻,林慕白也无心想别的,赶紧去看看人怎样了才是。 带着容盈进了大牢,去到了关押渔民的大牢,林慕白才知道,人都被打得半死。 “你们别操那份心,这些人挨了打就学乖了,改明儿苏老爷一高兴就能放回去。”狱卒在旁道,一脸的幸灾乐祸,“这丹阳城,谁不知道苏大老爷是做京官的。谁敢惹苏家,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林慕白蹙眉,“苏老爷是什么官职?” 狱卒一怔,心道这女子怕是有些本事,还知道问官职。摇了摇头道,“无官无职。” “既然如此,何以能动用衙役抓人?这不是僭越吗?丹阳城乃是单州的首府,官衙所在当由知府大人管辖,为何还听由他人差遣?你们领的是朝廷俸禄,何以要与那一介平民为奴?”林慕白一身清寒。 狱卒答不上来,转而狠狠的瞪了林慕白一眼,“你这女子未免管得太宽,这丹阳城里刘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清官,你敢肆意构陷,小心你的脑袋!” “人证在此,还犯得着构陷?”林慕白冷嗤。继而望着倒伏在牢中的渔家人,眸色微沉。“大哥?” 那渔家汉子见着是林慕白,勉强挣扎了一下,从草堆里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牢门口,“林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赶紧走吧,这事你一介弱女子也管不了。” “王法昭彰,总有人能管。”林慕白笑了笑,“大哥你怎样?” “还没死呢!”渔家汉子轻叹一声,“也不知我这家里头——” “你放心,大姐没事,小豆子也没事,我怕他们担心 就过来先瞧瞧你。”林慕白浅笑,“你们别闹,安安稳稳的待着,免得皮肉受苦,不值得。” 渔家汉子狠狠点头,大男人也跟着哽咽,“我们不闹,就没活路了。这年年压价,愈发要饿死了。” “我懂。”林慕白颔首。 却再无话语可说。 走出衙门大牢,林慕白的心却是寒凉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又有人说话:官逼民反!好熟悉的四个字,好似有人从前与她说过。 早前大殷朝,似乎也是如此。苛捐杂税,重徭役。官商勾结,民不聊生,最后水载舟亦覆了舟。 市集上的鱼贩都是苏家人,你轻易上前问价,只会让你暴露身份。林慕白只是远远的看着,买鱼货的都是城中有头脸的人,问及少许百姓,都说前两年还能吃上点鱼货,如今连鱼汤都喝不起了。自己出去打渔,被人看见举报的,都没有好下场。久而久之,众人闻鱼色变。 阳光很好,心却很冷。 山高皇帝远,果然上头有人就是好。 一声锣鼓喧嚣,今日是祭礼,正午时分,有大批的描眉画脸的男男女女,带着狐狸面具,跳着舞唱着歌,伴随着笙歌穿街走巷。偌大的石鼓,需要数十人才能抬起,上有一白衣女子,婉转而舞,舞姿曼妙妖娆。白色的面纱遮去了半数妆容,那一双狐媚眸子,描绘得栩栩如狐。羽睫微扬,只一眼,便妖娆蚀骨,销魂至极。 白衣作舞,九尾在后。素白的脚踝上,串着一串铃铛,翩翩起舞间,铃声清澈悦耳,伴随着脚踩石鼓之音,可谓相得益彰,越发衬得“狐仙”美轮美奂,不可方物。 只是她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策马在旁的知府——刘慎行的身上,难免教人费疑猜。 谁人不知,刘知府不爱坐车惯策马,生得风流倜傥,又一身的好武艺,可谓文武双全,乃全丹阳城女子的倾慕对象。然这刘知府早有妻室,可惜—— 林慕白与容盈站在人群中,望着穿过长街的游行队伍。听得身边人谈及刘知府,便笑问,“敢问,那位便是刘知府大人?” 人群中一名男子点了头,“对,正是刘大人。” “好奇问一句,为何知府大人策马而行,却不坐轿呢?”林慕白不明白,惯来知府都是乘坐轿辇,须知这朝廷也是有规矩的。所谓文官乘轿,武官策马。刘慎行身为知府,理当坐轿而非策马。 “你是外来的吧!”又一男子笑 着插嘴,“咱们丹阳城的刘知府,未来丹阳城做知府之前,可是在军中为将的。所以他现在不喜欢坐轿,只喜欢策马。是故刘大人为人处世十分爽直,但就是有一样不好,不爱笑。” 有一妇人轻笑。“这才显得难能可贵。要是见人就笑,跟棠梨院的那些个轻薄之人,有什么区别?知府大人高高在上,又不是卖笑的!”这话,自然听得出褒贬之意。 “你还别说,棠梨院的笑你还买不起呢!”男子打趣,“就咱知府大人,才是有福气的。” “呸。”妇人啐一口,“不要脸的东西。” “此话何意?”林慕白一怔。 妇人道,“瞧见没有,那石鼓上的小妖精。”妇人一脸的鄙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林慕白朝着石鼓上的白衣女子看去,“那就是棠梨院的花魁娘子,叫什么红绡。其实就是个贱货,人尽可夫,还攀上高枝,一心缠着刘大人,估摸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可人家刘大人也就是逢场作戏,真要把这种人娶进门,还得问问刘家的老夫人答不答应呢!” 男子插一嘴,“你怎么知道刘大人没有娶人的心思?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你懂什么?” 妇人冷嗤,“娶妻求贤,不是求贱。” 林慕白蹙眉,“那要见刘大人的话——” 男子笑道,“进得了棠梨院,你就有可能见到刘大人。咱们这刘大人,可是好多年没上过堂了,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想见都未必见得着。今日若非是祭礼,你也许还没这缘分,见他一面。” “行伍出身之人,想必是义干云天之人。”林慕白笑了笑。 “那倒是,能见着他,十有八九都能成事。早些年,刘大人还管事,这丹阳城也算是管理得井井有条,确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可惜后来啊——”不待男子说完,他身边的男子忖了他一把,暗斥,“还敢说,不要命了?” 语罢,二人同时缄口,便是那妇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早些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那现在呢?这是怎么了? 一个个都讳莫如深,林慕白自知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随着游行队伍,朝着狐仙庙跟去。人来人往,人潮涌动,容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 林慕白回头一怔,他只是神情呆滞的盯着她。 约莫。又怕她丢了。 轻笑一声,林慕白点了头,“那你 抓紧点,别跟我走散了,不然我怕找不到你。”带着容盈,随人潮去狐仙庙。 偌大的狐仙庙,装饰得金碧辉煌。红砖绿瓦,可见修建时费了不少气力。单州一直有狐仙传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狐妖在此悟道,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后来得道成仙,就此飞升。百姓们为了祈求狐仙保佑,便修建了狐仙庙,希望能为狐仙敬奉香火,永享狐仙庇佑。 石鼓落在狐仙庙的正中央,那是个高高的祭台,左右四根大石柱,代表着通天之意。能将百姓的祈祷传送天际,得狐仙知晓。 红绡一袭白衣,舞姿翩翩,在石鼓上翩然作舞。若狐仙再世,这般的明艳动人,一身妖媚蚀骨,教人喜欢得,根本挪不开眼睛。 台阶之下,刘慎行作为丹阳城的知府大人,单州的最高级别的地方官,首先应宣读祭文,而后焚烧铭刻竹简之上的祭文,再领着全城的乡绅父老们,焚香祷祝,祈求狐仙庇佑。 这是每年祭礼的流程,所有人业已习以为常。 宣读完祭文,刘慎行便将祭文丢入火盆之中,而后接过底下人奉上的焚香,对着祭台上还在不断跳舞的“狐仙”做祭拜之礼。 身后,丹阳城的富贾乡绅也跟着行礼。 这富贾乡绅必须是当地赫赫有名之人,如苏家二爷苏晋风,何家老爷何济,傅家刚刚接掌家业的少东家傅谦,以及孟家二当家孟泰。 这四人,分别代表着丹阳城内的四大家族。 焚香祷祝结束,底下人接过刘慎行手中的香火,插在偌大的香鼎之中,只等着这四大家族代表,将香插入香鼎,便算是祭礼完成了。 哪知就在这一刻,怪事发生了。 三人的香火已经插入香鼎,唯有苏晋风竟然站在原地未动,整个人开始不断的颤抖,握在手中的香火竟被哆哆嗦嗦的颤在了地上。 “苏老爷?”刘慎行一怔,“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亵渎神灵?这般不敬,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刘慎行骇然瞪大眼眸。 也就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睁着惊恐的双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苏晋风。 苏晋风不过年过四十,一直身强体壮,从未有过什么旧疾之类。可如今却口吐白沫,整个人若疯癫之人,不断的掐着自己的咽喉,不断的手舞足蹈,而后从喉间迸发出凄厉的惨叫。叫声尖锐如狐,他的表情格外痛苦,好像有什么人此刻 正捏着他的喉咙,要把他整个拎起来一般。 脚尖踮起,脚后跟无法着地。 “来人!来人!”刘慎行厉喝,面色微白。顷刻间衙役们蜂拥而至,刘慎行冷了眸,“快看看苏老爷这是怎么了?快点叫大夫。快!” 可这话刚说完,苏晋风的身体突然像纸片一般,轻飘飘的软瘫在地。 一声闷响,万籁俱寂。 顷刻间,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不见。 一双双眼睛看着,苏晋风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嘴里的泡沫和着涎液不断的匍出唇。林慕白拼命的想挤过去,可是人太多,出了人命案之后,更有大批的衙役将百姓往外赶。百姓中胆小的,开始惊恐的往外跑,以至于现场格外混乱,人挤人,人踩人。惊叫声,尖叫声,惊恐的嘶喊,随处可见。 四下,乱作一团。 林慕白直接被挤倒在地,不知是谁,狠狠的踩上了她的手背。剧烈的疼痛让她喊出身来,却有温暖的怀抱直接扑上,将她牢牢的抱在怀中,圈在自己的保护内。人实在太多,他是个傻子,不懂得去想,只懂得本能的反应。所谓的本能,就是先护住她,再来顾念自己的周全。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等到人群中出现了缝隙,容盈突然抱起她,飞身落在了狐仙庙外头,高高的许愿树顶上。粗壮的树干,刚好能坐下。他快速将她抱在怀中,眸色惊惧的望着底下飞奔的人流,越发收紧了胳膊,好似这些人都是来抢他的宝儿,以至于他紧张极了,身子紧绷如铁,硌得林慕白浑身都疼。 林慕白不敢出声,生怕又惊了神经高度紧张的容盈。坐在树梢正好能将祭台那儿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见那个人直挺挺的躺着,衙役们不敢轻易搬动,大夫们上去却最终摇了头。她想着,口吐白沫若非羊癫疯,就该是中毒了。至于是什么毒,什么时候中毒,有待勘验。她不知道死的那个是谁,心中只想着,应该是丹阳城的出名人物。可她没想到,死的就是侧王妃苏离的二叔。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闹得太大了。 现在不能下去,也不能过去帮忙,横竖人已经死了,她在过去,就无疑是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给人当成杀人嫌疑犯处置。所以,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刘慎行的面色很难看,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红绡,而后快速收回视线对着底下人也不知说了几句话,便急急忙忙的离开, 衙役快速的封锁了现场。 “容盈,咱们走,否则被抓到我们会变成杀人犯。”林慕白低语。 容盈眨着眼睛看她,傻乎乎的笑了一下,越发的抱紧了她。 —————————— 苏府。 苏离在自己原先的闺房中安然饮茶,狐仙之事她原就不信,何况这次回来也算是悄悄的。要知道,自己此前把恭亲王和世子爷弄丢了,现在还没找回来,若是教皇帝皇后知道她不但不去找人,还在这儿参加什么祭礼,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坐等容景垣把容盈父子送回来。 “沐王爷不是说。今日就能抵达丹阳城吗?为何殿下和世子还没回来呢?”秋玲一次次的出门翘首查看,一次次的失望而回。 李忠原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主子,出事了!祭台出事了!”手中的杯盏重重落下,苏离冷眼瞧着李忠原,惊得李忠原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奴才失礼,请主子恕罪。” 苏离这才冷道,“身为恭亲王府的奴才,这般冒冒失失,教人见了,还以为我这侧王妃平素有多惯着你们,简直是毫无礼数。” “请主子恕罪。”李忠原俯首不敢高声。 “说吧!”苏离垂眸,瞧一眼杯中茶水。 李忠原深吸一口气,“主子,刘知府来了,说是——说是二爷出事了。如今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羽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苏离骇然蹙眉,“二叔?什么生死?”音落,她已起身,抬步便往外走,“刘慎行人在何处?” “回主子的话,此刻人就在花厅,就等着见主子一面呢!”李忠原躬身随行。 秋玲慌忙追上,“李忠原,你可莫胡说,二爷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这出去的时候还是容光焕发,怎么就——就不知生死了呢?” “废什么话,去了不就知道?”苏离冷厉呵斥,秋玲住嘴俯首,不敢再说什么。 刘慎行已经等在了花厅,苏离进来的时候,他便快速起身,躬身相迎,“下官单州知府刘慎行,见过侧王妃。” 侧王妃到底是侧王妃,毕竟是妾室,到底比不得王妃尊贵,又无官职在身,若非出了事,刘慎行是不必对其行礼的。只不过,苏离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相较别的王妃,又显得身份尊贵些。所以苏离的身份,其实是个尴尬的位份。说不高却附带着恭亲王府的荣誉 ☆、第49章 他说,莲娘 刘慎行自然是极为小心之人,且看他名字便知道,此人谨小慎微,谨言慎行。苏离既然有此疑问,他自然也要做出恭敬之态。不管知不知情,到底都是在自己的管辖地界出了人命,是该诚恳与死者家属致歉。 见刘慎行不语,苏离也没有继续追问,一脸的冷凝如霜。 等到了府衙,走下马车,苏离脸上的苍白已然缓和不少,不似方才的瞬白之色。深吸一口气,端正了仪态,苏离拖着长长的裙摆,以绝对高傲的姿势,缓步走进府衙大门。 她无时无刻没有忘记自己的恭亲王府侧王妃身份,也不能轻易教人看出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皇室,惯来是世间冷血所在。 苏晋风的尸体被摆放在偏堂内,那是一张特意铺设的木板床,由专人看管。 苏离进去的时候,原本好转的脸色,又转瞬间苍白起来。脚步沉重,却不得不走得仪态端正。及至苏晋风尸体跟前,苏离的羽睫止不住轻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音色,听上去无恙,却夹杂了冰冷的怒意。 大夫急忙上前,“回侧王妃的话,苏、苏老爷这是——”说话间,扭头望着刘慎行。 刘慎行轻叹一声,垂眸低哑开口,“照实说吧。” 大夫颔首,这才道,“苏老爷是中毒而亡。” “中毒?”苏离陡然扬眉,“什么毒?” “暂时不知。”大夫生咽一口口水,躬身颤抖。 “好端端的,不是去参加祭礼吗?为何会中毒?”苏离冷了眉目,“出去时,我二叔还神清气爽,怎么看都不像是中毒之态。刘大人,且不说我的身份,只这苏家在丹阳城也算是名门望族,如今苏二老爷死在祭坛上,你身为单州的父母官,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给苏家,一个交代!” 刘慎行躬身,“侧王妃所言极是,下官已经着人督办,绝不会轻饶一人,放过一个。” “我的时间不多,没时间在这儿耗,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一个答复。”苏离盯着苏晋风的尸体,出门前还笑吟吟的亲人。转瞬间,只有冰冷的尸体,这种感受旁人是无法理解的。疼在自己的心上,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在容盈回来前,她要抓住凶手为自己的叔父报仇。再者,有人大庭广众的杀死了苏家二老爷,她岂能善罢甘休,否则这苏家岂非人人可欺?她的颜面,苏家的颜面,往哪儿放?所以这事,苏离是狠了心的。 可是指望刘慎行这帮酒囊饭袋,苏离是极不放心的,连中的什么毒怎么中的毒都查不出来,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忠原,吩咐家里人,去把旧宅收拾出来,带二爷回去。苏家的人,就算死也不能丢了脸。”苏离面无表情,容盈将至,她是绝对不能把苏晋风的尸体带回苏府的,否则冲了恭亲王和世子,这责任苏离担不起。 但尸体总要带回去才是,苏家二爷的尸骨,岂能随意处置。 得衬得起苏家的颜面,苏家的身份。 苏离走出府衙的时候,下意识的看看湛蓝色的天。 “主子?”秋玲轻唤,“这刘大人,能查出来吗?” “等他查出来,茶都凉了。”苏离娇眉微蹙,“我修书一封,马上让人呈递京城交给我爹。敢对苏家人下手,这笔账我得慢慢算,还得算清楚。待会让管家来见我,我有事要问他。” 秋玲行礼,“是。” 她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苏家二爷下手。袖中,修剪得极好的指尖,深深扣入皮肉,眸色狠戾无温。 ———————————— 护城河边,林慕白与容盈并肩而坐,她重新给做了个柳藤球递给他,“喏,这个新的给你,以后别那么傻了,球丢了还能再做,性命丢了我可没办法帮你续命。” 容盈很欢喜,捧着柳藤球朝着她一个劲的傻笑。傻子的世界是很简单的,你一个微笑,稍稍的给予就能满足他们的心。不奢求,不妄念,却执着得让人心疼。 如今整个丹阳城的人都在传说,说是狐仙显灵,所以苏二爷才会毙命当场。看苏二爷临死前那发癫的模样,很显然是中邪或者着魔了,这都是得罪了狐仙的下场。要不然,大庭广众的,苏二爷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苏晋风的死,多少人拍手叫好,多少人求之不得。 谁不知道,苏晋风此人,贪婪成性,不但贪财还好色。哄抬城中鱼货价格,掌控整个丹阳城的鱼货市场,累积了惊人的财富。且——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但凡有些姿色的,不是被苏晋风收入府中,就是被他糟践了。这些年,不少女子枉死在苏晋风手中。 所以苏离要调查苏晋风的结怨之事,怕是三天三夜都调查不清楚。 结怨太多,谁知道是哪个下的手。 林慕白心想着,谣言止于智者,她自然不信,可为何没有人出来制止这样的谣言?刘慎行身为知府,难 道看着这样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也不解释清楚?实在怪哉! 蓦地,一辆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名红衣女子,轻纱遮面,静静的走到了河边伫立。林慕白认得,这便是方才的“狐仙”红绡。花车游街的时候,她刻意多看了两眼,这红绡姑娘确实姿色非常。 风过红衣,她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不言不语,如意远远的驻足,不敢靠近。 此处僻静,左右无人。 林慕白想了想,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便缓步走了过去。 如意见状,几欲上前拦阻。 红绡已经察觉,转身望着林慕白,面色稍霁,“有事吗?” “看样子,姑娘是经常来此。”林慕白笑了笑。 红绡垂眸,别过头去看碧波荡漾的河水,默然不语。 “姑娘好相貌。”林慕白与她比肩而立,“三庭五眼,身量纤纤,乃是极好的容。只可惜,姑娘身染重疾,唯恐命不久矣。” 红绡骇然扬眸,如意当即冷斥,“你这人胡言乱语什么?姑娘身子好着呢,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是吗?”林慕白不屑轻笑,“随便。”转身便走。 “你——”红绡犹豫了一下,“你是大夫?” “是不是大夫,很重要吗?”林慕白挑眉。 红绡这才上下打量着林慕白,一身清雅之色,仿佛不管身处何地,总是能淡然处之。这份从容,红绡已经很少能从女子身上看到,不但如此。隐隐的,红绡觉得,似乎眼前的女子还有些与常人不同的气质。 深吸一口气,红绡环顾四周,“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说会话吧!” 林慕白一笑。 精致的雅阁,无人打扰的安静。 跪坐在软垫上,如玉之手,轻执茶壶,泡得一手功夫好茶。如花似玉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容貌,本该艳丽绽放,却不慎跌落成泥,堕入北风任凋零。 “你经常来?”林慕白从外头进来,跪坐在红绡对面。 红绡放下茶壶,垂眸将沏好的茶放置林慕白跟前,“有时候觉得心里烦,我会来坐坐,喝一喝茶心里也能舒坦些。只有在这里,我才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待到花落红颜老,也就了结了。听你口音,应该是外来的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错,我不是当地 人。” 闻言,红绡看了林慕白一眼,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原来女人也可以当大夫,还能做得这样好。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实在厉害。比城中不少沽名钓誉的庸才,实在好太多。” 话语间,林慕白能听出来,红绡对男儿的极度厌恶。 也许是见得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碰过太多不是东西的男人,所以此刻的红绡看似平静,但是言语间却无不表示着自己的无奈与愤怒。 有些东西一旦渗入骨子里,便会从心底无时无刻的透出来。 “古有妇好从军,得一国太平,后有妲己祸国,掀万丈波澜。男子和女子何曾有区别?不过是各有所需,各有所长,岂能一概而论?”林慕白道,“世间若唯有女子,何来家国天下?若唯有男儿,何来绵延子嗣?阴阳协调,才是正道。”语罢,抿一口茶,轻叹一声,“我看你的气色甚是不好。想必这顽疾由来已久。” 持杯的手,于半空停顿少许,红绡抬眸看她,“我母亲当年,也是死于这病,芳华年岁就没了。所以我才会被人卖入棠梨院,成了今日的头牌。”说这话的时候,红绡的面色极为平静,多年的纸醉金迷,已经磨平了她的心性,再锐利的石子如今都已经光滑无痕,“许是娘胎里先天不足,没成想,还是走了母亲的老路。这些年,我也看过不少大夫,可惜啊——” 她放下手中杯盏,“你可有法子?我不想死。”她说的很轻,口吻却异常坚定。“我还有事没做完,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了结。” “我试试看。”林慕白瞧了她一眼,红绡会意的捋起袖子,将皓腕露出置于案上。 指尖轻轻搭在红绡的腕脉上,林慕白娇眉微蹙,良久才松开手,眉目有些阴郁,“你的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一些。” 红绡苦笑,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艰涩,“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林慕白垂眸,“但我必须跟你说实话,你这病我没有十全的把握。” 红绡点了头,“我明白!横竖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能一眼看出我身有顽疾,想来比那些大夫有本事。我已经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试一试了。说吧,有什么条件,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帮你。”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还没给你治,你就要先帮我办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我怕到时候受了你的恩惠,却还不起。”红绡品茗一口,“总该在我还 能还得起的时候,不负人情债才是。” “我只想要,昨日被押入大牢的那几名渔民,安然出狱。”林慕白眸色微沉,“他们无意对抗苏家,只不过鱼货价格压得太低,渔民们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不反抗。我怕他们被关在牢里太久,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红绡不解的望着林慕白,“你们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言简意赅,林慕白唯有八个字。 但八个字,也足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此言一出,红绡愕然望着她,“仅此而已?” 林慕白一笑了之。 “原来,你是为了刘知府来的。”红绡终于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继而起身,“这事换做此前,我能替你打点一下,但是现在估计有些困难。你该知道,苏二老爷刚刚死在了祭坛上,那些渔民即便无辜,此刻也会成为怀疑对象。我若插手,无疑是把自己也搅合进去。恕我爱莫能助!” 她走出去的时候,林慕白没有说话,也只是笑了笑。 事实确实如红绡所言,现在不管是谁,但凡牵扯到苏家,都会成为嫌疑对象。让红绡冒着被人怀疑的危险,却救渔家人,确实有些为难。不过林慕白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何况——她也有把握,红绡还是会回来找她的。 站在雅阁的窗口,林慕白望着底下渐行渐远的马车,朱唇微扬,勾勒出淡雅浅笑。红绡的病有多严重,林慕白心知肚明,她有心救人但是——这病确实不好治。 回眸望着站在门口的容盈,林慕白报之一笑,“没事!” 容盈木讷的走过来,习惯性的牵着她的手,而另一只手紧握着她送给他的柳藤球,仿佛这一人一物便是他的全部思想。 轻叹一声,林慕白也没反抗,横竖是个傻子,随他罢。也许是因为面对着傻子。林慕白也淡去了男女之防。任由他紧握自己的手,将暖暖的掌心余温,传递到自己的掌心。 有时候她会突然走神,凝上他迟滞的眸,只觉得心安。 是的,心安。 棠梨院。 日薄西山,等到华灯初起,又该强颜欢笑,又该送往迎来。红绡厌恶这样的生活,厌恶这样的污浊,可她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事实上有几人能做到洁身自好呢?早前的花枝摇曳,才有如今少许的选择机会。只要她从花魁的位置坠下去,现在的一切都会清零。 冰玉篦子上,青丝缭绕。 “姑娘?”如意微微一怔。 “出去!”红绡突然生了气,“出去!”她有些情绪失控,头发掉得越来越多了,发髻已经越来越松散。过不了多久,可能这一头青丝都会掉得所剩无几,到那时任凭你有最好的相貌,也不过是个怪物。 如意垂眸抽泣,不敢言语。 愤怒的将青丝扯出玉篦子,红绡惨白了容脸,“我让你滚出去,你没听到吗?”她骤然拍案而起。吓得如意扑通就给跪在了地上,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红绡很少生气,也很少动怒。 只是最近身子越来越不行了,她怕——怕久而久之,连舞都跳不动。本就是青楼女子,青丝掉完了,舞也跳不动了,还一身的病,那么如花的年纪,也就算彻底的终结了。 “不,不该这样的。”有泪不断的滚落,她的身子开始颤抖,玉篦子落在地上,顿时断开两截,“我、我如果变成这样,我宁可死了。”鼻间滚烫,红绡身子一震。 “姑娘?姑娘你流血了?”如意瞪大眼眸。 如玉的指尖,颤抖得厉害,抚上鼻间的那一瞬,红绡容色瞬白。指尖处,嫣红刺目的鲜血,刺疼了她的眼睛,更让她惶然的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鼻血不断的往外流,绝世的容脸越发白得让人惊惧。 “姑娘?”如意哭着喊,即便拿了毛巾冷敷热敷,红绡的鼻血还是止不住。仿佛想起了什么,如意快速竟从怀中取出一张东西,“姑娘您看看这是什么,我不认得字。” “谁给你的?”红绡面色惨白,看一眼纸上的黑字,白纸黑字,字迹娟秀。 如意拭泪,“林姑娘给的。” 红绡喘着气,衣襟处满是滴落的血迹,“何时给你的?” “姑娘进了雅阁,林姑娘便问掌柜的要了文房四宝,而后写了这东西递给我。说是让我好生收着,不管与姑娘能否结交,都让我亲手交给你。我担心林姑娘万一对姑娘有所图谋,所以迟迟不敢拿出来。”如意因为抽泣,不断的抽动双肩。 红绡有些犹豫,眸色微散。 “姑娘?那林姑娘能信否?”如意问。 “你去抓药,偷偷的煎一碗。”若真的被毒死倒也罢了,省得来日自己容颜尽毁,生不如死。女人之于容貌和身段,比命更重要。 如意点头。小心的离开。 原来林慕白 早就料到,交易难成,事实上林慕白压根没有把红绡的病当成交易的筹码。那一刻,红绡有些自惭形秽,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 红绡想着,林慕白是个好大夫!医者仁心,当属无愧。 勉力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的红绡,容颜依旧美丽无双,只是——面色惨白无光,就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惨白惨白,哪里还有半点属于人的气息。指尖拂过自己的面颊,低眉望着掌心的落发,有泪不断的从眼眶涌出,沿着精致的面颊,蜿蜒而下。 等到如意将汤药递上,红绡深吸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 如意担虑的望着红绡,因为失血过多,此刻的红绡已经气息奄奄。以前也流过鼻血,但没有此次这般止不住。 软弱无骨的躺在软榻上,红绡空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想着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幼年入得棠梨院,一舞倾城染风尘。可笑从来不由己,生死可堪托故人? 可她想托付的故人,却从未点过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如意惊喜,“姑娘,血止住了,这药是不是有效?” 红绡回过神来,这才惊觉鼻血已经止住了,体内的气也好像顺了不少。这些年,她也偷偷的吃了不少药,但鲜有疗效,如今看来这林慕白委实有些本事。 “姑娘,不如咱们先吃着,如果真的能好转,再去求个方子,看能不能彻底根治。”如意低语,“姑娘这病也拖了很久,咱平素也不敢教人轻易知道,可是这一次难得遇见个好的大夫,不能错过。” “容我想一想,你先把这收拾干净。”红绡思忖。 其实林慕白的要求,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她不愿妨碍刘慎行。她不想成为刘慎行的负累,也不想他觉得,她是借此要挟。 可是——她真的真的,暂时不能死。 外头,华灯初上,又是一夜浮华。 夜里的时候,刘慎行又来了。 他每次来,都是先与她饮酒,而后办完事就走,从不留宿。这是他的习惯,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可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都在叫嚣,叫嚣着想让他留下来陪她。 身为妓,不该对任何人动情,可她还是动了心,且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道,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酒过三巡,红绡端着杯盏笑问,“你何时能喝醉?”喝醉了,便能留下来吧! 刘慎行的眼睛里,唯有少许醉意,“我只在她面前醉过,除此之外,我不欲教任何人,看见我不清醒的样子。”说着,斜睨红绡一眼,眸色复杂而幽沉,“怎么了?” “丹阳城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能过来,我很高兴。”红绡笑得极美,烛光下,眼角眉梢尽是动人风情。朱唇微启,这一番的欲语还休,任是女子也受不住。 他惯来话语不多,听得这话只是面色陡沉,而后起身抱起她往床榻而去。 情到深处,他欲罢不能的低吼着那人的名字,“莲娘——” 她圈红了眼眶,任凭他一改白日里的温润儒雅,在自己身上驰骋。他是武将出身,褪去锦衣华服,有的是健硕的肌腱和无穷尽的力气。他喜欢折磨她,喜欢疯狂的压着她,做尽那个女子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所有的心里空缺,他都从红绡的身上讨回。 就像个追债的,而她,是最无辜的欠债人。 可她心甘情愿,只要他能来,她就觉得打心眼里高兴,不计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个身子这张脸,才换来他的频频回顾。 “你能带我走吗?”事后,她问。 刘慎行已经开始穿衣服,听得这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正在系腰扣的手,稍稍迟钝了一下,而后又开始继续穿,仿佛置若罔闻。 “我想和你在一起。”她哽咽了一下。 终归,他没有逗留。 知府大人对任何人都能笑,唯独对她不苟言笑,对任何人都能心生怜悯,唯独对她只剩下需要。她知道,她是妓,没资格让堂堂的知府大人留情于她。 可是她此生,也就爱了这么一个男人。 爱他的多情,却不是为了她。 爱他的阴郁,也不是为了她。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素綦(qi)巾,聊乐我员(yun)。出其闉闍(yindu),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ju)。缟衣茹藘(rulv),聊可与娱。”语罢,只剩下她一人苦笑。 难道他都不曾看见,她眼底的灰白?红光满面之下的憔悴? 有时候,不是看不见,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姑娘?”如意进门。 “明日去一趟府衙大牢吧!”红绡深吸一口气,转而起身,褪去早前的忧郁之色。不管何时,她都是风华万千的棠梨院花魁,“去找一找林姑娘, 就说这件事,我应了。成或不成,就看彼此的运气吧!” 如意颔首,“明白,只是姑娘的身子——” “无妨,也都熬了那么久没出事,平素小心点,不磕着碰着不出血,便没什么大事。”红绡眸色微沉,“外头现在如何?” 如意道,“如今人人都说,是狐仙显灵,惩处了苏二爷。现在丹阳城里人心惶惶,百姓倒是高兴,苏二爷这些年没少干缺德事,他——” 却见红绡瞪了她一眼。如意随即缄口不语。 “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议论苏二爷,不知道侧王妃也在丹阳城吗?”红绡轻斥,“以后这话,不许说了,否则出了事,我也保不住你。” 如意颔首,“是。” “去吧!”红绡起身,去了梳妆镜前,梳洗打扮。 夜,是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天下。 寂静的夜,丹阳城最好的锦荣客栈内,烛火摇曳。 明恒正欲为容哲修铺床,容哲修正拿着小刀剁着桌案上的苹果,好好的一个苹果,教他剁得粉碎。五月在旁盯着,也不敢多言。丢了恭亲王,本就是死罪。可容哲修要他戴罪立功,也算是手下留情。 铺好床,明恒道,“卑职去打水,世子洗漱——” “如此星辰如此夜,有人要不安分了。”容哲修突然将水果刀丢在桌案上,缓步朝着床褥走去,“虽然比不得恭亲王府,倒也勉强将就。” 五月蹙眉,“世子的意思是——暗香?” “进城的路上,就有些莫名的情绪。”容哲修撇撇嘴,“师徒两个,总该有特殊的记号联络才是。我看她晚饭时心不在焉,估计今晚会出去。明恒,你盯着她,如果真的能找到我爹和小白那是最好,如果她敢出卖我或者是谁家的细作,杀了她。” 明恒颔首,“卑职明白。” 深吸一口气,容哲修搓揉着自己的鼻尖,“听说出人命案子了?” “是。”五月道,“死的是侧王妃母家二叔,这儿都称其为苏二爷。听说死得很诡异,临死前疯癫无状。现如今丹阳城内人人口耳相传,说是狐仙显灵。” “狐仙?”容哲修挑眉,“这也信?” 明恒一笑,“世子,神灵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有时候也算一种寄托。将无望之事托付在有望之人身上,才会让人心生勇气。” 容哲修不以为然,“我还真不信,这 ☆、第50章 悲催的明大人 为钻石过200加更 狐仙庙,白日里自然是香火鼎盛,但到了夜里却是毫无人迹。又加上白日里祭礼出了大问题,死了一个苏二爷,夜里连庙祝都不敢逗留。是故今夜的狐仙庙,空无一人。 庙前的许愿树枝叶繁茂,那飘零的许愿绸带,随风摇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惊悚,就好似张牙舞爪的魔,正在贪婪的汲取人间精气。 暗香缩了缩身子,握紧了手中的灯笼,只觉得脊背寒凉,好像有谁在自己的颈后吹冷风。夜风从衣襟口灌入,冷了全身。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暗香有些慌张,身子绷紧,怎么就跑到这鬼地方来了呢?思及此处,她想往后撤,可是双腿打颤得有些不听使唤。 她不怕死人,可没说她不怕鬼! 突然一声夜鸟惊鸣。手中的灯笼吧嗒落地,暗香突然尖叫着往回跑,却因为灯笼落地,一下子没辨清东南西北,回头跑时直接撞上了庙门前树立的木桩子,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 额头撞得生疼,暗香险些哭出声来。 她连滚带爬的想跑,哪知脚下一软,又摔了个狗啃泥,直接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声男儿轻叹,惊得暗香瞬时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将脑袋像鸵鸟一般的缩进了自己怀中,浑身瑟瑟发抖,嘤嘤啜泣。 “是我。”明恒无奈的轻叹,“就你这样的,还能瞒得住世子?自己没把自己吓死就不错了。快点起来,带我去找林大夫。” 暗香微微抬头,看一眼蹲在跟前的明恒,心知必定是容哲修要他来的,扑腾扑腾跳跃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原来不是鬼,是明恒跟着她。现在去找师父,那自己此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所幸也只是明恒一人跟着,如果能—— “别想甩掉我。”明恒蹙眉,“先掂量自己的本事,再来做你的决定。”他说得干脆,“世子早已察觉你的异样,还不赶紧带我去找人?” 暗香心中暗啐一句,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哪能什么想法都教你知道。待会我起身,趁着天黑—— 可她还没想好,便听得明恒起身道,“哟,有鬼!” 惊得暗香一蹦三尺高,直接挂在了明恒身上,“啊——鬼——” 明恒的眉头蹙得越发深了些,这丫头的姿势未免太不雅观,哪有女子会像她这般,如八爪蟹似的挂在男人身上。更何况这位置——腰间——他喉结滚动,黑夜里声音略显低沉,“林大夫没教你,男人身上有些位置,是女子不该 碰的?” 暗香一怔,“没有。”惊觉自己两腿挂在明恒腰间,两手抱着他脖颈,当下脸上火辣辣的。嘴角直抽抽,暗香慌忙落地,“我警告你,不许对我有非分之想。”语罢,疾步转身。 “唉,女人!”明恒轻叹,到底是谁做错了事?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分明什么也没做,何以落得个“非分之想”的罪名?眉头微挑,再说——这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方才那一抱,他强烈的感受到她瘦得跟猴子似的。他再不济也是恭亲王府世子随侍,哪能看上这样的。 除非瞎了眼! 暗香在前面疯跑,奇怪的是,明恒似乎不在身后。渐渐的,她慢下脚步,开始拼命的喘气。只不过——明恒真的没有追来?左顾右盼一番,暗香确定。明恒没有跟来。这才一屁股坐在了街边,捂着乱跳的小心肝喘气。 街上有些昏黄的灯光,有些店铺门口也悬着灯笼,模糊中暗香又发现了十字记号。想了想,便起身沿着长街往前走,直到站在了一家客栈门口。这十字记号显示,师父进去了。 也就是说。师父很可能就在里头。 夜里的客栈若是没有满员,是不会打烊的,暗香鼓起勇气走进去。 守夜的小二哥趴在柜台里头睡觉,暗香用指关节轻轻扣着柜台,“小二?小二哥?” 两声喊,小二才凑搓揉着睡意惺忪的眸子,抬头望着眼前的暗香,“姑娘,住店吗?”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儿是不是住过一名女子,大概比我高处半个头,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长得挺好看的。”暗香一时间无法形容师父的模样,想了想,又道,“也许她身边还有个男的,那男的比她高处一个头,长得很好看就是脑子不好,有点痴傻。” 店小二原先还没反应过来,一听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傻子,当即点了头,“有是有,不过姑娘你是什么人呢?”凡事还是问清楚为好。 暗香欣喜若狂,“那是我师父,我是她徒弟。” “原来如此。”店小二松了一口气,“人就住在二楼的拐角处那一间,我带你上去。”说着。便提了灯笼关上店门,再往二楼走去。边走还边道,“林姑娘真是好人,昨儿个我娘来看我,见我娘有些咳嗽,还给开了方子,不收纹银。睡前我娘托人带信。说是让我好好谢谢林姑娘,她这咳疾算是老毛病了,一到季节就犯病,咳得肺疼。多亏了林大夫的方子,如今虽还咳嗽,可身上却好多了 。” 店小二絮絮叨叨的往前走,暗香听在耳里,喜在心里。 那必定是师父没错,这天下间再也没有这般爱管闲事的女大夫了。乍一看,冷冷清清,高冷骄傲,实则是个古道热肠之人,最见不得天下不平事,否则也不会立下三不治的规矩。 客栈屋顶,明恒小心的掀开屋瓦,透过底下昏黄的烛光,依稀看见房中正在开门的林慕白,床前还有一双男靴,想来是自家殿下的。心下一喜,不知道殿下得手了没有?这男女共处一室,若殿下能有半分正常人的心性。估摸着都扛不住吧! 若是能——明恒蹙眉,那世子爷的心事总算可以落定了。左不过,自家殿下如今的痴傻模样,要想吃了人家林大夫,确实有些困难。但总算,有了进展,也是不错的。 深吸一口气。既然人找到了,那就回去报信吧! 纵身轻跃,明恒快速离开。 林慕白打开房门时,暗香一下子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她,“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我可找到你了!师父——”说着,还嘤嘤哭出声来。 “多谢小二哥。”林慕白致谢,小二便快速的离开。 合上房门,林慕白拉着暗香围桌而坐,轻笑着拭去暗香挂在脸上的泪珠,“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教人看见,多丢人?” “我高兴嘛!师父没死!”暗香的笑骤然僵住,扭头看见坐在床沿的容盈,瞬时唇角直抽抽,“师父,他怎么又睡你床?我都没跟师父睡一处,他怎么处处占便宜?” 林慕白蹙眉,“他是个傻子,你还跟傻子吃醋?” 这么一想,也对。暗香撇撇嘴,“以后教他睡地板,我与师父睡一处。”可转念一想,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不能教世子知道,否则该剁了我。” 林慕白噗嗤一笑,“你这丫头,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说着,握住暗香的手,“好了,现在大家都没事,别胡思乱想了。我不是与你说过吗?不可多思多想,你该放松心情,我的事情自有主张,你就不必担心了。” “我这世上只有师父和姐姐两个亲人。”暗香突然安静下来,眼神开始慌乱,一把抓住林慕白的手,“对了师父,我姐姐呢?姐姐被我弄丢了?她怎么不在我身边呢?师父?师父——”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的戳着暗香的脑门,“你这脑子,怎么一点都不记事?你姐姐不是被安排在侧王妃的官船上吗? 咱们遇险的时候,你姐姐还不知情呢!她身子不好,想来侧王妃也不会告诉她。如今,应该在侧王妃身边等我们,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暗香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吗?师父不说,我都忘了。姐姐安全就好,她身子本来就差,长途颠簸,我还怕她吃不消。来时就犯了咳疾,希望她能好好的吃药,别担心我。” “不会有事的。”林慕白眸色微沉。却是轻叹一声,继而沉默不语。看一看眼前情绪波动厉害的暗香,而后又瞧着床沿坐着的傻王爷,她觉得有些头疼。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心病,可她这人间的大夫纵然有回天之术,也治不好心病啊! 解铃尚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一声叹,惟愿上苍垂怜。 明恒快速转回锦荣客栈,容哲修已经睡了,但他惯来浅睡,稍有动静都能惊醒,而且起床气格外大。是故明恒也不敢进门,只是在外候着,等容哲修醒来再做回禀。 所形容哲修心里有事,第二天一大早便醒了。 “世子,人已经找到了,暗香也没有回来。”明恒道,略过了狐仙庙的那一段趣事。横竖容哲修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我爹呢?”容哲修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与林大夫一处。”明恒垂眸,“只是——”他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容哲修撇撇嘴,没有门牙的感觉,连说话都不爽。想发性子吼两声都不行! 明恒深吸一口气,“好像殿下与林大夫,皆是同榻而眠。” “那不是很好?”容哲修起身,五月快速上前与其更衣洗漱,“废话少说,我要去找我爹!还有——”他嘬一下嘴,“别让侧王妃知道我们已经进城。苏家死了人,我可不想帮苏家收拾残局。” “明白!”明恒点头。 容哲修忽然想着,自己一大早闯进去,而后看到爹与林慕白同榻而眠,林慕白脸上的表情该是——想想就教人痛快,就好似自己此刻是去捉奸的一般!心里有些小兴奋,有些迫不及待。 快速收拾,踏着晨曦,明恒带路,领着容哲修快速朝着林慕白的暂住客栈行去。 只不过推开门的时候,容哲修当即愣了半晌。 ☆、第51章 像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林慕白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房中等他,一侧坐着痴傻的容盈,还有双手托腮的暗香。三人饶有兴致的望着兴冲冲推门而入的容哲修,就好像早就等着看戏一般。 那一刻,容哲修有种被人当猴耍的错觉。 笑容瞬时消弭无踪,他冷着脸闷闷不乐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狠的给了林慕白一个白眼。 “不必那样看我,我们等世子爷很久了。再不来,我可就不等你了。”林慕白瞧了暗香一眼,“去给世子爷准备早点。” 暗香点了头,快速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容哲修蹙眉,而后盯着明恒。 明恒心下一震,也不敢告诉容哲修,自己在暗香跟前现过身,否则容哲修是要发火的。 倒是林慕白,轻笑了两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暗香是与你们一道进城的,她不可能看不到我的标记,而你世子爷若是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倒是我高看你了。事实证明,世子爷聪慧过人,暗香到底还是泄露了行踪。” 这样一说,容哲修的心里便好受不少。好歹人家夸他聪明,好歹不是因为自己的失策,不是因为明恒的过失。面上神色稍缓,容哲修道,“我爹没事吧?” “你觉得呢?”林慕白看一眼身边的容盈。 容貌未改,身上未伤,除了脑子有点病,心里有隐疾,别的都与寻常无异。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你为何不去苏家汇合,反而带着我爹来这样的破地方待着?你有何企图?” 林慕白挑眉,眉目清冷如常,“世子爷你呢?你不是也没有去苏家汇合吗?难道说,世子爷也有其他企图?这倒巧了,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管苏家的闲事。”横竖被看穿了,容哲修干脆挑明了说,“那你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受人恩惠岂能一走了之?跌落河中,我们有幸遇见了一个小渔村,里头的渔民们帮了我们一把。如今出了点事,被关入府衙大牢,所以我要救人。”林慕白说得简单,凡事尽量一概带过,到底这苏家与恭亲王府,也是姻亲。 容哲修想了想,可他到底是恭亲王府出来的,什么事没见过,想一想便有些想明白了。“这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去跟侧王妃汇合,就能妥善解决。可你不去找她,就说明这事跟苏家有关系,对不对?” 林慕白一笑不语。 “难怪 你要躲起来。”容哲修蹙眉,“这好办,明恒,好生解决这事。” “是!”明恒颔首。 “还有!”容哲修嫌弃的扫一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房间,一脸的不屑,“我可不住这种房间,让店家给我腾出个上房,要最好的。” 明恒点了头,“明白。” “顺道,把殿下也带回去吧!”林慕白道。 容哲修为难的望着她,缓缓爬上桌子,趴在她跟前托腮望着她,“小白,你说这些日子,我爹都让你给睡一夜又一夜,大家伙都看见你们两个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既然我爹跟定你了,那就是你的人,你怎么能这样无情的把他推给我呢?你说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照顾好我爹呢?他什么都不缺了,如今就缺个你。我便勉为其难的把爹借给你,借给你继续睡,你就放心的跟他在一起吧!” 他说的很认真,小小年纪,还真看不出来这般的油腔滑调。 林慕白的眉心突突跳,才六岁,就能说出这般没脸没皮的话,长大了还真了不得。似乎歪理到了他嘴里,也都成了义正词严。 她俯首,饶是从容的笑,笑得微凉,“若是一不小心给你弄出个弟弟妹妹,你也不怕吗?” “旁人的,我自然不喜,一不高兴我就把他丢进河里淹死。可若是小白和我爹的孩子,说不定,我还能认个亲。”一大一小,四目相对,眸光灼灼,谁也不肯相让,似乎杠上了。 明恒有些头疼,怎么处着处着,倒生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味道? 暗香端着早点进门的时候,仲怔了片刻,没敢把手上的端盘放下,下意识的看了明恒一眼。待明恒回眸看她时,暗香慌忙敛眸看向别处,笑得有些面红,“这是怎么了?” 容哲修慢慢翻个身,坐在桌沿,晃动双腿一脸的惬意。他爹赖着林慕白不走那是事实,似乎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完胜林慕白。是故心里有些得意,到底扳回一局,否则这胸腔里的好胜心,怎么都平复不了。看到林慕白有些头疼的模样,容哲修的心里,怎一个舒坦了得。 渔民的事,容哲修也不好亲自出面,否则被苏离逮个正着,又该赶路了。他忽然不太想那么快到达云中城了,到了云中城,林慕白拿到了东西也许就该走了。横竖他爹去云中城只是养病,这病都持续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还不如让林慕白帮着养养,若是一不小心还把病给养好了也不一定。 长街上,人 们都拼命的奔跑,好像出了什么事。 明恒与五月快速拦在身前,生怕百姓冲撞了容盈和容哲修。 “这是怎么了?”暗香不解,赶紧拦住一名百姓问,“大伯,这是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在跑呢?” 老汉道,“狐仙显灵了,狐仙显灵了,在狐仙庙呢!” 这话一出口,林慕白愣了一下,“狐仙?” “有趣!”容哲修来了兴致,“我倒要看看,那狐仙长得什么模样。” 林慕白娇眉微蹙的望着他,心里生出微微异样。狐仙?她乃行医之人,不信这些妖魔鬼怪之说。虽然对神灵保持了敬畏,但——狐仙之言,未免太假。心中虽然这样想着,林慕白还是去了狐仙庙。 狐仙庙前,围拢着不少百姓。善男信女高举焚香,跪拜在祭台前面,拼命的磕头祭拜。看上去,敬畏而又虔诚。 林慕白等人在不远处静静的站着,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头,看得自然要远一些,“那些石柱上似乎写了东西,好像是数字。”他低眉望着林慕白,“小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林慕白摇头,见着刘慎行快速穿过人群,走到了祭坛上。 四根石柱,最前面的那一根石柱上,不知被谁用鲜血写了一个“三十五”的字样。血从字体上往下淌,染红了石柱,看上去触目惊心。丹阳城内的百姓,都敬畏狐仙,所以没人敢在上面动手脚。是故,现如今人人都对狐仙显灵之事,深信不疑。 “大人?”师爷上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狐仙显灵?” 刘慎行皱眉,眸中幽暗不明,“狐仙显灵?” “三十五?是要死三十五个人吗?还是说,狐仙另有深意?”师爷面色微白,说话时声音微颤,可想而知心中惧怕。 刘慎行回眸去看,百姓齐刷刷的跪拜在地,事情似乎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蓦地,五月快速上前,压低了声音,“侧王妃来了。” 音落,林慕白转身,众人急忙避在拐角处,免得教苏离瞧见,暴露了身份。这丹阳城里的人,除了刘慎行和苏离,估摸着没人认得容盈。所以只要避开这二人,便没什么大碍。 苏离端庄优雅的走下马车,缓步走上了祭台。众人行礼,道一句,“参见侧王妃。” 可苏离没有做声,只是将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祭台的石柱上。石柱总计四根,分别高耸立于 祭台周围,那一枚石鼓如今还置于上方,象征着狐仙降临的位置所在。 “当日苏二老爷,便是躺在了这根石柱前面。”刘慎行道,“只不过今日这事——委实有些怪异,好像非人力所能为之。” “怎么,刘大人也信这些?”苏离面无表情,眯起美眸死死盯着染血的石柱,“三十五?这是什么意思?刘大人,别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这件事你若不查个清楚,给我一个交代,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渎职之罪事小,若是丢官卸职,哼——” “是!”刘慎行颔首,“侧王妃说的极是,下官必定亲自督办此案,直到水落石出。” 苏离冷哼,“我不管你什么狐仙不狐仙的。是人是鬼你都得给我抓住凶手。谁敢对苏家下手,谁就得死,一命偿一命,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苏家二爷没有下葬,因为苏离不答应。案子没有完结之前,苏家二爷死不瞑目,绝不合棺。 扫一眼众人战战兢兢的脸色,苏离眸色狠戾,“狐仙?拿不住凶手,就打算拿狐仙来打马虎眼,欺我苏家无人吗?从今日起,谁再敢提狐仙,就以杀人嫌犯论处。” 拂袖转身,苏离的脸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 马车离去,衙役们快速驱散百姓,不许任何人靠近染血的石柱半步。这祭台上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诡异莫测。好端端的,在石柱上写个数字,到底是什么用意呢?若是人杀人,那这费尽心思的所谓为何?若说是狐仙杀人,那这“三十五”又算是什么提示? “我不懂。”容哲修道,“杀了人为何还要留下这数字?是为了挑衅?” “除了挑衅,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狐仙身上。”林慕白眸色幽冷,“想置身事外,洗清自己。杀人必须偿命,而狐仙杀人,却可以逍遥法外。” 容哲修点了头,“那三十五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摇头,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出来个“三十五”呢? 明恒道,“会不会是年龄之类的,代表着某种特定的意义?” “谁知道呢!”林慕白轻叹一声,“回去吧!”今日这祭台,怕是谁都靠近不了的,他们贸贸然过去也只会招致怀疑。现在的祭台,四周都是衙役,刘慎行也没走,还在石柱前头沉吟,所以林慕白只得暂时放弃靠近刘慎行的机会。 杀人之事,她其实不想太多参与,毕竟是苏离的家室。 她担 心的是渔民,所以想跟刘慎行接洽一下。 回去的路上,容哲修突然从明恒的肩头下来,停驻在一处小摊前头不肯走。 林慕白羽睫微垂,“喜欢这个?” “这是什么?”容哲修问。 “是面人。”林慕白取了一个小动物的递给他。 容哲修摇头,“我要那个嫦娥的。” 林慕白轻笑,小小年纪竟是如此食色,买个面人还要最好看的那个。心里这样想,林慕白还是摘了嫦娥的面人递给他,明恒随即付钱。 “真好看。”容哲修却是叹了一口气,指尖轻轻的抚过面人的脸颊。他想着,我娘是不是也长得跟嫦娥一样好看?面人捏得栩栩如生,对着他笑,笑得温柔。 下意识的,林慕白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下意识的,容哲修也愿意被她牵着走。 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简单的一种心灵融洽。连身后的五月和明恒都愣了半晌,暗香微微咬唇,师父和世子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母子。心性很像,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且——有时候的处事方式,似乎也有那么点相同之处。 如今二人在前面走着,牵着手,何其自然,没有半分做作与虚伪之处。 暗香不解的望了明恒一眼,却在触及他刚刚投射而来的目光时,瞬时僵了身子,一路小跑的紧追林慕白而去。 五月蹙眉,“你做了什么?” 明恒一脸无辜,“这话可不能乱说,服侍世子跟前,岂敢乱来。” 听得这话,五月不再吭声,只是用一直极为怪异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而后抬步往前走。 明恒道,“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五月惯来僵尸脸,没有任何表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恒深吸一口气,“实话与你说,昨夜是我暴露了行迹,此刻那丫头心里估摸着还恨我呢,我——”他顿了顿。“倒也不是故意吓她,实在是她胆子太小。” 五月挑眉,“然后呢?” “没有然后。”明恒道,“你以为还有什么?” “哦!”五月继续往前走。 可这一声“哦”反倒让明恒不自在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信还是不信?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了。越发的解释,越发的解释不清楚。这五月惯来冷冷的,却还问了“然后” 二字,摆明了是——握紧手中剑,明恒一声轻叹。 想着:罢了罢了,横竖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清者自清。 只是,莫教世子知晓。 林慕白回到客栈时,一眼便看见了从里头走出来的如意。如意一脸的悻悻之态,好像十分失望,乍见林慕白时,瞬时两眼放光快速迎上。“林姑娘。” “如意姑娘?”林慕白点头一笑。 “不知林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如意抿唇,笑得有些尴尬,略带解释道,“咱家姑娘吃了药,身子好些了,所以让我来谢谢林姑娘,并且转告姑娘,姑娘所言之事必当竭尽全力,请姑娘放心。只是姑娘的身子,就有劳林姑娘费心了。” 林慕白颔首,“那是自然,若是你家姑娘得空,可约我上次那个地方会面,我可以重新拟方子再行诊治。她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 如意兴奋的点了头,“姑娘也正有此意。午后时分,茶馆雅阁小叙。” “好!”林慕白应下来,“我收拾一下,午后便至。” 及至如意离开,暗香才道,“师父,那是谁?谁是姑娘?” “是棠梨院的红绡姑娘。”说着,林慕白便转回自己房间。 容哲修也跟着进门,笑得一身邪气,“这治病都治到青楼去了,小白,你可真了不得。是不是打着如意算盘,想着来日当不成大夫了,还能有条活路?你何必那么麻烦,伺候好我爹,照样这辈子锦衣玉食。”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顾自倒上一杯水慢慢喝着,“那倒是,若是哄得你爹高兴,兴许还能把你赶出恭亲王府,到那时我便是一人独大,真真太好。” 闻言,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听说那红绡姑娘生得极美,师父,你可否带我去看看?”暗香欣喜。 “别失礼。”林慕白没有拒绝,心里却做了盘算。那方子她也只是试一试罢了,没成想还有些效用,所以红绡才会掉头找她看病。只不过——她对红绡的病,委实没有多大的把握。 一则红绡的病拖得太久,二则她的病乃是先天不足,三则此病尚需静养,而红绡平素多思多想,又身处青楼之地,实难断根。 轻叹一声,只叹红颜多磨难。 给容盈扎完针。也喂了药,林慕白哄着容盈睡下,才能出门。如今的容盈,是打定主意赖着她不放,只是林慕白每次都能哄得住他。 容哲修摆弄着手中的面人,也不看林慕白,只是阴阳怪气的说道,“青楼女子多风尘,你还是小心点,别到时候看病不成,反而教人算计了。那些女子出身卑贱,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自古侠义出风尘,风尘女子也没什么不好。”林慕白往外走,“总好过有些地方,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有些话,大家心照不宣。 这世上。没有比宫里比皇家更冷血,更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了。 容哲修盯着手中的嫦娥面人,脸色微黯。 “世子?”明恒上前。 深吸一口气,容哲修突然将手中的面人丢在地上,面人应声碎裂,他一脚踩上面人,将面人踩得稀巴烂。面上愠怒,眸中泛红。 谁也不知,他为何又发脾气了。 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明恒五月慌忙跪地,不敢吭声。 “就因为吃人不吐骨头,所以我连骨头都没见到。”他怒气冲冲的盯着被自己踩烂的面人,话语间却有些难掩的微凉。 —————————— 暗香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狐仙的祭礼,所以红绡此人,于暗香而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见着了,暗香不禁暗自喟叹,这般容貌真可谓倾国倾城。 “师父,这便是狐仙吗?”那一日的祭礼,暗香也是听说过的,说是由红绡姑娘扮的狐仙。 林慕白一笑,与红绡一道进了雅阁,暗香和如意便在外头候着。 “我的徒儿无礼,你莫在意。”林慕白跪坐在软垫上。 红绡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笑得迷人,“无妨,只不过你信狐仙吗?” 林慕白笑了笑,“传言狐仙于此地得道成仙,将庇佑丹阳城内的百姓。我初来乍到,未闻其实,是故还不太相信。你呢?” “人人皆道,狐仙断了七情六欲而得道成仙,可我却听得令一个版本。于风尘之中,人人传言狐仙美艳无双,并非自断七情六欲。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若这牡丹花是异类,怕是无人敢去牡丹花下做鬼的。”红绡笑得凉薄,细语温软,“自古负心读书人,狐妖爱得真切,却终归被负,一怒之下方才断了七情六欲,修成仙道。如此狐仙,你觉得会庇佑丹阳城百姓吗?她连自己的爱恨离愁都庇佑不住,遑论他人。” “然也并非如此,许是会有殊 途同归,此心不渝之人。”林慕白接过话茬,望着红绡沏茶之态,敛眸浅笑,“并非人人都惧怕异类,只不过所遇非人罢了!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谁的一生没有几个负心人?只不过有些人选择了将就一生,有的人则涅槃重生。” 红绡愣了半晌,目光微恙的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一身淡然,谈吐间极尽清雅不俗。说是大夫,可这一身上下哪有大夫该有的药材气,眉宇间反倒凝了少许贵气,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在内。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红绡见惯了形形色色之人,难免还是心里存疑。 “乡间采药人,略懂歧黄之术,卖弄罢了!”林慕白顾自浅笑,端起红绡递来的杯盏,浅尝辄止,“红绡姑娘似乎对狐仙一事颇感兴趣。”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红绡低头一笑,“我很好奇,谁人教得你这样好的医术?” 林慕白放下杯盏,“不管是谁教的,总归有幸相逢。” 红绡点了头,“幸甚!”捋了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置于案上。林慕白将指尖轻落在她腕脉处,娇眉却越缩越紧,面色虽不改,可红绡是谁?看惯了脸色的女子,只一眼就看出了林慕白的眸色,笑得喑哑,“我也不求能治好,你且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日便是。” 闻言,林慕白沉默。 “身子是我自个儿的,我自己心里明白。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谁能治得好?何况我这病拖了太久,可惜未能早点遇见你,终归天不垂怜。”红绡说的很轻,可分量不轻,“我只想着能多活一些时日,把未了的心愿一一做尽。” 见林慕白没有开腔,红绡顾自笑道,“你不必可怜我,这副身子骨,我其实已经不在乎了。生与死对我而言,只是时间问题。”她深吸一口气,眼底带着无人能懂的伤,“这辈子我没什么放不下的,来也一人,去也一人。”好似回过神来,她定定的望着林慕白,“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你突然好想说一说话。也许是——你是除了如意以外,唯一一个关心我死活的人,也是真心想帮我的人。即便是为了那些渔民,但没有一样是为了你自己。所以你跟那些人不同!” 林慕白面色有些微沉,“你该明白,这病不该多思多想。你如今的状况,与你思虑过多也是有极大关系的。也许放开一切,让自己安安静静的养一段时日,对病情会有所帮助。” “放下一切?”红绡低吟,“像我这样的人,如何能放下 ?我不要名不要利,可我要钱,我要生活。活在棠梨院,你就必须送往迎来,强颜欢笑。不管你愿不愿意,那就是我的人生。”她好似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贴心话了,当着林慕白的面竟有些难以自控。 也许这样的人,外表风光内心却是极为脆弱的。 因为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生老病死也无人理睬。等到红颜垂暮。就会被弃之敝屣。从来不会有人正眼看你,你所拥有的除了若焰火般绚烂的青春,还有落幕后的凄凉。 没有人关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对红绡这样的人而言,悲哀的是没有人真心相待。 一旁有文房四宝,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去开了一副方子,“按时按点的吃,这方子是早年我师父留下的,我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在内,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你不问问我,那些渔民的事吗?”红绡握着方子,蹙眉看她。 林慕白低头一笑,“你都这样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何必教你多思多想,多费精神。如此岂非害了你,那我又何必多费心思救你?” 红绡深吸一口气。“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世上的好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我应该学一学,恶人活千年。”林慕白打趣。 “你到底是谁呢?”红绡又问。 林慕白挑眉,“你似乎对这个问题,情有独钟。怎么,我不像一个大夫?” 红绡摇头,“不像。” “那我像谁?”林慕白问。 想了想,红绡煞有其事道,“像官宦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 闻言,林慕白娇眉微蹙,“我看上去,很严肃?” “不是,是一种贵气。”红绡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一眼底下长街上的车水马龙,“我见过太多的人,富贾人家,官宦子弟,可是没有一个人身上能有你这样的贵气。有些东西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即便不在其位,却还是拥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她回头望着林慕白,“这就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也是我愿意相信你的理由。我看人,从来没有看走眼,除了他。” “他?”林慕白一怔,“是谁?” 红绡仿佛骤然回过神,紧接着笑得蛊惑人心,“无他,随便说说罢了!”想了想,便悄无声息的转移话题,“对了,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原本就没打 ☆、第52章 要我这项上人头? 林慕白还未到客栈,便已经远远的看见了恭亲王府的侍卫,包围了整座客栈。心中一窒,立刻带着暗香栖身深巷。苏离的马车就停在客栈外头,显然是来接人的。她自问一直小心翼翼,怎么就暴露了行踪?蓦地,眉睫微扬,只怕是容盈典当的玉佩——轻叹一声,彼时若非身无分文,她也不会作此疏漏。 “如何?”苏离问。 李忠原快步行出,继而摇头,“没人。” “我问你,见过这二人吗?”秋玲取出画轴,质问店家与小二。画卷上所画的自然是容盈和容哲修二人,宫中画师所画,自然是形神悉备。 店小二与掌柜的摇了头,连连道,“没见过。” 刘慎行躬身在侧候着,脸上有些失望。毕竟没能迎到恭亲王,实在是人生憾事。 这倒让不远处的林慕白疑了心,店家与店小二怎么可能没见过容家父子呢?难不成是——扭头,却见深巷尽处走出惬意潇洒的容哲修,一脸得意的望着眼前正踌躇的林慕白,“堵在这儿等着被抓呀?” 林慕白如释重负,“你没事?” “你以为我这世子爷跟你一样没用?她能找到我的落脚点,我自然也能避开她。”容哲修双手环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你拿什么威胁人家掌柜和店小二了?”林慕白问。 “没什么,只是亮了身份,顺带着也给了点钱。在丹阳城这个地方,有钱能使磨推鬼。”容哲修嫌弃的打量了林慕白一眼,“还不走?等着跟苏离回苏府验尸吗?” 语罢,他掉头便走。 林慕白没想到,容哲修竟然盘下了一个小院子。 环境雅致偏僻,但是胜在安静,无人打扰。想来苏离也不会料想,容哲修还有这一招,小小年纪,脑子却不简单。不知得益于遗传,还是归功于独自一人长大的缘故。 幸或不幸,只有容哲修自己知道。 黄昏将至,容哲修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上,望着远处的残阳似血,清风拂面,小小年纪竟显得有些阴郁。林慕白缓步上前,“怎么了?” “你相信世间有狐仙吗?”他问。 林慕白轻笑,“信则有,若不信自然也就没了。” “那你说,这三十五代表着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三十五代表的多了,谁知道呢?天乾地坤,人间之数众多。若未卜先知便能知 道这三十五代表着什么!” 容哲修撇撇嘴,“我道你是满腹经纶,却原来也是个草包。不知道便不知道呗!”他嫌弃的起身,伸个懒腰,“对了,你与那青楼女子治病,可治好了?” “她的病不好治,不过我会尽力而为。渔民的事,她也会尽力去救。”林慕白刚说完,便听得暗香在底下喊了一声。 “何事?”林慕白问。 暗香道,“明大人说,方才去客栈查看情况时,店家说如意姑娘留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裹。”说着将手中的信件递给林慕白,“我想着,应该是红绡姑娘给的。” 拆开信件,上头只写着:今夜小叙,棠梨院。 “夜里去那儿,不太好吧!”暗香蹙眉,“师父,那儿到底是青楼。师父身为女子去那儿难免会令人猜疑,到时候对师父的声誉——” “包裹里什么什么?”林慕白问。 暗香摇头,“不曾打开。” 打开来,竟是一套男装。 “思虑得倒也仔细。”暗香笑了笑,“若是师父女扮男装,那倒是极好的。如此也能避开麻烦,也不必惹人猜疑。” 林慕白却微微蹙眉,不知心中想了什么。 夜里的风很大,拍打着窗户呼啦呼啦的响。如意早早的在侧门候着,见林慕白下了马车,赶紧迎进侧院,而后绕道避开正堂众人,上了红绡的阁楼。 红绡的房内,满目红绸,就跟那一夜林慕白与容盈,在屋顶上瞧见的一样。雅致的房间,极尽奢靡,当红花魁就是不一样,住的地方都极尽艳丽之色,灼灼双目。 “林姑娘你先候着,咱家姑娘待会有个客人要来。”如意有些不好意思,“想来林姑娘也明白,咱家姑娘今夜接的客人,与姑娘所托之事有关。烦劳姑娘多点耐心,实在是——” “好。”林慕白一笑,转身跟着如意去了一雅致的房间等着。 如意上了瓜果点心,而后作陪。 “棠梨院果然是奢华无比。”林慕白道。 如意点了头,“这是丹阳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姑娘说,多少女子的青春和美丽,才能熬出这样一个棠梨院来。我想着,姑娘的血和泪,应该也在这儿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一袭男儿装极尽气度风雅,眉目间极尽风流韵味。若是个男儿身,怕也要祸害不少女子之心。抿一口杯中清茶,林慕白扬眸看着如意,“你来这儿 多久了?” 如意深吸一口气,“我五岁就被卖入棠梨院,所幸遇见了红绡姑娘,才免受皮肉谋生。” “看样子,红绡姑娘是个好人。”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盏。 如意点头,“红绡姑娘,面相好,心眼好,就是身子骨不太好。姑娘这两年一直病着,可青楼女子即便病了也不敢轻易示人,所以姑娘偷偷的自己诊治,看看医书而后自己开方子。虽然不精进,偶尔也能解燃眉之急。红绡姑娘,真的不容易。” 一声叹,谁人怜。自古红颜多妖娆,从来薄命亦倾城。 一室旖旎,香气氤氲。 他在她身上挥汗如雨,她在他身下尽情绽放。 红颜多娇,无论眼底还是心里,都只有眼前这一人。 刘慎行一声低吼,将愤懑与欲望都撒在她身上,却在动情处唯有这“莲娘”二字。他对她从来谈不上温柔,每次都是粗暴而直接。对他而言,她不过就是个工具,泄愤泄欲,仅此而已。 可她心甘情愿的当他的工具,只要他能来,能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是用身子作为羁绊,她也甘之如饴。她喜欢与他耳鬓厮磨,喜欢与他缠绵不休,喜欢他眷恋自己的身子。 归根究底,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 “你去府衙大牢做什么?”刘慎行难得没有走,只是揽了薄被靠在床头,扭头望着慢慢攀上自己身子的红绡,口吻冰凉无温。 红绡温柔的攀上他的身子,指尖轻缓的拂过他身上每一个伤疤。这些伤痕,都是早年他随大军征战沙场而换来的不算荣耀的荣耀。有些看上去触目惊心,似箭伤,又似刀伤。 他一把握住她办法的手,眸色冷了又冷,“我问你话,回答!” 红绡笑得绝美,“有几个人被无缘无故的关在了府衙大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他面前,她是真的不愿意说谎,尤其对上他冰冷无温的眸,威慑的力量让她心颤,也有点心疼。 “谁人之托?”刘慎行一把掀开她,直接下了床。 红绡被他突然的力道掀翻在床榻上,待起身,他已经开始穿衣服。心下微疼,面上仍是带笑,“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插手府衙之事,可那些渔民都是无辜的。这些年苏家疯狂的打压渔民,压低鱼货价格,你不是不知道。渔民们,只是因为——” 还不待她说完,刘慎行陡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双眸对视。 她看见他眼睛里的狠戾,也看到了自己的卑微与狼狈。 “苏家的事,你最好避得远远的。若连累了我,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他切齿。 “你会怎样的,不罢休?若我一定要管呢?”她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思。 刘慎行的力道越发加重,仿佛下颚骨都要被捏碎一般。那一刻,她看见来自男人的杀伐狠意,没有半点情义,没有半点温存,那双眼睛比陌生人还要可怕。 “我会第一个杀了你。”刘慎行伏在她耳畔,一字一顿。 音落,他狠狠甩开她,当着她的面穿好衣服,“下不为例。”这是他出门前,对她说的最后四个字。却让她有种极度恐惧的感觉,好像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底,她是妓。 终归,他是官。 云泥之别。 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攀。 一个碾落成泥,任人践踏。 有泪沿着脸颊缓缓坠落,她笑得绝美,哭得绝美。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她也明白,他只怕不会再要她了。如此,也好! 林慕白一直等着,等到了午夜时分,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最后是被推门声惊醒的,红绡醉醺醺的进来,一下子就跌倒在门口。 惊得如意瞬时抬头,乍见此情,慌忙上前去搀了红绡去软榻靠着。 “姑娘怎么喝酒了呢?还醉成这样?”如意忙道,“烦劳林姑娘帮我看一下,我去打水拿醒酒汤。” 林慕白颔首,“快去,这儿有我。” 红绡痴痴的笑着,满面桃红,可眼底尽显倦意。“你可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受?” “我不知道。”林慕白面色微冷,“我只知道,今夜醉酒,明日你会有多难受。你的身子,早就经不起折腾,你若不信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随你去。横竖这条命,是你自己的。你不珍惜,谁人会疼?” “是啊,无人可疼。”红绡苦笑两声。说是醉了,却又还有几分清醒。说没醉,又有些胡言乱语,“我好爱他,可我所爱非人。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敢奢求。” “男人,若连你的奢求不能满足。那就不值得你爱。疼女人就该是男人该做的事,可若是他只能惹你伤心,你又何必犯贱?”林慕白取出袖中帕子,小心的为她拭泪。 醉了,就能痛快的哭一场。 “莲娘— —”红绡流着泪笑语,“真好听。” “你说什么?”林慕白不懂。 “他一直喊我莲娘,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成不了她。”红绡深吸一口气,闭上眸子不再言语。 莲娘?林慕白蹙眉,听这名字,想必是个温婉之人。 等到如意端了脸盆进来,又给红绡喂了醒酒汤,已然是下半夜,林慕白有些闹不明白,这红绡邀自己前来到底所为何事?是为了看她醉一场? 如意送林慕白出去的时候,才压着声音道,“红绡姑娘醉成这样,估计是把话都与刘大人说了。林姑娘,实不相瞒,丹阳城的人都知道咱家姑娘与刘大人不清不楚。而刘大人时常来找姑娘,每逢心烦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咱家姑娘总是作陪。但刘大人不喜欢姑娘插手府衙之事,一点都不允许。” “所以方才——”如意顿了顿,“我想刘大人必定会训斥红绡姑娘,姑娘心性极好,平素是不会这般大醉一场的。也唯有在刘大人的事情上,姑娘总是——”一声轻叹,万般无奈唯有心知。 林慕白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出来之时,红绡姑娘让我转告你,此事已成,请林姑娘放心,咱们也是信守承诺之人。”如意送了林慕白上马车,长街上早已空空如也,要拦车已经是不可能。尤其今夜风大,更是无人,只能用红绡的私人马车相送。 “替我谢过红绡姑娘。”林慕白抿唇。 如意一笑,林慕白上了马车。 深吸一口气,如意驱车,亲自送林慕白回去。 方才这一折腾,林慕白觉得有些累,脑仁有些疼。自从滚下山坡,她这脑仁似乎动不动的疼,难不成摔出毛病来了?可惜大夫看不了自己的病,否则还真的要给自己瞧瞧病。 合眸养神,林慕白揉着太阳穴,却听得外头传来更鼓之音。 敲了两下,应是二更天。 回到小院,五月在门口守夜,见林慕白回来,一脸的冰冷,“你真的是去替人看病?这么晚回来,不会是去通风报信吧?” “去跟谁通风报信?”林慕白关上院门。 “哼!”五月嗤冷,“你说是谁?当然是你的同谋。” “你觉得我跟谁会是同谋?是离恨天?还是夜家庄?抑或——你认为的任何有可能威胁恭亲王府的人?”林慕白反唇相讥,“我不知道那墨玉扣子到底是什么,但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 的说话?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直说便是。” 五月冷了眉目,“你少装模作样!这次遇袭,你敢说没有你的缘故?” 原来,五月是觉得这次遇袭,是她报的信。 林慕白娇眉微蹙,笑得清冷,“是我的缘故,所以我滚下山坡特意为了以死谢天下。结果恶人活千年,老天爷不肯收,你满意了吗?” 五月一怔,无话可说。 推开房门,房内燃着灯,一大一小两父子。趴在桌案上沉沉睡着。听得动静,容盈第一个睁开眼睛,还不待林慕白反应过来,他已快速迎上,伸手便将她抱了满怀。 她听见他胸腔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身子微微僵硬,却见容哲修抬头搓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眸,声音略显沙哑,“你终于回来了?我爹被你惯坏了,睡前没看到你,都不肯安枕就寝。” 语罢,容哲修摆了摆手,明恒快速上前,将容哲修打横抱起,直接带出了房间。暗香在外头冒了个头,也被容哲修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乖乖回房睡觉。 寂静的房间里。又剩下容盈和林慕白二人。 他依旧紧拥着她,怀中温暖,她的面颊紧贴在他心口最柔软的位置。坚实有力的臂膀,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与自己合为一处,力道之大,硌得她有些微疼。 “你别怕,我没事。”林慕白低低的开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放开我好不好?” 容盈没有反应。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又细语柔声,“容盈,该休息了,你放开我。” 音落,容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抱上了床榻,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按在怀中。她有些哭笑不得,傻王爷这是在害怕吗?怕她跑了?丢了? 掌心,轻柔的贴在他的心口,而后慢慢的轻敲,“我不会走的,你放心就是。” 他揽了被子,将她紧紧裹在自己怀里。厚实的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捋着,含糊不清的说着令人心酸的话语,他说,“馥儿——乖——” 心,突然一窒,林慕白骇然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襟,不知为何有些用力。 馥儿? 可她是林慕白,永远成不了他的馥儿。 “如果我不是馥儿,你——”话未完,反倒把自己给怔住了。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她在希冀什么?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本 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就把自己给幻想进去了?有些东西,是人的一生中无法取代更无法替代的,既然如此,她就不该多思多想。 合眸安歇,紧抓着他衣襟的手,慢慢的松开。 他却愈发将她抱紧,伏在她耳畔,温软呢喃,“馥儿——” 心,微凉,谁人知? 好奇怪,好似不管心里有什么事,在他怀里总能睡得格外安稳。他就像有安眠作用的药引子,能治愈纠缠了她好多年的失眠之症。她想,他不但有病,还有毒! 第二天一早,林慕白是被暗香的敲门声给惊醒的,每次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他焦灼的眸。一双灼灼丹凤,若非眸色迟滞,堪称妖冶典范。眼角眉梢微抬,顿生万种风情。唇角微扬,勾勒出摄魂蚀骨的笑靥,那一瞬足以倾倒众生。 “师父?师父出事了!”暗香气喘吁吁,惊了院子里的所有人。 林慕白整了衣裳起身,抬步开门,乍见暗香面色微白,当即愣住,“怎么了?你是哪儿不舒服?” “不是不是,是狐仙又显灵了!”暗香瞪大眸子。 闻言,林慕白骇然蹙眉,“谁死了?” 暗香咽了咽口水,看着容哲修等人闻讯而来,平复了心绪才道,“不知道。” 容哲修差点笑出声来。“蠢。” 听得这话,暗香撇撇嘴,“反正我早上出去买早点,外头的人都这样说的。至于谁死了——我又不认识,哪知道谁是谁?横竖人人都是说,狐仙又显灵了。” 深吸一口气,众人面面相觑。 丹阳城,人心惶惶。 死的是当日参加祭礼的四大家族之一,何家老爷——何未济。听说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疯癫无状,而后口吐白沫而死,死状与前两日的苏晋风几乎一模一样。 不但如此,在何未济的脊背上,还有血染的两个字“十一”。 于是乎众人猜疑,若非狐仙显灵,怎么能在何老爷的脊背上写出这样的两个字?必定是何未济与苏晋风一样,触怒了狐仙,才会遭此果报。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才招致杀身之祸,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何家和苏家在丹阳城内,也是名门望族,且——行事不仁早已是众所皆知的事。为富不仁,为商奸佞,所以何未济一死,百姓虽然恐慌,内心却是欢喜的。 何家是靠米行起家 的,苏家控制了鱼货价格,而何家则是垄断米行,单州的米价起伏不定。沅河决堤,民不聊生,可何家却故意有米不卖,囤货居奇。多少流民成了路边饿殍,何家没少干缺德事。 一下子,丹阳城内两名位份尊贵之人惨死,苏离身为侧王妃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刘慎行战战兢兢的从何家出来,进了苏府。 苏离一脸阴冷,眸色无温,“刘大人,现在你该如何处置?”修长的指尖夹着上好的瓷盖,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碰着,发出清晰的脆响。 闻言,刘慎行额头有薄汗渗出,“下官无能。” “砰”的一声,手中杯盏被拂落在地,刘慎行顿时跪在了地上,不敢高声语。 苏离冷笑两声,“无能?一句无能就没事了吗?我二叔死了,如今连何家老爷都死了,刘大人啊刘大人,你还要不要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在你管辖的地界,接二连三的出现鬼怪杀人,你这父母官当得可真好啊!城中百姓,如今都学会了装神弄鬼的杀人!这就是你对朝廷的尽职尽责吗?” 刘慎行咽了咽口水,“下官一定抓紧勘破。” “我问你,何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苏离冷问。 刘慎行垂眸,“与苏二老爷一样。” “还有呢?”苏离切齿。 “此毒名唤软烟罗,能消弭于酒中而不被人察觉,待酒劲过去,毒性即发。是故——乃天下奇毒,甚难解除,也令人防不胜防。无色无味,下官——”刘慎行抬头,“侧王妃恕罪。” 苏离深吸一口气,徐徐坐定,又恢复了最初的端庄姿态,“软烟罗?刘大人,如果三日之内还没有抓到凶手,下一个死于软烟罗的人,就会是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刘慎行颔首,“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只有三日。”苏离拂袖起身,“三日之后,我希望能听到刘大人的好消息。记住,只有三日,逾时不候。” “是。”刘慎行这一次算是栽了,在自己的管辖地界,接二连三的出了杀人案,死的若是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偏偏是城中最负名望的两人。 走出苏府的时候,刘慎行抬头看看天。 师爷道,“大人看什么呢?” 刘慎行眯起眸子,不叫任何人看清眸中容色,“看——会不会下雨。” 师爷摇头,“这青天白日的,这几日怕是都不会下雨。” “下场雨,人也能清醒点。”他自言自语,顾自上了马车。 李忠原送了人出去,快速折回苏离跟前,“主子,刘大人回去了。” “京城可有消息?”苏离问。 “老爷暂时还没有回复,不过何老爷和咱们二爷的死,如此相似,难不成——”李忠原还没说完,瞬时被苏离一记狠戾的眼色给压了回去,当即俯首不敢多语。 秋玲冷嗤,“你说什么胡话?这朗朗乾坤的,你也跟着做梦吗?什么狐妖狐仙的,没看出来都是一人所为吗?毒是一样的,死的还都是城中的名望之人,想必是仇富。” 苏离慢慢捋着自己的衣袖,好似想到了什么,“听说脊背上也有个数字?” “是十一。”李忠原慌忙应答。 “二爷是三十五,何老爷是十一,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主子,奴婢不懂,这数字能代表什么?”秋玲十分不解。 苏离缓步走到院中,眸色陡沉,“找不到世子和殿下,也许要从她身上下手了。” “主子此话何意?”秋玲不懂。 李忠原微微一怔,“主子是说——林大夫?” “世子和殿下应该和她在一起,既然他们不愿出来见我,肯定是还想在丹阳城住一段时日,不想启程去云中城。这倒也罢了,横竖案子没有了结之前,我也不想走。可——”苏离眯起美眸,“这案子交到刘慎行手上,我总觉得不放心。听说林慕白在邯阳城破了连环杀人案,想必有些本事。” 秋玲垂眸,“可是主子,老爷早前不是说了吗?此女能力太胜。不可养虎为患。若她长久待在殿下身边,难保来日不会威胁到主子您的地位。” “一介草民,不过是个女大夫,能翻了天去吗?”苏离冷笑,“如今是用人之际,若是我能用她,若是她能为我所用,也许——”唇边笑意清浅,眸中幽暗难明,“我要的是恭亲王妃的位置。” “是。”秋玲颔首,“若是主子能协助刘大人破了此案,想必朝中必有嘉奖,到时候皇上必定对主子刮目相看,连皇后娘娘也一定会——”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一个二叔的死,能换得王妃的位置,即便换不得王妃之位,但也能得天下美誉。未尝不是件好事。人嘛,反正死都死了,即便是至亲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倒不如让这事变得有意一些,更有价值一些。 深 ☆、第53章 一直等,等到她回来为止 为钻石过600加更 苏离眸中冷厉,唇角含笑,在暗香看来那就是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袖中拳头紧握,心想着若他们敢动手,自己就拼了。再看林慕白,却是一身淡然,仿佛浑然没有放在眼里。 四目相对,两个女子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拉开帷幕。 “很像。”苏离下意识的开口,却又好似说漏了嘴,随即眸色微恙的避开了林慕白的视线,笑得凛冽,“不管你如何做想,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林慕白挑眉,“那也简单,千金奉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还有——既然你把这事交给我。那必须保证我有足够的权力。” 苏离瞧了刘慎行一眼,刘慎行没有吭声,如同默许。 “尸体都没有下葬,你可以去验尸,我不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结果。”苏离紧盯着林慕白的脸,“刘大人,请在府衙中腾出一间屋子,以作林大夫休憩之用。一概饮食起居,还望刘大人费心照顾。三日后,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是你们还是凶手,各自斟酌!”语罢,苏离拂袖而去,“千金奉上,希望林大夫不是用来买金丝楠木的。” 林慕白依旧面无波澜,不紧不慢的坐定。 “师父?”暗香疾呼,“你如何还能坐得住?那侧王妃摆明了是嫉妒你,所以找个借口杀你。师父不是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吗?这千金拿来还真要买棺材啊?” “买得起金丝楠木也算不错。”林慕白淡然浅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身无长物,死后还有千金相随,我林慕白也不亏。” 暗香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她身边,“这次还真叫她坑死了!我早就知道,侧王妃没安好心,如今看来,真的要死了。” “天意难违,若天要亡我,谁能奈何?若天不亡我,必有生路可寻。”林慕白瞧一眼走下来的刘慎行。 刘慎行打量了林慕白几眼,“林大夫?” 林慕白一笑,“一不小心抢了刘大人的饭碗,真不好意思。”语罢起身行礼,“以后烦劳刘大人了!” “既是侧王妃所托,自然秉公办理。”刘慎行轻叹一声,“不知林大夫接下来要如何做?” “验尸!”林慕白抬步往外走,“暗香,备。”言简意赅,转身间,却眸色微沉。这生与死,有时候还真由不得自己。断不了别人的生死,别人就该来断自己的生死了。 暗香颔首,“是,师父!” “备什么?”刘慎行 蹙眉。 暗香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刘慎行,“备——你待会就知道了!”鼻间轻哼,掉头就走。想知道吗?哼——谁让暗香一肚子不痛快,见谁都碍眼。 林慕白进府衙的事,容哲修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其实这事原本可以避免,但——容哲修也想知道,狐仙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小小年纪,愣是摆了林慕白一道。 一大一小坐在院子里,容哲修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略显头疼的扶额,而后轻叹一声,“爹。咱能回屋去吗?你哪怕在屋里带着也好,不一定非得坐这儿盯着,就像看门的一样!” 五月与明恒在后远远的站在,谁也不敢多言。 从林慕白离开院子之后,容盈就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盯着门口。就等着林慕白回来。 “爹,快下雨了,咱回屋去吧?这次要是染了风寒,小白可不一定能回来给咱看病呢!爹,咱回去吧!要不,我带你出去玩?”任凭容哲修磨破了嘴皮,容盈就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板,好像要从里头,用眼神抠出个林慕白来! 容哲修愤愤起身,一脚就将自己的凳子踹个底朝天,“我不等了,就跟傻子一样坐着,烦死人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那苏离是好敷衍的吗?我还不知道苏离吗?”一通脾气乱发,容哲修气呼呼的盯着自己的父亲,这哪儿是个血肉之躯,分明就是木头桩子。 “世子既然知道,为何还敢让林大夫只身入虎穴呢?”明恒轻叹。 “她不去,难道让我去啊!你是不是想让狐仙也把我弄死?”容哲修正在气头上。 明恒扑通跪地,“卑职不敢!” “你们不敢,可是苏离她就敢!明面上笑一笑,实际上干的什么勾当,以为我不知道吗?”容哲修切齿。双手叉腰,胸口起伏得厉害,“她就跟她爹苏厚德一样,两面三刀。” 五月上前,“世子息怒,这次苏家出事。其实侧王妃应该也怕见到我们。” 容哲修一怔,好似想到了什么,继而望着容盈,“要是我爹能清醒点,就好了。” 闻言,五月垂眸,“殿下聪慧过人,谋略极深,深得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喜欢。皇后娘娘说,越是聪慧之人,越容易执念过深而难以自拔。”语罢,不再言语。 “给皇叔的信件,可都放出去了?”容哲修问。 五月颔首,“世子放心,信鸽已经放出去,想来沐王殿下很快 就能收到。行军紧张,否则沐王不会放下殿下与世子不管。” “我自是相信皇叔待我之心。”容哲修犹豫了一下,“我不放心的是京城里的那两个。” 明恒蹙眉。“世子是说毓亲王和齐王?” “皇祖母让我当心点。”容哲修虽然谨记在心,可到底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若旁人真要动起心眼来,他还是防不住的。心性未成熟,没人护着还真不行。 这些年,皇帝与皇后一直往恭亲王府送人。实际上也是想找个能妥善照顾容盈父子之人。可一直事与愿违,那些女子要么是别人的细作,要么后劲不足,直接输个彻底。 所以见到林慕白的时候,容哲修便留了心,而皇帝也紧跟着下了旨意。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便是这样的道理。 “好了,盯着点,别让小白真的教苏离给吃了。”容哲修回过神,“我还没玩够呢!”看了容盈一眼,“我爹——也是。” 容盈还是坐在那儿,即便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即便天色灰暗,她一直没有回来。他会一直等,一直等。傻傻的等着,直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为止。 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继续等。 等到她回来。 这是他痴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月眸色微恙,撑着伞陪着容盈,却没有多言。很多时候他陪着容盈,都只是静静的守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犹记得昔年,是怎样风华无限的少年郎,意气风发,统领三军,策马飞扬。可再看看如今的容盈,除了这张脸这颗心,什么都变了。 不再意气风发,不再傲然绝世,不再睥睨天下。 当年那个,一语震朝堂:谁伤她分毫,我必教谁血溅三尺。天下与她为敌,我便为她杀伐天下。这大祁天下,有我一隅之地,便有她喜乐安康。 可现在,说这话的人呢? 去哪儿了呢? 我愿为你以杀止杀,只求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唉—— 痴心依旧,迟滞不改,成了十足的傻子。旁人不敢提及这个字,只是因为他的身份。皇帝说,景睿是最像他年轻的时候,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再也过不去了。 所以皇帝对他格外宠爱,即便痴傻,也册封了亲王之位,还破格将容哲修立为世子,捧在手心里护在手心里,生怕任何人伤了他们分毫。 五月撑着伞。望着蒙蒙细雨,逐渐越下越大,湿了鞋袜也浑然不在乎。 “爹?”容哲修低喊,“回去吧!” 容盈岿然不动,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若真的发了性子,谁都拿不住他。到时候,丢了人,可真就不好找了。那一年,还是他跑出去,最后还是在崖边找到的。 如今,可不敢再让他发性子了。 “爹?”容哲修过来握住他的手,以往容盈是十分听他的话,可现在似乎不怎么管用了。一旦容盈倔起来,容哲修也无可奈何。 容盈微微转头看他,而后又将视线投回门口,一言不发。 “爹,淋湿了会染风寒,会生病的。我们回去,然后我让人去把小白带回来,如何?”容哲修哄着他,可——这一次似乎不见效用,容盈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爹,她会回来的。咱回屋吧?雨越下越大,你会生病的。”容哲修有些慌了。 容盈看一眼紧握的双手,终于开了口,“馥儿——回家!” 他说得很慢,很生硬,可是显然有了少许自己的意识。也不知是好是坏,这少许的意识不是为了这个儿子,而是为了记忆中已经消失的女子。 “爹?”容哲修哽咽了一下。 “世子回去吧,殿下——”五月轻叹,“殿下怕是劝不动了。” 明恒抿唇,“世子,回去吧!殿下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若是执意如此,谁都没办法。要不,卑职去把林大夫带回来?” 容哲修不说话,掉头就走,明恒正欲追上去,却见容哲修狠狠关上房门,“谁都别理我!” 世子——又生气了。 雨越下越大,容盈还是坐在那里,从天亮坐到了天黑,好像要把自己做成木桩子立在那里。不管是谁说话,他都不理。 他,只等她。 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不眠不休,直到她回来为止。 ☆、第54章 师父,我有病? 可惜,林慕白如今还在苏家旧宅验尸。 一身行头业已准备妥当,早前的验尸簿也写得详细,但林慕白若要插手此案,必须亲自去重验尸体,才算严谨,免得稍有闪失,为自身之过。 隔了两三日,苏晋风的尸体已经开始腐败,有气味从尸身处散出,虽不浓烈,但——这天气忽冷忽热的,纵四周洒了不少生石灰,还是存不住尸身。 曰: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开,面紫黯或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亦然,或五官有血出。更有甚者,遍身黑肿,唇卷舌缩,或烂肿,视毒性强烈而异。 生前中毒,遍身青黑,多肉皮肉尚有。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can)黑色(意:浅青黑色)。 “师父,什么是软烟罗?”暗香根本没听过这东西。 林慕白直起身子,眸色微沉的望着一侧紧捂口鼻,由师爷相陪的刘慎行,面色凝重道,“软烟罗并非本土产物,而是番邦之物。听说是从月氏国传过来的,此物如同罂粟,浅食之能止疼,但若是吃得太多则会教人呈现疯癫状,而后口吐白沫,以至心脉骤停而死。”顿了顿,又道,“有书籍记载,说是服用软烟罗之后,能让人看见内心深处最可怕的东西。这就是与罂粟的最大区别!” 罂粟能使人快乐,如梦似幻,看见你最想看见的东西,而软烟罗则让人心生恐惧,死在你最害怕的世界里。有些人看见了自己做下的孽,有人看见了不堪回首的过往。 不是悲痛欲绝,就是痛不欲生,更有甚者,还不待毒发便已生生吓死。 “那吃了这个,会不会见到狐仙?”暗香问。 林慕白蹙眉望着她,轻叹一声。 拿起刀刃的时候,刘慎行一怔,“你要做什么?” “不打开肚子,如何知道他死前吃过什么,这软烟罗如何进了他的腹中?”林慕白瞧着刘慎行微白的面色,“刘大人若是看不惯。可以出去等着。” “这是苏晋风的尸体,你要想清楚。”刘慎行倒不是怕见血,只是——事关重大,这可不是寻常人,否则自己的仵作怎么可能不敢破腹呢? 林慕白点了头,“侧王妃所言,想必刘大人也清楚。横也是死,竖也是死,难不成刘大人要死在这儿,成为下一具尸体?既然侧王妃已经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那么——”她笑得清冽,眸中略显狡黠,“不管我做了什么,这笔账都算在她头上,与我何干?” 所有人都知道,是苏离让林慕白来查案验尸的,所以林慕白这话确实不假。 既然是苏家的尸体,那么苏离更该允准才是。 刀子破开肚皮取出腑脏之时,师爷突然呕出,快速跑出去。 暗香撇撇嘴,“真是没用。” 林慕白目不斜视,“那你呢?” “我这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早前,暗香比之更甚。见着尸体的第一眼,直接吓晕过去。后来晕得多了吐得多了,渐渐的也就适应起来。见的死人多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慎行面色微白,尸身已经开始腐败,破开肚皮后,房内漾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恶臭。他下意识的捂住口鼻,微微蹙眉。如此,他才算明白,早前暗香燃起的苍术和皂角有何用意。若非这两样东西燃着,只怕这污秽怕是要直冲鼻间。 “觉得难受可以出去,不愿出去,就去含姜片于口中。”林慕白对尸体的兴趣,似乎高于任何事。不管是谁在侧,都能做到目不斜视。 此番此景,若是男儿身,刘慎行倒也没什么讶异,偏偏林慕白是个女子。他很难想象,自己出身行伍,对鲜血的习以为常,可也见不得这样的开肠破肚,为何她却——连自己腹内都有些翻滚,可林慕白呢?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眼睛里竟然放着光。 难怪苏离要千金相寻,到底是有原因的。 在苏晋风的胃里,找到了一些零碎的未消化完的食物。既然是中毒,而又不知是何时中毒,且看看胃里还剩下什么,再一一分辨他最后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在哪吃的东西,吃了什么。 因为苏府的人都不记得苏晋风在祭礼那天的上午,去了哪儿,吃过什么。既然都不知道,那只好慢慢的查,慢慢验出来。 “这是——南瓜?”林慕白用镊子夹了一片未消化的南瓜软皮。 暗香点了头,“好像是南瓜。可是师父,这个时候,上哪儿找南瓜?” “咱们这儿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也没有。”林慕白道,“我记得师父早前说过,偏南地方,气候温暖,很多东西都可以多季栽种。”顿了顿,林慕白问,“刘大人可有印象,这丹阳城内,何处有南瓜?” 刘慎行摇头,“本府不喜南瓜。” 闻言,林慕白没有追问。 验尸簿上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林慕白只补充了一句:腑脏多毒坏腐败,足见毒性其烈。胃肠无异样,唯见南 瓜瓤少许,为死前进食,待查。 卸去身上白裳,吐去口中姜片,醋泼炭盆跨之而过。 林慕白站在屋檐下,望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雨。天色渐暗,没成想竟然这么晚了。雨打芭蕉,轻敲记忆,落下寒意无数。 “好在出门前,我就知道今日天气不太好,随时备着师父的伞,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暗香经常带着那两柄伞,“这可是师父最喜欢的莲伞,我一刻都不敢大意。” 撑伞,站在雨里。 林慕白仰头望着伞面上的泼墨莲花,神情有些微黯,不知为何对这伞她会如此钟爱。上头的泼墨莲花,栩栩如生,并蒂莲开,世所无双。 “师父?”暗香不解,“你看什么呢?” 她摇头,缓步走出苏宅。 “这泼墨莲花画得极好。”刘慎行道,“我这外行的看着,也是欢喜得很,不知从何处买的?” 林慕白一笑,“就一柄,独一无二。” “是师公留下的。”暗香笑道,“刘大人就不必眼红了。” 刘慎行难得笑了笑,却见林慕白转身朝着与府衙相悖的方向而去,紧忙轻唤,“林大夫?府衙在这边,你这是往哪儿走?侧王妃——” “侧王妃只是让你腾个房间给我,可没说要软禁我。”林慕白转身,雨打莲伞,风吹紫铜铃,“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让人跟着我。她知道我要去哪,可她也明白,她自己在做什么。” 似是而非的话语,各自心照不宣。 刘慎行站在雨下,看着柳色青衫渐行渐远。薄薄的雨雾腾起,倩影终归消失在转角处。低头一声笑,意味深长。 可暗香不明白,“师父,为何侧王妃不敢教人跟着你?” “跟着咱们,找到了世子爷和殿下,她在丹阳城,还能待得住吗?”林慕白反问。 暗香摇头,“那自然是要启程的,可既然不想找到世子爷和殿下,为何那日却要大张旗鼓的去客栈相迎?那岂非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还是虚张声势,做给别人看,只有她自己知道。”林慕白缓步往前走,雨打绣鞋,湿了鞋面,教鞋面的桐花开得更绚烂些。 暗香似乎明白了,“难怪店家和店小二说不认识,她也没追问。” 林慕白笑而不语。 不是不问,而是走走过场的东西,压根不必当真。百姓当然看不懂,还 以为她这侧王妃有多担心殿下与世子的安危,其次也是在告诉那些不安分的人,她侧王妃来了,而且恭亲王极有可能在城中。谁敢轻举妄动,对苏家不利,她这侧王妃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瞧,连知府大人刘慎行都战战兢兢的作陪,可想而知侧王妃这次是下了狠心的。 果然是一石多鸟的好法子。 可她若没有这点本事,如何能在美女如云的恭亲王府,冒出头来,而且稳赢不输。除了王妃的位置和孩子,她什么都有了。 苏府。 李忠原快速进了庭院,苏离刚用完晚饭,正在漱口。 “主子?”李忠原跪身,“林慕白没往府衙去。” 闻言,苏离一顿,继而面不改色道,“刘慎行没拦着?” “刘大人拦不住。”李忠原俯首,“而且底下人都听到了林慕白说的那些话。” “说什么?”苏离拭唇。 李忠原道,“林慕白说,即便主子知道她要去哪,也不敢——教人跟着。”说到最后,李忠原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生怕惹怒了苏离。 秋玲一怔,万料不到林慕白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俯身行礼,“主子息怒,这林慕白果然不知好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主子,她——” 苏离冷睨秋玲一眼,秋玲随即不敢吭声。 “林慕白?”苏离冷笑两声,一步一顿的走到门口,看着外头绵延不绝的雨幕,眸色幽邃,“她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不得不心生忌惮。真像当年的——”她下意识的顿了顿,陡然冷了心肠。“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真当不能再留。”养虎为患,早晚是要吃苦头的。像她们这种人,是决不能有所闪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是谁都能输得起的。 秋玲与李忠原对视一眼,没敢说话。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小院中的容盈,还在痴痴的等,等着夜雨晚归人。 五月的身上早已淋湿,却还在为容盈打着伞。容盈一动不动的坐在这儿一天了,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好像当年的她,着了魔一样。执念于某些事情,某些人,生死不顾。 院门一直关着,外头淅沥的雨声,伴随着一步一声的水花飞溅之音,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铜铃声。渐行渐近,终于一切都停了下来。唯剩铜铃声声脆响。 五月低眉,看见容盈绷紧了身子,置于腿上手蜷 握成拳,双眸死死盯着门口,更是一刻都不敢眨眼。 终于,院门被推开。 熟悉的身影,就这样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柳色青衫如故,泼墨莲伞依稀。伞遮半容,唇角微扬,风撩铜铃轻响,雨打莲伞清脆。许是没想到,打开门会是这样的场景,莲伞微微掀开,唇角的笑靥逐渐消弭无踪。 她愣在那里,隔着雨帘去看坐在雨中等人的他。 眉目晕染,染尽春雨薄雾。长长的睫毛上,凝了水珠子不断往下淌。身上的衣衫早已打湿,却还是执意坐在那里,见她出现,终于在僵冷的唇角,溢出少许春风般的笑意。 这笑,只为她的归来,别无其他。 一步一铃声,一步一心颤。 她就这样,走到他跟前。 五月轻叹一声,缓缓的执伞退后。 莲伞轻轻倾斜,他轻柔的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若孩子般不舍不弃。她没有言语,无言执伞立于雨中,若风中铜铃,顷刻间乱了所有的思绪。 雨打莲伞,也打了她的心,乱了她的七情六欲。 暗香深吸一口气,站在回廊里静静的看着这二人。没有言语的传递,却看上去如此的默契,好似天生的一对。她突然想着,世上怕是再也没有这般登对的人儿。 虽然一个傻了,一个忘了过往。 可这般简单纯粹,何尝不是人生的另一种补偿? 容哲修站在门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面色黑沉的望着一侧的明恒,“是不是以后,爹也不要我了?” 明恒蹙眉,“世子吃醋?” “我跟她吃什么醋?”容哲修撇撇嘴,“赶紧让我爹回房换衣服。” “是!”明恒窃笑。 到底还是林慕白才能唤得动容盈,有林慕白在,容盈乖乖的回房换衣服,乖乖的喝姜汤,乖乖的——当然最后也得林慕白陪着才肯坐在床沿。 林慕白突然有些莫名的疼惜,心口微窒,望着床榻上的容盈,下意识的软了心肠,不由自主取过干毛巾,替他擦干湿漉漉的发。 容盈坐在床沿,林慕白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为他捋发。褪去外衣,一身素白的寝衣,此刻的容颜竟有些墨发白裳的飘逸。两个人默默无言的相处,倒生出几分安逸与温馨。 是故容哲修踏入房门之时,紧跟着愣了片刻。 烛光氤氲,室内温暖如春。 纵窗外雨潺潺,亦不改此身淡然。 “我爹等了你一天,就连下雨都不肯回屋。”容哲修缓步坐定,托腮望着为容盈擦发的林慕白,“其实我爹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我小时候他会经常走丢,可是后来他病得越来越严重,就连出走都忘了。”说到最后,容哲修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就叹气,不怕提前长皱纹?”林慕白取过篦子,慢慢的替容盈梳理长发。他的发质真好,墨发如缎,微光中淌着迷人的光泽。不自觉的,她笑了一下,指尖略显眷恋的抚过他发间。 容哲修望着她,“小白。如果你有孩子,你会疼他吗?” 林慕白微微一怔,转身望着容哲修,“如果有,我必护他如珠如宝,视如性命。” “恩,那我娘应该也会这样。”容哲修顾自呢喃,而后抿唇缄默。 林慕白刚要抬步,哪知腰间一紧,随即被容盈抱住了腰肢。眸色一滞,她蹙眉望着紧箍自己腰肢不放的容盈,约莫他是吓着了,生怕他又走了。 “馥儿——”他低声轻唤,何其不舍。 林慕白一时间不知该将自己的手放在何处,良久才将手贴在他的脊背上,学他的样子,慢慢捋着他的脊背,“殿下,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你放心就是。” 容哲修撇撇嘴,“他都没有这样舍不得我——为何对你如此执着?” “还在怀疑,我是你娘吗?”林慕白浅笑,“有时候只是凑巧罢了,我说过我不是你娘。” “那你从哪儿来?”容哲修问。 闻言,林慕白稍稍一顿,“我——”对啊,她从哪儿来呢?一个人没有过往,就好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她想起了自己的墨玉扣子,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对了世子,你有没有见过墨玉扣子?不是很大,但是墨玉成色极好,应属上品。” 容哲修徐徐直起身子,“你说墨玉?” “是。”林慕白颔首,心下微恙,“你知道?” 容哲修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有一次宫中闹贼,说是进了宫中库房。后来不了了之,皇祖母还下令不许追查。我觉得奇怪,便着明恒调查,明恒说是不少金银珠宝被盗,其中还有一块墨玉。我特意去问了皇祖母,犹记得当时皇祖母神情十分慌张。” “慌张?”林慕白微微一怔。 “我不知道,皇祖母什么都 没告诉我,只说不许在皇爷爷跟前提及墨玉二字。”容哲修道,“反正我长这么大,皇宫内外乃至恭亲王府,都没有墨玉这东西。而且好似极为避讳,皇室众人也无人敢用墨玉这东西。你为何提及墨玉?你知道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摇头,“没什么,只是在偶然的机会想起了一些东西,所以随口一问。没想到一块墨玉,极有可能还有些秘密在其中。你说,我是该查下去,还是就此罢休?” “罢手吗?”容哲修挑眉,“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往了?你是什么人,你是谁?或者你还有没有亲人,再者——”他笑得有些凉薄,“孩子?” “最好那孩子就是你,如此咱们就圆满了。”林慕白轻笑两声,若自嘲般摇头,“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容哲修起身,“苏离找你是为了查案,你查到什么没有?” 林慕白摇头,“三日为期,倒是提头来见。” “你倒应得爽快。”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到时候别求着我救你,我可不会救这般蠢笨之人。”语罢,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问,“没有一点线索?” “肚子里找到一些南瓜痕迹。可现在的季节,似乎没有这样的甜南瓜吧?”林慕白轻叹。 “也不是,番邦可以进贡。”容哲修一脸的趾高气扬,“真是没见识,在月氏国,这个季节是可以有甜南瓜的。咱们大祁与月氏互通贸易,丹阳城四通八达,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林慕白蹙眉,“你说——月氏国?” 容哲修斜睨她一眼,“没见识,真可怕!”大步出门,头也不回,若胜利者一般洋洋得意。 无奈的摇头,这臭小子! 望着还缠着自己不放的容盈,林慕白又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也跟着了魔一样,明知道这样回来有些冒险,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召唤,好似不回来就会出事一般。就这样,神使鬼差的。她跟自己也跟苏离打了个赌,就赌苏离的誓不罢休。 隔开自己在府衙,其实只是不想让她靠容盈太近。毕竟,苏离是侧王妃,在很大程度上女人对于自己男人的占有欲,丝毫不逊于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缓缓坐在床沿,容盈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冰凉的手,略带颤抖的抚上她面颊。蓦地,他扬唇轻笑,轻唤一声,“馥儿,乖——” 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笑得有些艰涩。从始至终都 是替代而已,什么时候可以不必当别人的影子呢?傻子再好,爱得再深,可是与人为影终不是她林慕白的作风。所以想想,等治好了容盈,还是就此离开吧!她不是那种不爱争取的人,只是—— 他抚着她的发,眼睛里竟有些柔光。她懂,那些温柔相待,是因为那个叫馥儿的女子。 “馥儿若是知道,想必也会觉得很幸福,此生能有男子倾心相待,生死不负,想来也是难得。”林慕白笑声喑哑,“容盈,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五月和明恒都说你此前,聪慧英武,我未曾见过,来日也不知能否一见。”她顿了顿,低头笑得苦涩,“还是别见了,等你好些,就此分别吧!你做你的恭亲王,守着你心中的馥儿,而我——注定此生颠簸。” “也许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方,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就会停留下来。容盈,你遇见她,是不是也因为命中注定呢?”她握住他轻抚自己发髻的手,慢慢的握紧,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林氏医馆救自己的画面,就这样扛着她,将她丢在了床榻上。 第二次在夜家庄,谁都不信她,唯独他心系她,那般的不管不顾,即便众目睽睽。 第三次是滚下山坡,这傻子竟然也跳了下来,生死也要作陪,实在傻得可怜。她想着,如果自己当时死了呢?他也会生死相付吗? “馥儿——”他定定的望着她,眼底是她不懂的温柔。 她一笑,“若我不是呢?” 他摇着头,握紧了她的手,下一刻突然将她拽进自己怀中,死死紧拥。痴傻之人,除了抱紧自己的心爱之人,再也想不到第二种保护的法子。除了等待和紧拥,他什么都不会。 每日的同床共枕,每日的相依相偎,会变成一种习惯。 她忽然在想,他虽然傻,却傻得有策略。 他渐渐的,让他自己成了她不能戒掉的瘾。 躺在他怀里,她能感受到他逐渐被唤醒的灵魂,在微微的颤抖。一日比一日清醒固然是好的,这也是她的本来目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 就好像今夜,她赌了一场,执意回来。 却是发现,原来他在雨中等她。 有些后怕,若她没回来,他岂非要冻死饿死在雨中?这般痴傻,愣是连容哲修都劝不动。这份执拗,到底是痴还是傻,唯有天知道。 只这默契,未免来得太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 及。 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怎就突然有了这样的心灵感应? “容盈。”她轻轻的喊了一声,“若你想起了一切,恢复正常,你还会记得我吗?” 容盈抱紧了她,将唇习惯性的贴在她额头,含糊不清的吐字,“馥儿——永远、在一起——” 她一笑,到底他的世界只有馥儿一人。 罢了,做什么白日梦呢?安然入睡,再也不愿多想。所有的念头,都止于此吧!莫再生根发芽,莫再恋恋不舍。到底,这个人、这份情,原就不属于她。 雨霖铃,春意阑珊。 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林慕白安然一夜,苏离却是彻夜难眠,一个坐在窗口,从天黑等到了天亮,神情僵冷无温。 “主子?”秋玲端了洗脸盆进来。 苏离定定的望着被窗外打得零落的芭蕉叶,听着檐角落下的雨滴声,眸色黯然,“她一夜没回府衙?” 李忠原垂眸不语。 “才多久啊?半个多月罢了,眨眼间就爬上了殿下的床,这般的迫不及待,却还要故作清冷。我知道,多少人想进恭亲王府,我也明白那些人是为了什么。我防不住,只能一个个的打下去。可我也会累,一个个的较量,我都觉得自己有些精疲力竭了。”苏离顾自说着,很少能说的这般沮丧。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秋玲低语。 苏离深吸一口气,“每个送进恭亲王府的女人,都像她,可殿下都不要,一个个都不许近身半步。我是高兴的,至少那样我不比担心她们会诞下子嗣,大不了恭亲王府就容哲修一个孩子,等我搏得名位,我便无所畏惧。可为何殿下待她,就如此不同呢?” 秋玲骇然,“主子的意思是,这林慕白与那人——” “容虽不似,可那双眼睛,真的好像。”苏离自言自语,神情颓废而憔悴,“她的处事方式,像极了当年的殿下,永远的从容镇定。好似这天下都在鼓掌之间。在她身上,我看到的不是当年的白馥,而是当年的容景睿。” “主子,殿下名讳,岂敢——”李忠原惊愕。 苏离苦笑两声,“容景睿,容盈。旁人知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吗?此生唯缺一人,而他这一生的圆满,都给了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房内寂静一片,苏离徐徐起身,望着外头屋檐处滴落的雨水,眸色陡沉,“ ☆、第55章 馥儿,抱 何家老爷的死因与苏晋风是一模一样的,林慕白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不过并无所获。早前在苏晋风的腹腔内找到了甜南瓜,而在何未济的肚子里,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过在对何家人的询问录上,却写着何未济出事当夜离开了府邸,据车夫回忆,说是去了棠梨院。但究竟去找哪个姑娘,何家人便一无所知。 林慕白蹙眉,不解的望着伫立身旁的刘慎行,“就这样了?” 刘慎行睨一眼她手中的笔录,“本府让人询问过棠梨院的妈妈,很可惜,妈妈说当夜何老爷是一人前来,叫了一桌子的姑娘,最后也不知发了什么性子,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独自一人在房中喝闷酒,直到离开为止。那些姑娘也都被传讯过,所有人的供词一致,看不出漏洞。” 事实确实如此,笔录上写的清清楚楚。 犹记得当夜,林慕白自己也在棠梨院,似乎着实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与刘慎行一道,缓步走在府衙的院中,林慕白笑道,“刘大人对棠梨院,熟吗?” 刘慎行面色无恙,随口便道,“偶尔也去。”他不推诿,但也没说实话。 “可认识红绡姑娘?”林慕白又问。 闻言,刘慎行似笑非笑的瞧了林慕白一眼,“这似乎与案情无关吧!” “没什么,只是想套个近乎,而后去找红绡姑娘问一问。这棠梨院里的姑娘,红绡姑娘想来最熟悉不过。若是有她指点迷津,也许能得到少许意想不到的答案。”说着抬步往外走,“若刘大人不介意,咱们去一趟棠梨院如何?” “你想知道什么?”刘慎行敛了容色,眸光微沉。 林慕白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棠梨院是不是有甜南瓜。” 音落,刘慎行眸色幽冷,“仅此而已?” “不然,刘大人以为呢?”林慕白没有顿留。 暗香蹙眉,压低了声音,“师父,不是说有钱都能买到吗,你何以非得去棠梨院。这苏家,也未必没有甜南瓜。” “苏家人的供词上说,苏家这几日没有南瓜佐食,且苏晋风也不太喜欢吃南瓜。那就是说这东西是从外来进入,在某个特别的情况下,才入了苏晋风的肚子。”林慕白望着落在远处的刘慎行,他似乎不太愿意白日里去棠梨院。 又或者。是不太愿意见到某个人。 不愿见红绡? 暗香点了头,“可是当夜,师 父不是也在棠梨院?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林慕白一笑,“若有发现,还能等到今日吗?”话虽这样说,可这心里总觉得莫名不安,那一夜确实有些不同,比如莫名等了一夜,比如醉酒泣泪的红绡,又比如——娇眉微蹙,细想之下,方觉有些不太对劲。 深吸一口气,万般愁绪难纾解。 蓦地,林慕白顿住脚步,稍稍侧脸往后瞧,身后有人快速闪开,与街边商贩交谈。心,陡然一沉,林慕白冷了脸,眸色清冽无温。 “师父怎么了?怎么不走了?”暗香不解。 “没事。”林慕白继续往前走,刘慎行在后头跟着,似乎顾自想着心事,并未觉察周遭异样。既然如此,林慕白也没有做声,到了棠梨院便快速进了门。 白日里的棠梨院显得冷清,花街柳巷做的是夜间生意。 这个时辰,姑娘们都在睡觉养神。 唯有一个龟公在看门,见着林慕白正欲吼出声来,又见刘慎行在后瞪了一眼,随即敛了性子,奴性毕露。点头哈腰的朝着刘慎行迎去,“参见刘大人。刘大人怎么这会过来,红绡姑娘——” 刘慎行轻咳一声,瞧了龟公一眼。 这风月场上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了不得,刘慎行一咳嗽,龟公随即偷瞄了林慕白一眼,换了口吻道,“刘大人想必是有公务在身,不知小的能为刘大人做什么?” “林姑娘想问什么就问吧!”刘慎行望着对棠梨院格外感兴趣的林慕白。 林慕白好似刚回过神一般,“哦,对了,棠梨院果然是丹阳城数一数二的,这般雅致着实出乎我意料,这不连初衷都忘却脑后了,真当该死。”想了想才道,“棠梨院的厨房在何处?” 龟公瞧了刘慎行一眼,刘慎行点了头,龟公急忙上前,“在后院。” “可否带路?”林慕白笑意清浅。 “这边请。”龟公施礼,领着林慕白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的厨娘已经开始忙碌,即便姑娘们睡着,可这午饭是一点都不敢马虎。别看姑娘们做的是皮肉生意,可也是这些皮肉生意,养活了这群厨娘。心里眼底虽然瞧不起,可干活的时候还是得仔细非常。 见龟公领着生面孔前来,为首的厨娘系着围腰便走了出来,“这儿不招人了,厨娘厨子也都够了。最近没听说——”骤然看见刘慎行,厨娘随即不敢高声语,领着众人快速行礼,“参见知 府大人。” 刘慎行深吸一口气,“无妨,本府只是随意走走,不必行礼。” 闻言,厨娘们急忙起身。 为首的厨娘道,“都各忙各的去,不必跟前候着。”而后朝着刘慎行谄笑道,“知府大人,这是想吃什么吗?咱们棠梨院的厨子,有来自天南地北的,什么菜式都会一些。” “有甜南瓜吗?”林慕白突然问。 因为是跟着刘慎行来的,厨娘自然不敢怠慢林慕白,随即点头,连连应声,“有有有,敢问姑娘想怎么做这甜南瓜?” “棠梨院谁人爱吃这甜南瓜?”林慕白笑问,这边摆弄菜叶子,那边拿着萝卜左右打量,好似浑然没放心上,不过随口一问。 厨娘也未在意,“不少姑娘都喜欢吃。” “带皮吃的呢?”林慕白问。 “哦,姑娘们嘴挑,带皮吃的也就几人。”厨娘道,却见刘慎行陡然蹙眉,冷了眸中颜色,瞬时心中一窒,“这位姑娘问得好奇怪,不知可有什么用意?” “没什么用意,烦劳厨娘把喜欢连皮带肉吃甜南瓜的姑娘姓名,都一一报上来。”林慕白眸色微冷,“记得,一个不漏,少一个我就找你!” 厨娘一惊,“这位姑娘,咱就是个厨房里干活的,旁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说你什么都知道吗?”林慕白蹙眉,“你若什么都知道,那我就该拿三柱清香来磕头跪拜了。什么都知道的,是神,不是人!” 厨娘哑然,惶然望着刘慎行。 刘慎行点了点头,“照做!” 林慕白笑道,“多谢知府大人,那我便等着了!”说着,开始翻找,似乎在找什么。“你找什么?”刘慎行问。 暗香眸中放光,“我知道师父在找什么,找酒!” 林慕白颔首,“聪明!” “酒都在酒窖里。”厨娘道。 “能带我去一趟酒窖吗?”林慕白问。 厨娘犹豫了半晌,这才点了头。带着林慕白去了酒窖,又应林慕白要求,取了少许酒递给她。林慕白转头便交给了暗香,笑着道谢。 等着厨娘列出了名单,林慕白扫一眼上头的名字,面上无波无澜,教人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纵是刘慎行也猜不透这女子心头,到底做了什么盘算。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看上去毫无章法,实际上 只怕用意匪浅。 “这名单就交给刘大人。”林慕白双手奉上,“还请刘大人找个时间,请这些姑娘去一趟府衙过讯。” “还没有嫌疑对象,你就这般兴师动众,不怕扰民吗?”刘慎行敛眸问。 “扰民总比再死人好得多,否则教百姓都放松了警惕,下一个会死的是谁,可就不一定了!”林慕白一身淡然,斜睨刘慎行一眼,“刘大人爱民如子,想必也不愿意再有人死吧?” “那是自然。”刘慎行深吸一口气,望着手中的名单。 林慕白笑道,“审讯问供不是我的专长,还请刘大人多费点心,我就等刘大人的好消息了。”语罢,转身走出棠梨院,出去的时候又回眸看了一眼,伫立二楼回廊间的如意,笑得意味深长。 走出棠梨院的时候,林慕白下意识的顿住脚步,看一眼暗香手中的酒壶,“暗香,你先回去等我,我去一趟府衙。” “师父?”暗香不解,“我陪你。” “不用了,你赶紧回去,让殿下别再等我了,明白吗?”她握住暗香的手腕,微微用了力道。 暗香一怔,林慕白却已大步离开。 不用等了?师父不是知道殿下在等她吗?从出来那一刻,师父就该——羽睫陡然扬起,暗香骇然盯着林慕白与刘慎行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撒腿就跑。 坏了坏了,要出事! 刘慎行扭头看一眼气定神闲的林慕白,“林姑娘聪慧过人,想来也该知道——” “有刘大人在,我怕什么?”林慕白一笑,“更何况,听说刘大人出身行伍,想必也是有点本事的。既然如此,我自然更不用怕。” 刘慎行难得一笑。笑得有些冷蔑,“就不怕本府独自跑了,留下林姑娘一人?” “无妨,暗香已经走了,如果出了事,刘大人脱不了干系,自然会有人为我向刘大人讨个公道。”林慕白云淡风轻的笑着。 闻言,刘慎行嗤然,“原来林姑娘早有准备。” “没办法,出门在外若无丝毫准备,我怕无人为我收尸。”林慕白依旧笑谈风声。 蓦地,刘慎行陡然顿住脚步,忽然一掌击中林慕白肩头,直接将她推开数丈远。林慕白一个踉跄,瞬时摔在了地上,一枚冷箭从二人的缝隙中射出,“咚”的一声扎入前方木柱上。 青天白日的长街,有人竟敢当街行凶。可见其行恶劣。 刘慎行骤然回眸,眸光狠戾无温,朝着林慕白低喝,“躲起来。” 林慕白看见他摸上腰间,一柄软剑随即出鞘。顷刻间街头乱作一团,本在一旁摆摊的商贩瞬时推翻了小摊,蜂拥般扑向林慕白,“抓住她!” “找死!”刘慎行软剑在手,直逼暴徒而去。当着他的面,若林慕白有所闪失,别说跟丹阳城内的百姓无法交代,就是苏离那里也未必有好结果。 很显然,这些人是冲着林慕白来的。 刘慎行武功不弱,一柄软剑舞得炉火纯青,林慕白万没想到他的剑术竟是极好。可惜来人太多,等巡防的官兵过来,估计她都教人撕成碎片了。手里有什么,就丢什么,拿到什么就砸什么。暗香早前说,师父啊师父,身为女子光顾着矜持是没用的,遇见不讲理的就得靠拳头。 早前,林慕白不信,如今她是深信不疑。 可她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眼见着高悬的冷剑就要劈头盖脸的落下。 