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美食制霸蛮荒》 第一章 匠魂谷 报时鸟凄厉刺耳的叫声再次回荡在山谷中时,邱葵已经沿着灵泉走到了上游的尽头。 不足两米宽的河道,余下一叶厚薄的水流。不仔细看,会以为只是被雨水浸湿过,浅得叫人看不出流速,当真一派死气。 她跳下河床,俯身按压一把湿漉漉的青苔,一叶薄的水流可以压出指腹厚的积水来。整个匠魂谷目前就靠这样榨取青苔的方式,来获取日常所需的水源。 “又到头了……”她仰头,看着河道前一面雾蒙蒙的白色屏障,看似空无一物,手指触碰下却坚硬如铁。 出不去。 这里就是匠魂谷最北面的界限。 “这到底算保护,还是囚禁?”她喃喃自语,有些颓丧地坐在河床边上。 匠魂谷,她打一出生就扎根的家乡,位于巍峨绵延的群山夹缝之处。因有高人缔造结界藏匿此谷的原因,常年既无日月星辰,又无风吹雨沐。地小贫瘠,物产匮乏。 她深知,长年累月之下,这种苟且偷生,只会迎来全族灭亡的结局。 如今全族老小赖以生存的灵泉日渐枯竭,只怕会加速这灭亡之日的到来。 “小老大!小老大!”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家伙,赤着脚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邱葵皱眉,拍拍裤腿,站起身来,“宗笪,你来干什么?” 结界边缘地带,向来危险重重,列为全族禁地,若非必要,没有人胆敢跨越警示界碑。 果然,宗笪在界碑旁一个急刹,稳住摇坠的身体,“你快、快回去小老大!族长爷爷又不行了!这、这会子正、正……” 他话还没说完,只眼前虚影一晃,再定睛时,已经空无一人了。 “哎小老大!你等等我啊……我很怕啊!”宗笪瞥一眼五米开外的白色雾气,吓得扯起裤腿,飞奔着跟上邱葵。 匠魂谷地势狭长深邃,坡地多,平地少,又阴暗潮湿,所以族内居所大多为悬空的树屋。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吊在风中的鸟笼。 邱葵不喜欢这样的住处,无根无底,让她不踏实。 族长的树屋底下围着一**头接耳的人,面上的表情既惊恐又不安,见邱葵来了,默默让出一条道儿来。 她抓着藤蔓,飞身一跃,踏上树屋外的露台,从窗口看进去,发现只有大哥哥一人坐在爷爷床边。 邱葵轻手轻脚地掀帘走进去,压着嗓子问:“爷爷怎么样了?” 大哥邱安摇摇头,“油尽灯枯之势。” 他并没有压低声音,说明昏睡中的族长,已经很难被外界打扰了。 邱葵搬来小椅子,坐在床边,看着爷爷灰白的脸,轻叹口气,又抓过他老树皮一样的手,牢牢握住。 “葵儿……”邱安拍拍她的肩膀,终究欲言又止。该劝慰的话,已经说半年之久了。 “大哥哥,你说,人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那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可分?”邱葵突然问。 邱安一愣,目光沉沉。 “你又去偷看那些禁书了?”他问。 邱葵点头,“在我们赤贫匠族人搬进匠魂谷之前,经历了天劫后三百年的颠沛流离生涯,这些书,都是先人对于外界变化最深刻的理解和阐述,甚至是以血肉之躯为饵,换取得来的生存情报。为何要列为禁书?为何不许翻阅?为何我们要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囚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涧谷底之中?我们是人,不是蝼蚁!” 她不甘地望向屋檐下,那藤蔓编织的花盆就吊在檐角,里面一簇散发着幽冷白光的夜芒草,正在随风飘荡,晃得光线忽明忽暗。 “我们是人,可却也不如蝼蚁。”邱安看着全族上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越发觉得头疼起来,明明当娇花养的,怎么会养歪了。 邱葵有些气愤地冷哼一声,“大哥哥身为继任族长,莫不是想看着匠魂谷内尸横遍野!” “你的想法就能避免匠魂谷内尸横遍野?也对。”邱安难得笑了一下,“族人全都死在外面,匠魂谷内,自然也就干干净净。” “邱安!”邱葵有些恨铁不成钢,气得一拍床角,从椅子上站起来。 “乖。”邱安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像在顺毛捋一头犟驴子。 邱葵看见他坐在床边的高大身形,稳重如山,脸上温和的宠溺,也一如往常。她便是有滔天的怒火,也瞬间熄灭。 她起身,掖掖爷爷身上的被角,颇有些无奈地瞪邱安一眼,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 邱安见她转身往门外走去,身影即将消失在露台时,她甩进来一句话——“我在书里看到一种灵草,专治爷爷所患之病,我细细查阅过,十分对症。” “葵儿……”邱安正想说什么,见邱葵已经纵身一跃,跳下树屋,随风飘进来她清脆的嗓音,“我不信,匠魂谷连花草树木都会低外界一等!这灵草,我势在必得!” 邱安望着窗外空荡荡的露台,神色一暗。 此刻,邱葵没有心思搭理她伤春悲秋的大哥哥,只气鼓鼓地踢着脚,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着。 “小老大。”宗笪带着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等候在村口的枯树下。 那枯树是整个谷底最粗壮的树,怕是得十几个壮汉才能合抱一圈。也不知是长了千年,还是万年,怕是老得不能再老了,才会枯成这样。 邱葵抬头,望着那树,因为她自小便不喜欢住吊在空中的树屋,爹爹便允诺,待她出嫁时,要挖空这树干,给他造一间脚踏实地的新屋以作嫁妆。 如今,爹爹没了……这树还在,碍眼! 她突然两步一跃,旋风似的冲上前,一脚踹在那干枯的树皮上! 惊得枝头落鸟纷纷起飞。 “小、小老大,是不是老大又惹你生气了?”宗笪等人吓得身子一缩,连退好几步。 邱葵又一把扑在那树干上,气急败坏地抠了抠干巴巴的树皮,嘴里“啊啊啊啊”乱叫一通,发泄完毕后,这才站定身形,从怀里掏出描绘好的图样,“这灵草,名唤莺雀胆,蕴含神效,据称能返老还童,重塑身体衰竭部位。” “重塑?”一个小胖子兴奋地跳出来,“是不是跟我老爹的泥塑手艺一样,哪里坏了,就重新塑造哪里?” 邱葵点点头,“约莫如此吧。” “但有如此神效……只怕咱这谷底不会长吧?”一个头裹青花布巾的女孩说道。其他人都赞同地点点头。 “听闻外界奇珍异宝比比皆是,可咱这谷底……”宗笪捧着图样,神情悲凉。 邱葵没有鼓舞士气的心情,只挥挥手下令,“先去找找,每块地皮都给我戳一戳,翻一翻,找的到是缘,找不到……” 她轻轻叹息,没再多说什么,只靠着那墙一样宽厚的树皮,慢腾腾坐到地上。 宗笪等人见她情绪低落,不敢多说什么,各自领着图样,朝村口外分散离去。 邱葵仰头,透过稀疏的枯枝,望向阴沉沉的上空,心里憋着的火,就快要破体而出了。 她自小便是不忿,从能走路开始,就天天闯结界。会开口后,更是领着一群娃娃兵闯结界,从喷着鼻涕泡的年纪,到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年纪,无一成功。 这结界,果真牢不可破。 邱葵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缓缓消失,这才起身,再次向着爷爷树屋的方向走去。 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她必须得试试。 第二章 家贼难防 树屋下聚集的族人都已经散去,此刻万籁俱寂。 邱葵利落的一个翻身,跃上三米高的露台,俯身,悄无声息地贴近窗棂。 匠魂谷无日月星辰,自然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规律。这里的时辰,以谷底报时鸟的栖息为准,一旦报时鸟闭嘴,大家也都会回家歇息去。 当然,也有喜欢“日夜颠倒”好办事的人,如邱葵,以及她手下年轻气盛的小崽子们。 屋檐下悬挂着的一盆夜芒草,随风晃悠,映照出邱葵的身影,浅浅一团,耷拉在露台的木板上。 她鬼头鬼脑地抬起下颌,眯着眼睛,透过紧闭的窗隙往里瞧去——黑蒙蒙的。 桌上的夜芒草正在休眠中,也就是说,除了爷爷,现在房里没有别人。 否则谁会摸黑守着一个昏睡中的老头儿啊?她可不记得哥哥们有陪床的习惯。 她搓搓手,轻轻推开门,侧着身子挤进屋去,蹑手蹑脚地摸到老族长床边,轻声喊道:“爷爷?爷爷醒着吗?” 见没人回复,又侧耳倾听一会儿老族长的呼吸,轻缓,微弱,虽似有似无,但频率较之前并无差别。 她放下心来,俯身贴着老族长的脸,悄悄蹭了蹭……爷爷,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救族人!这结界,便是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是要破的! 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多做迟疑,熟练地探出身子,往里侧床围摸去。 老族长的拐杖向来不离手,就是病重期间,也会紧握在手中,睡觉时更是放在身侧,不离半步。 这般谨慎,倒不是防族人居心叵测,觊觎权利,纯粹只为防邱葵这么一个家贼罢。毕竟,放眼整座匠魂谷,日盼夜盼出谷的,仅她一人。 这拐杖,寻常场景中,只是负责辅助年迈腿脚不便的老族长行走,外加敲打敲打族里不争气的后生们罢。 那拐杖顶部的鸡血石,由当年缔结匠魂谷结界的高人亲手所赠,故而,这看似普通的鸡血石,必定就是破除结界的出谷钥匙。 如今谷底灵泉枯竭,万物萎靡,老族长又一病不起,无法主事。这内忧外患,本就是一盘进退两难的死局,邱葵不觉得坐守等死,会比冒险寻死更惬意一些。 她摸索过去,意料之中,没有拐杖,不过宗笪提过,当年他祖父给老族长造床时,特地在里侧设了暗箱。 掀开被褥,指腹下是冰凉的触感,纹理细腻平滑,细细寻下去,找到一个环扣,她轻提环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她吓得浑身一颤,发现老族长并没有清醒的迹象后,这才缓缓摸向环扣下方,那里升起一条形暗箱。 打开暗箱,果不其然,爷爷的拐杖正端端正正放在其中,上面的鸡血石,在昏沉沉的光线下,似有暗红光芒在石中流动。 一看就非凡品。 邱葵很满意,取得拐杖后,又小心翼翼地将一切复原,正侧着身子,往床下爬时,听见窗外传来一句凉飕飕的质问—— “莺雀胆,你上个月便找过了吧?” “大哥哥!”她吓得身子一弹,撞上床顶的雕花,磕得龇牙咧嘴地问,“大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透光莹白的窗户纸,能看见露台上一颀修长身影,负手而立,不是邱安是谁。 “如今将身边的小伙伴们支开,可是想出什么冒险的举动?”邱安问,语气森然。 邱葵打了个哆嗦,比起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打手老头儿,她更恐惧外面这位皮笑肉不笑的清冷大哥。 “我来看看爷爷。”邱葵麻利地将拐杖绑在身后,准备硬闯出门,横竖是被发现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跟大哥哥硬钢! 邱安一挥衣袖,房门迎风破开—— 她逆着光影,走出房间,背在身后的拐杖高出头上发髻一角,露出赭色的鸡血石,就像脑袋长了个包儿似的。 “大哥哥,我出门了。你好生照顾爷爷,等我找到水源和莺雀胆,就立即回家,绝不耽搁。你最近吃好喝好,没事就打打其他几个哥哥玩,不要太惦记我了。告辞,勿送!”她鼓着脸,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抬腿,绕过邱安,直接从露台一跃而下! 邱安伸手,一把揪住她冒出发髻的鸡血石杖头,入手却是绵软触感,微微一怔,那丫头早就跟条泥鳅一样溜出去好远。 他看着手里的一团碎布头子,气得一把攥成齑粉!死丫头,居然用发丝包裹着鸡血石,隐成发髻骗他,也不嫌杵得慌! 他翻身一跃,朝着邱葵的方向追过去,不出十步,便被一人生生截下。 “小二。” 一个体型微胖,脸蛋圆圆,咧着嘴,眼睛都透着笑意的男人挡在路上,笑眯眯道:“大哥,小皮孩子而已,休要动怒。” “让开!”邱安望眼前方,眨眼间便没了邱葵的身影。 “不让。”他笑道。 邱葵的二哥,邱意,出了名的笑面虎,也是出了名的难缠。 “葵儿拿走爷爷的拐杖,势必出谷!便是这样,你也要一味纵容?”邱安暗气,这小子,打小便是个混不吝的,以身作则的好事没干多少,破事倒是教了一箩筐。无论邱葵犯多大错,这货总腆着脸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若说在邱葵有所缺失的童年中,邱安充当严父的角色,那么邱意就必定是慈母的角色,还是那种败儿的无下限溺爱型慈母。 “大哥,别冲动。”邱意笑笑。他有心阻拦,便是邱安硬闯,一时半刻也难以冲过去。 “一旦结界破开,有什么后果,你要熟视无睹?”邱安不信邱意脑袋已经糊涂至此,分不清轻重缓急! “大哥莫不是真以为小妹妹能破开?”邱意脸上笑意不减,“且不说小妹妹那单薄的小身板,能有多大蛮力,就论老头子手里那破东西能不能破开结界,别人不知晓,早就试过的大哥你,难道还不知晓吗?” 邱安面色一沉,微微蹙眉。 邱意嘚瑟一笑,论叛逆,邱葵这丫头还不及他们兄弟十分之一,论起来,那丫头还算乖巧。 他微叹口气,换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何况,我们兄弟十人,谁没偷过拐杖试?大哥你不只试过拐杖,还试过七十二行各当家的看家物什,可哪一次能真的破开结界?” 邱安眉头锁成疙瘩,年少轻狂时,谁愿意困守? “若是万一……”他话音未落,就见邱意厚着脸皮凑过来,勾肩搭背道:“大哥,便是不顾老头子死活,也不至于罔顾族人安危吧!你可知,王婆家刚出生的小孙儿,连洗身子的水都凑不出来了。既然小妹妹要试,何不让她试一试?” “若是……”邱安犹疑,眼下匠魂谷灵泉枯竭,危在旦夕,他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只邱葵这丫头除脑子尚算灵光,身手实在欠缺功夫,即便是冒险,也该身为长兄的他出谷,并非娇花一样的小妹妹。 邱意又何尝不明白邱安的担忧,无所谓地笑笑,“放心,其他兄弟都守在那,不会有事。让她试试吧,那丫头,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们何必过多干涉。” 打心眼里,他也根本不觉得邱葵那丫头能够出谷,毕竟走的都是他们蹚过的路,还是错路,历练历练再哄回来,哭哭鼻子罢了,多大的事儿,也值得大哥发飙,哈哈…… “走,看看去,省的你丫不放心,愁得跟床上的老头儿似的。”邱意拽着邱安,一路顺着邱葵离开的方向走去。 整座匠魂谷,结界最薄弱之处,便在于匠魂谷南边的界碑线。 邱葵偷来拐杖,不敢耽搁,直接冲到南边的结界线上。瞧着眼前雾蒙蒙的一片白色,她大喝一声,没有任何迟疑的起跑、冲刺、跃跳、高举拐杖,对准茫茫一片的结界壁,使出全力,当空劈下! 第三章 十指连心血 “咔嚓!哗——”一声脆响! 伴随着结界中电闪雷鸣的警示,拐杖断裂成柴火片,鸡血石碎满一地…… 邱安和邱意赶到南边结界口时,就见邱葵呆呆傻傻地坐在一大片细碎的鸡血石残渣中,小脑袋一点一晃的,像是在哭泣的可怜样儿。 “看我说什么来着,一准失败……这条路,哥哥们蹚过多少遍了,能成功才怪。”邱意幸灾乐祸一句,“可惜老头子的拐杖,估计只能让丫头把灶孔里的烧火棍赔给老头了。” “三到十。”邱安对着一处窸窸窣窣的灌木丛轻喊一声。 “嘘……”一颗清秀的脑袋冒出来,随即又冒出一串咋看相似,细看又各不相同的脑袋,正鬼鬼祟祟地屏气偷窥着结界口。 “大哥,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把我们八个人,省略成三个字?”老五邱承心情愤愤,估计大哥二哥都快不记得他名字了,偏偏他排行第五,只能省略在三到十中。 其实,他们一直躲在暗处,保护着妹妹邱葵,见她失败后,有心安慰,却又不敢冒然出现,怕打击到妹妹好胜的自尊心,这才一直僵着身子蜷缩在灌木丛里。 邱意朝着灌木丛走去,沉默寡言的老三让出一个位置来。 邱安却并没有守护妹妹尊严的觉悟,他绕过灌木丛,径直走入结界口,脚下踏着细碎的鸡血石碎渣,在静默的环境中,咯咯作响。 身后的邱意、邱承等兄弟,气得无声摆手,恨不能冲过去将人碾地上。 只见邱安停下步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蹲成小团儿的女孩,问:“葵儿这么厚的脸皮,当不至于有颗容易碎的玻璃心吧?” “就算有,也被你踩脚下了。”邱葵抬头,小脸上尽是无奈,“我说大哥哥,你就不能学学二到十哥,趴那边悄悄看吗?” 闻言,那边的灌木丛一阵窸窸窣窣的抖动。 “现在可是死心了?”邱安踢了踢地上的碎木渣。 “不死心。”邱葵气呼呼地哼一声,戳戳稀碎的鸡血石,“原本以为是个神物呢,爷爷那般宝贝着,吃喝拉撒睡都不曾离身过,结果就只是一块不经撞的石头而已嘛。” “走了,回家。今晚你在爷爷房中值守。”邱安这话,相当于是让她自己找爷爷赔罪领罚了。 “知道……”邱葵磨磨蹭蹭起身,膝盖擦到一块尖角的鸡血石碎块,血瞬间从刺破的裤子处晕出来,滴在鸡血石渣上。 她疼得悄悄一咧嘴,骂了句“破玩意”,小腿尥蹶子似的一踢,将那碎渣踢了出去,正巧飞溅到结界壁上——消失了? 她揉揉眼睛,难以自信地看过去,那染血的碎渣……的确是消失了。 “走了,还磨蹭什么?”邱安回头,见邱葵正目不转睛盯着结界,脸上满是惊愕。 “破不掉也是天命所定。葵儿无需耿耿于怀。毕竟赤贫匠族人,多过一天,已是与天斗了。”邱安难得暖心一次,安慰起人来。 “不!这结界能破,我有办法!”邱葵转过身,目光灼灼看向邱安,以及隐在他身后灌木丛中的一众哥哥们。 西莽原林,传说中隐葬许多上古天神的平和之地。 群山绵延,峰峦叠嶂,参天的灵气仿佛遮天蔽日的雾霭,将整座郁郁葱葱的上古神地掩得虚如晃影。 今日,这片最该安详不过的地方,却被一场血腥厮杀扰破!惊得方圆百里,飞禽走兽纷纷逃窜,万千灵草难逃一劫,径自枯萎。 正值午夜,那惨白的月色,被血雾所遮,撇下清冷余辉,罩的低沉气压愈发渗人。 只见朦胧中,一条百米长巨蟒盘缩如山,正逐渐收紧,躯体上黝黑鳞片在夜色中闪烁着金属寒光! 细看下,蛇身正圈锢着一头通体雪白,头顶红色杂毛的妖狼! 那妖狼体格并不算小,却在这小山一般雄伟的巨蟒前,渺小的如同一只泥塑玩偶。 巨蟒嘶哮一声,身躯再次收紧,将那妖狼圈得几乎要拦腰折断,口中暗红蛇信,犹如一把精钢寒铁的双叉戟,杀气腾腾地刺向妖狼头顶! “砰——”一声炸响! 那巨蟒口中信子在一片血雾中爆裂开来,碎成一大块,散落在蛇身四周。 “你口臭。”伴随着一道轻佻又稍显嚣张的声音,巨蟒盘缩的身躯不自控地开始痉挛起来,那原本落于下风的妖狼,悠然自得地伸爪掀开额前红色杂毛,漫不经心道,“怎么办,送到嘴边,才下不去口。” “嘶——” 那巨蟒含着半截信子,恼羞成怒,青绿色的瞳孔,一圈圈荡开,似一道旋风,恨不能吸魂入髓…… 妖狼嘴角擒着一丝血腥诡笑,“想同归于尽,你也得有这资格才是!” 话音落,妖狼一爪拍向箍住他的蛇身,那闪着寒光的爪刃瞬间击碎蛇鳞,层层破开,刹那间劈出一道几十米的豁口,将巨蟒斩成数段! 先前一战中本就身受内伤,此刻再被毁掉肉身,巨蟒在劫难逃,眼睁睁见那妖狼从他血肉中跳脱出来,身上雪白皮毛刀枪不破,更是不染尘埃,他恨,真的好恨! “噗——”一口夹杂绿色胆汁的心头血从巨蟒口中喷出,伴随着浓烈腥臭气! 妖狼赶紧后退两步,暗骂一声不好!便见那巨蟒为求同归于尽,临死前不惜爆体,散尽一身毒瘴! 果然是个混的,输不起便想拖这西莽原林万千生灵一同陪葬! 妖狼释放体内灵力强行化瘴,慌乱闪躲间,一时不察,竟被巨蟒含恨飞射出的毒牙击中,身躯一晃,倒飞百米之远,径直坠入峡谷! 巨蟒年纪远在他之上,一身修为自是不低,妖狼便是倾尽周身灵力,也才堪堪化解毒瘴罢。 可他自己却没有化险为夷的保障,散去的灵力一时半刻难以复原,他庞大的妖狼身躯眨眼间化作巴掌大小,顺着冷飕飕的山风,急速往谷底跌去! 妖狼闭眼……正想着此番没吃着肉还惹一身骚真真倒霉时……他下坠的身躯猛地一震,剧痛之下,像是被什么给撞着,反弹回来,砰的一声,飞落在崖边上! 妖狼觉得自己仿佛被泰山压顶了,这一撞,巨蟒毒牙顺利刺入他肋巴骨不说,眼前更是噗噗冒金星,周身气血陷入凝滞。 说好的只是切磋,点到为止,他大爷的竟然拿命玩……昏迷前,妖狼费力抬头,想看看是什么玩意敢压在他妖狼大王的身上,却被啪的一掌按住脑袋狠狠摁泥土中碾了碾。 “嗷……好疼,背好疼,背好疼……”邱葵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往后摸了摸背,疼得龇牙咧嘴,“好像撞到了什么……高空坠物,落石吧。” 匠魂谷的结界边缘处,不知是不是灵力薄弱的原因,经常会有高空坠物伤人,上到落石鸟屎,下到外界野果,都是常有,所以匠魂族人平日里不会靠近结界口。 邱葵没有多想什么,她整个人还处于异常的兴奋状态中,朝着崖边飞身扑去,悬空着半个身子,往深不见底的谷底望去,沉默好一会,这才突然冲着崖底大吼—— “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五哥哥!六哥哥!七哥哥!八哥哥!九哥哥!十哥哥!” “我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 她欣喜所狂,举起自己的手,在月色下看着,十根手指头上都染着猩红血渍,那是十位哥哥们的血,传说中……禁书记载的十指连心血可以开启异世大门!没想到破结界也能用,果然是要多读书啊! “小姑娘,这里,有什么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冰寒的男声。 邱葵吓得浑身一颤,急忙道:“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千万不能让外界的人知晓匠魂谷的存在! 她回过头来,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咦?”刚才,是谁在跟她说话? “低头,请看脚下。”那声音阴沉沉,似从地底窜上来的般。 第四章 垂涎欲滴 巴掌大的妖狼,摇摇欲坠地立在风中,散尽一身灵力,原本他该小憩会儿,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丫头片子,他连昏都昏不过去! 这丫头不但将他堂堂妖狼大王摁在泥里碾,还鬼吼吼的吵得他头痛欲裂! 巴掌大的小妖狼,抬头,眼眸迸出冰寒的嗜血光芒,小黑鼻子一耸,张大嘴,龇牙,露出两排整齐的尖尖糯米牙,粉嫩嫩的小舌头! “你是在凶我吗?”邱葵环顾四周,除她外,也没别人。 “听闻外界,属人族与妖族可并驾齐驱,分化天下势力。见你这兽儿,小小个,口出人言,应该是妖族吧。”邱葵蹲下身,瞧着脚边小兽黑溜溜圆鼓鼓的眼睛,难掩欣喜。丝毫没有注意到那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血色凶光。 她拍拍小兽毛茸茸的脑袋,“你别怕,我应该是全族最博闻多识的人,藏楼禁书我算翻了个遍。若是换做宗笪他们出谷,指不定上蹿下跳咋咋呼呼。我嘛,就很淡定,不会对你怎样。” 说着,她直接一手拎起地上的小兽,摁进怀中抱住,“你这小家伙倒是好漂亮,通体雪白,毛质柔顺蓬松,小肚皮也是软呼呼肉鼓鼓的。尤其是额前的这一撮小红毛,独特有型,还显得相当嚣张。” 妖狼龇着牙,嘴角越咧越大——这丫头,很有眼光,很是有眼光! “你怎么傻咧着嘴?刚才不是会讲话吗!跟姐姐说说,叫什么名字?”邱葵刚到外界,看啥都新鲜,对谁都友好。 “塔坨。”妖狼的嘴角流出一丝晶莹剔透的口水来,这丫头好香,肉肉又白净又绵软,还散发着一股奇异悠长的暗香,他腆着脸在人家臂窝蹭蹭,香香香,皮软肉弹连骨头都是香的,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嗷呜”就是一口,兽性大发地咬在上臂内侧的一块软肉上。 “咦!口水!”邱葵一手托着小兽的臀儿,一手拎着它后脖子皮抓起来,“含我一口干啥?磨牙吗?” 她鹅黄色的衣袖上一大片口水啧,瞧不出来,这兽儿巴掌大小的身板,嘴还挺大。 邱葵掰开兽儿的嘴巴,对着月色看了看,“你这小乳牙倒是长得蛮齐整的,是不是要换牙了?”她正想着找个棍儿给这小家伙磨牙,却忽的听见咕噜一声,小家伙肚皮瘪了瘪。 “饿?”她问。 可不就是饿嘛……塔坨抬眸,委屈万分,原本就是冲着吃蛇肉来的,没想到大战一场,耗尽灵力不说,蛇肉也爆裂成了碎渣渣。 他低头,看了眼满地狼藉的战场——因为毒瘴的原因,爆体的碎裂蛇尸已经腐化成一滩滩墨绿色粘液…… “先忍忍吧。姐姐还有要命的事情赶着做。”邱葵从怀里摸出一颗干瘪的果子,啪的一下塞进兽嘴里。 塔坨下意识地咬一口,嗯,还不错,脆甜脆甜的,就是未免太干巴了点儿,要不,喝口血润润嗓子…… 想着,他便往邱葵怀里拱了拱,张着嘴巴,隔着衣衫磨蹭着。 “别动。”邱葵一把揪住它脖颈子皮,往外拽了拽,胸口已经濡湿一片,全是这小兽儿的口水,“还没断奶嗦,乖!姐姐待会儿找水给你喝。” 她站在崖边,四下看看。 这外界的光线,也不见得就比谷底好多少嘛…… 月色下的山林,影影绰绰,并不清晰,只能瞧出大概的山脉山脊,沟壑峡谷。 谷底的上游是北面,那么脱离结界的灵泉上游部分,也应该是一路北上才对。 她顺着峡谷方向望过去,北边延伸入丛林深处,黑黢黢一片,情况不明。 邱葵有些呆怔,她从小便知匠魂谷隐藏在群山夹缝处,只是,原本以为脱离谷底就是山巅,却不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她以为的快要上天了的位置,如今环顾四周看来,不过是一处山腰罢了。 若想彻底搞清灵泉断流的原因,必须沿着河道一路北上,往深处山巅走去才是。 邱葵是个行动派,摸清大致方位后,一刻不歇,拔腿就朝着大山深处走去。 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住,拎出怀里的小兽,悬空在夜色中,严肃正经地问:“你家在何处?可能自行回家?姐姐没有拐走幼小的恶习,你自己回家可好?或者我送你回去,也行。” 邱葵盯着那巴掌大,轻飘飘的小兽儿,静待回复。 她自小在谷底生活,与外界隔绝,谷底之中,尤其是结界之内,均为赤贫匠族人,家家户户都是知根知底的,小屁孩们随意窜门的现象非常普遍。 可她翻阅过藏楼的书籍,知道外界的风土人情并不如此淳朴,尤其是人、妖两族之间,表面和平,暗中却波澜颇多。她虽是隐世中人,却是实打实的人族,冒然抱走一只幼兽溜达,多少有些欠妥。 塔坨还沉浸在一片似有似无的奇异暗香中,这味道,十分上瘾,令人有些魂牵梦萦,割舍不下。他耸动着鼻尖,贪婪地吸了吸,脑子浑浑噩噩,有种意识迷离的恍惚感。 邱葵等好一会儿,见怀中小兽傻咧着嘴,微眯着眼睛,一副晕晕乎乎要睡着了的样子,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随手捎上。 是去是留,估计得等这小兽儿睡醒后,才能得到回复。 她沿着崖边,向大山深处走去。 或许是眼界的原因,邱葵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感不强。便是独自一人在深夜披星戴月地赶路,也不觉得离奇,甚至,也不觉得寂寞。 塔坨肚子再次咕噜一声后,意识复苏,抬头瞥了眼月光下苍白的一张精致小脸,问,“姑娘准备去往何处?” “姑娘?”邱葵挑眉。 这么奶糯奶糯的绵软稚音,开口却是这么的成熟正经,让她多少有些懵。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雪白小兽,那撮鲜艳如火的红毛,在夜风中肆意飞扬,遮挡着一双稍显跋扈的眼睛。 “传闻现在的人族及妖族,常以灵力修复自身,活个上千年也不是问题。尤其是妖族,据说,有几百岁才成年的。小家伙,你多大?”邱葵面露嫌弃之色,抱着一个萌娃,与抱着一个大叔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好么! 塔坨轻哼一声,“本大王与天地同岁!” “哼。”邱葵学着他哼了一声,“看来,年岁不大了,口气这般幼稚。少年郎吧?是郎吧?” 她问。 毕竟这兽儿,实在萌的让人也辨别不出雌雄。 说着,邱葵一手抓着小兽儿的脖颈子皮,悬空…… “本大王正是狼……”塔坨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下半身突然有些凉凉飕飕。 邱葵对着月色,一手掰开它的两条后腿,往中间弹了一下! “嗯,果然是少年郎。”她点点头,将已经僵硬成石头的小兽重新楼进怀中,边走边问,“先前你的样子,晕晕乎乎的,可是被我吓着了?你在这山中,不曾见过人族?” 这女人!这女人!这女人为何这般放浪不堪,还这般恬不知耻!现在的人族果真是命越长,脸皮越厚,便是妖族也找不出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怎么了?又傻兮兮的样子。”邱葵揉揉小兽绒软的皮毛,“想家了?找得到路吗?”她将小兽放在草地上,“我还得循着河道往上游去,有缘再见。” 话音落,邱葵潇洒离去的背影就已经飘出去很远。 塔坨从僵化的状态中恢复,抬起前腿,气得一爪拍在地面上,压出两道带汁的草痕来! 欺妖太甚,简直欺妖太甚!摸了本大王就敢甩了本大王!若不把你这小小人族蝼蚁拆骨入腹嚼吧嚼吧滋养大地,简直对不起我堂堂毁天灭地的妖狼王之称! 塔坨憋足一口气,凝结体内灵力,强行化形,噗—— 一口鲜血喷洒出去,染的一地萋萋芳草瞬间枯萎腐化。 不愧是九婴蛇毒,便是将毒牙拔出,残余毒素在体内竟能生生不息。 塔坨身子一晃,软绵绵地摔在地上,鼻息间都是泥土的腥臭味,身子完全动弹不得。 “有伤?”邱葵折返,蹲下身,看了眼滋滋冒烟的地面,“你这小妖,血还挺毒。” “饿的。”塔坨有气无力地抬抬眼皮,咧嘴轻笑一声,“色女人,摸过本大王,欲求,舍不得走?”· “你化作人形也这么小?”邱葵模棱两可的反问一句,气得塔坨又是一口血喷射出去。 第五章 厨子 刺眼的曙光照着眼睛,塔坨被强行唤醒。 抬眼就是尖尖的下颌,小小的鼻孔,还有乱七八糟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他脸上,痒死了! 他又怒又饿,咧着嘴大喝一声,“放开本大王!” 邱葵吓得手一抖,小妖狼就顺着她衣袖跌落下去,好在她身手敏捷,用脚尖一勾,踢毽子似的,将差点脸着地的兽儿重新搂回怀中。 “醒了?”邱葵。 明知故问……塔坨气得咬牙切齿,他健硕的臀大肌,差点被这人渣渣踢废! “正好,我也疲惫了。休息会儿,我给你做点好吃的。”邱葵单手取下腰间的布袋,平铺在松软的草地上,才小心翼翼将塔坨安置在其中,还随手摘下几朵野花放在他爪子附近,塔坨正在气头上,被这丫头突如其来的关爱,惊得呆若木鸡……这人渣渣,莫不是把他堂堂妖狼王大人当家宠了? 邱葵站直身,英姿飒爽地往腰后一抜,拽出一把巴掌大的刀来。 那刀身漆黑如墨,唯刃边银光闪闪,透着锋芒寒气。刀身不大,将将就她手掌般大小,不过看着重量倒是不轻,除刃边薄如翼外,刀身足有一指厚实。瞧着,既像是刀,又像是斧。 塔坨见她挥舞起刀,刷刷几下,就将旁边树梢上的枯枝削了下来。那圆润的红纹木柄,却足足有她小臂长。她握刀时,虎口接近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因而翘出一大截柄手,显得极不搭。 “这刀……你用着顺手吗?”塔坨瞧着长出来的一截木柄,很想给她咬断。 “顺手啊。打我记事起,这刀就跟着我了。”邱葵反手一掂,将刀柄与刀身调了个个儿,修长的手指,捏着刀背,阵阵用力捅,将一个小土坎,捣鼓出一个灶孔来。 “沿路有不少菌子,我摘了一些。”她掏出一片巨大的叶子,足足比她脑袋还大出一圈来。将洗净的菌子,铺放在叶子上,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泥陶瓶,转动下盖子,对着菌子洒两下,然后将叶子包裹成四四方方的样子,悬挂于灶孔上,两个打火石一敲,燃起一堆暖融融的篝火来。 “极致鲜味的好食材,就只需要简单的烹饪手段。”邱葵拍拍手,调整下火力,静待佳肴。 塔坨眼睛瞪的极大,他从未见过如此原始的烹饪手法,便是人族,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吧。 “怎么了?”邱葵觉察到塔坨神色不对,那犀利的豆豆眼里,透露出一股嫌弃。 “很好吃的。我保证!原滋原味,特别妙。”邱葵出门匆忙,谋生的家伙什都没带出谷。原本她只是想试试爷爷的拐杖能不能破开结界,没想到阴差阳错间,利用十指连心法的秘术破开了结界,更在关键时刻,突从结界外卷来一阵腥臭飓风,将她整个人直接倒拽着,抛出了匠魂谷。 想着,邱葵从怀里摸出一个鹌鹑蛋大小的鳞片,在阳光下照了照,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这是什么动物的鳞片吧?那阵风袭来的时候,这一片正巧黏在我裙摆上。等有闲暇,我得打个眼儿,把它挂脖子上,这是我的幸运鳞。你瞧瞧,还挺漂亮的,五光十色,闪闪亮亮。” 塔坨抬了下眼皮,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着那臭蛇的腐味,还当那厮阴魂不散,敢情是这丫头捡了蛇鳞收藏,也不嫌恶心! 邱葵举着鳞片靠近塔坨,发现这小兽眼中的嫌恶之色更重。 呃……果然,不管是不是开化灵智的兽,都一如既往的难以沟通。 她闭上嘴,不再主动找话题闲聊,只静静等着菌子熟透。 塔坨慵懒地打了个滚,合上眼,不动声色地调节内息,吐纳排毒。 待邱葵烫着手将那大叶子打开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香气瞬间爆开,塔坨忽的睁开眼睛,耸动着鼻尖,小小的身子已经缩到了邱葵裙边上。 “香吧?”邱葵将菌子分成均等的两份,敲了敲塔坨的身板,想着浪费可耻,又将其中一份拨出来一半,“你这小小个儿,该是吃不了多少吧,喏,这份算你的。” 她将用叶子盛好的菌子,连着汤汁一起摆放在塔坨爪子前。 “没点儿肉?”塔坨瞥了眼那菌子,五颜六色的一堆,软趴趴的,闻着虽香,可惜又素又少,一瞧就不合口味。 “一直能听见水声,但是瞧不见水。我沿着这峡谷崖边一路北上,地势倒是越来越高,但离水声却越来越远,难道灵泉的河道改了道?”邱葵从未出谷,自然不知外界山川河流的地貌如何,只凭着水往低处流这一个常识,想当然的,觉得自己是在追根溯源。 “你的意思是,你做鱼很好吃?”塔坨两眼发光,嘴角的绒毛湿润润的。 他不知什么时候下的嘴,将叶盘里的菌子吃的精光,连汤汁也没剩下。 邱葵一低头,发现就连她盘子里的菌子也没了,显然是这小兽趁她讲话时,一口气全给吃没了。这可不少,加起来得有这小兽儿三个肚皮大了,它是怎么风卷残云消灭掉的? “是不是?”塔坨腾的一下,跳到她肩头上,冲着耳朵问道,“虾、蟹、老鳖这些你都会做?那海里的会吗?天上飞的咧?哎对了!蛇!你做蛇好吃吗?这西莽原林别的不好说,但蛇巨多,你做蛇好吃吗?那种大的蛇,一顿可以吃饱的那种。” 塔坨上蹿下跳的样子,像是饿急眼似的。 邱葵倒是从藏楼的书中,了解过什么是海,什么是天空…… 她抬头,微眯着眼睛,精神一阵恍惚。原来这就是白日,有太阳,暖融融。昨夜出谷时挂在天上的,应该便是月亮,冷飕飕的。一个炙热到让人睁不开眼,一个睁开眼也只能望见一片黑暗。 这便是日月,这便是昼夜,这便是匠魂谷内,从不曾有过的天吧。 塔坨见她眯着眼睛仰着脸晒太阳,肌肤苍白到近乎透明,青红色血脉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下若隐若现,瞧着滑嫩可口。他咕噜一声,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饥饿的肚子。 “这山区里,应该不可能有海,但一定有着河流。你常年生活于此,可曾见过河流?”邱葵问。 “本大王可不是这破地方的主儿。”塔坨跳到旁边的树杈上,居高临下,显得傲慢。 “你不是这里的妖兽?”邱葵原以为这么小的兽儿,该是这片山土生土长的才对,没料到竟是外客。 “走亲戚的?”她挑眉问,这么幼小的兽儿,光凭四条腿,有生之年都未必能翻越的了大山,瞧着它也没翅膀,飞是不可能飞,肯定是有家长罩的。 “你走亲戚的?”塔坨反问她一句。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渣渣对地势非常不熟,胡冲乱撞的。若不是有他镇场子,只怕早就被其他妖兽啃光了,“没听说过西莽原林还有人族居住。我记得,你是从峡谷底下飞上来的,怎么,你的异能是飞?” 她又没翅膀,怎么飞……况且,赤贫匠族人生来便没有灵力。想来外界的人族,飞檐走壁,上天入地都是十分常见的异能。 她抿着嘴,没有答话。 塔坨对西莽原林所知甚少,琢磨着人族好用蛇胆治病,莫不是这渣渣,为着蛇胆才偷潜入山? 他暗暗一笑,问,“那峡谷底下,可是有捷径?” 邱葵大惊失色,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峡谷下面什么都没有!” 塔坨圆溜溜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瞧这人渣渣欲盖弥彰的样子,那峡谷下应该是另有玄机了。没准就有一条轻松进入西莽原林的捷径,连她一个小小人族渣渣也能入内,他堂堂妖狼王岂不是更随心所欲,这么说来,以后可以常来这西莽原林打打牙祭,不必费力去攻盘古印了。 邱葵瞧着塔坨咧着嘴,又是一副瓜兮兮的傻笑模样,当下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好险好险,幸好是只小兽,核桃大小的脑子傻乎乎的,应该没有起疑才对。若是让外界知晓匠魂谷的存在,只怕会给匠魂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世道弱肉强食,而匠魂谷内的族人,却世世代代生而弱势,沦为被淘汰的底层。 第六章 循迹 “你找河?”塔坨决定,先养着这妞。原因有三。 第一,她厨艺好,随手捡的菌子都能做成世间罕见的鲜美佳肴,更惶恐用高端食材了。 第二,她知晓峡谷秘径,这对于妖狼大王躲过盘古印,随时随地,随心所欲潜入西莽原林吃蛇肉大餐,至关重要。 第三,她体含异香,实在是勾魂摄魄,让他垂涎欲滴,不放进嘴里,实在太不甘心了,可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就没了,也不甘心。得先养着,至少要养肥硕一点,庞大一点。 塔坨直勾勾地盯着邱葵,恶狠狠地下决心,他妖狼王大人这次必须得亲自养,否则难以安心,如此世间美味,只怕觊觎者众多! “你知道河流走向?”这话,邱葵问了三次,但小兽目光呆傻傻地望着自己,就跟僵掉了一样。 “哎,回魂咯。”她屈着手指,砰,一个爆栗子正对着小兽额间红毛敲下去。 “嗷。”塔坨轻呼一声,揉着额头差点从树杈上掉下来,好疼好疼好疼……这灵力散尽,身子骨也跟着脆弱,可耻可恶! 他跳下树杈,立在邱葵肩膀上,答非所问道:“很好,你这娘们有点儿脾气,敢对本大王动手,非常好!希望你继续保持,以后随着本大王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怵不怂!” “哈?”邱葵一头雾水,瞧着那小兽嘴巴张张合合,不明所以。 “找河是吧?聪明,走水路肯定比走陆路容易,不愧是本大王看上的女人,走走走,这就出发!跟着本大王指示行进!”塔坨从树上揪下一小段树枝,挥舞着,指指西北方向。 邱葵狐疑地瞥它一眼,心想这兽儿靠谱不靠谱啊,怎么吃饱就变话痨了。 她顺着塔坨指示的方向,走出一段沟壑,再爬上破时,依稀听见水声渐大,循着声儿过去,发现又是一处断崖。 她站在崖边俯身望去,不足十米的距离,就可见一条河。只是这河,与她想象中的河,实在相差甚多…… “哟,找到了。”塔坨撇撇嘴,“这水,还没我小腿深,只怕藏不了水门吧。” 邱葵不知道他口中的水门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水,的确连这巴掌大的小兽都淹没不了,显然是一条正在枯涸的河。 她面色黯然,心如死灰。 原本还寄希望于外界奔流不息的大河引流,如今一见,也难怪匠魂谷内灵泉枯竭,这外界的河……瞧着河床,约莫是灵泉数十倍宽,但这水流……却与灵泉相差无二。 “我原想从源头上解决,如今才知,便是连源头,也是枯竭了。”邱葵瘫坐在地,说不出的绝望。 塔坨不明白,仅仅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河流干枯罢了,有甚可伤心的,还一副绝望至极的样子。 他略一沉默,琢磨过来,问,“你进山,不是为了找蛇胆,只是为了寻水?” 蛇胆?她要蛇胆何用。 邱葵点头,“自是为寻水。” 塔坨轻笑一声,“寻水而已,何故愁苦?这天地间,大江大河,小溪小渠,多了去。” 邱葵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来,问,“你所说的河,也在这附近?” 塔坨一愣,环顾下四周山脉走向,肯定道,“不算远,翻过这座山头,肯定还有一条河。” 邱葵泄气,若是匠魂谷可以移动,便是翻山越岭又如何,只可惜整个结界内,仅灵泉一条溪流入谷。若这溪流的上游枯竭,便是翻过这山还有大江大海又有何用?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 “你缺水?”塔坨问。 邱葵耷拉着头,点了点。 “只能是这条河的水?”塔坨又问。 邱葵再次点了点,依旧有气无力的样子。 莫非这水有什么神奇之处?塔坨这么想着,身子从崖边一跃,弹进河床内,踩着没过肚皮的水,埋着头猛灌了两口。 “塔坨!”邱葵大叫一声,趴到崖边,她被塔坨突然跳下山崖扎进水里的举动吓懵了,有些不知所措。 崖边距离河床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但凭借她的血肉之躯,很难像妖族般一跃而下。 塔坨顶着水花将脑袋从河里拔出来,晃晃悠悠下小身板,“好冷,刺骨寒!这水不错,清甜可口。” 他抬头,仰望着山崖上,问,“你要用这水做什么好吃的?还是这水里,有什么本大王不知道的稀奇品种?” 邱葵见它无事,放下心来,问道,“你可有办法带我下去?” 她始终不甘心,便想要沿着河道再继续深入,就不信曾经潺潺流动的河流,怎么说干就干了,瞧这草木茂盛百花盛开的景象,连脚下土壤都是湿润的,遍地是菌子,根本就与藏楼中记载的枯水期不同。 何况,几百年来,灵泉水流稳定,虽无丰水期,但也无枯水期,怎么说断就断了……这上游,必定有异! “啧!”塔坨望着那崖边摇摇欲坠的身影,觉得人族的妞可真是奇怪,前一刻还消沉颓丧的意志,突然在见了本大王出水芙蓉的伟岸身躯后,瞬间振奋激荡起来,恨不得一同玩玩。 “等着啊。”他嘚瑟地甩甩身上的水珠,决定将刚刚凝结起的灵力一次性掏空,展现展现他妖狼王的雄性魅力! 邱葵只见那小兽弹了弹它额间的红毛,摆出个诡异又扭曲的姿势,然后两条短短的爪子指着她,再隔空,猛地一拉! 仿佛有道无形的吸引力,将邱葵的身子从崖边一拽,拖入河床内,正好跌在那小兽高举起来的双臂上。 她只听见一声齐刷刷的咔嚓声……在幽静的河谷内,极其响亮。 “你这手骨……折了?”邱葵双臂撑在水里,支起上半身,垂眸看着仰躺在水流中的小兽,水流漫过它的鼻息,喷出两串泡泡。 它的手正诡异地飘荡在水中,洁白的绒毛浮浮沉沉,包子大的小脸上,委屈巴巴,看起来,疼极了。 塔坨怎么也没想到,他预想中的,将那单薄小妞打横抱起,潇洒水上漂的一幕,怎会变成这样! “抱……抱歉啊……是我太重了。”邱葵起身,正想将水里的小兽捞起来,就听见他哀嚎一声,“痛痛痛痛啊!不要碰肩膀!” 塔坨翻身从水里坐起来,水流从他下巴漫过。 “对、对不住啊。”邱葵举着手,慌乱无措。 塔坨倒不是想责怪谁,他只恨不得啐自己一口血,堂堂妖狼王大人,连个女人都接不住,简直贻笑大方! “接骨。”他瞥了眼垂在身体两侧的前肢,骨折是肯定的,如今失了灵力,更是雪上加霜。 “哎。”邱葵爽快地应下,往后跑了一步,才想起这里不是匠魂谷,她一个厨者,哪会医者的活儿,就是想找大哥哥也找不着啊。 塔坨见她搓着手,一副无助的样子,有些难以置信,“我说,你不会连接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吧?” 外界的人……都会接骨吗?那岂非人人都是医者?邱葵有些惊愕,又觉得自惭形秽。 塔坨求助无望,只幽幽叹口气,瞥了眼泡在水里的后肢,想着用他健硕矫捷的后腿,应该能把前腿儿给接上吧! 这么想着…… 邱葵就见塔坨突然双腿一抽,狠狠地踢出水面,结果没掌握好力道,两个脚掌掌,一起击向脑袋,正戳眼睛! 完了。 这下不但瘸了,估计还瞎了。 第七章 毒瘴 嗷呜—— 一声狼嚎,响彻山谷。 听起来,十分惨痛。 邱葵坐在岸边,一边怯怯地拧着衣裳上的水,一边偷偷瞄着塔坨。 小兽儿耷拉着两条前腿,俯趴在地上,靠下巴做支撑点,撅起圆滚滚的臀儿,正自暴自弃地晒着毛。 它眼睛红通通的,衬得头上的那撮红毛更加鲜艳,像是一簇愤怒的火苗正立在脑袋瓜上。 这便是传说中的,火冒三丈吧,邱葵想。 “你还跟着我走吗?”邱葵问,她瞧着塔坨的样子,心里有愧,若非帮她,这小兽儿也不至于骨折,“都怪我不知轻重,让你这么小的身体接我,实在抱歉。” “你嫌我小?”塔坨蓦的抬起脑袋,眼冒凶光! “不是不是……”邱葵慌乱摆手,听闻外界弱肉强食,妖族更是以身躯的强壮来标榜自己的威武凶猛。 “哪你是嫌我不自量力?”塔坨猛地站起身来,两条前肢耷拉在身侧,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是不是……”邱葵见他原本蓬松绒软的毛发,此刻湿湿嗒嗒黏在圆滚滚的小身子上,心里一软,柔声解释,“是我太重,该减肥了。不然以塔坨大王威风凛凛的姿势,没道理接不住的,许是低估了我的重量,这才出了差错。” “原来如此。”塔坨点点头,这人渣渣瞧着不胖,抱起来却全是肉,看来,是他错误估重,导致算错灵力,这才失了手。 “有肉好,肉越多越好,本大王瞧着,你还得再长长才行。”塔坨点点头,先前的失落一扫而光。 邱葵眉心跳了跳,心道,这兽儿,还真是单纯啊。 揭过这茬,塔坨又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样子,虽然他还是耷拉着两条前肢。 “你要去这河的源头查看枯竭原因?”塔坨问,“先前没注意,现在一看,这河枯的委实不正常。” 邱葵点点头,按照周边环境和气候来看,这条河的确没有枯竭的道理。 “走吧。”塔坨跳进她怀里,身残志坚地抬抬下巴,示意往上游走。 灼灼烈日下,一人一兽,顶着半干半湿的水汽,沿着奄奄一息的河道,朝着大山更深处行进。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俩被迫停下步伐。 “这里怎么会有结界?”邱葵瞧着正前方一片灰蒙蒙的森林,惊愕不已。 “结界?”塔坨一乐,勾勾嘴角问,“你见过这样的结界?” 邱葵皱眉,匠魂谷的存在是秘密,不便为外界道之,但匠魂谷内的结界也是这般雾气蒙蒙,只色泽不同,那是一片无论什么时段、什么气候,都白茫茫一片,宛如湿气极重的晨雾。 而眼前,却如同暴雨将至前,阴云沉沉的灰色雾气,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她伸手,正欲触碰上去,却被肩膀上的塔坨一脚踹偏了手。 “找死啊!这么重的毒瘴,没眼睛看吗?”塔坨冷哼一声,心道历经天劫后的人族,什么时候也蠢笨成这样了。 “毒瘴?”邱葵不曾在谷底见过毒瘴,但她从藏楼的书籍中倒是了解过一二,所谓毒瘴,多是一种弥漫于空气中的有毒气体。可眼前—— 她低头,河道就在脚下,上游被这片毒瘴掩藏,看不真切情况,但耳朵依稀能听见潺动的水声,还是相当巨大的水声。 毒瘴内,若不是隐藏着一条白练瀑布,那就是有着奔腾不息的巨大水流量,才能传出这般剧烈的声响来。 “流水就从这儿断了。原因一定出在毒瘴内。便是冒险,也值得一探。”邱葵摸出包里的棉布巾,沾湿水后,捂在口鼻处,“塔坨,你在这里等我。若是一个时辰内我没有回来,便不用等我了。只看在我俩相识一场的份上,麻烦你将此物从我俩初遇时的崖边扔入谷底,万分感谢。” 她取下腰间的一块木质铭牌,上面没有字,倒是刻画着一把怪模怪样的刀,塔坨瞥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先前劈柴剁菜的刀。 这是视死如归了啊…… “这条河,对于你,比命重要?”塔坨接过铭牌,随手往毛里一塞,无影无踪,“别怪我没告诉你啊,这可是妖族的毒瘴,为的就是杀人夺命,不是种族间震慑震慑这么儿戏。一旦你以血肉之躯进入,轻则,百步内肤生脓疮,内脏化血;重则,十步内,骨肉分离,空余骨架,日落前化作齑粉入土。” 邱葵闻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更是愁云密布,苦巴巴道,“进,或许险象环生,一命呜呼。但退,死去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人了。” 综合考虑,还是得进。好不容易出谷一趟,没道理无功而返,眼睁睁看着族内一众男女老少等死。 她将塔坨轻轻放在河床边的石头上,深吸一口外界新鲜的草木香后,这才雄赳赳提步,梗着脖子闯入灰色毒瘴中! 一步—— 两步—— 三步—— …… 十步——活着,并没有骨肉分离,她抬抬胳膊腿儿,灰蒙蒙一片的毒瘴中,可见度很低,但身体尚无大碍,肌肤紧实,并没有出现臆想中一块一块斑驳脱落的恐怖景象。 看来,下一步坎,便是百步之劫了。 她目不能视,只得依靠轰隆隆的巨大水声辨别方向,一步大过一步的跨越,只想在百步之距内,找到那轰鸣水声的出处,看看河道究竟因何枯竭,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 九十、九十一…… 雾气变得越来越淡,有影影绰绰的轮廓拔地而起,又有张牙舞爪的阴影晃晃悠悠。 瞧得见,可比瞧不见还恐怖。 邱葵捂着口鼻,大跨步地加快了速度,突然脚下一趔趄,整个人被绊摔一跤,飞扑着栽了出去! 落地“哐咚”一声闷响,便是扑腾而起的水花,接着是阵阵急促的咳嗽! “咳咳咳……”她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水珠,眯着眼睛四下望去—— 水潭! 一个巨大的水潭,目之所及,竟然无边无际。 唯有正前方,高悬一壁高耸入云的瀑布,仿佛是天上银河的一端垂落入凡尘,可望不可即。 她抖抖衣裳上的水,往里走了两步。 谭边水深没过脚背,越往里走,潭水越深,水温越冷,冰寒刺骨。 脚下清晰可见的五彩鹅卵石,随着水深,变得扭曲斑斓,不真切起来。 “再走,可就算以身为饵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邱葵吓得脚步一顿,回过神来,竟不知何时走出这么多步,水深已及胸口,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明明盯着鹅卵石,也就走了几息的功夫罢,怎么会距离岸边那般远?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不寒而栗,急忙张着胳膊,保持着平衡,匆匆往岸边而去。 “你怎么在这里?”邱葵忙不迭缩回岸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这水潭,能惑人心智。” “看你的样子,对于本大王的出现,并不惊讶嘛。”塔坨嘟着嘴,原本以为这渣渣会吓得痛哭流涕呢。 “惊讶是不惊讶,不过惊喜还是有的。”邱葵提着沉重的裙摆,一屁股坐到塔坨旁边,“你说过,这毒瘴是妖族的毒瘴,为的是杀人夺命,不是种族间震慑震慑这么儿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妖族和人族间,常有这种手段来划界?你虽年幼,却是妖族,想来穿越这片毒瘴,应是不费吹风之力。” “哼。”塔坨冷冷瞥她一眼,“所以你把本大王撇下,不是担忧本大王涉陷,而是嫌本大王累赘,会拖累你!” 他直立着往前蹿了两步,两条胳膊软绵绵地耷拉着身侧,搭配着那双戳得红通通的眼睛,显得委屈巴巴。 第八章 蛇鳞 “要说拖累,也该是我拖累你才对。”邱葵拍拍裙摆,上好的雪云纱,拧得皱皱巴巴。 她站起身来,踮着脚尖,环顾起四周,漫不经心道:“我身无所长,唯一的勇气也是仗着自己无知才不惧。所以,你嫌命长,我嫌命短。” “有眼光,本大王血统尊贵,寿与天齐。”塔坨微眯着眼睛,一脸得意,那脑门中央的小撮红毛随风飘摆,像根嘚瑟的红缨白萝卜。 “这水潭……可真大啊。”邱葵突然感叹一句。 “水潭?”塔坨噗呲一笑,“你管无边无际的水面,称呼为潭?” 邱葵心里一紧,暗道一声不妙,她虽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但好歹知晓潭、池、湖、海的区别,这地方,漫无边际,难不成会是…… “海吗?”她脱口而出。便是她再孤陋寡闻,也不曾听闻有瀑布的海,矗立山巅的海…… “海?”塔坨嗤之以鼻,“你可真给面子。看着湖也说是海,那看见蛇,是不是觉得是龙?” “这是湖?”邱葵一愣,有种长见识的感觉。 “嗯……该怎么说呢。”塔坨耷拉着前肢,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落入没过他小腿的浅岸,“这西莽原林,是远古期某些老前辈的休憩之地。你脚下这片山脉,乃是烛九阴沉睡之躯所化,受他庇护,这里隐匿着一脉妖蛇族。这片湖,名曰天海。不过是一群没见过大海的小蛇儿,缔造出的面子活罢了。都是障眼法。气势磅礴的海,岂是凭一己之力可以缔造的?” “你说这是假的?”邱葵揉揉眼睛,的确是水面啊,无边无际。 塔坨本想帅气地打个响指,破了这幻境,却发现双臂折了,只得翻个白眼,咬破舌尖,滴出一颗暗红色的血珠,浸入水中。 刹那间,水珠激荡起层层涟漪,越荡越开,波纹扩往深处时,突然掀起惊涛骇浪,铺面而来的水汽冲得人睁不开眼,呼吸间便是阵阵寒气呛入肺部,让人一个激灵,冷得直哆嗦。 “瞧,撕开了伪装的外壳。”塔坨得意洋洋地勾着嘴角,显得幸灾乐祸。 邱葵待水雾散去,定睛一看,发现所谓无边无际的湖面完全消失不见,只余一条高悬的瀑布,水声轰鸣。 瀑布一端高悬天际,难望其源头;瀑布另一端……却就在十步开外,消失不见! “这是……洞?”邱葵粗略估计一下距离,顿觉后怕,先前若不是塔坨喊住她,只怕她此刻,便已经坠入那地洞了。 “蛇洞。你没见过?”塔坨心情很好的样子,嘲讽道,“一群活在洞里的可怜虫罢了,天天妄想着化身为龙。还用幻境造海,尴尬得心酸。” 他抬起小短腿,慢悠悠往洞口走去。 “河的源头……怎么是一处蛇洞?”邱葵百思不得其解。 “并非河的源头是蛇洞,不过这条河的枯竭原因,倒是真与这蛇洞脱不了干系。”塔坨走出去几步,发现邱葵提着湿哒哒的裙摆傻愣在那里,催促道,“走啊!到都到了,不进去看看吗?” 邱葵再次瞥了眼清风徐徐,鸟语花香的四周,有些忐忑道:“就这么闯入蛇洞,不会被咬死吗?” 明明半刻钟前,这小妖兽才止住她行差踏错的一步,怎么现在又带她自投罗网? “怕什么,横竖有本大王罩你!”塔坨冷眼斜睨着她,满是嘲讽的酸劲儿,“那群白痴脑子还没本大王拳头大,蠢的要命。凭借你身上的蛇鳞,混吃混喝待到死也不会有蛇咬你。” “蛇鳞?”邱葵摸摸胸口的位置,原来这片幸运鳞片是蛇鳞。 她摁住胸口的位置,朝着塔坨追过去,一边踩着缤纷的鹅卵石,一边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哎,那些水呢?” “幻境。哪儿来的水?” “可鹅卵石还在。” “有河道流过,冲刷千万把年的,有鹅卵石多正常。” “那河呢?只一条瀑布还垂入蛇洞中,河呢?” 塔坨踏踏地面,“地下河,孤陋寡闻。聒噪。” “那最后一个问题。我能穿越毒瘴,是不是跟我捡到的蛇鳞有关?”邱葵从塔坨偶尔袒露出的只言片语可以揣测道,这蛇鳞应该是个宝贝,可以掩盖她身为人族的某些特征,还能在蛇洞中来去自如混得开。“ ”呵。“塔坨高傲地哼了哼,懒得回答。 邱葵继续缠问,“哎,那你刚刚为啥叫住我,现在又带我去蛇洞?” 塔坨双眼一翻白,语气颇为嫌弃,“你是不是傻?你从幻境跌入,那不是做客,那是做贼。” 不请自来,破了幻境再入,难道就不是偷闯么? 邱葵闭上嘴,决定不再凸显自己的孤陋寡闻,却听塔坨突然问了句,“你这手艺,做蛇肉可赞?” 他站在洞口,小小的一团,雪白雪白。从洞口下吹出的阴风,鼓得他毛发炸裂,像颗膨胀的鱼肉丸子。 邱葵下意识地回了句,“汆丸子,滚蛇羹……” 塔坨突地双眼冒出森然绿光,嘴角一挑,露出个嚣张的笑,“小人渣,够胆。你若能喂饱本大王……” 他话音一顿,突然纵身一跃,跳入蛇洞之中。 邱葵愣得目惊口呆时,听见洞口下轻飘飘传上了一句,“本大王日后随你差遣。” “哈?”她一脸茫然,正探着身子,琢磨着往洞口中看一看时,突然一道劲风,像只无形的手,拽着她裙摆往洞中一拽,身子突然失衡,倒栽着往下跌落! 好歹,给个心理准备啊! “哇哇哇啊——” 邱葵闭着眼,吱哇乱叫着一路跌落。待她鬼哭狼嚎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整个人却“腾”的一下,撞在一团令人窒息的绵软上。 接着,便听见塔坨臭屁的声音—— “唷,运气不错,凭九婴的蛇鳞,竟可直达蛇宫!” 蛇宫? 邱葵心里一惊,手脚并用,扑腾着从一团团的绵软中冒出头来。 “这里是……”她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这里、这里……是天上吗?” “天上?”塔坨蹦到邱葵肩膀上,对着她的腮帮子就是狠狠的一脚踹过去,“该不是摔傻了吧你,一路下坠,你怎么不说是地狱!” “别闹!你看,云朵啊!好多好多的云朵啊!”邱葵一把捏住塔坨的小肉脚,甩开,揉了揉脸。 “你想坐云朵?”塔坨嚣张的,继续用脚尖戳着她软绵绵的腮帮子。 “嘿,别闹!”邱葵拍蚊子似的,将那小臭脚拍开再拍开! 这小家伙的脚掌是软绵绵的梅花状,像只毫无攻击力的幼崽。 “你不是喜欢软绵绵的玩意嘛,本大王也喜欢软绵绵的玩意儿。”他举起小肉垫,正朝着酒窝瞄准过去,却被邱葵一把拎住了后脖子皮。 她拍拍这作坏的小脚丫,训斥道,“别仗着手残,就可以骄横!” “谁手残?”塔坨双臂无力地耷拉着,下命令似的,“去,找个人过来,替本大王把骨头接上。” 第九章 卵 “找谁?”邱葵问。 “随你。”塔坨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邱葵虽一脑袋懵,但还是照着塔坨指示的方向,往外走去。 她一路走,一边悄悄摸了摸那些云朵状的东西。 白白的,软软的,圆圆滚滚,冰冰凉凉,手感还很劲道。轻拍之下,迅速回弹,像是什么胶质样的半凝固体。 放眼望去,这间狭长曲折的洞屋中,铺满了这样的球状东西,怕是有百来个,充斥的满满当当,让整间洞屋都映照着莹白莹白的光芒。 塔坨显然是对这些东西见怪不怪的。只见他选了个小点的球,一屁股坐下去,小小一团凹在其中,只剩下一簇红毛飘在外面。 邱葵撇撇嘴,她倒是好奇,架不住这位爷狗眼看人低,时刻糟蹋她旺盛的求知欲,所以,她也不好过多追问。 毕竟初来乍到,这心里毛骨悚然的也没个底儿,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是稀疏平常,什么又是珍奇罕见……她眼里的世界,与外界的世界,断层了上千年的时间,哪里是她可以预判的。 她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处透着亮光的洞口,约莫就是出口了。 邱葵回头望了眼身后,白茫茫一片大大小小的球中,塔坨那圆滚滚的身子陷在其中就跟隐形没差,只细细观察,约莫能瞧着一撮红毛,让她心安不少。 好在,不是孤身一人。 她走出洞口,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一片,突然后知后觉起来,塔坨这厮,怎么不跟着她来寻人,反而待在里面呢? 他是手折了,又不是腿断了…… 邱葵心里刚升起一丁点不详的念头,就突然见一束幽蓝色的光,阴惨惨地罩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中依稀看见有几条黑魆魆的光影一闪一晃,朝着她急速冲来! 有诈! 她敏锐觉察出对方来势汹汹,行径不善,吓得身子一扭,迅速后撤! “塔坨,跑!” 邱葵几乎是跌回洞屋中的,手刚一摸上腰间的菜刀,人已经慌不迭地摔倒在一堆大大小小的软球当中。 挣扎间,几条黑影飞扑过来,伴随着一阵腥臭作呕的风! 她单手执刀,一手撑地,下意识地朝着黑影硬碰上去,却突觉手背一麻,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小兽,双脚借力于她的手背,速度竟比刀尖还快,率先踹向那几条黑影! 阴惨惨的莹白光线中,好似几道残影在空中一闪而过……然后,就见塔坨踢着腿,跃到她肩膀上,下令,“去,捡过来瞧瞧,有活的没!” “……”邱葵一脸懵,她身子绷得紧紧的,闪着寒光的刀尖还在微微发颤。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只电光火石间,废了上肢的塔坨,刷刷几脚,就悄无声息地将那几条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轻轻松松解决了。 明明眨眼前,她还以为大难当头准备拼死一战,这一刻,她就在球池里翻翻找找,掏出来四条硬邦邦的青黑色小蛇来。 “都死了……”邱葵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塔坨那双白绒绒的小短腿,想想自己的腮帮子,隐隐还有些牙疼。 幸好……幸好这厮只是拿她腮帮子擦脚而已,要真踹,怕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历经天劫后的外界,连妖族一只普普通通的幼兽,战斗力都这么恐怖惊人吗? 看来匠魂谷,还是有隐世的必要啊。 塔坨没有理会邱葵的复杂情绪,只啧了一声,颇为烦躁,“还以为抛个傻子出去,好歹能钓个有用的回来,没想到……又废了。” 邱葵自然听懂她拿自己做饵的意思,气得撅了噘嘴,将寒光湛湛的菜刀重新别回腰间,藏在外袍下。 真搞笑,蚍蜉撼树。 塔坨踹了踹那几条蛇的尸身,“黑影卫,可惜是最低阶,难怪这么没用。” 鄙夷完毕,他又一屁股坐在软球上,环顾一下四周,颇为不屑,“看来妖蛇一族近来发展很不错嘛,这破地方都能塞满,还只派低阶黑影卫,想来是扛过灭族的档口,又是可以胡吃海塞的一天了。” 邱葵对他嘴里的话,一句都听不懂。 塔坨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小姑娘,当她是生闷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并非有意让你以身犯险。奈何本大王调子太高,怕一出去,吓着他们,都跑了。这才让你引几个过来。” 然后一脚踹死么…… 邱葵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算了,不找了。废着就废着吧,反正也不影响本大王吃喝。”塔坨瞥邱葵一眼,心道这人族的渣渣真麻烦,虚惊一场的事,还能气呼呼半天,小气! “放心,我让你折的胳膊,自然我负责接好。您高抬贵腿,杀鸡焉用牛刀,就让小的我去寻人来治,别莫名其妙坑我,咱有商有量的可好?”她望了眼被塔坨踹到犄角旮旯里的四条小蛇,心里并无多少起伏。毕竟这四条尖尖脑袋的毒蛇,当时的确抱着弄死她的念头扑过来了,所以,她也仁慈不了。 “这地方,都这么不友好?”她说。连句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是妖族的日常处事方式吗? “这应该是蛇宫最偏僻一隅。”塔坨示意她看看那些球,解释道,“这些都是蛇卵。早些年间,妖蛇一族,仗着味美肉嫩,被吃得几乎快绝种了……想来,休养生息后,他们尤其注重繁殖,这才出现了成批成批,无处搁置的蛇卵。” 蛇卵? 邱葵俯下身,借着那阴冷的光看过去,浅黄色的凝胶液体中,悬浮着一个小黑点。 细细观察下,那小黑点时不时会微微颤动一下,很有生命力。 她再看向其他的软球,大大小小不同的软球中,悬浮着大大小小不同的小黑点,微微颤动的频率,就像胸腔内起伏的心脏。 “这些都是蛇卵?”她只在匠魂谷内见过未曾孵化的蛇胆,从不见听闻过蛇卵。 外界果真神奇。 “妖蛇一族,不比普通蛇族,他们自古以来,背负的禁制多,所以繁殖困难。雌蛇产子,几乎是一命换一命。虽能延续生命,但并不能壮大族群。所以,随便吃吃,就能灭种。”塔坨吧唧下嘴,颇有些不甘的意味。 邱葵没听过人吃人,哪想到妖会吃妖,她脑子一抽,就诚实提问:“所以,这是人妖两族有矛盾的原因吗?” 她吃过鸡鸭鱼肉,也吃过猪羊蛇鼠……却从未想过以命抵命,是她冷血无情吗? “啥?”塔坨被她的提问一打断,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戏谑地看向邱葵,“你可真会为你们人族脸上贴金,就凭你们那咯嘣脆的两排牙,也敢肖想妖族,赶着趟来塞牙缝吗?” “不是人族导致的?”邱葵一愣,总不至于内讧,“那是谁吃得堂堂一个妖蛇族差点灭亡?” 第十章 洞窟 “我吃的。”塔坨大言不惭,眨眨水汪汪的黑葡萄眼睛,一脸骄傲。 邱葵瞥了眼他拳头大小的肚囊皮,轻呵了两声。 一向傲慢的塔坨,却不再多说什么。这人渣渣小妞显然不信他的风光战绩,他的滔天罪恶。 为此……他被压在葬灵山下,坐了整整一千年的牢! 原以为,饥肠辘辘就是对他的最大的惩罚了,却不料这世上还有一种惩罚,叫做众口铄金的污蔑。 明明就不是他做的,他凭何要认,既然如此,不如坐实这罪过……再吃他个绝子绝孙! 塔坨阴笑两声,额前的那撮红毛油光锃亮,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嚣张。 邱葵眼里的小兽没有半点凶狠,只觉得它咧着嘴,一脸傻样。 “走吧,看在你讨人嫌的份上,就乖乖藏好,不要惹是生非,咱找水而已,速战速决。”她将塔坨提溜起来,一把塞进胀鼓鼓的胸襟内,迈步往洞屋外走去。 “这就走?”塔坨看着一屋子令人垂涎欲滴的蛇卵,原本还想私下加餐的,毕竟这些东西带剧毒,人渣渣那般脆弱的身子骨,铁定是沾染不得。 “你休想抛我出去单独做饵。要生一起生,要死……”算了,不过是一个被她无端牵连进来的小兽罢了,“放心,姐姐心里有数,不会伤着你。” 塔坨眼皮一突突,这人渣渣,脸皮厚,眼睛瞎,自我认知不清。 “对了,你还没说,妖蛇族如今是怎么繁衍壮大起来的?想来是不需要一命换一命了吧?”邱葵在柔软强韧的蛇卵中穿行,想起她未曾谋面的母亲。听说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却因为分娩……一命换一命。 她死了,邱葵活了。 “估摸是遇到什么医术高超的能者了吧。”塔坨没有察觉到邱葵异样的情绪,兀自说着,“毕竟是受了禁制约束的种族。据本大王推断,多半是在生产前,就将发育中的蛇卵自腹中取出,避开分娩时的天谴之击。但这般取卵操作,算是投机取巧吧。也不知老天爷,还开眼不开眼。” 是啊,老天爷还开眼不开眼……世间不平千万种,匠魂谷淳朴敦厚的族人们,又是犯下哪条禁制,需要全族受谴,生不如蝼蚁呢? 邱葵怀着沉重的心思,走出洞屋。 倘若妖蛇一族都能自救得以存活下去,他们赤贫匠族人,又何尝不能?事在人为,不是么。 洞屋外面,依旧是不见天日的山洞,分布着纵横交错,蜿蜒狭窄的甬道。 邱葵不知道选哪条道儿,迷茫地看向怀中的塔坨。 “本大王千把年没来过了,哪里还记得这破地儿的弯弯道道,人族向来倒霉,你不如随便走走,铁定就惹出点事儿来。”塔坨说道。 “我不想惹事。我只为水源而来。”邱葵无奈,只得选择一条看起来最宽阔的道儿,走进去。 她边走,还边琢磨着,若是妖蛇一族有意截断水源,她该如何说服人家,是来软的,还是来硬的?她蝼蚁一般的身躯,又无可硬钢的战斗技能,该如何自保,又该如何制服强者…… 总之,她倒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冲出匠魂谷结界了。 可外面的世界,远比她孤陋寡闻的贫瘠想象,庞大又危险的多。 而她,却只剩下无知者无惧。 邱葵在七拐八绕的蛇洞中来来回回绕了小半天,别说妖蛇族,就是一只小飞虫也不曾见过。 “这地方,到底是蛇洞还是蚯蚓洞啊?”她停下脚,靠着洞壁喘着气儿,心里憋闷,有些上不来气,一呼一吸间极其费力,也不知是否跟着蛇洞里阴暗潮湿的环境有关。 “你这人渣渣,拿蚯蚓作比,若是被那群高傲自负的家伙听见,非得扒了你的皮磨牙不可。”塔坨依旧垂着两条前肢,但不知为何,瞧着精气神比之前好上许多。 “你且走着。”塔坨说,“越难受,就距离蛇宫主殿越近。有本大王在,暂时不会有其他东西扰你。 邱葵垂眸,看了眼怀中闭目养神的小妖兽,这厮的意思,是不是说她之所以一路畅通无碍,都是因为有他在的原因? “你身上是有什么让人闻风丧胆的味儿吗?”她使劲嗅嗅,身为一个厨子,别的不说,她五官七感还是相当优秀的。 “你才有味!”塔坨依旧闭目,懒洋洋解释道,“妖族不同于人族,我们自小优胜劣汰,撕咬得多了,便天生就能感应吉凶祸福,趋吉避祸的本事也就刻进骨血中了。他们惹不起,躲得起。有我在,小渣滓们,百米外就懂得绕行。” 邱葵撇撇嘴,果然是调子高,难怪用她做饵。话说一物降一物,这小妖兽,莫非是专克蛇类的? 她低着头,专心致志研究起塔坨的品种来。只这厮,通体雪白绒毛,又膨又松,四肢短小,尾巴就拇指长;身子圆圆滚滚,脑袋也是圆圆滚滚,一张大饼脸上,耳朵是小巧的半圆形,支支棱棱的立着;鼻子是黑黑的一个圆点,小嘴微微凸出来一点,像狼啊,狗啊,豹子啊这类食肉动物。 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唯独那双眼睛,与众不同,此刻却是微微闭着,只留有指甲长的白色睫毛,弯弯卷翘着。 比她案板上的任何小动物,都要特别…… “啊——” 一声惨叫! 沉迷于塔坨盛世美颜无法自拔的小厨娘,一个不慎,摔了出去,脑袋正巧撞在潮湿的洞壁上,只这洞壁却像是流动的水面,涟漪荡开间,她整个身子都摔了进去! 砰——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哎呀”的一声惨叫。 邱葵只觉眼前一亮,身体却刹不住脚,正面朝下,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的下巴磕在一节寸高的小台阶上,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更惨的是她怀中的塔坨,摔下来时,正好被夹挤在衣襟之中,那温热的包裹,简直让他窒息死,只觉得嗷都嗷不出来。 “疼疼疼疼疼……”邱葵揉着破皮的下巴,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瞬间,有些目瞪口呆。 这里,竟然亮如白昼,不像是阴暗潮湿的蛇洞! 她眨眨眼,适应下光线后,看见一个身姿婀娜小巧的女子,正站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 那女子微微蹙眉,面色阴郁,眼角一滴泪,欲坠不坠。便是如此,应了那句桃腮垂泪,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悲,有闭月羞花之貌。 尤其是她那一头银色长发十分抢眼,蓬松卷曲如翻腾的水浪,从头铺至脚踝,闪烁着微微亮光。 妖族……毛发都这么茂密油亮的吗? 邱葵满眼的惊艳。 “你是何人?” 女子脸色一变,那滴泪像是凭空蒸发一般,无影无踪。就连脸上的悲戚和阴郁,都适时消失,换作冷若冰霜。 “竟敢擅闯此地!”她语气变得颇为严肃,与她精致小巧的样貌十分不符,至少听着声音,绝不像个稚龄小姑娘。 邱葵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肤白胜雪的美貌小脸上挪回来,略显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躬躬腰身,轻声细语道:“冒昧来访,请姑娘宽恕。” “人族。”她走近两步。 一股似有似无的药香味,窜入邱葵鼻子里,她抬头,再次看向那银发白衫的女子—— 她头上没有任何发饰,精致绝伦的小脸也未施粉黛,就连穿着,也只是极简的一条拖尾长裙,只露在外面的纤细手臂上,缠着一条翠绿的小蛇。不细看的话,会以为是戴在皓腕上的一支玉镯。 “确为人族。我叫邱葵,敢问姑娘可是妖蛇族?”邱葵镇了镇心神,横竖见着一活口了,是善是恶,先交涉交涉。 “果真是人族。”那银发女子没有正面回复邱葵的话,近到她跟前时,瞧了眼正在她衣襟内拱来拱去,露出条小尾巴的兽儿,有些忌惮地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般说道,“难怪能冲破我密室的暗门,原是有大妖神相罩。” 第十一章 耳鼠 大妖神? 邱葵伸手将怀中乱拱的小妖兽从衣襟内掏了出来。 塔坨半眯着眼睛,面色酡红,差一点,他就要因为窒息嗝屁了。 “你这胸前都长了些什么玩意啊?鼓鼓囊囊的差点没憋死本大王!”塔坨大喘了一口气,愤怒不已,他前肢折了,就靠两条后腿捣鼓半天都冲不破那两坨肉,气煞妖也! 邱葵闻言,脸色一红,就连对面站着的银发女子,都暗哼了一声,“老不知羞!” “骂谁呢?你个白毛耗子精,鼻孔对着谁喷呢?”塔坨浑身炸毛,腾一下,蹦到邱葵脑袋顶上,趾高气扬地跺了跺脚,下令道,“快!给本大王把胳膊拧回去!” “呵。”那银发女子轻笑一声,懒得动手。 塔坨甩了甩腿,作势要踢,邱葵吓得一激灵,赶紧举手,将那小妖兽从头上拿下,牢牢攥在手心里,道歉道:“小孩不懂事,你别介意……” 说着,还俨然一副家长派头,伸手在塔坨圆滚滚的臀尖上拍了两下。 邱葵可还记得先前那几条势如闪电的毒蛇,就是被这小兽儿几脚给踹死了,眼下可不能再无故造杀孽了。 “你怕什么?怂得像个鹌鹑!”塔坨将脑袋从邱葵手心中挤出来,嚷嚷道,“这白毛耗子精可来自号称能解百毒的耳鼠世家,岂是本大王一脚就能踹死的货色!” “妖狼王谬赞了。”被称为耳鼠的银发女子浅浅一笑,颇有些轻蔑道,“解百毒又有何难?妖狼王可是号称百毒不侵之体。眼下,让堂堂妖狼王以身试毒,岂不更有趣。” “死耗子精,敢劳驾本大王试毒!活腻了!老子吃了你!”塔坨一怒,呲牙怒瞪中,包子大的小脸上皱出满脸褶子,就连身上蓬松的白色毛发也瞬间支棱起来! 邱葵吓了一跳,感觉到塔坨的身子正在迅速变热,一股热气蔓延至她手心,越来越灼烫! 她被迫松开手掌,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小兽如风吹麦浪般,浑身毛发,起起伏伏翻涌着。 这便是传说的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吗? 妖族都是这么不经挑拨,又容易暴跳如雷的吗? 眼见着两边针锋相对,势如破竹,邱葵急急忙忙站出来吼道:“停停停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没有前因后果,说打就打的吗?” 妖族都是这么好斗的? 她一脸苦口婆心地左右望了望,劝解道:“听对话,两位,旧相识?” “凭她,也配?”塔坨冷哼一声,再次跃到邱葵脑袋顶上,好似这样更威风似的。 “别拿我当坐骑啊!”邱葵揪了一把,被这厮敏捷地躲了过去。 银发女子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堂堂妖狼王啊,想我尚在襁褓时,妖狼王大人就已经臭名昭着了。便是那夜夜啼哭的幼崽,只需父母一句妖狼王吃小哭包来了,就可吓得脸蛋憋青也不敢再哭嚎一声。如今,怎地返老还童,当起人族小姑娘的小宠物了?” 她双手环胸,似乎和塔坨有仇似的,夹枪带棒地说道:“哟,我差点忘了。听闻妖狼王大人被镇压在祭灵山下,整整一千年,算算日子,近期正巧出狱呢。怎么,一身妖灵尽废?” 她呵呵轻笑两声,“如此说来,公正堂倒是有点儿本事了。” 邱葵听得一头雾水,又瞧不见脑袋顶上的塔坨是何表情,只觉得周边气压越来越沉,她小小一人族,只觉得被这凛冽的气压震得身子都要矮上几分了。 “那个……”邱葵弱弱出声,“敢问这位小姐姐,如何称呼?” 银发女子一愣,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这完全不在状态的人族姑娘,显得有些冷场。 她微微一顿后,还是朱唇轻启,“卿尔。” “卿尔姐姐。你能帮忙接好塔坨的手臂吗?”邱葵开门见山地问。别说卿尔了,就是塔坨都觉得相当突兀,跺了一脚头皮,“傻渣,没见我俩正准备开打吗?” 卿尔见这曾经叱咤风云,令天下族类闻风丧胆的大妖神,如今折损成屁大点儿的一坨,莫名有些心情愉悦。 “他因何而伤?”卿尔问。 “闭嘴!老子不接了!”塔坨跃到邱葵肩膀,伸腿就朝她嘴巴踹去! 邱葵敏捷地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它的小腿儿,一本正经回道:“抱我时,一时不察,折的。” “哟。”卿尔轻笑,“这手都折了,老腰还没事。” “白毛耗子,看你爷爷哪儿呢?”塔坨敏锐地感觉到有抹阴嗖嗖的目光,瞟向了他胯下。 “一丁点儿大,也敢作威作福,可不就是瞧上人家姑娘小巧玲珑,还是个不经折腾的人族妹妹。”卿尔晃着腰身,坐回到一旁的蛇纹软塌上。 “呲……”塔坨龇牙,凶相毕露! “小是小了点儿,但蚊子腿都是肉,何况是小胳膊,那肯定也是极其重要的小胳膊嘛。还请卿尔姐姐,医者仁心,帮忙接一接吧。”邱葵语气诚恳,笑容憨厚。 “都是用手来玩的?”卿尔一拧眉,笑得有些欢,“也是,这小臂瞧着,与人族倒是约莫可行。” “死!耗!子!精!”塔坨咬牙切齿,怒气加身,沉得邱葵的肩膀又矮了一分。 这两人,怎么说着说着就杠上了? 邱葵有些脑仁疼,这外界本就与匠魂谷不同,妖族与人族更是相隔甚多,哪怕她用了眼睛看,耳朵听,也偶有难解其意的时候。 眼下,更是不晓得双方怒从何来?只得打着呵呵一脸傻笑着说,“卿尔姐姐,手可不仅仅只能用来玩,那用处多的去了。所以还是劳烦姐姐,帮帮忙,接一接。” “既然是这般……至关重要的手臂,我凭什么接啊?报酬为何?”她问。 有戏。 邱葵长吁一口气,她身上并没有货币,亦不知如今外界以何货币交易,只匠魂谷内惯常以物换物,便直言道:“卿尔姐姐看得上什么,只要我拿得出来,自然愿做报酬,支付于姐姐。” 卿尔勾勾手指,示意邱葵上前。 塔坨凶巴巴的跺了两脚,不准邱葵上前。 她犹豫一下,轻轻摸了摸小兽额前的那撮红毛,径直走向卿尔。 “转两圈。”卿尔道。 邱葵闻言,乖乖转上两圈,“我东西,都在腰包里呢。可要打开给姐姐看?” “人族凡物,暂时提不起我的兴致。但是姑娘这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儿,挺挺翘翘,舒舒展展,十分赏心悦目。”卿尔道。 “那姐姐是缺个使唤丫头?”邱葵略一琢磨,这漂亮姐姐,莫不是看上她这个人了? 卿尔摇摇头,“我不缺奴仆。” “那姐姐……”邱葵浑身一颤,突地反应过来,匠魂谷缘何被迫与世隔离?不就是因为身处食物链底端不够人强者塞牙缝吗?感情她今儿是羊入虎口了…… “试毒,你可愿?”卿尔问。 邱葵一愣,有种劫后余生的窃喜感,“只要不伤及性命,我可以!”她咧着两排小糯米牙,显得颇为爽快。 试毒嘛,这个她熟,大哥修医,二哥修毒,她从小到大,可没少被这两人乱捣鼓,无妨,有经验! “我是说,你的小宠物。”卿尔纤指一抬,瞄准塔坨。 第十二章 繁衍生息 邱葵垂眸,看向肩膀上那小小的一团白色毛球,直接拒绝,“这不行!塔坨双臂本就因我而折,怎么又因双臂,再以身试毒,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漂亮的妖族姐姐,美则美矣,心思却不良。寻她接骨,她却要命。 “放心吧。他死不了。”卿尔缓缓道。 “既性命无虞。不如让我以身试毒吧。”邱葵力争。 “换你?”卿尔轻笑,“那怕只能浪费我的药了。” “浪费?”邱葵不明所以,“可姐姐你先前说过塔坨是百毒不侵之体。以他试药,焉知不是浪费?” “小姑娘,你人族之体,自是抵不住我耳鼠一族的亲炼之毒。但你这小宠物乃大妖神之躯,尚可撑一撑。况且他失了妖灵,既耐操抗揍,又无反抗之力。堪称完美试炼品。”卿尔像是笃定塔坨不会拒绝一般,已经起身,走向一旁的博古架。 她取下一个红皮的匣子,打开,拿出一粒棕黄色的药丸,约莫指甲壳大小。 邱葵嗅嗅鼻子,没有丝毫的药草气味,因而难以分辨是何种毒。 “妖狼王这嘴,大吃四方,该是不小吧。”卿尔指尖一抛,那粒药丸凌空一晃,飘荡到邱葵眉心之间,“不用嚼,直接吞。” 邱葵挤眉,双眸瞪成斗鸡眼,细细看向那悬浮在空中的药丸,隐约瞧着那药丸内似有什么活物,竟在微微跳动着。 塔坨轻蔑一哼,张嘴一吸,那药丸稳稳落入它舌尖,瞬间,吞咽入腹。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邱葵张张嘴,有些茫然,她的满腔说词还没整理好,这小妖兽就饿死鬼投胎一般,爽快吞了? “那可是……毒药?”她忐忑不安。 塔坨吧唧一下嘴,“没什么味。都说良药苦口,毒药似蜜。死耗子精这手艺,偷工减料了些,味同嚼蜡,不好吃!” “你身体……可有不适?”邱葵见塔坨还有心思品味,不禁为自己的大惊小怪,徒生出几分荒唐感来。 这千百年来,历经天劫后的外界,到底是翻天覆地了。 赤贫匠族人还停留在一代一代,以牺牲奉献博取一线生机的绝境中,外界,便已经将生死看得如此轻描淡写了吗? 你求而不得的,对于人家而言,就这般轻而易举吗? “真的无妨吗?是毒啊。”邱葵喃喃出声,情绪有些低落。 “放心,死不了。我耳鼠一族从不滥杀无辜。也正是因为不滥杀,所以这药,珍藏三百年,无处可试。一般妖族自然是抵不住其毒性,但妖狼王,想来并无问题。”卿尔施施然坐下,一副静待毒发的模样。 “可备好解药?”邱葵将塔坨拢在手心里,细细观察着它。 “既不知毒发症状,如何备药?”卿尔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我主攻妇产,这双手,向来是接生的,不是杀生的。” “妇产?”邱葵一愣,感觉手心里的一小团儿明显僵了僵。 “你给本大王吃的,是蛇卵?”塔坨发怒,额头上的那撮红毛就跟杆红缨枪似的,蹭一下立了起来! “蛇卵?”邱葵也吓住了,先前她在洞屋中,看见几百枚大大小小的蛇卵,若塔坨吃的也是蛇卵,那岂不是他现下,腹中正盘踞着一条小蛇? 还是一条妖族毒蛇! “这、这这这……”她有些不知所措,结巴半天,才冷静下来,“卿尔姐姐,塔坨就算身子耐糙,是所谓的妖狼王。可它毕竟才巴掌大小,何况还是雄兽,您让它孕育蛇卵,这实在太有悖常理了,要塔坨如何分娩?总不能从鼻孔里喷射出来吧?” “呸!什么破玩意也值得本大王孕育,老子这便化了它!”塔坨说着,便开始运气,汇聚不多的妖灵,此刻尽数向着腹中涌去。 这一幕,邱葵看不出异常,卿尔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倒是不言不语,任由塔坨折腾。 只那气势磅礴的灵气,汇聚入腹后,竟一点一点消失了。细看之下,却是被腹中蛇卵在丝丝不落地蚕食着。 片刻功夫后,那指甲壳大小的蛇卵,就膨胀至鸽子蛋大小。 塔坨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停止了运气,“你这蛇卵,还是个贼。” “怎么说话呢?这叫求生本能。再说了,妖蛇一族,原本就是以牺牲母体滋养蛇卵存活,没道理雌性可以,雄性就不可以。”卿尔弹指一挥,手中凭空出现一本白皮册子。 她在耳垂上摸了一下,耳坠幻化成一支寸长的羽笔,翻开白皮册子数页后,开始记录起塔坨的情况来。 邱葵在短时间的三观重塑后,脑子清明不少,抓住卿尔语气中的不屑,追问道:“姐姐是想要尝试,让妖蛇族雄蛇代替雌蛇孕育蛇宝?” “繁衍后代,本就是雄雌两性共同的责任。何来代替一说?”卿尔轻叹一口气,“没道理一直牺牲雌蛇。何况眼下,雌雄两性的数量悬殊甚大。便是新孕育的蛇卵,也是雄蛇九成,雌蛇一成。这样下去,妖蛇一族还是逃不掉灭族的厄运。” 卿尔虽在跟邱葵解释,余光却悄然瞥向塔坨。 今日这尊大妖神出现得突然,是惊也是喜,正可解妖蛇族千百年来的燃眉之急。 “有劳妖狼王了。”她微微施礼,算是先礼后兵。 塔坨冷哼一声,“呵,本大王就说嘛,凭着妖蛇族这些脑子,怎么可能想出提前剖腹取卵,避开新生天劫的诡诈方法,原来,是你的手笔。” 世人皆晓,耳鼠一族种药、制药,却不曾想。竟也有医者。 邱葵见塔坨额间红毛又垂落下来,乖乖得团缩在脑门上,知道他不会强行化去蛇卵,心里莫名觉得暖,揉揉它后颈处的松软绒毛,称赞道,“塔坨真乖,你也想帮帮忙吧?” “帮忙?” “帮忙!” 塔坨和卿尔异口同声道。 只不过,卿尔的表情是不信,塔坨的表情是不屑。 “卿尔姐姐此番研究,便是为解决妖蛇族的繁衍生存问题吧。若是雄蛇亦能代孕,那雌蛇的伤亡率便会大大降低。雌雄两性的平衡,是否就可以解决了?”邱葵原以为外界对生死毫不在意,如今看来,倒是与匠魂谷无差,各有各的生存压力。 “对于蛇卵的性别甄选,目前我还无法做到。所以降低雌蛇伤亡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想试试,若是雄体,是否能诞生出更多数量的雌蛇宝宝。”卿尔一边说着,亦一边关注着塔坨腹中蛇卵的发育情况。 不过这一幕,仅她与塔坨的神识可见,邱葵只约莫感觉出手心里的小妖兽,似乎重了一丢丢。 卿尔继续说道:“之前妖蛇族的繁育,是一命换一命。如今我提前剖腹取卵,虽避开一命换一命的死局,但若是身体孱弱,或者有过繁衍经历的雌蛇,在取卵时,尽乎九死一生。我说过……” 卿尔停下笔,“我这双手,是接生的手,不是杀生的手。” 但在这西莽原林的五百年里,她的这双手,已然鲜血淋漓了。 “让雄蛇参与孕育蛇卵,是我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法子了。”她道。 “妖蛇一族犯下禁制众多,是天道要亡,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塔坨冷哼一声。 “天道要亡,便要顺其自然的求死吗?”邱葵突然反问,一张苍白的小脸,怒气沉沉。 塔坨一愣,这死人渣渣,一盏茶的功夫就胳膊肘外拐了,无辜的受害者是他好么,怎么跟着外人来训他了? 塔坨不爽,“该死就得死!喂,死耗子精,给本大王接手!没见肚子大起来了吗?老子重心一直朝前坠,再没个手,就他妈趴地上了。”说着,他努力地往后倒了倒身体。 邱葵这才注意到,说话间的功夫,塔坨的肚子竟然鼓得像个茶壶,衬得那颗小脑袋就像是茶壶上的盖帽塞子似的。 第十三章 卿尔 卿尔倒是信守承诺。 反正咽进去的蛇卵,吐不出来,排不出去,她倒不担心塔坨接好双手会怎样,毕竟,一个妖灵全无的大妖神,怕是化为本体都难,又如何在妖蛇一族的地盘兴风作浪。 邱葵小心翼翼地捧着塔坨胀鼓鼓的身子,送到卿尔跟前,“姐姐,您下手可得轻点儿。” “放心,不过是帮忙养一养蛇卵,凭妖狼王的身板,葬灵山下再压一千年也没问题。”卿尔说着,没理会塔坨飞过来的一记眼刀子,只双手一翻,仅用两根手指捏着塔坨的胳膊。 再见她顺骨一捋,便是咔嚓两声脆响! “又断了?”邱葵见塔坨面无表情,心道难道是幻听,还是妖族没有痛感? “放心吧。接好了。”卿尔的手,从塔坨肩胛骨,一路顺到指骨,又大力拍了拍,“妖狼王这老胳膊老腿,可还真行。” 塔坨握了握爪,淤滞的灵气,终于能在双臂流转,心里不但不觉得喜悦,反而生出几分酸涩感。 想他轰天轰地的妖狼王大人,竟然会沦为双臂一折就无可奈何的废物,真是妖生难测啊。 “塔坨,你挥挥手?”邱葵话音刚落,就见塔坨对着卿尔,双臂一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貌美似娇花的卿尔,倒栽着,飞了出去——撞碎身后的博古架,披头散发瘫落在一地碎渣中,犹如凋零的残花。 “舒爽!”塔坨撩了一把额间红色杂毛,没有丝毫歉疚。 “卿……尔姐姐。”邱葵短暂地呆愣之后,猛地反应过来,几乎一个箭步冲刺过去,扶向地上的卿尔,拍着碎渣,胆战心惊道,“姐姐可有伤着?” 卿尔似乎也没料到塔坨接骨后的第一反应竟是拿她出气,毕竟放眼整个妖界,敢如此摔她的,妖狼王是第一人。 果然是亘古不变的榆木脑子。 “姐姐,可有哪儿疼?”邱葵见卿尔不言不语,脸上阴晴不定,反观另一端的塔坨,正挺着茶壶肚子,伸胳膊踢腿的热身。 真是脑壳壳疼。 “无碍。”卿尔在邱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虽看着弱柳扶风,但好歹是妖族,哪是一摔就残的体质。 何况,妖狼王并未下死手。 “你这蛇卵,本大王要装多久?”塔坨身子一蹦,又跳到邱葵脑袋顶上,正巧视线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卿尔。 “蛇卵成熟后,便会孵化。为避天劫,自然是不可自然分娩。”卿尔话音一停,上下打量一番后,继续道,“当然,以妖狼王尊上的身份,也是不可能自然分娩。” 这不是废话吗? 邱葵在一旁默默流着冷汗,打一出匠魂谷,她的三观就没竖起来过,真是频繁崩塌啊。 “再者,妖狼王尊上血统纯正,自然也不会允许有妖蛇一族来觊觎。”卿尔这话一落,塔坨神色微变,眼眸中血色凶光剧烈翻滚。 饶是邱葵这样的人族蝼蚁,单用一双无甚大用的肉眼,也能发现气氛瞬间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比之先前,更甚! “尊上大妖神之躯,要灭我,只弹指间的功夫。不过眼下,你妖灵全无,难以化形,在蛇卵未成熟前,你所汇聚的灵力,每一丝,每一毫,都会被这颗蛇卵尽数吸收。若不想长仇敌气焰,还烦请尊上,收敛一二。”卿尔这话一出,塔坨周身涌动的妖灵瞬间消失。 看来,他倒真不糊涂。 “此蛇卵并非普通蛇卵,它是一枚蛇灵药引。并非真正的蛇体幼崽。只要在体内待上十二个时辰,自会炼化成一丝血线,由我亲手牵引离体,再度炼药后,便可解决雄蛇难以代孕的难处。”卿尔一言概之,似乎过程并不复杂。 塔坨明白这小小耳鼠是看上了他的血统,想要以他的妖灵精气,来保驾护航,抵制天道轮伐。 被阴了一把。 塔坨锁眉,冷冷一笑,倒是没多说什么。 邱葵在一旁尖着耳朵细细思索着,有些不解道:“所以卿尔姐姐,塔坨不会生出一条小蛇宝宝吗?” “自然不会。只是借用他的身体炼化这枚毒性霸道的蛇卵药引。”卿尔见邱葵一脸茫然,只得浅显地解释道,“就好比炼丹的炉鼎。我需要一个特别厉害的炉鼎,来炼化这颗剧毒的药引。可懂?” “就是个器具啊。”邱葵这下明白了,看向塔坨的眼神不经肃然起敬,“难怪吃得多,你这胃,厉害!” 她竖起大拇指。 塔坨懒得搭理她,眼下吞都吞了,就当是偿还他千年前的债。 “那我十二个时辰后,再来找你取药引。”塔坨说着,踢了一脚邱葵的腮帮子,“愣着干嘛,抢水去啊!” “喔!差点耽误正事!”邱葵一拍脑门,“卿尔姐姐,既然药引需要十二个时辰才会成熟,可否让我们先离开一会儿?” “想来尊上来去自如,也不是我小小一介耳鼠可以掌控的。只十二个时辰后,若是没有我亲自牵提药引,只怕妖狼王如今这具躯体,会噬骨挠心的疼。虽不伤及性命,但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很。”卿尔道。 “少吓唬本大王!你若担心我坑了你药引,跟着便是。只这人族小渣渣,本大王看上了,断没有拱手送人的道理。反正老子必须寸步不离守着!”塔坨瞥一眼卿尔,“这结界,你自废妖灵,靠着人渣渣,也能过吧!” 现学现卖还不会吗?想想他堂堂大妖神之躯都能轻而易举穿过,区区一个耳鼠,那点修为何足挂齿,废了便废了就是,计较个毛! 塔坨见卿尔不为所动,冷笑一声,嘲讽道:“拼个鱼死网破,这结界未必能困住你。想来,你是自愿画地为牢吧?” “我是否自愿,与尊上无关!”卿尔神色冷下来,目光沉沉,“要走便走!” 邱葵见她突然情绪低沉,张了张嘴,最终咽下了安慰的话头,只抱紧塔坨,道了句,“姐姐,那我们先行离去了。” 卿尔扬扬手,似乎有些疲惫,重新瘫软在那张蛇纹软塌上。 邱葵缓步往外走去,环顾着四周空荡寂寞的陈设,洁净,又奢华,她悄声问向怀中的塔坨,“卿尔姐姐是蛇宫的客人?” 塔坨白她一眼,“那不然呢,一只耳鼠,还能是蛇宫的主人不成?” 被结界约束起来的客人?难道是因为擅医! 邱葵突然想起初见时,卿尔眼角似乎还垂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泪。她皱皱眉,陷入沉思中。 “先前,妖狼王说,你们出行是为抢水?” 卿尔悠悠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吓邱葵一个趔趄,差点把塔坨的茶壶肚子捏瘪!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站在身后的卿尔,又远眺一下空荡荡的蛇纹软塌,心想,这些妖族,行事作风都这么悄无声息吗? 塔坨显然早知卿尔跟在身后,呲一声,哼道:“想通自废妖灵了?” “你们人族断水了吗?”卿尔并不搭理塔坨,只对邱葵道,“来蛇宫抢水,可知是自寻死路?” 整座西莽原林,水系一脉妖族尽数臣服于妖蛇族,区区人族,单枪匹马来抢水,实在匪夷所思。 “不是抢水。”邱葵更正一下,“是求水。” 她腰板挺得直直的,铿锵直言的模样,倒是没有一丁点儿“求”的卑微。 “走吧。”卿尔欣慰地点点头,“我送你们一程。” 第十四章 难处 每个人都有隐藏在深处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邱葵有,她的族群,匠魂谷就是她缄口不言的秘密; 塔坨有,他的血统,纵使他睥睨万物也难逃这逆鳞; 所以卿尔的沉默,有着她自己的思虑。 邱葵即便万分疑惑,也不会主动追问。 塔坨更是对世间外物不会有多余的关心,只翘着腿,摊着他的大茶壶肚儿,懒洋洋地瘫坐在邱葵的肩膀上,随着小姑娘步伐的晃动,一颠一颠地往外去。 “我这地儿,平常不会有活物闯入。”卿尔侧首,瞥一眼饿得昏昏欲睡的塔坨,道,“便是大妖神,非死,难以解开这结界。” “咦?”邱葵一惊,“那我们是怎么撞出来的?” 她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的确没感觉出有什么结界的阻隔。 “因为你是人族吧。他这禁制,针对的是西莽原林的妖族。”卿尔在前面带路,步履不急不缓,身姿婀娜摇曳,十分悦目。 邱葵收回自己垂涎欲滴的视线,追问:“那塔坨为何能过?沾我的光吗?” 塔坨抬眸,慵懒地瞪她一眼,翻个身,继续摊着肚子闭目养神。 卿尔轻笑一声,“应该是他失了妖灵,这才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否则,便是全盛时期的大妖神,擅闯结界,也该落个非死即残的结局,何况如今。 这话,卿尔没有说出口。 邱葵还在一旁傻呆呆地点着头,感叹一句,“难怪他一直怂恿姐姐你自废妖灵,原来是身体力行所得的办法呀。” 还真是……乐观的小姑娘。 卿尔停下步伐,退到一侧,“到了,你们推开这道门出去,沿着曲廊走,看见一座俗气的宫殿,门头上盘踞着一条黄金色,尖嘴猴腮的巨蛇,便是蛇宫主殿。妖蛇族之王,虺,就住在那里。”邱葵这才发现,这里有一道青灰色的光晕,光晕外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毫不真切。 这里,就是囚禁卿尔的结界线吗? “对了,提醒你一句,他特别蠢,而且脾气还不好。”卿尔抬手,指尖刚触碰到那道青灰色的光晕,便见指尖像是被无数针尖扎过似的,沁出颗颗猩红血珠。 “卿尔姐姐。”邱葵蹙眉,她反抗过匠魂谷的结界,那只是防御性的结界,不似这般,带有攻击性的结界。 “小姑娘。”卿尔目光凄婉,似乎透过结界,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你,多担待点儿。” 邱葵不明所以,便见卿尔已经潇洒转身,往回走去。 “走吧,还愣着干嘛?十二个时辰后咱们又该回来了。”塔坨适时地破了气氛,“搞得生离死别一样,你们人族都像你这般黏?才见几面,就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儿。” 邱葵脸一垮,瞧着卿尔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后,这才一头钻出了结界。 结界外倒是没有内部那般灯火通明的亮堂,又恢复成之前那种阴暗潮湿的感觉了。 好在入眼就是一条显眼的曲廊。 曲廊四周,是光秃秃的水池。说它光秃秃,是因为池面非常光洁,既无水草莲叶,亦无山石雕塑,甚至连水黾蚊虫,鱼虾蟹鸟都没有。 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邱葵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水下,暗沉沉的,连水有多深都瞧不真切。 曲廊亦是弯弯曲曲,像是盘旋的长蛇一般,蜿蜒延伸出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里的光线,实在太昏暗了。”她揉揉眼睛,将肩膀上的塔坨,重新拢回衣襟内,这才提步,踏上曲廊。 曲廊是悬浮在水池上的,踏上去,晃晃悠悠,像是走到船上的感觉。 她低头,看向曲廊两侧,那平静的水面,因为她的步伐,一步一晃,晃荡出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向着外围漾开。 “这脚感,好奇怪。”邱葵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下去,坑坑洼洼的地面,非常粗糙,瞧着既不像地面,也不像地板。 “僵死的老蛇皮,当然怪了。”塔坨懒洋洋地抬了下眼,又闭上了。 似乎是那枚蛇卵的腹中的原因,他变得十分嗜睡。 “蛇、蛇皮啊……”邱葵顿感一寒,“用蛇皮铺地,可、真、真奢侈啊。” “蛇每年可蜕三至四次的皮。妖蛇族更是最没脸没皮的一脉。这玩意不稀罕。何况你脚下的,也不仅仅是蛇皮。”塔坨翻了个身,继续眯着眼睛养神。 “那是什么?”邱葵问完,就后悔了,她隐隐有种直觉,并不想知道答案。 “蛇尸啊。僵死的蛇尸,才不会乱扭来扭去,随意更改路线。”塔坨突然睁开了眼,那双原本黑溜溜的眼睛,竟变成了幽蓝色,“说起来,这规矩,还是本大王我开创的!人渣渣,想不想听听?” 他那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血腥,被幽蓝色的瞳孔映照得十分妖异。 邱葵下意识地答道:“不想听!” 妖族的血雨腥风,她身为人族蝼蚁的耳朵,实在高攀不起!听不起!就像那双原本看似懵懂稚嫩的黑眸,竟会突变为蓝眸。 果然,非我族类。 这一瞬间,原本掉以轻心,对卿尔口中“妖狼王”三个字无甚感觉的邱葵,突然有些心神惊恐起来,怀中那巴掌大的妖族幼兽,和匠魂谷内嗷嗷待哺的幼崽,实在天差地别! 塔坨没有错过她眼中的任何一抹异样,有卑怯,有迷惘,有惊慌,还有恐惧。 唯有她眼中的恐惧,让塔坨有些心生烦躁,他气呼呼地闭上自己幽蓝色的双眸,不足片刻,又唰一下睁开眼睛,凶神恶煞道:“当年本大王横扫整片西莽原林,吓得妖蛇一族哭爹喊娘,磕头喊爷爷!” 他冷哼一声,见邱葵面带惊恐但盖不住好奇,竟尖着耳朵在听,继续说道:“从宫门一路杀进内殿,所有路线都是蛇身铺陈而至。这帮小扭扭虫,竟然随意拧动身躯,让本大王在蛇宫内好一顿转悠!后来本大王一气之下,就将这些玩意儿都给废了!它们死后尸身僵硬,路便好走了许多。眼下,你真该谢谢我才是。” 否则,就凭你人族的身份,第一步就该落入蛇腹,充当点心了。 塔坨还等着邱葵称赞,感恩,没想到她却反问一句:“这么说,你与妖蛇族的恩怨,岂不是会影响我向蛇王求水?” 塔坨瞪了她一眼,气得笑而不语。 行吧,这死人渣渣,对本大王的丰功伟绩避而不夸,竟然担心起本大王会耽误她求水!到底该抱紧谁的大腿求罩,这死妞心里没数吗? 真是蠢的天怒人怨了! 塔坨咬牙,连眼睛都闭上了。就不应该强撑着睡意陪这玩意儿聊天的,还是养精蓄锐才适合他! 邱葵低头,看见衣襟内的小妖兽又重新陷入小憩中,有些茫然,“你就这么睡了?” 塔坨鼻子哼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也是。孕妇好像是挺嗜睡的。”她轻轻托着小兽儿的臀,安抚性地拍了拍,“乖,安安稳稳睡一会。睡醒后我就求到水了……” 这是……嫌他身份,怕他碍事,所以巴不得他睡着是么!好,很好!看少了本大王,你区区一人族,能不能在蛇窝里顺风顺水! 塔坨气得翻了个身,关闭五识,准备不闻不顾十二个时辰,卧等某人求救! 第十五章 噩耗 邱葵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塔坨虽是所谓的什么妖狼王,但眼下妖灵全无,又身负蛇卵,只怕比之妖族内普通幼兽还不如。何况又与蛇宫有往日的深仇大恨在,冒然出头,只怕会搅得蛇宫不得安宁,也委实危险了些。 她此行只为求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塔坨不讲话后,这段路一下就变得阴沉死寂了。 邱葵暗暗加快步伐。 约莫一刻钟后,看向曲廊尽头,果然有一座恢弘大气的蛇宫,端的是气势磅礴,像极了人族皇室宫殿构造。 只这门头,略显得突兀。 尤其是门头上盘踞的一条黄金色巨蛇,长得一副尖嘴猴腮模样,看起来既狡诈,又滑稽。与这气派肃穆的宫殿,丝毫不搭。 像是硬凹上去的造型。 邱葵只觉得观感奇怪,她不知道的是,这座蛇宫,原本就是一座地下皇陵,被这帮妖蛇族占为己有后,私改了许多构造,因而觉得怪异突兀,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宫门冷冷清清,没有守卫。 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请问,有人……有蛇吗?”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暗自后悔不迭,这招呼打的…… 等一会儿,见无人回复后,深吸一口气,熊着胆子推开了门! 惊奇的是,看起来沉重厚实的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又惊又喜,跨步迈了进去。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一层透明的结界层,在触碰到她藏在身上的那片蛇鳞后,像是撕开一道口子般,将她的身子容纳了进去。 邱葵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这宫殿内死气沉沉,空空荡荡,只灯台里燃着的烛光,表明这里并非一座废弃宫殿。 她梗了梗脖子,捏了把刀柄,继续往里走…… 轰! 一声巨响,地面都抖了几下!吓得正草木皆兵的邱葵,一个敏捷的翻身,潜意识地躲藏进柱子后的布帘里。 咦?我躲什么…… 她抬头望过去,昏暗灯光中,好似看见入口处的那扇宫门,被谁破了个大口,碎裂的轮廓张牙舞爪地支棱着,更像一张血盆大口了。 紧接着,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虽然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黑色铠甲,但身材实在太过肥硕,行步间,铠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匠魂谷内的路基叔叔用破铜烂铁,铸造的那个压碾路面的大铁球似的。 待他走近时,邱葵看见一张与肥硕身材完全不相匹配的头,一个……尖尖的头。 额头尖尖,双颊瘦削内凹,下巴亦是尖尖的。和门头上那尖嘴猴腮的蛇脸,极其神似。 只是他有着人一样的五官,虽然眼睛太细长了些,鼻子太小了些,嘴又太大了些。五官拼凑的让人觉得惊悚可怖的丑,但的确比之原始的蛇脸,更偏向于人脸一些。 邱葵暗暗憋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所有妖族,都像卿尔姐姐那般好看啊,还有比人族更丑的呢。 她恍神间,那为首的一人,已经气势汹汹地坐上了殿内唯一的王座。 果然就是蛇王! 邱葵眼下不请自来,又偷藏于帘后,处境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出场才好。 就在她苦思冥想找借口时,那蛇王开口了—— “去!找先生过来!” 先生?谁?邱葵贴着柱子,下意识地偷听着。 “虺王!九婴死的太惨了!若不是遭遇强敌,以他的本事,当不至于爆体!能逼他用出这么两败俱伤的法子,那敌贼只怕不死也是重伤!眼下,我们需尽快搜寻整片西莽原林,找出那家伙让他给九婴偿命才是。再晚,只怕那敌贼就要逃之夭夭了。” 讲话的是一个身材瘦削如竹竿的女人……啊,不对,是雌蛇。她虽然化形不赖,算是中规中矩的人族美女模样,但那双蛇眼实在太过骇人,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胆颤。 “不行!先生有令,蛇母孕子期间,蛇宫不可打开,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蛇王虺似乎对这位先生的话,十分敬畏。 邱葵托着腮帮子,有些心塞,看来她来的不是时机,眼下妖蛇族似乎被什么强敌给盯上了,还死了一个叫九婴的。 “虺王!都什么时候了!九婴都死了!还是爆体而亡!天地间,能逼迫九婴爆体而亡的,除了葬灵山下关押的恶神,再无其他可言!若真是葬灵山来的仇敌,只怕咱们整片西莽原林都得陪葬!你还关心什么孕不孕的问题,怕妖蛇族的尸体不够多吗?” “炙耘住口!怎么跟虺王说话呢你!”一个身材矮小的雄蛇男身,站出来制止住了那位名叫炙耘,脾气火爆的雌蛇。 “碰碰,你不觉得生气吗?咱们的王,现在像个傀儡一样!什么都听相柳的,动不动就是先生先生先生!说不得九婴便是被先生杀的!蛇宫内谁人不知,九婴与先生向来不和!” “闭嘴!”虺大喝一声,斩断了炙耘口不择言的气话。 “虺王!炙耘向来是个暴脾气,何况族内皆知,她与九婴私交甚好,眼下九婴遇害,最伤心愤怒的,就是炙耘。您别跟她一个姑娘计较。”碰碰在旁充当和事佬,“眼下,的确应该先等相柳先生到后再做决定。想来,特殊时期,特殊事件,需得特殊对待才是。以相柳先生的高瞻远瞩和辽阔胸襟,未必会阻拦大家搜山,说不定,还能通过九婴遇害现场的蛛丝马迹,为我们辨别一下凶手,毕竟是相柳先生,大家说是不是。” 碰碰话音一落,引导得其他妖蛇点头称是。 就连虺的神情,都放松和蔼许多。 邱葵眉头拧成小疙瘩,心想这叫相柳的,妖缘不太好啊,这一个一个,明枪暗箭的,又诛又捧,是在正大光明给他拉仇恨呢。 看来,除了蛇王虺,其余妖蛇,均不太喜欢这位叫相柳的先生。 “去,看看先生过来了没有。”虺挥挥手,又一个下属飞速离去。 刚出门口,先前的一个下属已经折回,“回禀虺王,相柳先生现不在簇辛殿内。” “不在殿内?”虺皱眉,有些对接下来的事态,不知所措的茫然。 “不在簇辛殿就不能在幻中阁吗?还不快去那女耗子精那儿把他请过来!”炙耘说道“请”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邱葵却心里咯噔一下,女耗子精……该不会就是卿尔姐姐吧。难不成这蛇宫内还有别的耗子? “是!炙耘大人!”那妖蛇化作一道残影,咻的一下蹿了出去,掀起一股小旋风,刮得帘子上的灰尘簌簌下落。 这些妖族……平日里都不打扫卫生的吗? “啊、啊、啊——啊切!”邱葵捂着口鼻,奈何已经晚了。 “是要我们请吗?”那叫炙耘的,往邱葵藏身的柱子走了两步,就见那灰扑扑的帘子抖两下,而后钻出来一个小小瘦瘦的姑娘。 “人族!” 在场的妖蛇一族,顿时大惊失色! 蛇宫内怎会有人族潜入? 第十六章 追凶 “抱歉,打扰了。”邱葵讪笑着。 妖蛇族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见的确只是一个单单薄薄的人族小丫头片子后,不禁齐齐松了口气。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蛇宫?”虺那双细长的眼睛,眯得都快没逢了,仿佛这样显得睿智一般,他用手指敲了敲王座的扶手,“你这女娃娃身上,怎地没有人族气息?” “若是有人族气息,就该踏不进咱妖蛇族的领域了。这丫头定然怀揣异宝!人族向来势弱,可稀奇古怪的宝贝却不少。”炙耘上下打量一番邱葵,突然弹身一跳,干瘦的爪子朝着她身体摸来! 邱葵吓得一把摁住衣襟内的塔坨,往后一躲! 炙耘的速度更快,爪子一样的手从她腰间插入,往里襟一掏,拽出一片五彩斑斓的鳞甲! “九婴!”妖蛇族一声大喝!现场的气氛变得危险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些人模人样的家伙,就变了脸,依旧是人的躯干和四肢,但脑袋却变成一个个三角状的蛇头,猩红的蛇信子喷射出来,目光惊骇地瞪着邱葵,恨不得下一刻就生吞活剥了她。 “别、别……”邱葵吓得又退了一步,背抵着柱子,“你们惧我,我也怕你们。这鳞甲,是我在山谷捡到的,我当时不知道鳞甲的主人遇害了。更不知道这是你们口中的九婴的鳞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打了个哆嗦,感觉这阴冷的蛇宫,又寒了几分。 “人族向来谎话连篇!一定是你用美色引诱了九婴,这才趁其不备,杀害了他!”炙耘刚要动手,却被那叫碰碰的妖蛇给拦住了。 “且慢!咱们得知道她图什么!”碰碰看向邱葵。 邱葵打了个寒颤,“对呀,我图什么呢?我杀他我能图什么呢?” “我可能因为……”她用后脑勺轻撞了下柱子,惊恐万分的心情瞬间平复了一点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叫碰碰的妖蛇,一旦视线与他对上,掩埋在心底的秘密,仿佛泄洪一般往外冲着,即便与他的提问并不相关,却也突如其来的想倾述。 多半,与他那双层层叠叠显色的瞳孔有关。 邱葵尴尬地收住话头,“机缘!对!因为我与九婴的机缘!” “机缘?什么缘?也是缘分吗?”炙耘问向碰碰。 “九婴向来好美色,谁知道他有多少缘?定是这丫头靠着美色害了九婴!”一旁的另外一条妖蛇气呼呼说道。 邱葵避开这些妖蛇族的眼睛,心道持美行凶啊,这由头可行。 她顺着话往上编造,“这位大哥!你说的很对!我除了貌美,一无是处,约莫是长得顺了那位九婴大人的眼,这才在临死前,托付这鳞甲给我。想要靠我,联系上诸位,给他报仇!不过……” 她话头一转,“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直接传信给各位欸?” 虺等人脸色一变,静默下去。 “你们,出不去?”邱葵大着胆子问。从刚才偷听的内容分析,妖蛇族目前处于闭宫禁足的阶段,好像与蛇母分娩在即有关。 “是不是那叫相柳的先生,设下的结界?”她略一琢磨,想来除了虺对这相柳先生颇为崇敬之外,其余妖蛇都心怀不满,约莫与结界有关。 见他们都不回答。 邱葵再次壮着胆子引火,“你们破不掉这相柳先生的结界?就连虺王您这堂堂妖蛇族之王都不行?那相柳是妖蛇族最厉害的?” “呸!他算什么最厉害的!不就是活得老一点,资历本事比我们大一点儿罢了,老不死又老不休!咱虺王只是不与他计较,尊老罢了!破他个结界只是动动小指头的事情!咱九婴大哥不就出去了嘛!”一个身板颇瘦小的妖蛇跳出来反驳。 他声音沙沙哑哑,像是人族中,变声期的青少年一般,瞧着那小一码的蛇头,没准真还未成年,这么沉不住气。 邱葵赶紧顺着话头再添一把火,“可他不是死了吗?是因为破了相柳先生的禁制死的?” 卿尔曾经说过她那里的结界,便是大妖神之躯的塔坨,硬闯也是非死即残。 “胡说八道!”虺一拍扶手,震得整个蛇宫都晃了晃,灰尘簌簌下落,邱葵捂着口鼻,又压抑地咳嗽了两声,听见虺怒叱道,“相柳先生这样的前辈,从不对晚辈出手!他如今所谋,也不过是妖蛇族的繁衍生息罢了!何故动手戕害族中侄孙辈!再则,那结界是以我之心头血浇筑,断不会伤害族内任何同胞。你这意思,若九婴之死与结界有关,便是我所害咯?” 虺端坐于王座之上,相比其他剑拔弩张的妖蛇族,他显得和善许多。但话语间对相柳的维护却是明眼可见。 邱葵佯装怯弱地后退一步,小心翼翼道:“我只是疑惑,你们口中的九婴,既是如此厉害,结界又只守不攻,那厉害的九婴出了结界,又缘何丧命?” 她伸出自己十根纤细的手指头,晃了晃,“反正我是没有这么大本事的对不对?若我是凶手,我又何故自投罗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在这鳞甲多次护我的份儿上,我也该为逝去的九婴献一份力。敢问诸位,既不得出宫,是如何得知九婴死讯的?” 她要想将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来,引导这帮妖蛇族找出真凶,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毕竟有求于妖蛇族,她作为弱势一方,万万不能交恶。 “结界虽然是相柳缔结,却是我们虺王心头血浇筑。故而九婴破结界,我们虺王早有察觉,只九婴与相柳先生向来不和,虺王也是有意放他出去散散心。去不曾想……”碰碰看了看虺脸上的内疚情绪,轻叹一口气,“谁能料到,在这西莽原林,还能有谁敢虐杀九婴!若不是走马灯,我们恐怕现在还不知情。” 走马灯?邱葵神情一滞,正欲追问,突觉一股热浪袭来,却见是炙耘眼下怒气冲天,周身燃起一股明黄色火焰来! 只听她大声咆哮道:“走!我们现在就出去!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杀害九婴之人!联系西莽原林各系妖族,我要凶手插翅难逃!” 轰的一声巨响。 炙耘身上的火焰直窜屋顶,正欲燃烧时,只见碰碰身躯化为蛇尾,摇曳一甩,那正在蔓延的火势瞬间熄灭。 现场淡定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邱葵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噎好一会,才神魂归体地拍拍胸口,暗道:司空见惯、司空见惯…… “碰碰,走马灯。”虺王下令。 碰碰点头,从怀里摸出一盏琉璃所制的灯盏来,那灯碗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石榴花。 他接过炙耘手中那片九婴的鳞甲,投入灯盏内,说道:“妖蛇族内,每每逝去一条生命,这走马灯便会亮堂一次,闪现逝者生前所见的最后一幕。” “所以,你们没看见凶手?”邱葵一路走来,自然清楚妖蛇一族对族群繁衍十分注重,既然能有这监测生死的宝物,该是有专人时刻看守才对。但能查看到九婴临死前的一幕,那没道理看不见凶手啊? “九婴体型庞大如山,又有九头之身,千百年来,已经鲜少化为原形。这一次,若非全力一战,当不至于化为原形。从走马灯中,只能看见他爆体而亡的瞬间。并没有凶手样貌。”碰碰语气低沉,难掩哀伤。 “他是自杀?”邱葵问完,自己都觉得有些扯,谁会化原形全力一战,只为用爆体而亡的方式自杀?除非……对方太强悍,他逼不得已,只能选择同归于尽的方式。 没有理会炙耘的眼刀子,邱葵自顾自继续道:“看来凶手,也死在这场厮杀中了。” 第十七章 人族向来机灵 这个推断,是邱葵觉得,目前最合情合理的说法。 但显然妖蛇族,并不接受这个推断。 “死要见尸!我妖蛇族的仇,岂是一死可以了之的?”炙耘依旧悲愤,她一把揪住邱葵脖领子,“你在何处捡到的鳞甲?可有别的异常?可有别的发现?现在就带我去九婴最后被害的地方!” 邱葵双脚离地,被揪得有些窒息,张着嘴发不出声儿来。 “炙耘,冷静!”虺大手一挥,一股飓风强行分开了她们。 邱葵倒退着又撞在柱子上,揉着脖子直喘气,听见虺说道:“人族体弱,稍不注意就被捏死了。到时候,谁给你最后的线索?” 闻言,炙耘稍微冷静一点,退到碰碰身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邱葵。 虺看了看在场的妖蛇,语气悲凉道:“九婴原形雄伟如山,又体生剧毒,若是他爆体而亡,只怕半座西莽原林的生灵都要陪葬。眼下,可有异常?” 一妖蛇站前两步答道:“回虺王的话,尚无异常。” 虺又看向邱葵,重复追问道:“没有异常?” 邱葵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下,原形似山,体生剧毒……那爆体而亡的后果,岂不是有一座山一样多的毒物漫天飞溅而来,届时,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万物生灵便通通逃不过被毒死的命运。 这便是九婴的同归于尽吗? 需苍生万物来陪葬? 这就是外界,强者对于生命的态度吗? 邱葵抬起头,征征地看着那高座在上的妖蛇之王,虺,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们王在问你话呢!”炙耘飞起一脚踹在邱葵身上。 她捂着疼痛的肩膀,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将后怕的联想强压心头后,摇摇头,道:“并无异常。” 依旧鸟语花香,微风习习,跳动的空气中,都悬浮着自由的清甜。 她出谷后,双眸所见的外界,并非生灵涂炭的地狱之景。 “没有异常……”虺神色冷淡下去,而后眉头紧锁,神情复杂,既怒,又惧,又有些释然。 叫人琢磨不透。 “碰碰,可有发现?”虺突然看向碰碰。 邱葵这才发现这位话多的妖蛇,自打将九婴的鳞甲放入走马灯后,就没有言语过,那双幽深的蛇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灯盏,似乎在等待什么。 虺话音刚落,就见那灯盏内的鳞甲突然旋转起来,仿佛深陷漩涡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快成一道五彩斑斓的光,从灯盏中直射出去! “点燃了。”碰碰抬起头来,那双重瞳的蛇眼,充盈着猩红鲜血。 一幕浮动的画面,出现在蛇宫顶部,像是藏楼书中记载的海市蜃楼般,生动,清晰,又离奇。 邱葵看见一道白色残影,快得犹如闪电,在盘踞如山的蛇身上穿刺而过,九颗蛇头被尽数斩落!紧接着,那蛇体爆裂而亡,白色残影倒摔出去…… 没了? 画面在关键时刻就没了? 看来爆体而亡而的九婴,没有撑到亲眼目睹对手惨死的一幕。 “苍仑崛!”三个字,从虺咬牙切齿的牙缝中蹦出来。 邱葵瞬间觉得周身一寒!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蛇王虺。 那个在下属矛盾中装聋作哑和稀泥的蛇王,那个长相猥琐又语气平静的蛇王,那个优柔寡断会装傻充愣的蛇王,此刻仿佛压抑着横贯古今的仇恨,隐忍着磅礴滔天的愤怒,在顷刻间尽数瓦解。 只听他杀意外泄地下令——血洗苍仑崛,诛杀妖狼族! 血洗苍仑崛,诛杀妖狼族! 十个字,带着嗜血杀意,回荡在静寂的宫殿内,余音震耳。 邱葵脑袋里不停回响着血洗、诛杀,眼里是妖蛇族愤怒扭曲的身影——他们化为半人半蛇形态,高甩蛇尾拍击着地面! 殿内顿时飞沙走石,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那是预备开战的狂热举动,嗜血,兴奋,仇恨,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吞噬了先前的悲伤。 苍仑崛,妖狼族! 邱葵呼吸一顿,手指下意识地捏住了正窝在她胸口衣襟内,屏蔽五识,呼呼大睡的塔坨。 这货……卿尔称呼它为妖狼王。 该不会只是姓妖名狼王吧? 九婴之死,莫不是与它有关?就凭它巴掌大的身躯,还是凭它一压就折的手臂? 邱葵暗暗抵住柱子,心里惶惶恐恐,忐忑不安。 眼下,似乎趟进浑水中了。 说到水…… “那个……”她弱弱地举起一只手,厚着脸皮,看向红了眼的各位妖蛇族大将,提高嗓门,大喝一声道,“小女子此番冒昧唐突,只因有一事相求,不知虺王可愿分流?” “分流?”暴怒中的虺挥挥手,现场的躁动瞬间平息下来。 “对,分一小股支流。”邱葵用手比划两下,“我沿着枯竭的河流一路寻来,这才误打误撞进了蛇宫中。那河流源头,便隐匿在诸位领地之内,所以……还请分流放水。” 虺看向碰碰、炙耘等妖蛇,约莫有些茫然的样子,问道:“地面缺水?” 碰碰摇头,“现正值雨季,树木苍翠,百花齐放,暗河更是汹涌澎湃,哪能缺水啊。” 虺又看向邱葵,问:“西莽原林向来没有人族领域。你是山外哪儿的?” 邱葵一懵,顿时答不上来。 匠魂谷的存在,自当不能被外界所知。 “就……就外面,山谷下……犄角旮旯里。”邱葵含糊其辞道。 “呵。”炙耘冷哼一声,嘲讽地瞥她一眼,“原来是山脚下的散户。” “对……对对。散户,散户。”邱葵点头,“但不能因为我们是散户,就随意断流,让我们渴死旱死吧。” “据我所知,人族内,向来是报团取暖,信奉人多力量大。能成为散户飘零到我们西莽原林求生的,多半是被族内驱逐的罪人。这般为恶戴罪之身,死了就死了呗。不足为惜。”炙耘蛇尾一甩,对准邱葵,大有不介意送她死一死的意思。 “为恶戴罪之身?”邱葵被气得冷笑两声,“与妖族又有何干?既然你们都能去苍仑崛求死,我为何不能求生?” “胡说!小小苍仑崛,岂是我们西莽原林的对手!”炙耘脑仁小,但凡被激,最容易暴跳如雷。 “想当年妖狼王凭借一己之力,就吃得整个西莽妖蛇差点灭族,如今你们又养壮了长膘了,他再来打打牙祭也不奇怪啊。九婴……”邱葵不要命地轻笑两声,熊着胆子道,“想必只是开胃菜吧!” 第十八章 断头河 咻—— 一阵狂风直袭面门,带着一股阴寒潮湿的腥臭! 邱葵后脑勺贴着柱子,退无可退。 她头皮发麻地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虺,对着那张放大的蛇脸,问:“怕吗?虺。” “你身为人族,如何得知千年前我妖蛇一族的遭遇?”虺一张嘴,那密密麻麻的细牙,仿若倒刺,布满整张嘴。 邱葵暗暗一愣,这事,难道在外界,并非众所周知? “便是妖族,除我妖蛇一族,也只有苍仑崛那帮祸害知晓缘由。你一个人族的小丫头片子,又是如何得知?”虺似乎发现邱葵一直在盯着他的牙看,于是卷卷舌头,让那人族小丫头看看清楚,这便是人族和妖族的差异。 便是天劫之后,人族也远远赶不上妖族! 邱葵打了个寒颤,近距离下,她看清虺的舌面上布满着倒刺,根根带勾,勾尖淬着暗绿色,肯定不是韭菜汁,多半是剧毒了。 “你认识苍仑崛!你是苍仑崛派遣进来打探消息的?他们知我妖蛇族领域对妖狼族防备过甚,于是派你一个小小人族来送死,以便我族放松警惕?”虺对妖狼族一系深恶痛绝。 “或许吧。”邱葵苦笑一下,“若虺王执意不肯放水,我全家老小旱的旱死,渴的渴死,我倒不介意充当苍仑崛的探子,拖住你们,两败俱伤!” “嘶——” 长长的蛇信子,突然伸出,圈住邱葵纤细的脖颈。那舌面上的倒刺,仿佛一个个冰凉的利箭,正蓄势待发地抵在她脆弱的肌肤上。 “弄死你,不费吹灰之力。”虺含糊不清地说道。 “麻烦你收回舌头好吗?太影响你这一族之王讲话了。毁威严。”邱葵强行淡定,“再者,你们就真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苍仑崛与西莽原林的恩怨的?” 她冷笑一声,装得胸有成竹般,问道:“我死不足惜。你们一族老小,赌得起吗?” 砰—— 虺松开蛇信,一把拍在她身后的柱子上。 腰杆粗细的大柱子,瞬间像是被高温炼化的铁水,淅淅沥沥地腐蚀出一个洞来,冒出缕缕黑烟,带着腥臭刺鼻的味道。 果然有毒,剧毒。 “光凭一张嘴皮子,可保不了命。”虺说道。 邱葵点头,“的确,光凭一张嘴皮子,赔不起我的命。但若再加上其他筹码呢。” 她见妖蛇一族都静静地瞪着她,暂时没有出格的举动,这才暗自松一口气,装得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缓缓道:“走马灯最后依靠九婴鳞甲显现的画面,应该是你们能知晓事实的最大限度了吧?” 碰碰在使用完走马灯后,脸色苍白一个度不说,也不再用那双勾魂摄魄的重瞳盯着她。 邱葵猜想,那走马灯除非自亮,若是强行用死者之物窥探死前最后一幕,必定会遭反噬。 眼下,他们无法在足不出宫的情况下,探知更多信息。 若能轻易出宫,也便没有炙耘发怒的那一幕了。蛇王虺一定在忌惮着什么,不知与蛇母产子到底有何关系,反正……轻易间,妖蛇族不得踏出蛇宫。 虺现在被仇恨冲击了理智,恨不得带领族群杀出西莽原林。 而邱葵要做的,就是在事情恶化前,得到让匠魂谷活下去的水源。 她冷静下来后,思绪清晰许多,“虺王如今带领全族冒然出击,岂非正落苍仑崛的计策中。毕竟,蛇宫有不得已禁足关闭的原因。一旦出动,焉知不会因小失大!” 在场的妖蛇族一听完这话,顿时窸窸窣窣地悄声讨论起来。 若苍仑崛此番杀九婴的举动,就是为了激怒蛇王虺,引诱他们出宫,再内外夹击……那被相柳先生藏匿起来的蛇母,岂不是危在旦及。 若是蛇母有难,前往苍仑崛的黑影卫又来不及返回,岂不是……为一时痛快,自断后路? 眼下孰轻孰重,妖蛇族内,难得有了统一的倾斜。 炙耘咬咬牙,颇为不甘,对着虺请战道:“虺王,我炙耘,愿意孤身前往苍仑崛!杀一个,不亏!杀一群,稳赚!” “胡扯!你那点本事,能比得过九婴?还敢冒然送死!”碰碰揪住炙耘胳膊,见她神情倔强,心意已定,便无奈道,“虺王,若炙耘执意出宫,属下愿意一路随行,彼此多一份照应。” 虺身影一晃,重新坐回高高在上的王座。 他看向一众等待令出的属下,又看向那腰板挺得笔直的人族丫头,一言不发。 邱葵目光镇定地望着王座上的蛇王,脑子飞速琢磨着,眼下该如何空手套白狼。 半晌后,虺似乎做出了决策,他问向邱葵,“你只要水?” 邱葵点点头,“对,我只为求水而来,于我全族上下,救命的水。” 虺似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道:“拿经注图来。” 一道黑影闪过—— 接着,她就看见虺王手中,出现了一卷巴掌长,皮质泛黄的图卷。 虺将经注图抛出来,她正欲抬手接住,就见那图卷悬停在半空中,接着缓缓滚动着,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仿佛是置身世外、云端、半空之中,亲眼所见般,整个西莽原林满满浮现在眼前,是完整的,气势庞大,连绵起伏,仿若蛇形的一座山脉,就在眼前,真实无比,清晰无比地出现了。 图卷栩栩如生,生机勃勃,灵动自然,有翱翔的飞鸟,奔跑的野兽,破土而出的蘑菇,绽放的花朵……简直身临其境。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图,活灵活现,一时怔住,不知是景致在眼前缩小了,还是自己置身世外庞大了。 虺大手一挥,图卷上的景致出现了变化——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不见了,只余留下一条条仿佛经脉样的水流。 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直或弯,延伸开来,布满整座西莽原林,奔腾不息,源源不断。 “经注图上的内容,是我蛇宫地师月月勘察而得。此图乃昨日所绘,算是最新一版。如图所示,走向通过蛇宫的河流,总共不过十一条,皆无异常。你所求哪一脉?”虺打了个响指,有十一条经过蛇宫的水流突然变了颜色,在纵横交错的水脉中非常明显,一眼可见。 邱葵看着那些奔腾不息的河流,皱着眉,开始回想出谷后行进的大致方位。 她这样的井底之蛙,对外界的认识是非常局部和片面的,只能依靠山脉走势,细细琢磨。 因而,很长时间陷入沉默中。 “你这傻丫头片子,不会看不懂经注图吧?我们虺王都给你标示出来了。你就瞧瞧,你们居住点处在哪条河流的下游不就明白了?还是,你连自个住哪儿都搞不清楚。”炙耘颇为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只有这些了吗?”邱葵皱眉,有些疑惑。 “我们妖蛇族一脉世代居住在西莽原林,这里每一棵树,每一颗石子我们都清清楚楚,何况是关系全族生息的水流!”炙耘不满地瞪了邱葵一眼。 邱葵看向蛇王,指向图中的一个方位问道:“这里,南北走向的,还有一条水脉吧。” 虺看向她手指所在的方向,“那是条断头河。你确定,流经你的族群?” 第十九章 交易 断头河? 邱葵不解,何为断头河? 炙耘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所有的溪流都汇聚入河,河流汇聚入海。唯有这条河,在赤翠峰里断了河道,失了踪影。不过这河流常年无甚水量,既不干涸,又不丰沛,半死不活,滋养着一些浮萍蚊蝇,便是鱼虾蟹族都不屑居此,因而算不上是一条真正意义的水脉,最多是条沟渠,所以没有出现在经注图上。” 她手指所知的赤翠峰,正是匠魂谷所在的峰头。 邱葵的心突突乱跳起来,“那这断流之处,去往何处?你们可有查探过?” “不是说了嘛,就连鱼虾蟹族都不屑居于这条河。没有水系一脉妖族看顾,这几乎是条废弃的死河,它没有足够的灵力流出西莽原林,半途就会被盘古印吸收,消失无痕。”炙耘说道。 一条没有妖族的河,就是死河?流出西莽原林的水脉还需要灵力?盘古印又是什么?它为什么要吸收一条河? 邱葵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些见闻都是藏楼禁书中不曾描述过的,而在外界,似乎又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为了不显得怪异,她连问,都不敢问。 “你确定你住在这条河的下游?”虺半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这条河虽暴雨期偶有涨量,但常年水深不超一指。你既沿着河道而来,就该看见河道两侧花草树木茂盛,毫无水流浸过的痕迹。” 邱葵回想,的确如此。她当是这条河干涸已久的原因。却不曾想,这河,从未丰沛过。 既如此,匠魂谷内的灵泉,真的源自这条河吗? 灵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枯竭的?她细细回忆,仿佛温水煮青蛙,竟然想不起到底是哪一天。等族内开始意识到水源不足时,一切赖以生存的物质,都飞速地捉襟见肘起来。 众妖蛇族见这人族小丫头紧锁着眉头不言语,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们眼下没有时间跟你耗。既然你所求的,不过是条断头河,该怎样就是怎样,我们蛇宫没有截流,也帮不了你。反正这西莽原林水脉甚多,你们再举族迁徙一次便是。这次擦亮眼睛,别再找条断头河,自寻死路。”炙耘挥挥手,恨不得马上将这碍事的外族人踢出蛇宫。 邱葵沉默着,依旧一言不发。匠魂谷的存在,岂是他们想迁徙便能迁徙的。 虺见她面露难色,有些深思起来,问:“你们因何被逐?” 因何被逐? 那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因为什么呢?因为天劫的背弃,还是因为同胞的冷漠,是万物生灵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原因,还是赤贫匠族人怯懦怕死苟且偷生的原因? 她突然觉得很累,有些颓丧,有些无望,有些迷惘,一时不知所措。 “看来,这条河对于你,很重要。”虺难得轻笑了一声,“你想要这条河的水源,也不是没有办法。” 邱葵眼前一亮,满心期盼地望着蛇王,“有救?” 炙耘傲慢地嘁了一声,“我们虺王乃是妖蛇之王,更是这西莽原林的头儿。他一声令下,派遣水系妖族定居在这条断头河里也并非难事。一旦河道复活,有足够的灵力与盘古印抗衡,便不会被吸收。日复一日下,指不定下游还能汇聚成湖。” 湖? 这倒是不敢奢望。 不过有湖,是不是就相当于匠魂谷灵泉的源头,有一处蓄水池,再也不用担心干涸了? 既然退无所退,眼下这办法,倒也值得一试! 琢磨完毕,邱葵毕恭毕敬对着虺行了一个大礼,笑眯眯道:“那就有劳心慈的蛇王陛下了。” “呵,脸挺厚啊。”炙耘瞪她一眼,“你们人族死活与我妖蛇族何关,我们凭什么帮你?” 的确,毫无关系。 赤贫匠族人,生如蝼蚁,死不足惜。 她抬头,望向虺,凄然一笑,“蛇王。九婴之死,到底是苍仑崛的故意挑衅,还是其他族群的阴谋诡计,亦或是妖蛇族内部矛盾激化,引发谁居心叵测……都未不可知。” 她点到即止。 相柳,这位德高望重,在族内颇受尊崇,甚至隐隐有欺君背主之嫌的前辈,再次浮现在众妖蛇心头。 尤其是炙耘,此刻咬着腮帮子,焦躁不安地摆起尾来! 蛇王虺暗自皱眉。 邱葵:“你们就不想琢磨琢磨,苍仑崛与西莽原林的恩怨,原本就是妖族间的辛秘,从不曾为外人道之。我一外族小辈,如何知晓?” “你见过妖狼族?”炙耘急着追问。 邱葵并不回答,只看向虺,道:“各取所需,如何?” “你能引来妖狼族?”虺搭在王座上的手,骤然一抓,啪一声,扶手粉碎成块。 邱葵吓得浑身一颤,深压一口气,强装镇定地摇摇头,“我只能说,我能引来九婴之死的真凶,至于是不是妖狼族,得需要你们妖族自行评定。” “好!”虺一拍王座,气势十足,“你找到真凶!我送你一条水脉!” “虺王……”炙耘还想说什么,被虺挥手打断,“如今内忧外患俱在。这丫头既然与九婴鳞甲有缘,又能只身闯入蛇宫,倒不是眼睛所见的那般无能,且信她一回!碰碰,还她鳞甲,省的她被毒瘴弄死在外面。” “是。”碰碰颔首,取出走马灯中的鳞甲,还给邱葵。 “三日为期,可能做到?”虺问。 邱葵捏着微微发热的鳞甲,点点头,“三日,足够。” 她知道九婴在何处遇害,赤翠峰的沟壑处,也是匠魂谷的结界出口。她初出谷,并未看见万物凋零的场面,一定是有谁化解了九婴爆体时毒杀周遭的举动,会是谁,现场还有谁,是她遗漏的? 她是唯一,也是第一个出现在厮杀现场的人,她的供词,举足轻重。 邱葵捂着胸口的位置,装得深思熟虑,实则心神恍惚地离开了蛇宫。 她背对着离去,丝毫不曾注意到身后尾随着一枚毒牙。 在她捏着鳞甲跨出蛇宫大门后,蛇王虺反手一甩,碎掉了那枚毒牙。 “炙耘,休得胡闹!此女可堪大用。”虺轻飘飘说道。 炙耘见自己的小毒牙被碎了,甩尾狠狠砸向地面,扫出个大坑来,“那鳞甲可是九婴最后的遗物,就这么交给她一个人族丫头片子!凭什么信她?” 虺轻叹一口气,“敌在暗,我们在明。眼下,的确不可轻举妄动。这人族小丫头的身边,定然还藏着位厉角,一路护佑,方才保她安然无恙闯入蛇宫。况且,能知我族千年辛秘的,数数也就那几位了……碰碰,去查一查她的族群!我怎不知,西莽原林何时竟有这般好运道的丫头了。” “是,虺王。”碰碰领命离去。 相较于蛇宫内乌云密布的压抑气氛,离开蛇宫的邱葵,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能谈判,能交易,这就是好消息。 她想过最坏的结局,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一击暴毙。眼下,算是很好的局面了。 “哎,小家伙,你醒醒。”她隔着衣服,戳了戳塔坨肉呼呼的身子。 可这货睡得昏昏沉沉,别说回话,怕是睁开眼睛也难。 时间有限,她想再探一次赤翠峰。 可眼下,塔坨体内的蛇引需要在十二个时辰后取出,这一去一回的,兴许时间就不够了。综合考虑下,先把这小妖兽留在卿尔姐姐那里,最为稳妥。 只是他妖狼族的身份……一旦曝光,只怕危在旦及。 邱葵多番努力,始终唤不醒沉睡中的塔坨。 她无奈感叹,这所谓的关闭五识,真就跟死了没差,除开还吊着口气。 综合考虑下,她还是选择踩着七拐八绕的水蛇尸路,往卿尔的住处赶去。 原本还想着这蛇宫,约莫就一个女耗子精,那卿尔姐姐的住处,莫不是炙耘口中的幻中阁,也不知眼下那位叫相柳的先生在不在幻中阁,是避开好,还是不避开的好…… 还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就看见青灰色结界口,正巧立着一身形婀娜曼妙的女子,正是卿尔。 “姐姐,卿尔姐姐!”邱葵一声大喝,托着胸口处的塔坨就急速冲进了结界中。 第二十章 单纯 “你就没有怀疑过他?” 在邱葵简明扼要地说明事件原由,将塔坨双手托付给卿尔后,却不料卿尔反问她,有没有怀疑过塔坨。 邱葵一愣。 “他是你在哪儿捡到的?捡到鳞甲的同时,也发现了他不是吗?现场没有别的族类了。”卿尔提着塔坨圆滚滚的小身子,在空中抖了两下。 吓得邱葵双手摊开,赶紧在下面接着,生怕塔坨摔下来。 “何况,他就是妖狼族,还是妖狼王,你听他亲口承认过,对吧?”卿尔又问。她纤长的手指,在塔坨鼓鼓囊囊的茶壶小肚儿上戳了戳,薄薄的指甲从肉粉色的肚皮上,一划而过。 邱葵的心脏突然咯噔一下,竟一把抢回了塔坨,她仿佛看见一把刀,开膛破肚地划了过去。 “卿、卿尔姐姐。”她讪讪一笑,感觉眼前的卿尔姐姐有点让人发怵,是因为九婴之死的原因吗? “塔坨只是个小妖兽!您瞧,巴掌大小。这种抱一下,都会骨折的小妖兽,怎么能干的过九婴呢,对吧?听说那可是原形像山体一样雄伟庞大的妖蛇。”邱葵说道。 她的确不认为自己所见的塔坨有厮杀九婴的本事,走马灯里的那道白色残影,无论是速度还是身形,都远在塔坨之上。 她推断,的确有妖狼族入侵西莽原林,塔坨应该是随族亲而来。 “卿尔姐姐。”她抱紧塔坨,“我看要不,还是我带着塔坨吧。等他醒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让他回来找您。” 她说完,还警惕性地后退两步。 卿尔微不可见地皱眉,这丫头,敏锐。 “或许,你可以用他,引诱出其他妖狼族,这样,你便可以交差了。你想要的,也就得到了。”卿尔坐回那张蛇纹软塌,浑身软的,好似没有骨头般,与那蛇纹软塌贴合的十分密切。 邱葵暗暗打了个寒战。 “那就……更不能交给姐姐了。如此重要的筹码,自然是亲自带着,更为安心。”她小腿噔噔蹬蹬往后捣鼓着,大有破门而逃的趋势。 卿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把你吓得。放心吧。你手上这大爷,在葬灵山压了一千年,眼下刚出狱,公正堂的文牒都还没普及过来,更惶恐说是苍仑崛了。只怕就是妖狼族,也并不知晓他出狱的事儿。算起来,他虽是妖狼王,却也只是曾经的妖狼王。千年之久,都不知更新换代多少次了。哪儿还有他的位置呀。” “是、是吗?”邱葵紧紧地握着塔坨,沧海一粟,物是人非,“既如此,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看在蛇引的份上,希望姐姐不要为我们徒增烦忧。” “那是自然。”卿尔挥挥手,“快去吧,抓紧时间。” “是。”邱葵最后看了一下卿尔光滑洁白的皓腕,嘴角浅浅一笑,“多谢。” 呵,妖族,幻形术。 在她抱着塔坨,飞一般的离开幻中阁后,蛇皮软塌上的“卿尔”,忽地化作了男身。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懊恼道:“大意了。” 真正的卿尔自帘后走出,洁白皓腕上的一条苍翠小蛇,正宛如一支翠绿镯子般,静静沉睡着。 “你何必戏耍于她?”卿尔不满。 “那你又何必救他?”相柳更是不满,“是你有意引诱塔坨吞下的引子?这样,便是我能让他一击必死,也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杀了他。你知我不会以妖蛇族的前途做赌。十二个时辰后,他堂堂大妖神之躯,能恢复到何种境地,你难道不知晓?在你心里,是不是我死,也好过于他死?” 卿尔手上的翠绿小蛇突然绷直身体,仿佛一支利箭,咻地一声,飞梭至她眉心处。 “你不会死。你的野心和欲望,岂是死就能摆脱的。”卿尔眼睛都没眨一下,从药架上取出要准备的药材,开始有条不紊地研磨着。 那条翠绿的利箭,又蔫头巴脑地耷拉着,重新盘回卿尔的手腕,静静做一枚镯子。 “仗着宠爱,有恃无恐。”相柳无奈,软绵绵地在塌上翻了个身,“算无遗漏,好戏开张。” “堂堂相柳先生,自然是算无遗漏。”卿尔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起那个眉眼带笑的敏锐小姑娘,“买一送一,不但没有遗漏,还有增补。” “放心,一个人族小丫头片子,随时可以捏死。留着她,正好推动计划。”相柳打了个哈欠,眼中一抹精光被他暗暗藏下。 这西莽原林,一草一木都在他掌握之中,竟会凭空多出个小丫头片子来,有点儿意思。 卿尔石钵中的药粉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她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余光悄然瞥向软塌上仿佛没骨头一样瘫成泥状的相柳,轻轻咬了下唇。 即使九婴难缠,你也不该忽悠曾经的妖界刺头来灭了他。 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可眼下,那尊漩涡中心的神,正关闭五识,睡得天昏地暗,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事,基本都扰不醒他。 如邱葵这般,倒提着尾巴,一路狂奔,更是不可能叫醒他。 “咦……”她猛地脚步一顿,差点没刹住,“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啊!” 她并非路痴,甚至可以说在记忆路线这方面,得天独厚,但凡走过的路,几乎会自动绘制成图,存档在脑海中,永久不忘。 这蛇宫……纵然庞大离奇,也不妨碍她原路返回,怎会走着走着,就岔了路,找不到来时的蛇卵坑了? 找不到坑,就不知道是从哪儿掉下来的,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就不知道从哪儿上去……这可真是伤脑筋了。 邱葵摸摸索索着,在阴暗潮湿的地宫甬道内转。 她记得是一路坠落下来的,既然找不到来时的入口,眼下,往高处走,约莫可以殊途同归。 提溜着塔坨,又是一路兜兜转转地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忽地眼前一亮,竟然真的找到一个洞口。 洞口很小,拳头大。一束光从洞口外射进来,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异常亮眼。 她几个起跳飞奔过去,凑近眼睛一看,白,亮亮堂堂的白,约莫还有些刺眼,且依稀可见几根飘来飘去的绿影,像是什么藤蔓之类的。 总之,是地宫外了没错。 可这拳头大的洞口,是蛇倒是能滋溜出去,她一个硬邦邦的人,就难了。 邱葵取下腰间的刀,尺长的刀柄对准洞口,开始往四周扩。 匠魂谷内的东西虽比不得外界的神兵利器那般会放大招,但结实耐用这点,却是一顶一的优秀。 她骨架不大,偏纤细,这洞口岩层又比较脆,小半个时辰后,就扩出腰肢粗细的口子来。 她扒着口子边缘,小心翼翼地将脑袋从口子探出去,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僵住了。 嘴边一个“卧槽”,伴随着砰一声的碎响,整个身子失去平衡,仿佛千斤重的秤砣一样,陪着稀里哗啦的碎石渣渣,一起坠落下去—— “啊去——!” 怎么又往下掉! 第二十一章 前任余威 塔坨捂着胀鼓鼓的圆肚皮,倒在一片礁石中,吐得昏天暗地。 邱葵浑身湿哒哒,宛如水鬼似的立在它身后,张牙舞爪的,不知所措。 “那什么?要不,我给你拍拍。”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对方一丁点大的小佝偻背背上,弹了弹。 塔坨回头,正欲说什么,一张嘴,又是“呕”的一声,吐出一些青色夹杂血丝的汁液。 “抱歉,抱歉,抱歉,抱歉……”邱葵尴尬地抖着手指,“真是非常抱歉,我不知道那岩层这般脆弱,手一撑,就稀里哗啦碎成渣了。” “你能用刀柄,抠出那么大洞口来,不知道岩层不对?”塔坨抹了一把嘴角,大喘着气儿瘫坐着。 “是我愚蠢不堪,抱歉抱歉。”邱葵双手合十,诚恳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你,孕吐好点了吗?” “砰——”一颗鹅卵石飞来,在她脑门上弹出鸽子蛋一般大的青色小包来。 “你才孕吐!”塔坨一怒,四肢百骸再次传来一阵焚灼般的疼痛,这是他的躯体,在排斥那正在孕育中的妖蛇药引。 若不是强行回避五识陷入沉睡,只怕这小小药引,早就在他体内化为灰烬了。 想要借他的风,也得有这硬命扛才是。 邱葵见塔坨阴沉着脸,安静得可怕,于是瑟瑟缩缩地揉了揉额头上的包,“惊险是惊险了点,但好歹唤醒你了,对吧?” 她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塔坨白了一眼,懒得开腔。 他当时正在聚精会神地恢复先前所失妖灵,眼见成功在即,却被一声惊天泣地的尖叫声强行唤醒,恢复神识的第一幕就是热气腾腾的化尸潭迎面而来! 若非他强行缔结,只怕那弱不禁风的人族小渣渣,早就化为血水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塔坨问。 “嗯?”邱葵环顾一下四周,全是白茫茫的水蒸气,氤氲在身上,湿湿嗒嗒,“温泉吗?” 这水是热的。 虽然从峭壁洞口砸下来的刹那,她就被塔坨用一个红色气泡给包裹住了,没感受到什么疼痛,但浮上水面后,爬上礁石的一瞬间,气泡破了,稀稀落落的水点砸在身上,依稀感觉是温热的。 “温泉?”塔坨怒而转笑,“千年来,历经天劫的人族,就这么肆无忌惮了么?堂堂妖族化尸潭,在你眼中,只是温泉?” “化尸潭?”邱葵一愣,顾名思义,是化解尸体的水潭?她胆战心惊地瞥向礁石下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潭水,“尸呢?” “化在潭中。不管是多硬的妖骨,连皮带毛,全部融在里面。若不信,把你腰间那把怪刀放进去试试,看看眨眼间的功夫,能不能化成铁水。”塔坨撑着身子,站起来。 邱葵捂着刀,连忙摇头。 “来来来,让我试试,你这小身板,是不是钢筋铁骨做的,竟敢往化尸潭里砸!”塔坨很生气,龇着一口小糯米牙,凶神恶煞的。 “对不起嘛。”邱葵瞧着那圆鼓鼓的一坨,本就巴掌大的身子撑得四肢都瞧不见了,那核桃大的脑袋更是像个豆芽头似的。 她俯身轻轻将小妖兽拢在手心里,抱起来,贴着衣襟放入怀中,“真的很抱歉,让你受累了,身子好受点了吗?” 塔坨正龇牙,满腔怒火瞪着那近在迟尺的一张人脸,张嘴就冲着她小巧的鼻头咬了下去。 “呃……” 可惜那拉满弓的嘴,撑死也就指甲壳大小,鼻子倒是含不住,只在鼻尖嘬出个小草莓印。 “解气了吗?”邱葵见它松了嘴,一脸憋闷的样子,于是尴尬地摸了摸酥酥痒痒的红鼻头,伸出小手指头,“要不,指尖给你吮一吮?” 你当本大王没断奶呢——塔坨背过身去,有种怒火攻心的感觉,强压! 邱葵见它还沉浸在小脾气中,于是一边捋毛,一边仔细打量着四周问,“这化尸潭,是靠高温熔化尸骨,还是潭底有什么嗜肉的怪物?” “化尸潭水质特殊,没有任何妖族可以在其中存活。”至少千年前是如此。塔坨垂眸,看了眼这潭水,不知先前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潭中涌动着什么。 “哦——”邱葵拖长了尾音,感叹道,“那就是一锅千年高汤啊!” 这人渣…… 塔坨咬咬牙,摁下想一脚将人踹下去的冲动,问道:“好端端的,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你说呢?”邱葵反问道,“你都知道我用刀柄扩洞口的事了,说明即便你关闭五识沉睡,但已发生的事情,你依旧能有办法得知,对吧?” “有一丝神识护身。”塔坨淡淡道。 邱葵点头,看来这小妖兽并不能完全信任她的能力嘛,也对,她都差点死了。 “说说吧,你们苍仑崛来了多少妖狼?真准备跟西莽原林干一架呀?”邱葵开门见山地问。 塔坨摇摇头,坐在她手心里,一副散漫的样子。 “你不知道?”邱葵皱眉,“不该呀,卿尔姐姐说你是前任妖狼王,那哪怕蹲了千年的牢,也应该余威尚在吧。怎地,现在你讲话,在族里没有分量了,他们有大事都不通知通知你吗?” 她一脸同情又心疼的模样,塔坨张了张嘴,觉得不知该如何解释,然后又闭上了。 邱葵见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些心酸地拍拍它的红毛豆芽脑壳,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原本我还琢磨着,若是此番前去赤翠峰找不到什么证据,就得靠你这位前任妖狼王,替我搭个桥连个线,跟妖狼族那边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赔礼道歉握手言和。” “不能呢?”塔坨轻抬眼眸,瞥向化尸潭中央。 “不能啊……就算不能!”她捏了捏拳头,气鼓鼓道,“也请帮忙打服那群油盐不进的货!这水源,天下生灵共享,既然他不想插手,也请不要阻止我挖渠引流入断头河。” “你这后路都给自己留好了。又何必祈求于他。走马灯都留不下证据,赤翠峰又能留有什么证据?”塔坨动了动手指。 那化尸潭中央的涟漪,正悄无声息地一圈一圈扩大着。 邱葵:“我也知道找到证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是还有你嘛。我在赤翠峰既然能发现你,说不定也能发现其他妖狼族,没准他们正在找你呢。当场对质,约莫能让我摸到真相的门槛。” “不能!”塔坨一口否决,突然从邱葵手心里站了起来。 “不能什——啊!!”邱葵拉长了尾音一声尖叫,整个人竟腾空而起,脚下礁石“砰”一声,碎裂成渣,化进潭水中,消失无踪。 “妖长石都能破,看来,是位老友了!”塔坨一跃,揪住邱葵衣襟,“看戏,躲远点儿!” “什么?”邱葵盯着那化尸潭中翻涌而出的水柱,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感觉塔坨的小手,揪住她衣襟用力推了一把,整个身子仿佛被飓风席卷住,迅速拉扯开水面,朝着一侧的山崖上飞去! “塔坨!”她大叫一声,就见那水柱突然冲天而起,如一把利剑,朝着塔坨刺去! 远远望去,塔坨白色的身影,宛如一个小白点,渺小的可怜,在那水柱的冲击下,避无可避,硬生生地消失了! “化……化掉了。”邱葵双腿一软,瘫在崖边上。 第二十二章 缩头乌龟 那道飓风已经停了,化作一道风屏,拦护在山崖一侧。 “塔坨!塔坨!塔坨!”她探出身子,想看看究竟,即便心中恐惧,她到底不信堂堂前妖狼王,岂是说灭就能灭的,只那手和头撞到风屏上,犹如撞上铜墙铁壁一样疼。 “蛇母,威力大不如前啊!”一声轻笑,自化尸潭下传出。 是塔坨! 邱葵揉揉眼,梗着脖子望过去,细细一番搜寻,这才看见白滚滚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张叶片……不对,是鳞甲! 鳞甲上立着的一坨小白点,正是塔坨! 邱葵摸向衣袋,那枚流光溢彩的鳞甲果真不在。 “死小子,有后招不说清楚,平白害人担心。”邱葵嘀咕着。 “九婴之甲!”水中传出一声怒喝。 “趾甲?不是不是。”塔坨摇摇头,“他爆体而亡,爪子都碎成齑粉了,哪能让我拔指甲?不过蛇母老友,你也知道,你这小外甥,满身毒瘴,若真让他爆体得逞,只怕西莽原林除蛇宫之外,就没有活口了。所以,秉着救济苍生的高尚情怀,本大王就地让他化了,总归一缕尘烟,天地间来去自由,也算幸事。” “塔坨!你找死!”蛇母怒极,化尸潭疯狂翻涌,巨浪一波接着一波! 塔坨乘坐的那片鳞甲,原本就不大,估摸真就够他立个脚,眼下在惊涛巨浪中浮浮沉沉,忽闪忽沉。 邱葵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化尸潭里居然有蛇母,她不是在待产吗?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九婴……真的是塔坨所杀? “塔坨!你别再激怒她了!孕妇情绪不好,你小心点儿!”邱葵隔着老远,扯着喉咙大喊着。 “你故意激我?”蛇母平静一瞬,化尸潭动静便小了一分。 “怎么?千万年的老朋友了,你岂会不知本大王有多嚣张。你那九个脑袋的小外甥,的确是我所杀,不过……你迟迟不露头,可是老得看不得了?”塔坨突然跃起,一掌拍向潭面,那潭水中央迅速下沉,陷出一个疯狂转动的漩涡来。 “你为何杀他?为何?千年前我妖蛇一族的尸山血海!”蛇母的声音一下弱了许多,“还不能平你旧怨吗?” “仇,一笔勾销。冤,本大王不受!”塔坨再次跃起,手中握着那片九婴的鳞甲,朝着漩涡中央,狠狠划去! “啊——”一身隐忍的惨叫。 漩涡中心浮现出一缕一缕的血色,越来越多,仿佛藏身其中的蛇母,已经被撕碎一般。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用!”塔坨看着手里的鳞甲,轻蔑勾勾唇角,“你这小外甥不错,离化龙就差一步了。” “塔坨!你为何要将我妖蛇一族,赶尽杀绝!”蛇母依旧没有露面,但咬牙切齿的声音,宛如从地底传出一般,令人头皮发寒。 “赶尽杀绝?”塔坨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握着鳞甲的手,微微发颤。 邱葵看不见他的压抑,只敏感地觉察到蛇母的话,触及了塔坨逆鳞,周遭氛围冷如寒冰地窖。 是赶尽杀绝四个字? “因为……”塔坨突然笑了,阴恻恻地回复道,“好吃啊!吃活的,或者吃死的,那滋味,真是天差地别了!” 砰—— 整个化尸潭从漩涡中央爆裂开来! 邱葵顿觉地动山摇,若非有风屏在前面挡着,她只怕早就跌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了。 “怎么回事?”她扒在风屏上,眯着眼睛往化尸潭中央望去,只见那潭水爆开后,竟然像朵花一样绽开,露出潭底中央,一块白森森的东西来。 瞧着……有些像是龟壳,白色的龟壳? 邱葵震惊中,塔坨已经纵身一跃,跳到那龟壳之上,只化尸潭翻卷起来的水,还虎视眈眈地绽在四周。 从她居高临下的视线俯瞰过去,就像是一个诡异的水牢,以数丈高的水幕为界,将潭底的一龟一狼,牢牢囚住。 “你竟然失了妖灵,连大妖神之躯都没保住,哈哈哈哈!”龟壳内传出阵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彼此彼此。你堂堂妖蛇族之母,不也躲在龟壳中度日!怎么,改嫁了?想当个缩头乌龟?”塔坨用脚踹了踹龟壳,“你这孕妇,待遇不行啊。化尸潭可不适合养胎。你这……子女不孝的问题,需不需要本大王暴力帮你解决?” “你是想用獠牙解决,还是肚子解决?”蛇母见一切都暴露了,反倒淡定下来。 “都是千万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可隐瞒的。说说吧,你为何藏在化尸潭中?”塔坨一屁股坐下,吐纳生息,连番遇险,他这身体就跟筛子似的,有点灵力就用出去点儿灵力,恢复之期变得遥遥无望。 “你呢?又为何大开杀戒?”蛇母反问。 “我什么时候大开杀戒了?”塔坨敲了一下龟壳,发出“嗡”的一声闷响,极其低沉悠远,传入耳中,震得脑仁发麻。 邱葵捂着耳朵,用力搓了搓。 蛇母不信,九婴的战斗力,比她儿虺还强三成,若九婴身遭不测,那整个底下蛇宫,怕损失过半不止。 “别嗡嗡嗡了。待会儿把我的人震伤了,看我不敲碎你龟壳!”塔坨五指合掌一拍,那声音果断消失。 崖边的邱葵,也终于不再揉耳朵了。 “你的人?”蛇母嘲讽一笑,“不够塞牙缝。” “所以得省着啊。”塔坨压低声音,悄声道,“没见本大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嘛!” “……”蛇母。 “再说了,我刚从葬灵山出来,苍仑崛都没来得及回,你以为本大王愿意来西莽原林?”塔坨又敲了敲龟壳,“待客之道还有没有?好歹露个脸。” 龟壳下来穿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半晌,才见那头部豁口,慢悠悠伸出了一颗三角状的蛇头,漆黑如碳,暗沉无光。 “你这身五彩斑斓的黑,已经黯然失色,想来妖灵流逝得比本大王还快。”塔坨彻底放松,手指一弹,那道风屏突然卷住崖边看戏的邱葵,势如闪电地冲了过来,将人稳妥妥地甩在了龟壳上。 邱葵长大了嘴,灌了一肚子风,此刻呆愣着,显然是速度太快,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把你放身边安全点儿。”塔坨熟练地一跳,她下意识地一接,手心还微微冒汗。 温热,弹软,包裹度很好。塔坨满意地在手心中转了个圈,寻了个舒服的角度蜷着,打着哈欠,散漫到令蛇母频频翻白眼。 到底是谁把谁捧手心里怕摔了…… 邱葵拢着手心,见那软绵绵肉嘟嘟的一坨十分惫懒的样子,心疼地捋了捋它的毛,看向那颗和乌龟脑袋差不离的蛇母脑袋,轻声问道:“您真的是蛇母?” 蛇母:“不是。” 塔坨:“如假包换。” 两妖异口同声,一个否,一个肯。 邱葵自然是信塔坨的。 “听闻您在相柳先生的安排下,藏身隐秘之处,避天劫产幼子,为何……是在化尸潭中?难道这里……”邱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蛇母的冷笑打断了。 第二十三章 请神容易 “这话,是我那蠢儿子告诉你的?”蛇母一想起虺,恨不得再啐一口老血。 “虺王吗?确为他所言。”邱葵暗暗觉察到,蛇母对于相柳,也有着超强的敌意。 “能勘破相柳之谎的,只有九婴罢。可惜,这孩子也没了。”蛇母现在提及九婴之死,倒是平静许多,便是她不平静,也无可奈何,毕竟眼下自身不保。 “九婴,真是你杀的?”邱葵垂眸,问向怀里合着眼睛假寐的塔坨。 “不是。”塔坨侧了下身子,拍着肚囊皮道,“他自爆。你们都在走马灯里看见了。这小子气性太大,打不过本大王,一气之下就气炸了,想用尸毒拖苍生陪葬,本大王心怀悲悯,这才不惜浪费一身妖灵,替他净化了毒葬,顺带焚化了他。” 塔坨来西莽原林,原本就没抱杀生之心,只是九婴这厮不知为何,盯着他就要死要活,一副不死不休的劲儿。 “那这算是……自杀?”邱葵说出这话,底气不足,“我们人族有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虽没有直接下死手,却是间接导致了九婴的死啊。” 她说完这话,看向沉默无言的蛇母,悠悠叹出一口气来,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九婴之死,是你一妖所致,并非苍仑崛来犯?” 塔坨嗅嗅鼻子,“放心吧。苍仑崛那帮小屁们,正领着仪仗队,大张旗鼓地去葬灵山迎接本大王出狱。从苍仑崛到葬灵山,不经西莽原林,不顺路。” 邱葵点头,陷入沉思,“如果没有苍仑崛入侵。九婴之死又只是你俩决斗所致。那是不是,没什么危机?西莽原林依旧平静如常。” 她觉得松了一口气,没有大战在即就好,误会都可以沟通,再沟通的。 塔坨和蛇母却相视一眼,嗤鼻轻笑。 “我分析的,不对吗?”邱葵见这两妖没有再剑拔弩张的气势,便大着胆子问道,“难道还有什么阴谋是我不知道的?” 蛇母:“既然苍仑崛在准备仪仗队相迎,就说明你出狱的日子,是特定的。你堂堂妖狼王,苍仑崛是不可能怠慢你的出狱之期。但如今仪仗队未至葬灵山。你塔坨,却已经到了我西莽原林。为何?你竟提前出狱背道来西莽原林,只为与我外甥打一架?” 塔坨再次闭目养神,轻哼一声,道:“本大王重口腹之欲。恰巧有盘古印的指引,本大王就大费周章来觅食了。” “谁给你的指引?”蛇母问道。 塔坨:“现在想想,应是你妖蛇族内的谁谁吧。一边骗我入西莽原林,一边又骗九婴出蛇宫。想来是看重九婴身负剧毒,能覆灭半座西莽原林。” 邱葵:“这么说,九婴的死,是注定的?” “对上本大王,他没有胜算。”塔坨骄傲地抖了抖额角红毛。 邱葵皱眉分析道:“按照你们所言,九婴是冲动的暴脾气,而这背后推手却心思深沉,他若想要悄无声息解决九婴,估计有的是办法。压根没必要铤而走险引来塔坨。也就是说,他不能亲自动手,而且,他要九婴死在宫外。且不是寻常死法。有这战斗力,又有旧怨可做文章的,只有塔坨。而一旦九婴爆体,半个西莽原林就得陪葬。他是想要毁掉西莽原林,为何?” 蛇母看向塔坨,眼中多出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真如这小姑娘所推测,那幕后者,唯一算错的一步,便是你这嚣张跋扈的妖狼王,竟然不惜费尽妖灵,也要净化九婴之毒吧。这么看来,你与西莽原林,非但无仇,还有恩了?” 塔坨尴尬地揉了揉鼻头,瞪了眼邱葵,“本大王可不需要你这样洗白。” 邱葵没搭理它的傲娇,只是眉头越皱越紧,“这家伙针对的是西莽原林?为何。眼下一计不成,必定再施一记。可九婴的毒已经没有了,还有谁能对西莽原林造成毁灭性打击?” 她突然低头,瞪住怀中的塔坨。 “放心,本大王可没毒。再说呢,能借本大王一次,还能借本大王两次啊。本大王是重口腹之欲,却不是冲着九婴来的。我是听闻如今西莽原林有盘古印守护,外族不得入侵,想当年本大王在西莽原林吃了个皮撑肚儿圆的,如今竟敢把本大王的食堂上锁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之前悄悄越狱来过几次西莽原林,却摸不到进入的结界口。亏的这次有指引,管它是不是诱饵呢,本大王就咬着钩来了。” 塔坨这番气势十足的被骗心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邱葵盯着他的茶壶肚子,啧啧道:“看来,你这收获不小,依旧皮撑肚儿圆。” 塔坨冷哼一声,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将肚子盖了起来。 “到底是谁,跟西莽原林这么大仇恨呢?”邱葵心惊,若是西莽原林覆灭,怕匠魂谷就算没缺水,也是人间地狱了。 水…… 一个念头在脑袋中一闪而过,邱葵突然怔住了。 “哎蛇母,我记得一千多年前,这西莽原林没有一个叫相柳的。现在听你们所言,这相柳不是善茬啊。能引我来的,未必是你族妖,但能激九婴出宫的,必定就是你族妖了吧?会不会是相柳?”塔坨问。 蛇母避开塔坨的视线,静默良久,这才悠悠叹了口气,“当年你虽自愿入狱,但我妖蛇族损失惨重,一时间,难以休养生息,只能苟延残喘。大约五百年前,相柳来了,他是我蛇族上古妖神后裔,自然深受族群爱戴。何况,他还带了耳鼠族的一个小姑娘来。耳鼠族擅毒,那小姑娘却擅长以毒为医,一时间解决了蛇宫内内外外很多问题,甚至在妖蛇族深受禁制约束的繁衍一事上,颇有见解和手段。故而渐渐成了妖蛇族座上宾。我那傻儿子更是对相柳尊崇过甚,恨不得将蛇王之位拱手相让。” “他不贪恋权势?”邱葵说道。 “以他的实力,有无王位又有何差别。已然是万妖之上了。我儿身为蛇王,却对相柳唯命是从,便是族内有所非议,也被他一并压制下去了。”蛇母道。 “还真是个蠢儿子啊。”邱葵跟虺只有过短暂的接触,在她看来,不管智商高不高,在武力值一面,妖蛇族对她的威慑力,就够够的了。 “说到繁育……”邱葵看了看龟壳,有些不解,“卿尔姐姐医术高超,自信能破腹取卵,避开天劫。您又为何要躲来化尸潭?” 化尸潭虽然在邱葵的眼里,是一锅高汤,但在妖族眼里,却是禁地,本就该好生将养着的蛇族之母,没道理躲在化尸潭中,“难道在这里,您可以假死避开天劫?” “若非龟壳相护,她就真死了,倒也不必假死。”塔坨吐槽道。 “这玄龟壳是万年前,老祖烛九阴之友在西莽原林龟眠时所留。”蛇母望了眼竖立在四周的巨幕水柱,神色苍然,“两位,若是信得过,不妨入内一谈。” 说着,她率先将头缩回了发白的玄龟壳中。 “这小老太太,胆子也随着脑子一起萎缩了。”塔坨起身一跃,揪住了邱葵的脖领子。 “我们也跟着进去?”邱葵怂得一缩脖子,正准备退,就见四周水柱突然爆裂,碎成倾盆大雨,兜头浇来! 这可是化尸潭的水啊,岂能沾身? 当下识时务地闭嘴,任由塔坨揪住她抛进巨大的玄龟壳内。 他们一进来,龟壳头部的入口就被蛇母的结界所罩住,屏蔽了化尸潭的水,且再次缓缓沉入潭底。 巨大的水滴降落时,拍打在玄龟壳身上时,宛如雷鸣哄响,震耳欲聋。 好在几个呼吸之间,落水声渐逝,周遭再次回归死一般的沉寂。 龟壳内没有光,黑黢黢一片,邱葵松开捂住耳朵的手,依稀还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嚓。”一声异响。 壳内突然充盈着清冷银白的光芒。 是一盆夜芒草,微微枯黄,约莫手掌般大小,品质和光亮都不如匠魂谷内的夜芒草。 蛇母蜷缩着身子,正盘踞在夜芒草附近。 她道:“久不待客,鄙室简陋,妖狼王勿嫌怠慢。” 第二十四章 送神难 塔坨抬抬眼,打量一圈四周,“小单间,还行,可比葬灵山下宽敞多了。” 邱葵则暗搓搓地盯着蛇母看,满脸惊奇,原来蛇母的本体并不庞大,约莫手腕粗细,比起蛇宫内长到可以当路桥用的妖蛇,实在显得娇小柔弱,楚楚可怜。 何况,她腹部高高隆起,压得整个身子都沉了几分。 “说说吧,你如今是什么处境,妖狼族,到底怎么个意思?”塔坨盘腿坐在邱葵手心内,气定神闲道,“本大王虽素来不爱搭理闲事,但此番遭罪,你妖狼族难逃其咎。给个说法,几条命来填老子的火?” 他压一千年,就让人蠢蠢欲动,一个算计他做刀,平添杀孽;一个算计他做筏子,精血养引,呵,好胆量。 不知是不是错觉,邱葵盯着放狠话的塔坨,突然觉得他的肚子,似乎小了一圈。 蛇母先前只知道这老友散了妖灵,难以维持原形,却不知其腹大如孕,眼下近距离看清后,剖为惊奇,但转念又想明白了,嘲讽道:“你被耳鼠族那小姑娘坑了?” 塔坨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就见邱葵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塔坨是自愿的。因为我折了他双臂,这才……” 她讪讪一笑,很是尴尬。 “放心吧,相柳虽心思不纯,但卿尔是个好姑娘,医者仁心,又难得一腔热忱。这也是我同意那姑娘留下的原因。你腹中蛇引,她研究了三百年,因孕育条件艰难,寻常妖族难挨药性,九死一生,所以这引子一直搁浅。如今,她能逞强为你接种,多半是看重了你的大妖神之躯。想来,不会有大碍。”蛇母宽解道。 “本大王什么时候轮到让你个小老太太安慰了。”塔坨冷哼一声,“有这份闲情,倒不如算算你自己的生存几率可足一成?” “不用算,我必死无疑。如今能苟活,已是赚头了。”蛇母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今日之局面,说来话长,怕我并无多少时间与老友你叙叙旧了。” “长话短说。”塔坨换成侧睡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肚皮。 “说起来,与你并非毫无干系,千年前与你的那一战,我西莽原林顶尖族妖,几乎全灭。苟延残喘五百年,过得是暗无天日。相柳的到来,于西莽原林而言,是危机,也是生机。如今族内,辈分无妖可高于相柳,他是我妖蛇族屈指可数的几位上古妖神的后裔,自是备受尊崇,他的到来,令整个惶惶不安的妖蛇族看到曙光。大家都有了主心骨,重新凝聚在一起,夺回蛇宫,在西莽原林站稳脚跟。同时,卿尔的诡异疗法,让原本岌岌可危的雌蛇,得以存活,保障了妖蛇族的基数不再锐减,同时又提升了幼蛇的存活率。让原本差点迎来灭族的我们,再次热闹起来。只是……” 蛇母叹了口气道:“终归是逆天改命,怎会十全十美。那些剖腹取卵所得的孩子,十个中,仅仅能孵化出一个,剩下九成在蛋壳内不生不死。卿尔曾经试过强行破壳,但里面生龙活虎的幼崽,退化成了普通蛇族,灵智愚钝,难凝妖灵。” “哟。”塔坨戏谑道,“那她这是在替老天爷净化你们啊。想想这从今以后,天地间妖蛇没有灵智,那本大王可不就能随意吃了?” 蛇母气息一慌,差点没忍住啐他一口,还是邱葵眼疾手快,捧着塔坨倒退一步,安慰道:“卿尔姐姐也并非全然无功,相比以前妖蛇族的繁育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如今,至少增长了一成。何况你们妖族向来寿命长,以后总能想出新的办法来的。” “是啊。总会有新的机缘。小小人族都能历经天劫,绝地而生,练就与妖族平起平坐的本事,又何况是我们上古一脉。”蛇母瞥一眼插嘴的邱葵,神色淡淡。 不带一拉一踩的呢。 邱葵瘪瘪嘴,又再后退了一步,问道:“既如此,相柳又为何要对西莽原林不善?他带去卿尔姐姐,拯救了妖蛇族啊,可一旦西莽原林毁灭,妖蛇族不也就毁了?”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蛇母闭上眼睛,神情悲戚,“相柳虽有上古妖神血脉,但他却在万年前,被驱逐出我族。原因不详,毕竟那时我也还年幼。所以,对他,我一直存有戒心。同时,我又带有一丝侥幸,希望通过他的力量,保护整个妖蛇族,不被西莽原林其他妖族覆灭。毕竟在弱肉强食之下,我那蠢儿子,带领着一群老弱病残,艰难不便。只可惜……” “可惜什么?”邱葵追问。 “相柳狼子野心,他要做的,是让全族血祭!”蛇母突然笑了起来,咬着牙,恨恨道,“他提高妖蛇族存活几率,不过就是怕妖蛇族血不够多,不够热,不够格成为祭品!不!不只是妖蛇族,甚至整片西莽原林,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蛇虫鼠蚁,无论花草树木还是鱼虾蟹贝,统统都要成为血祭的祭品!他要用血,染遍整座西莽原林!” 血祭…… 邱葵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塔坨抬眸,正巧看见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 “为什么?”邱葵几步跃前,盯着蛇母的眼睛,忘记胆怯,只剩愤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和你们妖蛇族有什么仇恨,又为何要拉整座西莽原林下葬?” 她匠魂谷族人,蝼蚁一般偷生的族人,生而不曾见光的族人,已经躲到了地缝缝中了,又为何要遭这无妄之灾? 就不能让他们……好好活着吗? “是为唤神。”塔坨一语定义。 “唤神?”邱葵不明所以。 蛇母盘踞在一起的身子,微微瘫软几分,无奈自嘲,“不愧是妖狼王,几句话就能勘破缘由。老婆子我却花了五百年,才在生死一线间,明白他所作所为的原因。他不是自相矛盾,不是既要救我妖蛇族,又要灭我妖蛇族。他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将妖蛇族看在眼里,也是……他那高高在上的妖神之血脉,怎么让卑微的妖族攀亲。他要的,只有神。” “神?”邱葵从藏楼禁书中看到过有过神的传说,但那都是万万年前的传说了,“如今世上,还有神?” 塔坨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哪儿来的神?就连最信奉神族的人族都不再信仰神了,你觉得还有神吗?” “曾经有过吗?”邱葵眨巴眨巴眼,一脸求知欲。 塔坨突然不忍骗她,摸着鼻子道:“有过吧……”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现在呢?神去了哪里?相柳为什么要通过生灵涂炭的方式唤神?神不应该是救济普罗大众的存在吗?”邱葵急急发问。 “神的确是为救济天下而存在。”塔坨撑着腮帮子,慢悠悠道,“神没有灭,他们重新化作了天地,与日月星辰同在。你脚下的这片西莽原林,便是上古妖神烛九阴所化。” “神……神所化?”邱葵怔住。 “休眠中的妖神,可化作万物,它们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吃喝,就当躺尸也没差。有些睡相不好的,很容易就山崩地裂,死伤无数。所以,这帮懒神起床气大,脾气不好,轻易还是不要招惹。就当它们死了。烛九阴是上古凶蛇,堪称万蛇之祖。相柳想要强行唤醒,也太高估烛九阴的良知了。”塔坨说道。 “所、所以呢?倘若相柳第一种方法,是用九婴之毒屠杀生灵,唤醒烛九阴。那失败后,会怎样?”邱葵忐忑不安,倘若塔坨出手,化解了第一次危机,那暗处的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的后招……”塔坨看向蛇母,“恐怕与你有关吧。据我所知,妖蛇一族的繁衍虽一直以来,是一命换一命,但也有例外。便是蛇王之母,可以免受天罚而存活。但蛇母一生,也仅仅只能产蛇王一子。既然虺蛇是你的笨儿子,那你腹中的,又是谁?” 第二十五章 悲哀的杀器 “蛇王之母,可以免受天罚而存活。这是上天对妖蛇一族的怜悯。我却不能辜负这番怜悯。神既化作山河大地而沉睡,我们就不该扰了他的清梦。”蛇母摸着腹部,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你这腹中的,难道是……烛九阴血脉?”塔坨顿时炸毛,整团身子都支棱起来。 “烛九阴?”邱葵环顾四周,悄声问道,“那不是你们口中,化为西莽原林的神吗?这什么情况,他醒了?” 塔坨和蛇母仿佛看白痴一样的眼神轻飘飘在她身上转一圈后,都懒得答疑。 塔坨拧着眉头,“这就是你的后招?” “不对。”塔坨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这是必杀之局。九婴之死才是相柳的后招。想来,他引本大王入西莽原林,变数太多,九婴对上本大王,虽然是找死的下场,但依着本大王的心性,未必就会放任天下生灵不管。好个一箭双雕,既能除了碍眼的九婴,又能让我自废妖灵,不能影响他之后的谋算。很好,这小儿,彻底激怒本大王了!” 塔坨拍拍圆鼓鼓的肚皮,站起身来,看向蛇母,“你腹中的烛九阴血脉才是他要对付的重头戏!难怪整座蛇宫戒严,禁止进出。怕不是为了守护你,而是为了不让妖蛇族发现你已经不在蛇宫内。”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虺若有你一半脑子,也不至于对相柳言听计从。”蛇母淡淡一笑,蜷了蜷高高隆起的腹部,似有所不适。 “所以你要换个血脉,替下你的笨儿子?”塔坨嗤笑一声。 蛇母瞪他一眼,“你既然能看出我是靠吞服烛九阴留下的精元,孕的体,又何必嘲讽于我。蛇母一生只能有一子,我此番以自己精魄为食来供养血脉,难避天劫,必死无疑,原本还想撑一撑,等来九婴。如今他先我而去,倒是机缘巧合下遇上了你这位老友……” 塔坨被她死死盯住,那眼神让他头皮发麻,赶紧道:“别拉关系,我们可算不上友。” “妖狼王,我腹中之子,乃我性命所换,看在我妖蛇族千年前对你的供养上,也请你务必帮上一手,便是不为我,也为为你身边的小姑娘吧。”蛇母说着,对邱葵使了使眼色,“倘若西莽原林覆灭,便是你能活,你的族人又能活吗?” “我的族人……”邱葵垂眸,面上平静,心中却已然掀起翻天巨浪。 匠魂谷内遭遇的绝境,难道只是一场滔天浩劫的预警? 塔坨扭头看向邱葵,见她眉头紧锁,那白净软萌的小脸垮成苦瓜相,顿时有些心里不爽,气哼哼道:“你的族人,同你一样?” 邱葵抬眼,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样?” “白白净净,软软绵绵,还有种特别的味道。”塔坨道。 白白净净……匠魂谷内常年遮天蔽日,族人大多白净,至于软绵……邱葵瞥了眼胳膊,相较于妖族,人族自然算是软不堪击。 味道嘛…… “我身上这种味道?”邱葵问。 塔坨点头。 “那应该一样吧,都是族人。”她闻不出自己身上什么味,但妖族的嗅觉非人族可比拟,想来居住环境限制,有不同于外界人族的气息,也属正常。 “既如此,那你的族落,本大王便顺手罩了!”塔坨笑眯眯道。 “有劳妖狼王罩。”邱葵脑子有点儿懵,稀里糊涂地对着塔坨施礼道谢,总之多条朋友多条道儿。 蜷缩在一旁的蛇母,却不禁打了个冷颤。塔坨这厮,该不是想把这小姑娘一族圈养起来,随吃随取吧。 “妖族饲养人族,可是犯大戒。”蛇母有心提点一句,却见双方都不以为然。 邱葵甚至还琢磨着问:“那人族饲养妖族,可犯戒?” “这……自古有之,倒稀松平常,不算犯……戒吧。”蛇母愣了一下,眼下这世道,可没有人族敢饲养妖族啊。 却见那小姑娘认认真真地点点头,似乎领悟了什么,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蛇母张嘴,正欲再解释点儿什么,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仿佛被利爪勾住,撕心裂肺。 “阵痛?”邱葵在匠魂谷见过接生,瞧着蛇母的样子,像是发作了。 只这人分娩,和蛇族分娩,相差甚远,她呆立一旁,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毕竟是前一刻还能排山倒海的妖族前辈。 塔坨一个箭步冲上去,小肉掌按在蛇母腹部蛇皮上,约莫一个呼吸间,收回肉掌,“难怪你急着托孤,你腹中蛇卵竟然已经孵化了。” “蛇卵孵化?”邱葵顺着塔坨的视线望过去,依稀可见蛇母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道条形暗影,在缓缓游动着。 她从不曾见过卵生动物能成功胎生的……这匪夷所思的外界,果然让人大开眼界。 “我求你,并非托孤。”蛇母的身子突然蜕变为人形,虽然还覆盖着黝黑蛇皮,但四肢和躯干均显现人体轮廓,只蛇头还依旧保持着原本的三角状模样。 她已经没有余力化形完整了。 “我腹中幼蛇,承老祖血脉,育化为我妖蛇一族最大杀器!我自愿以血肉精魄饲养它,便是为着它能与相柳有一战之力。何况,它未启灵智,算不得是我妖蛇后裔,此番若败,必死无疑,若成,也请老友你看在天下苍生的份儿上,送它一程,让它魂归故地,永世沉眠。”蛇母按压着腹部,似乎在隐忍着幼蛇的出世。 邱葵震惊,蛇母此言,是这腹中幼蛇,本就为一战相柳而孕育,最后无论成败,都难逃一死? “这番话,你该交代给你儿子虺蛇。”塔坨冷冷道。 “他自会知晓。我一死,相柳的阴谋便呼之欲出。我之死,必然是妖蛇族内大战在即的导火索。虺这孩子,自小乖巧愚笨,他不是相柳的对手,我担心他急火攻心,遭了相柳的道儿。塔坨,你既然搅进来了,就不妨大闹一场吧。此战,我以蛇母之名起誓,西莽原林妖蛇一族将永远臣服于您,未启灵智妖蛇,可任君食用!” 第二十六章 祭品 “嚯……”塔坨沉疑片刻,扭头,问向邱葵,“蛇卵做出来好吃吗?” “什么?”邱葵愣住,脑子还在使劲琢磨蛇母的话,一切都超乎她的认知范围,不知所云。 “妖狼王!”蛇母死摁住腹部,那道游离的暗影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隐隐有破体而出之势,她咬紧牙问道,“妖狼王,你可愿应允?” “允了。”塔坨点头,起身一跃,跳至邱葵左肩上。 邱葵见蛇母仿佛泄了一口气,整个虚弱瘫地的模样,于心不忍,悄声问向塔坨:“相柳此番算计你,你本就不会放过他吧?” 塔坨斜瞥她一眼,冷哼一声,嘲讽道:“私仇是私仇,本大王可没有替其他族类处理内务的闲情逸致。最多十二个时辰,待本大王妖灵复原,直接捏死相柳那混小子。不过这十二个时辰内,西莽原林是死是活,可不在我的良知覆盖范围内。” “但你先前……不是费尽妖灵净化了九婴的毒瘴,救……”邱葵话没说完,就见塔坨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是本大王的杀孽,本大王扛。这血祭之事,属妖蛇族内部劫难,与我何干?”塔坨双眸闪过一丝冷意,“若不是看在蛇母这张老脸苦苦哀求的份上,本大王才懒得涉险。” “还不是看在蛇宫弃蛇的食用权上……”邱葵悄声嘀咕道,就见塔坨气急败坏地跺了一脚她的肩膀,“本大王想吃就吃,张口就来,还须得着谁允许吗?” “是是是……”邱葵不再刺激这炸毛的小兽,转而认真盯着蛇母看。 蛇母已经气若游丝,但腹中暗影反而暂缓下来,一动不曾动。 “她真的会死吗?”邱葵喃喃出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妖族或许是寿命太过漫长,生与死在他们而言,并不显珍贵,沉沉浮浮间亦没有多少波动,就像生来没有灵智,便被族内视为弃子般,死也是为着更大的利图。 蛇母此刻,等的不是第二子的诞生。她等的,是保障妖蛇族的杀器面世,求得是一份解脱。 塔坨此刻,等着是一份未知,一份挑起他兴致的趣事,观望,看戏,静待发展,最后应诺给这场战争,划上休止。 只有邱葵,忧心忡忡,“倘若它赢了相柳,蛇母为何要你杀它?” “双刃剑既能伤敌,亦能伤己,即便没有灵智,也会成为妖蛇族最大的威胁。他们不会让它久存于世。”塔坨道。 “你会杀它吗?”邱葵心里难受,这条幼蛇还未出生,他们就在谈论它的死。 “会。”塔坨答道。并无任何情绪波动。 邱葵长长叹息一声,蹲在龟壳一角,静静候着幼蛇的出世,满心悲凉与无助,对外界的认知,再次迷茫一分。 “呜……”蛇母突然又蜷缩起了身子,化为人形的身子眨眼间蜕变为蛇形,又瞬间化为人形,就这样一蜕一化,四肢扭曲,十分诡异。 “塔、塔塔塔塔坨,快救她!”邱葵手足无措起来,原本还安宁的氛围一下变得紧张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要出来了。”塔坨难掩兴奋,竟然飞身一跃,上前观望,那眼眸中氲起的血煞之气,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他搓搓手,恨不得直接扒开蛇母皮肉,将里面幼蛇拽出来。 “妖狼王,别忘了你的应承。”蛇母梗着头,似强弩之末,双瞳氤血,周身蛇皮开始斑驳开裂! “只要你的傻儿子别缠着我不放,自然遂你心愿。”塔坨应诺道。 “放心,走马灯会还你清静。”蛇母话音刚落,就听见“嘶”的一声异响,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回事? 邱葵正聚精会神寻找声音源头,就见塔坨突然往后撤退,直接一个飞扑趴她脸上,两只软乎乎的肉掌盖住她的眼睛,沉声道:“别看!” 她只听见蛇母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塔坨便松开了手,腾身起跃,飞起一脚踹了出去—— 邱葵呆怔着,看着龟壳内一团一团深浅不一的血雾,鼻息间全是腥臭,空气变得又湿,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待血雾散尽—— 她才看见蛇母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那角落里只余留着一滩血水,还有一只纤尘不染的雪白小兽,手里正拽着一条筷子长短的小蛇。 “快走!妖蛇族马上就到!”塔坨一脚踹向玄龟壳的口子,扯着邱葵脖领子就往化尸潭去。 “妖蛇族与我们,算是同盟吧?”邱葵云里雾里被一同拉拽,出了玄龟壳就被一个水蓝色的结界牢牢包裹住,塔坨一手提着蛇,一手提着她领子,双腿在结界内使劲倒腾着,就跟匠魂谷内孩童玩耍的竹蜻蜓一样,蹭蹭蹭蹭着,将两大累赘运出了化尸潭,稳稳停靠在岸边的礁石处。 “蛇母一死,走马灯中必然映出她死前最后一幕,届时相柳的谎言不攻自破,那帮脑子简单的货无非就两种后果,一则与相柳撕破脸,正式敌对;二则被相柳妖言惑语说服,倒打一耙。不过眼下,烛九阴血脉出世,正是血祭的大好时机,相柳应是不耐烦继续与那帮蠢货做戏。没什么比烛九阴血脉更好的祭品了。若我是相柳,此时便会现身一战,以烛九阴血脉为引,毁西莽原林周身经脉,屠所有生灵,以热血浇醒沉睡中的烛九阴。”塔坨满脸都是嗜血的兴奋,两手拽着僵硬的幼蛇,拉直,揉软,又拉直…… 邱葵打了寒颤,她觉得此刻的塔坨,仿佛是一头掉进鸡犬之争的恶狼,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悚。 “那眼下,我们不等蛇王出现?”邱葵看了眼那筷子长短的小蛇,被玩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危险重重的大杀器,不解道,“这小蛇遇上相柳,真有一战之力?” “放心,烛九阴乃万蛇之祖,此上古妖神血脉,遇水化龙,必能有一场好戏上演。只眼下,得需要足够它汲取的水源才行。”塔坨说到水源,邱葵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水源? “不好!我们上当了!”她提着裙摆,风驰电掣般朝着山脉北边跑去。 第二十七章 水脉皆毁 乌云遮天蔽日,罩得整片西莽原林死气沉沉。 邱葵此时,身子正悬在西莽原林的上空中,俯瞰着这片茫茫无边的茂密山脉。 她第一次以这样的高度查勘,原来这可望不可即的绵延起伏,当真是一条盘踞沉睡的巨蛇状。 这般磅礴巨大的身姿,让“谷底之蛙”的她一时词穷,征征呆住。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匠魂谷真的太渺小太渺小了。 邱葵在被塔坨带飞的一瞬间,内心涌出难以言喻的苍凉,比之日月当空,强强厮杀的外界,她的族人,就犹如躲藏在阴沟地缝中的虫蚁,弱不堪击。 “看清了吗?”塔坨催促,因腹中蛇引作祟,让他聚集起来的妖灵一旦使用,便被风卷残云般吸噬干净。 想他堂堂大妖神之躯,此刻真跟个筛子似的,妖灵聚点儿用点儿,一点儿存货都留不住。 “看清了。”邱葵按压下心中澎湃,示意塔坨可以着陆。 塔坨强撑着最后一点儿灵气,将她缓缓托送至地面,问道:“可发现什么问题?” “我在蛇宫内,看过经注图。蛇王虺曾言明是昨日所绘,现在看来,情况并不属实。不过是记录西莽原林各处泥沙水脉的一副日常备图罢,为何会作假?”邱葵俯身,折下一段树枝,在泥地上描摹起来。 “经住图源自山河自身灵脉所馈,倒是作不得假。不过,更改下时间,用点儿手段可以办到。”塔坨道。 邱葵一边描摹,一边细细思索着,“既然图是做不得假,时间能作假。就说明虺出示给我看的经注图,并非假图,而有可能是数日前,乃至数月前的图。也就是说眼下山川河流到底是什么情况,并非他们所知那般。倘若是相柳所为,他必然是背着蛇宫,在西莽原林的水脉上动了手脚,且不能为蛇宫所知。” “最先发现水脉异常的人,是你。”塔坨看着邱葵描摹出来的经注图,越看越心惊,这人族小渣渣,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将西莽原林复杂的山脉水流走向悉数默画出来! 要知这西莽原林乃妖蛇之祖所化,属水系妖神,山体中的大小支流原本就是烛九阴之经脉,可谓数不胜数,这丫头,仅看一眼便能绘制出图,难道是她的异能所致? “你看。”邱葵停下树枝,指着她所画的几条水脉说道,“时间有限,我难以勘全,但这几条河流是经注图中最大的几条水脉,与现下我们所目睹的水脉在水量上完全不同,而且,流向的走势也有些奇怪,按照蛇宫的经注图,水流四面八方而来,都会途经蛇宫入口的瀑布处汇聚,再分散开来。可这几条水脉却流向了西南方向。” “它们避开了蛇宫的监勘。”塔坨将小蛇圈在脖子上,小小一团儿蹲在邱葵所画的经注图中沉思了会儿,说道,“西南方向,那不正是盘古印的结界口么?” “此举有何深意?”邱葵问。 “看来,智者所见略同啊。相柳这厮,行事作风倒是很对本大王胃口,哈哈哈!”塔坨嚣张大笑,有些眉飞色舞的兴奋起来。 “到底什么意思啊?”邱葵蹙眉追问。 “蛇母算差一步,她以为九死一生躲入化尸潭中,牺牲自己求得烛九**元孕体,就能把握对战相柳的最强筹码。却不知这一切都在相柳的算计之中。他要的,就是烛九阴的血脉重现。他要以烛九阴血脉为引,借由盘古印的吞噬之力,吸尽西莽原林生气,屠杀所有生灵,以万万生灵的哭泣唤醒沉睡的烛九阴!” “眼下经注图作假的目的,便是隐瞒他要毁西莽原林周身经脉的恶举。很快,很快,就要山崩地裂了。”塔坨扯着那小蛇,看着邱葵,有些得意又狷狂地大笑起来,“此番谋划,只怕至少筹备五百年之久了,却不料,临门一脚,会毁在一个不谙世事的人族小姑娘手上,真是好笑,太好笑了!” 邱葵皱着一张小脸,“毁在我手上?” 她纤纤弱女子一枚,何德何能,可破人五百年的筹谋? “若非你发现水流异常,只怕本大王遵循惯例,便会将这小蛇投入天海之中,届时,小蛇遇水化龙,又因水脉改向牵引至西南,强行吸噬盘古印灵力,届时以卵击石,势必爆体,体内蛇毒经水流漫延至漫山遍野,那一刻,才是真的在劫难逃!这片以烛九阴化体的山脉,分崩离析下,必然噬主,只怕就是烛九阴也少不得皮肉之伤!这位凶神,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也不知相柳此番谋算,到底求什么?”塔坨啧舌,语露讶异。 “毁天灭地啊……”邱葵呆怔着,浑身发寒,他求的是……同归于尽吗? “不过……”塔坨似有所思地盯着邱葵看了看,“相柳算计得这番隐秘,便是蛇宫上下无一识破,唯一碍事的九婴也被借计除掉,为何会遗留下断头河的异常?引得你一个小小人族,进山寻水。五百年的谋划,为何偏偏在此时撞上你?” “什么?”邱葵不明白塔坨为什么突然将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巧合……不是吗?” “是哦,好巧。”塔坨咧着嘴,淡淡一笑,双眸闪过晦暗深思。 相柳的精力都在那几条大河水脉上,根本没必要盯紧一条死气沉沉的断头河,也就是说断头河的异样,不是源自相柳所为。那么就只能是接受断头河浅薄灵力供奉的盘古印了。 盘古印竟然会通过断头河示警,提醒邱葵所在的族群大难在即。为何? 她的族人,究竟有何特殊,竟能得到盘古庇佑? 邱葵觉得塔坨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些头皮发麻,壮着胆子问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自是等待。”塔坨将僵硬的小蛇盘成坐垫,垫在屁股下,席地而坐。 邱葵:“等什么?” “自是……水脉顷刻皆毁的大场面!”塔坨沉声道。 第二十八章 走马灯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邱葵起身,看了眼周遭的地势,结合之前在空中鸟瞰时所览路线,在脑海中绘制出最短的一条捷径来。 “走,我们现在就去蛇宫!”她一把拽起地上的塔坨,捡起他屁股下的僵硬小蛇,一同塞进胸襟内。 “急什么。该来的,都会来。”塔坨将脑袋从她衣襟中探出来,又将小蛇掏出来,扔在地上,“这玩意儿不配与本大王共居一室。”说着,他还熟练地换了个姿势,将小尾巴卡在鼓囊囊的缝里,舒服地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邱葵瞧着他因妖灵榨太狠,一副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模样,沉着脸琢磨了一会儿,又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小蛇塞进衣袖内,问道:“那么……会是谁先到呢?” 塔坨抬了抬眼皮,伸出一只软乎乎的肉掌,对着空中划拉了两下,“谁蠢谁先到。” 邱葵看见他掌心中似乎散出去几条银白色的丝线,只一瞬就消失了,恍如眼花。 她张张嘴,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有多问。 “嘶——” 忽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哀啸声,从化尸潭方向传来。 “来了。”邱葵单手侧后,摸着腰间砍骨刀,屏气敛息。 只眨眼的功夫,就看见自化尸潭方向,有一道黑影铺天盖地而来,冲撞起的树干枝丫漫天碎裂,形成一道狂风骤雨,直袭过来。 “蠢货。”塔坨抬手,在邱葵身周缔结出一道莹白结界,将那道风压隔绝在外。 “塔坨!是你!竟然是你!”一声咆哮,莹白的结界被震得晃了晃。 一条巨大的黑蛇出现在结界外,它身躯粗壮,比谷底的枯树还要宽,仅从邱葵仰起头的角度,根本难窥全貌,只能看见那壮硕宽厚的蛇躯上,长着一颗相较身段还算小巧的脑袋,三角状,还立着两只小小的角,约莫手指长短,不注意看都很容易忽视掉。 “是虺王啊。”邱葵咧嘴一笑,打了个招呼。 “人族小丫头骗子!你果然和妖狼族勾结在一起。”虺蛇怒极,直接一头砸下来,撞得结界往内弹了弹,差点弹翻邱葵。 塔坨抬眸,阴森森地看了眼虺,“一千年过去,你的智力可比你的蛇皮褪得快。” “塔坨!你此番逃离葬灵山,就是寻我妖蛇一族报仇?”虺急吼吼道,猩红的蛇信子拍得四周泥土飞溅。 “走马灯拿来。”塔坨伸手。 邱葵顺着塔坨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碰碰、炙耘等妖蛇化作人形,就在虺蛇不远处静立着。 闻言,碰碰往前走了两步,抬头望向虺,试问道:“虺王。” 蛇王虺能这么快离开蛇宫,又是从化尸潭方向而来,想必已经从走马灯中看见了蛇母离世前的一幕。 邱葵记得走马灯回映的情景有限,也不知这帮妖蛇,到底对事件真相了解多少。 虺看着走马灯,想起他母亲在临终前的托付,即便心里再多怨言,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并非对峙塔坨的良机。 沉默许久后,虺点头应允。 碰碰这才举着走马灯,递交到结界外。 塔坨打了个响指,撤掉结界屏障,对着邱葵说道:“去接过来。” 邱葵点头,从碰碰手中接过走马灯。 “走马灯乃你妖蛇族圣物,它之映像,绝非作假。尔等可认。”塔坨问。 周围一片寂静,片刻后,虺点头,“自是比你妖狼王的嘴有信服力。” “如此甚好,倒不算本大王浪费修为。”塔坨从邱葵胸襟内钻出来,一个飞跃,窜上走马灯,敲了敲灯顶的墨绿色宝石。 “你想干什么?”虺身形一晃,化作了人形,膀大腰圆,贼眉鼠眼。 塔坨没有搭理他,只是挥了挥肉掌,扬起一阵风将邱葵袖口内的小蛇卷了出来。 他捏着小蛇的脑袋,摸索着,指尖在其脑门上轻轻一划,开出条小口子,有猩红带绿的血珠瞬间沁出来。 他提着蛇头,对着走马灯顶部的墨绿色宝石浇灌下! “这是回溯之术!”碰碰惊呼出声,他打成年起,就接管了族内的走马灯,负责族内生息亡断,最大限度也只是借助亡者遗物,展现片刻映像。这回溯之术,他只在长者口中听闻过,从不曾见谁能施展。 “有点儿见识。”塔坨赞了碰碰一句,随即便是一脚,将那晶莹剔透,琉璃璀璨的走马灯踹向半空中。 碰碰吓了一跳,正准备飞身去接,却被虺拦住了。 “看好了!”塔坨双掌横叠心口,左右一拉,划出一掉腥色红光,注入走马灯内。 只见整个灯盏剧烈逆时针旋转着,不出片刻,在灯盏前面就倒映出一道映像来。 这道映像是蛇母生前的所见所闻,有关相柳,有关蛇宫,有关腹中之子,也有关九婴。 画面走马观花般,一幕一幕划过,速度虽快,但该展示的,妖蛇族该知晓的,都一一显示着。 邱葵这才知道,原来蛇母早就对相柳有所防备,烛九阴的精元,竟然是她从相柳处偷盗所得。而九婴虽然暴躁好战,但脑子不笨,他因察觉西莽原林水系妖族有异,怀疑相柳暗动手脚,这才想方设法出宫寻找证据扳倒相柳。 却不料,会撞上有血海深仇的妖狼塔坨,一战之下,被相柳的这招“借刀杀人”顺利灭口,还差点提前开启“血祭”。 好厉害的谋算。 邱葵盯着走马灯,正暗暗吃惊,忽然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整个西莽原林都晃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祭品 “血祭开始了?”邱葵站不稳脚,只能趴伏在地。 走马灯的回溯之术被迫中断,灯盏从半空中落下!碰碰一个飞扑接在怀中,牢牢护住。 “不应该啊,时候尚早。”塔坨皱着眉,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炙耘、无涯、浅境、昊蛹,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查探!”虺一声令下,只见四道黑色一闪即逝。 “走,我们去天海。”塔坨似乎想到了什么,揪着邱葵的衣领,直接凌空起飞,向着天海瀑布的方向而去。 虺和碰碰随即跟了上来。 “塔坨。”邱葵一张嘴,就灌了一肚子冷风,这小妖兽,一丁点大,却揪着人速度飞快,她抬着胳膊挡住脸,问道,“你说时候尚早,可是血祭有特定时间?” “自然有,昼夜交替之际,是烛九阴辗转之时,血祭的效果方可事半功倍。向来行事周全的相柳,没必要抢这一点点时间提前开启血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塔坨快如闪电,带着邱葵几个起跳间,就落到了天海旁的礁石上。 “是什么,逼得他提前行动?”他身形虚晃,似乎想要强行化形,“噗——”一口鲜血喷出去老远,塔坨腹中蛇引迅速流窜,整个身子急速痉挛,顿时连站都站不稳。 “你被幻中阁那娘们坑了?”虺紧跟着飞了过来,他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为蛇尾,正浸泡在浅滩旁的水中。 塔坨倒在邱葵的手心中,凝神屏息,并不搭理他。 这厮,蠢的一逼,到底是怎么坐稳几千载蛇王宝座的! “应该是水脉提前出问题了。”邱葵替塔坨回复了眼下更应该关注的事情,“相柳想要借助烛九阴血脉和盘古印的吸噬之力屠杀西莽原林万千生灵,强行唤醒烛九阴。若要自救,就必须破了他的局。眼下水脉开始倾塌,冲击盘古印,但烛九阴血脉还在我们手里,尚有一战之力。” “就那条死蛇?”虺自打知晓蛇母之死,乃是她腹中蛇崽所为,便对这小蛇十分敌视。 “死蛇?”邱葵提溜着蛇,甩了甩,虽然看似奄奄一息,但那双金黄色的竖瞳,可是炯炯有神的很啊。 “离水远一些。”塔坨调整内息的空当,还不忘嘱咐邱葵一句。怎么看,也不像是坐山观蛇斗的闲散过客。 他并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哦哦,好的。”邱葵赶紧将蛇收入衣袖之中,她可记得塔坨曾经说过,这蛇,入水化龙,眼下水脉有异,若是化龙非但成不了对战相柳的帮手,反而会因为“抢水”,直接对上盘古印,届时两败俱伤才是给了相柳一石二鸟的机会。 “虺王。”一声大喊,是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炙耘等妖蛇,纷纷回归。 “回禀虺王,东向水流坍塌,灵脉迅速枯竭中。” “回禀虺王,西向水流坍塌,灵脉迅速枯竭中。” “回禀虺王……” “回禀……”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最大水脉同时坍塌,河道下陷,水流自泥沙下消失不见,蕴藏灵力的烛九阴脉向渐渐枯竭! 邱葵尚不明所以,就见虺大手一挥,凌空出现一副经注图,这应该是真的经注图。正实时展示着整片西莽原林的变化。 先是坍塌干涸的水脉,所有水系生灵,无论开有灵智的妖兽,还是未开灵智的普通鱼虾,统统被一道无形的吸力禁锢在逐渐干涸的河道中,挣扎扭动,痛苦不堪。 再由河流两岸向整个山林蔓延,花草树木逐数枯萎,呈奄奄一息之势。 虺就站在经注图前,遍览群山枯竭之姿。 他从前并不知晓为何妖蛇族内有祖训,誓保西莽原林水脉。千年前的蛇狼一战,妖蛇族身受重创,曾经被赶出蛇宫,由其他妖群占领西莽原林水脉支配。 是相柳的到来,才带领大家重回蛇宫,抢回水脉,统领西莽原林所有水系妖族。 如今看来,竟是如此…… 这群山之上,大大小小的水流灵脉,竟然都是烛九阴的周身经络。难怪,难怪先生……他要用五百年的时间来筹划布局。 他要的,是整座西莽原林的覆灭,是烛九阴不醒便亡的结局。 这是为什么?他求的是什么? 饶是虺再蠢,也猜测出点东西,“他为什么要牺牲整个妖蛇族,去唤醒烛九阴?为什么!!” 虺一声怒喝,整个身姿完全化为妖蛇原形,冲破哀嚎遍野的经注图,腾驾于空! 炙耘、碰碰等妖蛇见此,吓得齐齐跪地,高声呼喊:“虺王息怒!” 虺那双猩红的眼睛,仿佛要爆出鲜血来,“相柳!相柳!你为何要自毁族群!相柳!” 虺声声怒喝,如雷云滚动,震得整片天海惊涛骇浪起来。 “快,拦住他!”塔坨强压住往心口蔓延的蛇毒,挥手缔出一道屏障,挡在天海瀑布的蛇宫入口处。 然而暴怒中的虺直接一个猛子扎进天海之中,惊起漫天水雾后,消失不见了。 “虺王!”炙耘等妖蛇纷纷化为原形,朝着虺的方形追游过去。 “塔坨。”邱葵有些不知所措。 塔坨抬了抬眼,十分无奈,“呵,我倒是忘了,这帮妖蛇离化龙只差一步,当属水系一脉。” “那咱们,追是不追?”邱葵瞧了瞧越发深不见底的天海,她游水的本事,可是不行得很。 塔坨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强撑着他的大孕肚儿,挥挥手,道:“追吧,再晚就得收尸了。” 第三十章 群蛇护主 相柳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 只要想找,都能找到他。 此刻他就站在盘古印的结界外,看着四面八方的水脉灵力,一股脑地涌入盘古印中,消失无踪。 一阵腥臊的风,自背后袭来。 相柳动也不动,生生扛下这一击。 大片大片的血色,从他后背晕染开,眨眼间,就将一件胜雪白袍染成了浴血红袍。 “你可知,我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相柳问。 他不用回头,也知来者必然是蛇王虺。 “为何?”虺压着声音,强忍着体内的暴虐。 “因为你呀。”相柳笑了笑,抬手,摸着盘古印结界口的屏障,“其实我最初的办法,只是断水罢了。只要断掉这生生不息、环环相扣的和谐滋养,自取灭亡,用不着生灵涂炭,牺牲整个蛇族,也能换醒烛九阴的复苏。毕竟,我只是要他醒来,与万千生灵无关。是你,自诩伟大的蛇王,你掌管着西莽原林千千万万的水脉,却墨守成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按照祖训巡河,定期测算水脉灵气,既不给我可乘之机,又不赞同我的断水之举。故而,我只得剑走偏锋了。” 虺想起来了。 五百年前,败落颓丧的妖蛇族,被西莽原林其他妖族欺压得生不如死。那时候,是相柳的到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相柳不愧蛇族妖神后裔,他以压倒性的战斗力,击垮了所有试图反抗的妖族群落。 而后,重回蛇宫的庆功宴上,他提出,要斩断西莽原林各处水脉,给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一点儿颜色看看。 是虺拒绝了这个提议。 妖族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妖蛇族弱时,不堪为首,被欺压被侵占,也属正常。如今虽翻身而起,但族内繁衍艰难,实在没有必要再兴杀虐。 再者,水脉一断,蛇宫外妖族赖以生存的灵气就会枯竭,届时,那些妖族便只得背井离乡,离开西莽原林,沦落在外。 虺既是西莽原林众妖之首,该有的理智和担当,自是有的。 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自然否决了相柳的提议。 同时,蛇母似对相柳颇有敌意,竟亲自掌管了经注图,将西莽原林群山遍野的大小支流统统收录在册。 相柳只得徐徐图之。 如今,便是收网的好时刻了。 “你可想化龙?”相柳问。 这是妖蛇一族的最高憧憬,族内所有妖蛇,打一出生,目标就是奔着化龙而去。只要化为龙,就能摆脱妖蛇族命运的桎梏,就能自由自在,成为水系尊崇。 “然而这世上,已经没有了龙。”相柳又道,“万万年前,神族便隐没了,它们以血肉骨干为躯,重新造就了山川沟谷,孕育了世间苍生新的生机。龙族作为高不可攀的神族,自当是身先士卒,祭了这山河大地。所以,你们又为何想要化龙?” “那高高在上,飞云入海的龙族啊,它们口口声声激励着所有水系妖族化龙成神,但实际上呢……不管是跃龙门的鲤妖,还是层层蜕化的蛇妖,最终化作的龙,也只是排在龙族之外的异龙,它们倒是迈入‘神的门槛’了,不过是被戏称为‘邪神’。这便是你们要的?”相柳笑了笑。 “只要是成神,殊途同归,又何必拘泥于行事。天道的规则,向来都是上位者用来约束我们攀爬的诡策。你们又何必遵守?妖蛇族千万年来的天罚还不够多吗?”相柳转过身来,看着那一群剑拔弩张的后辈们,又轻蔑地勾了勾嘴角,笑道,“这千万年来的天罚,却是让你们遭了无妄之灾了,毕竟当年破禁制的,是我,受罪的,却是你们。哎呀呀……” 相柳扶了扶额,“谁让他们……将我驱离出族了呢?” “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虺瞠目怒视着相柳。 “是我。”相柳点点头,很是坦荡的样子,那张白皙清秀的脸,散发着妖异的美。 “为什么?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既不屑成神,又为何要用西莽原林苍生献祭,强制唤醒烛九阴?”虺不解,蛇宫的其余妖族也不明白。 相柳的野心,到底是什么? “不难猜啊。”相柳笑了笑,“神不神的,无所谓。我妖蛇一族,可没有自愿祭天生养它族的觉悟。你们太乖了,不配为我族后辈。今日,我便替被迫沉睡的蛇族妖神清缴门户!” 相柳挥袖,化作一道疾风,直冲虺蛇! “我要做的,便是复仇!你们这些懦夫!踏在万蛇之祖的血肉之坟上当牢头!以血脉之亲禁锢烛九阴万万年!如今,已经够了!”相柳身姿化为蛇形,游曳之速,快如闪电,每每出手,便是一声哀嚎。 虺与他交手,不到十招,便被相柳一个甩尾击翻倒地,砸出个大坑来,飞沙走石间,相柳一尾巴圈住坑中妖蛇,龇着毒牙狠狠刺去! “虺王,小心!”碰碰勾住坑底虺蛇一甩,扔了出去,另一条妖蛇挡上前去,被相柳撕咬断了头。 “快!护虺王!” “列阵!” “齐!” 眼见虺蛇落败,突然,从附近涌出越来越多的妖蛇,加入战局! 一时间,血雨腥风中,群蛇护主,以血肉之躯为盾,牢牢护住受伤的虺。 邱葵和塔坨赶到时,场面已经相当惨烈,妖蛇族几乎全军覆没,地上血肉横飞,连具整尸都找不到。 “这可真是……碾压式胜利啊。”塔坨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皮,站在邱葵脑壳壳上,吊儿郎当地轻哼了一声。 第三十一章 说战便战 “他们都……死了?”邱葵看着漫山遍野的血肉尸块,从脚底窜出一股寒气来,蔓延全身。 一刻钟的时间。 就只落后一刻钟的时间而已,妖蛇族竟然……全族覆没。 在这一刻钟里,单凭相柳一人,便抵千军万马么? 既是如此,她和塔坨,岂不是自寻死路? “走啊。”塔坨跺了一脚她的头皮,催促着,“傻愣着干嘛?” “往哪儿走?”邱葵环顾四周,没有看见虺,也没有看见其他妖蛇。 “穿进去。他们应该在盘古印等着咱们。”塔坨打了个哈欠,脖子上挂着那条僵硬的小蛇。 邱葵正前方是一面山壁,抬头看,高耸入云。 这是货真价实的一座孤峰。 “直接撞吗?”她上前两步,摸了摸,坚硬,冰凉,当真货真价实的山壁。 “走啊。”塔坨又跺了两脚头皮。 