突然间,那人身子一仰,重重的倒伏在地。眨眼间的事情,快得让人窒息,让人措手不及。几乎是一瞬间,冷箭从四面八方而来,射的是那些亡命之徒,皆一箭穿喉。 林慕白瞬时环顾四周,乍见黑影闪过。不远处,有一头戴背影的男子渐行渐远,斗笠压得很低,可身子挺得笔直,即便是背影,也足见刚毅之风。转个弯,快速消失。 有人要对付她,又有人要救她。 对付她的人是谁?救她的又是谁? 刘慎行上前,“你没事吧?” 林慕白摇头,俯身蹲下,查验尸体。箭无虚发,每个人都是一剑贯喉。林慕白用力拔出一支箭,握于掌心细看,刘慎行亦取下一支箭置于掌心,习惯性的掂量了一下。 眉睫骇然皱起,“这箭——” “有何不妥?”林慕白问。 刘慎行摇头不语。 “师父!”暗香一声喊,面色煞白的站在远处,身子止不住轻颤,“这是、这是怎么了?” 明恒快速上前,“林大夫,你没事吧?” 林慕白摇头,“我没事,只不过这些人——”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开始搜死尸的身。出于这半年来任职仵作的习惯,林慕白下意识的查看这些人的尸身。蓦地,她有些着急,一个个掰开死尸的嘴,“舌骨呢?都没有舌头?” 没有舌头? 无舌人? 心下一窒,林慕白徐徐起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处窜起,快速涌遍全身每一个角落。没有舌头?没有舌头!是巧合?还是她命大?侥幸逃过了两回? “师父?”暗香惊觉林慕白面色不对,有些惶然,“师父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师父你是不是伤着哪儿,这次可别藏着掖着不说话。师父?” 林慕白敛神回眸,“没事,回去再说!”继而望着刘慎行,“想来这事,刘大人会查清楚的,对吧?”狂徒当街行凶,不管杀的是林慕白还是刘慎行。都是罪不容赦之大罪,会引起百姓恐慌,城中不得安生。 刘慎行深吸一口气,“没事就好。”语罢,握紧了手中的冷箭,“林姑娘的运气不做,拉本府做垫背,垫得很踏实。” “那是自然。”林慕白躬身,“告辞!” 明恒面色微恙,瞧了刘慎行一眼,护送林慕白回小院。府衙,林慕白是不可能回去的,否则事事都教苏离顺心顺意,那林慕白岂非亏得慌? 你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教你舒坦。 大家,都别想好过。 回去的时候,容盈还守在那儿,静静的等着林慕白回来。 开门进去的时候。林慕白的心,又漏跳了一拍,从未想过被人等着回家的滋味,竟是如此这般的令人眷恋不舍。迎上他迟滞的眸,心里头百感交集。 缓步走过去,行至容盈跟前。 容盈徐徐起身,轻轻的拥抱着她。 暗香如释重负,“所幸还是回来了,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回不来,那恭亲王殿下是不是得在这儿,等上一辈子?也许,会吧! “有人要杀你?”容哲修嫌弃的望着林慕白,“长得不好看倒也罢了,没想到还这么招人恨。说到底,一定是你坏事做太多,凡事做太绝,才会被人在大街上追杀不休。” “那些救我的人,不是你安排的?”林慕白推开容盈,娇眉微蹙。 容哲修撇撇嘴,“你以为我是神吗?挥挥手,就有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来救你?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我的人都在苏府跟着苏离,身边能看见的就五月和明恒。” “恭亲王府就这么几个人?”暗香不信。 “恭亲王府有的是暗卫和暗人,他们杀伐不断,行事果狠。不过很可惜,他们只听命于我爹。自打我爹成了这样,他们就消失了。估计就在我们 身边,但无令不出,我也没办法。”容哲修嚼着苹果,门牙倒是长出来了一些,可说话还是不雅,得再养养。 没门牙的世子爷,到底是难以见人的。 林慕白蹙眉望着紧握自己双手不放的容盈,他培养的暗卫,应该不差。只不过,救自己的那些人,是暗卫吗?她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像呢?而且方才刘慎行握箭时,神情似乎稍有变化。这,又是什么缘故? “这箭,你们认得吗?”林慕白将掌心的箭递出去。 容哲修扯了唇,一脸嫌弃,“真脏,你们看看!” 五月与明恒领命上前,明恒摇头,“不认得。” 倒是五月,眉头微蹙,“这箭的分量轻重,倒像是军中之物。”继而疑惑的望着林慕白,“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来头不小。” “谁知道呢!”林慕白低头沉思,这无舌人,难不成是离恨天的? 可离恨天不是该抓容盈父子吗?怎么就掉转头。对付她呢?她不过是个行医的大夫,一无功名,二无权势,三无钱财,要说江湖恩怨,除了一个夜家庄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由。 蓦地,林慕白蹙眉——夜家庄? 那个戴斗笠的人,又是谁? 射箭的很可能是军伍之人,会是谁呢?看刘慎行方才的表态,应该是知道这些箭的来历,他本就出身行伍,不会不明白军中羽箭,都有固定的规格,包括长短,重量,形态,以及配备的数量。 吐出一口气,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释。仿佛是一团乱麻,只有理出头绪,才能继续往下走。 昨日下过雨,今日却艳阳高照,午后更是热得让人发懵。 林慕白给容盈探脉,发觉他体内的气似乎顺畅了不少,但心脉仍是阻滞难续。这病拖了太久,并非一朝一夕能治好的,若要气血顺畅尚需时日。想了想,林慕白开了方子,想着换种药试试,也许歪打正着。横竖已经这样了,最差也就是个死。 当然,她可不想让容盈死。 还指着跟他们去云中城,取到帝女草,为暗香治病。 扭头去看站在窗前的暗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落在外头,还是不是的发笑。林慕白有些慌了,心道:不会又发病了吧? 丢下容盈急忙走过去,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中练剑的明恒。 美眸微挑,眉睫微蹙。 道是暗香发病,原是发春 ——轻叹一声,林慕白想: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好看吧?”林慕白问。 暗香连连点头,也不回头看她,笑嘻嘻的盯着外头剑走游龙的明恒,“武功真好。” “长得也好。”林慕白补充。 “就是。”暗香两眼放光,好似想起了什么,笑容一僵,骤然扭头,正好迎上林慕白一本正经的目光。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嘴角直抽抽,“师、师父?” “没事,继续看。”林慕白转身,“挺好看。” 暗香一下子结巴,“师、师父,你可别、别瞎想。” “你觉得我会想什么?”林慕白坐定,反问。 暗香张了张嘴,眼睛止不住的眨,“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怎样?”林慕白拿起案上的方子,轻轻吹了吹,让墨迹干得更快一些,也不去看满脸通红的暗香,随手递给她,“去给殿下抓药吧!” 暗香撇撇嘴,“师父?” “哦——”林慕白反应过来,“看完再去也不迟。” “师父,你!”暗香娇嗔,用力一跺脚,而后飞奔出门。 林慕白瞧了瞧门外,轻笑两声,“傻丫头!”起身准备出门。可刚站起身来,背后一暖,已有温暖的怀抱,止住了她前行的脚步。 身子僵直,林慕白的笑,凝在了唇角。羽睫微扬,她微微侧过脸,就这样看着那张脸停驻在自己的肩头。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硌得她有些微疼。温热的呼吸,就这样在她脸上,在她而后徘徊不去。 “容盈,你怎么了?”她问。 置于腰间的手,逐渐缩紧,无言的拥抱,带着内心深处的微颤与不舍,将她紧紧缠绕。 她小心的掰开他的手,徐徐转身。 抬头迎上他的双眸,林慕白笑了笑,“怎么了?” 他颀长的身姿,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如墨瞳仁中唯有她的一颦一笑,干净而纯粹。外头的光稀稀落落的随风而入,撒在他黑鸦羽般的睫毛上。 她仰望着,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之下,眼睛里的暗影。 除了她,还是她。 “馥儿——抱——”他像个孩子般发音,张开双臂,上前一步将她圈在怀中。她本就纤瘦,此刻被他裹在了怀中,如同嵌了进去,合二为一。 心,一窒。 下 意识,她的手抱紧了他的腰肢。鼻间满是他的气息,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药味,隐约中又夹杂着若即若离的清香,甚是好闻。 “容盈,你怎么了?”她在他怀里低低的问。 他却没了下文。 容盈,我不是馥儿,你可懂? 良久,她觉得他应该平复了少许,才缓缓推开他,却被他快速握住了手,十指紧扣。她有些想笑,可一笑又带着莫名的悲凉,“我还要出去办事,不能带着你。你跟世子留在这儿等我,好不好?”她如同哄孩子一般哄着他,这应该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有耐心的一件事。 容盈僵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好像压根没听懂。 “我早晚是要离开的,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再无交集。你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好听世子的话。”林慕白笑着,一个傻子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这话却好像说给她自己听的一样。 正说着话,明恒在外头敲门。 “何事?”林慕白问。 “棠梨院来人,说是找你有急事。”因为有容盈在房内,明恒不敢轻易进门。 林慕白微怔,“是如意吗?”掰开容盈紧握的手,林慕白快步朝外头走去,想了想又转身想说点什么。可这一转身,直接撞进了容盈的怀抱。原是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这算不算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 快速退开一步,林慕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抬步就走。 林慕白走得着急,容哲修坐在院子里,蹙眉望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继而问道,“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爹的病会传染,她也被传染了?” 明恒道,“林大夫撞进殿下的怀里,连脸都红了。” 闻言。容哲修朝着容盈竖起大拇指,“爹,厉害,服了!”可不是嘛,人都傻了,还能撩妹,还能把如此清高的女子,弄得面红耳赤,这本事可不是常人能学得会的。 容盈置若罔闻,只是站在回廊里,痴痴凝望林慕白消失的方向。他还是会等,她不许他跟着,那他就等着,一直等到她回来为止。 似乎这辈子除了等她,就再也没有别的盼头了。 来的是如意,车子在巷口等着。 “怎么了?”林慕白问。 如意瞧着林慕白绯红的面颊,“林姑娘,你没事吧?脸那么红?” “方才有些热。是 ☆、第56章 人还活着吗? 为钻石过800加更 林慕白浅笑摇头,“这没什么,谁规定风尘女子不能看圣贤书?”语罢,她随手翻了翻,“四书五经你喜欢哪部分?诗经?” “旁的我也不太喜欢,唯诗经中郑风的《出其东门》最合我心。”红绡眸色温暖,低吟浅诵,“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看样子,你是真的喜欢。”林慕白瞧一眼案上的易经,“你也看这个?” “我看不懂,只是纯粹的喜欢古籍,所以摆着。可叹我才疏学浅。到底不是看书的料。”红绡自嘲般笑了笑,“林姑娘深谙歧黄之术,想必对这些东西也有所涉猎吧?” “我也看不懂,只是早前我师父看的时候,我瞥过一两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见着了,难免睹物思情。”林慕白轻叹一声,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想起了师父离开已然多年。 时光荏苒,真当如白驹过隙,匆匆一去不复返。 红绡轻叹,竟是反复念叨着林慕白的那一句,“睹物思情。”唇角苦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同处一室,两个女子却是各怀心事。 等到如意煎好药送来,等着红绡服了药,林慕白才放下心。 “这几日莫要多思多想,你该明白自己的身子状况。”林慕白还是难免叮嘱,“我先走了。”等到日落时分,只怕棠梨院的恩客都会上门。林慕白想着,还是避开麻烦为好。 正欲离开,却见如意端着一小碟甜南瓜进门,“林姑娘这就要走了吗?那我送你回去。” “无妨,天气正好,我徒步回去便是。”林慕白瞧着如意手中的甜南瓜,“怎么红绡姑娘也喜欢这个?” 如意笑着摇头,“姑娘不喜这些甜食,倒是我自己馋嘴,经常借着姑娘的名头,找那些厨娘们偷吃。你要知道,这甜南瓜乃是外头来的,格外金贵。妈妈又小气,哪舍得随便给人尝。”说着,将甜南瓜递到林慕白跟前,顾自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林姑娘喜欢吗?可好吃了。” “多谢,不必。”林慕白走出门,却见拐角处有一熟悉的背影,一闪即逝。只是,她没看清是谁。 匆匆一瞥,委实觉得心中熟悉。 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早前长街上闹了一场,如今街上都是巡防军,所以林慕白也不怕那些亡命之徒会再 来一次。走在长街上,人头攒动,看上去倒是十分热闹。 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走着走着,她却在一间书店门前停住了脚步。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让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 抬眸瞧着飞奔而来的暗香,林慕白挽唇一笑,“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师父跟着如意走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我寻思着可别出什么事。赶紧过来了。正巧遇见师父在这儿发愣!”看看一侧的书店匾额,暗香不解,“师父,你发什么愣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恩。”林慕白轻吐一口气,与暗香一道往回走。 暗香还在不断的絮絮叨叨,“师父也真是胆儿大。不久前差点被人宰——”许是觉得用词不对,又赔笑道,“不对,是差点被人暗算。如今还敢一个人走在街上?那红绡姑娘也真真小气,便是送一送师父又能怎样?竟然让师父一个人走回来,真不爽气!” “话太多。”林慕白轻叹,尤其是废话。这牢骚话都能说出长篇大论的,非暗香莫属。这些年跟着她在林氏医馆,也算是收敛了不少。可如今走出医馆,老毛病又犯了。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教人的耳朵都能长出茧子。 暗香吐了吐舌头,“我这也是担心师父。” 正说着,却被一帮衙役拦住了去路,那捕头朝着林慕白拱了手。两人打过照面,早前逮着林慕白师徒去见苏离的,便是眼前这位捕头。 “林姑娘。”捕头抱拳,“刘大人请姑娘去一趟府衙。” “何事?”林慕白蹙眉,隐约觉得莫名不安。 “出事了。”捕头面色沉重,但在长街上也不敢说清,只道,“请姑娘去一趟府衙便知,刘大人在府衙等着呢!” “好!”林慕白点了头。 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 孟家二爷。孟泰失踪了!从昨夜就没有回家,直到现在才慌了神。 “这都一天一夜了,才想起来找官府?”林慕白蹙眉,“心真大!” “孟家在丹阳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人。早前已经让人在城中四处找过,如今实在找不到。这才找到了府衙,找上了本府。”刘慎行轻叹一声,端坐书案前望着林慕白,“平时倒也罢了,偏偏最近不太平,早前又死了苏晋风和何未济两个举足轻重之人。若是现在孟泰再出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连环杀人,事态严重啊!” 林慕白颔首,“具体是何时失踪的?” “说是昨夜晚饭后便出了家门。”捕头忙道,“据孟家人说,孟二爷喜欢留连烟花柳巷,平素也就好这一口。所以眠花宿柳也是常有的事,府中人也都不怎么在意,因为平时孟二爷即便留宿青楼,第二天必定会回府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可这一次,孟府的人发现,直到午饭时间,都没看见孟二爷回来。这才着急的四处找寻。奈何整个丹阳城的花街柳巷,客栈酒肆,除了老鼠洞,凡是能住的都找遍了,愣是没找到孟二爷的踪迹。万般无奈,只得上了府衙。” “又是一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林慕白一声叹。 刘慎行陡然皱眉看她。眸色微微一滞。 林慕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想收回这句话,扭头朝着捕头道,“可有出城?” “城门口查问过,没见到孟二爷出城,人应该还在城里。”捕头答。 “没见到,不代表没出去。”林慕白抿唇,“既然城里找不到,就出城找。一如刘大人所言,这一个可不能再死了,否则真会闹得不可收拾。” 捕头看着刘慎行,有些为难。 刘慎行摆了摆手,“找!找!找!照林姑娘所言去做,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本府找到!”想了想,又叹息一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捕头匆匆出门。 “你怀疑,孟二爷被人送出城?”刘慎行问。 “知道孟二爷习惯的人,都会明白,第二天孟府的人肯定会找人。既然如此,若真的要杀人,还得做成狐仙杀人之状,就必须有足够的时间不被孟府的人找到。”林慕白沉吟,“送出城其实也不难,就看守城的够不够仔细了。” 刘慎行颔首,“本府会仔细盘问。” “但愿刘大人,会有所斩获。”林慕白眸色微沉,然一张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澜,根本看不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坐了下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坐等消息了。 日薄西山,斜阳晚照,如此美景却带着几不可闻的血腥,实在大煞风景。 林慕白站在府衙宽敞的院子里,望着远处的残阳似血,眸色晦暗不明。 “师父,你说那个孟二爷会死吗?”暗香问。 林慕白没有回答,她不想做无谓的猜测。会不会死,就要看孟泰 的命够不够大了。只不过,林慕白总觉得其中哪个关节好像出了点问题。可到底哪里有问题,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许是处于女子本身的敏感,说白了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第六感。 有些人对某些事,有着天生的本能敏感性。 这些,是无法用现有的解释来解释的。 暗香撇撇嘴,“师父,你在等什么?其实这都不关你的事。你说你——这脑袋都提在别人的手里,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看落日。” “不然呢?”林慕白终于开了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你着急也这样,不着急也这样,还不如淡然处之。结果既定,何必挣扎,反倒让自己不痛快。” 暗香耷拉着脑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不挣扎一下,不显得师父太惬意了吗?那侧王妃见了,还以为师父仗着有殿下和世子爷撑腰,就——就不把她放眼里。到时候,师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不就是想看我倒霉吗?”林慕白一笑。 暗香蹙眉,“师父既然知道,那就该装出点倒霉的样子来。” “她不高兴,难道也要我陪着不高兴?”林慕白挑眉,“若是这样,我那三不治不就是打自己耳光吗?若是如此,早前在清河县在夜家庄——”她一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女子亦是如此。” “报!”外头有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高喊,有一名衙役翻身落马。疯似的冲进门来,“大人?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刘慎行快速走出书房,疾步行来,“人找到了,在哪?” “出城十里的山林里。”衙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赶紧走!”刘慎行一招呼,周旁的衙役紧跟着整装待发。 清凌凌的声音,淡然响起,“是死是活?” 刘慎行骤然顿住脚步,回眸望着容色清浅的林慕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一些。继而扳直了身子,朝着报信的衙役问道,“人——还活着吗?” 衙役咽下一口口水,弱弱道,“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音落,刘慎行的身子陡然颓了少许,“死了?” “是死了。”衙役低声应答,再也不敢多言。 轻叹一声,林慕白抬步往外走,“去看看吧!”不管生死,好歹——找到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凶手会把人弄成什么样子?狐仙杀人,得有点神秘莫测的标记。不知道这一次 ,留下的是什么数字呢?这一连串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用意? 马车颠簸,风吹车窗帘子,送入凉风习习,可吹在林慕白身上只觉得寒意阵阵。 ☆、第57章 他找来了 到了那片山林,天色已黑,不远处明晃晃的火把围绕,想来就是案发地点。下车时,林慕白抬头去看眸光幽邃冷凝的刘慎行,心头微恙。 “大人。”捕头上前行礼,“大人未至,卑职不敢将孟二爷的尸体放下,只等着仵作查验过后再收尸。孟家那里,暂时还没敢——” 要是被孟府的人知道了,估摸着该闹翻天。 如今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尸体也还绑在树上,保持死前原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知道了。”刘慎行一声叹,扭头望着林慕白,“林姑娘请吧!”早前林慕白的验尸手法,刘慎行已经领教过,是故他不担心她会害怕死尸。 林慕白微微眯起了眸子,缓步朝着孟泰的尸体走去。 这片林子,林木不算茂密,白日里光线充足,可以清晰的看见死者被绑缚在此。只可惜,这儿没什么路,更没什么人。如今要靠近孟二爷的尸体,还得靠人力踩出一条道来,才能走过去。 仵作上前,开始查验尸身。 孟泰,三十出头,身子还算健壮,微胖,乃孟府二当家。 “真是奇怪。”仵作摇头,一脸的不解。 林慕白道,“怎么了?” 仵作皱眉,“分明是勒死的,可脖子上——” 孟泰被绳索牢牢绑缚在粗壮的树干上,脖颈上缠绕着几圈牛皮带。虽说是勒死的,可脖子上的牛皮带似乎不足以窒息。牛皮带虽然牢牢的绑缚在脖颈上,但尚有空隙余留,按理说这样的空隙不足以致命。 “先解下来。”刘慎行道。 衙役们快速取了担架过来,将孟泰僵硬冰冷的尸身放到担架上,而后抬出去,置于平地上,以便仵作能初步检验尸身。 曰:凡被人隔物或林木之类勒死,则绳不交,喉下痕多平过,却极深,黑黯色,亦不起于耳后发际。 林慕白也跟着仵作一道细细查验过,在孟泰的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确系生前所致。于喉间平行而过,非常深,呈现暗黑色。耳后,无相交勒痕。 也就是说,这条牛皮带应该就是致死的凶器。 可方才林慕白自己也丈量了一下,牛皮带留下的空隙不足以勒死孟泰,那么凶手又是怎么做到的?娇眉微蹙。林慕白发现孟泰的手指甲有些出血,便起身走到绑缚孟泰的树木旁。 “把火给我。”林慕白道,衙役随即将火把递 给她。 刘慎行不解,“你看什么?” “这上头有一些抓痕,少许还带着血迹,应该是孟泰死之前的挣扎所致。”林慕白抿唇,蹲在树下百思不得其解,“这儿应该是案发之地,可为何会是勒死的呢?按理说,不应该啊!”起身凝眸,“烦劳诸位四处找找,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找找看!”刘慎行道点头。 衙役们拿着火把,在四处翻找痕迹。 刘慎行跟着林慕白走回孟泰的身边,仵作正捋起孟泰的袖子,一旁的文书在快速书写验尸簿,“脑后有摩擦痕迹,带少许树皮,为生前挣扎所致。身上勒痕现紫红色,亦生前所致。死亡时间为午时左右,死因是牛皮带绕颈三圈,勒喉窒息而死。” 这是初验,等回到了府衙,就该复验。 林慕白指尖轻轻抚过牛皮带,“这可是上好的牛皮,拿来杀人——我还是第一回遇见。”语罢,看一眼仵作。 仵作点了头,“我当仵作这么多年,也是第一回遇见拿牛皮带勒死人的。更奇怪的是,还不把作案凶器带走,着实令人不解。” “今夜留几人在此处安营,明日再来详验。”刘慎行转身就走,孟二爷死了,他身上的担子自然就更重了一些。 “等等,这是什么?”林慕白突然喊了一声。 衙役们正抬起尸体准备往外走,风一吹,撩起了孟泰的一片衣角。恍惚间,林慕白似乎看到了有红色一闪即逝。 深吸一口气,仵作快速上前。衙役们放下担架,任由仵作将孟泰的尸体翻个身,而后掀开了孟泰的衣服。脊背上,刺目嫣红,赫然写着两个字“十五”。 “十五?”刘慎行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心头一窒,“又是数字。” 第一个是苏晋风,写的是三十五,而后是何未济,写的十一。如今是孟泰,脊背上是十五。 这一连串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衙役们见了,格外肯定,这便是狐仙杀人。那都是狐仙写的字,狐仙必有深意。林慕白不信狐仙之说,但也解不开这杀人数字之谜。 孟泰的尸体只能先抬回去再说,黑灯瞎火的,你便是想找什么都未必能找得到,只能等明日天亮再说。 “本府送林姑娘回去。”刘慎行道。 林慕白摇头,“不必。”于府衙门口下了车 。她可不想让人知道,恭亲王父子跟自己在一起,否则容哲修该发疯了,以为她是叛徒。想了想,林慕白道,“刘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知会孟家人来认尸,才算妥当。” “那就是本府的事了。”刘慎行面色凝重。 “告辞!”林慕白带着暗香转身就走。 该回去了,容盈也许还在等着她呢!再不回去,他不吃不喝的,容哲修又该一脸嫌弃的发脾气了。 “师父?”暗香道,“你说,真的有狐仙吗?” 林慕白与暗香比肩走着,面无波澜,永远的淡定从容,“我不信。”若真的有神鬼,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我只相信,有人在装神弄鬼。” “可那条牛皮带是勒不死人的,为何孟二爷还是死了?你说,是不是冤魂索命?”暗香只觉得心里瘆得慌。师父说没有,自然没有,但心里头的恐惧,却还是难以打消。 闻言,林慕白蹙眉望着她,“若是如此,沙场上那么多的冤魂,该找谁索命?” 暗香颔首,“这话也对,可是师父,十五是什么意思?是说到了十五之日,还得有人死吗?” “孟二爷也不是死在十一,不是吗?”林慕白反问。 “那是什么意思?”暗香挠头。 蓦地,林慕白顿住了脚步。 “师父怎么了?为何不走了?”暗香忙问。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抬眸是一辆停在长街正中央的马车。车前灯笼上,悬着一个“夜”字。也就是说,这马车里的人——应该是他吧? 暗香蹙眉,“夜家庄?” “暗香,你先走。”林慕白抿唇。夜家庄的事,她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人,搅合进来。夜凌云岂是善罢甘休之人,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师父?”暗香摇头,“我不走。” “让你走,你就走。”林慕白口吻冰凉。 暗香咬唇,犹豫了片刻,这才点了头,“师父小心。”回去,好歹能找救兵,不回去,万一出了事,暗香也对付不了夜凌云。 眼见着暗香渐行渐远,车帘才缓缓打开,夜凌云就坐在马车里头,含笑望着她。 仆役上前,“夫人,庄主请您一叙。” 林慕白一步一顿,终于走到了马车跟前。 “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她问。 夜凌云蹲 身车前,朝她伸了手,“上来。” 林慕白摇头。 “就一会,我想跟你说说话。”夜凌云极尽温柔。 “我已无话可说。”林慕白抬头看他,抬步欲走。 手,僵在半空,夜凌云苦笑两声,音色微凉,“你就不想知道,那一日是谁伏击了恭亲王的车队?” 脚下一滞,林慕白娇眉微蹙。 他,总有办法留住她的脚步。 威胁?威逼? 她苦笑,到底还是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的驶在长街上,绕着丹阳城缓缓前进。 寂静的车内,昏黄的光透着丝丝意味不明的暗昧。林慕白坐在一侧,始终不愿靠近夜凌云,就这样远远的坐着,也不去看他,只淡淡道,“我上来了,你可以说了吧?” “我想你。”夜凌云低语。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你想要的,我都能做到,包括你说的善待林婉言。”说到这儿,夜凌云顿了顿,而后走到了林慕白身边,靠着她坐定。林慕白下意识的挪开少许,却听得身边的夜凌云冷了音色道,“你不必如此避着我,你该明白,你根本躲不开我。天涯海角,只要你活着,我就会找到你。” “你说我阴魂不散也好,死缠烂打也罢,我都认了。”夜凌云面色僵冷,“我能忍那么多年,自然可以继续忍下去,因为你是我夜凌云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 “停车。”林慕白低喝。 “我话还没说完,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夜凌云继续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此刻你我早已是夫妻,或许早已儿女绕膝。慕白,如果你知道,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还会如此狠心吗?” “停车!”林慕白冷斥。 蓦地,夜凌云扣住了她的手腕,眸色冷得教人心里发怵,“我会让你走的,你说你想要自由,我自然要给你自由。只不过,你在哪,我就在哪。” “夜凌云,你疯够了没有?”林慕白想甩开他的手,奈何力有不逮,根本动弹不得,“你已经有林婉言了。为何还纠缠着我不放?虽说情感之路,总有先来后到,可林婉言已经后者居上,占据了所有。我不想争,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我欠了义父一条命,理该还她。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熬干血泪,身为女人,我懂那种感受。既然我们未能开始,那就是上天注定,注 定了你我有缘无分。” “我这辈子,只要一个林慕白,不要什么林婉言。”夜凌云嘶吼。 林慕白眸色清冽,“不管你要不要,你都已经要了,不是吗?” 闻言,夜凌云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再纠缠了,三个人的情感纠葛。我选择了退出,也请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些属于我的,我很清楚,不属于我的,我一丝一毫都不会要。”林慕白终于挣开他的手,面色微沉,“夜凌云,到此为止吧!你一个人的执念,会毁了很多人,包括我。别让我恨你!” 夜凌云突然抱头笑了,笑得如此肆意张狂,如此的悲凉彻骨。蓦地,笑声戛然而止,他靠在车壁处,冷飕飕的望着眼前面无波澜的林慕白,“我得不到的,宁可毁了。慕白,你知道我的性子,也该明白我为人处世的作风。既然你不爱我,不如就恨我吧!爱与恨一样刻骨铭心,横竖在你那里,我已经得不到救赎,那就继续堕落,我不介意成为那个,只要你一提起就能咬牙切齿的人。” “你疯了吗?”林慕白蹙眉,眼底泛着寒意。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在追杀你们吗?”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眸色无温的望着林慕白,“是离恨天!没听说过吗?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那是欲望的最高境界。离恨天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他们要容盈死,容盈就得死。被人惦记上的滋味,不好受吧?只要你肯回来,我就能帮你脱离离恨天的魔爪。” “你跟离恨天,有什么区别?”林慕白冷眸直视,“夜凌云,放我走!” 马车在深巷中停了下来,四下漆黑一片,唯有车内烛火摇曳。 烛光晦暗不明,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分明靠的很近,可是两颗心却早已隔了千山万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靠得太近。 夜凌云的面上淌着几不可见的悲伤和眷恋,眉眼低垂,声音透着少许暗哑,“在我这里,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音落,林慕白几乎没有犹豫,掀开车帘快速下了马车。 身后,夜凌云紧随而下。 没走两步,夜凌云突然上前,骤然从身后抱住了她,双眸紧闭,“慕白,别走。”他的声音带着夜的寒意,从林慕白的脊背陡然窜进了心窝,“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将温热的唇贴在了她的脖颈处,眸色冷厉入骨,只可惜她看不见。 那一刻,他有种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死了,就再也不能离开他身边了。 他的胳膊,下意识的勒住了她的脖颈。 林慕白不是没有感觉,只不过若夜凌云真的要她死,她是真的无路可逃。夜凌云此人,执念成魔,不管做什么都,即便是错的也会一错到底,从不后悔,从无悔意。 可到底,他没能下得去手。 胳膊,缓缓松开,夜凌云将下颚抵在她肩胛处,笑得凛冽,“方才我犹豫了,慕白。你能感受到吗?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杀了你,该多好。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得刻上我夜凌云的名字,仿佛永生。可是,若我就这样杀了你,当初又何必救你?救了你,就没打算让你死。” 林慕白没说话,只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僵直了身子。 “慕白,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何就不能喜欢我?”夜凌云轻叹着,“既然如此狠心,那便将你所有的仇恨和咬牙切齿留给我吧!今日舍不得杀了你,没让你死在我手上,那我只好让你痛苦。若你想通了,就回来找我,我随时——”他笑了,笑得疯魔。“随时都张开双臂,欢迎你的投怀送抱。我对你,此生不渝,明白吗?” 语罢,他松了手。 林慕白走出两步,转身回眸时,只觉得此刻的夜凌云,令人无比的惊惧。他那张笑脸,那双看似温柔的眸子,有着令人汗毛自立的悚然。寂静的夜,分明快要入夏,却有种寒风刺骨的凛冽。 她深吸一口气,敛眸回身,抬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那一抹倩影越走越远,终于走出了夜凌云的视线,走出他的世界。空荡荡的夜里,再也没有林慕白的身影,风过鬓间,撩起杀意无数。 “庄主?”仆役低唤。 “今日,是谁动的手?”夜凌云问。 仆役低头,没敢吭声。 “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杀人。”夜凌云说的很轻,他背对着仆役,伸手击掌。寂静的夜,陡然响起拍手之音,惊起夜鸟无数,寒鸦齐鸣,“好,真是太好了!” 数名黑影快速出现在身后,单膝落地,伏跪当场,“庄主!” 音色颤栗,带着一身的惊惧。 “是哪个分部做的?”夜凌云含笑转身,笑得令人悚然。 为首的黑衣人垂眸,左手边的黑衣人猛然磕头,“庄主恕罪,属下等不知道那是夫人,若知道她是夫人,万不敢下手伤人。” “呵——”夜凌云笑得凛冽,瞧一眼漆黑的夜空,“没死在离恨天的手里,差点死在我的人手里,真是好笑!可笑之极!亏我还口口声声说,让她回到我身边。原是你们,就打算把她的尸体还我?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连我都不敢伤她,你们倒好——” “庄主!”黑衣人带着少许哭腔,“庄主饶命,属下实在不知情,才会接下这趟任务。万没想到,竟然是夫人!” “谁下的单子?”夜凌云问。 “是——是个女子。”黑衣人俯首。 夜凌云眸色陡沉,“什么样的女子?” “带着头纱,没能看清,只说万两纹银,取人性命一条。”黑衣人如实回答,“收了钱,只给了一幅画像。咱们是照着画像杀人的。可没想到,属下是真的没想到——庄主,属下等未曾见过夫人,是故不知是夫人,所以——” “哼,是吗?”夜凌云几近切齿,“谁敢伤她,谁都得死。”他缓步上前,抽出了一侧黑衣人的冷剑,寒月如霜,剑光刺目。 “庄主饶命,其实此前已经有人拿了这画像来下单,只不过——”黑衣人浑身抖如筛糠,惊惧至极,“只不过任务失败,咱们的人没能回来。所以这一次,属下才没有防备。” 夜凌云眯起危险的眸子,“你说什么,第二次?” “是!”黑衣人颔首。“已经是第二次接单。” 第二次? 有了第二次,自然会有第三次。 这个下单的女人,会是谁?到底是谁?手中冷剑,咣当一声掷在地上,发出清晰脆响。深吸一口气,夜凌云冷笑两声,“权且信你一回,留着你的狗命,把那个下单的女人给我带回来。有了第二次必定有第三次,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杀我夜家庄的夫人。” “是!”黑衣人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上,“属下一定会抓住此人,不负庄主不杀之恩。” 马车渐行渐远,黑衣人的额头早已冷汗淋漓,慌忙以手拭汗,指间银光璀璨,是一枚蛇形指环,牢牢的套在手指上。这是夜家庄豢养的死士,也是所谓的龙蛇混杂! 龙字部是明面上的,可在夜凌云身边随行出没。而蛇字部则隐没江湖,专门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之事。只要不涉及朝廷官员,就可以拿钱买命,不问买家,只收钱。否则夜家庄何以在短时间内,聚集那么多的钱财,维系庞大的夜家产业,无人敢撼动。 林慕白走在无人的巷子里,脖颈上还残留着属于夜凌云的气息。对于夜凌云,谈不上厌恶,只是不喜欢。有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你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适应他的存在,也只是适应罢了。爱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在一起,即便相顾无言,也想牵手一生。 风吹得有些脑仁疼,她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似一道灵光闪过,她想抓住,却又错失良机。好像自从滚下山坡,她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有人在说话,有时候是突如其来的一张脸。 她分不清,这是生命里的哪一部分? 是记忆?还是错觉? 抑或,只是自己的幻觉,太希望有家人在身边的幻觉。 这世上,没有喜欢孤独,也没有喜欢孑然一身。 馥儿? 似乎有人在脑子里喊了一声,她骤然回眸,竟有些莫名欣喜。可身后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容盈,没有暗香,只有她自己。 是她听容盈喊了太多次,所以产生了幻听? 可那一声馥儿,似乎不像容盈喊的,声音更干脆,带着少许喜悦,透着点点欣喜若狂。是的,是欣喜若狂的感觉,这感觉怎么莫名的熟悉?真实得让她有些神情恍惚。 是因为,她想容盈了? 娇眉微蹙,可能吗? 撒腿就跑,这是林慕白第一次失控。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莫名的不安,带着内心深处逐渐晕开的惶然无措。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或者是被夜凌云传染了,那一刻竟如此渴望见到容盈。许是被他惯坏了,开始学会依赖他坚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 暗香在门外徘徊,她不知道夜凌云会把林慕白带到哪儿去,急红了眼睛,一遍遍的抹眼泪。 见到暗香的那一刻,林慕白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一步一微颤的走过去。 “师父?”暗香疾呼。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夜凌云没对你怎样吧?”暗香快速打量着林慕白,似乎并无不妥。 推开门的那一瞬,她又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容盈。 高悬的心,就这么直直的落了下来。她喘着粗气,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难免表露了惶然之色。他直勾勾的盯着她,黯然的双眸逐渐微亮。膝上,蜷握的双拳,徐徐展开。终于,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身子如同泥塑木雕般矗立在她面前。 颀长的身姿,遮去了院中所有的光亮,她被紧紧包裹在他幽暗的世界里。 低眉望着他的黑影,林慕白微微一笑。 他张开双臂,以最为娴熟的姿态拥她入怀。温暖的怀抱,包裹着纤瘦的她,低头间的温和,是谁都替代不了的温柔流淌,“馥儿——乖!” 那一刻,她忽然红了眼眶,抓紧了他胸前衣襟。 今夜的林慕白有些异样,便是容哲修也看出来了。抬头看一眼身边的明恒,容哲修稍稍蹙眉,这是怎么了?方才暗香急急忙忙的回来,说是夜凌云找来了,难不成小白吃了亏? 可这话,又不好问出口。 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远远的站在廊下暗影中,冷眼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心中反复思忖,林慕白这是被感化了?还是说,她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他自是不信,打死也不信。 死了就是死了,即便再像她,到底也不是她。 可——殿下对她的那种感觉,那种信赖,却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相爱之人,那种感觉应该是真实的,刻骨的,最无法取代的。 五月垂眸,脑子有点乱。 到底是不是她? 回到房间,林慕白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脚下一软坐在了凳子上。 容哲修双手抱胸,斜睨着她,“夜凌云对你还真是痴心,大老远连夜跑来找你,你不感动,我倒是感动了。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是难得!” “你若欢喜,你随他去便是。”暗香端了脸盆,林慕白洗了手,准备给容盈施针,“不许移穴换位。”每次施针之前,她必须叮嘱容盈,否则万一他移动了穴位,那她就是在做无用功。难得他的身子有些好转,可不能功亏一篑。 容哲修撇撇嘴。“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小小年纪,懂什么。”林慕白也不屑理睬,在夜凌云的问题上,她压根不愿多说。 “我怎么不懂?”容哲修白了她一眼,“我爹是个痴情种,为情痴为情傻,我看的多了自然也就懂了。你别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懂。情之为物,生死相许,我却是明白的。”语罢,容哲修望着自己父亲,眸色微暗,“若我长大了,必不愿爱上任何人,如此情分,不要也罢!” 林慕白一怔,终于抬眸去看煞是认真的容哲修,羽睫微垂, ☆、第58章 半道劫人 林慕白陡然抬眸望着容盈,可那双迟滞的眸,黯淡无光,浑然不似正常人。到底是她想得太多,他只是本能的去做一些曾经对馥儿做过的事,而不是对她做出反应。 思及此处,林慕白轻叹一声,徐徐抽回手。 烛火明灭不定,林慕白一身素白的寝衣,坐在烛光里毫无睡意。容盈躺在床榻上,侧身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偶尔眨一下眼睛,似乎也没有要安睡的意思。 轻叹一声,林慕白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后窗。后院有个小小的荷池,如今嫩绿的荷叶早已盈盈满池,再过些时候,就会有满池的荷花竞相绽放。她能想象,荷香满园是怎样的清雅惬意。 掌心握着那枚墨玉扣子,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抚过墨玉的表面。温润光滑,月光落下时,墨玉泛起迷人的光泽,荧光璀璨,“这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谁?”她望着弦月,眸色微凉。犹记得六年前,筋骨俱碎的痛楚,即便时隔多年,那种感觉却还是清晰无比。 这一双膝,不也是当初落下的病症吗? 曾经一度,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行走,没想到——握紧手中的墨玉,林慕白垂眸,又是一声叹息。原本她并不想去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谁知夜凌云的到来,又将她拉回了那个绝望而痛楚的曾经。她至今都不会忘记,义父临死前的模样。那样的苍老,瘦如枯槁,却睁着一双噙泪的双眼,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 义父张开了嘴,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含糊不清的嘴里,唯有两个字——活着。 所以,她活下来了。 为了给她治病,义父采药摔死了,最后还是夜凌云亲手安葬的。 她想着,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林婉言才恨上了自己。谁能容忍自己的父亲,为了就别人而牺牲自己?原本还有枝可依,瞬间成了孤儿。所以对林婉言,林慕白是可以心软的。毕竟。那是人命,不是儿戏。有时候林慕白也会在想,自己是否也有父母亲人? 若是有,现如今他们身在何处? 若没有,那她又是从何而来? 她总觉得,夜凌云有事瞒着她,有关于她的过往,夜凌云始终缄默不语。她不知道,他到底要隐瞒什么?是隐瞒她的身份?还是为了隐瞒那些曾经出现在她记忆里的人? 转身的那一瞬,林慕白微微一怔。 容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下意识的,她快速收了手中的墨玉扣子, “你怎么起来了?” 他目光呆滞,机械式的抬手拨开她被风吹散的鬓发,慢慢的拢到耳后。做完这缓慢而极尽温柔的举动,容盈突然笑了,像个孩子般,笑得纯粹。却让他深邃如刀斧雕刻的容脸,越发的迷人起来。烛光里,魅惑的丹凤眼因为笑意而微微飞斜,墨色的瞳仁里虽无光亮,却越发幽暗如深渊,似能将人吸进去。 林慕白仲怔,望着他的笑,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馥儿,抱!”他张开双臂,慢慢抱她在怀。那种举止,就像个索抱的孩子,渴望被紧拥,渴望被牵绊,渴望着内心深处的达成所愿。 她没有抗拒,人在心灵脆弱的时候,是希望被拥抱的,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孤独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虽然这个拥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个叫馥儿的女子。 可此刻,她却只想依赖和眷恋。 轻轻环住他的腰肢,林慕白轻柔的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就这样静静的与他抱在一起。四下无人,难得可以静享这片刻的心安。 “容盈,你想她,很想很想对吗?”她顾自低言,“曾经我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何会思念成疾。后来遇见了暗香,我才知道,想念一个人和抗拒一段痛苦的回忆,是真的能让人变成疯子。你说,我该怎么治好你和暗香呢?我没有把握,若是有,暗香也不会拖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有时候我会觉得力不从心,若是师父在便好了!” “可我不知道师父去了哪儿,他说遗忘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去想,而后让自己变得忙碌,变得无暇分心。这样,便能彻底的忘了。但是我发现,刻意的遗忘等于刻意的记住。很多事很多人,不是你不去想,就不存在的,他们存在你心里的某个角落,偶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睡,可也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此掀开了伤疤!” “心里的伤,就算历经千万年,都不可能愈合。” 他的胳膊略缩,将她越发抱紧了一些,低低的喊了一声,“馥儿。” “既然那么疼,何必再记得她呢?”林慕白问。 可他,却没了话语。 猛然间,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抱上了床榻。伸手把她塞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的头轻柔的按在自己的胸前。心口的位置,那是一个人身上最暖的地方。 他愿意用所有的温度,却暖一颗结冻了很多年的心。 安安静静的窝在他怀中,林慕白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眸。不想 了,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何苦为难自己呢?那些回忆与过往,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何必强求? 黎明清晨的时候,林慕白幽幽醒转,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容盈那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眼瞳幽邃如墨,仿佛深不见底,却能在微微一笑时蒙上少许迷离之色。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带着魅惑众生的妖娆。 只是很可惜,瞳仁墨色,无光黯淡。 他就这样盯着她,一直看一直看,好似很怕她就此人间蒸发。那双手,永远都扣在她的腰上,随时昭示主权,不肯松手半分。 淡然浅笑,林慕白跟他面对面相视,指尖轻柔的撩开他微微凌乱的墨发,“如果这变成一种习惯,可怎么得了?没了你,或者没了我,是不是就会缺了一块?” 语罢,她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预备起身。 哪知她刚想起身,突然身子一沉,竟被容盈按在了身下。 美眸陡然瞪大,林慕白紧盯着突然在自己的视线里,无限放大的容脸。他这是怎么了?还不待她多想,他竟缓缓的垂下头来,只是将唇贴在了她的唇瓣上。就这样,肌肤相亲,轻柔的紧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却让温热的呼吸,晕染了她的面颊,扬起若三月桃花般的绯红。 手,下意识的去摸容盈的腕脉。 她想知道,此刻的容盈是清醒的还是病发?抑或只是突然受了刺激,而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他也不反抗,只是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就喜欢拿唇瓣贴着她。 距离太近,以至于她看他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可温热的呼吸,如此的教人难以抗拒。身子绷紧,竟有些莫名的——臊动。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这样吻不似吻,调情又不似调情,似是而非的举动,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有了进一步举动,你哪怕给个耳光都算是下台。 然则容盈如此——到底是个傻子,到底——懂不懂他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是记忆里某个部分发酵了,以至于他突然想起了曾经跟馥儿所做的事情,所以才会心血来潮? 脸上滚烫,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被烧着了。脉象没有改变,他仍旧是傻子,心血阻滞。如释重负,那么他应该是无意识行为。 林慕白推开了他,喘一口气,终于坐在了床沿。 容盈盘膝坐在床榻上,目光 迟滞的盯着她,无悲无喜,就这么看着。 她想着,如今的容盈,所有的喜怒哀乐应该都只属于他自己一人。关闭的心门,怕是再也无人能打开。死去的女子,回不来的记忆,都埋葬在他的灵魂深处,将永远与性命同在。 等着梳洗完毕,用过早饭,林慕白就该走了。三日期限还有两天,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再耽搁下去。 今日天气不太好,一早起来雾蒙蒙的,许是要下雨。暗香已经备好了伞。“师父,还要出城吗?我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万一下大了怎么办?” 林慕白一笑,“正因为要下雨,才得快些去。否则下了雨,什么痕迹都没了。”说着,举步想走,见着回廊里的容哲修时,又稍稍一怔。 今日恐怕会下雨,那么容盈——娇眉微蹙,林慕白转身望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容盈,下唇微抿。 “我爹还是会等你,谁说都没用。”容哲修吃着苹果,饶有兴致的望着略显犹豫的林慕白,“若是你不早点回来,万一下了雨。我爹冻着了或者病了,那你就麻烦大了。” 林慕白没有吭声,这倒是实情。 可——她不可能带着容盈去办案子,一则行事不便,二则容盈的身份不便。 “你在屋子里等我,好好的,乖乖的。”林慕白牵起容盈的手,将他带回屋中按在临窗的凳子上,“待在这儿不许动,若我回来看见你移动了位置,我就不理你了。明白吗?” 她说得很轻,如同哄着孩子般哄他。 容盈侧着脑袋,眸色微恙的盯着她,而后慢慢垂下头,敛了眉睫。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抿唇,“暗香,把柳藤球拿来。” 暗香点了头,快速取了柳藤球过来,“师父,给。” “乖一些,我很快回来。”她将柳藤球塞进了容盈的手里,容盈这才笑起来,一脸的愉悦欣喜。林慕白这才放了心,“不许走出房间,等我回来。” 语罢,她转身便走,及至门口又下意识的回眸看他。 容盈抱着柳藤球,欢天喜地的坐在窗前把玩,好似有了柳藤球,便把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轻叹一声,林慕白走出房间。 “你舍得让他等那么久吗?”容哲修问。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难不成,要我整日守着他吗?” “未尝不可。只要你求我,侧王妃那儿我可以为 你做主。”容哲修以手环胸,一副小大人模样。她怎么忘了,他可是恭亲王府世子。 只可惜,她骨头太硬,这辈子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逆水行舟。 笑而不语,抬步离去。 背影,渐行渐远。 临窗而坐,神情黯然,眸光迟滞,视线永远都停在一个地方。 容哲修回眸,只看见自己的父亲,独自一人坐在窗口凝望林慕白消失的方向。双手紧紧握着柳藤球,手背上青筋微起。 “爹?”容哲修上前,低低的喊了一声。 容盈置若罔闻,除了林慕白,他谁都不理,包括自己的儿子。好似中了魔,着了魔,再也跳不出。以往他还能听容哲修几句,如今谁来都没用。 无奈的挠着头皮,容哲修扭头望着五月,“交给你了。”他可不想困守在这儿,每日出去晃悠晃悠,是他最喜欢的事。当然,还有他最喜欢吃的糖——丹阳城里的冰糖葫芦和糖人,可真好吃! 明恒皱眉,世子这么个吃法,怎能不牙疼?所幸,自从世子开始牙疼,他便随身携带花椒。林大夫不是说了吗?哪颗牙疼咬哪颗!若是跌打扭伤,明恒倒是拿手,别的还真没辙。 林慕白赶到府衙的时候,刘慎行不在。听衙役们说。是去了孟府。 “现在去孟府,不是自讨苦吃吗?”暗香道。 “烦劳给我指几个人,送我出城去案发山林。”林慕白淡淡开口。 因为早前刘慎行答应过苏离,给予林慕白一定的权力,所以调动衙役对她而言,也是权力之中的事。四名衙役护送林慕白和暗香,去了城外山林。 山林那头,衙役们一早就开始搜寻案犯留下的痕迹,一寸寸的搜,一点点的搜,不敢轻易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出城去山林的路不太好走,路上有些颠簸。 突然,马车剧烈的晃动,紧接着只听得“咯嘣”一声,好像是车轴断裂之音。马车瞬时整个倾斜,马声嘶鸣,惊起飞鸟无数。 暗香惊叫着。所幸林慕白一把抓住她胳膊,否则必定被狠狠甩出马车。 车身倾斜得厉害,似乎是陷在了坑中。 外头,衙役们七嘴八舌,“该死,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坑?” “是不是附近打猎的?” “哪个猎户这么不长眼睛,山道上也敢挖坑,真是不要命!” 车帘被人打开,一名衙役忙道,“林姑娘,赶紧出来吧,车子卡住了,连车轴都给绷断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搀了林慕白和暗香下车。 众人合力,将马车小心翼翼的抬出坑,但是底下车轴彻底被绷断,根本没办法继续前行。 林慕白站在土坑旁,这显然是刻意人为的。 坑很深,足够陷下半辆马车,就掘在马车的必经之道上。上头铺设了软枝和树叶,从外头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这儿林木稀疏,不可能有多少猎物在此。而且这个坑,底下没有铺设锐刺,也无任何机关,若拿来对付野猪等中大型野兽,根本不够用。可想而知,这个坑很可能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娇眉微蹙,林慕白想着,自己此行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连刘慎行那里也没打过招呼,怎么会有人提前在此挖坑?看这坑的深度和宽度,显然是经过准确衡量的。心,陡然一颤,林慕白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能做这样的事,显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 这个人,到底是谁? “师父,怎么了?”暗香惊觉林慕白脸色不对,心下有些慌张,也跟着慌忙查看四周。 这荒郊野外,没什么人迹,一样望去不是树木就是齐腰的茅草,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我觉得不太对劲。”林慕白眯起眸子,握紧了袖中短刃。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一名衙役走过来,“林姑娘,马车修不好了,要不咱走过去吧,虽然还有一段路程。但晌午之前一定能到。我们留一个人回城里去找人修车,三个人护送你们去案发地。” 林慕白点了头,“赶紧走吧!” 现在是进退两难,前行还有一段路程,回去也还有一段路程,这个地方刚好卡在全程的正中央位置,也是路段最狭窄的地方。 三名衙役护送林慕白和暗香往前走,路不难走,只是今日天气不好,才走了没一会,竟下起了绵绵细雨。雨很小,并无大碍。 暗香早有准备,急忙取出伞递给林慕白,“师父的腿不好,可别受了雨水。” 打开伞,仰头看一眼伞面上的泼墨莲花,莲开并蒂。泼墨成画。铜铃声声,清脆悦耳。林慕白眸色微凉,盯着悬着铜铃的柳藤球,突然想起了还在等她的容盈,神情微恙。 柳色青衫,手执莲伞。 细雨绵绵,衣袂蹁跹。 林子里很安静,事实上一路上都安静得出奇,除了细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极为细小的沙沙声,以及几位规律的铜铃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心底发怵。 “谁?”衙役突然厉喝了一声。 其他二人推搡了一把,“你瞎嚷嚷什么?” 那衙役道,“那好像有人。” 林慕白握紧了袖中短刃,执伞伫立。 音落,有衙役试探性的走向蔓草堆,蔓草齐腰,长得极为茂盛。暗香担虑的站在林慕白身边,瞧了一眼容色不改的林慕白,死死抓紧手中的伞柄。 所有人都看见衙役进了蔓草丛中,而后——便没了而后。 过了很久,这衙役都没有出来。 “不会是走丢了吧?”另两名衙役面色微白的揣测。 “去找找?”二人看了林慕白一眼,“林姑娘稍等,咱们去找一找,很快回来。” “你们两个,不会也走丢了吧?”暗香焦灼,脱口而出。 二人笑道,“总不能蠢到三个人都迷路吧!”说着,二人结伴,各自抽出了腰间佩刀,一边砍着蔓草,一边往蔓草丛中走去。 暗香只觉得胸腔里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速,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整个人的神经都高度集中,身子紧张得绷起来,握伞的手也跟着微微轻颤。 蓦地,两声尖叫一前一后从蔓草丛中响起。 暗香一下子喊出声来,“师父师父,是不是有野兽?咱们赶紧跑。” 林慕白握紧了伞柄,“只怕不是野兽!”野兽?野兽能挖坑弄坏他们的马车?野兽能善用各个击破的战术?野兽能带着如此明确的目的性行事? 若真的如此,那这野兽,约莫是成精了。 收了伞,林慕白在蔓草丛中奔跑而入,顺着那两名衙役砍出来的路,一直抵达蔓草丛最中央的位置。三名衙役倒伏血泊之中,脖颈上一道清晰的血痕。快速蹲身,林慕白急忙去探三人的脖颈动脉。 “师父?”暗香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都死了。”林慕白徐徐起身,面色冷凝无温,“快走!”音落,她伸手便去拽身边的暗香。 哪知,暗香突然惊叫,紧接着身后蔓草丛中探出一双手,快速捂住暗香的口鼻,瞬时将她拖入了蔓草丛中。蔓草摇晃得厉害,如巨蛇一般拖着暗 香疾驰而去。 “暗香!”林慕白慌了,拔腿就追。 若是暗香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不管对方是谁,她隐约有些感觉,好像这些人的目标,似乎是自己。难道是因为这桩连环杀人案?所以对方怕自己查出什么,才对自己下手。可若是如此,为何要对付衙役?这样,岂非更招致朝廷的追捕? 她未觉得自己发现过多少痕迹,虽然心头存疑,但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为何那人会知道?又或者,这根本不是凶手所为,而是——羽睫骇然扬起。 是夜凌云吗? 是他吗? 蔓草丛生的世界里,再无半点声音。 林慕白沿着蔓草倒伏的方向,拼命的奔跑。无论如何,暗香不能出事。这些年唯她与暗香宋渔这三人相依为命,她一直将暗香当做自己的妹妹,是徒弟也是亲人。除了他们,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眷恋的。 可是,前方已无路。 所有的痕迹都凭空消失了,那就是说,此人武功甚高,在她的眼皮底下以轻功带走了暗香。快速旋身,林慕白慌了,第一次慌了,“暗香?暗香!”她竭力的呼喊。 头,莫名的疼。 那种歇斯底里的声音,似乎不是来源于此刻,而是来源于记忆中某个无法冲破枷锁的呼喊。剧烈的头疼,让她的身子有些轻颤。咬着牙撑着,脑子里很乱,有好多人在说话,像争吵又像是在征战。兵刃交接之声,凄厉的哀嚎,愤怒的嘶吼。 一切的一切,似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暗香?”她竭力喊着,想走出蔓草丛。 地上的藤蔓忽然将她绊倒,林慕白瞬时扑在地上,胳膊上被茅草的锯齿划上一道。血,渐渐渗出,在如玉的胳膊上,留下数道刺目嫣红。 一双脚,出现在她眼前。 紧接着,第二双脚,第三双脚,足足有七八人,将她团团围住。一个个黑衣蒙面,一个个目露凶光。林慕白徐徐坐起,头疼锐减,舒服了不少。只不过看这情形,自己是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缚。 握紧手中的伞柄,此刻拿短刃出来自卫,也只是自讨苦吃。 “你们是什么人?”林慕白起身,一身的狼狈。 “我家主子,请姑娘去一趟。”为首的黑衣人眸露杀气。 “你们把暗香带到哪儿去了?”她只关心暗香的安危,至于 自身,她早已不在乎了。 “姑娘去了,就知道。”黑衣人眸色陡沉,“带走。” 还不待林慕白开口,只觉脖颈上一凉。顿时意识全无。黑暗的世界里,她觉得自己在浮沉不定,飘在半空慢慢的往下坠。在那微亮的上方,好像有个人,看不清容脸,想伸手抓住她。他伸出手,可她根本够不着,身子还在往下沉,离他越来越远,终于——仅存的光亮,也跟着彻底的消失。 四周,黑暗阴冷。 一声惊呼,林慕白骤然睁开双眸,气息微促,心口噗噗的跳。 最近好像莫名的想起了一些乱糟糟的东西,自从滚下山坡,脑子受了颠荡。还会莫名的疼痛。只要她不去想,就会逐渐好转,一旦拼命的想,就会拼命的疼。 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林慕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绑缚在一间破落屋子里的柱子上,四下都是柴垛。不远处,暗香也被绑在柱子上,垂着脑袋好像晕而未醒。 “暗香?”林慕白低低喊了一声。窗户外有人影晃动,想来是有人看守。她不敢大声,只能压低声音,极力的低喊,“暗香?暗香醒醒!暗香——” “疼——”暗香倒吸一口冷气,脖颈上疼得厉害。想伸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身子若粽子一般被绑缚在柱子上。耳畔是林慕白的低唤,暗香骤然抬头,瞬时欣喜,“师父?” “嘘!”林慕白忙扭头望着门外。 暗香这才意识到,两人被绑架了。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苦着脸,红了眼眶焦急的望着林慕白,压低声音问,“师父?怎么办?” “别着急,我想想办法。”林慕白小心的扭动身子,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柄短刃。被抓的时候,她自知难以逃脱,所以将短刃藏在了贴身的寝衣袖中。只要他们没有搜身,那就应该还在。捕头王说过,这短刃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所幸,短刃还在。只不过身子被绑缚着,挪动极为困难,必须一点点的把短刃挪出袖子,抓在手中,这样方能脱困。但,所需费时。 荒废的山间屋舍,黑衣人驻守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 鹤道人仙风道骨,远远的便看见了一名策马而来的黑衣人。 斗笠轻纱,遮去了面容,唯见他一身华贵黑衣,金丝银线精绣四爪蟒袍,腰佩玉带,脚踏祥云暗纹靴。广袖轻拂,一身华贵,却隐隐透着骇人戾气,教人不敢轻易靠近。身后,两名肃穆黑衣人相随, ☆、第59章 与夜凌云谈判 为钻石过1000加更 事实上,诚如鹤道人所言,夜凌云一直在丹阳城内。城内一处雅致的宅院,满目荷叶,迎风蹁跹。跟着夜凌云长久的奴才们,都觉得很奇怪,夜凌云名下,夜家庄所有的宅院,除了各自雅致奢华,更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必须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荷池。 走到哪儿,荷池就设在哪儿。 对此,夜凌云从未提过半个字。 每个人都以为夜凌云忙碌奔波是为了生意,却也只有他自己和林婉言知道,他所有的颠沛流离除却自身欲望便只剩下一个林慕白。可惜到了现在,林慕白的心还是越走越远。 “庄主!”一声毕恭毕敬的尊称,一道人影快速进门,是龙部最高统领——残月。“离恨天的人来过了,说是一定要将这东西交给庄主,庄主看了自会明白!” 夜凌云置身荷池之前,不冷不热的斜睨残月手中的木盒,“丢出去。” “庄主?”残月一怔。 “我说丢出去,没听懂吗?”夜凌云嗤冷,“离恨天的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夜家庄,绝对不能跟离恨天扯上一星半点的联系。” “是!”残月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可是庄主,来人说事关生死,若庄主不答应便将失去此生最珍贵之物。” 夜凌云心下一怔,“你说什么?” 最珍贵? 眉睫陡然扬起,夜凌云一摊手,“把东西给我!” 残月毕恭毕敬的上交,递到夜凌云手中。 打开来是一支柳叶状木簪,还有一缕青丝。发质如缎,漆黑柔软。凑到鼻间轻柔浅嗅,带着少许药香,还有隐约荷香。夜凌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青丝和木簪,眸色微沉的凝着盒中纸张。 白纸黑字,写得是地点,以及最后的标注:逾时不候,死不见尸。 疾步奔出宅子,残月在身后拼命的追赶,不知发生何事,但心知此事必定不小。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贯冷静的庄主,此刻以身犯险,还是为了庄主夫人!上一次险些处决了蛇部的统领,这一次悖了初衷与离恨天谈判,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自古红颜多娇柔,绝代佳人英雄冢。 快马加鞭出城,风风火火的赶去救人。脑子里,都是林慕白的一颦一笑,而后是在夜家庄的那一幕。刀子架在林慕白的脖颈上,划开一道道血痕。彼时的他,也曾想过要救人,虽然不信她所言,但——始终想珍惜的人 ,唯有她一人罢了! 这段时间她离开了,他一直在想,若是当日信她,是不是她就能心软留下,也不至于最后走得如此决绝?也许吧!她那性子太倔强,可若没有这样倔强的性子,她也活不到今日。 小屋内,鹤道人得了消息,“殿下,夜凌云来了,估计很快就能到。” 黑衣人嗤笑,“痴情女子绝情汉,到底所有的情与爱。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所有的甜言蜜语,都败给生离死别。” 音落,外头传来夜凌云切齿之音,“滚开!慕白在哪?” “让他进来。”黑衣人淡然。 鹤道人颔首,摒退门口众人,“夜庄主。久违了。” “我夫人何在?”夜凌云快速进门,身后,鹤道人将残月拦在了外头。眸色陡沉,夜凌云睨了残月一眼,“在外头等着。” 残月俯首退下,冷眸狠狠的盯着门口。 房门关闭,寂静的屋子里便剩下了黑衣人、鹤道人以及夜凌云,面面相觑,算是谈判。 “坐。”黑衣人冷然。 鹤道人言笑,“此处僻静,无酒无茶,怠慢也庄主了。还望庄主莫要动气,免得肝火太盛,点着了咱这小庙,到时候夫人有所损伤,庄主怕是要心疼的。” 夜凌云按捺,愤然坐定,“没想到你们这么卑劣,凡事只管冲着我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了她。要钱要权,但凡我给得起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们。前提是,她必须毫发无损。” “想不到你还是如此多情。只可惜多情总被无情误。”黑衣人轻笑两声,带着意味不明的冷蔑,“昔年是谁信誓旦旦,今日又是如此的奋不顾身?夜凌云,你说本宫该相信从前的你,还是如今的你?” “有区别吗?”夜凌云冷问。 “当然有。”黑衣人起身。“从前的你,可以当本宫的兄弟,如今的你——只要一念之差,便是敌人。你说,这区别大不大?时隔六年,早已物是人非。” 夜凌云抬眸看他,“少说废话,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叙旧的,人呢?” “庄主为何如此着急?怕咱们怠慢了夫人?”鹤道人浅笑,拂尘轻甩,“放心,夫人很安全,和她的小徒弟一起正在做客呢!” 夜凌云脖颈间青筋暴起,“你们敢对她下手,就不怕我——” “咱们若是盟友,还怕什么?”鹤道人笑了笑。 “哼,盟友?”夜凌云拂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这辈子我都不会和你们离恨天搅合在一起。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争取,而不是成为依附。你们以为我会跟我爹一样傻吗?傻乎乎的为不值得的人和事,冲锋陷阵,以至于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鹤道人轻叹一声,“那么只好委屈夫人了。” “拿一个女人当箭靶,算什么本事?”夜凌云切齿。 “本宫说过,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黑衣人幽冷开口,“一个女人算什么?等到大业可成,你要多少女人没有?当年你不也是痴心一人吗?如今,还不是换了口味?这天下之人天下之事,永远都没有定数。夜凌云,你可还记得死去的那个女人吗?” “你别提她。”夜凌云一掌击碎了桌案,只听得怦然巨响,门外一阵骚动。 残月疾呼,“庄主?” “没事!”夜凌云冷斥。 房内,谁都没有说话。 夜凌云冷哼两声,笑得那样咬牙切齿,“谁都可以缅怀她,唯独你没资格,如果不是你,会逼死她吗?逼得她发疯,逼得她跳崖自尽。哈哈哈——说到底,你才是凶手。” 黑衣人拂袖,口吻微敛,“那是她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少跟我说什么命,我不信命!”夜凌云眸中染血,“若这是她的命,我夜凌云愿为她逆天改命。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黑衣人问,继而背过身去。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重重合上双眸,“放了慕白,你要什么尽管直说。” “若本宫现在说,想要你的命呢?”黑衣人负手而立。 房内的气氛,几乎是冷到了极点,仿佛置身冰窖,寒意彻骨。夜凌云没有说话,身子绷紧,仿佛随时都会把心里的那根弦,彻底绷断。 蓦地,外头传来一声喊,“来人,人跑了!站住。别跑!” 林慕白拽着暗香拼命的往前跑,暗香咬着牙飞奔,这个时候还要站住别跑,当她们是傻子吗?且看师父的手背上胳膊上,到处是被绳索勒出的血痕。 是林慕白一点点的挪动身子,忍着肌肤被绳索摩擦的疼痛。慢慢的取出了短刃,割开了绳索。后窗是个下坡,四下都是竹林,一株竹子斜生置窗前。林慕白脱了外衣挂在竹子上,这才慢慢的滑到地面,以此脱身。没想到,竹子因为韧性 而剧烈抖动,惊动了前面的人。 听得人跑了,夜凌云第一时间往外冲。 鹤道人一声冷喝,“拦住他!” 所有人应声而上,将夜凌云与残月团团包围。 “庄主先走,属下殿后!”残月冷剑出鞘。 夜凌云纵身飞跃,以他的武功,若是想走,谁能拦得住。残月算什么,只不过是个部下,他夜凌云最不缺的就是为自己卖命的人。 “哪里走?”黑衣人一声冷喝,鹤道人飞身相拦。 见状,黑衣人疾步走到关押林慕白的房间,人已经跑了,绳索磨破了她的肌肤,染着少许血迹。 “殿下?”随侍问,“还要追吗?” “追!”黑衣人冷然,“一定要在夜凌云之前。把她抓在手中。” “是!”一名随侍飞出窗外。 屋内的一角,立着一把伞。林慕白就算晕厥了,也死死握着那柄伞,所以在她被带回来的时候,连伞一起带了回来。最后绑到柱子上,众人才将她的伞拽离了手心。 外头打得激烈,屋内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殿下?”随侍蹙眉,“怎么了?” 黑衣人一语不发,缓步走到伞前,蹲身审视随意丢弃在地的莲伞。终于,他抓起莲伞,起身打开。柳藤球轻轻摇晃,紫铜铃发出声声脆响。他仰头望着伞面上的泼墨莲花,莲开并蒂,栩栩如生。 “殿下?”随侍陡觉不太对劲。 外头,夜凌云一掌击飞鹤道人,飞奔入屋。骤见撑着莲伞的黑衣人,瞳仁陡缩,随即别过头望着被打开的窗户,“若慕白出了什么事,夜家庄将不惜一切代价,覆你离恨天。”音落,飞身出窗,消失在众人跟前。 伞,快速收起。 鹤道人唇角溢血,面色惨白的走进屋子,“殿下?” “去查林慕白,务必查清楚她的来头。”黑衣人的语气,似乎平静得出奇,“还有,她是如何跟夜凌云相识的,夜凌云能娶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理由。”语罢,他握紧了手中的莲伞。 ☆、第60章 馥儿,喝水 林慕白拼命的拽着暗香往前跑,一个踉跄,暗香被藤蔓绊倒,瞬时摔倒在地,“师父?师父我跑不动了,师父你走吧!别管我了!” “暗香快起来,快走、快走。”林慕白大喘气,因为跑得太烈,面色惨白无光,“被人抓到,就再也跑不了了。”她极力搀起暗香,谁知脚下一软,瞬时瘫在地上。她哪里有过这样的激烈运动,如今瘫了下来,便再也没了挣扎的气力。 口干舌燥,咽喉处如火烧一般的疼痛。 她快速环顾四周,这周围都是竹林,底下是厚厚的竹叶。眉睫陡然扬起,不远处就是一个凹槽式的滑土坑。林慕白勉力搀起暗香,“去那儿躲着,快!” 暗香几乎是连滚带爬,临了被林慕白一下子推下了坑中。 “师父?”她疾呼。 却见林慕白快速的将竹叶掸下坑中,“躺着别动。”顾不得竹叶划手之痛,暗香躺在那里,被厚厚的竹叶覆盖,悄然藏起了踪迹,“不管怎样,活下去。我去引开他们,他们要抓的人,是我!” 音落,林慕白爬起来,顾不得满手的鲜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她的动作很快,为了争取时间,拨竹叶的动作几乎是抓狂的。腿软,可不代表手软。无力的攀着一株又一株的竹子,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必须跑。 她跑得越远,暗香越安全。 追她的人,只会沿着她留下的血迹来追捕她。 如此,暗香便可周全。 气息越来越急,脚下越来越重,最后她已经无力奔跑,只能虚弱的靠在树干处,大口大口的喘气。喉管处火辣辣的疼,嘴里干涸得犹如枯井。 一个踉跄,脚下一软,林慕白重重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始终没能爬起来。 她实在是跑不动了!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无力的合上双眸,自知难逃一劫。既然无法逃脱,那边不逃了,横竖离暗香的藏身地已经很远,想来暗香会周全的。她的生死已经不重要,要杀要剐,都随便吧! 可是,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林慕白徐徐睁开双眸,勉力撑起身子,一双黑靴一动不动的停在她的视线里。沿着视线往上看,是一张带着夜修罗面罩的脸。幽暗的眸子,穿过面罩,低冷的凝着狼狈不堪的她。他就这样看着,敛尽世间之光。冷戾无温,仿佛只一眼便能永堕地狱,不复 超生。 他没说话,只是徐徐蹲下身子,慢慢的将林慕白打横抱起。 她一怔,挣扎着想要逃离。 骇然惊觉,这不是追捕自己的那帮人。 因为追捕的人,也正式赶到。 几乎是打了照面,林慕白愣在那里。 这人是谁? 是来救她的?为什么要救她?是受人之托?还是故人相识? 一时间,林慕白不敢动弹,什么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何况,如果真的有人来救她,那么暗香——也就得救了!她暂时分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所以尚需忍耐。 “把人放下!”来的是那名黑衣内侍,身后紧跟着不少离恨天的黑衣杀手。 夜修罗仿佛置若罔闻,抱着林慕白抬步便走。只是这一身戾气,神鬼莫近。 “上!”黑衣内侍一声低喝,黑衣人瞬时扑将上去。 林慕白骇然瞪大了眸子,却听得夜修罗音色暗哑,“把眼睛闭上。” 她快速合眸。 说时迟那时快,几道黑影若鬼魅般出现,直逼离恨天的杀手而去。近乎是眨眼间之事,没有哀嚎,没有闷哼,只剩下重物闷声落地之音。 十二鬼面,怀中抱剑,一身寒戾的站在那里,脚下是被一剑毙命的离恨天黑衣人。剩下的,就是那名内侍,还完好无损的站在十二人的包围圈内。 十二鬼面,十二天干地支。十二个方位,十二人一条心。 林慕白不知自己是否该睁开眼睛,即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来自顶上的灼灼之光。耳畔,有人在开口说话。 “老规矩。” “好!” 音落瞬间,血花迸溅。 十二刃分尸,死无全尸。 十二剑同时出鞘,同时染血方归。 转瞬间,十二人一同纵身离去,来时若风,去也无踪。 “好了吗?”林慕白问。 “嗯。”他自鼻间发音。 徐徐睁开眼睛,林慕白下意识的想往他身后去看,那些人是生是死? 岂料,他扳直了身子,低头凝上她的眉眼,话语间没有半点温度可寻,“别看。” 她微怔。 “你是谁?”林慕白娇眉微蹙,心想着逃离他的怀抱。到底是女子,岂能这般被男子 一直抱在怀中。如今既然安全了,那么——离开,也是必然。 “别动。”他言简意赅,始终话语浅少。除了那双眼睛偶尔转动,他一身的冰凉与寒戾之气,如同地狱来使,毫无半点属于人的温度。 林慕白望着他,凝眸去看他的双眸,哪知在她看他时,他却快速的将视线移开,再也不去看她一眼。那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得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他轻柔的将她放在树下,颀长的身子徐徐蹲在她跟前,“安全了。” 她蹙眉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修罗。”他起身,神情淡漠而冰凉。 “诶——”她一声唤。 他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看她,“有事?” 她抿唇,“我们认识吗?” 音落,他抬步离开,没有再回头。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似乎——林慕白在搜寻着记忆里的某个角落,想着这人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否则无端端的,自己何来如此幸运,得蒙贵人相救? “师父?” 一声低唤,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暗香?” 没错,是暗香。发髻上还沾了不少竹叶,此刻正喘着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林慕白奔来,“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林慕白欣喜,快速握住暗香冰凉的手,“我们赶紧走。” 顾不得询问,此刻也不是询问的时候,等到安全了再说也不迟。只不过这地方,林慕白也不认得,只能盲目的寻了路便走。 走出一段路程,她突然顿住脚步往后看了几眼。 “师父,你看什么呢?赶紧走吧!”暗香不解。 林慕白面色微恙的点了头,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始终相随。可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难道是自己多疑多猜了? “走!”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二人相互搀扶,拼命的往前跑。 树后,一双眼眸,幽暗深邃,若无间地狱,透着漫无边际的寒意。 夜凌云没想到,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追错了路。事实上,他是被人引错了路,以至于徒劳无功,一无所获。林慕白丢了,便是离恨天的人,也未能寻到半个。 心下生疑,难道说,这林子里还有别人? 快速环顾四周,夜凌云眯起危险的眸子,“到底是谁?给我出来!” 冷风拂过树梢,竹叶嗖嗖落下,四下毫无人迹。夜凌云发了疯似的往前跑,他不知道林慕白会不会又落在了离恨天的手里,他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摔着了?亦或是——跑得太急,她的腿能受得住吗? “慕白?”一声长啸,空林回音,惊起飞鸟无数。 蓦地,夜凌云愣在当场。 眼前的空地上,黑衣人横七竖八的倒伏。 “这是离恨天的人?”夜凌云快速上前,伸手便去查验伤口。尸身都冷了,显然死了不少时间,脖颈上皆是一道纤细的伤痕,应该是剑痕。且这些利刃纤薄如纸,出剑之人,快准狠。离恨天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能一剑毙命而毫无反抗的迹象,想来对手的功夫极尽出神入化。 徐徐起身,视线在触及滚落树根处的头颅时,眸子陡然睁大。 这是——他身边的内侍,怎么会——脊背陡然生凉。 夜凌云这才惊觉,满地的鲜血,其实是因为有人被乱刃分尸。残肢崩裂,丢得到处都是,分不清到底用多少剑,才造成了这样的死无全尸。低眉去看那些伤口,横切面整齐无比,可想而知下手之快之狠。丝毫不逊于自己的蛇部以及离恨天的那些死士。 是谁? 会是谁? 这林子里还有人! “慕白?”夜凌云嘶喊,双目通红,“慕白你在哪?林慕白!” 仿佛听到有人嘶喊自己的名字,林慕白有刹那间的晃神,可转念一想,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还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就算有,也该是那些抓她的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在吸引她的驻留。 她不能停留,必须走。 带着暗香,回到丹阳城去。 进了城,就安全了。 只是可惜了那柄伞,那可是师父在离开时,特意送给她的。人不离伞,伞不离人,却不想还是弄丢了。罢了罢了。所幸暗香无恙,也算值得。 然这林子太大,林慕白也分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走。 直到天黑,二人也没走出去。 微微雨下,师徒二人躲在了石洞里,相互靠着取暖。 外头下着雨,根本没有干燥的柴火,所以无法升起篝火。且出了竹林便是树林,也没什么野果可以果腹。天黑难行还下着雨,她们根本走不出去。 城内,也得了 消息。 刘慎行深吸一口气,“去找!如果林姑娘出了事,侧王妃那头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看一眼外头越下越大的雨,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一定要把人找到。” 眼底微光,晦暗不明。 到底是何用意,他自己心知肚明。 漆黑的雨夜,大雨哗哗的下着,暗香缩在角落里睡着了。林慕白却辗转难眠,双膝疼得让人难以入眠,更让她难以入眠的,还有脑子里盘旋不去的容盈的脸。此情此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乖乖的坐在窗前,还是等在雨里? 等在雨里? 林慕白骤然站起身子,心下一窒。 犹记得那一日,她打开院门,他就那么痴痴傻傻的坐在雨里等着。五月撑着伞,却还是难免,湿了容盈的身。乍见她时那一闪即逝的欣喜,以及抱紧她腰肢,靠近她怀里的感觉,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会不会,等在雨里? 等她回去? 暗香已经睡着了,林慕白褪下外衣与暗香披上,此处应是安全的,这么久都没人追上来,想必不会有人再追来。何况那些人的目标是自己,所以——银牙一咬,林慕白走出了山洞。 日以继夜,想必能走出去。 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片,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缺失,这样的患得患失,到底是为了什么?大雨磅礴而下,她突然在雨中顿住脚步。 耳畔,有人在喊。 就当是为了他,放手吧! “谁?谁在说话?”林慕白骇然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扫过四周,黑暗的雨夜里,除了冷风刮过,什么都没有。没有人说话,是自己幻听? 只要你死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谁?是谁?”林慕白嘶喊,为什么总有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谁在说话?脑子里的声音,到底是谁?她觉得整颗心都揪着疼,好似这些话,若万箭穿心般,刺穿了自己的心,鲜血淋漓的时候更是疼得生不如死。头疼,心疼,浑身都疼。 她一个人在雨夜里踽踽独行,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在走一条不归路。 前方是崖,可她却停不下脚步。 有个女人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牵引着她不断往前走,走到绝处。那人说。正因为他对你太上心,所以你必须死。不管是因为天下,还是你的仇恨,你都得死。 只有你死,只要你死,他才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所以,你得死! 必须死! 眼前一黑,林慕白突然倒伏在地,顷刻间意识全无。 雨水冲刷着她单薄的身子,冲刷着泥土,染尽她一身的狼狈。世人皆说浴火重生便算涅槃,可她剩下的,只是九死一生后的残骸。这副身子,重新构建,重新复苏,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随时都能垮塌,随时都会消失。 所有人都在找林慕白。刘慎行如是,夜凌云如是。就连容哲修也悄然让明恒通知了恭亲王府内侍,全部出城找人。 那一夜,雨下的很大。 诚如六年前的那一夜,雨也很大。 大雨倾盆,有人冒雨抱起了林慕白纤弱的身子,紧紧的抱着,转瞬间消失不见。 耳畔有人低唤她的名字,林慕白挣扎了一下,勉力睁开双眼。入目是陌生的床幔,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是暗香。可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灼热得让人难受。 凭着自己的行医经验,她知道自己必定是风寒侵体所致。 “师父?”暗香坐在床头直抹眼泪,“你总算醒了,我好怕你醒不过来。师父,你吓死我了。” 林慕白无力的笑了笑,想抬手去为暗香拭泪,却发现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这一次还真是伤得深,怕是要养一阵子才能恢复元气。 大夫在旁朝着刘慎行躬身,“大人,人醒了就好。风寒侵体,淋了雨,发一身汗就是了。左不过得好好静养,风寒之事可大可小。这位姑娘身子弱,脉象虚浮,想来早有痼疾在身,是故此后必须得小心谨慎。” 闻言,暗香一怔,心中自然明白大夫所言。 刘慎行点了头,“下去吧!”继而看一眼林慕白,“林姑娘好生休息,本府就不打扰你了。”说着,转身往外走。 “刘大人?”林慕白无力的开口。 “林姑娘还有事?”刘慎行皱眉,“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是怎么回来的?”她问。 刘慎行轻叹一声,“本府得知林姑娘出城,又在城外林中找到了三名衙役的尸体,所以断定林姑娘必定出了事。派出所有人四处找寻,始终未果。哪知却有人来通知本府,说是林姑娘已经回到了府衙。本府急匆匆的赶回来,才得知林姑娘被人送到了府衙门口。” 林慕白毫无记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谁送的? “是谁?”她又问。 刘慎行摇头,“本府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问及府衙门口的守门人,也都说没看清。当时天黑,又下着雨,只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放下你就走了。车上的人。始终没有下来,所以不知是谁。林姑娘可能猜想,是谁送你回来的吗?朋友,或者是——” 双眸无力的合上,而后徐徐睁开,林慕白面色苍白的摇头。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除了治病救人,平素也没什么能做的。孑然一身之人,还能临危之时,被人施以援手,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可能是有人正巧路过吧!”刘慎行起步离开。 “林大夫真是命大啊,这都死不了。”有人掐着尖细的嗓音,一句话说的夹枪带棍,真是刺耳。且说这人是谁?还不就是苏离身边的李忠原吗? 得知林慕白失踪,苏离还以为是林慕白查不出案子,又怕性命难保,所以故弄玄虚。后来听说死了三名衙役。她才明白此事非林慕白所为。在林慕白被人送回来之后,差了李忠原过来看看。说是看看,不过是想知道林慕白死了没有。 暗香眼珠子一横,双手一叉腰,“你晚饭吃屎吗?满嘴喷粪。什么叫死不了?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折了寿。” 惹了暗香,管你是谁,保证骂得你狗血淋头。 李忠原嘴角一歪,“你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是人就骂得。都是一个鼻子两对眼珠子,难不成你还长得四个蹄子,一条狗尾巴?若真是长成那样,那我就此作罢!横竖当人家的狗,总是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得金贵。不过若你想咬我,还得看看你的牙齿够不够利,能啃多少骨头。”暗香骂起人来,那可是——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想当初在清河县,这一张利嘴,不知道骂了县太爷多少回,骂得那些人无还嘴之力,只能咬牙切齿的逃开。除了林慕白,她谁都敢骂,何况是李忠原这样的势利小人。 “你才啃骨头!你就是个贱骨头!”李忠原气得浑身直哆嗦。 “哼?承蒙厚爱,我就是骨头又能怎样?我还是硬骨头,就看你啃不啃得下去。”暗香哼哼两声,端起桌案上置凉的药,转而温和道,“师父,药凉了些,可以吃了。”说着,单手将一个靠枕垫在林慕白的颈下,让她能半撑起身子,以便吃药。 李忠原气得发抖,可光抖动,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来。这丫头牙尖嘴利,实在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林慕白吃着药,心里却明白得很,实在也不待见李忠原。给了暗香一个眼神,师徒二人早有默契,这一眼,暗香瞬时心领神会。 凉飕飕的回眸望着面色发青的李忠原,暗香扯了唇,皮笑肉不笑,“怎么,还要我八抬大轿把你送回侧王妃身边?我也不怕告诉你,在咱们乡下地方,别说八个人,就算十六个人都能抬你。只不过,怕你受不起。” “你说什么?”李忠原愤然上前,挥手就想扇耳光。 可暗香哪是这么好对付的,抬手就将瓷勺子丢在了李忠原脸上,直接砸得他哭爹喊娘,捂着一对招子直蹦跶。暗香是谁,丢东西的功夫拿宋渔练了很久,如今是一砸一个准。 林慕白轻咳两声,“出去!” 李忠原的眼角都被砸得青紫,“你们——你们等着瞧!” “还不走?”暗香端起了空药碗,吓得李忠原撒腿就跑出门去。见状,暗香噗嗤笑出声来,“师父你看,就这还伺候侧王妃呢?还恭亲王府出来的。怂样!” “我——”喝了药,身子暖和了一些,林慕白张了张嘴,“我们——” 暗香抿唇,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药碗,“我知道,师父是想问,我们是怎么回来的?”语罢,暗香小心的为林慕白掖好被角,“我醒来之后便没看见师父,却听到了外头衙役们的呼喊声,出去的时候就被他们带回来了。正好,师父早前被人送回来,刚好能照顾师父。” 林慕白笑得苍白,雨夜里发生的那些事,她不知从何说起,也无从说起。那些声音,那些话语,到底是记忆的一部分,还是自己因为淋了雨产生的错觉,连林慕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必说与暗香听,免得她又多思多想。 “师父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你烧得浑身滚烫,好吓人。”暗香至今想起,仍旧心有余悸,“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师父很少这样不省人事,可真叫我吓坏了。师父,你好端端的,不在山洞里与我躲雨,为何跑出去?” “我想回城叫人,可你睡着了,我怕你跟着我淋雨。”林慕白搪塞两句,疲倦得眼皮都睁不开。 见状,暗香点了头,“师父你休息会,我去给你熬点粥,待会你睡醒了能吃点。” 林慕白颔首,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暗香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间,关好房门。大夫说,等到退了烧便没什么大碍了。淋了雨,又挨了饿,身体能快点好起来才怪。 睡梦中,林慕白觉得有一双熟悉的手,慢慢拂过自己的面颊。掌心的温度,像极了容盈。鼻间漾开淡淡的男儿气息,好像是他——真的好像! 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身子虚弱得根本不听使唤。 耳畔,传来熟悉而令人心酸的轻唤,“馥儿?” 馥儿? 是容盈! 这是府衙,容哲修怎么敢让容盈来这儿? “爹,她发着烧,听不见。”容哲修凑上床榻,瞧着林慕白紧闭的眉眼,伸手探了探林慕白的额头,“烧得挺厉害,不知道这脑子会不会烧出毛病?”继而瞧了一眼身后的明恒。“她脑子本来就不好使,万一再来一个傻的——” 明恒轻咳一声,容哲修骤然回过神,笑呵呵的望着容盈,“爹,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若是小白也傻了,刚好跟你凑个对,到时候我给你取个傻侧妃,你跟小白就卿卿我我的凑合着过吧!只是,便宜人家小白了,傻子还能嫁亲王,真是八辈子修的福气。” 林慕白想训他两句,奈何身子疲软无力。 心头轻叹,罢了罢了,何必与小孩子计较! “查出来是谁做的吗?”容哲修问。 明恒微微皱眉,“极有可能是离恨天的人。” “又是他们?”容哲修托腮。“他们为何如此纠缠不休?”顿了顿,又直起身子盯着明恒,略显诧异的瞪着明亮眸子,“不对!不对!当初离恨天要对付的是我与我爹,怎么如今换成小白了?小白招谁惹谁了?难不成,他们以为抓住了小白,就能威胁恭亲王府?这么想,未免也太幼稚了,真当我是三岁的孩子?我都六岁了,还能上他们的当?” “也许,不是为了恭亲王府。”五月突然开腔。 容哲修神情一怔,一时间没有转过神来。 明恒面色微沉,“你是说,夜家庄?” 他们都知道,林慕白是夜凌云的夫人,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林慕白离开夜家庄独自谋生。但是这夫人之名却不是说说而已,拜过天地已成事实。何况夜凌云对林慕白的心思,旁人看的更为清楚,夜凌云对林慕白可谓如痴如癫。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吭声。 唯 ☆、第61章 馥儿,别走 可容盈还是容盈,除了林慕白,不肯看任何人一眼,包括自己的儿子。一个人的世界里,只多了林慕白一人,而后再无其他。 容哲修歪着小脑袋研究了半晌,也没瞧出端倪,最后只得作罢! 爹还是原来那个傻爹爹,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所有的言行举止,只是因为把林慕白当成了心心念念的馥儿。所谓的馥儿,其实是他心中的死结。仿佛只有她的存在,他才能活下去。若真的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他也就离死不远。 “其实这样也好。”容哲修嘟着嘴,眨着黯然的眼睛,凝视眼前连他这个儿子都被忽视的爹,小小年纪笑得有些微凉,“至少这样,他还能活着像个正常人。”而不是纯粹的痴傻。即便父亲在乎的不是自己,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六年,从他记事起,爹一直就是泥塑木桩,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有时候他爬上父亲的怀里,想从他眼里看见一丝丝分属于父亲的疼爱,却始终未能得到。父亲除了抱着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在梦里,嘴里喊得依旧是“馥儿”。 心里的结,终归要心里的那个人,方能打开。 除此之外,药石罔效,妙手难春。 这也是皇帝与皇后,为何让容盈离开京城的原因。京城里有太多太多属于她的记忆,所以容盈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只会让他的病情越来越重。不屑去哪,只要离开京城,离开那个属于她的地方,也许这样他才能慢慢的走出痛苦回忆,重新活过来。 五月垂眸不语,心里的那个人,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回来了。有些事,这辈子都跨不过去。有些人,这辈子都不能不爱。 林慕白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容颜,艰难的扬唇笑笑。清水下喉,身子微凉,倒是舒服了不少。只是他们这些人,委实不该出现在这里。案子还没结,也许还会有人死,可是——她却躺下了。 “你们走吧!”林慕白无力的开口。 容哲修嫌弃的望着她,“你当我愿意爬窗户啊?若非我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等着你,我才不会管你。你生也好死也罢,与我何干?”语罢。哼哼两声,“明恒,走。” “是!”明恒颔首,随即喊了一声,“五月?” “别管他。”容哲修仿佛动了气。 明恒点了头,带着容哲修离开房间。站在门外,容哲修皱眉,“去找知府,他要是见着我爹,泄露了我爹的身份,我就拧断他脖子。” 闻言,明恒心头发笑。 这世子爷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明面上嫌弃林慕白,嫌弃了一路,可得知林慕白失踪,生死不明之时,还是悄悄的出动了恭亲王府的暗卫和随侍四下找寻。今夜,若非容哲修下了决定,换做明恒和五月,是断不敢带着殿下来此的。 方才出来的时候,容哲修又偷摸着放了一瓶药在床尾,可嘴上什么都没说。 小小年纪,这般的傲娇,算不算遗传? 五月退守房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保护容盈,是他此生重责,也是——敛眸,抱剑。仿佛只有抱着自己手中的剑,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心跳,还是活着的。 “师父?”暗香蹙眉望着床尾的那瓶药,“这药是大夫留下的吗?师父,这是什么药?” 林慕白何其聪慧,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继而笑得有些欣慰。但她也不挑穿,暗香嘴太快,万一说漏嘴,到时候容哲修还不好意思,反而伤了他的自尊心和傲娇。 如此想想,便也作罢。 夜里,林慕白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到了黎明时分,烧才完全退去。脑子清醒了,但是人却虚弱至极。一场高烧过后,好似身子都废了大半。 今日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如果今日还没查出连环杀人案的真相,也许她的脑袋跟脖子就要分家了。有些话说出去了,是不能收回的。 阳光很好,一扫昨日的阴霾。 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林慕白站在回廊里,望着外头明媚春光。再过一段时间,就入夏了,夏日炎炎再也不似如今的温暖和煦。回眸间,她看见站在身后容盈,四目相对的瞬间,竟有种无言的凝滞。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垂眸间,他缓步上前,驻足在她面前,傻乎乎的笑着,轻声低唤,“馥儿?” 她抬头一笑,仍是无言。 我若不是馥儿,你还会如此吗? 轻叹一声,却见五月快速上前,“侧王妃来了,朝着大堂方向走去,估计是来找你的。” 闻言,林慕白随即敛眸,“快带殿下进屋,我很快就回来。” “师父?”暗香疾步过来,“知府大人让你过去。”喘一口气,暗香一把拽住几欲前行的林慕白,“师父你别去,侧王妃来者不善,我只怕她又是来要挟你的。你还是躲一躲吧,暂时让刘大人挡一挡。 ” “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林慕白抬步便走。 身后,容盈垂下眼皮,低眉望着自己的脚尖,神情麻木而呆滞。 苏离来了,就在大堂等着。 “不是说人已经没事了吗?”苏离端坐正堂,斜睨一眼刘慎行,“人呢?” “马上就到。”刘慎行敛眸,事实上,他心里头清楚,苏离此行为何。案子还没侦破,林慕白却病倒了,很难不让人以为,林慕白是在装病。苦肉计嘛,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柳色青衫,面色不改,林慕白不卑不亢的走进大堂,“侧王妃来得太早了些,这还不到时间呢!” “是吗?”苏离呷一口香茗,冷眼望着款款而来的林慕白,“脸色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操劳,觉得我亏待了你。所以——”她看一眼秋玲,秋玲随即会意上前。 林慕白这才发现,在秋玲的手上,正捧着一个盒子。 秋玲一脸的不屑,阴阳怪气的笑着,“听说林大夫病了,咱家主子心善怜悯,特意挑了上好的百年老参送过来,也让林大夫好好补一补身子。身为大夫,想必林大夫应该知道,这人参可是好东西,尤其是百年的老山参,那更是珍贵。主子待你这般情深意重,还望林大夫莫要辜负主子的一番苦心。” “是苦心还是别有用心,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暗香脱口而出。 林慕白眸色微沉,轻声低斥,“暗香。” 暗香面色一滞,随即缄口不语。 只听得怦然巨响,苏离手中的杯盏被其掼碎在地,拂袖起身,苏离一脸冷意,“怎么,林大夫也觉得我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一个丫头,也敢如此肆意张狂,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这儿,轮得到你说话吗?” 暗香咬唇,满脸黑沉,她惯来是有话便说之人,何况方才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别说是暗香,便是刘慎行也看出来了,这苏离就是与林慕白不对付,所以刻意刁难。说是探病,实际上只是想表示,她的公私分明,免教到时候杀林慕白之时,落人口实,说她挟私报复。 “小徒不知深浅,还望侧王妃莫要动怒。”林慕白上前,下意识的挡在暗香身前,“这人参我收下了,必定不负侧王妃美意。” “哼!”苏离也算看出来了,这林慕白没什么弱点,唯独身后的小徒弟,算是她的一个死穴。如果这样她都能消气,传出去,她这恭亲王 府的侧王妃想来也没什么威严可说了。唇角冷笑,眸光寒利,苏离缓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各不相让。 “林大夫护徒心切,我自然明白。只不过这世上的人,不管做了什么事,都该由他们自己承当。祸从口出,若是今日不能替林大夫好好教导这无知的小徒弟,怕是来日惹下祸事,连累林大夫,那便是我的罪过了。所以——”苏离瞧了一眼秋玲,秋玲会意,手一招随即有人上前,左右抓住暗香的胳膊。 暗香慌了。“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侧王妃?”林慕白冷然,“放开!” “你放心,我不会要她的命,好歹得让她看到她师父破了这桩案子的风光无限,亦或是——血溅三尺。”苏离趾高气扬,这一身的端庄无限,尽显身份尊贵,“来人,掌嘴。” 林慕白冷笑两声,“既然是要看我的风光无限,烦劳侧王妃权且将这掌嘴之刑记下,若是我血溅三尺,你再执行也不迟。不然暗香一脸的伤,怎么跟我出生入死?若侧王妃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吧,请便就是。不过别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侧王妃,若我破了这桩案子,这掌嘴之刑。来日我会让殿下和世子替我向侧王妃讨回。” “你敢!”秋玲冷斥。 “你看我敢不敢?”林慕白挑眉,笑得云淡风轻,眸光却冷厉得让人不敢直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威严与森冷,就像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被长久的埋葬,却在某个特定的时候,突然破土而出,绽放在所有人面前。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也足以震撼人心,教人望而生畏。 秋玲只觉得被林慕白那一眼,瞧得心下乱跳。 而苏离,也跟着心下一窒。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突然拂袖离开,看上去是恼羞成怒,实际上到底如何,唯有她自己知道。苏离觉得,自己好多年不曾这般落荒而逃过了。自从她死了之后,苏离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那样的恶性循环,却没想到今日却又见到了这样的眼神。 凌厉,锐利。 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睥睨这世间的所有人。 你看她,就如同仰望高山之巅,而后深刻的感悟到,自己与她的距离是如此之大,犹如云泥之别。那种压迫感,会让直视内心深处的卑微,教你浑身都不舒服。 “主子?”秋玲没想到,苏离会就此作罢,便是一旁不作言语的刘慎行也跟着仲怔。 这是怎么了? 顿住脚步,苏离呼吸急促,面色素白的望着院子里的阳光,眸色绝冷,“我又看到了那样的眼神。” “主子在说什么?”秋玲未能听懂。 “没事。”苏离快速平复被缭乱的心绪,疾步离开。 秋玲心想,还以为主子能替李忠原讨回公道,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暗香,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主子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秋玲也想不明白。 约莫是主子觉得,还不到时候,也许明日便能光明正大的杀了林慕白吧! “侧王妃似乎有些怕你。”刘慎行道。 暗香面色微白的望着林慕白,“师父?” “以后,说话分轻重,有些话你与我说说倒也罢了。与他人言语,话过脑子停一停,说三分留七分,懂吗?今日有我护着你,来日若我不在你的身边,你必会吃亏。”林慕白抚过暗香素白的面颊,“我护不了你一辈子,明白吗?” “暗香一辈子都跟着师父。”暗香信誓旦旦,“师父,你别不要我。” 林慕白笑了笑,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谁知道这辈子会是怎样的活法。也许明天就成了一辈子的最后一天,又或者——谁知道呢! “傻丫头,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呢?这些年,也就你与我相依为命。”林慕白轻叹一声,继而望着刘慎行,“侧王妃不是怕我,是畏惧恭亲王而已。” “你——与恭亲王?”刘慎行略带疑惑的盯着林慕白,“似乎关系匪浅。”昨夜世子身边的随侍明恒,出示身份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日林慕白的房中便多了一个痴傻之人,而且还有一名随扈。 眉睫陡然凝起,刘慎行还没见过那个痴傻之人,只听得府衙中有人闲话。不觉心下一怔,难道痴傻之人便是——恭亲王? 林慕白没有解释,有些事也不必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多了,反而越抹越黑。还不如顺其自然。何况她心里对容盈,确实也有了男女心思,算不得毫无干系。 “我的身子好些了,就不劳烦刘大人。”林慕白转身便走,“暗香,回去!” “是!”暗香急忙追上。 刘慎行伫立门口,眸色凝重。 如果林慕白真的与恭亲王容盈,私交深厚,那么——袖中五指蜷握,只怕——深吸一口气,他突然急匆匆的离开府衙。没 人知道他要去哪,也没人知道,一贯淡然自处的知府大人突然抽了什么风,这般火急火燎的。是发现了凶手的线索,还是为了私事? 回去的时候,林慕白领着容盈从侧门离开府衙,免得教太多人看到。五月寻了马车,刚到容哲修的小院门口。便看到了早已等在外头的如意。有些着急,有些魂不守舍。 “师父,你自己身子都没好,何必关她?红绡姑娘虽然是个美人,可师父不是男儿,就不屑去做卖油郎,打什么花魁娘子了。”暗香撇撇嘴,“师父,还是顾着自己吧!” “没事。”林慕白垂眸,“师父授我一身医术之时便要我起誓,救可善之人,方能对得起自己的一身本事。”说着,让暗香撩开了车帘。 正欲下车,突觉晚上一紧,回眸却是容盈直视的眸,“馥儿?” “乖乖回去,我很快回来。”上次她也这么说的,回来的时候却遍体鳞伤,所幸有人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一次,他怕了。 他不肯松手,她微微凝眉。 “容盈?”她轻笑,面色苍白,“这次我保证,我保证会好好的回来,你信我。放手,好不好?” 他不断的摇头,像个孩子般紧握她的皓腕不放,口中一直念叨着“馥儿”二字。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惊惧与不舍。 她想掰开他的手,可他却握得生紧。 无奈之下,林慕白只得道,“暗香,你去跟如意打声招呼,我待会就下来。” 暗香颔首,快速下了马车。 “容盈?”她笑得温和,“就一会,我就离开一会,好不好?”她打算一根根的掰开他手指头,哪知他突然用力一拽,直接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死死抱紧不松手。 “容盈?”她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若是有人掀开车帘,教人看到——想着都令人面红耳赤窘迫不堪。她挣扎着,奈何大病未愈,身子虚弱得使不出劲来。 他抱紧了她,将自己温热的面颊,紧贴在她冰凉的脸上,就好像两个连体婴儿。 羽睫止不住轻颤,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心也跟着漏跳几拍。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间,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含糊不清的喊着,“馥儿。疼——” “哪儿疼?”她心下一怔,“容盈,你受伤了?” 他终于松开了手,而后直勾勾的盯着她。 林 慕白蹙眉,“你哪儿疼?” 他神情呆滞的凝视,而后慢慢的将唇凑了上去,贴在了她唇瓣上,又低低的道了一句,“馥儿,疼——疼——”温热的呼吸,悉数扑在她的唇瓣上方。若石头落下,荡开心湖涟漪无数。 她愣是咽了咽口水,不断的眨着眼睛。 近在咫尺的距离,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眼前的容颜,看不清看不明,只有唇上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熨烫着唇,熨烫了心。也乱了所有的思绪。 她不敢用力呼吸,也不敢吭声,就这么被他牢牢锁在怀中,唇瓣贴着唇瓣,难舍难分。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甚至有那么一刹,她希望能摆脱这样的发乎情止乎礼。 可他是傻子,傻子能懂什么? 所作所为,只是对过往的重复执行,是记忆的一部分罢了!悄然握上他的腕脉,心血阻滞依旧,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重温记忆,把她当成了记忆中馥儿,仅此而已。 思及此处,她垂眸,正欲挣开。 下一刻,他突然含住了她险些撤离的唇,浅尝辄止,好像在回忆过往的滋味。她愕然僵在当场,只觉有东西探入了唇齿之间,而后慢慢的搅动了心里的一池湖水。他似乎在搜寻什么,又好似在浅尝,竟有种教人难以抗拒的撩拨之意。 林慕白觉得脑子一下子炸开,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忘了反应,忘了拒绝,更忘了他所爱之人,只是那个叫馥儿的已往女子。 纤纤十指,紧紧揪着他的胳膊,竟无意识的开始回应,他所有的掠夺。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好似——好似自己真的和谁拥吻在一处。 “师父?”外头,暗香一声喊,林慕白骤然清醒过来,忽然狠狠推开了容盈,气息急促至极。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痒。她未能看见自己满脸的绯红,未能看见眸中情欲燎起,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容盈保持着被她推倒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车内,眸色迟滞的盯着车顶。指尖微微跳动若轻颤一般,终微微蜷缩成拳。 身子,仍是一动未动。 “师父,你是不是又发烧了?”暗香焦灼,快速上前,“师父你脸好红。” “没、没事!”不但脸红,连唇都有些微肿。林慕白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瓣,抿唇望着不远处的如意。 如意出身风月之地,一眼就看出眼前的林慕白怕是在车内—— 所幸也是个识趣的,没有当场戳破,只是恭敬的上前道,“林姑娘没事吧?” “无妨。”林慕白平复了心绪,“是红绡姑娘让你来的?” “红绡姑娘听说林姑娘出了事,所以差我过来看看,所幸林姑娘平安无事,这下子姑娘也就能放心了。”说着,如意轻叹一声,“只是姑娘昨儿个一宿没睡,始终担心林姑娘的安危,今儿一早起来,脸色惨白得吓人。姑娘不让我说,可是我于心不忍,就想着——想着来瞧林姑娘之时,顺口问一问,你可否去一趟棠梨院?” 暗香刚要开口,却被林慕白一个眼神带过,只得将到嘴的话又生生憋回肚子里去。心道,师父的身子还没好呢?光顾着怜惜别人,怎么就没人怜惜自家师父呢! 撇撇嘴,一脸不悦的别过身去,好一副眼不见为净的姿态。 如意面露窘迫,“林姑娘身子没好,我这般开口确实有些过分了。只是——林姑娘也知道,咱家姑娘的身子实在是经不得折腾了,我担心她——”因为着急,脖颈上有少许红疹隐约可见。 林慕白点了头,“我知道,我随你去一趟就是!人命关天,我只是染了风寒,不打紧。” “多谢林姑娘!”如意欣喜若狂,急忙走到自己的马车前,“姑娘请!” “师父?”暗香跺脚,“带上我!” 林慕白轻叹,“还不赶紧过来。” 暗香这才勉强一笑,屁颠屁颠的过去,“师父,你别想丢下我,走哪儿我都得跟着你。” 如意取了小凳子,搀着林慕白上马车。 “你手怎么了?”林慕白问。 “没什么,就是这几日天气不好,有些长红疹,稍稍忌口便没什么大碍了。”如意笑道,“林姑娘赶紧坐好,我这就带着你回棠梨院。”话语间,一脸的欣喜。 林慕白笑了笑,“看样子,你家姑娘待你极好,才会换得你这般忠心。” “姑娘待人自然是极好的,若不是她,我只怕早已沦落成泥。”说到这儿,如意稍稍垂眸,不再言语,默默不语的驱车离开。 “师父,你怎么了?”暗香低问,她跟着林慕白多年,自然知道此刻的林慕白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可师父方才还浅笑着,此刻怎么就不太高兴了呢? 风过车帘,偶尔能看到外头驱车的如意。 林慕白定了神,好似想到了什么。 “师父? ”暗香又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你没事吧?” 林慕白摇头,眸色微沉,“我没事,只是——好像哪儿不太对劲。你别会所话,让我好好想想。” 暗香点了头,缄默不语。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 “师父?”暗香道,“该下车了。” 林慕白点了头,随即下车,照旧是从偏门进的棠梨院。 红绡奄奄一息,看上去似乎更虚弱了一些。这一次,她没有抹胭脂水粉,整张脸素白无光,就像个垂死之人。可偏偏又有心愿未了,所以硬撑着一口气。不敢轻易散去。 见着林慕白进来,红绡黯淡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一缕曙光,柔弱无骨的手微微招揽,“你来了?” “你怎么成这样了?”林慕白蹙眉,她这高烧刚褪之人,似乎也没这样虚弱。而红绡,怎么就——看上去红颜憔悴,实在惹人怜惜。林慕白快步走到床沿坐定,“我与你看看。” 她伸出手,任凭林慕白轻扣其腕脉,笑得苍凉,“近日有些梦魇,睡得不踏实,所以——” “姑娘都两日未眠了。”如意道。 红绡瞥了她一眼,“多嘴!” 闻言,如意退出房门,“我去给姑娘备点粥。” 林慕白轻叹一声。“你这两日心事太重,如今气血不匀,怕是伤着根本了。那些药你别吃了,我给你换一个方子,但是你再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再这样下去,我也救不了你。” 红绡圈红了美眸,依旧笑靥浅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便如此,我也谢谢你。在我生命里的最后那一段,还有人肯不遗余力的帮我一回。像我们这种人,此生都身不由己,从未有人肯正眼看我们。风华无限之时,你便是那天边的云彩。一旦红颜薄暮,那就是卑贱至极,任人践踏。可是你不同,所以不管我是生是死,我都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萍水相逢,亦侠义心肠。” “医者父母心,若非迫不得已,谁不想相夫教子?”林慕白笑了笑,转身走向桌案去开方子,“你也别多想,好好养着才是。”俄而又见到了被整理在一处的四书五经,“你不看了?” “身子受不住了,不看了。”红绡垂眸,口吻微凉,“看过了,也就罢了,没必要再看。” 林慕白没有追问,将方子交给暗香,“你赶紧去抓药,越快越好。这药赶紧吃, ☆、第62章 大逆不道 傅家少东家,傅谦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脑后有血缓缓溢出,只不过那血似乎颜色不太对。林慕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指尖贴在傅谦脖颈处,“还能跳,还活着!” 红绡急忙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撞到后脑,以至出血昏迷。”林慕白道,“你马上找人,把他抬到床上去,我先施针为他止血包扎。快,再不快些,就没命了。” 红绡点头,“好!”抬步离开,及至门口又回眸若有所思的望着林慕白,“若旁人问起,能否答应我,避开如意。就说,是我不小心。” “你?”林慕白蹙眉。 “就当我求你。”红绡抿唇,“否则如意会被打死的。” 林慕白没有说话,红绡疾步离开。 须臾,妈妈心急火燎的带着人过来,惊慌失措的将晕厥在地的傅谦搬上床榻。 “这可如何是好啊?”妈妈急红了眼睛,“若是教傅家人知道,傅公子在这儿受了伤,昏迷不醒,那这棠梨院就别想好过。”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林慕白插嘴,“赶紧去通知衙门,这事你们没办法私了,还是找官府了结吧!否则傅家人一来,谁都跑不了。” 傅家乃是丹阳城四大家族之一,早年是靠着江湖上的那些乌合之众起家,说白了就是地痞流氓,最后偶尔发了一点小财,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逐渐壮大。是故如今的傅家子孙,其实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之辈。傅家,是最不好惹的。 杀人放火这种事,傅家此前没少造孽。 一听说要报官,妈妈的脸都铁青了,随即上下打量着林慕白,“你是谁?你为何在此?傅公子受伤是不是与你有关系?你说,是不是你?”她不曾见过林慕白,自然也不知道林慕白的身份。只是乍看之下,林慕白是个生面孔,并非自己的姑娘。 若此时不是棠梨院之人所为,那么她这个老鸨子也就能脱离关系,与这件事撇得一清二白。 “怎么,想推倒我身上?”林慕白是谁,早就听出了话外之音,“你若推给我,那也不打紧。只不过大堂之上,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红绡上前,“妈妈,她便是府衙的,您别瞎说。” 一听林慕白来自府衙,妈妈随即咽了咽口水,瞧林慕白的时候,眼神瞬变,变得少许敬畏,“我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望姑娘莫要在意。只是傅公子受伤——” “他不但受了伤,此前还中了毒,毒性很轻,是故摄入的剧毒含量很少,不足致命。”林慕白扫一眼房中众人,“我想知道,昨天夜里是谁和傅公子在一起?” “是我。”红绡抿唇上前,“昨儿个夜里,傅公子点名要我相陪,所以——”眸色微垂,容色发白,红绡低语,“我身子不是很舒坦,所以便找了由头,灌醉了他。” “然后呢?”林慕白问。 红绡摇头,“然后我便回了房,没有再理他。今儿一早的事,你都知道了。”语罢,抬头去看林慕白,眸色微暗,整个人憔悴至极。 今早的事,林慕白是知道,不过有些事似乎来得太凑巧了一些。 “师父?”暗香拎着药回来,骇然望着地上的血迹,“师父,你受伤了吗?这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谁敢欺负我师父?”说着,快速捋起袖子,狠狠瞪着老鸨,“是不是你?” 老鸨忙道,“没有没有,谁都没有欺负你师父。” “那你们围着一圈人干什么呢?”暗香不信,这一个个捋着袖子抡着胳膊的模样,不是想打架又是什么?她可不信!谁敢欺负她师父,她就跟谁拼了。 “都散了,不许乱嚼舌根。”老鸨冷了眉目,这事如今教林慕白碰见了,不报官也得报官了。原本想着傅谦只是外伤,没想到还验出中毒来,事情便算闹大了。 林慕白端坐床前,翻了翻傅谦的眼皮,而后查看傅谦的耳后部位。轻叹一声,拔出扎在傅谦身上的银针,林慕白面色沉重,“暗香,去通知刘大人马上带人过来。” 暗香一怔,“师父,怎么了?” “是软烟罗。”话音刚落,暗香骇然瞪大眸子。 “软烟罗?”暗香倒吸一口冷气,继而盯着老鸨子良久,“你开的黑店!你等着,我去找刘大人收拾你!”语罢,撒腿就跑。 老鸨慌了,“姑娘姑娘,这话可别乱说,咱们棠梨院在丹阳城可开了好几十年了,怎么就成了黑店?我也不知道这什么软烟罗的,怎么就进了傅公子的身子。姑娘,你可得查清楚,这跟咱棠梨院委实没什么关系。姑娘——” “行了!”林慕白瞥了她一眼。她这厢还没算计出来呢,老鸨子聒噪,吵得她耳蜗疼。 闭了嘴,老鸨推搡了红绡一把,“丫头,你去说一说,既然你认得,那么想必她也能卖你的面子。咱们这行当的人,可是最经不得上堂的。再说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也得说 清楚。最后一个见过傅公子的人,是你呀!” “妈妈放心,此事我会处理,绝不叫妈妈为难。”红绡俯首。 “对了,如意那丫头呢?那死丫头是不是又偷懒了?”老鸨切齿,“看我抓到她,不打断她的腿。” “没有。”红绡轻咳两声,面色难看至极,“她帮我备饭去了,所以暂时没在,待会就回来。” 听得红绡咳嗽,老鸨的面色一怔,“这咳疾还没好?你这身子骨再拖一拖,以后谁还敢要你?”说着,快速离开房间。她是不想染这档子事,横竖有红绡在前,老鸨子自然赶紧避开,免得沾了一身骚。 “你确定,是软烟罗吗?”红绡问,眸色微恙,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 “是。”林慕白点了头,“我现在只能用银针先护住他的心脉,因为有剧毒在身,我也不敢轻易下药。方才我替他包扎了头部,所幸脑后只是皮破出血,并不致命,止住血也就没事了。等到镇住体内的软烟罗,约莫能醒过来。等他醒了,也许事情就能真相大白了。” 红绡一步一顿的走向她,“还能醒过来吗?” 林慕白慢慢的扎下一枚银针,神情专注,“那是自然的,我方才看过,他口腔里好像有呕吐物,应是服毒之后又呕了出来,身上只有少许残留剧毒。我有把握镇住这些残毒,让他尽快苏醒。等到醒来,就可以问个明白了!” “是吗?”红绡苦笑,已经近至跟前。眸,冷冷扬起。 “师父?师父!”外头,暗香飞奔而来,红绡快速的退到一旁,给暗香让了路。暗香气喘吁吁的跑到林慕白跟前,咽了咽口水道,“我路上碰见捕头,就让捕头赶紧去找刘大人,所以我就回来了。” 林慕白颔首,只是淡淡道,“你歇一会,我再给他扎几针,也就能稳住了。” 暗香明白,师父施针的时候,不太喜欢被人打扰,所以直到林慕白扎完针,才敢开口,“师父,他怎么样啊?会不会死?” “死不了。”林慕白很肯定的回答,“我护住了他的心脉,待会刘大人他们过来了,你再替他抓点药解解毒就行了。” “师父不是说,软烟罗不是本土之物,而是——月氏国来的吗?怎么就——能解毒了呢?”暗香不明白,却见红绡也是一脸的迷惑。 林慕白瞧了她一眼,徐徐起身,将针包放在桌案上慢慢收拾,“我是说给,这是月氏国的剧毒。若是中毒太深,我还真没把 握,可他运气好,只是中了点皮毛之毒,所以要祛毒也并非难事。只要不移动他,让他安安静静的躺着,日落之前我就能让他开口说话。” 暗香欣喜,“这都行。” “废话,我是你师父。”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她既然行医救人,就必须得救得了人才行。 红绡面色苍白,看一眼木讷站在门口的如意,如意面色煞白的望着房中众人,而后跨步进门,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傅谦,“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红绡快步上前,却觉得如意有些不太对劲,“如意?” 林慕白一愣。随即凝眸,如意眼神涣散,整个人精神恍惚,只怕是真的吓着了。这人吓人,最怕吓出失心疯来,所以——林慕白疾步上前,她还想从如意的口中知道更多的线索,怎能让如意就此吓着。 “如意?”林慕白刚开口,如意却一下跪在了林慕白跟前,一把抱住了林慕白的双腿。 “师父?”暗香慌忙上前,想拽来如意,却被林慕白抬手制止。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如意絮絮叨叨,“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不,你没有杀人,傅公子没死,所以你也不会有事。”林慕白眸色微沉。 如意摇头。面如死灰,“我真的杀人了,都是我杀的,是我——是我!” “师父,她在说什么呢?”暗香不明白,如意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样? “你杀了谁?”林慕白问。 如意眸色一闭,突然倒地不醒,就倒伏在林慕白的脚下,着实也让林慕白惊了一下,急忙俯身查看,“暗香,快!” 有漆黑的血,沿着唇角不断的溢下,慢慢的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墨梅。 “如意?”红绡哭出声来,面色惨白如纸。 如意被快速的抬回房,红绡在旁泪流满面。眼看着林慕白和暗香忙忙碌碌的模样,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如意面色发黑,唇色发紫,显然是服毒了。不过还好,她遇见的是林慕白。更幸运的是,林慕白医术精湛,如意也没能死去。 只不过中毒太深,得慢慢的把毒逼出来。偌大的浴桶,暗香往里头倒上煎好的汤药,让昏迷不醒的如意浸泡其中。红绡就在旁静静的看着,红了一双眼,偶有盈动闪过,终归湮灭无踪。 刘慎行没想到,林慕白会在棠梨院,更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了两个 中毒昏迷的人。 一个是被人下毒,一个是自己服毒。 旁人听着,倒像是一个无意,一个刻意,也许就是如意想杀傅谦,何况如意昏迷前说的那些话,都被暗香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刘慎行。 “是如意杀人?”刘慎行皱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证据呢?” “如意不是自己招供了吗?”刘慎行眉目微沉,“这案子不能再拖了,你该明白,不管是你还是我,今日都是最后的期限。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刑部那里不好交代。若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我这乌纱尚且作罢,只怕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所以,就要找个替死鬼?”林慕白挑眉,“人不是如意杀的。” 刘慎行一愣。 暗香蹙眉,“师父,都这样了,你为何还要为如意辩解?如意服毒自尽,显然是畏罪自杀。” “她杀傅谦都吓成这样,如何能有条不紊的杀死前面三个人?其次,她服的是砒霜,根本不是软烟罗。如果她一心求死,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去服砒霜?她该吃软烟罗,如此这般我们都没有解药,她才能死得痛快干净。”林慕白一番言语,暗香愣是说不出话来。 便是刘慎行,也是无言以对。 “杀人的,不是如意,但她为何服毒自杀,这背后想来必有不可告人的缘故。”