邱葵只得微眯着眼睛,抿着唇,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往山壁撞去。 她的胸口最先触碰到山壁,那种挤压的疼痛是真实有阻的,但额头触碰到山壁后,整个身子像是被漩涡吸扯住一般,“咻”的一声,入了进去! “进来了!”邱葵抬眼望去,四周红彤彤的,混沌一片,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像是心口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一般。 “听到声音了吗?跟着声音走。”塔坨一屁股坐在她的发旋之中。 “好的。”邱葵微微平息下心绪,果真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隔得很远,但是很有节奏感,强健有力。 就像是心跳声。 她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越近,声音是越是鲜明,而且,越听越像是心跳声。 他们这是,去了这这座孤峰的心脏? “妖狼王塔坨,虽久闻大名,但素昧平生啊。”一身清脆的男子声音传来。 邱葵穿过一片红色雾瘴,看见一块巨大的赭色山石,拳头状,竟然悬浮在红色混沌之中。 说话的人,一身雪白长袍,立在赭石下方,背着身,负手而立。 他雪白的衣袍上,鲜红的血迹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妖异得晃眼。 “他就是相柳?”邱葵轻呼出声。 “去,看看虺蛇死透了没。”塔坨纵身一跃,落到相柳视线前方。 “好的。”邱葵轻声应道,很有拖油瓶的自知之明,赶紧一个转身,往塔坨示意的方向跑去。 蛇王虺就躺在赭石的不远处,完全的蛇形态,又长又粗,盘成一坨,连脑袋都寻不着。 “虺王!虺王!”邱葵戳了戳蛇皮,没得反应,又使劲擂了几拳,还是没得反应。 她回头,求助似的望向塔坨,见塔坨此刻小小的一团身子,竟然高高地悬浮在半空中,正以着居高临下的姿势,在和相柳说着什么,瞧那圆鼓鼓的肚子一抖一抖的样子,真令人忧心。 邱葵求助无望,只得熊着胆子,攀着虺的蛇皮蛇身,一路往它盘踞的顶点爬去。 她这边呼哧呼哧爬着蛇山,那边突然“砰”的一声,震得整个混沌空间剧烈地颤了几下。 邱葵抠着蛇皮,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一望,差点一口气没憋死过去! 那个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男人竟然化作一条九首人面的青碧巨蛇!打眼望去,满满都是蛇头,张着利矛一样的毒牙,铺天盖地! “塔坨……”这一幕何其相似。邱葵在走马灯中就曾经看见过塔坨对战九头蛇身的九婴,眼下,似乎画面回溯了。 只是相柳的身形虽不如九婴那般,山一般的庞大,但他周身青碧色的蛇鳞,布满着绒毛一样的倒刺,根根分明,刺尖泛着寒光,还隐隐有露珠一样的液体浸出来,滴入红色地面时,“刺啦”一声,冒出黑色烟雾。 光是肉眼所见,便知是剧毒了。 眼下塔坨那巴掌大的一团身影,渺小得犹如村宴大锅里的白玉丸子,一口咕咚,就能消无声息。 “打起来了!”邱葵加快攀爬的速度。 塔坨这性子,说战便战。他手握烛九阴血脉,是此番开启血祭的关键,相柳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邱葵被赶鸭子上架,保全自己,不拖后腿,就是对塔坨最大的支持了。 虽然她觉得认识不久,相交不深的塔坨,未必会把她的小命看在眼里,但好歹是同一个阵营了。 “蛇王,你可千万别死,你死了,我的水找谁兑现啊!”邱葵手脚并用着,三下两下爬到蛇身顶处,竟然真的找到了蛇头。 此刻虺紧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醒醒,虺,快醒醒!”邱葵抽出砍骨刀,对着虺的脑门,用刀背使劲拍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原型毕现 另一边,塔坨因为妖灵不全,又有蛇引拖累的原因,几个来回下来,就力不从心,直接被相柳的蛇信子勾住,若不是逃得快,脑袋都差点被毒牙扎爆! “交出来!”相柳不在乎塔坨的生死,但他不能让那条小蛇有碍,所以战斗起来也是束手束脚。 塔坨便钻着空隙,一个劲儿的拖延时间。 十二个时辰,只要十二个时辰一到,老子非得碾死这孙子!塔坨仗着身形小巧,围着那块赭石遛起蛇来。 “快啊!快醒醒啊!再不醒塔坨就熬不住了!”邱葵焦急万分。 “便是他醒了,也于事无补。”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邱葵一愣,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鼠正站在蛇身的一处暗光里。 它浑身雪白雪白,毛发又长又蓬,小爪子和小脚丫光滑滑,粉嘟嘟的,长着几撇小胡须,眼睛通红通红,头顶长着半圆的大耳朵,支棱着,耳朵竟然比脸蛋都大。 但瞧着形态……的确是鼠。 “他伤的狠了。我只能让他暂时恢复体力逃出去,但是不可能再有与相柳一战之力,所以抱歉,他帮不上塔坨的忙。”它说着,爪子凌空一划,摸出一根紫黑色的长针来。 “你是卿尔姐姐?”邱葵震惊后终于回神,从声音中辨别出来者是谁。 没想到,卿尔姐姐竟然化作了耳鼠原形,而且她的原形,简直萌出血啊! 卿尔轻叹一口气,朝着虺双眼之间的位置下了针,“看见那颗着赭红色的大石头了吗?” 邱葵点头。 “那便是盘古印。相柳故意留了虺蛇一口气,就是诱导塔坨进入盘古引的结界内。盘古是开天辟地的上古大神,在身死幻沉之后,那颗赭红色的心脏,化为盘古印,游荡于天地之间。一千三白年前,这颗心游荡到了西莽原林后,便重新结印,锁于这座孤峰之中。盘古印有吸噬洪荒之力,不管是多厉害的妖神,在盘古印的结界内,都难以施展全力。” 卿尔抽出长针,抬眸,瞥了一眼那边转成九道虚影的战况,“他向来谋事周全,便是塔坨有蛇引在身,也难以叫他松懈。眼下,烛九阴血脉并没有入水化龙,尚未形成力量,所以,他会让盘古印直接吸噬掉那幼蛇。” “所以,那小蛇……不是开启血祭的祭品,而是贡献给盘古印的祭品?”邱葵追问,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 卿尔点头,这个人族丫头,尚算聪慧,“盘古大神和烛九阴向来不对付,在他的计划中,无论是入水化龙,还是被引诱入结界,都是为了将这幼蛇献祭给盘古印罢了。烛九阴之怒,才是开启血祭的始章,而那那外面的尸山血海,只是为了报当年烛九阴被迫沉睡之仇。” “烛九阴……不是自愿沉睡化为山川河流的?”邱葵的三观再次被颠覆。 “呵,他一介大凶神,哪有这种觉悟。”卿尔抚手在虺蛇的躯干上,感受着血脉妖灵之间的复苏,喃喃自语,“虺蛇倒不愧是这西莽原林的群妖之主,便是蠢笨了点儿,但责任心尚算不错。” “他要醒了?”邱葵问。 卿尔点头,“我将虺蛇化小,你带他赶紧离开结界。外面……能救的,我都救了,剩下的,虺蛇自会处理。妖蛇族体带剧毒,不能腐在大地之上。” “你呢?”邱葵见虺蛇刚刚睁开眼,就被卿尔拍了一下脑门,霎时间,那盘成小山的身体,即刻化作蚯蚓大小! 是真的,只有蚯蚓大小。 邱葵落地差点摔一跤,刚爬起来,卿尔就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条长着两个小角的蚯蚓。 “先带虺蛇出去吧。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提前牵引出塔坨体内的蛇引。”耳鼠化为婀娜曼妙的女子身形,娉婷袅袅地向着盘古印走去。 “保重!”邱葵捧着手心里的蚯蚓蛇王,没有多说废话,朝着来时的路,一个劲狂奔! 能救一个是一个,妖族打架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动不动飞沙走石,毁天灭地! 她一路疾奔,眼瞧着出口在即,听见身后轰然一声碎裂之音,吓得邱葵条件反射地回了头。 是那块被称作盘古印的赭色山石,据卿尔所言,那石头乃是盘古之心所化。 眼下,那巨大的石头心,竟然碎了一个角! 盘古的心,都被撞碎了一个角,谁干的? 邱葵深吸一口气——便是这么远的距离眺望过去,也清晰可见一道白色身影,正前脚掌搭在碎了个缺缺的盘古印上。 因为它是在太大了,大得清晰,大得真切。 那蓬松柔顺的毛发,通体雪白,随着结界内的气浪波动,一起一伏,飘逸非常。尤其是他脑门上的一撮烈焰红毛,显眼得要命。 这就是塔坨的原形…… 邱葵有一瞬间呆怔,暗叹这妖族就是妖族,果然与寻常生物不同,耳鼠不像鼠,这妖狼,也不太像狼。 她看见化作妖狼原形的塔坨,身体大小与相柳不相上下,势头甚至更猛,直接一肉掌呼过去,相柳的九个蛇头躲避不及,顿时被拍断了三个蛇头! 这战斗力…… 邱葵瞠目结舌!卿尔曾言盘古印对大妖神的妖力有抑制作用,所以相柳才用虺蛇为引,诱塔坨入结界相斗,为保万无一失。但卿尔的到来,应该是出乎他意料的一环,没想到卿尔竟然提前勾出蛇引,助塔坨恢复元气,化身原型一战。 他更没有预料到的,是塔坨对盘古印的牵制,完全不在意。 他的实力,竟恐怖如此吗? 就因为他的大妖神之躯?相柳双目充血,见塔坨身形一跃,再度扑来,他不惜以一颗蛇头做挡,闪避之后,朝着结界外飞去! 腥风伴着飞沙走石而来,邱葵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往外跑。 第三十三:挟持 “活该,叫你看戏!” 转眼间那蛇尾一甩就追了上来。 她眼见着跑是跑不赢了,站在唯一的一条路上,躲避不开,没准会被撞死。 邱葵不及多想,赶紧双手抱头,就地匍匐爬下! “唰——”一道风流,她感觉自己肚皮贴着地面摩擦了一段后,突然身子腾空,被钢针刺体,疼得差点昏厥过去! 一片亮光罩来,终于是出了结界! 但她此刻却是被相柳尾巴尖卷着腰身,活活给拖出来的。 那蛇鳞上寒光闪闪的绒毛倒刺,足足一指节长,仿佛钉子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体里。 她嘴唇哆嗦着,冷,刺骨得冷,冷得不能呼吸,冷得快要睁不开眼,像是有一道道的冰雪融水,正从她身子的千疮百孔往里灌。 难受,实在太难受了。 “相柳,能耐了啊。挟持一个人族渣渣,你想威胁谁?不会是本大王吧,哈哈哈哈——”塔坨的声音从结界内传出。 邱葵意识模糊,她强撑着脖子,抬眼瞧了过去—— 视线恍惚中,没有看见塔坨气势磅礴的妖狼之姿,倒是隐约看见一修长高挺的身影,正缓缓走出结界口。 她努力抬抬眼,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瞧不见那人的五官,只看见那轮廓,是雪白飘逸的轮廓,像一件大氅。 这个天儿……也不嫌热。 “听闻,”相柳突然开口道,“你可是妖界公认,最护食的妖兽,没有谁能从你嘴里撬出东西来。所以,我想试试,你盯上的食物,到底是何种美味。” 相柳说着,尾尖一甩,将邱葵临空抛起,再伸出一根蛇信,圈住了她。 逃出结界口,哪怕只剩下五个蛇首,对于相柳而言,实力还是恢复不少。 “你都这么说了,本大王若是让你吃成了,岂不是显得本大王没手段?”塔坨话音一落,整个身子犹如离弦之箭,朝着相柳闪冲过来! “疯子!”相柳抓着邱葵,再度逃窜,这一次,塔坨却没有给他机会,只见他一肉爪拍在相柳的蛇身上,将整段蛇身恶狠狠地嵌进大地之中,砸出条巨大的沟槽来! 相柳吃痛,蛇信猛得一收缩,邱葵觉得她痛的腰快被折中截断了。 “这疯子,果真不在意他人死活!如此,你便给他陪葬吧!”相柳突然不逃了,蛇信卷着邱葵,往蛇嘴里一吸—— 邱葵眼前黢黑,正被一股腥气裹挟着时,感觉到一颗青绿色的,燃着黑雾的珠子,从黑暗中浮出,强行钻进她嘴里。 好冷!好冷!是什么东西!宛如一颗冰球,入腹后,遍体生寒!她感觉自己从血液到毛发,都在快速结冰中。 突然眼前一亮,蛇信子卷着她又出了蛇口,高高举起的一瞬间,用力一掷! “咻——” 冰疙瘩一样的邱葵,被抛掷出去,朝着塔坨的心口位置。 “卧槽!”塔坨见状,不但没有伸爪子接她,反而还嫌恶地往后退两步,高抬前腿,完美避开。 这小畜生…… 邱葵瞧着硬邦邦的地面越来越近,想着她此刻便要魂归大地了,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温热的液体,喷溅了她一脸。 邱葵听见相柳的一声嘶吼,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血红色,模模糊糊中,能瞧见一袭柔弱婀娜的身影。 是卿尔姐姐。 “我现在……替你、焚、焚化掉你、体内的妖丹,你撑着。”卿尔的语气十分虚弱。 邱葵张了张嘴,身子像是被冻僵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卿尔!你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为何!”相柳的怒吼仿佛穿破天际一般,直炸耳芯。 邱葵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眼睫毛上的血色冰晶碎成砂砾滑落,到让她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卿尔正跪在她身侧,一手扶拥着她的上半身,另一手指尖燃起一朵幽蓝色的火焰,朝着她眉心点来。 塔坨就立着不远处,他再次化作修长高挺的人形,撑起一道风屏,挡在邱葵和卿尔身前。 “死耗子你赶紧的,这人渣渣可经不起折腾,若是死了,咱俩的约定就作废!”塔坨反攻为守,不再主动攻击相柳。 “他如、如今、没了妖丹,只是一寻、寻常的低阶妖兽罢。你若放他一马,我自、愿意以命、相抵。”卿尔气息不稳,好看的眉眼上裂出丝丝冰纹。 塔坨沉默,眼神复杂地瞥一眼身后的卿尔,悄声嘀咕一句,“自寻死路……该算不到本大王头上吧?” 他可记得妖蛇一族气性大,宁死不受辱。 相柳开始疯狂攻击着塔坨全力缔结出来的屏障,一次狠过一次,几乎撞得头破血流。 卿尔正在全神贯注地焚化着邱葵体内的妖丹,一旦焚化完,相柳就会化作一条没有妖神族后裔血脉相衬的普通妖兽,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这其实,比让高傲一世的相柳死,还让他难以接受。 “卿尔!卿尔!”相柳的声音越来越凄凉,带着怒火,声声入骨,悲怆,愤怒,难言的情绪都夹裹在其中。 “噗——”卿尔吐出一口血来,手指尖的幽蓝色火焰黯淡了些。 第三十四章 舍己 邱葵觉得身子回暖,精神好了许多,只是那遍体的刺痛,还是让她颦颦蹙眉。 “我、我不行了。便是我全力焚化相柳妖丹,你、你周身蛇毒,已经、攻入心脉,抱、抱歉……我真的尽力了。”卿尔说完,强制性吐出自己的妖丹,将它融成一簇更灼热的火焰,从邱葵心口中,缓缓推入。 每入一分,邱葵就能感觉到体内的那颗冰珠子一样的妖丹就能愈加融化一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轰然一声碎裂,伴随着卿尔倒下的身子,一起化为无痕。 她再也不觉得冷了,但是遍体周身的疼,却愈加侧骨。 “怎么样了?”塔坨一回头,发现两个女孩子都倒在地上了,赶紧一步跃来,左右手各捡一个。 “你融了自己的妖丹?”他皱起眉头。先前倒是不知,卿尔的化解办法竟然是舍己救人。不愧是耳鼠一族。 “他化作寻常妖兽,我自然陪他,一起,化作寻常妖兽。”卿尔嘴角带笑,并无不舍,“只这小姑娘蛇毒入心,怕是时日无多了,若不然,你趁热吃?” 趁、趁热吃? 邱葵的太阳穴抽痛了一下,她眼下可还活着呢,只是疼得说不出话而已,他们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谈论这么丧尽天良的话题,真的好么…… “无妨。区区蛇毒。好化。”塔坨一把将邱葵搂进怀中,掌心贴着衣衫,抚上她后背,暗暗一个寸劲往内一压,便是无穷无尽的一股热浪,钻入体内,沿着周身经脉,周而复始地循环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泡在热水浴中,暖融融,十分舒服。 邱葵抬眼,依旧迷迷糊糊的视线中,只能近距离看到塔坨的下巴颌,肌肤莹白,没有胡须。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还想趁热吃她,想个屁嘞,凉透了也不给他吃! 塔坨正用自己体内妖灵,缓缓净化邱葵跑遍周身的蛇毒,突然觉得心口一寒,低头时,正巧瞧见那人渣渣一脸决绝的模样。 这丫头,在想屁呢……怎么对着救命恩狼的眼色,还凶巴巴的。 这边塔坨还在尽力化毒,那边缔结的结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是相柳,他没有再继续攻击了。 也对。 如今他妖丹都被融化了,再做什么,都无力回头。 “哈哈哈哈哈……” 邱葵被相柳的笑声吓得打了个寒颤,她努力抬了抬头,瞧见屏障另外一端——相柳化作人形,正颓然地倒在地上。 他那身胜雪的白衣已经残破不堪,血迹斑斓。 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回头,绝望又幽怨地看了眼屏障这端的塔坨、邱葵等人,似万念俱灰一般,越笑越悲凉,越笑越癫狂。 塔坨眼皮跳了两下,暗道一声不好! 就见相柳突然飞身而起,跃入半空之中,整个身体再次化作蛇身原形,五个蛇头在半空中飞速摇摆着,那断裂的另外四个蛇头缺口处涌出墨绿色的毒液来。 “他要自爆!”塔坨眼神一聚,那道屏障散开,化作结界,罩住了邱葵他们。 九婴爆体时,塔坨散尽一身妖灵,才净化完了所有毒瘴,如今若是相柳再爆体,刚刚化为原形的他,实在再难第二次净化,出于本能,塔坨强化结界,只护住了身边的邱葵等人。 “他想拉群山陪葬!”一个幽沉的声音响起。 竟然是虺。 邱葵在盘古印结界内,被相柳挟持的一瞬间,她就扔出了化作蚯蚓大小的虺蛇。 只是没想到,虺蛇这会儿凭借自己的本领,竟然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结界,那渺小的身影,望着天空中庞大到遮天蔽日的相柳身躯,头上小小的尖角,气得一抖一抖的。 几乎是在大家震惊的一瞬间,砰然一声巨响,相柳巨大的蛇躯,自内由外爆裂,炸成流火碎片,伴随着墨绿色的毒液小火球,漫天飞溅而起。 “相柳……”卿尔双手捂眼,两行血泪从指缝间溢出。 “嗙——” 一声雷鸣,震耳欲聋,天色突然暗下来,天际间的乌云像是受到召唤一样,齐齐聚拢过来,闪电自云层中劈过,搅得乌云翻腾涌动,宛如惊涛骇浪! 邱葵从不曾见过这样骇人的景象,吓得一张嘴巴合不拢。 “是虺蛇,他要化蛟了。”塔坨合上邱葵的嘴巴,“化蛟是虺蛇升天化龙的第一步。” 不过,他应该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邱葵这才发现蚯蚓状的虺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一条巨蛇,盘旋于空,那小到不明显的角,此刻长长了许多,约莫四五十公分,高高耸立着,威武非凡。 整片西莽原林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就连塔坨都觉得死局难解时,谁能想到妖蛇一族的蛇王虺,竟能突破修为,化身为蛟! 只见他在云海中翻滚腾跃着,蛇尾甩得雷鸣电击呼哧作响,顿时便可呼风唤雨!引来磅礴大雨,顷刻间灭向山间林火。 邱葵正看得起劲儿,忽感塔坨撤了手。 “你体内余毒已清,暂时没什么大碍了。我去助他一臂之力。”塔坨道。 邱葵点点头,就见塔坨身子一个弹跳,跃入半空中,化作妖狼原型,和虺一左一右,净化起了山间的毒瘴流火球。 “小姑娘。”卿尔突然开口。 她递过来一条小蛇,正是之前塔坨一直拿着把玩,本来是此次战斗的主角,最后却打了个酱油的烛九阴血脉继承者。 第三十五章 遗嘱 这是蛇母以命换来的新生命。 虽然一出生就不受待见,但邱葵很庆幸,它还活着。 “你好呀,小家伙。”邱葵接过蛇。 “我将妖狼王孕育成熟的蛇引,重新炼化到这小蛇的体内,汇聚成新的妖丹。这蛇,成年后便会萌生灵智。成年之前的妖力都被蛇引吞噬封印住,不会对西莽原林造成危害,可以让它活着。”卿尔的医者本能,仿佛已经刻进骨血之中。 邱葵点点头。有灵智便好,有灵智就不会滥杀无辜。有虺这样深明大义的蛇王,这小家伙应当不至于长歪才是。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卿尔问。 邱葵一愣,“姐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我死后,愿你把我的妖骨送回烛泷沟鼠乡,那是我的故乡,我有上千年不曾回去过了。死后……我想回家,葬在那片药田之下。”卿尔交代着遗言。 “姐姐你……”邱葵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突然这么说。 “作为此行的报酬,你可向我兄长峇厘提出一个要求,他必然回应。小姑娘,此番,有劳了。”卿尔说完,整个身形仿佛是一层雾气般,竟然缓缓散开了,只余留一块拳头大小的灰白色硬物,从消散处落入邱葵手心里。 那是一块耳鼠头骨,干干净净的一块头骨,五官骨骼清晰可见,不带皮肉,不染血脂,仿佛已经风化千百年之久。 卿尔姐姐……怎么会…… 邱葵呆愣愣地跪坐在地上,心中有些凄苦。只是废了妖丹化为普通妖兽,这有必要自杀吗? 生命何其宝贵啊。 匠魂谷人求而不得,他们,竟然肆意糟蹋,随意放弃。 以她三观受局限的小脑仁,十分想不明白。 “相柳去了。她不会苟活。”塔坨落地,便见到邱葵失魂落地地跪坐在地上,身后还捧着一块耳鼠的头骨,一副吓傻了的样子。 “哎,走了。”他转身,往前走了两步,见这小丫头没有跟上来,又折回去,“怎么了?深受刺激?” “我们妖族向来如此,便是你们人族,不也有殉葬的嘛。”塔坨蹲下身,安慰性地拍了拍邱葵的肩膀——却见这丫头“砰”地一声,硬挺挺倒地上了。 这是蛇毒后遗症发作了? …… 邱葵是在一片喧闹中醒来的。 她先是觉得闹闹哄哄,耳朵吵得嗡嗡响,难以安睡;接着又觉得口腔其苦无比,小脸皱成苦瓜样,很想干呕。 “呕……” 邱葵一个翻身,爬在床沿边,吐得昏天暗地,全是墨绿色的胆汁,带着一股腥臭味。 不过吐完以后她舒服许多,呼吸畅通,心口不再沉闷。 就连昏睡中感知到的针扎般的刺痛,这会儿也都没有了。 她垂眸瞥了眼身上,是一件泛黄的麻棉衣裙,样式简单,长袖长筒,遮盖得严严实实。 邱葵撩开衣袖,那些被相柳鳞甲上的毒刺扎破的皮肤,也已经被护理过了,涂抹着一种黑色药膏,干涸在肌肤上后,形成一个个小黑点,密密麻麻遍布全身。比伤口还触目惊心,瞧着就像一身的黑痦子,疙疙瘩瘩的。 她盖好衣袖,环顾下四周,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 其实也不算房间,更像是墓室,那种陪葬耳房,连张桌椅都没有。墙角堆放着一些瓦翁,还有一台开了盖的黑漆棺材,棺材里摆放着一些杂物。 她撑着身子,跳下床板。 这才发现睡的也不是床,只是一张棺材盖,倒过来扣在一张石台上,里面铺满厚厚的一层蛇皮,所以睡起来并不算硌。 还真是……奇妙又诡异的体验。 便是用脚趾头想,她能也推测到目前身处蛇宫。 真是难为那帮妖蛇,还特意为她这个人族铺了一张柔软的“床”,真是,贴心极了。 邱葵深吸一口气,朝着墓室的门口走去,循着喧闹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来到地宫内一个宽敞的大厅。 此刻,大厅中一片喧腾,三五成群,或席地而坐,或盘在柱子房梁之上,有人脸蛇身的,蛇脸人身的,蛇身人足的,蛇身人手的……总之,千奇八怪的聚集在厅内,欢声笑语不断,一条条一个个,喝的晕头转向,好一派笙歌燕舞的场景。 宴会啊这是。 邱葵垫着脚,绕过一群围着她小腿就往上盘的小妖蛇,往大厅内部走去。 此番妖蛇族损失惨重,她还以为会是处处愁云惨淡,挂幡缟素的场景,却不想这些妖蛇心态竟这般想得开,酒池肉林中一片醉生梦死,办得比红事还热闹。 她在蛇堆里穿梭着,跨过一道门槛后,突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吓得摇摇晃晃一下,邱葵赶紧扶住了墙,这才探头望出去,发现视线里黝黑一片,就像是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顿住脚,揉着眼睛,适应好一会昏暗的环境,才看清脚下有一条盘旋向上的木梯,狭长狭长的一条木梯,仅容一人通过。 第三十六章 人情债 邱葵壮着胆子拾级而上,走了一刻钟左右,才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一轮清冷皎洁的圆月下,有凉爽的风吹拂而过,不同于地宫内的阴风,这里的风很清新,带着青草和花蕊的芬芳。 细细听,还有潺潺流动的水声。 这是出了地宫了。 邱葵罩着月色,循着水声而去,看见一汪无边无际的水面,泛着银辉,波光粼粼。 水里有什么游过,翻滚起巨大水浪,一波盖过一波。 她微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瞧见那道汹涌翻滚的阴影是虺。 不过,稍微有些不对劲的是,他的身躯较之前的蛇形不同,除体型庞大许多外,他周身还布满着浅金色的龙鳞,月色下熠熠生辉,十分气派。 只是……那对四五十公分长的龙角竟然缩回小小尖角的样子,远看都看不出是龙角,只觉得像是脑袋上长了两个小包儿。 哗—— 一道水声扑来,虺已经一个猛子从水里冒了出来,他恢复了人脸蛇身的样子,那张脸,还是倒三角吊梢眼,塌鼻长嘴锯齿牙。 邱葵被溅了一脸水花,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节哀顺变”,硬生生地咽回嗓子眼里。 大眼瞪着小眼—— 突然地相顾无言,有点小尴尬。 “你睡醒了?”虺问。 这可不……明摆着嘛。 邱葵点头。 “如今西莽原林的水脉都恢复正常了。你要的那股水脉,老实说,既然不在经注图上,按理,不属妖蛇族管辖范围。如今你也知晓,这西莽原林漫山遍野的水脉,都是烛九阴上神周身经脉所化,既然经注图没有,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那断头河的水脉……并非烛九阴血脉所化。”邱葵心中早有推测。 “不错。”虺点头,“断头河竟然能提前为你族人示警,想必你族群乃是受盘引古庇护之人。算算时间,我差不多能猜出你是谁。” 虺的话,让邱葵心里咯噔了一下。 虺:“你第一次出现的地点是在赤翠峰。这么多年了。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邱葵:“你认识我的族人?” “不算认识。”虺似乎回忆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西莽原林是群妖休眠之地,向来没有人族。直到一千三百年前,人族中的百里一族首领,带着一枚上古契约引,来到西莽原林,要了一片地。” “那枚上古契约引,以烛九阴的精血为印,记载着这位上古大神在多年前许诺给百里一族的誓约。” 虺打量了一下邱葵的反应,见这小姑娘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一副虚心听讲的模样,似乎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虺他了口气,隐下心底疑虑,继续说道:“你们人族的这位百里首领,是人族中难能可见,灵力位于万物之首的人,他既拿出的是烛九阴的契约引,我们妖族自然无权干涉。他要保一个普通的人类族群,在这蛮荒大地中,得以生存。故而缔下结界,封印了赤翠峰底部的一道山谷给这群人。” “故而,我虽然知道有人族入住,但睁只眼闭只眼,权当那谷底租赁出去一般,并不参与管理。况且这位百里首领的结界,便是我,也难以打开,更别说西莽原林其余妖族了。这一千多年来,我想,谷底下的生活,应当很是平静才对。”虺说道。 他原本还想着,看在烛九阴的份上,平日里照拂一下这帮弱势人族,却不料百里族长的结界当真是铜墙铁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久而久之,他都渐渐遗忘了谷底还藏着一个人族群体。 意味深长地瞥一眼邱葵后,他继续说道:“在那不久之后,盘古印游移到西莽原林,居然就停驻了下来。西莽原林有了盘古印加持,别说是人族,便是其余妖族,也再难通过结界入内。这地儿,便真的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墓地了。” 墓地……邱葵挑挑眉,虽不算尸骨所化,但身体发肤血肉所化,还真是有种生活在墓地的感觉。 “今日我仔细回想过后,又调出一千三百年前的经注图翻查后发现,那条断头河,是在盘古印停驻后,才突然出现的。它的源头是万物生灵对盘古印的上贡,想来,此番枯竭,应该是盘古印的示警,也算是对西莽原林苍生进贡的一点反馈之恩。眼下危机解除,你族内水源,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虺说道。 邱葵双手合十,感慨道:“如此,便是上苍保佑了。” “呵……”一声轻嘲,在寂静夜空下,十分突兀。 邱葵眼前一团白色虚影一晃而过,接着就闻到十分绵长的酒气。 “高高挂起的神,哪值得你的一声谢?”塔坨翘着小短腿,傲慢地坐在虺的脑门上,它左右手各搭着一个蛟角包,蹙眉问向邱葵:“莫不是本大王的一身妖灵,还不如神指间溢出来的一点怜悯?” “塔坨!”邱葵抬眼,看向蛟龙头顶上那毛绒绒的一团—— 他支棱着两只半圆弧的耳朵,脑门上的一撮红毛拂在左眼上,小短腿一翘一翘的,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嗝——” 哦,好重的酒味,这是泡酒缸了嘛! “塔坨,你喝醉了吗?”邱葵踩着水,踮起脚尖,轻轻将虺头顶上的“小白帽子”摘下来,拢在手心中,“我想当面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蛇宫外了。” “此番出行,我能活着,三分靠运数,七分靠……”她捏着小妖兽的脸颊轻轻揉了揉,悄声在它耳边道,“你,七分靠你,因为有你,才有我生命的延续。” “呵……”塔坨冷哼一声,撇开脸,谁想跟你一个人渣渣有生命的延续,他微红着脸暗自鄙夷,渺小的人族,最擅攻心! 第三十七章 弱肉强食 “别以为说说好话,就可以一笔勾销!本大王可从不管闲事!”塔坨别扭地跳出邱葵的手心,立在一处礁石上。 “你要什么?”邱葵微笑着,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疙疙瘩瘩的伤痕手臂,“我早知你对我垂涎欲滴,现在我肉偿行吗?” 塔坨被邱葵的豪迈壮举吓了一跳,垂眼看着那瘢痕累累的手臂,凑近闻闻,还有苦涩的蛇胆味,实在下不了嘴。 算了,先养养吧。 养得光光滑滑,嫩嫩白白的,再拆骨入腹,一口昂呜掉! “要不,你先舔一舔,看合不合口味?”邱葵将手臂往前使劲一怼,撞上塔坨湿哒哒的小黑鼻头。 那股子苦腥味从鼻孔直冲脑门,塔坨后退数步,揉着鼻尖呛得直咳嗽,“拿开!快拿开!” 邱葵放下衣袖,嘴角微微一勾,藏起一闪而逝的狡黠。 看戏的虺在一旁恍然大悟地道出一句:“不愧是蛇婆婆祖传下来的蛇胆啊,熏得连塔坨都下不了嘴,这么说,我族妖可凭蛇胆保命,不丧狼口?” “哦。不行,这万万年的蛇胆仅此一枚,你这小姑娘用了,往后,可就再没有这等锻体的大补之物了。”虺自顾自说着,又突然摸了摸他的腹部,“下一枚如此功效的蛇胆,约莫我身躯里的这颗尚可。” “是么?那本大王就先预定了。”塔坨一句冷冰冰的话,吓得虺身子一弓,迅速蹿入水内,一个摆尾游出去百米之远才冲邱葵吼道:“小姑娘,恕不远送!” 这是……驱客了呢。 真是突如其来的被驱离。 不过邱葵看了眼以一张狼嘴大吃四方,臭名昭着的塔坨,也算明白虺的顾虑。 眼下塔坨和妖蛇族虽然因为共同的敌人成了盟友,但把这么个杀神放进蛇宫,无外乎在粮仓里投入一只老鼠,时刻提心吊胆的很。 她既然无碍,水源也恢复了,是该回谷探探才是了。 “多谢。”邱葵摇着手,冲着那消失不见的阴影处诚心谢过。 无论如何,她匠魂谷寄人篱下,需得仰仗妖蛇族鼻息才好过活,关系自然是需要维系的。 “走吧。”塔坨等她笑僵了脸,不再摇手,这才催促着指了个方向。 “出去?”邱葵一看那方向,怎么向下呀。 向下可不就回蛇宫了。 “你不是说你擅烹蛇羹么?忘了?”塔坨脸色一沉,黑漆漆的双眸划过一道红光,十分骇人。 “没、没忘。”邱葵被他的气势镇住,结结巴巴道,“不如出去,林子里,有的是蛇。” 总不至于当着人蛇王的面,吃他的子子孙孙吧?这……可不得又打一架? 塔坨一看她的怂样就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于是气呼呼地跳下礁石,迈着小短腿往楼下走去,“放心,不吃蛇,本大王现在看见蛇肉都想吐。” 那漫山遍野的蛇尸,乌烟瘴气一片,光是帮忙化尸就耗费掉了塔坨仅剩的妖灵。 眼下,他一想起那些血糊糊的蛇尸就反胃。 “不吃蛇就好。”邱葵拍着胸口跟上去,长吁一口气,“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去吃蛇卵,这可是蛇母送给我的。”塔坨迈着小短腿,咻的一跳,就从楼梯口消失的无影无踪。 吃什么…… 吃蛇卵…… 邱葵脑子里嗡嗡嗡嗡的,把繁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妖蛇族啊,眼下有一头狼,惦记上您家蛇卵了。 邱葵简直欲哭无泪。 她不想从厨子,直接变成刽子手啊。 然而不等她纠结,一道红色光芒从楼梯下射过来,贴着她的脚踝打了个结之后,猛地一扯,将邱葵从楼梯口直接拽了下去。 砰砰砰——一阵此起彼伏的脆响声。 等邱葵眼冒金星地站稳脚跟后,发现又回到了举办宴会的大厅内,塔坨手里拎着一壶酒,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错,那蛇胆的确有锻体效果,眼下,你这抗揍耐糙的能力倒是提高了不少。” 那可不……一路从楼梯上摔下去,身为一个平凡人族,邱葵惊奇地发现她除了有点眼花之外,竟然一点儿皮儿都没破。 摸着脸蛋,还是滑滑嫩嫩的,怎么遇到外力的时候,就跟展开了护体结界似的了? “走吧,傻愣着干嘛?不想在天亮前回家了?”塔坨小小一团,拎着等身高的酒壶,在前面带着路。 邱葵按下满腹疑问,一路跟着追过去。 因为有塔坨在前面罩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妖蛇,哪怕是醉得不省人事,也知道凭借生物本能趋利避害,躲得十万八千里远! 眨眼间,喧闹的大厅就蛇去楼空,留出一条硕宽敞的大道来。 邱葵这才一边昂首阔步走着,一边眯着眼睛四下打量着。 先前乱糟糟的一片没有注意,这会儿场景清空后,再细细一打量,惊得她后背滋滋冒冷汗。 那些案桌之上,摆放的的除了水果、酒水之外,主食——竟然是蛇肉! 第三十八章 同类相食 大段大段的蛇肉!或粗,或细,或长,或短,血淋淋的,连皮都没有剥离的蛇肉,三三两两堆放在一起! 若不是那触目惊心的蛇头骨架太过骇人,邱葵还不曾注意到那些啃食过的碎骨竟然也是蛇。 拥挤嘈杂的大厅现在空荡寂静,除了邱葵的脚步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啃食声。 那些声音,是在塔坨的威严下,还有胆子留下来的妖蛇,邱葵远远一望,多数她都眼熟,尤其是炙耘和碰碰。 只是没想到炙耘受了这么重的伤,半条蛇尾都没了。 碰碰的精气神也不太好,麻木地戳着一个蛇头喝酒。 邱葵仔细一瞄他叉子下的蛇头,震惊得脚步一趔趄,直接磕到桌角上去了。 是那个谁谁,就是虺的四大护法之一,和炙耘并肩作战的那位,竟然也死了……这么看来,虺的四大护法,如今就只剩下炙耘一人了。 “没事吧?”塔坨转身,看着邱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小人渣渣慌得满脸通红,一双小鹿似的圆眼睛东瞄西瞄的,又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习以为常的模样。 “没事没事,那什么的锻体,效果好,摔不疼。”邱葵摸了摸脑门,果然一点油皮都没磕破。 塔坨跳到她肩膀上,坐下,慢悠悠地指了个方向,解释着:“不用怕。大部分妖族都有腹葬的习俗。何况妖蛇一族体带剧毒,焚化了空气有毒,方圆十里间鸟禽俱亡;入土后土壤带毒,方圆十里内草木不生。所以只能靠活着的妖族,吞食入腹去净化。” “之前你并不是靠食用来净化的。”邱葵想起九婴爆体而亡的走马灯画面。 “是啊,我费尽一身妖灵净化了九婴之毒。而虺,耗损半身修为,和我一起净化了相柳的毒。眼下,他恐再难化蛟入海了。” “那他……” “他已经想通了,毕竟留下也是为护佑子孙后代,不算亏。再则,他好歹还是个山大王,能守一方连绵群山,又能闲时天海泡泡澡,也挺适合养老。” “是、是么。”邱葵低眉垂眸,心里隐约有些伤感。 “你也看到了,这一次,妖蛇族伤亡惨重,尸横遍野,我和虺已经无能为力了。其他妖蛇的能力尚不足净化蛇毒,只得以体炼毒。” 邱葵再次看向宴会厅,再也不觉得有欢声笑语、轻歌曼舞了。那些妖蛇的面目,分明是麻木的,它们吞下下的酒,分明是苦涩的。 “走吧。它们都撑得快吐了,我却饿得手脚发软。”塔坨拍了拍邱葵的肩膀,示意离去。 “好。”邱葵没有再多说什么,按着他指示的方向一路走过去。 是之前的那个山洞,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蛇卵。 蛇母曾经承诺过,只要是妖蛇族未开灵智的妖蛇,塔坨可随意食用。 “真的,要吃吗?”邱葵看着塔坨在蛋山蛋海中穿穿梭梭,认真挑蛋的模样,心里还有点怵得慌。 “吃啊。”塔坨很认真地敲了敲软绵绵的蛋壳,“小姑娘,你该不会以为几朵蘑菇就能把本大王喂饱吧?” 邱葵瞧了眼他那核桃大小的肚子,又想了想他化作原型时那遮天蔽日的一幕,摸着砍骨刀再次后退一步。 “你这厨子,该不会没开过荤吧?”塔坨一个箭步疾冲过来,单指抬起邱葵的砍骨刀,对着刀刃划了划,“见过血啊。” 这刀……祖传的,屠鸡宰羊百十载,自然见过血。 “就这颗了。” 出乎意料的是,塔坨选了最小的一颗蛇卵,约莫就只有拳头大小。 “你确定?”邱葵不解,她还以为这张大吃四方的狼嘴,要大开杀戒呢。 “你不饿啊?”邱葵下意识地问。 “你们人族,吃人吗?”塔坨突然问。 “当然不吃!”邱葵吓得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一想想,已经一千多年没出谷了,外界的人族,还是不是曾经的人族,她却不敢随意定论。 “我们妖,却是吃妖的。妖身浑身是宝,于滋补有大益处。尤其是天劫之后,除了妖族吃妖,你们人族也开始吃妖。只要是强者,吃掉弱者,显得理所应当。我曾经也吃。”塔坨说道。 “曾经?”邱葵一愣,难道您老现在不吃? “神隐之后,世间就只有人族、妖族两界。一千多年前的天劫后,人族出现神使,他们或能控火,或能控水,如休眠隐没的上古天神一般,拥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并且,这份异能还能通过血脉永久传承下去。不只是人,天地间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乃至一块山石,一粒沙土,一条小河,都有了开启灵智修炼成妖的可能。” “其实在天劫之前,我们妖族最重血脉,妖族寿命长,种族多多少少受制天罚,繁衍困难,子孙单薄。但天劫之后,万物启灵。大批的新晋妖物涌入妖界,让原本就弱肉强食的妖界,愈发血腥张狂起来。一阶普通妖物,可以通过吞噬我们这等原生妖兽晋升妖体,得到可传承的妖骨妖血。” “原以为是蚍蜉撼大树,却不料蚍蜉张开一嘴利齿,群起攻之,将大树从根部掏空,终究轰然倒地。” 塔坨看向邱葵,“除了人族在自相残杀,妖族又何尝没有?人族间,相生相克的能力族群,都诅咒彼此断子绝孙;妖族间,血脉妖骨之争,愈演愈劣,谁活着,都不容易。你说呢?” 邱葵不知道为什么,塔坨的严肃,让她后背冷汗涔涔。 “能躲着,能活着,不好吗?”他问。 “好吗?”邱葵不知道塔坨对她的族群了解多少,她只知道,她不想苟且偷生,凭什么,正常的人,要为病态的观念让步。 塔坨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幽深得像道漩涡,抓着人的魂魄往里拖拽,撕扯。 “那就吃了吧。”他突然说。 第三十九章 良知底线 “什么?”邱葵没反应过来,就见塔坨拍拍那颗与他等身高的蛇卵,“就它,低阶,非妖族同类。你能做吗?” “能啊。”邱葵掂了掂手中的砍骨刀,咧着嘴甜甜一笑。 塔坨的话,并没有让她迷茫,也没有让她退缩。 她心里有条坎,那是她坚守的良知底线。 弱肉强食。 很好。 既然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怎能少的了厨子! 塔坨见她拎着蛋去角落生火去了……大大的眼睛反而写满了迷茫。 人类这种矫情的生物,自己鸡鸭鱼肉、鲜果蔬菜,生熟不忌,却又谴责妖族同类相食。 花草树木,飞沙走石,如今这天下,世间万物皆能成妖,肉食妖不能食妖肉,草食妖不能食妖草,那他们妖类,食人么? 非我族类便可食用么? 塔坨趴在一颗软绵绵的蛇卵上,看着邱葵忙碌的背影,心里越发迷茫,叹了句:“这世道真乱,到底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呢?” 邱葵没有塔坨的那番纠结迷惘。 毕竟匠魂谷内的日子,承袭着天劫之前,普通人族的普通生活模式。 她没有经历人、妖战乱的动荡时代,她在谷底的岁月,打一出生,就是静如死水般。 匠魂谷内有瓜果蔬菜,鸡鸭鱼,猪牛羊,曾经外界人族村里有啥,他们匠魂谷里也有啥。 虽然这些年来,日月无光,昼夜模糊,让那一批牲畜和蔬果,较之外界,出现了细微的外表差异,但并不影响食用。 一千多年后,便是匠魂谷内的人,身体都在环境的影响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变异,又何况是用作口腹之欲的牲畜和蔬果。 邱葵揉了揉眼睛,从腰包里掏出独门秘配的调料来。 因为匠魂谷内不见天日的环境,导致她的眼睛,在昏暗中视物比在光亮中视物更为清晰,故而青天白日里,需要聚精会神看个什么东西时,她常常需要眯着眼睛看,方能辨清轮廓。 蛇宫昏暗,倒是让她心安许多。 邱葵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盘,质地光滑沉重,一指头厚,犹如一块褐色鹅卵石。 她对着圆盘的两边凸起点轻轻一摁,咔擦一声机械转动音,整个圆盘顺时针旋转展开,一个呼吸间,便舒展成一张平底浅缘的阔口锅子。 塔坨听着声儿靠过来,见着那小巧精致的锅子,啧啧称奇。 “你们人族还有这么原始又新奇的玩意?”他问。 什么叫原始又新奇,简直是自相矛盾的夸奖好么。 邱葵翻了个白眼,不予回答,只摸出一根手指大小的棍,使劲一掰开,形成一个三脚架,立在地面上。 三脚架的中心是凹进出的一条十字深槽,里面有红色的晶体,无味。 邱葵捞出打火石轻轻敲下一点火星子,那红色晶体便腾一下,燃起一簇蓝绿色的火苗来。 “太原生态了。怕是一千多年前的人族,才有这么古老的烹饪方式。”塔坨在一旁好奇着,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满满的吐槽感。 邱葵瘪了下嘴,暗暗咬着后槽牙道:“哪里古老了!这些厨具可是我五哥哥特意打造的,新潮又实用,还超级便携,匠魂谷内我可是独一份!我五哥哥这份巧思和才能,那可是族内公认的巧匠!” 塔坨眼皮子抽了抽,心说这巧思是挺巧思的,可如今的人族,完全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的巧思呀?莫不是这人渣渣的族群…… 邱葵见塔坨瞄着她的眼神,十分不对劲,气得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我们,没有,任何,异能!开心了吗?妖狼王!我,还有我的族人,就是天劫之后,被世间淘汰掉、摒弃掉、扔掉不要不稀罕的那群人!那群垫底的,求生不能的人!” “嗝——” 塔坨捂着嘴,被邱葵突如其来的发飙,惊出个酒嗝来。 “少见多怪。”邱葵先声夺人地暗讽一句,这才刷上一层油在锅底上。 她摇了摇蛋壳,确定里面是半凝固体的蛋液,而非幼蛇后,这才敲开一个指尖大小的口子来,用一根银色长柄尖角的勺子捅进去,顺时针搅动,待蛋黄蛋清混合均匀后,舀起半勺子晶莹剔透的化油入内,再散入适量粉色颗粒状的井盐,搅拌均匀。 将蛋液倒入平底锅内,轻轻转动锅柄,让蛋液厚薄均匀地铺成大大的一张圆形蛋饼后,她又从一个防水的油纸袋中倒出一些红红绿绿的蔬菜颗粒洒在蛋饼上。 这些蔬菜颗粒应该是干燥处理过的,却在遇热的一瞬间,迅速膨胀舒展开来,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微微甘甜,十分舒爽。 塔坨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发现蛋饼渐渐酥香后,那浓郁的蛋香混合着清爽的蔬菜颗粒,不油不腻,却清新得十分诱人。 只见邱葵抽出一根竹签子,从卷成蛋卷的蛇蛋中穿过。 “喏,吃吧。”她举着蛋卷串,递给塔坨,“做的简单,你别嫌弃。” 塔坨的那张狼嘴,曾经吃得满嘴流油过,也吃得满嘴流血过,什么大肉大荤他没下过口,但现在举着一串新鲜出锅的蛋卷饼,咬下一口,心中百感交集。 第四十章 赖上了 蛇蛋煎得酥软,滑嫩,那不知名的红绿蔬菜粒脆甜回甘,入口清爽绵密,十分耐人寻味。 这是一种极简的用餐体验,这种感觉,塔坨只能追溯到自己的幼年时光,在他身上的妖骨妖血还没有引起两界狂热追杀时,他窝居在一个随波逐流的小岛上,吃着母亲准备的食物,就是这般简单又清爽的口味。 每一口,咀嚼下去,都是厨者的温暖用心。 “好吃吗?”邱葵蹲在旁边,双手托腮,盯着塔坨一口接一口,严肃认真地品味美食的模样。 没有一个厨子喜欢看人浪费食物。 看见塔坨这般乖巧的用餐模样,邱葵心里喜滋滋的,升起一股投喂的愉悦感,和古怪的成就感。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塔坨腮帮子一鼓一鼓,认真享用她所烹美食的样子。 “好吃吗?可喜欢?”她又追问道。 塔坨咽下最后一口后,才点点头回道:“好吃。你还没吃呢,再开一个!” 见他的视线往蛋山蛋海瞄过去了,邱葵赶紧摇手,“不不不不必了。我在谷内惯常是一日一食,所以特别扛饿。我得留着肚子,回家吃。” “那再开一个,我吃。”塔坨舔舔他粉嫩的小嘴唇,意犹未尽。 “没吃饱?”邱葵问。 塔坨:“那可难了。就这一山洞的蛇蛋全部入腹,也难解饥饿。” “既然如此,那就别吃了吧。反正也吃不饱,少吃点,还留个念想。”邱葵劝慰道。 “你这厨子……”塔坨瞥一眼她伤痕累累的手臂,吐出一句,“忒懒。” 邱葵:“……呃,对,我懒。” 她实在不想再当着蛇宝宝面烹制蛇卵。哪怕塔坨解释过这颗蛇蛋并非妖蛇族所产蛇卵…… 但细思极恐,一颗普通蛇蛋为何会藏在妖蛇族蛇卵之中,是那低阶的普通蛇族,想要混一个妖族户头么?最终却入了这头妖狼的腹中。 嗯……不能再想了,估计是被蛇宫这一波内战给刺激的,她现在满脑子阴谋论。 邱葵揉着红彤彤的脸颊,开始收拾起厨具来。 “接下来,你就回家了?”塔坨问。 邱葵点头。 “我跟你回家。”塔坨说。 “嗯。”邱葵装好东西,正准备说句好聚好散有缘再见时,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跟你回家啊。”塔坨轻车熟路地钻进她外衣胸襟内,藏好手手脚脚和身板,只露出个脑袋,乖巧地像块白色胸针一样。 “我家,不太方便你回。”邱葵想要将他捞出来,这小家伙鼻子轻轻一哼,缔出个球形的结界,将他包裹起来。 邱葵的手一触碰到结界,就像是被针扎到一样,疼得指尖一缩。 “本大王想跟着,你奈我何?”他问。 “我……我……”邱葵咬了咬牙,她能奈何,她无可奈何! “给你。”塔坨突然小手一挥,抛出个圆不溜溜的东西。 邱葵下意识地借住,发现是一颗圆润的耳鼠头骨。 “妖族的承诺,一旦应了,就必须执行,否则不死不休!小心霉运当头,怎么丧的命都不知道。”塔坨高傲地轻哼一声,闭上双眸,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又开始闭目养神。 “卿尔姐姐。”邱葵捧着头骨,神色陷入哀伤,若非卿尔以自身妖丹为引焚尽相柳妖丹,只怕她这副脆弱的小身板早就不堪重负,烟消云散了。 是卿尔姐姐的遗嘱啊,她怎能忘。 卿尔姐姐托她,携妖骨归乡的遗嘱啊。 “烛泷沟可不是什么伸胳膊迈腿儿就能进的地方,你确定,不需要本大王保驾护航?”塔坨抬起一只眼,语气满是幸灾乐祸。 邱葵暗暗长吁一口气……捂着胸口,收好那块头骨,郑重其事道:“如此,就有劳妖狼王尊上了。只眼下,我还得回趟匠魂谷,与族内亲友交代一二。” “去吧。一起啊。”塔坨在胸襟内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后,手指朝着东南方向点了点,“赤翠峰,走吧,天亮之前能到。” “是……”邱葵苦着一张脸,认命地兜着一头小妖兽,步履沉重地往赤翠峰赶去。 归心,似箭。近乡,情怯。 第四十一章 无家可归 赤翠峰—— 邱葵蹲跪在与塔坨初次碰面的悬崖口,皱着眉,向下张望许久。 塔坨学着她的样子,伸长脖子,栽下脑袋使劲往那云深雾绕的山谷深涧中望去。 “匠魂谷怎么消失了?”邱葵回头,再次疑惑地环顾四周,“没有错,位置一点都没有错,总共就出谷两天时间,怎么就找不到入口!” “要不,我下去瞧瞧?”塔坨瞥了眼四周,位置没错,他当时就是在这里被人渣渣一屁股蹲碾进泥里,可这小丫头现在却说找不到回家的结界口了。 “先不慌,这山谷深不见底,我再……”邱葵话还没说完,胸口突然一凉,那毛绒绒的小东西,扑扑两下,就从胸襟口滑落,指指跌入山谷! “塔坨!”她伸手一捞,抓了根白毛。 “等我。”塔坨的声音飘忽忽地自谷下传来。 邱葵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卡得她一时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呼——呼—— 山壑之间,风烈声剧,呼呼作响,刮得人脸颊生疼。 邱葵仿佛静止一般,跪坐在悬崖边,目光幽深,她感觉不到清晨的和煦阳光,也体会不到鸟语花香的恬静。 心里仿佛装着一座日晷,光影寸寸,度日如年。 “塔坨!”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一团白色影子疾冲出来,差点撞上邱葵的脸。 “可有发现?”她神情绷得十分紧张。 塔坨抖了抖一身水雾,又使劲搓着耳朵,小包子脸皱出了褶子。 “怎么?”邱葵心里滑过一丝不详。 “我的族人……可是出事了?”她觉得手脚发麻,心口闷得难以喘上气来。 “这……”塔坨神情复杂地揪了揪他额前的那撮红毛,说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来—— “这山涧,状若无底。” “什么?无底?”邱葵一愣,“不可能啊,就算你找不到匠魂谷,也不至于连谷底都到不了吧?” “我往下坠了许久,周身陷入云雾缭绕中,辨不清具体方位,只是感觉一直坠落,一直坠落,怎么也不见底。这么诡异,我估摸着,位置应该对了。” “那为什么找不到?” “结界。应该是被结界排斥在外了。”塔坨道。 “结界关闭了?”邱葵皱着眉,喃喃道,“不可能,我的哥哥们都在谷底替我守着结界口,他们不可能任由结界关闭。” “那就是结界强行关闭,你的哥哥们无能为力。”塔坨双手环胸,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解释道,“这位百里首领,不愧是人族中的佼佼者,有这本事也很正常。这结界历经千年不衰,定然是融了缔结者本命魂魄作基,便是我,也难以破除结界。” “便是你,都不能吗?”邱葵自出谷后大开眼界,见识到的最厉害最厉害的妖,便是塔坨了,可是他却云淡风轻地说出不能。 “你是大妖神,又能顷刻间斩杀两大妖蛇战将,便是妖灵尽逝,蛇母都不是你对手。你这么厉害,怎么会不行?”邱葵眼圈发红,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反应过来时,她的眼泪差点涌出眼眶,她赶紧伸手掩住,低垂下头,咬着下嘴唇,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对不起,我自己的事,不该强迫与你。” 塔坨没听清她最后说了什么,只沉浸在那几句“厉害”之中,逆着风抖擞着那身蓬松的皮毛,笑嘻嘻道:“咦,我这么厉害?” “不过,我连这结界的边缘都没有探出来。照理说,硬碰硬打斗,我是没虚过谁。但结界这玩意,比较特殊,尤其是一个魂魄为基的结界,拼的是机缘,这玩意儿玄之又玄,便是我这般厉害的大妖兽,也难以解决。” “不过说到机缘,要不,我带你下去碰碰运气?”塔坨说完,却见邱葵还是低垂着头,双手揪住裤腿上的布料,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现。 “你怎么了?”他小小的一团身子往下一缩,钻进邱葵下颌底,一滴温热的泪珠正巧砸在他抬起脸的鼻尖上。 “你哭了?”塔坨觉得邱葵不对劲,这点儿小事,不痛不痒地,她何至于哭? “塔坨。”邱葵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泪意,哽咽地说,“我背叛了族群,我的家,不要我了。” 她打记事起,长辈耳提面命之事,便是终身不许踏出结界半步,但是她却趁着爷爷昏睡期间,逼迫哥哥们开启禁忌血阵,送她出谷。 她自小便嫌弃匠魂谷,渺小,狭窄,它就群山夹缝之中,虽隐秘,却贫瘠。 她不热爱这片滋养她成长的故土,她想要逃离,她鄙夷它,摒弃它,千方百计逃离了它,她将庇护视作牢笼,所以……她再也不可能回去了,她背叛了自己的故乡。 “呃……”塔坨偏着脑袋,盘坐在地上,距离邱葵的下巴尖咫尺距离,他圆溜溜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哭兮兮的傻样子,白色睫毛就像是两把羽扇,忽闪忽闪地眨动着。 不解,实在太难解了。 塔坨伸出他花生米大小的小肉掌,举托起邱葵的下巴尖,郑重其事地问:“你出谷,不是为了找水解救族人吗?你是拯救你干涸的故土,又何来背叛一说?再则,结界关闭也很正常。这结界,不就是为护佑你族人而生?你离开两日之久,结界若是一直开着,难保其他妖物不会趁机入内。但凡一个妖兽进入结界,你族人岂不危险?所以,结界关闭才是正确之举。” 邱葵脸色的泪,被风一刮就只剩下浅浅的痕迹,她吸了吸鼻子,不哭了。 “走吧,身负机缘命数的小姑娘,咱们再去撞一撞。”塔坨毛绒绒的小短腿溜圆了一甩,砰地一声,将邱葵踹下了悬崖! 第四十二章 织梦 情况果然如塔坨所言,这山涧,似乎无底洞般。 邱葵迎着风,涕泗横流,冷得直哆嗦,也依旧不吭不响,任由身体急速下坠着。 塔坨坐在她肩头,冲着她耳朵吼道:“差不多了啊。这往下掉一刻钟了。再下去也是徒劳,你会被卷入时间流速中,永远重复这一刻。” 塔坨的话,邱葵听不明白。她就是觉得不甘心,伸出胳膊四散挥了挥—— 触摸不到那道坚硬如铁的结界壁,四周空空如也,除了风,就是难以视物的水雾。 “对了,那枚九婴的鳞甲呢?”邱葵突然想起当日离谷时,有道腥臭的风,将她倒栽着吸扯出来,这股风后来证实是九婴爆体时引发的,那鳞甲也是在那时候黏在她身上的,“这鳞甲既然能刺伤蛇母,是不是说明锐利无比?你把鳞甲还我。” 塔坨掀了掀眼皮,“什么叫还你?” 他冷哼一声,十分不乐意地说道:“一股尸臭味,亏你一个厨子还当宝贝似的不嫌臭。” “所以呢?鳞甲!”邱葵伸手要。 塔坨摸摸鼻子,“扔了。” “扔了?”邱葵音调拔高,“那可是我的幸运符!” “留给蛇母陪葬了。毕竟是她最看重的后辈嘛。”塔坨见邱葵脸色阴转雷暴,吓得小脸一抽,急忙道,“赔!赔!我赔你!赔你龙鳞好吧!正儿八经的龙鳞!比那蛇鳞漂亮千万倍,削铁如泥!无坚不摧!” “谢了。”邱葵淡淡道,情绪收敛的非常快。她又不是真的不识好歹之人,塔坨助她良多,她岂会因一片鳞甲就真的生气。 塔坨见邱葵道谢,一颗勃勃野心更加忐忑不安起来,这人渣渣,莫不是要暗中整他? 他正七上八下着,就见邱葵一边下坠,一边费劲吧啦地抽出腰间的砍骨刀! 这是要对他下手了? “有话好说,大不了,我拔一片脚趾甲送你?”塔坨话音刚落,就见邱葵手起刀落,在她自己的胳膊上拉出一条寸长的口子来。 鲜血瞬间沁出,被风往四处吹散,化入水雾中,消失无踪。 “果然不行吗?我的血……”她等了很久,直到伤口都凝结出血痂,也不见四周有什么异常变化,连结界的边缘轮廓,都未试探出。 塔坨不知是不是被她的举动惊到了,竟然难得地安静了许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彰显着莫名其妙的迷茫。 “走吧,上去吧。”邱葵说道。 就见塔坨突然问她,“这结界,可有薄弱之时?” “薄弱之时?”邱葵一愣,随即回道,“偶尔间,会有碎石落入结界边缘处,故而族内立有警示碑,禁止族人靠近结界边缘,谨防高空坠物。” “既有薄弱点……”塔坨突然撩了撩他那被风吹成避雷针的一撮红毛,自信满满道,“我或许有法子让你入谷瞧瞧。” “什么法子?”邱葵顿感惊喜。 “上去再说。”塔坨翻手一压,一股冲力自下而上,托着邱葵双足,急速上升!塔坨缔出一道结界,屏住邱葵口鼻,只消眨眼功夫,一人一妖便重新回到悬崖边。 双足稳稳落地。 邱葵便听见塔坨轻描淡写道:“这法子不难,可惜有所限制。” “什么法子?”邱葵急不可待。 “我可助你靠神识凝体,融入结界中。只是可惜,神识凝体虚无缥缈,你身如光影,难以触物,且你族中之人,并不能感知到你。再者,神识凝体有时间限制,若是在此期间出现意外,神识遭毁,你的身体也将灰飞烟灭。”塔坨顿了顿,看向目光灼灼的邱葵,再度提醒道,“总之,十分危险。” “无妨。”邱葵喜笑颜开,觉得简直是峰回路转,急切道,“拜托拜托!就算只是神识凝体的光影也没有关系,我只要能看看我的族人,便十分感激了,拜托拜托!” 她双手合十,祈求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罢了。谁让我贪吃,好这么一口呢。”塔坨说了句让邱葵摸不着头脑的话后,便盘坐在地,开始吐纳调息。 邱葵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好。 “此番,你就当是做梦。我会助你在结界处游荡,寻找薄弱点攻入。切记,时间有限,一旦感知到身子有拉拽感,便立即苏醒,不可拖延。”塔坨叮嘱道。 邱葵点点头,“有劳。” 塔坨目光复杂地觑了她一眼,有些哀怨不舍地叹了口气,可惜他这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妖灵了,果真是复原之日,遥遥无期啊。 塔坨双手一挥,结出一个银白色印记,打入邱葵眉心中! 邱葵双眸一黑,只觉得有一股股暖融融的气流强行攻入身体来,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后,又一点一点往外挤着。 她就像是水一样,被那股暖意包裹着带出了身体,恍恍惚惚地飘向了谷底—— “咳——” 塔坨一声闷哼,口中呛出一大口鲜血来。 他摸了摸嘴角血渍,见那盘腿入定的小姑娘身子突然软绵绵地倒下—— 塔坨单臂一挥,凝出一道气流托了托那道柔软的身姿,让她侧卧在草地上,而后又自嘲地笑了笑,“艹!忘了这人渣渣有蛇胆锻体,皮糙肉厚,简直是浪费灵力。” 他身体一晃,直挺挺地仰倒在坚硬的石板上,微眯着眼睛,看着晴朗的天空,云卷云舒,心里戚戚然,“这下,我是真的虚了。” 本就不富足的大妖神之躯啊,眼下一次性耗尽所有灵力,当真是雪上加霜了。 “咳咳咳咳——”塔坨测过身子,匍匐在地,腹中旧伤土崩瓦解中,大团大团的血从他嘴角溢出,那身雪白蓬松的毛皮,渐渐被猩红晕染开来。 皮开肉绽之下,他的身体正千疮百孔地流着血。 “还挺冷。”塔坨双手垫在脑后,双眸微阖,放出一缕神识,追着邱葵去了。 第四十三章 再启程 匠魂谷又有了水。 封印在铜墙铁壁下的小村落,再次复苏了点点生机。 邱葵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游荡在谷底的各个角落。 她瞧见病入膏肓的爷爷已经气息奄奄,药石罔效。 大哥哥邱安就坐在爷爷床边,冷若冰霜的脸上,愈发严肃。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一手搭在爷爷手腕脉搏上,一手扶额,满眼血丝,充斥着忧虑的倦意。 大哥哥他,应该撑得很累,很累吧。 莺雀胆……那古书中记载的神奇药草,传闻中出现在雪山之巅的妖族圣物,或许能救救爷爷。 只可惜,西莽原林现在,并非凛冬时节。她自己难以寻得莺雀胆。 匠魂谷更是四季如春,潮湿闷热。不曾经历过四季洗涤,所以邱葵对时节的感知非常薄弱。 毕竟是一个未曾见过日月光辉的人,想当然的以为出谷就能找到莺雀胆。 等真的出谷了,才发现外面的世界那般大,而气候,竟然有春夏秋冬之分。眼下正是盛夏,等到凛冬,足足半年时间,爷爷的身子,实难撑下去。 邱葵像个游魂一样,扒拉着窗框,飘在露台上,一阵长吁短叹。 匠魂谷内的人,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就连风,也可以从她虚浮的身子中呼呼穿过。 嘶—— 身子突如其来的抽痛一下后,便是猛烈的拉拽感。 是塔坨之前交代过的,时间期限到了。 邱葵不舍地看着爷爷和大哥哥,挥挥手,放空思绪,任由身子像提线的木偶一样,被一股巨大的力气硬生生地拽出结界! 离开结界的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一道修长高挺的身影就立在结界外候着,那身影一袭干净晃眼的月白色,连及腰的头发丝都是雪白雪白的,只额前有一撮红发随风招摇,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嚣张。 可惜拉拽的速度太快了,只一晃眼的功夫,她眯着眼睛,连脸都没看清,身子就咚的一下,被堵进躯壳之中! 飘飘忽忽的身子,一下变得沉重贴合起来。 “回来了。”塔坨依旧是盘腿坐在一侧,吐纳生息,一派淡然模样。 “嗯。”邱葵点头,细细说了遍她在谷底的所见所闻,谈及爷爷病重时,接二连三地叹起气来。 “莺雀胆是不可能找到了。”塔坨适时地泼出一瓢冷水。 “为什么?”邱葵皱紧眉头,“便是冬天,也找不到吗?” “灭绝了已经。”塔坨淡淡道。 “灭绝了?那炮制好的呢?药丸、药粉、药酒也行啊。这世上总不至于没有莺雀胆了?”邱葵不信邪。 “当真没有。莺雀胆生长在雪山之巅是不错。但如今这世道,早已没有寒冬,天劫后气候变化巨大,四季如夏,终结了许多灵草灵兽,莺雀胆这种遇热即溶的娇气玩意,最先完蛋。”塔坨道。 邱葵的一心,吧唧一下,凉了半截。 “不过,耳鼠一族,擅种药草,可御百毒。听闻烛泷沟靠种植药性灵草为生,且均属品相上上乘之作,在妖族中向来炙手可热,供不应求。约莫,能找出与莺雀胆药性相近之物,或者更为厉害的药草。”塔坨指了指邱葵的腰包,“你不是应了卿尔送她妖骨回乡么?以耳鼠族的本性,到时候,你有求必应,你向烛泷沟求灵草以救你爷爷。岂不正正好?” “是吗?可以吗?”邱葵湿漉漉的眼睛一下亮堂起来,心底腾升起希望的小火苗,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赶到烛泷沟。 “可是……”她的眼神忽地黯淡下去,“我回不了家。” 塔坨强行压下体内胡乱蹿腾的灵气,一脸笑嘻嘻道:“放心,烛泷沟一来一回的时间里,我身体必定痊愈,到时候,会有办法。” “真的?”邱葵满怀希翼。 “不然呢?”塔坨抬头白她一眼,“你留在这里自怨自艾,你族人的情况,就会好转吗?” “不会。”邱葵摇头,“天道如此,它不再同情弱者了。” “明白就好。”塔坨招招手。 “干嘛?” “扶我起来啊。” “诺,给你个脚尖尖抓着。”邱葵原本只是随口一逗,没想到塔坨真还是靠抓着她脚尖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邱葵赶紧俯身,将塔坨捞进怀中,好生兜着。 “我虚,得歇歇。”他半眯着眼睛,“你是没赶上爷好的时候。” “那怎么补?”邱葵发自内心问。 “靠你啊。”塔坨哼了一声,心道你一个厨子还问我怎么补。 邱葵了然地点点头,“你先将就着,横竖你妖寿与天齐,我不过浮游之光,待我离世,身体自当上供给您。” “呵。”塔坨懒得搭理她,“往西走,可以出西莽原林。” “哎,好。”邱葵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着,“您放心,我铁定好好保养这身筋骨皮肉,绝对保证肉质上乘!你要信不过,咱还能签契约,白纸黑字写明,我这人不白占你便宜,放心,我都偿!” “右拐,直行,过河。”塔坨根本没在搭理的,只闭目养精蓄锐,偶尔抬抬眼皮,指一指路。 日上正空,一个专心赶路,一个养精蓄锐,相处无言,就这么静默地穿梭在密不透风的丛林间,越走,天色越暗。 “唉……”塔坨长长地叹出口气来,饶是他因为妖灵虚空,化为幼兽形态,小胳膊小腿儿,导致步幅缩小,速度受限,但也没有这人族小丫头的速度慢。 他低头,瞥了眼那双纤细的腿儿,无奈道:“照你这么走,出谷都得猴年马月了。” “这、这么远吗?”邱葵作为一个谷底之蛙,知道外界很大,具体多大,却没有概念。 “遇到你,我不虚都不行。”塔坨无奈望天,纠结半晌,还是打了个响指,耗费掉了他刚刚恢复起来的一成妖灵,召唤来一头驺吾。 “这我认识!大老虎嗨!我在藏楼图例上见识过。”邱葵见到塔坨一个挥手,就召来一头老虎,兴奋不已!这大老虎周身五彩皮毛,油光锃亮的,那条老虎尾巴更是,比庞大的身体都长。 “听说老虎尾巴摸不得,这点见识,我还是有的。”邱葵缩缩手,没敢上手触碰。 “嗯。”塔坨冷哼一声,“是挺有见识。” 纵然他满脸是毛,邱葵还是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了他的嘲讽。当下撇撇嘴,悻悻道:“不、不是老虎啊?” “驺吾,上古仁兽,可日行千里。”他一个跳跃,坐到驺吾的脑袋顶上,“上来。” “哎,好。”邱葵拍拍周身的草屑和泥土,冲着面无表情的驺吾笑了笑,这才攀着它的身躯,爬上背。 “坐好了?”塔坨问。 邱葵刚一点头,驺吾蹄子一仰,身如弦箭般,疾冲出去,速度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四周景色飞速后移,风迎面而来,刮得邱葵喘不过气来。 塔坨抬眸,看了眼身后,拍拍驺吾的耳朵。 驺吾的尾巴往前一甩,尾巴尖上撑开一道透明的屏障,如同金钟罩般,将她牢牢地罩在里面,特别避风。 “这服务,挺好的呀!”邱葵摸摸驺吾五彩的皮毛,惊叹连连!这透明的罩子,可比车厢车棚好使,透明度好,透光度高,还能挡风遮雨,随身携带,十分便捷! 驺吾不愧是号称日行千里的神奇仁兽,不到日落时分,便带着邱葵和塔坨来到西莽原林的界限边缘。 第四十四章 债多不愁 驺吾停足,塔坨从它脑门上一跃而下,“有盘古印的加持,西莽原林内的生灵一律禁止外出。自然,外界也难以入内,除非是妖蛇族血脉亲携,如相柳带卿尔那般。所以,接下来我们得自己走出去了。” 邱葵翻身下来,正和驺吾道着谢,闻言不由眉头一皱,“那我出不去?回不来?” 塔坨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约莫可以自由出行。” “为什么?” 为什么……塔坨冷冷一笑,一个身受盘古印庇护的族群,这点儿后台,约摸在天地间还是有横着走的资格。 “靠脸呗。”他随意答了一句。 “那你呢?”邱葵又问。 “靠拳头呗。”塔坨挥挥手,驺吾打了个响鼻后,身子调头,足蹄一蹬,扬起一阵尘土后,如离弦之箭,快到只余下一道残影。 “乖乖,我怎么觉得驺吾离开的速度,比来时还快啊。跟被鬼撵似的。”邱葵轻笑。 “你才是鬼。”塔坨瞪她一眼。如今这世道,既没有神,便没有神职,没神各司其职,自然也就没有轮回,没有鬼物。 邱葵见塔坨神色不善,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到他了,赶紧转移话题问:“咱们,怎么出去?” “没长腿啊。”塔坨一步,跨了出去。 邱葵看见一道红光,仿佛水波涟漪般,在他周身一漾后,眨眼间就消失无踪。 她使劲揉揉眼睛,伸手碰了碰——什么也没有啊。 “走啊。”塔坨回头催促道。 “哎,好的。”邱葵捏了捏拳,梗着脖子一下冲了出去,既没有受到阻碍,也没有看见红色光芒像涟漪一样在她周身绽开。 “这……因为我们品种不同,所以,待遇不同?”她一脸茫然。 塔坨瞧着她的傻样儿,都懒得嫉妒,果真是受盘古印庇护的人,出入,轻而易举。 “西莽原林外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同嘛。”邱葵垫着脚眺望着四周的山川秀色,“一样的树,一样的花草,一样的落日,一样的晚风,并无不同。” 只是和匠魂谷相差甚多罢。 “塔坨,离开西莽原林,我们去往哪个方向?大约还有多久路程可到达卿尔姐姐的故乡——烛泷沟?”。 “就凭你那两条小短腿儿?” ”四条腿儿了不起哈!“ “走个一年半载的,没死的话,应该能到。” “一年半载?”邱葵心梗,“塔坨,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更快到达烛泷沟?我爷爷现在的情况,若是能撑个一年半载,我何故如何焦心!” “那,你想要走水路,陆路,还是……”他望向晴空万里的天。 邱葵不明白这些选择有什么区别,急忙追问:“哪种更快?” “水、陆、空,自然是’空’最快。”塔坨指了指天。 “那我要最快的!” “可以,十万灵珠,请!” 说着,塔坨冲着落日的方向,挥了挥他毛绒绒的小肉掌。 很快,从落霞层叠处,挤出来一朵花朵状的云,飘飘忽忽向这边移来。 “什、什么意思?”邱葵看着那慢慢挪挪,十分不情愿,却不得不往这边飘来的一朵云,难以置信地问:“云也能飞?” 塔坨一副看傻子的模样,“云本来就飘在天上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云也有脑子?” “万物皆有灵,莫要物种歧视。” 乘坐驺吾,邱葵还能理解,毕竟是妖兽,但乘坐一朵云算什么?这云,也能开启灵智? “十万灵珠,快点,快到了。”塔坨摊着手要钱。 “灵珠是如今外界的通行货币吗?”邱葵问。 “对啊,人、妖两界通用。”塔坨道。 “那你是不是傻,我一穷二白的谷底之蛙,隐世隔绝上千年,哪来如今的通行货币?我们谷底实兴以物换物!你看我周身,哪块够支付十万灵珠?”邱葵虽然不知灵珠是什么玩意儿,但听着十万,就知道价格不菲。 “要不然,你借我?”她问。 “你可真行。我一个被禁一千年,刚刚出狱,连原形都化不了的前任妖狼王,风餐露宿多年,哪儿来的钱?”塔坨极有自知之明地自嘲了一番。 “要不,你再挥挥手,召个什么马啊,老虎啊之类的?同是禽兽,估摸可以打打感情牌。” “你才禽兽。那驺吾可是本大王用一成妖灵召来的。” “那你再挤出点妖灵?” “你当我什么玩意呢,挤一挤就能有。自打遇见你,我这身体虚得跟个漏斗一样,妖灵恢复一点,就耗费一点,永远也复原不了。一旦不能复原,那这身体,永远存不下灵气。” “你漏气啊?”邱葵一把提起塔坨,翻着他超级炸的毛发找了个遍。 “……”塔坨无语凝噎,琢磨着措辞,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没有进化异能的原始渣渣解释他能力的构成原由,顿了顿,他无奈地叹着气,“行吧,你打个条子。” “这云还能赊账?”邱葵大惊,“我抵押什么啊?” “你除了一身肉,还能抵押什么?”塔坨双手环胸,连尾巴尖都是不屑。 说话间,那朵云,近至眼前。 它凑近一看,发现果然是杀千刀的妖狼王,吓得浑身直哆嗦。 “你唤来这云,行不行啊?怎么抖得跟筛子似的。”一个女孩抬手戳了它一下。 它见那位传闻中的主儿正瞪着它,吓得一个滚子,硬着头皮飘到了贵客脚边。 “初开灵智,傻的呗。”塔坨踏上云朵。 邱葵跟着他随后踏上这朵,由红色转为黑色的云朵,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看见塔坨从额头上拔下根红色狼毛,扔到云身上,一脸坦荡,“十万灵珠,自个去苍仑崛支取。” “是,是是。” 脚底下传来一阵微微抖动,是那朵云在唯唯诺诺应声,听着声音十分成熟浑厚,像个四五十岁的大叔。 “钱都付了,还黑着脸作甚?”塔坨一怒。 脚底下的乌云顿时呆滞,打了个寒颤,而后强迫自己慢慢由乌青色,转换成与落霞余晖一般的橘粉色,极其漂亮。 当然,如果没有一个大叔嗓的话,那意境就更美了。 第四十五章 被迫降落 “你一根毛毛,值十万啊?”邱葵暗暗咋舌。 “签一签吧。”塔坨斜卧在云朵上,翘着小短腿一晃一晃的,好是自在,“毕竟欠我十万灵珠呢。” 他随手一挥,邱葵的眼前凌空出现一张契约,没有纸质,就悬空着几个鎏金色的大字。 “厨娘?十年!我、我吗?”邱葵一碰那契约,字就躲开她的指尖,“不、不是,就一根毛的事,你要我给你做十年的厨娘?再说,我不是承诺过,我死后,遗体上贡给您吗?我这诚意,日月可鉴啊!” “所以,签啊。日月可鉴的诚意。你都是我的,又何况是你的时间。”塔坨摇着腿,一副不讲情面的样子。 人族十年时光,于他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只要他想跟着这小姑娘,这小姑娘便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他。 妖族可是不死不休的种族。 只那盘古印的庇护……着实让他心生危机,怕小瞧了这丫头,最后超出掌控,得不偿失。 有着契约,便是名正言顺了。 “十年哎!”邱葵皱着眉,她最向往的就是自由了,一下用掉十年自由,简直砍掉她半条命,“你怎么突然馋我的厨艺了?你不是馋我的身子吗?” “你该庆幸自己年轻,这身皮肉还能撑十年。” “呵,是不是我老了,您老的牙齿,就嚼不动了?” “我不会让你老。” “那你就是让我死早点儿了?” “二十年。” “什么?”邱葵一炸,这怎么讨价还价,还能涨价呢? “你若是怕早死,签八十年也未尝不可,或者,签尽你的余生?”塔坨这么一说,邱葵算是明白了。感情她这厨艺,还能续命啊。 “行吧行吧,十年就十年!”为了爷爷,十年自由算什么,邱葵大拇指在刀刃上一抹,然后借着鲜血印在契约上。 “十万灵珠就买我十年,那我一年就只值一万灵珠啊!这什么云,跑一趟比我的身价都高。”邱葵戳了戳那一样软蓬蓬的云朵,悄声嘀咕着。 “姑、姑娘,在下,在下筋斗云。虽是空路之中,最贵,可也是最快的一种。再、再者,眼下这天,马上就黑了,尊上发布的路令是抵达烛泷沟,仅、仅我们筋斗云可以夜行,且在明日天亮之前,必、必定赶至烛泷沟。这、这点姑娘放宽心,十、十万灵珠,绝对,不亏。”筋斗云结结巴巴说完。 邱葵眉头一拧,“你这意思是,空路不止你这一种?” “对、对对,我,我是最快,最贵的一种。”筋斗云解释着。 邱葵瞟向已经闭着眼假寐的塔坨,幽幽吐出一句埋怨:“你坑我。” “是你自己说要最快。”塔坨掀开一只眼的眼皮,白色睫毛颤了颤,问:“十万多吗?” “多吗?”邱葵反问,她对外界的概念可是一无所知。看来,赚钱也必须提上日程才是,否则这一路上,十年十年地签下去,只怕她余生的自由,可就真签完了。 一想到刚刚出谷混,就稀里糊涂成为一头妖兽的御用厨子,邱葵心中多少有些悲凉之感。 以至于一路上,对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也生不出多少赞美的旖旎之感,只昏昏沉沉地思索着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匠魂谷的未来,又该怎么发展。 在这般忧思劳虑中,邱葵趴在软绵绵的云朵上,竟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惊雷,从黑幕一样的天际横劈而过,这才将她惊醒。 邱葵一睁眼,就看见电闪雷鸣中,天际亮如白昼,大颗大颗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来,让人冷得一哆嗦。 这十万灵珠的筋斗云,连个驺吾那样的金钟罩都没有,纯露天啊! 邱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塔坨喊道:“大王,结个罩罩避风挡雨啊。” “省灵,免得虚。”塔坨这会老憎入定一般,泰然自若地任由****袭来,这厮现在,不单是个落汤鸡,还是个铁公鸡。 邱葵也了然,他一伤再伤,一直没有完全复原,妖灵若是一直留不住,只怕接下来的恢复之期遥遥无望。只要不是危及性命的时刻,的确没必要再劳动塔坨出手。 邱葵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瞧了瞧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估摸快到目的地了,决定硬撑下去。 “姑、姑娘,眼下距离烛泷沟,只,只有百里之距了。我、我实在再难前行。”筋斗云突然出声。 “为什么?只有百里,那不远了呀。你打个翻身就到了。”邱葵赶紧说道。 “不、不是的姑娘,我、我们做云朵的,有,有原则限制的,遇、遇到雷暴天气,身、身体会同化,您、您瞧,我、我变成乌、乌云了,再下去,我、我就该电光闪闪了,怕,怕劈着您嘞。毕、毕竟,您是人族,可不。”筋斗云果真停下,不再随风飘动。 “我、我赔付您一万灵珠。真,真不能前进了,您,您会受伤。”筋斗云告知风险,它是一种高效率高风险的交通方式,众所周知,只这小姑娘似乎不谙世事。 “塔坨。”邱葵看向打坐的塔坨。 “降落吧。”塔坨耸了耸肩,解释,“我们妖族,最惧怕雷劫,与生俱来,能不硬磕,自然不硬磕。” “好吧。”邱葵点头应诺。 筋斗云随即寻了快平坦之地,将人放下,赔付邱葵一万灵珠后,迫不及待地飞回天空去造势了。 这番与暴风雨的偶遇,实在突然,被迫降落后,四周遍寻不到遮挡物,邱葵只得兜着塔坨,晃晃悠悠,向着烛泷沟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去。 百里地儿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眼下还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前面有个村庄。”塔坨从她胸襟内探出个脑袋来。 “村庄?”邱葵满身泥泞,视线被雨水糊住,踮起脚尖望出去,也只依稀辨出个轮廓,似有人烟。 自打离开匠魂谷,所遇所见都是妖族,她倒不曾见过外界的人族。 当下心中既惊又喜,提起湿重的裙摆,跌跌撞撞赶过去。 半个时辰后,大雨渐歇,晨光熹微。 邱葵站在村头的一棵老槐树下,鬼鬼祟祟地往里张望着—— 第四十六章 恩桃村 这老槐树是棵枯树,在盛夏的满目苍翠中,独自凋零,枝条光光秃秃,坠着满满的红色小铃铛。 远看,倒像一棵柿子树。 树根旁立着一个石碑,上书三个大字:恩桃村。 塔坨已经从邱葵怀里窜出来了,正对着晨曦一边梳理着乱蓬蓬的毛发,一边盯着那老槐树发呆。 “你喜欢小铃铛?”邱葵见塔坨看得出神,想起他们匠魂谷的小猫小狗小羊咩咩,脖子上都挂着小铃铛,走起来叮叮当当响,十分可爱。 不过匠魂谷的牲畜铃铛是普通的铜色,用来辨别牲畜方向所用。 这村口的大槐树上挂这么多暗红色的铃铛做什么? 一阵风拂过,吹得塔坨脊背上的蓬松白毛犹如麦浪般翻滚起伏。 “这红铃铛都坏了,只晃动,却不发声儿。”邱葵揉揉脖子,仰得有些酸。 “这可不是红铃铛,上面浸着的,是血。”塔坨重新跳回邱葵衣襟内,将身子团成一坨,缩进去,藏起来,“走吧,进村。” “血铃铛啊?还是不响的血铃铛?”邱葵跨入村内,微微蹙眉,“这是外界人族的什么古怪仪式吗?” “你一个人族都不知道,我一个刚出狱的妖兽,能晓得个屁。”塔坨将额前的那撮红毛拧成一股辫儿,再几下扭成个红色毛疙瘩,藏进头顶的白色绒毛中,宛如一只普普通通的纯白小兽。 “你干嘛?”邱葵见他藏起那标志性的红毛,十分不解。 “对外,就说我是你的灵宠。”塔坨没有告诉邱葵,那红色铃铛虽然是鲜血浸染成的,却不是普通的鲜血,而是妖血。 如今两界在公正堂的干预下,人族向来与妖族井水不犯河水,而这小小的人族村落,却用妖血浸染铃铛示警,若不是挑衅,就是与妖族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他们一人一妖,此行只为借个道儿,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邱葵虽不明白塔坨此举的缘由,但料想这厮恶名在外,许是有仇敌也不一定,当下还安慰性地拍拍塔坨的小脑袋瓜,“放心,姐姐罩着你。” 现在已经是清晨,经过一场大雨洗涤后的村落,处处散发着泥土混合青草的香气,清风徐徐,非常惬意。 邱葵往村里一路走来,越走,眉头越紧。渐渐的,她的心情,由最初的紧张羞涩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不对劲啊,塔坨。”她停下步伐,“刚才在外面,我见这村子轮廓不大,但房屋密集,位于两山凹陷盆地中,布局呈圆弧状向外辐射开,乃是去往烛泷沟的必经之地。你曾说烛泷沟药草在两界都是千金难求的上上品。那这个村落,应该是个热闹的药草集散地才对。怎会如此安静?” 她这一路,遇到过十来户人家,但家家门户紧闭,毫无声响。可透过篱笆看向院内,又有着新鲜的生活痕迹,这并非是一座荒村,但…… “人都去哪儿了?”眼下这个时辰,正是家家户户炊灶做饭的时间,别说余烟袅袅了,就是开门的声音都不曾响起过。 “这村子里的人,难道都出门了吗?”邱葵不解。 塔坨耳朵抖了抖,“有人,百来户。” “你根据房屋计算的?”邱葵问。 “听见的,有呼吸声,都在睡觉呢。”塔坨指向东南方,“那里是村落的中心点,我们过去瞧瞧。” “好。”邱葵点头。这村子的人,过得也太舒适了,都这个点儿了,居然还是睡觉,全村就没一个早起的吗? 别说人,便是连早起的鸡鸣都不曾听见。 但这一路上,鸡屎、鸭屎、羊粪球可不少。 真是古怪……难道现在外界的人族,过得就是这么古怪? 邱葵尽量装得一副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样子,目不斜视地往村子中央走去。 “什么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雨过天晴的原因,村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在村外还不明显,越往里走,湿度越大,就连发梢也被雾气浸湿了。 脚下的青石板路上铺着薄薄的一层青苔,走起来十分滑腻。 “好像是药草的味道。”塔坨的鼻子与邱葵这个专业厨子的鼻子不相上下。 “的确是药草的味道,就是分辨不出是什么药草,清清淡淡,有股苦涩又有一丝甘甜,倒不难闻。”邱葵说道。 越往村子中央走,这药草味就越发明显,连带着空气中的水雾都重了许多,白雾袅袅,宛如云间仙境。 “这么重的药草味道,说明咱们离烛泷沟不远了。”邱葵欣喜地松了口气。 塔坨望着那层袅袅蒙蒙的雾气,若有所思。 “咦。”邱葵停下,“这屋子竟然是琉璃瓦的,与众不同,气势非凡,应该是整个村子最富贵的人家吧。” “是不是最富贵的暂且不知,但一定是最有权势的。说不准是个村长。”塔坨一眼就瞥见那屋檐下悬挂风干的腊味,顿觉饥饿如潮,“就去这家看看。” “嗯,也行,若是村长,肯定见多识广,应该非常了解烛泷沟,向他打探打探情况也好。”邱葵推门篱笆的小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她敲敲沉重的木门。 门上贴着两张辨不出样貌的门神图,已经风化掉色,余下轮廓,威严不再。 “有人吗?”邱葵好奇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并没有声响。 她又眯着眼睛,扒拉着门缝往里看去。 昏暗一片的室内,家具和装饰品都只能瞧出个隐隐约约的暗色轮廓。 “没人在家吗?”她正聚精会神偷瞄着,突然,一只绿色的瞳孔猛地出现在门后,正直勾勾地回瞪着她! “啊——”邱葵一声尖叫,后退一步摔下台阶,仰坐在院子里。 这时门口发出嘎吱一声响,缓缓拉开—— 一张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脸出现在门口,他似乎还没睡醒,打着哈欠,十分惫懒地探出半个身子往下一望,发现是个陌生的小姑娘。 “你是人?”他问。 第四十七章 天堑 “啊……对,是人。”她说着,下意识地将塔坨的脑袋摁进衣裳内。 “你怀里的,是妖?”他又问,神情不善。 “不、不是的。是我的灵宠。”邱葵急忙道。 “灵宠?”中年男人不再将视线停留在塔坨身上,只盯着邱葵问道,“你来我们村子什么事?” “借、借个道儿。”邱葵缓缓爬起来,尴尬地拍了拍脏兮兮的衣裙。 “去烛泷沟?”中年人见她小小年纪,一身狼狈不堪的样子,叹了口气,“进屋说。” “哎、哎,好的。谢谢大叔。”邱葵提着湿重的裙摆,拧了一把多余的水,这才皱皱巴巴地进了屋。 她进屋后,那大叔就关上了门,顺带还插上了门梢。 邱葵眉头一皱,警惕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砍骨刀上。 “你坐。”大叔拎着一壶茶过来,摆上一个粗陶茶杯。 “多谢。”邱葵拘谨地坐下,单手接过那杯茶,里面都是茶梗,颜色浑浊。 “你小小年纪,怎么找过来的?我记得通往恩桃村的路,已经毁了上百年之久,甭说你一个人族,便是妖族,寻常也入不得内。”大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浓茶,疲惫地呷上一口。 “我,我坐筋斗云来的,不知道前面断路了。”邱葵心里恍然大悟,难怪这村子如此冷清,原来与外界已经断掉联系了。 “筋斗云?”大叔上下打量一眼邱葵,“看不出,你这女娃娃还是大势族孙。敢问,姓氏为何?” “邱。”邱葵如实答道。 “邱姓?倒不曾听过哪个族群出过邱姓的大户,想来是新贵了。毕竟这路,也毁了百年,外界只怕又是翻天覆地的一番新变化。” “那路,怎么断的?没法子修吗?”邱葵着实觉得恩桃村这么好一个位置,断了前路,少掉往来商贩,萧条冷清下去,实在可惜。 “我们自己炸的,专程留下一道天堑,绝了与烛泷沟的路。外面有些药草贩子,一怒之下就封了我们村出山的路,如今可算上进退两难。”大叔说完,神色并不见哀伤,反而释然一笑,“也好,这般就能过上安生日子嘞。” “您,不喜烛泷沟?”邱葵下意识问,见大叔皱着眉,重重地吧唧了一口茶,神情严肃又冷漠。 她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那岂不是只能走空路?” 她微微锁眉,空路可是贵出天际了。 “不成嘞。咱这村子,就在两道山缝之间的盆地中。村中常年弥漫着这臭烘烘的妖雾,飞禽灵宠不过路,都绕着飞咧。也就筋斗云能过,不过价格昂贵,极少有人支付得起。”大叔说道。 昂贵那是真昂贵啊,十年卖身契呢。 “妖雾……”邱葵回想一番,问道:“就外面那种湿润润,白茫茫、雾蒙蒙的玩意吗?我以为是大雨过后的水汽。” “那可不是水汽。只是雨后这种潮湿的环境,更为明显一些。偶尔晴空万里时,会稍微淡薄一些,但那股气味却不会消失。”大叔说着,叹了口气,而后又张着嘴,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泪都顺着眼角挤了出来。 “抱歉啊,耽误您睡觉了,我是瞧着,这天儿也不晚了……”邱葵捏着茶杯,十分歉疚。 “没事,没事嘞。我们村都这样,日夜颠倒,昼伏夜出。估摸着就是那妖气搞得鬼。”大叔恶狠狠地瞪了眼门外。 “这是什么族类的妖气啊?为何要祸害村人作息?”邱葵不解。 “什么族类?”大叔气得冷笑一声,端起邱葵面前那杯差点满溢而出的浓茶,一口饮尽! “大、大叔。”邱葵不知道大叔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只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样。 她周身狼狈,满是泥泞,头发也湿湿嗒嗒贴着脸颊,哪有半分支付得起筋斗云的富贵小姐样子,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单纯无知。 “罢了。我迁怒你一个小女娃娃算哪门子事儿!”大叔缓了缓气,问,“你去求药?” 邱葵点头,“爷爷病重,缺一味珍稀药材,我听闻烛泷沟擅长种植药草,且皆为上上品,这才冒险寻来。” “既是人命关天的事,那你为何逗留在我们恩桃村?” “雷、雷暴天气,筋斗云说飞不了,将我半路放下了。”邱葵如实作答。 “唉。”大叔叹口气。“这雨一会儿停,一会儿下,淅淅沥沥的,一时半会晴不了,那筋斗云,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又下雨了?”邱葵小跑到门边,凑着门缝一看,果然外面又下起了蒙蒙细雨,那白茫茫的雾气更为浓烈,可见度极低,竟连篱笆外的景色都瞧不见。 只耳边细雨密密斜织,从屋檐存积,滴下轻微水声。 “我们这村子,十天半个月就会下一次雨。一年到头,能见着阳光的日子掰着手指头数都数的清。你既要去烛泷沟求药草,我也不拦着你,只天堑在前,需等到筋斗云方可过去。眼下,你这女娃娃衣服也湿透了,就在我家烤一烤吧。省的你爷爷还没等到药材,你这条小命就先去了。” “谢谢大叔。”邱葵甜甜一笑,果然是同族啊,守望相助的温暖。 大叔无奈地摇摇头,“没什么可谢的,我恩桃村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冷血村子,你只管安心住下既可。” 狼心狗肺……塔坨在邱葵怀里拱了拱,龇着牙,感觉有被这大叔冒犯到。 邱葵拍拍他,以示安慰。 大叔最后瞥了一眼邱葵,“我去歇着了。你们自便。” “哎,好,谢谢您。”邱葵话音刚落,肚子咕噜咕噜响如雷鸣。 “饿了?”大叔见她脸色突然涨红,知道是个薄脸皮的女娃子,说道,“堂屋左侧就是灶屋,柜子里有米面,屋檐下还有熏干的腊肉,你瞧着,想吃什么就弄什么。这家里就我跟我崽两父子,这会正犯困,乏的厉害,就不帮你了。” “哎哎,好的好的,我会做饭。谢谢大叔您嘞。”邱葵学着大叔的语气,诚挚道谢。 大叔挥挥手,走进右侧一间蒙着厚厚毛毡布帘子的屋里。 邱葵站立半晌,直到听见浅浅的呼吸声,这才蹑手蹑足走向左侧的灶屋。 第四十八章 山野食材 “我以为你不会饿。”塔坨从她怀里冒出个小脑袋来,欣喜若狂道,“你居然会饿?” “我又不是铜墙铁壁造的,当然会饿。”邱葵揉着瘪瘪的小肚子,无奈道,“我只是比较扛饿,不表示不会饿。我们匠魂谷的人,都十分扛饿。我最长记录是只喝水,撑过九天。那九天里一动不动,像朵蘑菇一样,靠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活。” “然后你顿悟成蘑菇精了?” “然后我差点饿死了,又被大哥哥揍了一顿,奄奄一息地认识到,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激发不出异能,我们赤贫匠一族,没戏。” 她舀出一瓢米来,淘洗之后,放入小甑子里,再放入冷水锅中,盖上大铁盖子。 塔坨见邱葵径直走向灶孔后面,开始点火,架柴,有些不甘地舔舔嘴唇,“你就给我吃这个啊?” “白花花的大米饭,不比蘑菇和蛇蛋差啊。”邱葵专心烧着火。 “是不是你厨艺不精,只会搞这些清汤寡水的?”塔坨激她。 “那你想吃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这个灶屋中,除半缸子米外,就是见底的玉米碴,刮都刮不起来。 “风干的腊肉啊,正宗农家味。你没见着密密麻麻一横排吗?人大叔可是允诺咱们可以随意吃。”塔坨双眸一湿,换上可怜兮兮的羸弱表情,“我可是个千疮百孔,连原形都化不出来的伤患,你忍心虐待我吗?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就留下一点灵珠跟大叔买不行吗?你不是还有一万灵珠吗?” 塔坨见邱葵神情松动,继续说服,“你也瞧着了,这村子四周都是山,就大叔带着崽,都能搞一屋檐的腊肉,说明什么,说明村民靠山吃山,不缺肉。” 邱葵终于点点头。 塔坨却没有得逞的欣慰,反而徒生心酸感,想他堂堂一妖神,还是天劫后,仅剩的一位稀缺大妖神,却落的个千年坐牢一朝出狱、身受重创难以化形的窘境。 曾几何时,只需招招手,抬抬眼的口腹之欲,如今得费劲口舌哄人投喂呢。 塔坨还是缅怀过往风云岁月,邱葵已经兜着他,从灶屋的后门走出,来到屋檐下,对着长溜溜的一派烟熏腊肉挑选起来。 “塔坨,这个如何?这个像兔子。不过……这尾巴骨好长啊。而且,这头骨,瞧着有些眼熟呢,像兔,又像鼠。” “那是……”塔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嗯那个,某种鼠,某种山里的鼠,瘦瘦巴巴,味同嚼蜡,干得硌牙。不算上佳。” 塔坨的双眸悄然闪过一丝凶光,居然是耳鼠!这村子,可真行! “这头盖壳,我怎么瞧着那么熟悉呢?”邱葵只当是她厨子后遗症犯了,当场又选了起来,问,“那这个呢,这个肥。像只小猪儿,不过……这猪蹄子怎么长得像鸡爪子一样。” “那是狸力,入口即油,体含膏脂,满身骨刺藏于周身,难得剔。” “那这个好,半肥半瘦,不大不小,像只羊羔。” “你可真行,竟捡着劣等货挑选,这可是獓因,凶兽,惯常爱吃人的……” “呃……”邱葵一脑门子汗,“那、那这个呢?像只肥大的鸡,怪模怪样的,这鸡冠子都快比我巴掌大了,直挺挺地就像脑门上嵌了把斧头。还有这尾巴,怎么细细长长,像老鼠尾巴似的。” “又是鼠?”塔坨眼皮一跳,细细一看后,惊讶地叹了声,“咦,它不是惯常出现在有旱灾的地方吗?这恩桃村可一点不干旱。” “能吃吗?是鸡罢?”邱葵问。 “能吃!这个好,这个不错,千年难遇。这破地方居然有这?鼠,不错不错,上等食材,配的上本大王的胃。”塔坨甚是满意。 “那就好,那就好。”邱葵暗暗松一口气,这外界的食材,尤其荤类牲畜,真是充分暴露着她的孤陋寡闻和大惊小怪,当下喃喃道:“那我就料理这个了。” 至少这个看着不那么姿势扭曲,面目可憎。 屋檐下的腊肉,造型稀奇古怪,完全看不出形态。仅从她厨子的角度看,这些腊货,不是匠魂谷中惯常食用的禽畜。 所以她一直硬着头皮挑挑选选出来的东西,也不是她脑海中所认知的东西,估摸这是与外界的隔阂所导致的。 见塔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这些腊货,也不算太出格。 外界的食谱较之匠魂谷,实在丰富太多。 邱葵一边感慨物是人非,跟上不上外界的节奏,一边走到后院的水缸旁,清洗那只名为?鼠的食材。 她印象中的烟熏腊货需提前水泡,方可肉质回弹,且稀释出多余盐分。 手中的这只?鼠,个头不大,约莫一只鹅的大小,清洗干净后,放入木盆中,再泡上满满一盆水。 转过身,邱葵就开始寻找佐料。 水缸旁边就长着一丛绿油油的山奈,她连根拔起一点,连着细长的叶条一起洗净剁碎。又从灶屋墙壁挂着的竹篮里,寻到山胡椒、花椒、大小茴香、丁香、桂皮等调料,再加之匠魂谷独有的野山椒,井盐,果酸酒,齐全! 邱葵料理好调料,去到水缸旁,刚一揭开木盆的盖子,就吓得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塔坨懒洋洋地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来,“哟,这?鼠也不小欸。” 岂止是不小,简直跟涨了气似的,谁能告诉她,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一个鹅大小的?鼠,怎么突然变成小乳猪大小了,撑得整个木盆都快裂开了! 这只?鼠已经剥皮风干许久,之前从屋檐取下来时,上面肉质干瘪皱吧,这会儿泡过水后,整个嘭嘭嘭弹起来了,水润光泽,带着肌肉的纤纤纹理感,简直活灵活现,犹如刚刚剥皮一般。 “还真不是鸡啊……”邱葵倒吸一口气,这玩意就跟匠魂谷的干燥蔬菜一般,雨水泡发后,还原度极高,也不知大叔是如何腌制处理的,总归与匠魂谷历来的手法不同。 第四十九章 有妖气 她拎着?鼠那愈加肥大的冠子,使劲提溜起来,细细观察一番后,叹道:“当真不是鸡,像一只长着加长版鸡冠子和加长版尾巴根的小乳猪。” “你能不能做啊?”塔坨见她皱着眉,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 “嗯,试试吧。就是不知道该当禽类料理,还是该当牲类料理。”邱葵取下别在后腰套子里的砍骨刀,对着那已经掏空内脏的?鼠手起刀落地处理起来。 一道银光从骨肉处缠绕上刀刃,挥之不去。 塔坨双眸一暗,神色突然凝重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邱葵用这柄随身的刀,料理肉类食材,那刀刃依旧银光闪闪,透着锋芒寒气,但随着她每砍落一下,?鼠凝而不散的妖气,就缠绕上刀刃一分。 她的刀,可吸附亡灵妖气! 塔坨震惊之下,看下邱葵的眼神愈发深沉起来。 邱葵的刀不大,刀身只有手掌大小,倒是比较厚,刀背处足足一指厚,但不影响刃边薄如翼,可见锻造者技艺高超。 只那红木手柄太长,一尺来长,挥舞起来跟个斧头似的,那气势,倒不像厨子,反而像个屠夫。 塔坨也不睡觉了,就眼睁睁地看着邱葵,见她手速极快,却又十分细致地处理着,劈砍完的?鼠大小均匀,连骨带肉,实实在在的一盆,着实诱人。 “你可知,如今天地间,再无亡灵。”塔坨突然问。 邱葵正端着处理好的?鼠肉往灶屋走,闻言点点头,“知道。你说过,如今没有神,就没有神职,没有轮回,没有鬼物。” 她把蒸着饭的那口锅子的火埋小一点,又才再起一口锅,加水、老姜、果酸酒、葱结、?鼠肉入锅,焯水。 “不管是人,还是妖,死后魂随尸身而灭,消散于大地。越是灵气高深之人,或妖,死后消散的魂,化为的灵力也愈发能滋养山河大地。”塔坨说道。 邱葵了然地点点头,推测道:“就如同烛九阴等上古大神,以身躯化为山川河脉,滋养万物生灵,对吗?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 塔坨不置可否,接着说道:“人死后,尸身腐化速度快,魂灭的速度也快;但妖兽不同,除非是自爆妖丹,一般情况下,妖兽死后,魂灵会附尸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经过人族特殊腌制熏干的尸体,魂灵存在时间更长。” 邱葵听到这里,觉出点儿意思来,静静地望着塔坨,“卿尔姐姐便是自爆妖丹,所以她死后,魂飞魄散。相柳和九婴爆体而亡,妖丹和尸身一同毁灭,也就没有魂灵。对吗?” 塔坨点头。 “你对我说这么多。”邱葵看向随着沸水翻滚的?鼠肉,问,“它有魂灵吗?我肉眼不可见?” 塔坨犹疑再三,淡淡开口:“你的刀,很特殊,似乎可以吸附妖气。” 邱葵摸出砍骨刀,依旧是乌黑麻黑的刀身,刀刃倒是寒光湛湛,一点卷边和缺口也没有。 “没看出什么差别来。”她说道。 “如今天地之间,万物均可开启灵智。这把刀在你处理蘑菇、山奈这等未曾开启灵智的食材时,并无异常。唯有这?鼠,处理过后,它的魂灵便化作一丝妖气缠绕在了刀身之上。不过目前这把刀,也就这一丝亡灵妖气。” “那我这刀,不干净了?”邱葵一愣,语出惊人,接着又问:“这妖气,什么时候能散?” “你的刀什么时候毁了,这附身的妖气,就能散了。放心吧,没有什么大碍。如今早已没轮回之道,万物终究溟灭于无痕。你的刀,似乎带有一种别有的磁力,可以吸附这些即将魂灭消散的亡灵,给它们一个归宿,也不算坏事。” 塔坨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邱葵,反而让她心思百转千回,砸吧嘴纠结道:“明白了,明白了,之前我料理的都是普通食材,所以我的刀也很正常。但我今天料理的这?鼠肉,生前是开了灵智的妖兽,故而附魂于刀,以后便随着我这刀了。也就是说,若往后我处理的灵智食材越多,我这刀,亡魂就携得越多。嗯……那岂不是变成妖刀、鬼刀了?这妖气,于食客可有害?” “你自己也说,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万物因吸天地灵气,进而开启灵智,死后灵气化魂,魂灭归养大地,重化灵气,也算是另外一种轮回之道。如今魂灵附在刀身上,又随着刀身滋养着你料理过的普通食材,再滋养食客。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轮回之道,所谓殊途同归。”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邱葵将焯好水的?鼠肉舀起,冲洗干净,滤干水分,一边洗锅烧油,一边碎碎念着:“哎,我这刀,虽说开膛破肚过不少鸡鸭鱼肉,但终归没杀生过开启灵智的生命,没想到这外界,开启灵智与不开启灵智并没差。这?鼠,如你所言,带有妖气,那便不是普通生灵,没想到最后也沦为了食材。我这心里,总觉得奇奇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与外界有千年代沟所致。以后,我该如何分辨什么能吃,什么不忍吃呢?” 邱葵觉得愁,她不想主动杀生,也不想被迫杀生,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难道以后,只能食素? 不对,如今天地万物,飞沙走石都能开启灵智,花花草草有灵智的也不少。 难道出了匠魂谷,就只得饿死了…… 若是没有开启灵智的生物,便沦为食物链底端食材,所匠魂谷……可当真无愧是妥妥的食物链垫底了。 唉,怎么弱者还觊觎起弱者来了。 邱葵越琢磨,越钻牛角尖,整张小脸皱成核桃样。 “倒不必这般踌躇不前。总之这个世道,你适应着来,弱肉强食,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你自己的刀,需得握好。若想自己求生,就不能畏惧他人之死,管他是人还是妖。”塔坨自小便在妖族舔舐着至亲血肉长大,不管是何种不堪回首的缘由,如今,也只有这般恶名昭彰地走下去。 第五十章 红烧?鼠肉 邱葵摸摸塔坨的脑袋,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也不再多言什么。 锅烧热,一勺子荤油,加一勺子素油,黄糖入锅,炒出糖色,倒入?鼠肉,翻炒均匀,每一块油滋滋的?鼠肉都裹上红润的糖色,这才加入大料,山奈碎,姜末,葱头,蒜瓣,佐之果酸酒,酿酱,翻炒至金黄上色,沿着锅边没入少量热水,大火炖煮。 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塔坨早就一扫阴霾,兴致勃勃地跳到灶台上,守着锅边边吸着腾腾热气。 这?鼠肉不同于寻常腊货,肉质软嫩,并不费时。待大火烧干汤汁后,邱葵又起身翻炒几下,撒入匠魂谷特有的粉色井盐,加一把碎碎葱花,翻炒均匀,出锅,满满一大陶盆! “真香啊!” “真香啊!” 