林慕白把视线落在红绡身上,“不知道红绡姑娘,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有关于如意!” 所有人的视线,骤然落在了红绡的身上。 绝世的容颜,苍白的面颊,一双凄楚可怜的眸子,组合成这样一个绝世可人儿。她一身红衣如火,两片薄唇微微扬起,“如意一直都跟着我,我们情同姐妹。她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我,我也极力护着她。至于她为何要自尽。我也不知情。也许是吓着了吧,又或者——” “那你信吗?如意是凶手?”林慕白问。 红绡摇了摇头,“我不信。” “不信就好。”林慕白意味深长,“我也不信。那么,你信狐仙吗?” 闻言,刘慎行陡然盯着林慕白,眸色微冷。 “我不信。”红绡笑得凉薄,“寻常女子都相信狐仙,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我们这种人,见惯了世态炎凉,看惯了人间冷暖,怎么可能还相信所谓的有情人呢?若是信了,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敛眸转 身。 棠梨院被整个包围起来,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外,不许靠近傅谦的房间半步,所有的事宜都由林慕白亲手打理,不许任何人插手。只要傅谦醒来。只要如意没事,很多谜团都能就此解开。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房中,林慕白临窗而坐,望着窗外湛蓝色的天际。 刘慎行还在命人搜查整个棠梨院,不许放过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 外头,是红绡叩门。 暗香开了门,“红绡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想跟林姑娘说点话。”她声音婉转温柔。 林慕白点了头,“坐吧!” 暗香倒上水,便走出了门。 “可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林慕白问。 “我来说说,我自己的事。”红绡声音微弱,她的身子不好,说话也费力,但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笑靥,“你愿意听吗?有些话,我此生未曾与人提起过。” “说吧!”林慕白颔首。 深吸一口气,红绡笑了笑,仿佛想起了被湮没在记忆长河中的过往,“我娘生我的时候,正是桃花开的季节,所以我本名不叫红绡,我娘叫我桃儿。小时候,我就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可惜我有个嗜赌如命的爹,一场豪赌就把我给输出去了。” “我娘哭着喊着不肯撒手,被他们打了一顿,而我就这样进了棠梨院。后来我才知道,我爹是被棠梨院设计了,他们早就看中了我,想让我长大后当棠梨院的摇钱树,为他们赚钱招揽生意。我娘抑郁成疾,不到半年就死了。而我爹也因为欠了赌债,最后被人砍死在家中,我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棠梨院的姑娘真多啊,各个都是色艺双绝,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我若想活着,就必须去争去抢,去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一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十五岁那年,我开始接客,慕名而来的王孙公子,不胜枚数。” “我就这样,把自己最宝贵的第一次,卖了出去,给棠梨院挣了个好价钱。在这种地方,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若想不被任人践踏,就必须高高在上。花魁大赛上,我拔得头筹,从此便有了骄傲的资本。我不在日日接客,寻常人家根本难以一睹芳容。” “谁人不知。棠梨院的红绡姑娘,一舞千金。那些人为了见着我,也都是一掷千金。可是我并不快乐,反而觉得很可悲。我想 要快乐的童年,父母在旁的时候,却因为钱财而失去自己的家。当我拥有千金之财时,再也没了父母在旁。林姑娘,你觉得像我们这种人,还能有家吗?” “会有的。”林慕白眸色微沉,“只要你坚信,就一定会有。” 红绡含笑摇头,起身走到窗口,远眺外头湛蓝色的天际,“不会再有了,我快死了。可我不后悔,不管怎样,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切。” “真的得到了吗?”林慕白问。 红绡回眸看她,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稀稀落落的撒在她身上,那张绝世无双的容脸,越发的璀璨迷人。林慕白这才发现,她着了胭脂水粉,再次做回她那个绝世倾城的花魁娘子。红绡很美,男人只一眼便很难挪开视线的美艳。美得明媚灿烂,光华万丈。 “如意来的时候,只是个小丫头,因为性子软经常被人欺负,是我问妈妈要了她在身边伺候。她很聪明,也很乖顺,什么都能做得妥妥当当的。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经常多愁善感。她跟我一样,也是有个嗜赌如命的爹,也是被这样卖掉的。”红绡正了容色,口吻低缓了冰凉。 尤其说到身世的时候,难以掩藏的一种切齿之意。 “你说,人到底要有多狠心,才能割掉自己的心头肉?”红绡问,“身为父亲,能卖掉自己的女儿,只是为了赌资。没有十月怀胎,就不会有刻骨之痛,对吗?” “天下间的父亲,也不全是这样的。”林慕白不知自己的父亲属于哪一种,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没有搜到一丝一毫的,有关于父亲的事情。父亲,对她而言是一片空白的存在。 红绡轻叹一声,“兴许吧,只是我运气不好。遇见的,都是不爱自己的人。”低头苦笑两声,红绡凝眸望着林慕白,“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恨过一个人?” 林慕白心头一窒。 爱——爱过? “看样子,你没有。”红绡抬步往外走。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慕白问。 红绡扳直了身子,“你是个好人,对不起。” 音落,她已经快步出门。 对不起? 林慕白娇眉微蹙,若有所思的望着红绡离去的背影。 “师父?”暗香走进门,“你们说什么了?红绡姑娘出去的时候,眼睛都是通红的。” “没什么,说她小时候的事。”林慕 白随口道,“我让你买的东西,你都买到了吗?” “买到了。”暗香道,“就放在窗边呢!那个小包裹里,就是师父想要的东西。” 林慕白颔首,“知道了。” “对了师父。”暗香有些犹豫,“好像是京里来人了,也不知道是谁。听人说,好像是侧王妃的娘家人,应该是苏家的谁。”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眯起了眸子,“你是说京城苏家?” 暗香点了头,“我就听到人家说,所以捡了这么一耳朵,没听清。” “侧王妃有什么举动?”林慕白心道,原来苏离早就有了准备。看样子她对自己这条命的重视程度,于生于死,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不清楚。”暗香撇撇嘴,“横竖没什么好事。” 怕只怕,此刻的容哲修和容盈,都已不得自由。轻叹一声,打开了暗香早已备下的小包裹,里头放着一本书,林慕白细细的翻阅着,似乎在找寻什么。 然这世上之事,你越担心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外头刘慎行叩门,声音低沉,“林姑娘,侧王妃有请。” 暗香上前,眸色担虑,“师父,这么快找上门,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没什么。”林慕白垂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候,你别跟着瞎掺合,我自己心中有数,明白吗?” “师父?”暗香不悦。 “明白吗?”林慕白又问了一句,显然语气冷了不少。 暗香撅着嘴,点了点头,“知道了。” 马车在外头候着,林慕白携着暗香上了车,马车便朝着府衙驶去。 “师父你的身子都没好,昨夜还烧,现在这般劳累,怕是撑不住的,要不你眯一会,待会我叫你?”暗香担心至极。林慕白的面色,没有半点光亮,因为虚弱,整个人看上去犹似精神萎靡。 下了马车,林慕白远远的就看到了守在大堂外头的大批官军,以及——明恒和五月。想来人容哲修和容盈,应该也在。 暗香渐渐放下心来,有殿下在,即便是个傻子,应该也不会让师父吃亏。 见着林慕白过来,明恒上前一步抱拳示意,“林大夫?” “侧王妃——找到了你们?”林慕白蹙眉。 明恒摇头,“是苏大人来了。”见林慕白不明白,明恒干脆说得仔细,“是御史中丞苏大人,侧王妃的生 父,如今皇上跟前的红人。此次是奉了皇上之命,特意赶来护送殿下与世子,前往云中城养病。” 御史中丞? 林慕白不太清楚这些官职,但是明恒刻意相告,御史中丞苏大人乃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想必权势不小。算起来,还是容盈的岳丈大人。 她万万没想到,苏离竟然把自己的父亲,从京城请过来了。而且——就在这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说起来真的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自己小心。”明恒提醒。 林慕白点了头,“谢谢。” 暗香被拦在外头,不许进入,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林慕白独自一人进这大堂。在暗香看来,这王法大堂有苏离父女在场,俨然龙潭虎穴。 大堂的大门被关上,林慕白只是顿了顿脚步,而后继续往前奏。 容盈坐在正中央,身边紧挨着容哲修。另一侧坐着御史中丞苏厚德苏大人,以及侧王妃苏离。她抬头。定定的望着正襟危坐的容盈,一步一步的走到堂中央,眉睫微扬,四目相对。 脑子里,是离开他之时,他给予的缠绵悱恻。 虽然所有的温柔,都不是为了她,可那一刻她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空了那么多年的左肩下方,就是为了让这个傻子来填补,填满。 “放肆。”苏厚德眸色凌厉,“恭亲王跟前,不跪不拜不行礼,你一介民女竟是如此的不识礼数。还敢直视恭亲王殿下,实属大逆不道。” 林慕白扭头望着苏厚德,面无波澜,“这儿太多人,我这乡野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跪拜哪个。晃了神罢了!想必这位就是苏大人,不如让苏大人来教教我,什么是参拜之仪?” “混账东西!”苏厚德冷声训斥,“你敢戏弄本官?” “大人此言差矣,佛家说,相由心生,那么我心中无戏弄之意,为何大人却起了戏弄的心思?想来,大人以为所有人的无心之失,皆是戏弄之意。”林慕白不紧不慢的说着。 苏厚德一愣,“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爹。”苏离开了口,扭头望着苏厚德,“爹何必与一介民女计较,这些事女儿都见惯不怪了,爹就不必认真了。”言下之意,对林慕白的不敬早已习以为常。 不就是下跪吗? 跪容盈,总好过跪别人。 至少她对容盈,有着异样的心思,敬畏心中的人,也是应该。 ☆、第63章 以身相许要不要? 苏厚德有些失了神,在苏离的一声轻唤中,骤然回过神来。面色有些难掩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最初的冷厉无温。苏厚德是谁,什么世面没见过,想当年皇朝更替,也算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否则皇帝怎么可能如此放心,让苏离嫁入恭亲王府,而后一人独大。 林慕白敛了眸,也不知这老大人怎么突然间就沉默了下来。 她在等,等着苏厚德的最后通牒。 果不其然,苏厚德回过神来便冷笑两声,“听侧王妃说,你已经应了这桩连环杀人案,且立下了军令状。那么现在,案子进展如何?本官倒要看看,你一介女流之辈,有多少能耐,能解得开这狐仙杀人之谜。”他倒不在乎什么案子不案子,杀人不杀人的,他在乎的是恭亲王府。 在乎的是自己女儿的地位,以及所有阻碍女儿地位的那些人。 林慕白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依旧淡然自若,“既然侧王妃说了,那苏大人应该也知道,距离最后期限还有时间。明日黎明之前,我这颗脑袋还得在我的脖子上,摇摇晃晃些许。” 苏厚德冷哼,何其轻蔑不屑,“区区一介民女,也敢口出狂言,今日本官倒是好奇,你哪来的自信,能破了这桩连环杀人案?狐仙杀人,不留痕迹,难不成你还能请下九天真君,来擒拿狐仙吗?” “我倒是请不来九天真君,不过我能扒掉狐仙的皮。”林慕白语速平缓,笑靥浅浅。站在大堂内,无畏无惧,与生俱来的那种傲气,竟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好似她本该这般高高在上,好似她就是这样的人。可以视若无物,可以睥睨天下。 苏厚德一愣,“你说什么?” “苏大人没听清楚吗?”林慕白浅笑,“案子我已经理出了头绪,只差最后一点,日落之前,应该可以给苏大人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苏厚德问。 “侧王妃让民女立下了军令状,若民女破了这桩案子,不知该许我什么?总不能说你们是官,我是民。官欺名乃天经地义吧?”林慕白笑得凉凉的,眸光微邪,极尽肆意之容。 “放肆!”苏厚德冷嗤,“你敢这般——” 轻叹一声,林慕白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认了,横竖你们是官,州官放火无罪,百姓点灯该死。一句话,杀了我也就罢了,何必大费周章呢?” 苏厚德切齿,“这是你自己立的军令状。” “我可没后悔立军令状,我只是想求个公道。当日殿下和世子都不在,民女没有主持公道的人,如今殿下和世子皆在,民女自然要求个公道。”转而朝着容哲修和容盈躬身,“还望殿下和世子,成全。” 容哲修蹙眉,“这么说来,倒是应该。”继而望着苏离,“姨娘什么都没答应,就让人家给你办事,还得拎着脑袋办事,未免显得咱们恭亲王府太小气。” 苏离面上一愣,万没想到林慕白会突然来这一招,当即垂眸上前,“妾身思虑不周,殿下和世子莫怪。彼时林姑娘也无所要求,是故——” “人家可是说了,不敢求。”容哲修撇撇嘴,“好了,这事就过去了。小白,说说你的要求。” 林慕白颔首,“我——”她抿唇望着容盈,他那双眼睛有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只一眼就让你无处可逃。幽邃黑暗,带着无尽的漩涡,将你卷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容哲修眸子一转,突然拍了惊堂木,惊得众人皆是一颤。 “不如这样。”容哲修笑得邪魅,“我替你想,若你破了这桩案子,我给你求一道圣旨。恭亲王府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你嫁给我爹,不就什么都不必求了吗?” 一语惊人,当属容哲修。 别说林慕白愣了,便是苏离和苏厚德也愣了。 这是什么条件? 感情父女两个挖了坑,不是坑林慕白,是纯粹给自己跳的? “世子,此事——”苏厚德起身。 “此事本世子全权做主了。”容哲修的口吻不容置喙,“若是苏大人觉得不妥,那就去找我皇爷爷。我意已决,苏大人什么都不必说了,有话去跟皇爷爷说。”想了想,容哲修又道,“哦对了,记得上折子,这样能说得清楚一些。” 苏厚德缄默,容哲修决定的事情,是无人可更改的。从小这个世子爷被皇帝皇后惯得无法无天,最喜欢任性的肆意妄为。与其当面反驳,还不如去劝皇帝不要下此决定。 思及此处,苏厚德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苏离。 苏离抿唇,终归没有说话,只是眸色冷厉的望着一言不发的林慕白。 林慕白本欲拒绝,她虽然有些喜欢容盈,但是她对恭亲王府的生活却甚是不喜。或者说,她不喜欢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要的必定是一心一意,必定是独一无二的。可恭亲王府的后院,有太多期待着容盈回头的女子,若她把 自己搅合进去,不就是成了期许之一吗? 难道要此生的日夜,都只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而存在? 她不愿,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不堪。 她是林慕白,该自由自在,该行医救人,不该成为笼中鸟,困守一生。 但现在,她不想驳了容哲修的面子,这个臭小子自尊心极强,他有意找个由头保她性命,她自然不能不识好歹。才六岁的孩子,都知道变着法的救她,她岂能不识时务。何况他现在只是那么一说,等到破了案子,她再阻拦他向皇帝要圣旨也不迟。 如此一想,她便顾自放下心来,不反驳也不答应。这般不作为,反倒像个局外人,好似婚嫁之事,都与她没有半点相干。便是一侧的刘慎行也跟着仲怔,此刻的林慕白实在太过淡漠。 试想一下,若是寻常女子,听闻要嫁入恭亲王府,自然是喜不自禁。须知皇帝最宠爱的便是这傻儿子,到时候封赏必定少不了。其次,恭亲王是个傻子,来日嫁入府中还不是任予任求?与寻常女子而言,此生富贵荣华,已然到了巅峰。 这般淡定的,怕是少有。 且看林慕白,面无波澜,宠辱不惊,如此女子实在教人猜不透看不穿。 “就这么定了。”容哲修笑了笑,许是屁股好些了,这才从容盈的怀中下来,牵着容盈缓步行至林慕白跟前,“虽然以后你会是我爹的侧王妃,我理该唤你一声姨娘,不过——”他笑得灿烂,看着林慕白眉头微挑的模样,愈发得意,“我还是喜欢叫你小白。” “世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横竖姓名不过是个称呼。”林慕白扯了唇,笑得凉凉的。 小鬼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分明是暗暗较劲,可脸上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 这真是天生的冤家!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白真听话,正合我意。”容哲修笑笑。 容盈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面带微笑的林慕白,渐渐的扬唇,继而当着所有人的面,唤了一声,“馥儿。” 一听“馥儿”这两个字,苏厚德骤然起身,面色凝重,“殿下在说什么?” “爹?”苏离忙道,“爹不必在意,殿下神志不清,未能分辨。爹慧眼如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闻言,苏厚德微沉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这两个字岂是能随便喊出口的,殿下这 是心病犯了。”继而轻叹一声,“日落之前,本官要你的结果。”语罢,朝着容哲修和容盈行礼,“微臣告退。” 苏厚德几乎没有顿留,拂袖便走,走得何其匆忙。 苏离行礼,紧跟而去。 这一举动,反倒林慕白心生疑窦,这似乎走得太急了一些,甚至于没来得及对她冷嘲热讽。这是为何?方才苏厚德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她身上有什么吗? “你先下去!”容哲修朝着刘慎行道。 刘慎行颔首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小白,我保住了你的项上人头,你拿什么谢我?”容哲修笑问。 林慕白低眉看着他,“以身相许要不要?” 容哲修点了点头,“要,你敢给吗?” “臭小子,你懂什么?”她无奈的轻叹,这孩子的心智未免太成熟了些,哪里像六岁的孩子。 “我懂,只有我爹才能救你,我也明白我爹虽然傻了,不会表达,可是从你进来到现在,即便我摔在地上他也没多看我一眼。由此可见。我爹是想救你的,所以我这个当儿子的当然得孝顺父亲,只好——成全我爹,说出他的心里话。”容哲修振振有词,“既然你也答应了,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语罢,他笑嘻嘻的瞧着容盈,“恭喜爹爹,又纳了一个侧王妃。” 恭亲王府是没有王妃的,那个位置会永远的悬空下去。只要容哲修活着,他就不会让任何人占据自己母亲的位置。那算是他对自己的母亲,所存的最后一点祭奠。 容盈神情呆滞,伸手将她的鬓发拢到耳后,笑笑的喊了一声,“馥儿。” 林慕白一声叹,心里微凉。 他听得她叹息,快速握住了她的手,突然将她拽入怀中紧拥。“馥儿——乖!” 容哲修撇撇嘴,“真是有了新欢忘了儿子!”语罢,他一脸嫌弃的递给林慕白一记白眼,极度不悦的走出大堂,“光顾着卿卿我我,哼,懒得理你们!” 林慕白眨了眨眼睛,却被他锁在怀中,始终不肯松手。 “容盈,我不想成为你的后院之一,你放过我,也当成全我。”她顾自低吟,即便他听不懂,她也想说出来,不愿对他有所隐瞒,“我不属于恭亲王府,不属于皇室,我不喜欢尔虞我诈,更不喜欢你争我夺。我若是要嫁人,必得一心一意,相伴终老,否则那一年我就不会离开夜家庄 ,更不会为了躲夜凌云而独居清河县。你该明白,我不喜欢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夜凌云如是,你也如此,谁都不例外。” 她伏在他怀中,轻声低语,“等到了云中城,治好你的病,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权当是陌路人,至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她说得很轻,他抱得很紧。 相顾无言,唯有两颗心在彼此的胸腔里,极为默契的跳跃着。 ———————————— 回廊里,苏离疾步追上,“爹?爹你怎么了?爹?” 苏厚德骤然顿住脚步,眸色微沉,“那个叫林慕白的女子,真的只是个大夫?” “爹在怀疑什么?”苏离是谁,她惯来聪明,自然猜得到父亲的意思,“爹是在怀疑,林慕白也许就是她?”继而苦笑,“爹觉得像吗?” “容颜可易,这四个字你不懂吗?”苏厚德眯起危险的眸子,狡黠的眸子掠过一丝狠戾,“方才她看我时的眼神,真的有些像她。只不过——她若真的是白馥,可为何见到我也没有多少反应呢?不应该啊!按理说,是该恨我的。”说到最后,他话语低沉,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苏离一怔,“爹在说什么?” “没什么。”苏厚德意识到自己失神,立时回过神来,“你试过她吗?她真的不是?” 苏离摇头,“我倒没试过,只是她若真的是王妃,那么为何见到殿下如此,也没有反应?初次相见,她的表现似乎不像是装的,她好像真的不记得殿下。爹,是不是你想太多,也许她根本不是王妃,只是在某个时候某个眼神或者表情,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机缘巧合呢?爹该明白,王妃是回不来的。” 苏厚德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她是回不来的。可是这些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教人放得下心?你要知道。这世上之事,最忌讳的便是变数。一旦有了变数,那就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当年的事,必须伴着我一道下棺材,否则若被揭开——” “女儿明白!”苏离颔首,“爹放心,此事我会善加斟酌,等过了二叔的案子,就可以好好的试探她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王妃。” “如此正好。”苏厚德道,“世子有心保她一命,你暂且别跟世子对着。入了恭亲王府那就是恭亲王府的人,到时候是圆的还是扁的,都任你拿捏,你大可自己看着办。” 苏离一笑,“爹所言极是,女 儿记下了。” 苏厚德满意的点了头。“你要明白,爹对你是有指望的。这恭亲王府算是群龙无首,世子年幼,若是有什么事,委实当不得重任。而你——你要知道,你肩挑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希望。虽然恭亲王神志不清,也可能与将来的储君之位错失良机,但是凭着皇上对恭亲王的宠爱,来日必定封赏不少。你若能抓住时机,也许还能搏一搏。” 语罢,苏厚德轻叹一声,“只可惜,你没有儿子。” 这最后一句,几乎刺痛了苏离的心。 是的,没有儿子。 若她苏离有儿子,那容哲修算什么?容盈是傻子,王妃又早逝,这容哲修根本是孤立无援的。若自己有儿子,哪还轮得到容哲修来当恭亲王府的世子爷?母凭子贵,王妃之位早就唾手可得。 只可惜,她没有儿子。 “你自己想想办法。”苏厚德负手而去。 自己想办法,该想的办法她不是没想过。容盈的饮食都是经过五月严格把守的,在恭亲王府的时候,她也让人下过药,最后被查出来还折了一名心腹,只能不了了之。 她也想过时时刻刻出现在容盈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是那个碍眼的五月,压根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容盈。容盈神志不清,却时刻保持着生人勿近的自我封闭,她所有的努力又都白费了。 她甚至刻意讨好容哲修,想着靠近容哲修就能有机会接触到容盈。 不过都失败了。 容哲修那小子太聪明,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四五岁的时候,别的孩子还在到处跑着玩着,他却懂得经常进宫陪着皇帝,环绕膝下,招得皇帝与皇后娘娘满心欢喜,对这个孙子疼得不得了。这般心智,便是寻常人都难以做到,何况他才那么点大,已是个人精。 天气真好,可心情却很阴郁,自从加入恭亲王府,苏离觉得自己一直活得很压抑。挖空心思的想要靠近容盈,却都不得。她制得住后院,拿得住那些难缠绕的女子,却奈何不得容盈父子,说起来这算不算从未赢过?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个输。 只是,她从不承认,也不愿就此认输。 她不信,不信自己这一生韶华年岁,还争不过一个死人。白馥再好,早已香消玉殒。怎么及得上她对容盈的多年相伴。这恭亲王府这天下人,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死去多年的王妃。若非容哲修还在,只怕谁都不会记得,白馥此人是谁。 暗香在外头焦灼等待,来来回回的走,不断搓揉着双手,探头往门内瞧。苏家父女都出来了,连容哲修都晃晃悠悠的走出来,怎么就不见自家师父呢? 心中一窒,该不是师父被——被苏家父女给害死了吧? 当下着急得想要往里头冲,却被明恒快速拦住,“你不要命了,没有世子爷的吩咐,你也敢往里头冲。平素无礼倒也罢了,如今有苏大人在丹阳城,你也不怕——” “怕什么?若是师父出了事,我管你是天王老子,天塌了我也得拼命。”暗香神情焦灼。“世子?世子,我师父呢?” “以后,她就不单单是你师父了。”容哲修意味深长的说着。 惊得暗香面色瞬白,“你什么意思?你们害死她了?你们杀了她?” “呸。”容哲修嫌弃的瞪了一眼暗香,“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一个比一个蠢笨。杀她还这般大费周章,你当我这世子爷很是得空吗?” “很得空。”暗香说的是实话。 容哲修面色一沉,嘴角抽了一下。明恒心知,世子爷这是被人戳了脊梁骨,所以恼羞成怒了。暗香这丫头心眼太实在,怎就不知道遮掩遮掩?如此这般的言语,不激怒这混世魔王才怪。 果不其然,容哲修手一挥,随侍骤然上前,一左一右挟住暗香,惊得暗香忙不迭疾呼,“世子,你要做什么?我又怎么了?” “没什么?”容哲修撇撇嘴,“在里头呢,我给你师父配了一门婚。所以既然你想着你师父,那我也只好再费点心神,给你也配一个。” 一听说是给林慕白配了婚,暗香的眉睫骤然扬起,当下愣住,“你说什么?你把我师父给嫁了?你把她给嫁了?嫁谁了?” 容哲修戳戳自己的鼻尖。 “你?”暗香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世子,你就算想念你的母亲,也犯不着要娶我师父啊!我师父再怎么喜欢小孩子,也不至于当你的童养媳。你们岁数差得太多,实在是——” 容哲修越听脸越黑,“真不知道小白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货徒弟?啧啧啧,明恒!” 他一声喊,明恒快速上前,“世子。” “你来说。”容哲修恼了,快速上了明恒的肩头,双手抱胸,极度不悦的别过头去。 闻言,明恒深吸一口气,无奈的望着眼前一脑子浆糊的暗香。这丫头对着林慕白的时候倒是挺聪明 ,怎么对着旁人就一点默契都没了呢?只得笑笑道,“世子爷的意思是,把林大夫许给了殿下,入了恭亲王府,也就是侧王妃了。” 暗香如释重负,“那还好!”转念一想,又是一怔,“不对啊,殿下有侧王妃,那咱家师父跟着凑什么热闹?师父说了,她这辈子若真的要嫁人,必得嫁一心一意的。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你们这是坑了师父,师父必定不会答应的。”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她不肯?”容哲修嗤鼻,“小白可高兴得很呢!这不,正在乐不思蜀的抱着我爹亲热呢!你这小徒弟,哪凉快哪待着去!” “你胡说!”暗香最是知道林慕白的心思,若说让林慕白嫁给容盈,那倒是使得。可若是为妾,为恭亲王府诸多侧王妃之一,这林慕白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即便答应,也该是有前提的。暗香不信,师父会与人为妾,死都不信。 “你敢疑心我?”容哲修显然动了气,突然坏坏一笑,“五月你过来。” 五月一怔,没想到容哲修会喊自己过去,蹙眉上前,“请世子吩咐。” “喏,这个给你。”容哲修手一指。 暗香打量着自己,心道,这世子爷又想做什么? 明恒憋着一口气偷笑,五月随即黑了脸,心里明白得很,“世子莫要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容哲修得意洋洋的俯睨不明所以的暗香,“她是侧王妃的徒弟,你是我爹的随侍,按理说,让她来配你,也算是门当户对。” 暗香可算是明白了,未经儿女之事的她,哪里懂得这么多。这下子,脸瞬时红到了耳根,“世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乱点鸳鸯谱?我不答应,你放开我!” “五月?”容哲修喊了一声。 五月行礼,“世子恕罪,卑职只负责保护殿下的周全,从未想过要娶亲,还望世子莫要强求。”语罢,冷然垂眸。好一副僵尸脸,不哭不笑,无喜无悲。 容哲修撇撇嘴,“我说要娶就得娶,你既然是我恭亲王府的人,这生死尚且由我说了算,那这婚姻大事理当也是我来做主。”瞧一眼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暗香,容哲修笑了笑,“这新娘子虽然长得丑,但贵在泼辣,想必也是个能持家的。” “你才丑!”暗香愤懑,“我告诉你,我不嫁不嫁不嫁,死也不嫁给这个僵尸脸。” “那嫁明恒!”容哲修突然道。 暗香霎时一愣,四下骤然一片寂静。 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明恒愣是咽了咽口水,半晌没回过神来。良久,他才木讷的扭头望着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容哲修,低语问道,“世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容哲修无奈的摇头,“看看,看看,这丫头真是嫁谁都不敢要。啧啧啧——” 暗香红了眼睛,“你们太过分了!”突然发了狂,快速推开身边的随侍,哭着跑出去了。 “真没劲,这都能哭。”容哲修自觉无趣。 “世子,人家好歹是个女儿家,你拿暗香的婚姻大事开玩笑,她不得哭吗?这算是,最大的羞辱了。”明恒轻叹。 容哲修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让你娶你又不要,还敢说我的不是?” 明恒心惊,随即俯首。“卑职不敢!” “哼!”容哲修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真扫兴! —————————— 推开容盈,林慕白含笑看了他一眼,“好了,该出去了。日落之前,我这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摇晃几下。”语罢,转身往外走。 没走两步,又回眸望着驻足不前的容盈,他仍旧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馥儿?”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懂,不过没关系,你喜欢叫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我自己是谁,自己心里清楚。”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慕白觉得很是心虚,她真的清楚自己是谁吗?自欺欺人罢了!一声叹,林慕白伸了手,“出去吧!” 容盈一步一顿的走向她。缓缓垂眸去看她的掌心。而后举止缓慢的将手抬起,神情呆滞的将手递到她的掌心,继而慢慢的握住,逐渐捏紧。眉睫徐徐扬起,他扬唇浅笑,“馥儿?” 林慕白不再反驳,只是牵着他往外走。 四下无人,他走得很慢。 她在前,他在后。 他只看见她的背影,紧跟她的脚步。 她感受着他的掌心温度,传递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灼灼双目。只——不敢回头了! 怕看见他眼睛里的所有温柔,不是因为她。 到了门口,她想松手,哪知他握得生紧,就是不肯松开。抓在了手里,还能松开吗?不会松开,再也不会松开。林慕白想掰开他的手,谁想容盈突然发了性子,握紧她的手大步流星走出了门。 ☆、第64章 偷偷的喜欢你 “五月,世子问你话呢!”明恒道。 五月徐徐上前,面色凝重,竟是苦笑一声,“只怕殿下找错了地方。” “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恒不懂。 深吸一口气,五月敛眸,指尖微冷的抚上剑柄,“恐怕殿下是在找七年前的护城河,那是在京城,不是在丹阳城。殿下神志不清,所以找错了地方。何况时隔多年,他找不到了。” “找什么?”明恒蹙眉,容哲修从他肩膀上下来,饶有兴致的双手抱胸,“找给我娘的定情信物吗?” “漫天萤火,河灯轻摇。”语罢,五月重重合上双眸,良久才徐徐睁开,望着还在河岸边寻寻觅觅的容盈,“人事虽非,可是此心不渝。那些记忆,还活着。” 闻言,容哲修沉默了,那些活着的记忆,一直被锁在容盈的脑子里,从未离开过,也舍不得离开。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容哲修一无所闻,他只知道在那杀机四伏的皇宫里,当年的事是个忌讳。也曾有年老的宫女说漏了嘴,却被皇祖母知道,随即被杖毙。 “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容哲修低语。 五月陡然盯着容哲修,眸色微恙,继而徐徐敛眸,不再多言。 “别找了!”林慕白一把拽住慌乱无措的容盈,方才五月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这一声吼,让容盈僵在那里,死死的盯着林慕白凝着霜雪的眉目,突然将她抱在怀中,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低低的,沉沉的,让整个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轻柔的拍着他的脊背,这才压低了声音,言语间带着难掩的微颤,“别找了,找不到的东西,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了别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此作罢,你便是不舍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过往不能重来,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身边的人。值得吗?” 音落,容盈越发将她抱紧。 “别再找了,那些东西不会再回来。这不是京城,我也不是你的馥儿。”她暗哑浅语,“容盈,你做了那么多年的迷梦,也该醒了。” 可他不愿醒,只愿守在自己的梦里。 梦中有他的馥儿,也唯有馥儿。 “我爹,好不了了吗?”容哲修问。 明恒摇头,“会好的。”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只要心结还在,他永远都不会醒来。除非我娘回来,否则——”否则容盈将永远这样下去,直到死的那 一天。有时候看着看着,也就心疼了,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等到容盈平复了情绪,林慕白才带着他离开河岸边。 “如果我爹没有侧王妃,只有你一个,你会留在他身边吗?”容哲修郑重其事的问,“你说了,你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我爹还是这样的病况,但只要你一个,你肯吗?” 林慕白没有吭声,有些事真的不是一时半会能下决定的。 回望面色发白的容盈,林慕白轻叹一声。这算不算孽债,清河县那样偏僻的地方,都能遇见容盈。遇见倒也罢了,还就此纠缠不休,越缠越紧。 时也命也,真是半点不由人。 因为容盈要跟着林慕白走,且不愿去苏府,所以还是和容哲修一道回到了原来的小院。只不过如今,四下重兵防守,再也没了往昔的自由自在。 暗香没回来,被容哲修气跑了,也不知去了哪儿。林慕白不搭理容哲修,仿佛是真的生了气,无奈之下,容哲修只好差明恒去找人。 事实上,暗香是迷路了。 这街道四通八达的,到处都是巷子,她一边哭一边跑,跑到累了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回不去了。原本还想问个路,也不晓得是谁家的狗这么缺德,紧追着暗香不放,吓得暗香又是拼命的跑。这下子倒好,一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街景,也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一个人在街上晃晃悠悠,想着现在回去,是不是太丢脸?总不能让容哲修太得意了,否则还以为她好欺负。思及此处,她想,应该要吓吓他们才是。 有师父在呢!师父若是知道她跑出来的情由,必定会生气,绝然不会给容哲修好脸色看。到那时,容哲修就知道得罪她的下场为何。还敢乱点鸳鸯谱,把她配给五月那个僵尸脸。 哼!总要教容哲修知道自己的厉害。 这么一想,暗香便放下心来。 抬头一看,前面这地方,她好像来过。 好大一棵树,后头——她愕然愣住,“狐仙庙?”犹记得那一天夜里,她就是在这里被明恒吓个半死。面色微红,脸上热乎乎的,暗香捂着自己的面颊,突然笑出声来。那天夜里,她好像记得,自己抱了明恒一下。她这辈子,还没主动抱过男人,也没在清醒的时候被男人抱过。 许愿树上飘着大红色的绸带,上头都写着各式各样的心愿,是祈求狐仙保佑,大多数都是儿女之情,男女之爱。 暗香抿唇偷笑,若是自己许个愿,也不知道狐仙能不能成全自己? 问庙祝买了红绸,写上自己的心愿,而后系着刻了自己名字的小木板,用力的往上抛。庙祝说,抛得越高,心愿达成的机会就越大。思及此处,暗香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的往上抛。 可惜,只听得“吧嗒”一声,红绸子落地,小木板发出清晰的声音。 笑容一窒,暗香面露不悦的捡起,“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该奢求?是妄求吗?” “姑娘,还抛不抛?”庙祝问。 暗香握紧手中的红绸,“我待会再抛,我——我歇会!”她一个静静的坐在狐仙庙门口,望着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一个个焚香祷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她这少女的心思,何时才能达成所愿呢?芳心暗许,他又知不知道? 容哲修拿她和五月开玩笑,她倒没什么大的触动。 只是谈及明恒时,明恒的拒绝,让暗香觉得脸上挂不住,本就芳心暗许,如今更是难堪至极。那她这心愿,到底许不许呢? 狐仙娘娘,你说我暗香这辈子,还能心想事成,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就像师父那样,找个一心一意的人,而后——白首同心,携手一生。狐仙娘娘,若你能让我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我,而后与我此生共结连理,我就给你塑个金身。砸锅卖铁也给你塑个金身,如何? 心里默念着,唇边笑意清浅。 却见一双黑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暗香眉目微怔,当下一愣,“夜庄主?” 夜凌云负手而立,夜家庄的护卫快速包围了暗香。 “你们想做什么?”暗香咬唇,握紧了手中的红绸。 “既然你已经安全了,那么慕白呢?”夜凌云冷冽的开口。 暗香冷笑两声,“夜庄主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好像是知道我们有过危险似的。”那一次被人打晕绑在小屋里,想必更跟夜凌云脱不了干系。 夜凌云自然不会解释,只是冷飕飕的剜了暗香一眼,“慕白人呢?” “夜家庄财大势大,怎么不自己去找,我这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这么多?”暗香轻嗤,摆弄着手中的红绸,“夜庄主若是真的心疼我师父,就少给她添堵。还有,管好庄主那些狐朋狗友,少来找师父的麻烦。师父的腿不好,你们若是弄出个好歹,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慕白的腿疾犯了 ?”夜凌云面色一紧。 “现在还没事,保不齐将来会被你连累。”暗香撇撇嘴,“夜庄主,你有万贯家财,家有美妾,何必纠缠着我师父不放?师父只是想当个寻常人,行医救人,别无其他,你何必苦苦相逼?”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夜凌云冷然,“我只问你,慕白知不知道是谁抓了你们?” 暗香心下一沉,“看样子,夜庄主知道。” 夜凌云面无表情,“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哼,知道太少,我怕到时候我和师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暗香反唇相讥,她算是看出来了,上一次师父和自己被人抓走,就是和夜凌云有关。到底是故弄玄虚?目的为何?想必只有眼前的夜凌云心知肚明。但暗香是有自知之明的,对于套话这种事,她远不如师父在行。所以此刻自己势单力薄,不敢轻易触怒夜凌云。 “该让你们知道的,你们自然会知道。”夜凌云转身,“回去告诉慕白,今夜戌时,我会在西城的荷香居等她。” “师父不会去的。”暗香冷道。 闻言,夜凌云顿住脚步,眯起狠戾冷眸,幽幽然回眸盯着口不择言的暗香,“你只需把我的话传到就可,来或者不来,我都会等,一直等到天明。她会明白我的意思,若我等不到她——” 他没说完,便已离开。 可这意味深长,未曾说完的话,却足足让暗香脊背发凉,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寒意阵阵。这话用意匪浅,只怕是——师父若不去,夜凌云就得下狠招了。 “既然喜欢,为何又要伤人心?难道,你喜欢的,就必须要旁人也喜欢吗?”暗香愤愤不平,捏紧了手中的红绸子,双手托腮坐在许愿树下,一脸的不高兴。 这夜凌云未免也太欺负人,仗着家业就这般欺凌师父,她若有拳脚功夫,此刻必定要跟夜凌云搏一搏,实在心里有气,气不过!她顾自想着,夜凌云早已走远。 良久,又有一双黑靴出现在她视线里。 暗香只觉得一股热血从丹田处瞬时涌上脑门,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到底有完没完,还——”俄而,她愣在那里,下意识的红了脸,唇角直抽抽,“明大人?”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了! 明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没闹明白,这丫头怎么还那么大火气呢?这事都过去好一会了,也该气消。面露尴尬,明恒压低声音,笑了笑问,“你——跟谁发火呢? ” “不是你不是你!”暗香咬唇,“方才有个臭要饭的,絮絮叨叨的问我要钱,我这不是刚打发完么?没想到,明大人你就来了,真是不凑巧。”瞎话嘛,随便搪塞就是。 “那便是了。”明恒如释重负,“赶紧跟我回去吧,林大夫都着急了,这会子给世子爷摆脸色呢!世子爷不好过,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听这话,暗香连连点头,“那走吧!师父若是着急上火,倒是我的罪过。” 正当要走,明恒诧异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音落瞬间,暗香的身子骤然僵在当场,笑得比哭还难看,快速将红绸藏到身后,“那个——我闹着玩的,你——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想去哪?”明恒蹙眉,“赶紧跟我回去吧,你师父都急疯了。”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没办呢!”暗香抿唇,面红脸臊。 “什么事?”明恒问,“你说吧,我能做到的我替你做。” 暗香想哭,这事哪能让他做,若是教他看上一眼,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咬唇,一脸的为难与窘迫,暗香觉得自己果然不淡定,想当初师父被恭亲王又搂又抱的,怎么就那么淡定呢?可自己呢?便是想挂个绸子,都觉得好丢人,小心肝噗噗乱跳,险些跳出嗓子眼。 “你能不能离开一会?”暗香咬唇问。 望着暗香满脸的通红,明恒想着,莫非是她想方便一下?否则这张脸怎么憋得通红?若是女子要如厕,委实该避嫌的,思及此处,明恒道。“那我在巷口等你。” 手一挥,远处等着的随行之人,悉数退到巷子里头。 暗香连连点头,“好,我马上就来。” 明恒颔首,不疑有他,转身离开。 定定的望着明恒的背影,暗香心里暖暖的,这才小心翼翼的拿出藏在身后的红绸。双手合十,深吸一口气,“狐仙娘娘,这一次你可看清了?就是他!你一定要成全我。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师父能得到幸福,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爱我所爱,与心爱的人百年好合。” 语罢,她仰头望着随风摇曳的满树红绸,用力的将自己的心愿往上抛。小木牌穿过树桠。卡在了树枝上,风一吹,红绸飞扬。 “喏,狐仙娘娘,那咱们就说好了,不许骗我!”暗香明眸璀璨,笑靥如花,“我就当你,应了我。” 语罢,快速朝 着巷子奔去,明恒还在那儿等着呢! 却不知,风太大,红绸未能挂得牢固,随着木牌翩然坠落。落地时,木牌发出清晰脆响,也算是尘埃落定。满树红绸,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又有谁会在意呢! 庙祝轻叹一声,走过来捡起地上被风吹落的许愿绸子,随手挂在了树干处的大丫叉上。那里,叠着一摞被风吹下的许愿绸子,看上去了无生机。 明恒坐在马上,“此处回去,尚有一段路程。”他在马背上,将手递给她,“上来,赶紧回去。” 暗香抬头仰望,阳光落在明恒身后,他的形象瞬时高大起来,在她心里落下了迷人的烙印,便是用“宛若神祗”来形容也不为过。 深吸一口气,暗香想着还是应该赶紧回去的,免得师父着急。 想了想,她犹豫着将手交到明恒的掌心,明恒伸手一拽,直接将她拽上马背,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勒住马缰,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他望着前方,可所有的声音带着撩人的磁性,就在暗香的耳畔盘旋。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整个人犹如发烧了一般,瞬时滚烫起来。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 她几乎能感受到来自于身后的,明恒的气息和温度,那种暖心窝的感觉,真让人眷眷不舍。好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下去。让他带着她跑,带着她策马飞奔。 只可惜,不管什么都有尽头,这世上没有无穷无尽之事。 马儿停下,明恒翻身下马的瞬间。暗香只觉得身后一凉,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低眉望着站在马下,朝她伸手的明恒。明恒仰头望着她,朝着她扬起习惯性的笑,“下来吧!” 暗香颔首,小心翼翼的朝他伸出手。 下来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暗香身子一歪,险些摔在地上。所幸明恒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她,耳畔是明恒一如既往的沉稳之音,“没事吧?” 眉睫徐徐扬起,暗香抿唇,不敢直视他的双眸,下意识的避开明恒的视线,“没事。” “走吧!”明恒松了手,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暗香张了张嘴,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心下微沉。她故意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拍了拍面颊,清醒的走进院子。师父知道了不打紧,若是教旁人都看出来,那真是丢脸,顺带着还会丢了师父的脸。 林慕白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身旁放着周易,临窗而 坐。容盈就守在一侧,像个乖学生,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真如画中一般美好。 一个娴静如水,一个寂静无声。 却给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错觉。 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双眸远眺,眸光悠远而微凉。风过鬓发,柳色青衫的女子一身淡雅从容,仿佛眉目间,窥尽天地苍茫,了然于胸。 暗香不敢做声,师父沉思的时候,最喜欢坐在窗前,而后便是这个动作。一旦师父陷入了沉思,便是谁都不可打扰,否则师父动了气,也是很吓人的。 轻叹一声,暗香退出房门,坐在回廊里静静候着。 林慕白娇眉微蹙,渐渐的又舒展开来,羽睫微微扬起,眸光幽冷无温。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若一朝悟道般的恍然大悟。万千惆怅,随风而去,鬓发微扬,却带来心头寒意阵阵。 院子里有一个嬷嬷和婢女走过,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嬷嬷开口骂道,“小妮子尽胡说,更夫惯来精准,若是人人都有错漏,岂非乱了套。” 可婢女却倔着脖子,“那天晚上,我就是听见了两次更声。那一夜我娘病着,我请假回家伺候母亲。半夜的时候,娘说饿了,想吃包子。我想着长街上的铺子早就关门了,哪儿有包子卖。这三更半夜的,也就是那些地方还算热闹,就悄悄的去了。我出门的时候就是二更天,回来的时候又听到了二更鼓。” 嬷嬷仍是不信,“瞎说,你这一来一回,时间还都停了?真是越扯越荒诞。” “是真的!”婢女撇撇嘴,“我就知道,你们谁都不信,可我那天晚上,真的听到了两次二更鼓。” 二人渐行渐远,还在絮絮叨叨的争执不停。 “我知道了。”她说的很轻,却是极为肯定,“原来是她。”蓦地,她快速旋身,一眼便看见了守在门外的暗香,“暗香,快跟我走,再不走又该有人死了。” 暗香愣了愣,骤然回过神来,“是,师父!”边走边问,“可是师父,又是谁该死了?” 林慕白顿住脚步,眸色清冽,“傅谦!” “他不是已经晕厥了吗?刘大人包围了房间,有人守着他呢,怎么会有事呢!师父该担心的是如意,如意中毒颇深,只怕有性命之忧。”暗香撇撇嘴,心道师父是不是弄错了? “还记得孟泰身上的是什么数字吗 ?”林慕白大步往外走,容盈在身后紧跟不舍。 暗香点了头,“记得,是十五。师父怎么了?如今还不到十五呢!今儿个才十三。” “那不是日期。”林慕白冷了美眸,口吻冰凉,“在周易里,第十五只卦是谦卦。” “谦卦,那又如何?这是什么意思?”暗香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五月知道容盈必定会死死跟着林慕白,抬手便让人驱了一辆马车过来。林慕白朝着他点了头,以示感谢,而后快速上了车,容盈紧随其上。 “去哪?”五月亲自驱车。 “棠梨院。”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五月皱眉,“去那做什么?” “擒凶!”言简意赅,吐字清晰。 五月不再多言,一声马鸣,驱车赶往棠梨院。林慕白说凶手在棠梨院,可是棠梨院是烟花之地,能出入棠梨院的也只有风尘女子。这些女子虽然多才多艺,但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人?但愿不是林慕白一人的臆测,否则——事情闹得太大,世子爷也不好收拾。 马车内,暗香还在追问,“师父,那个谦卦到底是什么?”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林慕白面色凝重。 “别的我不知道,这吉我却是明白的。师父,既然是吉祥的卦,为何你会想到傅公子呢?”暗香不懂,委实不懂。 “十五,是谦卦,傅公子的名讳之中有一个谦字!”林慕白一声叹,“只怪我自己,以前太大意了,竟然都没有想到。哼,还被人利用了。难怪我以前,都没办法把时间点对上,如今可算是齐了。” “师父,什么齐了?”暗香还是不明白。 林慕白举起两根手指头,“两次二更鼓,于是乎就把她排除在外了,她利用我做了她的时间证人。事实上,二更天的时候,她压根不在。” 暗香抿唇,实在是云里雾里,越问越迷糊,越问越犯难。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她听得快要脑袋都炸了,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她?她是谁?时间证人?师父本就聪明,没想到还是被人利用了,想必这人定然是让师父放下过戒心之人。否则以师父的警惕性,不可能中了别人的暗招。 “可是师父,不是说狐仙杀人吗?那个孟二爷死得蹊跷,可是半点没留痕迹。仵作和师父你都验过,孟二爷死的时候,棠梨院的姑娘可是一个都没少。”暗 香一声叹。 “那是因为,她太聪明了,利用了一个特性。”林慕白抬眸。 马车徐徐停下,外头传来五月的声音,“棠梨院到了,林大夫是要进去吗?” “当然!”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抬头望着高悬在上的棠梨院金字招牌。在这个看似奢华无比的地方,埋葬了多少女子的青春韶华,她们所有的期许在纸醉金迷中逐渐迷失,最后碾落成泥。等到一朝薄暮红颜老,便只能守着过往的斑驳在黑暗中追忆,曾经拥有过的繁华。 因为傅谦伤重。林慕白不想搬动傅谦而造成二次伤,所以便留在了棠梨院,刘慎行为此派人包围了整个棠梨院,不许闲杂人等进出。事实上,由于公门办事,所以那些恩客便也不敢再来。傅家出了事,谁还敢来棠梨院凑热闹。 老鸨也没办法,若是傅谦死了,就等于出了人命案子,那她这棠梨院就再也别想开门了。现在,只求着傅谦没事,傅谦能醒过来,把事情说清楚,那这棠梨院就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如意,谁都不在乎她的生死,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还服了毒,死了也就死了吧!棠梨院最不缺的,便是吃闲饭的。 “你确定凶手在里面?”五月问,面上僵冷无温。 林慕白一笑不语,抬步就往里头走。 “虽然世子许你侧王妃之位,可皇上那头没答应下来,苏大人还是有能力杀了你的。”五月似是提醒,但口吻却极尽冷冽,“你要知道,日落之前抓不住凶手,苏大人就会找个由头把你就地正法。世子爷虽然有心护着你,但世子毕竟年幼,殿下又神志不清,谁都保不住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慕白转身问。 五月怀中抱剑,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师父?”暗香抿唇,眸色担虑。 “若我要走,何必等到今日?”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拿到帝女草之前,没治好暗香的病,她是绝对不会走的。这一走,岂非前功尽弃?她不愿,更不想让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此灰飞烟灭。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能治好暗香的病,如今更不可能放手。 五月吐出一口气,“到时候人头落地,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若真的如此,我也心甘情愿。”林慕白抬步走进棠梨院。 早前热闹喧嚣的丹阳城第一名楼,如今空荡荡的,除了闲散下来的龟公和奴 ☆、第65章 凶手抓住了 刘慎行无温的睨了林慕白一眼,“本府坐守丹阳城,身为单州的父母官,岂能置自己的百姓于不顾?傅公子既然还活着,又作为极重要的证人和当事人,自当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疏漏。” 林慕白笑得清冽,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步就进了傅谦的房间。 寂静的屋子里,似乎并无异样。 “师父,是不是你担心过头了?”暗香问,环顾四周,好像跟她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五月却靠在门口冷了眉目,“按理说,垂死之人吸气微轻,出气该重。但是这屋子里,从你们踏入开始就没有呼吸声。” 此言一出,暗香骇然瞪大眸子,却见林慕白缓缓缩回了探在傅谦身上的手,面色微白。 “师父?”暗香愣在当场,急忙上前查看。 傅谦:脉象全无,气息全无。翻看上眼睑,瞳孔已经溃散。身子虽然还是软的,可是体温早就开始下降。再过一会,尸斑都该出来了。 不过,尸身尚算柔软,想来刚死没多久,那么死因呢? 林慕白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在傅谦的身上,并没有肉眼可见的外在伤痕。死后面色发白,身上未见其痕,并非是毒发身亡。眼睑处没有出血点,口腔里没有破损痕迹,也非紧捂口鼻窒息而死。 那么死因呢? 死因成谜? 林慕白蹙眉,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刘慎行从外头进来,“怎么了?” “人死了。”林慕白道。 “什么?”刘慎行一怔,快速上前走到床沿,急忙去探傅谦的脖颈动脉,“你杀了他?” “刘大人这话问得奇怪,不问死因,却问傅谦是否为我所杀?”林慕白笑得清冽,“我杀了他,我自己也得死,难不成我跟傅谦还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吗?”语罢,林慕白疾步出门,看一眼守在门外的衙役,“方才有谁来过?” 衙役们面面相觑,“就一个厨娘过来送了汤药,汤药无毒,咱们拿银针验过。不会有错。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随口问问。人快醒了,为以防万一要更加小心才是。”林慕白淡然开口,“对了,那厨娘是什么模样?是棠梨院的人吗?” “是。”衙役道,“来来回回好多次了,咱们认得。” 又一衙役道,“不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低着头遮着脸呢,别 的倒也没什么奇怪。” “为何低着头?”林慕白问。 “说是染了风寒,刚吃了药,所以不能见风。我当时还说了,偌大的棠梨院,非得让个生了病的厨娘过来,难道真没人了?就知道打发咱们。”衙役笑道。 林慕白眸色微垂,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身回到房内。 “他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说他快醒了?”方才的问话,刘慎行听得仔细。 小心的关上房门,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从此刻起,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我们几个,还望刘大人为了自己的乌纱着想,别再踏出房门半步。” “本府乃是知府大人,你岂能——” 还不待刘慎行说完,暗香便道,“可你这一出门,万一消息泄露,师父的脑袋就该搬家了。现如今侧王妃和苏大人都决定,将此事全权交付我师父,也不知是知府大人官大一级,还是苏大人和恭亲王府来得分量更重些?” 闻言,刘慎行冷眸不语。 “烦劳帮我盯着这里。”林慕白望着五月。 五月冷冷的别过头去,怀中抱剑,沉默不语。 “师父,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暗香撇撇嘴,极度不悦。 “多谢!”林慕白开门走出去,“暗香,你也留下。” 林慕白前脚走,容盈后脚就跟着,在这里到处都是衙役,五月也是放心的。虽然嘴上什么都没答应,但却留了下来,暗香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鉴于五月是恭亲王贴身随侍,所以刘慎行也不得不强制留下,只不过脸色难看至极,一脸的冷意。 林慕白没去哪儿,只是去了红绡的阁楼。 阁楼依旧,可惜冷清了不少。 如意还昏迷不醒,身死难料,是故房内只剩下了红绡一人,独坐梳妆镜前,对镜画峨眉。 美人镜前巧梳妆,一笔一画尽妖娆。 回眸笑看红烛泪,一点一滴到天明。 低头且看胭脂扣,一颦一笑皆明媚。 谁解红尘多旧事,一生一世待轮回。 “坐吧!”红绡抿着唇纸,细细的看着自己精致的妆容,继而笑了笑,镜子里的人笑得何其明眸璀璨,“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看我的。” “为什么?”林慕白问。 红绡娇眉微蹙,“你这话我听不懂。”她徐徐起身 ,去取了挂在衣架上的红装。这件红衣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红得艳烈,红得娇俏,倒有些喜服的意味,只是少了个鸳鸯交颈的盖头罢了。 林慕白坐在桌案前,淡淡的望着她,“你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系扣的手,下意识的顿了顿,红绡抬头看她,“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你杀了人,还拉我当时间证人,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这戏码,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我心生怜惜,一心念着你的病,从未防备。没想到,你还是利用了我。”林慕白话语清晰,眸光清冽,“红绡,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何苦呢?” “我说过,人不是我杀的。”红绡取了腰封,慢慢的束腰。 “那么如意呢?”林慕白问,“难道你就忍心,让如意背你的黑锅?” 红绡终于束好腰封,抬头时容色绝世,笑得明媚灿烂,“如意是自尽,与我何干?” “就算养一条狗,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吧!”林慕白嗤笑,“何况如意待你是真心的,亲如姐妹,你忍心吗?” “我说过,你现在所言之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若不信只管等着傅公子清醒之后,再来找我便是。”红绡笑意全无,徐徐坐回梳妆镜前,伸手涂她艳红色的蔻丹。好似这一切,真的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若无其事的模样,演得真好。 不心疼,不焦灼,没有半点愧疚。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难道是真的吗? 林慕白不信。 “傅公子没死。”林慕白道。 涂蔻丹的手,微微一颤。红绡深吸一口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脂粉新色,看不出自己最真实的容脸,“那不是很好吗?只要他还活着,你就还有机会查明真相。我可是听说了,苏大人要你日落之前查明凶手,否则你就得人头落地。” “是。”林慕白还不避讳,“我会查清楚的。” “那就赶紧走吧,再耽搁下去,我怕你没有时间了。”红绡继续低头,涂着蔻丹。 “你的消息如此灵通,想来在初见我时,就该知道我的身份。哪怕初见时不知,而后必知。可你一直佯装不知情,所谓为何?”林慕白问。 红绡浅笑,“我这种人什么身份的大人物没见过,你是谁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治好我的病。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病已经无药可医,我又白忙活了。既然如此,何必再 挣扎呢?再多的药,也只是维持我少许寿元,还不如死得痛快。”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也染尽世间悲凉之色。 天下间的风尘女子,像红绡这样身不由己的,不在少数。若非万般无奈,谁愿意强颜欢笑,谁愿意做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我原想查清楚你此前入棠梨院的因由,可是很奇怪,所有的资料档案都没有。按理说你当年入棠梨院,也该有卖身契的,可是这东西棠梨院交不出来。你娘忧郁成疾,但——乡邻们却说死于非命,你爹被人砍死,户籍档案上应该也有死亡记录。”林慕白娓娓道来,“但不管是在府衙,还是在你家附近,基本上知道当年之事的都闭了嘴。我不知道他们是怕了你还是怕了那些人?” “不过有一样很奇怪,有人说,你爹根本不好赌。”林慕白笑了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你有两个爹?一个好赌。一个不好赌?” 红绡的脸色全然变了,变得很难看,眸色幽冷无温,却是缄默不语。 “当年丹阳城内四大家族,除了苏家,剩下的那三个难免都有些不干不净。”林慕白继续道,“尤其是傅家,早前就是地痞流氓,也不知走了什么运,最后竟然光耀门楣,当了这丹阳城的四大家族之一。想来手段极为狠辣,否则也走不到这一日。”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来错了地方。”红绡放下手中的蔻丹,慢慢吹着指甲。 “是吗?”林慕白笑了笑,“那就算了。”她起身往外走,“对了,刘大人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你们近来吵架了?” “没有。”这一惯性回答,让红绡的眼神陡然一滞,而后略带冷厉的盯着林慕白,神情紧绷,好像有些紧张。 “那就好。”林慕白笑道,“傅公子很快就能醒过来,刘大人说是想去看看,可惜被恭亲王府的人拦住了。这会子,还不知道怎样生闷气呢!既然你们是旧相识,记得多宽慰几句,免得他做了傻事,误了自己的前程。” 红绡下意识的避开林慕白的灼灼双目,不去看她。 林慕白离开红绡的雅阁,不由自主的敛了笑颜,站在回廊里半晌没有动。身后,容盈静静伫立,一言不发的望着她,迟滞的眼眸没有半点光亮。 眼前的林慕白显得有些孤寂,有些寂寥。说不清楚是在想什么,只是那副默然不语的表情,委实教人心疼。她深吸一口气,而后缓步朝着如意的房间走去。 如意的房间外 头,也有衙役守着。 见是林慕白进来,谁也没拦着。 推门而进,如意还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虽然出了浴桶,但是依然面如死灰。除了一息尚存,再无其他活人的痕迹。 缓步走到如意床前坐定,林慕白伸手扣住如意的腕脉,脉象微弱,但较之先前已经有了好转。握住如意冰凉的手,林慕白轻叹一声,“值得吗?自己的生死,托付在他人身上,真的有意义吗?你即便服毒,也为见得能洗清她的罪责,未见得能揽下所有的罪名。这世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颠倒黑白哪那么容易。” 如意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指尖也跟着微微颤动。 可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想醒来,还是真的没醒。是身子醒不了,还是这颗心打算永远沉寂下去?天知地知,如意自己心知肚明。 外头的阳光,已经越渐微弱,林慕白守在如意的房间里,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是的,她在等,等着忍耐不住的灵魂,冲破所有的心理障碍,去做最后一件事。做贼心虚,说的便是如此。做贼的人,永远都是鬼鬼祟祟的,因为掠夺的东西不属于自己,掠夺的方式不是光明正大的,所以他会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而不相信自己曾经是否做到过。 房间内,容盈静静的陪着林慕白,他看着她临窗而坐,举目远眺。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的夕阳。残阳如血,染尽离人泪。 她给过机会了,也做到了问心无愧。 剩下来的,就交给命运吧!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到此为止了。谁也拦不住。 代价,是必然的,也是应该的。 容盈就这样看着她,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夕阳西下又如何,薄暮如血又怎样?他的眼里,他尘封的世界里,始终都只有这样一个女子的身影。永远的单薄,消瘦,永远的孤寂,落寞。 终于,太阳下山了。 天地间安静了下来,余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烛火摇曳。明亮的烛火,冉冉亮起,等到烛火染尽,也就是尽头了。 苏离和苏厚德已经领人包围了整个棠梨院,如今就坐在正堂内。林慕白说过。日落之后会给一个交代,会抓到凶手。否则这军令状还是会生效,容哲修再怎么护着她,那也等到皇帝的赐婚圣旨才能作数。不然林慕白这个侧王妃的身份,永远 都是空口白牙。 至少,在苏厚德这里,是无效的。 容哲修带着明恒过来,也坐在正堂里。他不信,山高皇帝远,苏厚德还真的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作威作福。好歹,他是皇帝最宠爱的世子,若是连个女人都护不住,那他这世子当得也太窝囊了。 一个个各怀心思,有人要林慕白生,有人却要林慕白死。 “去把林大夫,请出来吧!”苏离依旧端庄无比,瞧一眼眼角乌青未褪的李忠原。李忠原得令,快速上了二楼。哪知还没上去,林慕白已经开门出来。 身后,跟着容盈。 乍见容盈,苏离的眼眸骤然冷了一下,而后毕恭毕敬与众人一道行礼。 可容盈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只是站在林慕白身边,一语不发。 容哲修抬头望去,这么看上去,林慕白与自己的父亲,倒也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的一对璧人。不知自己的母亲,与爹站在一处,也是这般光景? “侧王妃和苏大人终于来了?”林慕白笑了笑,靠着栏杆望着底下二人,“日薄西山,原是到了我的死期,呵——我倒是走了神,没想到这么晚了。” “林慕白,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苏离说的温婉大度,“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抓住,如今也怪不得旁人。一句话,凶手是谁?交出凶手,你便可安然无恙。否则,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你自己去受,谁都替代不了。” “我记得很清楚,不劳烦侧王妃提醒。”林慕白云淡风轻的浅笑,“那咱们就说一说,这丹阳城内近日发生的狐仙杀人事件吧!” 苏离眉头微挑,“说吧!” “侧王妃相信狐仙杀人吗?”林慕白问。 苏离冷笑,“我若信了,你能抓得住狐仙吗?我若不信呢?”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替你抓住了。”林慕白淡然自若,“所谓狐仙杀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这世上若真有狐仙,那我可就是阴司判官。苏二老爷是第一个受害者,死在狐仙庙的祭坛上,死状凄惨而令人惶恐,其实只是软烟罗的药效罢了!软烟罗此物想必不用我再细说,诸位都心里清楚。”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只能说明,有人下毒。可偏偏死在祭坛上,于是众说纷纭,说是狐仙降罪,所以才会在自己的祭坛上杀了苏二老爷。” 苏厚德冷厉,“胡言乱语,什么狐仙杀人?” 容哲修 眉头一挑,“苏大人何必生气呢,小白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着急了?百姓能说出降罪二字,想必苏二老爷在丹阳城也没少干缺德事。” 换做旁人,说出这样的话,苏厚德必定不会心慈手软。奈何眼前的容哲修是世子爷,苏厚德就算打落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咽下去。一声冷哼,苏厚德重新落座,黑沉着一张脸。 林慕白继续道,“凶手想着,既然是狐仙杀人,总得有点狐仙的样子吧!所以那天夜里,就在狐仙庙祭坛的石柱上写了点东西。虽然看上去触目惊心,可是越让人害怕的东西,越能证明狐仙的存在。当时,我想凶手应该也没有计划周全,属于临时起意的那种。” “你有何证明?”苏离冷笑,“那石柱上写的数字,是用血写的,总得有人去写吧!” “当天夜里,暗香来找我,半道上经过狐仙庙附近,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走得很快,若说只是撞了一下倒也不打紧,可要命的是,回来之后在她的衣服上似乎染了点不寻常的东西。”林慕白的吐出一口气,“你们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容哲修道,“莫非是染了狐臊味?” “差不多吧!”林慕白笑道,“是血迹。” 大半夜的,出现在狐仙庙附近,而且与人撞过之后,把血染在了别人身上,聪明的人想一想也就猜到了一二。不用说也该心里明白,很多事虽然凑巧,但也不凑巧。 偏偏,让暗香遇到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那你如何解开数字之谜?”苏离问,她可不相信,林慕白能有这样的能力,解开困扰众人已久的数字游戏。 “我说过,凶手一开始压根没打算留下数字,只想着杀人。后来因缘巧合,就把杀人的矛头指向了狐仙杀人。从一开始的无意,到后来就上瘾了,变成了刻意为之,还给了提示。”林慕白从袖中取出一本周易,“所有的数字之谜,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周易?”苏离冷笑两声,“林慕白,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拿出四书五经就想打发我们。哼,真是可笑至极。”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容哲修撇撇嘴,慢慢嚼着苹果片,“侧王妃还是乖乖做好,等着小白慢慢说吧!你要人家的脑袋,还不许人家多说几句吗?” 闻言,苏离缄口不语,狠狠的剜了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翻开周易,“我其实一开始,压根没弄明白,这些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看似毫无章法,毫无头绪,可是机缘巧合之下,我看到了周易,突然就明白所谓的数字,从一开始的狐仙杀人,变成了挑衅。凶手每次都给我们留了线索和暗示,可惜谁都没看明白。” “苏二老爷死的时候,石柱上写的是三十五,其实在周易里,第三十五卦就是晋卦。刚好,苏二老爷的名讳就是苏晋风,也有一个晋字。” 这么一说,苏厚德骤然望着苏离,二人眼神交汇了一下,似乎颇有意味。 “第二个死的是何未济何老爷,按理说,何老爷这未济二字,乃是六十四卦。可是很奇怪,在何老爷身上出现的不是六十四,而是十一。十一意味着什么?在周易里面,第十一卦,是泰卦。所以接下来死的,就是孟泰,孟二爷。”林慕白笑得清冽,“孟二爷很快就死了,死得还很蹊跷。” “他是在哪被人打晕带出城去的?其次,是怎样带出去的?最后,分明是勒死的,可是周围却没有更多的痕迹。显然在孟二爷死之前,凶手已经离开了,那么孟二爷是怎么被勒死的?”林慕白问,“除了一条牛皮带,再无其他凶器。” “我不得不说,凶手极为聪明,她实在是太聪明了。她用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杀人手法,杀了孟二爷,而且还给了自己充足的实践证明。”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众所周知,牛皮在阳光下会发烫,所以凶手在孟二爷的脖子上缠绕了三圈牛皮。但是发烫的牛皮会被拉长,也就是说有足够的空间留给孟二爷呼吸。” “可是随着牛皮带的冷却,牛皮会越缩越紧。三圈牛皮带,每一圈都缩一点,到了最后就生生的累死了孟二爷。说起来,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可是能想到这儿,也是不容易。” 容哲修一怔,“所以说,不管是谁杀人,都可以有不在场的证据,因为杀孟二爷压根不需要在场。” “没错。”林慕白点头,“只要牛皮带开始收缩,孟二爷就已经逼近了死亡。其后便是孟二爷身上的血迹,上头写的也是一个数字,是十五。”她翻开周易,“在书里头,第十五卦,是谦卦。不巧,傅公子的名讳里,也有一个谦字。” 所以,这一连串的数字。都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从最初的临时起意,到了而后的预示杀人,将一个人从胆战心惊到杀人上瘾的心里路程,描述得淋漓尽致。她原本是害怕杀人的,最后变成了喜欢杀人,还是有预谋的去杀人。 让人尝一尝等待死亡的滋味,委实是最痛苦的。 “也就是说,凶手最后要杀的是傅谦。”苏离冷笑,“不过,傅谦没死,不是说还活着吗?” “可凶手既然想杀傅谦,你觉得她会放弃吗?”林慕白问。 苏离一怔,“我就不信了,这儿这么多人,她还敢当众行凶。”语罢,她凉飕飕的望着林慕白,“你说了这么多。我问你,凶手是谁?动机又是如何?我们苏家和其余三家都是丹阳城的名门望族,是谁有这么大的仇恨,非要杀我们四大家族之人?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林慕白缓步走向楼梯口,“那就要问问,你们苏家和其余三家,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以至于人家宁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杀死你们的亲人?” 闻言,苏离面色陡沉,“林慕白,你这么说就不怕——” “怕!”林慕白轻叹一声,“苏家在丹阳城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势不饶人,所以人也不饶你。” “混账东西!”苏厚德冷然起身,“你敢如此污蔑我苏家?我苏家门庭,岂容你这小女子胡言乱语。来人,把这个信口雌黄的女子给本官拿下!” 容哲修轻咳一声,“苏大人似乎弄错了,我这是世子还在这儿呢!” 音落,众人一怔,随即缄口不语。 将手中的竹签子一丢,容哲修缓缓爬上桌案,六岁的孩子站在桌面上掐着腰扫过众人,“这儿我说了算,苏大人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免得我突然不高兴,到时候要吃人,就先吃了你。什么苏家,什么四大家族,别忘了这天下姓容!我们容家的天下,还轮不到你们姓苏的做主!” 语罢,无人敢置喙。 谁敢说,容哲修说的是废话? 这天下,确实姓容。 而这里,除了容盈,就是容哲修这位世子爷是皇室子孙。苏厚德即便不将容哲修这个小屁孩放在眼里,也得忌惮当今圣上。 苏厚德上前,躬身行礼,只得耐了性子尊敬道,“世子爷所言极是,下官失仪。” “你失仪于我倒也罢了,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打紧!若来日苏大人失仪于御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皇爷爷一动怒,便是要杀人的。”容哲修哼哼两声。 “世子教训得是。”话语间,却有些咬牙切齿。 他一把年纪,开国元老,如今还得对着个六岁大的孩子卑躬屈膝,实在让人气不过。朝堂上对着皇帝,尚且倚老卖老,然则现在——苏厚德 ☆、第66章 她太聪明,可她怎么就不懂? 为钻石过1200加更 五月让开身子,红绡徐徐走进众人的视线,一身红衣妖娆绝世,只是那张染尽脂粉的脸上,再也没有如花笑靥。她轻叹一声望着底下众人,棠梨院里的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我没有杀人。”红绡开口。 “胡说,那你偷偷进傅公子的房间做什么?”暗香厉声质问。 红绡冷笑两声,“如意为了傅公子的事,自责而服毒,我当然要看看,傅公子是生是死。” “诡辩!”暗香切齿,“你分明就是想来看一看,傅公子到底死了没有。因为此前你已经杀死了傅公子,可是师父对外宣称,傅公子无恙,所以你怀疑傅公子没死,会暴露了你的凶手身份,这才过来确定一下的。红绡。那些人就是你杀的,你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证据呢?”红绡笑得凛冽,“就因为我去了傅公子的房间,便将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随便找个替死鬼,谁不会!亏我如此信任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我曾经在厨娘那里,得到了一份名单,是有关于棠梨院中,谁人喜欢甜南瓜的名单。因为此前,我在苏二老爷的腹中,取出了一点甜南瓜的残羹。”林慕白从腰间取出那份名单,执于手中,“我想你也该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吧!”她看了一眼刘慎行,再将视线落在红绡身上。 红绡摇头,“我不知道。” “你若不知道,那如意为何要吃下甜南瓜?”林慕白问。 “如意喜欢吃,厨娘们都知道。她是我的人,想吃甜南瓜,厨娘们也都会给她。”红绡别过头去,不屑理睬。 “是吗?”林慕白笑得清冽,“的确,如意实在我这份名单上,她也当着我的面吃了甜南瓜。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如意也不敢轻易告诉你。她对甜南瓜有些过敏,吃了之后身上便长出了红疹。南瓜这东西,很少有过敏的,可惜如意体质特殊。” 闻言,红绡仲怔,“你说什么?” “她不敢告诉你,因为告诉了你,你必定不会再让她当着我的面吃甜南瓜。可她想帮你,所以就瞒着你。也是因为这样,我更加坚定自己的怀疑。”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还有,棠梨院的那些酒,是专门找的酒作坊,专门定制的梨花酒,所以这里才叫棠梨院。我特意试了一下,梨花酒混合了软烟罗,效用胜过寻常百倍。当然,这不足以让我怀疑这些人的死,跟棠梨院有关。” “你这么说,不觉得可笑吗? ”红绡眸色晦暗,“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我,虚弱得随时都能死掉,还拿什么去杀人?” 音落瞬间,刘慎行骇然抬头望着眼前妆容精致的红绡。 她说,她生病了? 她说,她快死了? 真的吗? “你就是借着自己的病,让我三番四次的做了你的不在场证人。”林慕白苦笑两声,“那天夜里,你说让我过来治病。可事实上呢?你让我等了很久,久到我和如意都睡着了,你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明显是喝了酒的,你跟谁喝酒?我问过,那天夜里。何老爷也在棠梨院。” 红绡抿唇不语,“他走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是因为软烟罗掺合在酒里,得等到酒劲过去,才会发作。”林慕白望着她,眸色无温。 “就凭这个,你便怀疑我?当夜陪何老爷喝酒的人多了去,为何你不去怀疑她们?”红绡冷然切齿,“林慕白,当天夜里,我根本没有去陪何老爷喝酒,你听清楚了吗?底下这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若你不信,可以问问妈妈,何老爷何时来的,何时走的,想来她最清楚。” 老鸨犹豫着开了口,“何老爷是半夜来的,也没多叫姑娘,好像是心情不好,所以就是喝了点闷酒。说是当天夜里和家里的夫人闹了点别扭,心里烦躁,也没留宿。当夜,红绡确实没有陪着。咱们那么多姑娘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那中间,可有离开过?”林慕白问。 “中间就是出门方便了一下,听姑娘们说,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老鸨道,“而后就把所有姑娘轰出去了,至于什么时候走的。还真的没在意。红绡是咱们棠梨院的花魁娘子,平素没有千百两银子,恩客们是连面都不可能见到的。”这赚钱的摇钱树,若是人人都能随意见着,那她这个老鸨岂非亏得慌? 林慕白转头望着红绡,“半夜来的。” “这段时间,我跟你和如意在一起。”红绡冷眼望着林慕白,“那会我醉得不省人事,还是你和如意照顾我的。你走的时候,我已经睡下了,我醒来的时候,如意说你是二更走的。我当时醉酒了,怎么可能还去给何老爷下毒?” “若真的是醉酒了,那自然是不能的,可惜——在此之前,何老爷已经中毒了。”林慕白敛眸,“一炷香的时间,回来后何老爷就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了。这是为何?来了青楼妓馆,只喝酒不要姑娘?何家 人说过,何老爷没有别的,就是好色。既然何老爷本就是好色之人,见了你这样的美人自然不肯放过,便是穿肠毒酒他也会毫无戒备的照喝不误。人都赶出去了。你便趁虚而入。” “另外!”林慕白顿了顿,“我走的时候,根本不是二更。当天夜里,有人听到了两次二更鼓的声音。为此,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当夜马车经过的街上,不少人都听到了两次二更鼓。好端端的,怎么有两次二更鼓呢?更夫说,他只敲过一次二更鼓,那么第二次,是谁敲的?” 红绡面色微紧,不去看任何人,般垂下眉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天夜里我走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二更,你为了让我成为你不在场的证明。其实二更之前,何老爷已经喝了酒,被你哄回去了。他走的时候因为没有姑娘在身边,所以无人注意。而后你回到房中佯装醉酒,让我和如意照顾你,成为你的时间证人。” “你掐准了毒酒的分量,等着何老爷回去之后,便毒发身亡。可笑那个时候,我还傻乎乎的以为你是个弱女子,需要照顾。在我和如意沉睡的这段时间,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杀人。我走之后,你就悄悄离开,如意的马车走得很慢,而后我听到了二更鼓。当时我就觉得好奇怪,但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红绡不语。 暗香不知何时已经退场,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五月也没有吭声。 良机,暗香才回来,将手中的一个针线包和一件衣裳递给林慕白,“师父,找到了。” 针线包里,少了一枚银针;那件衣服上,染了少许血迹,始终未敢在人前洗干净。在棠梨院内,也找不到机会焚毁。 暗香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刚好归入针线包,严丝合缝。 林慕白是大夫。自然知道少的是哪一枚银针。 “久病成良医,这银针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林慕白盯着红绡泛白的脸,再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面上的惨白,眸中的灰暗。“烧红的银针,刺入头顶百汇,能致人死地。头顶有发髻遮掩,所以很难看出来致命所在。而且烧红的银针,能快速凝血,伤口又小,根本不易察觉。可是你忘了,我是大夫。哪个位置最能致命于无形,我比你更清楚。” 暗香蹙眉,“可是师父,那傅公子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中毒昏迷了吗?怎么大清早的——又能和如意争吵呢?” “如意太聪明,也太护着红绡。”言及此处 ,林慕白口吻微沉,“那天早上,你听到傅公子的咒骂声了吗?” “没有!”暗香摇头,“只有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如意的哭声。” “那就结了。”林慕白抿唇,“红绡想利用我,再做一回时间证人,而如意则打定了主意,想把罪名往她自己身上揽。借此,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当天夜里,傅谦就中毒昏迷了,只是还有一口气没死。第二天早上。如意刻意去把我请过来,而后又去了傅谦房中,将傅谦打伤,做成误伤。本意是想让傅谦在我眼前死去,而后让如意成为杀人凶手,所有的罪名都由如意一力承当。真凶得以逍遥法外!” 暗香挑眉,冷睨眼前红衣如旧的红绡,“你好狠的心,如意那么对你,你竟然要她死?杀人偿命,本该你来承受,你却把罪责都推给如意。红绡啊红绡,枉你为人,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如意为了你,甘愿背负杀人罪名,还服毒自尽,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愧疚吗?” “我没有!”红绡骤然嘶吼,双目通红,“我没有让她去顶罪,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主张的结果。”音落瞬间,神情呆滞。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红绡确实就是杀人凶手。 眸中噙着泪,面上泛着死灰般的颜色,红绡笑得凉薄,“如意她太聪明了,真的太聪明了。也傻得无可救药,我已经三番四次的想要推开她,可是她就是不懂。等到她懂了,她便再也不愿走了。我从没想过,要把她也搅合进来,我没想过要她死!” 一侧,刘慎行重重的合上双眸。 ☆、第67章 万箭穿身,万箭穿心 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只能听见红绡低低的呜咽,带着令人酸楚的痛恨,是一种发自内心,沉淀了多少年的怨恨,愤怒,百感交集,难以言明。 天知道,这些年她的心里路程,天知道这些年她经过什么。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决定了放手一搏,拿自己的命为自己这一生,做个交代。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到了这会,红绡反倒不着急了,整个人的精神都渐渐的松垮下来,距离最终的崩溃只差了最后一口气。 谁也没说话,红绡笑了笑,笑得倾城绝世,“我爹是个砍柴的樵夫,老实本分,我娘平素做点针织女红,日子过得虽然算不得好,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可是一家人相亲相爱,比什么都重要。” “谁知道在我十岁那年,我被人看中了,那人说我的五官生得好,若是送去棠梨院必定能做上花魁。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怎么可能舍得呢!我爹坚决不答应,他们逼着我爹去赌,要么是他一条命,要么是我的一条命,其实不管输赢如何,我爹都是输。” “我娘也不肯,说什么都要告上衙门。可是官商相护,堂堂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娘一纸诉状呈递衙门,被县太爷一顿板子给打了出来。我爹呢?老实人,什么法子都没有,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带走。” “临走的时候,我看到我爹哭了,他拿着斧子冲出来,被人打断了腿。我自然也不肯,入了棠梨院,每日都挨打挨饿,直到有一天有个好心的乡邻偷偷来告诉我,我爹被打断了腿,没钱医治已经病死了。我娘呢——也跟着悬梁自尽,最后还是乡邻们看着我爹娘可怜,给了一卷席子给草草埋葬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那些人为我爹娘偿命。我开始学琴棋书画,我学会了如何去伺候男人,取悦男人。如何能让那些权势在手的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在棠梨院的这些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根本没有说理的地方。你想要说理,那也好办,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这两样我都没有,我所拥有的就是这一具能让男人沉迷的身体,还有这张我最憎恨的脸。如果不是这张脸,也许今日我不是什么棠梨院的花魁娘子,我可能还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又或者出嫁从夫,相夫教子。即便穷困潦倒,可只要有个家,那又有什么打紧的?” 家——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人生来说,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红绡下意识的扭头望了刘慎行一眼,而后又适 可而止的敛了眸中月华。 她想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最终,再也得不到了。 “那些害了我的人,不就仗着自己有钱有权吗?”红绡冷了眉目,狠狠盯着眼前的苏厚德与苏离,“傅家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你们看看这里的女子,有多少人就是被傅家抢来的。强买强卖,傅家靠的就是这个起家的。还有何家,何家与傅家狼狈为奸,当年我爹的腿就是何未济让人打断的。” “再者是孟二爷孟泰!这座棠梨院,其实幕后的东家就是孟二爷和苏晋风。表面上一个比一个仁义道德,实际上做的都是下三滥的勾当。贩卖女子,逼良为娼,这可是最不用本钱的买卖。所以在这里,他们这四个人是可以随时出入的,并且无人敢拦,无人敢过问。就算他们想要我,都必须随叫随到。” “我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这里的所有女子,只要他们一句话,就必须承欢身下。有些女子才十多岁,生生的叫他们给撕死了。你们知道什么叫残忍吗?当看着那一个个少女如花一般的年纪,却血淋淋的在午夜时分被拖出去丢在乱葬岗,最后成了野狼野狗的腹中食,那种滋味有多折磨吗?” “我若不是命大,丢在那里喂野狗的,就是我。每次想到这儿,我就更恨他们。可我不敢动手!因为苏晋风的兄长是京官,是御史中丞苏大人。所以连单州的知府老爷都不敢拿他怎样,任他为所欲为。”言罢,她看见所有人的视线,都无一例外的落在了刘慎行的身上。 “后来,知府告老还乡,接替的就是现任的知府大人刘大人。刘大人也懦弱不堪,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什么都不管。也就因为这样,我被浇灭的希望又渐渐的燃起。什么都不管的知府老爷,可比阳奉阴违的好上太多。至少对我而言,会少很多的阻碍。” 刘慎行盯着她,眸光晦暗不明,袖中五指蜷握,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卡着。上不去,也下不去,却生生的疼了起来。声音低哑,刘慎行低斥,“够了,别说了。” “别说了?”红绡突然笑了,笑得何其冷蔑,“我现在不说,难道要下了地狱跟阎王爷去说吗?我这一身的怨恨,又要何去何从?”她盯着刘慎行,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在丹阳城,这四个人惯来胡作非为。他们不把女人当人,我们沦落风尘倒也罢了,偏偏他们连女犯都不放过。” “我有一个远亲的姐姐,生得极好。可惜啊,她生错了地方,不该出身官宦世家,更不该生逢乱世。那一年她 正当如花的年纪,本该欢欢喜喜的嫁给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谁知道江山风云起,朝堂更替,他们家从豪门贵族一下子碾落成泥,都成了阶下囚。” “九族之内,成年男子悉数身首异处,女子沦为官妓。她这高高在上的闺阁千金,一朝成了人尽可夫的女子。奈何便是如此凄惨,苏晋风他们四个也未曾放过她。她是完璧之身,却最终失身在他们的屈辱之下。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罢休。” “自己玩过了,就叫上底下人。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最后,她生生的被撕裂了,因为下面血流不止而死。有人说她在临死前对天起誓,做鬼亦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从那时候,四大家族的人,都敬神怕鬼,年年都敬奉狐仙,重修狐仙庙。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吗?” “我有时候觉得,我不但实在替自己报仇,我也是在替她报仇。杀了这些人,我一点都不后悔,相反的,我觉得庆幸。我一条命换他们四个人的命,值得。” “混账!”苏厚德再也无法忍耐,“把她抓起来。” “苏大人是恼羞成怒了?”红绡笑得癫狂,“因为我揭开了苏家最丑陋的一面?什么苏二老爷,充其量就是个禽兽,是个畜生。没有人性的畜生!苏晋风该死,不就是仗着你苏大人是御史中丞吗?在丹阳城内横行无忌,你可知道他害了多少人?多少人敢怒不敢言?他控制渔民,压低鱼货,弄得渔民食不果腹。” “你看看这丹阳城,哪里不是你们苏家的爪牙?但凡有人在丹阳城内贩鱼,都会被逐出城,而后打个半死。苏家为此,敛尽财帛,可知道外头有多少人,饿死在路边?多少人卖儿鬻女,只是为了活着!你们苏家已经够有钱有势了,为何就不能给百姓一条活路?什么书本网,什么明镜高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和动机。” “哈哈哈——哈哈哈——”红绡若疯了一般,笑得让人心慌,让人心中发怵。这笑声有多绝望,人心就有多可怕。他们不是不把女人当人吗?那总有一天,女人也不会把他们当人。 仇恨是双刃剑,早晚会出鞘,出鞘必见血,见血必同归于尽。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刘慎行冷喝,“够了,别笑了。” “怎么,刘大人觉得被我利用了,所以觉得很丢脸,很愤怒?”红绡笑得轻蔑,“不过没关系——”有泪沿着她的面颊徐徐而落,两行清泪,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 温柔,“很快,什么都没了。很快,你就会忘记,这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子,人尽可夫,冷血无情,还杀了那么多人,染了满手的鲜血。” 苏厚德一招手,身边的卫士随即上前,将红绡按住,“带走!” “我自己会走!”红绡止了笑,从刘慎行身前经过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给了他一个释然轻笑。 “师父?”暗香抿唇。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觉得心头沉重。可真相就是真相,她自问没有做错,但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是她想看到的。红绡是杀了人,按理说杀人偿命是应该。然则——她杀的那些人都是死有余辜的,偏偏林慕白觉得自己有心无力,突然有点厌恶对真相的抽丝剥茧。 把人的伤口撕裂开来,再往上头撒盐,似乎是将很残忍的事。 红绡是命不久矣。但是林慕白宁可红绡病死,也不愿她接受所谓的律法惩处。 “等等!”林慕白喊了一声。 红绡在楼梯下顿住脚步,继而含笑回头望着林慕白,“对不起。” 林慕白石阶而下,走到红绡跟前,“或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贯言辞犀利的她,猛然间觉得好多话不知该如何说起,竟然词穷了。 “你很聪明,可是慕白,聪明反被聪明误。女人太聪明,未见得是好事。”红绡看一眼紧跟着林慕白不放的容盈,笑得有些寒凉,“女人这辈子,其实最想要的是爱和呵护。什么容貌,什么才华,什么身份地位,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能给你一个永远的依靠。在你孤单落寞的时候,抱着你,在你耳边说,别怕有我。其实这样,就足够了。” “慕白,你是幸运的。恭喜你,你遇见了。要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心对你,就要看他在不在乎功名利禄和身份地位。他若无所顾忌,你就该全力以赴,不要等到错过了,才来后悔莫及。这世上有万千毒药万千解药,唯独没有后悔药。你这一身的医术,别到时候治好了所有人,唯独治不好你自己。” 说到最后,红绡潸然泪下,哽咽得不成样子。她再也不敢去看那个男人,再也不敢让自己对人世间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她怕自己舍不得,怕自己狠不下心,到时候连累了他。 其实,她很想要他的一个拥抱。 可她也知道,他眼中的温柔和眷恋,从始至终,都不是因为她。 即便知道,可还是会迷恋,会更加陷入不可自拔的 地步。说起来,还真的是犯贱。可那有怎样,女人之于爱情,就是含笑饮鸩酒,明知有毒还是义无反顾。 红绡一步步的朝着门外走去,苏厚德与苏离也起身向容哲修行礼告退。 林慕白抿唇,大步流星走向容哲修。 “你别求我,我没办法。”容哲修看出了她的意图,撇撇嘴盘膝坐在桌案上,“保你,我已经很费力了,虽然我世子,可我上头还有皇爷爷。这天下到底不是我的,是皇爷爷的。我爹只是个皇子,就算你抬出恭亲王府的名头,也是没办法的事。杀人偿命,她既然动手杀人,就该有偿命的觉悟。” 闻言,林慕白垂下羽睫,面色微沉。 “那能不能不杀头?”暗香问。 容哲修挑眉看她,“你看苏厚德和侧王妃的脸上,像是被感动的样子吗?不管前情如何,杀人就是杀人,你就算是有天大的冤屈,也得偿命。何况,她只是个青楼女子,杀的还是那些个名门望族。她若不死,苏厚德和侧王妃的颜面何存?这丹阳城,谁不知道苏家?” 这话确实有理,暗香嘟着嘴,“可是红绡姑娘,也太可怜了。” “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五月阴测测的应了一句。 猛然间,听得外头有人低喝一声,“放箭!” 林慕白骇然抬头,疯似的冲出门外。 与她一道冲出去的,还有刘慎行。 刘慎行本就出身行伍,脚下飞速,冲出门的那一瞬,林慕白看见他的身子骤然僵在当场。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万箭齐发,红绡站在那里,万箭穿身。鲜血,让她身上的红衣更加艳烈夺目,那张美丽的脸,除了鲜血还是鲜血。她的身子晃了晃,重重的往后仰去。 “红绡?”林慕白嘶喊着冲过去。 “放——”苏离刚要开口,哪知被苏厚德一把按住了手。 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头,慢慢悠悠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好了,既然你们都报了仇,就散了吧!人家给死者留了全尸,如今她已偿命,算是扯平了。” “她杀了那么多人!”苏离冷然。 容哲修突然眸色一沉,“我皇爷爷杀的也不少。” 音落,苏离面色一滞,未敢多言。 “怎么,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容哲修好像生了气,骤然摘了头上的紫金冠,狠狠砸碎在地,“这世子谁爱当谁当!最 好把恭亲王府都送给你们,来人,我不去云中城了!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回京!” “简直胡闹!”苏厚德拂袖而去。 苏离抿唇,狠狠的剜了林慕白一眼,这才转身离开。横竖红绡是活不成了,纵然林慕白医术再好。也医不活万箭穿身之人。虽然不能拿红绡的人头悬挂城门口示众消恨,但好歹也是报了仇的。 刘慎行身子一颤,只觉得一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望着那个鲜血淋漓的女子,浑身插满了羽箭,双眸紧闭的躺在林慕白怀中。眼角,还淌着晶莹的泪。那一刻的心,突然若凌迟般的疼痛难忍。 万箭穿身,万箭穿心。 苏家的人,都撤离了,容哲修远远的站着,这样的画面,不太适合他这个孩子。他最恨分离,就好比自己与母亲的素未谋面。 扑通一声,刘慎行跪了下去,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绡还有一口气,看着他那副千年不化的僵冷之脸,笑得这样惨烈。她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可实现越发模糊。嘴巴里满满都是咸腥味,堵住了她的嗓子,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千言万语,最后都变成了一句,“做个——好官!” 四个字!唯有四个字,是她对他最后的眷恋与温柔。 雪白的皓腕,垂落在地,再也握不住他的手。 这辈子,你是官,我是妓,到底可惜了。 下辈子,能否做个平凡人,哪怕是粗茶淡饭,也好啊! “红绡?”他沙哑的嗓子里,终于匍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他始终未敢喊出声来的字眼,时常在梦中徘徊不去。可他不能,不能给她希望,什么都不能答应。 除了心里的死结,还有她所希望的,他给不了的幸福。 林慕白落泪,“你喊得太迟,她听不到了。” 再也听不到了。 爱,来得太晚。 痛,来得太迟。 ———————————— 红绡被葬在了城外,一个极为僻静的地方。因为是杀人犯,又是孤身一人,所以无人会祭奠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可对很多人而言,红绡是个侠义心肠的女子。 至少杀了那些人,换来了少许的平静,也让很多备受欺凌的百姓,有了一丝心里慰藉。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如意醒了。” “好!”如意被带回了小院,暂时睡在林慕白的床榻上,由林慕白诊治。恭亲王府出面亲自赎的身,所以老鸨子不敢不放人。何况如意以前跟红绡走得太近。险些成了同谋,老鸨子也不敢轻易留她。 推开房门,林慕白看一眼,靠在在床沿,面色雪白的如意,“你终于醒了?醒了就没事,以后——你自由了。” 听得这话,如意抬头望着林慕白,瞬时潸然泪下,“姑娘呢?” “她——”林慕白垂眸,“等你好些,我带你去见她。” 如意泣不成声,“是我办不好事,是我——连累了她。如果不是我擅做主张,如果我不是想把傅谦的死揽到自己身上,她就不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慕白轻叹一声,风吹得案前书籍哗哗的响。那本她打开过的周易还放在案头上。如今被风吹得终于合上了。心头微凉,不由自主的道了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可惜,都落幕了。 算天算地,算不住爱恨离愁。 卜卦问卦,难料生离死别。 “如今红绡姑娘把什么事都揽下了,又有师父给你求情,你算是命大捡回了一条命。”暗香宽慰,“好好珍惜吧,有人想活都活不下来呢!” 如意红着眼圈望着暗香,“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们。” “这件事,早就难分对错了。”林慕白转身出门。 “林姑娘。”如意低唤。 林慕白顿住脚步,“暗香,好好照顾她。” “是,师父!”暗香点头。 走出门的时候,容盈还等在门口,一双眼睛,永远都呆滞的望着她,没有感情寄托,也没有情绪波动,可就是那么喜欢盯着她看。好像百看不厌,不顾任何场合,不在乎所有人的异样眼光。 红绡说,林慕白是幸运的,找到了那个人。 可林慕白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正如红绡所言,聪明反被聪明误,往往容易钻了自己的牛角尖。四目相对,她有些迷茫,有些彷徨,不知现如今该拿怎样的心思去对待眼前这个痴心不改的男子。 素白的指尖,轻柔的抚上他的面庞,慢慢的替他打理着被风吹乱的发髻。那一刻,仿佛时间都被凝固,岁月静好,细水长流。若有涓涓细流,涌过心田,暖了又暖。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她问,“是我太清醒,不似红绡 这般,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还是我也该糊涂一回,明知不可能,也该去争取呢?我是没有记忆的人,没有过往,孑然一身。这天底下,没有我停留的理由。可是容盈,我该不该为你停留呢?你若能懂,该多好?” 可惜,他是个傻子。 她施针为他治病,他的脉象却始终没有变化。也许换种药,会好些吧!那这两天,她研究一下方子,换种药试试看吧! 苏厚德已经开始准备,打算护送恭亲王父子前往云中城,免得半道上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其次,也打算看着容盈,免得教林慕白钻了空子。可容哲修是这么好打发的吗? 容哲修干脆整日盯着苏厚德,不是找他下棋,还是找他下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容哲修的棋品是最差的。人说举手无悔大丈夫,他却举手就悔棋。偏偏对下棋兴趣浓厚,当时皇帝都被容哲修弄怕了,见着容哲修带着棋盘过来,就装病不起。 久而久之,满朝文武,乃至整个恭亲王府的人,都不敢和容哲修提这个“棋”字。所幸,明恒和五月,压根不去学下棋,才侥幸逃过一劫。 苏厚德被容哲修缠得没办法,只要不下棋,什么都由着他说了算。 再加上十五将至,容盈旧疾将发,确实不该上路,否则出了乱子,他这个御史中丞也算是闯了大祸。但容盈身为恭亲王,总是与侧王妃分居,而跟着林慕白跑,算哪门子的事? 苏厚德有心要管,奈何容哲修死缠不放,也是头疼得很。 这混世魔王,真是够混账的。 只不过,丹阳城出了一件怪事。 知府失踪了。 从红绡下葬之后,便没人再见过刘慎行的行踪。林慕白知道,他一定在那!除了那,估计再也找不到让他心安的地方了。然则有些话,她觉得有必要再说清楚,不能让所有的事,都教红绡一人承担。 这对红绡来说,是不公平的。 虽然,红绡是自愿。 林慕白让暗香准备了香烛元宝,容盈还是跟着不放,也只好带着一起去。五月亲自驱车,也不敢教任何人跟着。 到了红绡墓前,如意是第一个下车的。身子刚刚好些的她,一见漫天翻飞的冥币,险些腿软,所幸被暗香一把扶住。跌跌撞撞,如意伏跪在红绡墓前,泪如雨下。 坟冢处,靠着一个满脸胡渣的男子。暗香看了一眼林慕白,这不就是失踪的刘慎行,刘知府 吗?到底,他是动了心的。 只可惜所有的情感,都被自己所谓的承诺和骄傲,给撕碎了。 暗香将元宝蜡烛提到一旁,交给如意手中,底下是一册四书五经,是林慕白特意带来的。林慕白接过四书五经,缓步走到刘慎行跟前。满地的酒瓶子,想来这些日子,他备受煎熬。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看了一眼容盈,却见他只是盯着地上酒瓶,一动不动,仿佛想起了什么。 “其实红绡一点都不喜欢四书五经,想来是你喜欢吧!”林慕白握着四书五经,“这一册四书五经是从红绡的房间拿来的,里面很多书页都是崭新的,可见她很少去翻阅。她喜欢你,不止一次的说过,她爱你。其实她要的不多,如果你当初肯带她走。也许今时今日就不是这样的局面。” “你所谓的功名利禄,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胜过她的命?我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看着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你知道她会杀人,可你不但没有阻止,反而时不时的帮着她杀人。她揽了所有罪,你满意了吗?她护住了所有,她想保护的人。可为什么,没有人去护着她呢?难道她就该死?她的命,就那么卑贱吗?青楼女子又怎样,她对你的心是真的。” 刘慎行笑了,笑得泪眼朦胧,“是她太蠢,真的蠢得无可救药。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除了莲娘,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可她还是要一头撞进来。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我已经做到了无情。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那么你现在,又算什么?”林慕白嗤笑,声音哽咽,“算是自我惩罚吗?你这样做给谁看?红绡看不见,她死了,死了你懂不懂?万箭穿身,有多疼,你懂吗?” “那万箭穿心有多疼,你懂吗?”刘慎行问。 林慕白忍住眼眶里汹涌的泪,当着刘慎行的面,将四书五经投入了火盆,与那些冥币一起灰飞烟灭。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 “红绡说的那个故事,就是你口中的莲娘吧!”林慕白笑得悲凉,“她不但是为自己报仇,也是在替你解开心结,不是吗?” 刘慎行笑了,笑得泪流满面,终归没了话语。 “女人要的,不是替代,而是无可取代。”林慕白长叹一声,望着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雪白色冥币,记忆里那个红衣女子,又在翩翩起舞,那般的美艳绝伦,世所无双,“她生了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她想为 ☆、第68章 啸声起,飞鸟尽 问卿满意否? 这话若换做以前,红绡还活着的时候,她必定笑靥如花。刘慎行终于明白,那一夜她为何说,让他带她走,想要有个家。其实是因为,她命不久矣,想陪着他,想有他在身边。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也未能得到成全。 她这一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人,可是到死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的答案。 她是带着遗憾走的,遗憾这辈子,没能听到那三个字,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是否留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个答案,她再也听不到了。 人死如灯灭,这个答案对红绡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再也看不见如花红颜,再也不能抱着她纤瘦的身子。此后,似乎只能在醉生梦死里度过了。因为醉了会看到她,不说对不起,只说:我爱你。 “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家吗?这一次,我答应了。”刘慎行笑得泪流满面,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刘氏红绡之妻,底下是他的名字。 夫:刘慎行刻字。 人死了,才有个名分,还来得及吗? 我对你最大的惩罚,你要你活着的每年每月每日每个时辰,都在思念中度过,都在寂寞中煎熬。 一个忍耐克己,一个求而不得,终归会累。 这样的结果,是必然。 —————————— 小院内。 暗香按照林慕白的吩咐,给如意收拾了一些细软,“里头我放了两套新衣服,还有些日常用品。”说着,暗香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侧王妃给的,师父早就让我分给了渔村的渔民,如今只有这么多了。” 如意似乎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暗香蹙眉,将碎银塞进了如意的手中,“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再要就得去找世子他们。你知道的,我师父一直行医济世,实在也没什么钱。” “我不想要!”如意将碎银塞回暗香的手里,容色腼腆,“林姑娘身在何处?” “师父去渔村了,明儿才能回来。”暗香笑了笑。“你走吧!师父临走前交代的,这些银子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也够你过好一阵了。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不必再看老鸨的脸色,也不怕再被男人欺负。” 如意抿唇,“暗香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林姑娘的?” “你叫我暗香就好。” 暗香深吸一口气,“我跟着师父很多年了,那时候师父刚从夜家庄出来。”蓦地,提及夜家庄,暗香陡然倒吸一口冷气,“糟了,好像闯祸了。” 下唇陡然咬紧,死定了! 夜凌云让转告的那些话——她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忘记转告师父了。虽然知道,师父未必会去,可自己什么都没说,是否意味着,替师父做了决定? 这么一想,暗香忽然有些担心。 夜凌云的脾气,暗香还是领教过的。上次被绑,师父就说过,很有可能与夜家庄有关,如今自己什么都没跟师父说,那夜凌云若真的等了一夜,岂非——岂非——深吸一口气,暗香咽了咽口水,心道,坏了。 师父现在去渔村,有五月和殿下陪着,应该不会出事吧? “怎么了?”如意问。 暗香笑得勉强,“没、没事。”心里却叫苦连连。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若是害了师父,那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如果林姑娘回来,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如意说得很轻。 暗香一怔,“什么忙?” 如意笑了笑。 —————————— 好在林慕白去渔村的路上,一路太平,倒也没什么异常事件。只不过五月的神情却是奇怪,这次出来是瞒着苏厚德他们的,所以根本没带一兵一卒,算是偷偷出来。 没办法,渔村的渔民对林慕白和容盈算是有救命之恩的,临走前去看一眼也算是情理之中。有关于苏家压制鱼货价格,控制丹阳城的渔产,此事刘慎行决定据实上奏。红绡被万箭穿身,苏厚德在致刑部的公文上写的,是因为红绡戴罪潜逃,所以被当场格杀。这桩狐仙杀人案,到此就算是结案了。前因后果,在苏厚德的公文里,都被简而化之,很多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不可能出现在档案里。 事实上,红绡虽然死得惨烈,但所幸留有全尸,对红绡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停车。”林慕白喊了一声。 五月快速勒了马缰,马车停下,“什么事?” 林慕白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站在大道上定定的往来时的路上看,眉目微敛。 “你看什么。”五月问。 “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林慕白娇眉微蹙,这种感觉似乎很强烈,但——身后并无异样。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多思多想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 产生了错觉?或者是上次的事情在心里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她总会怀疑身后有人? 五月挑眉望着了望,“你的第六感,似乎比我还要灵。”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掉头往马车走,边走边回头。身后,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是谁?是不是有人? 马车扬长而去,不远处,一双幽暗的眸子无温远眺。 渔村的渔民们,依旧热情,上次林慕白让暗香偷偷的拿了苏离给的财帛,分给这里的每个人,虽然没有报上姓名,可是众人还都是猜测是否林慕白所为。毕竟当时渔村出事,还是林慕白在中间斡旋,才得以把人救回来。 这一次,林慕白还是选择了原来的渔家。 小豆子很是高兴,欢天喜地的应着林慕白。 入夜之后,吃过晚饭,林慕白和容盈就坐在原来的那棵树下。今夜的月光很好,明日就是十五,容盈的旧疾怕是又要犯了。她为容盈把过脉,其实所谓的旧疾,是因为心血阻滞引起的内力凝固,无法得到疏散的力量,在月圆极阴之日突然破体而出,才会难以控制。 只要她为他疏通气血,是体内混乱的真气得到导气归元,这旧疾也就能慢慢的治好。关键,还是这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治不好的心病,治不好的旧疾。 长此下去,受折磨的除了容盈,还有他身边的人。 五月阴暗处远远的站着,看不出神情,只看见他死死盯着二人背影的姿态。手中冷剑紧握,身子若泥塑木雕般伫立,一动不动。 记忆里的女子,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又在敛容的瞬间,逐渐淡漠了一切。 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他该有的。 “还记得当年我离开夜家庄的时候,月亮也是这样的明亮。没想到一眨眼,都五年了。”林慕白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月亮太圆,太容易伤感,竟然会跟你说起这个。”她扭头望着月光里的男子。柔和的银辉落在他极好的面庞之上,那完美的侧脸,绝妙无双的脸部轮廓,委实教人着迷。 他回眸看她,月光下若即若离的眸光,漾开淡淡的涟漪。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看错了,月光里的容盈似乎不太一样。 “馥儿。”他喊着。 她突然圈红了眼眶,低头笑得微凉,“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所以注定你我不可能走到一起。红绡说的那些话,我这几日思虑了很久。她说得 很对,错过就是一生。可是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用来错过的。此后未必能遇见比你更好的,可是该放弃的,我一定会放弃。”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不管你是恭亲王也好,寻常百姓也罢,我都认了。只不过人各有别,你爱的是你的妻子,是馥儿不是我。而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并非清醒以后的容盈,因为那个时候我会被你赶出你的世界。所以我想好了,既然有缘无分,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必再给自己希望。” “我是大夫,治好你是我的本分,我不想对不起师父的谆谆教导。”说到这儿,她低头紧蹙眉头,“容盈,你快点好起来吧,至少那样我不会陷得太深,也能走得安心。”她轻叹一声,抬头望月,“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平静的相处机会了吧!”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林慕白也不知怎的,骤然脱口而出,“此后,我成全你,你也放过我吧!”音落,林慕白自己都愣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就说了这样的话? 再看眼前的容盈,仿佛整个人都开始轻颤。慌乱无措的眼神,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 “容盈?容盈你怎么了?”林慕白愕然。 容盈开始嘶吼,抱着脑袋,痛苦的嘶吼,整个人颤抖不止。他好像极为痛苦,原本幽暗的墨瞳,如今似染了鲜血般通红。 “容盈?”林慕白快速扶住他的双肩。 容盈陡然安静下来,染血的瞳仁死死盯着眼前焦灼的林慕白。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扑倒在沙滩上。 四目相对,林慕白瞪大了眼眸,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 他的赤色瞳仁,着实惊着她了。 厚实的手掌,慢慢抬起,就像是一种本能,若记忆中的残存指示,他单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林慕白的世界,一片漆黑。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不知为何,身心却突然空了下来,莫名的心安。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渐渐的靠近了她的唇瓣。 终于,她感觉到了。 他的吻,落上了她的唇。 温柔,缱绻,若雪花落唇,带着冷热交替的温度,占据了她所有的情感和理智。此刻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下意识的圈住他健硕的腰肢。 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贪婪的眷恋着彼此的味道。 他汲取着属于她的美好,她却淌下两行清泪。所有的唇齿相濡,最后都化 作林慕白无言的哽咽。唇瓣尚且相贴,她已泪落成珠,“容盈,我不想当馥儿的影子,以后——回到世子身边去吧,别再跟着我了。你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温暖的手掌,仍旧挡着她的视线,未能挪开。 夜风吹得海浪哗哗的响着,发髻凌乱,呼吸也跟着凌乱。身体的接触,让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可更疼的是心。 她徐徐伸手,握住了容盈置于自己眼上的双手,渐渐握紧。 终于,她挪开了他的手。 月光下,刚刚恢复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渐渐的,他的容脸开始清晰。 终于,清晰无比。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突然觉得,人有时候太过理智,太过清醒,也未见得是件好事。比如她,还不如他。糊涂一些,傻一点,未尝不好。至少这样,爱也坦诚,还能光明正大不顾世俗眼光。 可叹,她做不到。 她想推开容盈,奈何力有不逮,容盈依旧压着她,纹丝未动。 他就这样望着身下的女子,渐渐暗淡了鲜红的眸子,终究变回了原来的迟滞模样。蓦地,他身子一仰,直接躺在了她的身边,与她肩并肩的躺着,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天空圆月。 风吹浪花声,她扭头望着躺在身边的容盈,正巧容盈也刚好扭头望她。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静静的躺在沙滩上很久,久得夜凉如水,寒意渗渗。 终于,还是林慕白率先坐了起来,继而笑得有些餍足。这样,就够了。她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样的过程让她觉得很舒畅,也觉得已经给了自己一个足够的交代。 起身,风过衣袂,撩起鬓发翻飞。林慕白松个懒腰,而后笑着回眸凝望安静站在自己身后的容盈。“回去睡吧!只不过从现在开始,不许再进我的被窝,我们——到此为止。” 语罢,她转身。 腕上一紧,她神情一顿。抬头望着与自己擦肩而立的容盈,而后慢慢掰开他紧握的手。他握得生紧,手背有些凉。可到底,她还是掰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容盈转身,始终紧跟不舍。 仿佛认了真,林慕白回房直接关了门。她将财帛分给渔村的渔民,这才让小豆子的房间有了一扇门。如今她是客人,所以小豆子将自己的房间疼给了林慕白。否则,哪来的门, 哪来的一门之隔? 门外没有动静,窗户上的黑影消失了。 应该走了吧! 心里突然有些落空,林慕白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门窗紧闭。这一次他除非打破门窗闯进来,否则是不可能进来的。抬头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林慕白只觉得心里莫名的躁得慌。快速起身,一口气吹灭了烛火,这一下屋里屋外都黑了个彻底。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慕白辗转反侧,还以为这失眠之症已经好了,没想到——双膝有些疼。许是这些日子奔波劳碌,膝盖上的旧疾又犯了。骨子里的疼,又酸又疼,这样的痛楚实在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轻叹一声,她干脆坐起身来,想了想便去点了蜡烛,为自己倒上一杯水。 房内烛光昏暗,昏黄的烛光里,她怅然若失的喝着自己的杯中水,却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空荡荡的被窝。顾自嘲笑一番,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样脆弱? 蓦地,后窗外多了个黑影,黑影的手上似乎有东西,她想着约莫是五月。 也不开门,也不开窗,林慕白照旧静静的坐着。 反倒是外头的五月先开了口,“当殿下还不是殿下的时候,杀伐决断,从不犹豫。所有人对他的形容,唯有三个字:狂、邪、狠。在我的眼里,殿下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儿,没有人能与殿下媲美。可偏偏,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有定数的。” “命中劫数,注定了他会遇见那个,相生相克的人。从那时候起,殿下就变了,变得只剩下了小心翼翼。他所有的狠戾,都化作了令世间女子欣羡不已的温柔。可他心甘情愿,即便放弃自己所有的爵位,也在所不惜。” “然则天底下的缘分都是有时数的,时间到了,也就到了分开的时候。这些年,我看着殿下封闭了心,封闭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他沉浸在过往的岁月里,冷漠得不许任何人靠近。他把自己的心,囚禁在铁笼里,除了死亡,再也没有人能救赎。” 林慕白握紧了手中的杯盏,眸色黯淡,唇瓣紧抿,“你到底想说什么?当初怀疑我别有用心的人是你,如今说这些话的有是你。” “曾经。我不止一刻的希望殿下远离她。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殿下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除了倾城容貌,还有她所能给的快乐,自由,以及——她的不顾一切。世上能为殿下死的女子何其多,可能像她这样,放弃一切荣耀,从至高之巅跌落在地,碾落成泥也在所不惜的,怕也只有她了。”五月说的 很平静,言语间却极尽疼痛之能,“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她。” “然后呢?”林慕白问,“你是要我离开,还是希望我留下。” “我无权抉择。”五月叹息了一声,而后慢慢转过身,直面屋内的女子。隔着窗户纸,能看到他颀长的身影。在窗户上留下鲜明的轮廓黑影,“我只是希望给你一个忠告,希望你能想清楚。若你要留下,不要负了殿下,再也不要离开。若你要走,决意放手,那么请你走得干脆一些,不要拖拖拉拉。免得到了最后,谁都不好受。” 语罢,五月消失在窗外。 林慕白手中的杯盏重重落下,继而慢慢伸手,揉着自己疼痛难忍的双膝。膝盖处的疼痛是六年前落下的,能治好能走路已然不易,所以她珍惜自己活着的每一天。多活一日,多救一个人,便是她如今的价值所在。 平静的心,在烛光摇曳中,渐渐纷乱。 谁都不好受? 会吗? 她勉力起身,实在是睡不着,想来走一走会好一些吧!躺着,是绝对躺不住的。思及此处,她慢慢挪动双腿,往门外走去。 她走得很费力,一步一咬牙。 可是,打开门的那一瞬,林慕白愣在那里。 门外地上,坐着瑟瑟发抖的容盈,他蜷缩在门外的角落里,抱紧了身子,若带刺的刺猬,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可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却在第一时间抬头,刚好迎上烛光里的身影,那双泛着微光的眸子。 “你一直睡在这儿?”林慕白刚要迈出房门,骤然又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她又缩回脚,“别逼我心软。”语罢,她重重合上房门,脊背用力的贴在门面上,羽睫微微垂落。 容盈的身影,在脑子里不断的徘徊,他蜷缩起身子,就这样瑟瑟发抖的抱紧自身。 猛然间,她觉得脸上有温热的东西,在蜿蜒而下。 抬手间,湿了指尖。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她扪心自问。 “他一直坐在外头等着进门,我不知道殿下为何认准了你就是她,但我知道只有你能让他重新走出封锁的记忆,回到现实。我知道自己这么要求对你而言很不公平,你就当是尽你做大夫的职责吧!殿下以前说过一句话,爱就痛痛快快的爱,喜欢就光明正大的喜欢,这世上没有比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事。”五月站在门外,“话已经说到这儿,你自己看着办!或者 ,你可以选择明日开一副方子,专治风寒心伤。” 音落瞬间,房门打开。 林慕白站在那里,视线微凉的望着蜷缩成一团的容盈,“你这压根不是让我做选择,而是逼我选择。不过,我想你是押对筹码了。我心软了,但不代表我就此想通。进来吧!” 语罢,她转身回屋,却没有再关房门。 “殿下?”五月蹲下身子,慢慢搀起浑身冰凉的容盈。 那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夜里下了雨,外头很凉,屋内很暖。一如既往的,容盈钻在林慕白的被窝里,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将她塞进自己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盯着她。 林慕白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来自头顶的灼热。 他是怕了吧!怕她再丢下他不管!再不让他进门,再也不能拥着她。他怕!迟滞的眼底,泛着令人酸涩的惊惧之色。 这一场雨,下得很大,第二天到处都是泥泞。 可是,该回去了,否则今儿个十五就该出事了。有恭亲王府的人在,即便容盈发起疯来,也容易遏制。不然对着林慕白一人发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上一次——她抿唇,上一次的事情还不知到底有没有,迄今为止她都没明白那一夜,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无奈容盈如此状况,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问五月,又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该问他“当也容盈有没有与我无媒苟合”吧?或者是“容盈当夜有没有与我发生夫妻之实”呢? “该回去了!”林慕白辞别渔村里的人,与容盈一道上了车,此去下一站就该是云中城了。以后与这里的人,估计都不会再有交集。与容盈一道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回城的方向驶去。 城里的人,都急疯了,可容哲修却拦着苏家父女,死活不让他们捣乱,免得坏了父亲与小白的好事。有五月陪着,他倒是放心得很。 下过雨的回城之路,满是泥泞,道路难行,是故车子驶得很慢。 林慕白又开始回头,总觉得这条路有些奇怪,来时有双眼睛,去时也有眼睛。可偏偏,又看不见眼睛在何处。是自己又产生了幻觉吗? 正想着,马车突然侧翻,林慕白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重重的撞向车壁,眼见着就要滚出车窗。说时迟那时快,一声“馥儿”,伴随着健硕的胸膛包裹住她纤瘦的身子,双双甩出车窗。脚尖落地,容盈一个 旋身,直接将林慕白打横抱在怀中。 染血的眸子,无温的扫过四下,而后惊惧的盯着怀中心有余悸的林慕白。下意识的,他的胳膊快速缩紧,生怕任何人与他抢夺这怀中的珍宝,一脸的敌意横生。 马车侧翻的时候。五月始料未及。 如今才知,是车底下的车轴断裂,可这车轴上头有利器拉割的痕迹,显然是人为破坏,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眸子快速环视四周,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徐徐靠近容盈,“殿下快走,估计有埋伏。” “容盈,你放我下来。”林慕白道。 容盈拼命的摇头,死死的盯着她。 “我没事,没受伤,我自己走还能走得快一些。”林慕白心中明白,只怕附近有人要动手了,但目的为何?目标是谁,却尚未可知。不管来者是谁,赶紧回城才是最要紧的。进了城门就不会有事。 她终于落了地,容盈一把握住她的手,神情呆滞的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紧扣,力道微重,“馥儿,不放手。”他说得很慢,就像牙牙学语的孩子,可说得却极为认真。 林慕白一笑,“不放!”语罢,牵着容盈,随在五月身后。 可惜,他们走不了。 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一片。 林慕白僵在那里,这些黑衣人是——是离恨天吗?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阴魂不散,手段恶劣。上一次他们突袭恭亲王船队,覆灭了那个小山村,此后又抓了自己和暗香,杀了三名衙役。如今又想做什么?他们抓自己,想来是为了引容盈上当,而其目标想必就是杀容盈。 思及此处,林慕白心下陡沉,“你们赶紧走吧!” 五月蹙眉望着她。 “我不会武功,只要你们逃出去,他们就算抓到我也不会杀我。若容盈出了事,那么谁都得死。”林慕白的脑子清醒至极,“他们要的是容盈的命,抓住我也只会利用我引你们出来。走啊!走!” “殿下不会走的。”五月冷剑出鞘,“你们走!我殿后!” “这一次,谁都别想走!”为首的黑衣人眸光利利,视线却停留在林慕白身上。那种眼神,只让人觉得心里瘆的慌,就好像被盯上的猎物。 让林慕白极为不舒服,下意识的握紧了容盈的手。扭头时,四目相对,她淡然一笑,不改从容,“既然谁都走不了,那就赌一把!” 话音刚落,五月已经出手。 ☆、第69章 我好像认识你 在幽暗的世界里,有冷风拂过。林慕白觉得此身颠簸动荡,以至腹腔内翻滚无常。这种感觉,应该是被人扛在肩头奔跑所致。腹腔被挤压,所以胃里格外难受,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 颈后的疼痛,让她的脑子仍旧晕得厉害。 勉力睁开双眼之时,只看见满目的漆黑。脸上,有被粗劣的麻线摩擦的疼痛。羽睫又无意识的垂落,自己应该是被人装进了麻袋。 容盈——思及他的名字,林慕白骤然睁开双眸,整颗心骇然漏跳了一拍。自己没死,他们没有杀了她,那是否意味着容盈他们逃脱了呢?是逃脱了吗?可记忆还停留在三人被撒生石灰的苍白里,他的眼睛会不会有事?可知生石灰入眼,是不能用清水去洗的,否则这双眼睛就废了。 她想挣扎,可是还不等她挣扎,身子已经如沙包一般被人随手从肩上卸下,重重落地。一声闷哼,胳膊处抵在地面,疼得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膝上,也跟着疼得厉害,这双腿是最经不得伤痛的。 万千光亮突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刺眼的白光,惊得林慕白快速用衣袖挡住了眼睛。 麻袋被人打开,她还坐在麻袋里头,只是露出了上半身。 “你们是谁?”她拿开袖子,却被人很快的用黑布蒙上了眼睛,双手被人快速钳制住,根本无法动弹。有绳索将她双手绑缚,而后还有人牵着她往前走。 “你们到底是谁?”她又问,看不见前景的她,只能借着听力去观察四周的动静。左右皆有脚步声。身后也有不少,但她不会什么武功也不懂听音辨物,所以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你们到底是谁?” 无人回答,只有她一个人的疑窦丛生。 一路上都很平坦,没人说话却能时不时的闻到一缕缕花香,这好像是在某个庭院。偶尔还有流水之声,清澈而潺潺,小桥流水有花有树,应该是个景致不错的园子。 是谁呢? 离恨天还能有这样的雅兴,没把自己丢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或者破落的庙宇,竟带着自己来了这样的园子里?对她,不是该严刑拷打,套取一些所谓的恭亲王秘密吗? 这是怎么了? 林慕白满心疑惑,实在没想明白。 九曲十八弯,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她一直默默的在心里记下了自己的步子,尽量让步子变得有条不紊,步伐之间尽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记下每一 个特别之处,比如走多少步子就往左拐,走多少步子再右拐,走过有溪水声的地方,而后是花香,最后她进了一间屋子。 身子被强行绑缚在床榻上,双手过头绑在床柱上,根本容不得她动弹。腕部的绳索勒得她生疼,身下的柔软褥子,让她有些莫名的惊慌。 哪有对待犯人,是绑缚在床榻上的。 她很确定,这是床。 柔软的褥子,极为温暖。 她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根本看不清楚四周的景物,可是她能用自己的脸去摩挲这褥子。那一刻,她能感觉得出,褥子柔软而光滑,应该上好的缎子。一般人家,是绝对不可能用得起这样的料子做褥子。 蓦地,她似乎听到了开门声,而后有脚步声进来,继而门又关上了。 她下意识的侧耳倾听,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身旁的褥子,陷了下去,好像有人坐在了床沿。紧接着,便有柔软的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林慕白的眉头骤然蹙起,“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替她掖好被角。 而后便有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就这么柔柔的,慢慢的轻抚,好似她便是他的珍宝,如此的爱不释手。下一刻。她感觉到有灼热的呼吸扑在了自己的鼻尖,唇上一紧。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覆在眼上的黑布,阻隔了所有的视线。 突然间,浓郁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林慕白突然笑了,笑得那样冷冽,“夜凌云!” 那人骤然一僵,扔是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是谁吗?你好卑鄙。”林慕白切齿,“是你对不对?夜凌云,你说话,你说话啊!” “是我!”掷地有声,却还是没有解开她眼睛上的黑布。 就这样,一个坐在床沿,一个被绑缚在床榻上。那种画面,不必看见。想想都觉得很尴尬,也让林慕白觉得愤怒和窘迫。 “你放开我!”林慕白挣扎着。 夜凌云的手,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暖的掌心还是没能降低腕上的疼痛,“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慕白,别再挣扎了。” 林慕白看不见夜凌云此刻的表情,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绝不是夜凌云!他们之间,早已没了可能。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收拾了一下情绪,慢慢的平缓了口吻,“夜凌云,你到底还想怎么 样?你偷袭我们,到底意欲何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只是想找回我心爱的妻子罢了!”他说得很轻,极尽温柔,唇又再次落下。却被林慕白狠狠的别过头避开。 “你别碰我。”林慕白低冷,“夜凌云,我们已经结束了。那封休书,我已经给你了。” “世上只有休妻,如何会有休夫呢?”夜凌云笑问,“慕白,别任性了。我答应你,会好好的对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再掺合在你我之间。没有人会成为你我的阻碍,以后你不管想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放任你独自一人。” “夜凌云,你真当我是傻子吗?”林慕白冷笑两声,心头嗤寒,“有些事我虽然不知道情由,可我也是看得明白的,你对林婉言的态度不是一日两日了。在她身上有你想要的,我对你而言,只是你的一种不甘心。也许是我给你的挫败感,让你变得如此疯狂。” “可是夜凌云,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爱我吗?你所做的,哪里不是在伤害我?你跟林婉言,你跟离恨天,还累及了暗香和我身边的人。夜凌云,你醒醒吧!我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 夜凌云突然沉默了,他的手,慢慢抚过她的脸,她的唇,最后慢慢摩挲着她被黑布遮住的双眼。眼上的冰凉,让林慕白的身子微微僵直。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只是尽量的让自己不去激怒他,免得他做出更离谱的事情。她能察言观色,能望闻问切,能看面相手相就断人忧疾。可她拿不住男人的心,尤其是自己不爱的男人,你很难去真的体会真的在乎一个男人的愤怒爆发点。 所以,她所有的平静阐述,对夜凌云而言,都是一种羞辱。 你爱的人,越是不在乎你,你越是疯狂。 她越平静,他越是愤怒。 不管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还是因为爱而不得,夜凌云的眸光越渐寒凉。终于,他发出低冷的干笑,声音略显暗哑,“慕白,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以后,咱不说这么绝情的话。”他的声音低沉得让林慕白,心头发怵,“咱们是夫妻,当日你走得匆忙,咱们未能行夫妻之礼,如今——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就好好过日子。” 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林慕白呼吸微促,“夜大哥,咱们别自欺欺人了,我要自由,你能给得了我吗?你有你的夜家庄,我有我的行医济世,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想要的太多,而我要的太简单,所 以注定了我们不可能有结果。你醒醒吧!在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一个你。”夜凌云低吼。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 林慕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不!不是这样!”她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身子开始挣扎,可她越挣扎,绑缚着手腕的绳索勒得也越疼,磨皮了皮渗出了淡淡的嫣红的血迹。 夜凌云红了眼,她这是要扯断自己的手腕,也不肯回到他的身边吗?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你,从天黑等到了天亮,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我足足等了你两日,可你为何如此绝情,便是来看我一眼都不肯。”夜凌云嗤笑两声。笑得酸涩无比。 “什么等我?”她全然不知道。 因为暗香从未说过,她根本不知道夜凌云所谓的等待,是怎么回事。 “没事,都过去了。”夜凌云笑了。 林慕白刚要张嘴,却突然被他塞住了嘴,除了惊恐的呜咽,什么都喊不出来。她拼命的晃动身子,血从手腕上不断渗出,身体上的疼痛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内心的恐慌来得汹涌。 夜凌云吻着她白皙的脖颈,低柔的含着她的耳垂,“慕白,我们是夫妻啊!” 可她不想做他的妻啊! 腰上一松,她意识到,腰封被解开了。 那么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惊慌失措,害怕得无以复加。说起来这具身子,除了那夜深谷的容盈,似乎还没有其他男子看过摸过。 她歇斯底里的呜咽。有泪沿着眼角徐徐而落。 身上微凉,衣衫滑落。 夜凌云的欺身而上,深情的唤着她的名字,“慕白——慕白——你是我的慕白——我不想再等你回头了,我没有耐心等。再等下去,我怕你会走得越来越远。慕白——慕白——” 门外,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残月焦灼的声音,“庄主,鹤道人来了。” “让他们等着吧!”夜凌云是绝对不想再错过林慕白了。既然得不到心,那就得到人吧!横竖这颗心这个人,他总该得到一样为先。困住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那只有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这才是最快速最直接的办法。 “已经打起来了。”残月垂眸,“鹤道人说, 庄主半道劫人,未免太不顾道义了。而且,他们还知道了一些庄主极力想保存的秘密,当然这个秘密如今还很少有人知道,是关于——夫人的。” 一听“关于夫人”这四个字,夜凌云的眸子骤然眯起,眸中所有的情欲在此刻褪去得干干净净! 幡然起身,夜凌云下了床,小心的为林慕白盖好被子,温柔的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慕白,你且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语罢,快速离开。 开门出去,夜凌云的脸色黑沉得可怕,“让人守住这里,谁敢靠近半步,杀!” “是!”残月颔首,手一挥。顿时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将这儿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林慕白躺在床榻上,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心,寒凉到了极点,手已经被绑缚得全然麻木,血液的温度也降到了最低点,仿佛那已经不是自己的血。原来一个人若心寒至极,连体温都会冷得吓人。 她想过夜凌云拥有夜家庄,靠的自然不是什么正常手段,难掩其不折手段的本性,可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险些在他身下受辱。虽然目前避开了一劫,可是等他回来呢? 回来该怎么办? 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她能活着实属不易,为何他就不能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 前堂。 鹤道人一身道风仙骨,看上去是个道行极高,慈眉善目的修行之人,可实际上却是个染尽世俗,行为最是令人不齿的邪恶之人。 “住手!”夜凌云一声厉喝,眸光冷冷的扫过眼前交手的两拨人。 鹤道人笑了笑,“夜庄主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想必是尽享美人恩,已经得偿所愿了。” 此言一出,夜凌云更觉心中冒火,若非鹤道人搅局,那么此刻林慕白就是自己的女人。可惜,还是差一步。而这种事,差一步和压根没做,是毫无区别的。 “哼!”夜凌云拂袖坐定,一脸黑沉,“不请自来,敢问有何指教?”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走走吗?咱们好歹也是亲戚,常来常往,实乃人之常情。”鹤道人话中有话。 夜凌云赫然凝眉,“谁跟你是亲戚。” “你说呢?”鹤道人笑 了笑,笑得那般气定神闲。手一拂,所有离恨天的人瞬时都退出了前堂。 见状,夜凌云瞧了残月一眼,残月会意,领着所有人退了出去。偌大的前堂,如今只有夜凌云与鹤道人面面相觑,各自心思。 “夜庄主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咱也不必挑明,大家心照不宣。”鹤道人浅笑盈盈,“唉,其实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也知道了?”夜凌云意味不明的望着鹤道人。 鹤道人摇头,“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仿佛松了一口气,夜凌云垂下眼眸,佯装漫不经心的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最好如此,有些事不该有第三人知道。还有——知道也没好处,她本就是已死之人,这些年早就在很多人心中化为白骨,不复存在。既然是不存在的人,那就不必再提了。” “在所有人的眼里心里,她确实是不存在的人,但在夜庄主的心里,似乎从未死去。”鹤道人意味深长的说着,“只不过夜庄主觉得,自己能瞒得住多久?一年,两年?或者再来一个六年?这世上。纸包不住火,她早晚会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何况,殿下已经命人着手调查了。” “你说什么?”夜凌云陡然蹙眉,“殿下为何要调查她?” “因为一把伞!”鹤道人笑了笑,拂尘轻甩,“夜庄主觉得,事到如今还能瞒多久?殿下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你一味的固执也只会让她身陷险境。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六年前的覆辙还是会重蹈。人不是猫,猫有九条命,可她呢?你确定——” “别拿她威胁我。”夜凌云冷嗤,“她在我手中很安全,我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她,疼爱她。没错,我这辈子不曾栽在任何人手中,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心甘情愿的,一个我永远都不会认输。鹤道人。若没什么事请回吧!夜家庄的事,就不劳烦阁下费心了。” 鹤道人一笑,“就这样让我回去,你觉得殿下会答应吗?” 夜凌云眯起了眸子,“不答应也得答应。” “我们好不容易跟着容盈出城,好不容易伏击成功,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夜庄主不劳而获,不费一兵一族就拿下了林慕白。而咱们费了多少人命,才能换得这一次机会。你这半道打劫的未免做得太过分了些,若不给个交代,殿下那边岂能善罢甘休!”鹤道人慢慢悠悠的说着,意味深长的笑着。 “你到底想要什么?”夜凌云冷然。 “夜庄主觉得呢?”鹤道人笑了笑,“我还是上次的条件。” “不可能!”夜凌云嗤冷。 鹤道人转身往外走,“那也无妨,横竖殿下是盯上林慕白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也该明白,咱们离恨天不是什么好人。”论心狠手辣,夜凌云够狠,离恨天也不遑多让。 “我就不信,你们敢动她。”夜凌云冷哼,“马上离开这儿,别让我再看到你们离恨天的人,靠近她半步。”如今林慕白就在自己的身边,他还怕什么离恨天。 只要守着她,就不会有事。 不管是心还是人,他守住一样就可以了。 她的心不在,可是她的人,生生世世都得与他在一起。即便来日身死,她的墓碑上也得刻着他夜凌云的名字,夜凌云的妻。 鹤道人走了,走得不甘心,也让夜凌云的心,微微纠起。他不怕离恨天的人下手,他担心的是鹤道人口中的秘密。秘密在独享的时候。那就是秘密。当有了第二个人知道之后,就很可能不再是秘密了。因为有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此后还会有更多。 五指蜷握成拳,难道这个秘密,在他独守了多年之后,又要再度被撕开?撕开之后呢?所有人都鲜血淋漓,尤其是她。撕开之后,她会回到他的身边吧?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事。 不管是生是死,她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永远。 —————————— 手上一松,林慕白突然觉得有人解开了自己腕上的绳索,慢慢取下她塞在嘴里的布。她几近麻木的手,费力的想扯掉覆在眼上的黑布,却被一双手慢慢的握住,慢慢的按了下去。 最后,这个人举止轻柔的抱起了她。 他低哑的嗓子里,发出熟悉的磁音,“别动,我带你走。” 她记得这个声音,这不就是上一次她与暗香遇险,在林子里救了她的那个人吗?带着鬼夜修罗面具的男子,有着地狱来使的幽暗冰凉。即便遮住了眼睛,她也能感受到来自这个男人的一身寒戾之气。 出去的时候,时分的安静,似乎畅通无阻。 林慕白只觉得奇怪,却听得顶上传来他无温的音色,“不留活口。” 音落,耳畔冷风呼啸。 她感觉到自己在飞,随着他一起飞,躺在他怀里飞。飞上半空,飞过 屋顶,飞出庄子。那一种胸腔里被自由的空气充满的感觉,让她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离开了那儿,离开了夜凌云的掌心,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可身子悬空,她不得不抓紧了这个男人的胳膊。 落地的时候,他低低的开口,“没事了。” 有马鸣声,继而是微弱的光,回到了林慕白的世界。 眼睛上的黑布被他温柔解下,娇眉微蹙,因为长久的蒙着眼睛,让她的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所有的光亮回归。一双手,温柔的从她身后伸出,遮在她的眼睛前,“小心睁开,免得灼伤眼睛。” 林慕白愣了愣,慢慢打开他的手,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与他正身处马车之中,马车开得很慢,很是平稳。 面前的小四方桌上,摆着不少瓶瓶罐罐。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带着修罗面具的脸。幽暗无温的眸子,若冰凉的深渊,一眼望不到边际。他打开了药罐,一言不发的替她抹药,神情专注得好似眼里只有她手腕上的伤。被绳索勒出的伤痕,最是难看的。因为是摩擦伤,也是最难受的,若不及时治疗,里头一些麻质纤维就会感染伤口,到时候又痒又疼还会溃烂。 冰凉的药,抹在她灼热的伤口处,疼得她“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却突然被他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就这样大手握小手,眸色依旧冷漠无温,可是她能感觉到来自于他掌心的暖意。没有生疏感,反倒衍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好像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带着模糊的面具,为她上过药。 她下意识的伸手,如同鬼使神差般,想要掀开他的面具。却被他一把握住了不安分的手,那双无温的眸子,陷在一片漆黑之中,就这样泛着微凉的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林慕白有些莫名的晃神,“我们——是不是认识?我好像见过你。” “上次,竹林。”他言简意赅。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林慕白摇头,“不对,再更早之前。”她拼命搜寻着空白的记忆,可是越想头越疼,方才的灵光一闪,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很久之前,在竹林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好像有点记得你,只不过——”她突然苦笑一声,“再也想不起太多。” 他放开了她的手,继续为她上药,“我们——不认识。” “那 你为何救我?”还三番四次的救? 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真是的神色,仍旧凉薄得教人寒意阵阵。一言不发,取了绷带与她细细包扎,不言不语。只有他黑鸦羽般的眉睫,静静的垂落。 等到包扎完毕,他的指尖轻柔的将她鬓间散发,拢到耳后。林慕白的衣衫,有些不整。方才他解开绳索的时候,想必也该看见了那些不该看见的白皙。是他一言不发的替她拢了衣襟,她未能看见,他染血的眸,只为她一人黯淡或光亮。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到底是谁?”林慕白问。 “是友非敌。”他只有四个字,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快速的窜出了马车,林慕白紧随其后。 “修罗!”她喊了一声。 他已经走开了几步,听得呼唤,幽幽回头看她。面具下的那双墨瞳,幽深难测,“安全了!” 是很安全,不过她也相信,只要他想走,没人能拦得住。就好像方才驱车的那个黑衣人,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她的眼皮底下。行动之迅速,快得令人咋舌。 “我真的好像认识你。”她道。 他敛眸,“前世吗?”语罢,纵身而去,瞬时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半空传来他的声音,“沿着大路走,就能回丹阳城。” 林慕白低头想着,前世? 她连今世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遑论前世。轻叹一声,望着腕上的绷带,不紧不松力道刚刚好。深吸一口气,既然无果,既然想不起来他是谁,那就往前走吧!走着走着,也许就到头了。只不过,娇眉微蹙,这腿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了。 转念想,夜凌云知道自己跑了,想必会更疯狂吧! 事实,确实如此。 无声无息,守卫在林慕白门外的护院,里三层外三层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所有人都是一剑毙命,死得很干脆。 “庄主恕罪!”残月扑通跪地,脊背上寒意深深。 “那么多人,守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夜家庄何时变得这般不堪,连外来人入侵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们也都不知道?简直一群废物!”夜凌云勃然大怒,人死倒也罢了,夜家庄有的是人。只不过,林慕白就一个。 丢了,也就没了。 “庄主,是不是离恨天的人?他们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残 ☆、第70章 给你一个,义无反顾的借口 为钻石过1400加更 林慕白没能往回赶,许是被套在麻袋里,丢下地时撞着双膝了,如今尤其是左腿,膝上阵阵疼痛难忍。才走了一小段路程,额上冷汗已经涔涔而下。 没奈何,只好坐在一棵树下歇息,避开大道。 她想着,修罗能把她放在这儿,势必想好了她能在足够的时间内赶回丹阳城,才会如此放心。只不过现在,她的腿疾似乎不允许她走长远的路。 避开正道,寻了个不易察觉的角落,落脚歇息。 否则一旦夜凌云的人赶到。她就会面临着再次被带回去的危险。而这一次若再被带回去,她想着自己就不会再如此幸运了。带回去,就意味着她与夜凌云之间,那些不曾发生过的事都会被落实。所谓的夫妻之实,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否则新婚那夜,她也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费力的揉着疼痛不止的左膝,可惜身上的药弄丢了。大概,是落在了床上,落在了夜凌云那里。她知道自己的腿疾,所以经常备着止疼的药。平素倒也忍着不吃,可若是遇见了赶路或者急事,她便会吃上一颗。毕竟是药三分毒,止疼的药物对人的身子会有难以估量的伤害。 尤其是她的药。当年师父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里头淬了少许曼陀罗,不可大量服用,否则是会中毒的。也不可久食,伤身。 这疼痛不止,她是走不远的。等到了天黑,夜风嗖嗖的吹。林子里的夜,格外的寒凉。薄雾升起,身形单薄的女子,火光中唯见形单影只。 有了篝火的炙烤,膝上的疼痛慢慢的缓和了下来,也许是疼得有些麻木了。她捋起了裙子,膝盖处被揉得有些红肿充血,但所幸没那么疼了。 风过微凉。她抱紧了自身。 抬头间,透过茂密的树叶,她看见了皎洁的圆月。十五月圆,不知道容盈现在怎样?是否安全呢?若是安全了,身上的旧疾又该怎么办?她很难想象,容盈发狂的样子。 垂眸,将手中的干树枝丢进火堆里,等腿再好一些就赶紧走吧!早点回城,早点——见到他。 一双金丝银线绣就的祥云暗纹黑靴,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里,踩着落叶和枯枝,发出清晰的脆响。 神情一愣,这靴子,她认得。 愕然抬头,林慕白愣在那里。 颀长的身躯,遮去了所有光芒。树梢斑驳的月光在他身上披了一层银晖,勾勒出那张极度精致的脸部轮廓。她站在他投射下的身影 里,若被他全然包裹着。 他红着眼,就像发狂的野兽,克制不住体内奔腾不休的沸腾血液。 他盯着她,就像吃人的恶魔,狂野而凶残。 她知道,他又发疯了。 为了那个,叫馥儿的女子。 徐徐起身,林慕白望着他,笑得苍凉,“谢天谢地,你没事。万幸,你还活着。”疯了也好,傻了也罢,至少此刻他好好的,脸上还残留着少许生石灰和油渍,那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带着纯粹的占有与毫不遮掩的幽暗吞噬,墨染的瞳仁换做染血的嫣红,就像干柴烈火燃烧的颜色。 灼热,炽烈,只为了这么一个人,惦记了一辈子。 腰间颓然一紧,他一言不发欺身而上,瞬时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快速摄住了她的唇。荼蘼花开,在火光中妖冶绽放。这一世的妖娆与销魂蚀骨。都只为了她。这一世的疯狂与颠沛流离,亦只为了她。 灯火十里,江山万里,不及她一颦一笑。 三月烟花,风光江南,不及她回眸嫣然。 只为这一个女人,倾覆了三生石。断了奈何桥,也在所不惜。 唇齿相濡,是谁在耳畔低低的呼唤着彼此的名字,是谁将彼此的姓名烙印在对方的心里,刻进了永世的轮回中。火光艳烈,他将她压在身下,眸光灼灼,那双极是好看的丹凤眼,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她的心里。 “容盈,你看清楚,我不是馥儿。我不是你的馥儿!”她抓紧他的胳膊,声线哽咽。 他极是好看的眼睛,半垂着不去看她噙着泪的双眸。耷拉着眼皮,却遮不住眼底的猩红如血。薄唇里。只匍出三个字,“我要你。” 她身形一怔,鼻间陡然酸涩难忍。 吻,凉凉的落下。 是不是,只有旧疾犯了的你,才能说出这样刺人心肠的话语?是不是,只有旧疾犯了你的,才会这般的狠辣无情,不在乎她的感觉? 可她控制不住,内心的急颤。 有时候,她也会在想,他们之间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直到他吻上她的唇,进入她身子的那一刻,疼痛告诉她,是因为两个人都少了一个相互羁绊的理由,少了一个义无反顾的借口。 火光中,她看见他眼底的猩红,也看见了倒映在他眼睛里,属于自己的狼狈与心甘情愿。 红尘三尺,从此只为你 一人,缠绕不休。 当疼痛,变成一种痛快,心也跟遗失。放纵那便放纵吧,人有时候想得太多,更容易患得患失。若是能放手一搏,少一些担虑,少一些莫名其妙的焦灼不安,珍惜眼前人不是更好吗? 疯狂的夜。纠缠不休。 那一夜,林慕白觉得自己被他折腾得只剩下了一口气,最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不是篝火的温暖,还是他给予的温度,她睡得很安稳。窝在他的怀中,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女子,眷恋着他给予的所有温柔与安全感。 可是他知道。在平静无波的世界里,藏着一颗倔强的心。 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体内奔腾的血气还在叫嚣着,嘶吼着,可那又怎样?横竖这一生一死,都只为了她罢了! 此后,便再也不会说那种伤人心的话了吧? 还会舍得离开吗? 耳畔。篝火哔哔啵啵的响着。 林慕白开始做梦,梦中有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及时好看的拂去自己散落的鬓发。林荫小道,杨柳翻飞,柳絮翩然落在眉眼之间,她抬头望着近在咫尺,而容脸模糊的他,打心眼里的笑出声来。 他也笑了,笑得那样好看,虽然模样仍是模糊的,但她就是觉得好看。 转瞬间,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消失不见了。 她所能看见的是火光冲天,是残垣断壁,是叫嚣着的惨烈厮杀。满目的鲜血淋漓和横七竖八的死尸。有人冲着她喊,可她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她站在那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方才的他呢? 她拼命的寻找,穿过箭雨,穿过那些熊熊燃烧的大火,却在转身瞬间,有冷箭穿胸而过。疼痛骤然席卷全身,她抬头去看火光里的那张脸,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越渐模糊。 有泪滑过面颊,五脏俱焚的疼痛,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突然倒伏在硝烟弥漫的世界里。 “疼——”睡梦中的林慕白,浑身剧颤,面色煞白如纸。额头上香汗淋漓,她做梦了,做了噩梦。梦里有最真实的世界,有最令人撕心裂肺的话语。 “疼——”她的身子,颤得厉害。 猛然间,林慕白骤然睁开双眸。整个人抖如糠筛。她这才发现,容盈正紧紧的抱着她,始终不曾松开。身上不着片缕,相拥得严丝合缝。温暖的胸膛,恨不能暖她一世炎凉。 “馥儿。”他低语。 她正欲抬头,却被他死死的按在怀中,他摄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的脸贴在心窝处,不许她抬头不许她多看自己一眼。鲜红的眸,欲望未褪,疼痛未泯。 “抱紧我。”他暗哑低语,“你是我的。” 语罢,他垂头,将下颚抵在她的发心,重重合上双眸。 林慕白的手,下意识的攀上他的凶手,一动不动的窝在他怀中。事已成定局,木已成舟,也就不必再挣扎了。两个人的事,注定要有一个人,率先迈出第一步。 她不肯,他来做。 她下不了决心,他来做决定。 深吸一口气,她噙着泪想,好像有他在身边,那些噩梦便没那么可怕了。可为何心口闷闷的,好像梦中的那一箭,真的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疼痛莫名。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她呢? 这些光怪陆离的梦,难道就是她的过往记忆?可为何清醒的时候去细想,却是什么都记不得?而今夜的容盈,似乎也颇不寻常,那一次的旧疾复发,俨然如临世恶魔,此刻却温柔至此? 馥儿? 她低低吟着这二字,记忆里似乎也没有这两个字。 馥儿—— 只是林慕白未曾想到,等到天一亮,这一切都会变成一种定局。刻意的定局!而她,再也没能走出他的世界,从此沦陷下去,难以自拔。 等到天一亮,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黎明晨曦,茂密的树叶,挡去了晨曦微光,让周围的一切仍旧显得黑漆漆的。林慕白睡得安稳,睡得很熟,难得的心安。唇角带着笑。眼角还有少许干涸的泪痕。有些痛是快乐的,有些快乐却藏了痛苦。 哒哒的马蹄声,喧嚣不止。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整整齐齐的甲胄之音,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她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却有坚实的臂膀将她扣在怀中。翩然落下的锦绣华服,遮去了二人的身子。 林慕白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屏了所有的呼吸。 ☆、第71章 暗香,我把心弄丢了 五月低声冷喝,“众军回避!”音落瞬间,所有的军士都背过身去,极为默契的在周遭形成一个包围圈,不许任何轻易靠近。 苏离从马车上下来,笑得寒意渗人,可除了端庄的姿态,凛冽的笑靥,她什么都做不了。苏厚德冷哼一声,“简直胡闹!”旋即背过身去。 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头,饶有兴致的吃着手剥花生,低头望着明恒,“那以后,小白就是我恭亲王府的人?”明恒颔首。 暗香只是悄悄看了一眼,登时背过身去,面上红到了耳根,整个人的心跳都紧跟着加速。有些画面,着实不适合她这样未经人事的少女看见。深吸一口气,暗香快速捂着自己的眼睛,心口噗噗的跳着。 深色的帷幔快速将容盈与林慕白包围在内,外头众军背对。 见状,林慕白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神情依旧迟滞的容盈。那一刻,她有些怀疑,昨夜的疯狂不是来自这个男人,那样的炽烈,那样的放浪不羁。 且不管其他,如今这局面,林慕白算是尴尬到了极点。怕是天下人都该知道,她与容盈的这段不算露水之情的无媒苟合。她甚至有些怀疑,昨夜的容盈是不是故意的? 轻叹一声,无暇多想,林慕白快速穿好衣裳。 凌乱的发髻,慌乱的神色,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样狼狈过。狼狈得颜面无存。即便她没那么重视所谓的容脸,可毕竟也是个女子,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子,但这样走出去——也等于不打自招了。思及此处,脸上火辣辣的。 一回头,容盈站在她身后,不着片缕。 她骇然一怔,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傻子是不是连衣服都不会穿?犹记得那日深谷,好像是五月帮着穿的,所以现在——他在等着她给他穿衣服? 林慕白使劲的揉了揉脸,后慢慢的将捂着脸的手放下。 一声叹,是无奈还是释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替他一件件的把衣服穿回去,昨夜什么都看过做过了,也就不忌这些了。虽然某些具体部位昨夜看不清楚,那么今日——等到为容盈穿好衣服,林慕白的脸,粉若桃花,盈盈绽放。她始终半垂着眉眼,拿着腰带慢慢的将双手伸向他的左右腰间。 蓦地,他抱紧了她,没有话语,只是紧紧相拥。 心头一窒,林慕白握紧了手中的腰带,“先把衣服穿好吧,外头那么多人等着呢!” 他置若罔闻,始终不肯放手。 “再不放手,我生气了。”她语气有些焦灼。 良久,他才乖乖的站直,慢慢的打开了胳膊,敞开怀抱,任凭她慢慢的为他系好腰带。修长如玉的纤纤十指,仿佛十分灵活。林慕白自己也觉得可笑,她不记得自己给男人打过腰带,可怎生得这般娴熟。打好的腰带,也是这般的顺滑好看,仿佛早已练就了这么一门手艺。 为他拉直衣裳,林慕白犹豫了一下,迎上容盈那张精致无双的脸,犹豫着该怎么出去才能少些窘迫?晨曦之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色,长长的睫毛垂落着看他,居高临下的凝视。 下一刻,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容盈!”林慕白惊呼。 “抱!”他只有一个字。 面上滚烫,林慕白只能将自己的脸,快速埋进他的怀中,不去看任何人,也不叫任何人看见自己。那张通红的脸,已经热到了最高的温度。 众目睽睽,容盈就这样抱着她,器宇轩昂的走出去。 脚下踩着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怀中抱着林慕白,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身子里。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麻木、淡漠、迟滞,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他踩着晨曦微光,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带离这窘迫的境地。 “爹?”容哲修喊了一声。 容盈没有停下脚步,依旧茫然的往前走。 “殿下?”苏离快速上前。 容盈不肯多看任何人一眼,顾自往前走,踩着落叶,踩着微光,踩着清晨的薄雾氤氲,走向早已备下的马车。五月在后面默默无声的跟着,握紧了手中的剑。 “殿下?”苏厚德上前行礼,“殿下众目睽睽之下与此女子——这女子不明不白,居心叵测,殿下莫受蛊惑。若殿下一意孤行,臣——”苏厚德跪身在地,拦住了容盈的去路,“臣只好启奏皇上,处置这来路不明的女子。” “殿下!”苏离快速跪下,“妾身知道殿下惦念着先王妃,可是殿下,人死不能复生。” 容盈慢慢的抬起眸子,盯着眼前的父女二人,而后又微微敛眸去看怀中的林慕白。方才苏厚德的话,她都听见了,不过苏厚德说的确实没错。 “苏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想来——” 还不待林慕白说完,只听得一声闷哼, 伴随着苏离的厉声惊呼,“爹!” 容哲修快速从明恒的肩膀处下来,一口咬碎了嘴里的花生,发出咯噔脆响。心道,真疼! 不过,他疼的不是自己的牙,是被容盈一脚踹飞的苏厚德。 “啧啧啧!”容哲修摇着头,一脸的怜悯,“都说了我爹不好惹,还非得凑上去。”抬头见,容盈已经抱着林慕白上了马车,五月驱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容盈这一脚没有使上内劲,否则苏厚德下半辈子就该在床榻上度过了。这生生吐了一口血,对他这副老骨头而言,也算是不轻。 “苏老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容哲修摇着头。 明恒快速上前为苏厚德扣脉,“殿下脚下留情,没伤着苏大人的肺腑,不过殿下惯来出手重,如今是神志不清所以忘记用内力,若换做以前——” 苏离一哆嗦,曾经的容盈,做事果断,狠辣,绝不留情。换做以前,苏厚德敢悖容盈的意思,势必会死得很惨。苏厚德现在仗着容盈是个傻子,以为如此这般便会不落人口实,到时候启奏帝君,降下罪来处置林慕白,便是名正言顺。 谁想,傻子也有脾气,而且脾气不小。 苏厚德本就一把年纪了,如今被容盈这一脚踹得吐血,最后不知是因为气恼过度,还是因为伤势太重,直接厥过去了。 苏离慌了神,容哲修轻叹一声,“送回去,好生诊治。” 明恒颔首,招呼人将苏厚德抬上马车。 “世子爷就不担心吗?”明恒道。 “担心什么?是我爹下的手,皇爷爷还能跟我爹计较吗?旁人倒也罢了,我爹可惯来不讲理。朝堂上不跪不坐不行礼,朝堂下不言不语不结党营私。”容哲修撇撇嘴,“天下人谁不知道,我爹有心病,神志不太清楚。若皇爷爷要与爹做计较,就不怕天下笑话他吗?当朝帝君,跟个傻子瞎起哄。”说这话的时候,容哲修带着少许悲凉。 谁愿意承认自己的爹,是个傻子呢? 他也不愿意,只不过这些年,慢慢的,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爹是为娘疯的,对他这个儿子而言,算不得坏事,也算不得好事。喜的是,爹这颗心始终属于容哲修的娘亲,悲的是在容哲修六年的岁月里,他从未见爹笑过。所有的皇家子弟都有父母陪伴出行,唯独他从来都是独自一人。是故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便会进宫去找皇爷爷和皇祖母。 皇祖母,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也就他这么一个孙子,自然心疼得不得了。 可祖父母的爱,始终都无法取代缺失的父母之爱。 这是容哲修心里,唯一的遗憾。 而这遗憾,怕是再也圆满不了的。 因为,娘死了。 “皇爷爷的信件,还没到吗?”容哲修上了马车。 明恒颔首,“估计还得再等等。” “我爹下手还挺快,我磨破了嘴皮子都没说动小白,他倒好——”容哲修撅着嘴,“难怪人家说,光说不练假把式,爹直接煮成熟饭了。” 明恒轻叹一声,“殿下若还是多年前的殿下,也许会更快。” 只可惜—— 马车,摇摇晃晃的回城,对于当日之事,五月始终保持缄默,对任何人都是只字不提。那一声长啸,如今还在耳边徘徊不去。他想起了那万箭齐发的状况,想起了很多年前,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些执行者,最后都死在漫天黄沙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茹毛饮血的活了下来。 不知不觉,鼻间竟然有些莫名的酸涩。 他们这种人是不该有感情的,可为何——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重现。 一声叹,多少无奈,多少杀戮夹杂其中。 马车内,容盈还紧紧的抱着林慕白,神情与以往并无异样。一惯的盯着她,面无表情,眸中毫无波澜。他喜欢抱着她,喜欢就这样出神的望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林慕白轻柔的搭上他的腕脉,脉象如故,并无多少气色,心血阻滞较之寻常似乎更严重了些。想起昨夜那一幕,一抹绯红再次浮上面颊。她这般不着片缕的躺在他的怀中,竟是如此的心安。 “馥儿?”他抱着她。低低的唤着。 她想着,自己这是彻底成了替代品? 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何故还死揪着不放?若他一直傻子,替代便替代吧!横竖,这辈子也就这么个男人了,自己动的心,自己受着,怨不得旁人。若来日他恢复了清醒,不再要她了,那她离开也罢!腿长在自己身上,若连这点自由都做不了主,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儿? 得一心人,莫负白首。 思及此处,如玉的胳膊轻柔环住他的脖颈。轻叹一声,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容盈,不管昨夜的你是清醒的还是疯癫的,也不管此后的你如何,只要你不松开 我的手,不会不要我,我就跟着你。天涯海角,我都认了。来日,你若清醒了,不要我了,记得要告诉我一声。我——不是会纠缠的女人,你放心便是。” 他收拢了怀抱,越发将她抱紧,长长的睫毛半垂着。 刘慎行在丹阳城的城门口候着,见着恭亲王的队伍回转,当下出城相迎,“参见恭亲王殿下。” 听得刘慎行的声音,林慕白先是一怔,而后快速的撩开了车帘。心里微凉而又欣慰。他“活了”对吗?红绡你看到了吗?这是你爱的男人,也是你为之豁出性命的男人。不过这样也好,男人就该有所担当,死去的人不能回来,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所有的身体发肤之痛,都不及相思之苦来得痛彻心扉。 五月道,“殿下已经回来,刘大人不必在此候着了。” 刘慎行颔首,“是!” 马车浩浩荡荡的回到了丹阳城,不过林慕白还是不喜欢去苏府,依旧回了那个别致的小院。恭亲王府的随侍,将小院外层层包围,以确保绝对的安全。 暗香早早的备下了沐浴之物,等到林慕白沐浴更衣完毕,出来的时候,发现容盈还守在自己的门外,衣衫上仍是脏兮兮的。 “怎么不去沐浴呢?”林慕白问。 五月垂眸,“殿下不肯走,还是请林大夫多费心吧!” 林慕白愕然愣住,暗香咽了咽口水,“师父,那以后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闻言,林慕白蹙眉。 暗香低语嘀咕,“师父要成亲了,这不就是——我是该称呼师父为侧王妃好呢?还是改称殿下为师母?可师母不该是女子吗?这要叫什么才好呢?” 林慕白扶额,暗香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五月已经备好了沐浴之物,这小院内并无浴池,没办法跟京城相提并论,是故只能将就一下,“林大夫,请吧!” 轻叹一声,林慕白抬头望着痴傻的容盈,便牵着他去了里头。 “师父以后,是不是就得成为殿下的贴身侍婢了?”暗香嘟哝。 五月剜了她一眼,“殿下从无贴身侍婢。” 暗香一怔,“为何?” “因为我爹,不许任何女子近身。”容哲修嗑着瓜子,门牙长出了不少,说话也利索起来。 “为何?”暗香还是不懂。 明恒轻咳一声,示 意暗香莫要多言,可暗香哪懂察言观色。对着师父,师徒两个尚且能默契一回,可在男女之事上,暗香还处于懵懂少女期,一脸的好奇宝宝模样。 容哲修嗑着瓜子,一脸不悦的瞥了暗香一眼,“改日让小白把你逐出师门,真丢我恭亲王府的脸。” 暗香还在捉摸,师父与恭亲王府的脸,怎么联系在一起了。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对了,师父和恭亲王睡了一觉,大家伙都看见了,恭亲王得负责呢!可师父为何要逐她出师门? 她嫌弃的撇撇嘴,站到一旁不再理会这混世小魔王。 水雾氤氲,林慕白红着脸,望着泡在浴桶里的容盈。烟雾中,带着少许朦胧,却愈发的撩人魅惑。健硕得令人喷血的身材,比例分明,水珠沿着他的喉间慢慢滑落。深吸一口气,极力遏制住自己无法自控的双眸,林慕白微微别过头去。 难怪苏离对容盈如此不离不弃,若是见着他这般身段,约莫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了。 古人云,食色,性也。 果不欺余也。 “馥儿?”容盈突然握住她为他擦身的手,迷雾中,神情呆滞的望着她,“洗!” 林慕白一脸苦笑,“好,洗!你把手放开,马上洗!马上洗!”可不知为何,鼻间有些滚烫。伸手一摸,林慕白差点笑出泪来。敢情最近天气燥热,所以体内燥热,所以所以——脸,红的不能再红,好在四下没人瞧见,否则她这副模样,以后再想行医济世,怕是都会惹人笑柄。 “血?”容盈放了手。 轻叹一声,林慕白无奈的望着他,“你赢了。” 可不,林慕白这辈子都想不通,怎么对着容盈就流鼻血了呢?还能给个活头吗?唉——真是不争气! 好不容易洗好了,给容盈穿回了衣裳,林慕白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出去开了门,却听得暗香“咦”了一声,继而凑过来死死瞧着她的脸,“师父,你不是被闷坏了吧?脸好红!这鼻子——师父你流鼻血了!” 最后一句,音色清脆响亮。 林慕白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死丫头! 容哲修“哦”了一声,“小白你好坏哦!” 听得这话,林慕白“嘿嘿”的笑着,若舌头打结般,愣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平素的唇齿伶俐,这会儿悉数被鼻血打败。 “呀,爹你的头发——小白,你怎么不帮着我爹洗头呢?” 容哲修“啧啧啧”几声。“要不小白,你再受累,帮我爹洗个头!明恒,咱们走!” “是,世子!”明恒快速蹲下身子,带着容哲修快速撤离。 五月已经快速令人备好了热水置于榻前,一切事宜皆迅速准备妥当。林慕白张了张嘴,一回头,暗香早已开溜。 无奈的扶额,这帮没人性的东西。 容盈乖乖的在榻上躺着,仰着头望着林慕白细心为他洗头的模样。俄而,有风吹起她的青丝,飘落在他的脸上。指节分明的手,若孩子般玩性不改的缠绕把玩她的发。扯得她头皮微疼,不悦的拍一下他的手,低声训斥,“不许闹!躺着别动。” 听得这话,他又乖乖躺好。 可等到风吹起她的青丝,他有按捺不住的去抓她飘扬的发。当然,又会换来林慕白的一顿轻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他乐此不疲。最后,连林慕白都被他逗笑了,笑骂一声,“傻子!” 见林慕白笑了,他也跟着痴痴的笑,眼睛里的灰暗,微微荡开少许涟漪。 “好了,我帮你擦干,不许闹。”她拿起干燥的毛巾,慢慢的替他擦拭如缎长发。他的发质真好,漆黑油亮,浓密而垂直。她忽然想着,他墨发白裳的样子,会不会宛若神祗? 思及此处,又顾自笑出声来,她怎么忘了,他本就是天之骄子呢? 玉篦子慢慢梳理着他的发,梳妆镜里的男子,长眉入鬓,眉目如画。那双极是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的扬起,竟教周遭一切都就此黯然失色。 她站在他身后,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容盈,双手轻柔的搭在他肩上,笑得温柔缱绻,“真好看。” 这话刚说完,她的面色骤然一滞,怎么这情景会觉得有些熟悉呢? 头,有些微微的疼,林慕白的面色稍稍苍白了少许。 最近很奇怪。好像总会有东西,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有时候是灵光一闪,有时候是反复不去的声音徘徊。可不管是那一种,有一样是不变的,那便是模糊。不管是脑子里的人,还是脑子里的事,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难辨真假。 做完这一切,林慕白一个静静的坐在回廊里的栏杆处,有些怅然若失。容盈则神清气爽的陪着她,坐在她身边,痴痴的望着她,一动不动。 “我想,我该恭喜你了!”一道清冽的声音,快速将林慕白拉回现实。 “侧王妃?”林慕白蹙 眉,“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苏离笑得凛冽,可不管脸上表情如何。她的站姿坐姿乃至于行走的姿态,都极尽端庄大气之能,“恭喜你,终于能成为殿下的女人之一。” 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话语,嘲讽意味清晰无比。 林慕白一笑,淡然从容,“为何你会觉得是之一?而不是唯一呢?” “因为从来没有——” 不待她说完,林慕白徐徐起身凝视她微白的脸,“曾经没有,不代表以后都没有。人都应该往前看不是吗,侧王妃?有时候一味的回顾,只会让痛苦加深。明知道回不到过去,为何还要回头看?往前看不好吗?往事不堪回首,不如珍惜眼前人。” 苏离拂袖抿唇,眸光利利。 秋玲笑得讽刺,“林大夫这还没当上侧王妃呢,怎么就敢教训起咱家主子来了?这侧王妃的架势,未免端得太早了些吧!” 林慕白挑眉,“所以说,奴才就是奴才。长得奴相,说的话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秋玲愠然,却被林慕白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侧王妃的奴才还真是忠心护主,想来侧王妃这些日子想要我的脑袋,茶饭难思,这奴才也跟着面色萎黄,脾胃虚弱。”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奉劝一句,还是赶紧去找大夫瞧一瞧吧!小病不治,来日惹下大祸可别怪我这当大夫的,不曾提过醒。” 苏离笑着颔首,“林大夫还真是医者仁心呢!不如,就让林大夫与我瞧一瞧如何?” “主子,人不可貌相,说是医者仁心呢。实际上安的什么心还尚未可知。”秋玲冷笑两声,“若是有人心怀不忿,对主子下手,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暗香听得苏离过来,紧赶着便来帮衬,方才秋玲的话,她可是一字不漏的都听在了耳朵里。当下心中气愤,“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拿什么样的心思来揣测别人,果然一点都不假。” 秋玲正要开口,却听得林慕白淡淡凉凉道,“侧王妃有心,只可惜我这人记仇,怕是不能替侧王妃诊治。此外——我行医之时便给自己立下了一条规矩,叫做三不治。暗香——”她瞧了暗香一眼,“告诉她们,你师父我的三不治,是什么。” “是!”暗香的身材娇小,秋玲与苏离则是个子高挑。许是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弱了三分,暗香突然站上了栏杆,双手掐腰, 口齿清晰无比,“为富不仁,不治;为人不义,不治;为官不廉,不治。二位可都听清楚了?你们自己对号入座,就别劳烦师父了。若是实在找不到人医治,就来找我。我虽然不及师父,不过也沾了师父少许皮毛,开的药就算治不好你们,但也不会吃死你们。” 那一瞬间,苏离的脸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条规矩。”苏离笑得凛冽,眸色如刃,“以后,咱们就算是自家姐妹了,殿下尚需咱们一起照顾。来日,方长!” 林慕白眸色微垂,继而清浅一笑,“我不会客气的。” 苏离拂袖离开,秋玲狠狠的瞪了暗香一眼。 暗香扮个鬼脸,气得秋玲也只能哼哼两声。 “师父,好样的,就是不能给她们好脸色。否则都以为师父好欺负,来日都得欺负到你头上,到时候师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暗香拽着林慕白,一本正经道,“早前在清河县的时候,我就听那些三姑六婆说,这大户人家的日子。可不是好过的。” “府里女人多,乱子也多,得打起十二分的醒。那些女人为了争夺宠爱,时不时的就会给你使绊子。师父心善,又不会所谓的阴谋诡计,到时候必定要吃亏。不过师父你放心,暗香给你盯着呢!侧王妃和她身边的狗腿子,如果敢给师父下绊子,害师父你,我就剁了她们!” 林慕白忍俊不禁,笑得欣然,“好了,别胡说。恭亲王府不比寻常人家,更何况——”她深吸一口气,“容盈的婚事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的,这得看皇上。若是皇上不答应也罢了,我就随在他身边就好。空有名分而没有白首之人。也是枉然。” 她回眸望着一动不动,若泥塑木桩般的容盈,“我突然有些明白,红绡为何那么做了。爱到深处无怨尤,就看你肯不肯把心交出去。暗香——我把心弄丢了。” 暗香一怔,“师父?”随即回过神来,“师父是真的喜欢上了殿下?” 林慕白笑而不语。 “其实这样也好。”暗香握紧林慕白的手,“师父能和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这世上最动人的话语,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我爱你,我们都知道。 在一起,却得经历多少苦楚与颠簸。我为你疯狂,为了你执着一生,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勇气,执念不悔的度过一生?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第72章 慕白,恨我吧 一份简易的书信,唯一不同的是上头盖着当今圣上容渊的私印。虽然达不到如朕亲临的效果,但也是皇帝的御笔朱砂,所以也算是了不得的。 林慕白没想到,容哲修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让她想起了那一夜五月说的话,五月说当年的容盈,不管做什么都是果断而狠戾的,下手从不犹豫。狂、邪、狠,这三个字,仿佛一种遗传,落在了年方六岁的容哲修身上。看上去年岁极小,可做起事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不输给成年人。 不但如此,容哲修在收到信件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让刘慎行着手准备。因为不是大婚,只是恭亲王纳侧妃,算起来也就是个纳妾。林慕白的身份算不得特殊,也算不得高贵,而且身边没什么亲人,不需要大摆筵席,也不过走走过场罢了! 这般想着,事情也就简单得多了。 只是昭告一下天下人,林慕白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没有称号,也不是什么王妃之衔,就是一个女人,跟了恭亲王。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正和林慕白的心意,她本就不是那种贪慕虚荣,喜欢热闹的人。她喜欢清静,不过她也明白,跟在容盈身边你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因为恭亲王府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无名无分,连个侧王妃都没有的女子,是无法在恭亲王府生存的,更不可能留在容盈身边。 既然选择了留下。她便做好了应对所有女人攻击的准备。 那一夜的丹阳城,彩绸漫天,鞭炮声声。漫天的焰火在天空绽放,春末夏初的夜里,鸟语虫鸣,如此热闹。因为不是王妃,是纳妾,所以林慕白无需与容盈行夫妻拜礼。她一袭桃红色的喜服,安安静静的坐在刘慎行提前布置妥当的新房中。 一切从简,极好。 外头热热闹闹的,她的心也跟着暖暖的。 所有的事宜都显得匆忙,她不是不知道,容哲修这臭小子是怕夜长梦多。毕竟曾经有个夜凌云,挡在她的前面,阻碍过她与容盈的未来。 这臭小子,想得倒是仔细。 门开了,不是容盈,是容哲修来了。他一个人迈着小碎步,缓缓的走到了林慕白的身边,爬到床沿与她并肩坐着,“小白,你高兴吗?” 林慕白撩开冠上垂下的珠帘,含笑望着他,“换做以前,我会拒绝,不过现在我想通了。既然天意如此,那就在一起吧!那天你爹醒了,或者你娘回来了,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所以把我爹交给你,我放心。”容哲修抿唇,“其实——恭亲王府的后院有很多女人,好多长得比你还漂亮。或雍容端庄,或身段纤纤,可我都不喜欢,看到她们涂脂抹粉的想要靠近我爹,想要接近我爹,我就厌恶。” “我知道,她们都只是想借着皇爷爷对我爹的宠爱,攀上高枝当凤凰。她们还想生下我爹的孩子,而后一步登天,占据我的世子之位。所以我讨厌她们,我讨厌恭亲王府,讨厌京城那些虚伪的面孔。” 林慕白笑了笑,略施粉黛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绯红,“那我呢?你就不怕我也是虚伪的人?想借着你爹爬上去?又或者,来日我与你爹生下孩子,会占了你的位置?” “可我爹喜欢你呀!”容盈一本正经的盯着她。 就这一句话,让林慕白的笑瞬时僵在唇边。继而低头苦笑,“所以你也愿意成全?” “你如果真的是爱慕虚荣的人,想来当年就不会离开夜家庄了。夜凌云富可敌国,那么有钱,还那么喜欢你,一心要得到你。你只要点点头,夜家庄的财富你都可以尽享。可你不要那些!你守着林氏医馆,行医济世!”容盈深吸一口气,“我当时想,他们都说我娘是病死的,如果你当时就在我娘身边,我娘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心中一钝痛,好似被硬物生生的锤击。 下意识,她抱住了容哲修,将他按在自己的怀里,“好了,别想了。不管你娘会不会回来,你都要学会男儿大丈夫该学会的承当。” “小白,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好嫌弃你!”他低低道,“你长得那么丑,分明是个女儿家,非得开什么医馆验什么尸。分明穷得要死,还要装清高,立什么三不治。我当了好久好久的世子,还从未见过你这么跟钱和权过不去的女子。谁看到我爹,不是趋之若鹜的扑进来,就你还敢把我爹往外推。” “不过我很高兴,我爹会笑了。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很少看到爹笑,他所有的笑只有在风吹过书房的柳藤球,柳藤球轻轻摇晃时才会有。我知道,那个时候,爹是最想娘的。可是娘不在了,爹一个人很孤单。他不许任何女子靠近他,我知道他内心是想保护我的。可是,他再也不会表达了。” “五月说,娘走的时候,爹就着火入魔了,血液逆流差点经脉爆裂而死。最后是皇爷爷排了很多大内高手,与五月明恒一道,才极力遏制爹的疯狂。那时候,爹疯得险些连我都杀了,是五月拿了我娘的画像 ,才让我爹恢复了少许清醒,这才救下我。” 林慕白没想到,容哲修的心里藏了那么多事。 小小年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最孤单的。别的孩子都有爹娘在身边,可他呢?他生病的时候,哭着喊着想娘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人。他想爹的时候,只能自己爬上爹的怀抱,可爹的眼睛里心里都是空的。除了死去的馥儿,容盈谁都不认识,谁都不记得了。 “这世上,谁都取代不了谁,我无法取代你娘的位置,可是有我在我就会好好的照顾你爹,照顾你。”林慕白笑了笑,缓缓松开他,“别人当你是世子,但是在我这里,你只有六岁。何况将来就算我有孩子,我也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承担不属于那个年纪的重担。所有的身份地位,其实只是枷锁。” 容哲修红了眼眶,“若不是我爹看上你了,我都想娶你了。” 林慕白蹙眉,“胡言乱语。” 闻言,容哲修撇撇嘴,摊开一直紧握的拳头,里头静静的放着一对白玉耳坠,“送你的!” “送我?”林慕白一怔。 “你别得意,只是觉得我用不着这个,方正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丢给你罢了!”容哲修起身,直接塞进了林慕白的手里,“喏,给你!陪你的青衣会很好看。”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朝着她扮了个鬼脸。 林慕白噗嗤笑出声来,这小子——说也奇怪,人家都说容哲修是个混世小魔王,可她对他那种感觉,似乎有些莫名的亲昵。容哲修也是,对着苏离百般的挑剔,可对着林慕白好像不太防备。 也许,是天生的缘分吧! 注定了,要做一家人。 外头喧嚣热闹,暗香握紧了手中的香囊,人群中眸光焦灼的搜寻着。穿梭在回廊里,因为丹阳城的乡绅富贾都来道贺,府衙内显得格外热闹。 小院子太小,不适合办大场面,也会有安全问题。 所以刘慎行与容哲修商议之后,将地点放在府衙。内外防守,才算周全。场内安全,交给明恒负责,新房院外则交给五月。如此,也算是万无一失。 蓦地,暗香顿住脚步,唇角慢慢勾起迷人的弧度。 烛光里,那颀长的身影,那丰神俊朗的模样。手中握着剑,指挥若定,真是太迷人了。暗香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越发握紧了手中的香囊。 师父 说了,既然欢喜就不要错过。 师父说了,喜欢就要说出来。 师父还说,要珍惜眼前人,给自己一个机会。 鼓起勇气,暗香终于走到了明恒跟前,“明大人?” 明恒正在将宾客一批接一批的送出去,见着暗香前来,当下笑了笑,“怎么了?新房在那边,你沿着回廊走。先左拐再——” “我不是——” 还不待暗香说完,明恒又走开了,因为还有几批人得送出去。分批送出去,才能确保这里的周全。 一跺脚,暗香快速上前,一把拽住明恒的胳膊,直接将手中的香囊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明恒一怔。 暗香撒腿就跑,“里面的东西是给你的。” “喂,暗香姑娘?暗——”明恒皱眉,这丫头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怎么神神叨叨的?低头望着掌心的香囊,左看右看,顾自嘀咕,“倒是挺精致的。”既然暗香说里头有东西,打开来看看也无妨。横竖,林慕白如今是侧王妃,暗香是林慕白的徒弟。肯定不会害他。 小心的打开香囊,里头放着一张纸。 明恒正欲拿出来,恰逢底下卫士喊了一声,“明大人?” 心下一愣,还是防卫要紧,随即又将纸条塞回了香囊。收了香囊在怀中,明恒疾步行去。刘慎行正在清点名单,一个个的送出去,免得有人遗落,出了岔子。 这事,容哲修交给了明恒和刘慎行处置,二人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暗香兴冲冲的从后门出去,外头无人,趁着月色一路小跑。心如鹿撞,她想着,师父说明恒此人对男女之事反应慢一拍。那自己与他当面说清楚,想必他也会明白自己的心意。虽然这种事,要女子来说,有些难以启齿。 可师父与殿下如此艰难都走过来了,自己岂能退缩? 天空一声响,暗香仰头,笑得灿烂如花。 是美丽的烟花,是师父的烟花。想来现在师父正和殿下卿卿我我,幸福甜蜜。那么自己呢?若是今夜可成,也许过不了多久,穿上嫁衣的就该是自己了。师父穿嫁衣的样子,真的好美好美!她心里也跟着欣羡了好久,这才有勇气将香囊交给明恒。 站在狐仙庙的许愿树下,暗香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狐仙啊狐仙,你若真的能成人姻缘,那求你庇佑我和明大人。我是真的很喜欢明大人,真的想和他在一 起。 言及此处,暗香只觉得脸上臊得慌。火辣辣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喏,狐仙啊狐仙,我都跟你许过愿了,你可得保佑我。若是此事可成,我必定三牲大礼来还愿。 缓缓吐出一口气,暗香站在狐仙庙前,静静的等着。 此前,有人忌惮狐仙庙闹鬼,所以无人敢来。如今师父都破了狐仙杀人一案,暗香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不再怕什么狐仙。反而觉得红绡有情有义,那这狐仙也该与红绡一般,情义双全才是。 何况,此前自己还在这儿抛过许愿带呢! 站在许愿树下很久很久,焰火早已停歇,四周也渐渐的呈现出一片渗人的死寂。暗香下意识的搓揉自己的胳膊,只觉得有些寒意阵阵。 蓦地,她听到了脚步声。 心下一惊,快速的背过身去,双手合十面对着许愿树。 狐仙娘娘,是你显灵了吗?明大人,真的来了! 寂静的世界里,脚步声显得越发清晰,一步一顿,走的如此稳健。暗香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全身都有些闷热,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在你们眼中,身为女子理该矜持。按理说不应该是我主动约你出来,可是我——可是我——明大人,我约你出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好像、好像有点、有点喜欢你。喏,师父说过,你若也有点喜欢我,或者不排斥我,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一下。若是你真的心不在此,那从今儿以后我会远远的看着你,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她一口气说完,身后的所有声音却都消失了。 心下一怔,暗香娇眉微蹙,“你怎么不说话?” 她咬唇,想了想,半低着头慢慢转过身来。 漆黑的世界里,她看到那双男儿黑靴落在自己的视线里。心下大喜,终于渐渐的抬起头来,面上腼腆而娇羞无比,“你为何不说话?其实我——” 话未完,暗香骤然瞪大眸子。“怎么是你!” ———————————————— 那一夜的丹阳城,热闹非凡,谁都知道,是恭亲王纳妾。不过这世上之事,有人欢喜就有人伤心。林慕白浅笑盈盈,苏离则是醉眼迷离。 当然,望着这一城焰火黯然神伤的,除了苏离,还有愤怒和嗤之以鼻的人。 黑衣蒙面,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中的泼墨莲伞,眸光幽暗深邃。伫立在高高的 山巅,俯瞰着那一城的焰火燎然,最后回归到夜的死寂。 鹤道人缓步上前,“殿下在想什么?” “是不是她呢?”他问,“那一夜劫了容景睿的船队,本宫在火光里见到了她。当时她还浮在水中,看不清容脸。可是本宫能够确定。那绝对不是她。只不过,这把伞怎么解释呢?容貌截然不同,声音也不同,就连气质和行为处事的方式,也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为什么,容景睿死跟着她不放呢?” “殿下怎么忘了?容景睿疯了,还是个傻子。”鹤道人笑了笑。 他微微轻叹,“是啊,本宫怎么就忘了呢,容景睿是个傻子!傻子的话,傻子的决定怎么能相信呢!可这世上还有比容景睿更傻的傻子,竟然也肯嫁给她。想必现在的夜凌云,应该是伤心欲绝吧!自己的妻子,转而投入了容景睿的怀抱?前车之鉴,重蹈覆辙,他这辈子始终都输给容景睿。一次,两次,都不例外。” 鹤道人拂尘轻甩,“也许是缘分太浅吧!” “那不过是世人无能的托词,什么缘分太浅,是太蠢!”他随手将手中的莲伞收起,下意识的握紧了青竹伞柄,“若连自己心爱的东西都得不到,还谈什么天下大业?不折手段,才是正道。” “殿下所言极是。”鹤道人俯首。 “还没查出来吗?”他问,一双幽暗的眸子,冷冽的盯着眼前道骨仙风的鹤道人。 鹤道人轻叹一声,“已经命人仔细查过,但是只查出来这女子是在五年前离开夜家庄的。夜凌云此人,做事格外谨慎,对她的保护也是小心翼翼。若非她走出了夜家庄,只怕此时此刻,我们都不知道有此人的存在。所以要想查出她到底是何时出现,来自何方,底细如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能得夜凌云如此厚待,想来身份不俗。太傅的下落可曾找到?”他冷声问。 鹤道人摇头,“这些年咱们离恨天差不多将整个江湖都翻转过来,就差掘地三尺了,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若一直找不到,那——咱们要的那东西,只怕——” “找不到?”他笑得清冽,“那就继续找,一直找下去。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是!”鹤道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想来此刻夜凌云应该很疯狂,若是不能去恭贺一把,似乎对不起本宫与他的情谊。”他随手便将莲伞丢给鹤道人,转身离开。 鹤道人垂眸,眸光凛冽寒凉。 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莲伞,指尖细细的抚过上头的泼墨莲花,“莲花依旧,人事全非。可惜了——实在是可惜!” 莲花并蒂,生离死别。 ———————————— 雅致的庄园。 夜凌云笑得泪流满面,醉意朦胧的望着手中的酒杯,“到底还是走了,我有什么不好?我待你哪里不够好,你要如此待我?林慕白?你可知我与你这三个字,是什么用意吗?为何你要如此绝情,偏是这样的想不明白。我一次次的要带你离开那个沼泽,可你呢?还要泥足深陷。是不是等到覆辙重蹈,你才肯回到我的身边?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知道吗?” 苦涩的酒,快速滑入咽喉,呛得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笑得那样苍凉,“我不相信我会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无情之人。林慕白!这三个字,你怎就不明白呢?你不是自诩聪慧吗?” “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不如本宫来作陪如何?”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夜凌云对面。 夜凌云痛苦凝眉,突然怒吼一声,“给我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他却不紧不慢的自倾一杯酒,凑到鼻间轻嗅,“好酒,果然是夜庄主,如此美酒一人独享,不觉得无趣吗?” “无趣,那你让慕白回来陪我。”他笑得那般绝然,所有的痛彻心扉都写在了眼睛里,慢慢的凝成了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为了一个女人,弄成这样,值得吗?”黑衣人也不喝酒,只是把玩着斟满酒的酒杯,“当年那个雄心壮志的凌家少主去哪儿了?怎么也成了。这般没用的窝囊废?为了一个女人,要生要死的,真是没用。” 夜凌云笑了,笑得何其尖锐刺耳,“与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谈什么感情都是废话。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无情,无义。敢问殿下,你如今还剩下什么呢?” “权势。”他握紧杯盏,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权势?”夜凌云颤颤巍巍的起身,拂袖走到窗前,突然笑得凛冽,“纵你有了滔天权势又如何,这天下间所有你在乎的,在乎你的都已经被你赶尽杀绝。一人天下,无人共享,你就不怕高处不胜寒时的孤独寂寞吗?午夜梦回时。那些死在你手中的至亲至爱,就坐在你的床前,你不会泪流满面吗?” 他没有说话,眸色幽暗低冷,“这是本宫自己选的路。” “哼,我倒是忘了,跟没有心的 人谈什么至亲至爱,都是在对牛弹琴。”夜凌云突然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窗下。 他起身,持着杯盏一步一步的走向夜凌云,而后慢慢蹲在他跟前,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他,“七年前,你就输了,馥儿与他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如今林慕白也是一样,从她遇见了容景睿,就注定了与你的形同陌路。人与人之间不是因为谁先遇见谁,就能占得先机的。当年的馥儿如是,今日的林慕白也是一样。夜凌云,不管是多年前的容景睿,还是如今的痴傻容盈,你都是输。” 夜凌云愤然打翻了他手中的杯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眸色通红染血,“你胡说!你胡说!当年的小香儿是中了他的迷,最后才会——和今日的慕白不同。如果不是、不是我一时大意,慕白根本不可能离开我,我和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是容景睿横刀夺爱,第二次了——第二次!” 夜凌云有些歇斯底里,更多的是无奈,是痛楚。 他掸落夜凌云的手,起身时慢慢捋直自己的衣襟,笑得这样冷蔑嘲冷,“是吗?你连自己的妻子都守不住。还能做什么?一个女人尚且弄得你心力交瘁,就凭你这样,也能跟朝廷斗?能替你爹,替你们凌家上下百余口人报仇吗?夜凌云,你真是痴心妄想,蠢得无可救药!” “闭嘴!”夜凌云愤然起身,可因为酒劲上脑,身子一晃,突然往一侧扑去。身旁架子上的青瓷花瓶应声碎裂,夜凌云重重的扑倒在地,手被花瓶碎片割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鲜血瞬时染红了衣袖。他不觉得疼,翻个身,干脆仰躺在地上不再起来。 上好的金丝绣暗纹黑靴,不紧不慢的踩在夜凌云的胸口。黑衣人俯首笑得凛冽,“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就跟一条死狗没什么区别。本宫若是林慕白,也不会看上你。那容景睿生得俊俏,身份又是如此尊贵,换做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选择容景睿而不是你这个废物。” 夜凌云躺在那里,任凭掌中血慢慢流淌,重重的合上了眸子。 睡一觉,也许明日起来会发现,今夜的焰火纷纭,不过大梦一场。而明日,慕白她也许还在自己身边,笑着喊一声:凌哥哥。 会吗? 轻哼一声,黑衣人拂袖离开,“若馥儿泉下有知,看到你这副模样,应该会更瞧不起你。”音落瞬间,人已消弭无踪。 残月这才进门,乍见躺在地上,掌中染血的夜凌云,当即厉喝,“来人,庄主受——” “别喊!”夜凌云含糊不清的开口,“我看见她了,别吓着她——” 残月一怔,心头微凉,自知庄主这是醉了,醉得太厉害了。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庄主醉成这副模样!第一次是在五年前,夫人离开夜家庄之后,庄主遍寻不着,醉了三天三夜。第二次便是现在,醉的这般不省人事,所有的执念都停留在夫人身上。 “既然爱不了,那便恨我吧!”他的眼睛破开一条缝,笑得这样诡谲,直教人一眼便寒意阵阵,“最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了我,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慕白,恨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而不得,就拿恨来成全。 如此,也算一种刻骨铭心。 你既然不要我的温柔,那就得受得住我的伤害与残忍。 这就是,夜凌云! 堂堂夜家庄的庄主! ———————————— 到了午夜时分,明恒总算忙完了,送完了所有的宾客,并且重新整顿了府衙的安全布置。刘慎行已经回去歇息,明恒这才想起暗香给的香囊。那丫头来时,瞧着这般羞赧,也不知这里头装的什么。犹记得那一夜他与她在狐仙庙前的情景,不觉暗自发笑。 这丫头,不会是想给他点颜色,趁着她师父被立为侧王妃之际,刻意报复一番吧? 打开香囊,取出里头的纸条,明恒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查看,只见上头写着:狐仙庙一见,我有话要与你说明白。你若不来,我便不归。 “这是什么意思?”明恒蹙眉,略显不解,“这丫头玩什么花样?大半夜的去狐仙庙,撞鬼去吗?”心道,不会是想扮鬼吓唬我,以报当日的惊吓之仇? 轻叹一声,心里还有少许期待。还是去一趟吧,免得这丫头出事,到时候林慕白怪罪下来便不好收拾了。到底,林慕白如今是侧王妃了,与往日的林大夫身份有别。他身为恭亲王府的随侍。必须得确保恭亲王府众人的周全。 思及此处,明恒抬步欲走。 一抬头,回廊尽处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 “谁在那儿?”明恒疾步上前,冷声厉喝,“什么人?”蓦地,明恒顿住,低低的喊了一声,“是暗香吗?是不是暗香姑娘?” 音落,她撒腿就跑。 “暗香姑娘!”明恒喊了一声,可暗香置若罔闻,发疯似的往前跑。 见状,明恒隐约觉 ☆、第73章 恭亲王府的林侧妃 为钻石过1600加更 大红蜡烛摇曳,林慕白坐在房中,等到了容盈,此后便是夫妻了。虽然她是个妾,不过若真心相许,身份地位乃至权势又能怎样?拦不住的人,拦不住的事,便是隔了千山万水也会再次重逢。 无缘无分的人,即便占尽先机,到底也会失之交臂。 徐徐起身,她望着站在烛光里,神情痴凝的容盈,笑得清浅而温柔,“以后。我来照顾你。”她缓缓伸出手去。 容盈痴痴的握住,十指紧扣,他低眉盯着那双紧握的手,而后机械式的抬头盯着她,傻兮兮的笑着,轻唤一句,“馥儿,好——看。” 她笑得微凉,终也是笑着,“虽然知道你赞美的不是我,你眼睛里的那个人也不是我,可此时此刻,这句赞美我算收下。只要你高兴,替代便替代吧,两个人的情感,总归有人要低头的。你既然不懂低头,我来。”她缓步上前,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肢。 容盈伸手,抱紧了她。 烛光明灭不定,眸光晦暗不明。 说好了,牵手就是一辈子。少一天。都算不得一生。 褪去大红喜服,并肩躺在床榻上,共枕而眠。她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中,这一次就不必像以前那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暖和心安。爱是自私的。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快乐,是不是建立在苏离和恭亲王府其他女人的痛苦之上。 林慕白只知道,在还能爱得起的韶华里,好好的去珍惜身边的爱人。在还能耗得起的年岁中,奋不顾身的去爱,睡在枕边的这个男人,才能不枉此生。 他将暖暖的唇瓣落在她的眉心,低低的道了一句,“馥儿,乖——乖——睡。” 她笑了,笑出了一室的岁月静好。 那种安静祥和之美,慢慢的晕上眼角眉梢,在心里在无尽的前世尘埃里,开出了艳丽的花。 虽然平素的容盈没有发病时的狂野和占有欲,可是足够暖人心,安安静静的,就这么抱着她睡。一直睡下去,一直抱下去,一直走下去。 真好! 他的怀抱,真的很暖。 黎明微光,从窗外落进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就像铺上了一层金粉。耀着迷人的光华,连人心都跟着豁然开朗起来,曾经的阴霾,也跟着渐渐散去。 知道林慕白不喜欢那些厚重的锦衣华服,容哲修早就教人备下了适合林慕白的柳色青衫,只不过布料 与纹饰上必须得衬得起恭亲王府侧王妃的身份。否则教人见了,还以为恭亲王府苛待于她,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 一枚柳叶玉簪,将青丝挽起,再无其他装饰。她不喜欢戴太多的东西,也不适合戴太多东西,就这样清素从容,才是她林慕白的作风。 林慕白走出房门的时候,容哲修略显得意的望着她耳朵上的白玉耳坠,这可是他送的,难得小白识货,当然——难得她也欢喜。 看样子,在某些事情上,他们还是能达成共识的。 淡雅的青色,腰间多了一枚象征着恭亲王府的玉佩,金色的流苏穗子随着裙摆而轻轻摇曳。她站在那里。阳光下清雅至绝。回眸间,流光璀璨,竟有种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尊贵气质。好似与生俱来的华贵,从骨子里慢慢透出来,铺在阳光底下,教人挪不开视线。 她算不得倾城绝世,可偏偏往人群里一站。就能体现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也许是眉目间的流光,又或者是从小的教养。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日积月累,逐渐沉淀,变成了谁也无法模仿的一种本质。 这种本质,叫独一无二。 风过青丝,她那一笑,黯淡了世间所有华光。 容哲修定定的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她这一笑,好像有些莫名的熟悉。阳光落在她的眉睫处,晕染了七彩的光。容哲修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年头,好像看见林慕白朝着自己招手,笑着说:修儿。快到娘这儿来,来,娘抱一抱。 眼眶,猛然间红了一下。 他随即敛眸,眸中微暗。 他这是,在林慕白的身上,找娘的影子吗? “怎么了?”林慕白见容哲修突然神情不悦,快步走过去,“不舒服吗?” 他抿唇,也不抬头,若耍了性子一般,“牙疼。” 她轻叹一声,却也放了心,“等到换完乳牙,就没事了。”抬头见,苏离已经款步而来,仍旧是端庄贤淑之态,唇角带着笑,眼底敛了刀。 苏离望着林慕白,笑得优雅至极,若不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会真的教人误以为她是大度能容之人。红绡的万箭穿身,林慕白可是记忆犹新呢! 徐徐起身,林慕白与苏离打了正式的照面。 苏离笑道,“以后就该称你一声妹妹了。”在恭亲王府,是按照辈分来的。苏离比林慕白入门早,自然为长,林慕白为小 。 林慕白也跟着笑。“一下子多了个姐姐,我怕我会不适应。” “早晚都得适应的。”苏离笑着看了秋玲一眼,秋玲随即将一个锦盒递上,“妹妹昨夜入了恭亲王府,我这当姐姐的也没什么可以相送,就选了一个镯子,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秋玲冷笑两声,将锦盒打开,里头放着一对上好的翡翠贵妃镯。水头极好,碧绿通透,阳光下色泽莹润,若染了流光,倾泻万里。这绝对是大手笔,是好东西,价值不菲。 林慕白轻轻一推,“我惯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一则带着麻烦,二则我怕来日若是见着乞丐流民有难处,一时忘记转送了别人,驳了你苏侧妃的面子,便是大不敬。所以。我这厢就不受了,多谢苏侧妃美意。” “主子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秋玲愤愤不平。 林慕白一笑,“要不,我转送给你吧,算平了你的气,免得教你心头不忿。生出事来。如此一来,也不算驳了苏侧妃的面子。” “多嘴!”苏离剜了秋玲一眼。 秋玲扑通跪下,“主子恕罪,奴婢知错!” “师父?”暗香急忙过来,继而冷冷的盯着眼前的苏离主仆,“你们想做什么?师父已经与殿下成了亲,如今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与你是平起平坐的。大家以后进水不犯河水,还是各自安好吧!” 苏离轻叹,“没想到妹妹是如此看我的,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她冰冰凉凉的望着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看戏的容哲修,上前躬身颔首,“对了世子。家父伤的太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丹阳城内的大夫一个个都束手无策,所以家父请旨回京。想必,很快就会返回京城。” “既然是伤重,那就让小白去看看也无妨。”容哲修心里一顿,面色微紧。 苏离瞧了林慕白一眼,笑得冷冽,“不必。” 音落,拂袖而去。 “哼,让师父去给他看病?师父还不稀罕呢!”暗香撇撇嘴,“师父,你没吃亏吧?” 林慕白摇头,眉目微暗的望着容哲修,“你就不怕他回去之后添油加醋的。捏造事实吗?” “嘴长在他身上,难不成我让明恒和五月半道杀了他?擅杀朝廷命官,皇爷爷也饶不了我。”容哲修蹙眉坐定,“皇爷爷虽然宠着我,但是这朝廷上的事,我到底是插不上话的。”毕竟,他才六岁,根本无法接触朝政大事,平素撒撒 娇,耍耍性子皇帝也惯着,但若逢着国家大事必定不会马虎。 暗香面色微白,低头不语。 容哲修伸个懒腰,他看了看一直跟着林慕白不放的容盈,笑着过去握住容盈的手。“爹,你高兴吗?” 容盈面无表情,视线始终落在林慕白身上。她的一颦一笑,才是他心里的光。 “爹高兴就好!”容哲修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去看看苏厚德的情况,小白,好好照顾我爹!”语罢,容哲修负手而去,一副男子汉小丈夫的模样,倒是派头十足。 临走的时候,明恒看了暗香一眼,正欲开口,暗香却快速的别过头去,似乎连视线都不愿与他碰撞。因为有众人在场,明恒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敛容离开。 这一幕,林慕白是看在眼里的,继而回眸望着面色微白的暗香,“怎么了,暗香?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昨夜没睡好?”其实这话,林慕白是意有所指。 暗香也知道林慕白的意思,早前她们也是有过交流的。林慕白不会不知道,暗香对明恒的意思,而且——已经付诸了行动。 “没事。”暗香垂眸,“师父别瞎想,你跟殿下刚成亲,理该高高兴兴的。就不必担心我了。” 林慕白盯着她,眸光淡淡的,可暗香知道不能迎上师父的眼睛,否则师父什么都会猜出来。因为师父太聪明了,也太过了解她。 “真的没事?”林慕白问。 暗香撇撇嘴转过身去,“真的没事,师父别问了。” “明恒拒绝了?”林慕白蹙眉。 闻言。暗香沉默了。 轻叹一声,林慕白缓步走到暗香跟前,一言不发的将她抱在怀中,“傻丫头,师父还在。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师父都喜欢自己的小徒弟,都会陪着你。” “师父有了殿下,还会陪着我吗?”暗香低低的问,声音哽咽。 林慕白笑了笑,“你喊我一声师父,我不得照顾你一辈子吗?” “师父,你真好。”暗香狠狠的皱眉,狠狠的吸了一下鼻子,笑着打趣,“对了师父,我今儿个想出去逛一逛,就不陪你和殿下了。也免得你,看着我碍眼!”语罢,她拎着裙摆就跑,“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 “死丫头!”林慕白笑骂。 暗香快速跑在回廊里,跑着跑着,突然有东西从眼眶里奔涌而出。身子快速隐没在假山后头,不想叫任何人看 见。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她死死的捂住了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第74章 性情大变的她 暗香的行为有些反常,林慕白心头微恙,但也不好说出口,毕竟在男女之事上,女子略显羞赧是正常的。只不过——心里怎么莫名的不安呢?总觉得好像会出什么事。 明恒对暗香,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心思吗? 可方才明恒看暗香的眼神,分明是有话要说的。 轻叹一声,林慕白坐在院子里,扭头望着默默无语的容盈,淡淡的笑了笑,“说起来,还是殿下活的简单,没那么多烦心事。真好!” 真的好! 也不知苏厚德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想去看看,又怕容盈万一没控制住,这一次可真的会要了苏厚德的老命。事到如今,也只能静等着容哲修的消息。 容哲修去了苏府,苏厚德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一脸的惨白如纸。 苏离圈红了眼眶,面露愁容,“家父自从吐了血被人抬回来,一直昏睡着,就昨儿个半夜醒了一会,吩咐我请旨回朝。此后就一直昏睡不醒,所以不能向世子行礼了。” 闻言,众人让开一条道,容哲修缓步走到床沿,“真是可怜,苏大人这是要为国捐躯了?”继而笑得童真稚嫩,“你放心,若是苏大人挨不过去,我必定上请皇爷爷,为苏大人金顶玉葬。相比起那么多的老臣,其实我对苏大人还是颇有好感的。” 苏离皮笑肉不笑。不改端庄之容,“多谢世子厚爱,苏离感激不尽。不过家父虽然重创,想必心伤多过皮肉之伤。家父在立朝初期,随着皇上南征北战,没想到如今只能落个金顶玉葬的下场。” “朝中的那些老臣,大多倚老卖老,还有几个嘴碎得厉害。就上一次我偷喝了一点皇爷爷私藏的好酒,一不小心跟其他的皇孙打了一仗,还被王大人在皇爷爷跟前告了一状,说我——”容哲修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了笑,笑得极为可爱,“皇爷爷没罚我,反而让王大人挨了一顿板子。” 苏离垂眸,“皇上疼爱世子,那是人尽皆知的。” “所以,只要我的要求不太过分,皇爷爷都会答应的。”容哲修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眸中琉璃色,格外耀眼迷人,“苏姨娘放心,我修书一封,皇爷爷一定会让御医好生诊治苏大人的。” “多谢世子。”苏离俯首。 容哲修瞧了瞧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苏厚德,徐徐起身,朝着外头的刘慎行道,“好生安排苏大人回京事宜,等到京中来信,就可以直接回。此外,也准备一下,苏大人回 京之日就是我赶往云中城之时。” “是!”刘慎行颔首。 容哲修疾步离开,明恒在后头跟着,“世子如此言语,不怕苏大人他——” “他装病也好,不装病也罢,横竖他跟着我去云中城,我还嫌他话太多心思太多。”容哲修撇撇嘴,“那些话就是说给他们父女两听的,我不喜欢他们,他们最好少给我和爹惹事,否则爹不脚软,我也不会手软!哼!” 明恒垂首,“是。”只不过,应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是的,心不在焉。 房内。 苏厚德幽幽的睁开眼睛,虚弱的眸中染着凛冽的光泽。 苏离快速合上房门,小心的搀起苏厚德靠在床柱上。苏厚德面色苍白,低低的咳嗽了一阵,这才敛了眸光抬头望着苏离。 “爹?”苏离蹙眉,“你怎么样?” 苏厚德无力的摇了摇头,“还死不了,不过恭亲王那一脚,却是下了不少力道。浑身疼痛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容盈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为父颜面尽失,以后让我如何在天下人在天子面前,抬起头来?还有你!为父若是失了势,你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苏离垂眸不语。 “皇上一定会召我回京,这件事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林慕白!这个女人可真了不得。”苏厚德捂着胸口,又是一阵轻咳,口中有少许咸腥味逐渐弥漫开来。 “爹?爹你别说了,好好休息吧!”苏离焦灼。 苏厚德冷睨她一眼,“慌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吗?我能挨上一脚,还不是因为你?你若争点气,你这肚皮里能跑出个大胖小子,如今还轮得到他容哲修过来羞辱于我吗?小小年纪。冷嘲热讽,还外带警告,来日若真的接替了容盈,又或者被皇帝钦点为储君,你哭都来不及。” 苏离点了头,“女儿明白。” “明白有什么用,我给你的药,还在吗?”苏厚德问,继续轻咳,面上青白交加。 苏离颔首,“还在。” “找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创造机会。”苏厚德眯起危险的眸子,“你要知道,爹能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还得看你自己的。你哥哥是个不争气的玩意,如今苏家的未来可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你入恭亲王府也不是一日两日,有些事自己要早做准备。别到时候抓不住容盈,还让自己万劫 不复?你身系苏家满门荣耀,不可大意,必得不折手段。” “是!”苏离抿唇,“爹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 “你这话说了多少回,可没见你有一回成功。”苏厚德的口吻中不乏训斥与鄙夷,“离丫头,爹对你是寄予了重望的,你可别让爹失望。皇上的年纪是越发大了,齐王容景甫和毓亲王容景宸在底下蠢蠢欲动,皇上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也与朝臣一般处于观望。恭亲王虽然圣宠优渥,但可惜从他变成痴傻之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本。” “那沐王呢?”苏离蹙眉,“沐王征战在外,功勋卓著,想必——” “哼!沐王容景垣?”苏厚德嗤笑两声,“一个洗脚婢生的皇子,如今也只是被皇上当枪使。战死沙场也不过是个皇子,连亲王的头衔都没有,还谈什么战功卓著。如今朝中分为三派,一边倒向齐王,一边站在毓亲王这队,剩下的就是属于观望的墙头草。” 苏离点了点头,“敢问爹一句,丞相——” “休提孟行舟那个老狐狸,他一边笼络着群臣,一边巴结着皇上,谁人不知,当朝丞相孟行舟是个奸佞小人。他说打东,也许就朝着西去了。”提起当朝丞相孟行舟,苏厚德就有些咬牙切齿,“哼,不就仗着当年的孟贵妃——”说到这儿,苏厚德顿了顿,似乎不想揭开当年的宫廷秘辛。 “爹,你怎么了?”苏离问。 苏厚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没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累了!” 话锋急转,让苏离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念着苏厚德毕竟受了重伤,苏离行了礼退下。轻叹一声,苏厚德眯起冷冽的眸子,躺在床上犯了个身,心头微怔,怎么就突然提起了那个女人呢? 真是病糊涂了。 —————————— 容哲修回小院之后,明恒悄悄退了去。 暗香不在自己房中,明恒问了院子里的奴婢,都说没瞧见。深吸一口气,明恒捏着手中的香囊,终于在花园的一角找到了坐在假山脚下的暗香。 此刻的暗香显得有些黯然,一个人痴痴呆呆的坐着,双膝曲起,胳膊抱着双膝静静的坐着。她就像一只刺猬,静静的将自己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明恒蹙眉,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好似生怕踩疼了她的世界,“暗香姑娘?”他喊得很小声,音色极低。 却让失神的暗香骤然瞪大眸子,若受 惊的刺猬,突然往一旁挪了少许,目光狠戾的盯着眼前的来人。似乎看清楚了,来的是明恒,那双眼睛才渐渐的散去了狠戾之色,逐渐换成了惊慌失色的状态,“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还想来看我笑话吗?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什么笑话?”明恒一怔,只觉得她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实在想不明白。 暗香不去看他,漠然的将视线投向别处,不再言语。 “暗香姑娘这是怎么了?”明恒将香囊握紧,“昨夜我实在是职责所在,未能走开,等我想起的时候,你已经回来了。对不起,不知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乍见香囊,暗香的面色瞬时惨白如纸,突然疯似的扑上去,一把夺过了明恒手中的香囊,毫不犹豫的发了狠劲,丢进了一旁的水池里,整个人都有些轻微的打颤,“没事!没事!没事!”她连说了三个没事,最后一个没事。几乎是用嘶喊的。 带着少许愤怒,少许歇斯底里。 “你怎么了?”明恒愕然,被这一幕弄得一头雾水,“你找我不是因为有事吗?” “我说了没事,你没听懂吗?”暗香愠怒,双眸通红,“你走吧!走啊!” 明恒起身,扭头看一眼被丢进水池的香囊,心想着这香囊如此精致,想来绣成也费了不少心思,怎么说丢就丢了呢?暗香姑娘平素开朗可人,今儿个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活泼爽朗的暗香姑娘,好像心情不好吧!明恒顾自想着,便笑了笑道,“既然暗香姑娘寻在下没什么事,那我就告辞了。”语罢,转身便走。 “明大人!”暗香轻轻的喊了一声。声音有些许哽咽。 明恒转身,“怎么了?还有事吗?”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暗香垂着头,像受伤的鸵鸟,将自己的脑袋,深深的埋进膝盖窝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忍住。” “没事。”明恒笑得极好,“暗香姑娘若是觉得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这丹阳城里还是挺热闹的。我知道,林大夫如今跟殿下成了亲,你会觉得孤独,觉得殿下占据了你的师父。可你得相信林大夫,不管怎样,她都不会不理你这个小徒弟的,林大夫对你,可真是亲如姐妹!” “我知道师父对我好!”暗香抬头,眸色幽幽,“这世上, 也只有师父是真心待我的。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父!” 明恒微微一愣,“谁想伤害侧王妃?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你们都会保护师父的吧?”暗香神情呆滞。 明恒点了头,“恭亲王府的人,都会保护她。” “那便好!”她继续将脑袋埋在膝盖窝里,“别告诉师父,我在这儿,我现在只想静一静,不想见任何人。求你了!” 明恒皱眉,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重重的点了头。 君子一诺,当以千金。 明恒走了,暗香还坐在那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有时候她会想,若没有与师父一道出来,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可若没有出来,还如何能有心中一人? 如意因为身份卑微,林慕白大婚的时候也只能留在小院中,如今眼见着林慕白回来了,自然是有话要说。奈何她寻了暗香很久,也没找到暗香,正值懊恼之际,如意发现了蜷缩的暗香。 “暗香姐姐?”如意低低的喊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呢?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你在这里。” 暗香抬头,眸色微红。 “你哭过了?”如意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暗香别过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继而才回头笑看如意,“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恭亲王即将启程去云中城,我——”如意抿唇,说得很轻,“林姑娘如今是侧王妃了,想必也会跟着去吧?” 暗香想起了如意之前与自己提过的话,当下眼中微亮,有些明白了过来,“你那次说的话,可还当真?你真的想跟着师父?” 如意连连点头,欣喜至极,“我想!就是——”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林姑娘能不能收下我,如今她已是侧王妃,身份更是今非昔比,我怕——我到底是青楼女子。” “师父从无偏见,青楼女子也好,乞丐难民也罢,在她眼里都没有区别。什么侧王妃不侧王妃的,师父看中的绝对不是这个。她是喜欢殿下,才会跟殿下成亲。”暗香想了想,站起身来。 因为腿麻,她的身子一颤,所幸被如意快速搀住。 “谢谢!”暗香低语。 “你没事吧?”如意蹙眉,“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让林姑娘给你瞧一瞧 ,若是不舒服可不能硬扛着。” 暗香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深吸一口气,暗香笑得微凉,“师父那儿,我去替你说,但——”她盯着如意,眸色微冷。“你能不能当着我的面发一个毒誓,若有朝一日你背弃了师父,伤害了师父,你将不得好死。” 如意郑重其事的跪下,当着暗香的面举起了手,对天赌咒,“我如意今日对天起誓,若背信弃义,伤害林姑娘,愿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好!”暗香哽咽了一下,搀起如意,“你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语罢,暗香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师父。” 如意欣喜若狂,“多谢暗香姐姐。” 暗香真的去找林慕白了。正逢着林慕白刚为容盈施完针,低头收拾针包。见着暗香进门,面色有些不太对劲,林慕白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 “师父,我有事想求你。”暗香抿唇。 林慕白一笑,看一眼房中的容盈,笑语叮嘱,“坐着别动,我跟暗香说会话就回来,不许跟着!” 容盈痴痴的盯着她,果真坐着一动不动。 走出房间,坐在小院中的亭子里,暗香咬唇盯着林慕白,“师父,我想让你收了如意。” 林慕白刚刚坐定。当即抬了眉眼看她,“当初不是说了吗?我不收徒弟了,如意嘛——如意这丫头虽然机灵,跟着红绡那么久也是个好苗子,可我真的不要徒弟了。有你有宋渔,我就知足了。离开丹阳城之前,我会让人送她走的,你别担心。” “师父。”暗香垂眸,一脸的不高兴,“既然师父觉得如意是个好苗子,就干脆收下她吧!两个人伺候,总比一个人伺候,来得周全一些。” 闻言,林慕白听出了少许别样的意味,“暗香?” “师父,我觉得累。”暗香说的很轻,“如意很想跟着你。她伺候过红绡姑娘,想必在伺候人这方面,比我强得多。” 林慕白徐徐起身,“你怎么了?” 暗香摇头,“没怎么,就是有些累。” “等到了云中城——” “师父!”暗香打断了林慕白的话,“现在还没到云中城呢,师父就说现在吧!如意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你了,师父就收下她吧,也免得她成日的来求着我,我看着都心烦。” 林慕白眸色微恙,“发生什么事了?” 昨儿个暗香还不是这般模样,今日就突然性情大变,话语间更是锋利无比,那么是昨夜出了事?心下一怔,“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暗香面色一紧,随即背过身去,“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我难得求师父一件事,师父都不肯应允吗?” “你为何好端端的要替如意来游说?”林慕白挑眉,眸色锐利。 “不为什么,师父可以当我突然发了善心。”暗香一语以蔽之,“师父就一句话吧,收还是不收?” “不收!”林慕白掉头就走。 “那我也走!”暗香走得更快,与林慕白擦肩而过,“我与她一道走。” “站住!”林慕白冷喝,“你到底怎么回事?” 暗香顿住脚步,僵直了脊背,“我答应了如意,师父一定会收她。可师父既然不肯收,那我只好——只好另谋生路,否则这张脸,我脸上无光。” “就为了脸面,你要走?”林慕白眸色微转,“暗香,你从来都不是虚伪之人,这点颜面对你而言根本不是——” “根本不是理由对吗?”暗香回头望着林慕白,目光有些寒凉,“师父,你真觉得你了解我?你以为你觉得我不是这种人,我就不是这样的人了?师父,太天真会付出代价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林慕白口吻陡沉。 暗香深吸一口气,笑得凛冽,“我在说什么,师父早晚会知道。” “你让如意来见我!”林慕白拂袖而去。 暗香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眼底的锐利逐渐暗淡下去,渐渐的宛若死灰。 林慕白不愿跟暗香多说什么,今日的暗香委实太不正常,不正常得令林慕白都有些莫名的焦躁。暗香的身上必定发生了某些事,否则——她不会变成这样。长久以来,暗香从未顶撞过林慕白,除了今日。 听得林慕白要见她,如意有些战战兢兢。 进得房门,抬头便看见林慕白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所有的一切。身形纤瘦而高挑,风过衣袂,柳色青衫随风摇曳。她没有回头,只是轻柔的喊了一声,“如意。” 如意毕恭毕敬的在她身后行礼,“林、林姑娘。” “你很想跟着我?”她淡淡的问。 如意抿唇,“我无处可去,而且——”她顿了顿,仿佛生怕林慕白误会,急忙道,“我这么说,并不是想告诉林姑娘,我是因为孤身一 人所以想留下。而是因为我敬佩林姑娘的为人,也因为要赶紧林姑娘对我的活命之恩。如果不是你。我肯定已经死了,而且也不会有如今的自由之身。如意身无长物,无以回报,只想伺候林姑娘左右。当然,林姑娘如今是侧王妃,恭亲王府有无数的奴婢,自然也用不着如意在侧。若姑娘觉得如意叨扰,或者别有居心,如意绝不会让林姑娘为难。” 林慕白幽幽转身,面无波澜的盯着眼前的如意。当日如意伺候红绡,如此忠烈,她是亲眼目睹的。可也是因为如意如此忠烈的性子,所以林慕白不敢轻易收她,免得万一将来自己有个好歹,会害了如意。 “如果不是我,红绡不会死,你不该恨我吗?”林慕白问。 如意慢慢跪在地上。眉目微垂,“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红绡姑娘不会死。在棠梨院,她护我周全,我视她如再生父母,敬而重之。可是即便没有你,红绡姑娘还是会死。你极力救治过,也极力的挽回过她的性命。她利用过你,你却还能不计前嫌,最后让她得了全尸。” “我该感激你,感激你对她做的一切。本是萍水相逢,还能有如此情义,也只有你了。所以我钦佩林姑娘的为人,即便是为了红绡姑娘,我也想留下来。为奴为婢都好,只要能留在姑娘身边伺候,如意就心满意足了。” 林慕白垂眸,缓步上前搀起她,“起来吧!” 如意眸色微红,眼底噙着泪,“林姑娘,我知道,如今你是侧王妃,如意不识好歹高攀了。只是如意想尽点心意,不管是为了红绡姑娘还是为了你,抑或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红绡姑娘若还活着,也必定会支持我这样做。林姑娘,你收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乃至于为你搏命,我都可以的。” “我不需要有人为我搏命。”林慕白轻叹一声,“也不需要奴婢,我不喜欢被人伺候。” 闻言,如意的眸色瞬时黯淡下去,有泪蜿蜒而下,“既是如此,如意明白了。”语罢,如意徐徐转身,流着泪往外走。 “不过,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收个女徒弟。”林慕白淡然开口。 眉目一怔,如意骤然转身,不敢置信的盯着林慕白,“林姑娘真的愿意——愿意收我为徒?我识字不多,而且出身青楼,我怕污了姑娘的名声。” “名声?”林慕白轻笑一声,“我若在乎那些,就不会与人为妾了。所谓的身份地位,权势名位,说到底都是空的,都是虚的。有些东西,比这些虚无之物更重 要。” 如意泪落,“是人心。” 林慕白点了点头,“好了,留下来吧!”语罢,林慕白抬步出门,“你自己去收拾一下,过两日就该启程去云中城了。” “是,林姑娘!”如意泪流满面。 林慕白转头一笑,“还不改口?” 如意仲怔,红着脸喊了一声,“师父。” 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林慕白缓步离开。 说到底,如意的确是个好姑娘,而且确实聪明伶俐,惹人喜欢。林慕白早前也想过是否要带着如意在身边,毕竟如意举目无亲。实在也是走投无路。可林慕白身边已经有了暗香,她便顾忌着暗香的心思,生怕暗香以为如意是来分享师父的,所以林慕白早早的就打消了这份心。 原本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林慕白没想到,暗香竟然自己提出来,要她收了如意。这有些出乎林慕白的意外,尤其是暗香方才的口吻,好似带了少许怨恨。 这暗香,到底是怎么了? 是不是和明恒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 不过林慕白是不会去找明恒的,毕竟这些事都是暗香的私事,换做谁都不喜欢旁人多管闲事,插手自己的私事。私事,顾名思义,那就是私人秘密。 这一日,林慕白都没有再见到暗香。这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心里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找什么?”容哲修问,见林慕白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寻什么,心下有些疑惑,“我看你找来找去,都找了好半天了,你找人还是丢了东西?” “见到暗香没有?”林慕白问。 容哲修摇头,“我没看到。”继而望着明恒。 明恒道,“未曾看见。”心里有些犹豫,白日里的暗香性情大变,必定是藏了心事的。林慕白是暗香的师父,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呢?若是说了,世子爷问起话来,他该如何作答?说他与暗香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可这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明恒犹豫了,到底没能说出口。 林慕白轻叹一声,“这丫头越发的胡闹了。”心里却惦记着暗香的病。莫不是近来忙于容盈的事情,所以忽略了暗香,以至于暗香的旧疾复发了?可看着,又不像是发病,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越是猜不透的事,心里就越想越着急。 “不在房 ☆、第75章 师父,保重 不管走到哪儿,容盈都跟着林慕白,除非是林慕白不许他跟着。而五月呢?不管容盈走到哪儿,五月都死死跟着容盈,除非某些不该他出现的场合,他才会悄悄的隐没。 黑漆漆的街道,黑漆漆的小巷口,林慕白疾步往前走,走出去便是狐仙庙。 太阳早已落下西山,如今整个狐仙庙都笼罩在一层雾霭之中,若隐若现的好似真的有什么狐妖狐仙即将降临。不过此前,苏晋风死在狐仙庙,而林慕白破获了狐仙杀人一案,是故到了夜里,狐仙庙就更安静了,庙祝还在庙里收拾东西,准备快些离开。 一眼望去,黑洞洞的,偶尔还有冷风拂过,教人心里直发毛。 “来此作甚?”五月蹙眉,谨慎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 林慕白缓步走过去,站在了狐仙庙前头的许愿树下,抬头往上看,“我就是想来看看,为何连暗香都信了狐仙。不过,看到这一树的红绸,我想着相信狐仙的善男信女,怕是不止暗香一个。” “信这些无稽之谈,有什么用?”五月走到一旁,怀中抱剑。 “只是给自己一个希望,一个许诺罢了!”林慕白垂眸,暗香说过,她在这儿许过一个愿望。轻叹一声,环顾四周,林慕白并没有发现暗香的踪迹。缓步走向庙门,林慕白伸手推门。慢慢的走进去。 “天黑了,不受香火了,赶紧走吧!”庙祝道,“我快要关门了。天黑,这儿不安全。” 林慕白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想问一下,不知庙祝你昨儿个夜里有没有发现这狐仙庙有异常?” 庙祝一愣,“异常?这狐仙庙到了夜里,一个鬼影都没有,能有什么异常?” “你仔细想想,第二天这儿有什么不一样的?”林慕白复问。 庙祝仔细想了想,继而摇了摇头,“没什么异常,赶紧走吧!”说着,抱着自己的木箱子往外走,正欲关门时突然道,“哦,若说有异常,喏,看这儿就是。前一天我关门的时候,这儿还什么都没有,这扇门可是狐仙祭礼前一日刚漆好的油漆。看看,也不知谁家该死的猫,在这儿挠了几个道道。” 这话一说完,庙祝一愣,“阿弥陀佛,不该说猫,这儿是狐仙庙,也许是狐仙留的。” 林慕白疾步上前,借着庙内微弱的烛光,指尖轻柔的抚过门后的那些抓痕,“这不是猫爪,也不像狐狸的抓痕,倒像——”林慕白将自己的手贴上去,刚好温和,“是人的指甲 痕。” “哪个该死的,敢在狐仙面前如此放肆!”庙祝絮絮叨叨,“你们赶紧走吧,我这儿要关门了。天黑了,狐仙庙不留人,这是规矩。否则扰了狐仙的安宁,是要受责罚的。” 闻言,林慕白点头离开。 “哦对了。”庙祝锁好门,又喊了一声,“我今日在庙中听人议论,说是有人昨儿个夜里经过狐仙庙一旁的小巷,看见狐仙庙院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附近的人是知道的,夜里不能来狐仙庙,否则容易出事。” “马车?”林慕白忙问,“可知这马车来自何处,又去往何方?” “不知道。”庙祝摇头,辞别了林慕白。渐行渐远。 怎么会有马车呢? 昨儿个夜里,暗香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马车?是谁的马车?暗香在这儿无亲无故的,不可能有认识的人,除了林慕白自己,她想不出暗香还能跟谁接触。 蓦地,林慕白骇然扬眉,难道是夜凌云? 心下咯噔一声,每次想起夜凌云,林慕白总会莫名的紧张,好像会有什么事应在夜凌云的身上。站在许愿树下,望着紧闭的狐仙庙大门。她方才试过,站在门内刚好能把外头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昨儿个夜里,门后有人似乎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门后留下道道抓痕。 抓痕很深,可见力度,可见心情之激动难耐。 这个抓痕不应是暗香留下的。因为她白日里见过暗香,暗香的手上并无伤痕。而要造成如此深刻的抓痕,手指甲必定有所损伤。 那么这个人是躲在门内,看着暗香吗? 这个门后面的人,是谁?是不是找到了这个人,就能知道当天夜里,在暗香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呢?孤身在外的一个弱女子,林慕白很难想象,暗香遇见的——她面色微白的垂头,指尖下意识的捋着腰间的玉佩穗子。 只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五月的面色骤然一紧,身子稍稍僵直。 林慕白浑然没有意识到,很多动作其实是一种习惯。有些习惯,不会随着容貌年龄乃至于记忆的改变而改变,因为是从小养成的一种习惯,所以不管经历过多少事,都会一直保留下来。这是刻在脑子里的,潜意识里的东西。 “走吧!”林慕白顾自想着。娇眉微蹙的往前走。刚到巷子口,出口处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即逝,林慕白突然瞪 大眸子,“好像——” 几乎是一瞬间,林慕白快速追去,直接冲出了巷子。 这个时候是饭点,街上人不多,林慕白站在街上迅速环顾四周,可视线所到之处,都是陌生的容脸,全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难道是我自己看错了?”林慕白自言自语,“应该是看错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抿唇,转身,却见容盈瞪大了眼睛,略带惊慌的盯着她。 他是怕她又跑丢了。 勉强一笑,林慕白握住他的手,“好了,一起回去吧!下次我一定带着你跑,你别怕!” 容盈握紧了她的手,“馥儿,乖!” 她一笑,“乖!” 手牵着手,十指紧扣,这才是最让人心安温度,掌心的温暖。 五月冷冽的扫一眼长街,这才折身跟着容盈离开。只不过,凭借着自己敏锐的触觉,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不知道隐没在何处,正在偷偷的窥探。 身后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湮灭在转角处,无声无息。 林慕白刚进门,便见如意已经等在了门口。 “师父。”如意忙道,“师姐回来了,在你的房中等你,说是有话要单独与师父说。”语罢,如意慎慎的瞧了一眼容盈。 如意一个眼神,林慕白便心照不宣,扭头望着容盈,“你在院子里等我,我跟暗香说会话就出来。待会帮你沐浴更衣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烛光里的林慕白,面色绯红,俨然幸福的妻子模样。 “照顾一下殿下。”林慕白看了五月一眼,得到五月的俯首行礼,这才快速随如意回自己的房间去。进去的时候,暗香早已等在那里。 “我——我去沏茶。”如意自知气氛有些不对劲,自己不该留下,便找了个托词离开了房间。 林慕白进得门来,关上了房门,“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暗香,你没事吧?” “师父的眼里如今只有殿下,还会关心我吗?”暗香笑得嘲冷,“找我?师父找我有什么事?是又要替谁抓药?还是师父怕身边没人伺候了,没人说话了,会孤单会寂寞。如今不是有如意代劳吗?师父还找我干什么?” 暗香的口吻显然很不对劲,林慕白娇眉微蹙,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暗香。 眼前这人确实是暗香本人没错。 面上除了少许精神不济,也瞧不出中毒或者中 邪之类的痕迹。即便是旧疾复发,也不该是这般模样,这是怎么了? 缓缓坐定,林慕白笑了笑,“如意是个好姑娘,我留下她也算是对红绡的亏欠。你若不喜欢,我可以让她去清河县的林氏医馆等着。你跟我师徒一场,都那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不信任师父呢?” “信任?”暗香拿起案上果盘里的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削着,“我何时不信任师父了?可是师父信任过我吗?若是信任,师父为何要去找明恒,问及我的去处?我喜欢去哪就去哪,师父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是担心你的安全。”林慕白蹙眉。 “担心?”暗香幽幽的回眸盯着林慕白,那眼神看上去会吃人,“师父真的会担心我吗?若是我死了,师父是不是也会很伤心?” “你胡言乱语什么,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死呢!”林慕白轻叹一声,“暗香,你别胡思乱想,这两日就该启程去云中城了,一路上我带你去散散心。也许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对你有些刺激,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开两副宁神养气的药,你好好吃着就没事了。” 暗香笑了,笑得凛冽,“吃药?师父也觉得我有病吗?我好端端的为何要吃药?师父是想毒死我吗?” 林慕白当下愣住,“你说什么?”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好人,一个个都想要我死。我保护不了姐姐,是我没用。”暗香削好了一个苹果,继而开始削第二个苹果,看的林慕白有些心惊胆战。 一听到姐姐二字,林慕白当下明白,暗香这是发病了。 “好了暗香,我替你把把脉,我看你气色不好!”她刚将手伸过去,暗香握着水果刀的手骤然一抬,惊得林慕白快速收回自己的手,水果刀险些割伤她的手。再看眼前的暗香,仿佛毫不在乎,根本没有任何的紧张情绪,反而多了几分冷冽。 “我姐姐,是个好人,可她没办法。”暗香自顾自的说着,还在不断的削苹果。她坐在烛光里,显得格外的安静。却微微散着一身的戾气,教人不寒而栗。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暗香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还有刀子不断削苹果发出的声音。 放下第二个削好的苹果,暗香开始削第三个苹果,始终不肯抬头去看坐在一旁,面色微恙的林慕白,“师父,保护亲人有没有错?” “没错。”林慕白道。 暗香点了点头,手中的削苹果动作稍稍一顿,复而继续,“我也觉得没错,她 的咳疾犯了,咳得好厉害,若非如此我就不会看到那一幕。不过都没关系了,都过去了。师父,你说过,我是你最亲的亲人,你一直都把我当做妹妹。” 林慕白颔首,“一直都是,以后也是。” 闻言,暗香笑了,抬头看着林慕白时,眼圈有些莫名的红肿。 “你哭过了?谁欺负你了?”林慕白面色微紧,“告诉师父,师父替你做主。” “师父,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暗香低低的问,又低头削苹果。刀子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样死寂而诡异的气氛中,让人心底发怵。 “你是我的徒儿,如今我收了如意,算起来也就是你们三个。”林慕白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暗香认真的削苹果,没有应声。 “我今儿个从狐仙庙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宋渔了。”林慕白道。 刀子突然划破了暗香的手,鲜血骤然涌出。染在了苹果上。血迹快速晕染开来,整个苹果看上去触目惊心,血色的苹果,在烛光里呈现着令人惊惧的艳丽色彩。 刺目,嫣红。 “怎么了?”林慕白急忙取出帕子,快速捂住暗香的手,手指上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源源不断的往外涌。可那一刻,林慕白在暗香脸上看到的不是惊慌失措,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莫名的畅快。心下一钝,林慕白夺下了暗香手中的苹果,与她包扎手指,“怎么这样不小心?别削了!师父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暗香,人总该活着,不管前程如何,活着才有希望。” “师父,我知道希望在哪。”暗香垂下眼帘,望着蹲在自己跟前,心疼得娇眉紧蹙的林慕白,“师父,你知道绝望和希望都是什么模样的吗?” 林慕白一怔,手上染着暗香的血,徐徐起身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师父,我知道。”暗香笑得诡异,站起身来,突然落泪。 刀子没入身体的时候,林慕白觉得好疼,不是身子疼,而是心疼。她看见暗香脸上绝然冷漠的表情,那是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那眼神,陌生而冰冷。 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飞溅在暗香的手上。林慕白握住了她的手,喉间有浓郁的咸腥味快速蔓延。她极力咽下口中的咸腥,“为、为什么?” “师父,我恨你!”暗香狠狠的抽出了刀子,满手的嫣红,染尽了林慕白的鲜血。 脚下一软, 林慕白的身子快速滑落在地。暗香那一刀,正好插在她的胸口,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姣好的容脸顷刻间煞白如纸。 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她倒伏在血泊里,看一眼桌案上染血的苹果,原是一样的——刺目,嫣红。 门开了,而后暗香便走了出去。 林慕白没发出一点声响,听着暗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浑身冰凉,血液的流失让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她始终没有想明白,暗香为何要这样对她? 这一刀,到底是为了什么? 五年的相依为命,她与暗香没有血脉相连却胜似亲姐妹,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信,她不信暗香会这般无情。 “师父?”如意惊呼,一下子扑了进来。乍见浑身是血的林慕白,眼泪瞬时夺眶而出,整个人剧颤不止,“师父?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师父你撑着,我去叫人。” “别——”林慕白染血的手,死死抓住如意的手腕,“别喊!” “师父,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如意哭着喊着摇头,“师父,你快放手。” “我自己就是大夫。”林慕白无力的睁着眼睛,“去把门关上,再把——药箱拿来,我说,你做。” 顾不得其他,如意快速去取了药箱过来,眼泪珠子不断的往下掉,“师父?” “拿剪刀,剪开伤口处的衣裳。在药箱里头有一个白色的瓷瓶,是止血散,撒在伤口上止血。”林慕白只觉得身上的气力被一点点的抽离身体,眼皮倦怠得再也抬不起来,“把竹瓶里的药丸,取一颗兑水给我喝,然后——包——包扎伤口——” 如意几乎是哭着照做的,浑身冰凉得厉害,看着林慕白胸口血肉模糊的刀伤,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师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低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没有回答,如意慌了,“师父?