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邱葵一愣,低头一看,灶台上除了蹲着塔坨之外,还蹲着一个孩子,看身形约莫五六岁左右,瘦瘦小小,身姿弯曲地像只猫一样,与塔坨一左一右蹲守在锅边。 “你……”邱葵见过熊孩子爬上桌,被父母长辈一通乱揍的,但还是第一次见有孩子爬上腰身高的灶台,他是怎么跳上去的? “哎,不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你这孩子,怎么来的?” 不单邱葵迷惑,就是塔坨偏过头,看见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小人崽子,也是吓了一跳,他老人家的五官什么时候退化了?怎么这么大一坨人出现在身边,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孩子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嘴角微微勾起,整张脸都罩在香气四溢的热气中,小胸脯一起一伏地使劲吸着味儿。 “你,谁呀?”邱葵问完,又推测道,“你是房主大叔的儿子?” 小孩点点头。 看来不是梦游。 “那一起吃吧,尝尝我的手艺。”邱葵抱着那小孩,放在一旁的高脚凳子上。 小孩骨瘦如柴,非常轻,她手穿过孩子腋下时能感觉到根根肋骨,清晰无比,当真是瘦骨嶙嶙。 明明挂着一屋檐的肉,这大叔家境看着不差呀,孩子伙食怎么能亏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大叔厨艺不好? 邱葵另外分出一大碗?鼠肉,煲着热水,给睡觉的大叔温在锅中,待他起床后吃。 这才端着剩下的一份红烧?鼠肉放到桌上。 塔坨和小孩规矩地坐在桌边的两个席位上,一人盯着肉,一妖盯着人,气氛安静又古怪。 邱葵揭开大铁盖,从甄子里舀出三碗白花花的大米饭来,放在大家面前,又分好木箸,这才说道:“开动吧!” 话音刚落,塔坨和小孩同时出手,嗖嗖嗖嗖几下,速度快出残影! 塔坨甚至嫌弃他的幼稚妖兽体影响发挥,悄悄将右手进化成了五根指头的小手掌样子,捏着木箸能舞出风声来。 邱葵一时看得呆滞起来,都忘记肚子饿了,只征征地望着那狼吞虎咽的孩子和风卷残云的塔坨,一时有点郁闷地提醒道:“你俩,能不能慢点?我怀疑你们都没尝出味来。” 简直是暴殄天物啊,美食就该细嚼慢咽,缓缓品味才对。 担心这两个小家伙噎死了,邱葵又起身,端出甄子,刷干净锅,注水,烧火,手脚麻利地煮了一锅清爽的蛋花汤来。 洒上葱花,少许盐粒,一点荤油,起锅入盆。 她再次坐到桌边后,一大盆子红烧?鼠肉,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好在这两个小家伙的进食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邱葵一边舀着蛋汤,分到各自面前的汤碗里,一边问道:“我见柜子里有鸡蛋,却不见院子里有鸡,是买的蛋吗?” “是家养的。”小孩吧唧了一大口蛋汤,眼睛忽地又亮了许多,总算没了之前那种瞌睡兮兮的样子,睁圆的眼睛大了许多,黑亮亮的,十分清澈。 “养在哪里呀?没见有家畜呀。”邱葵也夹了一块?鼠肉,放入口中。 “养在地窖里呢,不能养在外面,会被鼠妖偷吃掉。我们村都是关在地窖里养。”小孩回道。 关在地窖里养?那岂不是比匠魂谷的家畜家禽还惨,不见天日就算了,圈地还比不得匠魂谷的散养。 邱葵吐出口中的骨头,这?鼠肉质细嫩咸香,却不失弹劲,非常入味,但是骨头细细碎碎,有些像禽类骨头。 她看了看自己碟子里的骨头,这才恍然觉得不对劲,看向塔坨和那孩子,这俩面前的接骨盘空空如也,一点骨头渣都没有。 “你们,把骨头都吃了?”邱葵问。 塔坨点头。他是妖兽,吃肉不吐骨头很正常。 但是这孩子才多大,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怎么也不吐骨头? “小朋友,你不会吐骨头吗?”邱葵有种想替他剔骨的冲动,怕他噎出个好歹,不好跟大叔交代。 “不用吐。”小孩子说着,还故意咔嚓咔嚓地咀嚼给她看,那一嘴密密细细的小尖牙,看着让人瘆得慌。 “你这是乳牙吗?”邱葵摸摸自己的腮帮子,好心提示道,“小心卡着啊。” “我都十三岁了,哪来的乳牙。”小孩瞥她一眼,又舀了一大碗蛋汤,咕噜咕噜地将小肚皮撑了个溜圆。 “十三岁了?”邱葵目瞪口呆,匠魂谷内十三岁的男孩子,都有她一般高了,这外界的男孩,怎么如此矮小?可看大叔身宽体壮的,难道是个体差异化? “小姐姐,你这厨艺不错,比我爹强多了,亏他还是个村长呢,洗衣服做饭,啥也不会。唉,要是我奶和我娘还活着就好了,她们手艺好,做啥都好吃。小姐姐,要不你留下来,当我爹的婆娘吧!”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你要是嫌我爹老,做我婆娘也行,我再等个两年,也能成家了!” 小男孩这一通话说的,邱葵简直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这孩子,这奇葩谈吐,果真不是五六岁的童真小孩。 “呵。”塔坨在旁轻蔑地嗤笑一声。 男孩瞥了塔坨一眼,“小姐姐,你这灵宠欠收拾,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它喷鼻子的?真该把它皮扒了,挂屋檐下吹吹凉风,冷静冷静。” 第五十一章 孰是孰非 “呲呲!”塔坨凶恶地龇着牙,脊背上的毛毛都支棱了起来。 吓得邱葵赶紧将他拢进怀里,安慰性地顺着毛,一边捋一边说道:“我这灵宠还小,平日疼爱有加,没什么礼节。小公子别介意啊。” “我不是什么小公子,我叫茴。茴香的茴,姐姐叫我小茴就好。”男孩咽下最后一口蛋汤,终于吃饱喝足,满意地摸了把肚子,然后双手撑着下巴,支在桌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邱葵用餐。 邱葵觉得这孩子眼神直勾勾的,让人头皮发麻,只得避开他的眼神,自顾自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她食量有限,不一会儿就吃饱了,停下木箸。 “我来洗碗。”小茴抢着收拾碗碟,倒是让邱葵愣住了。 “姐姐你以后负责做饭,我负责洗碗。像姐姐这般,连吃饭都斯斯文文好好看的女人,就该给我当婆娘。姐姐你放心,我很勤快的,跟着我,日子不会差。”男孩打着包票承诺。 邱葵只觉得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寒不已。 毕竟在她眼里,这十三岁的孩子,才五六岁模样,不管是她的眼睛,还是她的耳朵,都觉得此番受累了。 小茴似乎做惯了家务,有条不理地清洗着碗碟。 “你们村里的人,作息都是昼夜颠倒吗?”邱葵问。 “颠倒?”小茴一愣,并不明白邱葵的意思。 邱葵反应过来,约莫是这孩子自小便是如此作息,倒不觉得颠倒,当下换了个说法问:“你们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天睡觉,晚上清醒的?你的父辈,爷爷辈,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倒也不是。听我奶以前念叨过,好像就这百来年是这样吧。我爷奶的爷奶,还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没有日,只有月。而且鼠疫严重,这些臭老鼠惯会晚上出没偷盗东西,所以我们也跟着老鼠的习惯来了。我倒也没啥,自小这样,习惯了。就是我奶奶生前老是唠叨,说回回睁眼不见天亮,过日子跟坐牢似的。”说完,小茴嗤嗤笑了起来,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你奶奶和娘,是怎么去世的呀?”邱葵见小茴挺乐观的,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得病死的呗。村里族人九成都染有怪病,尤其是女人、孩子、老人。所以我奶奶和我娘没撑多久,我奶奶还好,半年前才没,我娘亲都死了三年了。”小茴轻轻叹出口气来。 “什么怪病啊?”邱葵问。 “不知道,估计是和那些臭老鼠有关。鼠疫,你听过吗?我爹说那玩意是脏货,一身是毒,就是它们,害得村里体弱的孩子、女人、老人最先撑不下去。我爹还说,再这么下去,恩桃村就该断子绝孙了。”小茴似乎见惯生死,对毁灭没有多大感觉。 这下邱葵算是明白了,这小子不是乐观,而是没心没肺啊。 “可据我所知,你们距离烛泷沟很近。烛泷沟盛产药草,为什么不去烛泷沟求药治病灭鼠呢?”邱葵说道,就见小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村里鼠疫为患,屡灭不止,便是烛泷沟在背后撑腰作祟!” “不、不会吧。”邱葵想起卿尔姐姐舍己为人的举动,她的族妖,不该是助纣为虐的同胞吧,何况,“医者仁心呀。” 她喃喃出声。 “医者仁心?”小茴冷笑一声,“烛泷沟的那群妖物算什么医者!不过是一群种草卖草的药商罢了!商人重利,哪来的医者仁心?我们村的鼠疫,一准就是他们的杰作!这些臭老鼠,携带着不同的病,就是为了感染我们,好让我们去求药,去试药,好让他烛泷沟继续卖出天价来!我们恩桃村人,祖祖辈辈被烛泷沟圈养在此地,一代接着一代成为他们的药人,可为他们试过不少的药了!” “他们就是想要我们生生世世沦为药奴!我们不甘!我们想逃出去,但是这鬼迷日眼的妖雾,罩得人辨别不出方向,像活在迷宫中一样,怎么逃都逃不出去!直到有外族进入我们村子,想途经我们村子走捷径去烛泷沟,我们便央求一些灵力高深的药材商,带着一些青壮村人出去,却不想这些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知道,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小茴突然瞪住邱葵,吓得邱葵浑身一颤,“我、我不知道啊。” “他们都死了!全部死了!听那些药材商说,一旦我们村的人,离开妖雾的范围,就会七窍流血,浑身皮肉绽开,内脏爆裂,筋骨寸断而亡!连尸体都是稀碎的!他们说,我们村这是受了诅咒,受了谁的恩,就要受谁的咒,这是报恩!我们借助天时地利,靠烛泷沟起家,整个村子都是药材集散地,因为大量涌入的药材商,我们的日子也跟着富裕好过起来,我们这是受了烛泷沟的惠,对吗?所以要搞出那些妖雾来禁锢我们,让我们成为他们烛泷沟的奴隶,仆人?” “先辈们不满,我们凭什么不能离开恩桃村,凭什么要用妖雾禁锢我们?一气之下,我们的先辈跟药材商购换了大量的火雷弹,砸飞了恩桃村直达烛泷沟的唯一路径,从今以后,我们不必仰仗烛泷沟过活,我们不受他们的惠,自然也不受他们的咒。却没想到……” “没想到啊,这妖雾却只是散淡了一点点罢,居然还笼罩在村子里!尤其是雨后,妖雾会弥漫得更加浓重。也正是因为如此,驱使那些妖物暗动手脚,让恩桃村的雨水越多越多,天际越来越暗,周遭越来越潮湿,日光越来越少。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再也难见朗朗青天。哈哈哈哈……” 小茴突然癫狂地笑起来,那张稚嫩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情绪,“祸不单行,那些药材商,见我们毁了去烛泷沟的路,一怒之下,竟然用妖灵强行压塌一座山!将我们祖祖辈辈,一直向往憧憬的唯一途经,全部毁灭。除非我们能搬运那座山,否则,我们生生世世也离不开恩桃村了。” 第五十二章 热心肠 “何况。”小茴十分无奈地苦笑着,“何况啊,这妖雾虽然不及百年前浓郁,但夜夜潜入的老鼠,却比之妖雾尤过不及,以前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如今,只能不人不鬼的活着。我的奶奶,娘亲,被那些老鼠感染上疫病后,最后都死得惨不忍睹。这样的烛泷沟,你觉得,还值得我们感恩戴德吗?” 一番话下来,邱葵后背已经汗涔涔了。她很难想象,卿尔姐姐那般美丽善良的人,她的族妖同胞会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可若不是烛泷沟,这偌大的恩桃村,又为何会怪异如此,毁灭如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渐渐电闪雷鸣起来,气压沉沉,天色晦暗,犹如夜间。 “我该去喂鸡了。”小茴摆放好干净的碗碟,转身从一个木盒子里抓出一些谷粒,从后门跨了出去。 那小小的身板,冷静得仿佛情绪从来没有波动过一般。 真是个早熟的孩子。 “哎,小心被雨淋湿。”邱葵取下墙边的一把大黑伞,小跑着追上去,替小茴撑着伞,“小心着凉了。” 小茴点点头,抱着装有谷粒的陶碗,一声不吭地走向屋后,推开一捆柴火,露出下面的一个石头踏板。 踏板一侧有个拉环。 “我帮你。”邱葵俯身拉起拉环,露出黑洞洞的一段狭窄楼梯,还是粪便的臭味,迎面而来,熏得她直打喷嚏。 “我下去就可以了。”小茴率先下了楼,邱葵只听见一阵鸡鸭鹅的叫声,倒没什么异常,就留在上面守门。 不一会小茴就上来了,陶碗里的谷粒都洒给了鸡鸭,现在里面装着五个白白的鸡蛋。 “挺不错,有收获。”邱葵赞道。 “那是,嫁给我,你至少吃喝不愁。”说完,小茴又叹着气,低下头,一脚踹下石头踏板,闷闷不乐道,“还是算了。这破村子,就不要再祸害别人了,自生自灭才最好。没了我们这些试药的药奴,我看那些妖鼠能嚣张几时。真期待啊……” 小茴望向黑压压的天,刷的一道闪电,劈得四周银亮一片,照得小茴那张瘦削的脸颊苍白如纸,只听见他的声音淹没在轰隆轰隆的雷声中—— “真期待啊……那些妖鼠,总归有一天,轮到用他们同族试药,哈哈哈哈……” 是吗? 邱葵也抬头,仰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鼻息间的药草味着实又浓郁几分。 烛泷沟,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呢?此行似乎没有预计的那般顺畅啊。 跟小茴一起回到屋里时,发现大叔也已经起床了,正站在灶台边,就着一碗白米饭,大口大口吃着温在锅中的红烧?鼠肉。 “小女娃,厨艺不错。”见他们回来,大叔抹了下油光光的嘴巴,满脸带笑。 许是睡醒了的缘故,邱葵觉得此时的大叔,看起来精神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擅自取用了您的食材,非常抱歉。”她从腰袋中摸出十颗灵珠,递给大叔,“这一千灵珠,还望大叔收下,以用作我们的食宿费。眼下大雨倾盆,绵延不歇,恐需多叨扰些日子了。” 大叔接过灵珠,倒是很干脆,道:“安心住下既可。这一千灵珠可不菲,只要你喜欢,够你定居在恩桃村了。” 大叔说完,小茴的脸色变了变,十分尴尬。 他爹应该也没有料到,不过一个回笼觉的时间,这小子已经将恩桃村里里外外,剖了个精光给人下饭听了。 “如此,便谢过大叔了。”邱葵再次道谢。 “不客气,后边那间屋子啊,是我老娘以前住的。现在她没了,房间正好空出来,里面家具物件一应俱全,还有一些我那过世婆娘的旧衣裳。女娃娃你若不嫌弃,不妨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好生生睡一觉,歇息歇息。这淋过雨啊,最是容易伤风着凉的,免得耽误路程啊。”大叔由忠建议。 邱葵点点头,脆生生答道:“哎,好。” “小茴,把瓦瓮里的热水,给姐姐端进去,再抬个浴桶进去。”大叔吩咐着。 “我自己来就行,我自己扛的动。”邱葵急忙说道。就小茴那个瘦瘦小小的身板,只怕都没有浴桶高,如何干的了? “哪有房客自己动手的。放心,小茴随他娘,个子小,但是一把子力气是有的,放心放心。”大叔拍着邱葵的肩膀,满是骄傲地哈哈大笑。 邱葵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小的人儿,先是提着一大桶沸水进去屋子,接着又扛了个比他还高的厚重浴桶进屋,再然后就是收拾了一篮子沐浴用品,一起拎进房中。 大叔在干掉锅里最后的一块?鼠肉后,砸吧着嘴,意犹未尽地说道:“小女娃子,你进屋慢慢洗。我带崽子去隔壁唠唠嗑,也省得杵俩大老爷们在家,你尴尬。” “这倒不必,我信得过大叔为人正直。再说,这外面还下着雨呢,天也黑漆漆的,不安全。”邱葵说道。 “不打紧。咱这恩桃村啊,十天里九天都在下雨,我们又习惯昼伏夜出,这天色暗,不影响我们活动。来,小茴,跟爹爹出去消消食。”大叔招招手,小茴立即跑到他身边,手里提起还在滴水的大黑伞,冲邱葵挤眉弄眼了一番。 “女娃娃,慢慢洗,不碍事。洗完的水就放在屋里,我们过会儿回来处理。”大叔交代完,就拉着小茴从厨房后门走了出去。 “真是热心肠的体贴大叔啊。”邱葵幽幽叹了一句,这才进屋,准备沐浴洗漱。 出门在外,她这一身,风雨兼程,也算脏到极致了。 房间倒是挺宽敞的,水雾蒙蒙的浴桶就在门后不远的地方,隔着一道木质屏风,才是床与衣柜、梳妆台等家具。 邱葵脱下外衫,搭在屏风上。 这才捞出怀里闭着眼养神的塔坨,放至枕头上。 选好干净的衣衫,回到屏风这头,开始脱中衣、亵衣裤,白条条地没入浴桶中,舒服地嘤了一声。 塔坨的耳朵耸了耸,听着那娇滴滴的一声嗔吟,将脑袋埋进枕头里,暗自嘀咕了一句:“还真把爷当灵宠了。” 第五十三章 鼠疫 邱葵倒不是没有男女之防的警惕,只是在她眼里,塔坨的确是一只妖兽呀。你在家洗澡,会避开你养的小金鱼、小乌龟、小猫小狗吗? 她没有贪恋,洗干净身子后,就迅速起身,穿裹好干净的衣裙。 这是一套藏青色的粗麻衣裙,保存的非常好,有熏香的味道,也不潮润,面料舒适透气,很不错。 就是略微宽大了点儿。 邱葵在腰间扎上一条腰带,这才起身收拾好房中的沐浴用品、瓦瓮,以及浴桶。 装满水的浴桶着实不轻,以她的能力,难以抬动分毫。只好找来个盆子,一盆盆往外运,最后倒空了,才将浴桶搬出去,洗刷干净后,给主人家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一通动作下来,邱葵累得气喘吁吁,比中午搞饭菜还累得多。 她倒在干干净净的床铺上,眯着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塔坨毛绒绒的小脑袋瓜子,渐渐地,竟然抵不住连日奔波的疲惫,睡了过去。 这一觉,伴着窸窸窣窣的雨声,邱葵睡得非常沉,直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突然响起,才将她从浑浑噩噩的睡梦中拽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邱葵揉着眼睛,应该是睡太久的缘故,脑袋还有点胀痛。 塔坨却不在床上。 “塔坨?”邱葵搜了一圈,没有找到塔坨,但外面的爆竹声却愈发刺耳。 她连忙起身,穿上鞋子就跑出去,刚准备开门,一团白色影子就冲过来扑到了她的脸上。 “塔坨。”这触感,她一碰就知道是谁。 “嘘。闹鼠疫了。别出去添乱。”塔坨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窗户。 那窗户是镂空的菱格窗,位置很高。 邱葵端来一把椅子,站了上去,熟练地扒拉着窗户缝往外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是当真吓一跳。 不知为何,外面的雾气散了许多,再加上此刻雨也停了,一轮圆月正高高悬挂在半空之上,撒下银辉照得外面亮堂如昼。 邱葵看见篱笆外窜着许许多多的老鼠,每一只都足足有一头小麋鹿般大小,尖尖的耳朵,细细的尾巴,身子瘦瘦长长的,正被撵得上蹿下跳。 这就是传闻中的抱头鼠窜? 邱葵看见村路上还多出许多村民,手里拿住竹竿,竹竿的一端帮着镰刀、斧头之类的利器,正追着那些大老鼠又劈又砍,哔哩吧啦的好不热闹。 村长大叔和儿子小茴坚守在自己院子中,一人拿着一挂鞭炮,正点燃往篱笆外扔,惊吓得那些大老鼠慌不择路,好些都挂了彩,皮毛上血迹斑斑。 “这么瞧着,这些大老鼠还挺可怜的,居然没有一只老鼠做出反抗之举啊。”邱葵有些纳闷,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些老鼠,因为它们偷吃村民粮食吗? 邱葵正琢磨着,突然看见一只奄奄一息的老鼠,忽地跳起,对着一个手举长杆的大汉飞扑过去,一口尖牙就印在那大汉的脖颈处!咬得大汉瞬间倒地,四肢剧烈抽搐起来,没一会儿,就硬挺挺地没了动弹。 而那老鼠,也被愤怒的村民乱刀砍成了血糊糊的一堆肉泥。 大汉被两个半大的孩子拖走了,地上只留有一滩老鼠血。 这场变动,并没有引起战况的终止或暂歇,依旧是如火如荼的人鼠大战,愈演愈烈。 很多老鼠招架不住,还是凭着一口气,往村民的大腿、胳膊、后背等各处或咬或抓上去,疼得村民嗷嗷直叫,下起手来也愈发的凶狠。 很快,这些老鼠就落入下风,被打的七零八散,渐渐退了去,余下满地的鼠尸。 村长大叔招呼着村民,依照老规矩,一把火烧干净。 邱葵看着那些村民,将所有或死、或残的老鼠扫到一起,堆成三个浴桶那般大一堆,这才淋上油,一把火下去,熊熊燃烧起来。 空气中除了焦炙的肉味,还有凄厉的嘶鸣声。 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见老鼠在临死前的哭声。 恩桃村的村民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大家映照着火光,围着篝火一样的老鼠尸堆,有说有笑起来。 小茴领着几个孩子,突然往屋这边跑。 邱葵还没来得及跳下椅子,几个孩子已经推开了门,正巧抬眼就看见准备跳椅子的邱葵。 “姐姐,你睡醒了啊?”小茴跟身后的孩子们介绍道,“这是我家新来的房客,你们跟着我叫姐就可以。” “姐姐好!”一群孩子齐声喊道。 “你们好,你们好。”邱葵尴尬地摸了摸口袋,找不到能充当见面礼的东西,她倒是还剩下九十颗灵珠,但是一颗灵珠等于一百,实在舍不得呀。 “姐姐是药材商吗?”一个孩子好奇地问道,毕竟听长辈们说,他们这村子,只来过药材商,不过药材商已经近百年不曾再来过了。 “我,不是,我路过。”邱葵连忙摆手,村外的路就是药材商封的,她可不想被误认为是药材商,平白无故添是非。 “我们是进来搬椅子的。今天大获全胜,姐姐也跟我们出去玩吧。”小茴说道。 孩子们脸上都露出甜滋滋的笑容,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血腥的人鼠大战一般。 “哦,好的。”邱葵点头,就见这帮孩子兴奋地大叫了一声,然后一人扛起一条长凳,众星捧月般拥着邱葵出了屋子。 院子里这会子非常热闹,估计得有好几十个人,附近人家都像小茴一样,搬来了长条凳摆放在院子中,供大家坐。 有些甚至还带了小零嘴,大家一边吃着,一边烤着火。 空气中的焦臭味,混合着血腥气,十分诡异。 “姐姐,坐这。给你馍饼,可以烤着吃。”小茴递过来一个铁叉,叉尖上串着一张厚实的馍饼。 对着老鼠尸体的火光烤这馍饼吗?邱葵有些头皮发麻,干不出来。 只好木讷地举着那铁叉,不知所措。 “小姑娘不喜欢这馍饼?来,试试烤鱼。”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凑过来,和邱葵坐在同一张条凳上,还自来熟地拽走邱葵手中的馍饼铁叉,扔给小茴后,又递过来一个串着鱼的铁叉,手把手地教着邱葵烤鱼。 第五十四章 必有猫腻 这是……烧烤晚会吗? 邱葵不想将视线停留在那些焦黑滴油的鼠尸上,只得和旁边的大婶聊起来。 “这村子,夜里经常有这么多老鼠吗?” “也不经常,一般就是月圆之夜来一次。天天来谁遭的住啊。” “那些老鼠会咬死人吗?” “倒也不会,这些老鼠没毒,但是有病!被咬到或者抓伤的人啊,轻者发烧长脓疮,出现各种各样的病症,重的嘛,也有立即猝死的。” “例如刚刚那个被咬到脖子的大汉吗?我瞧着他直挺挺倒地,抽搐一会后,动都不动了。” “你说王二啊,他没事,虎背熊腰的哪能那么容易死嘞。最多就是发发热,出一身汗就好了。他都被咬习惯了。”大婶说完,叹了口气,“像我们这种妇孺,容易死。这村里啊,女人没多少了。” 邱葵回想一下,之前人鼠大战时,的确不曾见到有妇人。都是青壮的男子在与老鼠厮杀。 说起来,其实只是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不过,这些老鼠,为什么要豁出命来伤害村民呢?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它们为何缠上恩桃村,还在每个月圆之夜来闹腾一番。 村里的颓败,就是因为这鼠疫么…… 邱葵捏着手里的铁叉,思绪飘离得很远,总觉得外面的世界,乱乱糟糟,倒不如匠魂谷令人心安。 “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鼓声响起,邱葵抬头,透过火光,看见很多孩子挂着兽皮绷出来的小腰鼓,在院中尽情演奏着。 五个少女对着月光,翩翩起舞,身影曼妙,灵动,轻巧,舒展,举手抬足间满是魅惑,尤其是那绷直的足尖,微微的一点地,挥袖间抬腿一扫,跃起半丈来高。 “厉害……”邱葵发自内心赞叹,这些少女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弹跳力这么强,莫不是外界人族的异能? 她正细细琢磨着,就见那些少女身子弓起,犹如猫一样,在院中的各个长条凳和桌椅中飞梭舞过,那轻灵小巧的身影,配合着火光和月色,混不像真人,倒像是一道道镜花水月的幻象。 邱葵看得呆了,直到大婶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姑娘,这鱼可要烤焦了。快尝尝!” 大婶满是期待地望着她。 盛情难却,邱葵捧起烤鱼,轻轻咬下一块,刚入口就皱了眉,实在是……太腥了,她还没吃过可以这么腥的鱼! “好吃吗?”大婶说着,照着她手里的鱼吧唧掉一大口,满意地点点头,嘴角还沾有一点暗红色的汁液。 邱葵细细一看,才发现大婶手里的鱼是半生半熟的,内脏没有掏,那暗红色汁液就是铁叉穿破内脏时,积留在鱼腹的血液。 “好吃吗?”大婶又一次追问,张嘴呼气间都是满满的腥气。 邱葵强迫自己咽下那口鱼肉,善意地点点头,“嗯,好吃,就是中午吃太饱,有点儿撑了。” “那可别浪费,我帮你吃。”大婶倒是不客气,直接拽掉邱葵手里的铁叉,欢喜地左右手各捏一只烤鱼叉,吃得直哈气。 邱葵静静地看着大婶,见她一口接着一口,并没有吐鱼刺的习惯,最后只剩下一条光溜溜的鱼头连着鱼脊骨时,大手一扬,直接扔进火堆中。 外界的人族,身子构造也进化了? 邱葵收敛住脸上少见多怪的表情,想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一些,于是撇开眼,开始环顾起四周来。 少女们还在舞蹈,围着篝火一圈一圈地转悠着;孩子们则抱着腰鼓,像猴儿一样在院子里窜来窜去。 男人们和村长大叔聚在一起,在谈论着什么,比比划划的,声音嘈杂,倒是听不清内容。 邱葵微微眯眼,看见不知何时,屋檐下坐着一长排的人,脸隐藏在昏暗的阴影中。看身形,佝偻老态,应该是村里仅剩不多的老人了。 他们既不参与狂欢,也没有各自龟缩在家,而是聚集在一起,躲藏在屋檐下,格格不入地守在阴暗处。 “咦……”邱葵讶异出声,是因为她看见那些老人的脚,都没有着地,而是古怪地蹲坐在椅子上,或蜷缩,或侧跪,姿势十分扭曲。 “这……”她刚准备问向身旁的大婶,就见大婶已经吃完了鱼,双腿一抬,硕大的一坨,缩在长凳上,手脚并用,落在凳面上,庞大的身躯弓成虾米状。 这样会舒服吗?看着就觉得身体酸麻吧。 大婶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很满意这个姿势,舒服地摇头晃耳起来。 “喝一点儿吗?”一个温柔的女孩声音响起,邱葵回过头,看见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少女,端着一个铁质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十来杯清酒,远远就能闻到浓郁的酒香气。 这酒倒是不错。 塔坨率先钻出衣襟,对着那酒杯托盘舔着嘴唇。 “你这小灵宠,还是个小酒鬼呢。”少女说着,步履轻盈地移了过来,“选吧。” “哎,谢谢。”邱葵选了一杯之后,发现塔坨在拉她的衣袖,顿了顿,又尴尬地再端起一杯,“那什么,我们两份。” 她窘得脸色绯红,那少女噗呲一声笑,倒也没说什么,只转身举着托盘,就往以村长大叔为首的那伙男人堆中而去。 邱葵盯着她走路的步履,若有所思。 这姑娘,难怪悄无声息的,她竟然只用脚尖走路,厉害了。 邱葵从没见过有人,可以用脚尖走路,还走得这么稳当,这么长久的,简直令她大开眼界。 “真是,厉害。” 鼠疫带来的怪病,她暂时没看出什么苗头来,倒是村里女人、孩子、老人的作风行迹十分诡异。 “看出什么了吗?”塔坨突然出声。 邱葵吓一跳,这才发现她旁边的那位大婶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身姿蜷缩成一个肥硕的圈,看起来柔软又别扭。 她压低声音说着:“这村子很奇怪啊,这里有些人,瞧着倒不像人族,仿佛是,仿佛是……” 她话音戛然而止,似乎在努力琢磨该怎么描述,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仿佛是妖兽刚刚化作人一般,有人的身躯,又有妖兽的行为模式。” 第五十五章 妖兽没有尊严 “那你觉得,是什么妖兽?”塔坨问。 邱葵一愣,在脑海中细细搜索一番后,轻声道:“猫。倒是像极了猫。” 她紧张地看向塔坨,见对方反应平淡,不禁又紧张地提起一口气,悄声问:“他们,不是猫吧?” “是人。”塔坨斩钉截铁道。 邱葵这下放宽心了,拍着胸脯顺着气,“是人就好,是人就好。吓死我们,以为又进妖窝里了。” 她随手端起酒杯,舒缓地抿上一口清酒,嗯,不错,清雅悠长,酒味入口浓郁却不辛辣呛口,非常符合她的味觉审美。 “你不正是冲着妖去的么?烛泷沟可不是人族领域。”塔坨闻着酒气,正埋头往另外一杯酒拱去,就见邱葵突然抬手端走他的那杯酒,仰头,昂呜两口,一饮而尽。 两个酒杯,均是空空如也。 “好喝。”邱葵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回味竟然带着花香,咦,花也能酿酒吗?不错不错,下次可以试试。” 说着,她突然起身! 那条长凳失去平衡,另一端盘成大油饼的大婶一头栽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喵呜一声后,继续就地盘圈。 邱葵站得笔直笔直,沉默半晌,突然大吼一声:“走!跳舞去!” “……” 也就塔坨瞠目结舌的功夫,她已经妖妖娆娆地扭着腰,冲进少女中,张牙舞爪地学着人家,踮起脚尖,弓着背,笑靥如花地开始翩翩起舞。 那同手同足的歪扭姿态,配合着她那张熟透的番茄脸,简直,像只刚跳出锅子的发疯熟虾。 塔坨捂着脸,实在没眼看,犹豫再三后,还是咬咬牙,冲上去,准备将人哄回来。 唉,这人渣渣,两杯酒就能醉!可真是有能耐! 且不管塔坨窘迫不窘迫,邱葵倒是觉得如梦似幻,眼睛里开出无数姹紫嫣红的花儿来,香香的,冰冰的,贴着肌肤,非常舒服,揉一揉,那花瓣还溢出甜甜的花蜜来。 “真香。” 她一边使劲揉搓着流汁的花瓣,一边伸着小粉舌尖,好奇地舔了舔那香甜的花蜜。 “艹!” 塔坨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哄笑声,只觉得头疼欲裂,想要用脚趾头抠出个地道来,逃之夭夭! 但现实是,他正被发酒疯的邱葵摁在桌板上,动弹不得! 疯女人一手捏着他的兽头,强行撇开,另一手撑开他的前肢,露出他粉嫩嫩的肚皮,而后将小脸贴在他绒毛稀松的肚肚上,对准那粉红肌肤上,六筒一样的红梅点点,又啜又吮。 塔坨的后腿交叉,使劲拧巴在一起,护住胯下三角区,龇着牙齿,强忍着要化形的暴躁! “哈哈哈,这小灵宠倒是可爱,还能喂奶呢!” “可不,听说外面有商人专人豢养了乳牛一般的变异灵宠,专供孩童随身携带,随饮随嘬,新鲜无比。” “难怪这肚皮光光溜溜,没有一点毛发,反而是身上的毛炸得像朵云团。” “那可不,乳兽嘛!可是精贵呢!怕得好几万灵珠才能购得。” “不愧是坐筋斗云来的大小姐,瞧着就是身世显赫的贵族啊。” “那可不,那可不。” 闲得无聊的村民挤成一个圈,围观起邱葵撒酒疯的样子,对着塔坨那被迫摆出来的羞臊姿势,指指点点地聊得热火朝天。 你才乳兽!你们全村都是乳兽!塔坨气得牙根发痒,双目充血,手掌下的利钩散发出丝丝妖气来。 “爷爷,这灵宠怎么夹着腿啊?该不会是公的吧?”说着,一个小孩直接上手,猝不及防地掰开了塔坨的后肢。 “哟,公的也能当乳兽!”四周一片惊叹之声! 杀了他们!现在就杀了他们!通通灭口!全部!弄死! 塔坨的额前闪烁出一抹红光,那被他暂时封印起来的妖力开始蠢蠢欲动,他要屠村,他要屠村,他现在就要屠村! “塔坨。”邱葵的声音突然响起,“差点忘了,给你留一口!” 说完,哐当一声,直接倒下!抱着的塔坨正巧压在她胸口下。 这通泰山压顶害的,好险没让他背过气儿去。 “快快快,来两个婆子,送这姑娘进屋歇着。”村长大叔招呼起来。 “哎哟我的天啦!这喝奶还能喝醉的啊。”一个大婶说着,赶紧帮忙搭把手,扶着邱葵进屋子。 你才有奶!你全家都有奶! 老子可是一柱擎天顶天立地的雄兽! 塔坨还被邱葵死抓在怀里,不过没有再对他动手动脚了,她呼吸清浅,还带着酒气。 大婶将这一人一兽放到床上,盖上薄被,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塔坨,给你留的,闻闻,香不香?”邱葵闭着眼,似梦非梦地捧着塔坨毛绒绒的脸,在他湿润的小嘴上吧唧了一口。 “……”算了。本大王是妖兽,哪来的羞耻心。 塔坨翘着腿,伴着邱葵酒香四溢的呼吸,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屋内的屏风外,一道黑影飞闪过去,落地无声。 次日。 邱葵一推开门,就发现今日没有下雨,院子里出奇的空旷。 那些长凳、桌子、鼠尸篝火都已经消失不见,就连点篝火的那块青石板地面也都处理干净了,只留下少量灰暗的痕迹,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雨过天晴,今天是个启程的好日子。”她站在院子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一把掏出怀里的塔坨,“哎,哥们,唤朵云来。” 塔坨抬眼,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先走着吧,一时半会唤不来。”他现在也想快点离开这破村子,否则他怕自己再见着那些村民,会忍不住大开杀戒! “嗯,也行。要不然,我们就只坐一小段路程,跨过天堑就好。两端的路我们可以步行。毕竟咱灵珠都不多,得省着点儿花。”邱葵说完就风风火火回屋收拾了行礼,简单洗漱后,要去跟大叔和小茴道别,却被塔坨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昨夜大家忙碌一晚上,天亮才刚刚歇下,你这时候去叨扰醒人家,不合适。”塔坨可不想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离奇的只言片语。 “那咱们,悄悄走,不告而别?”邱葵问。 第五十六章 砍价 “这叫体贴入微,算什么不告而别?”塔坨摇晃着脑袋解释着,“本就不请自来,叨扰了人家大叔一次清梦。这临走了,还给大叔留个再扰人清梦的印象,多不好。” “嗯,是这个理儿!”邱葵信以为然,赶紧从腰包中掏出一支笔,一张纸,留下临别赠言后,贴在大叔的门后。 “搞定,走吧!趁着没下雨。”她可不想再被这恩桃村的雨水困住了,虽说村民都热情似火,但爷爷的病实在等不得。 邱葵兜着塔坨,出了村长大叔的院子,一路往村尾走去。 整个村子呈圆弧状辐射开来,从村头到村尾并没有横跨出去的最短捷径,绕在雾气之中,又容易迷路。 最后还是塔坨时不时跳上树梢,居高临下地勘探路况,这才带着邱葵急匆匆地出了村子。 离开村子后,雾气散去,视线开阔许多。 走出一刻钟的时间,就见着一道天堑立在眼前,斩断前路。 邱葵站在崖边,低头看上一眼,全是水汽,只依稀能听见那些翻滚奔腾的水浪拍击之声,汹涌澎湃。 “饿不饿?”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云来,顺带从怀里摸出一块恩桃村特有的馍饼,分出一半给塔坨,“吃点儿。” 塔坨摇头,他可不想再沾染上恩桃村的任何东西,尤其是酒。 刚想到酒,就见邱葵砸吧着嘴,叹息道:“干滋滋的,只能饱腹,谈不上美味。这时候要是有一小壶恩桃村的花酒,那就太美妙了。” 说着,她还使劲吸吸鼻子,一脸沉醉。 “好喝?”塔坨一听她提起酒,脸色又阴沉几分。 不过他脸上毛多,邱葵倒是没发现异常,只是十分不舍地点点头,“好喝,当真是好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以花为原料,酿造出来的清酒。那味道,简直令人魂牵梦萦。可惜,太容易醉了。我只记得喝完以后,飘飘然,自己像只小蝴蝶一样,仿佛坠入花海,在每一朵花卉上打着滚,我还吸了好多好多花蕊的花蜜啊,甜丝丝的。” 她噘着嘴,模仿着梦里揪住花蕊啄花蜜的样子,小嘴一吮,吧唧出声! 塔坨条件反射地捂住肚皮,只觉得腹肌六筒一麻,一股酥软电至脊背,令他一阵恶寒,炸起一身毛来。 “你干嘛?”邱葵刚刚回味完,就看见塔坨炸成了毛球,十分不解,“你肚子痛?” “闭眼,别看老子!”塔坨突然背过身去,“算了,老子不想看到你。” “哈?”邱葵一愣,这家伙,怎么说生气就生气,阴晴不定! 她嘟着嘴,大口大口撕咬着馍饼,也不搭理突然发飙的塔坨,只仰着头,盯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暗暗祈祷,云快来。 好在一张馍饼还没吃完,就有一朵小云朵,晃晃悠悠地飘了过去。 “只是过这道沟吗?”那云停在脚边,只有桌子大小。 小心翼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稚嫩,像是孩童一般。 “对,就过这道天堑。多少钱?”邱葵问。 唤这种筋斗云需要一点妖灵,所以每次都是塔坨帮忙召唤。而且召唤之初必须提供路令,以供筋斗云择选。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等这么久的原因,毕竟来一趟不容易,但乘客只坐一小段路程,稍不慎就是亏本买卖。 小筋斗云盯着那道虽深不见底,但不算宽阔的天堑,犹豫再三后,说道:“一万灵珠吧。” “一万灵珠?”邱葵一懵,原本十万灵珠的路程,她靠双腿都步行过十分之一了,现在还收她一万灵珠,有点过分哦。 “五千灵珠!”她一口砍下一半的价! “五千?”小筋斗云抖了抖,还从来没有乘客会跟筋斗云讲价的。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能坐得起它们筋斗云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甭说砍价,就是小费比路费高,也是时常的事啊。 原本云端接到路令,大家都嫌偏远不来,只有他年纪小,经常抢不到单,这才琢磨着冒险来一趟,没准小费比路费高,不算血亏。 却不料,不单没有小费,连路费都被砍掉一半! “不行。这个价格,我飞不了!”小筋斗云倒是比那大叔云硬气。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邱葵一把扯过塔坨,捏着他的脸,凑到小云朵面前,狐假虎威道:“看清楚了!这可是堂堂大妖神,苍仑崛的前前前前前任妖狼王塔坨尊上!能给他当坐骑,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五千,让我们大妖神的尊臀坐一坐,可行不?” “不行!”小云朵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你休想因为我是幼云,就欺骗我!塔坨大妖神的名号我是听过的,他还在葬灵山压着呢!” “逃狱,你不懂吗?”邱葵说着,提溜起面无表情的塔坨,“来,砰一下,变个身吓唬吓唬他!” 塔坨耳朵耸了耸,漆黑的墨玉眼睛看向草丛,对邱葵的话,恍若未闻。 “哈哈哈哈,看来你们是惯犯啊,一唱一和,就为骗我点儿路费,值得吗?人类!”小云朵突然飘了起来,“不坐就不坐,本云朵就算跑空也不折价!” “哎哎哎!”邱葵一见那小云朵说飘就飘,赶紧招着手吼道,“六千!七千!八千!八千八百八十八!” 她匍匐在地,看在渐渐停下来的小筋斗云,挤出两眼泡的泪花,哽咽道:“真没了,再多,就真没了!行行好,给姐姐留点棺材本吧!这可是我的卖身钱啊!” 小云朵犹豫一下,还是慢悠悠地飘回来,落到脚边,“先付钱,后上云。” “好嘞。”邱葵含泪掏出九十颗灵珠递给小云朵,顺便还给它展示了一下自己那比脸还干净的钱袋。 小云朵预收九千后,找补二百二十二,递给邱葵——也就是两颗灵珠,二十二粒灵砂。 她全部装入钱袋中,狠狠扎紧口子,心里对外界的通行货币又多出一个认知,例如一颗灵珠是一百,一粒灵砂就是一。 爬上云朵,端端正正坐好,起飞前,小云朵问道:“就两个人吗?” 第五十七章 认主 邱葵还沉浸在又要卖身的惶恐中,闻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和塔坨,正好两个。 小云朵提醒一句注意安全后,起飞,向着深不可测的大峡谷飞过去。 这道天堑,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曾经靠着索桥,还能链接两岸,后因恩桃村炸毁索桥后,无论飞禽还是灵宠,都再难横跨这道沟。 便是目前速度最快的筋斗云,在这道天堑上也不得不减速,盘旋一刻钟后,方才稳稳落地。 “到达目的地,乘客请携带好个人随身物品,小心脚下,不要摔倒。”机械地念出一长串规范词儿后,小云朵还悄悄加上一句,“后会无期!”这才如离弦之箭般,逃得比窜天猴还快。 “唉。”邱葵语重心长地拍拍塔坨的脑袋顶,“回程艰难,任重道远,我就将自己托付给你了,尊贵的雇主!” 现在知道认主了?塔坨抬眸瞥她一眼,依旧不搭理人。 邱葵长吁短叹着,迎着朝阳,步履沉重地往前走。 “咔嚓——”一声脆响。 塔坨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又有人在自作聪明了。 “什么呀?”邱葵抬脚,低头看过去,并没有踩到什么枯枝败叶。 她吓得一回头,顿时愣住,“小茴!你怎么在我身后?” “我、我一直跟着姐姐呢。”小茴羞涩地抓抓头皮,腼腆一笑。 “你怎么没点儿声响呢?哎,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跟身后飘了个鬼似的。 这么一想,邱葵还觉得有点惊悚,眼中多出些警惕来,“你也是坐筋斗云过来的?”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坐筋斗云呢。谢谢姐姐。”小茴这会子倒是坦率。 邱葵尴尬地勾了勾嘴角,难怪那小云朵问她是不是两个人,感情问的不是她和塔坨,而且这赖过来的小尾巴。 “你知道的,姐姐我是去烛泷沟求药。你跟着我干嘛呢?”邱葵不解,“你们不是憎恨烛泷沟吗?” “是啊!”小茴说着,噌一下,从背后扯出一根大竹竿来,竹竿的顶部被细细剥离成竹篾,而竹篾编织出一个橄榄状的空间,里面藏着火油和火石,气味刺鼻。 “我要去烛泷沟,杀了那些妖鼠,为我奶,我娘,还有同村伙伴报仇!”小茴满腔孤勇,义正言辞。 “你闹着玩呢?”邱葵有些生气,这孩子可是村长大叔唯一的独苗了,若是跟着她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跟大叔交代? 混蛋塔坨,难怪一路装聋作哑的,肯定是发现小茴尾随了。 邱葵略一琢磨塔坨从什么时候开始闭嘴不言,就知道小茴是从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这可,真是浪费你的耳聪目明。”她压低声音,在塔坨耳边气呼呼地说道。 唉—— 她现在一穷二白,可没钱再让筋斗云飞一趟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烛泷沟,附近也不知有没有妖鼠,单独留下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她又实在不放心。 毕竟是村长大叔家唯一的独苗苗,可不能折在她手中。 那不成恩将仇报了么,毕竟还吃了村长大叔一盆?鼠肉呢,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嘛。 邱葵再三思索后,还是免为其难地带上了一心要报仇,要放火烧了烛泷沟的小茴。 “耶耶耶!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看着小茴欢呼着,兴高采烈地一溜风冲到了前面,挥舞着大竹竿子又吼又叫,一副即将大仇得报的稚气模样,无奈地苦笑两下。 “塔坨,咱可得护着他啊。万万不能引起战端。” 最好是能和平解决了烛泷沟和恩桃村的恩怨,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世世代代纠葛不清的恩怨。 “安心吧。”塔坨见邱葵愁眉不展,缓了缓,还是承诺道:“一个小小的鼠窝,带着就带着了。无妨,正好可以给你添堵,给我添乐。” 邱葵翻了个快上天的白眼,就听见塔坨继续说道:“炭烤小鼠的味道真是不错。” 他说着一舔嘴,差点流出哈喇子来。 邱葵扶额,“昨夜的篝火烤鼠,怎不见你吃?” “那些鼠,灵智未开。连你们人族都不吃,用作燃料。本大王怎能下咽?” “你是鹓雏吗?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我可没那么讲究,但凡你料理的食材,皆可一试。” “呵呵,承蒙厚爱。” 邱葵一把将讨厌嫌的小妖兽摁进衣衫内,大步朝着小茴追过去。 烛泷沟的入口,十分朴实无华——半人高的石碑,淹没在荆棘丛中的一条羊肠小道里。 眺眼望去,荒无行迹。 那石碑后的羊肠小道,自两座交错的山壁中穿出,延伸无踪。 邱葵目之所及的尽头,只剩两山交错后,汇合在一起的一片陡峭山壁。 不过比起那带有指示箭头的石碑,这两座高耸入云的山,更具威严磅礴气势。 “小茴,这个给我。”邱葵不待小茴拒绝,直接一把缴掉他扛在肩上的竹竿火器,“乖乖听话,我考虑带你进去。不乖乖听话,就留在这里独自喂鼠吧。” “我进去喂鼠不行吗?”男孩倒没有激烈反抗,双手托着后脑勺,嘴里还叼着根野草,丝毫不在意被缴收了武器。 邱葵心里突突起来,这倒霉孩子,该不会还藏有什么杀手锏在身上吧? “待会儿进去,可得看严实了,我们!”她拽拽塔坨的耳朵,恶狠狠咬了咬最后两个字。 “呵~”塔坨微不可见地嗤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姐姐,快啊!这儿有路!”小茴已经跨进石碑界内,小小的身影眨眼间就被荆棘野草淹没,只露出个青黑色头皮来。 “你等等!”邱葵疾步追去,顺带将那根竹竿藏在石碑后面。 这条小道应是许久不曾有人走过,几乎看不见路面,杂草丛生,疯长得有半人高。 若不是那两侧的荆棘丛整整齐齐,排出条鲜明的道儿来,还真的容易迷失在其中。 邱葵拽着小茴的衣袖,从两座山壁的交汇处,艰难穿出—— 第五十八章 嗜血结界 “这里……就是烛泷沟?耳鼠领域,卿尔姐姐的故居?” 邱葵站在道路的尽头,脚下是一块圆润巨石,足足有一间屋子大小,但石面坑洼不平,沉积着一些黑红色的旧渍。 再往前,便没有路了。 这块坑坑洼洼的巨石圆台,便是这段路的终止点。 “姐姐,这里有铁索。”小茴脱离邱葵的牵制,往石头边缘探出去几步,发现石面下有两个铁桩。 这两根大腿粗的铁桩,锈迹斑斑地嵌进石头里,余出在外的部分,能看见锐利的劈砍痕迹,以及断裂的铁索缺口。 “看来这里,曾经有路,只是现在没了路。”邱葵站在石台上,蹙眉眺望着不远处的烛泷沟。 那当真是一条沟,从她位置的角度,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座烛泷沟。 该怎么形容呢,那是邱葵从未见过的自然存在。 它不像匠魂谷,阴森晦暗不见天日;又不像西莽原林,绵延起伏高耸入云。 它更像是一叶扁舟,搁浅在山间的舟,它被围困在群山包围之中,深陷于底。 饶是这般眺望的距离,也能被它苍翠欲滴的绿,刺得眼睛恍惚,仿佛那里不是一个族群领地,而是一团深深浅浅的绿色林瘴,汇聚在一起罢。 “姐姐,我们怎么过去?”小茴往下望了望,一道林风呼啸而过,差点没把他掀翻。 “官方标注的前路已断,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要不然,找条藤蔓,咱们垂下去?”邱葵傻起来,异想天开,小茴就更傻了,转身就准备找藤蔓。 塔坨扶额从衣襟里钻出来,百般不舍他那点儿刚存下的灵力,但又不能看着这两傻蛋把自己摔死,只得动动手指,缔结出一个泡泡状的结界,将两人圈进去后,飘飘忽忽往烛泷沟飞—— “姐姐,咱们飞起来了!这是什么?泡泡飞球?”小茴脸贴着结界壁,使劲往外蹭着。 “哎哎,你小心点,别蹭碎了,咱俩肉体凡胎的,可不禁摔。”邱葵对这个结界球很熟悉,前几日在化尸潭的时候,全靠这防御性极强的结界球保命。 气泡结界在落入沟底时,悄无声息破散。 “前面就是烛泷沟的内部,有结界。”塔坨瞥一眼前方,悠悠开了口。 “姐姐,你的灵宠口出人言!”小茴惊奇不已。 “小孩子,还是哑了好。”塔坨弹指一挥,一颗豆子大小的光点沉入小茴喉咙间,“避免祸从口出。”他道。 “……”小茴瞪大眼睛,双手捂着脖子,开始大吼大叫起什么来,但嘴里却没发出丁点声音。 这是遭禁言了呢…… 邱葵看小茴憋红的脸上,满是愤怒,只得拉过他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别怕,应该是暂时的。” 其实此刻她心里,正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塔坨在恩桃村刻意隐瞒身份。这一路上,更是因为有小茴在,便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 现在却突然开口提醒,又禁了小茴的言,是不是说明这里,有什么潜在危机存在? “走吧。这结界,喂食过血。”塔坨挥挥手,目光中多出一丝戏谑。 “喂食过血?”邱葵知道塔坨一定发现了什么,才会突然转变他慵懒的态度,不解道,“这结界,能食物?” “万物皆有灵,衍生物同理。”塔坨解开他自身的封印,小小的肉掌在看不见的虚空处一碰,瞬间化掌为爪!食指弹出甲锋,足足半寸之长,弯如利钩,锐如箭矢,对准那面肉眼不可视的虚空,狠狠扎下去! “滋滋滋滋——” 仿佛是指甲尖划破铁皮一样,发出刺耳尖利之声。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空气中更是闪烁起火树银花般的星子来。 塔坨目光沉沉,手指移动的速度不快,如有千斤重的阻力,藏在看不见的虚空里。 须臾,他收回手掌,食指尖上猩红点点,似有血珠沁出。 “你受伤了?”邱葵正欲细看,就见他收回甲锋,左手再次化为肉嘟嘟的绵软兽掌。 “走吧,这小门撑不了多久。”塔坨率先从他划过的位置跃了进去。 “哦,好的,咦?” 邱葵看见塔坨进去了,但眼前出现两个塔坨!一个是乌黑色的影子,落在视线前方;而另一个,则出现在结界破开处,身影虚无缥缈。 “还愣着干什么?”塔坨回头一声吼。 不待邱葵反应,小茴已经抢先一步,学着塔坨的样子躬身钻进去。 邱葵急忙跟上,绕过那道肉眼看不见的门后,顿觉凉风习习,空气中满是药草的气息。那是不同于恩桃村的药草味,是更为新鲜,更为复杂的气味。 再回头时,她震惊地发现她身后,有着一道与她等身高的小门,门边似被野兽锯齿撕裂,毛毛刺刺,极其突兀,还燃着幽蓝色的火苗。 随着那火苗的啃噬,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将那道硬撕出来的口子融化掉,与本就肉眼难见的虚空融为一体。 “这结界,复原了?”她问。 “以前烛泷沟对外开放,没有立过结界。”塔坨略带嘲讽地轻笑出声,“倒是没料到,以医者仁心立世的耳鼠一族,竟会以鲜血为引,饲养这么难缠的结界妖灵。” “山前有桥,入口有石碑指引,入山有路径,路终有铁索。看得出来,曾经的烛泷沟并不排外,甚至一定是很热情好客的。”邱葵抬头,视觉冲击下,有些呆滞地喃喃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烛泷沟里,宛如一个扩大至极的小世界。所有的植被,都超出邱葵的认知,极其高耸,极其庞大,极其难以言喻! 她从不曾见过有如房子大小的蘑菇,也不曾见过参天巨木一样的狗尾巴草,更别提是盘根如地、主桩如墙、枝叶擎天的树。 “很魔幻啊。”邱葵嗫嚅半天,想起在藏楼禁书中看到的一个新鲜词,觉得极其贴合此情此景,真的很魔幻,衬得本就渺小的她,愈加微不可见。 “小茴!”邱葵稍没注意,就见小茴趁着她瞠目结舌的功夫,撒丫子往前跑,试图甩开他们。 只可惜他人小腿短,跑出不到三丈距离,就被塔坨一根黑色拴狗绳,连胳膊带腰一起牢牢捆扎实,拖了回来。 第五十九章 携骨归乡 “砰——” 邱葵一个爆栗子敲在小茴脑门上。 “再不听话,就把你变成鞋子,穿我脚上,看你还怎么跑!”她吓唬道。 小茴翻翻白眼,一副鬼才信的样子。 邱葵戳戳塔坨,“能把他变成鞋子吗?鞋底板也行,就黏在我鞋子上,省的碍事。” 本来只是吓吓小茴,却没想到塔坨认真地点了点头,“小伎俩,就是延时需要耗费灵力。” 闻言,扭动成蚯蚓的小茴一下僵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邱葵满意地笑了笑,这小子还算不傻,知道变成鞋底板难成大事,倒是能屈能伸。 “抬脚。”塔坨轻撮手指,一道绿色光芒正对准着小茴。 还……还真能啊? 邱葵赶紧拽过绳子,将小茴藏到身后,低声对塔坨说道:“吓唬孩子呢,你还当真啊!” “嗖——” 一声破空,几乎同时,塔坨指尖光芒弹射出去,犹如暴雨梨花针一般,散为无数细如牛毛的光点,朝着树后一个方向疾刺过去! “啊——” 惨叫声连连响起,很快就有数道身影,从树后直掠过来,道道寒芒直击邱葵面门。 “哎,等等,不是我干的!”邱葵一晃,连连后退,一个趔趄,靠着摔一屁股蹲的契机,险险避开攻击。 情急之下,原本摸向腰间砍骨刀的手,划过腰包,有了! “卿尔在此,谁敢放肆!”话音刚落,她双手捧举一枚灰白色耳鼠头骨,挡在身前! 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那数道寒芒落地,塔坨的轻笑声也在她耳畔响起:“狐假虎威这招,你还使得挺顺溜。” 邱葵暗暗瞪他一眼,咬牙切齿!这厮一定是故意的! “我若含恨而死,屁都不给你吃!”邱葵拿出饲主的威严来。 “测测深浅罢,不会误伤你。”塔坨挤出点儿雇主的良知来。 “呋,呋呋呋!”一旁遭了池鱼之殃的小茴,赶紧挤眉弄眼地示意那一人一兽不要眉目传情了,没见着敌方在看见头盖骨后,已经从短暂的惊愕转为滔天愤怒了吗? 真是要死了要死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邱葵在小茴的提醒下,视线挪向树侧——一队身穿银甲脚蹬红靴的兔子鼠? 约莫十来个,和小茴差不多身高,但尾巴细细长长犹如一柄长矛直挺挺立在身后,圆眼睛尖头鼻,两撇胡须立嘴边,耳边长长,犹如兔子,只不过没有支棱起来,只是垂在两侧。 “听我解释。非我所为。真的。否则我何必自投罗网?我只是应允卿尔姐姐,携骨归乡。”她小心翼翼地举着头骨,连珠炮一样地解释着。 “句句属实,请冷静。” 卿尔是族长妹妹,地位肯定非比寻常,邱葵可不想因为误会结仇。 为首的一只长耳朵老鼠走近两步,隔空嗅了嗅,然后神色古怪地做出个放行的手势。 “谢、谢谢啊。敢问,族长峇厘可在?”她往前走了两步,就见那十几个长耳朵鼠都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简直像在押解犯人。 “带路。”塔坨一句话,便见那为首的长耳朵鼠变了变脸色,最后还是铁青着脸,走到最前列,带路。 “这些,就是耳鼠吗?”邱葵问。 塔坨点点头,“你不是看过吗?” 邱葵看向手里的头骨,“是因为耳软骨腐了吗?也不对啊,我在盘古印结界内看到过卿尔姐姐的原形,半圆弧的小耳朵,和你的差不多。没这么长。” 塔坨瞥她一眼,慢悠悠道:“恩桃村,大叔屋檐下,你拿到手的第一具腊尸。想想看,是不是见过。” “腊肉就是腊肉,腊什么……尸?”邱葵忽地反应过来,那具小麋鹿般的身子,细长尾巴兔子耳的,可不就是与这群卫兵一模一样的耳鼠尸骨? “幸、幸好没吃啊。”她打了个哆嗦,看了看手里的绳子,十分庆幸小茴此刻被禁了言。 “是啊。否则你的刀,只要一出鞘,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塔坨提醒一句。 邱葵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刀有吸附亡灵的作用,虽她肉眼不可见,但妖族却是一目了然。看来以后,这刀刃必须用在关键之处才是,千万不要平添杀孽。 “行稳。”塔坨起身一跃,跳到邱葵头顶上,背靠着花苞球一样的发髻,盘腿而坐。 “你坐稳好么。”邱葵则牵着绳子,遛马似的,拖着小茴神情紧张地往烛泷沟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周遭的花草树木就愈加庞大,宛如人在慢慢缩小一般。 渐渐的,那灿烂斑驳的阳光越来越少,树荫显得密不透风,遮天蔽日。 视线变得昏暗,脚下都是腐叶,每一步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气氛变得阴森恐怖,完全不同于想象中花香鸟语的药田。 甚至,那股浓郁的药香气也变得若有若无,反而是枯枝败叶的腐烂气息,在密林中更为突出。 “咱们,去哪儿了?”邱葵问向塔坨,她觉得这烛泷沟不是沉落在林间的一叶扁舟,而是停靠在深山老林里的一艘鬼船,简直太可怖了。 “蛇鼠一窝。你在蛇宫都能呼呼大睡,还怕这老鼠窝啊?”塔坨敲了她脑瓜顶一下,“见过哪只老鼠是生活在阳光灿烂的地方?阴暗潮湿可太正常了。” “耳鼠可是妖族,总不能像普通老鼠一样,遇到人人喊打的场景吧。”邱葵觉得可惜,她赤贫匠族人因为势弱,必须躲藏在暗无天日的匠魂谷里。但耳鼠这般不缺钱又有本领的族群,实在没必要避开阳光。 “万万年来养成的习惯。本性如此。”塔坨说着,看了眼吊在后面,正龇牙咧嘴的小茴,“说起来,恩桃村的环境,倒挺适合鼠群。” 邱葵皱眉,心道,不至于吧,鼠疫灭村的原因只为抢占领地?那可太说不通了。 “到了。几位请稍后。”为首的银甲卫兵停住脚步,站在一面长满青苔的墙前。 准确的说,并非是墙,上面的树皮纹理非常清晰深刻,只是太宽太宽,目之所及如同墙壁一样。 邱葵抬头仰望,差点把塔坨倒栽出去—— 第六十章 建木分枝 “好大啊!” 这是一棵树,真实的,鲜活的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每一层都有着不一样的设计。 一条缀满紫色小花蕊的长长藤蔓,编织成绳梯,从高不可见的树梢垂落下来,连接着大树每一层的枝丫。 便是这么随意的抬头仰望,都能看见许多忙忙碌碌的耳鼠,穿梭在枝丫间各司其职。 “看够了吗?”塔坨睡在发髻上,小短腿勾住她的一撮头发,才堪堪没被这突然的一仰头给摔下去。 “我以为是在洞里呢。虺他们都住在地宫里。”邱葵悄声说道,“没想到耳鼠住在树上。” 塔坨:“看见它们的尾巴了吗?” 邱葵点头,“比身子还长。” “翘起尾巴一甩就可以飞,不过飞的高度有限,时间也不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自我满足,且住的越高,越有脱离普通妖鼠的优越感,也越能彰显其高高在上。” “是吗?”这么傲慢的耳鼠?邱葵觉得塔坨有故意抹黑的嫌疑。 “不过住一棵破树,有什么好骄傲的。”塔坨嗤之以鼻,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瞬间。 “呵,几位,请吧。”领头的小卫兵对塔坨的这番话,非常不满,忿忿不平道:“我们这可不是普通树木!这可是建木!” “建木!那可是圣树啊!传说建木是沟通天、地、人、神四界的桥梁!”邱葵惊呼出声。 “正是!”那领头小卫兵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将降落到地面的箧篓,率先推到邱葵跟前。 “六界都陨落了四界,还谈什么圣树。”塔坨嗤笑一声,最喜泼冷水的他,竟然破天荒地夸赞了一句,“说起来,你们耳鼠族能将建木枯毁的枝丫育活,且茁壮如斯,的确是好本事。” 而后,又补充一句:“这么算的话,这该叫建木分叉。” “你才分叉!”领头小卫兵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一扭头,假装看不见塔坨,打开箧篓的小门,对邱葵做出个请的手势,“箧篓小巧,几位是要一位一位上,还是……” 这箧篓就是一个直上直下的滑索装置,鲜活藤蔓编织,缀着粉白色小花,近闻时清香扑鼻。 应该是平日里使用的几率比较小,一点点踩踏痕迹都没有,小巧得就如同邱葵闺房里装棉被的箱箧。 目测,一次性站耳鼠可以站三只左右,但站人的话,一个成人都略显拥挤了点儿。 “我们挤一挤,承重有问题吗?”邱葵将小茴拉到身前。她身板单薄,小茴也是瘦瘦小小的,并不算太沉。 “没问题。”耳鼠点头,帮助邱葵和小茴站好后,这才关上小门,打了个手势,“起!” 小小的箧篓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速度不快。 建木上忙着做事的耳鼠们,都听着滑索的声音往这边瞧来,一个个目带惊奇,悄声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不时对着邱葵和小茴指指点点。 “看来这烛泷沟,许久不曾有过外人进入了。”邱葵嘀咕着,感觉小茴拽了拽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看下面。 邱葵低头一看,发现是刚才的那一队小卫兵,它们的小头领正在交代着什么,然后那些耳鼠就四散离去了。 仅留下的小头领卫兵突然抬头,冲邱葵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尾巴放软,再次支棱起来时,竟如同竹蜻蜓一样,飞快地旋转起来,带动着整个身子缓缓升高,很快就和滑索装置的箧篓同一水平线。 耳鼠这尾巴,真的能飞啊。 邱葵和小茴大眼瞪小眼地相视一愣,显然两人都正儿八经是第一次见到会飞的鼠。 箧篓一路缓缓上升,邱葵也趁机看到了整棵建木,主干上的构造——大大小小的工作区域,都与药草有关,有负责培育药草的区域,有负责炮制药材的区域,有负责晾晒的区域……总之分工十分细致,是她在匠魂谷里不曾见过的规模。 箧篓升到最高的一层,停了下来。 这也是树荫面积最小的一层,是整棵建木的树梢尖尖,但饶是如此,也有三五个农家院落大小了。 而且,这是一座就地取材,用建木正在生长的繁茂枝叶,顺势编织构建出来的一座双层院落。 箧篓停落的地方,是一片半月形的宽敞木台,木台边缘处是以建木枝丫修剪而成围栏,鲜活油绿的叶片层层铺盖,十分厚实牢靠。 “几位,请稍候。”领头小卫兵走过半月木台,跨上木质阶梯,立在苍翠的屋檐下,对着屋内说了什么。 很快,那小卫兵就退了出来,对邱葵等人说道:“几位,族长有请。” “谢谢。”邱葵牵着绳子,拖着小茴,顶着塔坨,忐忐忑忑地走上了阶梯。 这是一间有阳光的屋子。 灿烂的日光透过枝叶编织时留下的缝隙,无孔不入地倾泻而下,在木质地板上印出许多形状不一,斑斑驳驳的光点。 邱葵短暂地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看见屋内临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温着一壶药茶,缕缕药香正从茶壶嘴往外溢。 矮几一侧坐着一位人形公子,他身形消瘦,即使穿着厚厚的长绒大氅,也难掩单薄。 他有着与卿尔姐姐相同的银色长发,蓬松卷曲如翻腾的水浪,从头铺至脚踝,闪烁着微微亮光。 五官精致,眉青如黛,眼眸含星,鼻若悬胆,薄唇樱粉,倾城柔美,与卿尔姐姐有七分相似。 耳鼠族还是太会化人了,审美甩妖蛇族好几个档次。 “我妹妹,怎么去的?”他问,声音轻轻柔柔。 “因为救、救我。”邱葵捧着头骨,小心翼翼地放在矮几上。卿尔虽是自尽,但妖丹的焚毁,确实是为救她。 “只余一块妖骨。”峇厘单手抚上那块圆润的头盖骨,修长的手指下流动着浅绿色光芒,绕着灰白的头骨一寸一顿,细细搜索着。 “妖丹没了。”他叹息一声,银色长发忽地被内力一震,如水草般在空中飘散飞舞起来,整个气势变得剑拔弩张! 第六十一章 善意 分明还是那张清冷寡淡的脸,却双目猩红,一对椭圆长耳支棱在头顶,簌簌怒颤。 “峇厘!”塔坨的声音响起,将那肃杀的气势,强行镇压下去,“你妹妹是自戕,与这人族小姑娘无关。” “既无关系,缘何妖骨在她手中?”峇厘手中茶杯应声碎裂,飞溅起的沸水凌空化为冰渣,直刺邱葵眉心。 靠!杀招!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邱葵一把摸出腰后的砍骨头,挡在眉间,只听见“噌”的一声脆响,冰碴在刀背上融化成沙,滴落地板,消失无踪,只余下一丁点的水渍。 “卿尔姐姐于我有恩,我既允诺带她回乡,便一定遵守承诺。”她单手执刀,退至两步开外,敛色屏气道,“卿尔姐姐那般仁义善良的医者,却有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暴怒兄长,难怪她会背井离乡!” 想她在匠魂谷有十位哥哥,各个讲理,恩怨分明,绝对不会如这般不问缘由就盲目下死手的! 真是浪费那张倾城绝伦的脸,败好感! 邱葵气鼓鼓,执刀的手青筋暴起,摆明不怕死磕。 小茴托着绳索,悄悄摸摸地寻了根粗壮的柱子,躲好。 “唉。”塔坨长叹一声,安抚性地拍拍邱葵的头顶,看向峇厘,问:“你可知相柳?” “相柳!”峇厘神情一变,杀气腾腾的模样更加狰狞,“那条不要脸的九头巨蛇!是他害死了我妹妹?” “你知道相柳?”塔坨倒有些诧异,相柳向来行踪不定,能知道他原形真身的妖,屈指可数。 峇厘皱眉,神色古怪,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 “一千年前,我与卿尔为寻一株上古神草,在器灵的帮助下,强行破除掉一处带有禁制的尘封秘境。那秘境里,洪涝频发,浮尸万里,处处是人间炼狱的惨象! 我们在秘境中看见一条九头身吞天巨蛇,因化形被雷电劈伤。那九颗硕大的脑袋,就漂浮在洪水之上,形成九个暂能逃生的小岛屿。 卿尔自小善良,便要着陆,去为那九头巨蛇医治。却被巨蛇吞入腹中。我恨不得将那巨蛇开膛破肚,当下便在秘境中大打出手,后因那九头巨蛇逃离封印,导致秘境崩碎,不复存在。 我出来后,开始疯狂寻找那九头巨蛇的信息,最终查探到他是妖蛇族多年前驱逐出西莽原林的相柳。 关于他的行踪虚无缥缈,我寻了整整五百年未果。当所有族人都以为卿尔已经香消玉殒时,我从公正堂得到相柳重返西莽原林的消息。我连夜带着族妖去西莽原林报仇,可惜彼时,西莽原林外有盘古印镇守,难以跨入半步。 却不曾想,这些年,她竟真的还活着。她一直,都在西莽原林吗?” 邱葵点点头。 “她被吞入蛇腹,想来之后仗着一身医术,活了下来,但一直留在相柳身边?”峇厘双眸微阖,神情忧伤,“依着她的性子,如果活着,一定会向我报平安。可这些年来,杳无音信。她定然有不可抗的原因。她被软禁了,对吗?” “卿尔姐姐留在蛇宫行医,她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整个妖蛇族的繁衍问题。”邱葵道。 “以德报怨么,的确是她的一贯作风。”峇厘忽而冷冷一笑,“蛇宫既然有求于她,那我妹妹是如何死的?竟连妖丹也没护住。” 邱葵顿了顿,从峇厘族长的话中不难看出,是卿尔救了相柳,但蛇宫内的幻中阁结界强劲,的确有软禁之嫌。 但相柳于卿尔姐姐,并没有那么坏吧。否则,相柳身死,卿尔姐姐也不必殉情。 邱葵看着峇厘那双猩红的眼睛,心思百转千折,她想,卿尔姐姐一定不想蛇鼠两族间的恩恩怨怨,继续世世代代延续下去,稍作沉默后,便隐藏了一些事实,简短清晰地讲述了事情原由。 在峇厘从邱葵口中得知,他的妹妹竟然爱上了相柳。并且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蛇宫内战的形势,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生灵,最终大义灭亲,不惜以自己的妖丹为基材,焚毁狼子野心的相柳妖丹,又在相柳落败后,追随他一同魂归大地。 峇厘听完后,久久没有回神,这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是一个他熟知的,医者仁心大爱无疆的妹妹,也是一个他陌生的,为爱飞蛾扑火生死相随的妹妹。 峇厘盯着矮几上那灰白色的头骨,长久地沉默着。直到那壶药茶凉透了,这才缓缓抬头,看向邱葵。 邱葵正好奇地打量着峇厘的兔子耳,不料对方突然抬头,来了个无言对视,吓得她立即瞥开视线,看向窗外层层叠叠的绿叶。 “你见过我妹妹的原形?”峇厘从邱葵眼中,看出了关于耳朵的惊愕。 “嗯。”邱葵点头,“卿尔姐姐的耳朵,是半圆形的耳朵,阔阔敞敞的。” “眼熟吗?”峇厘问。 “嗯?”邱葵不明白他是何意,便听见他继续说道:“我妹妹自小便善良到,嗬,令人发指。又蠢,又倔。我们耳鼠族的听力异常灵敏,她年幼时就因此,被一只小浣熊骗走了长耳,差点丢掉半条命。” “哈?卿尔姐姐脑袋上的是小浣熊的耳朵!”邱葵震惊,她遇见的卿尔姐姐可不傻,都能激塔坨吞下蛇引,简直有勇有谋好么。背井离乡的卿尔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塔坨显然和邱葵想到一处去了,只见他用脚丫子搓搓邱葵的头皮,叹了句:“相柳这厮,调教有方。” 峇厘眉头紧锁,显然是不想听见“相柳”二字,若非相柳…… 但如今恩恩怨怨,皆随妖丹一起,灰飞烟灭。 “我这妹妹自小便是如此,心善,坚定。便是一株未开灵智的花花草草,她也不忍伤害,更甭说是救整片西莽原林的生灵。如今她去了,以自己妖丹焚毁相柳妖丹,算是一命抵一命,恩怨相抵,倒也算是善终。”峇厘将头骨捧在手心中,细细摩挲着,既爱着这个妹妹,此刻心里也有着隐隐的,难言的恨意。 邱葵见他神色哀伤,于是立在原地,求药的话,在心间打着滚,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忽见峇厘抬头,视线掠过柱子后面—— 第六十二章 旧时怨 邱葵回头,发现是被塔坨施了禁言咒的小茴,正在怒目仇视着峇厘。 “恩桃村。”峇厘只一眼,便看出这孩子是恩桃村的人。 “那什么,他,他,我那个……”秋葵抓耳挠腮,怕再挑起峇厘怒火,一时语塞。 峇厘挑眉一笑,收回打量的视线,并未多做搭理,反而问向邱葵:“我见你先前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邱葵脸色一下涨得通红。 她因卿尔姐姐获救,携骨归乡是报答卿尔姐姐的救命之恩,若是再要求别的,是否有些携恩狭报的意味。 只是……或许可以用灵珠,购买。 她眼前一亮,反正债多不愁,为了爷爷,再豁出去十年也无妨。虽然此刻囊中羞涩,可塔坨还没秃顶呢,脑袋上红毛那么多,应该可以再拔一根,赊账! “说说看,毕竟我耳鼠族从不欠外族债,尤其是人情债。”峇厘视线停留在背靠着发髻打盹的塔坨身上,这厮如今这般嗜睡,又化作幼兽形态,必定是妖体有异。 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你可是想要求药?” 峇厘虽不知道这堂堂大妖神,与这人族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就塔坨之前的维护之举,也不难看出,这厮似乎很在意这小姑娘的死活。 既如此在意,难不成是老树开花的关系? 峇厘的目光变得幽沉许多,也不再随意打量这人族小姑娘了。 “可以吗?”邱葵听到峇厘的话,神情忽变,目光炯炯地看着峇厘问:“我求购一株药草,可以吗?” “说说看,什么药草。”峇厘随意瞥一眼老神在在的塔坨,心想用“求购”这个词儿,显得过于客气了,这位爷所到之处,应该用“抢夺”才对。 “莺雀胆。”邱葵话落,就见峇厘神色骤变,忽地阴沉严肃起来。 她吓得脸色一白,立即又更正道,“我知世间再无莺雀胆,若是有与之药性相近的药草,亦可。” “你要莺雀胆做什么?”峇厘蹙眉,想不出人族有什么伤,须得使用莺雀胆。 “我听闻莺雀胆,具有修补衰老脏器的作用,能够起死回生。”这些是她在藏楼禁书中查到的,乃是赤贫匠先祖在天劫后,四处逃窜时亲眼所见的记载。 “莺雀胆具有返老还童之功效,确有修复衰老器脏的作用。但这个功效有时间限制,后果很严重,可以说是饮鸩止渴之举。使用莺雀胆后,宛如回光返照,但却会加速死亡速度。”峇厘料想塔坨这样的六界文盲,必然不知其中危害,语重心长道,“况且,塔坨虽然年迈,但妖神躯体,与天地同寿,当不必保养到返老还童的地步。” 塔坨白色羽睫颤颤,掀开一只眼的眼皮,“死耗子精,你咒谁年迈?” 邱葵也急急摆手,“不不不,不是塔坨用药。是我爷爷。我以为莺雀胆的修复作用,可以对症修复,并不知道它有这么大的危害。族长,敢问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替代的药草吗?我不求爷爷长生,只求他的内脏衰竭速度稍有延缓。至少,给我兄长争取到一点寻找病因的时间。” “你爷爷用?”峇厘神情有些复杂。 邱葵点头,“对,我爷爷用。有这样的药草吗?” “有倒是有。不过,我已在七百年前,应允族人,再不给予人族药草了。你还是换个愿望吧。”峇厘语气淡淡,眉目间蕴着一层惆怅。 “为什么?”邱葵双眸顿时失色,水雾蒙蒙,瞬间就灌注起两大泡的眼泪来。 峇厘一时有些呆怔,看见小姑娘那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与回忆里妹妹撒娇索物的模样极其神似。 女孩子都是这么水润润的么,动不动就要哭唧唧。 “妖族重诺。我是族长,更不能违背自己的族妖。”峇厘语气委婉,但态度坚决。 邱葵蓄满眼眶里的泪水,吧嗒一声,断了线似的,无声无息地落个不停。 她既没有哭闹,也没有乞求,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峇厘,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浓郁的忧伤。 峇厘神色有些窘迫起来,毕竟小姑娘只求一株药草救人,且于耳鼠族,有恩在前,又是他亲口承诺的事。 伤神。 “我自是不能违背誓言。小姑娘,抱歉了。”峇厘义正言辞拒绝,忽而,又对塔坨说道,“咱俩在千年前,也算有些交情。此番你伤势不轻,我这有一株药草,可缓解病痛,延缓病症发作时速。现下,育在室内,都快老得失去药性了。尊上若不嫌弃,赠予你如何?” “谁要你的破玩意儿。”塔坨嗤笑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却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捏住腰身,捧下头顶,拢在手心之内。 “塔~坨~~小坨坨~~~”邱葵使劲地眨巴着眼睛,表情既谄媚又狰狞,就差没直接言语挑明了。 塔坨打了哆嗦,随即反应过来,这峇厘哪里是要送自己药草,分明是想借他之手,赠送邱葵。 他瞧着邱葵都快眨巴抽筋的眼睛,半晌后,这才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嚣张地冲峇厘打了个响指,臭屁道:“算你孝敬,本大王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秋葵松了一口气。 峇厘挥手,对着窗外喊了一声:“栗儿,带贵客下去取药。” “簌簌簌簌——” 窗户外有一簇枝叶,由深深浅浅的绿组成,此刻这一簇枝叶,正在着急忙慌地团成一团。 “休要胡闹。丙层甲字禁区,取鸢尾粉戈苗一株。赠予这位人族贵客。”峇厘话音落。 那团绿,抖了抖,随后便挤出来一只小小个子的花栗鼠。 这小花栗鼠约莫邱葵小腿高,但是身板特别圆,从脸颊到肚子到四肢,都是圆圆鼓鼓,胖胖乎乎的。 他的后背上是棕褐色的条纹花样,尾巴毛绒绒的一大束,像只炸了边的扫帚。细看下,萌态十足,非常可爱。 只是他的小嘴上,贴着一片红色椭圆树叶,看起来是个禁言的小道具,倒是显得小花栗鼠怪异许多。 “这是我儿子,栗儿。”峇厘简单介绍一句。 一只耳鼠,有个花栗鼠的儿子?这外界,果然清奇得多。 第六十三章 小话痨 邱葵摸了一把脸,将大惊小怪的表情藏起来,这才冲着小花栗鼠笑眯眯道:“辛苦你带路啦,可爱的小朋友。” 栗儿脑袋一偏,指了指脸上的椭圆形红色树叶。 “解开你的惩罚也可。但你要记得管住你自己的嘴。否则,我乐得耳畔清静,恐再将惩罚时间延长一年。”峇厘在育儿这方面,也是恩威并施。 小花栗鼠颇为不屑地点点头。 随即,峇厘长袖一挥,揭开封印。 “呼——”小花栗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这才三步两蹦,跃过窗框,站到矮几上,对邱葵稚声道,“客人姐姐,请随我来。” “有劳栗儿。也多谢峇厘族长您的赠药之恩。”秋葵行了个人族的大礼。 “我可未曾向人族赠药,小姑娘休要冤枉我。”峇厘浅浅一笑,视线再次落到塔坨身上,目光一瞬变得复杂起来,“你不用替他道谢,活该我欠他的。” 欠塔坨么? 就邱葵目前之所见,塔坨这厮风评极差,妖蛇族就不说了,在恩桃村这样的人族领域里,也是藏头露尾,躲躲闪闪的。 可见仇敌不少。 峇厘还是第一个,对塔坨没有敌意的妖。 “客人姐姐,随我来吧。”栗儿往前跳跃两步后,又不忘回头催促一声,他似乎比邱葵还迫不及待些。 不过邱葵是为求药草,他则是为了脱离峇厘视线。 邱葵随即牵着绳子跟上前去,左脚刚跨出门,就听见峇厘突然问道:“可否将这孩子留下?” “小茴?”邱葵一滞,捏紧了绳索。 “放心,我不会对这孩子怎样。你只需把他放在这里便可。”峇厘道。 峇厘都这么正大光明地提了,自然不是心肠鬼祟之妖。 只是,邱葵讪讪一笑,颇不好意思道:“族长,不是我信不过族长。我是怕这孩子,太过冲动,冒犯了族长。” “无妨。七百年的恩怨,岂是他一个孩子能背负的。我不会动手。”峇厘瞥一眼塔坨,对邱葵说道,“姑娘若是实在信不过,可将这绳子截断,你与这孩子一人一段,但凡他有什么差池,这根绳子都会有感应。” “真的?”邱葵看向塔坨。 塔坨点点头,这根绳子不是实物,只是他用妖灵暂时幻化所成,有一定的防护能力。 “如此,我便将这孩子,暂时托付于族长了。”邱葵拍拍小茴的脑袋,欲将人单独留下。 出乎意料的是小茴非常安静,他早想与峇厘单独面谈,对于邱葵走哪儿都拖拽着他的行为,自是白眼翻得十分嫌弃。 邱葵心情忐忑,点头致谢后,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架势,费时许久,才随着栗儿走出房间。 “客人姐姐,这边请。”栗儿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 她走下阶梯,沿着月形木台,走到左侧边缘。那里有一道攀爬使用的绳梯,狭长狭长,随风飘荡。 绳梯上缀着浅紫色花蕊,随风漾起淡淡的花香。 “这边这边,客人姐姐。丙层甲字禁区,鸢尾粉戈苗一株。”栗儿说着,两条肥腿儿勾住绳梯,嗖的一声窜出去,滑翔似的,飞速地落在往下数三层的长廊上。 邱葵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花栗鼠,简直是窜天猴嘛。 “客人姐姐,快来呀,快来呀。”栗儿挥了挥他的小胖爪子,笑得眼不见眼,只有雪白的牙花子。 “好,好的。”邱葵赶紧将塔坨拢进衣襟内,双手抓着弹性十足的藤蔓绳梯,一步一蹬,晃晃悠悠地往下挪。 这种由鲜活藤蔓编织成的绳梯,踩起来轻飘飘的,又因为是耳鼠族专用,故而设计得极其狭长,脚蹬部分却又极其短。难以借力,攀登费力,邱葵蹭出一身热汗来。 “客人姐姐,请随我来。这一层是建木的丙层,前面一圈的房间,都是族胞们午歇所用的房间。唯有走廊末端的甲字房,是尘封已久的禁区。鸢尾粉戈苗,只有在甲字房才有,并且,只剩下这一株了哦。”栗儿絮絮叨叨介绍着,他倒挺健谈,性格也比峇厘活泼,这家伙,当真是峇厘亲生的吗? “甲字房为什么会成为禁区啊?是发生了什么吗?”邱葵问。 “因为你们人族呀。你们的身体特殊,承受不了太多灵力。所以这低阶药草,是专为人族准备的,而且整个烛泷沟里,也就只有我父亲,有这般谨慎精致的功夫,可培育出低阶药草。喏,就是这里。” 栗儿带着邱葵绕过一圈长廊后,来到最末尾的一处红光结界前。 这触目惊心的红,远远一看就知道是禁区所在。 “这结界乃我父亲精血所饲,除血脉至亲,难以打开。”栗儿说着,抬脚一踹,轻松地破出个波浪状的结界口来。 他还真是峇厘亲生的啊? “快,进来呀,客人姐姐。”栗儿又挥舞着他的小胖爪子,招了招。 邱葵随即踏进结界内—— 这一间房,不算宽敞,不算破旧,但却很荒芜。 是的,目之所及,非常荒芜。 整间房,倾泻着暖融融的银白光芒,处处景致,皆可一目了然。 抬头是一顶散发光芒的巨石,巨石下悬吊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器皿,器皿上是斜着的半开口设计,里面或水培,或土培等,生长着半死不活的药草。 甚至有些药草已经全然枯萎,丧失生命气息,如同一株标本,孤立地葬在中央。 这里不像是药草的培育室,倒像是一座药草的坟茔。 “这里,是荒废很久了吗?”邱葵问,指尖划过一株株了无生息的药草,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曾经十分精致又用心地照顾过它们。 “嗯,荒废几百年了。”栗儿寻了一块地儿,吹吹上面的灰,盘腿坐好,“这种低阶药草,除了你们人族,我们妖族并不适用。如今不做人族买卖了,留着便是荒废。” “据我所知,曾经有很多人族,或者妖族,通过恩桃村的那条路,来烛泷沟购买药材。现在,又为什么封锁烛泷沟,不对人族出售药材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邱葵有心想查询恩桃村与烛泷沟的恩怨,于是旁敲侧击起来。 第六十四章 七百年 “烛泷沟一早便有规定,不与人族买卖的。这规定追溯到什么时候呢……便是天劫之前,也不曾与人族有过什么交易。毕竟我们耳鼠一族,以灵力滋养药草,极其耗费心血。人族有医,妖族亦有医,两者互不往来,在公正堂也是立契的。”栗儿说道。 “可恩桃村……” 栗儿打断了邱葵的话,“现在的恩桃村,可不是曾经的恩桃村了。” “怎么说?” “那说起来,话可长了。”栗儿从圆滚滚的肚皮褶皱下,掏出一捧栗子,一边翘腿摆好架势,一边咔嚓卡擦,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开始讲述起来—— “这事说起来,得从七百年前说起。那可是我们耳鼠族的一场大灾难。就我那族长父亲,因此,还受了堂罚。不过,那时候我还小,没赶上观刑的好时候。听说现场血溅三尺!而且从那件事以后,族人共议,禁止向人族出售药草!” 邱葵眉头微锁,难道人族做了什么有悖公正交易的举动? 栗儿拍拍手上的栗子壳,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以为是担心鸢尾粉戈苗,解释道:“客人姐姐,不是我小栗儿怠慢您,这鸢尾粉戈苗,得等天光消散,才能出现。” 他指了指头顶上那一块散发着暖融融亮光的巨石。 “天光?”邱葵曾经在藏楼禁书中看到过这样的石头。据说是当初天劫时,天空炸裂,便有着这许多的天外飞石,四散陨落在山河大地之间。 那些天外飞石,形状各异,但色泽相同,且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特殊能力。 匠魂谷内就藏有这么一块天外飞石,那是举全族之力,才勉强保下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至于能力是什么,暂时并不知悉。 也可能是族人体质问题,根本触发不出任何特殊能力。 “这天光,每隔一刻钟,亮一次。一次亮半个时辰。”栗儿抓了一把栗子,递给邱葵,“客人姐姐,来来,咱们挤着坐。我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站着就好。”邱葵接过栗子,眼尾尴尬地跳了跳,顺着栗儿期许的话头,继续问道:“那七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是人族和耳鼠族,因为药草,起了矛盾吗?” “的确是因为药草。也是因为人族。但却不是与人族有矛盾哦。”栗儿摇摇手指,装出一幅神秘的样子,“客人姐姐想听完整的故事,需要支付润口费两个灵珠。” “两个灵珠?”邱葵捂住腰包,这小花栗鼠,感情挖了个坑在这里等着呢,她咬着牙说,“你爹爹的药草可都是免费赠予呢!” “对呀。我们家已经很大方了。这鸢尾粉戈苗,旷世稀有,全天下,只有我们烛泷沟才培育出这么一棵。价值不菲哦。”栗儿将盘着的腿儿扯出来,悬空晃了晃,“但我的故事很廉价,说不准,还能救那小孩一命,你确定不听听吗?两颗灵珠,一条小命哦。” 栗儿扑闪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明明是童趣味十足的稚嫩声音,讲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峇厘要对小茴下手?”邱葵大惊! “不会哟。我父亲万万不会对恩桃村的人,下狠手。不过,其他耳鼠,就说不准了呢。”栗儿鼓着一张包子脸笑眯眯。 若不是忌惮塔坨在,只怕那小孩早就暗中死八百回了。父亲单独留下他,便是存心要在烛泷沟里保他一命。 父亲他又在以身犯险了呢。 栗儿指指邱葵的腰包,“我听到了哟,你这里有两颗灵珠,二十粒灵砂。我只要两颗灵珠,给你剩了食宿费哦。”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邱葵咬咬牙,万般不舍地从腰包里摸出两颗灵珠,递给栗儿,“现在,可以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客人姐姐言重了。烛泷沟和人族,没有深仇大恨。我收您两颗灵珠,是因为这个故事涉及到烛泷沟尘封许久的秘密。一旦我管不住嘴,父亲大人就会狠狠责罚于我。但我这张嘴,又太喜欢叭叭叭,好不容易来个外人,不说叨说叨,我憋闷;说叨说叨后,受罚我血亏。收点儿灵珠,刚好平衡我的心态。” 栗儿这一通解释,邱葵是一句也没听懂。 塔坨正在闭目假寐,听见这小花栗鼠一通废话,就知道邱葵肯定懵逼,当下便开尊口,懒洋洋解释着:“这小耗子应该是误食过真言果。心里憋不住秘密。必须倾述满一百次,才会吸收掉真言果的余毒。想来烛泷沟的耳鼠都听烦了,他才会被峇厘封嘴。薅你两颗灵珠,应该是疗伤所用。怕是这个故事,并不能为外人道之,否则,必有重罚。” 栗儿抿着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还真是,不明觉厉。”邱葵吐出个只可意会的藏楼新词儿来,随后尴尬笑笑,“栗儿,请讲吧,八百年前的故事,我想听听。” 栗儿感激一笑,“你这次是从恩桃村来的烛泷沟,想必发现烛泷沟由天险造就,非空路不可达吧?” 邱葵点头。 “那你经可曾发现烛泷沟方圆百里,罕有人迹,仅有恩桃村,这一个百余户人家的小村落?”栗儿又问。 邱葵点点头,她的确没有在附近看见其他村落的踪迹。 “那你可知怀德?传说中起死人而肉白骨的人族医圣。这恩桃村,就是他族中配备给他的亲卫队后裔。 当年怀德医圣遍寻百草制灵药,最终来到烛泷沟求取药草。但我们烛泷沟,自古便有灵草只供妖族,不供人族的规定。这是我们老祖宗的规定,也是整个妖界的规定。毕竟人、妖两族的矛盾,自古有之。 我父亲那时候正忙着四处寻找我卿尔姑姑,哪里有时间搭理人族的来访,便一直对请柬置之不理。却不曾想那怀德医圣,竟命亲卫队在耳鼠族领地外百里处,扎营暂居。 听说这位怀德医圣啊,生得是唇红齿白,眉目似画,风姿绰约。可惜虽面如冠玉,却厚如城墙。那时候我们烛泷沟,并没有结界限制。妖灵高强的妖族能来,异能高强的人族也能闯入。” 第六十五章 祸起 “何况人家还是声名远播的医圣,甭说人族,便是妖族,对他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的。所以,我们是赶又赶不走,伤又伤不得。这位爷,日日来我们烛泷沟,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像个透明人似的,到处观摩我们种植灵草。 我们耳鼠族可是以灵力浇注灵草,御百毒的本事是有生具来的。他区区一个人族如何能学会,因而只要不捣乱,他要看,我们也就随着他看了。 可久而久之吧,这怀德擅医,我父亲又擅药,烛泷沟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人竟因志趣相投,成为了至交好友。那时候我父亲因卿尔姑姑一事,沉闷许久,难得交得一知心好友。主要吧,我觉得他是过得太顺,没吃过什么亏。所以胆子大,直接忽视掉我们烛泷沟祖训——“药至人族,灾临烛泷”的占卜警示。 他开始百无禁忌地像向人族提供药草,甚至推掉许多高阶药草的订单,专心研究低阶药草。这样一来,整个妖族内的药材供给平衡,便开始岌岌可危。 原本我父亲在低阶灵草的培育上,渐得心悟,效率较之前有所提高。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同时兼顾人族与妖族两边的需求。只可惜,往往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啊。 一次山洪之灾,冲垮一个万万人的小镇。那可真是,尸横遍野,腐鹰满天。怀德医圣和我父亲峇厘首次相互配合,从烛泷沟运药救人止疫。却不料当时有北山妖猫一族,上门求购药草。 因为部分药草已经抢先送往怀德医圣处,导致暂时缺货,无法供应。北山妖猫族在烛泷沟大闹一番后,得知药草被人族尽数支取后,一怒之下,那妖猫一族竟沿途追踪,不惜半路抢货! 那一战,可真是惨烈。也是人族、妖族有史以来,不算规模最大,却是伤亡最惨烈的一战。妖猫族向来心高气傲,在整个妖界以贵族自居,心眼比针尖还小。本来是碾压性的一场妖、人之战。却因那妖猫族大将报复性极强,一路穷追不舍,导致怀德医圣重伤! 我父亲是在半路救到怀德医圣的,他当时若再晚一步,那妖猫王的利爪,就直接透穿怀德医圣整颗心脏了。我父亲为救怀德,只得与小心眼的妖猫族大将大打出手,更可气的是那妖猫王的小儿子,竟然想暗中偷袭,被我父亲发现后,情急之下击出一力,碎了妖丹,当场毙命。” 栗儿缓了口气,见邱葵听得目不转睛,非常满意地吊了吊嗓子,继续道:“你是不知道啊。妖猫一族向来心高气傲,睚眦必报,尤其是北山妖猫族,以心狠手辣在妖界称霸。这一战后,结下的仇已经不可化解了。 我父亲自然知晓猫鼠一战无可逃避。他为避免连累怀德医圣,便趁其重伤昏迷,藏匿在我们烛泷沟的水下秘洞中。诺,就在这建木根系之下。” 栗儿跺跺脚,指了指。 “那怀德医圣醒来后,从他的族人口中得知是我父亲峇厘将他们暂禁此处后,猜想烛泷沟必有祸端。于是不惜撑着伤体,靠他的异能灵力,强行破开结界后,带着亲卫队的族人,赶去相救。 我父亲正将妖猫族拦截在烛泷沟外的天堑处,那一战可谓天昏地暗,死伤无数。怀德医圣为救我父亲,竟被妖猫王利爪穿心,死在我父亲眼前!唉——” 栗儿长叹了一口气,吐槽道:“你说这算什么事?我父亲为救他,与妖猫族结仇。结果他又为救我父亲,死在妖猫王手上!简直了,真是……” 栗儿无奈地晃了晃头,“怀德医圣啊,那可是人族擅医的大能。一双手救人救世,却没料到,这双救人的手,也能有杀意。他第一次下毒,便是以自己为饵,让妖猫王杀他时,反受其害,深中秘毒。最终选择暂时退去。 这场战,才收了场。可怀德医圣的族人们,死亡过半。剩下的,也都惨遭妖猫重伤。怀德医圣死后,我父亲峇厘负责救治这些人时,却发现他们中了妖猫族的诅咒,仅妖猫王可解咒。而妖猫王又因中毒陷入永久性的沉睡中。” 栗儿揪扯着头上那点稀松的毛发,惆怅道:“父亲为救怀德医圣留下的族人,将他们安置在烛泷沟百里处的天堑结界口。也就是现在恩桃村的位置。在那个位置,既能避开频频上门求购药草的妖族,又能在可掌控范围内靠烛泷沟秘制药香熏制全村,暂时性压制他们体内的诅咒。” “秘制药香?就是那层白蒙蒙的雾气?”邱葵惊讶地问。 栗儿点点头,“你闻到了吧?可是现在不知为何,那药香淡了许多。” 栗儿颇为伤脑地吧唧了下嘴,又把存在腮帮子里的栗子捣鼓进嘴里,咀嚼起来,含糊不清道:“可惜,我父亲虽然交代下去,恩桃村子孙后代终生不得离村。但人族寿命短暂,先前经历战争的一代,早就死绝了。这一辈人不服一辈人,因而恩桃村子孙后代终生不得离村的祖训,对于他们而言,也变成了禁锢他们的诅咒。 这就跟我父亲也不听烛泷沟的祖训一样的。反正等我以后继任了烛泷沟,我是会乖乖听话的,听得老人言,才能福运绵延啊。一眨眼,这时间都过去七百年了。当初我父亲,因为怕诅咒之事会引起怀德医圣亲卫队的子孙后代恐慌。所以这事啊,本就只有几个头领人物知晓。 这如今,全村上下,怕是已经无人知晓不得离村的缘由了。只当是我们烛泷沟的阴谋。甚至不惜炸毁天堑的唯一桥引,脱离耳鼠监控范围。更有冲动的年轻人,违背祖训,私自离村。可他们一旦离开我们耳鼠族的药熏范围,便会抑制不住体内咒约,毒发身亡。但这锅吧,一直是我们烛泷沟背着。 你说人族的命那么短,几十年就没了,过几十年又没了,我们都懒得去一代一代解释了。反正在没找到根治的办法之前啊,就得这样圈养着他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毕竟怀德医圣死状惨绝人寰,总不能再让他的族人也不得好死吧。可也抵不过这批人整日自寻死路,唉,搞得现在我们烛泷沟内部,对恩桃村的人啊,也是怨气满满。若非我父亲在此事上手腕强硬,估计那恩桃村,早被屠杀干净了。” “屠杀?”邱葵皱起眉头,心里隐隐有些寒意,“你可知你族胞,会在满月之夜,撕咬恩桃村?” 第六十六章 鸢尾粉戈苗 “知道。”栗儿干脆直接的回答,倒是让邱葵震了震。 “你也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直达天堑的桥引断掉之后吧。那药熏之雾便越来越稀薄。即便我们再加大灵力及药材的灌注,也如无底洞一般,始终无法完整覆盖整片恩桃村。再说,这解咒,需要施咒者。施咒者是妖猫王,中的又是怀德医圣的秘制毒药,毒药配方随怀德医圣一起灰飞烟灭七百年了。 这就是个无解的死局。但是治不了本,也得治标呀。所以每月一次的敢死队,深赴恩桃村,负责注射暂缓毒性的药物。只可惜恩桃村不配合,每次都喊打喊杀的,我们兄弟姐妹折损不少,渐渐的,大家也就有了怨言,直接连撕带咬,连抓带挠,反正为完成任务,命都豁出去了,又不能反击,只能出一口气呗。” 耳鼠族的敢死队么…… 邱葵想起塔坨曾经说过,那些耳鼠,都是没有开启灵智的耳鼠,最终沦为篝火碳材。 明面上是敢死队,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被家族摒弃的可怜者。 与她赤贫匠族人一样,都是被抛掉的弃子。 歘—— 天光熄灭,四周陷入一片幽暗。 ”嘘,鸢尾粉戈苗要出来了,小心哦!这小东西,最会躲藏了。”栗儿说着,飞身一跳,爬到最高的一处培育皿前,居高临下寻找着。 邱葵没见过鸢尾粉戈苗,但这株药草,若是只能出现在天光熄灭之后,便说明黑暗的环境,要比光亮的环境,更容易找到它。 这么想着,她便眯着眼睛,开始寻找这黑暗之中,各处药草的不同之处来。 “西北边!我找到了!”栗儿大喝一声,起身朝着一个方向飞扑过去。 那一处是墙角,并没有悬挂培育皿。 邱葵正纳闷,就见栗儿已经撞墙上了,双掌拍得“啪嗒”一声,听着都疼。 “我抓到了!”栗儿兴奋地咧咧嘴,拍在墙上的爪子,微微透出一点儿荧光来,有水一样的液体,从他的爪缝间沁出来。 “你别把它拍烂了喂!这可是超级珍贵的药草啊……”邱葵鬼吼吼地冲过去,却听栗儿咬牙切齿吼道:“快快快,它要逃走了!” 话音刚落,那水一样的液体,越来越多的挤出了爪缝,很快便全数脱离爪子的掌控,慢慢悠悠地飘荡在空中。 那是药草么? 邱葵觉得更像是一株水母,她有着凝胶一样的大脑袋,下面拖着千丝万缕的细细丝网,在昏暗中,散发着一点点莹白色的光。 “快!抓住它!一会儿天光亮,它就又和光线重叠了!”栗儿可不想一整天都在这间荒废的甲字禁室里完捉迷藏的游戏。 邱葵立即奋身一跳,手指刚好触碰到那鸢尾粉戈苗拖曳的长丝网尾,只是那手感,滑滑腻腻,根本抓握不住。 “这边!”栗儿显然很有经验,立马拦住鸢尾粉戈苗的前路。 邱葵立即断后,前后夹击,渐渐缩小包围圈! “逃无可逃了,乖乖束手就擒吧。”栗儿冲邱葵挤眉弄眼,暗示着他的战术。 邱葵点头,表示了然。 然后随着栗儿手指头比划出的倒计时,三,二,一! 一妖一人,同时起跳,飞扑过去,一头撞一头! 砰的一声脆响! 栗儿被邱葵的脑袋撞飞出去,砸在培育皿上,晶莹剔透的培育皿被撞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而邱葵也不好受,栗儿那小家伙,膘肥体壮的不说,还皮糙肉厚,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撞,就跟自残差不离,阵阵头晕眼花,还连连犯干呕,肯定是撞击到她硬壳头颅里,那柔软豆腐渣一样的脑仁了。 “我不是让你断后吗?”栗儿倒在地上,直呼哧。 “我以为你是让我行动。”邱葵也很无辜,谁知道挤眉弄眼还有这么多层次的意思。 “再来!”随着栗儿的一声令下,邱葵再次如同青蛙一样,奋不顾身地双腿一屈,一蹬,再次和栗儿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却没想到连一株药草也知道柿子捡软的捏,直接掠过栗儿,朝着邱葵的双眸,急速飞扑过来—— 邱葵吓得双眼一闭,不敢看她即将头破血流的场面,幸而塔坨及时钻出衣襟,小胳膊往前一伸,一抓,将整株药草,牢牢捏在手中! “能不能歇停点儿!一株草你也能头破血流?”塔坨双手捏住那药草,气呼呼地一通对折,将长丝网尾拧成个大疙瘩结,一把扔给她,“再跑,撕断它腿!” 第六十七章 留宿 建木分枝顶层—— 房间里静静悄悄,壶里翻滚着热气腾腾的药茶,浓郁的药香从壶嘴滋滋往外溢出。 峇厘正倚靠着窗台,手握一卷书籍,闲适地翻阅着。 而小茴,则大大咧咧坐在矮几旁,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点心,见邱葵等人回来,急忙抹干净嘴,一边噎出白眼,一边往这边飞奔。 “唔唔唔……”他指指自己的嗓子。 “塔坨,解开禁言咒。”邱葵无奈道。 烛泷沟和恩桃村,既无深仇大恨,缺乏的就只是有效沟通罢。 “族长,谢谢您。”此刻再见峇厘,邱葵心中多出些叹服,这位耳鼠族长,并不似他表现出的那般清冷。 “无需客气。姑娘能不远千里,送吾妹的妖骨回归故里,本就应该是我们烛泷沟的座上宾。此番,倒是我们烛泷沟的条例苛刻,怠慢了姑娘。”峇厘放下书,转身坐回矮几旁。 “族长客气了。卿尔姐姐对我有救命大恩。我本就无以为报。眼下又此讨得如此珍贵的药草,已经是贪婪之举了。还望族长海涵才是。”邱葵单手拍着一直噎着点心不停咳嗽的小茴,另一只手倒提着一坨圆滚滚的东西,远看像个带着缨子的大圆萝卜。 峇厘眉眼颤了颤,差点以为他培育的鸢尾粉戈苗出现了变异。 “咳咳咳!可算没噎死小爷!”小茴终于缓过气来,指着峇厘吼道,“你不安好心!若不是我姐姐来了,你就准备噎死我对不对!” “不识好歹!若是客人姐姐晚来一步,你把自己撑死了就好咯,一了百了!”栗儿回呛一句。 “休得无礼!” “休得无礼。” 邱葵和峇厘异口同声道,两人(妖)相视,尴尬一笑,又都道了句无妨。 场面一瞬冷却下去,气氛正尴尬着,突然响起一阵轰鸣声,还接连不断起来。 大家的视线一下集中在邱葵身上。 “不、不是我。我很扛饿的。”邱葵从怀里捞出又陷入半梦半醒的塔坨,不好意思地指指桌上剩下的点心,“那些,我能顺带捎上吗?” “是我招待不周了。栗儿,赶紧吩咐下去,准备餐食。”峇厘倒不觉得塔坨这样的妖神之体会有饥饿感,想来多半是那人族姑娘腹饿难耐,又脸皮子薄,羞赧窘迫,找了塔坨这么个借口罢。 邱葵脸色涨成猪肝红,她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天地良心,真不是她肚子在响。 “姐姐,你今早离开得早,可是没用朝食?”小茴这话,算是让邱葵彻底掰不清楚了。 栗儿向来机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乎想到什么,赶紧说道:“父亲,父亲!此番卿尔姑姑回来,咱们是不是该给姑姑接风洗尘啊!而且客人姐姐远道而来,我们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不如,办个大型的宴会怎么样?” 邱葵闻言一怔,这卿尔归乡的,可只有一个妖骨。白事,也要这般欢庆么? 她突然想起在蛇宫内见到的一幕醉生梦死的场景,那尸山血海的蛇肉,让她每每回想,都禁不住打寒颤。 “这,不,不必了,大可不必的。我这,赶着回家,送药草。”邱葵连忙摆手拒绝。 “客人姐姐,我们烛泷沟,就只有筋斗云这一种通行方式哦!眼下,筋斗云可来不了。与其出去挨饿、受冻、吹冷风,不如留一晚嘛。就一晚嘛,不会耽搁什么时间的,明早的天儿,一准晴朗。”栗儿信誓旦旦道。 “外面又在下雨?”邱葵在建木之上,倒是没见着雨滴,想来与烛泷沟内得天独厚的地势,及参天繁密的树植有关。 栗儿点点头,“我们耳鼠对气候气温的感应,非常敏锐哦。”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悄悄说,“你不在,我父亲肯定不允许我们办宴会。我都好久没玩过了,求求你了客人姐姐。” 烛泷沟已经几百年不曾热闹过,都快没点生气儿了。 “可卿尔如今……”邱葵还在犹豫,反而是峇厘开了口,“我们妖族寿命漫长,生与死,对于我们而言,皆是值得庆贺的事。她如今,虽然魂散天地,但总归是回家了。的确值得好好庆贺,为她接风洗尘。栗儿,吩咐下去,烛泷沟今夜设宴款待贵宾。” “哎,好勒!父亲!”栗儿一拍爪子,身子嗖的一下弹出去老远,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峇厘:“此番款待不周,还请二位,不要再推辞才是。” “这……”邱葵踌躇不定地看向小茴,却见这小孩拧着眉头,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 啊喂,这家伙,莫不是想留下来搞事? 多一事,可不如少一事啊。 “族长,我……”邱葵刚张嘴拒绝,就被塔坨打断了,“你族里,可有些什么好吃的?” 