师父你醒醒!”满手的血,让如意哭得更厉害,“师父?师父你别睡,师父——” “别喊。”林慕白的口中发出极为虚弱的声音,“再喊会把人招来。”一旦把人招来,暗香就走不了了。出了这种事,容盈和容哲修未必会放过暗香,而她自己受了伤,必定无法保全暗香。事到如今,也只有让暗香离开为上。 她不知道暗香要去哪,也不知道暗香是不是被人控制,这一刀挨得不明不白,可她还是相信暗香,相信暗香不会突然翻脸无 情。 暗香,必定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师父,我怕!”如意满手的鲜血,已经将止血散敷在了林慕白的伤口处,将药丸兑了水,杯盏慢慢的送上林慕白的唇边,“师父。你撑着点。” 林慕白勉力睁开双眼,谁知刚喝上一口水,却突然喷了一口血,杯中的水顷刻间被鲜血染红。 如意心惊,杯盏砰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师父?”如意慌了,彻底的慌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棠梨院里都是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何时会看见这样的惨烈一幕,鲜血,死亡,似乎在那一刻都灌入了她的心口,堵住了她所有的呼吸和心跳。她慌了,也哭了,哭得这样无助。 “别、别喊。”林慕白满嘴的鲜血,“暗香没伤到我的要害,只要止住血,我就不会死。”她的视线越发模糊,意识正在朝着黑暗坠落,“备纸笔,我给你写方子,你去让人给我抓药。把我的针包取出来,我教你如何扎针止血。我——” 可是,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即便有很强烈的毅力,但失血过多还是让她逐渐陷入了昏迷。来不及写方子,也来不及教如意施针救自己。昏迷前的那一瞬,她听见了房门被人用力踹开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听不到容盈愤怒的嘶吼,听不到如意歇斯底里的哭喊。 黑暗的世界里,她一个人静静的走着,走在一条长长的,永无止境的路上。 她看见前面有个人,笑着喊了一声“暗香”。可是暗香却没有回头,她拼命的追,追着暗香跑。却渐渐的迷失在黑暗中。 是暗香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她说:师父,暗香会永远都陪着你。 她说:师父,谁都不能欺负你,暗香保护你。 她还说:师父,保重—— 暗香,别走——离开了师父,你还能去哪? “暗香——”微弱的声音匍出苍白的唇,有泪沿着眼角徐徐而下,悄悄流淌。 “师父?”如意跪在床边,噙泪哽咽。 冰凉的手,被人握在掌心,暖暖的感觉逐渐的蔓延全身。心口暖了暖,林慕白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微弱的烛光落在眼底,泛着令人心疼的茫然和虚弱。视线里,是容盈通红的眼睛,急切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漾开显而易见的惊惧之色。他在害怕,怕 她会一睡不醒,就这样睡过去了。 “醒了?”容哲修走到床沿,瞧一眼面白如纸的林慕白,好一番冷嘲热讽,眼底透着阵阵寒意,“哼,这都死不了,算你命大。若有下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以后生老病死的,你都自己给自己看着吧,不要求人是最好的。” “我——”林慕白张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所有人看来,她可笑的坚持几乎是自作自受。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与关系,很容易在某个时候,突然就土崩瓦解了,碎得无法拼凑。而你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此刻的林慕白,就是如此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所有人的不理解,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太过聪慧的人,总是在某个纠结点,不断的纠结着,折磨得不肯放过自己。 “师父,如果不是殿下及时赶到,你就没命了。”如意哽咽。 失血太多,晕厥休克,是林慕白高估了自己的体质。她的身体,早就经不起折腾了。 林慕白笑得惨白,继而望着眼前死死盯着自己的容盈。她想伸手去触摸他的脸,可是她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整个人若抽丝一般的疲软无力。 “对不起。”她张了张嘴,这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容盈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就这样静静的守着,静静的望着她。 见状,容哲修撇撇嘴。林慕白一个病人,他也不好多加责怪,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外头星光暗淡,月色撩人,可心情却未见得明朗。 “世子?”明恒皱眉。 “暗香呢?”容哲修冷了脸。 明恒垂眸,“走了。不过,有人看到,她拿着染血的刀离开。想必——只不过,卑职实在不明白,暗香姑娘与自己的师父,素来情谊深厚,不见得有什么分歧和矛盾,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对林大夫下此毒手,险些致人死地呢?” 闻言,容哲修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你是说,暗香有可能被人控制了?” 明恒摇头,“暗香姑娘似乎不太像被人控制,昨日情绪低落倒是真的。卑职看到她躲起来哭过,不知道是不是与伤害林大夫一事有关?” “哭了?”容哲修一脸的疑惑不解,“一路走来,我还真没见小白训过暗香,按理说不应该是起了争执。难不成,还真有人在背后搞鬼?” “对了,卑职方才问过五月。五月说林大夫找不到暗香,就去了一趟狐仙庙,好像发现了什么。不知道这师徒两个,到底怎么了。”明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的观察,暗香对林慕白可谓是毕恭毕敬,几乎是当成了神灵供奉,按理说是不可能拔刀相向的。 把林慕白伤得这样重,暗香似乎是下了狠心的。 致人死地,就得有致人死地的恩怨纠葛。 这师徒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想不通!想不通! “去调查一下,看看小白去狐仙庙做了什么。”容哲修负手而立。 明恒颔首,“卑职明白!那暗香姑娘——” “小白宁可自己死,我岂能驳了她的意思。”容哲修抿唇,眸中凛冽,“若让我知道这背后有人动手脚,我就剁碎了这幕后黑手!” 这一刀,一定要讨回来,不能白挨。 听得林慕白受伤,苏离眉头微挑,坐起身来。这会子都是半夜了,也不知道林慕白死了没有。 李忠原跪在地上,“主子,听说整个丹阳城的大夫,都去了,这才把人救回来。” 秋玲蹙眉,阴测测道,“没死啊?” “没呢,还有一口气,就是不知道现在人醒了没有。那边口风太严,这些还是从那些回来的大夫口中透出来的。咱们王府的守卫,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守口如瓶。”李忠原可不敢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若是苏离怪罪,没探听出消息,李忠原又得挨耳光。 苏离寝衣在身,慵慵懒懒的靠在床柱处,“用膝盖想都知道,殿下和世子是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眸色微恙,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徐徐起身下床。 秋玲快速递上披肩,“主子当心着凉。” 漫不经心的踱到窗前,苏离推开了窗户,瞧着外头月落柳梢头,“想来那边忙碌得很。” “可不是吗,都忙疯了。听说当时连殿下,都发了性子。”李忠原有些添油加醋。 秋玲瞪了他一眼,“还给主子添堵,你这猪脑子。” 苏离抬手,示意二人别说话,低低的问道,“殿下如今守着她?” “是!”李忠原点头。 “哦!”苏离笑得清浅,眸色幽暗,“秋玲,更衣,我去看看。” “主子要过去?”秋玲一愣。 “既然是自家 ☆、第76章 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任性加更 房间内,容盈坐在床沿,一刻不歇的守在林慕白身边。如意坐在一角候着,只要林慕白一醒,就能随时照顾。可见到苏离的那一刻,如意的眸子骤然冷了下去。她知道苏离是谁,也认得眼前这位就是当初害死红绡的苏家嫡女,恭亲王府侧王妃。 袖中双拳紧握,若不是林慕白昏睡着,自己如今是林慕白的徒弟。如意必定不会放过苏离。切齿之恨,只能按捺下来,不能给师父惹麻烦。 苏离站在那里,凝神望着坐在床沿的容盈。冷峻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这六年来他对着她不哭不笑,不闻不问。而她呢,只能远远的望着他,连靠近一步都不可能。五月守着,容哲修守着,容盈抗拒着,她身为容盈的妾室,却连抱一抱他的机会都没有。 “六年了,从我进门开始,你就抗拒着我!”苏离缓步走到案前,背对着所有人。顾自把弄着烛火,“殿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连看我一眼都不肯?白馥死了,你的心也跟着死了。你的人生也到此终结。可是殿下,为何林慕白就可以燃起你所有的希望,而我不行?” “我不奢求你能爱我,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只是想陪着你。难道这样也有错吗?我真的喜欢你,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爱上第二个男人。皇上赐婚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成为你的妻子,终于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做你唯一的女人。” “后来我知道,是我错了。” 如意终于按捺不住,“师父还躺在这里,你凭什么在这里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出去!马上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苏离冷笑两声,“你师父?林慕白还真是够厉害,连一个青楼女子也收入麾下,她这是求贤若渴吗?果然是贤良女子,穿梭在男人之间,做的不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都是一丘之貉,所以自然各看各顺眼。如今我只是说说罢了,你着什么急?难道说,你也想嫁给殿下,攀着林慕白,坐上侧王妃的位置?” 一言既出,如意瞬时面色铁青,“你胡言乱语什么?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许你如此污蔑她!” “污蔑?”苏离笑得越发凛冽,“我污蔑她什么?当日众目睽睽,她竟然勾上了殿下。蛊惑殿下在如此场景之下,听之任之。妖女就是妖女!” “你!”如意切齿,“你与师父都是侧王妃,算起来也就是平辈,你不过是嫉妒师父得了殿下宠爱。像你这样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女子,殿下会喜欢你 才真的见鬼了!” 苏离笑得轻蔑,“是吗?那就看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如意正欲开口,突然觉得脑袋好沉,“你——”身子一软,砰然倒地。指甲死死的抠着虎口,如意死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死活不肯教自己晕过去,“师父——师父你醒醒——殿、殿下快——” 视线越来越模糊。 容盈一头栽倒在床沿。扑在了林慕白的身上。 “救——救命!”如意咬着牙,想往门口爬去,可最后还是没能撑住,趴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苏离低眉望着自己指甲上残存的粉末,笑得这样苍白,烛光里的笑容并非出自真心,“除了这样,我还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是太爱你了。”她垂眸,敛尽眸中微光。徐徐转身望着昏倒在床榻上的容盈,一步一顿的走过去。 她仍旧走得优雅,走得端庄得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衬得上你的身份,我尽量让自己学会她的模样,她的端庄大度。可我为什么还是走不进你的心呢?白馥到底有什么好?我知道她是大殷第一美人,可是那又怎样?红粉骷髅,美人枯骨,如今除了小世子,她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你还是念念不忘?什么样的女人,你不能有,什么样的权势你得不到。为何,偏偏栽在她一个人手中?” 说话间,苏离已经走到了床沿,低眉望着倒伏在林慕白身上的容盈,指尖轻柔的抚过容盈的脸。那一刻,她的眼里放着光,整个人都觉得振奋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来她多么渴望能抱一抱他。能就这样抱着他。 蓦地,容盈突然睁开双眼赫然站起身来,眸色微红。 苏离一下子被他站起的力道弹倒在地,身子重重摔着,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更多的,是一种惊惧,那么重的药量,他竟然没事? 不对,他不是没事,是强撑着罢了! 因为容盈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拳头都攥不紧。即便硬撑着站起身子,也做不了任何事。这药有着强烈的药性,就算是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也难以抵挡。这东西还是父亲派人特意从西域带回来的,所以这药效寻常大夫也解不开,只能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的被身体消耗掉。 “殿下。”苏离徐徐起身,笑靥如花,眸色温柔而缱绻,“殿下,别挣扎了,靠着一口气趁着,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语罢,她慢慢伸手,摸到了自己的 腰封。“我知道,只要你的心里有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女人。我要的不多,既然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不如给我个孩子吧!就算你不要我。我还能守着你的血脉,如此也是极好的。你说呢?” 衣衫尽褪,苏离深情款款的站在容盈跟前。 光洁的肌肤在烛光里泛着迷人的色泽,她含笑望着容盈,缓缓走向他,“殿下——” 容盈一头栽倒在地,瞬时不省人事。 苏离笑了,笑得这样悲怆。她觉得自己滑稽得就像个小丑,主动送上门,人家却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好像她就是个瘟疫,唯恐避之而不及。 可是殿下,我那么喜欢你,我把身子都交给你,把一生都交给你,我还可以替你去争替你去抢,只要你愿意要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所以,别拒绝我。 床榻上的林慕白昏睡得不省人事,所以——苏离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的解开了容盈的腰带,“当日,皇上赐婚,你却执意不肯,最后的最后我从妻降为妾。就连成亲那一夜。你都不肯见我一面,花轿临门,却是从后门抬进去的。你可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难过多伤心?为了她,你对我何其绝情!” 俯身,亲吻着容盈的脖颈,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容盈的气息,贪婪的靠近属于他的温暖,汲取着属于他的温度,拼命的想挤进他的世界。永远都不想再出来。 夜,带着黑暗的情,黑暗的欲,蒙住所有人的眼睛,看不到天明晨曦,看不到未来光景。 所谓毁灭,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房内,一室旖旎,春光无限。 ☆、第77章 我是她最疼爱的徒儿 容哲修一大早来看林慕白,却是第一时间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秋玲和李忠原,当即愣在当场。 “五月?”容哲修勃然大怒。 五月就站在一旁,听得容哲修的厉喝,马上跪身在地,默然不语。 三步并作两步,容哲修快速上前,一脚踹在五月的胸口,随手便抽出了五月的佩剑,径直朝着他的肩头砍下去。明恒想制止,可是此情此景,该如何制止呢? 鲜血迸溅,惊得秋玲和李忠原也跟着扑通扑通跪在地上。 他们这世子爷杀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然容哲修只有六岁,可他身份尊贵,对于这些奴才奴婢,一旦下了狠心,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的容易。 染血的剑,被狠狠的丢弃在地,容哲修一声冷喝,“踹门!” 明恒抬脚便踹开了房门,门开的那一瞬,容哲修僵在当场。 容盈躺在地上,身上唯有单薄的寝衣,上头盖着厚厚的外衣。而苏离呢?也身着单薄的寝衣,如今单手支着太阳穴,躺在容盈的身边,指尖温柔的抚过容盈精致无双的容脸。 “世子来得太早了。”苏离不紧不慢的开口,视线冰冰凉凉的投向门口伫立的容哲修,“外头风大,清晨微凉,世子爷还是把门关上吧!” “你怎么进来的?”容哲修切齿。 闻言,苏离慢慢悠悠的起身,走路有些一瘸一拐,可见昨夜的确是——见着容哲修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苏离缓缓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自己略显苍白的容脸,“我自然是走进来,难不成是飞进来的?” “我爹不会这样做。”容哲修厉喝,疾步走到容盈身边,推搡着容盈几下,容盈却毫无反应,“爹?爹你醒醒,爹?爹你怎么了?”他骇然盯着苏离的背影,“你到底把我爹怎么了?” “没怎么,殿下昨夜太辛苦,所以累着了。”苏离也不回头,却笑得格外刺眼,声音极尽温柔餍足,“世子爷不必着急,等殿下缓过劲来,就没事了。还有——”她慢慢翻着林慕白梳妆镜前的东西,嫌弃的冷笑。林慕白的案上。珠宝玉器之类简直少得可怜,除了一把玉篦子,什么都没有。 索性拿起玉篦子,苏离叫了一声,“秋玲。” 秋玲快速进门,急忙为苏离梳妆更衣。 衣服上的一点嫣红血迹,那是苏离作为少女时代的结束,是她正式成为恭亲王府侧王妃,容盈的女人的标志。唇边带着满意的笑,眼底 带着得意的光,苏离幽幽然盯着容哲修,“以后我会常来的,想必殿下有了这一次,就不会拒绝我的下一次。下一次,我会把殿下伺候得更好!既然妹妹如今受了伤躺着,那么换我来伺候也是理所应当。世子爷不会忘了吧,我也是名正言顺的侧王妃!” 容哲修咬牙切齿,“明恒,扶我爹去软榻上躺着。” “是!”明恒颔首。 “如意?”等到放下容盈,明恒才注意到,晕厥在一旁的如意,也不知是死是活。明恒急忙上前,“世子,还活着,只是晕厥。” “拿水泼醒她。”容哲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小白?小白你怎么样?小白你醒醒!”他喊了两声,林慕白始终没有反应,不过在她的脸上,脖颈上,乃至于手背上都出现了细小的小红点点。 推了林慕白两下,容哲修有些慌了,林慕白身上还有伤,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小白?”容哲修又喊了一声。 倦怠的眸,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浑浑噩噩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是谁呢?谁在喊她?眼睛破开一条缝,微弱的光从外头落了进来,恍惚间她看见了容哲修的影子,渐渐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没错,是容哲修。 只不过,身上好痒。 真的,很痒。 “我怎么了?”林慕白呼吸微促。 “你没事就好。”容哲修有些晃神,“没什么事!”他骤然起身,眼见着苏离已经穿好了衣服,如今这端庄之笑,只让容哲修见着恶心。 “妹妹没事就好!”苏离缓步走过来,“昨儿个妹妹受伤了,我见殿下一人守着你万般无趣,便过来作伴。哪知殿下一时兴起,我们就——在妹妹的房中,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很,还望妹妹莫要生气。”话说得极为客气,可眼神一点都不客气,锐利得能杀人。 林慕白攥紧了被褥,“你说什么?” “废话真多,滚出去!”容哲修动了气。 “世子何必动怒!”苏离笑了笑。 容哲修突然一脚将凳子踹翻,翻了桌案,案上的杯盏纷纷落地,碎得四分五裂,声音忽然,“你还想教我做事吗?要不要我告诉你,死字怎么写?” 闻言,苏离点了点头,“苏离告退。” 拂袖而去的那一瞬,容哲修真有种要杀人的冲动。下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回头一看,竟是林 慕白握住了自己的手。 “何必跟她置气呢!她爹挨了你爹一脚,你总不至于也给她一脚吧!否则到了皇上那儿,你们父子两可就说不过去了。”林慕白虚弱的开口。 容哲修哼哼的坐在床沿,杀气腾腾。 如意是被明恒一杯冷水泼醒的。醒来时猛的喘了两口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救命,救——”却见明恒正扶着自己靠在门面上,当下急了,“苏侧妃要、要对付殿下,要对付师父,她不怀好意的下药了。” “来不及了。”明恒轻叹一声,“天亮了,人走了。” 闻言,如意愕然,眸色茫然,“来不及了吗?怎么会这样?师父怎样?师父——” “林大夫没事。”明恒起身,眸色微沉,“你中了迷药,好生歇息就没事了。事情已经发生,在怎样都不能改变既定的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如意重重的合上双眸,“对不起师父,如意没看住!”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苦笑两声,“她刻意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你无心不代表人家无意,有心之人才是最可怕的,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你爹,怎么样了?” 容哲修紧咬下唇,就是不开口。 “殿下无恙,只是迷药吸入太多。”明恒轻叹一声。 “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这样。”林慕白有些失神,“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夜凌云的影子。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黑暗的心。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的。” 一声低哼,容盈幽幽醒转,突然弹坐起来,待看清楚眼前的景物,骤然扭头望着床榻上的林慕白。眼睛里,泛着惊惧之色,“馥儿?馥儿?” 林慕白笑得凉薄,却也只剩下了一声轻叹。 她能怎样?能说什么?都是妾,虽然苏离不折手段,可到底也是正常的事,后宫争宠的事情,古往今来还少吗?苏离,到底也是恭亲王府的女人,是容盈的妾。 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可心里好疼,钝痛来袭,比伤口还疼。 一想到苏离也是容盈的女人,还有好多女人都可能爬上容盈的床,林慕白就觉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她所心心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何就那么难? 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难道还要与人分享吗? 容盈跌跌撞撞的冲到床沿,紧张的握住林慕白冰凉的手,死死的盯着她。 林慕白笑了笑,眼底蓄满了疼痛。 “师父?”如意跪在床前,“是如意不好,如意没用。” “该来的,谁都避不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事了,这件事就此翻页。” 容哲修气呼呼的走出房门,外头,五月还跪在那里,肩头鲜血淋漓。嫣红的鲜血在身上开出了绚烂的红梅,刺目至极。 突然上前,容哲修又是一脚,直接将五月踹下了台阶。 五月的身子快速翻滚,不带一丝一毫的挣扎,滚到了台阶之下,直挺挺的趴在那儿气息奄奄。他微微抬头看了容哲修一眼,而后勉力挣扎,徐徐起身,跪在了那里。 鲜血的流淌,仿佛与他无关。五月只是跪在那里,面无表情,好似一个死人,苍白的脸上只有死灰般的颜色。容哲修的剑砍下来的时候,五月浑然没有反抗的意思,任凭容哲修砍杀。 许是觉得就算杀了五月也无补于事,而且对于容盈而言,五月的信任度还是比较可靠的,虽然很多时候他会擅离职守。但忠诚度,却是无须怀疑的。 冷哼一声,容哲修拂袖而去,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很生气很生气! 他最讨厌的就是别的女人,碰自己的父亲,因为爹的眼里,这些女人从来都是空气。但凡违背爹的意愿,死缠烂打不折手段的,容哲修自然极为厌恶。 而林慕白不同,林慕白是爹自己凑上去的。那是爹喜欢的,所以他也喜欢。 明恒轻叹一声,蹲身在五月身前,“去包扎一下吧,否则失血过多,谁都救不了你。世子不是生你的气,他是生苏侧妃的气,所以发在你身上。咱们都是做奴才的,苏侧妃到底是主子,我知道你的难处。世子没说要处罚你,你也就别跪着了。” 五月白了一张脸,始终一言不发,对明恒的话语也犹如置若罔闻。他跪在那里,不知疼痛,不知流血,连死亡都无所顾忌。 轻叹一声,明恒起身,“你这倔脾气。”语罢。只得转身离开。 外头的动静,林慕白是听得见的,睡了一夜,精气神也是好多了。只不过被那迷药熏得浑身长了红疹,极为难受。但又不能挠,否则伤口裂开,便很难再好。 “如意,备笔墨,我写张方子你去帮我抓药。”林慕白望着紧握自己双手不放的容盈,笑得略显眸色黯淡。 闻言,如意快速上前,搀了林慕白起身,将软垫子 靠在她的腰上,能让她坐得舒服一些。 林慕白勉力写了一张方子,如意快速接过,“师父你好生歇着,我去抓药,经他人的手,我不放心。”说着,快速收了方子往外走,却在门口处顿住脚步,容色微恙的回头望着林慕白,“师父——” “我知道了。”林慕白不是没见过容哲修惩罚五月的手段,上次在林氏医馆,一剑贯胸,鲜血淋漓。那画面,林慕白至今还印象深刻。 她想下床,可容盈却握紧了她的手,害怕的盯着她,“馥儿,疼!” 林慕白微怔,继而眸色微凉,口吻低柔,“那你抱我出去,好不好?” 容盈似明白了她的话语,将她抱在怀中。缓缓走出房门,外头血迹斑驳,五月面色惨白的跪在台阶下,一动不动。 “你就算想跪死在那里,也该先起来,帮殿下更衣吧!我如今这副模样,你还能指望我,好好照顾他吗?身为随侍,怎能轻易赴死?你忘了自己的职责何在了吗,五月?”林慕白靠在容盈的怀里,她的脸色与五月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整个人气息奄奄,好似随时都会昏过去,委实太过虚弱。 说这些话,也费了林慕白不少气力。她靠着容盈,无力的眨着眼睛,长长的羽睫半垂着,额头紧贴着容盈的颈部肌肤,看上去何其恩爱缱绻。 五月抬头望着她,看着看着突然敛了眸中微芒,捂着肩头徐徐起身,“多谢侧王妃。” “去上药吧!”林慕白合上眉眼,闭上眼睛躺在容盈的怀中,“待会过来,帮殿下更衣。他不信任旁人,我也不愿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你服侍容盈的时间最久,我相信你。” 五月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冷剑,转身离开。及至回到自己屋中,五月瞧一眼捂着伤口的手,满手的嫣红鲜血,竟是自嘲般苦笑两声,“为何要信我?我连自己都不相信,你为何要信我。” 他微微抬眸,突然圈红了眼眶。 放下手中冷剑的那一瞬,五月眼底的光逐渐暗淡殆尽,最后又恢复了一潭死水的模样。 他的人生。早就在那个下雨的夜里,彻底的死去了。 所有的光芒,都该随之成灰。 ———————————— 马车上的苏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轻柔的捋起袖子,上头的梅花守宫砂,已经消失不见了。梅心的一点嫣红,彻底的淡去,她知道这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从此以后都不可能是完璧之身,她终于将身心都交付给了心中挚爱的男子。可为何,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呢? 是因为从少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所以才会如此的忐忑? 苏离是欣喜的,虽然身下疼痛难忍,但好歹也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爱的男人,是故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不过她有些担心,这次是因为林慕白受了伤,才会如此毫无防备,否则林慕白是个大夫,下药这种事是蒙不过林慕白的。 那么下次,只怕遥遥无期了。 若自己的肚子不能一次性中招,来日还不是茫茫无期?除非自己能怀上孩子,否则——她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早前宫中御医也为她把过脉,因为气血不匀,所以她的月事不是很准,经常会凌乱,那么这一次不知有没有这个幸运,能怀上容盈的孩子。 如果真的能怀上,那么将来她便有了依靠。若能生下个儿子,那么——深吸一口气,想到这儿,苏离面色绯红,身上的疼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孩子,只要能有容盈的孩子,一儿半女的,她在恭亲王府的地位就会截然不同。到时候这王妃之位,想必也非她莫属。 佛祖保佑,但愿——但愿可成。 进得苏厚德的房间,苏离恭敬的行礼,“参见爹爹。” 苏厚德的气色好了不少,只不过容盈那一脚,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好的,毕竟苏厚德的年纪不像少年郎,其愈合能力自然没那么好。 “昨夜留在了恭亲王身边?”苏厚德似乎有些猜到了结果,只是言语间还带着少许试探。 苏离面色绯红,半垂着眉睫点了点头,“多亏了爹的迷药,才让女儿有机会靠近。只不过,世子爷那里——发了性子。” 苏厚德冷笑一声,似满意,又似轻蔑不屑,“他不高兴随他不高兴,只要你的肚子争气。恭亲王府能多添子嗣,就没他容哲修什么事了。这世子之位嘛,那是因为恭亲王膝下唯有这么个儿子。可若是多子多嗣,世子之位换个人当当,也不是没可能的。许与不许,其实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爹所言极是,女儿记下了。”苏离笑得有些腼腆,“女儿会把握住机会的,不管什么时候,都绝不会放松警惕。只要能靠近殿下,能诞下孩儿,来日就不怕什么林慕白了。即便那人回来,想必也于事无补。” 听得这话,苏厚德的面色稍霁,眼底 的光若雾霭般略显迷蒙,“回不来了,都死了那么多年,虽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到底是背了血海深仇的。回来?回来再死一次吗?” 苏离笑了笑,“能死一次,自然能死第二次。” 苏厚德抬头望着苏离,他的女儿越发的端庄贤淑,乍一看还真有当年白馥的风范。想必这些年,苏离确实学了不少,从前的乖戾嚣张,渐渐的敛尽锋芒,将所有的锐利都沉淀了下来。也只有这样,才能得皇上与皇后青眼相待,许是来日的王妃之位——苏厚德笑了,笑得很满意。 “爹,什么时候回京?”苏离问。 “飞鸽传信,京中的人早已出发,想必这两日就该到了。”苏厚德眉目微冷,“你想随我回去?” 苏离摇着头,“我是恭亲王府的人,必须随在殿下左右。” “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有些事过去了,那就是过去。”苏厚德轻咳两声。 苏离眸色微暗,“那婉儿,现在还好吗?” 闻言,父女两好一阵沉默。 良久,苏厚德才道,“她如今是齐王容景甫的侧妃,自然会很好。锦衣玉食,少不了她,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苏离浅浅的吐出一口气,笑得微凉,“出京前,听说婉儿的身子不爽,也没来得及去看一眼,所以此刻才有些担虑的问一问父亲,真当没有别的意思。” “你也不必愧疚,各人有各人的命,那是她的命。她就该受着。”苏厚德说这话的时候,与其云淡风轻,好像说的事说的人,压根与己无关。那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让苏离的心,微微的疼了一下。 朱唇微抿,苏离点了点头,“女儿记下了。” “以后婉儿的事,不许过问。”苏厚德抬眸冷冷的望着苏离,“你现在是恭亲王侧妃,她是齐王侧妃,可到底她的身份是不如你的。何况将恭亲王府和齐王府搅合在一起,是会出大事的。明白吗?” 苏离颔首,“谨遵父亲教诲,女儿铭刻于心。” “那就好!”苏厚德轻咳两声,“出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早日达成为父对你的期许,那才是你该想该做的事。” “是!”苏离行了礼,缓缓退出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瞬,眼底的光透着晨曦微凉。苏离面对着门面站着,站了半晌也没有移动身子。 直到秋玲按捺不住,上前低唤了一声,“主子?” 苏离才回过 神来,如梦初醒般。 “主子怎么了?”秋玲问。 “没什么。”苏离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去,好像心事重重。 李忠原微微沉了脸色,转头望着秋玲,“主子这是怎么了?” “若说能让主子这般失魂落魄,也就两个人。”秋玲轻叹一声,“主子有爱不能得,有愧不能赎,自然不好过。” 这样一说,李忠原便明了少许,眸色微恙,“主子这样太苦。” “废话少说,主子性子好强,在主子面前可不敢这样说,小心挨板子。”秋玲低低的斥了一番,急忙追去。 李忠原站在原地微微蹙眉,一声轻叹。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秘密角落,里头的东西都是不可触碰的软肋。想必这世上唯一能快乐的,就是那些无情无义的人吧!可转念想想也不尽然,无情无义可还有欲望,欲而不得,想必比有情之人更痛苦百倍吧!因为那才是人性最丑陋的东西。 永不餍足! —————————— 茫然的世界,一条道走不到尽头。 暗香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丹阳城,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面白如纸,眸若死灰,看不见半点光亮。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疲倦得再也不想走下去了。 手中是那柄染血的刀子,刀子的顶端曾经刺入过,她最敬重的师父的胸口。彼时的狠戾,就像是魔鬼俯身,就像是发狂的狮子。 可她终归不是狮子,她是世上最悲凉的人。 “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了吧?”她扭头望着身边的空气,笑得泪流满面,“姐姐,你说我是不是活该?若是当年,若是当年没发生过那些事,该多好。” 风过无痕,谁解其中伤痛。 扑通一声,暗香跪倒在路边,顷刻间泪如泉涌。 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终于,马匹在她身后停住,有人翻身落马,快速的来到了暗香的身后,低低的喊了一声。“暗香?” “你别喊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暗香微微仰起头,笑得这样苍白,“我觉得恶心!” “这血——这血是谁?”下一刻,他突然走到暗香跟前,一把握住暗香的双肩,扳直了暗香的身子,眸色惊惧,“你杀了谁?你对师父下手了?”他突然跌坐在地,气息微喘,“你真的杀了她?” 满手的鲜血,有着世间最艳丽的颜色,暗香笑着,笑得这样苍凉,“师父?你还有脸喊她师父?她是你师父,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这一刀,是我拿来了断师徒之情的,你满意了吗?” 斗笠之下的脸。终于慢慢的抬了起来,露出宋渔熟悉的面庞。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暗香,只觉得突然之间,陌生如斯,“我没想杀她。” “没想?可到底也想过了不是吗?”暗香一把推开他,也不知是愤怒的力量还是仇恨的力量,力道之大,直接把宋渔推倒在地,染血的刀子就这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双素手止不住的颤抖,“我杀人了,我杀了我师父,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她未必会死。”宋渔所有的痴凝稍瞬即逝,又恢复了凉薄的模样,“她的医术那么好,而且身边还有人在,她不会死的。” 暗香笑得泪如雨下。浑身颤抖得厉害,“那只是你以为!我给了她一刀就扎在她心口上,可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过来追捕我,就连我带着染血的刀走出城门,都没人敢拦着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是我师父,我是她最疼爱的徒儿,你知道吗?” 她压抑着的歇斯底里,足以让人痛彻心扉,“别人若是如此,她必定会以牙还牙。可我不同,我若是动手,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还会替我瞒着,哪怕丢了她的命,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你懂不懂?呵——”她又笑了,“对了。你不会懂,若是你懂,我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的刀子,在宋渔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纤细的痕迹,可她终归没有下刀子,反而将刀子挪开了,“我不会杀你,就算要死,你也该死在师父的手里。我们的命都是她救的,理该由她收回。我会等着她,找你找我,清理门户。” 语罢,暗香颤颤巍巍的起身,手中还握着那柄染血的刀子。 刀子上的血,也是她的心头血。 疼,疼得钻心刺骨。 “暗香,你要去哪?”宋渔一骨碌起身,疾步拦住她。 “与你何干?”暗香抬头。脸上的泪还在缓缓的流淌,一双眼眸肿如核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若师父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你跟着她时日也不短了,本该明白她看上去清清冷冷的,实则内心火热,嫉恶如仇。她要做的事,无人可拦,只不过她不屑罢了!若她真的发了狠,你们都得死,而且死无全尸。” 宋渔眸色微沉,眼神有些躲闪, ☆、第78章 不能再丢了 暗香一去没了消息,林慕白除了偶尔的消沉,似乎并没有多少异常。京城已经来了信息,苏厚德很快就会启程回京。对于这些,林慕白都不关心,也不在乎。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亭子里,远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 因为要启程了,要离开丹阳城了。 如意拿着披肩过来,小心的披在林慕白身上,“师父,你身子还没好,可别着凉了。”因为失血的缘故,林慕白的手冰凉得厉害。 含笑点了头,林慕白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我没事。如意,你也去收拾一下,记得——”她顿了顿,“把暗香的房间也收拾起来,她的东西一样都别落下。” “师父,师姐也会跟着去吗?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如意低声问。 林慕白望着她,眸色带着微凉的笑意,“你相信她是真心要杀我吗?” 如意摇头,“不是。” “为何?”林慕白蹙眉,“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要杀我的,为何你不这样觉得呢?” 如意笑得有些腼腆,“师父,若我要杀你,在你倒下的那一刻,明知道你不会还手,我会再给你补一刀。师姐既然恨你,恨不得杀了你,就不会这样离开。离开了师父身边,还怎么下手杀人?伤害得这样明显,不是让自己心软吗?” 林慕白笑了笑。“谢谢你如意。” “我觉得这世上,若是连最后的一点执念都不敢轻信,那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如意抿唇,“还记得那时候,红绡姑娘与我说,人有时候就该倔一点,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心。该执着的即便是死,都不能放下。活一辈子,就为了那一个念头,其实也挺好。” “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可惜这世间红颜若是不薄命,就不会有那么遗憾存于世间。”林慕白轻叹一声,“去收拾东西吧,很快就可以走了。”这丹阳城,再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如意点了点头,快速离开。 林慕白抬头望着眼前的容盈,“这两日,我的伤也好了很多。不过我没去想暗香为何要杀我,我在想另外一件事。如意方才的话,提醒了我。人应该倔一点,你觉得?” 容盈坐在她对面,神情呆滞,视线从始至终都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徐徐起身,林慕白容色微白,“或许我该告诉你一件事,我对迷药这些东西,有着天生的敏感,所以——”她抚着已经光洁如新的手背,“这世上有些人的 体质注定与常人不同,就好像麻沸散这东西,对有些人是完全不起作用的。”她走到他面前,笑得淡雅,“迷药对我,也是不起作用的。” 她终于看见,在他的眼底,有了少许微光。 “我既然选择跟你在一起,你用如此方式留下我,我都认了。可是容盈,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爱着你的妻子,爱着记忆里的那个馥儿,可是——”她缓缓蹲下身子,慢慢的将头枕在他的膝上,羽睫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我把这条命,所有的人生都托付给你,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不是因为取代,也不是替代,仅仅因为我是林慕白。” 他的手,轻柔的抚着膝上的林慕白的容脸,掌心温暖的捧着她的脸,慢慢攫起她的下颚。让她对上自己极是好看的凤眸。眼底有话,可唇瓣紧闭。 她看不懂。 “那些人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是一直都跟着你。那日在林子里救我的,是不是你?所谓修罗,本就来自阿鼻地狱,死过一回的心,重生于世,不就是修罗吗?”她低低的吐着缱绻之语,“来无影去无踪,若无你的吩咐,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得这样的及时?容盈,我想知道真相。” 顶上的人,还是没有吭声。 “你躲得过一次,躲得过第二次吗?”她问,“苏离打定主意要与你同房合欢,可你在我身边,她就会一直虎视眈眈的。世子的表现你也看见了。你能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双手染血吗?容盈,那是你的儿子,是你唯一的儿子。换了我是他的母亲,我舍不得。” 他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骤然俯首吻了下去。 林慕白一愣,身子瞬时被他抱起,置于双膝之上拥着。唇齿相濡,他贪婪的汲取着属于她的美好。有时候太多的话语,还不如行动来得更直接一些。解释是苍白而无力的,行动是直接而迅速的。 她面颊绯红,他吻得极深。 直到林慕白险些喘不过气来,因为扯动了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容盈才算放过她。但仍旧紧紧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长长吐出一口气,饶是默了很久。 林慕白有些气喘的捂着自己的伤处。“我等了这么久,你就给我这个答案?” “还不够?”他终于开腔,音色磁软而迷人。若淬了毒的糖,让人死也甘愿。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听到他说话,当即愣在了那里。可他不许她抬头,霸道的按着她的头,抵在自己 的肩上。 林慕白的额头贴在他微烫的颈部肌肤,心都跟着漏跳一拍,“你的心血阻滞——” 他没说话。 按理说不应该,脉象不对,他的病不可能好得这样快。 下一刻,容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走出了亭子。 林慕白心惊,当下抱紧了他的脖颈,“你带我去哪?”横竖不是杀人灭口就对了。 回了房,关上房门,五月默不作声的守在院子里。 容盈抱着林慕白,一步一顿的朝着软榻而去,最后略显慵懒的坐在了软榻上,旋身便将林慕白放了下去,欺身压下。温热的呼吸就这么毫无距离的喷薄在她的脸上,随着他的移动,从鼻间慢慢的挪到了眉心,而后落下轻轻一吻,滚烫且灼热。 “别怕。”他低语,咬住了她的耳垂。 林慕白一个战栗,当下屏住了呼吸,羽睫骇然扬起,“你的病好了?” “没好!”他磁音魅惑,“缺你这个药引,怎么能好呢?” 她想推开他,奈何身上有伤,当下被他握住了手腕,“要不要我为你重新包扎伤口?嗯——”他尾音拖长,半眯着眼睛看她。手慢慢的滑过她的如玉的胳膊,轻轻落在她的伤口上,“是这里,对吧?” 此刻的容盈,与方才的痴傻男儿,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几近魅惑众生,一个痴心不负。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林慕白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容盈有一种狐狸的既视感。自己就像送上门的兔子,被吃得连毛都不剩。这狐狸,未免太腹黑,太薄情了些。在他的眼底,她看不见痴傻之症,可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没有一点涟漪可寻。 他就像笼着薄雾的孤岛,将自己深深的藏在薄雾之后,不许任何人看清。 清冷,孤傲。 桀骜,不逊。 他是孤独的,也会寂寞,可更多的是一种凉薄。 少了那份痴傻,多了一身的寒意。 此刻的容盈,让林慕白有些措手不及。 “你为什么连世子都瞒着?”林慕白想不通,容哲修是容盈最亲近的人,唯一的儿子。他可以因为个人的原因,或者早前的预谋,瞒过所有人,但为何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存活在世?不给予一丝一毫的父爱。 “话太多,对你没好处。”他吻上她的脖颈,“你现在知道,也不晚。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所幸没让我失望。爷不喜欢太蠢的,也不喜欢自作聪明的。懂?” 林慕白蹙眉,脖颈上有些痒痒的,这厮也不看时间,青天白日的就敢这样——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就是侧王妃吗?说到底,就跟签了卖身契的红绡没什么两样。可她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甘心被诓,不甘心就这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可一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当下有些面上臊得慌。 心中叹息,罢了罢了,横竖自己是栽了。看看眼前足以魅惑众生的男子,这副狡猾的模样,看上去是那么好对付,那么好逃离的吗?好似这世上的一切,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拿到手。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当年白馥的死。给他造成的是一种倾尽天下都无法弥补的缺憾。 林慕白还是不太相信,若说是因为亲情成疯,她倒是亲眼见着了。 可为了爱而疯魔,她觉得需要勇气。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才能这样的刻骨铭心,不惜疯魔一生?可若是刻骨铭心,他又为何清醒了?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泄露真相。那可是他深爱的女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这样的凉薄,又是怎样为爱疯狂的? “那么,在殿下的眼里,我算不得太蠢,也算不得太聪明。殿下是这个意思吗?因为我不牵涉朝政,不牵扯江湖,所以你选了我?”林慕白笑得有些寒凉,躺在他的身下,面色微白的望着他绝世无双的容脸。突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好陌生,“你拿我,当挡箭牌?” “你觉得,你有能力挡住谁?”他摄住她多嘴多舌的唇,话太多,还是堵住嘴比较实在,免得她胡思乱想,猜来猜去最后猜到了心疼。 挡不住。 她连苏离都挡不住。 直到林慕白喘不上气,容盈才松开,随手一捞,便将她揽入怀中,“留在我身边,我要你。” 他的话不多,可字字诛心。 林慕白蹙眉望着他,一脸的迷惑与犹豫。他明明醒了,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 “期待爷与你说,合作愉快?”他挑眉,眸色一沉便撞进了她的眼底,让她快速避开视线,有些不敢直视。容盈的眼神太过灼热,带着毫不遮掩的欲望,却让林慕白只觉得心慌意乱,好像有东西在心口不断的撞击。耳朵都被撞得嗡嗡作响,整颗心快要跳出嗓子。 她想着,这难道就是传说 中的:心如鹿撞? 是彻底爱上一个人的标志? 下意识的抿唇,下意识的将腰间玉佩上的穗子绕在指尖,下意识的把玩。她别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容盈,可他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她的手指间。 眸光微沉,唇角扬起迷人的弧度。似笑非笑,却带着薄雾氤氲般的低浅微凉。 这样,也好。 “说话。”他低语,口吻寒凉。 林慕白抬头望着她。她已经过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年纪,如今剩下的是岁月沉淀,和一种与生俱来的淡然从容,“合作愉快。” 他也不生气,眼底的光慢慢散去,又恢复了最初的迟滞。 她愕然盯着他,突然回过神来,快速搭上他的腕脉。脉象显示,他还是原来神情呆滞的傻子容盈,压根没有康复的迹象,可为何方才——她蹙眉确信,方才不是做梦! 想不通,也猜不透。 师父没说过,心血阻滞会出现时好时坏的症状。这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他这病还能如此反复无常?方才听他说话行径,似乎没有半点病状。应该是清醒的,可又比清醒多了几分邪肆。 眉,蹙得更深了一些,林慕白仔仔细细的盯着容盈的眼睛看了很久,确信里头毫无情愫可言,这才收回视线从容盈的怀中走下来。 胸口的伤有些隐隐的疼,她又想起了暗香,面色微暗。有太多的事想不明白,也有太多的谜团没有答案。她觉得有些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何时变得这样诡谲莫测?多一些坦白,少一些误会不好吗? 默默的坐在容盈身边,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清醒的还是又恢复了痴傻模样,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轻易离开你。如果你也有点喜欢我,我会很高兴。若你不喜欢,那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吧,给你挡一挡桃花也未尝不可。”她扭头看他,“谁让我喜欢你呢!” “红绡说得对,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要退步。你若不想退步,那我来。”她笑了笑,笑得有些眼眶发红,“其实有时候想想,这辈子能有个能让自己退步的人,来日就算死了也没多少遗憾。至少爱过了,也努力过。” 她徐徐的将头靠在他胳膊处,安安静静的与他坐着,“我只是想不通,你所谓的心血阻滞的脉象,是怎么做出来的?” “爱不爱我?”他突然开口,却把林慕白吓了一跳。 这厮太能装,方 才不是又恢复了痴傻之状吗? 这病,反复得太厉害了些。 她瞬时咽了咽口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面色微白的盯着慢慢转头凝视自己的容盈,“你还、还醒着?” 他的脸,极其缓慢的在她眼前放大,而后若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吻过,“你想与我睡觉?” 她蹙眉,唇瓣上留有他的气息,淡淡的却能让人心猿意马,“我不是那个意思。” “回答。”他伸手揽了她的腰肢,一脸的傻子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一次比一次令人震惊。林慕白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挑了眉,“或者你证明给我看。”他欺身而上,突然将她压在身下。 林慕白眨了眨眼睛,“无赖。” “修儿太孤单。”他意味深长的开口。 她心中一怔,身上瞬时寒意阵阵。低头间,他早已不安分的拉开了序幕。 一声叹,这算不算自找的?新婚之夜尚且本本分分,一旦戳穿了。只怕这以后的日子,都不得消停了。只是林慕白更没想到,这容盈的体力——也不知是福分匪浅,还是福分匪浅。 真能折腾。 若非顾念她的伤,只怕容盈会更身体力行的见证,她承诺的喜欢。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把她的喜欢,变成一种眷恋和刻骨的欢喜,让她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感觉,而后慢慢的驻扎在她的心里,再不许她轻易的将他驱逐出境。 林慕白没想过,青天白日的,容盈竟然逮着她在房内做这些事情。不由的想起了那一日在林中的一幕,当下红了脸,有些不敢直视容盈的双眼。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林慕白的羽睫骤然扬起,快速拽过容盈的胳膊,细细的查看每一寸肌肤。似乎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痕迹,两条胳膊都素白无痕。 “找到了?”顶上传来容盈冰冰凉凉的声音。 林慕白抿唇蹙眉。 他温柔的伏在她耳畔,说的很轻很柔,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缓缓凌迟,“知道太多,会被灭口。若是如此,你还想知道吗?” 许是见不惯他这样阴测测的口吻,林慕白突然翻身压上了他,伤口疼了一下,许是有些裂开。她的脸,微微白了少许,却还是笑靥不改从容,“不知道爷所谓的灭口,是怎么个灭法?” 他躺在那里,眸色晦暗不明的盯着攀上自身的林慕白 ,笑得邪肆无双。“堵住你的嘴,让你变成我的一部分。”那双迷人的凤眸,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逐渐敛去眸中光华。若戏言,又好似早有预谋。 “那你可看清楚,我不是你的馥儿。”她到底还是将内心深处的话,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他支起身子,眼角眉梢微抬,若世间蛊惑人心的妖孽一般危险。半眯起极为好看的凤眸,将唇角的弧度略略提升少许,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裹紧了被褥的林慕白,“我看的很清楚。”只是有些人不清楚。 林慕白正欲开口,却听得外头传来五月的声音,“殿下,苏侧妃来了。” 音落,林慕白的眸子骤然冷了少许。 苏离来了,因为苏厚德已经离开,容哲修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继续前往云中城。当然,前两日闹了那么一场,容哲修是不会再让她趁虚而入的,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失策。是故,苏离进不了内院,只能在外头的花厅等着。 容哲修不欲搭理,如今还生着气呢,所以压根没有过来。 林慕白携着容盈过来的时候,苏离的眉眼有了少许微恙变化,继而含笑盯着容盈,毕恭毕敬的行礼,“参见殿下!” 容盈神情呆滞,默声正襟而坐,一言不发,视线永远都只落在林慕白一人身上。 因为知晓内情,林慕白的心里便生了异样。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把什么事都摆在脸上的人,是故不动声色,只端了与苏离一样的正色,笑得云淡风轻,“数日不见,苏侧妃看上去精神奕奕,不过眼下仍显微青,想来这几日没睡好!取泡过水的茶叶梗,裹于纱布覆于眼袋,能消一消这眼下乌青。” “妹妹真是医者仁心,不过你若能尊我一声姐姐,我想我也受得起。”苏离笑得凉凉的。 林慕白上前,“原也应该,只不过我这膝盖早年受过伤,是故要我屈膝,还望苏侧妃日夜祈求华佗在世,能治好我这不全双膝。” 四目相对,两个女人算是彻底的杠上了。 林慕白纵然一介平民。却也不惧这苏家嫡女的威势。美眸微挑的瞬间,竟有股难掩的魄力凝与眉目之间,晕染了印堂华光。敛眸间,自有不怒而威之态。 苏离骤然一怔,竟有种莫名的心慌意乱,当下敛了眸色,“没想到,妹妹还有此波折,真是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侧妃以后小心了。”那一夜的事,她可还记着呢。徐徐上前,林 慕白压低声音附上苏离耳畔,“我这人没别的弱处,唯有一样最是无药可救。我这人,记仇。” 语罢,林慕白依旧笑得淡然优雅,漫不经心的捋着袖子褶皱。也不抬头,“启程之事,世子会让人通知的,苏侧妃还是在苏府候着吧!这儿太小,人多容易挤着,怕失了你的身份。” 这简而言之的逐客令,可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苏离的面色稍霁,“这儿好像由不得你做主。” “原本是该殿下做主的。”林慕白笑了笑,缓步朝着容盈走去,不紧不慢的站在容盈身后,将如玉的胳膊轻柔的搭在容盈肩头,看上去何其亲密无间,“殿下做不了主,自然有世子做主。可上一回苏侧妃不也是自作主张吗?如今也该轮到我了。咱们一人一次,才算公平。若是苏侧妃不满意,咱们可以去找世子说一说。想必世子,会很高兴与苏侧妃论一论道理。” 和容哲修论理,不是自己找死吗? 上一次,呵,上一次容哲修可是当场就给了五月一刀,鲜血喷溅。此刻再去触容哲修的霉头,苏离又不是傻子。容哲修小小年纪便是心狠手辣的主,惹上这个混世魔王,那还得了。 冷笑一声,苏离朝着容盈行了礼,“我会日夜祝祷,愿妹妹能长宠不衰。” “一定不负苏侧妃所望。”林慕白浅笑盈盈。 苏离冷哼,当即拂袖而去。 在这个院子里,她是不敢造次的。何况苏厚德已经离开,苏离若是太过,容哲修岂能容她。孩子若是胡闹,会比大人更疯狂。 “师父?”如意上前,略显担忧,“师父这样子,只怕来日苏侧妃会找你麻烦。” “你怕吗?”林慕白问。 如意摇头,“我已死过一次,何惧之有。我只怕若是苏侧妃居心不良,会害了师父。” 林慕白轻叹一声,“若不教她忌惮些,我只怕身边的人,日子不会太好过。尤其是你!世间太多趋炎附势之辈,我不挺直腰杆,你也只能屈膝。” “师父?”如意一怔。 “没事了,下去吧!”林慕白笑了笑。 如意颔首,转身离开。 院子里站着永远一副僵尸脸的五月,因为早前受了伤,如今脸色白的吓人。他站在阳光底下,手中握着冷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宛若泥塑木桩。 林慕白站在门口瞧了瞧顶上的太阳,而后望着眼前 的五月,“你有伤在身,还是回去歇着吧。否则等到启程,你会受不住舟车劳顿。” 五月没有吭声,仿佛压根没听到她说的那些话。 “真是个不怕死的。”林慕白轻叹一声,“分明是毒涩入骨,还要逞强作甚?取一河蚌壳微火烤了,见黄研成粉末,和茶叶末子一道,可治剑伤。” 闻言,五月眼睛里的灰暗稍稍淡去少去,他幽幽然的转头盯着林慕白,“卑职没守住,让苏侧妃趁虚而入,为何还要帮我?” “不管守在外头的是谁,苏离要进来早晚也会进来。”林慕白笑了笑,“有心之人,你是拦不住的。” 五月垂眸,握紧手中冷剑。 慢慢的,他终于将视线,悉数落在林慕白身上,就这样神情古怪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林慕白心头微恙,五月的这个眼神似乎格外奇怪,可到底奇在何处,怪在何处,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被他这么一看,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谢谢。”五月转身便走。 林慕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木头人也会道谢?真叫人吃惊。轻叹一声,林慕白回眸望着毫无异样的容盈,微微垂下眼帘,缓步走到了阳光底下站着。 今日的阳光正好,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再过些时候,这阳光会变得灼热,会炙烤着大地。因为那个时候,就是夏天来临。 有婢女从回廊处走过,怀中抱着一摞的伞。林慕白喊了一声,让婢女留下了一把伞。打开伞,站在阳光下仰头看去,伞面上是几朵梅花,不是她喜欢的莲开并蒂。 林慕白想起了自己的那把莲伞,那把伞是师父留给她的,跟着她好多年,遗失了还真是可惜。这世间,怕是再也寻不到第二把一模一样的莲伞了,真的好可惜!转动伞柄,伞面上的梅花在阳光下,明媚艳丽,却少了她想要的淡然清雅。 轻叹一声,林慕白收了伞,突然有些沉默。不知道为何。想起那把伞,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不过一柄伞罢了,怎么也这样怀旧呢? 又叹一声,不知暗香如今怎样了? 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带着银两?她还没有一个人在外谋生过,如今可能吃饱穿暖?会不会遇见什么坏人?那丫头心善又莽撞,不知会不会吃亏? 容盈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子里沉默不语的林慕白。她把弄着手中的伞,略有所思的蹙了眉头。她早前的那把莲伞丢了,他是知道 ☆、第79章 世上存最多秘密的地方 “这伞——”林慕白快速掀开被褥下床,一柄莲伞安安静静的撑在那里。伞面上莲开并蒂,竟与自己遗失的那柄伞如此相似。墨发白裳,红颜娇俏,她蹲下身子,指尖缓缓触过伞面上栩栩若生的泼墨莲花。不自觉的笑了笑,她轻握青竹伞柄,将伞撑在头顶,习惯性的抬头望着伞面。 熟悉的感觉,突然回来了。 这是她喜欢的那柄伞,是师父留下来的。她转身望着单手支着太阳穴,漫不经心望着自己的容盈,“你替我拿回来的?” 他笑得有些诡异,凉凉的,幽邃的眸直透人心。那张狂野与邪魅共存,精致与绝美无双的脸,勾起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喜欢吗?” 林慕白一笑,“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谢谢。” “我要不是谢谢。”他挑眉。 林慕白微微一怔,能把挑眉的姿态也做得这般自然,这样的骄傲魅惑,怕也不易,偏生得世间女子若见了这样的容色,都该趋之若鹜。 收了伞,林慕白显得格外高兴,没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更振奋人心的。 今日便要离开丹阳城了,还能有这样的惊喜,实在是又惊又喜。若——若暗香也在,也能跟着一起走,那便更好了。不过林慕白不是那种多愁善感,死揪着不放的人,这世上的人和事,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你也拦不住。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上天注定的用意,坦然接受,释然放手。 车队已经悉数准备妥当,上车之前,林慕白让如意去折了一把柳条。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林慕白刻意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身后的丹阳城城门。 多少故事发生在其中,多少人在这里一去不回,多少爱恨与别离,都再也回不去当初。 马车内,只有林慕白和容盈两个人,林慕白重新编了一个柳藤球,盯着手中的柳藤球看了很久很久。须臾开口道,“世子说你很喜欢柳藤球,不巧,我也很喜欢。第一眼看到柳条的时候,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无师自通就会编藤球了。想来,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吧!” 她转而望着容盈,“你不会怪我。刻意提起你那些不该提起的往事吧?” 容盈的手,轻慢的取过她手中的柳藤球,一如既往的眸色迟滞,一如既往的痴凝着有关于她的所有一切。一个人,一柄伞,一个柳藤球,清清冷冷的江南烟雨,柳色青衫的女子,在铜铃声声中渐行渐远。雨水飞溅,湿了裙摆也湿了他的双眸。 她走的时候下着雨,回来的时候,也是下着雨。 也许,真的是一种注定。 手,不经意的握紧了手中的藤球,容盈终于抬眸看她,深邃幽暗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次回顾。都足以让他的视线停驻很久很久。 我喊你的名字,刻意喊了多遍,刻意喊得含糊不清,刻意喊得极为缓慢。是想让你的名字在我的舌尖流淌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怎么了?”她低低的问,似乎察觉有些不太对劲。其实林慕白如今也没了把握,容盈的脉象显然是不对劲的,可是他时而清醒时而呆滞。她分不清楚,什么时候他会清醒,什么时候又会陷入过往的记忆中难以自拔。现在的容盈,就像一个谜,看不透猜不透。 轻叹一声,林慕白伸手去取他手中的柳藤球,却在下一刻被他突然握住了手,“手这样凉,还不坐过来。” 她一愣,被他快速拽入怀中抱着。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愕然盯着他。 容盈抱着她缓缓靠在了车壁处。微阖双目,若闭目养神,又好似在想些什么,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话语,不管是清醒还是呆滞的时候,都是少得可怜。 林慕白笑了笑,轻柔的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心,极为有力的跳跃着。听着听着,她的脑子里突然有人在说话。 心口是最暖的位置,不管你遇到怎样的寒凉,只管靠过来,这个位置永远是你的,此生只为你而留。 呼吸一窒,她不知道突然间怎么想起了这样的话。当下有些乱了情绪,林慕白踌躇,“那柄伞,你到底是怎么拿回来的?”是派人去了离恨天?为了一柄伞。值得冒这样的险吗? “去偷,去抢都可以,横竖不折手段就对了。”他仍旧阖着双目,慢条斯理的回答。绝世的脸部轮廓没有半点牵扯的痕迹,淡然无痕,话语间云淡风轻,好似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林慕白想起了五月的那些话,早前的容盈,本该这样的邪肆无双。心下一下,知道如此还要多费唇舌,真是太傻。怎么他清醒了,她反倒脑子不够用了呢? 她忘了,人活一世,总会遇见生命中一物降一物的人。眼前的容盈,似乎要将极致腹黑进行到底,整个人陷在薄雾之中。有时候谎言太美,让你难辨真假。 寂寞了太久,防备会在不经意间被卸下,执念就此丛生。 “离恨天的人,不是那么好惹的。他们 会像狗皮膏药一般,粘着不放。”林慕白浅语,“此前袭击船队的,应该也是他们。” “既然早就惹了,还在乎现在吗?”他问。 这么一想,也对。 林慕白释然轻笑。 “以后,有我在。”他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是在说一个秘密,一个尘封了千年的秘密,不许任何人窥探。可偏偏,只将这秘密说与她一人听。 若是不去想馥儿那一层关系,林慕白会觉得此刻的自己,将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有些时候,她分明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容盈内心的孤独和寂寞,那个时候她会显得不知所措。要走进一个人的心,要从心里驱逐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她问。 他不语。 林慕白抿唇,“为何还要继续装下去,不累吗?” “不累。”他微微抬了眼皮,破开的缝隙里,只有一抹漆黑幽邃。玩味似的笑靥,逐渐浮现在邪魅无双的脸上,饶有兴致的望着好奇宝宝般的林慕白,“一直盯着我看,是想说爱我吗?” 林慕白一愣,瞬时移开视线,快速的别过头去。 下一刻,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行将她的脸掰回来,与自己对视,“说。” 她眨了眨眼睛,“爱与不爱来源于内心,哪有强迫人的道理。” “我在这里,我就是道理。说吧,我想听。”他口吻温软,可言辞间却极尽霸道与强横。 他若是个傻子,她倒敢说,可若是让她对着清醒的容盈,说“我爱你”未免——到底她没有这样的勇气。下唇紧咬,她愣是没有开口。 “嗯,听见了,真好听。”他重新合上双眼,笑得意味深长,却将手心贴在了她的心口处。这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也——很满意。 林慕白愣在当场,这容盈的行为处事果然与常人不同,一时间她还真有些摸不透猜不透。选择了这样的男子,到底是对是错?林慕白不想去选择对错,只想——若是错了,便将错就错吧!也许错到底,就会是对的。 抿唇一笑,其实他不傻的时候,也挺好。就是太腹黑了些,无缘无故总会被算计。 ———————————— 恭亲王的队伍还在前往云中城的路上,而这一路上的波折总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传入皇宫,传到皇帝容渊的手中。 金碧辉煌的殿宇,这里住着大祁皇朝最尊贵的人。 帝君,帝后。 栖凤宫。 凤栖梧桐,三更雨。 三宫六院,为翘首。 皇后孟世华淡然清雅的沏了一杯茶,笑得淡淡的,眼角的鱼尾纹微微的皱起,漾开了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眸,带着沧桑过后的沉淀,沉稳内敛,温暖慈和,“皇上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老四走了很久。”容渊抿一口茶,轻叹一声。 “皇上怎么忘了,他是去养病的,这才刚开始呢!”孟世华笑了笑,“以后,会更久。” “没有修儿在宫里聒噪,整个皇宫都安静了下来,我还不太习惯。”容渊望着自己的发妻,岁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孟世华的脸,再不是当年那个美丽光耀的女子。 闻言,孟世华沏茶的手,稍稍停顿了半晌,“修儿这一走,我这栖凤宫也突然冷下来了,总觉得跟冷宫似的,分明快夏日了,可身上还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总觉得不够暖。” 容渊又是一声叹,却没了话语。 相顾无言,最是无奈。 “今儿个得了边关的消息。月氏国蠢蠢欲动,边境不宁,弄不好怕是要有一场恶战。”容渊又品一口茶,“你这茶艺越发精进,喝惯了你泡的茶,越发的嘴刁,喝不惯旁人泡的。” 孟世华笑道,“皇上这是拐着弯的骂我,不理后宫之事吧!” 容渊也跟着笑了一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看什么都太透彻,看什么都太了然了,最后什么都入不得你的眼。” “皇上说的是丽贵人的事吧!”孟世华低头抿一口茶,这对帝王帝后,倒似寻常夫妻,闲话家常。没那么多的拘谨,也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言语间极尽随意之感。放下手中杯盏。孟世华抬头,眸色微凉的望着容渊,“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这话还是皇上当年自己悟出来的。” 眸色一滞,仿佛触及了某些不该触及的底线,容渊脸上的笑容瞬时僵冷下来。握紧了手中杯盏,容渊眯起眸子盯着杯盏中碧绿的香茗,“有些事,不必再提。就算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 孟世华点了点头,“老五这孩子,总被你使来使去的,如今边关战事将起,你该不会还想让他去跟月氏国交战吧?月氏国乃是西域番邦,都是些蛮子,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的。好歹也是皇子,若不是—— ”她顿了顿,跳了少许话语,“按理说以他的功勋,即便封为亲王也不为过。” “她来找过你?”容渊突然起身。 “没有。”孟世华摇头,“那一日我经过寒霜殿,瞧了她一眼,实在有些寒碜。都是有皇子的人,总不能教人家见了,还以为皇上连皇妃都养不起了吧!后宫之事,我不搭理已经很久,平素能看过眼也就是了,不想——也无力再管事。皇上若是觉得我说了太多,不予理会便是,权当我自说自话。” 容渊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话说的也是在理,这些年我确实亏待了她,这事交给宋贵妃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孟世华点了点头,“谢过皇上。” “这么多年夫妻。谢什么。”容渊低叹,“你还在怪我?” “皇上是天下之主,我能怪你什么?”孟世华笑得淡淡的,眸光温和无波,“皇上多心了。正如皇上所说,皇帝就算是错的,也该一错到底。皇帝,不会有错。” 容渊仰头,吐出一口气,“老三伤了苏厚德,等他回来,宫中的御医就会去苏府诊治。” “那是应该的。”孟世华颔首,“只不过,皇上不觉得能把痴傻之人惹怒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凡事太过,势必会惹下祸端。皇上当年应了苏家这门婚,不就是因为景睿不喜欢苏家嫡女吗?可现在,皇上却答应了让一个民女伺候在景睿身边,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些?修儿毕竟年纪小,容易被人蒙骗。长此下去,未必是件好事。” “你担心这女子,别有所图?”容渊问。 孟世华慢慢的沏茶,“只要不图命,便也罢了!景睿已经是这副模样,若是能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事到如今,除了景睿和修儿的性命,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当年——” 不待容渊开口,孟世华手中的杯盏一滑,突然摔破在地,“唉,岁月不饶人。”她抬头望着容渊,“皇上,我已经年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以后会渐渐的,把什么都忘了。皇上也忘了吧!总记在心里。于龙体安康毫无裨益。” 容渊苦笑,“好好歇着吧,等他们到了云中城,我再来告诉你一声。” “不送。”孟世华轻咳两声。 走到门口的容渊回头望着她,“咳疾犯了,就别喝茶了。茶水凉!”语罢,容渊拂袖而去。 婢女苏娘缓缓上前,“皇后娘娘,皇上走了。” 孟世华轻叹一声,“你着人去一趟琉璃宫,把皇上的意思转达一下。” “宋贵妃只怕会不高兴。”苏娘低语。 孟世华瞧了她一眼,“不高兴也得照办!徐婕妤再不得宠,那也是皇上的女人,还育有皇子。难儿子在外头为国征战,生死置之度外。可母妃在宫中日日舂米,过得如此凄凉,便是我大祁的仁德所在?这丢的不是本宫颜面,是皇上的脸,是我大祁的脸。” 苏娘颔首,“皇后娘娘宽厚。” 闻言,孟世华摆了摆手,“本宫若是宽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只不过将心比心,自己疼过了,便也见不得这些事。原本,我也是不想管的。”她轻叹着起身,“把宫门关上,开一道侧门就是!这几日,本宫不想见任何人。” 苏娘点了头,朝着不远处的栖凤宫太监总管海长富道,“关门吧!” 海长富行了礼,躬身退下。 谁人不知,咱们这位大祁的皇后娘娘多年前便已不管后宫之事,对外宣称是身子太弱,可到底为了什么,后宫之人皆不敢多作议论。 这如今的三宫六院。都交付在毓亲王之母——宋贵妃的手中。宋贵妃俨然副后,将宋家门楣,光耀至巅峰之地。世人皆知,宋贵妃与皇后的距离,只差一步。 “差一点跟差很多,没什么区别。”宋翊笑得凉凉的,随手便将手中的鱼饵撒入了荷池中。九曲桥下,锦鲤成群,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琉璃宫掌事宫女——明彩,和声笑道,“举目后宫,皆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都等了那么多年,也就不急于一时了。咱们,来日方长。” 明白的人,都知道明彩的意思。 皇后膝下只有三皇子容盈这么一个儿子,而容盈早就疯魔。皇帝再怎么宠爱这个三皇子,也不可能让他当大祁的储君。如此一来,皇后也只能是皇后,未来就算皇帝驾崩,也只是个名义上的母后皇太后,成不了尊贵的圣母皇太后。 所谓圣母皇太后,就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而母后皇太后,只是先帝的妻。先帝驾崩,皇后未废,嫡庶尊卑,其他皇妃的皇子登基为帝,所给予的尊称罢了! 可宋翊不这么想,眸色陡沉,“哼,是吗?” 善察言观色的明彩瞬时跪地,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奴婢失言。” 妾终究是妾。即便来日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可母后皇太后那还是 妻,自己永远都矮人一截。即便去了皇陵,陪王伴驾的也必须先母后皇太后,再她这个圣母皇太后。 说到底,还是个输。 宋翊不是没想过,让皇帝废后。可自从容盈痴傻之后,皇后孟世华便很少踏出栖凤宫,成日的诵经礼佛,连后宫的事都鲜少插手。如此一来,便教人难寻错漏。皇后再不得宠,皇帝也没有理由废她。 如今的宋贵妃独揽后宫大权,生杀在握,若还去挑皇后的弊处,势必会招致恃宠而横的骂名。一人独占鳌头已然不易,就不必再多生事端了。只要皇后本本分分的,宋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家的满门荣耀,还指望着她这个宋贵妃承宠御前,指望着毓亲王容景宸能坐上储君之位。 可偏偏,大祁长幼尊卑有序。若是论长幼有序:皇长子在出生时就已经殁了,在三皇子毓亲王容景宸的前面,还挡着一个二皇子容景甫。若是论尊卑之道,容盈毕竟没死,他可是皇后的儿子,皇位最直接的继承人,怎么着也轮不到宋贵妃的儿子。 饶是再得宠,到底没遇见好的时机,错过了太多。 “起来吧!”宋翊淡淡然的开口,脸上又恢复了最初的端庄傲然,“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照着办吧!也免得有人说我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许久不搀和后宫之事,可突然问起了徐婕妤的事情,实在让人想不通。找个人,好好查一查,看最近是谁去了栖凤宫乱嚼舌根。” “是!”明彩脊背一身寒凉。 琉璃宫太监总管——荣喜。弓着身子,快速上前,“娘娘。” “又怎么了?”宋翊撒了一把鱼饵,“这还真不让人消停了。” 荣喜面色微白,慎慎不敢多语。 “说。”宋翊起身,华贵的贵妃裙拖拽在地,满身珠翠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荣喜在后头躬身跟随,“娘娘,方才南陵侯爷托人来了个信儿,说是齐王府有了异动,好像齐王爷出京去了,也不知会去哪儿。” 宋翊眉头紧蹙,“容景甫这是要去哪?还有谁跟着?” “昨儿个半夜走的,也没说去哪。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去云中城了?”荣喜低语。 “去那干嘛?”宋翊冷笑两声,“那容景睿是个傻子,你去白献殷勤。又有什么用?他还能给你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让容景甫当太子吗?” 荣喜笑着颔首,“娘娘所言极是,只不过— —娘娘不曾听说吗?说是皇上应允了恭亲王殿下在民间纳了一名女子为侧妃,还是恭亲王世子亲自写的信。这区区一名女子,就让不近女色的恭亲王殿下动了这份心思,连带着世子爷也跟着上心,只怕此人非同凡响。” 宋翊笑得嘲冷,“你这是拐着弯的告诉本宫,他容景甫是冲着苏家那丫头去的。青梅竹马的,一下子失了宠,是该去好好哄一哄的。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到手的,也就没什么可珍惜了。” “娘娘英明。”荣喜行礼。 “去了也好,若是闹出事来,本宫还能看一出好戏。”宋翊笑得意味深长,“皇上,最恨皇子们结党营私。容盈是傻子,可齐王不是。所以嘛——”她瞧了荣喜一眼,“让南陵侯,看着办吧!” “是!”荣喜毕恭毕敬的躬身。 ———————— 寒霜殿。 徐婕妤与婢女初心一道,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承接宋贵妃让人送来的布匹以及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些珠宝首饰的赏赐。顺道,也给这冷清清的寒霜殿送了些奴才奴婢,恢复了她身为婕妤该有的位份享受。 在后宫而言,婕妤的位份很低,生了皇子还仅仅是个婕妤的,就更少之又少了。 不过这位徐婕妤却好似有些不同寻常,不管外头怎么看怎么说,她照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带着婢女自食其力,不卑不亢。不争宠爱,不争位份。 冠在她头上的,唯有四个字:与世无争。 “娘娘?”初心不解,“好端端的。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就复了您的俸禄和——” 徐婕妤瞧了她一眼,挽唇浅笑,“复了复了吧,没有的时候也照样过了,复了难道就过不下去?别瞎想,有就拿着,没有也就罢了!莫要多言,莫要多心。” 初心颔首,“是。”看着外头开始忙碌收拾的奴才和宫娥,心下明白少许。 等到主仆二人关上房门,初心才道,“娘娘,听说五殿下去了边关,月氏国蠢蠢欲动,会不会有危险?娘娘,就不担心吗?” 徐婕妤给菩萨上了清香,眸中微微黯淡少许,“身为皇子。肩挑重任,即便危险也不可闪躲。边关动乱,国家不宁,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我身为母亲,委实担心,可——不该拦阻。男儿当志存天下,岂可因私废公。” 初心点了点头,“这一次贵妃娘娘突然赏赐,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再苦再难都过来了,如今景垣都长大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徐婕妤轻叹一声,“只可惜——”她跪在了佛前蒲团上,初心小心翼翼的从菩萨的莲花座下,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面没有刻字的灵位牌子,恭恭敬敬的摆在案前。 徐婕妤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上了香,低眉时笑得有些寒凉,什么话都说。 “娘娘不争不抢,不代表别人也会如此。宋贵妃如今气焰正盛,来日若是毓亲王当了太子,做了皇帝,只怕五殿下也难逃厄运。”初心难免担忧,“可若是齐王殿下做了太子,五殿下也是难逃一死的。这二人一个看似温厚,一个心狠手辣。” 闻言,徐婕妤笑得淡然,“那就是命,是命就该受着。现在就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能顶什么用?我不过就是个婕妤,打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不可有非分之想。如今我能有之傍身已然是最好的结果,比起她——”她望着那空白的灵位,“我已知足。” 人懂得知足,才能懂得珍惜眼前。 不知餍足,早晚会自食恶果。 初心搀起徐婕妤,“娘娘。这到底是谁啊?娘娘每日焚香,也不知——” “如今,只能算是——故人。”徐婕妤一笑而过,显然是不想再提,“初心,给我沐浴更衣。而后拿些钱打点一下,给我买些笔墨纸砚,这几日我要抄写佛经,别让人来扰了我。” 初心蹙眉,“是!” 虽然心中不解,娘娘为何突然想起要抄写佛经,但既然是主子的要求,初心自然得照办。她跟着徐婕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打从冷宫出来,她就跟着徐婕妤了,是看着徐婕妤一路无争的走到今时今日的。 沐浴更衣,带着虔诚的心,抄写佛经。 这几日。徐婕妤都是如此这般照做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徐婕妤才领着初心,悄悄的离开了寒霜殿,从栖凤宫的侧门进去。进去的时候,皇后孟世华还在佛堂里诵经,徐婕妤便跪在佛堂外头静静候着,直至天色将明,佛堂的门才缓缓打开。 徐婕妤跪得有些久,腿又疼又麻,却还是坚持着,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孟世华的跟前,毕恭毕敬的跪下,大礼参拜,极尽恭敬,“奴婢徐慧,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你怎么来了?”孟世华放下手中的木鱼,捻了一串佛珠走到内室。 徐婕妤颤悠悠的起身,紧随其后,“多谢娘娘。” ☆、第80章 带你去个地方 云中城是个美丽的地方,四季风景在四方城外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温暖中透着慵懒的气息。在这里,你可以将你生活的步调尽量放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而后闲适的去享受,暖洋洋的风拂过面颊的温柔。 前朝皇族最喜欢的便是来云中城避暑或者避寒,是故在云中城内,坐落着极是奢靡的前朝行宫。琉璃砖瓦,金碧辉煌,行宫正中央竖着高耸的瞭望台,顶端是硕大无比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能在漆黑的夜里,将所有华光普照整个行宫。 你仰头望去,便会心生敬意,由衷仰慕。 云中城的城主,是七公主的驸马——莫青辞。七公主容嫣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在诸多公主之中。算是翘楚。她生母早逝,一直养在皇后宫中,与容盈算是一块长大的,堪比手足。早年容嫣然的母妃云氏,也是个泼辣的角色,如今她悉数秉承了母亲的行事作风。在云中城可谓生杀在握。 很不巧的时候,七公主容嫣然与苏离惯来有交情,所以——下车的时候,容嫣然瞧见容盈是与林慕白一道下车,而苏离独自一人乘车,当下就变了脸色。 苏离笑得端庄贤淑。“公主有礼了。” 容嫣然的视线,毫无温度的落在林慕白身上,而后一步一顿的朝着容盈走去。及至跟前,容嫣然笑得寒凉,“皇兄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俏人儿?” 容盈紧握着林慕白的手,神情呆滞。一言不发。对容嫣然视若无睹,对她的话语更是置若罔闻。 稍稍迟疑,容嫣然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一些,“皇兄的病,还没好吗?怎么看上去,没有一点起色?” 容哲修从马车上下来,坐在明恒的肩头,漫不经心的吃着梨子,“皇姑姑真是小气,拦下马车也不叫咱们进去歇一歇。舟车劳顿的,只能站在外头喝喝西北风充饥。” 听得容哲修奶声奶气的撒娇,可话语间却极尽小大人口吻,容嫣然的脸部表情瞬时缓和下来,笑看坐在明恒肩头的容哲修,“你皇姑姑我,是这样小气的人吗?”想了想,竟是一声轻叹,“那时候我去京城,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说着,伸了手,神情颇为伤感,“来,皇姑姑抱抱。” 容哲修没有拒绝,被容嫣然抱在怀里。 “修儿都这样大了,皇姑姑还真是老了。”容嫣然轻叹,“当年我出嫁得早,难得回去一趟,还是你刚出世的时候,可惜啊——没能喝上满月酒,我就回来了。” “为何?”容哲修问。 容嫣然望着一本认真的容哲修,敛了唇边笑意,“因为出了一些事。”俄而换了话题,容嫣然道,“你爹的病怎么一点起色都没有?那个女子,又是谁?你爹为何抓着她的手不放?” “皇姑姑有所不知。这是我爹刚纳的姨娘,叫林慕白。她是个好大夫,我喜欢她!”容哲修不是没看出来,方才容嫣然瞧着林慕白的脸色。 闻言,容嫣然放下容哲修,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小人精。” 容哲修眨着明亮的眼睛,“皇姑姑难道没听说吗?我爹为了小白,连苏大人都踹回京城去了。” 这话一听,容嫣然的脸色瞬白,“你说什么?苏大人?御史中丞苏大人?” 容哲修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深吸一口气,容嫣然到嘴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继而低低道,“皇兄的病,已经到了这地步吗?” “何止。”容哲修道,“我爹连我都不认得,所以皇姑姑最好别刺激他。否则爹发起疯来,是会吃人的。连明恒和五月都制不住他,真的好可怕哦!” “这样啊!”容嫣然蹙眉,“有那么严重吗?” “七公主最好相信,殿下的病情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没办法,皇上这才下令让殿下来云中城静养。公主应该知道,殿下的病在心不在表,寻常药石是没办法治好心病的。”明恒行礼。 说的,确实有道理。 容嫣然没有多说什么,只得走到苏离身边,略带疑惑的望着苏离。 苏离颔首。似乎在表面,明恒和容哲修所说,一点不差。容盈的武功,容嫣然是知道一些的,寻常人根本制不住他,所以她也不会傻得去自找苦吃。 入得行宫,众人寻了各自的殿宇住下。 夜里,莫青辞和七公主容嫣然,要设宴为容盈接风洗尘。 站在正殿的院子里,林慕白显得有些精神恍惚。 “师父,怎么了?”如意从寝殿出来,“自从进了行宫。师父的脸色就不是很好,是哪儿不舒服吗?师父,是不是你的伤口——” 林慕白摇头,神情微恙,“不是。伤口已经结痂愈合,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这里——”她蹙眉望着如意。“我好像以前来过。” 如意一笑,“师父不是说来自清河县吗?这云中城距离清河县可有万里之遥,师父怎么可能 来过呢!何况若是真的来过,师父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若是真的来过,那么我会是谁?”她顾自低语,继而定定的望着高耸的瞭望台。 心。有些莫名的揪起。 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你若跳下去,我便信你。 有人道:那你可愿嫁我? 心,突然漏跳一拍,林慕白瞬时攥紧了袖中拳头,有些难掩的情绪波动。下意识的,她坐在回廊里,绞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你去收拾一下吧,夜里估计得忙活着,出来此地也许会不习惯,你多四处走走,多看看多听听。先习惯一下。” 如意颔首,“知道了,师父。”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总觉得心里闷得慌,好像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着还是不舒服。脑子里有些浑浊,可她听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模模糊糊的,约莫是自己的臆想。 不远处,容哲修缓步行来,瞧着坐在回廊里发愣的林慕白。神色有些不太对,“你怎么了?害怕了?” “怕什么?”林慕白问。 “皇姑姑!”容哲修坐在她身边,笑得贼兮兮的,“知道吗,我这位皇姑姑是大祁的七公主,跟我爹算得上青梅竹马。感情也不错。皇爷爷最宠爱的儿子是我爹,最宠爱的女儿自然是这位七公主了。她方才看你的样子,很像要吃了你。” “我没得罪她,她吃我作甚?”林慕白挑眉。 “因为她和苏侧妃曾经是好友。”容哲修坏坏一笑,“我告诉你,你死定了。” 林慕白一笑。“是吗?那我等着便是。” “你不怕?”容哲修仲怔。 “我若说怕了,你会让我走吗?她会放过我吗?”林慕白笑了笑。 容哲修不语。 “既然不会,那我为何要先弱了自己的士气?水来土掩,该来的总会来,我怕什么?”林慕白起身,举目远眺,这里的一草一木,视线所到之处,似乎总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她好像梦里来过,可又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做的梦。 “你看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看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东西落在这里,可是——会是什么呢?一转头。容盈站在门口,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她回眸一笑,心里却开出美丽的花来。 有时候她是真的想笑,分明是个正常人,非得装成傻子。可你若装成傻子倒也罢了,为何明知她晓得真相。还非得这样盯着她看呢? 这眼神,让她觉得温暖之余,也有些忍俊不禁。 夜幕降临的时候,林慕白整理了衣衫,眉目间还带着白日里尚存的倦怠。一路的颠簸让本就有伤在身的她,略显虚弱。镜子里的自己,容色微白,眉睫微垂。 “师父?”如意进门,“城主那边来人了,让赶紧过去。” “你回一声,就说很快就到。”林慕白起身。 如意颔首,疾步离开。 “走吧!”林慕白走进寝殿,瞧一眼临窗而坐的容盈,“城主那头着人来催了。” “跟我来。”容盈突然起身,视线一如既往的落在她身上。下一刻,他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闭上眼睛。” 林慕白一愣,赴宴还得这样去吗?再说了,抱就抱着吧,何以还要闭上眼睛? 他视线落下的瞬间,林慕白快速阖眼。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呼吸着属于他的男儿气息,淡淡的,浅浅的。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他抱着她走得这样稳,而且越走越安静,到了最后好似什么声音都没了。心下微震,林慕白闭着眼睛问,“你要带我去哪?到了吗?” 容盈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她继续走。 好像是在爬楼梯,有少许的波动。 林慕白紧闭双目,下意识的圈紧了他的脖颈,“好了没有?”有回音在盘旋,容盈的脚步声不断的灌入耳中。林慕白蹙眉,这里似乎空荡得有些渗人,心紧跟着揪起。 终于,脚步声消失了,有风不断的灌入身子,她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靠拢。 寂静的世界里,她听见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听见他喉间的滚动声。磁软的声音慢慢落下,他说,“抱紧我,睁开眼睛。” 林慕白徐徐睁开双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81章 无名大夫草头医,林慕白是也! 高高的瞭望台,站在这里,能看到整座行宫的布局。夜里的灯火璀璨,顶上的夜明珠,散着令人心醉光芒,若在行宫上披了一层银辉,比月色更美更撩人。 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是最容易让人迷失其中的。 林慕白晃了神,突然抬头望着容盈,“你为何带我来这里?纵你想寻了短见,也不该带着我才是,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可也不想就这样白费。” 容盈不说话,只是抱紧了她,靠在栏杆处,扭头望着底下的灯火通明。风过鬓发,透着隐隐荷香。他坐在地上,将她抱在怀中,安静的——只想让她陪在身边。 她笑了笑,靠在他怀中,静静的与他共享这难得的宁静。天堂与地狱,对他们而言其实都没有区别。只要有你有我,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她的手有些微凉,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 他突然笑了,直接将她的手塞进自己怀里,贴身捂着,“还冷吗?” 林慕白愕然,随即回过神来,“不冷。” “抱紧点就不冷了。”容盈的眼神有些飘渺,看她的时候仿佛有种拆骨入腹的欲望,带着一种极为邪肆的力量,教你不敢直视。 林慕白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他生气了,这气势怕是更甚,更迫人吧! 不过,她还真没有看见过,清醒的容盈,生气的模样。一般腹黑的男子,但凡有些城府,都不太容易表露生气的模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吧! 恍惚间,林慕白好似看见了人世间最美的火树银花,那么绚烂多姿,即便转瞬即逝,可也绽放着倾尽天下也无法媲美的艳丽。这大概就是绝世无双的意义吧! “你为何带我来这里?”她问。 他眉头皱起,定定的凝望着她很久,久到林慕白还以为他又傻了。笑得有些艰涩,可还是笑得这样魅惑,极是好看,“因为这里只属于你。” 林慕白仲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却抬了头。仰望着房梁,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她问,与他一道抬头。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什么都没看到。房梁依旧是房梁,木柱依旧是木柱,能有什么?难不成还能钻出蛀虫来? 他磁音温软,趁她仰望之际,突然啃着她精致的耳垂,“看你会不会上当。” 酥麻的感觉,让她快速缩了脖子,“别闹,痒!” “嗯, 痒就对了。”他低沉轻笑,若焦尾琴一般的音色浑厚,颤人心弦。酥麻的感觉,能从耳朵上,快速传递至全身。 林慕白微微挣扎。“别动。” “是你别动。”他阖眸,若极为餍足的将鼻尖凑到了她的脖颈处,贪婪的嗅着属于她的淡淡荷香,“再动,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在这里办了你。” 音落瞬间,林慕白心头一窒,瞬时没了动静。 他满意的将终于安分下来的林慕白,重新揽入怀中紧紧抱着,“陪我。”只有两个字,却夹杂着少许疲倦,带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孤寂与落寞。 有时候越是喜欢,越说不出来。喜欢到了极致,爱到了极致,便只剩下了相顾无言。再多的话语,都说不出内心的澎湃与悸动。一个眼神,一个拥抱。是我能给予你的,最直接的温暖呵护。说,不如做。 那一夜,所有人都找不到容盈与林慕白的去处。五月守在瞭望台底下的黑暗中,一言不发,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轻叹一声,五月笑得苍凉,千年不化的僵尸脸,终于有了少许情绪波动。 蓦地,五月骤然凝眉,冷剑瞬时出鞘。 出鞘的那一瞬,也有一柄冷剑架在五月的脖颈上。同时出手,仿佛是约好一般,出剑速度极快,下手极准,不差分毫。 “怎么是你?”五月骇然扬眸。 黑暗中,那人低哑的道了一句,“你的左手剑——” 深吸一口气,五月快速收剑归鞘,不动声色的垂下袖子,遮去了自己鲜少抬起的左手,“废了。”低眉望着手中冷剑,视线逐渐移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那是一道逐渐淡去的伤痕,伤痕很细,不刻意去看,不太能看见。 “右手剑也不错。”那人言语寒凉,“多年不见,叙叙旧吧!” 五月笑得凛冽,“如今的我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可以叙旧的。我不想问你为何出现,也不想追忆当年的旧事。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四个字,了断前尘往事。 可前尘往事。是这样容易就能了断的吗?刻进骨子里的东西,除了死亡,没能能将它从生命中抹去。 “既然你不愿旧事重提,那也罢了!”那人笑了笑,“我改日再来。” “不必再来了。”五月道,“以后都不必再来。” 那人回眸看他,黑暗中,透着诡谲 寒光,“老五?” “老五已经死了,我只是个躯壳,你可以当我是行尸走肉。如今除了保护殿下周全,我的存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五月背过身去,话语间尽是寒凉无温,“赶紧走吧!” “彼时以为你不过是一时的失意,却原来真的死了。”音落,风过无痕,那人业已消失无踪。 很多话都来不及说,谈话就已经终结。事到如今,很多话早已没有了说出口的必要。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如今的五月,只负责保护容盈的性命周全,至于其他——他都不在乎了。心死之人,对繁华的人世间早已没了任何眷恋。 指尖抚过腕上伤痕,疼得早已麻木。 呵——左手剑,右手剑,又有什么关系呢! ———————— 宴席之上,众人寻找无果,谁也没能找到容盈和林慕白二人。 城主莫青辞起身,面色凝重,音色低沉,“出行宫去找,别出什么意外。多带些人去找,殿下若是有事,你们都别回来了。” 容嫣然也是焦灼不已,人刚到云中城,突然就失了踪,怎不叫人担心。只不过——苏离坐在那儿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容嫣然不觉心中生疑,“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两个人都丢了,有什么好着急的?若是只丢了一个,也许会出事,可两个人都不在——”苏离执着手中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色微凉,“就不必找了。” 莫青辞略带不解的瞧了容嫣然一眼,容嫣然娇眉微蹙,“你带人去找找,我在这里等着。” “好!”莫青辞颔首,转而望着自己年方五岁的儿子,“让浩儿先回去吧!” 容嫣然点头,冲随婢道,“胭脂,带小少爷回去。” “是!”被唤作胭脂的婢女,眉目微垂,温顺的行礼应声,带着莫浩离开了宴席。 莫青辞望着胭脂带走了自己的儿子,视线慢慢的柔和下去,继而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声,紧跟着离开了宴席。恭亲王丢了,此事非同小可,虽然有苏离言语在前,但没找到人也是事实。没找到,就得继续找,否则真的出了什么事,莫青辞这个云中城的城主可吃罪不起。 宴席上缺了主角,自然宴不成宴,席不成席,闹得个不欢而散。 容嫣然送苏离回寝殿,一肚子的疑问没有答案,也正好问个清楚明白。 “那个林什么?林——”容嫣 然想了想。 秋玲连忙续话,“公主,是林慕白。” 容嫣然点了点头,“林慕白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大夫,怎么就跟皇兄好上了?而且皇兄还如此信赖,让她几乎恃宠而骄?如此宴席,也敢拐带皇兄逃离,简直是无法无天。” 苏离徐徐坐定,“秋玲,奉茶。” “是!”秋玲是个识趣的,自知主子这是有话要说,赶忙给李忠原一个眼神,李忠原便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将殿门快速合上。 寂静的寝殿内,苏离剪了烛心。让烛火更旺盛了一些,“这也不能怪她,殿下的宠爱,谁能抵挡得住呢?换做是我,我死也甘愿。只可惜,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不过没关系,即便殿下不喜欢我,只要能陪着殿下,我也知足了。” “林慕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容嫣然问的仔细,她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是来的路上,清河县避雨的时候,殿下跟上她的。”苏离握紧了手中的剪子,“说起来,也真是冤孽,只是一眼,一眼——殿下就放不下她了。这些年,殿下生人勿近。女色更是别想了,没料到林慕白却如有神助,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殿下就跟着她走了。” 容嫣然一愣,“是皇兄自己跟着她走的?” “世子上书皇上,皇上应允了婚事,就将林慕白许给殿下做侧王妃。”苏离回眸望着容嫣然,烛光中眸色黯淡,容颜憔悴,“不过——所幸这恭亲王府的王妃之位,永远都是空悬的,只是个侧王妃罢了,虽然与我平起平坐,但我也不吃亏,毕竟我先过门,按理说应该尊我一声姐姐。” 她笑得惨淡,“公主别多事了,林慕白的性子很硬,我尚且受不起她一声姐姐,若公主轻举妄动,只怕殿下又要动手了。” 听得这话,容嫣然冷笑两声,徐徐起身,“动手?方才世子说的,对苏大人动手——便是皇兄动的手?所为何故?” “因为殿下与她——”苏离犹豫了片刻,“我难以启齿。荒郊野外的,孤男寡女,公主自己想吧!家父只是想拦阻殿下,纳娶不明身份的女子在身边,殿下就生气了。”说到这儿,苏离的眼眶红了一下,“这样也好,爹受了重伤被护送回京,也不必跟着我一路颠簸劳碌。爹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辛劳。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好,出嫁这么多年,还要我爹跟着我受累。” “皇兄打了苏老大人?”容嫣然眯起危险的眸子,“这林慕白还真是不简单。世子说,林 慕白是个大夫?专门为皇兄治病的?” 苏离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剪子,“是大夫没错,而且深谙歧黄之术,医术匪浅。” “怎么世子也对她如此欢喜?”容嫣然有些不明白。 苏离笑靥微凉,“途中遭遇了歹人劫船,还是林慕白救了世子,世子爷这才对她另眼相看,还亲自为她上书皇上允婚。算起来,也是世子和殿下的救命恩人。” “你恨她吗?”容嫣然的口吻突然凉了下来。 苏离一笑,“恨她有用吗?恨她,殿下就会回到我身边?既然不会,那我何必自寻烦恼。” “说得轻巧。”容嫣然轻叹一声,“当年皇兄有个白馥,闹得满城风雨,最后白馥跳崖自尽。我还以为从那以后你能独占鳌头,却没想到你还在煎熬。我听说皇兄从那以后便神志不清,而且不近女色,想来这些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不好过如今也都过来了。”苏离面色微暗。 “你如今还没有子嗣,你和皇兄——”容嫣然顿了顿。 苏离笑得腼腆,“公主在说什么,苏离不懂。” 容嫣然挑眉,“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好了,我跟殿下早就圆房了,前几天在丹阳城还——”苏离面色绯红,闺阁矜持让她有些说不出话来。薄唇微抿,苏离推了容嫣然一把,“咱们好久没有聚一聚,不说这些了。莫不如一醉方休如何?在京城的时候,我记得你的酒量是最好的。” “极好!”容嫣然如释重负,“我也好久没有醉过一场了。”说这话的时候,苏离见着容嫣然的眼底,有少许晦涩,想必是有心事的。只不过,容嫣然毕竟是公主,苏离与其数年未见,很多事也不好启齿。 清茶换酒,两个女人还真当喝起酒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两个人都喝得迷迷糊糊的。 “还是公主福气好,如今有夫有子,不似我这般,仍旧孤零零一人。”苏离眼底噙着泪,笑得伤感。 容嫣然摆弄着手中的杯盏,笑得寒凉。“有夫有子么?怎么我一点都不觉得?早知如此,必不似当初。当初——悔不当初,你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喜欢一个人,陷得太深,虚耗了数年光阴,如何还能来得及?”苏离笑问,有泪划过脸颊,“我只是可惜了婉儿,心头愧疚难消罢了!你说,我这样喜欢殿下,他为何就不能喜欢我?没了白馥,却来 了一个林慕白,到底她们有什么好?为何——为何他就是不肯正眼看我?” 说到最后,苏离已经泪流满面。 酒后吐真言,可真言太疼。 “因为他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容嫣然笑得凉薄,音色清脆,朗笑连连。放肆的笑,带着肝肠寸断的笑,匍出咽喉,却心酸了一生。 苏离越喝越多,平素受了规矩约束,不得自由。如今一旦放下,便再也没能收住。最后喝了多少酒,苏离也不记得了,连容嫣然什么时候走的,苏离也未察觉。 只觉得一觉睡到天亮时,头疼得紧。 醒来,摇晃着头疼欲裂的脑袋,苏离勉力睁开双眸,秋玲快速上前递上一杯水,“主子可算醒了。” “这是在哪?”苏离还有些迷糊。 秋玲小心的搀了苏离坐起,“主子,这是在行宫,您自个儿的房间。昨夜,您与公主饮酒,怎么您给忘了呢?” 苏离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是跟容嫣然饮酒,只是没成想,会这般没有节制。她似乎很久没有喝得这样醉醺醺过,醉得这样不省人事。 “公主呢?”苏离问。 秋玲笑道,“公主酒量好,见主子您醉了,便唤人前来伺候,自己跟随行的奴婢回公主府去了。主子您放心,公主走的时候还算清醒,是李忠原亲自送出行宫的。” 苏离点了点头,揉着太阳穴,“那么殿下呢?” 听得这话,秋玲的笑意渐渐散去,“主子刚醒。还是别起来了。” 苏离本就聪明人,随即便反应过来秋玲的话外之音,“殿下,是和林慕白一道回来的?” 秋玲抿唇,点了点头,“主子还是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吧,殿下那头还是再缓缓。如今都已经来了云中城,还有七公主为您做主,主子放心就是。七公主与主子情同姐妹,必定不会放任不管。那林慕白,来日可有她受的,公主的手段,那可不是常人能比。”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觉得愚蠢吗?”苏离揉着太阳穴起身,“更衣,我去殿下那儿看看。” “是!”秋玲颔首。 等着苏离穿好衣裳出门,一眼就看到在门外原地转圈的李忠原。看上去格外焦灼。 “你干什么呢?主子跟前,这般无状。”秋玲低声训斥。 李忠原骤然抬头,急忙躬身行至苏离跟前,跪身行礼,“奴才失礼 ,还望主子恕罪。” “起吧!”苏离宿醉刚醒,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面色微微泛青,“什么事,说!” 李忠原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主子,昨儿个夜里,莫小少爷失踪了。” “莫小少爷?”苏离一下没回过神来,“哪个莫小少爷?” “主子,就是公主与莫城主的儿子。”秋玲适时提醒。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苏离仲怔。“公主的儿子?怎么失踪的?”语罢,苏离抬步便走,顾不得身子不适,“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也不叫醒我。” “就是主子醉酒之后,公主离开行宫回公主府,便发现小少爷失踪。”李忠原疾步随行,“如今莫城主已经派人到处寻找,只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殿下那边呢?”苏离忙问。 “世子爷已经下令,着恭亲王府所有奴才,加入了寻找队伍。”李忠原应道,“主子莫要慌张,这到底是公主的地盘,想来小少爷不会出什么事。若真的遭遇了什么,势必也会有回声,来个书信什么的。” 苏离顿住脚步,面色泛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呢?我记得昨儿个夜里,是公主身边一个叫胭脂的奴婢,带走了小少爷。” “主子记性真好。”李忠原低语,“只不过,胭脂也没有回来,两个人一道失踪了。” “是内贼?”苏离蹙眉。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莫城主说,胭脂是陪着小少爷长大的,算起来还是小少爷的乳母,在公主府也算是本分老实,应该不是内贼。”李忠原俯首。 苏离轻叹一声,“马上备车,等我看过了殿下就去公主府。” “主子别去正殿了。”秋玲犹豫了半晌,与李忠原对视一眼,各自垂下眼帘。 “怎么了?”苏离隐约觉得心头闷闷的。 秋玲咬唇,“昨儿个小少爷失踪,公主就犯病了,今儿一早世子爷就带着殿下和——和林侧妃。一道去了公主府。主子睡得沉,奴婢们不敢叫醒主子。” 苏离笑得凉凉的,“都去了,就我一个人没去?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主子,奴婢——”还不待秋玲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狠狠落下,秋玲随即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主子恕罪,奴婢知罪!” “备车!”苏离切齿,眸色凛冽。转身拂袖,一身森寒。 ———— —————— 公主府。 府内府外都乱做一团,莫家老太爷拄杖焦灼,端坐正厅,面色黑沉得可怕至极。年轻貌美的女子缓步进门,眉目间凝着淡淡的愁绪,“老爷。”她是莫家老太太过世之后,老太爷娶回来的续弦——沈玉莲。跟莫青辞年岁差不多,不过她刻意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些,可越是这样越见风韵,有种砂砾难掩珍珠之感。 “如何?”莫老太爷忙问。 沈玉莲摇头轻叹,“还没找到,公主也还昏迷着。恭亲王殿下带着世子和林侧妃进去了,说是林侧妃医术匪浅,大概能让公主醒过来。” “公主一定要醒过来,否则出了事,整个莫家都担当不起。”莫老太爷用力的跺了一下拐杖,“哪个不要命的,敢动莫家的子孙,若是教我查出来,我必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沈玉莲搀着莫老太爷往外走,“老爷身子不好,大夫叮嘱过,千万别激动。公主那头,如今有恭亲王父子候着,想必他们也会有办法的。这两年,公主的身子已经好转不少,昨儿个听说喝酒了,否则也不至于——”顿了顿,沈玉莲又是一声轻叹,“这可怎么好!” 莫老太爷冷冷的横了她一眼,“妇道人家,话太多。” 沈玉莲随即敛襟垂眸,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再也不敢吭声。 整个公主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莫青辞不在府中,说是领着人出去找儿子了。可云中城那么大,挨家挨户的搜,也是所需费时。若是有人存心要藏起一个孩子,想来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 踏入房间的那一瞬,林慕白娇眉微蹙。伏在容哲修的耳畔低语几句,容哲修便点了首。上前一步,瞧一眼满屋子的奴婢奴才,还有那些交头接耳,拿不定主意的大夫们。 容哲修端起了世子爷的架势,一声低喝,“公主需要静养,所有人都出去。” 见着是个孩子,谁也不当回事。 然则容嫣然身边的丫鬟——蔷薇,当日在城门口是见过恭亲王父子的,急忙跪在了地上,“参见殿下,参见世子。” 乍闻是殿下和世子,满屋子的人随即跪下行礼。 “滚出去!”容哲修面色微冷,敢不把他当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鱼贯而出,如意快速打开紧闭的窗户,保持房间里的空气流通。当然,也得当心,免得房内温度太低,容嫣然会受凉。 抬步 上前,林慕白瞧一眼床榻上双眸紧闭,唇齿紧咬的容嫣然,察觉容嫣然的唇瓣有些微紫。心下犹豫,便拾起了容嫣然的手,仔仔细细的瞧了瞧容嫣然的指甲。容嫣然的指甲不是寻常人这般粉嫩微红,而是透着青紫色,这根本不是健康的指甲颜色。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查看了容嫣然的眼结膜,这才将指尖轻柔的搭在了容嫣然的腕脉上。 房内瞬时一片寂静,谁都没敢说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要知道容嫣然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们下了药也施过针,但都没能让容嫣然醒过来。 良久,林慕白才松了手,轻叹一声起身。 “怎么了?皇姑姑这是得了什么病?”容哲修问。 “是酒劲上脑,加之她本就有旧疾在身,本不该喝酒。”林慕白面色微沉,“脉象时断时续,心脉不稳。可见平素心神不宁得厉害,也不知是身体的缘故还是心理的缘故。” 容哲修歪着脑袋看她,“你是在告诉我,不知道她是自己不想醒还是有人不让她醒?” “我开一副方子,煎了药喝下去便没事了。”林慕白不愿多说,走到案前提笔挥墨,“她需要静养,你们别围在床前,否则她更难呼吸。她心脉不稳,心率不齐,只怕脏器不好。” 她说的隐晦,也不直接挑破。“得多观察几日,这副药暂时先吃着罢!” “为何城主不陪着公主?”如意环顾四周也没看见莫青辞的身影。 “当然是去找儿子了。”容哲修撇撇嘴,继而望着神情迟滞的容颜,一脸嫌弃的盯着林慕白,“若是我和小白出了事,我想我爹一定会先护着你,再来找我!重色轻儿子!” 林慕白蹙眉回望着容哲修,“这话一股子酸醋味。” 容哲修朝着她扮了个鬼脸,“就是醋了。” 如意却笑了,“若是来日师父有了孩子,那世子就不必吃醋了,换殿下吃醋。” “那我带着小白的孩子,小白跟着我,爹跟着小白,到最后你们都得听我的。”容哲修随手抓了案上的苹果,一脸的稚气未脱。 林慕白笑得面色绯红,“真是胡闹。” “你可别不知好歹。”容哲修煞是认真的盯着她,“旁人想生我爹的孩子,我还不肯呢!对你,算是够情义了,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是是,世子爷对慕白另眼相看,慕白感激不尽。”林慕白无奈的摇头 ☆、第82章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为钻石过2000加更 莫老太爷冷笑两声,便没再说话。林慕白的名讳他倒是有所耳闻,来时便知道恭亲王半道上纳了一个民间女子为侧妃,没想到还是个如此犀利的角色。只不过这股子傲气,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恃宠而骄呢? 等着喂容嫣然吃了药,林慕白才起身离开。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把握的。唯一一次没把握的,便是在对待容盈的痴呆之症上,到现在她还都没闹明白,容盈是怎么做到的心脉阻滞?分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纵然与常人有少许异样,但脉象也不至于如此诡异。 林慕白离开的时候,正巧苏离赶到。 二人打了个照面,苏离朝着容盈行过礼,“殿下?” 容哲修揉着自己精致的鼻尖,“来得真早。”继而呵笑两声,牵着容盈的手,带着林慕白离开公主府,“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既然要留在云中城,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就得好好看看这云中城的风土人情,尝一尝云中城的美食,才不枉远道而来。 街上有些乱,大抵是因为莫小少爷的失踪,所以闹腾得有些人心惶惶。 找个精致而僻静的临湖茶楼,包了个雅阁坐着,推开窗能看到碧波荡漾的人工湖,另一侧则是街道。公主府的人和恭亲王府的人,都在大肆搜寻莫浩的下落,一个才五岁大的孩子,不知被人藏到哪儿去了,这一夜竟没有半点消息。 “还是没找到人。”如意轻叹一声,举止娴熟的为众人沏茶,“也不知被带到哪儿去了。谁人这般缺德,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若是与莫家有恩怨,只管冲着大人去,寻孩子的麻烦作甚?” 容哲修吃着手剥花生,瞧着外头的碧波荡漾,“斗不过大的,不得找小的下手吗?你以为人人都是这般情义的吗?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能不折手段,为何要正儿八经的?多费力。” 林慕白眸色微恙的望着对面的容哲修,“你这话是谁教的?” “还用得着教么?”容哲修嚼着花生,“看都看惯了,宫里头朝廷外头,不都是一个路子?在皇祖母那里,这些手段我可是见得多了。” 这话没有半点荣耀感,只觉得凄凉伤感。 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竟然懂得不折手段,而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与稚嫩,连本属于他的快乐都好似一道抹去,难免教人心生酸楚。没有父母的呵护,容哲修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当无人能护着自己的时候,不就得学会自己坚强吗? 稍有不慎,也许就是尸骨无存。 所以——他早早的学会了,人心叵测这四个字。 “如意。”林慕白瞧了一眼如意,如意会意的点了头,缓步离开房间。她本就出身青楼,察言观色那是本能,耳聪目明便是本事。 “你让如意去做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笑了笑,“你没听见莫老太爷方才的口气吗?话语间极尽掩饰。如今有人对莫家小少爷动手,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只怕是蓄谋已久。否则,为何搜了整个云中城还找不到孩子?想要找人,就得知道前因后果,方可确定去哪儿找。不然,就是无头苍蝇。” 容哲修点了点头,“人命关天,又是自己唯一的孙子,莫老太爷有什么可隐瞒的?” “谁知道呢!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窥探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也许正是所有恐惧的来源。或害怕覆辙重蹈,或害怕面对。”林慕白抿一口香茗,“莫老太爷方才的话,证明了莫家早前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没有这次这般厉害。” “那我皇姑姑到底是什么病?”容哲修瞧一眼香茗,不悦的推开。 林慕白知晓他不喜喝茶,早早的倒了一杯热白开递过去,“你皇姑姑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看她如何调养了。好好静养,便不会有事。与常人无异。若是激动过度,大喜大悲必有大劫。” 容哲修定定的望着她,“大喜大悲?” “公主的心律不正常,可能腑脏已经出了问题,具体原因还得等她醒来,待我细细的问一问才能下最后结论。”林慕白微微蹙眉,扭头望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容盈。快速将视线避开。这厮委实演戏太过,若是不知他已经恢复倒也罢了,如今知道容盈无恙,还这般看着自己,林慕白就有些如坐针毡的错觉。 摆弄着手中的杯盏盖子,林慕白低头道,“也不知公主,到底是怎么得的这病。按理说公主年纪轻轻的,若非天生不全,不该有这病。” 容哲修蹙眉,“你的意思,有人在害皇姑姑?” “无凭无据的,我可不想再落人口实。”林慕白笑靥浅浅。 外头的阳光极好,慵懒的午后。很适合眯一会,品个茶吃个小点心,而后惬意的望着窗外风景,将生活的步调放得尽量慢一些再慢一些。 容哲修毕竟是坐不住的,又不喜欢喝茶,没说上几句话便带着明恒下来茶楼,去街上闲逛去了。五月守在外头, 自然不敢进来。 安静而舒适的雅阁内,只剩下林慕白和——身边这个成日装无辜的大尾巴狼,又或者可以称呼他为,腹黑狐狸。 林慕白喝一口茶,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便装得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哪知黑影骤然欺来,惊得她手一松。手中杯盏瞬时打翻。却被他指尖微弹,稳稳落回桌案上,滴水未溅。 “吓着了?”他问的温柔。 她的身子往后半仰,他支着胳膊将她圈在其中。 林慕白笑得有些勉强,“没有。” “那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漆黑如墨的瞳仁,倒映着她微白的窘迫,还有绯红的面颊。若半开半就的芙蕖,散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他若狩猎的豹子,无声的靠近,贪婪的搜寻着足以让自己意乱情迷的气息。他喜欢这样的味道,喜欢——眼前这个女人,爱到了骨子里。 穷尽一生,都将追舍不弃。 “你突然靠过来,自然——唔——”还不待她解释完毕,他的吻已经不期而至,等到她回过神来,他已扣住她的后脑勺,容不得她丝毫的拒绝,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濡,那才是他想要的美好。这样的霸道,不容置疑。 她紧紧攥紧了他的胳膊,他所有的热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毫无防备,等到她有了防备,却喘不上气来。他所给予的,总能令她濒临窒息的境地。 终于。他放开了她,眼底平静得若一湖秋水,没有波澜未见涟漪。迷人若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泛着少许光亮,略带迷离魅惑。此刻的他,带着摄人的野性,挽唇的弧度恰到好处,在她跟前赤果果的透着蛊惑的力量。极是好听的磁音,习惯性的放软,放缓,就这样在她耳畔摩挲着,“无论何时,都别拒绝我。你是我的,懂?” 她睁大眼睛看他,可又很快的避开了视线。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徐徐退出少许,心口怦怦乱跳,“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她收拾了情绪,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理智,“我们不是说好了的,若是有朝一日你的馥儿回来了,或者你厌弃我,我就可以走了。” 容盈定定的望着她,就这样看着,目不转睛,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恨不能将她刻进眼睛里,再也不用看见其他。只看她一人便是!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容盈柔和的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心口,听着属于她的心跳。这心本来死了,是为了她才活过来的,所以是 她的,“除了这两个条件,不许再说离开。” 林慕白笑了笑,“那是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虚的,只有握在手中的,才是现实。”他这话,说的极为深奥,林慕白觉得他好像是说给她听的,而非自言自语。 握在手里的?是让她珍惜他吗? 这狐狸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痴傻之症时好时坏。人前傻子,人后豹子,实在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容盈。他装得太好。装得实在天衣无缝。 “若不是那一夜我对迷药有反应,你预备瞒我多久,装多久的傻子?”她柔声问。 顶上传来他凉薄而低沉的声音,“一辈子。” 她一怔,娇眉陡蹙,“为什么?” “为了你。”他回答得干脆,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这些年你都是装的?我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让一个正常人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林慕白抬头望着他,“有什么信念,是如此重要的吗?” 容盈的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幽幽然低头凝着她,“我若说,我是真的疯了很多年,你信吗?” 她微怔,却是脱口而出,“信。” 仅仅一个字,他已甚是满意。 外头传来如意低低的敲门声,“师父,我回来了。” 闻言。林慕白嗤笑着瞧了一眼意犹未尽的容盈,低笑道,“谁让装傻子,该!” 容盈扶额,“没听过一句话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语罢,他意味深长的斜睨她一眼,恢复了脸上的漠然痴傻之色,坐回他自己的位置。可林慕白却心里发毛,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坏了坏了,傻子生气了,晚上怕要失眠的。 门外还站着如意,林慕白好歹也是个师父,不能在徒弟面前失了颜色。淡淡道,“进来吧!”视线却时不时的落在容盈身上,心里略略发慌。 如意小心的关上门,疾步行至林慕白跟前,面色微恙,“师父,我方才在外头听到了一件关于莫家老宅的旧事。老百姓传得神神鬼鬼的,好像真的一般。” 林慕白蹙眉,“什么事?” ☆、第83章 安寝不过一席之地 “鬼宅!”如意说得很轻,可声音再轻,这两个字的分量也不轻。乍听之下,还是足以教人毛骨悚然。世人皆是敬神怕鬼的,能出这两个字,想必当时莫家旧宅,闹得不轻。 “怎么回事?”林慕白面色微紧,为如意倒上一杯水。她虽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但很多东西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所以保持敬畏是必要的。 喝一口水,如意娓娓道来,“师父有所不知,莫家在云中城一直都是个大家族,前朝——”提及前朝时,如意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要知道私底下议论前朝若被人告了衙门,是要挨板子,情节严重的是要坐牢的。 如意挪了凳子靠近林慕白,继续道,“前朝之时,这云中城并非莫家为主,而是纪家。前朝委任,纪老爷才是这云中城的城主!” “那跟莫家旧宅有什么关系?”林慕白问。 如意道,“听人说,这莫家和纪家虽然是冤家对头,可是莫公子也就是如今的驸马爷,跟纪家女儿心生爱慕,还一道私奔未果被人抓回来。此后这事便一直搁置,等着前朝覆灭,当今圣上坐了龙椅,纪家因为抵死不降,而被灭门。此后云中城就暂时交给莫家打理,再后来驸马爷上京朝君,被公主相中,公主便下嫁云中城。皇上下令,莫家正式掌管云中城,委任为驸马莫青辞为城主,这云中城权当是公主的陪嫁。” 林慕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想不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那纪家——” “听人说,都死绝了。”如意压低声音,“我特意给塞了银子,找了好几个老人询问过。说是纪家灭门之后,一场大火连纪家的宅子都给烧得所剩无几。旧宅在东边,如今那边都没人敢过去,每逢纪家的忌日,总能听到哭声,还有漫天的冥币翻飞。” 闻言,林慕白扬眸,“哭声?” 如意点头。“是这么说的。” “那莫家旧宅又是怎么回事?”林慕白问。 如意抿唇,“莫家的事,一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没人敢轻易提起,我能探听到的自然少之又少。约莫是小少爷诞生之后,带着回旧宅祠堂认祖归宗,也就是那会好像出了点事。但具体出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当天夜里,莫家乱做一团,而后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被请了过去。” 林慕白心头疑惑,“大夫?是谁病了?” 如意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莫家对此事一律封口不谈,所以谁也不知道当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事,反正闹腾是真的。公主身边的一个丫鬟还为此发了疯,说是见鬼了。最后这丫鬟也不知去向。唉——谁知道呢!越是有名有位的人,越是见不得丢自己的颜面。” 