他半眯着眼睛,白色长睫,微微掀开一点,颤了颤,语气十分凄凉:“本大王实在,饿的都没力气抬眼了。” 邱葵嘴角尴尬地扯了扯,只得厚着脸皮说道:“如此,便叨扰诸位了。” “不叨扰。”峇厘看着塔坨的样子,倒有些似笑非笑。 “当然不叨扰。他出食材,我出人。公平合作。我们可不亏欠他烛泷沟什么。”塔坨说着,有气无力地蹬起一条后腿,点了点邱葵的胸脯,对峇厘介绍,“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厨子,你有什么压箱底的,都尽管招呼过来。我嘴叼,差不离的,懒得吃。” 塔坨说完,打了个哈欠,一副困顿样子,又闭上眼,缩成一小团。 邱葵将它拢进怀里,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带着厨子上门打秋风的啊。 “他这身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峇厘问。 “之前与两个大妖蛇一战,精疲力竭,导致身子亏损厉害,目前还在恢复中,不过时不时就有点儿虚。”邱葵如实回答,也是看出峇厘对塔坨没有敌意,想知道他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可加速塔坨的恢复。 塔坨的耳朵抖了抖,轻轻哼了一声,若不是这人族,他何必熬这么久还恢复不全。 峇厘略微沉疑一会儿,“族里倒是有不少锻体滋补之物,还烦请姑娘料理一番。这厮自小便挑嘴得很,想必姑娘手艺,定然是登峰造极之境。” “那可没有,没有的,我,就一般手艺。一般般。”邱葵慌乱摆手,她一谷底之蛙,可当不起“登峰造极”四个字,简直面红耳赤。 “姐姐手艺好着呢!”小茴在一旁帮腔。 “如此,便有劳了。”峇厘笑笑,倒没有再打趣这脸皮子薄的小姑娘。 第六十八章 鼠族膳房 从建木一直往下,穿过层层根系,最终到达一处秘洞。 在栗儿的故事中,这处秘洞,正是怀德圣人当年的藏身之所。 邱葵看向吊在队伍后面,正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小茴,长久地叹出一口气来,揉着太阳穴,琢磨一会儿,得找个适当时机,让小茴作为恩桃村代表,与峇厘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姑娘,这里便是宴会厅的专属厨房。”一只头戴毡帽的漂亮耳鼠在前引路,“我们烛泷沟,认真算一算,其实得有上千年不曾办过宴会了。以前卿尔小姐在时,每逢月圆之夜都会举办宴会的,卿尔小姐可是很喜欢热闹的呢。” 提起卿尔,邱葵顿时有些哀伤,那昏暗潮湿的蛇宫幻中阁里,既清冷又孤寂。 毡帽耳鼠推开门—— 光线昏暗,只能瞧见一些大件物体,影影绰绰的轮廓。 “姑娘稍候。”毡帽耳鼠走到墙角,揭开一层黑色纱罩,整个房,瞬间被清冷的银白色光芒笼罩。 “这是夜芒草?”邱葵还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夜芒草,足足一棵盆景小树般高,枝干粗壮,叶片肥大,从梢尖亮到根部,哪里像草,简直就是一根超级晃眼的灯柱! “正是夜芒草。秘洞内光线昏暗,全赖这样的夜芒草进行照明,方可轻松视物。不过我们耳鼠一族,在培育灵草植被方面,颇有心得,故而这夜芒草,也比姑娘在市面上看到的要茁壮许多。”毡帽耳鼠说着,又揭开几个角落的黑色纱罩。 得益于夜芒草带来的光明,邱葵一眼能将整个膳房看得清清楚楚。 “好大。”她震惊道。这膳房,足足有一间农家小院大了,房型周正,布置清新。北面靠墙一排,都是高高的箱柜,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箱柜上划分着不同大小的格子,关闭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什么。 东面则是种着一横排的植物,说不清是什么植物,总之怪怪的。非得要形容的话,邱葵觉得像是她在藏楼禁书中见过的食人花,颜色鲜红似血,五片大大花瓣,花瓣上凹凸不平地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花瓣中央,则是一个圆口的深槽花蕊,远远地瞧不清深槽里都有些什么。但从植物的大小来看,那深槽里能足足塞下四五头牛。 邱葵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植物,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毡帽耳鼠很是细心,见此立即解释道:“那是储物用的冰笼草,花瓣的空间可用于食材低温保鲜;花蕊的空间可用于食材冰冻锁鲜。” 邱葵是个厨子,一听此话,眼睛顿时滋滋冒光,“这可是好东西啊!这冰笼草,若如此言,那用于食材储存,可真太好了!” “姑娘若是喜欢,不如跟族长提一提。”毡帽耳鼠眨了眨眼提醒着。 邱葵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再说,此物甚巨,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再则,这些灵草需要灵力进行日常灌溉,她一个谷底废人,哪儿来的灵力喂它呀,实在不妥。 “姑娘也忒客气了。”毡帽耳鼠捂嘴偷笑,以往来烛泷沟的,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是必有所求,目带贪婪,唯有这位姑娘,眼神清清澈澈,行为又十分坦荡,不扭捏,也不矫造。 邱葵摸着微红的耳垂,赧赧一笑。 房间东面则是一长排,高低不一的灶台,分布着大大小小,高高浅浅,各式各样的锅子,粗略一估,得有十来口锅子!便是匠魂谷内做村宴时,也不曾用过这么多锅子。 “这,今晚宴席,多少人,不是,多少耳鼠?嗯,总之,一共多少吃饭的?”邱葵看着这十来口锅子,便有些头皮发麻。 “姑娘是贵宾,哪能事事劳累姑娘。我们烛泷沟也是有厨子的,只是这上千年不曾举办过席会,那些厨子日常都未曾留在秘洞值守。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到了。姑娘只消专心为塔坨尊上备餐便可。”毡帽耳鼠说着,走到房间中央。 这间膳房,北面为箱柜,东面为冰笼草,西面则是灶台,反倒是这膳房中间,空空荡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只见毡帽耳鼠蹲下身去,在中间地板的八个黑色小点上,摁进一粒黑色的小种子,接下来的一幕,便是邱葵和小茴齐齐惊呼出声的大场面了。 八个黑点,同时萌生八颗嫩芽,每一根芽儿,又迅速长成八株灵草,那灵草足有甘蔗长,叶片宽宽长长,高低错落,一时铺排开来,膳房内足足多出够几十人同时操作的案板台来。 更惊奇的是,这植物的茎秆,轻轻触碰下,便会喷洒出一股涓涓细流,而且那油绿绿的叶片,还可以随意弯折出想要的形状。 简直是大开眼界! 这烛泷沟的植被,可真是太神奇了。 邱葵此刻百般按捺也控制不住脸上大惊小怪的表情,幸好震惊的乡巴佬不知她一人,小茴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对着那些叶片仔仔细细摸索起来。 “这是勤案草,随种随用。姑娘不妨试一试。”毡帽耳鼠介绍着。 邱葵暗自琢磨,这应该是一种集流动水源、砧板、水槽、置物架于一体的神奇灵草,当下也是像小茴一样,好奇地抬手摸了摸,叶片上有一层密实的薄膜。 “这,倒是有点像是荷叶上的那层膜,可是防水防污?”她问。 毡帽耳鼠点点头,进而解释着,“而且异常坚固,刀劈斧砍不坏。并且可以消声降噪,而且不管处理多少食材,都不会留有异味。” “那这可是好东西啊。”邱葵简直心潮澎湃,没有一个厨子在看到这些神奇的灵草后,还能保持冷静的。 接下来,在毡帽耳鼠细细介绍一遍膳房内的调味料、食材、燃料之后,邱葵那颗惊叹的小心脏,差点都回不到胸腔内。 外界,可真是太神奇了。 和匠魂谷里的世界,简直不像在同一个空间里。 那诡异的感觉,略略让邱葵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卑微。 好在其余厨子和帮厨都到齐了,足足百来人,膳房内一下拥挤起来。 第六十九章 全鱼宴 毡帽耳鼠在向大家介绍完邱葵等人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分配起工作来。 同时,一个上年纪的胖大婶耳鼠来到邱葵身边,介绍道:“我叫蛩娘,是这膳房的管事之一。姑娘需要哪些食材,只管吩咐我便是,我今儿就负责给姑娘打下手了。” 蛩娘长着一张和善的耳鼠脸,圆圆乎乎,一说起话来,眼角带笑,令人很有好感。 邱葵连忙点头道谢,“那就麻烦蛩婶了。我叫邱葵,您叫我小葵就可以了。” “好勒,小葵,你随我来。”蛩娘往冰笼草的方向走去。 邱葵拖着小茴,连忙跟上。 她原本以为烛泷沟因为恩桃村的事,会对人族有所排斥,却不料今日遇见的耳鼠,都十分和善友好。 “族长交代下来,说贵宾需要滋补养身之物,所以我挑选了一些具有药用滋补价值的食材。小葵姑娘,你来看。”蛩娘揭开一棵冰笼草的花蕊,介绍道,“这里有千芷草、弓琼、堂花、木绒须……” “就没点肉食。”塔坨的声音,悠悠从衣襟内响起。 这厮,连脑袋都懒得露出来了。 “可有肉类?”邱葵替塔坨再次问道,她心知塔坨这家伙,是无肉不欢的荤食妖兽。 “这……”蛩娘有些为难。 邱葵顿时明了,“蛩婶,耳鼠一族,是否都是素食妖兽?” 蛩娘立即点点头。 邱葵顿时惆怅起来,她开口劝解道:“不如,咱们试试素食,调养调养肠胃?” “吃肉。”塔坨闷声闷气道,温热的鼻息喷得邱葵胸口酥酥痒痒的。 “可没有肉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邱葵嘟囔着。 “这么多耳鼠,足够本大王塞牙。”塔坨这话一出,整间膳房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小茴在一旁竖起大拇指,悄声赞:“塔爷,威武!” 邱葵伤神地捂着额头,瞥见一旁的蛩婶,已经抖得跟筛糠似的,再一扫视周围,好嘛!在场的耳鼠,都开始两股战战,颤颤巍巍,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塔坨……”邱葵十分无奈,正准备好言相劝,就见旁边的蛩婶一拍脑门,高声嚷道:“有肉,有肉!我想起来了,有肉!不知鱼肉可行?” “鱼肉?”邱葵一喜,“自然可以。” “请,请这边来。”蛩婶走到最角落的冰笼草旁,揭开花蕊,一边往外掏,一边如数家珍道:“这是鮨鱼,鱼身狗头,肉入药,可治癫狂;这是鮷鱼,形状似鲇鱼,肉入药,可治痴呆病;这是岘父鱼,鱼头猪身,肉入药,可治呕吐;这是……” 蛩婶越是介绍,邱葵就感觉到怀里的塔坨温度越低,都快阴沉成冰疙瘩了…… “那什么,蛩婶,可否有不治病的?就普通的,味道好,能裹腹就行。”邱葵赶紧打断蛩娘的话,怕她再介绍下去,塔坨会怒起杀鼠。 蛩娘立即反应过来,吓得狠狠拍了两下自己的尖嘴,赶紧扒拉开一堆奇形怪状的鱼后,翻出来几样来,说道:“这叫鳙鳙鱼,形状像犁牛,据说味道也与牛肉一致;这叫鱄tuan鱼,体型虽然像鲫鱼,但身上有猪一样的毛,味道也和猪肉差不多。哎,你看,还有这种,这可是好东西,这叫冉遗鱼,你瞧瞧,鱼身蛇首六只脚,食之,不会梦魇,还可预防凶险。” 邱葵见蛩娘生怕她不满意,马上又栽进冰笼草的花蕊中,掏家底一样往外翻找,立即制止道,“够了,够了,这都够了。谢谢蛩婶了。” 闻言,所有尖着耳朵偷听的耳鼠们,也终于齐齐松一口气,大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邱葵揉揉怀里的塔坨,哪怕只有巴掌大,但这家伙在妖界的威慑力,还是令人惊骇。 “对了,蛩婶,怎么都是鱼呀?”邱葵翻看着这些冻成冰疙瘩的鳙鳙鱼、鱄鱼、冉遗鱼,皱起眉头,“这些鱼,冻了多久?” “哟,这时间可长了。”蛩娘细细一琢磨,说道,“至少也有七百年了。” “七百年!”邱葵大惊,这还能吃吗?应该能吃吧,以塔坨的肠胃,该是没问题才对,至少比让他吃耳鼠好。 “能、能行吗?暂时,也没新鲜的存货。”蛩娘生怕邱葵等人不满意,立即解释说,“这冰笼草性质特殊,并非完全靠低温维鲜,而是靠花蕊里的特殊花粉。这花粉有特殊的抑腐作用,食材放进去,宛如时间停止一般。我们烛泷沟里储存药草,惯用的就是这冰笼草,储存时间最长的一株药草得有三万多年了。族长曾仔细做过研究对比,与新培育的同类药草,并无差别。” “这些鱼,都怪头怪脑的。是烛泷沟饲养的鱼吗?”邱葵抓起冰冻的鱼,琢磨着料理方式。 “这鱼苗是妖猫族送来的,但饲养是由烛泷沟全程参与的,这如今的妖猫族,与咱这烛泷沟势如水火,所以这些药鱼,在这七百年间,也不曾送出去过。”蛩娘解释着。 “若是这般,那我们私自使用,不妥吧?”邱葵有些担忧妖猫族与烛泷沟再生矛盾。 “不会不会,这些品种的鱼苗,烛泷沟内还有很多,只是被族长封存起来,暂时没有继续培育罢。所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再说这秘洞的膳房本来就是待客所用,这些成熟体的药鱼储存在这里,原本也有待客之意。”蛩娘生怕邱葵有所忌惮,急忙帮着将这些鱼抱到勤案草上。 她将邱葵选择的鳙鳙鱼、鱄鱼、冉遗鱼,分别放在勤案草的不同叶片中,再手脚麻利地拧着叶片一折一凹,做出个深口的水槽来,触碰一下勤案草的茎秆,便有涓涓细流汇入水槽之中。 邱葵挽起衣袖,侧着身子看向水槽,顿时惊叹出声。 原本以为化冻需要不少时间,哪知那冰笼草取出的食材,一遇水便轻轻扭动,随后立即恢复鲜活,摆着尾,欢快得犹如刚刚钓起。 “这,活的?”她目瞪口呆。 蛩娘倒对秋葵的震惊不解,急忙解释起来,“自然是活的呀。小葵姑娘你看,这些鱼可全须全尾,一点破损都没有。我们烛泷沟怎么可能拿死鱼招待贵宾?这可都新鲜着呢。” “那冰笼草的花蕊里,到底是个什么空间啊?还真是能让时间停止……”邱葵再看向那冰笼草时,脑袋里冒出一些古怪的使用方法来。 第七十章 手起刀落 多想拥有一棵冰笼草啊……她羡慕不已。 随着三条鱼全部复苏,耳边响起各种窸窸呼呼的声音,正是那些鱼类发出的声音。 “姑娘,我们耳鼠族,不杀生。您,自己处理?”蛩娘既为难,又有些歉疚。 “无妨,我自己来便可。”邱葵一把抽出身后的砍骨刀,“噌”的一声清脆刀鸣,那绕在寒光湛湛刀刃上的,还有一缕千年道行的?鼠魂灵。 蛩娘打了个哆嗦,再看向邱葵时,眼中多出些惊惧来。 邱葵正一把捞起一条鳙鳙鱼,这鱼儿不大,一尺来长,但除开没有四肢,多出条鱼尾外,身子简直和小牛犊一模一样,额头上甚至还有着菱角大小的牛犄角,怪模怪样。 被邱葵一把操在手中后,发出“哞哞哞哞”的牛叫声,让她额角青筋直跳。 “这,真的能吃?”她再次问道,“可别是什么珍稀物种吧?” “能吃啊。听说和牛肉一个味。外面满大街都在卖,倒不算珍稀物种,五粒灵砂一条。不过我们烛泷沟的饲养过程与外面市面上的不同,所以这鱼的价值,稍高那么一点。”蛩娘说的很含蓄,其实何止高一点啊,但凡烛泷沟出品,皆是市场上抢破脑袋的上上品。可她怕说的太珍贵了,人姑娘不敢料理,到时候让那杀神发怒,吃起耳鼠来可就倒血霉了。 听说那位爷,曾靠一张嘴,吃灭一个妖界族群! 邱葵暗暗计算一番,五粒灵砂,的确不算贵,她身上的钱,足够买四条呢。 嗯,吃得起,好,就它了! 这外界食材与匠魂谷内的食材,当真是大不相同。 邱葵一边琢磨着,一边瞅准位置,精确下刀! “唔~~”只轻微一声闷叫,黑刀子进,红刀子出,连血都没有流出多少,就迅速毙命了。 手准刀快,心也狠! 蛩娘在一旁,连闭上眼的时间都没有,就硬生生地目睹了这手起刀落的麻溜杀生场面,当场一张胖乎乎的脸扭曲起来,一阵青一阵黑,手脚都在打颤。 “蛩婶,你先去歇着吧,若是有需求,我会让小茴来叫你。”邱葵的刀尖,从鳙鳙鱼的脖颈处,轻轻划下去,顺时针一圈,再沿着四肢划出几条线来,而后双手一翻,一转,鲜血淋漓的纤细指尖下,一张完整的鳙鳙鱼皮,就被剥离了下来。 蛩娘这一刻,站都站不稳了,急忙扶着勤案草的茎秆,目光呆滞地滑坐到地上。 邱葵举起血淋淋的手,想扶也不方便扶,只好对一旁看杀鱼的小茴喊道:“扶蛩婶去那边歇一歇。” 小茴正看得津津有味呢,闻言瘪瘪嘴,不满地吐槽道:“杀个鱼都能吓成这样,若是外敌入侵,你们烛泷沟靠什么守?靠发抖,靠尖叫,还是靠跪地求饶?” “小茴!”邱葵怒瞪他一眼,“是想再被束缚住吗?” 小茴吐吐舌头,只得半拖半抱的,将那胖墩墩的耳鼠大婶,给拖去膳房门口歇着了。 邱葵满怀歉意地冲蛩婶鞠了一躬,但蛩婶此刻吓得失了神,也没什么反应。 她原本以为只是杀条鱼而已,小茴那孩子看得聚精会神的,以往在匠魂谷杀鱼时,也有一帮小孩子围着她观看杀鱼过程,所以她当时没有想太多,直接干净利落地下手,却不想将蛩婶给吓着了。 看来耳鼠族中,各司其职的界限非常分明,如蛩娘这般的耳鼠,既不曾杀过生,也不曾见过杀生。 但邱葵他们刚入谷时遇见的护卫队,又或者是族长峇厘,那出手时的凛凛杀气却是做不得假的,应当是见过血的耳鼠。 小茴完成任务,飞快地跑了回来,见邱葵开始料理鱼肉,血淋淋的那张皮就放在旁边,竟鬼使神差地捡起皮,伸出舌尖舔了舔。 “小茴!”邱葵吓一跳,这鳙鳙鱼的皮,不像是鱼皮,更像是牛皮,又糙又厚,还有短绒毛刺密布表面,所以才会被她剥离,没想到小茴这孩子,竟然抢了鱼皮在那里舔! “腥甜腥甜的,温温热热,好吃。”小茴赞道。 邱葵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外界的人族,可比妖族还不讲究啊。 “不准再偷吃了。”她夺过鳙鳙鱼的皮,放在勤案草的水流下冲洗干净。 “这皮不错,可以做很多物件,姐姐,你不用的话,能不能送我?”小茴眼巴巴地望着还在滴水的鳙鳙鱼皮。 “那你答应我,别再咬了,也不准胡乱捣蛋。”邱葵擦干净鳙鳙鱼皮,递给小茴。 “我又不傻,你在这儿盯着我呢,还有塔爷这等高深莫测的灵宠,我哪敢有别的心思啊。”小茴将鳙鳙鱼皮好好收进怀里。 “知道就好。”邱葵见鳙鳙鱼剥离鱼皮后的肉质鲜红,带有霜花纹理,厚实,弹润,倒的确有几分与牛肉相似,不过骨架却是照着鱼类的骨架生长发育而成。 她直接剁掉鱼头,再沿着鱼尾,将鳙鳙鱼的鱼骨、鱼肉分离开来。 鱼头一分为二,与鱼骨、鱼排混合腌制在一起;鱼肉用刀背捶打成浆,入叶子碗中,加入少许调味去腥的佐料后,流入两个蛋清,顺时针搅拌上劲。 接着,她开始处理鱄鱼,鱄鱼体型虽然像鲫鱼,却是三条鱼中,个头最大的鱼,并且身上长着猪一样的鬃毛。 “这水,能变成沸水吗?”邱葵对着食材,依旧是下手狠准快,一刀毙命。 小茴跟个传声筒一样,在一旁吼道:“需要沸水!” “那个。”不远处正忙着揉面的一只耳鼠,战战兢兢道,“轻拍一下茎秆,水温升高,那条红色的脉络,代表水温,颜色愈深,水温愈高。” 便是隔空回话有些艰难,也不曾见一只耳鼠靠近邱葵。 “谢谢啊。”她尴尬一笑,想来是手里这把刀,当真吓着她们了。 邱葵按照说明,将水温升高之后,烫了烫皮,刀刃倾斜,动手唰唰几下,便将毛刮的干干净净。 “姐姐,这皮,能预留给我吗?”小茴问。 “不能哦,这皮得留着。”邱葵提着那两尺来长的鱼,对准夜芒草的光线,细细打量一番—— 这剃毛之后再看,发现这皮竟然晶莹剔透,如琥珀一般的质地,能隐隐透出肉质的粉亮光泽,而且摸起来没有纹理,十分细腻柔滑,这皮,应该入口及佳。 她打开鱼腔,将内脏拿出,洗净后,单独留在一个叶子碗中。这才铺平鱼身,将肉质朝下腌制后,鱼皮一面朝上,用洗净后的刀尖,在鱼皮上,斜着,细细划出一整片的小菱格子来。 第七十一章 手艺百无禁忌 接着便是要处理体型最为奇怪的一条鱼——冉遗鱼。 这鱼,鱼身蛇首六只脚。蛩娘说食之,不会梦魇,还可预防凶险。 邱葵觉得这鱼,换一个人,怕是看一眼都要梦魇了。 还预防危险?她瞧着这鱼,满口尖牙利齿,就挺危险的。 她只是用刀背轻轻触碰一下冉遗鱼的脊背,便见这货突然蜷缩身子一弹,那三角板一样的蛇头,尖着嘴就朝她面门扑来,吓得她手腕转出个花刀,将这鱼凌空拍入水槽内,直接一刀尖戳入鱼腹! 这鱼,竟然超乎想象的柔软,她用刀时的确带了一分蛮力,但这刀尖滑下去的触感却不像是鱼身,倒像是豆腐,她觉得刀,在接触腹部一瞬,简直是陷进去的。 “哎,姐姐,死了,死了!”小茴在一旁兴奋地拍着掌。 邱葵也不知道他兴奋个什么劲,不过是杀条鱼罢了。她神色古怪地提起刀,见着那冉遗鱼的六条腿不再动弹,这才剖开鱼腹,细细研究起内脏来。 小茴托着腮帮子,一会看看鱼,一会又看看邱葵,问:“姐,你这手艺,家传的吗?” “嗯,打小继承的。”邱葵掏出内脏,弃之不用。这冉遗鱼的内脏,乌黑淤滞,闻着带有异臭,反倒是去除内脏及粘膜之后,洗净血水,那肉质,嫩白如凝脂。 她将冉遗鱼的六条腿斩下来,这六条腿,有六只羊蹄那般大小,形状像是鸡腿,只是下面不是爪子,而是两瓣的小蹄子。 蹄子非常坚硬,角质层很厚实。邱葵斩断蹄尖,弃之不用。 又在六条腿上斜着划上几刀,腌制在一侧的叶子碗里。再将冉遗鱼骨肉分离,片出大而薄如蝉翼的蝴蝶片。 蝴蝶片加入蛋清、果酸酒、井盐、胡椒粉、木薯粉,抓至均匀腌制。 “小葵姑娘,你看看,需要哪几口锅?”蛩娘强打起精神过来,但脸色还是十分苍白。 邱葵洗完刀,擦净,咻的一声,干净利落地插向身后腰封中。 蛩娘看着那刀刃之上,又多出的三道亡灵,嘴唇哆嗦起来,应该不是错觉,这姑娘的刀,又凶煞了几分。 “蛩婶,我就要角落这一口平底浅槽的锅子,还有这一口深槽圆口的锅子,谢谢。”邱葵走到灶台边,选好她要使用的工具。 这时,其他耳鼠厨子才敢在剩余的锅具中挑选,然后分门别类,按照各自负责的膳食类型,开始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她身边的两个锅子,都没有耳鼠敢选择,其他耳鼠距离她所站的位置,至少得有三米远。 这得亏是她选了靠角落的锅,不然就左右各浪费三米了。 邱葵无奈地笑笑,只想着加快速度,省的她立在这里,影响其他厨子的操作,毕竟耳鼠族都是食素的妖兽群。 “小葵姑娘,需要什么火?”蛩娘负责操作燃料。 这烛泷沟的燃料也十分特别,是一株遇风起火的细叶草。这草的叶子细细长长,非常密实,呈一圈一圈的规则圆,密布生长。 “文火。”邱葵在平底浅槽的锅子里,倒入耳鼠族特有的一种花籽油,这油色泽浅黄清亮,加热后有浓郁的油脂香气。 腌制好的鳙鳙鱼鱼头、鱼骨入平底浅槽锅中,文火慢慢煎至;另起一口深槽锅,加入耳鼠族准备的素高汤。 这素高汤邱葵提前尝过一点,乃菌类、药草类、花果类纯素食材吊致而成,较之荤类高汤,这素高汤底的汤底并不浓稠,但鲜味更足。 一边小火煨着高汤,一边将鳙鳙鱼的鱼头、鱼骨煎至焦黄,而后入素高汤中,继续文火慢煨,同时,邱葵开始处理一块豆腐。 这豆腐倒是普通黄豆制成,并无其他添加和改变;她将豆腐切成小丁,入瓦罐中加盐,稍微焯水,去除豆腥味后,在骰子大小的小豆腐丁中,塞入处理好的鳙鳙鱼肉浆,再以豆腐蓉封口。 待鱼骨汤火候成熟时,再将小鱼蓉豆腐丁入锅,慢炖。 接着是烹制鱄鱼。在鱄鱼上,经她刀工处理后保留的是整条鱼,两尺来长。 腌制后,挂浆,入深油内,旺火高温快速炸制两面焦黄定型! “哇!这是什么?”小茴正在一旁猛吸鳙鳙鱼汤的香气,听见油炸声音,赶紧偏过脑袋一看,却发现邱葵用一根铁叉子,高高举起来的那条大鱄鱼,入油炸制过后,整个鱼身上的皮,如火树银花一般绽开成小朵小朵的菱花颗粒,犹如一棵遍体生花的树。 “你觉得是什么?”邱葵浅浅一笑,倒觉得这效果,比她预想的要好。 “反正,不太像鱼。”小茴说完,又吧唧了一下嘴,“不过,这鱼活着也不像鱼,但死了就更不像鱼了。” “你这是什么倒胃口的描述?”邱葵选了一丛绿油油的菜,掰出里面的菜心杆子,入沸水中,滴入少许花籽油,少许盐,汆熟后捞出,竖立在一口浅槽圆盘中。 热锅凉油,入葱末、蒜末、姜末、剁椒末、青花椒粒爆香后,加入少许匠魂谷秘制的酱,翻炒后加入淀粉水,入炸制金黄的鱄鱼炖煮至收汁后,用铁叉勾起,从圆盘菜心中穿过,而后在锅底汤汁切入少许酸汁果,香茅叶,七里香,熬制浓稠起锅,自上而下,淋在整条鱄鱼之上。 “好香,好看,这红红绿绿的,倒像是一颗盛夏里硕果累累的果树,闻着酸酸甜甜的呢。”小茴使劲嗅了嗅鼻子。 就连邱葵怀里的塔坨也从衣襟的缝隙中,露出两个小小的鼻孔来。 “入口可不是酸甜味的。”邱葵接着料理冉遗鱼,腌制好的冉遗鱼腿挂一层蛋液,再挂一层黏稠的面糊。 锅底油热之后,先放入匠魂谷内干燥处理过的佐料包,里面有脱水的圆葱、姜、山奈、丁香、胡椒、香叶、橘皮、小茴香等。 炸制出香味后,捞起佐料包,这才入冉遗鱼腿儿,中小火慢炸后,起锅,再大火复炸一遍,直至金黄酥脆,再次起锅,横着铺放在一长条盘中。 第七十二章 取名无能 盘底垫着一层洁白的花蕊,那花蕊有着清爽的甘甜味,且质地细滑,既能过滤油炸食物的多余油脂,又可爽口解腻。 “好像大鸡腿……”小茴的手,贼兮兮往盘子中伸过去,被邱葵手中的筷子敲了一下,“没规矩,等开席!” 小茴瘪瘪嘴,揉着手背,眼巴巴地望着。 煟好的鳙鳙鱼汤此刻可以出锅装盘了,邱葵腾出手来,再次热油,准备溜一个爽嫩的鱼片! “哇!好香啊!”一团胖乎乎的影子,跳上灶台,伸手就朝锅里捞,吓得邱葵一个道拐撞过去,“小心烫!我可不想再烹一锅花栗鼠汤。” “哼。”栗儿噘噘嘴,“我都好几百年没吃过肉了,每顿不是草就是花,要不就是各种果子。” “以前你在烛泷沟能吃肉?”邱葵示意蛩娘换成小火,而后将蝴蝶翼一样的鱼片小心地滑入锅中。 “那倒不是,耳鼠族都是食素的,所以烛泷沟里,没有耳鼠厨子能做荤食。不过以前烛泷沟没有结界,我经常溜出去偷吃点肉腥腥,现在不行了,那结界,只有我父亲能破开。”说完,栗儿瞥一眼邱葵鼓鼓囊囊的胸怀,叹一口气,“自然,这位爷也行。” “他可是付出血的代价了。”鱼片不需要溜太久,两个滚子就起锅,清清爽爽,雪白轻透,散发着喷香的热气。 邱葵点缀上一点芫荽碎,小青柠汁,辣甜口的红椒丝,浇一铲子热油,微微一滚,滋滋一阵,激出更加浓郁清新的香气来。 栗儿和小茴扒着灶台,一个劲地扩张着鼻孔,使劲儿吸。就连衣襟里的塔坨露出了脑袋,微眯着眼睛,表情惬意。 “可以上菜啦!我的原创菜品——水深火热鳙鳙鱼暖煨汤、皮开肉绽鱄鱼擎天柱、冉遗鱼粗壮小腿滚油锅、溜得飞起冉遗鱼滑滑片!”邱葵拍拍手,大功告成。 栗儿和小茴目光惊愕地望着她。 栗儿:“你这名字起得,是否太草率了?” 小茴:“简直有些惊悚,还略带侮辱兴致。” “有吗?”邱葵一愣,疑惑道,“我可是琢磨了好久,才取出这么有文采的菜名,不比‘(在天愿作比翼鸟’、‘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鹂’这些名字好吗?” 不、不、不不—— 两小只同时摇头,跟一排拨浪鼓似的。 “不懂欣赏!再见!”邱葵叉腰,气鼓鼓地转身往膳房外走去,身后自然有蛩娘安排妥当,由耳鼠统一配所有菜品到宴会席面上。 “姐姐,等我呀!” “客人姐姐,也等等我呀。” 身后两小只急忙一前一后跟上去。 烛泷沟的宴会并没有露天举行,再则,就烛泷沟那遮天蔽日的参天植被,也很能窥见天光。 因而,宴会的地址就是秘洞内。 邱葵跟着栗儿,穿过几道暗光培育的药田后,来到一片湖泊旁。 “这是湖吗?”她问。 “嗯,从地下河引流过来的一小支,用来培育一些水培生物。”栗儿踩着圆圆阔阔的油绿荷叶,往湖中心走去。 小茴随即跟上,一步一颠,乐呵到不行。 邱葵先用脚尖试了试,确定荷叶不滑不晃撑得住后,这才小心翼翼踩上去,提着裙摆,紧张兮兮地跟过去。 这外界,似乎都不走寻常路,这是继蛇尸路之后,她走过的又一奇葩路。 湖心中央是一整片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绿叶,特别薄,却特别坚固又人形,深绿色,带有一层薄薄的膜,特别像芭蕉叶的质感,有细细的纹理防滑。 巨大绿叶上已经搭建好了舞台、桌椅、亭阁,还有小耳鼠们最喜欢的游乐设施。 “我父亲在亭里,客人姐姐,这边来。”栗儿在前面引路。 “好的。”邱葵一边好奇张望,一边往亭中走去。 依旧是熟悉的药茶香气,只是那咕噜咕噜的翻滚沸腾声,被现在小耳鼠孩子们的欢笑所淹没。 峇厘正坐在一侧,自斟自酌,见邱葵等人过来,抬手一挥,将药茶收到一侧的小圆几上,“请坐。” 他面前的,只一张四方四正的矮桌,需要席地而坐,不过旁边摆放着圆形蒲团坐垫。 峇厘就坐东边位置上。 “族长好。”邱葵笑笑,坐在西边的蒲团上。 栗儿拉着小茴,坐到北边,那里有着两个挨着的蒲团。 邱葵坐下后,才发现南边的位置没有蒲团,再一细看,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族长,太贴心了。”南边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张水蜜桃大小的小椅子,金光闪闪还带镶珠嵌玉的靠背,简直是个微缩版的王座嘛。 嗯,峇厘族长对塔坨,果然最高的待客规格了。 “是我劳烦了姑娘才是。本是做客,却还要姑娘自己动手烹菜。”峇厘送出一个红木小匣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姑娘收下。” “族长客气了,这是?”邱葵不知道该不该当面打开盒子看,既怕自己行为唐突不礼貌,又怕礼物太过珍贵不好还情。 “姑娘可以看。”峇厘看出小姑娘眼里的浓浓好奇,示意她揭开。 “谢谢。”邱葵揭开红木匣子的盒子,里面是一颗带着冰霜的种子,葵花籽大小。 “这是冰笼草的种子,不算药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姑娘权当收着玩吧。”峇厘对着远处轻轻招了招手,邱葵便问道一股熟悉的香气,是餐食到了。 “谢谢。”她将红木匣子合上,放入腰包之中。 冰笼草的确是邱葵向往的,但是她并没有本事种植这样的灵草,不过,这也不妨碍她想要收藏一颗冰笼草的种子,没准以后的以后,匠魂谷里真的就可以种植出冰笼草呢。 “传菜,传菜咯。”栗儿和小茴神长脖子望眼欲穿。 塔坨也跳出了衣襟,一本正经地挪到南面的小王座上,拍拍椅子扶手,心满意足坐下,翘起短短的后腿,满脸傲慢,“还不错,快三千年了吧,你居然还留着。” 峇厘笑笑,没有说话,邱葵却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丝宠来,什么鬼啊这是! 第七十三章 再起纠葛 “凉盘到——金玉满堂、喜上眉梢、春华秋实、功成名就!” “热菜到——水深火热鳙鳙鱼暖煨汤、皮开肉绽大鱄鱼一柱擎天、冉遗鱼粗壮小腿滚油锅、溜得飞起冉遗鱼滑滑片。” “点心到——福气绵绵如意糕、鹏程万里九层塔、春风得意玫瑰酥、蒸蒸日上百草羹。” 邱葵听着传菜耳鼠的高声报菜名,伸手挡脸,神情羞愤欲崩。 她取的菜名,都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跟耳鼠族的菜一搭,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噗噗噗噗——” 一旁的栗儿和小茴已经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起来。 “再笑!不准吃!”邱葵话音落,栗儿和小茴立即闭嘴,眼巴巴地望着席上的两位长辈——塔坨、峇厘,等动筷。 “请。”峇厘是耳鼠一族的族长,自然不食荤,栗儿和小茴的目光主要集中的塔坨身上。 塔坨面前是一套精致的纯金小餐具,非常小巧,就像是为他这样的幼兽体量身准备的一般。 他拾起金箸,先夹了一块冉遗鱼片,入口,一抿即化,嫩滑清爽,唇齿留香。 “好吃吗?”邱葵没有烹煮过这类食材,所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塔坨微微点头,手里的金箸却飞快地再次夹向冉遗鱼。 栗儿和小茴见状,哪里还按耐得住,立即提起手里的银箸,飞快地瞄准各自看好的鱼肉。 邱葵也拿起银箸,按着从小到大的顺序,将自己做的鱼,一一尝过,这才舒展开眉头,“族长这鱼培育得极好,肉质上乘,鲜美无比。” “是姑娘手艺上乘,化腐为奇。”族长夸赞道,但他十分自律,无论栗儿和小茴怎么狼吞虎咽,又或者塔坨如何风卷残云,他都始终不紧不慢地食素,一点儿不受影响。 “族长过誉。”邱葵尝过自己的菜品之后,开始品尝烛泷沟的菜品,虽然是全素,但滋味十分美妙,回味无穷。 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单论素食而言,邱葵自叹,远不如烛泷沟的耳鼠厨子们。 果然是她谷底之蛙了,稍有称赞,便沾沾自喜。以后的厨艺研习之路,且漫长着。 湖心中央的舞台上,有耳鼠在随着鼓声,翩然起舞。 其他席面的耳鼠们,或三三两两谈笑,或三三两两划拳,小耳鼠们围着舞台跑来跑去,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峇厘坐得很端正,眼眸看向那热闹欢腾的一幕,微微有些失神,“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卿尔在时,倒十分喜欢办宴会。” “族长会一直封锁烛泷沟吗?”邱葵放下银箸,已然有七分饱了。 “或许吧。”峇厘的回答模棱两可。 “是担心妖猫族吗?”邱葵又问。 峇厘的目光一下锁定在栗儿身上—— 栗儿打了个寒战,连忙抓起两只冉遗鱼的小腿,转身就往舞台中央的耳鼠群中挤去,嘴里含糊不清地高吼一声:“父亲,先别封我嘴,我还得吃肉呢!” “栗哥,等我!”小茴捧着一个大鱼头,追着栗儿跑过去。 到底还是孩子,食量有限,这会儿吃饱喝足后,倒不似之前那般馋,开始侧重于玩乐。 “族长,是我从栗儿那里套出的话,您别气恼他。”邱葵解释道。 “他那张嘴,我也没指望能守得住什么。”峇厘微微垂眸,神情怅然,似乎在追忆那七百年前的故事。 “如果妖猫王不醒,这事,是不是永远都得不到解决?”邱葵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不合时宜的饱嗝,竟是塔坨,这厮将所有的鱼肉都吃干净后,又提起一壶果酒在灌。 “妖猫族的诅咒,的确非常难缠,但怀德的毒,亦很难解。”峇厘时常深陷歉疚的苦恼之中,毕竟在整个事件中,烛泷沟算是受难最小的一方。 “可您,罩得了恩桃村一时,却救不了恩桃村永世啊。况且如今,恩桃村对您,误解颇深。”邱葵说道。 “一切皆因我而起,这便是我的报应。那诅咒,便是要怀德后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成为妖猫族奴役,半妖半人,永世不得见光。你可知,如今是什么阶段了?”峇厘看向舞台中央,在一群翩翩起舞的耳鼠中,夹杂着一个瘦弱的人族孩子,正专心学着耳鼠的动作,张牙舞爪地胡乱起舞。 邱葵回忆起恩桃村里,村人奇怪的行为举止,已经有明显的猫科动物趋向。 “现在的恩桃村,已经很难见光了。可妖猫王这么做,就只是为得到百来个奴隶?”邱葵不解,堂堂妖猫王,不缺奴隶吧。 峇厘长吁一声,“他要的,是我烛泷沟耳鼠与恩桃村村民,自相残杀,共生共灭。” 这是何意? 邱葵更加疑惑了,正准备追问,却听见塔坨一声冷笑,“我说,你耳鼠一族寿命本就短暂,何须考虑众多?直接,杀,杀,杀!不行吗?” 说完,他又嗤嗤笑了起来,手里的果酒瓶子一松,哐当一声,碎成渣,“我知道了,你小子年迈,杀不动了对吧?哎,我算算啊,你今年该是三千余岁了吧。” 三千余岁? 邱葵目光惊愕地看向峇厘,这张风华绝代的脸,最多双十年华吧。 “你,大限将至!”塔坨整个烂泥一样瘫软在王座上,“灵力一日不如一日。你既罩不住恩桃村,很快,你也护不住烛泷沟了。” 塔坨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邱葵,“耳鼠一族,本就是妖界战斗力最弱的一族。若非你族中之妖,皆擅以药锻体,便是千百年前的你,也不可能与妖猫族有一战之力。何况如今……” 他笑着,指指舞台上扭动着身躯的栗儿,“你那花栗鼠儿子,是你以骨肉和着精血培育成的吧?他倒是个食肉妖兽,生性凶猛好战。只可惜,烛泷沟未必能熬到他成年之际。” 邱葵:“所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阻止恩桃村与烛泷沟自相残杀,就需要妖猫王解开咒语。可要妖猫王解开咒语,就需要怀德配置独门解药,但怀德死了!天地之间,再无人能解其毒了。总之,还是个死循环。” 第七十四章 外敌入侵 她深陷忧虑之中,连连叹气,“连御百毒的耳鼠一族都束手无策的毒,不愧是怀德医圣。” “砰——”一声巨响。 前一刻还在夸夸其谈,鄙视峇厘年迈不堪,大限将至的塔坨,此刻正一头栽进福气绵绵如意糕中,撅起翘臀,棉花团一样的小尾巴一颤一颤的。 “塔、塔坨,你是脚滑吗?”怎么说摔就摔?邱葵满脸懵。 “该是喝醉了。”峇厘捡起桌上的碎酒瓶渣,闻了闻,“这是赤醉蜜酿造的酒。别说是现在幼兽体的塔坨,便是完全形态的他,也得醉上一宿才是。” “这么厉害的酒?”邱葵有些担心。 峇厘招手,示意候在一旁的耳鼠过来,“去,寻膳房管事前来。” “是。”那耳鼠迅速退下。 “有什么问题吗?”邱葵将福气绵绵如意糕中的塔坨提起来,擦擦他满脸的糕点,又探探他的鼻息,还好,有呼吸,就是这酒气,怎么愈来愈浓郁了。 “这赤醉蜜酿造的酒,十分误事,一直密藏在我炼药房中。非我手令,不可私取。今日,我并不曾安排谁去取这赤醉蜜酒。”峇厘神色严肃起来。 邱葵也跟着紧张不已。 很快,那戴着毡帽的耳鼠小跑过来,行了一礼,“族长,姑娘。” “你今日安排了赤醉蜜酒?”峇厘话音一落,那毡帽耳鼠吓得一颤,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族长,今日宴席的酒,都是公用膳房自酿的普通果酒,绝对没有盗取您的赤醉蜜酒。” “既如此,那这酒是哪儿来的?”峇厘眉头紧锁。 这酒采用普通果酒的酒瓶,并非是赤醉蜜酒的原装酒瓶。而且一席之上,仅塔坨手中的酒,是赤醉蜜酒。他和其他人手中的,均是普通果酒。 是谁,在针对塔坨? 为何针对塔坨? 是害他? 还是怕他? 峇厘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腾地站起来,目光扫向舞台四周。 “不见了!”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谁不见了?”邱葵急忙将塔坨拢进衣襟内,兜好。 “栗儿!”峇厘一声大吼,便见栗儿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从舞台上,扭动着肥腰跳下来,“父亲。” “那个恩桃村的小孩呢?”峇厘问。 “小茴?”栗儿和邱葵一惊,同时看向四周,哪里有小茴的身影,一眼望去,这里全是耳鼠! 小茴不见了! 邱葵暗道一声不妙! 果不其然,“轰隆”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秘洞都剧烈摇晃起来! “是建木出事了!”峇厘反应迅速,话音落,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其余耳鼠也急匆匆往上面赶去,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客人姐姐,跟紧我。”栗儿拽着邱葵,在耳鼠群中艰难穿梭。 “栗儿,快别管我,你去帮族长!”邱葵体型较之耳鼠更为庞大,行动起来,十分拖累身手敏捷的栗儿。 她不禁想起塔坨醉倒之前,曾说过峇厘大限将至的话。虽然峇厘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这让她的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栗儿,你快去!去帮助族长!”邱葵甩开栗儿。 “客人姐姐……”栗儿担忧她的安危。 “快去!我就在这等着。”邱葵假装靠着舞台边坐下。 “客人姐姐,保重!”栗儿见她坐下了,想来若是出什么事,秘洞也是烛泷沟最安全的地方,何况还有那位爷在她身边,应当无碍。 随即,他的身影飞快消失在极速奔走的耳鼠群中。 邱葵没敢多耽误时间,一边拍着醉醺醺的塔坨,试图唤醒他,一边也开始顺着鼠群,沿途紧追。 待她走出秘洞,来到建木外的空地时,发现整个烛泷沟,热浪腾腾,通红一片! 冲天而起的火苗,自东南角起,接着西南,西北,东西各方向,几乎在同时起火。 这样的势头,绝对不是小茴那样一个小屁孩可以做到的! 有外敌入侵! 耳鼠族全员戒备! 不远处的红色结界闪烁起刺眼的血光。 邱葵穿梭在忙忙碌碌的耳鼠中,寻找着小茴的身影。 “族长!”她从耳鼠群中,一眼便看见挺拔人形身姿的峇厘,赶紧飞奔过去,走近时,才发现峇厘手里提溜着一个人族小孩,正是小茴。 “小茴!他怎么了?”邱葵接过小茴,他满脸烟灰,双目紧闭,正陷入昏迷中。 “是恩桃村的猫咒起效了。想来这孩子,心智早被妖猫族控制,今夜便是他里应外合,将结界外的妖猫通通放了进来。”峇厘此刻,也难免有些焦头烂额。 “妖猫族都进来了?可结界还在啊!”邱葵看向远处的血红色结界,耳边响起阵阵激战之声,那声音,碾压似的,越来越近。 峇厘:“是塔坨的血。你说塔坨在破结界时,见了血是吗?” 邱葵:“指尖上,出了血。” “这孩子,应该是悄悄收集了塔坨的血。我这道结界,属于结界器灵渚尔的一缕灵魄所织。渚尔向来遇强则强,但它唯一的死敌是塔坨,一遇见塔坨的气息,便势弱三分。”峇厘此刻也颇为头疼,看来妖猫族要率先撕破这死循坏的局面。 “抱歉,族长,真的抱歉。”邱葵急得撞南墙的心都有了,小茴是她带进烛泷沟的,结界又是她的塔坨破的,现在变成这样,她有难辞其咎的原因。 “开战了塔坨!开战了!”她捞出怀中的最强战力,使劲晃了晃,这才发现这厮满脸通红,不省人事,再多摇晃几下,他的身躯竟然又缩小几分,仿佛刚出生的幼崽一样,就连周身蓬松的白毛都变得稀稀疏疏起来,露出毛根下肉粉色的肌肤。 “族、族长!它怎么又变小了?”邱葵捧着已经退化到鸡蛋大小的幼崽,手指抖个不停。 此刻的塔坨,额间那撮稀疏的红毛之下,闪烁着金色微光——是一道她从未见过的朱砂印! “幽冥香!灵力越高者,受禁越厉害!”峇厘看向四周浓烟滚滚的火势,那黑烟越聚越多,正在随风四散。 扑鼻而来的烟尘中,除了灼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香。 “当真是幽冥香。快,屏住鼻息!”峇厘屏息之间,大喝一声,以灵力将命令传达至整座烛泷沟,但显然,已经晚了。 邱葵眼睁睁看着峇厘族长,化作了耳鼠模样,瞬间,瘫软倒地! “族长!”她吓得大惊失色,一手接住了耳鼠形态的峇厘族长。 此时,再放眼望去,火光四射中,耳鼠族,三三两两倒下,除开一些灵力微弱的孩子不受影响,多数有战斗能力的耳鼠,均在幽冥香气息下,瘫软倒地! 随即便是数百只妖猫,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窜进来,开始有条不紊地绑鼠! 第七十五章 人形蛹 失去耳鼠族的抵抗,烛泷沟的火势彻底失控。 邱葵站在滔天灼浪中,步步后退。 她左手捧着幼崽形态的塔坨,右手提着昏迷不醒的峇厘,现场最强的两个战斗力,此刻都得靠她罩着。 “交出来。”一个身披铠甲的猫首人身的妖兽步步相逼。 “我匠魂谷可没有束手就擒的习惯。”邱葵将缩水成鸡蛋大小的塔坨兜进衣襟内,单手拔出砍骨刀,“要战便战!” “大将,不过一个人族女子,哪有与你一战的资格,不如就由我解决吧!”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在邱葵身后响起。 这声音,是那头戴毡帽的膳房管事? 邱葵震惊,刚回过头,就见一粗壮的狼牙棒,朝着她脑袋,兜头一挥! “砰!” 邱葵瞬间倒地,温热的鲜血顺着眼角滑落,她的视线变得猩红模糊。 “杀——”耳边有栗儿歇斯底里的怒吼。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微抬下颌,看见偌大的建木失守,那火星顺着风势,燎原直上,将遮天蔽日的圣树,烧成通天火柱! 栗儿一夫当关,死守在建木入口。他那小小的身板后面,还藏护着的一群灵力不足的小小耳鼠们。 热浪滚成海天一线,火势汹汹,宛如一条饥饿嗜血的火龙,正在吞噬,毁灭着烛泷沟的一切。 “对不起,大家……”邱葵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如果她有幸,尸体得意收敛,希望她的墓碑上,可以刻八个大字,警示后人,上联:成事不足,下联:败事有余; 如果还要横批,那就是:罪魁。 凭她一己之力,毁掉整座烛泷沟,邱葵觉得自己,悔不当初,死不足惜。 冷。 遍体生寒的冷。 仿佛被投入寒冰烈狱之中,透心凉,侧骨寒,头痛欲裂。 “嘘,嘘,嘘嘘!” 如蚊蝇就在耳畔飞舞一般,窸窸窣窣,噪个不停。 “我有罪,我认。是我错,都怪我。如果我不带小茴去烛泷沟,就不会起火;如果我不去烛泷沟,塔坨就不会硬闯结界留下破绽;是我的错,害的建木烧毁,害的烛泷沟被俘,害的栗儿他们,生死不知。”邱葵眯着眼睛,憋着嘴,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罗列出种种罪状,等待审核。 “厉害啊姑娘!人族里,难得有你这么能蹚浑水的孩子了!”一声称赞,石破天惊地炸进邱葵耳心里。 她意识复苏,使劲地睁眼,才发现眼睫毛被血液糊住了,又下意识地抬手戳了戳,这才看了个清楚。 “你,什么罪?”她的正对面,吊着一个人形蚕蛹。 细细韧韧的藤条,将那人从头到脚牢牢困住,瞧不见样貌,只从蚕蛹长短判断,应该是个身形高挑修长的男子。 “我没罪呀,我行善一生,何罪之有?”那男子回到,轻声清清澈澈,年纪不大。 “没罪你下了地狱?”邱葵语毕,皱起眉头,这世间已经没有轮回道,哪来的地狱? “我还活着?可我活着,为什么这么冷?” “依小生拙见啊,姑娘冷,约莫两个原因。其一,你脑袋顶上的伤口不小,血流的不少,失血过多,肯定冷,你现在脸色白的像个纸扎人;其二嘛,姑娘你这衣衫被血被浸泡透了,黏在身上,风一吹,可不得冷嘛。”那人说道。 “你这藤缝里看人,倒看得清楚。”邱葵起身,抬手摸了摸伤口。 “嘶——”好疼。已经结痂了。和被血染湿的头发黏在一起,也摸不出个情况来。 “别乱摸,小心感染。”那人又提醒道。 “你是谁,这是哪儿?”邱葵开始翻看身上,峇厘族长不见了,但塔坨还在她坏中呼呼大睡,她的砍骨刀、鸢尾粉戈苗、腰包等随身物品都在。 “这里是妖猫族的领地。”他又反问,“你是谁啊?” 果然被抓到妖猫族的地盘上了。 邱葵开始打量起四周来,她现在身处在一间悬空的单人牢中。 这牢是藤条编织而成,与缠裹在那男子身上的藤条是同一种。区别在于那男子被报复性地裹成了人形蛹。而她这边待遇好一点儿,是个鸟笼状的囚牢。 两人都是悬空挂着。 往下看,是袅袅云烟,可见度不高;往上前,是深深浅浅的绿叶,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 经烛泷沟开过眼界后,邱葵一眼便看到这天空一般宏伟的绿,应该是一棵参天巨木的树荫伞。而这些密集的绿叶之中,还垂吊着一丝一丝枯黄色的细须。 就像是这树,长了络腮胡一样。 仔细看,发现她身处的这间藤牢,便是由这样的细须一股一股编织成藤,然后再编织成的牢笼。 所以牢笼顶端的那股线,是延伸在树梢之上了。 “哎,你到底谁啊?怎么跟这么多妖族牵扯在一起的?”那人形蛹随风摇晃,还挺自在。 “我叫邱葵。你呢?不也被吊在这里么。看你的样子,可比我惨。”邱葵说道。 “我叫百里迟暮,听过我名号吗?”他语气还有点小得意。 “迟暮,这名字可不吉利。百、百里,你复姓百里?”邱葵有些激动,一把抓住了囚笼的藤条,“啊,好痛!” “小心点,这藤,吃人呢。”百里迟暮马后炮一句。 邱葵的手指上沁出星星点点的血珠子,再一细看,发现那些藤条上都生长着细细的白色绒毛,既锋利又坚硬,触碰之下难免受伤。 “使点儿劲,把毒血都挤出来,不然待会有得你罪受。”百里迟暮见邱葵一脸无知的懵懂,想来这姑娘见识短浅,不禁解释一句,“会奇痒无比,恨不得将手指上的血肉,尽数剔除干净哦。” 果然,被这话一吓唬,邱葵立即使出十二分力气,开始挤伤口的毒血。 “你真叫百里迟暮啊?”她问。 “当然。百里这个姓氏,可没人敢冒充。”百丽迟暮荡悠悠着,“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百里族人。” “这世上,只有一个百里族吗?”邱葵又追问。 “那是自然。如今这世道,族群血脉管理可是比公正堂刑律还严苛的。”百里迟暮道。 邱葵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多出几分好感来,这人形蛹倒霉蛋,竟然是正儿八经的恩人后辈! 第七十六章 胎毛 当年,若非百里一族的首领,将赤贫匠族人藏匿在匠魂谷中,延续了族群血脉,只怕,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早就没了赤贫匠族人。 四舍五入,这人形蛹,也算是她的恩人了。恩人有难,怎能不救? “你难受吗?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可能是因为她战斗力为渣的原因,连随身的砍骨刀都好好挂在身上。 这是看不起谁呢。 邱葵一把抽出锃光瓦亮的砍骨刀,对准囚笼的藤条就是势如破竹地一通劈砍! 噌、噌、噌噌噌噌噌噌! 藤条完好无损,连一点皮儿都没破。 “怎么回事?毛都没掉一根!”邱葵看看她战无不胜的刀,又看看劈了个寂寞的刀,神情都呆滞了。 “这藤牢灵智已开,并非寻常物,刀劈不断,火烧不烂。这么着名的缚魂棘,你没见过?小姑娘,刚开始混世面吧。”百里迟暮又嫌弃又嘚瑟,“你都自身难保了,指不定谁救谁呢。” 这人,好讨厌。不感恩就算了,还泼冷水。 邱葵收回刀,懒得搭理他。 她掏出怀中的塔坨,见这小家伙依旧还是鸡蛋大小,喷着酒气,打着呼呼,睡得十分鼾甜。 只能使出底牌了。 邱葵瞥了眼他稀稀疏疏的胎毛,良知束缚,让她无处下手,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寻了后颈窝那一块稍微厚实点的皮毛,开始一根、两根、三根…… “你怎么还有空给灵宠拔毛啊?不是信誓旦旦要救我吗?”百里迟暮啧了一声,“果然,姑娘的嘴,骗人的鬼。” 邱葵翻了个白眼,继续拔着小小塔坨的胎毛。 “叫你喝酒误事,再不醒来,就把你胎毛拔光!”她气鼓鼓着,常年在鸡鸭鹅身上练出来的钳毛本事,这会终于发光发热了。 塔坨后颈窝都被拔得秃噜皮了,露出一块红肿的光滑肌肤后,这才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睁开一条缝,“咋这么冷咧?” 他伸出小胳膊想摸一摸后颈窝,奈何手短,撅不过去,作罢。 “我都快凉透了,你可不得冷么。”邱葵指了指她身上快被提问烘干的血,“怵目惊心不?能醒了不?” “你又杀什么了?好吃吗?”塔坨嗅了嗅鼻子,“挺香的啊,和你的肉有的一拼,就是不够新鲜。” “你要是昨晚醒,就能闻见新鲜的了。”说着,邱葵低头,露出差点被开瓢的脑瓜顶,指给塔坨看了看,“您瞧,伸个勺子进去,能不能捞出我的脑花,您受累,您先吃,给我剩点儿,让我做个饱死鬼,行吗?” “噗呲——”一旁竖起耳朵看戏的百里迟暮笑出声来,“哎,姑娘,你这灵宠,是高阶灵宠吧,都能说话,不错啊!” 邱葵:“他才不是我的灵宠。” 塔坨:“我才不是她的灵宠。” 两人异口同声否决。 “那你俩,什么关系啊?”百里迟暮从未见过这世道,还能有人族和妖族关系这般融洽的。 邱葵:“饲主!” 塔坨:“雇主!” “哈?”百里迟暮一脸懵,谁饲养谁?谁雇用谁? “别动,疗伤!”塔坨扒开点儿粘连在伤口上的头发,疼得邱葵龇牙咧嘴,“哎,哎轻点,你轻点,我天灵盖要被你掀起来了!” 塔坨刚一运力,不禁咦了一声,“我灵力呢?” “被压制住了。”邱葵将脑袋从塔坨的肉掌下解救出来,“峇厘族长说是幽冥香,专门克制你这种灵力高深莫测的大妖怪。只有弱咖不受影响,比如我。”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塔坨这才发现他的身形又逆转了几百年,回到初生形态。 “那怎么办呢?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能代谢掉身上的幽冥香吗?耳鼠族全员可都被俘虏了,烛泷沟也被一把火烧了,眼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邱葵眉头紧锁,那张苦瓜小脸,白得惨无人样。 “幽冥香啊,那可是妖界的上古禁药。便是我全盛时期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恢复,何况现在?”塔坨踢了踢胳膊腿儿,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那可怎么办呀?”邱葵托腮,盯着头痛开始思索破局办法。 “嘘,嘘嘘,嘘嘘嘘~~”随风摇摆的人形蛹,发出一阵阵嘘声。 “尿急吗你?”邱葵瞪他一眼。 “哎,不是,你俩怎么不问问我呀?我这个大个人被悬挂在这里,你俩就不琢磨琢磨,我凭什么被妖猫族如此憎恨,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待遇?”百里迟暮摇晃得更起劲了,嚣张地吼道:“悄悄你俩,既不被束缚,又可携带武器。分明是没将你俩放在眼里!可什么单单是我,享受如此高级别的待遇?” “为什么啊?”邱葵都被他绕晕了。 “因为我厉害啊!因为它们忌惮我啊!”百里迟暮一声气沉丹田的咆哮。 “所以呢?你都自己把自己,摇出来?”邱葵问。 “这倒是不能。”百里迟暮认真回道。 邱葵翻了个白眼,“那不然呢,你还能解幽冥香不成?” “我能啊。”百里迟暮语气拔高几分,“我是医者啊两位!不然我一个人族,为什么会出现妖猫族的领地?因为我擅医啊!我可是当世,最厉害的医者!” 邱葵闻言,和塔坨对视一眼,“你比曾经的怀德医圣,还厉害?” “有过之,无不及。”百里迟暮笑笑,语气非常自信。 “所以,你是妖猫族抓来治疗妖猫王的?”邱葵推测道。 “不不不。”百里迟暮否道,“不是抓来,是请来,我是他们三跪九叩请来,医治妖猫王的医者。” “这么说,妖猫王的毒解开了?”邱葵激动不已。 塔坨在旁冷笑一声,“若是解开了,他又何必被捆成茧样,吊挂在这里等死。” 邱葵:“你没解开毒?” 百里迟暮:“我解开啦。” 邱葵又问:“那妖猫王,没有苏醒?” 百里迟暮:“苏醒啦。” “苏醒了你还被吊在这里风吹日晒?恩将仇报?”邱葵怒! “苏醒了,又死了。所以我就被挂这里赔命了。”百里迟暮淡淡叹口气,“医患关系,向来紧张。何况还是跨种族的医患关系。” 第七十七章 解毒 “所以,你是个庸医?”邱葵难掩鄙夷。 “妖猫王中了毒,我解了毒,我怎么会是庸医呢?”百里迟暮长叹一口气,皱起八字眉,“要怪,就怪我运势不好,救活了一个将死之妖。” “何意?”邱葵不解。 “便是寿命漫漫无期的妖族,也终有陨落之日。那妖猫王,年纪真是不小了。服用完我配置的药后,毒是解了,猫眼睁开了,意识也苏醒了,但抵不过他大限将至啊!醒来不到三刻钟,就死了。” 百里迟暮语带哭腔,“你们说,我要怎么跟那群核桃大的脑子解释——这只老掉牙的猫,是死于寿终正寝!简直费尽我三寸不烂之舌好吗!可那些妖猫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了我,准备今日月圆时分,用我陪葬来着。” 百里迟暮说完,也不晃荡了,安安静静吊在空中。 这人,也忒倒霉了点儿。 “妖族的大限之日,妖族看不出来吗?”邱葵悄声问向塔坨。 “其他妖兽难以察觉,但一般自己会有所预知。不过这妖猫王沉睡七百年,估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大限将至。”塔坨说着,捏着邱葵的耳朵凑近拉了拉,“以后离这家伙远点,我观他霉运缠身,是个倒霉蛋儿。” “一个行医的倒霉蛋儿,那可真是够倒霉的。”邱葵暗暗说道。 “你俩嘀嘀咕咕咬什么耳朵呢?这幽冥香的毒,是解还是不解呢?”百里迟暮高声嚷了起来。 “嘘嘘嘘!小心招来妖猫!”邱葵立即喝止。 “放心吧,它们都去观礼了,不会在此刻出现。”百里迟暮好歹在这里混吃混喝好几个月,对妖猫族的习性,摸索的八九不离十。 邱葵:“观礼?” “对啊,妖猫王的葬礼。今夜,耳鼠全族都将沦为妖猫王追悼夜的祭祀品。大家都去凑热闹了。”百里迟暮说道。 “塔坨!”邱葵看了看天色,日渐西沉。 “说吧,怎么解幽冥香?”塔坨在千年前就对百里一族有所耳闻,尤其是当时的百里首领,是位说一不二的诚信之士,他的族中后辈,应当不是口出狂言之人才是。 “这世间万物,没有我所不能医治的。”百里迟暮出口相当狂妄,这让邱葵和塔坨都蹙了蹙眉头。 “你这小灵宠,小小年纪便能口出人言,应该是高阶中的极品灵宠吧?”百里迟暮又问道。 “过誉。”邱葵语气淡淡,总觉得这人形蛹不太靠谱的样子。 “既如此,你这小灵宠,可以自救。你若信得过,我便教你一个运气口诀,助你快速聚灵,冲破体内毒瘴。如何?”百里迟暮说。 “可。”塔坨应道。 如今世道,妖族与人族之间有着不可和解的利益鸿沟。一般情况下,没有妖族会听信人族之言,何况还是运气这般于妖体有关的私密事。 不过塔坨倒是应肯得很爽快,让百里迟暮微微一惊后,开始秘音传送口诀。 邱葵动了动耳朵,她只能听见一阵嗡嗡声,却听不见具体的口诀内容。 这百里人形蛹可真够精的,输出还带加密,这是防着谁呢? 塔坨盘腿而坐,照着百里迟暮告知的口诀,顺势在体内运行一个大周天后,便感知到周遭有稀薄的灵气,在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体涌入。 随即,他将灵气注入经脉,顺着那口诀,再次运行一圈后,四周源源不断汇聚的灵气开始增多,如涓涓细流,在一圈一圈的滚动累加之后,形成奔涌不息的大江流,开始猛烈冲击他的身体。 邱葵见塔坨闭目调息,一副老僧入定的淡然模样,不经百无聊赖地蹲坐下来,一会看看塔坨,一会又看看那随风飘荡的人形蛹。 “放心吧,有我这独门口诀辅助,你这小灵宠最多一刻钟,就能解开幽冥香的毒,事成后,十颗灵珠做酬劳,可赊账哦。”百里迟暮贱兮兮一笑,没有滋生出对当下处境,哪怕一丁点儿的惶恐。 “十颗灵珠,那便是一千了。吊得跟条虫一样,还口气这么狂,诊金这么高。就不怕我们解开毒后,逃账,不救你,让你一人真吊成个蛹,风干成虫么。”邱葵一边嘀咕,一边琢磨这笔账,她得和塔坨五五分才是。 “我观姑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目端庄,一身正气,绝对不是忘恩负义,欠债不还的宵小之辈。”百里迟暮赞道。 “呵呵,真是一条能说会道的虫!”邱葵见他随风晃得更起劲了,真担心这厮没等塔坨冲破毒葬,就自己先破茧成蝶。 “过奖,过奖。”百里迟暮讪讪一笑。 “不对劲啊!”邱葵突然高声喊起来,“不太对劲啊!塔坨的样子不对劲啊!” “怎么了?”百里迟暮晃得有些眼晕,此刻听见邱葵呼叫,赶紧聚精会神地瞄向那小灵宠,一看之下,啧啧称奇,“你这小灵宠属吸铁石的吗?怎么如此凶悍,这是不给苍生留余地啊!” 百里迟暮合上双眸,默念口诀,再一睁开时,黑白分明的眼眸变成金色瞳孔,通过金色瞳孔,他看见四海八荒,源源不断的灵气,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朝着那小灵宠体内疯狂涌入! 要解幽冥香,何须如此磅礴浩大的灵气海域? “你这小灵宠,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感觉自己的高级钛合金狗眼,都要被这股疯狂袭来的灵海闪瞎了! “塔坨他,呃,应该是苍仑崛前前前前……前任妖狼王吧,据我所知。这,有问题吗?为什么他的脸变得跟彩虹似的,五彩缤纷的!”邱葵在一旁又是扇风,又是哈气,看着塔坨周生冒出的白色烟雾,手足无措,也不晓得这厮是冷出来的寒气,还是热出来的蒸汽。 “苍仑崛前前前前……前任妖狼王?”百里迟暮心里咯噔一下,嘴唇微微发着抖,“你说的,该不是那位压在葬灵山下服刑的大佬吧?” “对啊,塔坨他表现良好,提前出狱了。”邱葵回道。 百里迟暮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天劫后的最后一位大妖神,居然就在他眼前,还受了他的恩,老天,难道他之前的种种霉运,就是为了抵消今日这一次抱大腿的机会吗? 第七十八章 不像人 百里迟暮顿时百感交集,有种涕泗横流的冲动。 “哎,你倒是说说,塔坨这样,正常不正常啊!”邱葵急得不行,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塔坨那一身稀稀疏疏的胎毛,竟然开始打起卷来。 “正常,正常,大佬这是在接受万物苍生的进贡呢。放心吧,这就跟超速运转的发动机一样,冒点儿烟,发点儿热,都正常!普通发动机这般超负荷,肯定得爆。但这位爷,乃大妖神之躯,能承天地蕴力,自当安然无碍。” 百里迟暮嘴里的话,邱葵听不明白,尤其是用作比喻的发动鸡,不晓得到底是何方神鸡。 “咦,这大佬不是纯种的妖狼血脉啊!这怎么变卷毛泰迪了呢?”百里迟暮震惊之下,开始回味着当世有卷毛特征的妖兽,越想越不对劲,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赶紧叮嘱邱葵,“那什么,我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啊。我可不想被大佬灭口!” “什么话?”邱葵懵,“你质疑塔坨血统纯正的话?” “嘘,嘘,忘掉,忘掉!”百里迟暮恨不得封了自己的嘴。 “不过卷毛泰迪是什么妖兽?”邱葵又问。 “求求您了大姐,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好么?”百里迟暮后背汗涔涔,有种命悬一线的紧迫感。 邱葵压根不清楚这一直乐乐呵呵的洒脱家伙,怎么突然就着急了。 “轰——”一阵气浪,以塔坨为中心,向四周震开! 邱葵只感觉眼前一阵恍惚,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击,不受控地往后仰去,那坚韧无比的藤条在气浪中应声碎裂,她的身子毫无阻碍地失重,朝着云烟袅袅的下方,急速下坠! 要死了……遭池鱼之殃。 邱葵睁大眼睛,只看见翻滚如云海的七彩光晕,距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只微凉的手,从她后腰用力揽过,一件厚实的白绒大氅将她兜头盖住,拢进硬邦邦的怀里,“蛇胆的锻体之力不错,你这身子,可比缚魂棘做的藤牢,耐糙!” 邱葵被他一手摁在胸口处,贴耳之下,是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她被压变形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热,“那什么,你,谁啊?” “哼。”那人冷冷一哼,拥着她,随着击碎的藤牢,从百米高空的树伞下,一跃而落。 “哎!兄台!劳驾!您帮把手哎——”波动的光雾中,传来嘶声力竭的一声呐喊。 “还有那条虫。”邱葵提醒道。 那人抬手一挥,便听见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刺破耳膜。 “你把他,杀了?”邱葵被蒙在大氅中,只能听见那声惨叫,撕心裂肺。 她脚尖触地,站稳,揽在腰上的手也撤开了。 邱葵这才推开头上的白绒大氅,微仰着头,看着那,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怎么说呢。 一头随风飘扬的及腰白发中,那撮额间的红毛,实在太有标志性了。 “塔坨?”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清晰地看见塔坨的人形态。 之前在西莽原林的几次惊鸿一瞥,都只是一个疏远的身影轮廓。这次,她却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透过那幽深的眼眸,看到自己呆呆傻傻的倒影。 妖族进化的人形态,因妖而已,如那帮妖蛇族,就没一个长在邱葵审美点上,但耳鼠族的峇厘和卿尔,人形态极其倾城柔美。 但塔坨的人形态,美的十分嚣张,十分艳丽,一颦一笑都透着狂妄。他美的非常具有侵占性,这是一张人族中不可能有的样貌,既妖异,又张狂。 邱葵垂下眼眸,不敢再看。甚至找不到具体的词来形容那张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脸。 “你还是,变成妖兽吧。”她郑重其事,建议道。 “怎么,不像人吗?”塔坨摸了摸自己的脸,细腻无瑕,没有毛呀。 邱葵暗暗挑了挑眉,心道:没有人,是及腰白发挑染一撮红毛的吧;也没有人,是白色羽睫搭配黑瞳红仁的吧;更没有人唇红齿白,气质奶萌,一张嘴却笑得像要吃人一样吧。 她感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让人很不舒服。 约莫是塔坨的人形态太高,挺拔如松的身姿,罩下一片阴影在她身上,透着无尽的震慑力。 “呼——”邱葵悄悄嘘一口气,往外撤离一步,避开塔坨罩下阴影,却不小心踩了一个什么,听见一声惨叫—— “哟哟哟哟哟哟!高抬贵腿!我裤子……裆裆裆裆!”百里迟暮疼得倒吸一口气,差点抽抽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邱葵吓得一阵跳脚,这才避开地上那庞大的一条……大字形的人。 “没事,我没事,我是医者,无所不能。”百里迟暮捂着满是脚印的裆部,蜷缩成虾米状,那张白皙的脸,扭曲成谜。 邱葵蹲下身,细细打量一下他的脸,五官此刻因为疼痛皱在一起,看不出美丑,但是那两条眉毛,实在太有趣了,是耷拉下来的八字眉,一看就很倒霉的长相。 “我不比他好看啊?”塔坨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抬腿又踹了百里迟暮一脚,“带路,咱们去观礼。” “什么礼?”邱葵满脑子都是救人救耳鼠,一时没反应过来。 塔坨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什么礼?葬礼!” “噢,对对对!快快快,带我们去妖猫王的葬礼!”邱葵赶紧搀着百里迟暮爬起来,“能走吗?” “能,能走。”百里迟暮夹着腿,一边带路,一边暗自戚戚,今夜,恐怕不只是妖猫王的葬礼了。 一路上,百里迟暮那张侃侃而谈的碎嘴,让邱葵再次认真地意识到,为什么她活着,没有直接被妖猫族灭口。 是因为塔坨身份特殊,这才让她沾光,避免一死,只悬挂在空中。 那么问题来了,妖猫族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塔坨不会秋后算账? 除非,他们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看来这场矛盾,很难调和啊。”邱葵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叹气。 “矛盾?”塔坨轻蔑一笑,嫣红色的唇,勾起一抹妖冶,“这是战,必须,不死不休。” 第七十九章 妖猫庙 “那什么。”邱葵想起算计他的相柳,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眼角抽了抽,赶紧解释道,“以我拙见啊,那什么,妖猫族,应该是也没料到您老会出现在烛泷沟。您的出现,直接加速了妖猫族的计划进程,他们趁机借您的势,破了结界,但最终选择用酒灌醉您,约莫也是怕了您。所以这场战,咱能不能避免?最好是以您德高望重的大妖神身份,让两边开诚布公的聊一聊,疏通误会。毕竟,这妖猫王的毒,已经解了,对吧,虫虫。” 邱葵拽了拽百里迟暮的衣袖。 “叫谁虫虫呢?请叫我百里先生!”百里迟暮说完,赶紧冲塔坨狗腿儿性地笑了笑,“大佬,您若不介意,我能不能先拐个道,我的空间囊,还在之前睡觉的客房里。” “这就想分道扬镳了?你要是被妖猫族再抓住怎么办?”邱葵放心不下,这百里恩人的后辈,一张小白包子脸,搭着两根下撇的眉毛,跟个“囧”似的,瞧着霉透透的。 “暂时,暂时分道。我那空间囊里,有很多珍贵的药材,比我命还重要。你们先去救你们朋友,妖猫庙就在这条路尽头左转出去。”百里迟暮语气焦急,似乎他的那什么空间囊也命悬一线似的。 塔坨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哎,等等我啊!”邱葵急忙跟上,还不忘扭着头对百里迟暮吼道,“你小心着点儿啊!尽快来找我们!人多力量大哎!” “好,好好好。”百里迟暮连连应允,转个身,就从长廊消失不见。 “放心吧,他可比你有能耐。”塔坨走到道路尽头后,顿足,左拐。 “比我有能耐,不也一样被妖猫族吊起来了吗?而且他看起来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样,我可是带刀的!”邱葵小跑着才能跟上塔坨的两条大长腿,不禁怀念起他四条小短腿,浑身都是毛的时候。 “如今妖猫族齐聚庙内,他不跟来,才更安全。同是人族,审时度势,趋吉避害的本领,你可不如他。”塔坨慢悠悠吐槽一句。 邱葵呲了龇牙,嘀咕一句:“那是他眼光不好,跟着你,才最安全吧。” “嗬~~”这句话似乎取悦到了塔坨,他竟然轻声笑了起来。 邱葵仰望着他的笑颜,眉目疏朗,气质绝尘,不笑的时候,就不似的人,这笑起来便更妖了。 “唉,你化人失败了。”邱葵再次诚心建议道。 “不好看?”塔坨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毛茸茸啊。 “人族里哪有你这般长相的?过犹不及。连点儿进步空间都没有。”邱葵含蓄地说道。 塔坨皱眉,他虽然对自己外形不甚在意,但不知为何,这人渣渣在意,他竟然心里生出点不一样的情绪来,“我这样,不好吗?” “美这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你的长相。反正一看就不似凡物。特别不安全的长相。让人看了,想把你圈起来独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人形态,比软萌的兽形态,还危机四伏啊。”邱葵苦口婆心劝解道。 “你喜欢吗?”塔坨突然停下步伐。 邱葵差点撞他后背上,急刹之后,看见他低头,离自己毫厘之距,“喜欢吗?”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鼻息间是一种陌生的冷冽香气,邱葵下意识地嗅了嗅,令人沉醉,心跳加速,身子发软,那是一种类似于麝香的气息,独属于雄性生物的气息。 这厮,该不是发情了吧! 邱葵猛地后退两步,脸颊突然涨红,气急败坏道:“再靠近,劁了你。” “……”塔坨一脸懵,怎么他难得平易近人,卑躬屈膝地与这小人渣渣交谈,这丫头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果然,雌性变脸最快,无论是人,还是妖。 “小茴!”邱葵突然大叫一声。 塔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猫耳猫尾的孩子,正呆滞着脸,浑浑噩噩,如提线木偶一般,认真且僵硬地做着打扫的活。 “真是小茴!”邱葵一溜风地跑了过去,她没想到在赶去妖猫庙的途中,能正巧碰见小茴。 只是这小子现在已然是半人半猫的怪样子了。 “还有救吗?”邱葵伸手在小茴眼前晃了晃,这孩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空空洞洞,仿佛失了魂一样。 “先带着吧。”塔坨手一挥,将小茴化作了花生大小的小人儿。 邱葵赶紧捡起地上的小花生人儿,小心翼翼地房间一个透气的木盒子里,这才藏在了袖中。 “走吧。”塔坨双手环胸,一副闲庭漫步的惫懒样儿,但脚下的速度却快上许多。 邱葵快跑着跟上。 两人用时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百里迟暮口中,举行葬礼追悼的妖猫庙。 此刻,月上半空,在云层后,忽隐忽现。 妖猫庙前的广场上,燃着一排一排的火炬,瞧着火光熠熠,犹如白昼。 看来,祭祀正在进行中。 塔坨提着邱葵的脖领子,悄声一跃,藏身在妖猫庙正殿的屋檐之上,俯身笼罩与黑暗中,倒算隐秘。 整个妖猫庙的广场上,井然有序地站立着成百上千的妖猫,密密麻麻,安安静静地站立着。 为首的,正是邱葵在烛泷沟见过一面的那位猫首人身的铠甲大将。 他身边还站着本次行动的功臣,也就是攻入烛泷沟内部几多年的内应——膳房管事,只是她头上的毡帽已经摘下,露出一对不同于普通耳鼠的大长耳,洁白的耳廓外,有着一圈粉红色的毛。 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那耳朵,与那膳房管事,极其不搭啊。 塔坨见邱葵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耳朵上了,不禁解释道:“那是卿尔的耳朵。” 卿尔的耳朵? 邱葵随即想起峇厘说过的话,曾经有只浣熊骗了卿尔的耳朵,害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 但眼下这膳房管事,并非是浣熊。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二手倒卖的故事。 “咦,那是什么?”邱葵突然压低声音问。 第八十章 一战难免 广场的中央,有一座抬高的祭祀台。 祭祀台上的浅槽内,堆放着拳头大小的火。 为什么说是拳头大小的火,因为邱葵从来不曾见过这种鼓励燃烧,既不交融,也不熄灭的火苗,真的就拳头大小的火苗,但数百个这样的拳头和面堆叠在一起,就如一大堆篝火似的,燃起来的灼浪,便是隔很远,也熏烤得邱葵额头发烫。 “这是火丹,在妖界通常用于火葬炼尸之用。”塔坨见邱葵眉头紧锁,便又解释道,“之前与你说过,妖族即便身陨,尸身腐化周期长,魂灵不灭。但只要加速尸身的消亡,便也能加速魂灵的消散。如今世道没有轮回。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周生灵气取之于天地,死后自然还于天地。加速尸身魂灵的消亡,能让妖猫王生前聚集在内的灵气,快速溢出。届时,只要引用得当,可造福不少妖猫族。” 这外界生态,是怎样的一个自循环模式啊。 邱葵代入藏楼禁书中的奇闻异志,倒对此情此景,有了别样的理解。 她正琢磨着,就见四只猫脸人身的妖,抬着个长约一米的水晶棺,缓缓走到火丹堆前。 “那是妖猫王遗体?”邱葵透过水晶宫,能清晰看见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猫,棕黄色的皮毛上,遍布猎豹一般的黑点,哪怕是闭着眼的一具遗体,也透着令人胆寒的凶气。 水晶宫被夹在火丹堆上,开启炼化的漫漫之路。 “你会烤肉吗?”塔坨突然问。 “什么?”邱葵没反应过来。 他又指指那火丹堆,“妖猫王的肉,精瘦精瘦的,应该很有嚼劲,你觉得呢?烤出来可香?” “啊?”邱葵的脸扭曲起来,“那可是尸体!” “嗯,也是。”塔坨很认真地蹙眉,深思熟虑一下,“下次我抓个活的,咱趁鲜,千刀万剐着吃!” “啊?”邱葵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这可不行,有违人道啊。” 她那把刀,所谓杀生不过是处理食材罢,要让她虐杀,哪怕是食材也不行的!这可是她为人的底线问题! “这一次,咱就将就将就。反正那妖猫庙炼成灰烬,或者化为粪土,都是滋养大地,并无差别,所以咱就节省点儿。”塔坨根本没在意邱葵那一脸的抗拒。 “节省什么?”邱葵心里七上八下,这货,不是真要吃妖猫王吧。 “一会儿闹腾起来,你记得趁热把那妖猫王处理了,多加点辣。”塔坨一本正经地嘱咐道。 “啊?”邱葵大张着嘴,她觉得自己已经丧失语言功能了。 “快看!”塔坨拍了拍她呆滞的脸,将她身子扭向西南方,只听见咔嚓咔嚓,似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那祭台四周,陷下去一圈深槽。 很快,深槽下面,冒粗来一圈钢针一样的尖头柱子,随着柱子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邱葵才发现那柱子上,扎扎实实地捆绑着一圈一圈的耳鼠! 围绕祭台的一圈,共有十一根粗壮的柱子,每根柱子,从小到上密密麻麻垒叠了几十只耳鼠。 所以这么粗略算下来,这里得有好几百只耳鼠,并且还都是烛泷沟灵力最强的精锐部队。 邱葵发现那火丹堆的燃烧,每炽烈一分,绑满耳鼠的钢针,也就灼热一分。 便是远远的,也能闻见滋滋滋滋的皮毛焦臭味。 “眼熟吗?”塔坨突然问。 “什么?”邱葵不解。 “这是你们人族的炮烙之刑啊,这些年,妖族可跟人族学了不少歪门邪道的玩意。”塔坨嗤笑一声,满是鄙夷。 邱葵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阴郁,她观察道不少耳鼠已经奄奄一息,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了,耷拉着眉眼,生死难辨。 唯有一只耳鼠,眼中还留有清明,他便是峇厘。 迫在眉睫,不能再等! “你掩护,我救鼠!”邱葵提着砍骨刀,身子刚往前一冲,就被塔坨摁住腰,重新碾压在屋檐上。 “再等等,三千年的妖猫王,这妖丹,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 “你惦记完烤肉,还惦记妖丹?”邱葵皱眉,“待妖猫王妖丹炼化,只怕命悬一线的耳鼠族也集体烤熟了!” “是么?那恩桃村的诅咒,就不解了吧。”塔坨松开压制。 “这妖丹可以解咒?”邱葵欣喜若狂。 塔坨点点头,又指了指祭台,“看见了吗?那条烧得最红的锁链,是负责连通妖猫王尸体与耳鼠族祭品的锁链,你需要出其不意,斩断那条锁链!才能让耳鼠族身后的钢针巨柱冷却下来。” “砍这锁链,需要灵力吗?”邱葵看向那链子,足足有她大腿粗细。 塔坨:“有蛮力就行。” “好!我负责砍断链子!”邱葵言辞凿凿,捏着砍骨刀的手,又紧了紧,“对了,你呢?” “我?”塔坨轻蔑一笑,“你确定要我出手?” “……”这厮,巴掌大的妖兽形态都能翻云覆雨,若是以现在的人形态出手,约莫满地尸骸了,有违她初衷。 “行,你掩护我。”如今妖猫王都死了,峇厘尚算清醒,无论情况如何,先救耳鼠,再抢妖丹,最后寻百里迟暮解幽冥香! 邱葵心里一番筹谋,却没有看见祭台下的峇厘,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屋檐的方向,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妖灵正在极速修复之中。 是谁,在解他的幽冥香? 塔坨眼眸微觑,“是时候了。” “好~~~啊~~~!”邱葵刚应声,还没来得及做准备,身体就被塔坨长袖一挥,给甩出屋檐,凌空一条抛物线! 她看见祭台不远处,成百上千的妖猫,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该死的,万众瞩目的出场! 邱葵稳稳落到祭台之上,不待妖猫族做出反应,直接一刀劈砍在那烧红的铁链上! “铛——”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劈起火星四溅! 那铁链应声,断出个小缺口来,有戏! 邱葵面色一喜,这看起来粗壮的铁索,还不如那缚魂棘牢靠! 她当下运足气,铛铛铛铛挡一阵猛烈劈砍,震得虎口阵阵发麻! “拿下她!”一声令下,数十只妖猫同时跃起,朝着邱葵的方向疾扑过来! 第八十一章 坍塌 邱葵扭头瞥了一眼,这数十只妖猫的利爪若是同时抓挠在她身上,估计能将她撕裂成肉丝。 她虽有发自内心的恐惧,但手中的砍骨刀却一点不慌,只一下狠过一下地劈砍那铁链!快了,就快了,这铁链的豁口已经碎出半个手掌宽了! 她信得过塔坨,说掩护她,就不会让妖猫伤到她。 “砰——” 伴随一声巨响,是邱葵的砍骨刀,碎出个鹌鹑蛋大小的豁口! 她吹毛刃断的刀! 邱葵来不及心疼,便感觉四周数道疾风,带着血腥的杀气,朝着她猛烈袭来! 啪—— 一道掌风! 数十个围攻过来的妖猫被齐齐扇飞,倒摔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塔坨!”邱葵回头,却是峇厘已经挣脱锁链,站在她不远处。 “族长,你的幽冥香解了?”邱葵震惊不已。 “我的族人,还烦恼姑娘帮忙解救一二。”峇厘的正前方,正是那一身威风凛凛的妖猫族大将。 一战,在所难免。 形势紧张,败者恐怕无权交涉,若要心平气和坐下来谈,只能是胜方。 邱葵很快调整计划,高声承诺,“没问题!” 她转身,更加迅猛地劈砍铁链,虎口震出鲜血来,也未曾发现。 那血丝顺着刀柄,一点点侵入,了无痕迹。 “嗙——” 又是剧烈的一声脆响,铁链应声而碎。 随即,妖猫大将和峇厘同时化作原形,一猫一鼠,展开殊死搏斗! 邱葵提着刀,来到钢针巨柱前,一根一根劈砍铁链,解救下来的耳鼠都奄奄一息,虚弱无力,根本没有办法再帮着劈砍其他铁链,所以邱葵只能单打独斗。 这是一项费力又重复的工作,她不停地劈砍灼烫的铁链,不停地将受伤中毒的耳鼠一只只抱到祭台外围,摆放整齐。 她的身后,成百上千的妖猫在冲刺过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光波结界阻拦在外。 塔坨翘着腿,躺着屋檐上晒月光,悠闲观战。 他的手指勾一勾,滑动着光波结界左右移动,助邱葵躲避峇厘与猫大将的战斗余威,以及那些虾兵蟹将的群起围攻。 香甜的血腥味…… 塔坨抬眸,望向祭台下的邱葵,目光停留在她的双手上,有被刀劲反弹受伤的虎口,也有被铁链灼烫的破损燎泡。 这人渣渣……还是不够糙。 塔坨突然纵身一跃,落到祭台之上。 “塔坨,你来取妖丹了吗?”邱葵大喘着气,身上背着一串耳鼠,怀里还抱着一堆耳鼠。 “歇会儿。”塔坨手一挥,一股气浪猛撞出去,只轰然一声闷响,十一根钢针巨柱,瞬间碎为齑粉。 邱葵脸色白一下,又青了一下,无言以对。 “谢您,举手之劳哈!”她驮着耳鼠,蚂蚁搬家似的,气鼓鼓地往外运送。 “……”塔坨转身,看向火丹堆上的水晶棺,里面的妖猫王连点儿皮毛都没烧烂,以这重程度,估计得烧个十天半月才能焚尽妖身。 “太老,太丑,硌牙。”他绕着妖猫王一圈,做出餐前评点后,满是嫌弃地打了个响指。 那熊熊燃烧的妖丹,仿佛被添了油鼓了风似的,火苗忽地腾起半丈来高,完全笼罩住水晶棺,费力燃烧着! 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毛皮,到血肉,再到妖骨,区区不过邱葵跑两趟的功夫,那颗棕黄色的妖丹已经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了。 塔坨伸手,探过火光,直取妖丹—— “嗙——!!” 突如其来的爆炸,将整个祭台直接炸飞! “塔坨!”邱葵被爆炸的气浪冲飞出去,摔倒之前,她看见塔坨的身影,随着那祭台一起沉了下去! “哐——” 一通余震波及,妖猫庙前的广场,以祭台为中心,在地动山摇中开始斑驳坍塌。 “塔坨!”邱葵跌跌撞撞,避开塌陷,向着祭台跑去,随着又一声巨响,她脚下地面一空,整个人栽倒下去—— “小心!”塔坨一个疾冲,托着她腰身,从塌陷处跃了出来,“快走!这下面全是沼气!” “沼气!”邱葵吓得脸色惨白,还不及多问,就听见耳边响起阵阵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灼浪席卷着尘土,劈天盖地而来! 塔坨身上的雪白短绒大氅再次将邱葵从头到脚兜住,抱着她,几个起跳,冲出火海。 邱葵被护在大氅下,听着尖啸嘈杂的周遭离她越来越多,还恍惚听见了栗儿的一声嘶吼,他在喊,父亲。 栗儿他还活着……他单枪匹马地闯进妖猫族领地了! “塔坨,耳鼠族和妖猫族……”邱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塔坨敲了一个爆栗子,“你们人有人道,我们妖有妖道。妖道讲究的,是各凭本事,无须庇护。” 邱葵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知道塔坨的速度极快。 这是不是说明,妖猫庙那边,极其危险。 “怎么会突然爆炸?”邱葵暗暗分析,不是塔坨,不是峇厘,更不可能是奄奄一息的耳鼠群,或者东道主的妖猫群,哪会是谁引起的爆炸? 它的目的,是要耳鼠族和妖猫族,同归于尽吗? “难道是恩桃村的人引发的爆炸?”邱葵震惊之下,摸摸袖袋里,装着小花生人的木盒,还在。 她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小茴所为。 “恩桃村,可没这本事。”塔坨否定邱葵的推测,一个被忽悠得团团转的愚昧村落,没这脑子行事。 “那会是谁?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不是为仇,就是为利。”说道利,邱葵突然想起妖猫王的妖丹,急忙问道,“你可有取得妖丹?” 塔坨腾跃的脚步一滞,闷闷道:“没有。” 当时整个祭台突然爆炸,尚未完全炼化的妖猫王妖丹,随着水晶棺一起下沉,他纵身追过去,却见漫天尘灰中,水晶棺砸进地下沼气池里。 邱葵想来,连塔坨都无法取得妖丹,当时的情况,一定危险重重,更何况他还处在爆炸中心位置。 “你没事就好。”再想办法吧。邱葵隔着大氅,拍拍塔坨硬邦邦的身板,以示安慰。 塔坨挑挑眉,有件事他没有说,当时在一片尘土飞扬之中,他似乎看见百里迟暮的身影,从地下沼气池旁一闪而过。 第八十二章 命数 “我们,现在去哪儿?”邱葵问,她的腰,被塔坨勒得有些发麻。 “恩桃村。”塔坨答道。 眼下,妖猫领域爆成一片废墟,烛泷沟又葬身火海,附近除了恩桃村,再无其他落脚之地。 邱葵摸摸袖袋里的木盒,轻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村长大叔发现小茴变成这个样子,会有多难受。 一路疾驰,方在天明时分,逃出妖猫族领域,赶到恩桃村。 村头那棵老槐树光光秃秃,萧条又荒凉。 “上面的红色铃铛呢?”邱葵老远便瞧见那老槐树不对劲,孤零零的。 “地上。”塔坨松开邱葵。 她一落地,那件雪白色的白绒大氅,又瞬间自行回到塔坨身上。 烈焰似血的红色大毛领,从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延搭至精瘦的腰际,挺拔的身姿套上这样一件白绒大氅,有股逼人的矜贵高冷范儿。 炎炎夏日,他也不嫌热。 “这外袍,是你的皮毛吗?”邱葵问。 “怎么,就许人族穿裘,不许妖族穿裘?”塔坨反问。 邱葵:“人族夏天可不穿裘。” “那妖兽夏天就得扒皮活下去么?”塔坨又反问。 “……”邱葵眨巴眨巴眼,也是,他没把人皮穿身上就不错了。 “你下次脱毛,能不能也给我织一件小的?我留着过冬用,呵呵呵呵。”邱葵厚着脸皮笑。 塔坨白她一眼,径直绕过老槐树,踏进恩桃村内。 邱葵小跑着跟上,路过老槐树时,特地看了眼树下湿润的泥土。 果然掉落着百来个红色铃铛,但不知是风刮得厉害,还是摔得厉害,红色铃铛已经七零八碎,没一个完整的了。 上一次来,恩桃村的村民,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即便是白日里,这村里也是空荡寂静的。 但这一次踏进恩桃村,邱葵却觉得不太一样。 “塔坨,有人哎,他们今个儿起挺早啊。” 不知道是不是烛泷沟起火的原因,恩桃村内的药雾散得干干净净,可见度很高,以至于邱葵大老远就能看见村里有晃晃悠悠的人影。 “咦,是那个给我烤鱼的大婶!”她一眼就从那圆润魁硕的身材,认出是之前相熟的大婶,赶紧小跑着追了过去。 塔坨轻轻抬手,最终又放下手,蹙着眉,倒也没阻止她,任由她一路领先,冲到几个村民前。 这大婶,怎么走路速度这么快! “大,大婶!”邱葵百米冲刺前去,拦在大婶面前,一边弓着腰大喘着气,一边抬起头熟稔道:“是我啊,吃你烤鱼那个,话说上次啊啊啊啊——” 她一阵鬼吼鬼叫鬼跳脚,吓得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这他嘛哪里是大婶,甚至都不是人啊!那脑袋正面,明晃晃挂着的是一张猫脸啊! 一张尖嘴猴腮,三撇胡须,绿眼珠子黑鼻头的猫脸啊! 是彻彻底底,一点儿人样都没有的猫脸! 若非要说人,那便是她的体型,还是人的体型,甚至从身材和服饰不难认出,的确是之前跟邱葵相谈甚欢的那位大婶。 只是她长着一张猫脸,邱葵再一从头到脚打量,发现岂止是猫脸,还有猫耳,猫爪,猫尾…… “大、大婶。”邱葵这会冷静下来,猜想是妖猫咒在失去烛泷沟的药效压制后,彻底爆发了。 “你还好吗?我是邱葵。之前在村长大叔家,借住的那位。你还记得我吗?”邱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看着既不像人,更不像活人,倒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人,与小茴的情况如出一辙。 但小茴的脸,目前尚未完全异变为猫脸。 “走吧,看看村里还有没有幸存的。”塔坨闲庭漫步似的,从邱葵身侧悠悠飘过。 “好。”邱葵记得小茴曾经说过,村里最先因为“鼠疫”离世的是老人、小孩、女人。是不是说明,身强体壮的男人,尚有一线生机。 而且现在已经证实恩桃村的异常,并非“鼠疫”所致,那既然不是病灶,而是诅咒,或许得到解决后,生存几率会更大。 一人一妖,从村头,走到村尾,绕行一圈后,又回到中心位置的村长家。 “整个恩桃村的村民,都异变为半猫半人的行尸走肉了。”邱葵瘫坐在村长大叔家的小院子里,捞出怀中的木盒,打开——里面花生大小的小茴,一张小脸彻底异变成了猫脸。 “塔坨,妖猫王死了,妖丹也炸毁了。这以后,恩桃村该怎么办啊……” “放心,因果循环,背负这一切的救世主,正踏着他爹的脑袋瓜赶来。”塔坨抬头示意。 邱葵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一座山吗? 一座痛哭流涕,张牙舞爪,百来只耳鼠堆积成的山? 刹那间,那沉甸甸,乌泱泱,黑压压的一座耳鼠山,就悬空飘到了村长大叔的院落之上。 耳鼠山下,是一只白毛耳鼠。 白毛耳鼠的身体,大面积染血,此刻停在邱葵和塔坨前方后,那血水,正顺着湿透的毛发尖,淅淅沥沥地落在青石板上。 与他头上顶着的那群耳鼠族,正哭唧唧砸下的眼泪,形成一副诡异的对比画面。 “峇厘。”塔坨的伸手,虚空一接,那沉重的耳鼠族,脱离峇厘的支撑,随着结界屏障,一起缓缓落地。 峇厘随即身体一软,直至坠落在地! “父亲!” 峇厘松手之后,结界自破,被灵力束缚住的栗儿,一个滚子冲过来,连扑带爬地奔向峇厘,“父亲!父亲!父亲你醒醒!父亲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的灵力给你,我的妖丹给你,我的骨肉鲜血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栗儿!” 栗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塔坨在旁啧了一声,“你父亲峇厘,背负的,是烛泷沟;你小子以后,背负的可是烛泷沟加恩桃村。耳鼠族,还真是,一代惨过一代。” “塔坨叔叔,塔坨叔叔,您是大妖神,您救救我父亲,您救救他!他为了救我们,以妖丹强饲结界,这才将我们托飞出爆炸范围。塔坨叔叔,您救救我们父亲。”栗儿抱着峇厘,跪着往塔坨的方向挪了过来。 “你父亲,大限已至。这是命数。谁能逆天改命?”塔坨俯身,修长的手指在栗儿脑瓜顶上敲了敲,“耳鼠族向来短寿。你父亲以半身修为,孕育出你这小花栗鼠出来。他对你的期望,可不低啊。你这脑子,得往前看。峇厘,终有一死。如今,恩怨了了,算是他最好的结局。” “塔坨叔叔……”栗儿那张胖乎乎的鼠脸,哭得都快断气了。 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塔坨略一琢磨,沉声建议:“或者,你求求这位人族小姐姐,让她,砍你父亲一刀?” 第八十三章 砍骨刀 “我?”邱葵护住自己的砍骨刀,后退两步,警惕道:“你是魔鬼吗你?还没断气呢,你让我砍一刀,你是救他,还是害他啊?” “嗬嗬,栗儿。”峇厘轻声笑着,缓缓睁眼。 “父亲!父亲!我就知道,父亲一定不会死的!”栗儿抱着峇厘的脖子,又是一通呜咽。 “塔坨说的没错。此番一战,我命数已尽。栗儿,烛泷沟今后,就交付与你了。” “父亲……” “这些恩桃村的百姓,非人,非妖,反倒还有些岁月能撑下去。栗儿,你将村民带入烛泷沟,好生照顾,让他们,安度余生。” “父亲……” 栗儿抽抽搭搭的,一张鼠脸哭得变了形。 峇厘还在低声与他交代着什么,身后那数百只耳鼠精锐部队,更是哭得响彻云霄。 生离死别,总让人无力。 妖兽生涯漫漫无期,比之白驹过隙的人族,于生死而言,虽有不舍,但大多洒脱。 如自戕的卿尔;如淡定的峇厘。 他们对生与死,没有特别强的执念,要走的时候,不会拖泥带水。 有执念的人,是邱葵。 她因无法帮助峇厘及恩桃村,陷入无尽的颓丧,“咒语因妖猫王而生,为何不因他死而解?” 塔坨摇头:“妖族向来子嗣艰难,妖猫王这丧子之痛,算是刻骨铭心了。非妖丹,难以化解。” 说完,他又极为轻蔑地嗤笑一声:“嗬,我就从来不玩下咒,这种下三滥的游戏。” 邱葵抬眸,无力地瞥他一眼,“你是不会吧。” “给我点儿血。” “干嘛?” “试试,下个咒。” “爬开。” 塔坨冷哼一声,高傲地走开两步。 这时候的邱葵,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不久之后,塔坨会因爱成魔,为她,立下此生唯一的一道咒约。 一道,便是天毁地灭,也无法挣脱的咒约。 不过现在,因为他的这一番胡搅,邱葵心里的阴霾冲淡许多。 峇厘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眸。 几百只耳鼠,同时嚎啕大哭,那悲痛欲绝的声音,令她的心情再次惆怅起来。 “客人姐姐。”栗儿脸上的泪已经被风吹干,皮毛黯淡,沾满血污,但眼神异常坚定。 仿佛一夕之间,便成长了起来。 “客人姐姐,您的刀……”他指指邱葵腰后的砍骨刀,“可以收纳亡灵?” “收纳?”邱葵一懵,这倒是个新鲜词,“抱歉啊,栗儿,我真的看不见我这刀,有什么不同。但是塔坨说过,可以吸附魂灵。但我真的看不见,我眼里,这就是一把普通至极的刀。” 最多,也就比普通的刀,快一点儿。 “姐姐能给栗儿看看吗?”栗儿眼巴巴的。 邱葵怕他有什么危险想法,但又不忍拒绝他,只好抽出刀,紧握在手里,“你就这样看,行吗?” 栗儿倒是不介意邱葵的谨慎,他看了看刀刃,上面缠绕着四道亡灵,一只千年修为的?鼠,三只七百年修为的鱼。 “姐姐这刀,可否划一划我父亲?” 栗儿的话,让邱葵汗毛倒立。 她急忙冲三步开外的塔坨招招手,“塔坨,瞧你忽悠的,这孩子真要我砍峇厘族长!” “那就砍啊,反正都死了,他不会有痛感。”塔坨淡淡道。 “你死了,我一定狠狠给你一刀!”邱葵瞪他一眼,再俯身,对着栗儿解释道,“姐姐这刀啊,是厨刀,不是屠刀。峇厘族长,是姐姐尊敬,爱戴的族长。他是为解救族群牺牲自我的大英雄。姐姐这刀,不能对着英雄。” “那姐姐把刀,借我一用可好?”栗儿并不想为难邱葵。 “这……你真想砍、砍你父亲的遗体啊?”邱葵对妖族的行为,理解无能。 “无妨。”塔坨走过来,一把抽出邱葵手里的刀,递给栗儿,“去试试。” “塔坨!”邱葵怒。 “别担心,又不是像你一样,搞得碎尸万段,皮开肉绽的。只是轻轻划拉一刀。”塔坨嘴角还带着笑。 “恶趣味!”邱葵咬牙切齿地拧了他胳膊一把。 硬,槽! 栗儿拿着邱葵的砍骨刀,先是细细摩挲一番,这才蹲到峇厘身上,拉过他的爪子,在掌心,轻轻划下去。 鲜血顺着刀刃沁出来,不多,伤口很浅。 “没有。”栗儿看看刀,又看看双目紧闭的峇厘,神情再次绝望。 “看来,这刀认主了。”塔坨一把拉过邱葵的手,掰开指缝虎口,细看一眼,“你以前握这刀时,可有受过伤?” “小女子天资聪颖,打小就练刀,说出来别不信,从未受过伤。”邱葵得意至极。 塔坨:“看来,这刀今天才认主。” “认主?”邱葵疑惑。 “或许是你将它带出匠魂谷,让它有机会接触到亡魂妖灵,这才开启了灵智。” “你的意思是,连我的刀,都比我有潜力?” 邱葵很伤自尊,匠魂谷人人都不能进化异能,垫底食物链。如今,她从匠魂谷带出来的一把刀,却都能开启灵智! 这说明什么,说明匠魂谷的人,活得还不如一个物件。 得亏是有结界庇护,否则,若是匠魂谷内的花草树木,锅碗瓢盆,鸡鸭鱼鹅都开启了灵智,修为妖族,那她赤贫匠族人,岂不是再次沦入水深火热之中。 邱葵打了个寒战,越想,越是觉得心惊胆战。 “栗儿,过来,刀还她。”塔坨的话,惊醒了正在杞人忧天的邱葵。 塔坨又道:“这刀已经认主,便是这人渣渣死了,这刀也会陪葬,不会苟活于世,更不会再觅他主。” 邱葵听着这话,心底的寒气更甚。她怎么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若不是这刀,如今已经认主,是不是但凡一个谁,都可以杀掉她,抢走刀,取而代之? 这刀,现在可比她邱葵精贵得多。 邱葵看着栗儿递过来的刀,上面鹌鹑蛋大小的豁口,倒像一张咧开的小嘴。 “姐姐,拜托你了。”栗儿双手奉刀。 邱葵双手接过后,这才改为单手持刀,“我试试吧。” 如今天地没有轮回,身死魂灭,或许,有个去处,不是坏事。 第八十四章 倒霉玩意 “等下。”塔坨喊道,“你在栗儿手上,划一刀,试试。” “为什么?”邱葵和栗儿同时不解地看向塔坨。 “试试看,活物的魂,不搞死的前提,能不能直接拘禁在刀上。”塔坨这话,让栗儿无端打了个寒颤。 “怎么不用你自己试试。”邱葵瞪他一眼,“就知道欺负孩子。” 她没有搭理塔坨的无理要求,直接走到峇厘身侧,在他另一只爪子的掌心,轻轻划上一刀。 “怎么样?有什么吗?”邱葵擦干净刀上的血,刚一抬头,就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俊美人脸,还有两只长长的耳朵支棱着。 好美一男妖。 “啊啊啊啊啊啊——见鬼啦!我见鬼啦!”邱葵一个起跳,蹿到塔坨身后,紧紧揪住他的白绒大氅不松手。 塔坨、栗儿以及峇厘,三人面面相觑——她也能看见亡灵? “父亲。”栗儿上前,想要拉住峇厘的手,却径直穿了过去。 “父亲……”他眼睛眨巴眨巴,两泡眼泪喷涌而出。 “生死有别。栗儿摸不到为父,实属正常。”峇厘倒是看得开,顺带着跟其他耳鼠族都打了招呼。 这一下,大家哭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音容再现勾起的悲痛。 邱葵使劲揉揉眼睛,“你们都看得见吗?峇厘族长他的……鬼魂?” “鬼魂?”塔坨略一琢磨后,向邱葵解释道,“这是峇厘妖灵初散的凝结体,用人族的理解方式而言,应该是,元神。” “元神?”邱葵表示更懵。 “神隐后,虽世道没有轮回,但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消亡时,体内的灵气会开始外泄,反馈回天地,重新滋养万物生灵。但这个消散,需要一定的过程。灵气越强,消散时间越长。” “这我明白。就像那妖猫王。因为想要尽快得到他在世时存体的灵气,所以妖猫族就加速焚化他的尸身。” “如今峇厘新逝,身体未腐,灵气初散时便被吸附在你的砍骨刀上,因此可以完整保留住他的妖灵。” “可那三条鱼,我也是现宰现杀的,却看不见他们的亡灵。”邱葵指着自己的眼睛,“我这可是没开光的单纯肉眼。” 塔坨看了眼同样懵的峇厘等耳鼠,只得继续解释,“那是因为峇厘有功德加身的原因。这世道,神虽陨落,但并非不在。公道在,正义在,黑白善恶的评断,自然也在。” “那我能不能理解为,峇厘族长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但他,不会死了?”邱葵的问题,也是栗儿和众多耳鼠的问题。 “倒也不然。”塔坨斩断了大家的臆想,“若你死,你的刀便会死,你的刀死,这些亡灵也将重归天地,滋养万物。况且,如今的他们,并不能再修炼。甚至除了有功德加身的峇厘,其余刀下亡魂连凝形聚体都做不到。” “不愧是大妖神,懂得真多。”邱葵由衷说道。 “反正天地之间就剩我一个妖神,我胡说,你们也不知道啊。”塔坨这话一出,栗儿等耳鼠瞬间又嚎啕大哭起来。 唉,头疼。 在耳鼠族忙着哭丧的时间里,邱葵把砍骨刀留在村长大叔的小院子里,让峇厘费费心,给他的族群,好好疏通疏通,规划规划。 这是耳鼠族的内部会议。 塔坨没有兴趣旁听,邱葵则忧虑恩桃村的村民,于是拖着塔坨一起,将无意识游走的村民们,赶鸭子似的,一点点聚集起来后,画了个结界,围在小院外。 准备等耳鼠族安排妥当后,将人带回烛泷沟好生照顾。 “也不知那八字眉的倒霉小子,逃出来没有。” 邱葵在村长大叔家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搬条长凳,清清爽爽地守在小院的结界线上。 “那场爆炸,地动山摇。妖猫族都自顾不暇,但愿他能无事才好。”邱葵又说道。 “放心。他在妖猫族溜达过好几个月,路线摸的门儿清,估计早就趁乱,逃之夭夭了。” 塔坨甚至怀疑那场爆炸,与百里迟暮脱不了干系。 邱葵突然站起,一头撞在塔坨下巴上,“哎你说,以他百里族医者的本事,能不能解救恩桃村的村民?他可是连怀德医圣的毒都能解,说不准,也能解咒!“ “说起来……”塔坨略作迟疑后,道出,“妖猫庙爆炸时,我看见百里就在祭台之下。” 邱葵:“他去那里做什么?” 塔坨:“找妖丹。” 邱葵:“找妖丹!” 他俩,异口同声道。 “自然是找妖丹。”百里迟暮突然出现在小院的篱笆外,言笑晏晏。 一张白净的小包子脸上,两条倒霉的八字眉耷拉在眼尾。 “百里虫虫!”邱葵大喊一声,猛冲上去,狠狠地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小子还活着!” “我叫百里迟暮。”百里迟暮十分无奈,他的人形蛹造型到底是给这姑娘留下了多深的印象啊。 “迟暮多不吉利,一条快死的虫。”邱葵兴奋地冲百里迟暮挤挤眼,“那妖丹,你得手了?” “那是当然。”百里迟暮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颗棕黄色的妖丹来,还闪烁着淡淡金色光芒。 塔坨凑过来瞥上一眼,暗自哼哼,“猫妖王妖丹,这一颗,市面上,怎么也得值十万灵珠吧。烛泷沟现在烧得一穷二白,未必有酬金支付你这颗妖丹。” 邱葵愣住:“你要卖?” 塔坨:“若不是为得报酬,何须费那么大劲儿,不惜炸毁妖猫庙。” “你炸的妖猫庙?为什么?”邱葵一声大喝,惊得小院子的耳鼠也齐齐回头望过来。 百里迟暮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那火药弹,是我提前埋的,计时的。这不是为焚尸得到妖丹么。当时我急急忙忙赶回去找空间囊,就是为取消计时,避免伤及无辜。” “你在祭台下面,装个火药弹干什么?”邱葵不解,其他耳鼠看向百里迟暮的眼光,更是嗖嗖带刺。 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战斗,他们族长又何需以妖丹强饲结界,最终导致大限之期的提前到来,身消魂陨。 “火药弹不是装在地下的。”百里迟暮满脸的无辜。 第八十五章 巧合 “是在妖猫王的身体里,对吗?”塔坨问。 百里迟暮便乖巧地点点头,“这事儿吧,唉,真的是,属我倒霉,你们信吗?” 他揪了揪头发,“妖猫王死后,那帮妖猫深受刺激,要提前攻打烛泷沟,为妖猫王报仇雪恨。本来那妖猫大将,是非常谨慎,不愿意提前出战的,后来他们聊到了什么结界之类的,然后当夜就急着整装出发了。” 邱葵和塔坨对视一眼,都明白,是塔坨的血,留下了结界破绽,这才令妖猫族铤而走险,提前开启计划。 百里迟暮继续说道:“妖猫大将带着精锐部队离开后,我被另外的妖猫抓起来,捆住,准备等妖猫大将回来后,再继续处置我。这人死啊,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百里迟暮,无所不能的医者,我必须比一根毛重啊!所以我悄悄解开了捆绑,在死去的妖猫王尸身内,藏入一枚小型的火药弹。” 百里迟暮想缓一口气,坐在邱葵搬来的长凳上。 邱葵打量了一下他的长胳膊长腿,心想难怪后来被捆成个人形蛹,原来这厮有解绑的手艺。 百里迟暮歇口气,继续提高声音,向诸位解释:“那枚小型的火药弹,非常非常小,只由从内部悄悄熔化妖猫王尸身的效果。我计算好了分量和时间,整颗火药弹,只够妖猫王在棺材中自燃罢,连棺材都透不出去。谁知道那些妖猫竟然这般丧尽天良,想出用火丹加速焚尸的主意。” 邱葵看着百里迟暮一副正义凛然,嗤之以鼻的模样,心道,你不也准备给妖猫王火葬吗? 五十步笑百步啊。 百里迟暮继续说:“我一看棺材架上了火丹堆,心想不妙了。就算我此刻把计时器停止下来,有火丹在外协助升温,不出一刻钟,妖猫王体内的火药弹一定会自燃。吓得我差点跳舞祈雨。好在这群妖猫族每次大大便和小小便,都会挖个沙坑埋起来。那集中处理沙坑的地方,就在妖猫庙下面。于是,我准备走那条小道儿过去,从祭台下,炸个洞,让妖猫王尸体漏下去。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我洞还没打穿,爆炸就启动了。” 塔坨挑挑眉,怪他咯,不该助燃。 “然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百里迟暮捶胸顿足,“千算万算,我怎么也没算到,那帮恋屎癖的妖猫族,竟然世世代代地贮存了那么多粑粑,直接造出十个方的沼气池。于是,就跟点了蜡烛扔火药店似的,噼里啪啦就开始一顿乱炸。” 百里迟暮叹着气,撸起衣袖,露出两条伤痕累累的胳膊,“幸好最后关头,我抢出了妖猫王体内的妖丹。用这妖丹,应该可以解决恩桃村祖祖辈辈的咒语。” “你对恩桃村的事,倒是知道的清楚。”塔坨的目光满是质疑。 百里迟暮点点头,“清楚啊,当然清楚。一百多年前,我就因为找寻药材,来过恩桃村了,对恩桃村的事,我还算个目击者呢,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解决之法。” “一百多年前?”邱葵的关注点与众不同,“你今年多大啊?” “满打满算,一百七十三岁。不过,我虽年少,但我的医术,在我百里族内都是拔尖的,何况是其他地方。”百里迟暮高昂着下巴,一脸得意。 不是……这外界人族的寿命,很长很长吗?一百七的高龄还是少年郎? 塔坨俯身,在邱葵耳畔轻声道:“灵力越高,寿命越长。天劫后的人族,千年之寿的,不在少数。” 邱葵脸色苍白许多,这么一对比,同为人族,但格格不入的赤贫匠族人,譬如蜉蝣,朝生夕死。 “想活得长久?” 塔坨温温热热的气息,萦绕在邱葵耳际。 她的耳垂变得通红,缩了缩脖子,“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百里迟暮梗着脖子,“你俩,咋又开始咬耳朵呢!这恩桃村,是救还是不救啦?给我排场啊!我得开始放大招了!” 峇厘和栗儿带领着其余耳鼠族,走了过来。 “百里公子这妖丹,可按市价走?”峇厘问。 百里迟暮眯了眯,伸手碰了碰,从峇厘的身体虚空穿过。 “你这是元神离体?” 峇厘:“我已寿终。如今附身小葵姑娘的武器之上。” “不是武器,是厨具。”邱葵倔强地解释道。 “厉害啊!”百里迟暮转身就准备对邱葵的腰包动手动脚。 却被邱葵一个拳头敲在脑门上,“干正事!” “哦哦,是的。”百里迟暮捧着妖猫王的妖丹,无声轻念咒语,砰,一声脆响,整颗妖丹化作齑粉,随风飘洒,落入恩桃村村民的眉心之内。 随即,村民们接二连三倒地,睡成一大片。 “可以了,身体倒是无碍。但醒来时,宛如白纸,过往一切,都将遗忘。往后,就有劳耳鼠族诸位多多照看了。”百里迟暮拱拱手。 “就这样?”邱葵觉得有些简单得不可思议,“不需要用药调理调理?” 百里迟暮:“就是咒,属于精神攻击,难缠是难缠了点儿。但解决起来也算一劳永逸。不过对精神的摧毁是不可逆的。往后这些村民就算清醒了,身体恢复为人,但潜意识里的认知,还是猫科动物。习性上,也会与人族有所不同,这就得仰仗耳鼠族的各位精心调养了。” 邱葵低头,发现村民们的猫耳、猫脸、猫爪、猫尾都在开始退化,渐渐变为正常的人族身体。 “好了,这事儿圆满解决,公子我就不多留了,诸位不用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诸位!” 百里迟暮扬手,转身,潇洒离去。 这台词儿,很是耳熟啊。 “等等!”邱葵两步追过去,揪住他衣袖,“神医!大神医!您,出诊吗?” “哪儿啊?” “西莽原林。” “哟,那可是个神冢啊。” “神冢?”邱葵懵,不该只是个蛇窝吗? 百里迟暮:“我出诊的费用可不便宜。” 邱葵一咧嘴,笑颜如花,“你要多少?” 百里迟暮看看峇厘,又看看一旁冷着脸的塔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邱葵的刀鞘上,“你这刀,借我把玩三日。我便随你出诊西莽原林。” “一言为定!”邱葵一把抽出刀,倒转刀身,蹭的一下,递到百里迟暮眼前。 第八十六章 相看两生厌 烛泷沟被焚得厉害。 远远看,不再像搁浅在林间的一叶扁舟;反而像是万木峥嵘中一道被撕裂的伤疤。 邱葵远远挥手,与栗儿他们辞别。 恩桃村的村民都已经苏醒了,但的确如百里迟暮所言,认知出现障碍,宛如人身猫脑般,行事无法自理,只得移居烛泷沟,由耳鼠族日常照料。 百里迟暮说,恩桃村村民的新生代不会受咒约束缚,更不会有后遗症,从小好生教养,能恢复人族习性。 百里迟暮信得过烛泷沟耳鼠族品行,邱葵也信得过。 虽然相处不久,但这的确是个仁义良善的妖族。 从他们守着恩桃村,世世代代不放弃,不反击,就可知一二,这并非是寻常妖族能坚持下去的事。 邱葵:“幽冥香,真的不需要百里虫虫解吗?” “是百里迟暮。”百里迟暮在旁小声抗议道。 “放心。”峇厘站在崖边,月光透过他的灵体,留不下一丝暗影,“我们耳鼠族可御百毒,代谢只是时间问题,无妨。” 此番身故,他的妖灵聚体,虽不曾消散,但只能依附于刀身存在,故而邱葵走哪儿,他也只能如影随形。 “那就好。你也别担心,什么时候想回来,说一声,我带你回来。”邱葵拍拍刀柄,一脸豪爽。 “多谢。”峇厘浅浅笑着,精致绝伦的颜,真是看多少遍都不腻,这才是妖族进化人形的巅峰审美啊,塔坨那厮简直……咦,塔坨呢? “塔坨!”邱葵一声大喝,看见前面一袭白影,渐行渐远。 “再废话,你爷爷要断气了。”他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邱葵拔腿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哎,我的刀,刀啊,你允诺我,玩三天的!”百里迟暮紧跟着追过去。 峇厘笑笑,无奈地摇摇头,最终随着刀身的牵引力,跟着飘去。 “月色下,一道曼妙活泼的少女身影,搭配三道修长挺拔的男子身影,慢慢悠悠,行走于夜幕之中。光身影,就无比养眼。再论战斗力,堪称本届最强!” 一颗极其不显眼的青灰色小石头,往前滚了几转,摸出胸口的小喇叭花,继续道:“以上内容,由公正堂娱乐周刊记者磊垒,独家提供。唔……标题就写《大佬出狱再掀风云,竟入妙龄少女后宫守正!》” …… 月色茫茫,万里高空之上。 一朵硕大的筋斗云,正匀速向着西莽原林的方向漂移。 “百里迟暮是真不缺钱啊。”邱葵摸摸这筋斗云的绵软质感,暗叹,同样是人,这做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她坐一次筋斗云,可要卖身十年。 百里迟暮召之即来的这朵云,足足一间农家小院大小。就她、塔坨、百里迟暮、峇厘四个在这云上,各占一个角睡觉,连面都碰不上。 超大的啊。 邱葵在云彩上打着滚翻转,觉得每一口,都是灵珠的味道。 “外界从医,这么有钱的?”她翻身坐起,开始忧虑起匠魂谷的发展。 “难怪看不上妖丹的十万灵珠。”塔坨突然出现在邱葵身后,吓得她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不是说好,一人一个角,互不干扰吗?” 塔坨:“我看你不抱着我,似乎很难睡着。” 邱葵觉得塔坨,今天有点厚颜无耻。 “百里虫虫人不错,十万灵珠哎,眼都不眨的。无偿使用,品德高尚。话说,医者仁心,我大哥哥,卿尔姐姐,还有百里虫虫,他们都是医者,这份职业,就容不下恶人。” “是么?” “你是不是有点儿排外啊?” 邱葵觉得塔坨似乎对百里迟暮不喜,很是质疑他的人品。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招惹到塔坨的? 塔坨盘腿坐下,指指旁边的位置,“靠近儿,暖和。” 云朵之上,完全露天,虽有结界罩,但速度更快,确实有点儿冷。 “羡慕你们长毛的。”邱葵靠着塔坨坐下,顺带扯开他的白绒大氅,将自个轻车熟路地兜进去。 塔坨:“那人形蛹,是不是说过他吊在那里,是为陪葬?” 邱葵点头,“人那是被迫陪葬,怎么了吗?” 塔坨:“可祭祀已经在进行中了,他一将死之人,跟我们两个暂时被囚的客人关在一起干嘛?没守卫也就算了,他随我们越狱了,也不曾有妖猫族相寻。” 邱葵:“不是说妖猫族观礼,都忙着祭祀了吗?” 塔坨:“所以啊,更需要陪葬品,不是么?” 邱葵:“那或许,是想等妖丹炼化后,再去提人,虽妖猫王骨灰陪葬?” 塔坨:“或许吧。” 不知为何,塔坨对百里迟暮,带有一丝审视。 “应该是那小子太倒霉了,撞上种种巧合,显得诡异罢。”邱葵闻着塔坨身上冷冽清雅的气息,摸着那毛茸茸的大氅,心安气顺,瞬间合眼,陷入沉沉睡眠之中。 塔坨低头,轻声闷笑:“不抱着我,你果然睡不着。” 筋斗云飘移整整一夜,才在天明时分,落入西莽原林的结界线前。 邱葵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刚跳下云彩的时候,因为脚感的差异过大,差点膝盖一软给跪下了,好在身后的塔坨托了她一把。 “没事没事,腿麻。” 百里迟暮跳下云朵,噗呲一声笑,“你还腿麻?你一晚上都是枕着大佬的腿在睡,要麻也该大佬麻才是。” 邱葵:“我习惯了,要你管。” 养个兽兽,不就是为了吸啊吸,撸啊撸嘛。 百里迟暮见塔坨瞥他一眼,脸色冷淡,吓得一哆嗦,往峇厘旁边靠了靠。 “你怕阳光吗?要不要撑伞?”百里迟暮记得鬼都怕见光的,于是从空间囊中捞出一把大黑伞撑开。 “无妨。我并非鬼魂。”峇厘将手伸出伞外,刺眼的阳光,透过他雪白的肌肤,留不下一点暗影。 百里迟暮嗷了一声,崇拜道:“你这是,对物理攻击完全免疫了啊。厉害!厉害!这刀,我还得再研究研究。” 说完,百里迟暮抱着邱葵的那把砍骨刀,看得更细致了。 “据我所知,这西莽原林因为有盘古印镇守,外界,很难攻入。”峇厘话音刚落,就见百里迟暮抱着刀,低着头嘀嘀咕咕着,一脚就踩进结界中! 第八十七章 回村 “哎你……”小心。 峇厘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他看见那八字眉的小白脸,已经率先进了结界内,听见声音,还回头看了看,催促道,“你们快点跟上啊,我可不识路。” “远着呢,进去还得召两头脚程快的妖兽带我们才行。”邱葵小跑着跟进去。 峇厘一脸震惊地看向在场唯一的妖族——塔坨。 “这结界,取消了?”他问。 “你看看我,就知道取消没取消了。”塔坨运力,十成妖灵罩体后,方才进入结界内。 峇厘亲眼看见塔坨的身上,被一道天陨之力,劈砍出条条肉眼难见的血痕来。 不愧是盘古印的结界,寻常妖兽经此一劈,只怕烟消云散了。 “峇厘,你快点儿啊。”邱葵的催促声传来。 峇厘在五百年前,因卿尔之事,来过西莽原林,对这道盘古印的结界,深有体会。如今他已身陨,倒更淡然许多,一步跨入—— 轻松无碍,顺利进入西莽原林。 百里迟暮:“我就说嘛,他对物理攻击免疫。” 邱葵:“你也免疫。” “我是对烛九阴免疫,哈哈哈哈哈,我百里一族,算是西莽原林座上宾。盘古印,不克制我,哈哈哈哈!”百里迟暮笑得很是嚣张。 唯有塔坨,装得云淡风轻,右肩的伤口,流出的血,被白色大氅藏匿无踪。 “但愿你百里族的结界,你也能破。”邱葵长叹一口气,忧虑地皱皱眉。 “放心,没问题。我可是正统血脉,直隶亲属,能搞定!”百里迟暮眨眨眼,胸有成竹的样子,到让邱葵安心了些。 这一路上,她将匠魂谷与百里一族的渊源,捋了一遍给百里迟暮听。 但这八字眉的小白脸,似乎并不惊讶,用他的话说,那位首领做的事情,可多了,族里都见怪不怪。 因而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救这么一波被天劫遗忘的人,实在不算多出奇。 他们一行,两妖两人,最终选定两匹驺吾,飞速疾驰,才在正午时分,赶至赤翠峰。 “这道深涧,便是匠魂谷。”邱葵站在崖边,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我先看看去。”百里迟暮倒是爽快,直接纵身一跃,跳入深涧中。 邱葵屏住气,目不转睛地望向谷底,那里依旧云雾缭绕,茫茫一片。 峇厘突然凑近塔坨,轻声问:“你连盘古印的结界都能破,却破不掉这谷底的结界?” 塔坨侧头,瞟他一眼,“着实古怪。” 峇厘点头,背着手,沿着崖边走上一圈后,也不再多言了。 不出一刻钟,百里迟暮便从云雾缭绕中返回。 他刚攀着岩壁冒出头,就使劲摇了摇,“不行,这结界,太奇怪了,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结界!我试过,以我的鲜血为引,并不能打开。” 邱葵闻言,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我出谷时,用了指尖血,启动十指连心阵得以出谷。原本以为,再用鲜血做阵便可破开结界的,但是不能。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连百里直系血脉都打不开?” “软的不行,就用硬的。”百里迟暮看向塔坨,“以大佬的身手,万物皆可破!” “塔坨,你身子如今,可算复原?”邱葵问,满眼都是炽烈的希翼。 塔坨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沉气,运力,抬手—— 看似轻易,却是全力的一击! “轰——” 一道金色光芒从谷底反弹炸起! 顿时,整片西莽原林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万物生灵惊恐沸腾,飞禽走兽四散奔逃,嘈杂声、嘶吼声,响彻云霄,就连正午的天色,都忽地暗沉了下去。 邱葵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塔坨手边发散出去,席卷着一股重压,向着谷底击去! 百里迟暮皱了皱眉,突然将地上的邱葵拽起,往后拖了一步,“小心,咱可没妖族皮糙肉厚,得离远点。” “塔坨……”邱葵脚下的地,一直在抖动,山石簌簌而落,阴沉沉的天地,似乎要崩裂开来。 “太乱来了!”峇厘想要阻止塔坨的暴虐之举,身体却径直穿过,“塔坨,停下!你这伤要废了!快停下!” “噗——”一口鲜血喷出,塔坨身体虚晃,穿过峇厘搀扶的手,直接单膝跪地,捂着胸口,剧烈咳起血来。 “塔、塔坨,塔坨,塔坨你怎么样?不试了,不试了!我们不试了!”邱葵扑过来,发现塔坨的大氅由内到外,被鲜血渐次染开,血腥之气,极其浓郁。 “抱歉,怕是,不能破开这结界了。”塔坨虚喘着气。 便是葬灵山的结界,他也是抬手一挥的事。如今,却破不开这一道人族结界,太过诡异。 纵然是那百里首领以魂作基,以血为引,也不该这般强悍才是。 毕竟只是个人族,不是么。 缘何用上这般诡异的结界,强制禁锢她的族人,真的是庇护,不是囚禁么? 到底是保护,还是惧怕…… 塔坨看向邱葵的目光,多出一些别样的思虑。 “不试了,不试了。我们不试了。我的族人,该由我自己背负。对不起,对不起……”邱葵手指触碰下,全是湿润黏腻的血液,温热,猩红,浸透了整件白绒大氅。 塔坨平息下来,大地的震动消失,阴沉的云雾渐次退却,露出青天朗日烈烈骄阳来。 百里迟暮拧着两条八字眉,长长吁出一口气,大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不愧是大妖神啊!这汹涌澎湃的一击,差点震碎西莽原林!破个结界嘛大佬,差点填平千沟万壑,匠魂谷可不就被活埋了嘛。” 塔坨一记眼刀子过来,百里迟暮瞬间扼住脖子,停止了他的侃侃而谈。 “你差点失控。”峇厘语气也带有怒意。 塔坨握着拳头,他当时的状态,战斗欲过甚,差点连累苍生陪葬。 “没事了。没有造成实际伤害。”邱葵习惯性地给塔坨捋毛以示安抚,现在换成捋大氅安抚。 “我试试,再次凝聚神识进入结界。”塔坨话音刚落,又剧烈咳嗽起来,翻涌起的血气根本压制不下去。 第八十八章 上古神物 “大佬,你这样子,不能再动用妖灵。小心,即刻妖化,丧失理智哦。”百里迟暮凑过来,跪坐在旁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个画着红色“+”的铁皮箱子。 “无妨。”塔坨凝神,准备再次尝试,却被邱葵屈起手指,“嘣”的一声,敲在他脑门上。 “别逞能。”邱葵直接扒掉了塔坨的血色大氅,露出里面单薄的月色中衣,深深浅浅的血迹,触目惊心,“虫虫,你来治。有劳。” “不客气。”百里迟暮是见惯血腥场面的人,只是第一次面对大佬的胴体,多少有些兴奋,“服下这颗药丸,调理内伤。至于外伤,小葵,麻烦将你男朋友扒干净点儿。” 男朋友?邱葵一愣,男性朋友么,也对。 “好。”邱葵对着兽,自然不讲男女之防。 塔坨对秋葵的举动,更是生不出什么羞耻心。 再看看百里迟暮那双灼烫的眼睛,峇厘突然觉得他活得,是不是有些太世俗了。 “我去谷底看看。”峇厘觉得扒衣服的场景有点伤眼睛,转身晃悠悠地飘向了谷底。 或许是他已经身死的原因,竟然透过了结界,进入到邱葵口中的匠魂谷内。 在这里,峇厘看见了天劫之前的人族村落的样子,时间,仿佛在这个小村落凝固住一般。 耳鼠一族,感官奇特,对万物敏锐。 依靠着邱葵的气息,他在谷底找到了她的直隶亲属,两个年轻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兄长,还有一位耄耄之年的老者,想来便是她的爷爷。 …… 待峇厘再次从匠魂谷出来时,塔坨的伤已经处理好了,百里迟暮正坐在一边啃大饼。 “你,进去了?”邱葵从时间上推测,峇厘应该是进入匠魂谷了,但是她又怕是自己猜错了。 “进去了。”峇厘也没想到,倒是他一个游魂,进出如无物,“但不知为何,他们似乎,并不能看见我的身影,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邱葵的心,往下沉了几分,但还是急切道:“我爷爷他可好?” “气数将尽,便是这株鸢尾粉戈苗,也回天乏术了。”峇厘如实道。 耳鼠族擅长种植灵草,其中既包含毒草,也包含药草。鸢尾粉戈苗这等药草,于妖族无所益,但于人族,却是起死回生的神药。 就连百里迟暮也是啧啧称奇过的,如今,峇厘却说,就连鸢尾粉戈苗,都回天乏术了。 “药石罔效。”百里迟暮叹道。虽在医道之上,峇厘并不如他精通,但耳鼠族天性敏锐,对生死的感知更是异于常人,“既然连鸢尾粉戈苗都无用,只怕就算我亲临匠魂谷,也未必能将你爷爷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就算拉回了,普通人族,寿命如此,实在无法逆天回转。” 作为在场的人族同胞,百里迟暮更有亲情上的共鸣,他见邱葵满目震惊与绝望,神情更是难掩哀伤,只得劝解道:“如今,也只能想想办法,争取见一见邱爷爷最后一面。” 邱葵沉默着,良久之后,才眨了眨眼,鼻子有些发酸,温热的泪珠顺着鼻梁滑下去。 她多想再回结界,陪伴爷爷最后的时光,她不想爷爷带着牵挂,遗憾离世。 但这结界,再也打不开了。 “我没有家了。”邱葵闭上眼睛,将眼泪藏了回去,“是我摒弃了我的故乡,我自小便想逃离,如此,得偿所愿,我再也回不去,我背叛了我的故乡。” “你没有。”塔坨抬头,学着她的样子,捋着她长长的头发,“你让你的故乡绝地逢生,你让你的族人安居乐业。你没有背叛。你的离开,只是为了它更好的存在下去。” 峇厘叹一口气,想起烛泷沟那一片焦炭林。好在建木留下一段枝丫藏匿在秘洞冰笼草中,因此未曾受损,也不知多久能够恢复。 对了! 峇厘灵机一闪,突然拔高声音,有些兴奋地说道:“有办法!有办法可以进入结界!有一物,可进入这世上所有的结界!所有的!只要是结界,便都不是问题!” 峇厘的话,让邱葵和百里迟暮都再此燃起希望,眼眸亮了起来。 唯有塔坨微微蹙眉,“你说的,莫不是你烛泷沟外面的结界。你一直,在以精血饲养的结界,就是你口中的神奇之物?” 峇厘:“我使用的,只是它留下的一缕神识罢了。因为祖上于这器灵有恩,所以它才留下这一缕神识以作答谢。” “可那玩意,已经死在我手上了。”塔坨抬手,对着阳光照了照,指缝间的微风,清清凉凉。 邱葵眸色顿暗。 百里迟暮摸着后脑勺,一脸迷茫,“两位妖族大佬,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能开结界,还死在塔坨大佬手上了?” 峇厘:“那是一种上古神物,据传,乃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斧刃尖锋所化,遇万物皆可破,专攻各种结界。” 百里迟暮:“所以,被大佬弄坏了?” 暴殄天物哟! “不是坏,是死。”峇厘琢磨一下,说道,“那上古神物萌生灵智后,便修为妖族了。只是那器灵,傻兮兮的,专挑硬茬子碰。被公正堂忽悠进体制后,专门负责在葬灵山,缔造结界,锁困罪犯。” 邱葵的眼皮子跳了跳,“不会是……锁上塔坨了吧。” “不对呀。”百里迟暮吧唧下嘴,八字眉垂得更厉害了,“我怎么听说,咱大佬是自愿入狱的。这天地之间,可没谁能困住大妖神!” “是自愿啊。”峇厘叹一口气,“所以遇上强行缔造结界的上古神物,这厮,直接将人家一手捏碎了,死的透透的。” 这脾气……果然是硬茬子。 “所以,已经没办法了么。”邱葵眉心紧蹙,她不觉得峇厘这番话,只是为了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听说,公正堂将它碎裂的妖丹拼凑起来,可以继续沿用它的结界之力;只是,那妖丹缺少一块核心,公正堂找了一千年,也没找到,无人知其去向。”峇厘目光炯炯地看向塔坨。 随即,邱葵和百里迟暮,也一同目光炯炯地望着塔坨。 “这真是巧了。”塔坨的话,让他们仨面色一喜,激动之火还没燃起来,就听塔坨继续道,“不在我手上。” 峇厘:“你捏的,不在你手上?” 百里迟暮:“大佬管杀不管埋啊!” 邱葵:“那……在哪儿呢?” “深海龙墓。”塔坨悠悠吐出一口气,“当时,我一抡胳膊,扔得有些远。现在想想,那方向,再结合手感与速度,应该是在深海龙墓之中。” 第八十九章 海底捞针 龙墓在哪里? 邱葵只知道他们在讨论深海,可哪儿的海不深呢…… 塔坨划出个大致方向,邱葵遥望着那海天一线,无边无际的海域,挺直的脊背,瞬间驼了几分。 这熊孩子,扔哪儿不好,要扔海里。 这不跟海底捞针似的嘛。 “说到龙墓……”塔坨有点儿后悔他当初的冲动了,早知道,就扔西莽原林好了,很想将功补过的他,绞尽脑汁后,提议,“龙的近亲,可不就在这西莽原林中。” “你说妖蛇族?”邱葵一下明白过来。 整个妖蛇族,以“化龙入海”为终身追求,“龙”是他们种族进化史上的最高向往。 “关于龙的记载,没有什么地方,会被蛇宫更多。”塔坨说。 峇厘点点头,表示认同,“尤其是相柳,听闻他早期被逐出西莽原林后,就混迹于各大海域。我和卿尔第一次在秘境中看见他时,他正是因为化龙失败,在遭受雷霆之击。” 百里迟暮一拍巴掌,“没准蛇宫里能找到深海龙墓的详细位置。” 峇厘:“尤其是相柳那里,应该会有各海域的龙墓信息。” 邱葵皱着眉,指了指那片海的方向,“你们怎么确定,结界器灵的妖丹核心,就一定是在龙墓里?不能是深海的其他角落吗?比如礁石旁,水草下,贝壳里?” 塔坨、峇厘、百里迟暮,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半晌后,还是塔坨开口解释道:“妖丹非寻常之物,带了灵智,会寻灵力充沛之地继续修炼。整片大海,无一处,可比龙墓灵力更充沛。” 邱葵:“所以,按照塔坨指示的方向,我们若是能找到标注龙墓的海域图,从中找出灵力最强的龙墓,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器灵了,对吗?” “对!”百里迟暮率先拍手,塔坨和峇厘也点点头。 邱葵:“那行,我们这就去找虺王。” 因为之前同一战线,患难与共的关系,邱葵与妖蛇族的诸位,关系融洽许多。 不说有多热络,至少,在蛇宫里,报一声名头,可以来去自如了。 “哎,要是没弄丢九婴的鳞甲就好了。”邱葵暗搓搓地叹口气。 塔坨别扭地干咳一声,瓮声瓮气道:“明天,拔一片龙鳞还你。” “一言而定。”邱葵现在算是明白,她一个战斗渣,必须靠外挂装备来武装自己,什么鳞甲、指甲、犄角这类的,多多益善。 来到蛇宫后,峇厘听邱葵说起卿尔曾经住在幻中阁,于是提出想去幻中阁看看。 邱葵寻到一个妖蛇守卫,让他代为传报后,转身领着大家直接去了幻中阁。 幻中阁还是老样子,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连位置都没有丝毫变动。 屋内更是一尘不染。 看得出来,妖蛇族对于卿尔,是极其感恩和尊重的。 峇厘睹物思妹,在幻中阁中,静默许久。 邱葵想起相柳似乎经常来幻中阁,第一次见面时,还幻化成卿尔的样子,戏弄于她,于是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百里迟暮:“你找什么?难道这里会有龙墓图纸?” 邱葵压低声音,“相柳经常来幻中阁的。而且他与卿尔关系匪浅。我估摸着,若是重要的东西,他或许会放在卿尔这里。” “有道理。”百里迟暮也开始翻找起来。 峇厘独自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神色悲凉。 塔坨则抱胸站在幻中阁门口,宛如一道门神,卡在那儿。 邱葵:“是这个吗?” 她从卿尔的床底下,找到一个红匣子,打开后,里面有装订好的一本图稿。 正如峇厘所言,相柳在混迹各大海域时,的确收集过许许多多的龙墓位置,都以红色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寻这么多龙墓干什么?上香烧纸吗?”百里迟暮凑过来,潦潦一翻,得有好几十页呢。 邱葵惊讶不已:“这四海之中,居然有这么多龙墓。” “这不算多。”塔坨走进来,俯身,看了一眼邱葵和百里迟暮共同翻阅的图稿,皱了皱眉,“如今神族陨落,龙族成为过往。世道无神,也无龙族。万万年来。妖蛇一族即便承着禁制的束缚,努力繁衍生息,但依旧没有妖蛇可成功进化为龙。这世上,当真没有了龙。” 邱葵和百里迟暮对视一眼,相互叹息。 万万年前的龙族消亡,距离人族而言,是一个漫长的,又陌生的时间,因为隔阂,不能切身体会妖族的遗憾,以及妖蛇族的固执。 但天劫后的世界,灭绝了多少种族,不说百里迟暮这种有切身体会的,便是邱葵这样的谷底之蛙,也在藏楼禁书中窥知一二。 优胜劣汰的生存游戏下,优秀者愈优秀,失败者,全族皆亡。 强者位于食物链顶端,眼里根本看不见万物凋零的惨象。 塔坨知道,有些事,人族未必明了,便开口解释道:“神族陨落后,神魂休憩,神体化为山河大地,滋养万物。龙族作为神裔一脉,属水系,则负责江河大海的生机勃勃。故而,龙族中,化为两拨,一拨被誉为神龙,以身祭天,求四海水域充足;另一拨被称为邪龙,不愿牺牲,最终在那年毁天灭地的重置中,神死魂灭。” “其实神龙一脉,神体化为水源,滋养万物生灵,并无墓葬之说。眼下,我们手中的图稿,记载的便是那一脉邪龙,最终身死之后,葬身在海底的位置。”塔坨继续道。 邱葵良久地沉默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荒唐感。 相柳那般憎恨天道,他口中的烛九阴,便是被迫化为山川沉睡的上古妖神。 他,是不是在海域各处龙墓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才让他后期崩裂,偏执,恨不得与天下苍生同归于尽。 深海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神龙与邪龙,这一字之别,又是谁的评判标准呢。 “妖狼王,小葵姑娘,别来无恙啊。” 虺这一声招呼,中气十足,震得幻中阁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都晃了晃。 “西莽原林,没由来的这么一震,我便知晓,定是妖狼王您大驾光临了,哈哈哈哈。”虺笑得一脸灿烂,与起初那个提起妖狼族就咬牙切齿的模样,判若两妖。 第九十章 西海 “拿上图稿,我们走。”塔坨懒得寒暄。 “哎,怎么刚来就走啊。我还准备办个席面,给诸位接风洗尘!” 不知是不是化龙无望,虺王现在洒脱得很,提前过上退休生活,守着西莽原林这一亩三分地,无欲无求。 邱葵赶紧打圆场,“虺王,并非我们不识好歹,刻意推脱您的好意。实在是我爷爷病入膏肓,我们急着需要一器灵,破匠魂谷的结界。” 虺王作为西莽原林的万妖之首,对匠魂谷的存在,知晓甚深,所以邱葵并没有隐瞒什么。 虺伸长脖子,望了一眼邱葵手里的图稿,啧一声,“相柳的图稿。你们要下海,找龙墓?” 邱葵点头。 虺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突然将人首化为蛇头,吓得邱葵一个趔趄,躲进塔坨身后。 三角状的蛇头在屋里梗了一下,然后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腥臭的口气,霎时罐满整座幻中阁。 百里迟暮挥挥手,捏着鼻子,悄悄递给邱葵一片树叶。 邱葵学着他的样子,撅起嘴巴,将树叶用鼻子和上唇夹起来,顿时一股清新如雨后春芽的气息弥漫全身。 “咱人族,不会屏息,吃大亏。”百里迟暮撇撇眉,指了指塔坨和峇厘,这两人老神在在的,一脸淡定,显然是提前屏气了。 “虺王这是,要打嗝吗?” 邱葵看着人身蛇头的虺,正跟表演杂技似的,从腹部到胸膛,一吸一弓的,如同吃多毛球在干呕的猫一样。 “嗝——” 果然是一个大大的嗝,即使闻不到气息,也感觉空中扭曲着一团团的毒气。 虺并没有在意大家的嫌弃脸,打完嗝后,又将手指伸进喉咙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黑色石头。 “小姑娘,这个暂且借你。”虺将那黑色石头递过来。 邱葵看了看塔坨,见他点头,这才伸手接过,“谢虺王,这是,什么宝物啊?” “哟。”百里迟暮凑过来,看着还在冒热气的石头,问道,“这莫不是一块,胆结石?” “这是我的蛇胆。”虺大大咧咧一笑,“小姑娘,欠你的人情,我正琢磨着怎么偿还。恰巧你要去海域,那这蛇胆就暂且借你了。别弄丢哟。” 邱葵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感觉捧了个烫手山芋。 峇厘见她不识货的样子,微微一笑,解释道:“小葵姑娘,这虺王的蛇胆,非比寻常,可是妖界难得的宝物。借助这颗蛇胆,但是天劫前的普通人,亦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 “当真?”邱葵惊喜不已,如此,那便是雪中送炭的一份恩情了。 百里迟暮也点点头,“嗯,听过听过,是有这么一说。不过我还是第一见有妖蛇呕出自己蛇胆来的,长见识了。” 邱葵感激涕零,“虺王,谢谢您。” “不客气,不客气。你们速去速决,我这席面,可给诸位留着哩。”虺突然冲邱葵挤了挤眼。 邱葵打了个寒颤,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虺,别有所求,但,求个啥呢? “吞吗?”塔坨指了指蛇胆。 邱葵使劲地摇头,刚见着虺吐出来,还冒着热气呢,她哪里吞的下去。 “能不吞吗?刚吐的。”邱葵可怜巴巴道。 “随你。”塔坨原本也没准备让邱葵下海,不过是捞个妖丹碎块,没必要让她犯险。 邱葵松了口气,盲目崇拜大佬,觉得他一定留有后招,可以不吞蛇胆入海。 与虺王再三道谢之后,邱葵一行辞别,离开蛇宫,前往塔坨所指的海域——西海。 西海内,大大小小的龙墓,足有上百个。 邱葵原本以为这百来个龙墓都需要他们一一排查,却不料仅从相柳的图稿上,塔坨、峇厘、百里迟暮就排除得七七八八。 最终,他们仨意见一致,指向西海一处,最不显眼的龙墓。 “我若没记错,这应该是一处龙宫才是。”峇厘曾经下过这片海域采集灵草种子,对这处龙宫,印象深刻。 百里迟暮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从风水学的角度上说,这一处非常适合墓葬。” 邱葵望向塔坨,等着他的依据。 “直觉,这一处,比较危险。”塔坨说道。 百里迟暮和峇厘顿时信服地点点头,大佬所言,必然不虚。 “那我们先去这一处。”邱葵踢了踢鞋子里的沙粒,实在抖不干净,干脆脱掉鞋子,光着两只嫩白的脚丫,在沙滩上行走。 百里迟暮见状,也果断甩掉鞋子,顺带将长裤卷至大腿处,露出两条毛茸茸的白腿。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妖兽呢。”邱葵瞥了眼他的腿毛,满是嫌弃。 “你不喜欢长毛的?”百里迟暮震惊,像是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悄悄凑近她,“大佬身上没毛?” “你是不是傻?”邱葵白他一眼,“没见毛都幻化成白绒大氅了吗?” 百里迟暮:“那大佬这大氅,入水应该很重吧。” 邱葵:“有空担心大佬,不如想想你怎么入水。” “我不入水呀。我在岸边,给你们看守衣裳,行不?”百里迟暮对龙墓没什么兴趣,奇珍异宝他不缺,死透透的龙,他也救不活。去了也是陪跑,没意思。 “你必须去。”塔坨突然开口,定下百里迟暮的行程。 “为什么?”百里迟暮委屈地耷拉着眉。 “海底情况不明,剧毒生物众多,需要医者随行。”塔坨算是给出个正当理由。 百里迟暮赶紧跳到峇厘旁边,“大佬大佬,看看这位哥哥,耳鼠族前任族长,可御百毒,擅辨各种灵草植被。带他,如虎添翼。” 塔坨一脸嫌弃地看向百里迟暮,“所以,你是次等选项。” “什么意思?”百里迟暮不解。 峇厘浅浅一笑,解释道:“我不能入海。所以此番,不能一同随行了。” “为什么?”邱葵和百里迟暮齐齐发问。 单论任务的成功度,带峇厘,肯定比带倒霉蛋百里要好。 邱葵心里自然也偏向与峇厘。 塔坨:“我们前去的龙墓,实属阴地,对峇厘有着天然的吸噬力。一旦他踏入龙墓,必将被龙墓吸噬,成为阴地万千怨念中的一环。” 百里迟暮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峇厘虽然能免疫一切物理攻击,但唯一死穴是,不能去阴地,否则会被阴地吸噬掉。比如,墓地、坟场、妖冢?” 邱葵皱眉,“西莽原林,不也是烛九阴……哦,不对,神是沉睡,不是死亡。” 虽然她心理暗暗觉得上古的神,如今沉睡万万年,与死并没什么差。 但神族,若想崛起,随时能苏醒。只要他们愿意摒弃苍生,他们还能是神,独孤的神,陷入死寂的神。 百里迟暮一拍脑门,“所以,峇厘和小葵都得在沙滩上等我俩。毕竟峇厘离不开刀啊。” 第九十一章 罚站 塔坨点头,“此行,我带百里迟暮走一趟既可。” “大佬,何必带我一个累赘。以大佬的身手,独来独往应该效率更高。况且,不带小葵,应该也就没有谁,需要我随时医治了吧。”百里迟暮对下海十分抗拒,躲在邱葵身后嘀嘀咕咕着,“怎么大佬非得带我。” 对啊。 塔坨为什么非得带上百里迟暮。 邱葵琢磨无非就两个原因:其一,此行危险性大,他需要一个帮手,同时,他不需要一个累赘,如她;其二,他对百里迟暮一向不喜,存有警惕,担心他趁他不在时,使坏。 邱葵点点头,觉得无非就是这两个原因。 那么最好的办法,还是带上她。 至于累赘,她相信,峇厘的存在,可以抵消她的拖累。 “我觉得,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邱葵拍拍腰间的砍骨刀,“峇厘可以进入刀鞘之内,只要不在龙墓现身,应该不会被吸噬,对吗?” 这是邱葵通过观察,推测得来的信息。 毕竟,她的砍骨刀一旦插入刀鞘之内,外界妖族根本感觉不出这刀上有亡灵依附。 所以,每次都是邱葵拔刀之后,他们才盯着她的刀,大吃一惊。 “的确。”峇厘看着邱葵的刀鞘,说道,“小葵姑娘这刀鞘材质十分特殊,若是附在刀身上,藏于刀鞘不现身,入龙墓,的确无甚大碍。” “那我们就一起去吧!团结一心!众志成城!”邱葵拍拍耸成鹌鹑样的百里迟暮,“咱们可都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人多力量大嘛!谁也不能退缩,拖后腿!” “能拖后腿的,只有你吧。”百里迟暮噗了下嘴巴,“感觉生还率又低了呢,还不如跟大佬跑一趟。” 塔坨转身就往海里走去:“那你还啰嗦什么?出发!” 邱葵一把揪住他衣袖,“我呢?” “留守。”塔坨眨眨眼,对邱葵刚说的一大通废话,置若盲闻。 “我不会拖累你!找东西这事,靠的不是实力,是机缘。我心诚,机缘肯定到位。带上我,不会添乱。”邱葵一把抽出腰间的砍骨刀,态度坚决! 什么时候,她匠魂谷的事,轮到求助别人(妖),而自己却高高挂起,安于享乐。 塔坨低垂下眼眸,白色的长睫微微颤了颤,“这一次,你留在岸边,好么?” “那我可以行动,可以么?”邱葵抱住刀,大有塔坨前脚走,她后脚跟上的势头。 “可以。”塔坨应得非常爽快。 等邱葵看见他托着百里迟暮入海之后,拔腿跟上,却发现她的双腿,陷进沙里,根本动弹不得。 “塔坨!”邱葵咬牙切齿冲着那即将消失的两个小黑点喊道,“玩阴的!你!无耻至极!” 一个浪头掀过来,溅起她一脸的咸腥海水。 “若他俩死在海里,我是不是要罚站到,地老天荒?”她问。 峇厘在一旁表示同情地点了点头,“塔坨这孩子,情窦初开,或许,不太懂得对女孩子温柔细致,出于担忧,当然,这也是他一片好心,反倒是让小葵姑娘吃了苦。” 邱葵挑眉,嘴角抽抽,“他发情了?对谁?难怪最近这脾气犟犟的。他这发情期,多长时间?” 峇厘悠悠吐出一口气来,一个初开,一个没开,真是有意思啊。 “峇厘,你脸抽筋吗?怎么扭曲在一起了。”邱葵一本正经地问。 峇厘面色一僵,叹口气,“塔坨他是陆地妖兽,入水便有禁制,若是入海,时间更长,禁制发挥时间也就更长。” “什么禁制?”邱葵问。 “比如,不能战斗,之类的。”峇厘皱着眉,解释道,“我们妖兽在天道之下,受制条件非常多。种族不同,禁制属性也不同。如我,同属于陆地妖兽,入海时,妖灵仅仅能维持我自由活动,若是遇到危险,连自保都够呛。但是人族似乎不受天道限制,因而塔坨一定要带上迟暮,这也是一方面的原因。” “我也是人族啊!为什么不带我?”邱葵一脸受伤。 “这入海,可不是吸一口气就能憋过去的事儿。塔坨的妖灵,支撑不了长时间的结界,供姑娘入海。”峇厘又解释道。 邱葵摸出怀里的蛇胆,“我能自由入海啊。” “哎,也是。”峇厘觉得他脑子抽了一下,眼下,倒不知道是塔坨保护邱葵,还是邱葵保护塔坨了。 “你能解开这玩意儿吗?”邱葵指指双腿,仿佛有看不见的一条绳子,将她双腿牢牢捆住。 峇厘:“倒是不难。” 邱葵:“哪您倒是动手啊!” 她指指刀,“我俩可是相依为命的关系,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抱憾终身?” 峇厘:“……” 解开束缚。 峇厘隐匿于刀身之上。 邱葵将砍骨刀,插入刀鞘内。 就着海水,将蛇胆好好搓洗一遍之后,这才闭着眼,含入口中。 原本她还担心这蛇胆足足鸡蛋大小,根本吞咽不下去,只能持续含在嘴里,却不想一入口,那蛇胆竟然化了! 仿佛是一条暖融融的小蛇儿,顺着她的喉咙,食道,慢慢流入腹腔之内。 “真没了。”邱葵吞咽一下,摸着肚子,胆战心惊。 峇厘在刀鞘内解释道:“小葵姑娘,无需担忧,下次面见蛇王时,这蛇胆自然会流出来。”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膈应。 邱葵拍拍胸口,卷起裤腿,踏着浪,朝海里走去。 每一步,她都在期待变化。 然而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是觉得这海水冰冰凉凉,还挺舒服。 待她走到齐腰深的位置时,突然一个浪头打来,脚下一波晃动,邱葵因为重心不稳,失衡,被大浪直接拍进了海水中。 刚一入海,她还闭着眼屏住呼吸乱扑腾,但很快就觉察出特别之处来。 她的双腿,竟然化作了蛇尾,将修长的裤腿直接撑破,碎成布条条,流苏一样挂在身上。 她耳后一层更是生出薄薄的一层蹼翼,可助她在海水中畅快呼吸。 太神奇了! 第九十二章 蛇形走位 邱葵一张嘴,吐出一连串的泡泡之后,她才发出,她可以用腹语讲话。 “我变成美人鱼了!” 准确的说,是美人蛇。 峇厘入海之后,便如同进入休眠状态一样,自然无法欣赏,也无法捧场她的全新造型。 海里静的可怕,炽烈的阳光透过海水照耀进来,波光粼粼中,柔顺的水草,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峇、峇厘,你一直在的吧。”邱葵突然生出一种寂寞感,这是对大海的,天然的畏惧。她一甩蛇尾,朝着塔坨和百里迟暮的方向,猛追过去。 西海本靠近西莽原林。 根据相柳手稿的入海口显示,他们要找的龙墓,就在西莽原林附近的一片锥子型海湾里。 起初,邱葵站在沙滩上时,觉得这海湾不大,龙墓之处,或许不难找。 可当她入了海,才发现,越往深游,海水越冷,视线越黑,周遭越静。 哪里是去找墓,她觉得自己就伸出一座巨大的,海水为容的阴墓之中。 她也才越发觉察出这海的浩瀚无限来。 “塔、塔坨、虫虫。”邱葵语气微弱地,在深海里,悄悄呼唤着。 既渴望塔坨和百里迟暮听见她的声音,又害怕招来什么海底怪兽。 邱葵使劲甩着尾,两只胳膊也跟划桨似的,在海里拼命扑腾着。 她原以为,凭塔坨和百里迟暮的身手,应该要追很久才能追上,却不料刚钻出一片怪石嶙峋的礁石群,就看见两个巨大的气泡,在海里忽上忽下,抖个不停。 是塔坨和百里迟暮!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用灵力汇聚,缔结出的两个结界球,约莫等身高。 但浮潜入海这么久,这俩,一上一下在抖个什么? 邱葵满是疑惑,加快游曳的速度,一个猛子冲过去! “塔坨!百里虫虫!干嘛呢你们!”她声音刚到,尾巴甩得更快,直接咻的一声,横扫千军的气势,将两个透明的结界球扫出去百米之远。 “我的力气,这么猛啊。”邱葵后知后觉,赶紧又追着跑了过去,“等等我啊你们!” “卧槽!蛇形女妖!”百里迟暮见那着那女身顶着一头水草,张牙舞爪,还托着一条花斑蛇尾后,吓得牙关才颤,推着结界球,拼命往前滚动。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小命休矣!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说到狼窝,百里迟暮瑟瑟缩缩地看了眼正前方的塔坨,却见这大佬眯了眯眼,朝着那蛇形女妖迎了过去。 “不是吧大佬!遇见老相好了?这可叫我小葵妹纸如何是好啊!这男人靠不住,强悍如斯的男妖就更靠不住了!我的小葵妹子哟,也没个彪悍点的娘家,这被始乱终弃了就怎么办才是哟。”百里迟暮使劲揉了揉他的包子脸,再三迟疑,还是调转方向,推着结界球,朝塔坨追去。 “塔坨!”邱葵刚游到一半,就见塔坨折返回来,气冲冲地,凶神恶煞地,搬着张连,抬手,召来一颗尖尖头的大海螺,足足半人高的巨型海螺,朝着邱葵胸口直刺过来! 不是吧…… 没有乖乖罚站的下场,便是处以死刑吗? 邱葵吓得双目圆瞪,来不及闪避,甚至来不及闭眼,就见那海螺掀起一股潮涌,顺着她胸口狠狠扎入! 啊——不疼! 邱葵皱眉,眨眨眼,垂眸,看见胸口处,一条黑白条纹的巨大海鳗,被那海螺的尖尖,捅了个对穿。 塔坨,语气冷淡:“没事了。不用怕。” 邱葵嘴巴一瘪,有种劫后余生的委屈,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葬身海底了。 “谢大佬,救我小命。”她抱着那条死翘翘的大海鳗,正准备将之移开一点儿,却见百里迟暮怒发冲冠地滚着结界球跑了过来。 “呀呀呀呀!就是你这女妖,饲养的大海鳗差点电死我们!蛇蝎心肠!” 百里迟暮冲过来,见那蛇形女妖怀中抱住的,正是那条浑身霹雳巴拉放电的大海鳗,吓得一阵手忙脚乱! “你才蛇蝎心肠!”邱葵抱着那大海鳗,朝着百里迟暮一砸,吓得这厮连连往后滚,嘴里鬼吼鬼叫的。 百里迟暮:“大佬!大佬!收了她!快收了这妖精!” “你才是妖精!”邱葵气得一甩尾,将百里迟暮的结界球扇出去几十米。 耳边终于安静了。 “塔坨。”邱葵凑上去,眼巴巴地抬头,望着结界球里冷着脸的塔坨,可怜巴巴道,“你看我,能自由活动,我保证,不会添乱。你就当我是海蛇就行。让我尾随着你们,一起找东西。” “多个人,多份力量嘛。”她拖长音,甩着尾巴,嘴里吐出一串一串的小泡泡。 塔坨伸手,那结界球,随着他的东西而自由幻形。 邱葵微微闭眼,以为塔坨要揍她,发现对方的手,只停留在她头顶上空,唰的一下,她觉得脑袋一下变得轻盈许多。 塔坨掀掉了她头顶上的水草。 “我不知我顶了一头水草,哈哈哈。”邱葵尴尬地摸了摸她的长发,随着海浪漂浮在海浪,也挺像水草的。 “走吧。”塔坨敲了一下结界球,整个结界球开始向前漂去。 邱葵随即跟上,“塔坨,你这球不错哎。可百里虫虫的球,怎么那么傻,还得自己推着往前滚。” 塔坨:“他灵力有限。” “谁不羡慕大佬有自动挡的球,你瞧我这手动挡的球,都快磨出血茧子了。”百里迟暮终于飘了回来,看清摘掉海草后的蛇形女妖,正是长出蛇尾的邱葵。 他盯着邱葵的蛇尾打量一番后,突然捂着眼睛,“完了完了,要长针眼了。” “你又欠扇了吗?”邱葵抓起一旁的水草,往自己蛇尾上盖了盖。 百里迟暮:“裤子都崩成草裙了,你现在算是光奔奔吧?” 说着,他砸吧了嘴,“待会儿出水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哟,我可不想污瞎眼。” “你现在就可以瞎眼了!”邱葵气得再一扫尾,将百里迟暮又扇出去百来米远。 塔坨突然拍了拍她花花斑点的长尾,道了句:“还行,肉呼呼的。” 肉乎乎……你大爷!邱葵龇牙! 第九十三章 第一个地标 如今大家成功汇合,一路上有伴,邱葵心里的畏惧消散许多。 她对新生出来的蛇尾,操作还不顺畅,经常会因为甩尾过度,将罩着塔坨,或者百里迟暮的结界泡泡球扇出去很远。 尤其是开手动挡的百里迟暮,气得一路牙痒痒,总是与她保持着一个蛇尾直径的距离。 顺着相柳手稿地图上的指示,要进入深海龙墓,需要穿过三个比较明显的地标,分别是一处庞大的海底礁石群,一处半石化状态的珊瑚壁垒,以及一片生满剧毒的水草领域。 “从图纸上看,倒是没有海怪妖兽之类的。”邱葵皱着眉,想起之前那条带电的大海鳗,“是相柳没有遇见凶险,还是他没有写?” “如果你是相柳,你觉得,你是希望大家找到龙墓,还是找不到龙墓?”塔坨反问。 邱葵沉思一会,带入相柳极端的心境后,有些了然,“这些明显标注的地标,是怕人找不到龙墓;不标识危险,是想要找龙墓的人,死在途中。” 塔坨点头,“以相柳走一步,预判三步的谨慎心性。他在记录这册子时,必定留有后招,以防图稿落入他人之手,以致坐享其成。” 邱葵:“这么看来,这龙墓,还真是极其危险的地方。” 百里迟暮推着结界球,凑到塔坨身边,冲邱葵耷拉了下眉毛,推测着:“这不是废话嘛。邪龙欸!那必定是抱怨而死,含恨终身的角色!他埋葬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儿?要我说,准是一处阴气冲天的,满是怨念的凶煞之墓,处处杀机,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有道理,咱得小心点儿。”邱葵点点头。 百里迟暮翻了个白眼,作为现场唯二的人族,他的队友显然没有他怕死。 如今之计,只有抱紧大佬保命了。 想到这里,百里迟暮看向塔坨的眼神,越发情意绵绵。 “你们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慢?”邱葵现在夹着尾巴做人。 甩尾甩得小心翼翼,但还是得游游停停,否则一转身,那俩泡儿准落后到没影儿。 这越往深海,阻力越大,对妖灵的吸收也就越强,以至于塔坨和百里迟暮的结界球,行驶速度越来越慢。 照这么下去,耗尽灵力不说,简直就跟飘荡在海里的两根海草似的,速度还没有鱼快。 邱葵琢磨一下,问道:“那什么,要不,我带带你们?” “怎么带?”百里迟暮跟只滚轮的仓鼠似的,累的直翻白眼,他瞥了下邱葵腰杆粗的蛇尾,“让我们骑你啊?” “砰——!” 话音刚落,百里迟暮整个结界球都扭曲着,倒飞了出去,撞上一团水草被扯住脚,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狼狈地爬起来,一摸脸,全是鼻血,还热乎着。 “大佬!我嘴贱!求您原谅!”百里迟暮相当果断,直接跪在结界球里,血糊糊的脸,可怜兮兮。 邱葵一愣,“可以骑我呀。我这尾巴,坐两个,足够呢。” 她搞不明白,为啥塔坨突然发飙,一挥袖将人虫虫撞了出去,连鼻血都撞出来了。 百里迟暮对邱葵拱拱手,小声道:“求您了大妹纸!这骑的姿势,在妖兽之中,别有意义。” 这倒霉丫头,就算没见过妖兽,也该见过畜生中,那什么什么的彪悍骑姿吧! 邱葵还是没能理解到百里迟暮话中的精髓,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向沉着脸的塔坨,“要不,我收他钱,十颗灵珠怎么样?” 塔坨闻言,脸黑得能滴下墨汁来。 百里迟暮见大佬眼神飘来,吓得求生欲满满,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翻着白眼装死。 邱葵算是看明白,塔坨这小东西,占有欲还挺强,跟二哥哥家养的那黑斑小猫似的。 “我只让你一个人骑。好么?”邱葵说完,便见塔坨阴沉的表情裂开几分,面色更加阴晴不定起来。 不愧是发情期的妖兽,这翻脸比变天还快。 邱葵瞅瞅他腰下大长腿之间的区域,叹口气,毕竟是妖兽,也不能像家宠那般,说割就割。 但这玩意儿,对情绪影响实在波动太大了。瞧百里虫虫那一脸的鼻血。 “有办法了。”她一个扫尾,将塔坨的结界球,往前推出去百来米后,又转身回来,再对着百里迟暮扫一下尾,将结界球推出去百来米。 百里迟暮的声音远远飘来:“你当打高尔夫呢?” “高尔夫……什么东西?”邱葵不管那么多,反正塔坨没发声反对,她便一尾一个,扫的兴起。 几十次的甩尾后,邱葵觉得这蛇尾与身体的契合度变得非常之高。 简直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力度和幅度了。 当她兴致勃勃,再一次掀起尾巴拍向塔坨时,却发现结界球一动不动。 不信邪似的,她又一扫尾拍向百里迟暮。 因为手动挡变自动挡的原因,百里迟暮闲的长蘑菇,正盘着腿打瞌睡呢。 只听见哐当一声响,他整个人都卡在一堆礁石中,动弹不得。 若不是结界球随之变形,贴身保护,怕是皮都得刮掉一层了。 “怎么回事啊!看着点啊!瞄准不会吗?”百里迟暮扭着尊臀大吼起来。 邱葵这下算是明白塔坨的结界球为什么拍不动了,感情之前都是陪她练习甩尾啊。 “前面是什么?”游近之后,发现前面有一大片的阴影,影影绰绰,像是一座大森林。 但海底怎么会有森林呢? 塔坨:“应该是相柳手稿中提到的第一个标志性地点——礁石群。” 邱葵:“一路走来,这近海面的礁石,我们看过不少。就是西莽原林的天海之中,也有不少礁石存在,但这种深埋于海底的礁石,倒是真少见。而且,这瞧着怪石嶙峋的,不太像自然形成的场所啊。” 塔坨:“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礁石。毕竟只是相柳手稿中的一妖之言,他的判断,也做不得准。” 邱葵点头:“的确如此。” “两位!”百里迟暮放弃挣扎,将力气都集中在喉咙上,“能不能拔一拔我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咋觉得我脑袋不见了。” 第九十四章 战斗力削弱 邱葵和塔坨近前,发现那礁石群,庞大出奇。 仰头望不见礁石顶,低头望不见礁石底。 这简直就是一片由礁石组成的原始森林,里面奇形怪状的冰冷礁石,就如同森林中高耸入云的树木一样。 置身其中,渺小到透不过气来。 “救、救救我啊……”百里迟暮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 邱葵游过去,发现那结界球,薄到如同覆盖在百里迟暮身上的一层透明水膜一样。 她双手拽住他的腰带,使足劲儿,往外一扒拉,惊讶道:“咦,卡挺紧。” 塔坨见状,飘过来,单手提起百里迟暮的腰带,往外一拽—— “啊啊啊啊,要断了大佬!我要撕裂了!”百里迟暮一通鬼嚎。 塔坨只得换种方式,直接一拳砸向礁石! 然后整座礁石晃了晃,百里迟暮叫喊得更加厉害了,但是身子卡在里面纹丝不动。 这一下,邱葵也开始着急了。 “怎么会卡的这么紧?是我用力太猛了吗?那什么虫虫,里面什么情况啊?” 卡住百里迟暮的这座礁石,如同一座小假山似的。他就只剩下腰带以下的部分,露在外面,也不知道中空的内部是个什么情况。 百里迟暮哭兮兮,“我真的……觉得我的脑袋……不见了。” 邱葵:“你脑袋不见了,你还能讲话啊。” 她的手刚一摸向砍骨刀,突然想起峇厘还附身在上面,若是此刻拔刀出鞘,难免不会对峇厘造成伤害。 “我再试试。”塔坨这次控制好力量,手覆盖在百里迟暮腰间的位置,试图用妖灵震碎卡在他身边的礁石。 刚一用力,便听见百里迟暮哀嚎:“不行啊大佬!不行不行!我感觉我内脏要碎了。” 邱葵看见罩住塔坨的结界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一圈。 她想起峇厘的话,陆地妖兽在海洋中,深受禁制约束,妖灵受限,只够自保。 若是塔坨无节制地使用妖灵,必然会导致他的结界球破裂,在这深海之中,会溺毙而亡! “大佬,救命啊……”百里迟暮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礁石,坚硬无比,但塔坨一旦用力,百里迟暮便会觉得极其难受。 仿佛那一拳不是打在礁石上,而是打在他身上一样。 邱葵摸着那触感凹凸不平的礁石,快速思考着办法,突然想起一个东西,问向塔坨:“你看这礁石,能罩上结界吗?像是你和百里虫虫的那种,可以隔绝水的结界。” 塔坨点头,“可以。” 邱葵用刀柄,刮出一个区域来,“这一块,能用结界罩住吗?完全隔水。” 塔坨的手覆盖上前,一颗珍珠大小的透明球,由一个点,开始往四周扩张。 很快,就将邱葵圈出来的地方,完全罩住。 邱葵伸手指进去探了探,果然没有水,好似脱离海水一样。 她从腰包中拿出一个小红瓶,倒进那结界内的礁石里。 淡黄色的液体一接触到礁石,便滋滋出声,冒出细细碎碎的白色泡沫。 紧接着,那礁石就像是被火烤融似的,一点点一点点地化开,顺着那淡黄色的液体,熔成深褐色泥浆,在结界球里堆积起来。 百里迟暮有气无力地耸耸鼻子,“我怎么闻道一股硫酸的味道,好怀念的味道啊。” 邱葵不知道百里迟暮口中的硫酸是什么酸,她这瓶子里收集的液体,是匠魂谷内一种红色蚂蚁分泌出来的东西。 每次族人遇到有什么坚硬难碎的东西,就会用这种东西去溶解后,再进行处理。 她手里的这瓶,是二哥哥提纯之后的加强版,别说是礁石,便是陨石,也能轻松熔化。 很快,她划出来的区域都被溶解掉了。 百里迟暮觉得腰身一松,顺顺利利地将他自个儿拔了出来。 “哎,我脑袋呢……”他摇摇晃晃地站定,半眯着眼睛,晕乎乎地摸着脸,对邱葵说,“找到我的脑袋了,你快帮我摁脖子里去。” “啊?”邱葵一脸懵。 只见百里迟暮双手托腮,认认真真地捧着自己的脑袋,“快点啊,小心一会掉了。” 邱葵悄声问向塔坨,“他脑子,是被挤掉了吗?” 塔坨弯腰,探进百里迟暮被卡的洞口里,伸手摸索一番后,手指上捏着一个小黑点出来,“海蛎虫,这片海域内独有的一种石头虫。有麻痹,致幻的效果。” 他摁着百里迟暮的脑袋找了一圈,发现他耳后的小红点后,用力挤了挤。 “哎哎,大佬轻点轻点,我快抱不住我的脑袋了。”百里迟暮认真道。 “还好,里面没有虫卵和虫尸,不会感染。待这点毒性过去,也就没事了。”塔坨说道。 邱葵担忧地看着百里迟暮,“那我们要不要,用根绳子,把他绑在身边?” 塔坨:“他又没傻。” 百里迟暮:“我只是脑袋掉了,快给我装上啊。这海水嗖嗖往里面灌,肚子冰冰凉,会窜稀的。” 塔坨:“……” 邱葵于心不忍:“要不,咱还是给他把脑袋装上?” 邱葵最终还是因为那一甩尾的力,觉得愧对百里迟暮,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用几根海草,将他的脑袋连着脖子,一起捆绑了几圈,只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小圆脸。 百里迟暮:“妥了,妥了。这下妥了。” 邱葵松了口气:“你安心就好。” 这片礁石非常密集,大家只能侧着身往里挤。 邱葵的蛇尾,在这样的礁石林中,发挥不了任何优势,动作稍微快一点,还容易伤着自己。 “咋这么黑呢。”百里迟暮单手托着脑袋,从空间囊里拿出一株夜芒草挂在腰带上。 顿时,四周莹白一片。 “你们视线都挺好啊。差点让我以为自个有夜盲症呢。”百里迟暮觉得他这双正常眼睛非常吃亏。 塔坨是大妖神之躯也就算了,怎么连邱葵的夜视能力都比他好,莫不是蛇胆的功效? 邱葵瞥了眼百里迟暮的腰带,挨着夜芒草的是一个暗紫色的香囊,金丝线打底,绣着一株翠竹。 香囊里散发着阵阵药草的香气。 第九十五章 小海妖 之前她以为这是个驱蚊提神的普通香囊,后来才发现这就是百里迟暮提到的空间囊,他不止一次从这小小的香囊里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香囊里面,像是连接着一个看不见的大仓库似的。 “想要?”塔坨凑过来,顺着邱葵的视线,停留在百里迟暮腰间。 “贵吗?”邱葵问。 “再加二十年,约莫可以送你一个。” “你若是能保证,我真能活三十年,那也行啊。” 邱葵觉得二十年换一个空间囊,可比一趟空中飞行值当,毕竟有了这空间囊,那冰笼草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塔坨点头:“成交。” 百里迟暮突然觉得下半身凉飕飕的,一转头,发现那一对儿“狼人夫妇”,正盯着他关键部位打量,吓得他双手一捂,“干、干吗?” “不干。”邱葵拍了拍头,吓唬道:“小心啊,头要掉了。” “啊啊啊!我的脑袋!”百里迟暮赶紧又双手托着头,行走得小心翼翼。 因为他的手要捧着他尊贵的头颅,所以一直是邱葵在他的结界球后面推着。 塔坨顺势跟在邱葵身边,时不时帮忙踢上两脚。 邱葵发现塔坨的结界球又小了一些,都快触碰到他头顶了。 但百里迟暮的结界球并没有什么异常变化,甚至这小子兴致勃勃的状态,比塔坨还要活跃许多。 他果然,被禁制约束了。 邱葵沉下心思,在礁石林中穿梭得愈发小心谨慎。 “嗯?”她突然停下速度,不再游动。 塔坨:“怎么了?” 百里迟暮也捧着脑袋转过身来。 “我的尾巴,好像被揪住了。”邱葵回头,看向拖曳在后面的长尾,很长很长地延伸到了夜芒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处。 她那细长的尾巴尖上,像是被一只滑滑腻腻,柔弱无骨的小手使劲捏住一般,那小手甚至还用尖尖的指甲,抠了抠她的花斑蛇皮。 邱葵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她屈着身子,使劲拽了拽后面的尾巴,依旧纹丝不动。 塔坨一把擒住她的尾巴,往前一拽,响起一阵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声,紧接着就看见十来个小孩,跟糖葫芦串似的,被她的尾巴给吊了过来。 “这是什么啊?”百里迟暮惊得发出一声鸡叫。 “孩子?”这话,邱葵自己都不信。 哪有正常的孩子,是可以生活在万米深的海底的。 而且这些小孩,看着还是几个月大的婴儿。 它们的脑袋奇大无比,占身体比重的一半。脸色灰白,眼睛猩红,一张嘴,露出一嘴锯齿样的小尖牙。 胖胖的小手上,长着弯曲又尖锐的指甲,就跟穿山甲的指甲似的。 红彤彤的小肚兜下,两条小胖腿合在一起,脚丫子呈现外八字并开,远看竟然像条肉呼呼的鱼尾。 邱葵从不曾见过这么邪门的东西。 塔坨:“这是你们人族的孩子?” 百里迟暮:“这是你们妖族的孩子?” 邱葵听闻他俩异口同声的话,基本可以断定,这些东西,怕是罕见到并非为世间原生态物种。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有可能是被某些邪术,禁困在这片海域,尸体妖化后,成为了这礁石林的守关者。 邱葵眉头一皱,“这会不会是相柳所为?” 塔坨:“妖族与人族向来互不干涉。若是相柳,这里出现的就应该是妖蛇幼崽才是,不可能会出现人族幼崽。” “对的对的。”百里迟暮对这个人、妖互不侵犯的共识,也表示赞同。 “啊——好疼!”邱葵惊呼,原是那些小海妖们,扑在她的蛇尾上,咬了一口。 邱葵的蛇尾不同于相柳、九婴、虺他们那般,能生出坚硬的鳞甲来。她就是软乎乎,滑腻腻,光溜溜的一条花斑蛇尾而已。 这些小海妖的尖牙一咬下去,立即破皮见血。 鲜血氤氲在海水中,咸腥的气味让那些小海妖们欢欣鼓舞地蹦跶起来。 塔坨:“不好,它们尝到甜头了!快跑!” 他一把揪住邱葵的胳膊,猛拽着往前跑去。 这时百里迟暮也不管他脑袋会不会掉了,像个仓鼠一样,手脚并用地滚动着结界球,疯狂逃命。 身后响起小海妖们嘻嘻哈哈的喧闹之声,好似在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玩似的。 邱葵不想连累塔坨,消耗掉他更多的妖灵,于是自己拼命舞动着双手划水。 若想要游得快,甩尾跟迈腿似的,必须甩的越快,幅度越大,靠着水波的冲击力,才能游得更快。 但这礁石林中,密密麻麻的怪状礁石,间距最宽不超一米,最窄仅二十公分,得吸着肚子屏着气才能侧身擦过。 因而她这一甩尾,东擦西撞的,疼得眼泪汪汪。 邱葵第一次觉得她引以为傲的新尾巴,变得好累赘。 “嗯?怎么回事,我被缠住了!”她使劲往前拱了拱,发现她的长尾巴好像拧在一起了。 夜芒草的照耀范围有限,便是她与塔坨夜视能力不错,也只能看见蛇尾卡在一处礁石缝里。 “我去看看。”塔坨向着邱葵尾端游过去,却发现她的蛇尾竟然缠绕在了一处礁石内。 就跟一团麻线似的,从礁石的缝隙中穿插进去,缠得死死的,乱七八糟的。 那些小海妖,躲在礁石背后的阴暗处,不停地拍着掌,尖声笑吼。 “塔坨,怎么样了?”邱葵在前面喊道。 原以为拔一拔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却要心灵手巧地解线头。 塔坨很是无奈,猜到是这帮海妖搞得鬼。 但眼下因为忌惮他的存在,这些海妖躲藏在暗处,并没有一窝蜂地涌上来。 一旦这些海妖发现他的妖灵受制,到时候再想脱身,就难上加难了。 塔坨扒拉着邱葵的长尾巴,开始解毛球似的,一点点梳理。 “好痒,哎哟,好痒。”邱葵觉得像是有谁在挠她脚板心似的,痒得她拱成虾米状。 原地踏步的百里迟暮见状,说道:“我去看看,大佬怎么拽个尾巴要这么久。” “我、我也去。”邱葵痒得眼泪直飚。 “你就别去了,跟条贪吃蛇闯地雷阵似的,去了又得拽你跑。”百里迟暮说着,人就滚着结界球往塔坨方向而去。 第九十六章 困兽之斗 邱葵痒得已经没力气了,眨着眼泪花申诉一句:“你怕是忘了……我给你加速时的……丰功伟绩了。” 等百里迟暮滚到塔坨这里一看,嘴里一句咆哮,“卧艹!这是什么线疙瘩团啊!” 他倒是没料到,邱葵的尾巴可以拧成一张渔网。 “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打结成这样?她这尾巴,是假的吗?没点儿感觉吗?”百里迟暮一边抱怨,一边上手迅速解结。 “应该是那小海妖的牙齿带毒,具有麻痹效果,让她渐渐失去了判断。”塔坨说道。 百里迟暮耷拉着眉一愣,“她说很痒。” 那就是没有麻醉效果了…… 没有麻醉效果的情况下,是怎么莫名其妙打成这样一个拧巴的结的? “不好!这些礁石,是可移动的活物!”塔坨突然说道! 不是邱葵不够谨慎,是这些礁石,在潜移默化地悄悄变动位置,是这些礁石,将邱葵的尾巴,缠绕了起来。 他们一进这礁石林,就已经落入陷阱中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 小海妖们的笑声,化为阵阵尖啸,突然一拥而上,对准邱葵的尾巴,展开疯狂的撕咬。 “是这礁石林,是这些礁石,这些礁石在供养这些小海妖,这些礁石在为小海妖们捕猎!”百里迟暮反应过来后,从空间囊中拖出一柄大铁锤,对准吸附在邱葵蛇尾上的小海妖们使劲砸去。 塔坨一挥袖间,数十只小海妖被一掌击飞,破裂的身体里流出墨绿色的汁液。 随即,那些在掌风下四分五裂的小海妖,就被其他小海妖吞噬干净。 海水变得浑浊起来,咸腥的波动中,蜂涌出越来越多的小海妖。 “好疼啊。”邱葵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原本还强忍着,以为是塔坨和百里迟暮这俩憨憨,动作粗鲁了一点,但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那痛感,明明就是有几十张嘴,一起扑咬在她身上了。 剧烈的疼痛,让邱葵开始发了狂地扯尾巴,她脸色涨的通红,憋足劲,一鼓作气地抽离。 之前还因为怕疼,畏首畏尾的,现在发现一动是疼,不动更疼之后,她也发了狂,死命的拽尾巴! 突然砰的一声,她的尾巴弹了出去,顺带的,还溅起一团团的血雾在海水之中。 “快游!”百里迟暮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传来。 邱葵便见血雾之中,塔坨拎着百里迟暮的结界球,一个劲儿狂奔,他俩身后,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密密麻麻的小海妖,讥笑着,紧追不舍。 “快快快快啊!”百里迟暮又催促道。 邱葵身子一弓,迅速往前游去,那印在蛇尾上的伤口,顺着水流,一点一点往外渗血,简直比路标还精准。 藏是藏不住了,逃也逃不过这群小海妖的速度。 只能硬钢了。 尤其是发现不远处的礁石,竟然明晃晃地变动位置,将他们堵在其中时,邱葵算是明白了,他们这是请君入瓮。 “武器,给我一个。”邱葵见百里迟暮拎着锤子,便知晓他空间囊中藏有武器。 百里迟暮掏了掏,取出一柄开山斧,递给她。 “这个倒与你的砍骨刀,五分相似,应该顺手。” 邱葵垫了掂,还不错,够沉,够结实。 “再给塔坨一个。”邱葵又转身对塔坨说道,“这才第一关,尽量别使用你的妖灵,像个普通人族一样战斗,你足够!” 百里迟暮掏着空间囊,有些受宠若惊,“大、大佬,你真要?” “拿来。”塔坨伸手。 百里迟暮赶紧掏家底似的,一翻捣腾,取出一把,刀背挂满小铜环,刀身比邱葵腰还宽的一柄锯齿形大刀来,挥一下,还叮当作响。 “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刀,只要大佬您,配得上。所谓宝刀赠英雄。”百里迟暮双手奉上。 这是刀,莫不是把花枝招展的肥锯? 邱葵挑眉,见塔坨一手接过,扛在肩上,倒显得气势非凡,也便没多说什么。 就这么一会儿分配武器的功夫里,那礁石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困得密不透风。 “盘尾。”塔坨一声令下,邱葵迅速将尾巴一圈一圈盘在身下。 有了尾巴加持身高,她现在居高临下,视线开阔许多。 “那些小海妖,就隐藏在礁石之后。”邱葵探测道。 塔坨:“这些礁石,既然是为侍奉这些小海妖而存在,那就让小海妖们,不复存在!” “得嘞。”百里迟暮抖了抖铁锤,蓄势待发。 礁石坚硬无比,十分硬茬难啃,但那些嘴馋的小海妖,却是凡体肉身,一划拉一个,且同类相食。 大家的作战目标很一致,就是替礁石群,噬主! 自第一个忍不住嘴的小海妖冲进包围圈后,越来越多的小海妖冲了进来,但随即而来的,是他们仨挥舞得霍霍作响的武器! 海水中血气翻涌,波涛诡谲。 以邱葵做饵为目,塔坨和百里迟暮一前一后,负责劈砍攻击上来的小海妖们。 邱葵为人警惕,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礁石群在向中间聚拢,再解决不完,我们会被礁石挤碎。” 百里迟暮喘了口气,“这些小玩意儿,怎么无穷无尽啊。” 邱葵顺着那群小海妖来的方向望过去,渐渐皱了眉,大声吼道:“那些礁石下面,有一口红色小棺材,源源不断有小海妖从那棺材中冒出来。” “啥玩意?这东西还能现产现销?”百里迟暮一锤头抡扁一只小海妖,“多大箱子,很能装吗?” “看着不大,就跟装衣裳的普通箱箧差不多大。但是源源不断有小海妖冒出来。”邱葵也十分不解。 “一共有几处?”塔坨突然沉声问道。 他的大刀一劈,卷起一片残肢碎体,海水瞬间被染成绿色。 邱葵眯着眼睛,细细找寻一番,“十一处!一共十一处!” 塔坨神情凝重起来,“十一处,是共生联动阵!” 百里迟暮随即反应过来,“共生联动阵需要本命体,这些小海妖的本命体会是什么?” “繁殖性强,生命力强,适应力强。”塔坨一手抓起一只小海妖,直接拽下一条胳膊,拉入结界球内,闻了闻,“是海藻体。” “海藻?”百里迟暮一惊,“那可麻烦了。这是要咱们力竭而亡啊。” 塔坨拍拍邱葵的蛇尾,交代着,“你跟百里待在包围圈内,我去截断源头!” 第九十七章 透支 塔坨扛着那把叮叮当当响的大刀,飘出礁石的包围圈,朝着更深的海底游去。 果真如邱葵所言,下面隐藏着十一处小红棺。 棺材盖上有个枯朽的缺口,接连不断的小海妖就是从这缺口中溢出。 塔坨举刀,直接劈向红棺材—— 咔嚓一声! 刀裂了,碎成两截。 红棺十分坚硬,倒是没有出乎塔坨的意料;只是这刀,如此脆弱,倒让他有心担忧上面的情况。 如塔坨担忧的那般,上面的情况,果然不好看。 邱葵举着手里的木柄,十分恼怒地吼道:“百里虫!你这什么玩意!残次品吗?” “我勒个去!这可是高阶武器啊!你一个普通人族,蛮力挺大的啊!”百里迟暮手里的大锤,抡得跟流星锤似的,呼呼作响。 邱葵盘着尾,无法动弹,手上的武器又废了,当下被几只小海妖钻了空子,又在她蛇尾上咬了几口。 这些小海妖,似乎对她的蛇尾情有独钟,集中攻击的位置一直在她的花斑蛇尾上。 即便这蛇尾够粗够长,也禁不起这么频繁的啃咬。 轰—— 一声巨响,有一处礁石,竟然坍塌了下去。 邱葵支棱起身子一看,塔坨手里的刀已经弃了,衣袂飘飘,怒火冲天的样子。 他那结界球,又小了一圈。 “虫虫,你去帮塔坨。”邱葵突然喊道。 “那你怎么办?”百里迟暮不觉得大佬出手,有他能帮上忙的机会。 “我自有办法!你在这里,反而让我束手束尾!别管了,快去!那十一处红棺,必须尽快解决!”邱葵催促着。 百里迟暮还在犹豫,就见邱葵突然散开尾巴,直接甩尾一拱,将他整个人再次扫飞出去! “对我就不能温柔点儿!”百里迟暮倒飞着怒吼一声,便见邱葵这女人,竟然像个螺旋桨一样在那小小的包围圈中转起圈来,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那尾巴搅动起的水花,就像一道海底龙卷风气得,将小海妖们七七八八搅在一起。 百里迟暮大喘了一口气,震惊道:“人体搅拌机啊这是!” 再快点儿,说不定能有破壁机的效果了。 那包围圈内的海水,肉眼可见地变绿了。 “我果然拖后腿了。”百里迟暮决定不再打扰邱葵转圈圈,赶紧向着塔坨的方向飘去。 “卧艹,这小棺材还是个复制机啊!”他刚凑前去,就见一连串的小海妖,跟冒泡儿似的,从一个红色小棺材的缺口往外挤着。 塔坨气息有些不稳,“棺材里孕育着海藻妖的分身,必须捣毁这十一处,才能重创海藻妖。” 百里迟暮抬头一打量塔坨,不禁诧异道:“大佬,你耳朵怎么支出来了?” 塔坨抬手,发髻见,毛茸茸的半圆形耳廓正支棱着。 “邱葵呢?”他问。 百里迟暮:“在放大招呢。咱得尽快了,不然我担心她给自己转悠吐了。” “这才捣毁一处。你顺时针,我逆时针,完成碰头。”塔坨闪身,向着另外一处小红棺材飘去。 “这、这处就留给我了呀?”百里迟暮瞧着那小棺材,手里的大锤子,抡圆了一下砸进去,哐当一声,锤子卡进缺口里了。 另一边,塔坨担忧邱葵的情况,也没在意身体的变化,直接一击一个,将棺材连接礁石一起,全部粉粹! “大佬不愧是大佬!”百里迟暮一边手脚并用地拔着锤子,一边看向塔坨那边气势汹汹的动静,心道,都快现原形了,这透支起妖灵来还这么彻底,大佬这是有保命后招吗? 塔坨碎完一圈的小红棺材,回到原点,发现百里迟暮还在呼哧呼哧地拔锤子。 那锤子的另一头,都被堵在里面的小海妖啃噬得干干净净了。 “大佬,听我解释,真不是我故意划水。这人、妖有别,你一挥袖的事,我这抡千百回锤子,也赶不上啊。况且这棺木,还是朔金木,非灵力注入不可破也。您瞧,我这灵力真源源不断攻入红棺内部,从里面给它瓦解,最后给它致命的一击!” 百里迟暮认真地解释着他的作战内容。 “迅速搞定。”塔坨懒得搭理他,径直朝上层海域游去,他担心邱葵招架不住。 百里迟暮松了口气,看着卡在档口的斧头,直接一推掌,将整把斧头刺入棺内! 里面传出阵阵婴童般的哭嚎之声,凄厉刺耳!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掏出一枚血红色的小铃铛,顺着缺口,送了进去。 很快,那哭嚎之声停歇,一团海藻从缺口处浮出。 百里迟暮捡起海藻,放入空间囊中,这才起身,滚动着结界球,朝塔坨和邱葵的方向追去。 邱葵想出的这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亏得她有个人脑子,但凡正常点儿的蛇,都想不出这种招数。 塔坨赶到时,整个教室包围圈已经密不透风了。 只隐约能看见墨绿色的海水,从礁石缝隙处往外渗出。 他运气于掌,拍碎一处礁石,这才看见围困在其中的邱葵,正仰面朝上,漂浮上。 长长的蛇尾直挺挺地垂在海上,上面斑斑驳驳的血印,与红斑混合在一起,十分怵目。 蛇尾上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撕咬下的肉块连着蛇皮,在海水中泡的发白。 塔坨探身一跃,浮到邱葵身前,见她锁着眉,抿着唇,双目圆睁。 他的手刚放到邱葵眼睛上方,就听见身后,悠悠传来一句:“大佬,她这是,死不瞑目了吧?” “她只是累得不想眨眼睛而已。”塔坨将手放在邱葵的额头上,捋了捋,“很厉害,小海妖都被你干掉了。” 邱葵喘了口气,心想哪里是她的功能,分明是干着干着,那些小海妖就渐渐消失了。 “没、没死呢。”百里迟暮拍着胸口。 邱葵眼珠子偏了一点,目光凶狠地瞪着他,都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医者。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拎出他那带有红色“+”符号的铁皮箱子,“简单处理一下吧,大功臣。” 邱葵点头,别的不说,海水泡着伤口,疼,那还是真的疼。 第九十八章 第二个地标 百里迟暮的医术方面,造诣极高,看着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但处理手法十分老练,喂给邱葵的特效药,见效很快。 塔坨不容拒绝地分出一部分妖灵,将她的蛇尾,用结界罩,给护了起来。 一切处理妥当后,三人(妖)花费了一刻钟的功夫,这才从礁石缝中穿梭而过,来到相柳手稿图纸上的,第二个地标。 这是一道壁垒。 一道半环形的珊瑚壁垒。 纵横交错,五彩缤纷,远看荧光闪闪,近看十分刺眼。 “这是珊瑚?”邱葵觉得自己都快被闪瞎了。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掏出几副黑蒙蒙的眼镜,递了过来。 又屁颠颠地拱到塔坨跟上,问:“大佬,打个商量,帮我撅几段珊瑚呗,有很强的药用价值。” 邱葵接过眼镜,学着百里迟暮的样子,戴在头上,问:“你自己怎么不撅?” 百里迟暮:“我这不是怕有毒嘛。大佬妖神之躯,毒祟不侵。” 塔坨伸手,朝着珊瑚摸去,轻松一掰,断下来一块,鹿角似的。 “谢大佬。”百里迟暮扯开他的空间囊,示意塔坨扔进去,碰都不敢碰。 那鹿角形状的珊瑚,分明比空间囊的口子大上许多,但是一碰到口子,就咻的一下被吸了进去。 邱葵瞪大了眼,“随便塞,不用分类吗?” “自动分类,定期清理。”百里迟暮道。 “怎么清理?钻进去吗?”邱葵又问。 “这个嘛……”百里迟暮指了指脑袋,“用智慧的脑子。” 邱葵以为他是在嘲讽她,于是气呼呼道,“绑紧你的海草再说吧,省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透风,窜稀!” 百里迟暮脸色涨红,手忙脚乱地将脖子上的海草通通扯掉。 哟呵,正常了嗦。 邱葵没再搭理他,转身问向塔坨,“这珊瑚壁垒,我们要怎么过?绕过去吗?” “你没看到是圆环状吗?”百里迟暮呛道,“绕着外围转,转上几天也进不去。” 塔坨:“按照相柳图稿中的位置,我们要进入这处龙墓,就需要进入这道珊瑚壁垒。” 至于怎么进…… 经历礁石林后,大家都不再敢小看这看似毫无杀机的地方了。 “飘过去?”邱葵提议。 大家一起抬头—— 相较礁石林,这道珊瑚壁垒,的确不算高,大约四五米左右,从上空飘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邱葵仗着蛇尾不疼了,一个摆尾,就冲到了最上面。 “从上面看,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海底,有沙粒、海植、水游生物,贝类……” 百里迟暮也赶紧蹿上去。 塔坨随即跟上。 “这真是哎,所以这道壁垒,拦了个寂寞吗?一眼望到头。”百里迟暮推着结界球,准备从上空跨入珊瑚壁垒里。 他的结界球刚刚过线,就剧烈抖动起来,抖得结界球里的百里迟暮眼翻白眼,随即开始口吐白沫,瘫倒抽搐起来! “百里虫!”邱葵想要把结界球拽出来,却被塔坨阻止,“不要管。” “什么?”邱葵不解。 塔坨拉着邱葵,后退几步,就见百里迟暮的结界球,抖着抖着,就滚进了珊瑚壁垒之内。 “他进去了。”塔坨说道。 邱葵看见百里迟暮倒在结界球里,人事不知。 地面上的海沙,因为突然砸进来这么一个人,掀起一阵浑浊的沙浪。 “这道珊瑚壁垒,是海底水狱的配置。”塔坨拉着邱葵的手,绕到更高层的水域之中,俯瞰下去。 一道巨大的,五彩斑斓的荧光类珊瑚,结成巨大的规模的环状,将这片海域,一分而二。 仔细看,珊瑚壁垒外的所有海底生物,都远远地避开了这道壁垒。 这珊瑚壁垒,是一道界限,一道警戒线。 “这里,为什么会有海底水狱?”邱葵愈加困惑,“没有守护,没有标识,难道是一座废弃的海底水狱?” 塔坨摇头,隐藏在发髻间的毛绒耳朵露出一个角。 邱葵深知他的脾性,便假装没有看见。 塔坨沉默一瞬后,又解释道:“如今四海早已取缔水狱。由公正堂统一划分在葬灵山,集中监管。葬灵山下暗湖,那里,才是正规的水狱,负责监禁时间所有水系妖兽。” “至于四海中,被废弃的海底水狱,也不在此处。”塔坨对龙墓的位置,了解不深,但这世间各处的公证监狱,他曾经专程探过。 “那这是……”邱葵越听越迷糊。 “这样带有禁制的珊瑚壁垒,是受天道认证的壁垒。一般来说,四海水狱废弃后,禁制随之解除,珊瑚壁垒也会崩碎。但这一处,却还留有禁制,说明……” “说明什么?”邱葵急急追问。 “说明这里面,还有罪大恶极的妖兽存在。”塔坨沉声道。 “罪大恶极的妖兽?”邱葵心里咯噔一下,胆战心惊地看向百里迟暮的方向,“若是罪大恶极的妖兽,为什么没有在海狱取缔时,随之迁移走?” 塔坨:“说明这妖兽,连公正堂都弃了。” “何意?”邱葵刚问出口,就见水波剧烈地翻滚起来,似有庞然大物,朝着这边冲击过来。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塔坨一个纵身,直接跳入珊瑚壁垒中,迎着那水波汹涌的势头,正面冲刺过去! “塔坨、塔坨!”邱葵摇曳着蛇尾,被迅猛冲来的水波荡出去百来米。 等她回过神来时,塔坨已经冲进珊瑚壁垒深处了。 以他现在的深受限制的身体,与海底妖兽一战,岂非以卵击石? 邱葵着急,想要直接翻越珊瑚壁垒,又怕她会像百里迟暮那样倒地不起,到时候不但帮不到塔坨,还会拖累到他。 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片刻后,她决定,必须先搞定百里迟暮,减少塔坨后顾之忧! “百里!百里虫!”百喊不醒! 邱葵一狠心,搬起起一块巨大的礁石,朝着百里迟暮的结界,狠狠地砸过去! 嗙—— 一声巨响! 那块桌子大的礁石,再接触到百里迟暮的结界球后,竟然破空而入,顶破结界,直接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完了……这下是真完了…… 第九十九章 惹狂 塔坨正面迎击上去—— 波涛汹涌中,两击重压相撞,炸起海浪翻滚,四周礁石海沙乱作一团。 半刻钟后。 水波渐安,浑浊海水终于清澈下来。 “拔毛怪,果真是你。” 塔坨的身体,再次进入妖兽形态,蓬松雪白的长毛在海浪中随波翻滚,散得像一团云彩。 他的对面,是一头龙身鸟首的妖兽,此刻双目发红,对着那一身蓬松皮毛,垂涎欲滴。 “塔坨,几千年不见了!你这身皮毛,还给爷爷我留着呢!哈哈哈哈哈!” 龙身鸟首的妖兽,猖狂地大笑起来,发出阵阵尖锐的鸟啸。 “怎么,你那十七座山,七千两百里的范围,不够你挥霍,如今开始囊括海底了?瞧瞧,这是准备拔鱼鳞啊,还是准备拔海刺?” 塔坨伸展一下身姿,果真还是妖兽形态,最为舒爽。 他又轻哼一声,轻蔑道:“堂堂一位受人族供奉的山神,如今却被囚禁在海底。怎么,转业做海神了?” 几千年未见,不讥讽他几句,塔坨觉得对不起他丢失的那一簇尾巴毛。 “塔坨!” 那妖兽张开尖利的鸟嘴,露出上下颚满满的一腔细密锯齿,“留下吧!这深海之狱,你既然来了,那就一起留下吧!” 说着,他那尖锐的龙爪,就朝着塔坨腹部掏来。 塔坨笑了笑,闪身一退,“山神,我只是过个路。你若是一直不依不饶。我不介意与你再战一场。” “过路?”山神尖利一笑,“你要去龙墓,做什么?” “拔龙筋,抽龙髓,如何?”塔坨眼神极其狂妄。 “好大的胆!”山神被塔坨这话,气得周身龙鳞都沙沙作响起来,他忘不掉,那被抽掉龙筋时,彻骨的疼痛。 “瞧我,都忘了,当初年少不更事,听闻漆吴山有一妖兽,龙身鸟首,佯装山神,忽悠愚民献贡,尤其偏爱毛发丰满妖兽及圆润剔透的玉璧。故而,本大王以一撮尾巴毛为饵,想看看那妖兽,到底是龙,还是鸟。却不料,这光看,看不出差异,便动手抽了龙筋玩。” 说着,塔坨掌心一晃,出现一卷漆黑细长的龙筋来。 那龙筋被他杂乱无章地揉搓在一起,成为一坨毛球疙瘩。 山神气得眼冒凶光,再也克制不住,朝着塔坨一个甩尾,尖嘴似矛一般,狠啄过来。 塔坨趁机一转身,朝着北面,疯狂游去。 山神的鸟首龙身,在这海底之中,占据身形优势,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追赶上了塔坨,尖利的长嘴对着他后尾一啄,又是一戳毛被拔掉了。 “这死变态!” 塔坨缩了缩尾巴,计算着引开的距离。 一通怒不可遏的追击之后,塔坨将山神,引向最北面的珊瑚壁垒。 而后,才抛出那一卷乱麻似的龙筋,乱七八糟地缠绕在珊瑚之上。 “东西还你!做个完整的禽兽,才够格与本大王一战!” 塔坨放完狠话,见山神果然朝着龙筋过去了,于是转身向邱葵的方向游去。 他刚游到一半,就看到邱葵甩着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这边游着。 她胳膊上,斜挂着一股海带编织的长绳,绳子另一端,吊着一个软趴趴的人。 “塔、塔坨,我把百里虫虫给砸死了……” 邱葵一见塔坨现出原形,巨大的妖兽体在海水中随波荡漾着,便知一定有更强悍的妖兽与他对上了。 她赶紧抹干净眼泪鼻涕,拖着百里迟暮的尸体,飞速游来。 塔坨没有时间查看百里迟暮的情况,那龙筋耽搁不了山神多少功夫。 全盛时期的山神,若是有龙筋在身,倒不至于被公正堂抓住,判决入狱。 如今他一旦吸收完龙筋,战斗力将提升十倍不止。 在海里,塔坨便是妖神之躯,也难以与之抗衡。 他缔出一个结界球,罩住生死不明的百里迟暮,一把扯过吊在邱葵身上的海带绳子,“我来带他。你全速前进,不要回头看,快!” 塔坨一拍蛇尾,邱葵得令,不多问,只迅速朝前游。 塔坨拖着百里迟暮断后。 一人一妖,朝着相柳手稿里记载方向,疯狂游去。 但山神追来的时间,大大超出了塔坨的预估。 “塔坨!往哪儿逃啊?来都带了,给哥哥留下一张毛皮做礼可好?” 山神尖声利笑着,一个摆尾,就如离弦之箭,射冲前来,距离塔坨不足十米距离。 “怎会如此之快?”塔坨震惊,随即反应过来,“你有两条龙筋!” 山神笑着,见塔坨身后护着一个人身蛇尾的丫头,手里还拽了个不知死活的人族,当下不慌不忙地甩着尾,“难怪如此谨慎,独来独往的妖狼王,什么时候捡起你们狼族抱团取暖的习性了?” “塔坨!”邱葵的速度不敢慢,但她感觉到塔坨慢了下来,他们之间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 “只管游,不准回头。”塔坨再次叮嘱。 “好、好的!”邱葵用力地甩着蛇尾,心里祈祷着化险为夷,速度较之前更快,更快,已经是她竭尽全力的冲刺了。 山神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有塔坨挡在前面,倒是没有急着追,只是甩了甩一头稀松的鸟毛,砸吧道:“这小丫头身上,有几分虺蛇的气息。怎么,是妖蛇族的小公主?” 塔坨没有回答,但是山神的话,提醒了他,另外一种可能。 难怪峇厘说在一处秘境中,遇到了化龙失败后,惨遭天雷之劫的相柳。 “你身上,倒是有几分相柳的气息。那另一条龙筋,是从相柳身上抢的?”塔坨问。 山神摇摇头,“非也。那小子不想化龙,便将正在进化的龙筋赠予我,以作护墓之酬。” 相柳竟然是整个妖蛇族最近就化龙的妖蛇,并且十分排斥化龙。 这个认知,有些颠覆塔坨对妖蛇族的印象。 “可惜了。”他道,“两条龙筋,都不是正宗龙筋。” “对付你这陆地妖兽,倒也足够了!”山神腾身一跃,朝着塔坨撞击过来。 塔坨拖着百里迟暮,忽然缔出一个巨大的防御结界,在那山神的一击之下,防御结界球迅速往前飞去,速度极快,很快便追上了邱葵。 龙身鸟首的山神也没有料到,向来说战便战,不死不休的妖狼王塔坨,竟然会临阵脱逃,借的还是他的攻击之力。 第一百章 力竭 山神气得瞠目欲裂,朝着那逃之夭夭的家伙,紧追不舍。 邱葵看见塔坨追了上来,刚一回头,就见后面跟着一条巨大的龙,只是那龙……尖嘴秃顶的,竟然长了个鸟头。 吓得她蛇尾一颤,差点偏离方向。 “那是什么玩意?” “山神。” “囚禁的神?” “一个妖兽伪装的神罢了。” 塔坨抓起邱葵的胳膊,轻声交代:“不想被他虐杀,就只能不留余力的一搏了。接下来,我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出了珊瑚壁垒,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藏起来。一切,等我恢复完再行动!” “好。”邱葵乖巧应诺。 就见塔坨将她整个身子,连同蛇尾一起,覆在庞大的妖兽体下。 蓬松张扬的毛,遮挡了她的视线,只感觉身子猛地一弹,有种从高处跌落的失重感,紧接着,像是穿透一道强压的阻力,身子豁然轻松,眼前的白毛消失无踪。 “塔坨。”邱葵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化为幼兽形态的塔坨。 “你怎么又虚了?” 她将巴掌大的塔坨,拢在手心里,见他化作初遇时的形态,依稀觉察出点儿不对劲来。 一个大妖神之躯的妖兽,频繁化为幼兽形态,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眼下连个可商量的伙伴都没有。 峇厘被封印在刀鞘之内,百里迟暮又…… 邱葵找到一处礁石,中空的位置,形成一个天然洞穴。 她将塔坨轻车熟路地塞进衣襟内,拖着百里迟暮进了礁石洞穴中,暂时躲藏起来。 塔坨双目紧闭,陷入沉睡之中。 至于百里迟暮—— 邱葵看向百里迟暮的头,那沉重的礁石,曾正端端地砸向他的头。 但是这头吧,完好无损。没有瘪,也没有碎开,甚至连点儿破皮都没有。 可人,却是叫不醒。 她将手伸进结界球内,探探鼻息,有气儿了。 之前她伸手探过去时,并没有呼吸,所以哭了个昏天暗地去找塔坨救命。 但现在,有塔坨缔造的结界球护着时,他却恢复了呼吸。 难道之前断气,是因为结界球破了,他身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邱葵想起百里迟暮的空间囊。她当时,用一根白骨化的长长鱼骨,想将珊瑚壁垒内的百里迟暮勾出去,却不料只勾下他腰间的空间囊。 出于好奇,她伸手探了探空间囊的口子,没想到手直接被吸进去了,掏出一件薄薄的,滑滑的,可以从头兜到尾的衣裳。 靠着这衣裳,她才成功跨越了那道珊瑚壁垒。 现在躲在礁石洞穴里,再拿着这空间囊时,她满怀期待,诚实祷告道:请许我一颗拯救百里迟暮的药丸吧。 她目光诚挚的,再次将手伸向空间囊的口子时,竟然真的得到了一颗绿色的药丸。 “这空间囊,莫不是开了灵智?” 邱葵欣喜不已,赶紧将那颗绿色的药丸,塞进塔坨口中。 而后,静静观望着。 “咳咳咳咳……好苦。”百里迟暮醒来。 整个时间,还不到半刻钟。 邱葵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在看见百里迟暮真的苏醒后,激动地涌出眼泪来。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她道。 塔坨揉着脑壳,还有点懵,半晌后才回过劲儿来,“哎那珊瑚壁垒,带有隐形的电网墙啊!可把我电的,差点心脏骤停。” 邱葵眨眨眼睛,对他的话,不是很明白。 百里迟暮环顾一下四周,拍拍脑袋问:“大佬呢?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邱葵简单地将她的所见所闻,大概讲述了一遍,摸出怀里沉睡的塔坨,让百里迟暮看看。 “这么看来,大佬这妖体,必然有异啊。等出海之后,我与峇厘一道会诊,给他详细检查检查。”百里迟暮说道。 邱葵点点头,又道歉道:“刚才,对不起啊,情急之下,用石头砸了你。” “没事没事,我主攻防御。虽然战斗力很菜,但我的金钟罩铁布衫不是白练的。我保命的手段一流,不然也活不到一百七不是。”百里迟暮安慰道。 “谢谢你。”邱葵十分感激他的洒脱,又道,“你这空间囊,开了灵智?为什么我也可以取东西?” “对。市面上的空间囊,属于低阶灵宝,未启灵智。只在有了主人后,以灵力滋养,才会生出灵智。关键时刻,可以护主。就如我这空间囊一般,协助你救我。”百里迟暮解释道。 说完,百里迟暮又叹了口气,“要是每一关,都这么躺赢就好了。” 他拍了拍空间囊,“灵智是生了,就是生得有点笨。哎,你说,这大佬什么时候醒呀?那龙身鸟首的什么山神,还会不会冲出来咬咱们?” “应该不会吧。有珊瑚壁垒将他囚禁在其中,应该出不来,若是能出来,不早就逃狱了嘛。”邱葵道。 “也是。”百里迟暮盘着腿感慨道,“毕竟,不是谁都有大佬的觉悟。” 两人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会儿,百里迟暮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有个问题,我始终不解。” 他揉着肚子,从空间囊里拿出两张饼,一张分给邱葵,说道:“这妖族一日三餐,没个定数也就算了。怎么我见你,也可以不吃不喝啊。你不饿吗?” 饿吗? 邱葵有些愣住,在匠魂谷里,物产匮乏,日月无光,时间都是混沌的,又何来一日三餐的定数。 “让大佬安心睡会儿。我们补充点体能。”百里迟暮咬着手里的饼,干巴巴的,很是硌牙。 虽然这饼的储藏时间久,又容易饱腹,但吃起来,味道是真差劲,和嚼树皮没两样。 邱葵见他那两条黑黝黝的小八字眉,都快耸成驼峰了,笑道:“不如,我做点吃食,以表我先前砸石的歉意。” “可以啊可以啊!你会做饭?”百里迟暮受宠若惊。 他没尝过邱葵的手艺,但这世间,会做饭的人族本就稀少,会做饭的人族女子,那更是凤毛麟角。 邱葵不明白会做饭,有什么好惊讶的,只是笑了笑问,“就吃海鲜怎么样?” 就地取材,一准新鲜。 第一百零一章 海鲜大餐 “吃海鲜!好啊好啊!吃海鲜好!难得下一次海,不吃海鲜简直血亏!” 百里迟暮瞬间兴奋起来,与之前奄奄一息的瘫软模样,判若两人。 “你需要什么?我用灵力给你隔出一处空间来,做移动厨房可好?” 他摩拳擦掌着,做好大干一场的准备。 邱葵稍微有些惊愕后,指指礁石,“能将这一处礁石,整个,用结界封闭起来吗?” “能啊。这个简单。”百里迟暮说着,从掌心中搓出一个透明的结界球,往礁石上一抛—— 一道透明的光波,从上而下,由一个点开始发散,最终形成一个橄榄状的结界空间。 “你是两栖的吧?”百里迟暮指指她耳朵后的蹼翼。 邱葵捏捏鼻子,“应该是吧。” 随即,百里迟暮单手一挥,仿佛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水流,从上而下,哗哗直掉! 海底怎么可能下雨…… 邱葵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呼吸间,满是咸腥的空气。 “结界里的海水,我已经用灵力全部排顶掉了。现在,咱们应该可以点着火了。”百里迟暮拍拍他身旁,一个外形神似向日葵的物件。 这物件里面有着成千上万个小孔,每一个小孔都有温暖的气流,正在从里往外泄着。 邱葵凑近脸,眯着眼睛,好奇地嗅了嗅。 百里迟暮:“这东西叫做‘空漩’,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新风系统,它可以远程传送,但不能无中生有。传送距离,根据使用者灵力强弱而定。” 邱葵听着解说,更加觉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不过她倒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淡定地点点头。 百里迟暮又道:“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空漩’就停不下来。”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邱葵拍着正在她胸口酣睡的塔坨,感慨不已。塔坨在海底触发禁制条件,妖灵受限,迫为幼兽形态;而某位战斗力为渣的家伙,灵力多到可以架火煮饭。 “你这灵力,能匀出点儿,给塔坨吗?”她问。 相比百里迟暮的其他用途,邱葵觉得,还是用在提高战斗力上,比较靠谱。 毕竟灵力花在刀刃上,才能更好地提高全员生还率。 “妹妹你初出茅庐,对这外界不甚了解啊。这世间灵气,殊途共归,但各自吸收取用后,就会出现种族差异。人族会强化异能,妖族会强化妖丹,两者并不能交叉融合。”百里迟暮解释道。 “原来如此。”邱葵点点头,有些遗憾,旋即,她又释然开。 她将湿透的长发挽起,又抹了把脸上的海水,看一眼干干爽爽的百里迟暮,问:“我现在比较好奇,你怎么把自己烘干的?” 百里迟暮:“用灵力啊。” 邱葵:“好。当我没问。” 要准备海鲜宴,必不可少的,是食材和燃料。 在百里迟暮听闻邱葵要他,将附近的沉木都收集过来,用灵力烘干,当柴火烧时,吓得整个人都颤了颤。 “这天下,可没人这么浪费灵力。”他虽不擅烹饪,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你就没有火焰花?” “你说的,是那种一圈一圈,生长得非常密实,叶子细细长长,可以遇风起火的细叶草?” 邱葵见过,不过是在耳鼠族的膳房之内。 她可没有。 “那可不是什么细叶草,那叫火焰花!风一吹,草身遍体生花。绽放出的花蕊,带有火焰一样的温度,且风力越大,绽放的花蕊越多,温度越高。很是便捷,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几乎都是用这种火焰花,作为烹饪热源,很环保的。”百里迟暮解释道。 “那你有吗?”邱葵问。 百里迟暮摇头:“我一个医者,又不擅烹饪,自然没有准备。” 邱葵:“那就去烘干柴火吧。” “不是。”百里迟暮指指不远处比他还粗的沉木,“就算劈开,也很费劲啊。要不,咱们生吃?生鱼片,也就是鱼脍。你肯定会吧?天劫前的人族,就有吃鱼脍的记载。咱这原地取材,最是新鲜不过。” 匠魂谷的藏楼禁书中,有鱼生的做法。 她曾经用匠魂谷的鱼做过,上吐下泻七日,差点没被大哥哥救回来。 打那以后,她对生冷荤食,有了忌惮之心。 “我不要。”邱葵脸色白了白,皱眉拒绝,“会窜稀。” “不会!”百里迟暮义正言辞,“咱这可是深海,这世道又是原始无污染的世道。食材顶顶的新鲜。你听哥哥的,不过火,才是最好吃的,十分鲜甜。 “劈柴。”邱葵身为厨子,摒弃固有偏见,是最基本的素养。 但作为谷底之蛙,她从来没见过大海,更惶恐吃过海鲜。 总之,各取所需吧。 百里迟暮甩甩胳膊:“真要啊?” 邱葵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拜托,还是过个火吧。” 最终,两人选择分工合作。 邱葵有长尾的便利,负责捕猎;百里迟暮有灵力,负责烘干燃料。 这两人很有自知之明,考虑到各自战斗力,都不行。 因而只敢在礁石附近转悠。 邱葵抓到一条奇形怪状的鱼,一条色彩斑斓的鱼,一围兜的白色小虾。 “只有这些了。太大的,太丑的,太凶的,我都没敢动。”她回到结界内,有些气馁。 原本以为有个尾巴,狩猎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但实际上,她反倒是被追得东躲西藏。 “我去试试!” 百里迟暮烘干完一大推的沉木,正有些虚脱,但一见邱葵乘兴而去,败兴而归,顿时又跃跃欲试起来。 “请吧,铜豌豆。” 邱葵挥挥手。介于这厮有砸都砸不死的超强生命体,也就随他闹腾。 稍作休憩后—— 邱葵环顾四周,寻个背风的坑,蹲下身,用砍骨刀的刀柄,捣捣鼓鼓着,弄出个灶孔的雏形来。 然后架上木材,从腰包里掏出折叠锅具,放好。 先处理虾。 这虾很小,小指头大小。但是很多,一群一群的往她身上撞,就跟没长眼似的,所以被她连抓好几捧。 虾壳是透明的,内脏一目了然。 邱葵准备抽掉虾线白灼,刚一动手,才想起,没有淡水得嘛。 第一百零二章 真香定律 “百里虫虫,水!”她大喝一声。 百里迟暮从结界外扔进来一只水壶,巴掌大。 “有点儿少吧。” 邱葵嘟囔一句后,将水倒在一个巨大的贝壳容器内,没想到这看似小巧的水壶,倒起水来,却源源不断。 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至于鱼。 邱葵观察一下鱼体的结构后,分别划上一刀,看看肉质,又尝了尝。 最终决定,那条五彩缤纷的,剥皮,去头去尾去骨,剔成生鱼片;那条奇形怪状的,清蒸。 百里迟暮围着礁石转悠上几十圈,最终连个虾米都没有逮到。 他垂头耷脑地回到结界内。 “从小到大,我就是最倒霉的那个。连鸡窝里的蛋,都没轮到过我。” 他坐在火堆旁,看见邱葵的虾已经做好了,摆在一个大贝壳里,旁边有个小贝壳,里面放着蘸料。 另外锅里正在蒸鱼,从透明材质的盖子望去——那鱼,真是丑得影响食欲。 而她手里那条色泽缤纷的漂亮鱼儿,却被她剥皮拆骨,千刀万剐。 “你是不是搞反了?”百里迟暮问。 “外在不决定内在。”邱葵捡起旁边的鱼皮,扔给百里迟暮,“这皮比你脚上的靴子都结实。” 百里迟暮翻过那鱼皮,当下发出一声惊叹! 这鱼皮,外表光鲜靓丽;里面,全是厚厚的一层牛筋一样的脂肪层。 又韧又实,且不说口感如何,就是把它加工到能咀嚼的程度,怕也是不容易。 但得益于这厚实的皮,里面的肉,晶莹剔透,十分白嫩。 邱葵刀工更是一流,片出来的鱼片,更是薄如蝉翼。 长长的一片鱼肉,在她刀下一甩一卷,完美呈现花蕊状,正正端端地绽放在另一个珠光色的贝壳盘内。 熠熠生辉,相得益彰,实在太好看了。 没有浪费这鱼的美感。 “可清蒸的这条,真是太丑了!你瞧这厚嘴唇,这龅牙,这大寿星包,还有这一身麻子斑,还有这,分叉到肚脐的尾巴。无一不丑。” 百里迟暮眯眯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视觉侮辱。 邱葵另起一锅,倒入烛泷沟特有的花籽油,再加入匠魂谷秘制的酱料,勾入水淀粉,滴上两滴果醋,一点脱水处理的香葱碎,调制浓稠,起锅,淋入那条蒸好的鱼身上。 红亮亮的酱汁,浓郁扑鼻,盖住那条丑陋的鱼,倒不显得影响食欲了。 邱葵挥铲,“现在能下口了吗?” 百里迟暮:“勉勉强强,我闭眼试试吧。” 半刻钟后—— “真香!” 百里迟暮捋着胸口,打出个悠长悠长的饱嗝。 他本来只想尝一口,给邱葵个面子,谁知道这一口下去,就根本停不了嘴! 最后不得不惊叹道—— “这厚嘴唇,弹弹软软,跟鸡冠子似的,好吃好吃。” “这大寿星包,里面竟然有满满的鱼籽,劲实弹牙,好吃!” “这满是麻子斑的鱼皮,更是爽滑如果冻,吸溜吸溜就进肚子里了。” “还有这,这分叉到肚脐的长尾巴。真是太美味了!它不该分到肚脐,它该脑袋以下全是尾巴才好!上面那一层凝胶质地的东西,哇,简直回味无穷啊!” 百里迟暮放下木箸,整条两尺来长的鱼,竟然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整条鱼脊骨,挂着两颗大龅牙,没有进他的五脏庙。 “接下来,我再尝尝这虾。”百里迟暮拍着肚皮,视线一转,发现那装得满满当当的一贝壳虾,不见了! “虾呢?”他问。 邱葵在一旁吃着鱼脍,闻言抬了抬衣袖。 衣袖下面,巴掌大的一小团雪白蓬松的小妖兽,正翻着肚皮,闭目养神。 感觉有人盯来,他慵懒地掀开眼皮,幽邃的目光中,绽出一缕寒光。 “大、大佬醒了啊。” 百里迟暮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一见那挂在嘴巴上的虾须,只得憨憨一笑。 谁敢狼口拔食啊。 他的木箸迅速调转目标,伸向装有鱼脍的贝壳—— “本大王认为,两尺来长的鱼,够百里公子食用了。”塔坨的声音悠悠传入耳。 百里迟暮拿着木箸的手指一抖,立即收回,讪笑道:“够吃,够吃,可撑呢。” 邱葵抬眼,狡黠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深海鱼类做鱼生,果然美味至极,入口滑嫩,回味甘甜。百里虫虫好建议!” 百里迟暮砸吧一下嘴,不敢再盯着看,省得口水逆流成河。 “接下来,咱们该穿越那片带毒的水草了吧?”他问向闭目假寐的塔坨,也不知这大佬恢复的如何。 邱葵放下木箸,皱眉道:“一直往西就是那片水草区了。便是相柳的手稿上,也标注着此区剧毒,是不是说明这水草的危险,远不止剧毒?” 百里迟暮点头,表示赞同,“若是剧毒的水草区,一般就两种情况:一是太毒了,没有任何其他的生命体可以存活;二是,滋生出了比水草还毒的生命体。这一路走来,相柳那小蛇儿,分明包藏祸心,请君入瓮呢。我琢磨着,定然是第二种情况。” 邱葵眉头拧成小疙瘩,“你有什么东西,可以避开毒草吗?就像你那不怕珊瑚壁垒的怪衣裳一样。” 百里迟暮无奈,“你那是运气好,碰上这珊瑚壁垒恰好带生物电流,那衣裳绝缘。不过话说回来,这水是导电的,海水亦然。