想起莫老太爷训斥林慕白时的表情,如意就有些心里发闷,“师父,咱就不管这事吧,那莫老太爷当时看着就想吃了你似的,一脸的不识好歹。虽说是长者,但也太没道理。还说是大户人家,却是连一点该有的教养都没有,委实不值得你帮他。” 听得这话,林慕白低头笑了笑,脑子里却想起了暗香。如意还算沉稳,若换做暗香当时在场,估计是要开口骂人的,那丫头就是个泼辣货,一点都不肯吃亏,更不肯教林慕白吃亏。 笑容渐掩,林慕白眸色微暗,继而轻叹一声,“我有分寸,放心吧!” 如意颔首。 街上传来少许骚动,林慕白当下一愣,快速朝着窗口走去。临窗而立,她瞧见底下的公主府卫士悉数撤离,连带着恭亲王府的人也跟着退出长街。 “这是怎么了?”如意蹙眉,转而望着林慕白,“是不是人找到了?” 后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容哲修清脆的童音传来,“莫小少爷找到了。”音落,人已走进雅阁,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你怎么又吃甜的?不怕牙疼?”林慕白蹲身容哲修跟前,有些不悦的蹙眉,“别吃了,等以后牙齿长齐了再吃也不迟。” “你在教训我?”容哲修面色陡沉。 林慕白给了他一个白眼,伸手就拿走了他手中的糖葫芦,“我是大夫,按辈分也是你的姨娘,我说不许吃就是不许吃。” 容哲修哼哼两声,与林慕白来个了四目相对,谁也不肯服软。 “那你把糖葫芦吃完,我就不吃了。”容哲修眨着眼睛看她,瞧不出这小人精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娇眉微挑,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容哲修嘿嘿一笑,脸上竟然漾开少许不好意思来。 “说吧,有什么事?”林慕白将糖葫芦放在一旁,端起杯盏慢慢喝着茶。 “小白,你会生孩子吗?” 容哲修这话刚说完,林慕白“噗”的一声,将口中茶水喷了个干净。转而呛得直咳嗽,眼泪都下来了,“你、你说什么?咳咳咳——”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和我爹日夜在一处 ,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弟弟妹妹了对吗?”容哲修一本正经的问。 这话问的——若是个常人倒也罢了,容哲修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竟然问起这样的事,林慕白只觉得脸上臊得慌,转头狠狠的瞪了容盈一眼。 容盈装傻充楞,自然避开了这么棘手的问题,可她林慕白要面对容哲修那干净淳澈的大眼睛,得说实话——总不能觉得孩子小,就打量着糊弄他吧!这孩子本就浸泡在皇宫那个大染缸里,学的一肚子的坏主意,若是再被误导,以后怕是了不得的。 “这话谁告诉你的?”林慕白接过如意递上的帕子,慢慢拭去唇角茶渍。 “你只管回答我就是。”容哲修盯着这个问题不放。 林慕白轻叹一声,“我若说是——”她顿了顿,“那你怎么办?” “我想要妹妹。”容哲修眨了眨眼睛。 林慕白蹙眉,“可这事由不得我。” “爹,我想要妹妹,你别给我弄出个弟弟来。”容哲修直接走到容盈跟前,双手掐腰道,话语间带着孩子的稚气,让人哭笑不得。 无奈的扶额,林慕白忽然在想,白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怎么惹上这样一对父子呢? “你到底怎么了?”林慕白问。 容哲修嚼着苹果,“我在街上遇见苏离了。” 林慕白一怔,“她跟你说这样的话?” “是啊!”容哲修点了点头,“不过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岂能随意被她骗了。” 林慕白挑眉,“是啊,你六岁了。” 容哲修撇撇嘴,“知道就好!反正不是三岁就对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林慕白又问。 容哲修盯着眼前的林慕白,“她说,你跟我爹日夜相处,我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了。若是你们有了孩子,我就会变得无关紧要,到时候你们一心都扑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我此前还有个傻爹爹,此后便连爹都没有了。” 林慕白冷了脸色,但没有当场发作,“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容哲修放下手中的苹果,半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袖子,也不叫林慕白看清楚自己眼底的灰暗,“不过我爹那么喜欢你,一定想和你生一个和我一样聪明伶俐的孩子。我不能让爹不高兴,所以你们若是要生孩子,那就生吧!人家都说,一儿一女凑个好,你们 就给我生个妹妹吧,不要弟弟了——” 他是怕——若有了弟弟,就会跟宫里的那些皇姨婆们一样,到时候尔虞我诈的,什么都变了。难得现在过得这样安逸和谐,孤独了那么多年的容哲修,过怕了那样的日子。 心,疼了。 林慕白缓步上前,轻柔的将容哲修抱在怀中,“说什么傻话呢?你爹永远是你爹,不管将来我与你爹会不会有孩子,我都会待你如初。” “真的吗?”容哲修红了眼眶,“小白,你若是我娘多好!” “我取代不了她,也给不了你想要的那种骨肉血亲,不过我会尽力去做。你可信我?”林慕白笑得酸涩,心头却下了一个念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小的孩子,看似享尽富贵荣华,可实际上只有孤独和寂寞。林慕白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要有多少勇气,才能正视人世间那些本不该过早沾染的污浊。 容哲修点了点头。 情感这东西真的很奇怪,有的人一见如故,不管有没有血亲关系也可亲密无间。也许,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的缘分。 回去的时候,林慕白没让容盈跟着,而是带着如意去找苏离,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苏离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定定的站着,望着那一树的合欢。眸色微沉。听得林慕白到来的消息,苏离也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脸上仍旧是骄傲清冷的容色。 “来就来吧,慌什么?”她拂袖坐定,斜睨秋玲一眼,“下去吧!” “主子?”秋玲有些担虑。 “她还能吃了我吗?别忘了,论辈分她比我小。”苏离冷冷的开口。 “是!”秋玲躬身退下。 林慕白拾阶而下,转而望着如意,“你在外候着。” 如意点了点头,略带警惕的扫过院子。如意早前跟着红绡,惯来心细如尘。等确定院子里没有旁人,不会对师父造成伤害,这才安心退下。 “妹妹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苏离冷笑两声,“是想过来看一看,主殿和偏殿的区别吗?如今你看到了,可还满意?” 林慕白环顾四周,“比我的林氏医馆大一些。不过也没什么好稀罕,殿宇再好,屋子再大,安寝不过一席之地。不是吗?” 苏离一愣,当下没能答上来。俄而轻笑,苏离道,“你是在告诉我,我为人心胸狭隘?是吗?” “你不必阴阳怪气,也不必 顾自揣测,猜来猜去没意思。大家都是明白人,明人不做暗事,我来只是告诉你,别对着世子说那些有的没的,对大家都没好处。”林慕白淡然拂袖,缓缓坐在苏离的不远处。 “大家?”苏离笑得凉薄,“你是你,我是我,何来家?” “便是因为你分得清楚,所以这么多年你还只是个侧妃,世子对你始终见外。你压根没把身边的人,当做家人一般对待,你不以己度人,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林慕白从容淡雅,挽唇笑得明媚,阳光下自有一身优雅,无与伦比。 苏离嗤然,“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不过世子的事,就与我有关。”林慕白挑眉看她,眉目微沉,“容哲修才六岁,他再聪明伶俐也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与他说那些话?殿下永远是他父亲。没有人能从身边夺走父爱。他已经没了母爱,你何必还在孩子的心口上撒盐!” 苏离笑得凛冽,视线寒凉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撒盐?真正撒盐的人是你,林慕白!” 林慕白冷笑不语。 苏离继续道,“你一口一个孩子,一口一个世子。我问你,你成日占据着殿下,可想过世子的心情?再者,你日夜与殿下相处,如何能保证自己不生养?一旦你与殿下有了孩子,你还有多少心思能放在世子身上?自己的孩子都疼不过来,难道还可以指望你疼别人的孩子?” “你别告诉我,你会待世子如亲生儿子一般。一则你不配,二则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你若诞下儿子,你能保证永远都不觊觎世子之位?恭亲王世子,那是何等荣耀?有了儿子,你就能母凭子贵,能坐上恭亲王妃的位置,不是吗?” “林慕白,咱们都是女人,女人对女人的心是最了解的。没有人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分享自己孩子的父爱。我没有孩子,没有子嗣,所以我孤单寂寞。我知道殿下不喜欢我,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将来有个依靠。” “可是你呢?你敢说你没有一星半点的野心?看着别人的孩子,叫自己的丈夫为爹,你就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就不觉得心中膈应得慌?林慕白,既然说到这份上,大家不妨把话挑明了说,你我都是侧妃,算起来是个平手,说话就不必虚伪了!”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不必拿话激我。我不是傻子,知道什么叫激将法。” 闻言,苏离徐徐起身,“是吗?” “不过,我会让你 称心如意的。”林慕白拂袖离开,没走两步又顿住了脚步,眸色幽幽的转头望着苏离,笑得清冽,“你最好别再去找世子的麻烦,也少在他耳朵根儿上胡言乱语,否则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当不了完整的女人。你最好相信我说的,我说到做到。” 语罢,林慕白头也不回。 “你说什么?”苏离追了两步。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不同的,但既然选择了就没有退路。别以为我会妇人之仁,在大夫的眼睛里,谁都是一样的。” “我跟你不一样。”苏离冷道。“睨一介平民,岂能与我相提并论。” 林慕白冷笑着,缓步往前走,“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她最好能把林慕白的话当真。 “岂有此理。”苏离冷然。 走出偏殿的时候,林慕白抬头看了看极好的天色,湛蓝色的天空,泛着迷人的海天蓝,真的好美。如意担虑的望着林慕白,也跟着望了望天色,“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慕白竟有些莫名的如释重负。 “苏侧妃她——”如意抿唇,“她没对你怎样吧?” “她暂时不敢动我。”林慕白若无其事的笑笑,“好了,你先回去,我四处走走!” 如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能开口。眼睁睁看着林慕白离开,纤瘦的背影,静静的穿梭在空荡荡的回廊里,这样的萧瑟微凉。 师父心里,是有事的! 可师父不愿说,她也不好多问。 林慕白坐在僻静的湖心亭,风过鬓发,衣袂翻飞。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眸色悠远的望着天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身后之人,眸色微凉,一动不动。 ———————————————— 公主府。 城主莫青辞把孩子带了回来,胭脂也还活着。 莫老太爷虽然一脸的黑线,不过对林慕白的医术还是起了少许心思,这么多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偏就林慕白的药,让公主容嫣然醒转了过来。 不得不说,林慕白确实有些本事。 五岁的莫浩怯怯的窝在莫青辞的怀中,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大抵真的吓坏了。 莫老太爷急忙过去,“浩儿,来,让爷爷瞧一瞧, 有没有伤着哪儿?” 莫青辞摇头,“爹,浩儿没什么事,就是吓着了。睡一觉就罢了,您别担心。” 床榻上容嫣然脸色坏到了极点,整个人惨白如纸,冷冷的望着莫青辞怀中的莫浩,“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不说个清楚,别怪我不客气。好端端的,孩子为何会失踪?你们——”她倦怠的合上双眸,“必须给我个交代。” 胭脂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连连磕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失职!是奴婢失职!奴婢带着小少爷回公主府的路上,不慎遇见了歹人。奴婢死死的护着小少爷,谁知他们便将奴婢与小少爷绑在了一座破庙里便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公主恕罪,是奴婢没用。” “真的吗?”容嫣然幽幽的睁开眼睛。 莫青辞点了头,抱着吓得不轻的莫浩走到床前,“我是在破庙里找到他们的,既然孩子已经找到,就不必追究了。也免得你动气,对你的身体有害无益。” “有害无益?你还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啊?莫青辞,你看看你管理的云中城。如今人家都敢欺凌到我的头上了。今日若是浩儿死了呢?”容嫣然切齿,眸色利利,“你是不是找回了尸体,也可以不追究了?” “你胡说什么?”莫青辞脸上陡沉,“浩儿不是好好的吗?什么死不死的?”说着,便将孩子递给身边亲信抱着,“先带着小少爷回去休息,待会让大夫过去瞧瞧,估摸吓着了。”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打算这样敷衍我吗?”容嫣然笑得冷冽,“莫青辞,孩子是我,是死是活都该我来做主,把孩子给我。” “嫣然,你身子不好,好好休息吧!”莫青辞起身,“胭脂,起来吧!去照顾小少爷,这次不许再有闪失!” “站住!”容嫣然冷冷的掀开被褥,徐徐起身的那一瞬,满屋子的奴才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容嫣然赤着脚,一步一顿的走到胭脂跟前,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贱人!” 胭脂被狠狠的打落在地,当下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身子抖如筛糠,“公主饶命,奴婢知罪!公主饶命——公主——” “你是我的奴婢,我还没开口,你就要走了吗?”容嫣然用视线狠狠的剜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笑得这样狰狞可怖,“是不是觉得我病了,你们就一个个都可以爬上天了?” 莫青辞面色青白。“先带小少爷下去。” “我看谁敢!”容嫣然厉喝,惊得 莫浩突然哭出声来。 莫青辞面色一僵,疾步上前抱住了莫浩在怀,“嫣然你别闹了,孩子刚刚受了惊吓,你再这样下去会——” “会怎样?”容嫣然笑得张狂,“莫青辞,你别忘了,你如今能当上这云中城的城主,那是因为你娶了我。怎么,现在觉得娶我这个七公主,让你失望了?是不是?是不是?” “简直是胡言乱语,都下去!”莫青辞几欲要走。 容嫣然呵笑两声,“来人,把胭脂带下去,乱棍打死。” 胭脂瞬时嚎啕大哭,跪在那里连连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知罪,公主饶命啊——看在奴婢日夜照顾小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公主饶命——” “怎么,一个个都耳朵聋了吗?要不要我请旨圣上,才能使唤得了你们?”容嫣然气息急促,唇色青紫更甚了些。 婢女蔷薇急忙上前搀住摇摇欲坠的容嫣然,“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奴才们快速上前,直接将哭啼不休的胭脂带了下去。哭声凄厉,震碎人的耳膜,只教人心里发怵。 容嫣然气喘吁吁的坐在床沿,笑得那样冷冽,“把浩儿带过来,以后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靠近他,听到没有?” 蔷薇愣愣的盯着莫青辞,这可怎么好? 莫青辞抱紧了儿子,面色黑了一层又一层,“容嫣然,你闹够没有?你是公主,可这儿是云中城,我才是城主。你——” “住口!”莫老太爷拄杖用力的跺在地上,“放肆!这是公主,青辞,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不管怎样,君臣之礼不可废。”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入我莫家,那就是我莫家的媳妇,何来的君臣之说?”莫青辞也是发了狠,怀中的莫浩瑟瑟发抖,他更是心疼得红了眼。“孩子我是不会给你的。”外头传来胭脂被乱棍加身的凄厉之音,莫青辞眉目一凝,快速往外走,“别打了!” 容嫣然动了真格,“给我继续打,今日这贱婢不死,就是我死!莫青辞,你自己看着办!” 莫青辞眸色痛恨,几近切齿,“你非要杀人吗?” “这些年杀的还少吗?”容嫣然笑得刺耳,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还在乎这一个吗?或者是,你心疼了?我就知道你平素与胭脂眉来眼去的,这贱婢一定是爬上你的床了吧?我不许你纳妾,你就糟践自己,跟这些贱婢勾搭。是不是?” “你简直不可理喻!”莫青辞怒喝。 “都住手!”外头传来容哲修的声音,伴随着容哲修华贵的金丝银线绣蟒纹皂靴落地的脚步声,容哲修快步进门,“都别吵了,吵什么?” 世子的架子高高端起,小小年纪,眉目凝起,一双灵动的眸瞬时冷了几分。容哲修发脾气的时候,自有一股威慑在其中,许是秉承父母的气质,打小在帝王身边成长,冷眸一瞬无人敢言。 众人朝着容哲修行了礼,容哲修行至容嫣然跟前,“皇姑姑身子不好,何必为了个奴婢动怒。再者若是将人打死了,那这件事可就真的不必再追究了。” 容嫣然一怔,气喘得厉害,“你说什么?” “唯一的两个人证,一个才五岁。能知道什么?也许话都说不清楚。有些事,不还得问清楚吗?”容哲修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这样一想,倒也是。 打死了胭脂,来日就算找到了歹人,如何辨认真假?见过那些人的,也只有胭脂了。莫浩还小,当然是指望不上的。 见容嫣然没有吭声,容哲修眉目微舒,转而笑着去看莫青辞怀中的小人儿。 “这就是浩儿?”容哲修笑问,缓步走到莫青辞跟前。 莫青辞躬身行礼,“是。”君臣之礼不可废,虽然莫青辞是长辈,是姑父。换做寻常的皇子倒也罢了,可容哲修不同,他是正式受了封的世子,是皇帝昭告天下的恭亲王府继承人,所以在位份上,莫青辞是应该给容哲修行礼的。 “浩儿?”容哲修负手而立,笑吟吟的望着浩儿胆怯的眸。孩子对孩子,总是有天生的亲和力,“按理说,你该称呼我一声表兄。来,下来。” 莫青辞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莫浩放在地上。 莫浩比容哲修年岁小,故而容哲修高出莫浩一大截,若大哥哥般躬身,容哲修盯着眼前的莫浩,“男儿大丈夫,怎么能哭鼻子呢?来,哥哥给你糖吃。”说着,容哲修从袖中里摸出一粒果糖,“喏,给你糖吃,不许再哭了。” 闻言,莫浩定定的望着容哲修掌心的果糖,继而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莫青辞点了点头,莫浩这才怯怯的接过,握在了掌心。抬头再看容哲修时,莫浩稚嫩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低低的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让容哲修的心里陡生异样。原来有个弟弟,喊自己为哥哥的感觉也不赖。 ☆、第84章 大尾巴狼说,先治我 为钻石过2200加更 容哲修的信誓旦旦让容嫣然的表情开始犹豫起来,唯一不改的是容嫣然眼底的不信任,对周遭一切的排斥。锐利的美眸望着门口的莫青辞,“改日,我还真得好好会一会这林侧妃。” “我作保,小白一定会好好替皇姑姑诊治的。”容哲修笑盈盈,握住了莫浩柔软的小手,“那我先带着浩儿过去,皇姑姑好生休息。等姑姑好些,我再将浩儿送回来。” 容嫣然难得露了笑靥,“好,那浩儿就暂时由修儿带着。皇姑姑这身子不太好,等好转了再去看看你们。”说着,伸手去摸孩子的脸,可莫浩却突然躲在了容哲修的身后,只是悄悄侧了一双眼睛,若受惊的小鹿一般盯着跟前面色苍白的容嫣然。 这一幕,连容哲修也跟着愣住,“浩儿,这是你母亲。” 莫浩点了点头,还是不敢从他身后出来。 “皇姑姑,浩儿估计吓着了。”容哲修打圆场,“那我先带他走。” 容嫣然深吸一口气,面色僵冷的点了头。 见状,容哲修朝着容嫣然微微躬身,便带着莫浩离开了屋子。莫老太爷虽然心疼孙子,但世子容哲修做主,还有公主的应允,他也没办法。莫青辞就更不必说了。在这个家里他能有多少主权?外头看似风光无限的云中城城主,可实际上呢? 容哲修离开的时候,有奴才上前,朝着莫青辞低低道,“禀城主,胭脂伤重。死了。” 闻言,莫青辞瞧了容哲修一眼,只是恭敬的点头示意,而后快速离开。 莫浩紧握容哲修的手,跟着容哲修缓步离开。莫浩奶声奶气的问,“哥哥,我们去哪?” “你跟哥哥住一块,好不好?”容哲修笑问,对于杀人这些事,他早就见的多了,这些年因为他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对于这些事,容哲修的心态早就放得很平,奴才的命对他来说是件无关痛痒的事。小小年纪已然淡漠至此,可想而知再浸泡几年,等到生杀在握,所谓的屠戮在他眼里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莫浩笑得稚嫩而可爱,这眼神一点都不像容嫣然的刻薄锐利,也不像莫青辞的低沉幽暗,“哥哥,什么是死了?” 容哲修一怔,“死了就是闭上眼睛。” “那就是睡着了,对不对?”莫浩眨着眼睛问。 听得这话,容哲修挠了挠脑袋,这可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容哲修道,“睡着还会醒,死了就不会醒,就只能埋在地下,再也见不着 了。” 语罢,莫浩红了眼眶,低头开始抽泣。 “诶,你哭什么?”容哲修有些慌了,“怎么了?” “我乳母死了对吗?”莫浩哽咽,“我听到他们说胭脂死了。” 容哲修仲怔,“她是你乳母?” 莫浩点头。眼泪珠子就挂在脸上,“乳母对我最好,什么都护着我,什么都做给我吃,还陪我玩。哥哥,我不想让乳母死。她还能不能醒过来?我不想让她埋在地下,我想让她都陪着我玩。” 轻叹一声,容哲修无奈的挠了挠头,“我还想有这本事呢!我若是有这本事,我就去把我娘给叫醒,那我就有娘了。” 莫浩定定的望着容哲修发红的眼眶,猛吸两下鼻子,“哥哥别难过,我把娘给你,你帮我把乳母叫醒,好不好?” 容哲修蹙眉望着他,“你娘是我皇姑姑。我要来做什么?何况——”哪有人把娘往外推的?还不如一个乳母?说起来也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容哲修也没用多想,权当是孩子的稚气之言。 皇爷爷不是经常说吗?童言无忌! 房内的容嫣然,气息稍稍平复,蔷薇蹙眉,“公主好些吗?” “真的是林慕白替我诊治的?”容嫣然的疑心本就很重,即便是容哲修所言,她还是心持怀疑。毕竟在苏离那里,她听到的是林慕白的心思歹毒与城府极深。 蔷薇颔首,“世子爷所说不差,大夫们束手无策,还是林侧妃过来为公主诊治的,一副药喂下去。公主才能醒过来。林侧妃还说——”言及此处,蔷薇略带犹豫。 容嫣然一个眼神剜了过来,“还说什么?” 蔷薇忙道,“奴婢不敢说!” “说!”容嫣然轻喘。 蔷薇跪在那里,身子微微颤抖,“林侧妃说。公主心脉受损,不知是天生的缘故,还是——是后来受了惊吓与日夜担虑所致。后来、后来老太爷来了,训斥了林侧妃,打断了侧妃的话。” 容嫣然的眉睫陡然扬起,“她真的这样说?” 蔷薇狠狠点头。“奴婢不敢撒谎。” “她还真有点本事。”容嫣然眸色微沉,低吟几句,“林慕白!” “公主,那胭脂——”蔷薇心惊胆战。 “死了也就死了吧!”容嫣然反倒松了一口气,面色稍缓,“我乳母到哪儿了?” “还在路上。估计这两日就能赶到。”蔷薇忙答。 “如今,我谁都不信。”容嫣然切齿,“下去吧!这段时间,给我密切注意府内动静,谁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蔷薇脊背寒凉,“是!”走出房门,额头的冷汗才算渗出,面色瞬白如纸。公主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测了,稍有不慎,胭脂就是榜样! 随手拦了一名奴才,蔷薇慎慎的问,“胭脂的尸体呢?” 奴才道,“城主吩咐,拉出去埋乱葬岗了。胭脂无亲无故,如今死了,席子一卷能有个埋身之处,已经很不错了。”语罢,奴才施施然离开。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些年公主杖毙的奴才还少吗? 蔷薇一声叹,胭脂伺候小少爷多年,是莫浩的乳母,说打死也就打死了。公主这两年的心情越来越糟。希望金凤姑姑过来,能让公主的心情变得好一些。 夜里用膳的时候,林慕白望着年幼的莫浩,小心翼翼的坐在容哲修身边,含笑给夹了菜,“浩儿真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容哲修端着碗,凉凉的瞧了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忍俊不禁,只好给夹了一个大鸡腿,“你也是,好好吃饭。” “偏心。”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如意在旁偷笑,林慕白道,“如意,待会你去帮小公子收拾一下。” “是,师父!”如意笑着,若这是一家子。该有多和睦。看上去和和美美的,真是极好。可惜师父现在还没有孩子,但对于孩子的喜爱,似乎是——难以阻挡。 等到吃完饭,如意便跟着容哲修去了。 莫浩牵着容哲修的手,比来的时候胆子大了一些。笑着问,“哥哥,那个是哥哥的母亲吗?” “你说谁?”容哲修一怔,转而脑子里出现林慕白嬉笑怒骂的表情,“你说小白吗?” “给哥哥夹菜的姨姨。”莫浩笑呵呵,“我喜欢。” “那是我爹的,不许你喜欢。”容哲修撇撇嘴,“她是我的小白,不许抢。” 莫浩垂下小脑袋,如意在旁笑道,“好了,小公子别伤心。师父会一直照顾你的,放心吧!”继而瞧了一眼面色沉沉的容哲修,“世子爷可要当心喽,万一如意受不住嘴,告诉了师父,师父会不高兴的。” “她自去她的不高兴。”容哲修哼哼唧唧朝着自己 的房间走去,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莫浩屁颠屁颠的跟着,两个小人儿看上去还真是够和谐的。 如意轻笑两声,心道:夜里得盯着你们,免得踹被子,到时候着凉,师父又该担心了。伺候两个小的睡了,如意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守在院子里的明恒。这段时间,明恒的话很少,显得安静了不少。 见着如意,明恒急忙收了手中的东西,淡淡一笑,“如意姑娘。” “你在做什么?”如意浅笑。 明恒摇头。“没什么。” 如意道,“世子和小公子已经歇下了,夜里还要劳烦明大人多警醒。小公子刚刚受过惊,可不能再吓着。等我回师父那儿看一看,无事再过来候着。” “好!”明恒抿唇,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如意是谁,见多了风月,心细如尘,“明大人有话要说?” “没、没什么。”明恒勉强一笑,“你赶紧走吧!” “师姐一走没消息,好久没有与我们联系了,也不知如今怎样。若是明大人得了师姐的消息,还望早早告知,也免得师父日夜担虑。”如意浅浅行礼。 明恒的眼睛里透着感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如意固然是聪慧的,有些话明恒不好意思问出口,她便先说了。毕竟暗香是如意的同门,她提及师姐关心师姐是无可厚非的,而这些话对于明恒的身份而言,是尴尬是窘迫。 轻叹一声,如意想着,师姐不回来到底不是个事。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低眉却见门缝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当下愣住,“这是什么?” ————————————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林慕白手心微凉。扫一眼房内晦暗不明的烛火,林慕白抬眸瞧了一眼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容盈。想了想,便拿了一卷古医典籍坐了下来,大不了今夜不睡,秉烛夜读。 床榻上的人,轻咳一声。 林慕白快速起身,剪了烛心,让灯火更亮堂一些,“我要查一下医书,看看公主的病——” “先治我!”床榻上,容盈慵懒侧卧,语速平缓而低沉。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勾魂眼看她,极尽邪肆。 ☆、第85章 有病的女人 林慕白当下握紧了手中的医书,笑得有些窘迫,“近来眼睛不太好,不适合为你施针,你若觉得身子不爽,可早点歇着,我明日——” “明日我便诈死,你当与我陪葬。”大尾巴狼一本正经的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要当寡妇吗?” 林慕白睁着眼眸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间只闻作过死,可从未听过养精蓄锐而死的?”容盈支着脑袋,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你既是大夫,又是仵作,我这重症之人摆你跟前,不比你那枯燥乏味的医书典籍来得有吸引力吗?” 放下手中的书籍,林慕白看了看明亮的烛火,“我——我不乏,暂时不想睡,要不你先睡?” “怕我吃了你?”他问。 林慕白干笑两声,“你又不是老虎,我怕什么?”心头却道:虽不是虎,可有虎狼之心。披着羊皮的虎狼,吃起人来可是不吐骨头的。白日里的话,她还记着呢,哪能羊入虎口白白送上门去。 说起来还真是悔不当初,当初为何要揭穿呢? 这下子倒好——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 “过来!”容盈懒洋洋的拦了手。 林慕白起身,缓步走过去,坐在床沿,“你哪里不舒服?” 容盈举止轻柔的捏住她的手,“你说呢?” 面色微红,林慕白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生紧,她只能作罢。“我拿针包,给你——” “你最好一针扎死我。”他道。 她一愣,“什么?” “否则就该为我负责。”他说得厚颜无耻,可脸上却一本正经,“你不是大夫吗?还愣着做什么?” 林慕白仲怔,“什么?” “要我自己动手?”他问。 还不待她回过神,容盈突然用力,直接将林慕白拽上床榻,欺身压下。瞬间紧扣如玉皓腕,举过头顶,低头间已摄住两片薄唇,辗转缠绵。 “等——等等!”林慕白心下一窒,骇然瞪大眸子。 他扬起邪魅无双的容脸,笑得这样妖冶魅惑,“等什么?” “灯还亮着。”她笑得有些狼狈,“我先去熄灯。” 他笑得越发邪肆,那张写满了狂野与肆意的脸上,浮现着绝世妖娆,若盛开在午夜的曼陀罗,散着醉人的气息,只一眼就教人心甘情愿沦陷。附耳低语,磁音撩人,“熄 了灯,如何能看得清楚?你难道不想看一看,我为你疯狂的样子?” 林慕白苦笑不得,愣是答不上话来。 “你不是怕黑吗?那——爷与你一道等天亮。”他笑得邪魅,漆黑如夜的瞳仁里,散着勾魂蚀骨的幽光。 等天亮—— 衣衫滑落之后,是永无止境的开始。 那一夜,她不知道容盈折腾了多久,至少他是将白日里的威胁实践到底了。最后的最后,黎明晨曦的到来,她窝在他怀中,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一夜的疯狂,昏昏沉沉,沉沉昏昏。 容盈仿佛有使不完的力,一夜的精力旺盛。她觉得入了夜,容盈就化身为吃人的魔,不将她敲骨吸髓,誓不罢休。林慕白觉得自己快死了,浑身骨头都快碎裂开来,除了胸腔里的一口气,几乎什么都散了。 指尖把玩着她倾泻下来的如墨长发,容盈眸光幽暗的盯着怀中,沉沉睡去的林慕白,温柔的在她眉心落下清浅一吻。上天垂怜,能给予重来的机会。 他顾自低语,磁音低沉得令人酸楚,“这一次就算天塌地陷,我都要你,一世长安。”愈发将她抱紧,看着她安然沉睡的模样,不自觉的红了眼眶,狠了心肠。 天亮之后,心还在澎湃不息。 这一滴心头血,只为你一人而活。 早饭的时候没有等到林慕白和容盈,容哲修面色黑沉,如意心道:师父可不是爱睡懒觉之人。转念一想,又暗自偷笑。 “我去找小白!”容哲修愤愤起身。 如意慌忙拦着,“世子世子!” “作甚?”容哲修瞪了她一眼。 “师父出去了。”如意道。 容哲修一愣,“没在?” “不在。”如意轻叹一声,“你忘了,师父来此就是为了帝女草,如今来了云中城自然日夜围着帝女草不罢休。你看这日头那么好,她怎么可能还闲得住。” “是吗?”容哲修想了想,这话倒是在理,林慕白确实不是会睡懒觉的人,一大早的出门采药是她惯有的习性。早前在清河县的时候。容哲修自己也见识过。 “师父有殿下陪着,世子放心就是。”如意笑了笑,“我可是师父的徒弟,你若是信师父,怎能不信我?对不对,世子?” 见如意不像说谎,容哲修点了头,“暂且信你一回。”这样一想,心里便舒坦了不少。苏离的 那些话虽然容哲修也不待见,但——毕竟是听在了耳朵里,孩子嘛——难免会当真。 如意如释重负,脊背一身冷汗。 好险! 不过,看这日头,师父昨夜——这是累过头了吧?可殿下不是心智不全吗?难不成脑子傻了,这身子还是诚实的?唉,不懂!不懂! 不懂就对了,连林慕白都不懂,容盈哪来的好兴致,能折腾她一夜。不是说容盈深爱着白馥吗?怎么如今转了心思,朝着她开火了呢? 倦怠的眸,破开一条缝,入目便是他玩味而贪婪的凤眸,眸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那种毫不餍足的眼神,透着豹子般的狩猎之色。她像是他的盘中餐,必须时刻做好被他吃干抹净的准备。 “累着了吧?”他道。 林慕白喘一口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下次爷轻点。”他说的煞有其事。 林慕白一怔,“下次?” 他凉飕飕的睨着身下的女子,“现在想要?”他的手,不安分的抚过她的脊背,“要试试爷的温柔?” “不必不必!”林慕白快速移开视线,瞧一眼外头的阳光,神情骤然一怔,“这都日上三竿了?” “还不满意?”容盈含住她的耳垂。 林慕白一哆嗦,急忙推开他。因为力道过重,加之身子酸软无力,瞬时滑下床去。 容盈快速伸手一捞,直接将她带回怀中,“想看爷的身子就早点说,这么急着掀被子也不怕冻着。” 脑门上,一片乌鸦飞过。 林慕白还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何况——她深吸一口气,“你真是恭亲王殿下?” “如假包换。”容盈仰躺着,让林慕白整个人攀在自己身上,承受着她的重量,感受着属于她的全部分量。对他而言,这是极好的占据与享受。 她若孤舟,只能在他给予的海洋漂浮,他若不肯,她便休想到岸。 伏在他身上,林慕白蹙眉,“皇家子嗣,不该恭谨谦逊,熟知礼义廉耻吗?” 他道,“你是我的女人,与你礼义廉耻,何来子嗣绵延?” 她撇撇嘴,附耳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你对所有的女人都这样?难怪苏离对你——”话未完,却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下一刻,他翻身将她压下,“看样子,你觉得爷不够有诚 意。”他指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拭过微凉的面颊,勾唇笑得妖冶倾世,“或许,爷该想个法子,让你的身子变得更诚实一些。” 林慕白骤然怔住,“不、不必了,时辰真的不早了,万一你儿子过来,你不就露馅了吗?还是起来吧,求你了。”说到最后,她除了巴巴的望着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美眸噙着微光,漾开心头涟漪。 容盈神情微滞的盯着她,慢慢吻上她的眼睛,“我的妻,早。”他说得极是温柔,一直软到了林慕白的心里。 她心下一窒,妻? 可到底也没有应声,否则今日真当不必起床了。 身子酸软无力,林慕白怅然若失的坐在院子里,如意缓步上前,笑得意味深长,“师父,早啊?” 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不觉面色微红的笑骂,“死丫头。” 如意从身后“变”出一叠小点心,递到林慕白跟前,“师父饿了吧?” “好了,有话便说。”林慕白笑了笑。 师徒两个坐在回廊里,如意笑道,“师父最近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就像三月里的桃花,开得极是好看。”见林慕白笑而不语,如意这才道了正题,“师父,其实我是想来讨点药的。” “你哪儿不舒服?”林慕白蹙眉,眸中微微焦虑。 如意急忙摇头,“不是我。是小公子。” 林慕白不解,“莫浩?他怎么了?” 如意抿唇道,“约莫是被绑的时候伤着了,昨儿个我伺候小公子安寝,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看到身上有些淤青,想着孩子那么小,是不是给擦点药才好?” “身上有伤,怎么不早说?”林慕白随即起身,面色微恙,“孩子的愈合能力太快,若是伤了皮肉倒也罢了,如果伤着筋骨,一旦愈合就该遭罪了。” “暂时好像没发现异样。”如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师徒二人急急忙忙的朝着容哲修的寝殿走去,容盈在后头紧跟着。不过容哲修出去了,这小子惯来是个闲不住的主,这样好的天气不出去溜达才怪。 “去找找看!”林慕白面色微沉,“莫浩的身上有伤。若是有个好歹,世子爷脱不了干系。赶紧带回来让我瞧瞧,若是无恙才能放心。” “是!”如意连连点头。 二人快速出了门,临出门前,林慕白回头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站在的 容盈,想了想便拽了如意去到一旁,塞给她一张方子,“按这个多抓几副药,等回来帮我煎一下,送房里来。” 如意捏着药方,上头的字她不太认得,只得眨了眨眼睛盯着林慕白,“师父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体虚,调理一下罢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事不许告诉别人,免得大家担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如意点了点头,小心的收起,“知道了师父。” 长街上人来人往,哪里知道容哲修带着莫浩去了何处,不过在行宫等着也不是个事。云中城的繁华,丝毫不逊丹阳城,这里有着最闲适安逸的生活,多少王公贵族都趋之若鹜,在这里安享宁静。奢靡的酒肆,雅致的茶楼,以及满目可见的风月场所,到处都是莺莺燕燕。 林慕白与容盈一前一后的走着,容盈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永远盯着她的背影。就这样看着,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远远的,五月持剑跟随。 一双幽暗的眸子。泛不起半点涟漪。他望着林慕白焦灼的背影,而后盯着容盈呆滞的神情。所谓呆滞只是执着得太深,无法走出罢了!深吸一口气,心里若硌着一块石头,有些微微的疼。 真的——会是她吗? 若不是,那块墨玉扣子是怎么回事? 若是,那么——她又是如何劫后余生的? 那个曾经笑靥明媚的女子,那个曾经艳绝天下的女子,在记忆里活着,渐渐的被轮回的残忍所覆盖。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停在那场倾盆大雨中。容盈的心死了,而他也没有再活过。行尸走肉一般,活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了当初的一句承诺。 注定是欠下了——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偿还。 走在长街上,林慕白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快速环顾四周,除了茶楼酒肆,除了人来人往,再无其他。是不是自己多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莫名情绪? 蓦地,林慕白骤然顿住。 前面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好像是——心头大喜,林慕白疾步追去,“暗香?暗香——”是暗香,那背影绝对错不了,是暗香。 可暗香好像听到了林慕白的声音,撒腿就跑,直接跑进了一条小巷。 林慕白紧追不舍,“暗香你别跑,我是你师父!暗香你给我站住,站住听到没有!”她越喊,暗香跑得越快,眼见着消 失在巷子的转角处,如意却突然蹿了出来。 “师父!”如意快速拽住林慕白,“师父你怎么了?” 林慕白一把甩开如意的手。“暗香在这里,我看见她了。”语罢,疾步继续追。 如意轻叹一声,紧跟着追去。 一条巷子,一左一右两个岔道,林慕白愣了愣,暗香往哪儿去了? “师父,你往左边追,我往右边追。”说话间,如意已经朝着右岔道追去,边跑边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世界的。”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朝着左边岔道追去。 幽深的巷子里,如意顿了脚步,警惕的往里头走去,神情微冷。眸色微沉,“师姐?师姐你在吗?”没有人回应,始终只有如意一人的声音。 隔了一道墙,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她吗?” “不是。” “那还要不要动手?” “她没追进来,马上撤,去另一条巷!” “是!” 如意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却还是仗着胆子往里头走,“师姐?师姐你在不在?师姐——师姐,师父好想你,她不曾怪过你。师父说,只要你回来,咱们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师父都会答应你。师姐?师姐我是如意啊,师姐你出来与我说说话好不好?师姐——” 四下无人回应,如意继续走着,戒备的眸子快速扫过四周的高墙,这里若是有人设伏。自己绝壁逃不了。心跳得更快了些,“师姐,你在哪?师姐你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师姐,师父很想你,你出来好不好?师姐我知道你在这里,师姐!” 如意站在那里,怅然若失的蹙眉,眼底的光凉了少许。轻叹一声,只得转头往外走。 深巷内,暗香冷冷伫立,眉目无温,眸中无光。阴暗中,阴测测的望着转身离开的如意。继而敛眸转身,毫无眷恋。巷子出口停着一辆马车,暗香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马车扬尘而去。 “你打算怎么做?” “她最在乎什么,我就毁了什么。” “她如今除了那个傻子。还能在乎什么?” “未必!” “你是想——”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尽处。 林慕白已经走出了巷子,根本没有看见暗香的踪影,心想着是不是自己找错了方向。 正准备掉头回去,却见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跟前。 公主容嫣然掀开了车帘,“林侧妃。” “公主?”林慕白仲怔。 “原来皇兄也在!”容嫣然下得车来,朝着容盈躬身行礼。 林慕白还礼,“公主怎么出来了?” 容嫣然的面色依旧苍白,但不似原先的气喘不宁。面上依旧一副骄傲无双的表情,眼底仍旧凌厉,但好歹是笑着说话的,“来谢谢林侧妃的救命之恩。” “公主客气,这是医者本分。”林慕白环顾四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找人?”容嫣然问。 林慕白摇头,“没有,只不过——迷路罢了!”心道,暗香约莫还在避着她,此刻怕是走远了。心中黯然,脸上不改从容。暗香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暗香一日不归,林慕白就会悬心一日,一年不回就悬心一年。久而久之,便是死结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暗香会那样对她,还说了那么一句:我恨你。恨的成分很重,每当想起这个,她总觉得心如刀绞,压在心口喘不上气来。 恨,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 容嫣然笑道,“不知道林侧妃有没有时间,能与我说两句?” 闻言,林慕白眸光流转。继而笑了笑,应声道一句,“好!” 容嫣然能来找她,无外乎两件事:要么为了容盈和苏离,要么为了她自己的病。可不管是哪件事,林慕白都该面对。如今已经到了云中城,还得长久住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堤边柳色青青,亭中凉风习习。 回眸伊人浅笑,笑问君子何往? 容盈远远的坐在杨柳树下,把弄着林慕白刚给做的柳藤球,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林慕白心头哀叹,做戏要做全套,可做了全套,夜里回去却得皮肉“受罚”,真当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好端端的,当初戳穿作甚?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亭子里,容嫣然望着独自坐在柳树下的容盈,安静得教人心疼。五月永远都是寂静作陪,宛若空气。 “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皇兄的病还没这样严重。”容嫣然低低的开口,眸色暗沉,“她死的那年,皇兄生生吐了心头血,落下了隐疾。那时候修儿刚出生,他还不是恭亲王,一个个都上门规劝他好好活着,为了修儿活着。可我知道,皇兄的心死 了。” 她定定的望着容盈,仿佛说着自己的故事般,容色哀怨,“你知道爱而不得。是怎样的滋味吗?生离和死别,到底哪一种才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父皇为了弥补,钦赐皇兄亲王身份,而且还让修儿做了大祁最年幼的世子。亲赐婚约,许之娇娆。” “可这些对皇兄而言,早就没了意义。人都没了,还要这些做什么?”容嫣然苦笑两声,幽幽的回眸望着林慕白,“你知道心死的滋味么?知道什么才是痛不欲生吗?” 林慕白没有吭声,将视线落在容盈孤寂的背影上。他一个人撑了那么多年,心里的苦只怕无人可说。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说,太多的话太多的情太多的怨太多的恨,都沉淀在流光里,再也得不到救赎。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让他突然释放这些积压在心中的魔,恢复了正常。 容嫣然轻叹一声,“皇兄这个样子很久了吗?” “我与他相识不久,听说已经五六年了。”林慕白淡淡开口。 “相识不久还能与他为妾?”容嫣然这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刻薄。 林慕白一笑,“有些人只一眼就注定了一声,而有些人相处一生,却形同陌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虽是不错,可对于缘分而言,却有些言过其实了。” “巧言令色的本事不错。”容嫣然笑得轻蔑,“不知道比之你的医术如何。”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林慕白把玩着手中的柳条。 容嫣然娇眉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柳藤球,是谁教你的?” “这个还用得着旁人教吗?”林慕白抬头看她。 容嫣然笑得凛冽,“早前我在皇兄府上见过,这东西是母后教的。也不知为何皇兄如此喜欢。遇见她之后,皇兄便不肯再为任何人编柳藤球了。” 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了半晌,林慕白抬头望着眼前的容嫣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公主找我,到底有何事?” “你那些药对我甚是有效。”容嫣然不再多言其他,终于回归了正题。 林慕白点了头,“公主这病只怕不是来自娘胎吧!” 容嫣然面色微沉,垂眸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徐徐起身扶了石栏杆驻足,“继续说吧!” “初见公主时,我发现公主唇色青紫,且指甲亦是沉色非常,多属心血淤阻之症。其后,我探了公主的脉象,脉细弱。多 属心脾两虚。平素多思善疑,头晕神疲,心悸胆怯,失眠健忘,面色不华而倦怠乏力。”林慕白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不过是前期症状,而公主如今的状态,似乎更胜一筹。” 不自觉的,容嫣然握紧了袖中五指,双拳紧握,身子微微绷紧。 “公主,怒伤肝,恐伤肾,腑脏出了问题是会有性命之忧的。”林慕白起身,淡淡的望着重重合上双眸的容嫣然,“公主似有难言之隐?” “你说的这些话,寻常大夫也都略说过一二。不足为奇。”容嫣然扳直了身子,眸色幽冷。 “那大夫可有说过,公主不可饮酒,更不该酗酒?”林慕白负手而立,柳色青衫,何其淡然自若。 容嫣然回眸怒视,眼前的女子一袭青衫,眉目间不改从容之色。风过眉鬓,晕开清风朗月般的清雅,盈盈一笑间,若万树梨花盛开。世间涟漪,涤荡荷香阵阵,黯淡了万千繁华。 那一瞬,容嫣然突然在林慕白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猛然回过神来,素手骤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如斯。怎么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人? 有这样的一刻。容嫣然竟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林慕白。 察觉容嫣然的异样,林慕白娇眉微蹙,“公主?” “没事!”容嫣然忙道,屏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正视眼前的林慕白。心道:不是,绝对不是。这相貌,绝对不是她。何况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如何能相提并论。 当年白馥跳崖,时隔六年,便是白骨都已成灰,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是自己越发的喜欢胡思乱想了,越发的乱了思绪。 轻叹一声,容嫣然面色微白,“修儿说,你的医术极好,皇兄的病也是全赖你才有了起色。只不过。我看皇兄似乎还是痴傻未改,想来你的医术也就是诓三岁的孩儿罢了。不足为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终归是公主自己的意愿。”林慕白拂袖转身,“公主勿要多思多想,平素多平心静气,莫要动怒惊惧。好好休息,好好静养,也许能不药而愈。若是不能,只怕性命堪忧。” 语罢,林慕白抬步走出亭子。 “林慕白!”容嫣然唤了一声。 林慕白顿住脚步,没有转身。 “我不想死。”容嫣然到底还是服了软。在性命面前,有时候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尊严骄傲,都显得不再重要。命都快没了,还摆出一副清高傲然的姿态做什么?带着 ☆、第86章 挨打 林慕白眸色微沉,瞧着容嫣然的面色,心头暗暗犹豫了一阵。容嫣然虽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就目前的情绪来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躁动,多疑,神气不足。 看样子,这容嫣然病得不轻。 容嫣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却突然保持了极度的沉默,好像有些东西锁在脑子里,宁可腐败也不可铺在阳光底下。 “公主!”林慕白轻轻的按住了容嫣然的肩膀,“没事了。” 容嫣然一愣,涣散的眸光逐渐凝聚归元,煞白的脸上浮现出正常的容色,“我没事。”深吸一口气,容嫣然起身,下意识的回避了林慕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其实有些事,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她苦笑两声,仍旧端起高贵骄傲的姿态,冷飕飕的望着林慕白,“丁香疯了,只是她运气不好。我还活着,所以谁都别想害我。” 丁香? 林慕白微微蹙眉,但也只是在心头暗忖,如今容嫣然的情况,她自然不好多言多语,免得刺激了容嫣然,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蔷薇疾奔而来,林慕白到嘴的话,只好生生咽下。 “公主,金凤姑姑已经到了。”蔷薇行礼。 容嫣然一怔,灰暗的脸上随即扬起难以遮掩的释然冷笑,“到了?” “是,此刻人已经进了公主府。”蔷薇俯首。 “回府。”容嫣然拂袖便走,走到亭子外头,这才想起林慕白,转而回头朝着林慕白清清冷冷道,“你先回去吧,我若是有事,会来行宫找你。” 语罢,不容林慕白置喙,容嫣然走得头也不回。 低头,林慕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继而缓步朝着河岸边走去。容盈就坐在柳树下把玩着手中的柳藤球。林慕白轻叹一声,轻柔的坐在容盈身边。想了想,不紧不慢的将头靠在容盈的肩头。 容盈的手,稍稍一滞,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僵冷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不是我不曾为人母的缘故?为何公主至始至终,都不曾问起浩儿?”她低低的开口,“不怕夜里,孩子认床,会睡不习惯?” 容盈微微握紧手中的柳藤球,一言不发。 林慕白笑了笑,望着碧波万里,“爷,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俄而淡笑道,“我不信。可我却希望这世上有鬼。若是有鬼,你便能见到她了,那样你便能真正的高兴起来。其实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我不计较,每 个人都有自己的执迷不悟。你只管为她执迷不悟,而我的执迷不悟,我自己可以承担。我不会妨碍你,只要你能高高兴兴的,我也会觉得高兴。横竖我——” 她顿了顿,再也没有说下去。 风过柳枝摇曳,空寂无语。 回到行宫的时候,如意已经回来了,“师父?” “没找到她吗?”林慕白问。 如意摇头,“没有。” 轻叹一声,林慕白望着薄暮西山,那一抹残阳似血,笑得微凉,“暗香虽然莽莽撞撞的,其实很聪明,她若不想让你找到,自然有一千种办法让你找不到她。不必再找了,她若想回来随时都会回来。若不想回来,依着她的性子,十头牛都拽不回。” 语罢,林慕白幽幽转身,神色黯然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柳色青衫,墨发随风,写尽漪涟万千。 须臾,如意煎好药送到林慕白的房间,“师父,你的药。” 林慕白点了头,“好!”转而道,“我回来的时候替小公子去药铺拿了些药,等他们回来,你知会我一声,我过去看看。” “世子估摸着都玩疯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如意笑了笑,“那师父歇着,我去那头看看。” “好!”林慕白笑得淡然,端起了案上那碗药,轻轻吹凉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快速蔓延整个口腔,娇眉瞬时微微蹙起。 眼见着如意出去,五月远远的守在院子里,软榻上传来容盈凉飕飕的声音,“你病了?” 林慕白颔首,“有些风寒。”便忍着苦涩,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面色微红,看上去有些痛苦。 容盈靠着软垫,眸色微沉,“喝的什么药?” “不是说了吗?只是染了风寒。”语罢,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转而望着容盈笑了笑,“难不成你希望我将风寒传染给你,你才会相信吗?” “是吗?”容盈拦了手,“过来。” 林慕白放下药碗,缓步朝着他走过去。青天白日的,她倒不怕容盈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外头还有五月在,若是容盈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他目前的恢复情况,白日里就该低调低调再低调。 轻柔的将林慕白揽入怀中,容盈轻嗅她身上淡雅的荷香,伴随着若隐若现的中药味,“爷给你个方子,无需下药无需施针,专治风寒侵体。” 林慕白一愣,“你何时成了大夫?” “礼尚往来是应该。”容盈说得煞有其事,而后招了招手。 见状,林慕白便附耳凑上。 他伏在她耳畔,磁柔低语,“夜里出身汗,包你不药而愈。” 面上瞬时臊热,林慕白抬手便是一拳落在他胸口,“没半点正形。” 容盈一笑,随即覆上她的两片朱唇。浅尝辄止过后,指尖微张,探入她漆黑如墨的青丝之中肆意搅动,面上却笑得越发邪魅无双,“嘴上不喜,身体却很诚实。”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心头明白,与这厮斗嘴只会被他占尽便宜。与其如此,还不如保持沉默,守住阵线才是上上之策。 “白日里说的那些话,可发自肺腑?”他突然问。 林慕白身子一僵,“只有在你装傻的时候,你才能认认真真的听我说话。不是吗?” “旁人没资格让我闭嘴,但是你有足够的资本,让我聆听。于我于你,你可以肆无忌惮。在我这里,你只管把自己看得最重要。再没有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他说得很轻,如同指腹温柔掠过眉眼间的力度,仿佛生怕惊了她。他很喜欢她躺在自己的怀里,静静的与自己说这话,相拥在一起,不分不离。 她蹙眉望着他,似乎看不懂,又好似听不懂,只是这样愣愣的看着。看着看着又干笑了一声,继而红了眼眶,却没有一句话语。 他知道,她得懂,只是想不通罢了! 可是有些话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怕吓着你。那一次没能握住你的手,这一次我不想再给你逃离的机会。这十指紧扣,只为你烙下三生印记。 说好的不离不弃,不要到了最后,只有我一人守着这该死的承诺,不愿醒来。 —————————— 容哲修回来的时候,显得不是那么高兴,若生了闷气般耷拉着脑袋,抱着双膝坐在书案前头,一言不发的盯着笔架。风过笔架,吹得笔杆子发出清晰的碰撞之音。容哲修便这样坐着,谁来也不搭理,连明恒也闹不明白,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放风筝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这样? “这是怎么了?”用饭的时候也没见容哲修出来,林慕白自然不放心,赶紧过来瞧一瞧。见着容哲修这副表情,不觉心下不解。 明恒摇摇头,“卑职不知。” “今儿个出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林慕白问。 明恒想了想,“出去的时候,世子很高兴。白日里还带着莫小公子去放风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甚是欢喜。” “那期间,是否发生了什么?”林慕白道。 “期间,卑职只是出去给世子和小公子买了两串糖葫芦,也有奴才守着,没发现什么问题。”明恒尽量回忆,但也不觉这有什么。世子的安全。惯来是周全的。 “你去问问。”林慕白觉得,此间必定有所异样,否则容哲修是不可能有这副表情的,“如意,你先去照顾小公子,我待会过来。” 如意颔首,转身离开。 关上殿门,林慕白缓步走到容哲修身边,“这是怎么了?能否说与我听?” 容哲修不搭理,冷冷的别过头去。 “这是打算不理我?”林慕白瞧着铺开的白纸,“笔墨未曾下,纸上如何有颜色,你说对不对?你憋在心里,那难受的只能是你一个人,是你一个人的秘密,独自承受前因后果。若你说与我听,我便能分担你一般的难受,与你共担,如何?” 容哲修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语。 “真的不想说?”林慕白笑了笑,“你可知道松子糖?又香又甜的松子糖!我会做松子糖,你想不想尝一尝?再不说话,那我只好做给浩儿吃。” 语罢,林慕白作势起身往外走。 “你说,我娘是不是讨厌我,所以才会离开我。”容哲修终于开了口。 可这句话,却让林慕白心头陡沉,瞬时回眸直视容哲修僵冷的脸,“这话谁告诉你的?” “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吗?”容哲修眸色发狠。“如果不是嫌弃我,如果不是讨厌我,身为母亲怎么舍得抛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独自离开?人人都说她死了,可事实上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衣冠冢都没有,难道不是因为她与人苟合,所以抛下我了吗?” 林慕白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胡言乱语。” 容哲修红了眼眸,“从小我便知道,爹深爱着娘亲。可娘亲若是死了,爹为何不自尽殉情?若是为了我,为何爹不愿理我,最后成了一个傻子?必定是我母亲与人私奔,所以爹一怒之下才会气急攻心。以至于如今的地步。一定是这样!所以每个人都骗我,都瞒着我!” “若真的是死了,那为何我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若真的死了,又何必封锁消息,抹去所有有关于她的一切?这里头一定 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我恨她。她就是个贱人,抛夫弃子与人私奔,不贞不洁——” 话未完,只听得一声清晰的脆响,房内陡然一片死寂般的沉静。 林慕白骇然瞪大眸子,望着自己发颤的手,“我——”她怎么、怎么就下手了?他只是个孩子。 容哲修发红的眼睛,狠狠瞪着眼前面色瞬白的林慕白,“你打我?林慕白,你敢打我!”下一刻,容哲修骤然将案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掀翻在地,哗然巨响,伴随着墨砚落地碎裂之音,“来人!来人!” 明恒快速冲进来,“世子?”乍见此情此景,乍见容哲修脸上鲜红的五指印,明恒愣在那里,半晌都不知该如何作为,“这——” “把她带下去,给我狠狠的打!”容哲修发了疯似的跳下太师椅,见什么砸什么,抬腿间桌椅板凳,花瓶瓷器倒了碎了一地。 寝殿内,极尽狼藉。 如意疾步赶来,当下愣住,“这是怎么了?师父?师父?”如意两声轻唤,这才让林慕白回过神来。 呼吸一滞,林慕白一把拽住容哲修的手,“够了!” 容哲修拼命的想要甩开林慕白的手,可毕竟年岁小,压根无法甩开,倒是林慕白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直接将容哲修紧紧的抱住。当下一声厉喝,“都给我出去!” 明恒惊得身子一哆嗦,往日世子爷发脾气,没个三五日是无法缓冲过来的。今儿这次,看起来更是厉害,抬头见着林慕白发狠的眸,明恒正欲阻止,却被如意快速推出了寝殿。 “世子?”明恒惊呼。 如意关上寝殿大门,挡在了门口,“师父说了,出去!” “可是世子!”明恒焦灼,“会出事的。” 如意双手掐腰,“世子不需要你,他需要的是一个娘。” “可林侧妃——”明恒急得团团转。 如意轻叹一声,“师父正在学做一个母亲该做的事。” 明恒一愣。 这是容哲修第一次挨打,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脱了他的裤子,将他的屁股打得火烧般通红。眼泪珠子不断的滚落,容哲修嚎啕大哭。 “你娘若是嫌弃你,何必怀胎十月生你?” “你娘若是不要你,何不生下你便掐死作罢?” “你娘若是抛夫弃子,你爹还会如此痛不欲生的苟延 残喘吗?” “你不信自己的母亲,反倒信了别人的挑唆诬赖,你对得起你母亲的生养之恩吗?” “身为男儿大丈夫,轻信谗言,不辨是非,你说你该不该打?男儿当顶天立地,可你呢?肆意胡为,仗着自己是世子,就这般恣意狠戾,来日那还得了?” “今日口不择言,也许来日便是祸从口出。如今童言无忌,那么将来呢?” “你说,你今日是不是错了?” 容哲修抬头,扯着脖子喊,“我没错!” 林慕白打着容哲修的屁股,“你还敢犟!母亲生你,你却直唤贱人,难道还有理了吗?错了没有?” “没错!”容哲修嘶吼着。 又是一巴掌落在屁股上,林慕白跟着哭出声来,“还敢说没错,今日我便打到你认错为止。”温热的泪,落在容哲修脸上的那一瞬,容哲修哭得更是惨烈。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哭着僵持。 这倔脾气,倒是如出一辙。 渐渐的,容哲修止了哭声,剩下的便是无声哽咽。林慕白低头望着容哲修通红的屁股,哭得反倒更凶了些,就像个孩子般,突然间的宣泄了所有情绪。 容哲修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疼吗?”林慕白泪流满面。 容哲修点了点头。狠狠抽泣两声,“可你哭得比我还凶。” “我心疼。”林慕白低语,下意识的抱紧了容哲修。心里疼得厉害,就好像自己剜了自己的肉,打的时候疼得鲜血淋漓,这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小白,你抱抱我,我疼。”容哲修哭着抱紧了林慕白的脖子,“小白——” “臭小子,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便是如此的蠢钝不堪?”林慕白将容哲修抱在怀里,轻柔的替他拭泪,“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呢?若是真的有,那也必定是狠心的母亲,但绝非是你的母亲。你爹何等人物,能挑上你娘,而且痴心不悔,你娘又怎么可能是如此轻薄的女子?” 容哲修盯着林慕白,“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看你爹如今的样子,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若你娘是个不忠的女子,你爹必定不会如此深情下去。他既然喜欢你娘,肯定是因为你娘心善,值得他爱,否则怎么可能生下你这个臭小子?你是你爹和你娘的血脉延续,是你娘所有的希望。不管她 是生是死,她离开你必定也是抱着心如刀割的不舍,可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十月怀胎,你可知道有多辛苦吗?若不是深爱着这个男人,谁愿意拿自己最美的韶华年岁,去赌一场胜负难料的战局?你娘才是与你骨肉相连的人,你岂能轻信他人,而不相信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你说,你是不是该打?也不知是谁乱嚼舌根,这样子作弄你。”林慕白轻叹一声,拭去脸上的泪痕。 容哲修将小脑袋埋进林慕白的怀中,低低而撒娇般的抽泣,“小白,揉揉——疼。” 林慕白泪落无声,温柔的揉着容哲修的屁股,“我下手太重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打我。”他抬起泪眼汪汪的双眼盯着眼前同样泪流满面的林慕白,“小时候,我经常在想,只要我娘能回来,哪怕是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好。好羡慕别的孩子有娘,可以在娘的怀里撒娇,做错了事娘亲还能教训我。可是我——不管我做什么,皇爷爷都说是对的,所有人都怕我,没有人真的关心过我。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娘。能打我能骂我,能陪着我哄着我睡的娘。” “以后,我哄你睡觉,好不好?”林慕白的眼泪再也没能止住,笑着哭的滋味,真的太难受。 容哲修狠狠点头,伸出小拇指,“我知道很幼稚,可浩儿说拉拉小拇指,才算许过小孩子的承诺。大人也不能反悔。” 林慕白笑着流泪,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黄狗!”容哲修突然就笑了,“小白,不许骗我。” 轻抚着孩子的发髻,林慕白点了点头,“不骗你。” “你说娘若是真的死了,爹为何还能活着?那么深爱着娘的他——”容哲修半合着眼睛靠在林慕白的怀里,折腾了那么久,他也累了。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轻柔的拍着容哲修的脊背,眸色微暗,“也许和你一样,都抱着最后的希望。不管这最后的希望是来自何处,总归是自己给自己的借口。何况你爹也舍不得你,你娘虽然不在了,可你是你娘所有的希望。你爹必定是知道,只要有你在,你娘便一定会回来。母子连心,你娘舍不得你,自然早晚有一日会回到你们的身边来。” “到时候,小白你呢?”容哲修问。 林慕白抿唇,“到时候,我还是我。”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林慕白这才问道,“白日里,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容哲修微微扬起眉睫,“放风筝的时候,我让明恒去帮我和浩儿买糖葫芦。而后有几个孩子在不远处打架。他们说,被欺负的那个孩子,是娘不要的孩子。就因为娘亲与人私奔,才会捏造亡故之事,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他爹才会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 “就因为这个?”林慕白蹙眉,“紧紧是这样?” 容哲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林慕白轻叹一声,“我去看一看浩儿,你先歇一会,待会我再来看你哄你睡觉,如何?” 容哲修撇撇嘴。 林慕白刮了一下他精致的鼻子,“乖,要好好听话。浩儿身上有伤,我去看一看。” 闻言,容哲修骤然盯着林慕白,“你也知道了?” “对了,浩儿可曾说过,是谁弄的伤?”林慕白问。 容哲修似有些难言之隐,喃喃道,“我昨儿个便发现了浩儿身上有伤,也问过浩儿,他说是皇姑姑打的。可是小白,皇姑姑不是浩儿的娘吗?你说皇姑姑是不是因为浩儿不听话,所以——”他抿唇,“就像你方才那样生气的打了我。” “你皇姑姑就这么个孩子,寻常肯定不舍得。”林慕白想了想,“我先去看看伤口的位置再说。” “我与你一道去。”容哲修拽着林慕白的手不放。 见状,林慕白欣慰一笑。“真乖。” “你别老摸我的头,都给我摸傻了,完了得弄得我跟爹一样笨。”容哲修一脸嫌弃。 进到隔壁寝殿的时候,林慕白已经给浩儿上了点药,都是祛瘀的好药。 “师父。”如意放下手中的药罐,面色微沉,“昨儿个没仔细看,今儿一看才发觉,伤得到处都是,还有些是——” 林慕白掀开被褥,望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乖巧温顺至极的莫浩,当下屏住呼吸,“是铁筷子。” “这是烙痕。”容哲修瞪大了眼睛,在莫浩的身上。竟然还存着一些火烧烙痕。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容哲修抬头望着林慕白,“小白,你会不会也拿烧红的铁筷子烙我?” “我会拿针扎你,但烙你——”林慕白面色微冷,指腹缓缓拂过莫浩的脊背,“我自问没那么大的仇恨,对一个孩子下得去这样的手。” 指尖微颤,林慕白瞧了一眼如意,“这伤应该是旧痕,约莫好几日了,绝对不是现在形成。不过这些瘀痕 ,倒是新的很,想必就是这两日。” “是公主下的手?”如意不敢窒息。 “又或者,是胭脂。”容哲修想起了那个被打死的婢女,“不过胭脂被打死了。” 林慕白一愣,“什么?” “就是浩儿失踪的时候,与他一道失踪的乳母胭脂。我去公主府接浩儿的时候,皇姑姑下令,将胭脂乱棍打死作罢!我原想着她是浩儿的乳母,救她一命,但谁知她这样不禁打,还是给打死了。”容哲修眨了眨眼睛,望着莫浩脊背上的伤痕,心里直发毛。 若是胭脂,那就太可怕了。日夜陪在莫浩身边,真是移动刑具。 若是容嫣然,那就更可怕,身为母亲能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几乎令人发指。 “如意。哄浩儿歇下。”林慕白已为莫浩探过脉,所幸脉象还算平稳,应无大碍。这些伤,应该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肺腑内在。只是孩子太小,受伤之时必定疼痛不已,想想都觉得心疼,“我送你回去歇着。” “背我。”容哲修揉着自己生疼的屁股,将一张小嘴撅的老高。 如意一愣,明恒急忙上前,“世子——” “小白?”容哲修挑眉看她。 林慕白笑了笑,慢慢蹲下身子,背起了容哲修往外走。她走得很慢,却及时安稳,“以后不许胡闹。好端端的,把我也惹哭了。” “其实——你若是有孩子,必定会是个好娘亲。”容哲修伏在林慕白的背上,低低的开口。 脚步微微一滞,林慕白笑得勉强,“是吗?” “小白,如果你是我娘该多好。”容哲修合上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 轻笑一声,童言无忌。 明日——应该出去一趟了,有些事必须有个清楚明白!那些孩子,只怕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吧?会是谁呢? ☆、第87章 咱们做点,你喜欢的事 月上柳梢头,林慕白哄了容哲修睡去,静静的坐在床沿,望着床榻上微白的小脸,眼角似乎还带着泪痕,可唇边却带着孩子稚嫩的笑。 容哲修是孤单的,也是寂寞的。一个六岁的孩子什么都得靠着自己,什么都得自己去做,有时候孩子的恣意妄为,只是想引起父母的注意,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想让所有人都给予他想要的关心和爱护。可是容盈彼时痴傻,而白馥早已亡故,容哲修得不到本该来自父母的关爱,所以才有了旁人口中的混世魔王。 他是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关心他,都不再注意他,是故时不时的惹出点麻烦事。 其实孩子的心里很简单,只是想要父母在身边。 轻叹一声,林慕白悄悄的放开容哲修的手,小心的为他掖好被角。脑子里是他睡前的呢喃,他说:小白,你真好,若是我娘就更好了。 “可惜,我不是。”林慕白徐徐起身,小心的熄了殿内的大半烛火,留下少许微亮,这才放心的走出门去。外头明恒守着,寸步不离。 “世子歇下了?”明恒的表情是有些诧异的。 林慕白点了头,“闹腾过,哭过。也累了。” 明恒笑道,“还是侧妃好本事,换做寻常,世子必定得闹上几日,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咱们只能去请皇后娘娘。世子是最听皇后娘娘的话,如今换做了侧妃。看得出来,世子很喜欢你,也是真心的喜欢。” “那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怕他,敬畏他,都把他当做世子。可是你们没有人,把他当成孩子,只有在皇后娘娘那里,她当世子是自己最宝贝的孙子,捧在了掌心里。”林慕白眸色黯然,“才六岁大的孩子,你们让他扛起太多,他自然会受不了。有时候关爱比责任更重要,他需要前者而非后者!” “可他到底是世子,恭亲王府唯一的传承。”明恒轻叹,“卑职也知道世子年岁尚小,可——咱也没办法。世子就是世子,与寻常的孩子注定不同。殿下又是如此状态,恭亲王府所有的希望都在世子一人身上,就连皇上都盯着不放。卑职们,实在不敢有所闪失。” 林慕白颔首,“你去查一件事,务必查个清楚。世子说,白日里有一群孩子在他旁边打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总觉得这些孩子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好像有些刻意过头了。” “侧妃这是在怀疑什么?”明恒的眸子陡然凝起。 长长吐出一口 气,林慕白面色微沉。“我只担心,除了苏离之外,还有人盯上了世子。” 明恒下意识握紧手中冷剑,面色僵冷至绝,“不管是谁,敢打世子的主意,卑职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交给卑职就是,卑职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好!”林慕白道,“这段时间,切记莫要离开世子身边。我觉得这事,只怕还没结束。这只是个开始,也许——还有后招。” “是!”明恒重重颔首。 五月若泥塑木桩般,仍是守在正殿的院子外头,一个人一柄剑,冷冷清清。凉薄的视线,微仰着头望着漫天星光,弦月如勾倒映着属于他的无温冰凉。 五月的身上是有故事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空洞。仿佛他只是行尸走肉,活着也只是为了容盈的周全,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的感情束缚,也没有情绪波动。便是挨了容哲修那一剑,还能面不改色的行走在人世间,不卑不吭,无悲无喜。 林慕白站在回廊暗处,望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子,就这样保持着微仰的姿势,月辉星光如此清冷的落在他身上。他好像在找什么,视线微微的移动。 许是发觉有人在看他,五月快速回眸,刚好看见走出黑暗的林慕白,随即敛了眸光,垂眉不语。 “你一直都陪在殿下身边?”林慕白问。 五月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是重重的点了头,抱紧怀中冷剑。 “为何叫五月?”林慕白又问,“是你本名,还是府册名单上给予的名字?” “我排行老五。”他一言概之,“侧妃若是没什么事,请回!” “那你家兄弟到底几个?”林慕白想着,他这般冷冷清清的,那他这些兄弟是不是一个个都冷冷清清? 五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了也没用,都死绝了。”一句话,毫无温度,也彻底打断了所有的对话,他似乎不太喜欢跟任何人交流,也不喜欢说话。就像是容盈的影子,不需要有感情。也不需要有温度,只要能为容盈豁出命去,便也罢了! 林慕白索然无味,话到了这儿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你的伤——” “死不了。”五月恭敬的躬身。 林慕白点了头,转身离开,习武之人对于利器所伤都有其特殊的处理方式。所以林慕白也不是很担心,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毕竟这一刀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进得 房中,林慕白小心的关上门。回眸却见容盈坐在书案前,饶有兴致的翻着她的那些医书典籍。嫣然浅笑,林慕白上前走到他身后,“想不到你对这些还感兴趣?” 容盈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然应了一声,“我对你更感兴趣。” 面上一紧,林慕白不觉蹙眉,“没一句好话。” “爷不会说好话。”他翻着手中泛黄的书卷,把话说得一本正经,“爷只会身体力行。” 林慕白干脆闭了嘴,随手拿起案旁的一卷书籍。哪知他顺手一抄,突然将她捞在怀中抱着,“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磁音缭绕,在这寂静的夜里,无不透着暧,昧的涟漪。 “去看世子。”林慕白伸手挡住他俯首而下的唇,“你这个当爹的,就这样连儿子都瞒着,不怕将来容哲修恨你吗?” “不是有你吗?”容盈说得厚颜无耻,甩手掌柜做得何其顺手。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你才是世子的父亲,我算什么?” “你嫁给我,不就是他的母亲了吗?”容盈道,“难道说,你不喜欢孩子?” 这话一出,林慕白眸色微恙的盯着眼前的容盈,他的眼底似乎泛着异样的微光,直逼得人不敢直视。心下咯噔一声,林慕白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灼灼双目,“我纵然再喜欢孩子,可我毕竟不是世子的生身之母,如何能取代血肉至亲的分量?” “那你——当自己是他的生身之母罢了!”容盈漫不经心的撩拨着她散落面颊的青丝,说的很轻却隐隐带着些许伤痛。 她想着,容盈心疼了吧?自己深爱的女子留下的孩子,如今却要唤别的女人为娘,是有多不舍呢? “可我不是。”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打了他一顿,你会觉得生气吗?” “为什么?”他问。 “孩子太小,容易受人蛊惑,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与人私奔所以诈死逃离,抛夫弃子不要他了。所以世子很生气,骂了自己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林慕白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莫名的揪起,非是骨肉之亲,却有着彻骨之痛。 “所以你动手了?”容盈表情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眼睛里泛着微凉的光,好像有些泪光,只是这样死死盯着她,锐利的眸子似要穿透人心,教人不敢直视。 林慕白抿唇,“下手有些重,他哭得有些厉害。” “你也哭了?”打从林慕白进来,容盈就看见了她红肿 的双眸,说没哭过,他可不信。 捏了捏晴明穴,林慕白轻轻点了头。 容盈不怒反笑,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谁都没资格动他,除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修儿似乎特别喜欢你。” “因为我不怕他?”她问。 “因为缘分。”容盈说得意味深长。 缘分是什么?是一见如故,是一见倾心,是隔了茫茫山海,也能重逢的冥冥注定。 林慕白笑了笑,“我倒是和他很有缘分,虽然第一眼彼此都是嫌弃的,但心里总觉得——”她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俄而,林慕白道,“你找个机会,告诉他吧,否则他这性子还得时不时的闹腾一场。” 容盈却沉默了,烛光里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别有深意的瞧了林慕白一眼,而后幽幽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墨色瞳仁里,除了深渊般的寒意阵阵,再无其他。 将林慕白打横抱起,容盈面上笑靥全无,冷得让人心里发怵。 坐在床沿,容盈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修儿太小,未必能守住秘密。” “可你恢复了正常,不该是件高兴的事吗?”林慕白不解。 “这世上有人希望你过得好,可也有人希望你一辈子痴傻。”容盈话语凉薄,眸色无温,“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只要我恢复正常,我就必须回京。回京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此后再想要这样平稳的日子,只能奢求来世了。” 林慕白仲怔,她还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一心只念着容哲修。万没想到,他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只要他疯了傻了,这皇位便与他无缘,就此也与宫闱倾轧撇清干系。只要容盈恢复健康,恢复神智,皇帝必定会委以重任,到时候成为众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别说保护容哲修,就连容盈自己也会深处尔虞我诈之中。 “你希望当皇后?”他问。 林慕白连连摇头,“我不喜欢。” “知道你不喜欢,所以——”他转而笑得邪魅无双,“咱们做点,你喜欢的事。” 林慕白一愣,随即笑骂,轻柔的捏了拳头落在他胸口,“是你喜欢,不是我——唔——”唇已被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管谁喜欢,都一样! 旖旎春光尽良夜,海棠花落风月歇。 约莫是顾念着林慕白的身子 ,容盈这一次算是放过她了,未能一战天明。林慕白的身子弱,不可纵情太过,这些事——急不来。 黎明初起,林慕白睁开双眸,第一眼便看到了把玩自己青丝的容盈,每次他总醒得比她早,而后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盯着她,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我又不是倾国倾城的褒姒。你盯着我做什么?不怕看着看着,就看厌了?”林慕白笑道。 容盈挑眉,“若要我看厌,估计要等到合棺下葬之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指腹温柔的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有些东西只会越看越喜欢,懂?” “那我算不算越看越喜欢的那一种?”她问。 他笑,“你说呢?” “你这话说得,比你的脸还好看。”林慕白起身,“今日不许跟着我了,我要出去办事。” “办什么事?”他慵懒躺在床榻上,半支着脑袋意味深长的盯着她。 “我想去一趟昨儿个世子放风筝的地方,估摸着能发现什么。我想了很久,他们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间接的蛊惑世子,只怕别有用心。我还是不太放心。自己去一趟才算作罢!”林慕白起身穿衣,“待会让五月进来伺候你。” 容盈轻叹一声,仰躺着床榻上,“看样子在你心里,修儿的地位比我高。” “你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林慕白嗤笑,“他才多大,才六岁。而且,哪有人跟自己儿子吃醋的。” “泡死在醋坛里才好。”他顾自低语,一脸的沮丧,回眸时竟可怜巴巴的盯着林慕白,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与期许,“若修儿是你生的,那你是不是得抱着他睡?最后我就成了孤家寡人。” 林慕白苦笑不得,缓步走到床前,捧起他尽显凄楚的容脸,口吻极具戏虐,“若他是我生的,咱们就一起睡。我睡中间,你和世子睡两侧,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多好!” 容盈在她手心落吻,“我会把他一脚踹出去,谁跟我抢女人,我就对谁不客气。” “真小气。”林慕白笑骂一声,徐徐起身束好腰带,“话说,你既然醒了怎么不去查一查离恨天的事?追在你后头,让你和世子永无宁日,你也不着急吗?” “有些东西,知道太多没好处。防着也就防着吧,戳破了就会变成灾难。”容盈坐起身来,一脸邪魅的望着林慕白的胸前,“这种事,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心下一紧,面色一燥。林慕白瞪了他一眼,真 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个正形。”林慕白开门出去。 她未能听到容盈的一声轻叹,一声苦笑,以及那双永远都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睛。他其实——很害怕看到她的背影,真的打心底里害怕,来自于她的转身! 转身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心生畏惧的。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生。 如意端着药过来,“师父?” 林慕白点了头,接过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苦涩处有如意递上来的几枚蜜饯解苦。 “师父这是要去哪?”如意不解,眸色焦虑,“一大早的,还是用过了早饭再走吧!” “去世子昨日放风筝的地方。”林慕白往外走,“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好像会有事要发生。苏离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估摸着不是她下的手。” “偏殿那边如今很是安静。”如意抿唇,“师父,是不是他们又在想法子折腾人了?我看那个苏侧妃,就不是善茬,能这样安静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知道她安静不下来,可总还是希望她能安静下来。”林慕白轻叹一声,“否则斗来斗去的,我也累。原就喜欢争抢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一波接一波。” 如意点了点头,“我会盯着点,免得师父措手不及。” 出了行宫,也不教人跟着。这云中城四处都是巡逻的卫士,自从莫浩失踪一事发生过后,城中戒备更是森严无比。所以林慕白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这云中城的长街,她还真没有好好的逛过,上一次是追着暗香去的,是故也没仔细看。 你还真别说,云中城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举目望去,男儿俊俏,女子娇俏,一张张清丽的脸,教人见了便心生欢喜。走过弯弯的拱桥,站在桥面上望着底下穿梭而过的乌篷船,竟有种江南水乡的错觉,这倒让林慕白想起了在清河县的日子。 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暗香。 简简单单的日子,她赠医施药,暗香随着她东奔西跑,却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如今,那些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 那时候的林慕白,打死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暗香成了今时今日的境地。 轻叹一声,林慕白苦笑道,“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也是不错的。” 如意笑道,“能陪着师父,才是最好的。” “傻丫头,将来你是要 嫁人的。”林慕白抬步继续往前走。 如意跟在后头,“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跟着师父,师父去哪我就去哪。”她顿了顿,“横竖,我也无处可去的。” 林慕白笑而不语。 走过长长的街道,朝着东郊走去。昨儿个容哲修就是去了那里放风筝。东郊有一片大草坪,那儿比较空旷,是很适合放风筝,适合孩子们哄闹嬉戏的。 “师父,你是怀疑那些人想对付世子?”如意问。 林慕白点了头,“我担心的还不止容哲修一个,若是真的要对付一个孩子,犯不着这样大费周折。我担心他们另有所图,也许是想对付恭亲王吧!” “所以师父,其实是担心殿下?”如意掩唇偷笑。 “瞎说。”林慕白笑骂,“你这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反正想的肯定不是殿下。”如意打趣。 “你!”林慕白面色微红,想起容盈之时,心里便是暖暖的。 正说着话,突听得如意“哎呦”一声,林慕白急忙转身。如意跌坐在地,抓起脚边的小石子狠狠丢出去,“气死我了,嘶——好疼!” “我看看!”林慕白忙蹲下身子查看,“忍着点!”修长的指尖,顺着如意的小腿慢慢捏至脚踝。林慕白微白的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还好只是扭伤,并未伤及骨头。” “我一时没防备,被该死的小石头给硌得,一下子崴了脚。”如意的额头泛着涔涔薄汗,面色青白至极,“师父,我没事,我们继续走。” 林慕白轻叹一声,“你都这个样儿了,还怎么继续走?” “那师父帮我找个马车,送我去附近的医馆便是。”如意垂着小脸,“对不起师父——” “说对不起做什么,咱们是师徒。”林慕白搀起如意,“小心点,我先带你回去。那地方其实去了也不会有太多的线索,都隔了一日,人家该防备的早就防备上了,我也就是图个心安罢了!回去吧!”把如意交给别的大夫,林慕白不放心。 自己都是大夫,还要把徒儿往别的大夫手里送,世间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师父?这事,林慕白可做不出来。若不是如意陪着自己出门,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师父不必了,我能回去。”如意银牙一咬,硬撑着走了几步,“师父你看,我没事。” “真的不要我陪?”林慕白挑眉,“来日瘸了腿可别怪 我。”说着林慕白转身就走。 “诶,师父?”如意慌了,“会瘸吗?” “治不好,或者遇见医术不精的大夫,就有可能。”林慕白说得煞有其事。 如意一愣,“师父,我不想瘸腿,那你——你还是陪着我回去吧!”瘸腿可不是小事,大姑娘家的跛着腿走路,那叫什么事?世人谁不爱美,好端端的谁想变成残废。 林慕白嗤笑一声,搀着如意小心的往回走,今日的行程只能就此作罢! 东郊停着一辆马车,有声音低低的从车内传出。 “看样子,你还是不够了解她。” “是我低估了她。” “是高估了你自己!看样子,不能只靠你,还得我自己出手。” “你想怎样?” “你说呢?” —————————— 公主府。 金凤姑姑是公主容嫣然的乳母,从小就陪着容嫣然长大,后来容嫣然出嫁,乳母也陪着一道来了这儿。只不过公主有孕之后,金凤日夜照料,身子有些扛不住。毕竟是上了年纪,不似年轻人这般精力充沛。 念着乳母之恩,容嫣然便给了金凤不少银两和赏赐,许金凤告老还乡。 金凤有个遗腹子,叫元青,当年随金凤入宫,元青便被豢养在宫外。后来金凤陪着容嫣然来了云中城,才得以母子团聚,长伴公主身边。 这一次金凤回来,身边自然也跟着儿子元青。 金凤一回来,就守在容嫣然的身边,虽说是乳母但是因为有养育之恩,与容嫣然的感情自然极为交厚。元青守在外头,尽职尽责,与从前一样不太说话却显得格外的谨慎。 蔷薇从外头进来,“公主,老太爷在花厅等着,请公主去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金凤问。 蔷薇摇头,卑躬退到一旁,“奴婢不知。” “过去一趟吧!”容嫣然起身,与金凤对视一眼,这才双双走出房间。走出房门的时候,容嫣然斜睨元青一眼,元青随即躬身退到一旁,垂眸不敢多语。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金凤的眼睛,金凤剜了儿子一眼。示意元青走远点。等到二人离去,元青才徐徐抬头,眸色木然的盯着容嫣然离去的背影,而后黯淡了眸子转身离开。 花厅内,莫老太爷端坐在上,莫青辞则坐在那里半垂 着脸。听得动静,莫青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容嫣然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朝着莫老太爷躬行浅礼,淡淡的喊了一声,“爹,您找我有事?” 莫老太爷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拄杖,良久才笑道,“公主身子不适。本来我也不该提。只不过——浩儿毕竟是莫家的子孙,世子何其尊贵,岂能劳烦世子妥为照顾?世子年岁尚浅,我是担心浩儿不懂事,万一冲撞了世子,便是我莫家教养无方。” 语罢,莫老太爷又握了握手中的拄杖,话语间极尽小心翼翼,但又不能失了他莫家老太爷的身份,是故脸色不是很好。 沈玉莲笑道,“其实公主也该明白,莫家就浩儿这么一个孙子,老爷疼都疼不过来,又怎么舍得让浩儿流落在外?所以,老爷是想把浩儿接回来。既然金凤姑姑都回来了,想必照顾公主必定不是问题,那么浩儿回来可交由老爷和城主照料,公主可继续静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嫣然面色陡沉,“什么叫流落在外?” 音落,沈玉莲当下一愣,惊觉莫老太爷面色骤变,瞬时容色尽敛,快速退到一旁,“老爷,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 “放肆!”莫老太爷拄杖跺地,沈玉莲当下跪在地上不敢吭声。莫老太爷冷哼两声,“我与公主说话,你插什么嘴?还不快与公主道歉!” 沈玉莲身子微颤,“公主恕罪,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觉得莫家只有这么个长子嫡孙。若是交由别人照顾,怕是有所不妥。” “什么叫别人?”金凤冷嗤,“世子爷那可不是旁人,那是公主的亲侄子,是恭亲王府的继承人。沈姨娘这般言辞,若是传出去,落到了恭亲王府的耳朵里,还以为咱们公主不待见世子呢!一口一个旁人、外人的,是不是沈姨娘觉得,咱们公主也是个外人?” “妾身不敢!”沈玉莲面色骤变。 “是敢怒不敢言,可心里还是这样想的吧!”金凤是谁,那可是公主的乳母,便是在莫老太爷这里,那也有几分薄面。 沈玉莲是谁,不过是莫老太爷纳入身边的一个姨太太。说白了也就是个守活寡的女人,能嫁给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不外乎是为了富贵荣华。所以府中之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可平素有莫老太爷撑腰,也只由着她作威作福。 但是到了容嫣然这里,沈玉莲的分量就不够瞧了。 这 ☆、第88章 奇怪的孩子 “我去哪儿,还得向公主报备吗?”莫青辞笑得何其讽刺,“公主管好云中城就是,还管我做什么?咱们分开已久,若不是为了浩儿,我早就离开公主府了。”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回?莫青辞,我到底哪儿做错了?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你非得这样对我?无情无义,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什么你难道不懂吗?”容嫣然切齿质问,“莫青辞,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那不是正好吗?彼此的忍耐都到了极限,以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岂非更好?”莫青辞一脸的不在乎,那口气仿佛压根没把容嫣然当成自己的妻子。 容嫣然身子绷直,“你既然如此不在乎,当初就不该和我在一起?” “我敢吗?”莫青辞问,“你是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是吗?公主裙下之臣何其之多,当年何必看上我这样的浪荡公子。” “莫青辞!”容嫣然厉声呵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嫁入莫家六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冷嘲热讽?没错,我是公主,那又这样?那是我的命,我出身就比任何人高贵。这天下都是我父皇的,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得到的?我知道,你还心心念念着那个贱人,可你也别忘了,那贱人死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说这话的时候。容嫣然觉得浑身都畅快。畅快淋漓,整个人都舒服极了。 莫青辞眸色无温,背过身去不愿多看容嫣然一眼,“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何必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容嫣然笑得蔑然,“那是旧事吗?对你而言,永远都不会过去。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莫青辞,你在外头胡搞我都随着你,但是在公主府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你跟那沈玉莲不清不楚,当我是瞎子吗?在我眼前眉来眼去!” “你胡言乱语什么?”莫青辞骤然转身,冷然盯着眸色狠戾的容嫣然,“那是我爹的女人,你以为我莫青辞会蠢到动我爹的女人?外头女人那么多,我会傻到吃窝边草?那沈玉莲生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我莫青辞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屑这样的女人。” “你最好说到做到!”容嫣然冷笑两声,“否则教我抓住了把柄,别怪我不客气。我动不了你,不代表我不会动她。” 莫青辞轻嗤,“你只管去动,与我何干?还有,容嫣然你最好搞清楚什么妇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连自己的位置都没 摆清楚就来颐指气使的对我。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副怨妇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高贵清雅。充其量,也就是个不识礼数不知大体的泼妇。” 语罢,莫青辞拂袖而去。 “莫青辞你给我站住!”容嫣然气息急促,瞬时捂紧自己的心口,“什么叫泼妇,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我,你身边别想有别的女人。我不许你纳妾,自然也不许你在外头养别的女人。你可以去风花雪月,但你最好搞清楚我的喜恶。犯在我手里,那些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怎么,还想要做人彘?”莫青辞冷哼,头也不回的离开。 “你去哪?”容嫣然厉喝。 莫青辞拂袖,“行宫!” 金凤急忙上前,快速搀住容嫣然,“公主?公主你怎么样?公主你别激动,身子要紧。” 容嫣然面色煞白,唇色青紫,“马上让人跟着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去了行宫。我不信他,我不信!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奶娘,你说当年那个贱人,到底死了没有?” “死了。”金凤轻声宽慰,将容嫣然揽入怀中,轻轻捋着她的脊背,“公主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奶娘吗?当年那贱人已经死得透透的,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即便活下来也只是个残废。所以,公主只管放宽心,有奶娘陪着你,你好好养病莫作胡思乱想。” “奶娘,我只是觉得好害怕。”容嫣然低语,“我日日夜夜都梦见那张脸,好可怕。” 金凤蹙眉,“许是——要不明日公主去一趟静安寺,让大师给做场法事。近日府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也许公主避一避会好些。” 容嫣然点了点头,“奶娘,你去安排,明日咱们就去静安寺。” “是!”金凤颔首。 莫青辞确实没去哪儿,真的去了行宫接莫浩回家。毕竟是莫老爷子的意思,莫青辞自然不会违背。 莫浩正跟着容哲修和如意,在书房内学剪纸。如意的脚踝上敷着草药,林慕白端了一小碟松子糖进门,看一眼怎么剪都剪不好的莫浩,不觉笑了笑,“好了,都歇会。” “这便是你说的松子糖?”容哲修第一个扑上来,抓了一颗松子糖就想往嘴里送,好像生怕旁人抢了去似的。 林慕白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没洗手,怎么能吃呢?” 敢情,以前的洁癖都是装的?平素不是规 矩很多吗?对着她,怎么就没那么多规矩了呢? 容哲修嘿嘿一笑,明恒已经端上了脸盆。 两个小屁孩洗手还得戏耍一番,最后袖口都弄得有些湿。 “那现在可以吃了吗?”容哲修歪着小脑袋眼巴巴的问。 林慕白朝着容哲修使了个眼色,容哲修回头望去,容盈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发傻。轻叹一声。容哲修拿着松子糖走到容盈身边,“爹,你尝尝看,小白做的松子糖。”继而回眸看了一眼林慕白,凑到容盈耳畔道,“爹,你试吃看看,就算有毒也先毒死你罢了!爹,你若是害怕,那修儿替你吃如何?” 明恒在旁偷笑,林慕白却沉了脸,这臭小子——真当让人哭笑不得。拿了松子糖,林慕白笑道,“浩儿,来!” 听得这话,容哲修快速将松子糖塞进容盈的嘴里,急忙转身,直接抢走了林慕白手中的白色瓷盅,“都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小白,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给别人吃?” “浩儿是弟弟,兄弟两个得平分,谁也不能抢。”林慕白伸手,“拿回来,我来分。” 容哲修想了想,快速拿了一颗塞进嘴里,这才将手中的瓷盅还给林慕白,“不许偏心。” “偏也是偏你,谁让你是小祖宗。”林慕白笑骂,三个人围着桌案,开始分松子糖。你一颗我一颗,一人几个先尝着,剩下的——林慕白盖上瓷盅。 “为何不分完?你是想独吞!”容哲修撅着嘴,一脸的不情愿,稚气十足。 “一次性吃那么多,不怕牙疼吗?”林慕白一本正经,“每日少吃点,哪能一下子吃完。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多废话。”容哲修吃着松子糖,嫌弃的瞥了林慕白一眼,可把一旁的如意和暗香给乐坏了。容哲修平素胡闹惯了,可到了林慕白这里,还真是半点没辙。 明恒有时候想,林慕白的出现,也许就是为了制这个混世魔王的。 外头传来五月的声音,“世子,莫城主来了,在正殿候着,说是来接莫小公子的。” 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容哲修嚼着松子糖,看了一眼莫浩,而后蹙眉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抿唇起身,“去看看吧!”说着牵起莫浩的手,“浩儿,你爹来了,咱们过去看看。” “糖——”莫浩吃着松子糖,抬头望着林慕白。 想了想,林慕白看了容哲修一眼,将瓷盅拿在手中,“浩儿乖,这些松子糖就给你带回去吃,不过可不许吃多,知道吗?” 莫浩乖巧的点着头。 容哲修撇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众人去了正殿,莫青辞负手而立,早已等候多时。 “爹!”莫浩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而后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莫青辞转身蹲下,欢喜的抱起自己的儿子,“浩儿乖,想爹了没有?” 莫浩摊开掌心,将一颗松子糖塞进莫青辞的嘴里,“爹吃,好吃!姨给的,好吃!” “真乖。”在儿子脸上轻啄一口,莫青辞转而放下莫浩,朝着容哲修行了浅礼,“世子。”继而望着林慕白,“侧妃有礼。” 林慕白亦微微点头示意,“城主!” “皇姑姑的病好了吗?”容哲修爬上高椅坐下,随口便问。 “公主的乳母已经过来照顾公主,所以——”莫青辞抚着儿子的脑门,“我来带浩儿回去。” “皇姑姑身子不适。浩儿留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容哲修吃着松子糖,继而笑了笑,“不过既然姑父来带浩儿回去,那我只好放手了。以后姑父有空了,可带着浩儿过来多走走。” 莫青辞颔首,“多谢世子。”蹲身望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莫青辞惯来僵冷的脸,难得浮现一丝温和的笑靥,“浩儿,爹带你回家好不好?” “浩儿不要回家。”莫浩摇头。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半晌。 莫青辞垂眉,继而又笑道,“回家,爹陪你玩。” 莫浩还是摇头,“浩儿和世子哥哥一起玩,玩得可高兴了,浩儿不要回去。” 音落。莫青辞抬头望着容哲修和林慕白。 林慕白心下微恙,顾自暗忖:这莫青辞该不会觉得,莫浩不肯回去,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吧?孩子是最容易被人灌输某种思想的。 “世子哥哥有自己的事儿,浩儿该回家了。”莫青辞轻叹一声,眼底带着少许微恙,“你难道不想和爹在一起吗?世子哥哥有爹,难道浩儿不要爹了?” 莫浩突然上前,拽着容哲修的手,死活不松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世子哥哥,我不要走,世子哥哥——我不回家不回家。我要和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回家,回家好疼。” 这话一出口,莫青辞的脸 上骤然浮现异样的神色,急忙上前抱起了莫浩,“浩儿,不许这样不懂事。好了,别哭了,爹带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莫浩的挣扎,对莫青辞而言根本不起作用。只是孩子这样哭,林慕白心软了,神情微微焦灼。 “浩儿别哭,你不是喜欢吃松子糖吗?如果浩儿乖乖的,下次来的时候,我就给你做更多松子糖,怎么样?”林慕白软语哄着,容色淡然而温柔,“世子哥哥也喜欢吃松子糖,你们到时候还是你一颗我一颗,好不好?” 莫浩狠狠的抽泣两声,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伸手。扬了扬小拇指,“拉钩!” “拉钩!”莫浩伸出小拇指。 莫青辞蹙眉望着林慕白,他没想到林慕白身为容盈的侧妃,竟然还有这般童趣的一面。平素看着清清冷冷的,实则竟是个热心肠。对着孩子,也能这般耐心。 是故,人不可貌相,果然眼睛是最会骗人的。 看人,还得用心。 抱着装着松子糖的白色瓷盅,莫浩窝在莫青辞怀中,被带了出去。走出正殿的时候,莫浩探出小脑袋,神情黯然的望着站在那儿的容哲修和林慕白,一脸的凄楚可怜。 “世子哥哥?”莫浩喊了一声。 容哲修摆了摆手,“下次我去公主府看你。” 莫浩点头,“我会等你的,世子哥哥。” 一声叹。容哲修撇撇嘴,“可怜了我那一罐松子糖。”而后白了林慕白一眼,“你说留着以后吃的,这下一次性报销了。” 林慕白将手轻柔的搭在他的双肩之上,“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你爹一样,那么小气作甚?浩儿没有兄弟姐妹,如今也就有你做个伴,他舍不得你,你却舍不得一罐松子糖。” “他也跟我一样,会觉得很孤单?”容哲修抬头。 林慕白点了头,“会。” “那我以后去找他玩。”容哲修眸色微暗,“我有时候不是真的要跟他抢东西,只是觉得心里不高兴。他比我幸运,爹娘在旁,可我——”他垂着小脑袋,无趣的撇撇嘴,“我不喜欢。” “干嘛说得自己那么可怜?”林慕白俯身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爹还好好的,如今你有我不是吗?虽然我不是你娘,不过你娘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容哲修嫌弃的瞧了她一眼,“你太丑,我怕丢脸。”语罢, 一副小大人模样,双手负后,抬步离开。 林慕白笑了笑,转而望着坐在回廊里的容盈,缓步上前坐在他身边。青天白日的,他只能装傻,只能任她欺负,一想到这儿,林慕白还是有些心里窃喜。 “看看你生的好儿子,人精一般。来日他的成就必定在你之上,你还别不服气,至少他比你懂事得多。”林慕白靠着容盈坐着,“你说,将来他长大了必定是第二个你,这般妖孽得遇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制得住他?” 语罢,林慕白淡淡的笑着,“横竖我这样的,是制不住。” 远远的,苏离傲然伫立,笑得这般寒凉。 “主子您看,青天白日的,恬不知耻。”秋玲愤怒,“便是仗着殿下神志不清,这般的欺凌殿下,实在是该死。” 苏离握紧了袖中的手,面色微白。“我们走!” “主子?”秋玲一怔。 “眼不见为净。”苏离拂袖而去。 秋玲瞧了李忠原一眼,二人急忙跟上。 苏离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被林慕白和容盈逼疯的。好像这个行宫,这个丈夫,根本就不属于她,她只是个局外人。虽然捷足先登,可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呢? 分明是她先来的,为什么她会输得这样惨烈? 她的身份地位乃至于容貌,哪点输给林慕白,可容盈呢?压根没拿正眼看她,好像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不管容盈是清醒的还是痴傻的,他的眼里心里,从前是白馥,如今是林慕白。 这辈子,从未有过她苏离的一席之地。 输得这么毫无招架之力,让她如何甘心? 一番随意乱走,苏离遇见了容嫣然。彼此一笑,去了雅香居。关上雅阁的房门,彼此一笑落座。小菜美酒,香气四溢。 “你的日子看上去并不好过。”容嫣然道。 苏离笑得勉强,只能重拾自己身为侧妃的端庄之态,“冷暖自知的事情,那算得上好或者不好。不过公主看上去,也是情绪不高。” 容嫣然嗤笑,“大家都半斤八两,当初我说过皇兄不适合你,你偏不信,偏要跟他在一起。为了皇兄,你甚至于要与我断绝关系,那么多年的友情因为皇兄,说断就断了。苏离,你后悔吗?” “后悔做什么?自己做的决定,无论好坏都得自己受着,这话不是公主亲口说的吗? ”苏离倒上一杯酒。酒香醇厚,果然是好酒。 闻言,容嫣然微微一怔,苦笑着点头,“是啊,自己受着。自作自受这种事,谁都替代不了。你也是,我也是。” “莫城主对你不好吗?”苏离问。 “谈不上——好不好。”容嫣然伸手去握酒壶,想了想,又缩了手。林慕白说过,她不能喝酒,否则就等于自寻死路。美酒这东西,你烦恼的时候、欢悦的时候喝一喝倒也罢了,那是助兴的。可若是有了性命之忧,不喝也罢! 苏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想当初何等恣意妄为,可为何如今,你我都这样狼狈?” “我何时狼狈过?”容嫣然冷飕飕的望着眼前情绪极为低落的苏离,“我是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就是个男人嘛,哼——有什么可惜的。喜欢我的,能从这儿排到京城去,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是啊,你是公主,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可唯独没有真心对你的。”苏离不是傻子,“莫城主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似乎不怎么高兴。这些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容嫣然骤然起身,直接丢了手中的筷子,“苏离,你别太过分。” 说话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道理苏离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现在她自己都情绪低落,哪里还顾得了别人的情绪若身边的人都高高兴兴的,那么她就是世上最悲哀的人。只有大家都觉得悲伤了,她才会觉得,自己原来并没有那么失败。 “公主生气了?”苏离抬起微凉的眸子,瞧着眼前的容嫣然,“生气了才好,生气了就证明还活着,至少还有一个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她笑了,笑得有些悲凉,“可是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不哭不笑,不可大悲大喜。因为我是侧王妃,皇上与皇后娘娘寄予厚望。我要端正自己作为侧妃的仪态,让自己变得优秀一些,足以匹配殿下的威仪。可最后呢?” “我以为我能守得住,即便得不到他的心。我也能守住他的人。可一个没防备,林慕白就出现了。她的出现,打破了我所有的梦。殿下竟然着了魔似的,就跟着她走了,你说这是为什么?林慕白就那么好吗?论身份地位,论容貌我哪里输给她?为什么?” 容嫣然嗤笑两声,“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原因就是——你以为。所有的事都只是你以为罢了,你以为我皇兄会日久生情会爱上你,你以为只要守住自己的位份就能长久的留在皇兄身边,你以为只要得了父 皇母后的喜欢就能一辈子陪着皇兄,你以为没了林慕白你便是独一无二的恭亲王妃。” “苏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所有的事,都是你以为而已。我不知道林慕白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皇兄一个痴傻之人都为之疯狂,甚至抛却了白馥在他心中的残留执念。可我知道。若我是男子,我也不会喜欢你。你没有了自我,所有的一切都围着皇兄转,有意义吗?你还是你吗?” 苏离笑着落泪,“可除了他,我什么都不想要。” 其实,说别人容易,到了自己身上便是一点都不明白了。容嫣然嘲笑着苏离的迷失自我,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转念一想,想起了自己的爱而不得,容嫣然便有些坐不住了,“那你慢慢喝,我还有事,先走了。”语罢,也不等苏离开口,便急急离去。 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两个怨妇坐在一起,互相吐槽嘲笑着彼此的狼狈与不堪,那是怎样可怕的画面。容嫣然出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微白,金凤慌忙上前搀扶,“公主?” “我没事!”容嫣然捂着心口,“城主回去了吗?” “府中来信,说是已经把小公子带回去了。”金凤低低的开口,“公主,要不要请大夫?” “不必了。”容嫣然眸色微沉,“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先回府吧!” “是!”金凤搀着容嫣然快速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苏离一个人,饮酒买醉。望着手中的杯盏,苏离笑得泪流满面,“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对你不好吗?身为女子,为了心爱之人耍点手段算什么?我有错吗?我到底哪儿错了?” “你没错,错就错在爱错了人。”房门被人打开。有低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熟悉的声音,苏离骤然起身,手中的杯盏瞬时滑落在地,“是你?”俄而疾呼,“秋玲!” 那人笑道,“别喊了,我能进来,就证明你已是孤家寡人。” 苏离眸色一沉,羽睫微微垂落,瞬时跌坐回去,半晌没有吭声。 —————————— 容嫣然回去的时候,莫青辞已经带着莫浩回来了,父子两人在花园里有说有笑的嬉闹玩耍。 “浩儿。”容嫣然一声喊,莫浩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莫青辞的身后,紧握着莫青辞的手,这才稍稍探出小脑袋望着面色微冷的容嫣然。 “娘。”莫浩喊得很小声,声若蚊蝇。一双眼睛略带惧怕的盯着眼前的容嫣然。却是攥紧了父亲的手,实在不敢往前走。 容嫣然笑了笑,“过来,到娘这边来。” 金凤蹲下身子,朝着莫浩笑着招手,“小公子过来,快点到你娘的怀里来,来!” 闻言,莫浩抬头望着父亲的容脸,攥紧了父亲莫青辞的手。莫青辞轻叹一声,徐徐蹲下身子,握住了儿子的双肩,“没事的,浩儿,那是你母亲,过去吧!” 莫浩还是犹豫,看了看容嫣然。而后又盯着莫青辞,眸色泛着微微的闪烁之光,“爹,我怕。” “没事,娘的病好些了,会好好对浩儿的。”莫青辞笑着拂过儿子稚嫩的脸庞,“爹会陪着浩儿的,浩儿放心就是。过去吧!不然,娘该不高兴了。” 听得这话,莫浩乖巧的点了点头,这才缓缓朝着容嫣然走去。 容嫣然抱起莫浩,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好了浩儿,不许再胡闹了,要乖乖的娘亲才会喜欢,明白吗?若是浩儿不乖,娘就——” “你别吓唬孩子!”莫青辞随即打断了容嫣然的话语。“孩子刚回来,你又想把他吓跑吗?” “娘,奶娘去哪了?”莫浩眨着眼睛问。 容嫣然的美眸骤然眯起,眸光寸寸冰凉的盯着怀中莫浩,吓得莫浩身子一哆嗦,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容嫣然狠狠的剜了莫青辞一眼,继而似笑非笑的望着怀中的莫浩,“浩儿,以后不许再提奶娘知道吗?” 莫浩不敢吭声,转头望着身后的莫青辞。 “奶娘——”莫浩紧张的白了一张小脸。 “我说过,不许再提奶娘知道吗?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奶娘,明白吗?”容嫣然的口吻突然加重,莫浩瞬时被吓得哭出声来。 “浩儿?”莫青辞快速上前,一把抢过莫浩在怀中,狠狠的等着容嫣然,“你疯够了没有,浩儿哪知道轻重。胭脂已经死了,你要撒气就找别人撒去,别撒在我儿子身上。”语罢,莫青辞抱着莫浩掉头就走。 “我就知道,你跟那丫头不清不楚的,我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早些将她打死,还瞎了眼的将她留在了浩儿身边,蛊惑了你们父子,让你们父子两个都一心想着她,来与我作对!”容嫣然切齿怒斥。 莫青辞转头,怒目直视,“你胡言乱语什么?人是你招入府中的,也是你安排在浩儿身边的,如今是你打死了她, ☆、第89章 从软肋下手 “你不该来。”苏离坐在那里,尽显局促。因为醉酒的关系,又或者是心里作用,此刻的苏离,面色微红,视线下意识的避开了眼前的他。 “那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他问。 “身为齐王理该驻守京城府邸,何苦来这样的偏远之地。这儿到底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你——” “不是有个你吗?”他不是别人,正是千里迢迢赶来的齐王——容景甫。一个眉眼之间跟容盈有几分相似的当朝二皇子,左不过——相似也只是相似罢了,占的一星半点的皮毛,到底也不是容盈。 苏离深吸一口气,“我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若是按照辈分,该尊你一声皇兄,然则——” “然则侧妃到底是侧妃,放着好好的齐王妃不做,去做一个侧妃。苏离,我时至今日都没想明白,当年的你怎么能做到如此狠心?对我狠,对你自己更狠。”容景甫笑得凉凉的,敛眸端起了杯盏,仰头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话还望齐王殿下以后莫要再提。”苏离起身,“毕竟身份有别,我如今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殿下请自重。”浅浅施礼,苏离面无波澜,“妾身告辞。” 转身那一刹,腕上陡然一紧,已有温暖的手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离心下一惊,想就势掰开,听得容景甫慢慢悠悠道,“别动,否则我不保证你能走出这个门。”他抬头看了苏离一眼,“我不远千里而来。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殿下,你我只该形同陌路,而非如此。”苏离落回原座,容景甫的手也才算慢慢的松开。对面而坐,杯酒在手,四目相对时,往事历历自心头而过。 “还记得那时候,你我——” “殿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苏离别过头去,没教容景甫将话说完,“物是人非,还说那些做什么?回不到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可我过不去。”容景甫盯着眼前的苏离,微光中,红颜如旧,只是胸腔里跳跃的那颗心,还记得初衷吗?轻叹一声,“还记得当年我与你说过什么吗?难忘初衷,教我如何过得去?” “初衷?”苏离道,“什么是初衷,初衷是何物?殿下说说倒也罢了,若是认了真,敢问如今的你和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初衷可言?” 容景甫徐徐起身,杯酒在手中紧握,徒留给苏离一个萧瑟的背影。颀长的身躯一动不动的驻足当场,看似落寞,看似孤寂。 “当年我说过,必定许你为妻。”容景甫似乎还活在回忆里,“离儿,这些年我一直没能忘了你。” “你已经有婉儿了。”苏离突然显得有些愤怒,抬步就往外走。 下一刻,容景甫已经快速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苏离大惊失色,立即挣扎不休,厮打着想要挣脱。奈何力有不逮,被容景甫快速的按倒在一侧的软榻上。唇被摄住的那一瞬,苏离的眉睫陡然扬起。拳头落在容景甫的胸前,有泪划过脸颊源源而下。 乍见苏离落泪,容景甫稍稍一怔,面色黑沉至绝,“我就这么令你厌恶吗?” “我是有夫之妇,你已有婉儿,所以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殿下若真的对苏离余情未了,不若成全我,放了我吧!”苏离泣泪,宛若梨花带雨,教人心生怜惜,“我是恭亲王的侧妃啊!” “你放心,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离儿,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你永远都是我的离儿。我喜欢你,爱你,必定也会尊重你!”容景甫慢条斯理的说着,指尖轻柔的抚过苏离带泪的面颊,拨开她凌乱的青丝,捧起那张思慕已久的容脸,眸色微微漾开模糊的情,欲。 “多谢殿下。”苏离即将起身。 容景甫却笑了,“要走也可以,别挣扎!”他抬起她精致的下颚,“就一次,就一次。让我知道你的温柔,还有——” 情动时的美好! 苏离愣了。 唇齿相濡,她显得极为生涩,生涩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将两条娇眉蹙在一处,手死死的抓住了容景甫的胳膊。身子僵硬至极。 “看样子,老四没教过你。”容景甫抬头。 苏离面色瞬白,“放开。” 闻言,容景甫依言松开她,含笑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满意的望着极尽狼狈的苏离。苏离娇喘吁吁,发髻凌乱,急忙起身整理被容景甫拉皱的罗裙,浑然不敢多看容景甫一眼。 事实上,她嫁给容盈那么久,便是新婚之夜也未能有过接触。容盈永远不会多看她一眼,更何况是同床共枕,除了上次——她还真的没有被男人碰过。说来也是可笑,滑稽至此。 可这种事到底是自己的私事,难以启齿,不可为外人道也。 如今被容景甫一语戳破,苏离的面上自然挂不住。心头慌得很。心虚至极,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屈辱是自找苦吃。 事已 至此,再苦再难也得自己往下咽。 “老四已经是个傻子,你跟他——”容景甫笑得凉凉的,“若是你主动,不该这般生涩。你会告诉我,你在为我守身如玉吧?” 苏离转身便走,“殿下想得太多,也不怕人笑话。”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五日之内不会回京。你什么时候想见我,这儿的门随时都为你敞开。”容景甫慢慢悠悠的说着。 开门出去,秋玲和李忠原已经被人扣住,难怪方才——深吸一口气,苏离回眸看着站在门口的容景甫。容景甫点了头,随侍便放了秋玲和李忠原。 “主子?”秋玲慌忙迎上,与李忠原一道跪地,身子微微发颤。 “走!”苏离拂袖。 容景甫站在雅阁的窗口,看着苏离的马车扬长而去,笑得越发凛冽。外头,有一名容色娇俏的女子徐徐入内,乍一看,眉目间竟与苏离有几分相似。 “殿下还是舍不得吗?”女子掩唇浅笑,斜睨一眼离去的马车。 容景甫突然转身,直接将女子揽入怀中,鼻间轻嗅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飞舞,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飞舞嫣然,话语低柔而极尽魅惑,“因为飞舞长得像她,更因为在飞舞的心里,永远都只有殿下一人。殿下予我温柔,我予殿下生死。” “知道轻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是我的飞舞。”容景甫笑得凛冽,指尖温柔的抚过飞舞的脸。这张看上去与苏离有些相似的容脸,是他最喜欢的。 素手纤纤,抚上容景甫的心口,飞舞笑得缱绻,“只要殿下不嫌弃,飞舞会永远陪在殿下身边。只不过,殿下这一次怕是要落空了。苏侧妃似乎不想回头,即便半道上恭亲王纳娶侧妃,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看来,殿下要另谋打算。” 容景甫吻上她纤细的脖颈,“是吗?你觉得我该如何另谋打算?” 飞舞微微扬起脖颈,任由容景甫为所欲为,“至少得让她死心,女人死了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些年,她在恭亲王府的日子必定不好过,否则何以多年相处,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恭亲王不近女色,是故苏侧妃当是格外的寂寞空虚。殿下若想重得苏侧妃之心,其实也不难,挑软肋一刀下去,也许就成了。” 音落瞬间,一声嘤咛,容景甫已将飞舞压在身下,抬手间便剥去了她的罗裙。 飞舞盈盈笑着,眸色迷离而媚意十足。 “那么你觉得我的软肋是什么?”容景甫毫无前戏,直接进入。 飞舞身子一震,脸上仍带着迷人心肠的如花笑靥。绯生两靥,美人娇柔弱棠梨花开,“殿下何曾有过软肋,在飞舞的心中,殿下是无坚不摧的。” “知我者,飞舞是也。”语罢,容景甫悉数没入她的身子。 苏离逃离一般的逃回行宫,下了马车却突觉得身后微恙,回眸去看,行宫之前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呢?可是她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整颗心极度不安的在胸腔里乱跳。 “主子看什么呢?”秋玲忙问,紧跟着回顾四周。 “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苏离面色泛白,快速踏入行宫大门。 远远的,着实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行宫门口的一举一动。眸色冰凉,锐利如刃,好像恨不能将某些人,拆骨入腹。 如意正坐在花园顶端的凉亭里,与林慕白闲适休憩,一眼便看见着急忙慌回来的苏离。眸色微恙,却也没说什么。心中倒是清楚,这苏离怕是被“狗”咬了吧!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红绡的仇。如意可不敢忘记。 “看什么?”林慕白问,抿茶笑道,“你别站太久,否则脚伤不容易好。伤筋动骨一百日,得好生将养着,免教来日落下病根。” 如意回眸望着林慕白,笑得灿烂,“师父总是这样小心,我这脚只是崴了一下,又没有弄断骨头,不打紧的。” “还好没有断骨,否则你就该疼得哭爹喊娘了。”林慕白轻叹,“坐着吧,别老站着,小心伤。” “谢谢师父。”如意坐定,“对了师父,我听人说公主去了静安寺。说是最近心神不宁。要去静安寺做几场法事。”吃着盘中的蜜饯,如意不解的望着林慕白,“师父,你不是说公主这是病吗?怎么就成了中邪呢?” 林慕白面无波澜,淡淡道,“人心有杂念,药石罔效。人为心中执念,可上刀山下火海,也能万劫不复永堕阿鼻。善得善果,恶得恶果,都不过业障罢了,没什么好奇怪的。万念,皆在心。” “师父似乎对佛理甚感兴趣。”如意诧异。 林慕白一笑,“我哪懂什么佛理,只不过历经生死,便有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感悟。连生死都经历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看不穿的呢?人活一辈子所做的挣扎,无外乎为了活着。有人想活得更好,有人想活出点东西,手段不同方式不同,可——”她低眉,“任你功成 名就,亦不过红粉骷髅,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意点了点头,“师父说的在理,荣华也好,富贵也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珍惜眼前人。” “又想起红绡了?”林慕白笑问。 如意轻叹一声,“彼时我若劝着点,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执念难消,不是旁人能插手的。”林慕白徐徐起身,天际乌云渺渺,夜里怕是要下雨的。林慕白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养伤。” “师父去哪?”如意忙问,“我也跟着去吧!” “没事,就是出门一趟,很快回来。”林慕白笑了笑,“你的脚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就别跟着了,来日落下病根,我岂非要内疚一辈子?” 如意咬唇,满脸的不放心,“既然师父不要我跟着,那师父——让殿下和五月跟着吧!有他们在,我也放心呢!” “我又不是去打仗,只不过去街上一趟,买点东西罢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林慕白笑着抬步欲走。 “师父?”如意拄杖跟随,“师父若是不答应。那只好由我跟着。师父去哪,我就去哪,片刻都不敢离开师父。” 林慕白神情微恙,“你那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把自己弄丢了。何况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世子之事,时隔多日,那地方即便有痕迹也该被覆灭殆尽了,我去了也是白费。” “师父!”如意执意,眸色焦灼。 “好了,我会带着殿下和五月的,你安心养伤。”林慕白一笑离去。只不过心里隐隐有了异样!林慕白不是傻子,本就聪慧过人的她,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面上,依旧平淡无波。 如意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林慕白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拄杖,“师父,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娇眉微蹙,薄唇微抿,只得无奈的望着自己裹了厚厚纱布的脚。 ———————————— 长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林慕白走在前头,容盈和五月跟在后面。容盈是跟定了林慕白,而五月则不敢靠得太近。三人各自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前后走着。 问了价,付了钱,林慕白买到了精致的紫铜铃。掌心的紫铜铃与自己原先那个极为相似,铃音清脆,让人心安。风过铜铃声,让她想起了宝塔檐角上悬挂的紫铜铃,尤其是夕阳西下,宝塔铃音,这样 的安静闲适,教人心生敬畏。 她喜欢那样的感觉,喜欢平静的世界。 容盈定定的望着她。那低头一笑,一如当年。只不过——回不去的当年,再也不想回去当年。眼前的林慕白,一袭柳色青衫,清雅干净,仿佛不染尘世陈杂,直教人觉得有股清泉自心头涌过。有了这股沁凉,便再也不想堕入纷杂的红尘,只想陪在她的身边。 朝看旭日,暮看夕阳。 比肩同归,永不相负。 猛然间,凄厉的马鸣声响彻天际,前方一匹发疯的马儿嘶吼着,在长街上乱窜。马车颠簸,惊了街边商贩,百姓们四处奔走,场面瞬时乱做一团。 林慕白愕然,一个孩子被撞到在地,眼见着马匹就要迎面踏来。顾不得自身,林慕白疯似的冲出去,抱起了孩子瞬时一个就地滚圈,这才抱着孩子滚到了一旁的安全之地。脊背撞在石阶上,疼得她瞬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于孩子,林慕白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她想着,若自己有孩子,必定也会奋不顾身吧! 放开孩子,孩子的母亲焦灼的抱了孩子回去,朝着林慕白连连道谢。林慕白揉着生疼的腰,起身时面色微白。早前为了救容哲修,她的后腰受过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那段时间没能好生将养,所以落下了病根。平素看不出来,若扭伤或者摔伤,这腰骨便会疼得咯吱咯吱的响。 街面上的人还在四处奔跑,容盈和五月被隔离在对面,压根过不来。 人挤人,人踩人,马鸣,人声,乱作一团。 “师父。”清晰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慕白骤然转身,“谁?”这声音分明是暗香的。美眸环顾四周,在身后的巷子里,林慕白发现了暗香的身影,在巷子深处一闪即逝。那身段,那衣服,分明跟暗香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暗香?”林慕白疾步追去,“暗香你站住!暗香!” 巷子深处,暗香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林慕白喘着气上前,“你还想去哪儿?暗香,我们师徒两个,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暗香,我从未怪过你,你跟我回去吧!” 轻叹一声,暗香转身,却是一张极度陌生的容脸,“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暗香!” 林慕白一愣,随即颔首道歉,“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女子疾步离开,徒留下林 慕白一人驻足深巷。 到底是最最近想得太多,连暗香的背影都会认错。轻叹一声,林慕白苦笑,那么多年的师徒感情,多年的相依为命,为何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即便要我死,也该给我理由吧!”林慕白正欲转身。 却有一道黑影,快速的拦在跟前。 林慕白的身子陡然一僵,“是你!” ———————————— 容盈发了疯的找林慕白的踪迹,可就是找不到她。那一刻,猩红的眸,昭示着属于他的愤怒,无可遏制的疯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人丢了——就这样没了? “殿下莫慌,卑职马上让人去搜!”五月不是不知道,容盈这样的疯狂意味着什么。 他若是疯狂,谁都制不住。 可容盈哪里听得进去,骤然飞身而去。他要走,别说五月,便是再加上一个明恒,那也是拦不住的。 五月眸色陡沉,立刻找来了云中城的巡逻兵。吩咐了几声便快速循着容盈离开的方向找去。若容盈出了事,五月必定会以死作陪。 林慕白失踪的消息快速传到了行宫,容哲修立刻领人四下寻找。 这下子,如意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奈何有伤在身没办法出去找寻,整个人都快冒火。 容哲修坐在马背上,明恒位于其后,满大街的转悠找人。 “小白会去哪?”容哲修攥紧了手中的马缰,“她知道爹在后头跟着,必定不会抛下我爹不管。所以——她一定遇见了什么事,或者遇见了危险。” 容哲修越想越害怕,整个人都绷紧。 “失踪这事讲求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着急也没用。”明恒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世子如此阵仗,便是歹人见了,必定心生畏惧,不会对林侧妃怎样的。” “谁敢动小白,我就要谁的命!”容哲修切齿,心头却开始怀疑,莫不是苏离下的手。林慕白为人和善,又一贯的行医施药,平素很少与人结怨。 算来算去,当属苏离嫌疑最大。 一辆马车从侧边而过,风吹起车帘,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色,但——车上恰当好处的滚落一个柳藤球,藤球底下还拴着一枚紫铜铃。 “这个——”容哲修陡然瞪大眸子。 明恒快速下马,捡起柳藤球递给容哲修,“世子,只 是个柳藤球,不足以说明什么。” “追上前面的马车,快!”容哲修厉喝。 明恒颔首。“是!”翻身上马,手一挥,身后的恭亲王府随扈立刻急追那辆马车。只不过,马车出城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城门。 “世子?”明恒犹豫了,“出城了,还要追吗?” “追!”容哲修偏不信,这么多的人,还追不到一辆马车。这东西是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的,未见其人也未闻其声。无外乎两点:一则,车内真当不是林慕白;二则,是林慕白在求救,她已被人控制。 容哲修的性子本就强硬,宁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大批的军士随着容哲修与明恒涌出了城外,追着马车而去。天色渐黯,小雨淅淅沥沥的落着。容哲修却愈发狠了心,不追到马车誓不罢休。 追到一片林子里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夫戴着斗笠,斗笠的檐口压得很低,只看得见他微扬的唇,勾勒出诡谲阴森的笑。 明恒翻身下马,手一抬,军士快速包围了马车。 “敢问阁下,车内是什么人?”明恒上前。 戴着斗笠的男子笑得阴测测的,还是没有抬头,“好狗不挡道,当官的就了不起吗?大路朝天,你们非得拦着我们?” “里面是什么人?”明恒问了第二遍。 男子笑得凛冽,“是什么人,自己来看。不过,可别后悔。” 明恒眉头微蹙,隐约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示意手底下人上前查看,自己则小心翼翼的退到了容哲修身边。 随侍上前,抬手便去撩车帘。说时迟那时快,血光迸溅,人头落地。 车内的人,出手极快,出剑速度看得令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这一幕,发生在电闪火石间,根本容不得还手抵抗。 明恒骤然心惊,“阴阳双煞。”语罢已经翻身上马,陡然勒住马缰,视线急速环顾四周,“是离恨天的人,快撤!” “太晚了。”男子已经摘下了斗笠,话语渐冷,“我说过,你们会后悔的。”刹那间,万箭齐发。 “驾!”明恒一声厉喝,直接将容哲修按在马背上,猛夹马肚。马声嘶鸣,顿时撒开马蹄狂奔,速度之快如箭离弦。 耳畔,身后,冷箭嗖嗖巨响。顾不得那些随行,明恒只想护住容哲修,至于其他——便看各自的命数了。他们被包围 了,离恨天的人早就做了准备。 也就是说,如今林慕白十有八九落在了离恨天的手里,所以他们才会引容哲修出城。 天黑雨下,一双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明恒的背影。明恒不顾一切,带着容哲修策马狂奔,只要回城就不会有事。 弯弓如满月,三支冷箭同时上弦。只听得弓弦砰的一声脆响,三支箭同时离弦而出,直抵明恒的脊背。风声,箭雨声,以及嘶喊声混作一片。 明恒听得箭雨声,骤然回眸,抬手便挡去了两支冷箭,却不慎被最后一直冷箭穿胸而出。身子陡然失重,顷刻间从马背上翻落。唇角鲜血溢出,明恒落地时一掌击地,瞬时一个漂亮的旋空急转,稳稳落地。 容哲修还在马背上颠簸,他想勒住马缰,可因为慌张,一时间只得回头去看,“明恒,快!” 冷箭穿胸而过。明恒手起剑落,直接圻断冷箭的箭矢。这个位置,刚好在血脉附近,所以他不敢拔箭,只得忍着剧痛疾步追去。纵身飞跃,翻身上马。明恒只觉得口腔内满是咸腥味,撑着一口气带着容哲修策马而去。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容哲修就危险了。 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将容哲修留给离恨天的。 就算是死,也必须撑到最后一刻。 血不断的从伤处涌出,随着马背颠簸,疼痛加剧,鲜血如注。明恒浑身冰凉,视线越发模糊。他竭尽全力想要握紧马缰,可是——可是手脚渐渐的不听使唤,他越发显得力不从心。 马儿奔驰。让有伤在身的明恒越发虚弱。 夜,好黑,视线里一片模糊。 容哲修握紧了马缰,马儿越走越慢,终于——身后一凉,只听得重物落地的闷响。容哲修快速勒住马缰,身后的明恒已经跌下马背,身子快速滚下路边的矮坡。黑暗中,细雨绵绵,早已将明恒的身子打湿。 “明恒?”容哲修快速爬下马背,急忙行至明恒的身边,“你醒醒,明恒!” “世子——别慌,赶紧走!”明恒喘着气,极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身上满是自己的鲜血,贯穿胸口的箭若不及时拔出。若不及时止血,他还是会死的。 容哲修想要搀起他,奈何年岁太小,他才六岁,哪有这样的气力去搀起一个成年男子。鼻间酸涩,容哲修哽咽,“你快起来,快点起来。不然他们追来,你就死定了。” “世子,卑职没气力了,你赶紧策马回城 ☆、第90章 危险! “有没话说,你不是最清楚吗?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林慕白淡淡然拂袖,“夜凌云,如今的你我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我言尽于此,以后——各自陌路吧!” “呵——我倒是忘了,你已经是侧王妃了。林侧妃?呵呵——”夜凌云笑得轻蔑,“侧妃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室。你若喜欢,我可以帮你当上恭亲王妃。或者,你的意愿并不在此。皇帝钟爱恭亲王,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来日你若治好了他的病,也许他便能坐上储君之位,到那时你便是太子妃,皇后,以至于未来的太后。说起来,还真的令人欣羡不已。” “夜凌云。”林慕白冷然,“我嫁给容盈不是为了位份,也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情我愿之事,何须夹杂着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我爱上了容盈,所以我想嫁给他。” “那我呢?”夜凌云笑得凛冽,“你可曾有一点点的爱过我?” “我对你,只有感激。在我徘徊于生死边缘之际,是你帮了我救了我。但是夜凌云,感激不是爱,没办法拿来交易。以前我不懂这戏,直到遇见容盈,直到自己的心慢慢沦陷,我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辈子,除了容盈,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夜凌云讽笑着,端倪着手中的杯盏。烛光里,眸色晦暗而阴冷,他笑得让人心里发怵,“容盈?叫得真亲切,那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如今他疯了傻了,才会误以为你是他的王妃。可等到他清醒,他会像弃如敝屣一般的对你,因为那时候你已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 “若他要我走,我绝不会久留。我喜欢他,所做的只是让他快乐一些,其他的与我何干?”林慕白说得淡然,眉目间清清冷冷,就好像对着一个陌生人,说着无关要紧的话语,“不过这些,你不会懂。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付出都会有回报。也不是所有人,对自己的付出都要求等同的回报。我欠了你,但——我问心无愧。至少,我不曾欺骗过你。” 她的淡漠疏离,彻底的刺痛了夜凌云的心。 可那又这样,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 就好像手中沙,你握得再紧,只会失去得更快更彻底。握不住的东西,还不如就此放手。奈何夜凌云不懂这样的道理! “你可知道容盈二字是因何而来?”夜凌云冷笑两声。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林慕白眸色幽冷,“爱不爱我,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正如我喜欢他,是我 一个人的事,跟他也没关系。他若有心,回我一个笑靥,我便心满意足了。他若想要幸福。我自当成全,横竖都是我的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夜凌云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年的容盈还是容景睿的时候,与白馥爱得死去活来。你知道白馥吧?就是容盈口中的馥儿。那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骨子里透着骄傲,眉宇间是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灼灼颜色。只要见过她的笑容,你就会永远忘不了。这样的女子,世间罕有,偏偏遇见了容景睿。” “她与容景睿不打不相识,最后竟然在一起了。全天下的人都反对那也不要紧,要紧的是白馥一心只想跟容景睿在一起。艰难险阻,生死与共。就这份感情,便不是你所能取代的。若非朝堂更替,战火连天,若非生死有命。时局难改,也许——” 冷幽幽的望着面色微白的林慕白,夜凌云笑得愈发森冷,“慕白,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掺合就能掺合的。有些感情看似已成过往,可实际上从未过去。你放手吧,容盈他不爱你,即便你留在他身边,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不管是容盈还是容景睿,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白馥,只有他的妻子。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当白馥的影子,当一个替代品吗?” 林慕白身子僵直,眸色瑟瑟的望着夜凌云,“若能当一辈子,我也认了。”拂袖转身,她不想再与夜凌云有任何的牵扯。如今她是容盈的侧妃。心知容盈的装疯卖傻,可她不在乎那些。只要容盈没有拒绝没有把她往外推,她就可以承受一切。 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容易,一辈子没那么长,她耗不起。若还要三心二意的,岂非累得慌? “那容哲修呢?”夜凌云这话刚落下,林慕白骤然转身,眸光陡然冰冷无温。 口吻淡漠,林慕白道,“容哲修只是个孩子,与你我的恩怨没有半点关系。” “看的出来,你很喜欢容哲修。”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其实——若非当年发生了那些事,也许你我之间也早就有了孩子。” “所以我很庆幸,你我之间没有这些所谓的也许。”林慕白拒绝得干脆,甚至于不想再提过往之事,“你别动容哲修,他才六岁,犯不着你下那么大的心思。他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若你还有点仁慈之心,别动他。” “你当我是什么人,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折手段吗?”夜凌云笑得凉凉的。 林慕白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话锋急转,“ 我不动他,不代表别人也会与我一般心地善良。孩子是小,六岁对吧?六岁的孩子,正好能说能叫,能跑能跳。何况恭亲王府就这么一个孩子,不是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慕白骇然握紧袖中的拳头。 夜凌云耸肩浅笑,两手一摊,“没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若是不爱听,那我就与你说说别的。比如——离恨天!比如——” “夜凌云!”林慕白冷声低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你不动他,也会有人要动他?”心头噗噗乱跳,带着隐隐的微疼,“是不是离恨天?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我请你吃了顿饭,让全云中城的人都以为你失踪了。容哲修也不例外,看得出来这孩子很喜欢你这个后母,如今正跟着阴阳双煞追出了云中城。云中城外,万箭齐发,稚子无辜,可是——” “夜凌云,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林慕白撒腿就往外跑。 门开的那一瞬,暗香站在外头。 心,狠狠抽搐。 林慕白僵直了身子,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业已停滞,她不敢置信的望着一脸无温的暗香,而后回眸盯着容色清浅,笑得何其惬意的夜凌云。 黑与白在她的世界里颠倒,林慕白突然脚下一软,身子重重的撞在门面上。呼吸凌乱,眸色涣散,世界在她的跟前轰然崩塌。 “为什么?”她无力的问,垂眸不去看任何人,指甲死死抠着冷硬的门板。 暗香已经不是昔日的暗香,那一袭华丽的罗裳,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冷笑。她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面色微白的林慕白,“师父,好久不见。看师父如今行动自如,想必当日的伤,已经痊愈了吧?哦,我倒是忘了,师父医术精湛,这点伤只要没伤及要害,都不会有事。对吧,师父?” 她将最后的“师父”二字,咬得特别重。 “你和夜凌云在一起?你们两个——”林慕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暗香笑得凉凉的,妖娆备至的走到夜凌云身后,素手温柔的搭在了夜凌云的肩头,似乎是一种挑衅,有像一种宣誓主权的意蕴。她就这样眸色寒戾的盯着眼前神情恍惚的林慕白,勾唇笑得妩媚娇娆,“师父既然不屑一顾,可我舍不得。庄主深情,师父不感动,我感动。我对庄主倾慕已久,难得庄主不嫌弃我这蒲柳之姿,让我留在庄主身边伺候,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就是为了夜凌云,所以伤我?”林慕白身子微颤。 “这是其一罢了!”暗香倒上一杯酒,温柔的递呈夜凌云跟前,轻柔的吻上夜凌云的面颊,“师父生气了吗?是不是要亲自将我逐出师门?师父——你舍得吗?” “暗香,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夜凌云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你现在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林慕白绷紧了身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蓦地,林慕白眯起危险的眸子,“容哲修的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夜凌云与暗香对视一眼,笑得寒凉。 “师父可以告诉恭亲王殿下,这事——”暗香纤细的腰肢被夜凌云拦住,便是当着林慕白的面。身段纤纤的倒伏在夜凌云的怀中。这般的温柔缱绻,这般的郎情妾意,可分明是两条心,却要凑在一起膈应着林慕白。 林慕白觉得五脏翻滚,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拳头。 “这事,我也参与了。”暗香笑得凉凉的,“师父可还记得,你教过我如何编柳藤球。而今,我便是用这个柳藤球,诓了世子出城。哎呀,真是不小心,我倒是忘了师父对世子颇有一份心,如今想想还真是该死。一不小心,世子出了云中城;一不小心,万箭齐发。师父医术高明,能治得了我这一刀之痛。不知道能不能治万箭穿身呢?就像红绡那样。师父,还记得红绡吧!” “只要师父跟恭亲王殿下说一说,暗香这颗脑袋,很快就能搬家。身首异处,或者五马分尸,不知道师父喜欢哪一种?师父不是会验尸吗?不如让我来当师父的范本,以报师父的一刀之恨,师父意下如何?” 林慕白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徐徐转身,一步一踉跄的往外走。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还可以说什么。 站在漆黑的街头,她觉得天气突然冷了。雨丝落在身上,沁凉沁凉的寒意嗖嗖的往身体里钻。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冷风吹过的时候,林慕白骤然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哪里还容得她耽误片刻。回头望着二楼雅阁上的窗口,暗香和夜凌云就站在那里,寒意阵阵的笑看着,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这般的无助、无奈、无能为力。 她看见暗香的神色缓和少许,但眼睛里空洞得让人心颤。 转身,林慕白再也没有逗留。 跑出院落的时候,门口拴着几匹马,林慕白想也不想的爬上马背,骤勒马缰。马声 嘶鸣,策马飞奔朝着城外而去。 “你就不怕吗?”暗香回眸望着夜凌云。 夜凌云嗤笑一声,“这话该我问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她若是落在离恨天的手中,你能确保她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离恨天那些人,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暗香凉飕飕的望着他。 “后悔?”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后悔没有早点下手。若这世上早就没了容盈。没有容哲修,没有这对父子,也许今时今日慕白还在我身边。既然我爱而不得,那毁了她又有何妨。我给过她机会,以后还会一直给她机会,就看她肯不肯回头。” 暗香苦笑两声,“容哲修若是真的死了,她是绝对不会再回头的。” “但她会恨我。”夜凌云笑得诡谲,眸色凛冽的盯着眼前的暗香,“仇恨能让熟悉的人,变得陌生如斯。比如——你!” “我跟她不一样。”暗香别过头去。 “自然是不一样的,你哪里能与她相提并论。”夜凌云拂袖转身。 指尖深深的扣着窗棂,暗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风雨中林慕白消失的方向,眸光微散。口中呢喃,“下雨了——” 再也听不到铜铃声声! 林慕白发疯似的往城外而去。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人心可怕。便是五年前的林婉言,她都没觉得有什么,虽然林婉言抢了她的新婚丈夫,可如今想想反倒要谢谢她的成全。否则,自己哪有今日,哪能遇见容盈。 但是这一次,她慌了,彻底的慌了。 若是容哲修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容哲修才六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知道什么是非恩怨吗?说到底,是因为她才会被连累?还是说,她的出现,是容哲修命中的劫数? 如果是这样,那她——此后该如何面对容盈?心,疼得无以复加,风雨中策马飞奔,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生生的被夜凌云和暗香逼疯! 城外那么大,她该去哪里找?她不知道。 她没有方向,只是任凭马匹肆意奔跑,一直往前一直往前。若天不亡人,天可怜见,但愿容哲修还活着。 出来的时候,城中乱成一团,她知道守城的官兵是看见她了。但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追来,至少在她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她不想与暗香为敌。没有搞清楚内在的隐情,她不想造成一生的遗憾 。 在夜凌云这里,林慕白学到了一件事:这世上,有时候黑不是真的黑。白也未必是真的白。 黑暗中有马鸣声,林慕白骤然勒住马缰,风雨中遥遥望去,隐约可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匹低头吃草的马儿。林慕白心惊,急忙翻身下马。 马屁股上有些血痕,好像是划痕。而马辔——显而易见是富贵人家的配备,那么这个——会不会是容哲修的坐骑?马匹在这里,那么人呢?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应该没错! “修儿?”林慕白牵着马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喊。这个时候,就算是遇见离恨天的人,她也不怕。遇见了更好,若是容哲修被抓了,她还能与他一处。 横竖是被自己连累的,她就该与他在一起。 “修儿?”她继续喊着,风雨中喊得声嘶力竭。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夜路难行还下着雨,浑身上下皆被打湿,风一吹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蓦地,林慕白骤然顿住脚步。 风雨声中,隐约夹杂着低低的声音,好似痛苦的挣扎之音。林慕白急忙屏住呼吸,这才发觉声音是从左侧的山坡下传来的。 “修儿?修儿是你吗?”林慕白慌忙朝着山坡跑去,站在山坡上喊了两声,“容哲修?修儿?” “小白——” 虚弱的声音,的确是从底下传来的。 林慕白欣喜若狂,拽了周旁的灌木,小心翼翼的攀下滑坡,“修儿你别乱动,我来找你,你别怕!”雨夜的矮坡湿滑难行。林慕白走得极是小心。 但总算,找到了容哲修。 容哲修软绵绵的躺在树下,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凭着残存的意识,低唤着林慕白。 “修儿,你怎么样?”林慕白慌忙抱起浑身泥泞的容哲修,“修儿你别睡,我带你回去。” “小白,我脑袋好疼。”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昏昏欲睡,“我撑不住了。” “胡说什么,我是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你可信我?”林慕白哽咽,她想抱着容哲修往上爬,可是爬一步滑一步,自己一个人上去都困难,何况抱着一个容哲修。 事已至此,若是造成二次伤,对容哲修而言有害无利。 思及此处,林慕白只得勉强抱着容哲修,去了一旁平缓之地,将容哲修平躺在大树下避雨。深吸一口气,林慕白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张过,“修儿你别怕,我先帮你 检查一下身子。” 容哲修低低的应了一声,未语。 林慕白冰凉的手,慢慢拂过容哲修的双腿,腿骨完好。而后是胳膊,胳膊亦无恙。继而是身上,腹腔没事,胸腔也正常。 最后,林慕白双手微颤的抚上容哲修的脑袋。 蓦地。指尖陡然剧烈颤抖。 在容哲修的后脑勺处,有一个好大的包。 “嘶!”容哲修倒吸一口冷气,低低的喊了一声,“疼。” “是撞的?”林慕白忙问。 容哲修点了点头,声音孱弱,“撞到了树,当时就晕了。如果不是你喊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要睡多久。小白,我疼——好疼!好冷!” 林慕白轻柔的抱紧容哲修,“我这就带你回去,来,我背着你。”俯身蹲下,林慕白背起容哲修,而后费力的起身,“修儿你别睡,咱们说说话,不然这黑漆漆的,我有点害怕。” 伏在林慕白的肩头,容哲修“嗯”了一声,而后带着虚弱的笑腔低低道,“你连死人都不怕,还敢验尸,怎么会怕黑呢?” “我是女子呢!”林慕白笑着,只觉得眼眶里有滚烫的东西在不断滚落,与落在脸上的雨水混到一处,无声无息的往下坠,“我再怎样厉害,终究是个女子。我把你当个孩子,你怎么就不能当我是个寻常女子?这不公平!” 容哲修笑了,“你哪里像个寻常女子?便是皇祖母,也不敢像你这样本事。知道吗,看到你验尸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好佩服你。我——” “然后呢?”林慕白只能绕道往上走,即便道路绵长,只要能带着容哲修回去,她都在所不惜,“修儿,你别说话说一半,然后呢?” “你是想听我夸你吧?”容哲修抱紧了她的脖颈,气息愈发微弱。 林慕白想着,若是此刻有一枚镜子,必定能看见自己这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这样的狼狈不堪,这样的惊恐无助,“是啊,我就是想听你夸我。那你——夸夸我吧!” 容哲修呵笑两声,“我就不!” “真小气!”林慕白泣泪。 “小白,我好困——”容哲修耷拉着脑袋,抱着林慕白脖颈的手,似乎力有不逮,微微松散开来,“我想睡!小白,你带我回去找我爹,我先睡一会,到了你再叫我。” “不许睡!”林慕白疾呼,“修儿你听我说,你后脑勺撞了一个包,我暂时 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这样的情况下你最好保持清醒,知道吗?修儿,修儿你醒醒!别睡!” 容哲修低低的嘤咛一声,“小白。是不是我如果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林慕白不敢回答,情况不容乐观。 “会死吗?”容哲修小声的问。 林慕白猛吸鼻子,“胡说什么,有我在你身边,怎么可能让你有事。你既然信我,就该听我的,不许睡知道吗?”她走得气喘吁吁,雨夜里走得何其艰辛。 容哲修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是小白,我真的好困,我睁不开眼睛了。” “不许睡不许睡。”林慕白慌了,“修儿你不想见到你娘了吗?我知道她在哪,你只要撑着,我就告诉你,你娘的下落。” “你怎么可能知道?”容哲修的手微微用力,再次抱紧了林慕白的脖颈,“我娘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看我,我没有娘。” “不不不,你有的。你爹告诉我了,我都知道了。”林慕白拼命的往前跑,背着容哲修片刻不敢停留,即便双膝在风雨中刺骨钻心的疼,她还是不敢停下半步。膝盖处,若千万锥刺,疼得林慕白浑身打颤。这双腿原就有旧疾,如今风雨交加,越发疼痛难忍。 她只乞求着,在容哲修得救之前,这双腿还能保持最后的直立行走能力。 可——马匹就在前方,可这两条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僵硬得若灌铅一般根本抬不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林慕白浑身剧颤。 蓦地,林慕白脚下一软,瞬时跌跪在地,剧烈的疼痛让她手上一松。 “修儿!”林慕白眼疾手快,在容哲修倒地之前,就势扑上,快速抱住了容哲修,以自身挡在了容哲修身下。林慕白慌了,勉力撑起力竭的身子,声声疾呼,“修儿别睡!别睡!” “小白,我爹怎么说的?”他合着眼睛问。 “你爹说你娘还活着,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修儿,你不想见到你娘了吗?你睁开眼睛,容哲修!容哲修你听到我的话没有?你娘很快就回来了,你不想见到她吗?”林慕白哭出声来。 容哲修呼吸急促,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林慕白,“我娘——真的还活着吗?” 林慕白连连点头,雨水与泪水一道滚落,“是是是,你爹在清醒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她想起身,可是两条腿好像根本不属于自己,冰冷僵硬,无论她多努力,这双腿就好像废 了一般毫无知觉。 “抱紧他。”颀长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雨夜里,夜修罗面具下,那双寒凉无温的眸,散着如狼一般的幽暗光泽。他是从天而降的神祗,也是暗夜里的魔,来无影去无踪。 林慕白快速抱紧容哲修,而后被他打横抱起。 “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他低语。 林慕白狠狠摇头,“救孩子!”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顷刻间飞身而去。马匹颠簸,对容哲修的伤势并无好处,而身驾轻功虽然平稳,却耗非太多的真气。一路上,十二名黑衣人开路。 隐约可见,雨夜中众人急速飞行。速度很快,就好像天外来客。 云中城的卫士早已出城搜寻,修罗便将二人放在了距离卫士们不远的地方。放下的那一刻,她看见他袖中紧握的拳头,以及眸中极度不舍的眸。 “你快走!”林慕白抱紧了怀中奄奄一息的容哲修,朝着他低喝一声,“走啊!” 退后两步,修罗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骤然转身,拂袖而去。 林慕白望着那抹黑影消失在雨夜里,越发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顷刻间泪如雨下,“来人!世子在这里,来人啊!” 歇斯底里的喊声,引来了寻人的卫士们。 当卫士们将容哲修抬走之时,林慕白发现了一个问题——她站不起来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记忆中的六年前,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 此时此刻,她的两条腿连疼痛感都消失了,唯剩下冰冷和麻木。 “不!”林慕白捶着自己的腿,还是没感觉,还是没知觉。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寒凉侵体的缘故吗?还是说,因为旧疾犯了。这才暂时失去了知觉? 可不管自己怎样,她如今最想治好的是容哲修。 是的,容哲修! 此刻的容哲修,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后脑上那个包撞得不轻,里头凝了血块未能及时导流疏散,如今若不快些诊治,后果不堪设想。 行宫内外乱作一团,整个云中城的大夫都被召入行宫为容哲修诊治,莫青辞作为云中城的城主,自当守在容哲修处。若是容哲修有什么闪失,他首当其冲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林慕白教人寻了个临时轮椅,执意前往容哲修的房间。进去的那一瞬,容盈直接将林慕白打横抱起,众人快速敛襟、屈膝、行礼。 ☆、第91章 救人的反倒成了害人的 为钻石过2400加更 林慕白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怒气冲冲的容嫣然跨门而入。公主自然有公主的威严和气势,踏入房门的那一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瑟瑟发抖,谁都不敢吭声。便是莫青辞也跟着仲怔片刻,他太清楚容嫣然的脾气,此刻上去无疑是火上浇油。 一时间,房内一片死寂。 如意拄杖跪在床前,刻意的挡了容嫣然直接冲向林慕白的前进道路,“公主千岁。”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嫣然站在那里,眸中火焰燃起,恨不能将这里的一切都烧个干干净净,“今日世子若有闪失,你们全部都得陪葬。” 莫青辞上前,“公主,这里已经够乱了,你就别再——” “莫青辞!”容嫣然厉声呵斥,“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如今躺在这里的是皇上最钟爱的皇孙。你可知道若是修儿有什么好歹,这一干人陪葬都是轻的。父皇一旦动怒,你这个云中城的城主,就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语罢,容嫣然的视线越过莫青辞。寒光利利的盯着面色惨白的林慕白,“还有你,林侧妃。” 林慕白当然知道,此事自己必然逃不脱干系,何况事关暗香,她负有主要责任。并非她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是很多事尚未有答案,她不能贸贸然的下结论。暗香跟了她那么多年,无论是秉性还是脾气,林慕白比谁都清楚,她始终不相信暗香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也不多言,也不多说,林慕白转头继续为容哲修诊治。 “你给我滚下来。”容嫣然冷道,“不许你碰修儿。” “我若不为他诊治,他就会有危险。”何况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大夫们都不敢承担责任,谁敢上前为容哲修诊治?容哲修情况危急,再拖延下去绝对会出事。林慕白是不会让容哲修有事的。否则她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容嫣然眸色陡沉,乍见林慕白忽然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一股热血顷刻间冲上脑门,“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让你下来,你就得给我滚下来!离世子远点!来人,把她拽下来!” 如意骤然起身,拦在跟前,“公主!公主即便身份尊贵,可也得讲道理。师父在救人,还望公主体谅。若是耽搁了救治,恐怕皇上怪罪下来,该承担责任的就是公主您了。”如意行礼,“望公主三思。” “你这是在教训我?”容嫣然切齿,眸光寒戾,“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教训我?来人,给我拉下去狠狠的掌嘴!” “慢着!”林慕白冷然,“公主到底是来探望世子的,还是来发号施令的?若是来探望世子,如今世子正在生死关头,还望公主静待片刻。若是来作威作福的,那么公主请便,我这厢还得救人,别怪我款待不周。如意,送客!” 这一下子,不单单是容嫣然,便是莫青辞和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跟着愣住。 林慕白的口吻,俨然是当家做主的女主子。对着骄纵惯了的公主容嫣然,竟然也敢下逐客令,实在是让所有人都未能想到。 容嫣然懵了一下,继而望着乳母金凤,一时间竟有些莫名迟滞。 苏离站在门外,凉凉的嗤笑一声。“妹妹这话说得,真是像极了正王妃的口吻。难怪殿下如此钟爱妹妹,做姐姐的我还真是刮目相看。” 这话一出,容嫣然算是回过神来。她还是第一回被人驳斥,所以当下没反应过来。等到苏离开了口,容嫣然顿时面色骤黑,“林慕白,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竟然赶我走。你以为你是谁?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妾室,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颐指气使,对我大呼小叫。” “我再没有资格。那也是殿下的妾,殿下的女人。敢问公主,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的不是?此外,所谓的颐指气使,不过是让公主以世子的性命为重。与其在这里聒噪争吵。还不如公主在一旁歇会,待我为世子诊治完毕,再来领受不迟。”林慕白恢复了最初的淡漠微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容哲修身上,根本不去多看容嫣然一眼,“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教人无法反驳。 容嫣然浑身轻颤,脸上黑沉如墨,一双眼睛更是狠戾至极,“你敢说我聒噪?你的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吗?” 林慕白没有做声,也不屑搭理。 有奴才端了药进门,林慕白顺手接过,汤药有些烫,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你去拿一根小竹棍进来。记得要中空的。” 如意颔首,可又担心的望着容嫣然。 “去吧,没事,世子要紧!”林慕白有些虚弱,说话的时候气息有些微促。 “好!”如意拄杖,缓步离开。 容哲修以舌抵着上颚。陷入了昏迷,要喂药十分困难,汤勺是不管用的,只能用林慕白自己的土办法。林慕白旁若无人的吩咐底下人帮忙救治容哲修,浑然无视眼前这个火冒三丈的容嫣然。 这让容嫣然觉得脸上挂不住,头一回有人不拿她当公主看待。头一回在林慕白一介草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就好像受了无尽的屈辱。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平时谁敢给她脸色看,除了莫青辞,她还真的就没有收拾不了的人。 苏离徐徐上前,“听说世子是因为要找你。才会变成这样。敢问妹妹,明恒何在?世子身边的随侍何在?为何如今只剩下世子一人回来?而且还是你去带回来的?” “你这么说,用意何在?”林慕白不是傻子,苏离这是打算把所有的屎盆子都往自己脑袋上扣。明恒丢了,随侍们也都没回来,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出了事的。否则有明恒在。容哲修断然不会受伤。所有人都知道,是林慕白把世子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林慕白自己受了伤,而世子昏迷不醒。 由此可见,其中必然发生了一些值得令人质疑的事情。 比如会不会是林慕白的自导自演,她如今承幸于恭亲王容盈。专宠正盛。若是没了容哲修,来日林慕白诞下孩儿,那就是恭亲王府唯一的孩子。这样一想,林慕白就成了千古罪人。 苏离的话,无疑是把所有人,都往死坑里带。 事实上。经过这么一挑唆,所有人都把视线落在了林慕白身上。 奈何林慕白不是喜欢解释的人,有些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尤其当着容嫣然的面。林慕白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是你故意而为之,想要杀了世子对不对?”容嫣然眯起危险的眸子,“我不许你碰修儿,来人,把她带下去。今日皇兄不在,修儿昏迷不醒,他们再也不能为你做主。林慕白,你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杀了你。” “交代是吗?”林慕白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容哲修身上,眼见着施针完毕,她才略略送了一口气。轻轻的吹凉药碗里的汤药,“等我给世子喂了药,我就给你个交代。” 如意取了小竹棍进门,“师父?” 接过小竹棍,林慕白强行撬开容哲修的嘴,含了一口汤药,而后慢慢的通过小竹棍,一点点的灌入容哲修的嘴里。她做得很慢。举止很温柔,就像一位母亲对着自己的儿子一般,眸中充满了希望。 心里疼得鲜血淋漓,只是无人可见,唯己知晓。 “你给他吃什么?”容嫣然厉斥。 放下药碗,林慕白终于回眸正视容嫣然抓狂的容脸,“公主 以为人人都这般蠢钝吗?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会给世子下毒?这不是不想活了吗?” 莫青辞上前,“公主你别闹了,这儿交给林侧妃甚好,你何必非要咄咄逼人。难不成看着世子有个好歹,你才能罢休吗?你这脾气,能不能收敛一下,不看看这儿是什么情况,岂容你肆意妄为。” 莫青辞不说倒也罢了,此言一出,容嫣然心头最后的弦突然绷断,整个人都发起疯来。“什么叫咄咄逼人?什么叫才能罢休?莫青辞,你以为我在逼死世子吗?还是说,你和林慕白两个联起手来,想要逼死我?我这是为了修儿着想,容家的子孙,皇室血脉,岂容你们肆意屠戮。” 容嫣然浑身急颤,“你们两个联手了对不对?还是说——你们——” “容嫣然,你别欺人太甚。”莫青辞面色陡沉,言辞激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我是公主。什么地方是我不能来的?莫青辞,该看清楚的是你!”容嫣然怒不可遏,陡然回眸死死盯着林慕白。 那眼神似乎要吃人,通红若血,带着阵阵渗人寒意。 如意心下一抽,乍见容嫣然疾步上前,顿时明白了容嫣然的意思。如意想冲上去,可她脚腕有伤,行动不便,随即被冲上来的金凤狠狠推开,瞬时扑在了地上。脚上剧痛,如意低哼一声,瞬时疼红了眼。 等她再回神,容嫣然已经到了林慕白的跟前。眸,狠戾无温;手,高高抬起。 林慕白双腿无法动弹,根本来不及避开。 ☆、第92章 谁才是傻子? 手起,落下。 林慕白想避开却无能为力,只得快速闭上眼睛。她在等,等着巴掌落下。事实上,她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身子虚弱得连为容哲修诊治都是勉力,哪里还有气力去还手去挣扎。 一声清晰的脆响,如意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愣是没敢吭声。 容嫣然惊叫着扑倒在地,骤然紧捂着自己疼痛难耐的脸颊,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唇角一抹刺眼的嫣红。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谁都没看清过程,但事情的结果却是清晰无比。 容嫣然被打了! 容盈若鬼魅一般,悄然无声的出现在林慕白跟前。没人看到他何时出手,因为看到的时候,容嫣然已经被打翻在地,半晌没能爬起来。 他的速度太快,快如闪电,便是林慕白也跟着措手不及。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徐徐扬起眉睫去看眼前的容盈,容色苍白的浅笑着,“你来了。” 容盈一言不发,冷厉的眸子就这样死死盯着她,望着那张素白的容脸,眸光微澜,漾开微寒涟漪。下一刻,他徐徐伸手,轻柔的抚着她松散的发。 她回来只是换了一身干衣服,连发髻都来不及整理,一身狼狈的诊治容哲修。她的焦灼,可想而知。 他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那份心头的柔软。 “别怕!”他说得很轻,很柔,视线永远都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金凤已经搀起了容嫣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皇兄打我?你竟然打我?”容嫣然泪如雨下,紧捂着红肿生疼的面颊,“为了这个女人,你竟然动手打我?父皇母后都不曾打过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疼我,很宠我,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这个贱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毒,让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我?我身为公主,我教训一个贱人,难道有错吗?容景睿你给我醒醒,你看清楚,她根本不是你的馥儿,你看清楚没有?” 一听到“馥儿”二字。苏离骤然面色一紧,三两步快速上前,“公主别说了,殿下如今病着,他根本分不清站在面前的女子是谁,你这样会激怒殿下。若是殿下再出手,可就不能保证你能像方才这样幸运。”当初容盈可是狠狠的给了苏厚德一脚,那一脚直接将苏厚德踹出去。 若是容嫣然 再不知好歹,只怕容盈仍会下手,绝不会手下留情。 “公主慎言!”五月持剑上前。 容嫣然笑得凄厉,“慎言?他有今日的下场,不都是因为女人吗?在女人身上栽了一次,难道要栽第二次吗?这个女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贱人,她有什么资格爬上我容家子孙的床榻,得皇兄如此宠爱。她就是个妖女,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今日我不将她就地正法,我就不是当朝公主!来人!” “不许伤害我师父!”如意拦在跟前,拄杖紧紧的握在手中,“谁敢动我师父,我就跟谁拼命!你们有胆子尽管上,反正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意目光灼灼,怒气正盛。 如今没有容哲修压制,所有人都只当容盈是个傻子,谁都明白,此时此刻容嫣然才是能做主的那个人。是故谁都不敢吭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容嫣然,你闹够没有。”莫青辞上前冷厉,“殿下已经来了,这是殿下的私事。殿下的侧妃,理该殿下处置,你非得杀人见血吗?这些年你杀的人还少吗?双手染尽鲜血,便是你想要的吗?” 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莫青辞仲怔,抬头时眸光利利。 容嫣然切齿,“事到如今你嫌我杀人太多,早干嘛去了?有本事,你让那个贱人活过来啊!怎么——”她扫一眼众人,“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离开了京城就可以任人欺负了?我告诉你们,只要大祁还在,只要我父皇还在位,我就是公主,就能手握生杀。我要杀谁就杀谁,谁敢拦我,我就一道杀了。” 语罢,她笑得清冽,一身杀气腾然,“来人,把林慕白给我抓起来,我要把她千刀万剐!”众人未敢动,容嫣然几近疯狂,眦目欲裂,“怎么,都聋了吗?没听到我的话是不是?把林慕白给我抓起来,今日我就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莫青辞面色铁青,瞬时拂袖而去,离开当场。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五月拦在跟前,“我看谁敢!” “一个贱奴才,也敢在这里逞强。怎么,想英雄救美吗?”容嫣然呼吸急促,“来人,来人!”她嘶喊着,“把他给我抓起来,一并处置了!” “你是不是要把恭亲王府的人都杀了才甘心?”如意愤怒,“什么公主?连一点公主的仪态都没有。你就是个泼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今日我看谁敢上来,有我如意在这儿,谁敢动我师父一根毫发,我就跟谁玩命!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我什么都不怕。 ”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起来!”容嫣然眸色通红,那一刻,她觉得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所有人都在反抗她。四周都是嘲笑的眼睛,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堂堂一朝公主,竟然无法驾驭这些人,竟然无人听从自己的命令,让她颜面何存?不不不,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心跳加速,面色发青,容嫣然浑身剧颤,冷得瑟瑟发抖。唇齿打架,眸色愤怒,脸上却带着令人发怵的惊悚之色,“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命令你们,把他们都杀了!杀了!” 连金凤都看出容嫣然的不对劲,可她也不敢劝阻。眼前的容嫣然,似乎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金凤只得快速搀住摇摇欲坠的容嫣然,不断的细语宽慰,“公主,公主你别激动,公主你别激动,小心身子!”转而朝着奴才们嘶吼,“还愣着干什么?公主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吗?!” 如今这里没有个主事的,公主容嫣然便是位份最高的。 谁敢悖逆公主?除非这些人不要命了。 公主带来的那些随侍自然是快速上前,将床前团团围住,利刃出鞘,冰冷的剑刃齐刷刷对准了床前这些人。 林慕白容色憔悴的望着眼前的容盈,心里却是明白,事到如今他若不吭声,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这样的结果,是容嫣然心里有病。抬头笑看容盈,眸色微微泛红,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里,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此刻,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容盈徐徐坐在床前,瞧了一眼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容哲修,伸手便将林慕白抱起,置于自己的双膝上,紧紧环抱。对她,就像他此生最珍贵的宝贝,便是言语间都不敢太大声,好似怕惊了她。这般的小心翼翼,护着她守着她,着实令人欣羡嫉妒。 最嫉妒的自然是不愿处漠然伫立的苏离,美眸凝霜,心里却明白了少许,容嫣然怕是要输了。 在苏离的记忆里,容盈只对白馥有过这样的温柔缱绻。白馥死后,容盈便有了这六年的拒人千里。苏离原以为自己此生,最不济也就是守着容盈过一辈子罢了!可她没想到,世间还有个林慕白。 林慕白的出现,打破了所有既定的平静。 “杀!”容嫣然厉喝。 “放肆!”极是好听的磁音慢慢的漾开,带着少许凛冽,少许寒戾,少许温柔。容盈抱紧了怀中的林慕白,笑得何其魅惑。 那双迷人的凤眸,敛尽天地月华,只为她! 容嫣然骇然怔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便是苏离也跟着娇躯一震,眉目愕然。 是听错了吗?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熟悉的——依稀犹似多年前,那个绝世风华的男子。记忆变得逐渐清晰,回忆中的男子,从朦胧走向清晰。 可不管是朦胧还是清晰,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苏离。 “殿下?”苏离哽咽,眸色惶然,眼中凝泪,“是你在说话吗?殿下你——你说话了?” “滚!”这一次,薄唇清晰的匍出一个字,毫无温度,不容置疑。 容嫣然顷刻间退后半步,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容盈,仍是这副痴傻之态。可话语间却极尽凌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皇兄?”她捂着沸腾的心口,“你——你让我滚?皇兄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你让我滚?” 深吸一口气,四目相对,林慕白望着逐渐在自己视线里放大的那张俊彦容脸,温凉的唇毫无预兆的落下。若雪花落唇,何其轻柔温和。 他在笑,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凝着淡淡的笑靥,好似三月春光,只为她一人温暖。磁音缭绕,在她耳畔低徊,“觉得害怕,就抱紧我。” 林慕白不是觉得害怕,只是有些累,累得睁不开眼睛,无力的将脑袋靠在他怀中。“爷,我有点累,我想睡一下,你让谁都别叫醒我。”她虚弱的合上双眸。 容盈抱紧了怀中的女子,终于肯抬头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容嫣然。他的开口,连如意都吃了一惊,五月面上微改,握紧了手中冷剑,仿佛明白了什么。 “皇——” “嘘!”还不待容嫣然开口,容盈却轻轻的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眨了一下,笑得这般魅惑众生,“馥儿睡着了,谁都别吵。” 容嫣然面色发青,“她不是馥儿。” 容盈指腹温柔的抚过林慕白冰凉的面颊,“滚出去!” “今日,我一定要杀了她。”容嫣然算是彻底跟林慕白杠上了。 “你当我是死的吗?”狂野不羁的脸上,幽暗深邃的眼底泛着狠戾微光,只一眼就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容嫣然陡然一震,这眼神她认得,也不敢忘记。多年前的容盈,原本的容景睿,本就是这般模样,本就该这般狂妄至极,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势,仿佛将世间的一 切都踩在脚下。 高高在上,清贵优雅。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不羁,眉目微凝,顿生不怒自威之态,足教人不敢直视。 眸色陡沉,五月骤然横剑身前,一声冷喝,“诸军听令。” 音落,恭亲王府随侍突然鱼贯而入。大批随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容嫣然等人包围其中。顷刻间,冷剑齐发。寒光之下,容嫣然所带卫士一个个目露惶恐,肝胆剧颤。 “你们敢!”容嫣然切齿,“皇兄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与我为敌?” 容盈漫不经心的垂眸,对容嫣然的话语恰似置若罔闻,顾自撩拨着林慕白面上散发,这张素白的容脸,让他觉得心好疼。一个不当心,怎么就弄成了这样?下次跟得紧点,就不会再将她弄丢了。 薄唇微扬,勾勒出迷人心魄的凛冽弧度,似笑非笑,却极尽寒意阵阵,“杀!” 一个字,唯有一个字! 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皇——”容嫣然疾呼。 话未完,身旁鲜血飞溅,满目嫣红横飞。恭亲王府的人,下手极快。将这些容嫣然带来的卫士,当下砍杀在容嫣然跟前,不余一个活口。 容嫣然吓得厉声尖叫,叫声凄厉而尖锐。 连带着一旁的苏离也跟着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所幸身子一下子撞在了桌角,才算快速扶住。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抖如筛糠。 没错,没错没错,这就是六年前的容盈,就是真正的容盈。 一个邪魅至极,狂妄至极,却杀人不眨眼的绝世男子! 下一刻,苏离跌跌撞撞,疯似的冲出门。 秋玲和李忠原在外头候着,里头都是大人物,他们二人哪敢进去。如今乍见自家主子出来,还是这般狼狈之态,更是六神无主,快速搀住摇摇晃晃的苏离。 “主子怎么了?公主动手了是不是?”秋玲慌乱无措。 苏离眸中惊惧,“快,快走!走!” 不有分说,苏离急于离开。 见状,秋玲慌忙搀起苏离,疾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以为自家主子进去能趁机给林慕白落井下石,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自家主子落荒而逃,不得不说变数太大,委实世事难料。 容嫣然锐利的尖叫,引得林慕白娇眉微蹙,徐徐睁开眼睛。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恰到好处的遮去她的双眸,“ 睡吧!无妨!” 该闭嘴的,都闭嘴了。 林慕白笑了笑,微微颔首,继续昏昏沉沉的睡去。她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累过,累得精疲力竭,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所幸,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 真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有你便是心安。 容嫣然直接晕死过去,金凤跪地拼命的磕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嘘!”容盈示意她禁声。 金凤泪流满面,睁着一双恐惧的双眸,浑身抖如筛糠。 “滚!”他说得淡漠,没有半点温度。 容嫣然被带走的时候,如意和五月也寂静无声的离开。恭亲王府的随侍快速抬走尸体,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房中的血迹。不留痕迹,才是容盈的作风。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室内安静得可怕。 怀中抱着熟睡的林慕白,容盈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波澜,视线时刻不离怀中的女子。这般眷恋,这般不舍。 于你而做的那些事,我从未后悔,但愿你此生亦无悔。 如意站在门外微微发愣,盯着紧闭的大门半晌没回过神来。良久,她才回头望着站在院中一动不动的五月,抬步上前,“殿下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你——你早就知道了?” 五月冷冷的望着她,“主子的事,做奴才的不该问,也不能问。” “你不知道吗?”如意分不清楚,方才的容盈是真的病好了,还是突然的清醒?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前,容盈可是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方才的杀伐决断,如意看着也是心惊胆战,若非拄杖在手,必定也要软了腿倒下。 那样鲜血淋漓的画面,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换做是其他人,一时间也是难以抵挡。 五月没有应答,面无表情,就好像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这人是木头吗?一点感知都没有?”如意委实被方才那一幕吓着了,好在师父未曾睁眼,否则也得吓得不轻。现下如意的心头还在噗噗乱跳,脊背濡湿大片,身子冰凉未暖。 “我跟着殿下,保护殿下,不需要感知。身为贴身护卫,本来就不需要感情。”五月冷冷冰冰的剜了如意一眼。逐渐背过身去。 “可你是人。”如意愕然。 五月眨了一下眼睛,“你错了 ,在殿下这里,我只是一柄剑,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 “人就是人,怎么是剑呢?”如意不认可,至少在林慕白的教诲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存活下去的权力,都该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无论是乞丐还是平民,哪怕想如意这般沦落风尘的女子,都该活得像自己,而不是活成了别人。 “剑出鞘必见血,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五月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收到如意诧异的眼神,五月面色一滞,瞬时敛尽眸中微光。恢复了最初的沉默无温。 如意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而五月便再也没有开口。 有时候连如意都觉得,五月这人心思太沉,很多事都放在心里,从不会与人说起半字。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高傲所致,不屑不愿不想——任何人窥探属于他的秘密。他就像个记忆盒子,一旦被尘封,就该永远落锁,永远消失。 猛然间,房内容盈疾呼,“去找大夫!快!”如意骇然瞪大眸子,五月已飞奔而去。 师父?! ———————— 因为出了世子被截杀的事件,整个云中城加强戒备,挨家挨户的搜寻着,所有与逆党有关之事。敢动容哲修。无疑是跟朝廷较劲,莫青辞身为云中城的城主,责无旁贷。 一座偏僻的院落。 “如何?”为首的黑衣人懒洋洋的坐在栏杆处,望着满目横七竖八的死尸,以及逐渐湮灭的打斗声,淡淡的开了口。云淡风轻的口吻,就好似习以为常, “不留一个活口。”十二名黑衣人缓步上前,各自收剑归鞘。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瞧一眼在顶上盘旋的苍枭,“让人继续找,找到一个端一个。主子说了,云中城内不许有一个离恨天的窝点。见一个杀一个,宁可杀错万千,不可放纵一人。” “是!”音落,纵身而去,消弭无踪。 等着莫青辞领着人赶到。庄园大门轻晃,踏入门槛的那一瞬,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下意识的顿住脚步,莫青辞心下一怔,“来晚了。” 确实来晚了,除了这些死尸,什么都没了。 “城主,着火了。”随侍一声喊,果见浓烟滚滚而起。一场火,把庄园内的书房烧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留下。显而易见,是行凶者临走前放的火。 “查一下,看看死的到底是什么人。”莫青辞冷然,如今只能从这些死者身 上下手。俯身蹲下,细细查验着死者身上的伤口,伤口很细却极深,足见下手之人的力道把握之精准无误。莫青辞微微蹙眉。这些人似乎都死在武林高手手中,而且除了伤口,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杀人凶手都是什么人,虽然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一个人,但——莫青辞也想不出所以然。 这厢正在犹豫,又有人来报,说是在又发现了死尸。 这下子,莫青辞有些慌了。一日之内,云中城内死了太多人,而且杀人的手法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刀毙命,不留痕迹。 到底是谁有如此本事,一日之内犯下如此重案?难道和容哲修有关?还是说——难道是恭亲王府下的手?转念一想,若是恭亲王府的报复,就不该如此偷偷摸摸的。 此前听金凤说,恭亲王突然神智恢复的事情,莫非? 哒哒的马蹄声。在云中城外响起,幽冷的地下城堡里,黑衣华贵的男子背对着门口坐着。身后的石门徐徐打开,鹤道人疾步上前,“殿下,云中城出事了。一日之内,咱们驻在云中城内所有的明哨暗哨都被端了个干干净净。所有人,无一活口。连最基本的档案册子,也被人烧得干净。也就是说,有关于云中城的所有信息,就此中断。” 黑衣男子修长的手,执盏斟酒,“查出来,是谁下的手吗?” “估摸着和恭亲王府脱不了干系,只不过能这么快查出所有的明哨暗哨,并非寻常人能为之。会不会是夜家庄的人,也掺合其中?”这种情况自然难免有人出卖与背叛,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不能轻易的排除嫌疑。鹤道人拂尘轻甩,恭恭敬敬的站在男子身后。 “一日之内,死得干干净净。”黑衣男子呵笑一声,笑得何其凛冽,“这让本宫想起了那一日在林中的尸体。” 鹤道人眉睫陡扬,“殿下的意思是——林慕白?便是救走林慕白的那些人。” “下手快准狠,而且不留任何痕迹,这些人必定经过妥善的培植。能做到这样悄无声息的,除了消息准确,还得下手干净利落。有组织有纪律,才能做得这样天衣无缝。”男子抿一口琼浆玉液,“本宫还记得多年前望无涯一战,何其惨烈。” “望无涯——”鹤道人倒吸一口冷气,“殿下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望无涯?” “若是那一日本宫没有心软,也许就不会有今日地步。”男子阴测测的说着,“如今想着,怎么就那么愚蠢,竟然没有杀了他。两败俱伤,倒 也罢了!” 鹤道人轻叹,“望无涯一战,几乎折损了所有的有生力量。” 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又这样,他也伤得不轻,折损了大半的暗卫。如今在他身边那个,也是当年的十二月之一吧!” “是,就剩下老五一个。”鹤道人突然笑得凉凉的,“当年听说容景睿亲手挑了老五的手筋,没想到老五却是个争气的,愣是把左手剑练成了右手剑。” “哼,那又这样?左手毕竟是左手,右手毕竟是右手,跟以前相比终归是不同的。”黑衣男子手中的杯盏重重落下,“有关于莲伞的消息呢?” “当年宫中大乱。这柄莲伞的下落无人得知,不过据林慕白身边的人说,这伞是她师父留下的。不过这位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倒是没人见过,只听说有这么位师父罢了!”鹤道人眯起了眸子,“殿下,您是不是怀疑,这伞是宫里的人拿走的?” 黑衣男子笑得凛冽,“能拿到伞的必定是宫里的人,能把伞保护得这样完好无损的,屈指可数。早年馥儿身边没什么人,她长年不在宫中,疼她的都是些长辈罢了!除了父皇母后,大抵只有林家兄弟两个。” “是太傅和林御医?”鹤道人一愣。 “宫变之后,林氏兄弟消失无踪,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黑衣男子徐徐起身,长袖轻拂,缓步走向一旁。石壁上悬挂着那柄莲伞,伞面上栩栩如生的泼墨莲花,时隔多年依旧温润绽放,可见落笔之人画工极好,“这莲花画得真好,难怪她那么喜欢!” 鹤道人垂眸,“殿下恕罪,是贫道无能,未能找到林太傅。” “找不到人,就拿不到本宫想要的东西,拿不到东西本宫如何东山再起?”黑衣男子说得寒凉,眸中狠戾无温,“道长似乎越发的不长进了,怎么离恨天的消息越来越迟钝呢?什么事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嗯——你说,这是为什么?” 鹤道人握紧了手中拂尘,未敢吭声。 “本宫惯来赏罚分明,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该如何处置你才是。”黑衣男子取下泼墨莲伞,幽幽的转过身来,盯着眼前容色微白的鹤道人,“你说,本宫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鹤道人心头一惊,“贫道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林慕白的身份。” “五天之内,本宫得不到消息,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是!”鹤道人行礼,快速离开。 手中把玩着 ☆、第93章 贪一夜浮华 大批的恭亲王府军士外出寻找明恒的下落,可惜都一无所获。明恒就像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而有关与容哲修遇袭的真相,必须得找到明恒才能知道清楚,知道来龙去脉。 如今容哲修还昏迷不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转,林慕白亦如是。这件事就像是个谜团,在百姓嘴里演变成千万个版本,却没有一个是真的。 事实如何,谁都不知道。 雕栏玉砌又如何?梳妆镜前红颜憔悴,苏离摸着自己满是泪痕的容脸。 雨打芭蕉声声脆,谁惜脂粉新颜色。 “哈哈哈——”苏离笑得泪流满面,连一旁的秋玲都看着毛骨悚然。 “主子,奴婢为您梳妆吧!”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可苏离却清清楚楚。她跟着容盈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是足足六年啊!六年,对一个女人而言,有多少六年可以虚耗? 长发及腰,不梳妆,不更衣,苏离只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哭又笑。外人看似风光无限的恭亲王府侧妃,实际上不过是个守活寡的女人。空有名分,却从未像个女人一般活过一回。多少苦楚,只有自己深有体会,别人——对着外人,除了强颜欢笑,什么都不可以做。 下一刻,苏离突然起身,飞奔出门。 “主子?”秋玲拔腿就追。 这是她第一次,放肆无状,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的出现在容盈跟前。 五月拦下了她,自然不许苏离冲撞了容盈。 容盈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过来。于偏殿见到了不梳妆不更衣的苏离,他坐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不管他是疯是傻,还是清醒的时候。那双幽暗深邃的瞳仁里,除了墨色微光,什么都没有。早前有个白馥,如今一门心思只顾着林慕白,再无他人。 “我到底算什么?”苏离泣问,“你的病好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六年,殿下,我陪了你六年,难道六年的相处都不及她林慕白短短数月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容盈的手中握着心爱的柳藤球,对她的控诉,置若罔闻。 苏离泪如雨下,“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改,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为什么你却连正眼看我都不肯?我自问不比林慕白生得丑,我到底哪里不如她?殿下,我深爱着殿下,处处为殿下着想,殿下的心为何就这样硬?我这般赤城,六年的时间,就算是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你遇到的是顽石,捂不热。”容盈冷冷淡淡的开口,“六年,就算是六十年,都没可能。” “为什么?”苏离泣不成声,扑通给容盈跪下,长发落地,面色惨白,“殿下这些年宁可装疯卖傻,也不愿面对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殿下要如此对我?” “入门那日,我说了什么话,你全忘了?”容盈阴测测的开口。 苏离僵在那里,身子一软,骤然跌坐不动。耳畔,是那一日容盈的声音:我允你进门,只为护她性命。你若心存非分,别怪我手下无情。 六年,她耗废了六年的时间,只是为了证实他这话的真实性。 实施鉴证,他说到做到,没有骗她。 她恨过,怨过,最后随着白馥的死,逐渐沉淀了一切。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成为你身边唯一的女子。后来又进来那么多的侧妃,我想着只要我能赢了她们,我就有机会留在你身边。即便你是疯子傻子呆子,我也不计较。能陪着你,是我平生夙愿。”苏离潸然泪下,“却原来,一直都只是我一个人在做梦。殿下虽然犯了病,可心里却明镜似的,所以不肯让任何女子靠近你半步,宁可不近女色也要将我拒之千里。” “我知道殿下深爱着王妃,可她已经死了。你拒绝所有的女子,我也能理解,但为什么——为什么林慕白她就可以靠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为了她,你为何还要动手打我的父亲?她到底有什么好?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我哪里输给她?殿下!” 容盈似乎还处于痴傻之症中,对苏离的哭诉不闻不问,只是摆弄着手中的柳藤球,漠然一切。 “殿下?”苏离泣声,可容盈还是不理她,照旧痴痴傻傻的模样。看上去,他的病时好时坏,出京之前御医诊治自然不会有错。那么就该是林慕白的医术起了作用,让容盈若回光返照一般,偶尔会清醒一次。 苏离重重合上双眸,慢慢拭去脸上的泪痕,“不管殿下是清醒还是不清醒,殿下的眼里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对吗?可她林慕白凭什么占据一切?她不过是个民女,为什么她能得殿下如此厚爱?而我就连想与殿下在一起,都得极尽手段?殿下觉得,这公平吗?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想为殿下绵延子嗣,等到老了有所依靠罢了,为什么殿下要如此绝情?” 徐徐起身,苏离幽幽然转身,踉踉跄跄的走出去。 夜雨哗然,阵阵寒意 。 苏离站在回廊里,望着萧瑟的雨夜,笑得这般悲怆凄凉,“你们别后悔!” 终有一天,都会后悔的。 一步一顿,苏离狼狈的往外走。 秋玲紧随其后,“主子这是要去哪?” 苏离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往外走,直到走出了行宫大门。 “主子,雨下的太大,会淋湿的。主子,你这是要去哪?咱们回去吧,主子!”秋玲觉得害怕,此刻的苏离眸色呆滞,整个人好像魂不附体。她撑着伞,倾斜向苏离,自己被全身打湿。 苏离看了一眼秋玲,接过伞推开了她,“别跟着我!” 秋玲仲怔,还想跟着。 “我让你别跟着我,你听不懂是不是?都觉得我这个侧王妃不管用对吗?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苏离咬牙切齿,怒声呵斥。 秋玲一哆嗦,愣是没敢再跟着,眼见着苏离撑了伞,消失在雨幕里。想了想,秋玲慌忙回转,这个时候还是跟李忠原商量一下为好,否则来日出了事,可就得自己一个人担着。 雨下得很大,苏离撑着伞一直往前走。 终于,她停了下来,笑得凄凉。 六年了,她不是没有绝望过。只不过觉得还能留在容盈身边,再多的绝望也是值得的。可容盈清醒的那一刻,护着林慕白的那一刻,杀伐决断的那一刻,将她所有的绝望都彻底的在她心里放大。她避无可避,瞬时崩溃得彻底。 脆弱的心,原本就绷着一根线,如今这根线断了,她就再也不是那个佯装端庄,无时无刻都要保持着侧妃仪态的那个苏离了。 她狼狈,她绝望,她无助。 她想找个肩膀,却只有满脸的泪水和雨水,自己一人流淌。 使尽手段,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是天意如此?还是她命该如此? 叩响房门的那一刻,苏离觉得自己死了心。 门开,容景甫诧异的望着浑身湿漉漉的苏离,“离儿,你这是怎么了?”语罢,急忙将苏离拽入怀中,紧拥着她冰凉的身子。 苏离神情茫然,眸色麻木,“殿下不要我了,我无处可去。” 容景甫一愣,“你说什么?”他松开她,不明所以,“容盈不要你了?他不是傻子吗?” “他的病时好时坏,可就在方才他清醒了一会,让我记 住当日的承诺。”苏离笑得泪流满面,“你知道他所谓的承诺是什么吗?是要我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他跟她的誓言。殿下所有的幸福和宠爱,都与我无关,只有我自己还一个人沉醉在痴梦里。如今梦醒了,好疼!” 梨花带雨的面容,苍白的脸,直教容景甫眸色愠怒,“他醒了?他的病好了?” “已经有了起色。”苏离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望着容景甫的脸,“你觉得害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容景甫关上房门,眸色微沉,继而回转苏离的身边,握紧苏离冰冷的手,“不管世事变迁,不管天下如何改变,我对你的心始终如一。我说过,只要你肯点头,我便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苏离神情迟滞,眸光幽幽的盯着眼前的容景甫,“你这话可信吗?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那一刻,容景甫只觉得眼前的苏离有些陌生。 但他还是点了头,“那是自然,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答应你。” 苏离笑了,笑得这样苍凉,嘲冷的口吻,轻蔑的冷笑,“我想要容盈,你肯给我吗?” 容景甫一愣,“你还没死心?”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皇位,想要天下。你跟容盈不同,他志不在此。所以我能成全你。”苏离身子微颤,修长的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腰带,“你来这儿找我也不是完全因为喜欢我,别把我当傻子。齐王殿下,咱们都不是三岁孩子,彼此想要的是什么,大家心里明白。” “只不过,各取所需,有时候也未尝不可。”苏离声音轻颤,“我帮你盯住容盈,利用恭亲王府的地位和我爹的官位,助你一臂之力。我只有一个要求,还望齐王殿下能应允!” 容景甫眯起狭长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缓缓褪去外衣的苏离,只觉得无名之火瞬时从小腹窜起,直冲脑门,“你说!” “事成之后,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容盈。我要他,把他交给我。是生是死,他该攥在我的手里。”说话间,苏离只剩下单薄的寝衣在身。雨夜里,烛光下,意蕴清晰。 “容盈到底有什么好?”容景甫骤然握住苏离纤弱的双肩,“他不过是个傻子,如果没有父皇的宠爱,他连个乞丐都不如。不就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吗?离儿,你为什么还不肯死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就不能感动一点点?” “那他为何不能因我而感 动?”苏离麻木的问,“齐王殿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烦劳殿下给我一张白纸黑字,今夜——我就是你的了。” 容景甫绷直了身子,对男人而言,其实这是一个耻辱。 你钟爱的女子。为了别的男人来找你,算起来真不是什么好事。而她与你结合的原因,只是想让她深爱的男人一无所有,最后回到她的身边。 女人固然是痴傻的,一无所有的男人还算男人吗?还是最初你深爱的男子吗? 可她不懂,也不想懂。 除了占有,她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让高高在上的男人,碾落成泥,才能一尝夙愿。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已经没有再多的六年,耗费在等待之中。如今有了一个林慕白,难保以后不会有第二个林慕白。 或者,白馥突然回来,死而复生了——她不敢去想,不敢! 白纸黑字被递到苏离手上时,苏离泪落,“齐王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做起事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苏离好生钦佩!” 音落瞬间,衣衫滑落。 容景甫欺身而上,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毫不犹豫的朝着床榻走去。 唇齿相触的时候,苏离觉得恶心,可——如今的她除了这副身子,什么都没了。温热的呼吸,急促的喘息,还有那迫不及待的攻城掠寨。 还是跟上次一样的疼,疼得苏离泪流满面。只不过这一次的感受似乎跟上一次不同,到底哪里不同,苏离想着——应是人不同,心不同罢了! 猛然间,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个人的脸。 婉儿? 心,咯噔一声。 天,她在做什么? 下一刻,苏离想推开容景甫。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不——殿、殿下——婉儿她——” 容景甫哪里容得她挣扎,箭在弦上,早已蓄势待发,岂容她此刻逃离。已然提枪上阵,自然不能铩羽而归。这事,如今可不是苏离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别管什么婉儿不婉儿,离儿,从此刻起你就是我齐王的女人。”他疯狂的按住她,横冲直撞,“以后你还是齐王府的女主子,等我大业有成,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不,婉儿会恨我。别——”她气息急促,被他折腾得已经说不出成句的话来。想挣扎,奈何力有不逮,根本无法挣脱。 一叶扁舟,随风逐浪,唯容 景甫力主沉浮。 到底是不能挣脱了,到底是赔上了自己的身子。 翻云覆雨鼓掌间,共赴巫山新雨后。 雨润三江遂卿意,来日再尝翻江浪。 苏离躺在那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皆酸疼得厉害,两股战战根本合不拢。怎么会这样?上次——上次似乎也没有这样,为何这一次——她想着,齐王容景甫果然是疯了,这般折腾,让她怎么回去? 她想起身,却被容景甫快速揽入怀中。 下意识的,苏离眉头微蹙,低哼了一声。 “怎么了?”容景甫餍足浅笑,指尖温柔的撩开她的面上散发。 苏离面色微红,小心的推开他,声音孱弱。“腿疼。” 容景甫微微一怔,继而略带诧异的望着苏离。他又不是第一次办女人,这苏离虽说与容盈有过肌肤之亲,但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感觉,有些不太一样。若说是处子,偏生得少了点东西。若说早已历经人事,可自己进去的时候,那感觉分明——实在说不好。 不过容景甫总归是欣喜的,朝思暮想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最后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岂非上天眷顾? 苏离显得有些窘迫,次侍寝一般的小心翼翼。抱着被褥挪到一旁,而后取了自己的衣裳,又不好当着容景甫的面换衣服,便跑到了屏风后头。 烛光下的屏风,倩影摇晃。 快速穿好自己的衣裳,苏离这才走出屏风。面颊绯红,却不知该将视线投射在何处。袖中藏着容景甫亲手写的白纸黑字,“我先走。” “我会随时等着你回来。”说话间,容景甫也跟着披上了衣裳,眸色微沉的盯着急急离开的苏离,“离儿,我会一直等你。” “告辞。”苏离深吸一口气,疾步出门。走到楼下,由容景甫的随侍领路,从后门离开。 谁知还未来得及撑伞,脸上骤然挨了重重一个耳光。苏离本就两股战战,此刻更是没能防备,瞬时扑进了雨里,浑身湿得透顶。 愕然回眸,苏离正欲怒斥,哪知视线在迎上那张熟悉的面孔,顷刻间僵在当场。 一袭靛青色罗裙。身量消瘦,精致的五官因为晕染了憔悴,凄楚若梨花带雨。那张与苏离极是相似的脸上,苍白中泛起一抹令人心颤的冷笑。美丽的眼底,无悲无喜,只是有些冷,纯粹的寒凉,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还记得我吗?” 苏离倒吸一口冷气,黑夜里,唯有店门前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散着昏暗幽光,倒映着属于苏离的万劫不复。她倒伏在雨里,透过雨帘去看那个犹如陌生人一般的女子。 “婉儿?”苏离只觉得一口气突然被人从胸腔里夺走,瞬时整个人都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姐姐还记得我?”她不是别人,正是上面容景甫的侧妃——苏婉,一个原本与苏离容貌相似。可脾性却截然不同的女子。苏离从小到大,都喜欢主动争取,所以深得苏厚德的喜爱。而苏婉则刚好相反,苏婉的性子属于淡然清雅,不喜欢争不喜欢抢,习惯了逆来顺受,凡事不予计较。 在苏厚德的眼里,苏婉便是不中用的类型。不懂得争夺,不会心计,那就是废物一个。来日即便嫁与他人为妻,也不过是个花瓶摆设,全然不如苏离来得更有价值。 苏婉笑了笑,撑着伞,缓步走到苏离身边,替苏离挡雨。 “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苏离惊慌失措的盯着她,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滚落。 “我只是觉得好奇,殿下无端端的怎么就离开了京城,不声不响的要去做什么?”苏婉笑得云淡风轻,“却原来,他是来云中城找姐姐叙旧的。只不过我没想到,姐姐叙着叙着,竟然和殿下叙到了床上。同床共枕的叙旧,想必更痛快一些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离惶然。 苏婉笑了笑,“无妨,我想的怎样都没关系。”说着,竟是搀了苏离起身。 “苏婉!”听得底下人禀报,说是侧妃苏婉来了,容景甫自然待不住,快速过来查看。果然见苏婉一袭靛青色罗裙,淡然清雅的站在雨里,与苏离共撑一柄伞。容景甫眸色冷厉,“你来做什么?” “殿下来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姐姐摔着了。妾身来搀她起来,免得殿下伤心。”苏婉笑着握住苏离的手,将伞柄交付在苏离的手中,“姐姐你看,殿下的眼睛都红了,他这是怕我吃了你。不过也没关系,你们继续叙旧,我先走。” 语罢,苏婉含笑转身,走进雨里,朝着容景甫躬身浅礼,“既然姐姐没什么事,妾身就此告退。”身边的丫鬟——玉弦,快速上前撑伞替苏婉挡雨。 “婉儿?”苏离哽咽一声。 苏婉顿住脚步,雨夜中雨水飞溅,湿了靛青色的罗裙,若晕染了深蓝,极是好看。她站在那里笑得淡然,“姐姐这是想让我为你铺床?请恕婉儿,恕难从命。”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苏离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在苏婉的心里俨然如魔鬼般冷漠无情。可她内心有愧,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婉微微侧过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姐姐还是顾好脸上的伤吧,我那一巴掌下手不轻。至于我的去留,那就不是姐姐该关心的事。云中城那么大,还会没有我的落脚之处吗?” “你要去哪?”容景甫冷问。 苏婉轻叹一声,笑得凉凉的,“殿下是怕妾身死不了,坏了你们的好事?放心吧,妾身不会寻短见,也不会说漏半字。妾身会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殿下的侧妃罢了。以后看到你们,妾身必定退避三舍,不会好奇生事。等到天一亮,妾身就会离开云中城返回京城,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番话,愣是让容景甫半晌搭不上话。 音落,苏婉已经带着玉弦,渐渐消失在雨里。 苏离脚下一软险些栽在地上,幸被容景甫快速抱住,瘫软在他怀中,“她都知道了,她——她都看见了是不是?” 容景甫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放心吧,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先回去,这事交给我来处置。” “你别伤她。”苏离骇然。 “我知道。”容景甫道,“她若有损伤,你爹必定起疑。到底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也是你们苏家的女儿。我知道分寸!” 苏离点了点头,这一刻只觉得六神无主。 雨打芭蕉,湿了罗裙失人心。 玉弦愤懑不平,“主子,殿下与大小姐——” “不要命了?”还不待她说完,苏婉随即训斥,“也不看看是谁,这般言语,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这事,就到此为止吧!玉弦,去帮我准备点东西,也许——”她顿了顿,“很快就派上用场了。” 玉弦一愣,“主子?” 附在玉弦耳边低语一怔,苏婉道,“记住了吗?” 玉弦颔首。“记住了。” “早点去备下吧,估计殿下不会善罢甘休的。”苏婉轻叹一声,“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的日子,也就安生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药铺开着门。” 玉弦骇然心惊,“主子?” “去吧,估计殿下很快就会过来。”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 玉弦点了头,冒雨离开。 独自一人撑着伞, 缓步走进一家客栈,苏婉收了伞,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的客房,临进门前淡淡的朝着店小二道,“小二,给我送壶热水上来。” 须臾,小二便将开水送上。 合上房门,苏婉不紧不慢的从柜子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头有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是一盒上好的香片。苏婉的动作很轻很柔,也甚是娴熟。 洗了两个杯盏,轻柔置于案上,适量香片落下。 她在等,等着某人推开房门进来。 唇边依旧是淡漠浅笑,平静从容。 她知道容景甫的能力,很快就会找到,玉弦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早回来。若时间掐算得准一些,若玉弦跑得够快,那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事实上,的确是玉弦先回来的。 玉弦浑身湿透的抱着一个盒子回转,“主子,你要的东西。” 苏婉放了心,“待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害怕,不许吭声。若殿下来了。你就躲起来,不准出来。否则我未必能保得住你的性命,明白吗?” “主子!”玉弦扑通跪下,瞬时泣泪,“店家说这药不能乱吃,若药量过大,会死。” “我有分寸,你去吧!”苏婉一如既往的笑着。 玉弦点了点头,只得去内屋躲着。 轻叹一声,苏婉打开盒子,是一些研磨得极为精细的白色粉末。慢慢的用小勺子挑了粉末,倒入自己跟前的杯盏之中,开水沏下,茶香四溢。 两杯茶水,静静置于桌案上,苏婉修长如玉的指尖,轻缓的夹起了杯盏瓷盖。 门开了。她知道,他来了。 容景甫是黑着脸进门的,环顾四周,是最简易不过的一间客房。他知道,她习惯了逆来顺受,是故在这里寄身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容景甫与苏婉二人。 苏婉当着容景甫的面,沏了一杯香片推倒容景甫的跟前,“这还是殿下第一次主动来妾身的房间,妾身真是受宠若惊。也不知殿下喜欢喝什么,妾身这儿只有一些香片,殿下便凑合着喝吧!到底不是京城,比不得的。” “苏婉!”容景甫唤了一声。 苏婉一笑,人如其名,笑得温婉如玉,“妾身嫁入齐王府已经六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犹记得新婚那日,殿下同纳双妾,从始至终未进过妾身的院子。妾身知道,殿下是因为姐姐所以恼着我 ☆、第94章 爹,屋里那么黑,为何不点灯? 容景甫从未想过,苏婉会如此的倔强。望着她喷薄而出的鲜血,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 苏婉只是笑,笑得清浅,笑得淡然,笑得鲜血淋漓。从始至终她都是局外人,苏离与容景甫之间的爱恨离愁,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她被牵扯进来,因为她是苏离的妹妹。 苏离不愿嫁,苏婉就成了顶包的,被强塞给容景甫。 是故容景甫对她极度厌恶,从不肯正眼看她,也从未碰过她,时至今日连她的音容相貌他都是模糊的,只记得她与苏离眉目间极为相似,便再无其他。 赫然起身,容景甫看一眼紧蹙眉头,捂着生疼喉珠的苏婉,漠然的转身离开。他每次都这样,说不上两句话,就会转身离开。 苏婉想着,他这一次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也好,此生不见,眼不见为净。 容景甫走了,玉弦从里头哭着跑出来,扑通就跪在了苏婉跟前,“主子?是奴婢无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为了保奴婢一条性命,主子就不必——” 轻柔的抚去玉弦脸上的泪痕,苏婉含笑摇头。口腔里满是浓郁的咸腥味,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有泪徐徐而落,苏婉搀起了玉弦,笑得凄婉。 以后,就是哑巴了。 当个哑巴总比当死人要好,当了哑巴就不会对不起任何人,也不会教任何人失望。虽然自己会失望,但她此生无求。姐姐从小优异,深得父母喜爱,而她因为淡然清婉的性子,一直被遮挡在姐姐的光芒之下。她无怨无悔,只想偏安一隅,不想尔虞我诈。 可最后还是被搅合了进去,无可避免的宿命轮回。 丈夫,不爱她;家人,不要她;就连最亲的姐姐,终究也背弃了她。 苏婉想着,原来这世间所有的承诺都是不可靠的,既然承诺不可靠。那干脆以后都闭了嘴,说不出话就不会轻许诺言。没有诺言,也许以后的日子能活得更好些,活得更畅快一些。 容色惨白,苏婉望着玉弦,指了指柜子里的包袱,意蕴回京。 她一刻都不想再留下。 一刻都不想! 代价已经足够惨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以后她再也拦不住容景甫和苏离。既然拦不住,就不必再拦着,是生是死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苏离回去的时候极为狼狈,如意站在回廊尽处, 目不转瞬的看着苏离被早早等在门口的秋玲,快速搀住往偏殿方向走去。 这么晚,还是个下雨天,苏离的脸上分明有个鲜红的五指印,显然是教人打了一耳光。 被人打了也没有吭声,可不像苏离的作风。 虽然这耳光打得极好,但如意却想着,平白无故的谁会动手打苏离?公主容嫣然如今在公主府静养,说是这两天压根爬不起来床,连说话都费劲,所以应该不是容嫣然。 如意望着苏离主仆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细想。 会是谁呢? 这苏离古古怪怪的,里头必定有文章。 如意心想,看样子,以后得多盯着点,只要抓住了苏离的把柄,看她以后还敢动自家师父一根毫发。俄而却是轻叹一声,如今整个行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容哲修和林慕白皆昏迷不醒,两个人就好像约好了一般,不约而同的睡着了,谁都没打算醒来。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会存在着莫名的联系。比如骨肉血缘,你疼我也疼,你伤我也伤。 真是奇妙。 —————————— 昨夜的雨下得真大,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教人有些措手不及。 第二天的太阳却是很好,阳光普照,温度上升,让人有些暖湿的感觉,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因为容嫣然病倒了,所以整个公主府都显得格外安静。 关于容嫣然的病,府中之人猜测万千,但金凤对于此事却是讳莫如深的。金凤不是傻子,对于恭亲王容盈的病必须保持沉默,否则只怕自己性命难保。何况如今的容嫣然,显然是护不住自己的,若自己还不能管住自己的嘴,以容盈当年的做派,必定会赶尽杀绝。 容嫣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门窗紧闭。 “公主,该喝药了。”金凤小心的搀起容嫣然。 “奶娘,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有人在监视我。”容嫣然抱紧了被褥,身子微颤,“奶娘,你看看那窗户外头是不是有个人,我看到有人在那!” 金凤急忙转头,顺着容嫣然的视线看去,窗外似乎并没什么人影浮动,随即道,“公主别多想,没什么人,是公主看错了。” “不对不对,就是有人。”容嫣然抱紧了被褥,“奶娘你快去看看。去看看!把这些要害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凌迟处死。” 无奈,金凤起身 放下手中的汤药,抬步往窗户走去。开了窗往外探头,左顾右盼,根本没有人。轻叹一声,金凤知道容嫣然的病怕是越来越重了。先前只是暴怒、多疑,如今几乎是草木皆兵。早晚有一天,容嫣然不是被自己吓死,就是被自己吓疯。 可不管是哪种结局,对身为公主的容嫣然而言,都是最凄惨的。 哪知,金凤刚转身,便看到容嫣然已经将汤药撒在了地上,“这是什么药?我为什么要吃药?我没病,为什么要吃药?为什么?你们都想害死我,是不是?我不会吃药的,我不会让你们得逞。你们以为只要我死了,就能够一手遮天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称心如意!我是公主,这里所有人的生死,都由我说了算。我要杀谁就杀谁,我要谁死,谁就得死!” “公主?公主你醒醒,奴婢是奶娘啊!”金凤慌忙疾呼。 “奶娘?”容嫣然气息急促,紧捂着这自己的胸口,“奶娘我好害怕,奶娘你救救我。所有人都想杀我,都想要我死。奶娘你陪着我,哪儿都不许去。他们要杀我——要杀我——” 金凤抱紧了容嫣然,“公主放心,有奶娘在,谁都不可能伤害得了你。” 外头传来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房门便被一个球撞开,莫浩快速跑进了屋子。 见状,金凤浅笑,“是小公子。”说着,便捡了球俯身递给莫浩,“小公子真乖,来,看看你母亲吧!”引了莫浩近至容嫣然床前,“小公子快喊娘亲啊,你娘见到你,也许病会好些。” 莫浩战战兢兢的抱着球,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容嫣然,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容嫣然眸色溃散,在见到莫浩的那一瞬,眸光稍稍凝聚,“浩儿?” “娘!”莫浩抱紧了怀中的球,小心翼翼的走到容嫣然床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的容嫣然,身子有些莫名的绷紧。 “浩儿过来,娘抱抱。”容嫣然神情稍缓,在孩子纯净的眼睛里,她没有看到伤害,是故心中放松少许,朝着莫浩伸了手。 莫浩犹豫了一下,瞧了瞧金凤,四下又没有人,自己的奴婢是不敢进来的。年幼的孩子仿佛是鼓起了勇气,才敢靠近娘亲的身边,爬上了床沿。 容嫣然伸手抱住了莫浩,长长吐出一口气,“娘知道,你不会害我的。你才那么小,怎么可能害我呢!就算我不相信这府中的所有人,我也相信 你。对不对?”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公子的眼睛真好看,跟城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金凤赞叹。 这话一出,容嫣然眸色陡沉,徐徐扭头,阴冷的盯着笑靥盈盈的金凤,“你说什么?” 金凤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不敢吭声。 容嫣然缓缓松开莫浩,冰凉的手慢慢捧起莫浩的脸颊,仿佛在找什么,仔仔细细的盯着莫浩的脸,目不转睛的模样让人胆战心惊。 “公主,怎么了?”金凤低低的问。 “我一直没发现,原来真的很像。”容嫣然开始自言自语,“你看这眼睛,你看这鼻子。还有这嘴唇,怎么就那么像莫青辞呢?你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来,这简直是莫青辞的翻版。哈哈哈哈——难怪他那么喜欢浩儿,浩儿也那么喜欢他。” 下一刻,容嫣然突然将莫浩推下床去。 金凤瞬时心惊,伸手便去接,连同莫浩一道滚落在地。 莫浩“哇”的哭出声来,显然吓着了。 床榻那么高,他被容嫣然推下,几乎是一头就往地上栽,若非金凤接得及时,快速的抱住了莫浩的小脑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莫浩的身子落地,约莫也是摔疼了,此刻抱着金凤不敢撒手,哭得惊慌失措。 哭声引来了外头急促的脚步声。早在莫浩进门的那一瞬,莫浩陪玩的奴婢早就去找莫青辞报信了。要知道公主如今病着,若是跟莫浩闹出个好歹,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莫青辞几乎是冲进来的,直接从金凤怀中夺过莫浩,紧拥在怀,神情焦灼而凛冽,“浩儿?浩儿怎么哭了?是不是伤着哪儿了?浩儿别怕,爹在这里。”继而眸光寒戾,如刃般划过容嫣然惨白无光的脸,“你简直是疯了,自己疯了还不够,连孩子都不放过。容嫣然,你简直太可恶!” 他几近咬牙切齿,眦目欲裂的模样,便是金凤也觉得肝胆剧颤,跪在那里不敢起身。 “莫青辞,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想要听听吗?”容嫣然浑然不为所动,脸上竟然带着渗人的笑靥,“我告诉你,我发现浩儿跟你长得越来越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太像了——你瞧瞧,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和你很像?” “我的儿子,当然长得像我。”说这话的时候,莫青辞狠狠剜了金凤一眼,而后眸光微敛的望着怀中的儿子,“浩儿别怕,爹带你出去。” “莫青辞你别走,你把我的儿子 还给我!”容嫣然嘶吼着,就像疯了一般扑上来。 莫青辞快速出门,奴才们快速将房门合上。外头,莫青辞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吩咐,以后谁也不许来打扰公主的静养,包括小公子,明白吗?” “莫青辞,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可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了,也会入你家祖坟,供奉在你家祠堂。而那个贱人早已挫骨扬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冠上你莫青辞的家族姓氏。你与她就算曾经同寝,可死后也休想合葬一处。我会睁着眼睛,看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模样!哈哈哈哈——”容嫣然笑得凄厉,笑得尖锐,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金凤只觉得,容嫣然疯了——方才那么对待莫浩,转头又问莫青辞要孩子。这样的母亲。谁敢把孩子交给她,谁敢!这莫浩可是莫家唯一的血脉,交到容嫣然的手里,早晚得被她折腾死。 轻叹一声,虽出身尊贵,奈何事已至此,什么身份地位俨然都没什么作用了。 再尊贵的出身,换不来健康之身。 “爹,娘好可怕。”莫浩抽泣。 莫青辞轻叹一声,“浩儿别怕,你娘只是病了,等她病好了就会没事。这段时间,你别去娘的院子里,扰了娘的静养,知道吗?” 莫浩乖顺的点头。 见状,莫青辞如释重负的轻笑,方才听到奴婢来报。说是莫浩闯进了容嫣然的房间,吓得他魂不附体,撒腿就跑。所幸莫浩无恙,才算松了一口气。 “爹,浩儿会乖乖的。”莫浩奶声奶气的破涕为笑,“浩儿喜欢爹陪着浩儿。” “爹最近有些事情急需处理,浩儿自己乖乖的,等爹忙完了这一阵子,就一定日日都陪着你。”莫青辞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笑得宽慰,“还有,如果有不认识的人与浩儿说什么,浩儿千万别相信,也别跟他们走,知道吗?否则爹回来见不到浩儿,爹会很担心的。” “浩儿知道。”莫浩点了点头,“浩儿会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 莫青辞一笑,“乖!”随即让莫浩身边的婢女过来,“好好照顾小公子,不许再靠近公主的院子,明白吗?” 婢女行礼,“奴婢明白!” “爹先去办事,晚上回来陪浩儿。”莫青辞笑了笑。 莫浩点点头,目送莫青辞离去的背影,想起自己遗忘在母亲房中的球,便不悦的蹙起了眉头。那可是他最喜欢的球,奈何又不敢回去捡球。 方才容嫣然摔他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莫浩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哪敢再回去。何况莫青辞千叮咛万嘱咐,莫浩更是不想再看到容嫣然。 可球怎么办? “小公子怎么了?”婢女问。 莫浩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我的球丢了!” 婢女蹙眉,“城主说了,不许再去公主的房间。不如咱们玩点别的。小公子就别难过了。” “那咱们玩捉迷藏。”莫浩眨着明亮的眼睛。 婢女一笑,点了点头。 蒙上一名婢女的眼睛,莫浩撒腿就跑到了假山后头躲着,众多婢女也跟着各自藏好。那婢女还在数着数,莫浩心里窃喜,躲这儿约莫是不会被找到的。 想了想又不放心,撒腿就往花园深处跑去。 跑得远远的,自然更安全。 哪知他边跑边回头望,却突然撞到了人,瞬时身子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抬头,却见暗影微沉,那人笑得温和,“小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我陪你玩?” 莫浩愣着眨了眨眼睛,“玩什么?” “玩秋千!”那人笑着搀起莫浩。 莫浩道,“那你能把我推得很高很高吗?” “自然可以。”音落,便牵起了莫浩的手,朝着紫藤架下的秋千走去。 春去夏来紫藤花,绿意葱茏似垂帘。 坐在秋千上,风过眉鬓,极是舒服。莫浩坐在秋千上,紧紧抓紧了秋千的绳索。身后的人将他推得老高,莫浩还在那里一直喊着,“再高点!再高点!” “好!再高点!”那人笑得微凉,竭尽全力的推出去。 突闻绳索绷断之音,伴随着莫浩厉声惊叫,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便再也没了动静。 —————————— 昏暗的世界里,林慕白觉得自己又开始飘。脚下没有着力点,身上没有半点气力。她想睁开眼,可怎么都睁不开。 “容——容盈——”林慕白呓语连连。 容哲修和林慕白被放在同一张床上,如意不知道容盈这是什么意思,想着约莫是容盈怕照顾不过来,干脆将两人置于一处照料。 如意坐在桌案旁,目不转睛的望着床榻上始终昏迷的林慕白,容盈守在这里不眠不休的,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她不知道容盈是担心儿子多一点,还是担心林慕白多 一点。 一声闷哼,如意骤然坐直身子。 什么声音? 容盈眸色陡沉,望着林慕白身边开始呻吟的容哲修。 “水!”容哲修极为虚弱的开口。 如意慌忙倒了一杯水,“水来了水来了!”上前之时,容盈已经上去抱起了容哲修,接过如意递上来的水,小心的喂容哲修喝水。 无力的靠在容盈怀里,容哲修伸手去摸自己生疼的后脑,“好疼!” “别动!”容盈低语。 “爹?”容哲修一愣,随即回头去看,“爹,是你吗?屋子里那么黑,为何不点灯?爹——”他伸手去摸容盈的身子。从他的胸口一直抚上了他的脸。 这话一出口,容盈陡然沉眉,“你说什么?” “爹,你会说话了?”容哲修笑道,“爹,你是不是病好了?爹?” 容盈面色僵冷,伸手在容哲修跟前晃了晃,如今是午后,外头光线极好,房内也是明亮至极。可容哲修方才说——屋子里那么黑? “爹,你怎么不说话?”容哲修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晚上对吗?” 如意瞪大了眸子,愣是咽了咽口水,不敢吭声。想了想,如意突然转身,撒腿就往外跑。及至门外,一把揪住五月的衣袖,“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世子爷醒了,可是好像不太对劲!快去!” 五月一愣,随即疾奔。 没有得到容盈的回应,容哲修渐渐回过神来。他虽然才六岁,可一惯聪慧过人,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少。是故他的身子颤了颤,慢慢推离容盈的怀抱,徐徐伸出手探向自己的眼睛。 却被容盈陡然握住了小手,包裹在温暖的掌心里。 “爹,你的病是不是好了?”容哲修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噙着泪的眸泛着空空荡荡的凄楚,他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子埋在容盈的怀里,第一次极是不舍的抱紧容盈,“爹,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跟我说话了?” 容盈喉间滚动,抱紧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在孩子六年的岁月了,他虽然在身边,可事实上却一直都是缺席的。他是真的疯了那么多年,真的——在自己的世界里活了那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个儿子需要温暖与家的呵护。 “爹,我不怕黑。”容哲修斩钉截铁,“小白说,我是男儿大丈夫,不能轻易哭。爹,我就哭着一次,最后一次,你抱抱我吧 !” 容盈圈红了眼眶,越发将容哲修抱紧,“很疼吧?” 容哲修摇头,“有爹在,修儿什么都不疼。拿修儿的眼睛,去换爹的痊愈,很值得。爹,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爹陪着我,抱抱我,我想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有个会说话的爹。爹——”他哭得很压抑,似不敢高声哭泣,生怕自己的父亲会不喜欢哭泣的男孩。 轻抚着儿子的脊背,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音色哽咽,“爹对不起你,这些年没能陪你一起长大。” “爹病了,所以修儿不怪爹。”容哲修睁着空洞的眼睛,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就算修儿以后都瞎了,都看不见,那也没关系。爹以后多抱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修儿没有娘,如今终于有个完完整整的爹了,修儿好高兴。” “修儿会有娘的。”容盈捧起儿子的脸,略显粗粝的指腹,抚去容哲修脸上的泪,“爹替你找娘,好不好?” 容哲修一怔,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渐渐的,唇边的笑意渐淡,容哲修垂下小脑袋。 “爹说的,是修儿自己的娘。”容盈深吸一口气。 “娘不是已经死了吗?”容哲修说得很轻。 容盈陡然握紧了容哲修的手,“谁告诉你,你娘死了?” 容哲修没敢吭声,良久才道,“那小白怎么办?” “你喜欢小白吗?”容盈问。 容哲修点了头,眸中蓄满泪光。 “那就把小白当你娘吧!”容盈说得很轻,口吻却极是认真。 这个答案,容哲修显然没有想到,一时间竟然没能回过神来。爹的意思是——爹真的对小白动了心?所以真心要小白,当自己的继母,而非众多姨娘中的一个? 见容哲修没有说话,容盈复重新抱住了容哲修,“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容哲修摇头,“就后脑勺很疼,脑袋晕晕的,其他的没什么不舒服。爹,小白呢?我醒了,她怎么也不来看我?爹,我喜欢小白,如果没有她,我就死了。”容哲修不会忘记,林慕白是怎样艰辛的将自己背出来,一路上陪着他哭。为他哭。 其实在那一刻,容哲修就已经动摇了。 让林慕白坐自己的娘,他觉得,她有资格。 容盈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 容哲修又问,“爹,小白在哪?” “在你旁边 。”容盈一声叹。 容哲修仲怔,随即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当即缩了手,“爹,小白怎么了?她怎么躺在这儿?爹——” 容盈没有回答,五月带着大夫进了门,“还请大夫,赶紧给世子爷看看。” 如意焦灼,“快些!” 容哲修却道,“谁能告诉我,小白怎么了?不告诉我,我就不看病,以后当个瞎子罢了!” “世子,眼睛之事可不敢儿戏!”如意哽咽了一下,“师父——师父就是累了,所以一直睡着,你若是有个好歹,师父来日醒了也会痛心疾首。” “你们骗我!”容哲修岂是好糊弄的,一个六岁的孩子,逢着病痛双目失明,却也能这般淡然处之。换做寻常人,哪怕是成年人,也必定哭闹一场而后怨天尤人。然眼前的容哲修,不哭不闹,眼盲心不盲,反倒愈发的心明如镜。 这般气度,可不是寻常孩子能有的。连成年人,都该自愧不如。 “世子。咱们先看病吧!”如意忍住鼻间酸楚,望着自家师父昏迷不醒的模样,望着容盈痴痴凝望的神情,险些落下泪来。 容哲修发了性子,“我不相信什么大夫,我只相信小白的医术。除了小白,谁都别碰我!我谁也不信,谁都不信!” “可是师父她——”如意到底没能忍住,瞬时潸然泪下。 “小白会醒的。”容哲修伸手摸上林慕白的身子,终于摸到了林慕白的脸,继而红了眼眶,“小白是不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 谁也没有作答。 容哲修却心明如镜,发出低低的抽泣,“小白,你别不理我,你要是一睡不醒。那以后谁还能在我做错事的时候,打我呢?你说过,你替代不了我娘的位置,可是你会做我娘要做的事。小白,咱们拉过勾的,你忘了吗?说话不算话,我以后都不要再理你。” 昏暗中,林慕白觉得有人在喊她。 声音很熟悉,听在耳里会让人心酸,会叫人落泪。心疼的感觉,快速蔓延全身。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终于听清楚了,那是容哲修的声音。 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孱弱的声音,“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如意愕然抬头,直接扑在床沿,“师父你醒了?师父——你终于醒了!”眼泪珠子就像断了线一般,不断的滚落,如意突然跑出门,跪在院子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第95章 属于她的过往 林慕白微颤着手,抚上自己的双腿,指尖所到之处,没有半点触感。什么感觉都没有,毫无知觉可言。就好像这两条腿,压根不是自己的。 她嗤笑一声,却是有些释然,到底还给了他,此后真的是两不相欠,再也没有亏欠。 倒也是极好的! “师父?”如意惊惧的望着林慕白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身子紧跟着颤抖起来,“师父你怎么了?是累着了吧!”可说着说着,如意便已经哽咽起来,“师父的腿不好,是因为淋了风雨,受了寒的缘故。师父别担心,这、这只是暂时的,师父——”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继而抬头望着容盈,“五年前我从木轮车上艰难的站起来,我以为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有机会坐在木轮车里。有时候欠了别人的就该还,这双腿我到底没能保住。师父曾经说过,若我不好好护着这双腿,一旦复发就是回天乏术。容盈,我是废人了,这样的我,你还敢要吗?” 她毫不避讳,也没有遮掩,说得实实在在的,也说得很诚恳。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何况林慕白是个大夫。对于这双腿的情况,没人比她更了解。 “要!”容盈没有犹豫,唯有最简单的一个字,“以后,我是你的腿。” 林慕白笑了笑,眼眶圈红,“好!” 有些承诺没有花哨的言语,没有过多的生死相付,只是简简单单的相依为命。一个“好”就已经给予了足够的信任,不管是曾经还是未来,只要有个你有个我,就可以风雨无阻的在一起。 不离不弃,胜过千言万语的诺言。 容哲修摸索着握住林慕白的手,眨了眨毫无聚焦的眼睛,“小白,那以后爹抱着你,你抱着我可好?” 林慕白笑着抱住容哲修,强忍心头酸涩,哽咽得不成样子,“我会一直陪着你,抱着你,以后我帮你指路,你推着我走如何?” “拉钩!”容哲修伸出小拇指。 有泪划过脸庞,林慕白望着他稚嫩的脸庞,笑得泪流满面,可惜——容哲修看不见。 容盈绷紧了身子,眸色冷凝至绝,俊彦无双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浮动。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她与容哲修拉钩的表情,将她的泪默默收藏在内心深处,那个尘封的角落从始至终都只属于她一个人。袖中五指蜷握,掌心渗血。嫣红濡湿。 林慕白的木轮车是特别制作的,一开始她有些生疏,但毕竟早前有过经验,很快便适 应了木轮车的生活。她必须适应,否则来日该怎么办? 师父早前留下的方子也还在,可—— “怎么了?”容盈问。 林慕白摇头,怀中抱着容哲修,“就是觉得躺了太久,腰骨有些酸涩。好久没见太阳,身上都凉凉的不太舒服。” 闻言,容盈二话不说,上前将二人抱起,缓步往院子里走去,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这画风虽然有些奇怪,倒也和谐。 他抱着她,她抱着小的他,俨然若一家三口。可这磨难,未免也太多了些。然则也因为这些磨难,让容哲修与林慕白的心越走越近,也让林慕白对容盈的心思,越陷越深,逐渐的不可自拔。 五月远远的望着,眸色微暗。 却见如意急急忙忙的走来,神色极为慌张。 “师父,公主府出事了。”如意呼吸急促,脸色微白。 “出了什么事?”林慕白蹙眉,“是公主的病?” “不是!”如意抿唇,“是莫浩小公子出事。” “什么?”容哲修愕然,一把握住林慕白的手,侧耳问如意,“浩儿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又受伤了?上次的伤才刚好,不会又伤着了吧?” 如意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比上次更严重。小公子,昨日从秋千上摔下来不省人事。我打听了一下,好像说——说是只剩下了一口气,如今整个公主府都乱作一团,全城的大夫都去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 正说着,莫青辞的声音已经从外头传来,紧接着越过拱门,疾步朝着院中行来。看心急如焚的模样,想必如意所说是真的。思及此处,林慕白下意识的抱紧了容哲修,继而与容盈对视一眼。 容盈的神情清清冷冷,看上去与先前病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林侧妃!”莫青辞突然就给林慕白跪下,“我知道林侧妃与世子刚逃过一劫,身子尚未痊愈。我这般冒失显然不近人情。但是——上次公主昏厥,多亏了林侧妃妙手回春才有奇效,如今、如今浩儿——”七尺男儿也潸然泪下,“大夫束手无措,让我们准备后事,可浩儿还有一口气,身上尚有余温,身为父亲岂能放弃。我求林侧妃念在浩儿与你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份上,救他一救,若真的、真的回天乏术,那我也认了。” “若不是你拦着,此刻我已经启程去公主府了。”林慕白轻叹一声,“稚子无辜,我身为大夫,岂能见死不 救。走吧!” 语罢,她看了容盈一眼。 容盈显然是不太高兴的,毕竟她自己的身子也很虚弱,只该静养不该颠簸。再者,还有个容哲修在身边。容哲修的眼睛尚未复明,出门极不方便。 “那我留下了。”容哲修自打失明,就变得乖顺很多。 林慕白握紧了他的手,“你不担心浩儿吗?” 容哲修颔首,“我担心浩儿,可是我——”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抱着你吗?咱们拉过勾的,你怎么忘了呢?”林慕白含笑看一眼容盈,抱紧了容哲修,“一起走吧!以后不管去哪,我都带着你。” “真的?”容哲修欣喜。 “当然是真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如意推着木轮车,快速朝着外头行去。 —————————— 公主府内已经乱作一团,哭泣声,慌乱的脚步声,混成一团。整个公主府都陷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就像当日容哲修出事一般。 “都给我让开!”莫青辞厉喝。 屋内的奴婢们悉数撤离,唯有莫老爷子和沈玉莲还守在房内。 “侧妃请!”莫青辞毕恭毕敬。 “好!”林慕白颔首,如意便推了她来至床沿诊脉。 莫老爷子朝着端坐在案旁,抱着容哲修一言不发的容盈行礼,而后朝莫青辞使了个眼色,父子两个便悄悄退出了房间。这一幕正好被如意瞧见,如意只觉得心头不悦。孩子都快死了,这莫老爷子竟还这般固执的瞧不起师父,真是气人。 外头,莫老爷子寻了僻静处,冷了声音道,“你把林侧妃请来做什么?” “爹,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个?浩儿都快不行了,你还有心思想那些东西。如今我不管公主与林侧妃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也不管您怎么想。现在,我只在乎浩儿的性命,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莫青辞切齿,眸中恨意阑珊,“不管是谁,敢动浩儿,我绝对不会放过。” 莫老爷子轻叹一声,“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就这女人能成什么事?你简直是异想天开!” “就算是异想天开,那也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我就算是跪着求着,只要能让浩儿转危为安,便什么都是值得的。”莫青辞冷然,“事到如今,不管怎样,我只要浩儿的命。他活着,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我知道浩儿对你很重要,可 是青辞,你要想清楚,毕竟浩儿他是——” “我想得很清楚。”莫青辞打断了莫老爷子的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来得更重要。”语罢,莫青辞拂袖转回房间,如今他心系莫浩,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沈玉莲压低声音道,“老爷,让侧妃给小公子施针,万一惹怒了公主,公主病发——可就了不得了。城中那么多大夫都给小公子看过,都束手无策,她一个侧妃养尊处优的,能起什么用?可别到时候治不了病,还让小公子病情加重。” “没一句好话!”莫老爷子拄杖一跺,一脸愤懑。“浩儿是莫家唯一的根,青辞这么做虽然有欠妥当,但也是没办法了。如今只希望那个侧妃有点用处,若是能救回浩儿一命也算是浩儿的造化!”孙子毕竟是莫老爷子的心头肉,他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孙子! “妾身也是担心浩儿,到底咱们莫家可就这么一个宝贝。”沈玉莲轻叹一声,搀起了莫老爷子,“里头有侧妃和城主候着,老爷不妨在外头等消息。” 如此,也是眼不见为净。 莫老爷子点了头,焦灼的捏了捏拄杖,心下有些慌乱。孙子生死未卜,当爷爷的哪能安心坐得住。 莫浩的脉搏已经极为微弱,若非林慕白医术精湛,根本就探不出脉来。所幸早前有大夫为莫浩施针下药,也算起了一点作用。如今林慕白只能先行施针护住莫浩的心脉,保持体内气血的运行。否则一旦气血停止运行,腑脏就会衰竭。腑脏衰竭,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等着施针完毕,林慕白已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如意快速上前,为林慕白拭去额头薄汗,担虑的望着她,“师父歇一歇吧!你才刚醒来一会,若是熬不住再倒下,那谁来救小公子?” 林慕白笑得微凉,“我没事,只不过小公子的伤势很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切都只看今天晚上,若他能熬过今夜,便算是过了第一关。” “第一关?”莫青辞一愣。 “熬过今夜。不代表他会醒,只能说明他有活下来的机会。”林慕白轻咳两声,容色又白了几分,“但能熬过今夜,我就有把握保他性命。小公子伤得太重,我也只能尽心到此,一切还得看小公子自己的造化!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帮他。” 莫青辞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有些希望的。 “多嘴问一句,敢问城主,小公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摔成了这样?这外伤可不是寻常磕碰而成,显然是用了不少气 力的,一般人怕是没这样的本事吧!”林慕白道。 “不瞒侧妃,浩儿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脑袋磕在了石头上,这才——”莫青辞哽咽了一下,望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躺在床榻上生死难料,便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我能不能去看一看那个秋千?”林慕白问。 莫青辞点了头,“可以,事发之后我便教人看守了花园,不许任何人靠近半壁。一切都保持原状,只想着等浩儿无恙在细细的查下去。此人穷凶极恶,连孩子都不放过,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慕白轻叹一声,如意便推着她往外走。 容盈快速抱起容哲修,紧随其后。 紫藤架下的秋千,跌落在地,唯有空荡荡的绳索在风中摇曳着。 “如意,推我过去。”林慕白道。 如意小心的推着林慕白过了鹅卵石小道,靠近了秋千。望着秋千上断裂的位置,林慕白娇眉微蹙,转头问,“城主此前可有查过?” 莫青辞摇头,“昨日发现的时候我就围着浩儿转,哪里有时间分身查看。”语罢上前,指着远处染血的假山石道,“浩儿就是撞在了那块石头上,才会变成今天这样。若非发现及时,只怕早就没命了。” “这绳索是被人刻意划断的。”林慕白望着绳索的断痕,“那人很聪明,没有完全弄断,而是给绳索弄了点缺口。秋千在摇荡的过程中,缺口越来越大,最后因为用力过度造成绳索绷断,孩子就甩出去了。其心之狠,可想而知,这人一开始就想要小公子的性命,应是早有预谋。” 莫青辞面色青白,“连个五岁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该死。” “我看这府中戒备森严,外头的人似乎很难接触到小公子,城主可有想过,能在这秋千上动手脚的,也是不是外来者。”林慕白环顾四周,隐约觉得有些微恙,可到底哪里不太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继而问,“当时小公子身边,也没人陪着吗?” “你也该知道,公主处死了浩儿的奶娘,所以如今浩儿身边没什么可信的人。我便调了自己身边的丫鬟伺候着,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说是捉迷藏,浩儿就跑远了。等到众人意识到出事,开始找寻,才发现浩儿已经躺在了这里,浑身是血。”说起这个,莫青辞面色僵冷,可见切齿之恨。 林慕白没有吭声,孩子伤了,做父亲的自然是心里难受的,若她问得太多,只怕莫青辞会更加悲愤交加。是故林慕白也 只得适可而止,略带犹豫的望着容盈,朝着莫青辞道,“小公子伤势太重,今夜我怕是走不了的。” 莫青辞闻言,毕恭毕敬的朝着林慕白作揖,“多谢林侧妃。不管浩儿能否躲过一劫,侧妃这般仗义援手,青辞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城主莫要多礼,救人生死乃是医者本分,无需如此。”林慕白抬手,莫浩那么小,林慕白也是舍不得那么乖巧的孩子。对于孩子,她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母性,格外的怜惜。总觉得,自己是在孩子身上寻找着什么,就好像是在弥补着心中的缺憾。 可这缺憾是什么,林慕白也不清楚。比如容哲修,比如莫浩,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便历经种种,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 容盈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林慕白在想什么。 