这壁垒上的电流网是怎么做到收放自如的?难道那一圈层的水,不是海水,是不导电的纯水吗?” 邱葵晃着脑袋,觉得她与外界人之间的代沟真是千山万水,远得离奇,否则为什么这百里虫虫嘴里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 “塔坨,你还需要再歇息一会儿吗?”邱葵觉得塔坨现在的状态,与在西莽原林初见时的状态一样,瞌睡兮兮的。 “无碍。”塔坨打了个哈欠,飞身一跃,熟练地钻进邱葵衣襟之内,继续瞌睡。 百里迟暮眨着那双好奇巴巴的眼睛,羡慕道:“大佬好待遇啊,居然有男人们都梦寐以求的移动居所!” 他视线刚一落到邱葵的小胸脯上,就对上塔坨抬眸——那双阴寒似井的眼中闪过炽烈杀意。 百里迟暮吓得差点自戳双目,慌忙避开后,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不长记性,欠揍!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三个坐标 “百里虫虫,你傻愣着干什么呀?”邱葵收拾好东西,一回头就看见百里迟暮哆哆嗦嗦,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 “没什么,没什么。”百里迟暮慌乱摆手,随口应道,“我只是在想,大佬他,睡得稳当不稳当。” 邱葵摁紧衣襟,“不用担心,卡着呢,不会晃。” “卡、卡着?”百里迟暮的小八字眉,疑惑地挑了挑,脑子一抽,不自觉地臆想到,大佬卡在双峰之间酣睡的场景—— “靠!完了完了!胆敢亵渎,死罪难逃。”他吓得使劲拍了拍脑子,一推结界球,瞬间蹿出去老远。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邱葵甩着尾巴冲破结界,跟上,朝着西边的海域游去。 她游出去不久,便几个甩尾赶超了百里迟暮。 最后只得用一根海草编织的绳子,将百里迟暮的结界球吊在尾巴上,拖着前行。 百里迟暮一路上都在密切注视大佬的动静,刚才那眼神太令人心寒了,那是毫不收敛的杀意。 虽然他多少能感觉到大佬对他有敌意,但这种明目张胆的杀意,还是第一次窥探到。 百里迟暮突然有些担忧,若不是他这身医术,对邱葵还算有点用,会不会早就被大佬悄无声息地干掉了? 难怪公正堂最近再重新普查人族、妖族的关系网,并且再三强调妖族与人族的区别性。 果真是不可大意。 百里迟暮战战兢兢,两条耷拉的八字眉,愁成个苦相。 更诡异的是……他发现邱葵再三回头,在看他。 那怪异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毛骨悚然的。 “怎、怎么了吗?”百里迟暮问。这丫头明明是自愿让他蹭车的啊。 邱葵皱起小脸,摇摇头,“可能是错觉。我总觉得有谁在跟着我,可一回头,却只有你一个。” 百里迟暮愣住:“不、不然呢?” 他这么大个人,坠在后面,没道理有异常还发现不了吧。 想着,百里迟暮就迅速回头,警惕地四下左右张望起来。 “但愿是我多疑吧。”邱葵加快速度,毕竟已经能看到第三个地标了。 根据相柳手稿的描绘,第三处的剧毒水草区,是通往他们要找的龙墓的最后一处关隘。 当邱葵看到那片青翠欲滴,随波摇曳的水草后,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至少,视觉上不是阴森可怖,枯骨遍地的场景。 这水草细如藤蔓,生得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但是生长区域虽然广阔,却并没有礁石林那般密实狭窄,而且,水草生长的间距十分稀疏。 甚至,小心一点,行走期间,完全不用担心会触碰到水草。 “看起来,情况还不错,对吗?”邱葵小心翼翼问道。 塔坨翻了个身,掀开眼皮,随意瞟了一眼。 百里迟暮见大佬睁眼了,张了张嘴,但欲言又止。 毕竟言多必失。 此番出诊结束后,他一定要尽快离开才是。 邱葵没有觉察到塔坨和百里迟暮之间的小微妙,她正忙着从海沙里掏一根长棍。 她用掏出来的棍子,对着摇曳生姿的水草捅了捅,毫无反应。 “你当是趟雷呢?”百里迟暮说完,捂着嘴,后悔不已,他怎么又下意识地开腔了呢。连大佬的女人都敢呛,不要命了嗦! “算了,刀山火海也得入。”邱葵扔掉长棍,不再迟疑,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地钻进水草内。 塔坨推着结界球,随后跟上。 两人一路胆战心惊的,直到穿过整片水草区,都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那什么,百里虫虫,你给我把把脉,看看我是不是中毒了?”邱葵有些难以置信,仅仅一刻钟,他们竟顺顺当当地穿越了整片水草区。 百里迟暮也觉得匪夷所思,轻松得让人心慌。 他给邱葵诊脉,然后又给自己诊脉,最后摇摇头:“真没事。” “按照图纸,穿过这片水草区域,就是龙墓入口了。可是这里……”邱葵遥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一片海域,心提了起来,“咱寻错路了吧?” “有道理。”百里迟暮深以为然。 他们这一路走来,没有遇到剧毒的水草区,也没有寻到龙墓的入口。 最好的解释,就是走错路了。 两人找到处宽敞的位置,对着图稿上的路线,仔仔细细比对一番。 邱葵:“没错啊。一点偏离都没有。” 百里迟暮:“是不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里的地质历经岁月,有些地壳上的诸多变化。” 邱葵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图稿,过期了?” 百里迟暮:“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一千多年前的天劫,导致这世上许多地方都有着斗转星移的变化,这深海之下,未必没有受影响的可能。” 邱葵有些不舍,“那咱这是得……无功而返了吗?” 百里迟暮摇头:“倒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他指指邱葵的衣襟,用口型,无声说道:“妖兽,可探知灵力强弱。” 邱葵随即明白过来,那器灵的妖丹核心若是就在这一片区域的灵力最强之处,塔坨应该能有所感应。 她将手伸进衣襟内,掏了掏。 嗯? 然后,伸得更里面,再掏了掏。 百里迟暮觉得这姑娘的动作,大胆热辣到让他没眼看,只得撇开头,百无聊赖地看向别处。 “奇怪,怎么不见了?”邱葵窸窸窣窣地,开始解腰带。 百里迟暮有些窘迫地滚着结界球,离远一点,问:“大佬掉了?” “能掉哪儿呢?我腰带扎得这么紧,往下就是我的尾巴了,连个裤裆都没有,能掉哪儿呢?”邱葵解开外衫,抖了抖,又把中衣亵衣摸了一遍,真的不见了! 塔坨怎么会不见了? 进入水草区之前,都还在的呀。 难道掉进水草里了? “走,找找去。”邱葵起身,向着来时的路,重新寻回去。 百里迟暮随即跟上。 两人再次进入水草区后,走了不到百米,就停了下来。 “百里虫虫,你看见了吗?”邱葵压低声音,微微颤抖着,生怕惊着什么。 “看、看见了。”百里迟暮的手,摸向空间囊,一柄黄铜大锤,豁然出现在他手中。 第一百零四章 来自我的追杀 邱葵揉了揉眼睛。 没有看错。 在前方十来米的距离,她看见一个挽着发髻的女孩,拖着一条长长的蛇尾,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翩翩男子。 男子悬浮在一颗透明的泡泡之中。 两人有说有笑,正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百里虫虫,那泡泡里的小白脸,是你吧?” “小葵,那夹着尾巴一窜一窜的母猴,是你吧?” 两人对视,互瞪一眼,而后又深深地皱起眉来。 邱葵不解:“为什么会有两个我?” 百里迟暮却觉得细思极恐,“你是真的你吧?” 毕竟,眼前这个邱葵,胸襟里,可没有沉睡的大佬。 谁都可以伪装,谁都可以作假,但是大佬,却只有一个大佬。 旋即,百里迟暮退出十米开外,手中的黄铜大锤抡起,目光凛然地瞪着邱葵:“何方妖孽?报上名来!竟敢蒙骗你爷爷我!” 邱葵瞥了眼那大铜锤,嗤笑一声,“你那大铁锤也碎了?” 百里迟暮一愣,“你真是邱葵。” 毕竟只有在上一个环节,并肩作战过的伙伴,才知晓彼此武器报废的事。 邱葵懒得再搭理他,只甩甩尾,朝着刚才遇见的那一对男女离开的方向,悄悄追过去。 “喂,小葵,你干嘛?”百里迟暮跟上去,急忙从空间囊里扯出一根狼牙棒递给她。 “我要去看看,塔坨是不是认错主了。”她咬咬牙,气呼呼的。 “认错主?”百里迟暮越发觉得眼前这货,是个冒牌货。 邱葵扛着狼牙棒,一路加速,追出去百来米,才找到之前遇见的那对男女。 她原本想躲在暗处,偷偷听听他们到底在说笑些什么,却见那一男一女,突然停下速度,而后,缓缓回了头。 “百里虫虫,这水草阵中,果然有猫腻。竟然是两条胖头鱼,有意思!你想吃红烧,还是清蒸?”那挽着发髻的女孩说道,无论外貌还是声音,甚至连神情,都与邱葵一模一样。 “这深海之鱼,自然是生吃最鲜美,片成薄薄的鱼片,沾点儿酱油、芥末,入口必定滑嫩回甜。”那小白脸提起吃的,眉飞色舞,小八字眉挑成波浪状,当真与百里迟暮一个德行。 “这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百里迟暮一开口,觉得自个嗓音粗糙许多。 邱葵疑惑,回头瞥他一眼,顿时吓得尖叫一声,头皮发麻,绷直了尾巴蹿了出去! “卧艹!”百里迟暮也不遑多让,避之不及的速度,就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你怎么是条鱼!” 两人异口同声地吼道! 他俩,居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两条胖头鱼! 邱葵是一条红斑花尾的胖头鱼,塔坨是一条黑斑扇尾的胖头鱼,两人瞪着死鱼眼,面面相觑! 若不是鱼鳍里还捏着缩小数倍的狼牙棒和大铜锤,他俩都以为在做梦呢! 这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地就变成鱼了? 是中毒产生的幻觉,还是什么移魂换体的妖术? “瞧这一身肉,想必很是肥美。”那人身蛇尾的“邱葵”,一甩尾,朝着邱葵的方向扑来。 “另一条就算我的了。”那八字眉的“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掏出一根扑鱼网,朝着百里迟暮追来。 “我靠!这算什么事啊?我自己要吃掉我自己!”百里迟暮一提黄铜锤,哪知鱼鳍滑溜溜的,黄铜锤一个滋溜,就落入海沙里!因为太渺小了,顷刻间消失无踪。 “傻愣着干嘛!逃啊!”邱葵有着甩尾的经验,速度比百里迟暮快上许多,一回头见这胖头鱼还傻怔着,气得抡起狼牙棒,狠狠地投掷过去,砸得那大胖脑袋滋出一窜水泡。 “逃!”她大喝一声,见百里迟暮终于回过神来,别扭又僵硬地甩着尾,磨磨蹭蹭往前蹿——蹿不动。 眼见着捕鱼网兜越来越近,邱葵折返,直接一个猛撞,将百里迟暮扫出去七八米远,吼道:“当你自己是条鱼,笨蛋!” 邱葵速度极快,险险避开渔网,只鱼鳞与网兜擦身而过时,被刮出血淋淋的一大片。 百里迟暮被这一撞,差点闪了腰,刚回头,就看见邱葵身上的鱼鳞被掀飞,血肉模糊一片,他眉头紧蹙,心里生出些不一样的情愫。 “快逃!学我!”邱葵甩尾,埋头猛冲。 百里迟暮不再扭捏,学着邱葵的动作,一路紧追不舍,心里默念:老子是鱼,老子是鱼,老子是鱼…… “快,躲起来!”邱葵一个闪身,躲进一丛茂密生长的海葵之中。 百里迟暮旋即跟上,依偎着她的尾巴,一起躲了起来。 “嘘,别出声。”邱葵见百里迟暮一张嘴就吐出一连串的泡泡,赶紧示意他闭嘴。 很快,那人身蛇尾的“邱葵”和举着捕鱼网兜的“百里迟暮”就追了过来。 “不见了。” “应该是躲起来了。” “好可惜。” “逃不掉,迟早都能进咱嘴里。” “我是说,拖瘦了就不好了。” “也是,毕竟少两块肉了。” 一男一女有说有笑着,绕着海葵找上几圈后,循着另外一个方向找去。 百里迟暮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成为狩猎者追捕的猎物。 “埋起来。”邱葵抓紧时间,用尾巴刨坑,而后将自己沉在海沙之中,只露出一双白森森的死鱼眼睛。 “不趁机逃吗?”百里迟暮学着她的样子,刨坑,自埋。 “往哪儿逃?珊瑚壁垒还是礁石林?”邱葵冷哼一声,“塔坨还没找到,你想往哪儿逃?” “可咱……”百里迟暮刚一开口,就见邱葵瞪了他一眼,死鱼眼睛翻了翻,示意他看左边。 他顺着邱葵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还是人身蛇尾的邱葵,以及悬浮在结界球里的他自己。 “他们不是刚往东边去了吗?怎么又到了西边?”他压低着声音,将大胖脑袋往沙里又沉了沉。 “另外一对。”邱葵一眼就看出差别来,“那百里迟暮手里没有扛渔网,那邱葵的发髻没有歪。” 她记得清楚,先前那一对,“邱葵”在追他们时,乱了发髻;而“百里迟暮”手中,一直拿着扑鱼网。 “你是说,有两个我?”百里迟暮打了个寒颤,越想越诡异。 邱葵摇头,“你不是你么?何止两个。” 第一百零五章 质疑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迟暮不解。 邱葵瞪着圆鼓鼓的鱼眼睛,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啊? 好歹她才是那只初出茅庐的谷底之蛙。 “为今之计,找到塔坨才是重中之重,我们先回到来时的入口。”邱葵说道。 至少,在进入水草前,塔坨还在。 待那对“邱葵”和“百里迟暮”离开后,两只胖头鱼从沙里拱出来,悄悄咪咪贴着沙,朝来时的入口游去。 刚游出不到百米,竟然又遇到一对“邱葵”和“百里迟暮”,只是这一对,对胖头鱼不感兴趣。 而变作胖头鱼的邱葵和百里迟暮,则因为碰面碰得太突然,一时间身体僵硬,神情呆怔,连逃都忘了逃。 擦肩而过时,他俩听见对方在嘀咕—— “百里虫虫,这剧毒水草是真有毒吧,你瞧那两大脑袋鱼,傻乎乎的,见着人都不知道闪躲。” “莫不是这草,能分泌出什么麻痹神经的毒素来?” “那你怎么没有痴痴呆呆的?” “我这不是有结界球吗,我呼吸的,可是海平面以上的空气。” “那你的意思是我痴呆咯?” …… 声音渐行渐远,两条胖头鱼同时松了口气,甩开尾巴,疾冲出去。 路上,百里迟暮回味着刚刚听见的话,心里有些毛骨悚然,看着邱葵那快艇一样的身姿,悄声嘀咕道:“若是水草有毒,我一直在结界球里,没道理会和小葵同时中毒。有没有可能,中毒的人,只是小葵?” “百里虫虫,你快点啊!”邱葵回头,看着那发霉一样的胖头鱼越游越慢,不禁怒火中烧,直接掉头,一个摆尾过去,扫起沙面上细细碎碎的石子,将百里迟暮砸了个劈头盖脸。 邱葵:“会不会游!会不会游!不会游现在就让那人用渔网捕了去,看看清蒸好还是红烧好!白长一身膘,往前耸动你不会吗?” 百里迟暮被砸得浑身都疼,这种疼非常真实,绝对不是幻境,是真的切肤之痛。 他瞪着那双泛白的鱼眼,觉得现在的邱葵,非常暴躁,非常陌生,有没有可能是已经中毒了,或者这根本就不是真的邱葵? “走啊!”邱葵往前游出去两步后,见百里迟暮还是呆愣在原处,一动不动。 她一抿嘴,觉察出点不对劲来,伸出短小的鱼鳍,碰碰百里迟暮的脑袋,“你不会真的痴呆了吧?” 百里迟暮闻言,灵机一动,决定装傻,静观其变,无论他眼前的邱葵,是真的邱葵,还是冒牌的邱葵。 “真傻了?”邱葵见那双凸出来的鱼眼睛灰灰白白,连点神采都没有,顿时心头一沉,“堂堂一个医者,居然比我还先遭殃。” 她围着百里迟暮转悠一圈,本来想找找他腰上的空间囊在哪里,但……胳膊腿儿都没了,何况一个空间囊呢。 自然是找不到的。 “唉……”邱葵长长地叹出口气。 最终只得认栽,咬断一根海草,套在百里迟暮的大胖脑袋上,另一端,则系在她自己身上。 “我这就是老黄牛的命,拉着你来,还得拉着你走!”邱葵嘟嘟囔囔着,就当百里迟暮是个玩偶,一路拉着,朝来时的入口走去。 百里迟暮顺着海草的牵引游动,尽量不浪费邱葵太多力气。 只是瞧见邱葵一路认认真真地拖着他往前游走,并无其他异常,心里默默生出些羞囧来,他这样……算不算作弊躺赢? 属于团队中划水厚脸皮的一类吧。 但装已经装了,眼下没有契机恢复,直接坦白,只怕会被暴锤。 百里迟暮越想越觉得两难,耷拉着眼,瞧着更呆了。 “咦,找到了,漏网之鱼!” 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一柄加大号的网兜,铺天盖地罩下—— 邱葵急急后退,刚一转身,就瞧见松散着长发的“邱葵”,正甩着尾,拦截住去路,一脸笑意道:“哟,伤口都泡得泛白了。” “小葵,这俩胖头鱼有意思哎,还彼此连着根儿海草,莫不是一对小两口?” “那正好,说不定肚子里满满都是鱼籽。”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准备夹击过来。 左右都是礁石,前后被夹击,那基本上就是避无可避了。 邱葵迅速环顾四周,最终决定搏一把。 她突然摆着尾巴,开始转圈,将海草一圈一圈地缠上身体,缠到与百里迟暮肌肤相贴,这才停下来,悄声道:“待会,你乖乖贴我身上,我带你从下面拱出去。” 百里迟暮正在琢磨下面是哪下面,就见邱葵突然像个炮筒似的,直接一个猛子冲出去,正朝着“邱葵”的蛇尾! “邱葵”见这两只胖头鱼,捆成贴饼似的,敢直接向她袭来,于是抬尾一甩,直接往扁了拍! “砰——” 巨大的海浪翻滚着,海沙被蛇尾掀起,顿时浑成一片。 邱葵带着百里迟暮,拱着海沙,从地底下蹿出去,粗糙的沙石摩得她鱼鳞呲呲作响。 她单单靠着一股猛劲,贴合蛇尾掀起来时,沙石松动的机遇,埋头直蹿,根本没有考虑过那脆弱的鱼鳍,在这番折腾中,能不能受得住。 百里迟暮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拖累邱葵。 待到冲出浑浊的水域,他才发现邱葵魔怔似的,还是一直往前冲着,只是身子有些失衡,歪歪扭扭的。 这丫头,莫不是吓傻了吧。 他正准备开口,又见邱葵硬生生急刹下来,差点将他都甩出去。 他俩正前方,再遇一对“邱葵”和“百里迟暮”。 只是比之刚才那对好吃又暴力的家伙,这两对,则显得温柔许多。 “这两条鱼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会被海草缠在一起?” “哟,下面那条鱼受伤了呀,我瞧瞧看。” “百里迟暮”靠近,邱葵吓得往后退,只是她因为鱼鳍、鱼尾受损,整个身子歪歪倒倒,稳不住重心。 “别怕,他是医者。” “邱葵”的蛇尾从她身后轻轻一扶,将两只鱼托稳当了些。 “百里迟暮”蹲下身,细细打量一番,说道:“这伤势不轻啊。鱼鳍、鱼尾都烂了。鱼鳞多处受伤,尤其是鱼腹,被什么尖锐物划了道口子,内脏脱垂出伤口,极其危险。” 第一百零六章 孤勇 邱葵听闻这话,才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肚子倒是不疼,不知道是不是疼麻木了,只觉得凉飕飕的。 她想要看看“百里迟暮”是不是危言耸听,却发现她的大鱼头没有脖子,根本看不到腹部以下。 百里迟暮还被邱葵背在身上,他沉默着,静静听着那“冒牌货”的初步诊断,虽然看不见伤口,但从四周清亮海水中漂浮出的缕缕血色,不难判断,邱葵的伤势不轻。 “百里虫虫,有的治吗?” “我又不是兽医。” “你不是连猫都能治疗吗?” “那是妖猫,妖族。这鱼能化形吗?看着就呆呆傻傻的。” “若是呆傻,还知道互相扶持吗?” 两人就此争论起来。 邱葵和百里迟暮却心思百转千折,妖猫的事情,若非本尊,谁人能知? 难道那冒牌货,并非冒牌货? 可若不是冒牌货,那他俩又算什么? 事情诡异得让人头疼。 邱葵最终是理智战胜了疼痛,她待那两人忙着斗嘴时,悄悄拖着百里迟暮往远了去。 “横竖,也得活一个才是。若是我俩在进入水草区后,就不慎遭了殃。那正好印证失踪的塔坨,是平安无事的。他一定在寻找我们,得救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邱葵低声碎碎念着,寻到一个巨大的海螺。 这海螺烂了一半,里面空空如也。 她咬断海草,将百里迟暮塞进海螺之中,说道:“若非我的执着,你和塔坨也不用蹚这趟险境才是。” 百里迟暮张嘴,正准备说话,却见邱葵叼了一坨海草,嘴对嘴,怼进了他口中。 “你这傻蛋,痴痴呆呆的,避免你乱跑碍事,我就把你卡海螺里了。另外,你这鱼嘴也得堵上,免得你傻了吧唧出声,引来渔网,那我的牺牲就不值当了。” 说完,她还衔来不少水草之类的东西,将海螺遮挡得严严实实。 “放心,塔坨并非常人,他五官七感超脱凡俗,定能寻得你踪迹。记住,等下去,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塔坨一定能寻到。” 邱葵说完,隔着海草,用稀烂的鱼鳍,拍了拍百里迟暮的大胖脑袋,“若是有机会,希望你能去一趟匠魂谷,与我兄长,切磋切磋医术。这于匠魂谷有益,算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百里迟暮甩了甩身子,想将口中的海草吐出来,却发现身体卡在海螺之中,难以动弹,且越是扭动,身体滑进去越多。 这傻丫头,她要做什么?以卵击石吗? 百里迟暮突然惶恐不安起来,他努力地瞪大泛白的鱼眼,想要邱葵发现他神智正常,值得并肩作战,然后,却只看见了邱葵落寞转身的背影。 他从来没有这么颓败气馁过,很想使劲扇自己几耳光,就因为他莫须有的怀疑,便将所有危险让自己的同伴扛下,害得她伤痕累累,一身重创! 如今,她却将他好生安置下来,独自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是他的自私,他的多疑,他的不够坦诚,才让本可同仇敌该的局面分崩离析,让一个重伤的女孩独自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鱼没有舌头! 他愿意用他肥大的脑袋换一条粗长有力的舌头,顶开这该死的海草! 然而,无论百里迟暮怎么努力,他既离不开海螺,也吐不掉海草。 但是邱葵的身影却越来越远了。 情急之下,百里迟暮开始咀嚼嘴里的海草,苦苦涩涩,但是并不难吞咽。 也不知这胖头鱼到底是什么品种,当他生出吞咽海草,而不是吐出海草的念头后,嘴里的海草竟然越嚼越快,越嚼越碎,很快就有了多余的空间,以至于可以喷掉剩余的海草。 “邱葵!等我!邱葵!”百里迟暮大声叫喊着。 他憋足劲,一抬身子,将整个海螺直接扛起,如同一只寄居蟹一般,刮着海沙,朝邱葵的方向急追过去。 邱葵脑子里,有个危险的念头。 她想知道,这片水草区域,到底有多少个她,多少个百里迟暮。 若是她让这些冒牌货们,全部聚集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这通往龙墓的最后关隘,危险之处,莫不是就在于这些水草的复制能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复制的她与百里迟暮呢? 为什么独独没有塔坨的身影? 是欺软怕硬么。 若是如此,是不是她干掉这些复制品,就能回归正常了。 便是死,也不能拖着一具鱼的身体去死吧。 邱葵这一路上的想法很多很多,从那些冒牌货的对话中不难看出,他们对邱葵和百里迟暮的事情,掌握的非常详尽,这不是单纯的伪装,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复制。 从进入这片区域开始复制,离开这片区域便复制成功。 再度返回这片区域后,他们的身体会消失,变成其他物种。 而且,她发现了一条规律,那些复制品,有意无意地,会出现她前往入口的路上。 邱葵要将这区域,所有的复制品引过来。 然而这整片水草区内,除开她和百里迟暮这两条胖头鱼外,再无别的鱼类,甚至海沙底下埋藏的贝类、螺类,都是空空如也的躯壳。 从莫种意义上说,这其实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区域。 邱葵不能在选择横冲直撞地起找入口了,她不能被这些复制品逐个击破,她要占据主动。 她决定釜底抽薪,来一场生死角逐的拔草游戏。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竟能避开塔坨的眼睛,将她与百里迟暮单独拖入这场诡异之中。 邱葵如今,一只小小的胖头鱼,仅仅用一张嘴,能对这些水草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她却是一只有着人脑的胖头鱼。 她仗着身形优势,穿梭在水草之间,如同一把梭子一样,将这些细细长长的水草,按照一个古怪的图形,编织起来。 这是匠魂谷内特有的黑寡结,用于秋收时分,在田野外拦截蜂拥而出的野猪群所用。 因为赤贫匠族人先天势弱,故而在工器一事上,一直追求精益求精。 这黑寡结,上至熊虎豹狮,下鸟雀蛇鼠,但凡碰上,便休想逃脱。 第一百零七章 禁术 通往入口的必经区域内,一百七十二个黑寡结,形成必杀的猎局。 邱葵已经没有力气继续了。 她倒在礁石上,鱼鳍尽数磨断,鱼尾烂成流苏,鱼鳞斑驳脱落。 她柔软的鱼腹之下,脱垂出伤口的内脏挤成一坨,混着海沙,还有水草的墨绿汁液,污浊不堪。 这具鱼身,多半是报废了。 但脑子还清醒无比,她盯着被荧光海植照得波光粼粼的海域,静静地等候着,这一局,该如何落下。 嗙—— 一声巨响,是有东西,被黑寡结给缠住了。 邱葵抬眼望去,并非她期待中的冒牌货,而是一颗巨大的烂海螺,远远瞧着,还有点儿熟悉。 那海螺叮叮咚咚直响,好不半天才扭过身子,露出一颗满是大包的鱼头。 “呵……这蠢蛋儿。”邱葵都给气笑了,一张嘴,鱼唇耷拉掉半截。 百里迟暮疯狂甩着鱼尾,敲得海螺壳跟打鼓似的,响个不停,但越挣扎越紧,那水草就像有黏性似的,将他牢牢缠住,如何也脱离不出。 “好一个饵。”邱葵浑身无力,声音也不大,在乒乒邦邦的响声中一点儿都不显。 百里迟暮自然没有看到十米开外的礁石上,正躺着一条半死不活的胖头鱼。 他努力得鱼鳞都快被刮掉一层了,还没挣脱出来,却听见远远传来一阵笑声—— “瞧瞧,咱找了一个圈的胖头鱼,原来是卡海螺里了。” 扛着渔网的“百里迟暮”出现了,他身后跟着披头散发的“邱葵”,那条蛇尾甩得呼呼作响的,瞧这脾气,可比躺在礁石上的胖头鱼暴躁。 “就一条!那条红的呢!”冒牌货“邱葵”率先朝着百里迟暮游去,刚一甩尾,就发现不太对劲儿,一回头,见有两条水草缠住蛇尾,气得小脸一狞,尾巴甩得更起劲了。 这下可好,两三根水草,变成几十根水草,越乱越缠,越缠越乱,很快,便将那蛇尾捆成粽子样。 “小葵,别急,我来救你。”冒牌的“百里迟暮”推着结界球飘过去。 邱葵睁着那双圆凸的鱼眼睛,只瞥一眼,便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果不其然,“百里迟暮”的结界球在触碰到水草后,也被缠住,且越缠越紧,连带着整颗结界球都被挤变了形。 “若是冒牌货和冒牌货碰头,会发生什么呢?”邱葵的问题,也是海螺里的百里迟暮的问题。 他此刻冷静下来,发现那些缠人的水草,都被动了手脚。 在这片海域里,除了邱葵,还能有谁想出这样的招数。 百里迟暮明白邱葵的想法,这是要一网打尽了。 只是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冒牌货,冒牌货和冒牌货之间,是否相识。 但很快,随着这里的响动吸引到第二对冒牌货后,百里迟暮就发现了诡异的一幕! 这些冒牌货之间,似乎互不相识,不对,看情况,应该是彼此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 为什么会怎样? 此刻的黑寡结上,已经拴蚂蚱似的,拴了两个“邱葵”,两个“百里迟暮”,但除了两两不相知之外,邱葵还发现更奇怪的一幕—— 单独遇上的时刻,感觉不明显,这么一对比,才发现每一个“邱葵”,或者“百里迟暮”,性格都是不同的。 例如在对待被水草缠着这件事上,有暴躁如雷,越拧巴越紧,越紧越暴躁的;也有淡定处之,开始寻找解结办法的。 邱葵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她强撑着破破烂烂的身体,滑下礁石,朝着海螺里的百里迟暮游去。 “邱葵!”百里迟暮惊讶道。 这才多大功夫不见,邱葵已经伤得不像个条正常的鱼类了。 “谁伤的你?”百里迟暮气得鱼脸都变了形。 “我自己伤的自己。”邱葵淡淡说道。 她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冒牌货们的注意,毕竟这水草就够他们费心的。 “这都是你做的?”百里迟暮努努嘴,示意邱葵解开他身上的结。 “死结。”邱葵也没有想到这水草竟然这般坚韧。 她原先忌惮这水草会有剧毒,所以并没有触碰过水草,她也是在打结的时候,才发现这水草坚韧程度不输缚魂棘。 “那怎么办?我也这么捆着啊。”百里迟暮很是委屈,他现在再也没心思,质疑眼前这个邱葵的真假了,一个敢舍命护他的同伴,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邱葵无奈地瞪他一眼,“谁叫你碍事。” “我那还不是担心你……”百里迟暮可怜巴巴着。 他依旧觉得现在的邱葵,有些凶,是因为没有大佬压制,她就气场全开了吗? “虫虫,你猜,我这黑寡结,能捕获几个人?” “还、还有吗?” “我猜,应是七个我,七个你,才对吧。” 很快,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就应证了邱葵的话。 果然是七个邱葵,七个百里迟暮。 他们两两为一对,且每一对之间,并不能感知到另外几对的存在。 这就十分诡异了。 “我在匠魂谷的藏楼禁书中,看过一个故事,里面说人有七魄,可对?”邱葵问向百里迟暮。 “你看得,可是灵异文?要不然就是玄幻文?”百里迟暮点点头,“有这种说法,不过那还是在神族陨落之前的事了。” “七魄分为喜、怒、哀、惧、爱、恶、欲。你说,这十四个人,有没有可能,对上你我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之念?”邱葵又问。 百里迟暮神色一震,瞪着他灰白色的鱼眼睛,仔细观察这七对人,一样的身形样貌,不一样的行为情绪,他觉得邱葵说得,不无道理。 “你说,这是咱们的七魄?难怪对咱俩知之甚深,某种意义而言,他们的确是我们本人。”百里迟暮道。 “不是我们本人,他们是残缺的,单一的,没有思想的意识罢了。你的胳膊是你身体的部分,单单取下这只胳膊,你觉得,你的胳膊就能代表你本人吗?” 邱葵反问一句,百里迟暮瞬间醍醐灌顶地通透过来,问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受伤的话,我们本人会不会受创?” 邱葵抬头,看向海域上空,那被十四个魄搅动得波涛汹涌的水流中,一定藏着什么。 正是那藏起来的东西,阻碍了塔坨,分割开了他们。 那东西是如何提取出她与百里迟暮的魄来的?又为何要这么做? “啊!我想起来了!”百里迟暮突然鬼吼鬼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邱葵!这里,这里,这里就是龙墓!这里就是龙墓!” “你说什么?”邱葵耷拉着半截鱼唇,对百里迟暮的癫狂十分不解。 “一定是这里!就是这里!你可听说过上古时期,巫族有一种被禁的阵法,一种起死回生的阵法!” 第一百零八章 现实 邱葵摇头,“恕我孤陋寡闻。”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这阵法原本就是禁术,在没有轮回之道的现今,更是弃如糟粕,完全不受用了。” “这里一定就是龙墓!”百里迟暮越想,越觉得激动,“传说,龙、凤两族,是妖兽之中天生的神裔之选。故而这两族各自的妖王,在诞生之日便较之其他妖兽,多出一缕魄。” “这一缕魄,世间称之为神魄。如果按照大佬所言,龙族因为觉悟不同,分为神龙与邪龙两族,那么龙族的龙王,未必在神龙之列吧,他有没有可能,是在邪龙一派!” “龙王,一直是携有神魄之龙。神龙陨落之后,神魂神体,皆化为江湖大海,滋养生息;那背道而驰的邪龙一脉呢?” “邪龙因为被天道封杀,在天崩地裂的重置中,活葬于四海海域之中,身死魂灭。但那屡不受天地制约的神魄呢?有没有可能逃脱了制裁?” 百里迟暮的话,让邱葵的疑惑更深。 她问道:“龙王的神魄,可以不受天地制约?” 百里迟暮晃着他的大胖脑袋点了点头,“虽说身死魂灭,但那一缕异常的神魄,却是可以抽离身体单独存在的。这事儿,可是有记载的。” “曾经的上古凤凰一族,便有一任王,因触犯天规,处以极刑。在他身死魂灭之后,因为有执念,不甘轮回,他的神魄,竟还能翱翔于九天之上,不受天地制约。” “只不过,这屡神魄如镜花水月,对现实造不成任何伤害,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缕魄,最终还是会烟消云散。” 邱葵一直琢磨着百里迟暮的话,神色不免阴沉下来,“以你所言,这葬身海底的邪龙之中,还有一位是龙族之王。而巧的是,咱们此行找的龙墓,就是这位龙王的墓。” 她叹了口气,耷拉半截的鱼唇,吐出一连串无奈的水泡来。 真是有够倒霉的。 一直以为是寻了处西海最强的龙墓;却不曾料到,岂止西海,分明是四海最强的龙墓了。 邱葵环顾周遭一圈,叹道:“这里,或许留着那邪龙王的一缕神魄。” “普通神魄,应当如那犯事的凤凰之王一般,对现实造不成伤害,且随着时间,渐渐消散才是。我怀疑这位龙王的神魄,在经历万万年之后,还能作祟,应该有高人相助。”百里迟暮说道。 这事儿,邱葵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与相柳肯定脱不了干系。 百里迟暮又道:“这屡神魄,一定寄生在什么东西上,才不至于消散。” 邱葵闻言,很是不解道:“可他为什么要抽离我们的魄?”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需要我们的魄?”百里迟暮反问。 “吃吗?以魄补魄?”邱葵摇摇头,“这些魄可不像是有遇到危机的样子,一路优哉游哉,还差点没把我俩折磨死。” “会不会是大佬保护了我们?”百里迟暮也想不通,此行最大的危险竟然来自于各自的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 邱葵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才发现她没有嘴唇了,她叹了口气,“也就是说,现在的塔坨,是在孤身作战。” 百里迟暮点点头,“你与大佬熟,不如你来推测一下大佬的行为模式。若你是大佬,发现身旁的两个人族同伴,被剥离了魄,你会怎么做?” “塔坨向来讨厌麻烦,一向是以暴制暴。他一定会正面硬战那龙王神魄的寄居体。但我俩失了魄,估计本体就不太正常了,而分离出来的魄,极有可能就是对方需要的东西。估计担心混乱中碍事,他极有可能,将我俩隔离开来。” 邱葵说到这里,沉默许久,“一般情况下,他会直接用结界罩住我们。但眼下的塔坨,身受禁制约束,又因为那山神的追击,耗费了不少妖灵。应该没有灵力再缔造结界。” “所以这里……是哪儿?” 百里迟暮话音刚落,就见四周清透的海水剧烈翻滚起来,反复煮沸一般,越沸腾,越汹涌。 不少海草被这股吸力,拔地而起,连带着那些被缠住的魄,都开始随着波涛四散搅动起来。 邱葵和百里迟暮这两只微不足道的小胖头鱼,就更是随波逐流了。 好在关键时刻,邱葵打了个结,将自己与百里迟暮的海螺系在一起,否则铁定会分散开。 百里迟暮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得有些惊慌失措,“怎么回事?四周怎么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了?” 邱葵一直在注意海水的流势,“快看!是出口!” 就在海域的上空,那水草生长得望不见头的顶端之上,豁然出现一处口子! 那是比浑浊的海水更黑的一处口子,散发着隐隐的血光,四周布满着细密尖锐的牙齿。 只那牙齿随着海流,一张一合,卷动起更为疯狂的惊涛骇浪来。 “怎么像一张嘴啊?”百里迟暮吓得拼命往海底回游。 “我知道了!这里不是结界内,也不是你所谓的龙墓。这里就是相柳图纸上的水草区,那片剧毒的水草,就生长在这怪物的腹部之内!” “怪物?”百里迟暮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身上的海草绳子一紧! 邱葵拖着他,已经奋不顾身地朝那张血盆大口游去了。 “哎,三思!你三思啊!咱们可别自投罗网啊!” 百里迟暮挣扎无效,这翻涌的海浪,就是朝着那血盆之口而去的。 大势所趋,便是随波逐流,他们也得流过去! 快! 再快一些! 一定是塔坨做了什么,才让这怪物,开始往外剧烈呕吐! 若不趁机出去,只怕就真的出不去了。 眼见着距离那血盆大口越来越近—— 那一颗颗阴森锋利的尖牙,比顶梁的柱子还粗,比砍头的铡刀还锋利! 百里迟暮用鱼鳍抱住脑袋,他亲眼看见,那些坚韧的水草,在划过牙齿时,被碎成寸段。 “邱葵!你当真要进这怪物的嘴里!” “不是进他的嘴里,是离开这怪物腹内!” 那些随着海水,流出去的魄,果然不似真人,在触碰到牙齿后,直接化为光点飞了出去。 邱葵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依稀看见,透过铡刀一样的锯齿,有晃眼的光亮。 “完了,死定了!”百里迟暮的抱怨刚落,就见那锯齿被什么给撑开了一条缝! “趁现在!”邱葵拽着百里迟暮,抓住机遇,朝着那缝隙冲去! 却不料关键时刻,百里迟暮身上的海螺竟然在缝隙中卡住了。 “真死了!”百里迟暮疯狂摇着尾巴,身子却被海螺卡的死死的。 缝隙越来越小,他身上的海螺一旦触碰牙齿就会碎裂,他肯定在劫难逃。 邱葵来不及多想,直接绕到百里迟暮身后,对准那海螺,一头撞去,将其硬生生给撞出了愈渐缩小的缝隙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严丝合缝的锋利锯齿! 她感觉身体,被无数刀山碾成肉泥,瞬间崩碎,血腥扑鼻! “抓住!”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邱葵绑在身上的海草,在这一刻,变得暖融融的,勾住她的一缕神识,穿透锯齿,飘了出去。 是塔坨来了。 邱葵意识一松,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零九章 龙墓入口 百里迟暮没想到,塔坨拼死捞出来的,只有一根海草,上面绑着一块被咬碎的鱼肉。 噗通一声。 恢复为人身的百里迟暮,双膝跪地,捧着那块鱼肉,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葵妹子!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呜呜呜呜……” 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本鼻涕一把泪的,真是有够难看。 “还好么?”邱葵拍了拍他的头。 百里迟暮抬眸,看见是人身蛇尾的邱葵,高高的挽着一个花苞一样的发髻,蛇尾轻轻晃动着,上面还贴着他亲手制作的药膏。 “百里虫虫,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对我的感情,有点儿过于深厚呀?”邱葵怀中,还抱着巴掌大的塔坨。 小小的幼兽,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耷拉着眼皮,白色睫毛颤颤,一副虚脱状。 “你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吗?”邱葵问,一脸的茫然无知。 “你们?”百里迟暮脸上的哭意,僵住了。 “应该无碍,毕竟只是聚拢几条魄罢了,能有什么危险。”塔坨漫不经心道。 “若是不危险,你怎么只投放了我的影子进去?”邱葵反问。 塔坨不做声了。 百里迟暮缓过神后,呆滞地看向邱葵,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里面的邱葵,是你的影子?” 邱葵点头,“是啊,当时情况危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差点就被这鱼嘴吸进去了。是塔坨一把扯断我的影子投进去,才险险避开。” 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这影子被塔坨带出来时,差点支离破碎了。你们在里面,到底经历过什么呀?” 邱葵敲了塔坨一个爆栗子,“你不是说那里面都是自己人么,怎么还能伤成这样?” 塔坨抬了下眼皮,没有答话。 百里迟暮绷直的身体,突然松懈下来,所以……一直以来和他并肩作战,多次于危难之中救他的人,是邱葵的影子。 百里迟暮看向邱葵的眼神,非常复杂,过了许久,他才低头,看向她身后,浅浅淡淡,在水波中扭扭曲曲的影子,再不多言。 “虽说是智取,但眼下,趁这怪鱼还没醒来,我们得尽快离去才是。”邱葵解释着。 “反正神魄都毁了,便是醒来也翻不起什么浪。不如把这怪鱼拖回去,这肉质,挺肥硕的,应该不错。”塔坨敲敲那鱼嘴,目露不舍之意。 这是一头阔嘴扁头的大鱼,有多大呢,它就像是这片海域的一张地毯,深深埋藏在海沙之中。 它不张嘴时,这片海域是平缓的海底,一旦它张嘴,这片海底便呈现一种坡度。 一种容易被忽视,自动走进鱼嘴内的坡度。 “这他吗是魔鬼鱼吧!我还是以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魔鬼鱼!这是活了几万年了吗?”百里迟暮拍拍衣衫上的褶皱,对着那大鱼兜兜转转,似乎情绪已经缓过来了。 邱葵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怕百里迟暮留下什么心结,主动解释道:“事发突然,我们……”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通过水草区了?”百里迟暮打断了邱葵的话。 邱葵点头,“这条鱼应该是镇守墓门的凶兽,如今已经沉睡。按理说,我们可以进入墓门了。” “哦,这样啊,那门呢?墓门在哪里?”百里迟暮一脸兴奋,绕着沉睡的大鱼上蹿下跳着。 这小子的演技,真是太差了。 “百里虫虫,对不起啊。我们不该让你孤身犯险的。我们现在,明明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却让你……总之,是我和塔坨太疏忽了。真的对不起!” 邱葵双手合十,诚诚恳恳地道着歉。 有些出发点,即使是善意的,但其中隐而不露的,却是彼此的不够信任在作祟。 “你没有对不起我。”百里迟暮停下他夸张的动作,埋着头,轻声道,“反之,你救了我。” 邱葵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塔坨将她的影子抢救出来时,只剩下一缕残缺的神智。 “我们是朋友,遇到危险,我肯定会救你!”邱葵豪言壮语道。 百里迟暮抬头,眼神有些黯然,“若是,我和大佬,一起掉进刀山火海里,你救谁?” 这个问题一出,邱葵怀里的塔坨抬了抬眸,眼中划过一丝轻蔑。 百里迟暮尴尬地挠挠头,“开玩笑呢!肯定救大佬嘛!我们就只是,普通相熟的关系。” 说着,他又低垂了下头,“你们别介意。我这,应该是创伤应激后遗症,我缓缓就好了。” “虽然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的影子,就代表着我本人的意志。我的影子愿意舍生救你,我本人自然也愿意舍生救你。”邱葵的话,掷地有声。 塔坨瞟她一眼,觉得这小人渣渣说的是真心话。 百里迟暮失落地笑了笑,低声喃喃道:“影子怎么能代表你呢……你说过,断掉的胳膊,就只是断掉的胳膊,不再代表你本人了。” 邱葵耸耸耳朵,她看见百里迟暮在嘀嘀咕咕什么,但是却听不清楚,便悄声问向塔坨:“虫虫在悄悄说什么吗?” 塔坨耳聪目明,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却摇摇头,“听不清,我现在可是一只普通妖兽。” 邱葵不再为难他,转而打量起这巨大的鱼来,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这鱼就算了吧。它长期埋藏于此,与周遭生态环境融为一体。我们若是强行弄走它,只怕这附近的水游生物不会好受。” 塔坨:“你一个小蝼蚁,什么时候还生出了点悲天悯人之心?” 邱葵:“你们妖族没有一句话吗?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塔坨:“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砍骨刀拔不开?” 邱葵:“塔坨!你小妖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是厨刀,不是砍刀!我什么时候主动杀生了?” 塔坨:“那是本大王动作够快。” …… 百里迟暮低下头,专注地盯着邱葵倒映在礁石上的影子,听着耳边她和塔坨一言一语的互呛,长长地叹出口气来。 他突然觉得,向来废话多的他,竟然插不上嘴了。 这段海底之行,莫名变得落寞起来。 好半晌后,百里迟暮释然地笑了笑,原来暴脾气的你,只是她的影子么。 救命之恩,谢谢了。 第一百一十章 十个亿 这一路上,他们穿过满是红棺海妖的礁石林,闯过囚禁山神的深海废狱,蹚过巨鱼腹腔,更是被抽过魄,离过体,可谓几经艰险,这才到达海底龙墓的入口处。 可这图稿路线的尽头,却没有出现任何能彰显龙墓存在的东西。 “好眼熟啊。” 百里迟暮对着这一片空空荡荡的海域,怔了一会儿,回忆起来,“这场景和我们在鱼腹内,穿过水草区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说鱼腹内,也是这样?”邱葵的眉心拧成了疙瘩。 “这么看来,这里是有结界了。”塔坨从邱葵怀里跃出,盘腿坐到她头顶的发旋里。 百里迟暮伸出手指碰了碰,一点儿阻碍都没有,就是单纯的空荡,空荡到没有结界一样。 “你们说这结界,这么古怪,见所未见,会不会是那器灵所结?”他问。 塔坨轻蔑地瞥他一眼,冷冷一笑,“你以为,妖丹碎裂只是缺胳膊断腿的小伤?一块妖丹碎片罢了,便是灵智都难以恢复,更遑论缔造结界。” “可这么多年,没准也恢复了一些。”邱葵也说道。 塔坨摇头,“器灵一类,向来谨慎,那块妖丹碎片即便是核心碎片,但残存妖灵也只够它沉睡的,至于缔造结界这么浪费妖灵的事情,它不会做。” 邱葵颔首,“也有道理。它既然是盘古开天斧刃所化,又专攻结界一类,若是在此地缔造一处异常结界,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引人探寻。” “有没有可能,是相柳做下的结界?”百里迟暮刚一说完,又自我推翻地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连盘古印的结界都难不住大佬,更何况是一条死在大佬手里的妖蛇。” “他是自杀。”邱葵解释一句。 百里迟暮又道:“可是相柳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盘古印啊。” “这也对。或许,这里正是龙墓本身的结界。”邱葵又推测道。 塔坨听着这两人一问一答的推敲,突然身子一跃,朝着一处海葵扑去,惊起飞沙走石乱作一片。 邱葵和百里迟暮回头,便见一群一群的透明色小虾米,从那海葵丛中逃出去。 “大佬这是有多饿,连小虾米都不放过。”百里迟暮啧舌。 “给我武器。”邱葵指了指百里迟暮的空间囊。 塔坨不会无缘无故出击,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邱葵提着一柄大刀,游到海葵丛时,便看见塔坨双手合成拳头,似乎捉住了什么。 “大佬,你抓住了啥?”百里迟暮凑近,眯了眯眼,这才看见塔坨的毛掌之中,流动着五彩斑斓的色彩。 “手感冰冰凉凉的,我尝尝看。”塔坨作势要将捏住的东西,塞进嘴里。 这时,他的掌心内,传出一阵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求、求求你,别吃我,我、我嘤嘤嘤……我不好吃的。” “哟。”百里迟暮后退三尺,一惊一乍道,“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少女!” “你眼瞎啊。”塔坨摊开手—— 他的手里,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小鱼,约莫就一个豆荚大小,身上的细碎鱼鳞闪闪亮亮的,就像是攥碎的珠光覆在身上一般,流光溢彩。 尤其是她的头顶,上面生长着两个金粉色的犄角,像是鹿茸一样,肉嘟嘟的,透着莹润的光泽。 她摆动着羽扇一样轻轻薄薄的大尾,语带哭腔道:“请、请不要吃掉我。” “好可爱的小鱼儿啊。”邱葵俯下身子,细细打量着。 百里迟暮也凑过去,蹲下身,用指尖轻轻触了触那小鱼的长尾,看见她娇羞地避了避,身上的那抹红色,越发耀眼了。 “这小鱼儿摸着怎么跟冰棍似的,侧骨寒啊。” 百里迟暮看向塔坨的眼神,肃然起敬,大佬不愧是大佬,那毛爪子皮厚得跟没知觉似的。 “你,一直在跟踪我们,对吗?”邱葵下意识地放低声音,生怕惊吓到这又小又弱的漂亮鱼儿。 百里迟暮反应过来,“你之前说的,有什么东西跟着咱们,就是指这个东西啊?” 塔坨的掌心收紧了几分,厉声喝道:“如实交代,为什么跟踪我们!” 小鱼儿睁着那双晶莹透彻的鱼眼睛,疼得可怜兮兮。 “塔、塔坨,你轻点,别弄伤了她。”邱葵拍拍塔坨的爪子,同是妖兽,这货一点怜香惜玉的精神都没有。 塔坨干脆松开爪子。 那小鱼儿被吓得惨了,只一动不动地浮在海水之中,不敢哭,更不敢逃。 “别怕,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呀?”邱葵声音轻轻柔柔的,让小鱼儿生出些安全感来,她试探性地摇了摇尾巴,见那只凶巴巴的“灵宠”没有再欺负她时,这才放心地游到了邱葵鼻尖处。 邱葵好奇地碰了碰她肉呼呼的犄角,笑道:“虺王脑门上的小犄角,也是这样的形态哎,只是虺王的比较硬,已经骨化了。你这小家伙还是软乎乎的呢。” 百里迟暮也是第一次见到长角的小鱼,好奇地伸手想碰,却被小鱼儿躲开了。 “哎,你一条鱼还知道男女有别呢。”百里迟暮气鼓鼓的。 “我才不是鱼呢!讨厌的人族!”小鱼儿依偎到邱葵身上,“海蛇姐姐,你保护我。咱们不跟这两个陆地种族一起。” “海蛇?”百里迟暮嘴角抽了抽。 塔坨瞪他一眼,他赶紧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你是蟠龙族。”塔坨说道,语气肯定。 正是邱葵刚才提到,这鱼的犄角与虺蛇相似的话,提醒了他。 虺蛇头上的是蛟龙之角,这样一条手指头都能碾死的小东西,却能长出龙角,据他所知,就只有一个种族如此。 “蟠龙族?”百里迟暮惊呼出声,“大佬,你的意思,是那龙鳞鱼身带犄角的蟠龙族?可这个族群,早就灭绝了吧。” 他看向小鱼儿的目光,炯炯有神起来,“厉害哎!咱们捕捉到了上古珍稀物种了。这要送去公正堂,咱能得至少一千万颗灵珠!” “一千万颗灵珠?”邱葵掰着手指迅速换算一下,那不就是十个亿了! 这豆荚大小的小鱼儿,竟然值十个亿啊! 邱葵赶紧从旁边扯过几根海草叶子,编织成环,戴在她小小的鱼脑袋上,遮挡住那黄豆大小的金粉色犄角。 “谢谢姐姐。”小鱼儿摸着草环,很是开心地转了几圈。 “看来咱们找对地方了。”塔坨笑了笑,打了个响指,一道透明色的枷锁,将小鱼儿整个圈禁起来,“蟠龙族,向来就是负责为龙王守墓的近卫一族。小丫头片子,说说看,这龙墓的入口,如何开启?”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逼问 “你们果然是冲着龙王墓来的!”小鱼儿十分生气,圆鼓鼓的鱼眼都快凸出来了。 “少废话!开门!”塔坨飞起一脚,将她从邱葵怀里踹了出去,而后堂而皇之地回到邱葵衣襟之内。 “大佬还真是……”百里迟暮嘴角抽了抽,“不讲绅士风度啊。” “塔坨!”邱葵眼疾手快,捞住了差点飞出去的小鱼儿。 “海蛇姐姐,嘤嘤嘤嘤……你的小灵宠好凶,嘤嘤嘤……可怕。”小鱼儿蹭着邱葵的手指,委委屈屈。 “嘤嘤个鬼。”塔坨瞪她一眼,“再不开启墓门,信不信老子把你刮成鱼片!” “大佬也觉得鱼片好吃对吧?我觉得刮成鱼蓉,搅拌上劲后,搓成丸子也非常不错。”百里迟暮在旁继续恐吓。 小鱼儿豆荚大的身子,都快抖出虚影了。 “要杀就杀,要刮就刮,哼!”她倔强地撇过头去,倒有点儿宁死不屈的意味。 这是宁为鱼片鱼丸,也不愿开启龙王墓啊。 邱葵决定充当唱白脸的角色,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小妹妹,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破坏龙王墓。只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刚好落在龙王墓里了。” “龙王墓里的东西,自然都是龙王的。”小鱼儿噘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这东西并非龙王生前持有的,这是我朋友在一千年前,不小心扔进墓中的。”邱葵指了指塔坨。 塔坨适时地抡圆胳膊,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邱葵继续说道:“当然,若是外人实在不方便进入,也行。咱都可以商量。你看,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取出来。这样,便互不干扰了,可好?” “一千年前扔进来的?”小鱼儿仰起头问。 “对。”邱葵点点头,满心期待。 “没见过。自打我在龙王墓做守卫,就从来没有见过,有活物可以进入龙王墓的。”小鱼儿说道。 “当真?”百里迟暮反问。 “难不成我骗你啊?”小鱼儿拔高了声音,自打知晓这伙人是冲着龙王墓来的,她脸上的表情就一直是凶凶的。 “就是万年前,有个即将化龙的妖蛇来此,想要祭拜我们龙王陛下,都只在这外围磕了磕头而已。”小鱼儿扇了扇鱼鳍,一脸的骄傲。 “她说的,是相柳么?”百里迟暮问向邱葵。 邱葵一把拽住百里迟暮,转过身,拍拍怀里的塔坨,悄声商量着:“一万年前的相柳,当时正处在化龙期,也就是没有经历天雷之劫的巅峰时期,论实力,不差。何况相柳擅谋算,行事不择手段。他都进不去,说明这小鱼儿,软硬不吃。怎么办?” 塔坨捏了捏爪子,“能怎么办!不怕死,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哎哟喂大佬,对一个小姑娘如此,没必要,真没必要。”百里迟暮笑得一脸奸诈。 “你有办法?”邱葵惊喜不已。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中拿出一颗紫红色的小药丸,贱兮兮一笑,“大佬,麻烦你,撬开鱼嘴吧。” 邱葵刚感觉怀里一松,背后就响起小鱼儿的哭喊声,再一回头,便见塔坨骑在小鱼儿背上,两只爪子掰住她的上下唇,跟拉弓似的,拽出个脑袋一样大的豁口来。 百里迟暮趁机,将那颗紫红色的药丸塞进小鱼儿嘴里。 “这可是我的专利品,传说中的’打假丸’,吃完我这药,既算是心中有慌,嘴巴也会诚实无比。问什么,答什么。我每年只专供公正堂一百颗,有市无价哦。” “有这么神?”邱葵示意塔坨松开小鱼儿的嘴巴。 小鱼儿的嘴巴合上之后,原本气冲冲的眼神突然变得涣散起来,鱼身随着海水,一晃一晃,仿佛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 “打开龙王墓入口。”塔坨开门见山道。 小鱼儿摇摇头,“开不了,不会开。” 邱葵一愣,“那你平时怎么进去的?” “飘进去的……”小鱼儿慢悠悠说道。 百里迟暮一琢磨,问:“是不是有什么身份验证之类的?比如说咱们这位鱼姑娘,她是负责守墓的,就可以飘进去,咱们是负责盗墓……啊,呸呸呸呸!咱们是外来的,就进不去。” “怎么通过身份验证?”塔坨又问,见小鱼儿一脸懵懂的样子,气得收紧了枷锁,勒得小鱼儿腰线都出来了。 “塔坨,松开!”邱葵制止住。 “大佬,这服药的后遗症之一,就是思绪混沌,傻傻呆呆的。您问话,得问得主谓宾齐全,她才能听懂你的意思。”百里迟暮在一旁解释道。 不知道塔坨有没有听懂,反正邱葵是没有听懂什么主谓宾的。 只见塔坨松开枷锁,继续问道:“我们要怎么进入龙王墓?” “只有龙王皇脉的血,可以打开龙墓结界。”小鱼儿浑浑噩噩地回答道。 “龙王皇脉?”邱葵心头一凉,“这龙族都灭绝了,世间连条龙都没有,更何况是皇脉!那就是龙王的直隶亲属一脉吧?” “岂止呢。”百里迟暮摇着头叹息,“即便是龙族皇室血脉,那也不是一脉单传的。众多皇室龙子龙孙中,必须得是生有神魄的那一条龙,才是继统服众,成为龙王候选。这所谓龙王皇脉,那可比广义的龙族皇脉更严苛。” “你是说龙族君主,或者储君之血?那便是无解了……”邱葵黯然神伤,百里迟暮也觉得无计可施。 龙族一脉向来隐秘,如今又已灭绝。 神族一系已经化为江河湖海,完全销声匿迹了;唯有散落四海的邪龙一系,还有遗体埋藏于不知名的海底之下。 便是其中有龙王皇脉,但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他们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一一排除,最终寻得正确墓冢,找到龙尸…… “便是不腐不朽,我们又有几分可能,能提取到血液?”邱葵的语气十分颓丧,显然她自己对答案也是心知肚明。 百里迟暮无奈,“这多年过去了,沧海都变桑田了。便是龙族的尸身真能不腐不朽,也提取不到任何血液。毕竟是死亡,不是沉睡。这有本质上的区别。怕是只剩下尸油可以提取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杂血 邱葵垂下眼眸,静默不语。 百里迟暮也是悠悠地叹着气。 “是否只要是有龙王皇族血脉便可?”沉默许久的塔坨突然开口。 邱葵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 “嗯,是的。”小鱼儿摇摇晃晃地点着头。 “那姑且试试吧。”话音落,塔坨抬起一条前肢,用另一条前肢在其掌腕处,轻轻一抚,顿时出现一条细细长长的伤口! 猩红色的血液,顺着海水飘散开来,很快,形成一个血色的漩涡。 漩涡在海水中,越转越快,隐隐有将海水分离开来的势头。 邱葵目不转睛地盯住这一幕,心里震惊不已。 毕竟塔坨只是一头巴掌大的小妖兽,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妖狼族,就这般冒然鱼目混珠,是否太过荒唐? 但比起邱葵的震惊,百里迟暮眼中的审视更甚。 小鱼儿渐渐代谢掉了身体里的药,目光中重现清明,她瞳孔里倒映出的,是那小“灵宠”的血,表面上是在结界漩涡中,随着漩涡在旋转,实际上,却有不少血滴被结界莫名分离开来。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紧张时间里,小鱼儿看见那片血色之海中,有,且仅有着一滴血珠,被甩入结界虚空中,落入肉眼难见的锁孔之内。 小鱼儿再次将目光投向塔坨时,神色变得恐惧,瑟缩,绝望起来。 “开了!开了!出现了!”一道城楼出现在漩涡之后,透过城楼的龙形拱门,隐隐能见里面磅礴大气的一隅。 “这里果然是龙墓!塔坨的血竟然能打开龙墓入口!难道是因为这里的屏蔽力,年久失修,灵力衰弱,这才让我们有这可乘之机,浑水摸鱼?”邱葵推测道。 百里迟暮翻了个白眼,真是聪明,无理无据都能硬掰成有理有据。 他瞥了眼旁边的小鱼儿,药性已过,早就恢复神智的她,现在不但不敢和塔坨叫嚣,甚至默默无言,开始佯装呆傻了。 “对对对对!你说的有理!”百里迟暮决定顺着这孤陋寡闻、见识短浅的傻白甜说,于是凑过去道,“毕竟万万年之久了,便是龙王本龙亲自缔造的结界,也不能质保这么久吧!我估摸着,任何一滴妖血,都能开启。说不准,咱人血也能开启。更没准杀条鱼,血一撒,照样能开启……” 百里迟暮越说越起劲,越编越离谱,一路碎碎念着,率先踏进漩涡后的龙形拱门中。 邱葵将塔坨拢入怀中,见他掌腕的伤口已经自愈了,松口气,贴着他耳朵轻声说道:“谢谢啦,塔坨。” 塔坨在她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傲娇地叮嘱道:“记得给本大王补补。” “那肯定,一定,以及必定,会好生滋补一番了!”邱葵言辞凿凿地承诺着。 塔坨轻哼一声,关上耳朵睡觉。 邱葵回头,想带小鱼儿一起进去,却看见小鱼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是因为担心龙王墓失守么…… 她叹了口气,将小鱼儿拢进手心中,细语歉意道:“你放心,我们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绝对不会碰坏里面的东西。不管是奇珍异宝,还是金山银山,我们保证,就是龙王持有的一粒沙,我们也不会偷拿出去。” “本就是无主之财,你怕什么,反正这么穷,不拿白不拿。”塔坨蒙着头说了一句。 邱葵无奈地瞪他一眼,继续对小鱼儿保证道:“我们只要在一千年前,扔进这墓里的一块妖丹碎片,绝对不多拿什么别的!你放心,好不好。” 小鱼儿瑟瑟缩缩地抬眼,悄悄观望着藏在邱葵衣襟内,只露出一撮毛的塔坨,半晌,还是一言不吭。 “哇靠!好大啊!快来啊你们!快来快来!这哪里是龙墓!这分明是龙宫嘛!” 百里迟暮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出来,更是吓得小鱼儿一抽一抽的了。 邱葵抚着额,带着两个小家伙走进了漩涡之内。 穿过龙形拱门后,入眼便是一座恢弘霸气的龙宫。 突入其中,满目奢华迷离,庞大,崭新,如梦似幻。 不像是遗失万万年的墓,反而像是一座常年有龙族居住的宫殿。 只四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哇!小葵,大佬,快来!这里有宝库!快快快,这里好多宝贝啊!”百里迟暮的声音已在百米开外了。 刚给小鱼儿立下的保证,这才多长点儿时间,就要啪啪打脸了。 邱葵一脸窘迫,赶紧朝着百里迟暮跑去。 “快看!这么大的珍珠,居然比我头还大!这要是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那得有多傻了吧唧!”百里迟暮拍拍那颗巨大的珍珠,又往脖子上比划起来。 塔坨抬眼,用看死人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番,“听闻南崖妖象族的女王,尤其喜爱珍珠饰品。便是王冠,都是以一百零一颗,人族脑袋大小的珍珠所造。” “南崖……妖象女王……那头嗜美如痴,听不得一句非议的母象?”百里迟暮打了个哆嗦,再不敢碰那颗珍珠了。 他狂喜又躁动的暴发户心情,一下就坠入冰窖,冷却下来。 “百里虫虫,不许再动手动脚了。堂堂一位百里族医者,还真当自己是盗墓的了?” 邱葵环顾起四周来,也不怪百里迟暮癫狂一阵,便是她这般不识货的人,瞧着这满满当当、熠熠生辉、摆放齐整的龙宫异宝,也是心头一阵激荡。 “这偌大的龙宫,器灵的妖丹碎片会在哪里?” 邱葵觉得光是找完这一座宝库,就得精疲力尽了,若是翻完一整座龙宫,只怕耗时不少。 塔坨从她怀中钻出来,“这龙墓中灵气所剩无几,那器灵恢复的不错。” 百里迟暮:“幸好咱们来得早,再晚点儿,那器灵指不定就能逃出去了。” 邱葵:“可眼下,我们怎么找它呢?按照你们所言,它既然恢复得很好,想必行动自如了。若是大张旗鼓寻找,会不会惊动到它,反倒让它逃了。” “嗯,有这可能。”百里迟暮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的小胡茬。 “塔坨,你们妖族之间,可有什么办法,能感知同类?”邱葵突然问。 “你说搜灵阵?”塔坨蹙眉。 百里迟暮震惊地看向邱葵脚下的影子,她怎么会知道……搜灵阵! 第一百一十三章 搜灵阵 “搜灵阵吗?”邱葵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妖族与妖族之间,应该可以互相感应。 “这办法能行吗?”她又问。 塔坨脸上的勉强,以及百里迟暮的震惊,都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能行,还是不能行啊。 “可以一试。”塔坨应道。 “大佬,你如今这身体……”百里迟暮的话戛然而止,他不敢明说。 邱葵也不是傻子,一瞧百里迟暮的表情,就知道搜灵阵绝非易事。 “不如我们兵分三路,分头寻找,这样可好?塔坨,你能否画张图给我,我好知道那器灵什么样子。” “不用如此费事。搜灵阵而已,不算为难。” 塔坨从邱葵怀中跳出,刚一落地,便化为修长挺拔的人形,比百里迟暮高出半个头来。 “你恢复了?”邱葵戳了戳塔坨外围的一层结界,“你向来在妖灵不足,身体亏虚的情况下,就会化为幼兽形态。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恢复了?” “你才身体亏虚。”塔坨怼她一句,“本大王是受了海域的条件制约,并非妖灵不足。区区一个搜灵阵而已,不足为虑。” 邱葵侧目,悄悄观察百里迟暮的表情,果然从这医者脸上看出一丝纠结来。 “不用了。我们三个人,一人负责一个方向,又能花费多长时间?何况,我向来十分擅长寻物。” 邱葵的拒绝并没有什么用。 塔坨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经单手举高,凌空划出一个圈来。 这圈跃入龙宫之上后,如同撒网一般,四下密密麻麻飞射出蛛网一般的红色丝线。 这红色丝线并非实体,遇见墙或者柱子之类的阻碍物,可直接悄无声息地穿过。 “大佬聪明啊。这是改良版的搜灵阵吗?”百里迟暮在旁震惊不已。 邱葵看不太懂,就用肩膀撞了撞百里迟暮,示意他解释。 百里迟暮说道:“一般意义上的搜灵阵,是以妖灵为引,作为诱饵,引出同类妖族。这需要大量妖灵投入,只有一方足够强大,有压倒性的震慑力,投放的灵饵,才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也才能引出其他妖族。” “若在陆上,大佬举手投足的事情罢了。但眼下大佬妖灵被制约,这个办法就比较冒险了。” “所以大佬他将妖灵化点为线,逐区搜索,这样既不会惊扰到器灵,一旦发现龙宫内有妖族,也会瞬间定位。” “不过这法子,只适合龙宫这样的密闭空间里,因为这里面除了器灵和咱,就没别的活物了。若是在外面用这招,路径混乱,效率并不高。” “传统的搜灵阵好处在于,可以定钩下饵,精准捕获。总之,大佬随机应变,因地制宜地改良搜灵阵,还是相当厉害了。” 百里迟暮抑制不住地吹了一通彩虹屁,他身为医者,走南闯北一百多年,见识过不少妖族,对妖族的印象一直是又直又轴,不太聪明的亚子。 老实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会改良固有阵法的妖族。 因为妖族是出了名的不屑,更不会变通。 搜灵阵刚一铺排开,塔坨整个身形晃了晃,再次化作巴掌大的小妖兽,蜷缩成一团,窝在地上沉睡不醒。 “塔坨。”邱葵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塔坨,“怎么回事虫虫?塔坨怎么昏过去了?” “我看看。”百里迟暮上前,本想翻翻塔坨的眼皮,想了想那眼眸中的寒气,最终怂了胆子,只两根手指搭在他爪腕上,把了把脉。 “没事。不是昏迷。应该是失血的原因,加之环境的制约,再结合先前的一波战斗,有些体虚力竭,身体进入自保机制。开始犯困,陷入沉睡状态。” 百里迟暮的诊断结论,邱葵听得并不算明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至少听起来与同为医者的大哥哥,在话术上差异明显。 不过意思她还是明白了,塔坨没事,只是睡着了。 没事就好。 “叮——” 一根红色丝线轻轻颤抖起来。 百里迟暮压低兴奋的声音,悄声道:“找到了。跟着这条红色丝线,就能找到目标。” “走!”邱葵转身就朝着那红色丝线的方向走去,却被百里迟暮叫住,“你得留下大佬。” “为什么?”邱葵不解。 “这搜灵阵的阵眼需要大佬压制。大佬一走,就阵型就崩了。那我们自然也就找不到器灵了。” 百里迟暮见邱葵还在犹豫,赶紧催促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寻去!大佬现在已经沉睡过去了,谁知道他的妖灵能撑多久呢?再者,你让大佬安安心心待着这里,好好睡上一觉不好么?反正他就在阵眼中心,随时能感知我们的方位。而且,这龙宫里,除了你我,也没别的活物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百里迟暮说得有理,眼下时间紧迫,邱葵也没有过多迟疑,便随手取了只金光闪闪的夜光杯,将塔坨放置在夜光杯中。 她见塔坨即便睡着,模样都是十分疲惫的样子,于是特地将这夜光杯,移放到宝库僻静又昏暗的一角里。 她又取出随身的手帕,轻轻盖在塔坨身上。 这才和百里迟暮一起,循着红色丝线的指引,寻找起那躲藏起来的器灵。 跟着路标一样的红色丝线,傻子才会迷路。 两个都是人精,自然速度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锁定了最终的目的地。 “我围着这座珠光宝气的假山,饶了一圈,红色丝线的尽头,就在这山穴里。” 百里迟暮回到邱葵身旁,指指那山穴,“进出就这一个口子,里面黑布隆冬的,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咱俩战斗力为渣,贸然进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是得想个法子才是。”邱葵点点头,又问“这器灵是妖族,也算妖兽不?” “连动物都算不上,更何况是妖兽。据我所知,这世间修成妖身的器物本来就少,这上古器灵更是少中之少,精中之精!你别想什么瓮中捉鳖,守株待兔的招儿,没用!不吃不喝不闻不顾,屏蔽五识,他们还可以千万年地存活下去,咱可跟他们耗不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宠妃私库 “也对,是我想简单了。”邱葵叹了口气。 百里迟暮突然“咦”一声,看向一直垂头丧气,隐形了一样的小鱼儿,问:“这山穴,在龙宫里是干什么使的?” 小鱼儿腰身上捆着一根透明的枷锁。 这枷锁没有没有牵引索,但被塔坨施了法,自然是邱葵走哪儿,小鱼儿就必须跟到哪儿,没有他的口令,便是邱葵本人也解不开的。 故而小鱼儿一直飘在邱葵身后。 邱葵一回头,看向五米开外的小鱼儿,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鱼儿姑娘的存在。 她原本还以为一进入龙宫,塔坨就会解开枷锁,这姑娘自然是自由了,想去哪儿去哪儿的。 “你一直跟着我们呀?”邱葵后知后觉,十分歉疚,“放心,我们会很小心,不会碰坏龙宫的物品。” 百里迟暮指了指她身上的枷锁,“你傻呀,有大佬的咒,她哪能离得开你啊。” “啊……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疏忽了,抱歉啊小妹妹,一会儿取到东西,我就叫塔坨解开这解锁。”邱葵拍着自己有些糊里糊涂的脑袋,赶紧道着歉。 小鱼儿怯怯地看向这两人,没有说话。 “啧,我问你呢,这山穴,到底是干什么使的?”百里迟暮又问一遍,“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就一柄大锤,将这龙宫砸得稀巴烂!我可没有妇人之仁!” 邱葵瞪了百里迟暮一眼,就听见小鱼儿颤颤悠悠地开口了—— “听闻很多年前,有一位龙王妃,并非水系妖族,而是陆兽。这山穴便是她的居处。不过,已经荒废许久了。” 邱葵:“那位龙王妃死了吗?” “你这不是废话嘛,没死能算荒废啊。虽然这最后一任龙王,以龙王宫为墓。但这小鱼儿也说了,墓中绝无活物。”百里迟暮鄙夷了一下邱葵的智商。 邱葵无奈道:“我的意思是,这荒废的洞穴里,没有那龙王妃的尸体之类的吧?” 小鱼儿闻言立即摇头,“那倒是没有。那位龙王妃生前极其受宠,妖寿殆尽之后,便送回陆上入土安葬了。并不在这海底之中。不过这山穴自此就闲置下来了。里面也只保留着龙王妃生前收集的一些稀罕物。” “这么说,你进去过?”百里迟暮嘴角一勾,笑得有些贼。 邱葵一眼便看出他打什么主意了,问向小鱼儿:“你可有在里面,发现过什么异常?” “我是好几千年前,无意间飘进过一次。与你们丢失东西的时间,并不契合。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小鱼儿回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邱葵觉得现在的小鱼儿,非常容易沟通,与之前那宁死不屈的小鱼儿,简直不像同一条鱼。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百里迟暮在旁解释道:“她是被大佬的本事,给震慑住了。看来大佬本尊虽然不在,但是余威尚在啊。咱可得好好利用。” “既然如此,你就再进去走一波吧。”百里迟暮说完,指指那条红线,“顺着进去,红线尽头的物件,你带出来便好。” 小鱼儿眼巴巴地望着邱葵,有些可怜兮兮的。 邱葵叹了口气,“我随你一同进去。” “干嘛,想要全军覆没啊?”百里迟暮拽住邱葵,不同意她以身犯险。 邱葵指指小鱼儿身上的枷锁,“你不是说我俩是捆绑的么。你留在门口照应我们就好。免得出什么危险,被一网打尽了。后路就交给你。若是那器灵逃了出去,正好撞你这儿。” 邱葵一脸信任地拍拍百里迟暮的肩膀,然后带着小鱼儿,头也不回地进入山穴之中。 这山穴里面,并不像外面所看见的那样黑布隆冬的,反而因为山壁上的荧光水苔,而显得莹白一片,比之陆地白昼也是不差的。 “那位龙王妃不适应海底的幽暗,故而这洞**,移植了许多荧光海植。”小鱼儿解释道。 “果然受宠啊。”邱葵没有再东张西望,只顺着那根红色丝线,一路认真寻去。 穿过一个洞穴,又穿过一个洞穴,再穿过一条细长的过道,最终停留在一个长宽不足五米的洞穴前。 红色丝线的尽头,就是这洞**的一排博古架上。 “这间洞屋,专门存放着龙王妃的稀罕物。这位龙王妃喜欢一些亮亮晶晶,小巧圆润的东西,尤其是……眼珠子。故而她的私库里,存储最多的便是一些眼珠子了。既有人族、妖族的,也有上古神族的。”小鱼儿指了指那几排博古架,悄声说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一个喜欢收集眼珠子的陆兽龙王妃,真是够离谱的。 “她收集死的,还是活的?”邱葵问。 小鱼儿答道:“自然是活的,听闻只有在鲜活时,取出,眼珠子才能保留最具神采的光辉。” “你这小鱼儿,瞧着年纪不大,听说的事情还挺多。”说完,邱葵叹了口气。 其实仔细算算,这小鱼儿的年纪,怕是比塔坨都长。但是那一嘴的娇声儿,太过悦耳,更是邱葵这样的谷底小老大,最喜欢罩的一类妹妹了。 故而她称呼小鱼儿的那几声小妹妹,虽有违和,但可一点儿没觉得脸红。 邱葵扛着之前从百里迟暮那借来的大刀,径直走进龙王妃的私库之中。 躲在一堆眼珠子当中吗? 也不嫌瘆得慌啊。 红色丝线的尽头,在博古架三排,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是一个墨绿色的盒子。 小鱼儿赶紧解释道:“红色盒子盛放的是神族眼珠子;橙色盒子盛放的是妖族眼珠子;黄色盒子盛放的是人族眼珠子。” 邱葵照她这么解释,一看—— 这龙王妃还是位欺软怕硬的主儿!满私库中,最多的便是晃眼的黄色,橙色只占一成,红色更是少之又少,一个手指头数的清。 “那这墨绿色的盒子,放的是什么?”邱葵问。 “看上面的图腾,这墨绿色的盒子,放的……可能是我龙宫至宝。传闻中,可辟海为陆的避水珠。”小鱼儿摇摇头,有些匪夷所思道,“但这是禁物。早在神族陨落之前,就已经消失匿迹了。当年神族派遣无数天将潜入龙宫,都不曾找到。便是,我们龙王,也寻觅此物许久。怎么突兀出现在此?这不对呀!”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避水珠 辟海为陆? 若真是如此,那这避水珠,带来的可不是福,而是祸了。 难怪对于龙族而言,这是禁物。 “既是如此宝贵的物品,怎么会出现在一处废弃的洞穴之中?” 邱葵觉得,倘若真的是避水珠,那身价,那规格,怎么也该作为陪葬品,让龙王含在嘴里,才算的上是对四海水系苍生负责吧。 “也许,只是一个盒子?”小鱼儿怯生生说道。 “嗯!”邱葵点头,“有这可能!” 红色丝线的末端就在盒子中,不管是不是避水珠,这盒子,都是必须打开的。 邱葵小手一抖,敲开了盒子—— 正中央位置,端端摆放着一块紫红色的小小碎片,像什么呢? 就像她出谷时,摔碎的拐杖上,那颗鸡血石一样的碎片。 “这是……避水珠吗?” 邱葵捡起碎片,对着有光的地方,照了照,透光度很低。 “这是避水珠的碎片吗?”她又问。 小鱼儿上前,用鱼鳍仔仔细细摩挲一遍后,又嗅了嗅,斩钉截铁道:“这不是避水珠!这上面有不属于我们水系妖兽的气味,应该是外来物品。” “外来物品?”邱葵拿着那毫无生气可言的碎片,有些不解,“你是说,这便是我要寻找的妖丹碎片?” “它的确是一块妖丹的碎片。看这裂痕,应该有千年之久了。时间上也十分吻合。”小鱼儿解释着。 “但这碎片……是废的。”邱葵虽然不是妖族,但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妖丹了。从相柳、卿尔,再到妖猫王和峇厘,但凡是有一线生机,妖丹都是熠熠生辉的。 绝非是她手中碎片的样子。 “这碎片里,可有器灵沉睡?”邱葵不死心地问。 小鱼儿摇摇头,“没有。连一丝灵气都没有。” “所以,这便是一块实打实的死物?”邱葵的心凉透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大起大落都熬过去了,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已然是一块废物。 塔坨那厮,就不能手劲小点儿么! 小鱼儿看出邱葵在闷闷不乐,当下瑟瑟缩缩地后退好几步,再也不敢开口。 邱葵将碎片放进墨绿色的盒子中,抱着盒子,气呼呼地往山穴外走去。 百里迟暮正在山穴口子上布置陷阱,想着若是邱葵失手,他这边还能力挽狂澜,却不料陷阱还没布置完全,就见邱葵黑着脸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没找到碎片吗?”他问。 邱葵将怀里的墨绿色盒子递给他,“自己瞧。” 百里迟暮一打开,兴奋不已地哟呵了一声,“正是这器灵的妖丹碎片!不愧是咱小葵姑娘,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手到擒来!” 他拿起那碎片,细细一摸索,而后啧了一下,“这碎片里,怎么没有妖灵啊?” “不应该啊。大佬若说留了它一线生机,按理说,它就绝不可能消亡啊。再说,这公正堂的上九层,下九层,可都还正常运转着呢。” “而且这些年来,公正堂从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这器灵的妖丹核心碎片。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器灵尚存于世间。否则那些留守公正堂的妖丹碎片,就该一起消亡才是。” 百里迟暮一阵碎碎念后,凑邱葵耳边,嘀咕道:“这事,有古怪。” 是有古怪。 邱葵觉得百里迟暮说的有理,她收回碎片后,又对着那墨绿色的空盒子,翻了翻。 结果发现摆放碎片的小垫子下,还藏着什么东西。 她掀开垫子,使劲一扯,发现是本小册子。 “哟,这是什么?珠宝鉴定书?”百里迟暮一直守在山穴外,不清楚避水珠的缘故,拿着那小册子,就翻开了。 “咦,这是一张残缺书页啊。”他将小册子展开成一张书页,上面描绘着一颗刻有图腾的珠子,“这珠子,有点儿眼熟啊。” “这就是避水珠吗?”邱葵问向小鱼儿。 小鱼儿游到图纸上空,细细看了一遍,“是的!这就是避水珠。” “相柳的那本手稿,在你手上还是大佬手上?”百里迟暮突然问。 “他给我了。”邱葵从腰包中掏了掏,找到那本手稿,递给百里迟暮,“怎么了吗?” 百里迟暮翻着那本手稿,速度很快,像是哗哗啦啦地翻着玩似的。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相柳早年间为什么混迹于海底,还专门收集了这么多龙墓的信息。”百里迟暮手上动作一停,嘴角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他在找东西!” “找什么?”邱葵心里隐隐有着一丝呼之欲出的预感。 “就是这个!”百里迟暮将相柳的手稿搓出了一个讨巧的角度,隐藏在书页装订册角落里的,是一颗珠子的图样! “避水珠!”邱葵一眼便认出了避水珠的样子。 百里迟暮看了眼小鱼儿,十分了然,说道:“想必你已经从小鱼儿口中知晓了避水珠,那也应该知道避水珠具有辟海化陆的神用。我想,相柳想要避水珠,无非就是冲着它辟海化陆的用处罢。” “幸好他没有找到。”邱葵觉得以相柳的野心和谋算,若是让他得了手,这世间只怕会有一场大的浩劫。 百里迟暮点点头,“虽然,我和那什么相柳并不相识,但从世间的一些传闻,以及你们仨的评断看来。我估摸着这相柳,多半是反社会妖格。能被刚出狱的大佬,一击毙杀,也是幸事。” “都说了,他是自杀。”邱葵再次解释道。 百里迟暮:“那也是被大佬逼到绝路了。可惜,我没看到这场世纪之战。” 邱葵翻翻白眼,她当时半死不活的,疼得压根不想经历这什么鬼世纪之战好吧。 百里迟暮拿着盒子里的那张书页,仔细闻了闻,又摸了摸,“这是穷奇皮所造。穷奇可是上古四大凶兽之首。它的皮非神力熔炼,难以制成这么轻薄的书写载体。所以,以我拙见啊,这也图稿,时间的追溯上,至少是神族尚未完全陨落的上古时期了。” 他将灵力蕴于掌心之上,照着那图稿,一寸一寸搜查下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失踪 “有了。但我灵力有限,出来的意念不多,我看看啊……这避水珠的图样旁边有一排小字,应该是它的归纳标签一类,咦……为什么归纳在神兽一栏?”百里迟暮再度将灵力注入那穷奇皮图纸中。 邱葵正在一旁翻看相柳的图稿,闻言,接着说道:“相柳这手稿上也有标注哎,避水珠,上古圣物,擅……” “你说什么?”百里迟暮突然打断邱葵的话,“上古生物?” “生物?我说的是圣物,神圣的圣,上古圣物。”邱葵解释道。 “不对。不对不对。”百里迟暮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古书中的记载,更为贴合当时的情况,应该更准确才是。但相柳查询这么多年,他的标注,也可以作为延伸释义看待。不过,口口相传中,两种描绘,最容易出现矛盾。” 邱葵和小鱼儿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明白百里迟暮在嘀咕什么。 “要是大佬在这里就好了。”百里迟暮拍了拍脑袋,“你看啊,这古书,是穷奇皮熔炼所成,时间上不能作假,的确是上古之物,对吧?” 邱葵点点头。 “那这缺页中,避水珠被归纳在神兽一类中。属实。而相柳的手稿写的是上古圣物。你说,有没有可能,避水珠是生物而不是圣物。相柳在后来的调查中听叉了。”百里迟暮道。 邱葵:“上古生物?” 百里迟暮:“对啊。上古生物,所以理所应当归纳在神兽一栏。我琢磨这一页,应该取自什么盘点啊,集锦啊之类的书籍。” “那你的意思是,这避水珠是活物?”邱葵越想越懵,她冲着器灵而来,但是现在,为什么又陷入避水珠的迷雾中了。 “如今世道,生物概念非常广泛。只要是开启灵智,具有生命力,能够存活下去的物体,都可以归纳入生物之中。而避水珠在上古时期,就定位神兽类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百里迟暮问。 邱葵摇摇头。 “假设避水珠还活着,那它应该是继塔坨大佬之后,这天地之间存在的,第二位妖神之躯。”百里迟暮的神情非常严肃。 邱葵并不明白,妖神之躯,与这世道,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 她蹙紧眉头,“可你们不是都说,这龙宫,不容活物吗?” “所以……”百里迟暮将目光锁定在小鱼儿身上,“至少,一千年前的避水珠,并不能算作活物。” 邱葵越听越是糊涂,突然灵光一闪,“你说一千年前……你是说,器灵的到来,唤醒了避水珠?” “那就值得细究了不是吗?”百里迟暮瞧瞧邱葵手里的盒子,“你看,如今这盒子里,就只剩下一片毫无生机的器灵妖丹碎片,避水珠却消失无踪。” “避水珠,干掉了器灵!”邱葵推测道。 百里迟暮摇头,“器灵还在,它若是不在,公正堂就该乱套了。” “那是器灵,干掉了避水珠。”邱葵又道。 “那这妖丹核心碎片又算怎么回事?留下的,不应该是避水珠的碎片吗?”百里迟暮说道。 “哎哟喂我的脑袋!”邱葵使劲揉着她的太阳穴,这外界的风风雨雨,简直太烧脑了,“走!我们去找塔坨。反正红色丝线最后锁定的目标就是这碎片了。妖族之间的猫腻,或许塔坨最清楚。” “也是,上古遗承下的血脉,就只剩下大佬了,他应该知道其中内情。”百里迟暮将那古书残页折叠好,连着碎片一起放入盒子中。 两人这才带着小鱼儿,急匆匆地朝着宝库的方向走去。 然而宝库这边—— 塔坨小憩片刻便清醒了。 阵眼上的红色丝线已经退散开来。 这说明,他们找到了器灵的妖丹碎片。 塔坨准备顺着阵眼找过去,刚起身,噗——一口鲜血,呛到了杯壁之上。 翡翠绿的夜光杯,在沾染上血液后,隐隐透出一抹旖旎风情来,仿佛有婀娜身影在杯壁中晃过。 塔坨聚神细看,那透亮的杯壁倒映着他嘴角沁血的模样。 通过他骤然紧缩的瞳孔,倒映出一位身着白绒大氅的少女,那领间的鲜红毛领,如血如火,翩然起舞间,身上的大氅突然掉落…… …… 邱葵和百里迟暮,带着小鱼儿一同回到宝库时,发现搜灵阵果真已经崩碎了,阵眼不复存在。 “这搜灵阵,可真偷懒,完成任务就突然下线。若不是小鱼儿识得路,我俩今天还不知得在龙宫里转悠多久。”百里迟暮一进入宝库就碎碎抱怨开了。 邱葵径直走向角落。 那安静的偏僻一隅中,只剩下一个流光璀璨的夜光杯,杯子里溅落着一片血迹。 她盖在塔坨身上的手绢,就飘在夜光杯旁。 “塔坨呢?” 邱葵端起夜光杯,摸了摸杯壁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大佬去哪儿了?”百里迟暮瞥了眼杯子里的血,“不多啊。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邱葵虽然亲眼看见塔坨手腕上的伤口愈合,但伤疤还在,崩裂开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为什么伤口会裂开?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她心理隐隐有一丝不安。 “你开玩笑吗?大佬就是危险本险。谁遇见他都是危险。”百里迟暮比邱葵放松,大佬不在,他觉得他灵魂都是舒展的。 “那他会去哪里了呢?”邱葵还是很担忧,毕竟塔坨不是会突然一走了之的妖,如果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能说明情况突然。 她绕着宝库里里外外寻了一圈,除了一室死气沉沉的物件外,再无其他。 “接下来怎么办啊?我们去找大佬,还是等大佬来找我们?”百里迟暮寻了丛金光灿灿的大珊瑚,骑在上面,晃着腿儿,好不悠哉。 “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追踪到塔坨的足迹吗?”邱葵问。 百里迟暮摇头,“我可是人族,不是妖族。搜灵阵这种高端阵法,我可不会使。不过嘛……” “不过什么?”邱葵急忙问。 “还是算了。”百里迟暮摇手,“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到底什么办法,你说说看啊。”邱葵有些急。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掏出一个漆黑漆黑的猎犬木雕,“这是我在妖市上重金购入的猎犬,擅长寻味追踪。不过,得需要点儿味源。” 他指指邱葵手里的夜光杯,“那上面的血,可以让它嗅一嗅。” “可以啊。”邱葵将夜光杯递过去。 “但话我可先挑明啊,这猎犬一根筋,凶着呢,不死不休的。他可不是普通的搜寻犬,若让它出动,他会追咬猎物至天涯海角,直至厮杀成功为止。所以,你明白了吧,我这猎犬一旦拿出来追缉大佬,那就相当于是一次性猎犬了,碰上大佬的那一刻,就会被大佬一击必死,所以……” “我会让塔坨下手轻点。” 百里迟暮摇头,“你不明白妖族之间的不死不休,那岂止是执念,简直是宿怨。” “哪……你想怎样?”邱葵问。 “总得赔偿我点什么嘛。”百里迟暮语气还挺娇。 “你要什么嘛!”邱葵学着他的样子问。 百里迟暮看向她脚下的影子,好半天才说道,“没想好,先欠着吧。” 邱葵点头,将夜光杯凑到那黑漆漆的猎犬木雕前。 猎犬木雕机械地扭了扭头,而后将头伸进杯子中,嗅了嗅那杯壁,突然伸出血红色的舌头舔舐了一口。 邱葵下意识地将夜光杯收回,心里升起一点怪异的感觉来,那木雕嘴里的舌头,可一点也不像是木雕,湿漉漉的,柔软灵巧,还带着血腥气。 “贪吃。让你嗅一嗅,你舔什么舔!”百里迟暮给了猎犬木雕后脑勺一巴掌,对邱葵歉意地笑了笑,“成了,可以追踪咯!” “好。”邱葵不动声色地用手绢,将夜光杯中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猎犬之死 邱葵放下夜光杯,随着百里迟暮一起走出宝库。 他肩头上站立的猎犬木雕,就如同一个风向标,龇牙咧嘴地冲哪边吠吼,他们就朝着哪边走。 这偌大的龙宫墓,虽说金雕玉砌,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但目之所及,皆是冷清寂寥,暗无生机。 一路走来,没有一草一木,没有一虾一蟹。 邱葵原本还觉得这是一座龙宫,只是闲置下来,空旷无主罢,但此刻,她确切地认识到,这的确是一座墓。 一座实际意义上的龙王墓。 可既然是墓,那么龙王葬在哪里? 先前忙着找器灵,倒是忘却了这个关键问题。 邱葵看向小鱼儿,“龙王就葬在这龙宫中吗?” “嗯。龙王在寝宫里。”小鱼儿应道。 “那我们是不是要避开寝宫为好?”邱葵又问。 不知道外界如何,至少在匠魂谷内,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轻易,不可叨扰。 小鱼儿看了眼百里迟暮肩头上的猎犬木雕,“可这就是去寝宫的路呀。” “这是去往寝宫?”百里迟暮比邱葵还震惊,“不是吧,大佬去寝宫干嘛?该不是要搞事吧。” “你才要搞事。”邱葵瞪了百里迟暮一眼,看向紧张巴巴的小鱼儿,柔声细语道,“放心,塔坨如果没有来找我们,而是急着去了龙王寝宫。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那器灵,或者说是避水珠有动静了。你放心,他不会破坏龙王安宁的,咱们这就赶过去。” 邱葵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百里迟暮肩头上的猎犬木雕,却突然出动! 只一个弹跳,蹿出去几道残影后,瞬间消失无踪。 “我是说赶,也没说这么赶啊。”邱葵吓了一跳。 百里迟暮疑惑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肩头,嘴里念念有词道:“妖市的老板,不会卖我的是残缺品吧?不是说没有主人命令,绝不妄动的吗?这怎么一下就没影儿。” 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追缉猎犬,也不清楚情况,看出邱葵和小鱼儿脸上的质疑与不安后,急忙拍着胸脯承诺,“无妨无妨,肯定距离寝宫不远了,它太过激动。” “还远吗?”邱葵问小鱼儿。 “的确不远了。绕过前面的那一丛珊瑚石,就能望见寝宫。”小鱼儿说道。 “看吧,我就说嘛,哈哈。”百里迟暮尴尬一笑,他心里的不安,比邱葵更甚。 两人拼命划水,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龙王寝宫。 龙王寝宫的入口,是一道巨大的水帘门。 从水帘门外,只能看到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这是结界罩住了寝宫。 “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阵狗叫声,从龙王寝宫里传出。 邱葵和百里迟暮对视一眼后,拔腿就朝水帘门后追去。 穿过水帘门—— 巨大的一条赤红色龙尸,就像是僵化的珊瑚一样,沿着一根青铜色的三戟叉盘旋而上! “这寝宫,便是我们人族意义上的……棺木吧。”百里迟暮仰着头,望着那盘踞如山的龙王尸,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邱葵见过相柳化形,见过虺蛇化形,那已经是能够搅得天地变色,飞沙走石的庞然大物了,如今与这龙王尸一比,可是过于渺小,如沧海一粟般。 这才是真正地,壮阔庞大,雄伟如山的物种。 邱葵和百里迟暮朝着龙王尸体走近后,发现那三戟叉从巨大的龙身中穿体而过,流淌出的血,就像火山爆发的泥浆一样,汇聚成湖泊。 这里,阴森,冷清,和外面的繁华完全不同,显得萧条,显得绝望。 “原来龙王,是被杀死的……”邱葵觉得手脚有些发凉,那是一种对强大生物,天然的敬畏和抗拒。 “嘘——”百里迟暮指了指嘴,示意邱葵,小心祸从口出。 两人静默不语,沿着那尸血湖泊,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寻找猎犬木雕的踪影,一边寻找塔坨的身影。 “虫虫,你看那里。”邱葵压低声音,指向湖面上。 有一个漆黑的小点,正在沉沉浮浮着。 “什么东西?”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拿出一副眼镜,戴上,“怎么像个耳朵?” “是不是你那猎犬木雕的耳朵?”邱葵问。 这尸血湖泊虽然是龙血沉积形成的湖泊,但海底不是陆地,海水中沉积出这么一处湖泊来,就好比一杯特制的液体饮料,虽然颜色深深浅浅,但并不妨碍这一整杯都是液体。 百里迟暮冒险,游到了尸血湖泊上方,谨慎地靠近那处黑点点后,又才从空间囊里掏出一根套索,将那耳朵一样的黑点套住,使劲一抜,提出湖泊。 那东西即便身上还沾染着血污,但从外形上看,的确就是百里迟暮那只,负责追踪塔坨的猎犬木雕。 百里迟暮带着猎犬木雕,回到湖泊边上,与邱葵汇合。 用海水将木雕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后,他俩又仔细辨认一番,可以肯定是百里迟暮的那只猎犬木雕。 但此刻猎犬木雕已经变成了真的木雕,一点生气儿都没有了。 “他体内的妖灵都消失了。”百里迟暮叹口气,“这种小玩意儿,虽然开了灵智,但太低阶了,妖丹都不曾聚形。若是妖灵没了,就等于命没了一样。纯粹报废了。” “它的妖灵,怎么会消失的?”邱葵问。 这地方,除开一头宛如定海神山的龙王尸,再无其他了。 邱葵又十分肯定地说道:“不会是塔坨出手。” 百里迟暮表示赞同地点点头,“若是大佬出手,只怕这木雕都碎成粉了。不可能只是妖灵消失而已。” “这寝宫里,有东西在吸食妖族的妖灵。”邱葵说道。 两人齐齐看向小鱼儿,吓得小鱼儿打了个摆摆,“不、不是、不是我做的。” “它做不到。”百里迟暮语气笃定。 邱葵和小鱼儿一直形影不离,自然不相信小鱼儿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什么花招。 但这猎犬木雕,好端端的,又是死于谁之手呢? “眼下怎么办?塔坨依旧不见踪影。器灵和避水珠的问题也没搞清楚。”邱葵难免长吁短叹一番,挺直的脊梁都弯了几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龙王尸 百里迟暮瞧着,这丫头倒是越来越像条海蛇,软都快没人样儿了。 他突然从空间囊里拿出一朵花来。 邱葵瞥一眼,不难认,就是普通的蒲公英。 “这是,具有什么神奇作用的蒲公英吗?”她想想也知道,百里迟暮不可能拿出一只普通的蒲公英吹着玩。 “这是耳鼠一族培育的蒲公英,若是峇厘没有休眠,他应该有更多这样的灵草。这蒲公英号称妖族的送子娘娘。” “所以呢?” “你别急,耐心听我说完。妖族的天性,想必你也知道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趋吉避害!说白了,在择偶和传宗一事上,用咱人族的观念理解,就是十分慕强。信奉强者为尊。这送子娘娘送子,自然也是选择强者。” “所以呢?”邱葵越听越是糊涂,可塔坨好半天又没说到点上。 “这猎犬木雕,虽然只是木雕,但本性却是猎犬无疑。天生就是狩猎者角色,灵敏,机警,迅猛,暴虐。能在妖市卖出天价的角色,你觉得它会没有自保能力,任由别的妖吸食灵气致死?” 邱葵摇头,“对方很强大。” “对!还是那种,如大佬一般,可以一击毙命的强大。”百里迟暮指指盘踞入空的龙王尸,“你说,在这地方里,龙王是个死的。咱俩加这条鱼,都是弱咖。能吸食走猎犬妖灵,铁定比我们强吧?这送子娘娘,能不眼红吗?” 百里迟暮见邱葵一脸见鬼的样子,啧一声,就知道这丫头想歪了,无语拍了拍自个的脑门,解释道:“蒲公英嘛,不是真的送子,只是慕强罢了。民间很多女孩希望用这蒲公英来协助择偶的。毕竟灵草的敏感度更高,选择绩优股的准确率也更高。” 邱葵听得更迷惑了,但大概意思她明白,问道:“这么说,你这蒲公英,也能找到塔坨?” 百里迟暮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摇头道:“那不能啊。我这蒲公英在海底是不能用的,沾了水怎么起飞嘛?所以我得用结界护着它才行。它原本的续航时间是十分钟。因为我灵力有限的问题,加注在它身上的结界球保驾护航后,缩短到五分钟。只适合小范围搜查,不适合大面积搜查。” “五分钟?”邱葵没听过这样的计时单位。 百里迟暮点头,“大约就是半盏茶时间。若是大佬在这个范围内,只要吼一声他都能听见了。所以功能鸡肋,我便没有拿出来。” “哦,原来如此。”邱葵点点头,示意百里迟暮开始。 百里迟暮从掌心处分出一个结界球,罩住蒲公英,这才将其推出他的大结界球。 邱葵见蒲公英动了,赶紧甩尾跟上。 百里迟暮将猎犬木雕收入空间囊里,这才追着邱葵而去。 蒲公英沿着龙王尸,盘旋而上,似乎是朝着龙头的方向在行进。 它不会真的看上龙王了吧…… 邱葵承认,在场的,龙王毋庸置疑是最强的。 “小鱼儿,龙王他,真的已经去世了吗?”邱葵问。 小鱼儿还没有回答,推着结界球追赶上来的百里迟暮就抢答道:“肯定死的不能再死了。否则公正堂能监测不到这世间还有龙族?” 又是公正堂…… 邱葵对公正堂是陌生的,猜测应该是一个什么负责人族、妖族平衡相处的权势机构。 不过,她出谷日子不算长,公正堂出现的次数却也不算少了,且大多时候都是从百里迟暮的嘴里听到的。 这家伙,不会是公正堂的脑残粉吧。 百里迟暮又说道:“你看这龙王,被比建木还大的三戟叉,捅了个透心凉!” 说着,他往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悄咪咪道:“只怕将这龙王都狠狠碾扎进海底了。哪里还能有翻身的可能?不过这妖族的尸身,向来在世间的停放时间比较长。” “你看,真随了你的话,不腐不烂。说不准,咱还真能提取到龙王血液。待会儿走的时候,咱抽一罐备着?”百里迟暮问。 小鱼儿的眼睛已经凶得快射出眼泪炮了。 邱葵瞪他一眼,“湖里可不少。百里大夫何不喝一肚子存着。” 百里迟暮悻悻地闭了嘴。 龙王尸身庞大高耸,即便是盘踞的姿态,也宛然一座凌厉孤峰。 蒲公英顺着海流,飘移的速度很快。 邱葵和小鱼儿仗着尾巴的优势,尚能勉强跟上。 但推着结界球的百里迟暮,就有些艰难了,他自重较大,细弱的海流对他不构成助力,往上腾跃的速度,比横向前进的速度要慢得多。 “就快到龙头位置了。”邱葵心里突突狂跳起来。 这蒲公英,当不至于选择一具尸体做依靠。 那只能是两种情况,要不就是龙王尚有一线生机;要不,就是那强大的隐藏者,就在龙头位置。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们每靠近一分,也就是距离危险,更近一分。 百里迟暮在结界里添加了一个竹蜻蜓一样的飞行器,这才勉强追赶了上来,一见邱葵的苦瓜脸就开导道:“怕什么呀。没准是大佬就坐在龙王脑袋上等咱们呢。我可记得,大佬挺喜欢坐你脑袋顶上的。这龙头肯定比你的人头舒服啊。” “也比你的狗头舒服。”邱葵被百里迟暮一气,心里的忐忑不安,荡然无存。 “快点跟上我哟。”百里迟暮做了个鬼脸,借助飞行器,窜天猴一样飘出去很远。 邱葵不用再担心百里迟暮跟不上,也就少了后顾之忧。 她攀着龙王尸身上,冰寒刺骨的鳞甲往上爬,靠着蛇尾的助力,开启全速前进! 她的速度,快到便是装了飞行器的百里迟暮,也依旧被再次甩在身后。 邱葵很快就上到了龙头的位置。 她轻轻地晃着蛇尾,攀扶着龙角,从上往下看去,哪里有什么龙宫? 分明就只是一道深不可见的深涧,一把撑天树一样巨大的三戟叉,将庞大的龙尸狠狠插入深涧之内,除了黑漆漆的水,就只有腐烂的水草,在浑浊中飘荡游离得像群水鬼。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海底火山 为什么从这里看下去,跟刚刚置身的环境,完全不同? “百里虫!”邱葵着急忙慌地冲下面,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喊道,“注意安全,不要轻举妄动!” “啥?不能动吗?”百里迟暮的飞行器需要靠灵力运转,这会儿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重新换为手动挡前行。 “别乱动,我来接你。”邱葵安抚住百里迟暮,正准备下去,却发现一根蒲公英小伞,正扎在龙王尸的眼皮上。 这眼皮,对于邱葵而言,大得如同一面墙。 她调转方向,悄咪咪地朝着龙王眼睛的位置游过去。 邱葵屈起手指,真像敲墙似的,挨着那蒲公英小伞的四周,敲敲打打一番。 这龙王尸的眼睛里,应该是有什么吧…… 能有什么呢? 她沿着眼皮的缝隙游了一圈,严丝合缝的。 便是抠,都抠不出什么东西来。僵硬程度,不像是血肉之躯的尸体,倒像是用大山刻造出的雕塑。 “这龙王,已经死了,既然闭眼,就不会睁眼。倘若里面有东西,又是如何进去的呢?从龙王死去的时间上推算,既不可能是塔坨,又不可能是器灵或者避水珠。那么,是谁藏在这眼皮子里呢?” 