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心里却清楚得很,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尘封的记忆里,那些东西始终存在着,只是她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正在逐渐的改变。 有些本能的东西,会在无意识中流露出来。 他知道,那是她的潜意识,是一种身为母亲对于孩子的天性。渴望着唤醒沉睡的她,可沉睡了便什么都忘了,多好!教他如何忍心?有些痛历经一次就足够,忘了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什么都不记得,便是连痛也跟着掩埋在尘埃里。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天知道! 还是不知道为好吧!毕竟那些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的!有些秘密,只该湮没,不该重来。 夜里的时候,林慕白便留在了莫浩的房内,连带着容哲修和容盈都留了下来。林慕白抱着容哲修,坐在自己的腿上,临窗坐着,容盈则在二人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他这副痴凝的模样,一点都没看出来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痴傻。 “小白,今夜的星星好看吗?”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 夜风有些凉,如意取了薄毯子奉上,林慕白取了盖在容哲修的身上,顾自笑了笑,“星星很好,一闪一闪的。”说到这儿,林慕白顿了顿,意识到容哲修看不见,故而又恰到好处的转了话锋,“修儿,你困了吗?若是困了就睡吧,我抱着你。” 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就好像年幼的孩子,与自己的母亲相依相偎,这般的温和乖顺,“小白,你能跟我说说你以前吗?我想听。” 林慕白笑得有些窘迫,“我以前吗?” 身后的容盈微微僵直了身子,绷紧了心头那根弦。 “恩。”容哲修点头,“小白,说说吧!我还不想睡,我有点害怕,不敢睡!” 林慕白抱紧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夜家庄,反正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在那了。当时的我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浑身动弹不得。义父说我身上的骨头都断得差不多了,一双腿的膝盖骨更是伤得厉害,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走。” “当时我也跟你现在一样,觉得很害怕,因为我怕一辈子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与病榻为伍。除了这个,更让我害怕的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去的一切,就像是白纸一张任凭书写。你知道那种将信将疑的感觉吗?” “分辨不出孰是孰非。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都不知道。夜凌云说,我是他未婚妻,因为他带着我游山玩水,我去摘悬崖边的石莲花,一不小心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所幸被底下的树枝挂住,才算捡回了一条命。等我伤好了,不管我还能不能走,他都会娶我。” 容哲修抬头,“你信吗?” “我别无选择,除了相信没有其他的念头。”林慕白轻叹一声,“也许你不会明白,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最容易被误导和摆布。而我当时脑子里是空空的,除了这些被赋予的记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顺着别人给我铺设的路继续往下走。” “我不是没想过,他也许在骗我。可他也用真诚感动过我,让我缴械投降。”说到这儿,林慕白低眉,“你还想听吗?” 容哲修点点头,“我想听。”而后低低的喊了一声,“爹,你还在吗?” 容盈“嗯”了一声。 浅笑一声,林慕白刮了他一个鼻子,笑骂一句,“小鬼头。”他这不是自己想听,是替他爹问的这些话。这小子越发了不得,虽然双目失明,可心里却越来越滑头。 也罢,既然说开了。不如索性说个彻底,横竖都要说清楚的。 “拆去绷带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有一些残留的疤痕,义父给了药细细的为我诊治,我的脸才能复原。可身上那些伤,因为有些是由于断骨之痕,是故永远都不会好了。”说起这个,林慕白至今心有余悸,以至于每次做梦,她总会梦见自己从悬崖上坠落,不断的往深渊坠去。 “我每日坐在木轮车上 ,困守在夜家庄,未能走出去半步。有一日义父得了一个方子,说是要给我试一试,只不过其中一味药甚是难寻。商量之下,义父便上山为我采药。可是最后义父却没能回来。夜凌云派了不少人上山寻找,终于在悬崖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义父。义父的手里,握着那药。” “义父没死,但是受了重伤。因为义父的方子有些冒险,所以义父便留在药庐里,拿他自己为我试药。”说到这儿,林慕白的身子微微绷紧,下意识的垂眸屏息,“义父伤重不治,临死前把方子交给了我,让我去找一个人,说是那人可以救我。” “我出不去,只得让林婉言去找师父口中的那位高人。拿回方子的时候,义父已经不行了,我跪在义父床前磕头。义父只是交代我照顾林婉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到现在都记得义父临终前的那个眼神,欲言又止,眼底噙着泪,似不舍似痛心。我不懂那是为什么,但我知道我欠义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林婉言拿到的方子对我确有奇效,这个修改义父药方的人,便是后来我的师父。也算是缘分吧,茫茫人海都能遇见贵人相救。那些药确有奇效,但是服食之后会让人若分筋错骨般的疼痛。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着,只要忍一忍,忍一忍我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能走下去。” “那些日子,是夜凌云——日以继夜的陪着我,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不离左右的呵护。是他扶着我站起来,而后让我迈出了第一步。”她扭头望着容盈。却见他眸色猩红,脖颈处青筋暴起。她不知道这是愤怒还是疼惜,也许兼而有之。眼睛里的光,分明散着痛楚,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 容哲修抱紧了林慕白的脖子,“小白,疼吗?” “不疼。”林慕白笑了笑,“其实这样也好,如今我又回到了木轮车上,什么都回到了原点,就再也不欠任何人了。欠的,就该还。不过现在,我到底是还清了。无论是命还是腿,都清得干干净净的。以后,我是自由的。” 她轻抚着孩子的小脑袋,“不过修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你信我。” “我信。”容哲修点点头,稚气的抬头望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毫无聚焦可言,“那小白,你和夜凌云到底有没有成亲?” “我——”林慕白犹豫了一下,扭头望着容盈。 容盈突然起身,快速抱起容哲修,“该睡了。” “爹,我还没问清楚呢!”容哲修嘟哝着,挣扎着想要从容 盈怀中下来,“爹,我要小白抱!” “回房睡去!”容盈直接将容哲修塞给如意,“带他回房。” 容哲修自然不肯,“爹。小白说要陪着我!我们拉过勾的,爹你不能拆散我们!” “走不走?”容盈问。 容哲修摇头。 容盈直接将林慕白打横抱起,林慕白心惊,“容盈你干什么?” “他不走,我们走!”语罢,容盈快速抱着林慕白出门,惹得一旁的如意掩唇偷笑。 “小白!”容哲修噘嘴跺脚,奈何自己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见,也只好就此作罢!隔壁是莫浩的房间,容哲修无奈的撇撇嘴,“如意,你说我爹就那么想和小白生孩子吗?” 如意正在铺床,瞬时一口吐沫呛在嗓子眼,立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脸红到了耳根。“世、世子啊,这生孩子的问题——我、我哪儿知道,世子你也还小,就、就不必操心这档子事了。其实想想也挺好的,世子你若是有个弟弟妹妹,那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兄弟姐妹之间还能打个商量。” “不像我这样,什么亲人都没有,不管好事坏事都得自己一个人扛。世子,您说是不是?要是师父和殿下有了孩子,一定会更疼你的。你放心,师父仁善,不会与你抢任何东西的,这个如意可以拿自己的性命担保。她对别人的孩子尚且疼爱有加,更何况是你呢!”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而后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眸。“我不担心小白不疼我,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分享我喜欢的东西。” 如意微微蹙眉,也许这就是独养儿子的弊端,习惯了占据。这些年,容哲修都是一个人过的,没人教过他,也没人敢教他,能变成如今这般优异,已然是上天眷顾,没有让他走了歪路。 他虽然是人人眼中的混世魔王,但归根究底,心里还是干净的。 “世子别想太多,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世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如意宽慰,引着容哲修朝着床榻走去,“我去给世子端水洗漱。” 容哲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他想着,此刻爹抱着小白在做什么呢?真的那么着急给他添弟弟妹妹吗? “容盈你干什么?”林慕白羞红了脸,“这可不是行宫,你别——别乱来。”她快速环顾四周,而后压低了声音,圈住了容盈的脖颈,“你放下我,听到没有。” 进了莫青辞安排给容哲修的房 ☆、第96章 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唇齿相濡,林慕白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胳膊,略带生涩的回应着属于他的霸道。许是念着她的身子虚弱,他到底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浅尝辄止的松开了她。 明眸璀璨,故人依旧。 只是故人颜色改,可还记故人? 沉默了那么多年的,此刻的他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震颤,很多时候,他不是不说话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么多的事,那么多年的沉淀,他忘了该怎样诉说。 而现在的林慕白,什么都忘了。 四目相对,他捧起那张素白的容脸,重重合上眼眸,额头相抵,“什么都不必说,在我这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什么夜凌云,什么夜家庄,对我而言,从不是威胁。”他不是吃醋,只是觉得心疼。那个自己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女人,在她最难最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 他怎能不疼? 撕心裂肺的疼! 她睡着的时候,他会细细的数过她每一条伤痕,抚摸着脊背上的深浅不一,那是他最痛彻心扉的痕迹。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告诉自己,过去的永远回不去,那不如就别回去了。至少此刻至少现在他能给予她的是最纯净的幸福! 可是这双腿,他到底无能为力。 他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原以为隐没在这山水之间,便是最简单的幸福,过最简单的生活。却在最后才发觉。事与愿违。有些人不是你想避开,就能当他不存在;有些事不是你想放手,别人就会放过你。 “若世间无佛普度众生,我愿成魔屠戮苍生。”他附耳低语,口吻冰凉。 林慕白微微一怔,愕然盯着他,“爷,你怎么了?” 他慢条斯理的把玩着她的青丝长发,敛眸轻柔,“突然想吃人。” 音落,林慕白骇然,“什么?” 他慵懒抬眸,饶有兴致的望着自己的女人,从方才的愠怒之色转为如今的慵懒矜贵,不过是转瞬间为之,教人看不穿猜不透他到底心中在想什么。 指尖撩过她素白的面颊,他笑得邪魅无双,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就势捏起她精致的下颚,“把你放在肚子里,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她一愣,眸色微恙,“什么?” 她不懂! 没关系,他懂就是。 温柔俯身,摄住她温凉的唇瓣,辗转缠绵 ,低柔浅尝。他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滋味,甜美至极,令人眷恋不休。真想就这样吃了她,可她的身子还没好,不允许他这般肆无忌惮。所有的灼热都只能按捺,已然回来了,已然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疯狂。 林慕白显得有些紧张,“爷——” “别说话,让我尝一会,爷渴了。”他低低的开口,说的何其温柔,极尽暧,昧。这才是真正的容盈,一个传说中邪魅至绝,狠戾无双的男子。憋了那么多年,如今他这一身的邪魅都朝着她去了。 林慕白下意识的想推开他,岂料身上一凉,惊觉腰封不知何时已被他挑开。 “嗯?”他尾音拖长,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别动,你还有伤,爷不会碰你。让我抱一会!”他翻个身,随即将她塞进自己怀里,“这样睡才舒服。” 她抬头看他,“这是公主府。” “有区别吗?”他问。 她蹙眉,与他而言,却是没什么区别。容盈若是像她这般小心翼翼,那就不是容盈了。轻笑一声,窝在他的怀里,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遇见你,真好。” 他道,“以后会觉得更好。” 她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对了,爷以后会少说多做,直到你懂为止。”他合上眼睛,若真的睡着了一般,温软呓语。 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感受着属于他的温度传递,心里有暖流慢慢溢开,逐渐的暖了心田。有他在,好像什么都不怕,天塌了,也有他撑着,压不着她。 真好! ———————— 公主府的夜里,格外的安静。 只不过天亮之际,却被沈玉莲一声刺耳的尖叫给彻底打破。 林慕白等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床榻上吓得魂不附体的沈玉莲,窝在床角抱着被褥,极好的容脸吓得惨白失色。莫老爷子正在发脾气,房内的瓷片散了一地,整个公主府已经闹得鸡犬不宁。 沈玉莲的身子抖如筛糠,紧抱着被褥连话都说不出来。 婢女奴才们跪了一地,只听得莫老爷子怒斥,“到底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没人答应是吧?好!没人答应就一并打死作罢!成日里兴风作浪,真当我莫家无人了是吗?你们这群狗奴才,连主子的眼皮底下都敢作祟,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奴婢们自然 哭泣着求饶,一听说要打死,谁都得吓死。 “怎么回事?”莫青辞瞪着一双怒目进门,难得莫浩那边熬了一夜,眼见着有了希望,这边却闹腾开了,真是一点都不消停。见着没人回答,莫青辞走到床前,瞧一眼面色惨白如纸的沈玉莲,“到底怎么回事?” 沈玉莲身边的丫鬟哭着爬到莫青辞的脚下,“城主,奴婢不敢作祟,奴婢不敢!”说着,指着梳妆镜前的首饰盒,浑身打颤,“有人、有人放了东西,在、在主子的首饰盒里,奴婢真的不知情,奴婢是冤枉的。请城主明察!” 东西? 莫青辞一愣,继而看了一眼同样不明所以的林慕白等人,缓步朝着梳妆台走去。 在梳妆台上,摆着一个盒子,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上好的檀木制作,雕花精致,镶嵌着极好的翠玉为饰,可见平素里沈玉莲是极为钟爱这首饰盒的,里头放着的应该也是沈玉莲最钟爱的东西。 “等等!”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 如意颔首,从外头捡来了一个小棍子递给莫青辞。 到底林慕白是做大夫的,凡事仔细得多。 取过小棍子,莫青辞挑开了盒子,定睛一看,手中的棍子“吧嗒”一声落地。便是七尺男儿,乍见这一幕,也跟着心颤不已。 如意“啊”的一声尖叫出来,腿一软当下坐在了地上,气息急促至极。 “是什么?”林慕白作势要上前。 如意一下子扑过去,拦住了林慕白的木轮车,“师父别过去,是猫。” “什么?”林慕白愕然。 “血淋淋的一个猫脑袋!”对上睁着的猫眼,如意也是吓得魂飞魄散。她见过万箭穿心,见过断手断脚,可也没见过这样吓人的画面。 莫青辞随即转身,容色铁青,“是谁干的?” 能进入沈玉莲的房间,把死猫脑袋放在首饰盒里,绝对不可能是外头的人做的。有人刻意为之,不知道是何用意,是制造纷乱,还是别有所图?没有伤及性命,却让整个公主府都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人人猜忌,惶惶不可终日。 林慕白顿了顿,如意已经爬了起来,心有余悸的站在林慕白身边,“师父,咱回去吧,太吓人了。” “我去看看!”死尸尚且见得,还有什么可怕的。 “师父,好吓人。”如意忙道。 林慕白扫一眼众人, 笑得凉凉的,“这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可怕。”语罢,她转着木轮车近至梳妆台前,仔细的望着盒子里的猫脑袋,“血成暗红色,不是新鲜的。如意,把小棍子捡起来,我看看这个。” “师父?”如意咽了咽口水,“你会是想验尸吧?可这是猫啊!” “猫也有生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留给你最后的信息。”林慕白瞧着那对猫眼睛,猫眼已经浑浊不清,死的时间不短了。拿了小棍子,挑了一下猫脑袋,查看伤口,“典型的利器伤,伤口整齐,且一刀切,是在死后才把脑袋剁下来的。这柄利器十分锋利,连骨头都是一刀切,应是剔骨尖刀之类。” “去厨房看看。”莫青辞朝着身边的奴才开口。 奴才快速离开。 这事还没落定,外头却又传来一名奴婢的尖叫声,叫声凄厉至绝。 莫青辞撒腿就往外头跑,声音是从容嫣然的院子方向传来的,所有人一股脑的往外头涌。莫老爷子也慌了。若是公主容嫣然出什么事,他们莫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公主乃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又是远嫁! 唉——真是乱了套。 如意觉得自己快要被吓出毛病了,这头刚看完死猫,这头就看见了公主院外的雪白墙壁上,成片的冤字。蔷薇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手中的食盒散落一地。 “怎么会这样?”莫青辞站在那里,僵冷至极。 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窜起,腾的窜上了如意的脑门,如意快速环顾四周,她什么都不怕,就怕鬼!这斗大的冤字很显然是有人想要说什么?这公主府里,死的人不少,平素被公主容嫣然杖毙杀死的,更不在少数。如今竟然找上门来了,不是要把人活活吓死吗? “哪个挨千杀的。敢来这儿放肆作祟。我不信这世上有鬼,若真的有,午夜索命之时只管冲着我来。我金凤什么没见过,还会怕这些装神弄鬼的伎俩!我可不是吓大的!”金凤望着血淋淋的“冤”字,咬牙切齿,“有本事冲着我来,我见一个就杀一个,看谁还敢作祟。” 语罢,金凤狠狠剜了一眼倒地的蔷薇,啐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起来,重新去给公主置办早膳,若是公主饿着了,你就等着受罚吧!” 一听这话,蔷薇随即颤颤巍巍的起来。 爬起来的时候险些又摔在地上,好在被如意快速搀了一把。“没事吧?” 蔷薇摇头,面色惨白的朝着众人行礼 ,退了下去。 “这是刚写上去的,颜色还是新的,还没干透!”林慕白瞧着墙壁上的血字,“能在府中出入自由,还能写这些东西不被人察觉,可见公主府的守卫,真的要换人了。” 莫青辞面色铁青,朝着底下人冷喝,“把守卫长找来!” 方才跑去厨房的奴才紧跟着回来,“城主,厨子说昨儿个傍晚时分,厨房确实丢了一把剔骨刀。往常都在刀架上置着,谁也没注意。昨儿个做晚饭的时候还在,等到众人用过了晚饭,才发现剔骨刀丢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如今还在找!” 闻言,莫青辞蹙眉瞧了林慕白一眼,眸色微恙,“继续找!”继而朝着林慕白颔首,“府中出了这些事,让殿下和侧妃看笑话了。只不过我这厢怕是走不开,浩儿那头——” “熬过昨夜,小公子算是保住了性命。城主放心,我这厢一直盯着,必定竭尽全力,若是有事会及时通知城主的。”林慕白还礼垂头。 “多谢侧妃。”莫青辞快速离开。 府中的奴婢快速的提着水桶和刷子过来,清洗墙上的血迹。林慕白还坐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墙上的红印子,水一冲就淡去了不少。 “师父,我觉得这公主府阴气太重,不是死猫就是血淋淋的字。太邪性了!”如意面色微白,“师父,你说是不是谁被冤死了,所以冤魂不散回来了?” 林慕白蹙眉,“别瞎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如意撇撇嘴,“看着就不像人做的,哪有人拿血写字的,流那么多血不得死了吗?” “那不是人血,是动物的血,上头还沾着一些动物的皮毛。”林慕白轻叹着摇头,“别自己吓唬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远远的,蔷薇领着食盒站立,面色仍旧煞白如纸。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神情慌张的朝着里头走去,走到院门口时又回头望着林慕白,想了想便走到了林慕白跟前,朝着林慕白行礼,声音轻颤着问,“林侧妃,奴婢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慕白颔首浅笑,“问吧!” “这世上,真的没有鬼吗?”她问得很轻,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林慕白打量了蔷薇一眼,继而点了点头,“世上本无鬼,怕的人多了,便有了。其实只要你问心无愧,人怕鬼,其实鬼更怕人。” 蔷薇咽了咽口水,又朝着林慕白行礼,这才领着食盒进门。 “师父,我怎么觉得她比我更怕鬼?”如意蹙眉,“好奇怪。她为何要来问师父这个问题呢?是因为师父是大夫,所以——或者是觉得师父的威信力比较好?” “你本来就害怕,难道要她来问你,世上有没有鬼,然后你告诉她这世上有鬼,教她再受一次惊吓?”林慕白轻叹,“她寻我问,只是因为听到我说世上无鬼,所以来寻找慰藉。” 心里怕得要死,便想要寻个理由来平复心中的惊恐。 否则两个怕鬼的人对上话,不得更自己吓自己? 如意一笑,“师父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林慕白浅笑,“回去看看小公子,能熬过去,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得仔细了!不管这公主府内有什么冤枉大事,稚子无辜,都不该被牵连。” “师父说得及时,小公子才五岁,就算与公主和城主有冤屈,也不能拿小孩子下手,这么缺德是要遭报应的。”如意愠色。 莫浩还处于昏迷之中,容哲修早早的陪在了莫浩的床前。听得木轮车的车轱辘声,容哲修随即起身,“是小白吗?” “是我!”林慕白近前握住了容哲修的手,小家伙便被林慕白抱在怀中,仿佛是越发的亲昵,越发的亲近,到了一种极为默契的地步。 “小白你去哪了?”容哲修问,“一大早的,我都找不到你。” “府中出了点事,我去看了看。”林慕白笑着抱紧了容哲修,“不过没什么大事,你也担心。” “也不知道明恒有没有事,一直都没找到。”容哲修有些懊恼,“我分明把他藏起来了,你说他是不是落在了那些歹人手里?小白,你说明恒会不会已经——” 林慕白轻叹一声,“只要没找到尸体,不妨抱着希望。明恒是个有福气的人,我想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修儿,你别胡思乱想,有我陪着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容哲修点头,“我会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真乖!”林慕白笑了笑,抚着孩子稚嫩的面颊。 闻言,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突然极为小声的开口,“小白,我知道有娘的感觉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靥如花,“那就持续下去吧!” 他颔首。 不远处,容盈坐在桌案旁,以手扶额遮去了容脸,瞧不见当下容色。 林慕 白回头浅笑,哪有人跟自己儿子也吃醋的?!不过,容哲修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也实在是不行,万一自己走开一下,容哲修可怎么办呢? 明恒,现在到底在哪呢? 容哲修说明恒重伤,被他藏起来了,按理说时隔多日,只要没死也该回来了。除非他真的被离恨天的人抓到了,可偏偏林慕白不想再去找夜凌云。 这双腿都还了,就不必再见。 事实上,明恒的伤势已经在好转。 城外简易的药庐内。 一名妇人送了饭菜进屋,“公子起来了?” “躺了这么多日,眼见着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就不用再烦劳于大夫和夫人您了。”明恒捂着胸口起身,容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较之来时的面如死灰,已经是万幸。 “公子要走?”妇人一愣。 明恒抱拳行礼,“多谢于夫人照料,在下感激不尽。身无长物,无以回报,等我回去必定重谢。” “不必不必!”妇人轻叹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相公是大夫,救人乃是职责本分。既然公子好些了,那我也不留你。” “多谢!”明恒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箭上曾经淬了毒,让他的伤口溃烂到了一定的程度,险些殒命。所幸路遇贵人,被置于药庐内受到妥善照料,才算捡回一条命。 如今明恒只担心世子周全,又不敢贸贸然暴露身份让他们给打探消息,是故还是早早回去方为妥当。按理说前两日他就能下床了,可——他在等,等那个女子回来见上一面,至少得谢过人家的救命之恩才是。但是今日,他实在是等不住了。 再不回去,世子爷该着急了。不知道容哲修如今有没有事,明恒也委实放不下心。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况来推断,容哲修应该能安全回到城里。当然,这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走出药庐的时候,明恒回头望着妇人。还是开了口,“敢问夫人,此前我见过一名女子——她——” “你说那位送你过来的姑娘啊?”妇人当然知道明恒想说什么,轻叹着一笑,“那姑娘早就走了,压根没回来过。我问过了,那姑娘就是路过的,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公子若是要等,怕是等不到的。” 明恒怅然若失的点头,“原是如此,多谢!告辞!”捂着微疼的胸口,明恒轻叹一声往前走。 当日事发突然,谁都没有防备,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现 在这样。 离开的时候,明恒回眸望着越来越远的药庐,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女子的背影以及声音。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背影却模糊不清。是谁呢?他心里有个答案。却不敢下最后的结论。 药庐。 妇人进得屋内,“姑娘,那位公子走了。” 有女子微沉的声音传来,“走了就走了吧!这些钱你们拿着,换个地方住吧!” “这——”妇人一愣,“那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若不是姑娘,只怕他必死无疑。” “别问太多,对你们没好处。拿着钱,走得远远的别在回来了。”女子道。 妇人轻叹一声,“知道了。” 一切归于最初的平静,很快——药庐人去楼空,空寂无音。她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明恒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风过衣袂,晕开眉目间凝着的愁结。 以后,各自安好! ———————————— 荒坟孤冢,乱葬岗上一片萧瑟凄凉。 蔷薇提着小篮子颤颤巍巍的走进乱葬岗,这里到处是小土包,到处是没有姓名的坟冢。她问过府里的人,说是就埋在一棵老松树下头。 摆上香烛,摆上果品,蔷薇面色惨白的跪在那里,“胭脂,我知道你死得冤,我也知道你不该死。可是公主毕竟是公主,咱们当奴才的实在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是为了小公子而死,可是胭脂你若真的疼小公子,你就行行好,别再出来作乱了。小公子如今生死未卜,你若疼他就歇一歇吧!” 蔷薇落下泪来,时不时惊恐的环顾四周。风吹得蜡烛明火摇曳不定,蔷薇烧着纸钱,灰烬随风而起,漫天飞舞。有泪蜿蜒而下。蔷薇望着老松树,泣泪低语,“胭脂,你别再闹了,头七都过了,该走了吧!公主府内闹得人心惶惶,来日吓着小公子可怎么好?你不是最疼他吗?若不是因为小公子,你也不至于落得如斯下场,看在小公子的份上,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来了!” “我知道你死得冤,可咱们当奴才的,主子一句话,你不就得卖命吗?”蔷薇泪流满面,烧完了纸钱,又在空杯中添了酒,“胭脂,看在咱们相处多年的份上,你放过我们吧!我知道,我隐瞒真相你很生气,可是我不敢说,那是公主!我不敢!” 语罢,蔷薇抹着泪跪在那里,“我给你多少点钱,到了下面你就不必再吃苦了,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别再给人为奴 为婢。说打死,也就打死了。今日是你,来日也许就是我。咱们当奴才的,不就是这样的下场吗,还不如丁香呢,疯了也就疯了,至少还能活得好好的。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可不知道比知道来得快活。” 她独自一人跪在那里抽泣,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最后拿回酒壶,拿回杯盏,蔷薇拎着篮子拭泪离开。来了乱葬岗的,还能被人祭拜,也算是福分。 远远的,一双眼睛,幽暗相随。 蔷薇悄悄的从公主府的后门进去,悄悄的回去。祭拜胭脂的事,是不能教人知道的。否则被金凤姑姑晓得,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世上的事,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蔷薇!”金凤一声喊,惊得蔷薇面色骤变,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当场只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篮子。整个人都绷紧。 “姑、姑姑,您怎么在这儿呢?”蔷薇想将篮子藏起来,可是——已经被金凤逮个正着,她想藏也是无处可藏的。 瞧一眼紧张至极的蔷薇,金凤眸色微冷,“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找了你半天也没找到。”语罢,她缓步上前,盯着蔷薇手中的篮子,“里头是什么?” 蔷薇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没什么!” “打开!”金凤道。 蔷薇攥紧了篮子的提手,“真的没什么,我就是上了一趟街,想买点东西罢了!” “买了什么?”金凤凝眸森冷。 “没、没买到。”蔷薇退后一步。 “我看看!”金凤冷笑两声,随即抬手打算挑开篮子上头的蓝花布。 蔷薇慌了,扑通就给金凤跪下,“姑姑,真的没什么。” “这么慌张,必定有鬼!”金凤俯身,“蔷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你和胭脂那个死丫头可是交情不错,怎么,她死了现在轮到你了吗?你也想被公主打死吗?” “姑姑?”蔷薇砰砰砰三个响头,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姑姑饶命,蔷薇不敢蔷薇不敢!” 听得这话,金凤随手便挑开了蓝花布,一看里头的空酒壶及杯盏,便快速拽过了蔷薇的手,摊开她的掌心查看。在蔷薇的手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香灰烛油,这可是证据。 蔷薇哭得更凶,“姑姑,姑姑饶了我这一次了。我下次不敢了!” “下次?”金凤冷哼,“你是去祭拜胭脂那 ☆、第97章 莫浩失踪的真相 为钻石过2600加更 如意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也不想给林慕白揽太多的事,所以不管是什么真相,对如意而言都没有诱惑力。林慕白的周全,比什么秘密都重要。她出身青楼,是红绡一手培养的,闲事莫管这四个字,如意是记得最清楚的。 “对不起。”如意深吸一口气,“我对你们公主府的事没兴趣,而且你们是生是死都跟师父没有关系,我不想你们任何人,把师父扯进来。师父的身子不好。就不必打扰她了。”语罢,如意松开蔷薇,转身便走。 林慕白的身子不好,如今刚刚有些起色,这双腿至今还没有知觉,再摊上公主府的这些破事,如意不知道林慕白能不能扛得住。她不想让师父冒险,也不想让师父搅合进来。明眼人都知道,公主府里有人作祟,显然是不怀好意而来。 可这关林慕白什么事? 如意心想着,师父只管守着殿下和世子便罢,再管别人的闲事,只怕身子会累垮的。 思及此处,如意便不愿再管。 “如意姑娘,求你救救我。”蔷薇哭着跪在那里,“我会被打死的,真的——公主打死了那么多人,不差我一个。如意姑娘,您行行好,我不想死!” “什么死不死的,公主都病着呢!”如意撇撇嘴,“你若是真的害怕,大可自己去求城主,我看莫城主也是个心善的,许是能帮你一把!我家师父虽然心善,可到底也是外人,不好插手公主府的事,所以你求错人了。” “城主惧怕公主,是不敢为奴婢求情的。”蔷薇泣泪,“我只是想祭拜一下胭脂,真的没想背叛公主,那些字也都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我!” “如意,你们在干什么?”如意只是去厨房为容哲修拿点心,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林慕白自然有些担心,容盈便推着林慕白赶了过来。林慕白抱着容哲修,见如意与蔷薇两人拉拉扯扯,蔷薇还哭得这样伤心,不禁蹙眉道,“这是怎么了?蔷薇姑娘?你不在公主身边伺候着,怎么跑这儿与如意哭?” 林慕白不开口还好,她这一开口,蔷薇如同见到了救星,直接爬到了林慕白脚下跪着,“林侧妃心地善良,奴婢知道您一定会救我的。” “你病了?”林慕白问。 如意张了张嘴,想拦着蔷薇,可当着林慕白的面又不知该如何拦阻,便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奴婢没有病。”蔷薇啜泣。 “那你为何要我救你?”林慕白不解。 蔷薇道,“奴婢实话与侧妃娘娘说,奴婢此前去祭拜了死去的胭脂姑娘,刚好被金凤姑姑抓住了。侧妃该明白,胭脂是因为小公子一事而被公主下令乱棍打死的,奴婢此次去祭拜,无疑会惹怒了公主。如今金凤姑姑抓住了奴婢的把柄,回去向公主禀报,公主一定也会打死奴婢的。” “胭脂?”林慕白记得,这胭脂好像是莫浩的奶娘,因为莫浩失踪一事之后。便被容嫣然打死了。 怎么好端端的,蔷薇想起去祭拜胭脂了呢?难道——林慕白顿了顿,“小公子失踪一事,你是不是知道内情?” 蔷薇泣泪,“奴婢知情。” 她的毫无隐瞒,反倒让林慕白震住了。 容哲修抱紧了林慕白。“当日我来探视皇姑姑的时候,正好撞见皇姑姑下令将胭脂乱棍打死,这事我是知道的。当时还是我拦了一下,只不过没能救下胭脂。” 林慕白点了点头,转而望着蔷薇,“这是公主府的私事。我虽然是殿下的侧妃,但是按理来说不该插手此事,你若知道什么就该去找莫城主说个清楚明白。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找莫城主。” “不不不,奴婢不敢。”蔷薇连连摇头,“城主不会相信的,而且、而且城主怕公主,公主会发疯的,城主只会悄悄的走开,到时候奴婢还是难逃一死。” 闻言,林慕白抱紧了容哲修。 容哲修知道林慕白的意思,虽然他看不见,可他明白此刻的蔷薇,所害怕的是什么。是故容哲修道,“这样吧,这事就由我来做主,有我在你大可放心,公主不会拿你怎样。若是皇姑姑真的要杀你,那我便问她要了你,你若是恭亲王府的奴才,皇姑姑自然不会再迁怒与你,你放心的把事情始末说清楚便是。” 有了容哲修这个恭亲王府小世子作保,蔷薇自然是放心的,随即磕头谢恩。“奴婢遵命。”扳直了身子,蔷薇环顾四周,显得格外惊惧,察觉四下无人,这才颤抖着开口,“其实那一日,小公子并非失踪,而是被胭脂带走的。” 这话一出,便是林慕白也跟着愣住,如意道,“胭脂带走小公子作甚?难不成就是胭脂想要谋取公主府的钱财,所以才绑架了小公子。” “若是胭脂为了谋夺钱财,那她被公主打死就不算冤屈,蔷薇就不必跪在这里了。”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示意她禁声,莫要插嘴,“蔷薇,你继续说。” 蔷薇点头。继续道,“其实胭脂带走小公子不 是为了钱财,而是想救小公子的性命。公主——”她有些难言之隐,抿唇良久,而后说得极为小声,“公主脾气不好,早些年还好些,随着小公子的长大,公主越来越暴躁,有时候对着小公子亦是打骂不休。偶尔还会亲自动手,打小公子。” 容哲修愕然,“所以浩儿身上的伤。是皇姑姑打的?” “是。”蔷薇低语,娓娓道来,“公主暴戾,是故小公子便一直交由胭脂抚养。胭脂极为喜欢小公子,对小公子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有加。舍不得小公子伤一根毫发,为此还曾经多次顶撞过公主,多亏得城主执意相救才能活到现在。但是也因为这样,公主对胭脂的嫉恨也是与日俱增。” “众所周知,公主与城主其实同床异梦已久,二人虽然是夫妻可是公主猜忌心特别重。只要有女子跟城主多说几句话,城主只要对谁笑一笑,公主就会觉得此人与城主有染,势必逃不脱公主的责罚,更有甚者当场杖毙,也大有人在。” “这是有病吧!”如意嗫嚅。 蔷薇点了点头,“前些年的时候,公主还能克制,到了这两年,公主的脾气说发作就发作,而且发起怒的时候,府中无人敢拦着。便是莫老太爷也是不敢吱声。都知道公主是心里有病,可没人敢说,也没人敢提。公主不但脾气越来越暴躁,身子也越来越差,这两年一直在喝药调理,但始终不见效,眼见着日渐消瘦下去了。” “恭亲王殿下来到云中城,公主很高兴,就带着小公子去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和——和另一位侧妃关起门来喝起酒。公主这些年因为身子不好,大夫叮嘱不可饮酒,所以她惯来滴酒不沾。结果那天夜里却喝多了。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而且不是很高兴。” 如意道,“那天夜里师父和殿下都不在,压根没有出席晚宴,是苏侧妃和公主喝的酒。至于二人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如意撇撇嘴。心道这苏离惯来与师父不对付,想来也不会说什么好话,没准还在公主面前挑拨过,所以公主后来见着师父总是喊打喊杀。 蔷薇点了头,“那一夜着实是苏侧妃和公主饮酒的,奴婢在外伺候,也不知里头发生何事,只知道公主回到了府里,又着人去拿酒。奴婢说了几句,公主便骂了奴婢一顿,还让奴婢去把小公子叫来。” “叫浩儿做什么?浩儿那么小,怎么能陪她喝酒。皇姑姑这是醉疯了吗?”容哲修蹙眉,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皇姑姑,竟是如此的疯狂,性格乖张暴戾,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这般 下得去手。当日莫浩身上的伤痕,他可是亲眼所见。若非念着是自己的姑姑,约莫早就发怒了。 猜来猜去,谁都没猜到,莫浩身上的伤是公主自己弄的。哪有亲生母亲,这般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孩子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公主——”蔷薇犹豫了一下,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公主不是让小公子来喝酒的。” 容哲修一愣,继而面上狐疑,“不喝酒,那过来做什么?喝了酒才想起来自己有个儿子吗?这是什么逻辑,皇姑姑真是奇怪。” “修儿,你让蔷薇把话说完。”林慕白抱了抱容哲修。 容哲修颔首,不再开口发问。 蔷薇面色微白,低低道,“公主是让小公子过来受罚的。” “受罚?”如意错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让一个孩子过来受什么罚?” “白日里,小公子练字,未能让公主称心如意,所以到了夜里公主便寻了小公子的麻烦。”蔷薇紧咬下唇,“小公子是惧怕公主的,当日城主也不在府中,所以——胭脂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小公子去了公主的房间。当时,我就在房里伺候公主。胭脂来的时候,是极为小心谨慎的,攥着小公子的手不敢放。看的出来,胭脂也是害怕的。” 如意深吸一口气,小声的问,“能否问一下,公主平素是怎么惩罚小公子的?小公子的身上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怎么造成的?” ☆、第98章 诡异的公主府,人心叵测 蔷薇眸色慌乱,低低道,“是铁筷子。” “什么?”虽然早前林慕白说过,莫浩身上的伤痕极有可能是铁筷子形成的,但是如意料想这莫浩身份尊贵,约莫也不太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蔷薇这么一说,委实将如意震住了,“铁筷子,可小公子才五岁啊,五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公主怎么这样狠心,连铁筷子都敢往孩子身上烙,这不是要命吗?” 语罢,如意不敢置信的望着林慕白,见着林慕白容色素白,心知师父是心疼了。莫浩那孩子林慕白是相处过的,那样乖巧,那样的懂事,虽然没有容哲这般聪慧过人,但也算得上聪明伶俐。 林慕白也想不通,容嫣然是怎么狠得下心,下得去手的? 孩子才五岁,正是贪玩的年纪,犯了错也是正常,你若是打几下骂几句倒也是人之常情,可身为生身之母,哪有人拿铁筷子去烙孩子的道理?别说是生母,便是陌生人这般对待年幼的孩子,任谁都觉得残忍。 “城主也不管吗?孩子身上带伤,应该瞒不住吧?”林慕白道,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 蔷薇摇头,“城主不敢管,只要没有伤及小公子的性命,这些伤也都习以为常了。” “这还是爹娘吗?”如意只觉得心好疼,“才五岁的孩子啊。怎么就爹不疼娘不爱的?还不如孤儿!” 容哲修撇撇嘴,“我这厢虽然没有爹疼也没有娘爱,可好歹我还有皇爷爷和皇祖母的疼爱,倒也没人敢对我下手。浩儿年岁这么小,皇姑姑竟然这么狠,这哪里像娘亲能干出来的事。”随口便道,“浩儿到底是不是皇姑姑生的?皇室内虽然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也不在少数,可也没听说生身之母对孩子下手的。皇姑姑膝下就这么个孩子,竟然也肯下狠手。” “那墙上的血字,是怎么回事?”林慕白问。 蔷薇吓得面色发白,“不是奴婢做的,真的跟奴婢没有关系。那些事,奴婢也不敢做。奴婢只是觉得胭脂死得冤,所以——所以举得那些字可能是胭脂阴魂不散所为,才会去乱葬岗祭拜胭脂的。” “那你说清楚,胭脂到底为什么要带走小公子?”林慕白问。 蔷薇点了点头,“当日小公子被带到公主房中,公主醉酒,自然话语激烈。铁筷子就放在暖盆里随时候着,只要公主不称心就会落在小公子的身上。那天夜里,公主喝了酒打得就更狠了。胭脂护着小公子不肯撒手,公主教人拉开了胭脂,继续打小公 子。” 记忆仿佛回到了那天夜里,那个恐怖至极的黑夜。那双烧红的铁筷子,那个双目猩红的母亲,那个瑟瑟发抖,哀嚎求饶的莫浩。莫浩被打倒在地,身上到处是铁筷子的烙痕。可是孩子的哭泣没有招致母亲的疼惜,反而是愤怒,无休无止的愤怒。 就好像发了疯一样,借着酒疯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孩子的身上。 孩子越哭打得越狠,最后孩子已经哭不出声来,几近晕厥。 胭脂发了狂,就好像发了疯一般冲上来夺走了莫浩,紧紧的抱在怀里。容嫣然自然不肯,也跟着上前抢人,房内乱做一团。情急之下,胭脂狠狠的推开了容嫣然。 容嫣然本就醉酒,哪里经得起胭脂这奋力一推,脚下一崴直接仰在了地上,脑袋重重落地。紧捂着心口,容嫣然面色煞白的晕了过去。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哪里还顾得上胭脂和莫浩。请大夫的、喊人的、抬人的、端水的,里里外外脚步声纷乱。 趁着这会子,胭脂抱着奄奄一息的莫浩,撒腿就跑出了公主府。等到莫青辞赶回来,才发现容嫣然昏迷不醒,更要命的是——儿子丢了,胭脂也没了。众人开始找寻。府里府外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胭脂和莫浩。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众人口口相传,小公子失踪。 “所以,公主是被胭脂给推的?”如意一愣,心道:活该。 换做谁,都得道一句话活该。反倒对胭脂肃然起敬,这样的乳母,确实难得。只可惜,胭脂和小公子最后被找回来,胭脂还是教容嫣然给打死了。 林慕白想着,莫浩应该是知道实情的,否则他怎么能找到胭脂和莫浩呢? 正想着,远远的便看见金凤领着人朝这边过来。 蔷薇瞬时哭出声来,狠狠的给林慕白磕头,“侧妃。世子爷,殿下,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步胭脂的后尘,奴婢不想死!” 金凤趾高气扬的走到林慕白身前,“哟,侧妃也在!”乍见容盈那冷冽的目光,金凤的气势瞬时哆嗦得所剩无几,慌忙赔笑道,“奴婢参见殿下,参见世子爷。” 容哲修圈着林慕白的脖子,懒洋洋的侧耳过去,道一句,“我不见生人,小白,你让她滚!”听得自己皇姑姑这般狠戾,那么皇姑姑身边的奴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听到吗?”如意上前,“世子爷发话了。让你滚。” 到底是大庭广众,金凤的 身后还带着一大帮的奴才,此刻更是颜面尽失。不过金凤也不傻,如今的容盈一语不发,悉数交由林慕白和容哲修言语,可见容盈现在还不想在外界过多的暴露自己恢复的事实。所以嘛——金凤笑了笑,“世子爷的吩咐,奴婢只当遵命,左不过奴婢若是这样回去,只怕难以向公主交代。” 这话一听,众人自然是心知肚明,这摆明了是向林慕白要人的。要的自然是蔷薇的人,蔷薇的命。 蔷薇不敢吱声,如今的局面,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这条命悉数交付在林慕白的手中。若是林慕白不肯救她,她也是无可奈何。 时也命也,怪只怪自己是个奴才,到底身不由己。 “那我就问皇姑姑,要了这个奴才。想来,她会答应的。”容哲修道,“现在,滚。” 金凤道,“公主怕是不会答应,还望世子爷让步,能让奴婢把这贱婢带回去。公主那头,还等着要人呢!请世子,放人。”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容哲修的脾气本就不是很好,说了两次滚,金凤反倒得寸进尺,随即便拉下脸来,“我当你是皇姑姑的奴才,否则,我就杀了你。不是只有皇姑姑会杀人,我也会。”虽然明恒不在自己的身边,可容哲修到底是世子,要这些狗奴才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金凤一愣,仗着是容嫣然的乳母,仍是不紧不慢的笑了笑,“是,世子爷自然是有能力让奴婢赴死,但是即便奴婢赴死,公主那头,还是得见到人。蔷薇这贱婢,平素乱嚼舌根,惯来喜欢败坏公主的名声。公主对其已经足够容忍,如今她竟然还要去祭拜胭脂那个死丫头,犯了公主的大忌。这般吃里扒外的奴才,若公主不能亲自处置,来日传出去,公主又有什么颜面立足?” 如意算是看明白了,这刁奴念着容盈不敢轻易在众人面前暴露自身恢复的事实,又仗着自己是容嫣然的乳母,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但如意到底是棠梨院出来的,也是跟着红绡见过世面的,随即笑了笑道,“姑姑所言极是,蔷薇身为公主的奴婢,确实该由你带回去。公主的颜面自然是重要的,所以咱们世子爷的颜面也就不够瞧了。殿下的颜面嘛——姑姑就更不必放在眼里,反正姑姑的眼里只有公主。” 这话一听,金凤便有些如芒在背,焦灼的盯着容盈。 容盈还是一言不发,容色迟滞,一如从前。 可金凤却明白,只要不涉及林慕白,容盈就不会发作。若然碰了林慕白,只怕那一日的屠 戮惨状,就会覆辙重蹈。思及此处,金凤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身子下意识的一哆嗦,慌忙行礼,“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五月!”容哲修突然厉喝一声,“给我剁了她!” 音落瞬间,金凤扑通就跪在了地上,险些哭出声来,“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这宫里的刁奴还没你这样尖酸刻薄,没想到出了宫,我的命令就不好使了。怎么,是想要我向皇爷爷请一道旨意然后放在皇姑姑的手里,才能取你性命吗?你最好搞清楚,皇姑姑即便是公主,那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才是皇爷爷嫡亲的皇孙。”容哲修这次可算真的动了气,“我喊她一声姑姑,那是皇爷爷教的礼义廉耻。若惹怒了我,我管她是谁。她的命令,在我这里就是废话一堆。滚!” 五月徐徐拔剑,锋利的刃口在阳光底下烁烁其寒,冷冽刺骨。他不紧不慢的将剑落在了金凤的肩头,冰冷的脸上,一惯没有半点温度。 “是是是!”金凤连连磕头,吓得面色惨白,随即退了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对付这种老刁奴,就不能手软。”如意嗤然,“实在是欺人太甚,可见平素没少欺负人。”世子年幼,尚且这般不放在眼里,那平素对待一些奴才丫鬟。可不得使劲的欺负么? 林慕白轻叹一声,转而望着磕头跪谢的蔷薇,“看样子你是回不去了,我会帮你跟城主说一声,到时候给你另作安排吧!” 蔷薇颔首,泣声道,“多谢侧妃恩泽。” “不必谢我,谢世子吧!”林慕白道,“回去吧,看看小公子如今怎样。” “是!”如意点了头,转而朝着蔷薇开口,“你既然回不去公主那里,不如就去照顾小公子吧!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心善的,去照料小公子想来也是不错。” “是!”蔷薇紧随其后。 这厢闹了一场,估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公主府。林慕白想着,自己在这里怕是待不了太久,那莫老太爷可不是善茬。如今府中怪事连连。他们这几个人算是外人,莫老太爷若是借口找麻烦,那——轻叹一声,林慕白顾自斟酌,心里想着这两日公主府发生的诸多怪事,到底起因为何? 照蔷薇方才言语,那小公子险些身死,难道也与公主有关? 可公主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憎恶自己的儿子?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能下得了这份狠心?除非,这 儿子不是自己生的。 这么一想,便是林慕白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的会这样想?孩子不是公主的,公主那暴脾气,岂能容忍孩子活到现在?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是小公子被人害了,其次是沈玉莲房中的猫脑袋,再后来是公主院子外头的血字。这一连串的事情,是否有某种没想到的联系呢? 抬头,已到了莫浩的房外。 “怎么没人守着?”林慕白蹙眉。 如意道,“这会子刚好换班吧!” 点了点头,林慕白也没再多想,便与众人一道进了门。 这不开门还好,一开门道把众人给震住。 元青竟然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莫浩,以手轻柔的握着莫浩的小手。乍见众人进来,慌忙起身为莫浩掖好被角,神态慌张退到一旁。 “你怎么在房里?”如意一怔,急忙上前查探莫浩的情况。所幸,和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差别。莫浩的容色看上去稍微好转了一些,想来这元青没有对莫浩做什么不利之事。 “我、我是奉了公主的吩咐前来看看小公子的。”说着,元青朝着容盈和容哲修行礼,“小公子既然周全了,那——告退了!” 元青几乎是夺门而出,跑出门去的。 “这人奇奇怪怪的。”如意道,“公主分明想要小公子的性命,怎么又想着让人过来看一看。依我看,这奴才怕是不怀好意。” 林慕白扣了莫浩的腕脉,继而摇了摇头,“小公子没什么事。” 容哲修如释重负,“那他过来做什么?皇姑姑这么对待浩儿,还真能让人过来看看浩儿?这话换做以前倒也罢了,如今打死我都不信。”俄而望着蔷薇,“方才那人是什么人?早前,我可曾见过吗?”他看不见,是故也不知道方才跑的那人,自己有没有见过。 蔷薇道,“这是金凤姑姑的儿子,名叫元青,性格比较孤僻,平素很少说话。他是跟着金凤姑姑过来的,大家应该都还没见过他。” “他很疼小公子?”林慕白眸色微恙。 蔷薇有些犹豫。“奴婢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如意不解。 蔷薇深吸一口气,“元青跟随金凤姑姑,早年离开了公主府,如今才回来的。当年公主生产完毕,金凤姑姑因为日以继夜的照顾公主,以至于身子吃 不消,所以提前告老还乡了。是故奴婢也不知道元青是不是很疼小公子,因为平素也不曾接触。” 林慕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他那样子,好像很喜欢孩子。” “元青他——”蔷薇抿唇,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怎么了?”如意问。 蔷薇低低道,面色微露腼腆,“其实奴婢也说不好,奴婢是跟着公主从京城出来的,一直跟公主形影不离。元青来的时候,好像很怕生人,尤其是公主和丁香。金凤姑姑不在的时候,丁香总会让元青离公主远点,我好几次都听到丁香训斥元青,说的话极是难听。有几次,元青还都哭了。” 如意瞪大眼睛,“这丁香是谁?” “丁香大小就陪着公主,是跟着公主一块长大的。后来公主远嫁云中城,丁香便随着公主来此,深得公主信重,其分量一点都不比金凤姑姑低。公主对丁香更是宠信有加,以至于丁香在城主面前也会放肆无状。”蔷薇道,“城主念着公主尊贵,自然不敢计较。” “能把一个大男人训哭的,想来说的话极为难听。”如意撇撇嘴,“这丫头的嘴巴可真厉害。”转而问道,“可现在好像没见着她人。有机会,我还真想见一见这牙尖嘴利的女子。” 蔷薇轻叹,“只怕如意姑娘是见不着她了。” 闻言,正在施针的林慕白微微侧脸去看蔷薇,“此话何解?” “因为在公主带着小公子回祖宅的那一次之后,丁香就疯了。”说这话的时候,蔷薇的眼神有些闪烁。 这也不奇怪,这件事在当时而言,算是莫家最大的秘密,也算是耻辱吧!来的时候,有关于莫家鬼宅之说早已人云亦云,传得沸沸扬扬。如意也是探听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了确切。 “疯了?”如意一愣,瞬时一哆嗦,“是因为见鬼了?” 蔷薇抿唇,“当时奴婢虽然伺候公主,但是与公主并不亲厚,是故对当时所发生的那些事。并不是很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所知道的,就是那天夜里下着雨,而后到处是尖叫声,一开始是丁香的尖叫,而后是公主的尖叫。” “最后呢?”如意忙问,“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有鬼吗?若是没鬼,也不会被人称之为鬼宅吧!” “原来如意姑娘早就听说了。”蔷薇轻叹一声,“具体的事,奴婢真的不清楚。奴婢赶到的时候 ,城主已经下令让所有人进屋,不许出来窥探。并且派了重兵把守,谁敢窥探当场格杀。奴婢胆小,更不敢四下打探。只听说后来有奴才们进去打扫屋子,看到了屋子里的血。说是小公子受伤了,丁香怕公主怪罪,所以吓得发疯的。城主说,谁敢再提鬼这个字,他就要谁当鬼。奴婢不敢多言,更不敢掺合此事。” “此后,公主便一病不起,足足病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都是奴婢照料的,所以最后奴婢便留在了公主身边伺候。也是从那时候起,公主的身子越来越弱,每日不停的吃药,可还是不见好。更糟糕的是,公主的精神状况,越发的疑神疑鬼。” “不管是谁,只要跟城主多说几句话,公主都能一个人臆测很久,而且凡是太靠近城主的都没好下场。公主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人。久而久之,城主受不了,便搬离了公主的院子,留下了公主一个人。” 听到这儿,林慕白心头有一个疑问,“这事发生的时候,胭脂在哪?” 蔷薇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不是乳母吗?”林慕白道。 “是乳母,只不过——当时奴婢不在场,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蔷薇想了想,时隔多年,她的记忆也是模糊的,“这件事发生之后,胭脂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也从不提及此事。” 林慕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想着,容嫣然应该很快就会杀过来。她虽然病的不清,但是病得越重,脾气越大越抓狂。 看出她的担虑,肩上有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她含笑抬头,刚好迎上容盈温润的眸子。那极是好看的凤眸,唯有她的影子,再无其他。 她一笑,笑靥如花绽放。 —————————— 客栈内,苏离怔怔的坐在床沿。 苏婉已经走了,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 容景甫关上门的那一刻,苏离突然像疯了一般揪住容景甫的衣襟,“店小二都告诉我了,你离开之后婉儿就离开了,屋子里有血。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容景甫顺势将她拽入怀中。 苏离泣泪,“怎么可能没事呢!屋子里有血,你伤了她。” “她让自己变成了哑巴。”容景甫说得很轻,可字字珠心。只觉得自己竟也是残忍如斯。他与苏离之间的爱恨离愁,其实跟苏婉没有半点关系,她嫁给他也只是因为父母之命 罢了! 苏婉,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在家不得父母之心,出嫁不得丈夫之意,终其一生都只是淡薄如斯,即便如此也从未因世事凉薄而歇斯底里。不得宠,不得意,她也不在乎,偏安一隅,不争不抢,以至于连容景甫有时都会忘记,自己身边还有那样一个娴静如水的女子。 如果不是这一次,他想,自己也许都忘了苏婉是何模样。 却原来,如此倔强。 倔强得,让人震惊。 苏离泪如雨下,“都是因为我。” “不,她是为了她自己的安身立命,也是为了能活命。如此也好,如此便不需再对她多费心思。”容景甫说着冷漠的话语,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苏离身子一僵,微微抬头望着他,“你当真一点都没有喜欢过她吗?” “我若说这些年,压根没碰过她,你可信?”他问。 苏离愕然。 “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容景甫低头吻上她的唇,深情的唤着她的名字,“离儿,我的离儿,这辈子我只想要你一人。” 一人足矣。 苏离有些破罐子破摔,苏婉已经走了,她想着自己这个妹妹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不管苏婉到底有没有爱过容景甫,想来能忍耐这么多年,应该是早就放弃了。她这个妹妹,惯来温婉,一向逆来顺受,便是到了这份上似乎也不懂得还击。 能离开得如此干脆的,就是那些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是的,再也不会回头了。 覆雨翻云,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这世上之事,只该一回生二回熟。就好像现在一样,做什么都是水到渠成。 事罢,容景甫揽着怀中的苏离,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让他着迷深陷,他道,“离儿你放心,等我成就大业。我必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到我身边。” 可怀中的苏离,却显得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她是在想苏婉,还是在想容盈。 仿佛有些生气,容景甫突然钳住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说的话,你可听见?在想什么?想着容盈吗?” 苏离垂下眼帘,也不多言,只是神色黯淡。 “你是我的,记住了吗?”容景甫快速摄住她的唇,汲取着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等到餍足抬头,才算松了手,继而放开苏离起身,“我今日就 要启程回京了,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苏离一怔。“今日?” “怎么,舍不得我了?”容景甫显得有些高兴,回眸看她时,眼底带着兴奋微光。 苏离别过头去,抱紧了被褥,“最近云中城有点乱,你的确该走了。” “乱?越乱越好。”容景甫笑得凉凉的,“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不过我想,就算我没机会再来,你也很快就会回京的。”穿好了衣裳,坐在床沿,捧起苏离美丽的脸庞,“我会很想你的,所以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在京城等你!” 覆唇在额,落下清浅一吻。“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去。至于苏婉,你大可放心。她已经是个哑巴,我齐王府自然不会亏待她。”语罢,容景甫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婉儿她——”苏离顿了顿,“望你善待她,若是有可能,便给她自由吧!我不想让她跟我一样,除了身子,最后一无所有。“ 容景甫面色微沉,什么话都没说,大步离开。 苏离坐在床榻上,神情痴然。 回想起六年前,那样的不顾一切,即便知道是飞蛾扑火,但还是没有犹豫。只一眼,就失了心,丢了魂。当容盈还是容景睿的时候,那般的睿智,那般的邪魅无双,对她而言是致命的诱惑。为了他的笑,她甚至可以不顾一切的为此豁出性命。 可惜,他什么都不要。 她这个人,她这颗心,她的命。他都不要! 他只要一个白馥。 她为他掏心掏肺,他为白馥肝肠寸断,最后干脆还落得伤痕累累,险些殒命。若不是容哲修的哭声,他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一病,竟是六年。 六年时间,她虚度了生如夏花的年岁,从豆蔻年华,到了如今的地步。 苦笑一声,有泪无声无息的落下,苏离想着自己这辈子算不算,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是不是已经满盘落索呢?应该还有机会吧?只要不是白馥,只要白馥没回来,眼前的林慕白也仅仅是林慕白而已。 一个替身罢了,清醒时分的容盈,应该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白馥。 所以——早晚会有腻的那一日。 玩腻了,累够了,也许自己才有机会。 也许吧! 想起那一日清醒如斯的容盈,苏离心中抱着希冀,他一味的隐瞒病情,其实是不想回京城,到底还是惧 ☆、第99章 喜当爹 不安分的何止是容景甫,还有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离恨天。 更让离恨天切齿愤怒的是——黑白双煞的死。 乱刃分尸,最后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首。 漆黑的夜,分明入夏,风过之时仍感寒意彻骨。 容盈漫不经心的靠在软榻上,房内一片漆黑无光。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容色,只听得他清贵慵懒的靡靡之音,在屋内飘荡,“成了?” 来者跪于身前,毕恭毕敬,“回主子的话,是!”俄而又放低了声音,“不过老三和老八受了伤,这黑白双煞不愧是顶尖高手,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声叹,黑暗中,容盈低笑,“谁敢动我的人,谁就该死无全尸。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卑职查过,但是——其中似乎涉及了夜凌云,还有——”他顿了顿,“王妃的徒儿,暗香姑娘。” 房内,骤然一片死寂。 “下去吧,继续查!”他沉寂了那么多年,要重新启用早年的信息网,显然是有些费力的。如今要重新部署,重新安排,重新让蛰伏了六年的暗卫们浮出水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没关系,他要的不是天下,只是——她所求的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罢了! 有妻有子,夫复何求? 换做多年前,他一定不会这样想。那时候的自己,胸怀鸿鹄之志。誓要将天下都踩在脚下。可当天下真的在自己脚下,他却后悔了。没有人明白,那种悔恨。恨不能倾尽天下,只换她一人。什么江山如画,他既能握在手里,自然也可放下。 求天下,不过百年之名。 求她,却是此生之幸。 百年一瞬,谁知道死后会是怎样?莫不如活着的时候,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疼自己喜爱的女子,护自己生的儿子。名利皆是空,但不可不求。不求便是死!尤其是皇室。 但沉醉名利,那就不妙了。 房内,又回归一片死寂。 他想起了那些年的戎马生涯,驰骋沙场,生死一线。鲜血淋漓的画面,时常会在眼前浮过,那些经历过的厮杀与屠戮,让他有些隐隐不安。 朝堂更替,死伤千万。 这本该是每个朝代都会经历的事,可没有亲身经历过,你不会明白当中的周折与残忍。若是可以选择,他并不想踏上这条路。 门开了,木轮车 推了进来,林慕白瞧一眼漆黑的屋子,而后朝着身后的如意道,“如意,你去歇着吧,我自己可以。” 如意自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当即退了出去,合上房门。 林慕白自己转动着轮子,近至容盈跟前,“怎么了?为何不点灯呢?这黑漆漆的,怪吓人的。” 黑暗中,容盈起身。随手便将她拽上软榻,扑在自己的身上贴着。 她微惊,但也没有挣扎,只是温柔的伏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而心跳加速,“容盈,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他道,“我若不舒服,你能与我治一治?” 林慕白抬头看他,黑暗中看不真切容脸,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哪儿不舒服?” 容盈轻叹一声,握着她的手置于自己心口上,“这儿。” 她愕然,心脉之事,可大可小,决计不可小觑。说着,伸手便想去把脉,哪知微凉的手却被他反手握在掌心捏着。 他道,“这儿老是想你,什么法子都止不住,你说有朝一日会不会想死?那我可就是大祁皇朝第一个,因相思成疾而暴毙的皇子。” 她一愣,回过神来便抽出了自己的手,略带气恼的拍了他的胸口一下,“贫嘴。”语罢,起身坐好,揉着自己的毫无知觉的双腿,不欲再理他。 容盈起身,“生气了?” 她不语。 他又道,“心疼?” 她仍是不语。 他一声叹,“这般喜怒无常,倒像是有孕之人。” 她一怔,随即扭头看他,好在四下漆黑一片,他未能看见她眼底的那抹慌张与愧疚。 “有了?”他问。 林慕白哼哼两声。还是不说话。 “要不,爷检查检查。”说着,他快速将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膝上。 “别!”她惶然。 总算开了口,容盈也不再戏弄她,开始替她揉着双腿,“这样的力道会不会太重?” 林慕白摇头,“我不知道。” 他眉心一跳,这次换他不再说话。 所谓的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容盈不是不明白。没有知觉,没有疼痛感的双腿,若不经常按压,早晚会肌肉萎缩,要想恢复就得用师父留下来的方子。但是——林慕白是犹豫的,容盈也不问。她不敢下药,就意味着那张方子,不可 随意服用。 连林慕白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东西,容盈哪敢轻易尝试。 若有个好歹,还不如就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生罢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林慕白似是关慰,又好似自我安慰,“虽然我走不了,可你还能抱着我,还有如意陪着,修儿陪着,此生无憾。” 此生无憾吗? 可他有。 有太多的缺憾,太多的遗憾,无法弥补,连弥补的借口都没有。用尘埃将过往埋葬,而不能吐露分毫,所有的疼与痛,他必须一个人扛起。 宁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要她想起过往。 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没必要再提。 有些人,死过一回,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修儿。”他道,音色喑哑而低沉。 林慕白点头,“虽然人人都说他是混世魔王,初见之时也的确有些乖戾,我从未见过五六岁的孩子,能持剑杀人的,当时便觉得很心疼。五六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太过懂事未见得便是好事。所谓的少年老成,只会让人更心疼。” 容盈道,“我亏欠他太多。” “此前我知道你是真的病了,可后来你是怎么做到心脉阻滞的?从脉象上看,你不像是装的。”林慕白是大夫,大夫对于医术上的问题,惯来纠结。就像是职业病一般,没有答案就会一直追根究底下去。 “真的想知道?”他问。 林慕白点了点头。 轻叹一声,容盈放了手,转身燃起了蜡烛。 昏暗的烛光里,那张邪魅无双的容脸带着难以言说的魅惑。他站在那里,背对着光,让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她纤瘦的身子。极是好看的凤眸挑起,勾唇笑得凉薄。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就这样清清浅浅的凝视着她,而后笑得微凉,“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叫金针断脉的东西?”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愕然望着缓步走到自己跟前的容盈。就像疯了一般,她飞速捋起他的袖子,上胳膊处毫无痕迹,怎么可能有金针断脉呢? 指尖,轻柔的抚上去,一点一点的往上。 终于,她摸到了类似假皮的东西。 快速掀开,底下竟是两个红点。 “你把金针打入了体内,你可知其中危险?”林慕白拽他坐在自己身边,眸色通红,“你是习武之人 ,就该明白人脉是不可轻断,稍有不慎,你会真的变成废人。那么现在,就罢了!取出来吧!” 容盈伸手揽她入怀,随手便扯掉了她的发圈,指尖极为享受她青丝垂落的手感,“若是能一辈子装傻,也是极好的。只不过,我怕我装不了多久了。” 林慕白身子微怔,他手上的力道有些重,扯得她头皮微微的疼,又带着少许痒痒的感觉。 他不安分的手,还在她的发间游荡,“如今这样也好,此事你知我知,若是来日你想让我停止,我便恢复最初的样子。若你不想,便一辈子守着我这个傻子罢了!” 她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你果然是傻子。” 他道,“我若不傻,怎能遇见你?” 若是死了,谁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她呢? 也许,又是另一场阴阳相隔了吧! 真好,老天爷到底还是仁慈的。只要还活着,过往的一切磨难,都可以不作数。如今失而复得,他是再也不会让自己,犯第二次错误。 绝对不会,再轻易放开她的手。 沉默了良久,林慕白转了话锋,“修儿的眼睛若想复原,还需要一段时日,如今的他是最脆弱的。眼睛看不见,必定极是害怕。” “那我呢?”他道。 她一怔,“你怎么?” “我早就说过。修儿太孤单,你偏不信。”他说的云淡风轻,可话语间的暧,昧意味却极为明显。 当下面色微红,林慕白轻嗤,“你算什么爹,总是想着自己。” 他道,“我这是为了修儿着想,若是有个兄弟姐妹,他自然不会觉得孤单。多个玩伴,孩子也会渐渐的恢复贪玩的天性。凡事都一个人扛着,自然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 好似,他说的甚是有理。 可转念想想,怎么越想越不对劲呢? 欺身而上,容盈已经将她压在身下,“别想了,这种事用嘴说没用,得用做的。”他含住她的朱唇。细细浅尝,继而快速加深。 “容——”她压根来不及开口,他的肆无忌惮已经席卷而来。 在这种事上,容盈总是很主动,而她自然显得格外被动。可他又很小心,带着她浮浮沉沉,而又尽量不伤着她。他像贪婪的豹子,带着蚀骨的掠夺与嗜杀本性,又珍而重之的精细品尝,不愿一口将她吞下。啃噬过每一寸,尝尽最后的美好, 才肯善罢甘休。 林慕白容盈装疯卖傻不太好,行事狠戾也不太好,唯一最好的便是他折磨人的体力。除非她实在受不住,否则这厮能折腾一夜。 是故,实在没办法,林慕白偶尔也得“装死”。 免得快活至死,第二天还起不来床。倒叫人笑话。 这可不是在行宫,这是公主府,凡事不可太过。 如意惯来知情识趣,知道容盈是半装,虽然不戳破,但清晨也不再早早的过来打搅。必得在远远的,等到了日上三竿,才会过来伺候。 春宵一夜值千金,这道理,如意比谁都清楚。 今儿个早上有些不同,因为明恒回来了。 明恒去了行宫,但容哲修等人不在行宫,他便急急赶来了公主府。 林慕白和容盈过去的时候,明恒已经候在了容哲修跟前。 俯身跪地,明恒垂首请罪,“卑职办事不利,未能保护好世子,请殿下、请世子责罚。” 容哲修倒是很高兴,明恒还活着。再者,他如今双目失明,眼下正缺个可信之人,便道,“起来吧!既然回来了就罢了,横竖谁都没有大碍,我这双眼睛虽然暂时看不见,可有小白在,倒也无妨。明恒,你的箭伤怎样?那么多人出去找你,愣是没找到,你到底去了哪里?” “卑职被人救了。”明恒起身道,“也不知是谁,隐约见着是个女子,但——卑职当时身受重伤,未能看清此人面目,此后也未曾再见过。” 容盈自然不说话,明恒不知容盈已经恢复的事实,众人也不再挑明。 如意道,“既然是恩人,自然该去道谢的。” “卑职回到行宫之后,已经着人去找了。”明恒微微蹙眉,“只不过——未必能找到。” “我来看看你的伤!”林慕白开口。 打从林慕白进来,明恒便知不太对劲。端坐木轮车,很显然这双腿怕是有了残疾,“卑职斗胆,侧妃怎么坐在木轮车上?” “小白为了救我,不能走了。”容哲修说得很轻。 明恒再次跪地,“卑职无能!” “事已至此,没便要再追究,人回来就好!”林慕白淡淡浅笑,“有你陪着世子,我才能放心。” 明恒解开衣衫,伤在胸口位置,如今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是箭伤,但——”林慕白蹙眉。“箭上 有毒,以至于伤口溃烂,想必此前必定刮去了不少腐肉,才能捡回你的一条命。伤口那么大,尚需缝合。”上头有一条蜈蚣状蜿蜒的缝合线,证明林慕白所言不虚,“针脚精准,应该是个老手。” “是药庐里的一名大夫。”明恒道。 林慕白沉默了很久,只是盯着明恒的缝合伤口,一语不发。 “师父,怎么了?”如意问。 轻叹一声,林慕白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明大人伤得不轻,必须好生将养着。等到伤口愈合,拆线便可。此前一定要注意,伤口若是再裂开,会变得很棘手。” 明恒颔首。“是,卑职记下了。” 明恒回来,自然是喜事,这样容哲修也不必再整日跟着林慕白,好歹还有明恒妥为照顾。容哲修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是故也只有明恒,最合他心意。 这几日,莫浩随时会醒,所以林慕白必须盯紧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如意拿着林慕白新开的方子,准备去抓药。 林慕白特意叮嘱过,莫浩的药必须如意亲自抓,亲自煎,不许经任何人之手。这也是以防万一,如意更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 还没走出公主府,便看见金凤母子两个,竟然躲在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看样子。金凤正在训斥自己的儿子元青,元青垂着头,一语不发,任凭金凤指指点点。金凤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看上去很慌张又很是愤怒。元青垂着头,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如意心想着,这对母子两个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这金凤仗着是公主容嫣然的乳母,成日在公主面前搬弄是非,容嫣然险些就此杀了自家师父。思及此处,如意就恨得咬牙切齿。 师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如意一心向着林慕白。 想着那一日,林慕白所受委屈,险些挨了容嫣然一耳光,如意就浑身长刺。 “该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吧?”如意暗忖,若是拿捏住了金凤的把柄,也许这老婆子就不会再找师父的麻烦。 想到这儿,如意悄悄的绕道靠过去,想听听这金凤母子到底在说什么。 这不听不要紧,一听吓死人。 金凤道,“你发什么疯,那小公子是你可以染指的吗?不管他是谁的种,那都是城主的儿子,是公主的儿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去看他?如今有恭亲王府的人守着,你就不怕惹了 嫌疑,到时候招人话柄吗?若是公主知道,她第一个就打死你。” 元青垂头,“我想浩儿。” “那是你该想的吗?”金凤切齿,快速环顾四周,“你别忘了,小公子姓莫,他永远都只能是莫家的孙子。你最好收起你这份心思,否则教人看出端倪,我也保不住你。到时候别说是你是我,就连小公子。也会死无葬身之处。” 元青愤愤低喝,“如果不是你们,我一定早就带着浩儿走了,那是我——” “啪”的一声,清晰响亮的耳光子,打断了元青的愤怒。 金凤咬牙,“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话是你可以乱说的吗?你再敢如此胡言乱语,就不怕公主再把你赶出去,到时候别说是见孩子,就连你的性命,都会变成一种威胁。”看了一眼四下,确信无人,金凤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好了,下次别教我看见你出现在小公子房外,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你赶紧回房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娘!”元青喊了一声。 “听到没有?”金凤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如果还想在公主府待下去,就给我闭嘴。把嘴巴闭得严实点,你才有机会保护小公子,明白吗?” 元青捂着脸,不甘心的转身离去。 轻叹一声,金凤拂袖疾走。 倒是墙后的如意,听得心肝儿直颤,她这是听到了什么呀?这莫浩,这莫家的小公子,莫家唯一的小孙子,竟然——竟然不是城主的儿子?可眉眼之间,怎么如此像城主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喜当爹! 转念一想,如意又觉得不对。 若是喜当爹,城主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但想着公主的神色,如意又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因为不是自己心爱男子的儿子,就好像成了自己的耻辱一般,所以容嫣然看到莫浩就想起了这个烙印在生命里的污浊片段,就更加愤恨。 是这样吗? 如意攥着手中的药方,心里乱做一团,这事还是告诉师父吧!师父那么聪慧,想必能琢磨出道理。至少放在如意心中,是怎么都想不通的。 抓了药,煎好药端进屋子,如意瞧着蔷薇细心的替莫浩喂药,便拽了拽林慕白的衣袖,低低开口,“师父,我有话要跟你说。” 瞧一眼喂药的蔷薇,林慕白颔首,便随着如意去了侧屋。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林慕白不解。 如意道,“师父,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秘密。金凤母子两个,嘀嘀咕咕着一件事。这件事非同小可。”她蹲下身子,仰头望着林慕白道,“师父,我听得仔细。照金凤所言,小公子好像不是莫城主的儿子,而是公主与元青生的。” 林慕白骇然一愣,“你说什么?” “是真的,我都亲耳听到的。那一次咱们不是看到元青守在小公子的床前,那般的温柔吗?你说,若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心疼呢?”如意眨了眨眼睛,扭头望着门外,确信外头没有动静,便继续说道,“金凤训斥了元青,为的也是这件事。元青一直在小公子的方外徘徊,所以金凤怕露了马脚惹人怀疑,这才训斥元青。还不许他再靠近小公子半步。” “元青!”林慕白想了想,那一日自己所见,这元青对莫浩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可林慕白着实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层秘密在其中。 这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只怕死的人会很多,受牵连的人也不计其数。 追究起来,连莫浩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话不许与任何人提起。”林慕白眸色凝重,“不管真相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如意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所以这事除了师父,如意不敢告诉第三个人。” “那便最好。”林慕白如释重负,眼底却透着些许担忧。所谓真相,很多时候确实是最残忍的。但是——最残忍的是揭开真相的时候。林慕白忽然觉得,有些惧怕真相。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才是最好的。知道太多,顾虑就更多。 “师父,你说公主是不是因为。小公子非城主所生,才会这般暴戾,对小公子又打又骂的?因为看着厌烦,所以才会不在乎小公子的生死。”如意说着自己的解析。 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就要看人心所向了。有的人即便不是自己亲生也视如亲生,有的人即便是亲生的,却还能刀剑相向。说起来,也是人的劣根性缘故。所求不同,是故表现得也就不一样了。”她想起了莫浩稚嫩的面颊,想起那些伤,便觉得心疼。 对容哲修,亦是如此。 本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却被强加了这么多的东西在身上,于孩子而言是极为不公平的。而造成这些不公平的,不是父母的望子成龙,就是上一代人的恩怨纠葛。 简简单单的。不好 吗? “真是可怜。”如意叹息一声,“我只道自己是可怜的,无父无母还沦落风尘,没想到原来世间可怜人多了。倒不是老天爷不眷顾我,而是相比其他人,我却是幸运的。至少,我遇见了师父。” 林慕白握住如意的手,淡淡的笑着,“不要跟任何比,这世上每个人都没有可比性。我们只要活得问心无愧,活出自己的模样,那便是了。不要欣羡,不要嫉妒,人与人本来就不同。拿宽容自己的心去宽容别人,生活会变得快乐很多。平平淡淡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意记住了。”语罢,如意推了林慕白往外走,“师父。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苏侧妃了。” “她来了?”林慕白微微凝眉。 如意颔首,“我估计她是来找公主的,保不齐又得说师父的坏话。公主如今就跟疯了一样,我听府里的人说,城主不许任何人靠近公主的院子,我想着她如今一定病的不轻,搞不好一出来就得伤人。上次咱们那样对待金凤,金凤回去必定嚼舌根。公主没来闹事,定是忌惮殿下,否则早借题发挥,来找师父麻烦。” 林慕白一笑,“她来不来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如今与我们有关的便是小公子的伤,孩子若能安然无恙,才算你我的幸事。” “是,师父。”如意不再多言,推着林慕白往外走。 —————————— 苏离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来看望公主容嫣然的。实际上却是想见容盈。如今白馥双腿已废,成了废人。苏离想着,许是过不了多久,容盈就会厌倦了林慕白这个废人的存在。 容嫣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鲜有奴才四处走动,安静得让人脊背发凉。 金凤在前头的带路,许是看出了苏离的迷惑,笑了笑道,“城主下令,公主需要静养,所以奴才们平素都不许出房间,而且轻易不许外人进入。若非苏侧妃的身份,只怕也进不得院子。” 这话落在苏离的耳朵里,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大概,这金凤不是拐着弯的告诉自己,容嫣然如今的处境吗?容嫣然——被软禁了! 身为公主,何其尊贵,如今却落得个软禁的下场。 要么是容嫣然的病情加重。已然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要么是身为城主的莫青辞执掌了大权,终于翻身做主,所以容嫣然拿他没办法。 但究竟事实如何,还得见了容嫣然才能知晓。 进 ☆、第100章 他给的蛊 乍见容嫣然变了脸色,便是苏离也跟着心肝直颤。容嫣然在行宫发了狂想杀林慕白的一幕,苏离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明白,若是容嫣然再次发狂可就了不得。除了容盈,怕是谁都制不住的。 苏离面色微白的喊了一声,“公主,你怎么了?” 容嫣然瞳仁染血,“你方才说什么?小公子怎么样了?”她身子止不住的颤,“你说小公子没事?就快要醒了?浩儿撞在石头上,连大夫不是都说,救不活了吗?怎么就没事了呢?不是说,要准备后事吗?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就活了?” 这话问得苏离莫名奇怪,容嫣然就算是疯了,也该是虎毒不食子的。怎么这口吻听起来,好像容嫣然巴不得自己的儿子死掉。儿子醒了,不是好事吗?这莫家,可就这么一个孙子。 转念一想,苏离又好似明白了什么。敢情这容嫣然虽然疯了,但是心里对莫青辞的恨意未减。就因为莫浩是莫家唯一的孩子,所以容嫣然巴不得莫浩死去。如此一来,莫家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时候凄惨无比。纵你位份尊贵,生死之事仍是不由自主,何其悲哀。 生离死别这种东西,便是你坐拥天下,也未必能阻止。 尽管苏离能体会这种咬牙切齿的恨,但是到底是女人,怎么也想不通,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忍心诅咒自己的儿子死?骨肉相连,血浓于水,这些词怎么到了容嫣然的身上,就一点都看不见呢? 容嫣然突然狠狠剜着金凤,吓得金凤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连日来照顾公主,委实不太知情。不过公主,那林侧妃的本事这样大,想来要治好小公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此事真当不关奴婢的事,都是那林侧妃救的小公子。”说话间,金凤急得满头大汗。 “林慕白?”容嫣然顿了顿,好像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林慕白是谁?” “公主,林慕白不就是恭亲王府的侧妃吗?她医术极好,此前不是还替公主诊治过吗?”苏离笑了笑,倒上两杯水,递给容嫣然一杯,“公主别着急,慢慢想。这林慕白真当是了不得,早前蛊惑人心,还挑唆了你皇兄。公主不是想杀林慕白吗?只可惜,每次都教殿下给救了,如今正在殿下身边春风得意呢!这一次救了小公子,想必这面子里子都得风风光光一回。” “谁让她救的?谁让她救的!”容嫣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蔷薇那个死丫头,不也是被她救了吗?这林慕白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就仗着 皇兄喜欢,连我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哈哈哈哈——”她犀利朗笑,笑声尖锐刺耳,令人心底发怵。 苏离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这样的容嫣然着实教人心惊胆战,时不时的发癫,时不时的会笑两声,跟疯子的距离只差最后一步刺激。 容嫣然面色苍白,唇色青紫,整个人颤抖着,“林慕白现在在哪儿?她人呢?” “现在。林慕白当然陪着小公子,不过公主若是要寻她的麻烦,最好想清楚一些。毕竟,殿下成日陪着她,公主想要动手只怕没有机会。前车之鉴,不可不防。”苏离抿一口水,轻叹一声,一脸的惋惜,“我来的时候可都听说了,小公子很快就会没事,到时候又能高高兴兴的过来给公主请安。小公子乖巧,想必城主会很高兴,小公子康复痊愈。大家都会高高兴兴的,公主您说是不是?” 容嫣然歪着脑袋去看苏离,而后握紧了手中的杯盏,“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被当成疯子一样关在这儿?我才是公主,才是这公主府的主人!凭什么所有人都高兴,唯有我一个人不高兴?凭什么?凭什么!” 她突然发了疯的喊出声来,直教苏离手上一抖,杯盏中的茶水瞬时倾泻少许。 “公主?公主?”金凤有些慌了神,“苏侧妃别说了,公主不太对劲。” 容嫣然徐徐起身,骤然将桌案掀翻在地,好一阵瓷器碎裂的巨响,伴随着桌椅板凳的撞击声,整个房内一片狼藉。外头听着屋内的哗然声响,也跟着吓了一跳。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容嫣然抬步往外走,金凤拦不住,苏离更是不想拦着。 乱吧,越乱越好。 容嫣然毕竟是公主,容盈再怎样也得念及皇后娘娘。容嫣然毕竟是在皇后手底下长大的,算是养女。而容盈与容嫣然青梅竹马,想来这份情谊也不足以让容盈杀了容嫣然。 擅杀公主,那可不是简单的事。 容盈捏死别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唯独容嫣然,他就得三思而后行。 “公主别闹了,殿下还在呢,你杀谁啊?”苏离上前问。 容嫣然一愣,“是四皇兄吗?” “对啊,就是四皇兄,如今还陪着林慕白呢,公主去了不是自找苦吃吗?”苏离浅叹,“公主还是先别激动,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不如先按兵不动,时机到了再行处置也不迟。” 金凤忙道,“公主,侧妃说得极是,如今有恭亲王殿下守着她,公主去了讨不得好处,到时候恭亲王殿下若再行杀戮,那咱们可就死定了。公主应该明白,殿下不是好惹的,早些年他就这般狠戾无情,如今只怕更甚。” 容嫣然站在那里,“奶娘,我觉得好冷,你陪我回去睡一会,我好冷。” “是是是。”金凤急忙搀着容嫣然回床。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杀干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容嫣然絮絮叨叨的上了床。 苏离站在那里,扳直了身子,“那我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说好了,一定要来看我,不许食言。”容嫣然忙道。 “是,公主!”苏离颔首,含笑离开了公主的院子。 走在公主府长长的回廊里,秋玲笑着凑上前,“主子看上去,心情很好。” “有吗?”苏离嗤笑一声,“我只是在感慨,当年风光无限的公主,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说她后悔了,问我可曾后悔。我只想告诉她,这世上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后悔。一旦后悔,就等同于前功尽弃。我岂能后悔,而且——早已没了后悔的机会。人就该争取,只有争取才能抵消心中的恨。” 秋玲一怔,“主子这样跟公主说,不是刺激公主吗?奴婢听府里的人说,城主已经下令,不许公主轻易离开房间,而且——公主的病,似乎越发的严重,好像已经到了无可遏制的地步。还会时常晕厥,也不知这是不是——” 病入膏肓四个字,秋玲是不敢说的。 苏离当然能意会,随即笑得凛冽,“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只不过——不太好也有不太好的价值。疯了,就没那么多痛苦。疯了,就能肆无忌惮的为人所用。” 秋玲笑着点头,“主子所言极是。” 不远处就是小公子莫浩的房间,五月不在院子里,想来这容盈应该也不在。如意刚端着脸盆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回廊尽处的苏离主仆,当下黑了脸哼哼两声。 如意没想到,这对主仆还有胆子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吗? 思及此处,如意将脸盆放在栏杆处,含笑朝着苏离行礼。行了礼,也免得到时候师父被人诟病,说是教不严师之惰,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苏侧妃怎么过来了?也是紧赶着来给小公子瞧病的?”如意左看看右看看。 秋玲冷斥, “你找什么?” “找药箱啊!”如意笑道,“来瞧病的,不得挂着个药箱吗?难不成苏侧妃与我师父这般,已至化境,只需带着针包在身,再来点笔墨纸砚,就能与人诊病?” “你胡说什么,主子是来探视小公子的。”秋玲冷然。 如意小身板一挺,笑得温和,“那就来得不巧,不久之前师父刚叮嘱过,不许任何人打搅小公子的静养。小公子的病情已经好转,若是再有个好歹,谁来担当?如果苏侧妃执意要进去,那也容易,等我禀报了师父,你们再进去。” “放肆!”秋玲上前,面色沉冷,“咱们主子与你家师父可是平起平坐的,若是真的论辈分,你家师父还得尊我家主子一声姐姐。你如此放肆无状,竟然不将我家主子放在眼里,实在是大逆不道!主子是来看小公子的,你竟百般阻拦,到底是何居心!” “我道你们是何居心才是,小公子受伤了。就躲得远远的。如今伤好了,就赶忙来瞧一瞧。怎么,是来抢功劳的吗?咱家师父可不稀罕这功劳,苏侧妃若是喜欢,师父必定会拱手相让。只不过这小公子的身子委实虚弱,委实需要静养,真的不便二位进去。你们若不信,那也罢了,若是有个差池还请二位自己担当!”语罢,如意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二位,请吧!我丑话都说在了前面,有事你们自己担着!” 如此一来,反倒让苏离和秋玲不敢进去了。 这里头的情况,苏离毕竟是不知情的。若真的像如意所说,莫浩需要休息,若是扰了莫浩。生出个好歹来,只怕自己还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如果林慕白给自己设个套,这小公子的病其实压根没有起色,而对外界宣称快要苏醒了。苏离这一进去,岂非就成了戴罪羔羊,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然,这自然是苏离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孩子这件事上,林慕白是不屑玩花样的。医者救人乃是本分,她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里头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林慕白从里头坐着木轮车出来。 苏离有些错愕,林慕白怎么还坐在木轮车上,可转念一想,不示弱不矫情的,那怎么能夺得殿下的宠爱呢?女子就该柔弱一些,就该装得娇滴滴的。 眼前的林慕白。一袭柳色青衫,容颜未改,哪里像有病的人。 “师父?”如意快步上前,“师父怎么出来了。” “外头闹哄哄的,我出来看一看。”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了苏离主仆身上,“什么风把苏侧妃也给吹来了。” 如意将林慕白推出了房门,小心的关上了房门,里头有蔷薇照顾着,自然是放心的。 苏离冷笑两声,瞧一眼外头极好的阳光,“妹妹好大的架势,这徒儿教得那可真是伶牙利嘴,果然是风尘女子,不管到了哪儿都没有半点规矩。” 如意面色一紧,听得苏离说风尘女子,当下微微白了脸,慎慎的去看林慕白,低低唤一声,“师父?” 闻言,林慕白拍了拍如意至于自己椅背上的手,示意她莫要紧张。轻叹一声,林慕白笑得释然,“着实,如意出身风尘,不过能让我的徒儿拦下,苏侧妃怎么就自降身份了呢?” “你!”苏离一怔。 林慕白继续道,“你们说的,我也都听到了,小公子如今正在康复中,自然是不便见外人的。” “外人,那你是自家人吗?”苏离冷笑。 “我是大夫,怎么苏侧妃若是病了,都不用大夫?”林慕白云淡风轻的笑着,“看样子,苏侧妃的身子果然比我强上百倍,我这副残躯尚且需要药膳调理,倒是苏侧妃,不管怎么着都能不药而愈,真是极好。” 苏离被林慕白笑着打脸,心里虽然愤懑至极,但仍需端着她侧妃的端庄大气。扳直了身子,苏离道,“既然妹妹的医术这样精湛,那就该普度众生。” “普度众生可不敢,那是菩萨的功劳,我这厢只是为自己积福罢了!”林慕白不是傻子,苏离这么说,必定有其用意,她在等,等苏离道出真正的目的。 果不其然。苏离笑道,“这公主府内,可不止小公子一个病人,妹妹若是真当如此心善,记得自己的医家本分,是不是该去一趟那里?” 如意顺着苏离的视线望去,当下明白苏离的意指,那可是公主的院子。 冷笑一声,如意道,“师父若是给了苏侧妃一个耳光,苏侧妃可还愿意为师父提鞋?” “放肆,你说的什么话?”秋玲李生呵斥。 “可不是吗!”如意冷道,“人家都把刀啊剑啊架在师父脖子上,你还要师父去给人看病,我看有病的是你自己吧!苏侧妃尚且做不到如此肚量,怎么就来要求我家师父,有如此气量呢?这宽以待人。宽的是自己,严的是旁人。果然是事不关己,说起来也不疼不痒。” 如意这番话可谓是针针见血,直说得苏离面上臊得慌,可愣是找不到词来反驳。 良久,苏离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我与公主乃是至交好友,我来这儿也是因为朋友之谊。都说医者父母心,与我这凡夫俗子自然是不同的。你医得好小公子,医不好公主的心,来日受罪的还是小公子。有那样一个发疯的母亲,你觉得你这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继续让小公子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是你的医者本分吗?妹妹,你觉得我这么说,可有道理?” 林慕白淡淡的笑着,“公主已经药石罔效。她的病在心,再多的药也没用。至于小公子的事,那就不劳烦苏侧妃担心了,这是莫城主的儿子,他自然会有妥善的安排。” “可是发了疯的女人,是最可怕的。”苏离上前低语,微微伏下身子望着近在咫尺的林慕白,笑得这般诡异,“就在方才,公主听说小公子即将苏醒,又发了疯。你要知道,她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公主位份尊贵的事实。她的身份,就是她肆无忌惮的依仗。除非你有本事,能让殿下请旨皇上,让皇上废了她这个公主,否则这公主府里还是由她说了算。疯子有多疯狂,你身为大夫,应该——比我,更清楚!” 语罢,苏离呵笑两声,徐徐直起身来。 林慕白眉睫微扬,脸上依旧是清清浅浅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好像苏离的话对她而言压根不起作用。 苏离心中是担虑的,担心林慕白真的狠心如此。 可她还抱着一线希冀,因为林慕白所做的一切无疑不在表明,她对孩子的喜欢。就像一种天性,与生俱来的母性。 如意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次苏离说的一点都没错,那公主就是个疯子,还是很疯狂的那种。早前在行宫想要杀师父,就已经表现得失控,若是——要知道莫浩的身份。毕竟见不得光。 来日公主若是真的杀了孩子,那莫浩可就可怜了,连诉冤的机会都没有。 孩子,才五岁! 林慕白不说话,苏离瞧一眼紧闭的房门,“你要明白,公主恨着莫青辞,所有的恨一旦转嫁到孩子身上,她就会变得不折手段。早晚有一天,她会弄死小公子,借此来报复自己的丈夫。” 如意看了林慕白一眼,这话就说明,苏离还不知道莫浩的真实身份。 想了想,林慕白道,“不管你目的为何,现在我可以正式通知你,这一局。你赢了!” “师父?”如意疾呼,“那公主就是个疯的,你若去给她看病,不是给她机会,让她杀了你吗?” 苏离笑得凉凉的,“妹妹好气魄。” “我会带着殿下一道去。”林慕白笑得惬意,眸色无温,“必定不负苏侧妃所望,恩爱到底。” “好极了。”苏离冷笑,看着如意,“能否与妹妹借一步说话?” 听得这话,秋玲极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如意。”林慕白侧了脸,她知道苏离要说什么,而且这是在公主府,苏离也不敢造次。 如意深吸一口气,师父聪慧过人,想必不会吃亏,只要苏离不动手,师父应该没事。她如今担心的就是师父的腿,别的倒也罢了!但如意相信师父,所以——极不放心的看看苏离,如意这才退了下去。 回廊里就剩下了林慕白和苏离两个人。 “说吧!”林慕白开口。 苏离轻叹一声,“你这双腿,是废了?” “与你何干?”林慕白挑眉。 苏离继续道,“可殿下是恭亲王,你要知道大祁开朝以来,唯有这两位亲王。若不是殿下痴癫多年,宋贵妃之子未必能成为毓亲王。皇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的声名岂容沾染。” “你是说,容盈身边不能有个废人做侧妃?”林慕白嗤笑一声,“这话你该在很早之前就说,如今——不好意思,太晚了。木已成舟,恕难从命。” 苏离耐着性子又道。“你觉得你如今这副模样,殿下还会待你如初吗?他不过是因为一时内疚,你这双腿是因为世子爷才会落下这样的毛病。等到时日长久,殿下心中的愧疚就会散去。你不早些为自己做点准备,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做准备?”林慕白笑了笑,“苏侧妃的意思,是让我赶紧给殿下添个一男半女?” 音落,苏离面色骤变,脸色难看得如同吃了一只死苍蝇,咽不下吐不出。 这话确实够打脸的,苏离嫁入恭亲王府数年,膝下仍无一儿半女,外头都在传言,说她无法生育。唯有苏离自己知道,沾不上容盈,上哪儿怀孕生子?所以林慕白这话,无疑是狠狠的给了苏离一个无形的耳光。 当然。这是林慕白故意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林慕白可不是兔子。被人欺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是废人,她还能笑着容忍,那就不是林慕白,是孔夫子了。 不好意思,她这个大夫,脾气就是不好! 不过打脸,也得打得客客气气,打得不留痕迹,还得让人家笑着把脸凑过来由着你扇。 林慕白继续笑道,“多谢苏侧妃提醒,早前你跟世子说提及孩子的事,我还想着世子年幼,若是有个弟弟妹妹,估摸着会心里别扭,便没打算与殿下生儿育女。如今苏侧妃提醒。我忽然想起,自己这副残躯怕是圈不住殿下的愧疚,索性放了心,生就生吧!横竖殿下说,修儿太孤单。若是恭亲王府多个子嗣,也是极好的,想来苏侧妃膝下无儿无女,应该也会喜欢我的孩子吧!” 苏离绷直了身子,咬碎了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吞,“那是自然,恭亲王府的孩子,我必当珍而重之,呵护在手心里,也免得教人笑话。” “那我这厢就先谢过了。”林慕白看看苏离的面色,“苏侧妃最近气色很好,看上去面若桃花,可是逢着什么好事了?怎么一点都不像病愈痕迹?” 苏离心中一虚。瞬时紧了脸色,“你又不是看相的,就不必在我面前卖弄了。” 林慕白笑着颔首,“那是自然,我若是看相的,就不必在这儿治病了,真教侧妃笑话。”转而又道,“不知道侧妃还有何指教?若是没什么事,我这厢就先回去了,小公子那边离不开人。换做侧妃也不知从何下手,那只能我亲力亲为了。” “辛苦!”苏离点了头,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回头望着她,“你这双腿怕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我有时候真想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能拴住一个心里藏了别的女人的男人?” “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拴住他,我所做的只是珍惜眼前人。别无其他。”林慕白淡淡然回答,“所求越多,失去越多,自然心中的执念也越重。顺心而为,不必强求,不是很好吗?” “荒谬!”苏离抬步而去。 身后,一双温暖的手,轻柔的压在她肩上。 身子微微僵直,她知道,是他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没有抬头。 “如意不放心,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他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她蹙眉,“你都听见了?”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道,“你没打算与我生儿育女。” 她一愣,随即呼吸微促,“我——”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很多事不该你一人承担。”他说得很轻,音色磁柔, 格外的悦耳。带着与生俱来的邪肆,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她的耳畔徘徊。 低头吻上她的鬓间,他道,“说你爱我。”他就像个求,爱,求呵护的孩子,这般的粘着她。 林慕白只觉得脖颈间痒痒的,笑着想要推开他,“别闹,大白天的这又是在外头。万一教人看见——” “谁看见,我就剜了谁眼睛。”他如是低语,“说你爱我,否则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你别后悔。” 她一愣。“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珍惜眼前人,爷惯来喜欢用做的,你忘了吗?”他吻上她的脖颈,指尖从身后绕到她的胸前,肆意缭乱,眼见着探入了衣襟,只要他再拨弄几下,这腰带估计都得卸了去。 如此狼狈,岂能教人看见。 纵然眸中意乱情迷,但此刻林慕白的脑子里还是清醒的,“好了好了,你别动。” 他摇头,“我控制不了自己,是衣服太薄了点。” “我爱你。”这话一出口,林慕白觉得浑身冒火,脸上瞬时热得厉害,连脊背上都有些濡湿起来。这话多羞人。青天白日的,还是受了“威胁”才——才说出口,不是强人所难吗? 当然,她可不敢说他强人所难,否则他会把“强人所难”进行得更彻底。 “真好听。”他从她身后抱着她,一动不动,“好了,我不动了。” “松开我。”她道,有些焦灼的环顾四周,可别叫人看见,否则她会恨不能一脑袋钻下地洞去。 他道,“那再说一句。” 林慕白挣扎着,奈何力有不逮,实在没辙了,只好凑到他耳畔低低道,“我爱你。” “听不到。”他轻叹,“看样子,是爷不够花心思对你,教你这般有心无力。” 林慕白只觉得脑仁疼,无奈只好中气十足的道了一句,“容盈,我爱你。” 他突然笑了,那张俊彦无双的脸,瞬间扬起蛊惑众生的笑靥。蹲在木轮车身边,看着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容盈有些恶作剧得逞的餍足之感。捧起她的脸,强迫她迎上自己的眼睛。极是好看的凤眸扬起,幽幽的瞳仁深处,散着教人沉醉的深邃微光,若深渊一般,将人吸进去便再也不愿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爱着我。”他若灌输着某种思想,温软低语,“我是你的一切。你未来的主宰。你在我心里,我也要住进你心里。不 ☆、第101章 纳了三姨娘 林慕白思虑了半晌,还是不太明白容盈的意思。可转念一想,别从自己身上下手,从容盈身上下手不就得了?换位思考,容盈这般人物,邪肆狂野,张狂不羁,想来也不中意她方才软绵绵的话语。 轻咳一声,林慕白抬头望着他,口吻微沉,“我去给公主治病,你得陪着我。有你在,我才能周全才可安心。” 容盈似乎很满意,“孺子可教。” 她蹙眉,“如此可好?” 他颔首,“如此客气,可怎么得了?” 她笑,“省得。” 他挑眉,“尚算满意。” 在容盈的心里,相敬如宾并不是世间极好的。两个人相处,若真心相爱,必定是无所顾忌的。所谓的相敬如宾,要么是书呆子,要么是生分了。人生百年,一瞬即过,一味的遵循礼教如何能活得尽兴?他已经乏味了六年,如今也该好好的舒展筋骨一番。总不能放之任之,到最后自己措手不及,便是悔之晚矣。 但求一隅之安,也该有万全之策。 如意急匆匆跑出来,“师父师父,小公子好像有动静。” 闻言,林慕白只觉心中一震。 莫浩醒了,只不过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屋子里静悄悄的。围了一圈的人,莫青辞也赶了回来,与莫家老太爷一道守在房内,眼巴巴的盯着床榻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莫浩。 林慕白为莫浩把脉,而后翻看了莫浩的上下眼睑,确信他是真的醒了,只不过痴痴呆呆的,什么话都不说,眼睛不看任何人。这情况自然是反常的,急得莫青辞红了眼眶,快速坐在了床沿。 握紧莫浩冰凉的小手,莫青辞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小心翼翼道,“浩儿,你怎么不说话?我是爹啊,是你爹!浩儿,你看看爹,爹在这里。” 莫浩不抬头,依旧垂着脑袋,垂着眼睑。 沈玉莲道,“莫不是摔傻了吧?” 莫老太爷拄杖落地,“混账东西,胡说什么?”继而上前,难得挤了一个笑容,“浩儿,你看看我,我是你祖父。浩儿,来,和祖父说两句话。” 但是莫浩仍旧没有反应,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对外界似乎压根没有感知。 “这是怎么回事?”莫青辞慌了。 林慕白道,“都别围着了,大家都出去说吧!让小公子。好好休息。” 莫青辞 点了头,便驱着一群人悉数出了房内。 “明恒,关门!”容哲修侧耳听着动静。 “是!”明恒快速合上房门,而后守在了门口,以便观察外头的动静。 “世子哥哥。”莫浩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 容哲修向前伸了双手,慢慢的往床边靠近,最后摸到了床榻,这才缓缓坐下来。坐定之后,容哲修再继续往床头靠拢。眼睛看不见,只能靠感觉了。 一双小手握住了容哲修的手,那声音又低低的传来,“世子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眼睛受了点伤,一时间看不见了。”容哲修释然浅笑,“不打紧,就是走路不太方便,所幸我有明恒能代步,不用像小白那样坐着木轮车,简直是丑死了。” 他打着趣儿,莫浩却哽咽了一下,“世子哥哥,我好害怕。” “不怕,有世子哥哥陪着你,别担心。”容哲修握住莫浩微凉的小手,“咱们不记得了也没事,早晚能想起来的。以后跟着我,我保护你。”语罢,他又不忘细细叮嘱,“记住了,不许跟任何人说话,不许看任何人一眼,只管低头走路低头吃饭闭上眼睛睡觉,除了我和小白。不许相信任何人。” “爹也不许吗?”莫浩问。 “不许。”容哲修道,“记住没有?” “记住了。”莫浩点了点头,“可是世子哥哥,我头好疼,还是想不起来。” “没事,如今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这些事交给小白和我爹就可以。你知道吗,小白可聪明,当初在夜家庄,她单枪匹马破了戏子连环杀人案,到了丹阳城,她又破了狐仙杀人案。你要知道,小白的医术极好,她一定能治好你的。”容哲修津津乐道,笑得何其满足。 “世子哥哥很喜欢小白?”莫浩眨着眼睛。 容哲修狠狠点头,“对,如果不是我爹抢了我一步。我一定留小白在我身边。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她陪着爹,爹也不会那么寂寞。”最高兴的是,小白治好了爹的病,以后他的父亲也能跟莫浩的爹一样,不是个傻子是个正常的爹。以后谁再敢在背后嘀咕,说他是傻子的儿子,他就让爹去教训谁。 “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小白就是阴司判官。”容哲修低低道,“她能断人生死,能活死人肉白骨,还能为冤死者伸冤报仇,这样的本事可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人小鬼大,说得还煞有其事,听得莫浩一愣一愣的。 “世子哥哥,阴司判官很厉害吗?”莫浩问。 容哲修兴奋,“那可不,日断阳,夜断阴,老厉害了。” 莫浩睁着眼睛,望着容哲修毫无聚焦的眼底,泛着璀璨的光芒,也跟着点头,“那世子哥哥也能让小白对我好吗?我也想要有好厉害好厉害的后母,对我好,保护我,还能给我治病。” “放心吧,我跟小白说一声,她那么喜欢小孩子,就一定会对你好的。”容哲修道,转而又沉了脸,“不过只一样,不许跟我抢小白,也不许抢小白给我做的好吃的。那是我的!” 莫浩撅着嘴,“世子哥哥,我们平分。” “那也不行,得我多点,我是哥哥,吃的比你多。跟你平分,我不是亏了吗?”容哲修想了想,“不然这样吧,我吃两口你吃一口,谁让我是哥哥呢!你是弟弟,你吃得少,拿太多也浪费啊!对不对?” 莫浩想了想,好像是有点道理,他也没有兄弟,不知道什么是兄弟情谊,只知道有世子哥哥在,他便壮了胆子什么都不怕了,“好吧!” “恩,乖!”容哲修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记住了,不许跟我抢,不然我就带走小白,不理你了!” 莫浩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一定全听世子哥哥的话。” 守在门口的明恒偷笑着,说起来容哲修也只是比莫浩大一岁罢了,言语间孩童稚气尽显无余。不过这样的世子才是最让人欢喜的,孩子嘛——就该有孩子的样子。让六岁的孩子拿剑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委实让明恒有些心颤。 六岁的孩子,就该贪玩一些,天性一些,而不是过早的双手染血,扛起整个恭亲王府。 门外,院中亭台。 凉风习习,阳光和煦。 林慕白端坐木轮车,一旁陪着神情迟滞的容盈,一旁站着随时准备伺候的如意。眼前是莫家老小的灼灼眸光,一个个都紧紧盯着她,心系房中的莫浩。 “林侧妃,浩儿到底是怎么了?”莫青辞问,面色微白。 其实从方才莫浩的表现来看,莫青辞心里也是有数的,摔了一跤还摔着头了,这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的。你说摔断个胳膊啊腿的,也就是外伤,最多是个残疾。可摔着脑袋,就了不得。 弄不好成了傻子呆子疯子,莫家的希望就全毁了。 “如大家所见,小公子醒了。”林慕白徐徐开口,视线快速掠过眼前众人 ,“只不过——”她刻意顿了顿。锐利的眸子渐渐淡了去,佯装轻叹,“可惜啊,孩子太小,又磕着脑袋了,一觉醒来便有些睡懵了。方才城主也喊过了,小公子没有反应,其实那也是正常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玉莲道。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听不懂吗?那我就简而言之的说,小公子摔着脑袋,脑中有些血块未化,所以此后都会是你们方才所见的模样。不闻不问,对外界没有感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玉莲挑眉,“也就是说,他以后会变成傻子,不记得以前的事。” “没错。”林慕白这两个字。狠狠敲在莫青辞的心里,惊得他突然脚下一软,瞬时跌坐在石凳上,面色青白无光。 “怎么会这样?”莫青辞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以后都这样了?” 林慕白于心不忍,“城主也不必如此,至少小公子还活着。” “还、还活着!”莫青辞念叨着林慕白的这三个字,可心痛如绞,谁能明白?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没想到人是活了,可却傻了。 这对一个父亲而言,无疑是接踵而至的伤痛。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这黑发人如今是这副模样,怎教他不心疼? 莫青辞一拳落在石桌上,“他才五岁!” 这四个字,他几近咬牙切齿。惊得身边众人,大气不敢出。 林慕白轻叹一声,“孩子太小,所以伤得也重,我来得晚了。” 语罢,莫青辞突然给林慕白跪下,一个七尺男儿,顷刻间泪如雨下,“林侧妃大仁大义,求求你,既然你能救活他,想必也能救醒他。孩子才五岁,他什么都不懂,不该受这样的罪!求林侧妃发发善心,只要能让浩儿清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当牛做马,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城主快快请起,不必如此!”林慕白没料到莫青辞会这般激动,心下有些微凉。 如意慌忙过来搀扶,“城主不必这样,师父是大夫,自然会尽到做大夫的责任,还望城主莫要逼师父了。师父会尽力的,城主放心就是。” 莫青辞泣泪,起身时重重合上双眸,良久才平复了心绪,“我只求孩子能安然无恙,实在不行跟寻常孩子一般能日常自理也就够了!” 作为父亲,对孩子的要求,其实一点都不多。他已经是云中城的城主,富贵荣华什么都有了,如今所希求的,只 是孩子能平平安安的便罢了!他不奢求孩子出人头地。或者光耀门楣,只需要健康就好。有时候,做个平凡人,比什么都好。 莫老太爷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这个当爷爷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虽然一惯的强势,可到了现在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了。没什么,能比孩子更重要的。 见着自己的儿子如此激动,莫老太爷只得轻叹一声,朝着林慕白道,“烦劳林侧妃了。”语罢,徐徐转身离开,没敢再插手,也没敢再多看。 这样的画面,确实不太适合他这样的威严长者。 临走的时候,沈玉莲回眸看了林慕白一眼,若有所思的娇眉微蹙。 “莫城主不必担心,小公子如今的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也许未必是件坏事。虽然醒不了就不知道当初害小公子的人是谁,但这样也能避开一些伤害,在小公子脑袋上的伤复原之前,应该会安全得多。”林慕白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城主觉得呢?” 莫青辞微微一愣,这林慕白话中有话,似乎在意指什么。 见莫青辞没能反应过来,林慕白便道,“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若莫城主放心,不如还是将小公子交给我,我来亲自照顾。到底是公主府,是小公子熟悉的地方,在这里对小公子的身子恢复有好处,只不过——还请城主能应允,莫教那些闲杂人等轻易入内。孩子受了刺激,即便如今忘却,也不代表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莫青辞轻叹一声,“你放心就是,这院子我会派人严加把守,除了你们几个,凡入内者必得应你所言才可进入。若在旁处,我做不得主,但这是云中城,我身为城主还是可以做到这些的。浩儿就交给你,这条命这个人,都是你救回来的,我无条件相信你。” 毕竟,他也别无选择。 能从阎王爷的手里把自己的儿子拽回来,已经足够让莫青辞刮目相看。 要知道不久之前,大夫们可都说了,为莫浩准备后事。如果不是莫青辞不甘心,去求了林慕白来试一试。也许莫浩真的没了。 可莫青辞还是后悔了,后悔自己让林慕白来得晚了些。若是事发当时就寻了林慕白,也许莫浩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慕白不是说了吗?她来得晚了。 这世上最无奈的,便是来得太晚。 有些事晚了一步倒也没什么,可于性命而言,晚一步就等于生死相隔。 “多谢!”林慕白颔首。 莫青辞拭泪,笑得酸楚,“是我该谢谢林侧妃,若不是你及时相救,也许浩儿此刻只剩下了冰冷的墓碑。如今还能活着,不得不说是我的幸运,有幸相逢,多谢相救。莫青辞,感激不尽。” “莫城主别再谢来谢去的,小公子刚刚醒来,还需要静养,若是城主真的觉得想谢谢我,那就多抽点时间去陪陪儿子。天下富贵,功名利禄,皆有尽时。唯独家人,少一个就不会回来。有时候,时间不等人,不会等到你闲下来有空了,才给你机会珍惜的。”林慕白轻叹。 莫青辞颔首,“莫某记下了。如今我已经在安排相关事宜,等到各就各位,我就可以放下担子,就陪着儿子好好长大。那些亲力亲为的事,都及不上自己的儿子。” 林慕白点了头,莫青辞抱拳躬身,转而离去。 临走前,莫青辞就站在窗口,小心的打开了窗户缝隙,望着床榻上靠着床柱昏昏欲睡的莫浩。心疼得不能呼吸。轻叹一声,到底没有进去,只得拂袖离开。 “师父为何不坦言告之?”如意不懂,“莫城主到底是喜欢小公子的,方才见他给师父跪下,我这心里头只觉得酸涩难过,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慕白道,“父子连心,我怕说了实情,莫城主会不顾一切的陪在儿子身边。如今这样也好,小公子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保护好小公子,平日里注意观察,未曾得手的贼人必定还会再来。” 如意切齿,“那贼人心太狠手太黑,就五岁大的孩子还能怎样?这般对待年幼的孩子,也不怕遭雷劈。” “雷公太忙。未必能顾得上。”林慕白淡淡然开口,“如意,还是老样子,小公子的药你必须亲自抓亲自煎,期间不可离开半步。人要抓,但是小公子不能有所差池。若是利用孩子,那我们跟罪大恶极之人也没什么区别。” 如意颔首,“师父叮嘱过,如意都记得呢!这药都是如意亲自过手的,绝对不敢有差错。只不过师父,小公子毕竟年岁太小,万一露了马脚可怎么办?” “所以我向莫城主要了一个承诺,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可以进来。如此一来,就能瞒得住一阵子。这阵子先治好小公子的病再说!”林慕白轻叹一声。她与众人说的那些话,也不全然是瞎编的。莫浩被撞到了头,确实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了。 如意道,“师父,小公子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林慕白摇头,“有时候并非是身上的问题。” 闻言,如意愣了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举目远眺,望着高耸的院墙,“孩子太小,当时吓着了,所以打心底里不想记起这件事。有时候不是不记得,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记得。” “那怎么办?”如意道,“总不能教那险些害死小公子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方才我说小公子已经醒了,我发现老太爷身边的那个姨娘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有些着急。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家里人所以才担心小公子,还是说藏了什么秘密。”林慕白有些犹豫,“当时我也只是刻意的放缓了语速,刻意的留意了一下。” 如意想了想,“师父是说老太爷的续弦,那个叫——”她抿唇,良久才道,“叫沈玉莲。” 林慕白点了头,“是她。当时觉得表情有些怪异,但毕竟无凭无据,咱们也不好胡乱猜想,平素你多留意一些,别教人钻了空子。” “知道了师父。”如意想着,如此一来那苏离也该进不了院子。她别的都不担心,就担心苏离半道上给师父使绊子,到时候会教师父受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 轻叹一声,林慕白想起了一些事,终归没再说话。 及至傍晚时分。林慕白便让如意推着自己出了门,也不许容盈跟着。 “师父这是要去哪?”如意不解,“是给小公子抓药吗?” 林慕白摇头,“去见一见故人,到底也该好好谈谈了。有些话憋在心里,早晚是要发疯的。” 如意蹙眉思索,故人?谁是故人? 蓦地,她突然道,“是师姐吗?” 林慕白笑而不语。 推着木轮车,如意左顾右盼,想着师父这是要去哪?这云中城虽然如今戒备森严,但保不齐还是有些孽党之余的存在。是故,如意必须小心。如今身边还没有容盈与五月这两大高手,小心驶得万年船。 终于,木轮车停了下来。 一座极为雅致的庄园,紧闭的红漆大门。 “如意,去敲门。”林慕白道。 “是,师父!”如意上前,叩响门环,“有人吗?” 须臾,门内走出一名家丁,瞧了如意一眼便道,“你来找谁?” 如意道,“找人。”徐徐让开身子,便露出了身后端坐木轮车的 林慕白。 家丁愕然一愣,随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夫人。”早前林慕白来过一次,是故庄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庄主夫人。可他们不知道,夫人早已是别人的夫人,是恭亲王府的侧妃。 如今的庄主夫人,不过是夜凌云的一场黄粱迷梦。 “暗香在吗?”林慕白问。 家丁道,“三姨娘刚出去。” “你说什么?”如意仲怔,“什么三姨娘?” 家丁一愣,继而道,“怎么夫人不知道,就在夫人走的第二天,庄主纳了暗香姑娘为三姨娘。”许是察觉林慕白的脸色不对,家丁随即缄口不语,慎慎的退到一旁,心道:约莫庄主真的未向夫人提及,只怪自己这张嘴太快,如今可怎么得了? 若是夫人动了气,若是庄主动了怒,自己怕是要吃不完兜着走。 “派人去找,让暗香来见我。”林慕白就在外头,压根没打算进去。 家丁连忙颔首,“夫人请进,小的这就让人去寻。” “不必,我就在外头等着!”林慕白面色微青。 如意站在林慕白身后,双手握紧了木轮车的把手。掌心微微濡湿。她是抵死也没想到,如今的暗香会和夜凌云在一起。早前暗香与她说的那些话,音犹在耳,怎么突然间什么都变了呢?夜凌云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暗香还不清楚吗?夜凌云三番四次的害师父,这笔账怎么算都算不完。虽然师父对失踪一事缄口不语,但细心的如意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只不过她从不提及罢了! 寒潮澎湃,如意只觉得腹内一股无名之火在燃烧。 如意当然明白,这庄子里头有林慕白最不想见的人。 林慕白没想到,夜凌云还在这里,竟然还没有离开。 夜凌云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林慕白下意识的别开头,置若罔闻,置之不理。 “慕白?”夜凌云愣了愣,视线局促的落在林慕白的双膝上。“你怎么了?” 如意拦在跟前,不许夜凌云靠近林慕白半步,笑得这般凛冽潮冷,“师父怎么了,轮不到你关心。我们是来找暗香的,夜庄主若是有什么事,还是等师父与暗香见上一面之后,再说吧!” 夜凌云绷紧了身子,神色有些莫名的冷冽,“慕白,你告诉我,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还你了而已。”林慕白淡淡然回答,“就跟当年一样,再也不能走了。 如今这样也好,欠的终究要还,还清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夜凌云,这个结果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下一刻,夜凌云突然推开如意。 如意一时不稳,瞬时扑在了地上,眼见着夜凌云走到了林慕白跟前,如意快速爬起来,“师父?” “没事!”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如意抿唇,站在一旁死死盯着夜凌云的一举一动,免教他伤了自己的师父。 夜凌云伸手,想握住林慕白的手,却被她快速躲开。 “你都看到了,还想说什么?”她问。 夜凌云蹲下身子,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只是想与我划清界限,所以你才会、才会——” “你觉得我会这样无聊,以至于弄残自己的双腿,让自己永远坐在这木轮车上?夜凌云,我没你那么心狠手辣,也没你那么不折手段。对你,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就像这双腿一样,彻底的废了。是你帮着我站起来的,如今也是因为你,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林慕白说得清冷,言语间没有半点情绪可寻,“现在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不不,我的本意不是如此。”夜凌云这才明白,为何这段时间,未能探到属于她的消息,却原来——却原来彻底的断了心中那根弦,“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不管你的本意如何,目前你所看到的,便是你给的结果。”林慕白握住轮子,往后退了少许,“该还的我都还清了,还请夜庄主把暗香还给我。” 夜凌云红了眼眶,“我一定可以想办法治好你。” “我自己就是大夫,不劳烦夜庄主费心。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能走了就不会乱走,走不动了还会有人陪着我停留原地。安安静静的,才是我想要的。”林慕白垂下眼帘,“夜庄主还是管好自己吧,你在此处纳娶三姨娘,就不怕林婉言到时候找你麻烦?” “慕白!”夜凌云握住了木轮车的扶手,眸中闪烁不定,“我来照顾你,你回来吧!” “怎么夜庄主忘了吗?如今的我,是恭亲王府的侧妃。夜庄主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设计世子爷吗?事实证明,你们是对的。这一招果然够高明,一石二鸟。世子爷伤着了,我也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如此一来,反倒让我减轻了心理负担,转念一想,还是应该谢谢夜庄主的深情厚谊。”林慕白笑得云淡风轻,宛若陌生人。明眸依旧璀璨,只是这光亮,再不会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