邱葵绕着龙王尸的眼睛,甩着尾巴,上上下下翻腾着,正费尽心思琢磨着呢,突然感觉周围的海水,有了些异样的涌动。 怎么回事? 她刚准备游向百里迟暮的方向,就见整具龙王尸,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怎么回事?”邱葵被一波浪头撞得差点翻过去,赶紧奋力一跃,揪住龙王脸上的须,大喊道,“百里虫,小鱼儿!你们怎么样?” 她虽然揪着胡须,但身子还是被剧烈晃动起来的龙王尸,甩得东倒西歪。 邱葵慌慌张张地向下看去—— 整道山涧底部腾升起滚滚黑烟,四周海水开始疯狂冒泡,随即,她便感觉水温在骤然上升! “不好,是海底火山爆发!”百里迟暮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地动山摇之间,深涧开始崩塌,整具龙王尸仿佛活过来一样,随着海流顺势往上浮动。 “火山爆发?” 那是什么东西……还不待她多琢磨,手上受力的劲儿忽然就松掉了。 是那根僵化的龙须,在猛烈运动中骤然断裂了! 邱葵张牙舞爪一阵扑腾,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刀砍进龙尸眼皮内,这才稳住身形,将自己卡着,吊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一些碎碎散散,仿佛冰晶一下的细沙,沿着刀柄滑入她袖口内,冰寒刺骨,与周遭的水温形成鲜明反差。 邱葵心想莫非是这龙王尸的眼珠子,被她砍爆了吧? 她抠开长刀劈开的一点缝隙,仿佛雪崩一般,整面墙壁一样的眼皮瞬间崩裂开来,大面积的冰沙铺天盖地的兜头而下! 巨大的冲撞力将邱葵整个人压垮,径直往下坠落,混乱中她看见一颗葡萄大小的珠子,正从冰沙里逆方向游动,处于求生的本能,她一本揪住了那珠子的链子! “放开我尾巴!”一声奶萌的呵斥。 邱葵正眯着眼细看时,后腰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 她被撞得头晕眼花,差点昏过去时,听见是塔坨的声音—— “快跑!这结界要塌了,再不走,就该给这死东西陪葬了!” 邱葵回过头来,看见一头雪白巨兽正在划水往前冲,那头顶上支棱扭曲的龙角,在浑浊海水中金光熠熠。 尤其是额间露出来的一处图腾印记,闪烁着血红色的光,十分眼熟。 “小葵,你没事吧?”百里迟暮的声音传来,他正死死抱住巨兽的一个脚趾头,整个人晃荡得像个风铃。 这巨兽,是塔坨? 可为什么不像狼。 邱葵疑惑间,发现跟个吊坠一样随在她身侧的小鱼儿,居然挣脱了枷锁的束缚,逆流而下! 渺小的身影,埋进水波里,几乎是,转瞬即逝! “快救小鱼儿。”邱葵急忙喊道。 但塔坨和百里迟暮回头看上一眼后,不为所动,只一个腾跃,借力在龙王尸身上,更快地朝着海面逃去! 邱葵眼睁睁看见小鱼儿被黑烟吞没,一阵红色的岩浆喷射而出,周围的水草、珊瑚、礁石,瞬间被融化。 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得葬身海底了。”百里迟暮闭上眼,双手合十,一脸不甘又无奈地等死。 塔坨一心上潜,雪白的长毛在海波中浮沉荡漾,宛如一头本就水生水养的水系海兽。 为什么会这样? 邱葵瞥了眼自己的蛇尾,暗自琢磨,这厮莫不是吞了龙胆? “啊——卧艹!好烫好烫好烫!要熟了要熟了!”百里迟暮的惨叫声突然传来。 他在结界球里一通跳脚,又拍又抖,好似这海水已经灼烫到受不住一般。 邱葵能够感知到海水的温度,的确升温了不少,但不知道是不是她体内有蛇胆的原因,她觉得温度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不过从百里迟暮的反应看来,这水温已经灼热到,连他的结界球都无法完全隔离开了。 邱葵拼命扇着尾巴,想让百里迟暮好受一点。 但百里迟暮四肢扒拉在结界球上,瘫软得像根面条,缓缓地顺着结界壁,滑落了下去—— 那透明的结界球开始一颤一颤,隐约有分崩瓦解之势。 而百里迟暮本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烫到又红又肿,浑身开始冒热气儿。 “虫虫!百里虫虫!你振作一点!塔坨,速度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虫虫要被烫死了!”邱葵急的手足无措,只一个劲儿甩尾,恨不得将水全部扇凉。 嘭—— 突如其来的一道光,凝聚成白色光球,罩住了大家。 这光球应该也是一种结界保护罩,但显然比百里迟暮的更为高阶。 可以庇护住他们一行,让他们在红色岩浆中随意穿梭,安安稳稳,好似周围的温度没有任何变化一样。 结界光罩内的海水,似乎被净化过一样,变得透明清亮,对比外面浑浊不堪,灼热如同烈焰地狱的海水,宛如两个世界。 “你找到器灵了?” 百里迟暮缓过劲来,看见邱葵的手时,吓得瞳孔剧震。 第一百二十章 钥匙 邱葵懵,这才想起她情急之下,确实抓了个珠子,一摊手,“你说它?” 她的手心里握着一个汤圆大小的白糯团子,两颗眼睛小的跟芝麻似的,唯一条链子似的尾巴,轻轻晃动,像个活物。 “不会错,能结出这么强劲的结界,只有盘古开天斧所化的器灵可以做到。”百里迟暮说道。 处于安逸的结界内,大家都保留着最后的一点实力,不再如亡命之徒一般拼。 塔坨化作了人身,修长挺拔的身姿一如既往的高傲,身披雪白短绒大氅,领间那一长溜泣血似的红色毛领,似乎褪色一般,化作火烈鸟一样的颜色。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依旧是妖异,冷艳,美得不似个人样。 皮相再好的人族,在他身旁,都显得残次。 邱葵还是第一次磕到塔坨的美,该怎么解释呢,对,神颜。 超凡脱俗,不立三界的颜。 以前觉得他是向着人族的形态在幻化,如今看来,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的头顶,还立着那对金灿灿的龙角,与化作人形的他,一点儿都不突兀,倒显得相得益彰,本该如此一般。 邱葵心里腾升起一股异样的念头,那龙角,就是塔坨他自己的龙角。 可怎么会呢,一头狼,怎么会有龙的角? 向来咋咋呼呼百里迟暮,此刻就比邱葵淡定得多,瞧见与往常不一样的塔坨时,也没有任何惊讶之声。 邱葵琢磨,如果不是百里虫脸盲,就是她自己太孤陋寡闻了。 “挺聪明,还知道夺舍。”塔坨这话,是冲邱葵手里的球说的。 “夺舍?”邱葵不解其意。 百里迟暮在一旁小声说道:“可以理解为借尸还魂。” “所以我手里的,是避水珠?”邱葵一点即通,看形态,的确与图稿上描绘的避水珠一模一样,只是这避水珠,绝非千年之前的避水珠了。 塔坨垂眸,眯着眼瞥一下,冷哼道,“我看不是避水珠,该是避水猪才对,蠢蠢笨笨,连话都不会答,莫不是被你攥太紧,捏死了?” “啊?”邱葵惊慌。 “也有可能是在装死。”塔坨又道,“不如,给我捏一捏。” “大佬,您就别吓唬它了。您一上手,它还能有命在?”百里迟暮赶紧打圆场,他可不想这好端端的结界光罩,突然碎裂,再把他炖煮一遍。 说到炖煮……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摸出一管芦荟药膏,开始梗着脖子,仔仔细细地涂抹起来。 邱葵轻轻松开手指,眼下塔坨在身边,她倒是不担心这小家伙能逃掉。 只是…… 她提溜着链条一样的小尾巴,抖了抖,小汤圆似的,黑芝麻眼都眯成小茴香了,看来,的确是睡着了。 “它应该是沉睡太久,这首次苏醒,便竭尽全力缔造结界,所以疲乏了。”邱葵见这小汤圆软乎乎的一团,实在可爱的紧,心里软绵绵的,恨不得吧唧上一口。 “呵,女人。”百里迟暮涂着药,还不忘抬眼吐槽一句,“沉迷外表。” 先是被大佬的颜值惊得目瞪口呆,又被这小糯米团子萌出一脸褶皱。 女人,就是这么表面的生物。 百里迟暮眼里的鄙夷,都快溢出来了。 邱葵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见,气呼呼地瞪了百里迟暮一眼,“小心我刮了你的八字眉。” 百里迟暮闻言,两手捂着八字眉,转了个身,默默涂着药膏。 “对了,这龙王墓为什么会突然崩塌?还有,你怎么会从深渊里冲出去?”邱葵揪住塔坨问。 塔坨捏捏鼻子,眼神有些飘忽,“一言难尽。” 他可不会承认,因为沉浸在结界幻象中出不来,一气之下,靠灵力硬钢,震碎了结界,导致龙墓土崩瓦解! 总之,都是那夜光杯的错! “该死的夜光杯,竟是一个引妖入梦的恶俗酒杯!”塔坨悄声嘀咕一句。 好在邱葵向来见好就收,见塔坨不欲多说,猜想可以涉及他个人隐私问题,便又想起另一件事,气呼呼地瞪向在场的两个男人—— “为什么不救小鱼儿?” “她本就是一道残魂,有什么可救的?”塔坨语气平淡。 “残魂?”邱葵震惊得尾巴根都竖起来了,“怎么会是残魂?她活灵活现的,我还上手摸过,有实体的,冰冰凉凉,滑滑溜溜的鱼儿身啊。” “大佬说的没错。”百里迟暮点点头,说道:“真的只是蟠龙族的一道执念罢了。蟠龙族若非陪葬,是没有资格守墓的。” “你是说……蟠龙族生来,便是陪葬,守墓的?”邱葵问。 塔坨和百里迟暮都点了点头。 塔坨又说道:“应是历时久远,其余蟠龙族残魂都消失了。这条小鱼儿生前,实力应该不弱。” 所以才够资格,凭一道残魂,留存至今吗? 邱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很堵,又很闷,总之不是很舒服。 她盘着尾巴,也不再开口了。 “那什么……”塔坨见她心情不好,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看我的龙角,怎么样?” 邱葵仰头,瞥一眼,“金光四射,富贵!尊贵!” “你不想问问怎么来的?”塔坨又问,但他蹙眉愁苦的样子,显然还是犹豫中挣扎。 “知道。”邱葵翻了个白眼,“你吞了龙胆是吗?连尸体都不放过。你是不是羡慕我的蛇尾,所以才吞了龙胆,结果长出来一对没什么用的角。” “你是……这么想的?”塔坨惊愕。 邱葵安慰道:“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挺好看。” 塔坨:“是吗?” 邱葵:“是啊。” 百里迟暮:“……” 这小葵姑娘能跟着大佬活这么久,就是因为蠢吗?看来蠢,是可以保命的。 百里迟暮决定,管住嘴迈开腿,千万不要被大佬弄死在无形之中。 “抬手。”塔坨示意邱葵把手腕给他。 邱葵伸手。 塔坨将她的衣袖撸上去,露出洁白的皓腕。 百里迟暮调转身体,关闭五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塔坨将避水珠挂在邱葵的手腕上,那长长的尾巴一折一勾,正好是个手链,那小汤圆似的身子,正如一颗吊坠一般。 他咬破中指,滴入一滴血,印在邱葵手腕上。 邱葵看见她白皙的肌肤下,浮出一颗六芒星图标,在那避水珠进入图标范围后,整颗六芒星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但很快,这颗六芒星就消失了。 手腕依旧白皙光滑,除开多出一条避水珠手链,并无其他异常。 “你把它束缚在我手上了?”邱葵压低声音,“你不知道,百里虫虫之前吓得跟个鬼一样,说这避水珠是天地间第二具大妖神之躯。你把它戴我手上,我怕我命薄,压不住,回头这器灵醒来,把我手给剁下来了。” “你的钥匙,你不戴身上,谁戴身上?”塔坨问。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闷闷不乐 巨大的白色光罩,从西莽原林附近,一处锥子型的海湾中腾跃而出。 光罩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化为泡影,措手不及的三人(妖)差点重新跌落入海。 塔坨提着邱葵的脖领子,踩着海浪凌空几个翻飞,回到海岸沙滩上。 身后是“噗通”的一声落水—— 百里迟暮看了眼渐行渐远的身影,只得自力更生,扑腾着手脚,狗刨的方式往岸边游,他不该学着大佬凌波微步的,谁知道灵力衰竭之下居然会腿软,失策啊,失策。 邱葵倒是听见了身后的异响。 “虫虫落水了。” “无妨,他并没有呼救。” “……” 邱葵尾巴一触碰到沙滩,长长的花斑蛇尾,就自动化为一双笔直纤细的腿。 “啊——” 她刚刚惊叫出声,便有一件白绒大氅兜头罩下,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一刻,百里迟暮该庆幸他距离海岸线遥远,正埋头狗刨,啥也没看见,否则眼睛就该保不住了。 邱葵也没料到,长尾化作双腿时,她那条被撑破的长裤,居然还是长布条的流苏样,别说是遮羞了,海风一吹,全方位的漏风。 此刻,她被罩进还带有塔坨余温的大氅之内,尴尬地僵硬了好半晌,才喃喃发问:“你都……看到了吧?” 塔坨微微撇过头去。 这做派,就是默认都看到了。 “还好是你,不是百里虫虫。”邱葵红着脸说道。 塔坨闻言,耳尖烧起一抹红晕来。 而后,他听见邱葵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幸好不是被别的人看见了……” 所以,他属于她的自己人么。 塔坨嘴角的笑才咧到一半,又听到邱葵喃喃自语:“妖兽不是人,等同于兽,和小鸡小鸭同类。哎,小时候还在猪圈旁洗过澡,没事没事,不尴尬不尴尬。” 邱葵揉着通红通红的脸,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拖着长长的白绒大氅,往椰林里走去。 塔坨木在原地—— 因为他不是人,所以无所谓么。可以当着他的面,沐浴更衣,自然也可以露。 噗通—— 百里迟暮终于游到了岸边,刚一踩上沙,左腿就抽筋了,累得一个匍匐,拜倒在大佬腿边。 “大佬,拉我一把,小弟腿软,起不来。” 他伸出手,可可怜怜地仰着头,露出那张被海水泡得冷白的人脸。 塔坨高抬贵足,对着那扬起来的修长大手,一脚踩了下去! “大、大佬……”百里迟暮看着自己被碾压进沙堆里的手,有些茫然,他是怎么招惹到大佬了? 塔坨走进椰林,看见邱葵正倚靠在一颗椰树上等他,宽大的衣袍衬得她越发娇小。 她一见来人是塔坨,松了口气,将刚提上去的红色毛领唰一下,拉到了肩膀下,小手呼呼地扇着风。 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滴入胸前深沟内…… “还我。”塔坨大手一挥,将邱葵身上的白绒大氅收了回来,“没羞没臊的女人!” 他披着自己的白绒大氅,上面还留有女孩独有的馨香,越发觉得心烦气躁,不免想起在夜光杯中见到的邱葵,就是这般,穿着他的皮毛,勾他步步沦陷。 “……”邱葵瞥了眼身上用椰子壳幻化的,铠甲一样的衣衫,又望了望那兀自离去的傲慢身影。 僵硬地抬了抬手,踢了踢腿,唉,好沉。 “你是怎么惹到大佬的?”百里迟暮一瘸一拐地赶上来,正巧看见大佬收回自个大氅,变出一身椰子壳盔甲给邱葵套上的一幕。 邱葵沉思半晌,摸摸下巴,回道:“约莫是我嫌弃他的皮毛太热,所以生气了。” “你可真是……”百里迟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哎?那我又是怎么招惹到大佬的?” 他抬手,手背上还明晃晃地印着半个脚印。 也是,大佬之脚,哪是那么快就能消除印记的。 …… 这一路上,塔坨都在生闷气,至于他气什么,没人知道。 峇厘从砍骨刀里飘了出来,对邱葵手腕上的避水珠兴趣盎然。 只可惜,这避水珠就像是睡不醒似的,一路怎么戳,那双小茴香籽的眼睛,也没有睁成芝麻样。 反倒是邱葵拔刀出鞘的瞬间,那避水珠忽然睁眼了。 它瞪直了眼,看向邱葵手中的砍骨刀。 “那什么……这是个误会。”邱葵悻悻一笑,生怕这器灵以为刀是冲它的,于是赶紧将砍骨刀收回刀鞘之内。 随着刀身入鞘,避水珠两眼一翻,又沉沉睡了过去。 百里迟暮:“它醒的时机,挺巧合哈?” 邱葵:“约莫是警惕性高。” 峇厘:“要不,你再拔一次刀,看它能不能醒?” 百里迟暮:“哎对!再拔刀看看,多吓几次就没瞌睡了。” 邱葵:“……” 都什么人啊,耍着玩么。 她倒是很希望避水珠,能再多休息一会儿,只有它休息好了,有足够的妖灵,才能更大可能地帮助她,开启回家的结界之门。 此去西海,一来一往,耗时两天半。 邱葵他们在夜幕时分,才赶回到西莽原林。 “塔坨,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蛇宫,替我归还虺王的这颗蛇胆。” 越是靠近匠魂谷的方向,邱葵的心就越是慌乱,心底生出一个念头,好像催促她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要来不及了。 但是她不想冒险,将妖蛇族的蛇胆一并携入匠魂谷。说她小心谨慎也好,不识好歹也罢,但妖族之中,相比较而言,能入谷的,她只信自己的伙伴。 “你等赤翠峰等我。”塔坨只一眼,就看出邱葵在担忧什么,当下并不多言,直接抚掌提取出她体内的妖蛇胆。 “谢谢你。”邱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慌。 “等我。”塔坨拍拍她的脑袋,飞身一跃,化作一道虚影,隐入昏昏夜色中。 “走吧,小葵,没事的。不是还有我嘛。我有医术,峇厘有灵药,咱俩在一起,简直是世间最强医药组合!” 百里迟暮拍拍邱葵座下的驺吾,加快了前进速度。 “谢谢你们。” 第一百二十二章 撕裂 邱葵抿着唇,离家越近,心里越是焦灼。她知道百里迟暮和峇厘,有世间顶好的本事。但是她怕,怕这世间顶配,也无济于事。 到达赤翠峰,还不待邱葵拔刀唤醒避水珠,避水珠就已经睁眼了。 “这就是你们捉我来的目的?”它小小的芝麻眼睛在月色下流出一抹精光。 “对。这是我们百里一族的先人,缔造下的绝世结界,你能破吗?”百里迟暮问,语气还有点儿小骄傲。 “以血肉为引,魂魄为基,灵力为源。这是关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徒,犯的着如此嘛。”避水珠尾巴一蜷,这才发现它已经被禁锢在一个人族少女的手腕上了。 刚撇撇嘴,想逃,却发现身子下面有一处妖神血封印,哪里是它一介小小器灵可以挣脱开的。 真是……冤冤相报,它在他手里,已经死过一回了,总不能再死一回吧。 避水珠叹了口气,无奈地皱起了脸。 “穷凶极恶之徒么……”邱葵悠悠然的语气,叫人听不出悲怒。 百里迟暮手里的树枝唰的一下,弹在避水珠的脑门上,“小葵,你别多想。没听大佬说嘛,这就是一头猪!你跟它的一张贱嘴计较什么。别生气。咱要真气不过,利用完它,再好好收拾它。” 避水珠:“哎,你这话,是不是要避开我,成功性高一点儿?” “少废话!打开结界!大不了当场就将你戳骨扬灰!”百里迟暮威胁道。 避水珠黑芝麻眼一翻,成了白芝麻眼,“多大点儿事儿,值得你们鬼吼鬼叫的。瞧那边的兔子美男,就很温和嘛。” 峇厘侧首微笑,冲避水珠点点头,手里一根银针,在月色下寒光湛湛。 “……” 避水珠拍了拍圆鼓鼓的小胸脯,这一觉千年,外界的后辈小生们,都这么生猛凶残不敬老了吗? “能开吗?” 一道甜美的女孩声音从它头顶传来,虽然平平淡淡的一句,连点儿情绪起伏都没有,却惊得避水珠小心肝一颤。 “你是那把刀的主人?”它指向邱葵腰间的砍骨刀。 邱葵垂眸一瞥,“我是你口中的穷凶极恶之徒。这结界,你若开不开,就留在这里陪葬吧。” 她将砍骨刀,从刀鞘中拔出,“你既如此忌惮这刀,不如试试,它能不能将你破开?” 避水珠身子一颤,赶紧将目光游离到赤翠峰峡谷的结界上,“能破,能破,举手之劳,只是这……” “这什么?”百里迟暮催促道,“能破就是能破,不能破就是不能破,少废话。” “破倒是简单。只是破了以后,这结界,你们还要吗?”他问。 百里迟暮和峇厘同时看向邱葵。 还要吗,若是不要了,匠魂谷的人,都能自由进出了;若是不要了,匠魂谷外的一切,也能自由进出了。 大家,都没有自保能力,不是么。 “要。”邱葵回道。 避水珠点点头,“破倒是简单,只是复原不太可能。” 它看向百里迟暮,问,“既然同宗同族,那么,你可愿意替你的先人,用血肉做引,魂魄化基,灵力为源,来支撑这个结界的运转?” “啊……”百里迟暮耷拉下两条黑黝黝的八字眉。 “需要如此?”邱葵也皱起了眉,“我第一次出谷时,结界开启再关闭,完好无埙。” “你第一次出谷,应该是有特别的机缘在吧。若是我没猜错,定然适逢生死存亡之际,才用邪阵,破开了结界。但最多,也就一刹那的时间。不过,这也是天道助你,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有盘古印在庇护着你嘛。” 避水珠体内的器灵,原本就在公正堂任职数年。如今又契合了避水珠的小妖神躯壳,对这天地万物的理解,自然更为深透。 尤其是西莽原林里的弯弯道道,别看它沉睡千年,但知道的,不必这几个人(妖)少。 避水珠又说道:“这结界啊,就好比一把锁。但我不是最万能的钥匙。我最多算是一个暴力开锁匠。我能开,但未必能复原。越是强劲诡异的结界,破坏的程度越高,复原难道也就越高。” 邱葵神色黯然。 百里迟暮急了,“她就只是想带医生回趟家而已,有这么难吗?又不是让你破门而入!实在不行,你抠个洞,让我们几个钻进去也行啊。” “你这小兄弟,才思敏捷啊。”避水珠这话,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贬斥。 “虫虫说的办法,能行吗?”邱葵问。 避水珠搔搔胖鼓鼓的脸颊,为难道:“也行。我撕出一道口子,供大家钻进去。之后,我再用同宗同族的这小子的血,修补这道口子。只是,这口子,只能修补一次。为了避免口子开太多,结界分崩离析,也避免这小子失血过多死掉。我建议,一次通行,只使用一道口子,可行?” 这意思是,结界伤口的打开,到修补之间,会有一段无庇护的开启时间。 开启时间的长短,由邱葵等人在匠魂谷内的滞留时间决定。 “会不会有点儿冒险?”百里迟暮问,这就相当于将一个羊圈,置于猛兽园内,平时羊圈都关着,今天羊圈开了一条缝。 既要防着匠魂谷内的族人外逃,又要防着西莽原林的妖兽入侵。 “我来守住口子,你安心回家。”峇厘突然说道。 “这是个好办法哎。反正峇厘上次去过你家了,若是有什么事,他飘得比咱快,放风的效率是最高的。”百里迟暮说道。 邱葵点点头,“峇厘族长,谢谢你。” “这倒不必,咱们如今可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帮你,自然也是帮我自己。”峇厘温和一笑,长长的耳朵随着夜风轻晃。 “既然安排好了,我就开咯。”避水珠见大家点头,小手指一勾,凌空虚虚一划,“两位,跳崖吧。” “就、就这样?”百里迟暮站在悬崖边,探身往下望去,“你这样划水不靠谱啊,我百里一族的结界,怎么也得使出个大招什么的,不然显得我们多傻比啊啊啊啊啊——” 避水珠:“瞧,踹一脚就能解决的事,这下八字眉太能絮叨了。” “峇厘族长,麻烦您了。”邱葵回头,对峇厘躬身行了一礼。 “小葵姑娘,注意安全。”峇厘站在赤翠峰崖口,夜色里,身如鬼魅虚影。 邱葵点头,戴着避水珠,纵身一跃——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家 回家了。 邱葵进入匠魂谷内,站在村子口的那棵枯树下,踌躇不前。 仔细算算,离家还不足一月。 但她的心境早已天翻地覆。 如今站在村头,才觉得恍如隔世。 百里迟暮往前跑了几步,回头发现邱葵没跟上,嚷嚷道:“哎小葵,你不是急嘛,这怎么都到了,反而不走了。” “就来。”邱葵迈着腿,却觉得这一刻,双腿沉沉,彷如千斤重。 一步,再一步,渐渐的,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如一阵风,刮了过去。 “哎,等等我!”百里迟暮赶紧跟上。 谷底一如既往,昏昏暗暗,昼夜不分。 村落依着地势而建,除一些工具房,作坊,炼房,织房,库房等建落在地面上,便是牲畜圈了。 村民的屋子,都是架空结构,直接建在树上。 有直接建设在一颗参天巨树之上的,也有建设到好几棵细树围合之中的。 总之,造型不一,结构各异,但统一都在树上。 百里迟暮见邱葵停下了步伐。 她的前面,是一间树屋,树屋上挂着一笼夜芒草,清冷的光辉,犹如月光,洒在树屋前的露台之上。 露台上站着几个小孩子,正低低抽泣着。 露台下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了一群。 百里迟暮个子高,看见人群最前面,是八个衣着统一的青壮男人,正以人墙的形势,隔着外围的男女老少。 邱葵闷不吭声地往里闯,最外面的一个大婶回头,低嚷了一句:“嘘,别拱。” 回头发现是离家许久的邱葵,先是震惊,再是呆愣,接着狂喜不已,拖着邱葵的胳膊喊道:“快让让!快让让!小葵回来了!小葵回来了!” “什么?小葵回来了?” “小葵没有死在外面?” “小葵还能再进来?” “咱这结界,是不是就小葵可以自由通行?” 人群中七嘴八舌,一通乱糟糟地叫嚷起来。 邱葵被那大婶拖着,一路往前护送。 大婶嘴里高声喊道:“都快让开,让开,别胡咧咧了!让小葵去见见咱老族长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么…… 邱葵脚下一趔趄,被大婶和挤上来的百里迟暮一同扶住了。 她已经走到了人群最里层,抬头就看见八位哥哥,极其复杂的目光。 “三哥哥,你带两位哥哥,去北面结界口守着。”邱葵站直身体,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 “是不是结界开了?” “那咱都能出谷了?” “要不一起出去看看?” 邱葵转过身,冷眼扫视一圈现场的人,沉声道:“七哥哥,通知下去,有私自出谷者,杀!” 说完,她一个翻身,跃上三米高的露台。 百里迟暮正准备跟上,却被邱葵口中的三哥哥给拦住了,“外界人族?” 他问,目光不善。 百里迟暮打了个哆嗦,小葵这么多哥哥,论群架,他必输无疑啊。 “三哥哥,他是我请回来的医者,放他上来。”邱葵的声音,从露台上传来。 邱末冷哼一声,松手放行。 百里迟暮跃上露台时,还听到背后传来邱三哥冷冰冰的声音,“老四,老五,带上大刀,去北面口子守着,擅闯结界者,杀无赦!” “是!” “是!” 洪亮浑厚的一声应答,震得百里迟暮腿一软,差点摔下露台。 他翻上露台,看见邱葵站在树屋的门口,左右各挂着五六个小萝卜头,正抱着她喊小姑姑。 她就站在门帘外面,探着头往里看,不敢直接进去。 好半晌,里面传出清冷的男声—— “进来。” “是,大哥哥。”邱葵回头,冲百里迟暮使了个眼神。 百里迟暮赶紧将他的医药箱从空间囊里拿出来,拎着,坠在邱葵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熏气味,四周都摆放着夜芒草,倒是比外面亮堂许多。 邱葵三步并作两步,噗通一声,就跪在床边下。 “爷爷。”她握着老族长干瘦皱吧的手,眼泪决堤似的,抿着嘴,强忍着哭腔,“我回来了。爷爷。我给你带了外界最优秀的医者,他和大哥哥联手,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似回光返照一般。 眼下老族长虽然气若游丝,却红光满面的,比她离去时,那个昏昏沉沉的老人要精神许多。 甚至,浑浊的双眼中,透着一屡清亮。 他打小孙女一回来,脸上的笑就没收过。 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小孙女的手背,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嘱咐,想交代,此刻,见着小孙女那一抽一抽的红鼻头,却都说不出口。 好半晌,老族长才握着邱葵的手,说道:“爷爷没有病。爷爷这啊,不是病。是爷爷的寿命走到头了。爷爷今年八十七呐,寿终正寝。这是喜丧。葵花花要开心点,别哭鼻子了。好不好?爷爷最舍不得爷爷的葵花花了。” 邱葵嘴巴一瘪,砰的一下扑在老族长的床沿上,再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老族长喜静,平日里房中最多留守一人。 今日却似有所感一般,特地招来子孙后辈交代遗嘱。 这会儿交代的差不多了,房中就只留着孙辈的领头羊——继任族长邱安,以及二把手邱意。 在爷孙俩抱头痛哭的间隙里,邱安和邱意的目光,却一同锁定在角落里的百里迟暮身上。 审视的眼神霹雳巴拉,似乎还带着火光。 百里迟暮缩了缩肩膀,腆起那张白面包子脸,礼貌性地抽嘴笑着,两条乌黑的八字眉,扭成了波浪状。 邱安眼神:不行。配不上咱小妹。 邱意眼神:一脸衰相,长得霉透透。 “爷爷,他是百里一族的医者!百里一族,就是给咱缔造结界的那位高人的同族后代。”邱葵对百里迟暮招手。 “你知道这结界的事了?”老族长的关注点并不在治病上面。 “爷爷,先检查检查身体再说。”邱葵催促道。 “也好,让你死心,省得折腾。”老族长说道。 百里迟暮听到这话,就很尴尬了,感情他就是来下病危通知书的,连病人都对他不报希望。 他走到床边,蹲下,“爷爷你好,我叫百里迟暮,您,手腕,给我一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寿终正寝 老族长将手腕伸过来,“小后生,百里霭是你什么人呐?” “是我太爷爷。”百里迟暮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大家都称呼为老祖宗,谁敢直呼其名啊。 “嗯,后生可畏。”老族长称赞道。 百里迟暮眼皮跳了跳,他这啥都还没做呢,老族长就这么违心地夸赞他。 哎,受之有愧,沾太爷爷的光了。 百里迟暮收回手,又取出医药箱里的听诊器,放在老族长心口处,听了听。 邱安和邱意,都对他这医药箱产生了兴趣,琢磨着,一会儿该以什么借口,将这小白脸的医药箱借过来,研究研究。 “怎么样?”邱葵见百里迟暮收回器具,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了。 “你别愣着呀,再翻翻眼皮,摸摸骨头什么的?延年益寿的药总有吧,开一点呀。”邱葵又催促道。 百里迟暮斜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你便是不信我,也该信你兄长吧。这位爷爷调养的很好,无病无灾。如今,真的是油尽灯枯,自然衰势。” “能延的,能益的,你的兄长都已经做到极致了。”百里迟暮又说道。 其实在天劫之前,人族寿命,七十便是古来稀了。 匠魂谷内的人族,沿袭着天劫前的生息,老族长能活到八十七,自然算是高寿的。 邱葵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心里的执着,打成一个结,疙疙瘩瘩地梗在胸口,很不舒服。 “葵花花,你和你哥哥说道说道,外面的世界精彩不精彩。我这里,就留这个百里小后生陪一会儿。”老族长突然说道。 “爷爷!”邱葵满脸不赞同,什么时候了,她还不如一个外人吗?还想支开她与兄长。 “放心,这一时半会的死不了。爷爷一直提着这口气呐。怎么也得让爷爷的小葵花花,看着爷爷离开才是。”老族长拍拍邱葵的脑袋,“去吧,你离开后,你的十位哥哥,被你大伯罚得跪了一天一夜呐。若不是灵泉突然有水了,他们还得跪下去呐。” 邱葵看向大哥哥、二哥哥,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歉疚。 看得邱安、邱意心里暖融融地,差点化成一滩水。 老族长又说道:“我那拐棍,你这丫头给我毁了,记得赔我啊。嗯,给我烧一个不带宝石的,省的老被人惦记。” “爷爷!”说什么胡话呢,烧不烧的,一张嘴没遮拦。 邱葵气呼呼地瞪了爷爷一眼。 惹得老族长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这才挥手,让他们仨出去,单独给他留下百里迟暮问话。 邱葵知道爷爷想要问结界的事情,犹豫再三,还是拖着两位哥哥走出了房门。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眼百里迟暮,那家伙倒是自来熟,还端了个杌子坐到床边上,做好了长谈的准备。 撂下门帘,邱意就问:“那小子,靠谱吗?” 邱葵点点头,“靠谱的。毕竟是恩人之后。” 邱安:“去我屋内,详细谈谈,你都了解到些什么。” “是,大哥哥。”邱葵应道。 邱安的树屋就在老族长旁边,相隔不到五米,咳嗽一嗓子,两边都能听见。 邱意端来茶水,三人围坐在小桌子上,开始事无巨细地讲述起来分别后的日子。 邱安负责图稿绘画,邱意负责文字记录,邱葵负责讲述,以及答疑解惑。 从离开匠魂谷,到蛇宫,盘古印,蛇王关于结界的一些信息;再到烛泷沟,耳鼠,恩桃村,妖猫族,以及她腰间砍骨刀的特殊性;还有海底龙墓,神隐背后的秘密,以及公正堂的存在。 一桩桩一幕幕,邱葵亲自经历的冒险,沿途隐藏的诡秘,还有背后隐藏的形势。 两位兄长的眼光比她更成熟,更深远,自然也更毒辣。 从这些经历中,挖掘出了许多更深层次的信息,都一一分析给了邱葵听。 这一聊,就是大半夜过去了。 临走时,邱意看了眼邱葵腰间的砍骨刀,“虽然爹爹说是陨铁所造,但我觉得并不如此。既然你手腕上的器灵是盘古开天斧的锋刃所化,又对砍骨刀有所感应。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砍骨刀,乃是开天斧的斧身所造?” 闻言,邱葵手腕上的避水珠颤了颤。 她了然一笑,“看来二哥哥,十有八九是猜准了。” “如此也好。既如你那位妖族朋友所言,你的砍骨刀已经认你为主。那么,这小器灵,甭管禁锢不禁锢,以后与你,都有羁绊。所谓工欲兴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不受天道庇护,没有灵力进化,但有上古的神兵利器傍身,也是一桩好事。” “二哥哥所言极是。” “好了,你去陪爷爷后半夜吧。”邱安挥手,让邱葵赶紧过去,又转身带邱意说道,“你带那小倒霉相,去你屋中歇息。” “你这儿近,凭啥不是你这儿啊。”邱意反驳。 “我不喜外人。” “我还不喜外人嘞。” …… 邱葵听着身后碎碎叨叨的争执声,叹了口气,大哥和二哥,可一点不像双生子。 百里迟暮很能唠嗑,把老族长都唠睡了。 邱葵过来时,他噘着嘴直嘘嘘,让邱葵小点声,别给吵醒了。这老爷子太兴奋,真怕他临了了还脑中风就不好了。 邱葵示意百里迟暮去她二哥哥家歇息。 百里迟暮点头,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邱葵和衣,抱了张毯子,蜷缩在床边脚踏上,侧着身,借着夜芒草的冷光,不舍地盯着爷爷看。 两只手都握着爷爷的手,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有爷爷在的日子,真好。 她娘亲生她时,就因为难产大出血,没救过来。爹爹在她七岁时,又因为锅炉房爆炸,重伤不治身亡。 她就一直跟着爷爷成长,在爷爷家吃,在爷爷家喝,读书识字是爷爷教,为人处世也是爷爷教。 她上头虽然有十位哥哥,但只有大哥哥邱安、二哥哥邱意,三哥哥邱末是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另外七位兄长,都是大伯、二叔、小叔家的堂哥哥门。 不过因为他们这一脉,自小便只有她一位姑娘,所以备受宠爱。日子在赤贫匠所有姑娘中,都是最好过的,她也是全族最具话语权的小姑娘。 邱葵睁着眼睛,舍不得睡,她一边回忆过往,一边盯着爷爷看,又是笑,又是流泪。 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醒来时,发现手里攥着的那只干瘦皱吧的手,变得冰凉而僵硬。 邱葵抬头,看向爷爷,依旧是昨晚入睡时的样子,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 她伸手,探探了鼻息,又不认命地,贴着胸口听去。 百里迟暮和邱家几位兄弟掀帘进屋时,就看见邱葵双手捂着脸,正呜呜咽咽地抽泣着。 她说:“爷爷,走了。” 一百二十五章 葬礼 老族长去世,按照赤贫匠沿袭下来的风俗,需要停灵三日,再出殡下葬。 原本就昏暗凄苦的村落,这几日愈发显得低迷。 百里迟暮掀开草帘进来时,正好看见邱葵一身素白丧服,跪坐在灵堂前,守灵。 “奇了怪了。峇厘说,没见着大佬来赤翠峰。”百里迟暮跪在火盆旁,往里放入几沓黄表纸。 “没来?”邱葵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肿得不成样子,猩红得宛如兔子眼。 百里迟暮叹了口气,那句节哀卡在嗓子眼里。 “他让我在入口等他……”邱葵皱起了眉,“他不会不出现。” 以塔坨的速度,去蛇宫归还虺王蛇胆,前后不会超过一刻钟,怎会消失这么久?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不会不辞而别。 “你说大佬他,会不会跟妖蛇族干起来了?我可记得上回碰面,大佬对妖蛇族没啥好脸色。”百里迟暮砸吧着嘴分析。 他不清楚前因,但邱葵却知道一些。 但不应该啊,虺王向来是个爽快性子,他既然放下旧怨,就不会再起杀意。 那塔坨,是因为什么耽搁了…… “大佬他这妖神之躯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一会儿褪色,一会儿又长角……”百里迟暮还在继续碎碎念着。 邱葵的手却微微一顿。 他的龙角,化作人身时,未曾收回,难道是因为收不回去? 若是如此,向来以化龙为终身追求的妖蛇族,会不会因为这对龙角,而与塔坨之间再有嫌隙? “虫虫,辛苦你一趟,去蛇宫,探探究竟。”邱葵突然说道。 “我一个人啊?”他的八字眉又耷拉到了眼尾,彰显着他的为难,“那可全是妖蛇啊,我这一身细皮嫩肉的……” “你这一百多年走南闯北,总不至于是靠好运气,才活下去的吧?”邱葵问道。 百里迟暮面色尴尬。 她又说道:“我如今守灵,走不开身。峇厘体质特殊,无论结界口开启还是关闭,他都能进出自由,所以他必须留守结界口负责警戒。而我的族人们……” 邱葵捏了捏拳头,无奈一笑,拜托道,“我身边的朋友,只剩下你能帮我出去,寻一寻了。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好歹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过的伙伴,也该知晓知晓彼此安危,你说是么?” 百里迟暮一愣,好半晌才点点头,“那我去去就回啊。” “妖蛇族如今正忙着休养生息,全族老弱病残孕居多,不会主动招惹你。你不要惹事便好。”邱葵嘱咐道,“而且,虺王是位深明大义的蛇王,不管他与塔坨之间是否真的起了争执,都不会连累你一个人族。放心。” 这一点,邱葵可以打包票,毕竟如她这样,毫无灵力护体的普通人族,都能在蛇宫存活下来。 “那我走了,你也多保重啊。”百里迟暮挥挥手,走出灵堂。 邱葵却没觉得能松一口气,塔坨的突然失踪,让她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停灵三日后,就是出殡下葬的日子了。 老族长这一生,兢兢业业,以德治下,慈爱仁义,德隆望尊,族里老老少少都对他很是敬服。 送葬的队伍,不只是邱葵这一脉亲属,还汇聚了全村男女老少,很多孩童都自发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 邱葵的大哥邱安抱着灵牌,行至队伍最前列,大伯持引魂竹引路,二叔一路丢引路,小叔持旌旗;二哥邱意、三哥邱末、四哥邱临、五哥邱承、六哥邱雨、七哥邱锦负责抬棺,八哥邱耘、九哥邱柊、十哥邱狸则抱着祭轴、花圈、香烛等祭祀用品。 邱葵扶灵,家中女眷、子侄都跟在她身后,一路朝着下葬地点走去。 天色阴阴沉沉,夜芒草在风中晃晃悠悠,荡出来的光深深浅浅,影影绰绰。 送葬的队伍,安安静静,就像是这暗色中的一道深影。 一滴雨珠落在棺木上,啪的一声响,在万籁俱寂的谷底异常刺耳。 紧接着,越来越大颗,越来越迅猛的雨势,磅礴而来。 送葬的队伍停了下来,大家伸着手,接着这从天而降的雨滴,表情茫然。 “为什么会有雨?”邱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 匠魂谷与世隔绝,既无日月星辰,也无雷电雨雪。 此刻,为什么会下雨? “大哥!大哥!大哥!”邱葵一把扔掉手里的孝杖棍,连滚带爬地扑到队伍的最前列,揪住了邱安的胳膊,“大哥!结界破了!结界破了!一定是结界破了!外面的雨水才会飘进来!” 邱安蹙眉,看向邱葵手腕上的避水珠,“你们进来时,当真只撕裂了北面那一道口子?” “对啊!只那一道口子!不可能会飘进来瓢泼大雨!一定是结界裂开了。”邱葵拍了拍手腕上的避水珠,毫无反应。 “器灵,醒来!”她气得一把抽出身后的砍骨刀! 这避水珠灰蒙蒙一片,即使用砍骨刀敲,也全无反应。 “这不正常。大哥,一定出问题了!”邱葵不安起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外界的妖兽、人族是有多强大多恐怖。 邱安看了眼雨势,对着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族人下令:“甲级警戒!” 甲级警戒? 新任族长竟然下令甲级警戒? 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这匠魂谷内天生异象,定然是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当下,队伍开始有条不紊地拆分开来。 老族长的棺木就地停放,大哥邱安带领青壮年赶往村子,村里还有不少老人、孕妇、婴幼儿;二哥邱意带领其余几位哥哥赶往北面的结界口;大伯、二叔、小叔和一些老人们,却固执地要守老族长的棺木;邱葵只得带领送葬队伍里的女人和孩子,就近找地方躲藏。 此刻回村,未必安全。 “小葵姑娘!”峇厘的身影,从远处,如一支利箭般,飘了过来。 “峇厘族长!” 邱葵刚将女人和孩子们,安置在附近的山洞内,就迎了出去。 “小葵姑娘!北面突然蹿出大量妖兽撕咬结界,结界裂口越来越大!我这身子,虚无缥缈如一道影,对那些妖兽造不成实际伤害。我见你的兄长们都往北面去了,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此刻去北面,如同以卵击石!眼下,找地方躲藏,避开这一劫才是正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全族死守 峇厘语气焦急,飘在空中的身影来回转悠。无论是风,还是雨,都从他的身体中虚虚穿过,留不下丁点儿痕迹。 “只有北面的结界有问题?”邱葵问。 峇厘点头,看向邱葵手腕上的避水珠,“虽然入口撕裂越来越大,但内层反弹出去一道结界,夹补在缺口外缘,能暂时挡住那些妖兽。不过这内层应是你手上器灵所结,只怕它撑不了多久。” 开天斧锋刃,擅攻不擅守。 邱葵看向手腕上灰扑扑的避水珠,事发突然,它连预警的机会都没有,便是因为修补结界耗尽全力了。 眼下,当真是危在旦及,一旦匠魂谷入口失守,满村族人,能在妖兽口中存活下来的概率,为零。 邱葵抽出砍骨刀,拔腿就冲向雨中,朝着北面而去! “小老大!”宗笪、小胖等半大的孩子,突然从山洞里追了出来,“等等我们!” “滚回去!守住山洞口!你们的母亲、姐妹全都在里面!你们走了,谁来护她们?”邱葵一声厉斥,制止住了那一群小萝卜头们。 “死也给我死在洞口外!就算当具尸体,都得给我遮住洞里的女人!”邱葵摘下身上的铭牌,扔给宗笪,“按照我们演练过的方案来,务必守住!” “是,老大!”宗笪、小胖等人站直身体,一个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神情严肃。 他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就开始就地取材,在洞口外布置起机关陷阱来。 老族长的棺材,就架在大路边上,棺木下立着临时造的三角墩子,大伯、二叔几位老人,用灵幡、花圈等一层一层铺叠在棺木上,老人们即算淋雨周身湿透,也没让棺木泡到一丁点儿水。 邱葵路过时,跪下,冲老人们,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葵花花,村里都有男儿郎,你快去山洞里躲着。”大伯在风雨中稳着棺木,雨水淋的眼睛都睁不开。 “大伯,二叔,小叔,七爷爷,王爷爷,林爷爷,舅爷爷,结界的打开是因我而起。今日,我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邱葵说完,顾不上想追上来拉她的二叔等人,直接朝着北面而去。 她路过村子时,发现大哥等人并不在村内,留下的老幼妇孺均被藏在地窖之中。 都去守结界口了? 她拔腿便跑! “小葵姑娘,雨天路滑,你小心。我先去前面打探情况!”峇厘心急如焚,除了一路跟着,也做不到什么,眼下只能仗着漂移速度快,先去前方侦查情况。 他刚飘出去百米,便见一头独角红眼的妖兽冲了进来。 “小葵姑娘!妖兽!” 峇厘的提前警醒,给了邱葵反应的时机,她闪身躲避在山石之后,在那妖兽横冲直撞过来的瞬间,突然偷袭! 她双膝一跪,手举砍骨刀,从妖兽腹下滑梭出去,缺了口的刀刃从那妖兽鼓囊囊的肚皮上一划而过。 顿时一股腥热喷射出来! 那妖兽跑出去百来米才轰然倒地,青黑色的肠子拖拉一地,内脏散落在腹腔之外。 峇厘震惊地看向那十六七岁的人族少女,她扛着锃光瓦亮的刀站了起来,满脸的血,被雨水冲得斑驳一片。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和恐惧,冷得,豪不似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 峇厘耳中如惊雷一般,回响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这刀,是厨刀,可不是屠刀。 这姑娘,是个有逆鳞的姑娘啊。 “走了。”邱葵起身,跑得更快了。 既然有一头妖兽冲进来,就会有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结界口,失守了! 峇厘看见那刚刚毙命的妖兽,体内亡灵似一缕烟般,转眼就被吸附在邱葵的砍骨刀上。 “那刀刃……”峇厘记得她的刀刃,在妖猫庙里砍锁链时裂开一个豁口,但眼下,那豁口似乎变小了一点。 许是错觉? 峇厘来不及细想,赶紧追上去,他虽然没有实际的攻击能力,但提个醒,充当邱葵的耳目之用,还算可以。 邱葵赶到北面的结界口时,抬头便望见那仅供一人通过的口子,如今撕裂到一丈来宽! 如峇厘所言,内层的确有一处紧急结界做弥补,但外面的妖兽邪了门似的,蜂拥而至,不要命地往里冲,好些个身形小巧一点的妖兽,都从两道结界之间的夹缝里挤了进来。 以大哥、二哥、三哥为首的三组青壮年,分别负责封锁两道结界相贴的三处破口。 现场厮杀极其惨烈,鲜血顺着雨水,在邱葵脚下汇聚成了潭。 她提着刀就冲了上去,横着一划拉,便削掉一只兔妖的脑瓜顶! 那对白绒绒的长耳连着天灵盖一起飞向峇厘,从他的心口透穿过去。 吓得峇厘赶紧摸了一把自己长长的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时的邱葵,眼中全无悲悯,屠杀的眼神,与杀鸡宰羊并无不同。 不只是她,还有她的兄长们,乃至整个匠魂谷的人,对外界闻之色变的妖族,并无敬畏之心。 “奇怪,都是低阶妖兽。”峇厘抬手,看着杀红眼的双方,心里隐隐觉得有一些古怪,却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邱葵手上的砍骨刀挥势猛烈,刀锋血光湛湛,每一次劈砍都不会落空,从小型妖兽,到大型妖兽,以至于最后,冲进兄长们死守的第一线中。 砍骨刀上缠绕的亡魂越来越多,大量的妖灵,从死去的妖兽体内飞入砍骨刀中,那鸽子蛋大小的豁口,越来越小,渐渐,竟完好如初。 妖灵,可以修补她的砍骨刀! 杀红眼的邱葵,显然没有时间关注这点变化,她的耳中只有大哥哥的命令:全族死守! 就算他们这些人,全部折到入口,也不能放一头妖兽入谷! 便是用尸体填,也得填实这处缺口! “小葵姑娘,左边!”峇厘话音刚落,邱葵的砍骨刀已经刺了出去,一头虎脸鹿身的妖兽,被她一刀毙命后,一脚踹出结界。 噌—— 一声尖锐碎响,邱葵手腕处传来一阵灼热感,那灰扑扑的避水珠上,竟然裂开一道水纹。 “不好,结界要废了。”邱葵抓住身后的兄长邱安,往前一扑,便感觉四周气浪猛地一震,随即而来的便是山呼海啸的踏空之声! “列阵!”邱安一声令下,十位哥哥再次封守在破口的第一线! 第一百二十七章 罪过 暴雨停歇。 暖橘色的阳光,从结界破损处倾泻而入,灌满整座阴沉沉的匠魂谷。 邱葵仰面躺在血泊之上,抬眼望去—— 那破损的结界,就像是瓶口;整座谷底,就像是瓶底。被这一丁点的阳光,就能罩得满满当当。 她看见逆光而来的塔坨,只是轻挥衣袖的动作,大片瞠目怒吼的妖兽,倒飞着摔出结界口,残肢碎体,一并扫飞出去。 她看见眉眼弯弯的百里迟暮,手中长鞭一挥,便有大批妖兽接连倒地,摔在泥泞中满地跪爬,求饶,嘶吼、惨叫,不绝于耳。 很简单么? 峇厘说,这些都是低阶妖兽,灵智混沌,连言语都做不到的低价妖兽。 匠魂谷,却需要甲级警戒,需要尸山血海的战术。 她侧过头,望去—— 大哥邱安,被一头妖兽的角,贯穿腹部,倒在远处,生死不知; 二哥邱意,连身体都找不到了,成百上千的妖兽冲撞过来时,从他身体上碾压而过,那些残体,碎肉,践踏入血水泥泞中,难以分辨; 三哥邱末,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他的脸被妖兽啃食掉一半,鲜血浸透了身上的素白丧服; 四哥邱临,就死在邱葵背后,他的胸口被一头妖兽的利爪穿过,破除个碗口大的洞来; 五哥邱承,倒在三哥旁边,仰面朝下,不知生死,那双最能蹦跶的腿,已被一头妖兽硬生生撕断了一条; 还有六哥邱雨、七哥邱锦、八哥邱耘、九哥邱柊、十哥邱狸,在阵破之时,便力竭而亡。 除了她自己这一脉的兄长,硬挺在第一线,死得死,残的残,无一幸免外。第二线、第三线的兄弟们,也几乎全军覆没。 塔坨一把抱起邱葵,往村里走时,沿路,从北面结界口开始,一直到村子里,每一具妖兽的尸体旁边,都躺着她族内的青壮兄弟们。 “为什么不躲起来?”塔坨问。 “因为我弱么?”邱葵反问。 “你的兄长们,他们应该是你族内的中坚力量,为何不躲?”塔坨见一处地窖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一脚踹开封锁得严严实实的地窖门,里面瑟瑟缩缩的,依偎着几十来号人,手里举着各式农具、工具、厨具,看见塔坨那显然不似人的样貌后,吓得几近崩溃。 “放、放开!你、你放开、放开我们葵花花!”一个老婆婆手里举着镰刀,准备以卵击石。 老婆婆的身边,身后,还有不少老妪、稚儿、大着肚子的女人,都凶神恶煞地瞪着塔坨,大有以命相搏的势头。 “林婆婆,没事了,出去收尸吧。”邱葵淡淡一句话,便示意塔坨抱她离开。 走出很远后,才听见身后响起歇斯底里的哭嚎声,震得林间飞鸟簌簌扑腾。 “那地窖的门,从外反锁封死,为何?”塔坨又问。 “不反锁,看着彼此送死吗?”邱葵反问。 塔坨沉默许久,喃喃自语道:“死的那一批人,才是你族内精锐力量,如此釜底抽薪,算不上明智。” “用老弱病残去送死,便是明智吗?精锐的力量,就该藏起来,守护起来,是吗?”邱葵语气一急,便呛出一口血来,若非塔坨的手指从她脊椎骨往上顶了一下,她差点被一口血呛死。 “你可知,你这身子,若非先前在蛇宫吞过千年蛇胆调理,此刻,早已肝胆俱裂。” “我知道,我本就没有张狂的本事。” 邱葵合上眼睛,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从头到脚,无一不疼。 但是她,还有幸疼,是因为她没死。那些死去的族人,连疼痛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敌我势力悬殊巨大的时刻对战,你知道匠魂谷外的人族,是如何抉择的?” “如何抉择?” “他们会推年迈的,体弱的,有缺陷的,灵力稀薄的人在第一线,抱着必死无疑的信念,以肉身抗敌,给族内有希望的孩童、身强体壮的青年、有一技之长的人,灵力深厚的人,能带领族群强大的人,给这样一批人,争取逃生的机会。” “他们都自愿?”邱葵又问。 “人族自不自愿我不知晓,但是妖族,一定是自愿的。” “呵。”邱葵冷冷一笑,“妖族不应该拼死一战吗?” “但凡有一线机会,定然是拼死一战。但所谓的悬殊,该是举全族之力不可抗的悬殊。人族不是有一句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看。”邱葵示意塔坨看前面的山洞,“那便是我们留下的青山。” 山洞前横放着一具棺材,牢牢挡住整个洞口,有老人手持木棍,坚守洞口。 “就在这里停下吧。前面的机关和陷阱,便是我活蹦乱跳,也不一定躲得开,何况现在。”邱葵说道。 塔坨停下步伐,依旧打横抱着邱葵,一动不动的样子,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是葵花花哎。” “真是我小老大。” “大爷爷,那人是谁?为什么抱着我们老大?” “应该是妖兽,很厉害的妖兽啊,都化作人身了。” “妖兽,放开我老大!” “放开,放开!要吃就吃我!” 一阵乱糟糟的声音,由远及近,邱葵强撑着身体,招了招手,以示自己无碍,让他们小心点儿跑,千万别触碰到机关了。 “塔坨。”邱葵突然问,“弱者在这世道,真的不配活下去吗?”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我们妖族向来如此。这是天地自然的选择。”塔坨答。 “一朵没有灵力的花,能活,哪怕它只点缀了巴掌大的地。那么一个没有灵力的人,为什么不能活?”邱葵又问。 塔坨沉默,又听见邱葵说:“为什么我们的格格不入,就那么碍人眼。被天道放弃的一群人,还需要自我放弃吗?我们只是没有进化灵力而已……仅此而已。” “如果我不曾出谷,就不会带器灵强行撕裂结界。如果我不强行撕裂结界,就不会有妖兽冲入谷内。哥哥们不会死,族人也能继续偏安一隅地活着。哪怕苟且活着呢,如今连苟且都没了。都怪我心比天高,却没有护住大家的能力。” “与其自怨自艾,你不如问问我,西莽原林的妖兽,为甚突然撞击结界缺口。”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强自救 百里迟暮很忙,作为一个医者,他这一日,处理的伤者成百上千,周身灵力消耗殆尽,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伤者送来。 峇厘也很忙,虽然在邱葵的族人中,他显得声影无实,飘渺如空,但却可以给一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妖狼做指导。 指导这群妖狼,如何分辨死者与伤者,如何将伤者按照轻重缓急分类,送往救治处;如何处理妖兽的残肢碎体,又该如何分拣出人族的残肢碎体,如何拼凑出一具整尸,如何焚葬遗体。 至于这群妖狼,他们是尾随塔坨入谷的一群妖狼。 也正是因为他们在结界外大杀四方,才镇住了整片西莽原林,让其他蠢蠢欲动的低阶妖兽,变得瑟瑟发抖,求生欲唤醒理智,渐渐逃离赤翠峰的范围。 至于邱葵,她刚从蛇宫回来,正站在赤翠峰的崖口吹冷风。 穿涧而过的山风,将她的衣袍吹得剧烈翻飞,像只单薄脆弱的蝴蝶,随时有可能跌落深涧。 “启禀王后,这令旗,插在这个位置,可好?”一头漆黑的妖狼,单膝跪地,态度谦恭。 他是完全体的狼形态,只是一张狼嘴,能口出人言,还有那双黑溜溜的狼眼,满是戏谑,一点儿不似他跪得那般谦恭。 “这是什么?”邱葵看向他手里的一支小旗帜,妖狼胫骨为旗杆,妖狼皮为旗面,皮上烙印着一个青黑色的图腾。 邱葵见过这个图腾,便是塔坨额间的图腾。 “这是我们妖狼族圈地的令旗!插上这个,不说西莽原林,便是放眼天下,也没有其他妖兽胆敢私闯的!与我们苍仑崛为敌,便是公正堂,都得掂量掂量才行。”漆黑妖狼满脸骄傲。 “是么。”邱葵语气冷淡。 “那我插这里啊。毕竟是王后您的娘家,我这令旗范围,涵盖整片赤翠峰可好?哎,要不这样,我们将赤翠峰整个搬去苍仑崛吧。那样也方便兄弟姐妹们照顾。哎,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去找扁脑袋要地儿。” 漆黑的妖狼一把将令旗插入坚硬的岩石之中,便准备往蛇宫的方向跑。 邱葵抚额,不明白塔坨离开前,为什么要把这家伙留给她,说风就是雨的本事,比百里迟暮还强。 “你叫什么名字?”她转移话题问。 “属下黑檀。”妖狼回道。 “黑炭。名副其实。很贴切。” “谢王后。” “我真不是王后。” “属下知道,人族讲究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待王后孝期过后,属下就立即安排下去,绝对按照人族的流程来,坚决不含糊,不怠慢。”黑檀捶着胸口保证道。 “谢谢啊,还懂挺多。”邱葵懒得与他争辩。 如何争辩也是无用,正印证了峇厘的那句,头脑简单一根筋。 邱葵纵身一跃,落入结界之内。 那名唤作黑檀的妖狼,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北面的结界口内守着十来头妖狼,看见邱葵出现后,都统一向她低头行礼。 邱葵受之有愧,道了声谢,便往村里走去。 沿路的妖兽残体都被清理干净,族人的尸体因为妖兽毒素的关系,都统一堆放在村外集中焚烧处理。 村中最宽阔的场地上,撑着两个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拿出来的帐篷,一个坐诊的是百里迟暮,负责重伤患;一个坐诊的是兄长邱安,负责轻伤患。 邱葵掀开邱安的帐篷,走了进去,“大哥哥。” 邱安头上缠着纱布,殷红的血迹透过药粉沁出纱布,一看就是忙起来,连自己的换药时间都忘了。 “小葵来了。” 他从桌上摸出一条兽皮绳的项链,扔给邱葵。 “这是你二哥哥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原本想等爷爷下葬后,再找个时机给你。事发突然,他也没来得及给。” 邱葵接过项链,虽然已经清洗干净了,但上面还缠绕着血腥气和泥土味。 在阵破的最后关头,是二哥哥孤身一人,镇守村口,他倒下的身体,被群妖践踏而过,溅起血泥碎肉成浆,哪里还能有全尸入殓。 他是唯一一个,便是五官七感超强的峇厘,都难以寻觅到全尸的人。 “这项链,是在那泥潭里找到的?”邱葵问。 邱安一边包扎着一个胳膊骨折的族人,一边轻笑出声,“他知必死无疑,又知你这丫头素来喜爱洁净,这项链,临死前便扔到了路边的树梢之上。生怕污到了它。” 邱葵眼睛很涉,鼻子很酸,她低垂着头,抿着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条兽皮项链,项链下的吊坠是一个松果一样的容器。 “里面藏着他为你炼制的毒药。他说,关键时刻,就是大象也能药倒一片。”邱安自嘲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对大象有效的毒药,对妖兽是否有用。便是有用,只怕也微乎其微。你权当是个首饰,戴着玩玩也行,不用寄以厚望,省的关键时刻失望。” 整个匠魂谷,能在二哥哥死后,还不忘调侃讽刺的人,也就只剩大哥哥了。 邱葵爹娘去世的早,小时候便是跟着哥哥们混。 如果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那么在邱葵家,她的大哥哥就是严父角色,二哥哥就是慈母角色,三哥哥向来人狠话不多,通常都是大哥哥身边的打手。 每次她犯错,都是二哥哥抱着她满村子逃窜,身后是死脑筋执行大哥哥命令,穷追不舍要把他俩屁股打开花的三哥哥。 她十三岁时,第一次来月事,红着裤子满村子哭。是二哥哥脱下衣衫包裹住她,一路扛回家里,又是烧热水,又是准备衣裳,还厚着脸去隔壁姐姐家借了月事布,站在门外,一边研究,一边碎碎念地教着她该怎么垫,怎么系。 邱葵想着想着,突然咧嘴,低低地笑出了声。 邱安做完手上的事,一抬头,就看见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青石板上。 “我在村头那片泥潭,散上了你二哥哥最喜欢的鸢尾花种,能葬身花海,他定会开心。”邱安说道。 “嗯。”邱葵抬头,看见向来冷冰冰的大哥哥,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就像是僵在他脸上一样。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泪,吐槽道:“大哥哥今天的笑,不合时宜的有点儿多。” 邱安神色一僵,尴尬地低下了头,假装整理药材。 “大哥哥,帮忙戴一下。”邱葵将项链递给邱安,撩开长发,露出纤细的脖颈。 二哥哥外号笑面虎,向来脸上带笑,大哥哥这是想要又当爹又当娘。 邱安接过项链,起身,替邱葵戴上兽皮项链,问道:“想好了吗,真要去找?” “要去的。”邱葵摸着项链,回过神,双臂一展,牢牢抱住邱安的腰身,还如孩童时一般,将头埋在他胸口处,说道:“我会平安归来。二哥哥就在村口,他会目送我离开,会迎接我归来。大哥哥,匠魂谷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我们必须自强自救。” 第一百二十九章 肉包子离别 终有一日,我们匠魂谷,可以自强自立,有日月星辰,有风雪雷电,能独立于世,不受强者庇护,不受恶者胁迫。 顶天立地做人,光明磊落出世,能扛风雨,能沐日月。 这便是匠魂谷的未来。 邱葵站在村头的枯树下,这棵枯树,爹爹说是给她留作婚房的嫁妆。 如今,二哥哥就葬身在枯树旁的泥潭里,往后这里,会开出大片大片的蓝色鸢尾花。 二哥哥化身花海,将永远定足于此。 她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踏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出了村,身后跟着百里迟暮,飘着峇厘。 “小葵,那是你大哥吧?” 邱葵走出去好远后,百里迟暮还在回头望。 村头枯树下,一袭白色身影,就静静地立着那里,目送着他们离去。 “嗯,是大哥哥。”邱葵回过身,挥挥手,再别。 她原想趁着夜深,悄悄离去,却不料还是被大哥哥知道了。 “哎,你看那是什么?”百里迟暮小跑前去。 路边的大石头上,搁着一个超级大的包袱,包袱布还是村里最常见的,青黑色蓝碎花布料,特别结实,可想而知,里面装的东西不少。 百里迟暮像狗一样趴在包袱上闻着:“有酱菜的味,这是林婆婆家的酱菜!还有七爷爷家里的腊鸭,王婆婆做的红豆腐!哎哟这味,我一闻到就想滴口水。” 百里迟暮这些日子在匠魂谷里坐诊,广受爱戴,吃的都是百家饭。挨家挨户的拿手菜,他都尝了个遍,心里门儿清。 “这应该是赠你的礼物。”邱葵打开包袱,里面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都是百里迟暮称赞过的风味美食。 赤贫匠族人向来知恩,即算没有涌泉相报的条件,也会尽最大能力,给到最好的心意回馈。 “没有你的吗?”百里迟暮麻溜地给包袱打好结,“那我就不客气啊,看来我人气比你高啊,哈哈哈哈……” 他将包袱全部收入空间囊中,依旧是轻装简行的松快样。 邱葵看着那光秃秃的石头,心里没有失落,只有愧疚。 他们即便是深夜离去,全村老少还是提前知晓了,还特地给百里迟暮准备了礼物,感激他的医者仁心。 相较于她自己这个族人而言,百里迟暮的确于匠魂谷有恩,无论是他缔造结界庇护匠魂谷的太爷爷,还是妙手仁心救死扶伤的他自己。 而她这个赤贫匠族人,做了什么呢? 她点了一场灾难的导火索,导致全村青壮年,七成的死亡,三成伤残。 她有什么资格觉得大家该惦记她呢? 大家应该唾弃她才对。 是她不自量力,才用尸山血海给她的冲动买了单。 “哇,我这糖渍梅子真好吃!小葵,你要来一块儿吗?”百里迟暮高举着,他刚从包袱里捞出来的糖渍梅子显摆。 那糖渍梅子是邱葵小婶婶的拿手货,每逢过年过节的,全村老少都会收到小婶婶送的糖渍梅子。 邱葵家里更是常年不缺,小婶婶知她喜欢这些小零嘴,时不时就会往她的食品柜里补充一些。 小婶婶的三个儿子,邱锦、邱耘、邱狸,都死在了这场妖兽暴动中。 邱葵跪下,冲着赤贫匠族人的村落,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这又怎么了?”百里迟暮吓一跳,觉得嘴里的梅子,都不甜了。 峇厘叹了口气,对百里迟暮说道:“甜食都堵不住你那张酸嘴。” “我嘴哪儿酸了?”百里迟暮哈口气,闻了闻,“挺甜的啊,哎,你们等等我呀。” 邱葵心里梗着一股劲儿,一路埋着头冲,不到半刻钟就赶到了北面的结界口。 令她没想到的是,三哥哥邱末,就站在结界口旁。 她听大哥哥说过,邱末想随她一起出谷。 但眼下匠魂谷内,连个全须全尾的劳壮力都凑不出来,三哥哥跟着她出谷,实属浪费。 邱葵拒绝了。 却没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三哥哥,会大半夜的,拎着包等在结界口。 “三哥哥。”邱葵停住步伐。 “给你。”邱末扔过来一个包袱,邱葵下意识地双手去接,太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是族内给你凑的,省着点儿用。”邱末挥挥手,转身离去。 “三哥哥……”邱葵抱着包袱,眼眶有些发酸。 擦身而过时,邱末随手扔了个东西在她包袱上,“借你,什么破玩意儿,值得追着我要十几年。” 包袱上是一个紫红色的弹弓,手柄的部分玩得都包浆了。 这是三哥哥十二岁那年,父亲送他的生辰礼物,也是父亲送出手的最后一件生辰礼物。 她小时候很讨厌总是追着她和二哥哥屁股后面,负责执行家法的三哥哥,见三哥哥十分宝贝这弹弓,从不离手,便明争暗抢地夺过很多次,每次都没有得手。 这一次,三哥哥却将弹弓送给她了。 “你就不怕我昧下,不还!”邱葵冲着邱末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 “肉包子打狗。”邱末嘟囔一句,原本就没期待你还。 “那你不怕,我是那个肉包子吗?”邱葵又问。 邱末突然停下步伐,回头,风淡风轻地问道:“要哥哥陪你吗?” “下次见!晚安!”邱葵赶紧挥挥手。 邱末冷哼一哼,耳尖有些发红,故作冷漠地大步离去。 百里迟暮见状,在后面嘱咐了一句:“邱三哥,脸上的伤,记得按时找大哥换药啊。” 回过头,百里迟暮悄声对邱葵抱怨道:“你三哥哥还挺在乎颜值的,他左脸被妖兽扒拉的都见骨了,剔下来的腐肉得有小半碗。这才刚刚填充好雪茸脂,再三嘱咐不能见风不能见风,你看看他,戴半片面具就出来晃悠了,还一直右脸朝着你,哈哈哈……” 邱葵瞪了百里迟暮一眼,转身,跳出结界口。 “她为什么瞪我?”百里迟暮问向峇厘。 “应该是你吃太多,积食,嘴臭。”峇厘无奈一笑,跟着邱葵飘出了结界口。 “是吗?”百里迟暮又哈了口气,酸酸甜甜的梅子味儿。 第一百三十章 智商拖累 邱葵顺着妖狼族留下的筏膘,跳出山涧时,看见塔坨已经等在悬崖口上了。 “塔坨,你来了。”她抓住塔坨递过来的手,一把跃上崖边,“虺王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平稳了。再休养些日子,还能活上好几千年。”塔坨将白糯汤圆似的避水珠,重新戴在邱葵手腕上。 原本灰扑扑的避水珠,再次变得流光溢彩,上面的那道水波纹一样的裂痕也消失不见了。 “修复好了?”邱葵很是惊喜。 “那当然,尊上一出手,我便活蹦乱跳啦。”避水珠那双黑芝麻粒似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眼巴巴地望着塔坨,满是崇拜之情。 “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渚尔,器物灵,擅长缔造结界和破除结界。”想了想,它语气有些遗憾地说道,“更擅长破除结界,这一次的事,真的……很抱歉。” 邱葵摇摇头,“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她看得出来,因为塔坨的关系,所以渚尔对她的态度很友好;又因为砍骨刀的原因,渚尔不留余力地保住了匠魂谷的结界。 但渚尔与砍骨刀不同,它虽然被塔坨束缚在她的手腕上,但却并没有认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渚尔和百里迟暮一样,是她请来的贵宾。 “塔坨,能不能放开它?”邱葵举起手腕,她知道塔坨用妖血画出的阵,才是禁锢渚尔的关键所在。 塔坨垂眸瞥了一眼,就见渚尔尾巴一缩,从邱葵手腕上跳了起来,“不存在,不存在啊,我挺自由的。我真挺自由的。” 说着,它迫不及待地在邱葵身上,表演了几回上蹿下跳,但斜眼一瞥塔坨的脸色越来越冷后,赶紧伸了伸尾巴,又把自己圈在邱葵的手腕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百里迟暮和峇厘也出了结界,跃上悬崖边。 百里迟暮一看见塔坨,以及他身后百米处,密密麻麻站成方阵的妖狼群,旋即就鬼吼鬼叫了一声:“卧槽!这些疯子还在啊!” “嗷呜——” 身后的一群妖狼,适时地仰头长啸一声,吓得百里迟暮一溜烟躲在邱葵身后,悄咪咪问:“不是说处理完匠魂谷的事,就让它们滚吗?怎么还在这里,不会要跟着咱一起去饕鬄塚吧?” 邱葵也看向了塔坨,他身后的妖狼,有好几千头。 这还只是苍仑崛的一小部分罢。 用百里迟暮的话说,就是苍仑崛的仪仗队,原本是奉命去葬灵山,迎接妖狼王塔坨出狱。 谁能料到,妖狼王提前出狱了。没回苍仑崛不说,还一路跑到西莽原林、烛泷沟、西海龙王墓溜了一圈。 那一群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的妖狼仪仗队,一路查,一路追,这才来到西莽原林。 因为被西莽原林外面的盘古印结界挡住了去路,这帮不要命的妖狼,竟然开始用狼牙强攻结界,引起西莽原林灵脉震动,蛇宫黑影卫负责查探时,这帮妖狼又用计活捉了妖蛇族的黑影卫,更不惜移魂,潜入西莽原林。 塔坨拿着蛇胆去帮邱葵归还时,正巧碰上蛇宫内乱的一幕。 他还琢磨着,虺蛇治下如此不严,先是盲信相柳,差点将西莽原林毁于一旦;现在又被自己的黑影卫,攻得措手不及,本就人才凋零的蛇宫,经此一乱,更加雪上加霜。 虺王,更是被群起攻之,揍得半死不活。 他将蛇胆扔给虺蛇后,懒得看戏,正准备返回,却不料一个黑影卫扑过来,抱着了他的腿,紧接着,就是一群黑影卫扑住了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这才发现黑影卫体内,都是妖狼魂。 这是上古邪术,犯天道禁制,一旦强行移魂,三日之内,施刑者将遭受雷霆之击,魂飞魄散! 塔坨气得脑仁疼,拖着那帮表里不一的黑影卫,来到盘古印的结界口,看见外面都快形成尸僵的妖狼,一群一群,垒成小山。 这帮傻子,连个守阵的都没留。 好些更不要命的妖兽,直接将那一摞一摞的妖狼躯体,当做食物往洞穴里般,残胳膊短腿的都数以百计。 气得塔坨恨不得一掌灭了这群废物。 最终,忍了又忍,压了又压,还是黑着脸去收拾烂摊子,一具一具还魂,一具一具护体,若不是百里迟暮找来,他都不知晓已经累了三日之久。 眼下再看见这群废物,他脑仁疼得更厉害了。 这帮气势冲天,精力充沛的妖狼,生怕碍着自家狼王的眼,不敢凑近,又害怕有令来不及回应,于是不远不近地跟在百米外,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顺着塔坨的举手投足,刷刷地移动着。 百里迟暮啧啧舌,在邱葵耳畔嘀咕道:“狼族啊,甭管是妖狼族,还是普通狼族,那都是报团取暖,玩团战的高手!你说咱大佬入狱的这一千年里,他们居然没有再推选新的妖狼王,这帮巨婴,是怎么靠那拳头大的笨脑子,在这世道活下去的?” 邱葵冷冷地回瞟他一眼,“脑子笨重要,还是拳头硬重要?” 百里迟暮瞬间想起匠魂谷尸横遍野的惨象,半晌后,尴尬地笑道:“那是,现在世道不好,以暴制暴,以强为尊,天道不睁眼,人道也沦落,妖道,更是没有道可言。” 他话音刚落,天空轰隆一声,旱地一声雷,震耳欲聋。 百里迟暮吓得身子一颤,赶紧双手合十,求了句:“上帝保佑。” 上帝?何方圣神? 邱葵抬头,望了望弯钩一样的银月。 塔坨走向狼群,不知道下了什么命令,那群妖狼前肢跪地,低垂着脑袋,呜呜咽咽着。 “打发走了。”他走回来。 百里迟暮赶紧往后撤离三步远,峇厘笑眯眯地飘在百里迟暮身旁。 “他们回苍仑崛吗?”邱葵问。 “暂时不回。蛇宫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蛇王气得食不下咽,向我求一帮苦力修缮蛇宫。他们留下,将功补过。”塔坨道。 邱葵点头,“虺王挺好的,知道事出有异,干挨揍不还手,这才能保下黑影卫。否则你那帮族妖,岂是苦力可以赔偿的。” 塔坨微笑,表示认可,对邱葵手上的渚尔说道:“关闭结界。” “是,尊上。”渚尔应诺。 百里迟暮看向站在悬崖边的塔坨和邱葵,悄悄对峇厘八卦道:“什么时候妖族需要苦力维修住处?这种降智的谎言,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葵花花吧。你说,这帮妖狼,是不是驻守赤翠峰了?” 峇厘很是同情地看了百里迟暮一眼,提醒道:“你小心,祸从口出。” “什么祸?”百里迟暮刚问出口,就听塔坨那边喊了句,“放血。” 唰的一声,他的手腕上,凌空出现一道风刃,嗖嗖两刀,划出两条血口子! 鲜红的血液,朝着结界飞过去,连成一条细如蛛丝的血线。 “葵花花,你们……用我祭阵啊?”百里迟暮有点慌,这势头,是要抽干他吗?他原本以为结界口关闭只需要两三滴血液。 “别叫我葵花花!”邱葵很生气。 便听塔坨再次下令,“嘴上划一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坠星 “别、别别别!”百里迟暮右手捂嘴,高举着左手腕,露出上面猩红的两条血口子。 “不要逗他了。”邱葵无奈地摇摇头。 塔坨一挥袖,停留在百里迟暮嘴上的风刃消失不见。 百里迟暮松了口气。 “咦,血没啦?”渚尔问道。 大家看向飘在空中的红色血线,果然慢慢消失了。 “不、不够用吗?”百里迟暮脸色为难。 渚尔跳到百里迟暮肩膀上,发现那两条细细的伤口,眨眼间就已经愈合了。 “你这愈合能力,都快赶上妖兽了。”渚尔赞叹道。 “我这是天灵地宝用得多,身体调理过。要不,咱再划上两条?”他问。 “够倒是也够了,我再多添补点儿灵力吧。”渚尔重新跳入结界口,忙起修补结界的事情。 “百里虫,谢了。”邱葵走到百里迟暮身边道谢,同时递过去一罐东西。 “这是什么?”百里迟暮揭开罐子,闻了闻,“当归、黑枣、藕粉、桑葚……这是益气补血的饮品。” 他用罐子旁的小木勺舀了一口,“暖暖的,甜甜的,好喝。你出谷前就准备好了吗?” “不然呢,知道你要流血,总得给你点儿弥补。可惜我一穷二白,只能做一罐饮品。你不是闹着要吃了夜宵才出谷嘛。”邱葵假装愠怒的样子。 百里迟暮嬉皮笑脸道:“哈哈,葵花花费心了。” “嘴,真不想要了?”邱葵冷眼威胁。 百里迟暮赶紧捂嘴,眼眨眨地,“小葵妹妹有心了。” 邱葵白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 百里迟暮独自在那里呼哧呼哧喝着,还不忘在峇厘身边显摆,后来无意间瞥见大佬正阴恻恻地看着他,吓得一激灵,这才囫囵吞枣地狂吃起来。 渚尔从结界处返回,重新把自己圈在邱葵的手腕上。 “可以了,很完美,不能说是完好如初,只能说是……”渚尔见邱葵神色十分紧张,故意停顿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超乎预期!绝对是原版结界的加强版,甭管什么邪术,都无法再打开了。这世上,也就只有我一妖可以打开也……” 说着,渚尔抬手一挥,想表演个隔空开锁的本事,结果…… “怎么了吗?”邱葵见它举着手,定住了一样。 塔坨、百里迟暮、峇厘也都将视线看向了渚尔。 渚尔神色一滞,“没、没什么。” 它将手背在身后,再次悄悄试了试,还是打不开。 为什么修补后的匠魂谷结界,连它自己都打不开了? 这不可能啊,百里一族出过最厉害的能者,就是千年前的百里首领百里霾,便是他以血肉魂灵为咒,缔造的结界也只是它抬手间便可支离破碎的事。 但眼下,用百里迟暮的血修补后,为什么反而打不开了? 应该是同族之血没错啊…… 渚尔藏敛异色,悄悄瞟了眼百里迟暮,若非同宗同族,这血便契合不了结界。既然能契合,说明是百里一族的血。 难道这百里迟暮已经强到,实力远超当年的百里霾,甚至凌驾于它这具小妖神之体上? 渚尔神色复杂,它偷瞄着百里迟暮,见他吃完了瓦罐里的热饮,正用木勺子在滋滋啦啦地刮着,刮不出来后,又仰着头,拿嘴接着,看那罐壁上的残渣,汇成最后一滴,滑落进嘴里。 要承认这家伙,比它这样的上古器灵更厉害,渚尔实在做不到。 邱葵谨慎地跳下悬崖,检查一遍结界确实完好无损后,这才回到崖边,对大家说道:“走吧,启程去饕鬄塚!” 至此,两人,一妖,一魂,一器灵,结伴前往食物链上——一个所有人族、妖族都心驰神往的秘密国度,寻找传说中的饕鬄盛宴。 至于为什么要寻找饕鬄盛宴。 源自于一千三百年前,天劫之日所发生的事。 这是外界众所周知的事,却是匠魂谷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事。 甚至连藏楼禁书中,关于天劫当日的记录,都被人为撕碎,销毁匿迹。 百里迟暮也是在跟邱葵的爷爷,也就是老族长,再三确认过后,才松口气,确定他手里的这条线索,属实。 此行前往饕鬄塚的路程遥远,除了邱葵,其他伙伴都是不缺钱的主,所以她这回,又蹭了回筋斗云。 “说起这天劫之日的坠星啊——” 在前往饕鬄塚的途中,百里迟暮盘腿坐在筋斗云上,准备和大家一起共享手中收集到的信息,主要还是给邱葵扫盲。 “听闻这坠星啊——” 他又像断气似的,停了下来。 邱葵一口气,提了又提,提了又提,也看出百里迟暮在玩她,正准备怒起,给他一爆栗子,就见旁边负手而立的塔坨,直接一脚把百里迟暮踹出去几个滚。 峇厘和渚尔在旁嗤嗤直笑。 “你是不是皮痒,需要酷刑伺候才能口出人言啊!”邱葵拔出刀,明晃晃地亮在身前,上面数以百计的亡魂,叫嚣着,缠绕着,团成一片阴云,飘在邱葵头顶上。 筋斗云轻轻颤了颤,一次性驼这么多大佬,也不知是福是祸。 百里迟暮爬过来,重新盘腿坐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传闻中,这坠星啊,可赋万物灵力,且无穷无尽!既能让低端物种萌发灵智,又能滋养广袤大地!是咱这蛮荒大地,新的生命之源啊。” “所以,天劫之后,人族突飞猛进,拥有灵力,进化异能,便是受了这坠星的……”邱葵语塞,不知该如何描述。 百里迟暮笑着补充道:“辐射。我称之为辐射,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世道天劫之日的所有变数,都与这颗坠星脱不了干系,深受它的影响。它的辐射范围很广,涵盖整片天地,飞禽走兽,万物生灵。除了具有妖神之躯的大佬……” 他瞟了瞟邱葵手腕上的渚尔,“啊,还有这个夺舍的,算个半妖神之躯的器灵吧。除却他俩,几乎所有生灵,即便是飞沙走石这样的物体,都被坠星辐射影响了。这也就是,世道异变的根本原因。但是,为什么独独漏掉一批人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饕餮 “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原本,我并不知晓这坠星的辐射范围,跳过了一群人。直到你的出现,才让我开始深究起来。此次进谷,我也详细咨询过老族长。小葵,你可知你的族人是因何聚集在一起的吗?” “因何?”邱葵纳闷,“我的族人,一直在一起啊。” “不。赤贫匠的历史,只有千年。老族长告诉我,天劫之后,有一批特殊的手艺人,并没有继承灵力,也没有进化异能。他们原本只是正正常常的普通人,却在天劫后,所谓物竞天择的优劣之分下,生存日渐艰难。这世道,不再需要手艺人,甚至,不再需要普通人。他们成为每一个族群的拖累,继而被踢出族群。” “我的太爷爷,也就是百里霭首领。他在天劫后,人、妖两族疯狂争抢资源、灵脉,混乱动荡的三百年暴动里,四处寻找,聚拢这样一帮没有遭受坠星辐射的人,将其带入西莽原林,以上古契约为信,画出匠魂谷的范围,缔造结界来庇护这样一群人。” “这一群人,你的族人,至此,才组建了一个新的族群,也就是赤贫匠。”百里迟暮目光炯炯地盯着邱葵,有些兴奋地问道:“你知道吗?这世上,唯一一个见过坠星的人,正是我太爷爷百里霭吗?所以,他这些年来,做出的,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背后一定蕴含深意。就比如,他为什么要用三百年时间,来聚拢,保护这样一批没有被坠星辐射到的人。你明白吗?” 邱葵其实,听得不是很明白。 从百里迟暮的话中,处处透露出赤贫匠族人的特殊性,才导致他太爷爷的特殊对待。甚至赤贫匠族人,还有非比寻常的重要性,才会有匠魂谷外,那般厉害的结界庇护。 甚至就连盘古印突然游离到西莽原林后,驻足停下,自成结界,封锁整片西莽原林。 其中,若说与赤贫匠没关系,那时间节点未免也太巧合了。 种种异象表明,赤贫匠族人,绝非邱葵自小理解到的,蝼蚁一般的弃子。 百里霭和盘古印的庇护,或许,不是出自怜悯与同情。 她问向百里迟暮:“所以,你手中这条饕鬄塚的线索,便是你的太爷爷留给你的?” 百里迟暮摇头,“太爷爷在百里一族内部,孤傲的如同一个高不可攀的传说。族里能见过他真颜的,不超三人,又何况是我们这些多如洪水的子子孙孙。他老人家没心思惦记,我们更是连太爷爷的鞋边都没瞧见过。话说回来,现在太爷爷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族内管事的都自称代首领,不敢称自己为首领。” “那你为何言辞凿凿地告诉我大哥哥,饕鬄塚有坠星?”邱葵脸色沉了几分。 “天地良心!”百里迟暮举手发誓,“小姑娘你偷听哥哥们聊天,也该听清前因后果好吧。我当时明明跟邱安大哥说的是我的分析,我的推测,我是说这坠星从天而降,又灵力非凡,那么它出现的地方,应该不会平平无奇才对。我可没有直接打包票说,坠星就在饕鬄塚啊。” 百里迟暮一副生怕被邱葵讹上的样子。 “饕鬄塚就是你口中,不平平无奇的地方,对吗?”邱葵问。 百里迟暮点头,看向塔坨和峇厘,“不信你问大佬和峇厘族长,饕餮塚,它虽然名字上带个塚字,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坟茔墓地之所。那是一个,无论人族食界,还是妖族食界,尤其是我们吃货们心中,最最心驰神往的秘密国度!传说中美食的最高奥义,就在饕餮盛宴上。” “不是,你等等,我怎么听着这么乱,那到底是个饕鬄的坟塚,还是个吃东西的食肆?”邱葵挥手打断百里迟暮的话。 百里迟暮一脸绝望地看向塔坨和峇厘。 塔坨自从知晓此行目的地是饕鬄塚后,情绪一直很是低落,之前在匠魂谷,得知邱葵一定要去饕鬄塚后,他还私自外出了好几天,也不知是为这次的行程做准备,还是怎么。 反正邱葵和峇厘,都敏锐地感觉到了塔坨微不可见的情绪变化,只是他俩缄口不言,没有打扰塔坨的情绪而已。 百里迟暮觉得,以塔坨的尊贵身份,一定会知晓更多他难以探查的,妖族内部辛秘,然而,塔坨并没有搭理他眼神中的求知欲。 倒是峇厘,开了口,缓缓说道:“饕鬄,羊身,无首,脖颈处生有虎齿。双目位于双(ru),眼睛位于腋下,单耳位于肚脐。” 他见邱葵和百里迟暮,正目瞪口呆地脑补画面,于是虚空,随手一画,勾勒出一副怪模怪样的妖兽图来。 “这饕鬄,听闻十分贪吃,见到什么就吃什么。从出生之日,开始吃,越吃越多,直至撑死。它这一生,不挪地儿的吃,那地方既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最后的埋葬地。所以我们妖族,一向称呼饕鬄的领地为塚。当然,也有暗讽的意味。”峇厘说道。 百里迟暮举手,见峇厘目光看向他后,这才乖巧发问:“那饕鬄一出生就在他的领地——塚,那他,不是出生在海底吗?” 峇厘一愣,反问道:“何出此言?饕鬄虽然是水系妖兽,但并非所有水系妖兽,均出生于海底。” “不是说,龙生九子么?那龙族陨落后,传闻中的这九子,像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狴犴、老四狻猊、老五饕餮、老六椒图、老七赑屃、老八螭吻、老九貔貅,他们是都被赶出四海了吗?” 百里迟暮这话一落,塔坨的反应最为剧烈,他一把揪住百里迟暮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目光阴鸷地问道:“你哪儿得知的这些?” 百里迟暮嘴里的话,对于塔坨和峇厘这样的妖兽而言,如同胡言乱语。 但如此有板有眼,还能从一到九排上序的胡言乱语,就显得很是恐怖了。 若不是塔坨知道龙族没有后裔流承下去,倒还真能被这小子的话糊弄住。 “不、不是吗?”百里迟暮脸色刷白,眼神中颇为懊恼,垫着脚直呼喊,“那什么,我记错了,哎哟喂真是的!你说我这脑子,我这不是,计划写一本奇闻异录嘛,这龙族太过玄乎,我就给编了一系列的故事,这九子啊,也是我编排进去的。真的!我发誓……” 他看向邱葵,求救般地说道:“小葵妹妹,你懂得哈,就是话本,对对对,匠魂谷里肯定有,就是话本故事,哈、哈哈。” 他笑得很是尴尬。 “塔坨,别伤了虫虫。”邱葵充当和事佬。 塔坨松手,百里迟暮跌坐到地上。 峇厘在旁解释道:“你也别怪塔坨生气,龙族血脉尊贵,容不得外人玷污。我们妖族的确没有龙生九子的传闻。至于饕鬄,它属于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排名的,还分别有混沌、穷奇、梼杌,最后才是饕餮。”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访客 眼下正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大家仰躺在筋斗云上,眯着眼睛,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冥思苦索。 突然,筋斗云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邱葵因为惯性作用,直接被甩出云朵,像个壁虎一样,大字型地贴在结界壁上。 “怎么回事?”百里迟暮反应迅速,一把从空间囊里捞出把大锤子扛肩膀上。 “听闻近来世间颇不太平,会不会有飞禽系的妖兽,盯上我们了?”峇厘也下意识进入备战状态,虽然他的拳头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百里迟暮赶紧看向塔坨,见这位大佬还优哉游哉地躺在筋斗云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瞬间松一口气。 他们这朵云,是个妖兽都恨不得退避三舍绕行,怎么敢傻乎乎地逼停他们。 这时,筋斗云开口:“贵宾们,是公正堂的牌子来了。” 说着,一朵小云团,拢着一枚红色小令牌,悬浮在空中。 “公正堂怎么会找我们?”百里迟暮问。 邱葵揉着撞晕乎的脑袋,滑落到软绵绵的云朵上,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一把取下空中的红色令牌。 “公正堂,跃勒,谁呀?”她问,扔掉有些烫手的令牌。 令牌再次悬浮在空中。 没想到他们还没开始找公正堂,公正堂倒是率先来找他们了。 “公正堂里,红色令牌,属于最高级别的令牌。能持有红色令牌的,这一千三百年来,总共也就三位,一位人族,两位妖族。这跃勒嘛……”百里迟暮对邱葵使了个眼神,直指塔坨。 “塔坨认识跃勒?”邱葵问。 塔坨叹口气,翻身坐起,“儿时玩伴,也是我父系一族的堂兄弟。” “苍仑崛妖狼族?”邱葵郁闷,“找咱们干什么?” 塔坨抬抬眼,“你问他。” 话音刚落,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就刺破结界,落到筋斗云上。 这是一头壮硕的妖狼,红色皮毛油亮油亮的,目光如炬,带着肃杀之气,尤其是脖子上那一圈兽牙,看起来十分凶残。 几乎是下意识的,邱葵、百里迟暮、峇厘、渚尔连退三步,站到了塔坨身后。 同样是妖狼,但显然,眼前这头火红色的妖狼,给他们的感觉,非常危险。 正当邱葵以为妖狼族是不是除了塔坨,都无法幻化人形时,那头火红色的妖狼,身姿一抜一拉,进化成了人形态。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与塔坨差不多,但胸前的肌肉疙疙瘩瘩,凹字形的衣襟,显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胸膛,紧身的衣袖和裤腿,更是毫厘毕现地突出他优秀的肌肉线条来。 这是一头,身材管理非常到位的,健硕的妖狼。 相比之下,塔坨这副矜贵的妖族公子模样,就显得娇弱了些。 “这葬灵山监狱,是不是伙食不太好?”邱葵脱口而出,她抱过塔坨的腰,公狼腰嘛,精瘦精瘦的。 但眼前这位,健壮得像座铁塔。 “这还不好,这都壮实成什么样子了?”百里迟暮在邱葵耳边吐槽了一句,而后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公正堂的伙食特别好。” 他俩嘀嘀咕咕的,视线都集中在跃勒的身体上,眼神飘飘忽忽,一会上,一会下。 跃勒噗呲一声笑,故意挺了挺胸膛,自荐道:“两位人族朋友,不妨也欣赏欣赏我的脸。” 邱葵和百里迟暮闻言,这才尴尬地抬头,望向对方的脸。 不能说是和塔坨一模一样吧,简直是毫不相干,甚至差得南辕北辙。 两人唰一下,视线从他脸上略过,还是看身材好了。 跃勒长的,怎么说呢,挺一言难尽的。倒是比妖蛇族好看点,只是还有不小的进步空间,不过,种族特色,还是挺明显的。 尤其是那双眼睛,瞳孔是金黄色的,一圈一圈的那种,还特别圆。 人家形容邱葵一双小鹿般的杏仁眼,圆溜溜的非常灵动。 但邱葵,好歹是一双人族眼睛,有眼角,有眼尾。 但这位,那可是正圆正圆,比桂圆还要圆的眼睛,连眼角眼尾都分不清的一双兽眼,出现在一张人脸上,更惶恐那高挺却黢黑的鼻头,前凸还露齿的嘴。 不得不承认,妖族的审美,真的有很大的问题啊。 邱葵和百里迟暮回过神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塔坨和峇厘,仿佛洗眼睛一般,使劲看了看。 “还是咱们运气好。”百里迟暮突然对邱葵感叹道。 “的确如此。”邱葵也觉得无比庆幸。 峇厘在旁低声闷笑,塔坨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跃勒搔搔后脑勺,有些窘迫道:“塔坨,他们,都是你现在的伙伴吗?” 塔坨瞥他一眼,点头。 跃勒先是看向峇厘,“从未见过这般毫无实体的影形态妖兽,你与耳鼠族的峇厘族长,有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影子。”峇厘回答得一本正经,旁边的邱葵和百里迟暮对视一眼,明白过来。 邱葵将砍骨刀往刀鞘里,使劲收了收。 跃勒又看向百里迟暮,“百里公子,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百里迟暮摇摇手,冲邱葵耳边嘀咕道,“老实说,我去公正堂卖药,没有七回八回,也有五回六回了。对这位跃勒,久闻其名,未见其身。今儿,可算是开眼了我。” 跃勒身为妖狼族,耳聪目明齿健鼻灵,对百里迟暮和邱葵之间的小动作小嘀咕,自然都清清楚楚,只是他故作惘闻,避免大家尴尬罢。 “这位……”跃勒看向邱葵,“想必就是塔坨口中提及的,隐世高人?” “隐世,倒是隐世。高人嘛,算不得。”邱葵讪讪一笑,“敢问跃勒先生,来找我们,可有什么紧要事?” 跃勒闻言,倒是目光惊愕地看了看塔坨,问道:“你没同这位小姑娘说起?” 塔坨点了点头。 邱葵这时反应过来,问道:“是之前低阶妖兽暴动,冲击结界的事情?” 她深知此事绝非偶然,但百里迟暮解剖过妖兽尸体,说这些妖兽都是因为中毒,才会猛烈进攻结界口。 至于原因,百里迟暮没有找出来,只知道那毒,对低阶妖兽的情绪波动影响极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埋刺 再者就是塔坨,他的意见与百里迟暮相反,他觉得毒只是障眼法,是为了掩盖一种术法,至于是什么术法,这应该就是他去公正堂找了跃勒的原因。 可是向来隐世而居的赤贫匠族人,又是因为什么,被幕后者惦记上了? 这一点,邱葵与族内兄长们商讨许久,都没有找出原因。 既然不能被动挨打,又找不到被害原因,只得走自强自立的路了。 总不能躺平了等死吧。 跃勒没有错过邱葵眼眸中变幻莫测的情绪。 他再三追查,所有的线索都在西莽原林断的干干净净。 至于西莽原林里面有什么秘密,除非强攻那道盘古印的结界入内,否则无从得知。 他倒是听闻,族内有帮傻子,以移魂的上古邪术,侵占妖蛇族身体进入西莽原林。但这帮傻子,自打进入西莽原林,被塔坨救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西莽原林了。 他便是想打探些什么,也无能为力。 跃勒看向塔坨,若有所思。 “近来公正堂在查一案,你猜,是什么案子?”跃勒问向塔坨。 “妖兽暴动?”塔坨反问。 跃勒摇头。 “那便与我无关。”塔坨又道。 跃勒:“是失踪案,从你出狱之日起,频繁有妖兽失踪。坊间传言,它们,都是被你贴过牌的妖兽。” “什么牌?”百里迟暮插嘴问道。 “食牌。”跃勒道。 “食牌?”邱葵不明所以。 塔坨自己开口解释道:“我入狱之前,参照一本《饕鬄食录》,预定了一些肉质不错的妖兽,给它们贴过食牌。准备出狱后,留着慢慢吃。” 只要是被塔坨贴过牌的妖兽,别说是被其他妖兽猎杀,便是被欺负,都不可能。 那可是带有大妖神标签的预定猎物,谁知道阴晴不定的大妖神,会不会因为他的猎物破了点儿皮,流了点儿血,就大发雷霆呢。 “咦,我没有食牌啊!”邱葵无比老实地提醒道。 百里迟暮和峇厘,一副见鬼的表情,看向邱葵,又看向塔坨,心道:他们俩……是这种关系? “贴完了呗。一共就做了一百七十三枚食牌。再说,我也不是什么玩意儿,都能往嘴里塞的。”塔坨一副挑剔的口气。 “所以,失踪的妖兽,都出现在这被贴有食牌的一百七十三只妖兽内?”邱葵皱眉,“但这也不一定就是塔坨干的,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或者妖,在针对塔坨,陷害塔坨?” 跃勒点头,“所以此次妖兽暴动事件,会不会与这位人族姑娘无关,而是针对的你,塔坨?” 跃勒这话,多少有些挑拨离间了。 邱葵暗暗皱眉,想把赤贫匠族人之死,硬安在塔坨头上。这位,真的是塔坨族内堂兄么? 她十分不悦。 塔坨倒是低声轻笑起来,“你今日前来,便是想说这个?” 跃勒一怔,悻悻一笑,“倒也不是。关于妖兽暴动之事,你不愿多言,我猜,应该涉及道这位人族姑娘的隐私问题。所以今日,我便亲自前来,想当面问问这位姑娘……” “无可奉告。”邱葵还不待他说完,便直接拒绝了。 出于她的直觉,对这位暗中夹枪带棍的堂兄弟,并不喜欢。 “对对对!无可奉告!一来就想破坏我们内部团结,跟个恶毒男配似的。”百里迟暮在一帮跳着脚帮腔。 跃勒笑了笑,“这位姑娘,想必隐世已久,不太明白公正堂提审的重要性。眼下,我并非是在征求姑娘的意见。” “是么?”塔坨站了起来,慵懒一笑,动了动他修长的手指。 随即,百里迟暮、峇厘都赶紧站队,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派头。 便是邱葵,也下意识地拔出了砍骨刀! 这家伙想提审她,也得问问她同意不同意! 跃勒的目光,一下停留在邱葵的砍骨刀上,上面叠叠绕绕的亡魂妖灵,数以百计,这刀,莫不是什么凶煞妖刀? 看来塔坨出狱后的秘密,倒比出狱前,又多了许多。 “几位,稍安勿躁。只是走走程序,绝无冒犯之意。我想,这位姑娘,也想知道妖兽暴动的原因吧?还有塔坨,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人,在猎杀你的预定猎物?”跃勒问。 邱葵率先回答:“相比公正堂先入为主的调查,我更愿意相信自己寻找出来的真相。” 塔坨也傲慢十足地斜睨了跃勒一眼,“你又怎么确定,不是我自己在猎杀?” “塔坨!”邱葵瞪他一眼,对跃勒说道:“自打塔坨出狱后,他的所有行踪,都有我参与。我、百里迟暮、峇厘,都是他的人证,至于物证,你可以去蛇宫、烛泷沟、西海龙王墓寻找。” 跃勒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几位此行,可是去饕鬄塚?” “与迩无关。”邱葵白他一眼,摆明了懒得多讲。 跃勒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才见面多久,他就把这几位都得罪了。 他向来独来独往的堂兄弟,塔坨,什么时候这般有凝聚力了。 跃勒的目光停留在邱葵身上,应该是这位人族姑娘吧,隐世的人族姑娘,到底背负着什么秘密,便是塔坨自己寻上门来,还不忘对之三缄其口。 “那便不打扰了。告辞。”跃勒最后看了眼邱葵手里的砍骨刀,转身跳下了筋斗云。 “这家伙怪兮兮的。”百里迟暮见他离开,还不忘对着空气踹了踹,“说话阴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舒服。哎,对了,小葵,他是不是看上你的刀了?” “是吗?”邱葵问向塔坨,她也是情急中,下意识地就抽出了砍骨刀。 “没关系。他蠢。你看,他连你手上的避水珠都不认识。”塔坨轻蔑地笑笑。 说到这个,渚尔就很伤心了。 亏得它一动不动地在缩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认出来,显得尴尬,但想不到的是,对方压根就没发现它。 渚尔看着跃勒离开的方向,暗自神伤:“他真不认识我了。” “差点儿忘了,你就是公正堂,其中一位手持红色令牌的妖兽。你令牌呢?”塔坨问。 渚尔抖了抖,小芝麻眼睛一闭,变成小茴香籽眼睛,“掉了吧、应该、应该掉哪片海底旮旯里了。” “是么?” 这话,显然,大家都不信。 若是有需要,渚尔相信,塔坨一定会严刑逼供。 它现在唯一能祈祷的,便是这位爷,永远不需要它手中的红色令牌。 否则到时候,公正堂就该乱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起伏的大地 筋斗云的速度,看似慢悠悠,实则却是空路中,最快最贵的一种通行方式。 然而,即便是这种最快的通行方式,大家还是坐了一天一夜,才赶到饕鬄塚附近。 邱葵一跳下筋斗云,就习惯性地趔趄几步。 得亏塔坨扶了一把,她才堪堪站稳身形。 “这是……”她低头,看向脚下的大地,想象中的脚踏实地并没有实现,现在脚下踩的这块地,虽然没有筋斗云柔软,但是却一起一伏的。 百里迟暮跳下筋斗云时,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哎哟我去!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撅腚趴在地上,随着大地的起伏,而起伏着。 邱葵远远眺望过去,这片大地,就像是波澜壮阔的海浪一样在不停起伏着,视线尽头是黑压压的一片毒瘴。 还真是……显而易见的妖域。 “从我出谷开始,先是蛇宫的皇陵,后是西海的龙王墓,现在又是这片像是乱葬岗一样的饕鬄塚。我发现,我怎么一直找坟呢?”邱葵摸了摸发麻的头皮,觉得这地方,可真是太阴森诡异了。 百里迟暮闻言,插嘴问道:“所以,咱就这么一直朝着死亡之地出发,算不算自寻死路?” “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个乌鸦嘴!”邱葵瞪他一眼。 峇厘问:“百里,你不准备起身吗?” 百里迟暮将脸贴在大地上,有些疑惑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这地表温度,与我的皮肤温度相近?” 邱葵俯身,将手贴上地面,初次接触时透着一丝凉意,而后便传回徐徐暖感。 的确是如同人表肌肤一般的温度,穿着鞋子自然感觉不出,但肌肤相贴时,那种奇异的感觉,让人有点儿毛骨悚然。 “而且这大地的起伏频率,还挺有节奏。你们觉得,像不像是心跳、或者脉搏的起伏?只是频率不同而已。”百里迟暮拍拍脸上的泥渣,站起身来。 邱葵:“你是说,这地,是活物?” “这是息土。”塔坨一锤定音,给出答案。旁边的峇厘也点了点头。 “息土!” 邱葵和百里迟暮震惊出声! 传说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息土!对于人族而言,那可是久闻其名,未见其貌的传奇宝贝。 他俩目光灼灼地望着塔坨,等着他的后续说明,却见塔坨神情恹恹,懒得答疑解惑,转身就朝着黑压压的毒瘴方向走去。 百里迟暮凑到邱葵耳边,悄声嘀咕着:“大佬好像情绪不佳的样子。” 岂止是情绪不佳。 邱葵觉得塔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难道是他替妖狼族还魂时,受了伤? 邱葵和百里迟暮对视一眼后,都没敢多问,只默默跟在塔坨身后走着。 倒是峇厘,主动开口说道:“息土难得。你们何不带一点儿回去?” “能带走吗?” 邱葵和百里迟暮都是眼睛放光的样子。 “能啊。”峇厘笑了笑,“息土在妖族来说,并不算什么稀罕物。烛泷沟的建木底下,滋养根系的泥土便是息土。只不过,息土并非人族所理解的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旦离开本源地。它的生长,会呈现递减的趋势。也就是说,会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邱葵不太明白。 但是百里迟暮已经蹲下身,挖了一捧息土,放进空间囊中。 只是被他挖过的地方,那个小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重新复原出了一捧息土,眨眼间就恢复如初。 峇厘:“息土是一种蕴含地灵的土壤。一旦离开本源地,它所蕴含的地灵,会在日常的植被培育中,渐渐被汲取,自身的衍增递减,乃至逐步消失。” 邱葵::“所以,我们带的这一部分,离开本源地后,不会越用越多?” “会越用,越少。地灵的存在,才是决定息土数量的关键。地灵会被植被吸收,故而息土会逐渐减少,以至消失。”峇厘见邱葵和百里迟暮的脸,都皱吧了起来,又笑了笑,安慰道:“但总的来说,息土的培育能力非常优秀,对于植物系妖类而言,可以算是最佳的灵丹妙药。带一点儿,不亏。” 峇厘作为擅长培育灵草的耳鼠一族,对息土的了解可谓非常透彻。 邱葵琢磨着,她腰包里的冰笼草种子,若是用息土培育,没准真能在匠魂谷里种出来。 她赶紧掏出一个小袋子,往里装上许多的息土。 百里迟暮啧啧舌,问峇厘,“那按照你说的,这息土离开本源地,便是不能继续生长,可培育植被的能力还是非常优秀的。那为什么,我从来没在妖市见过有妖族贩卖息土呢?” 峇厘抬抬下颌,眼神瞟向塔坨的背影,放低声音,解释道:“你俩这是傻人有傻福,想去饕鬄塚,还能搭上塔坨同行。可知,若非他带路,这筋斗云在外面飘一万年,也进不到饕餮塚的核心区域来。” “核心区域?”邱葵见这一片区域,除起起伏伏的大地,就是前面一公里处黑压压的毒瘴了。 大地上寸草不生,甚至除了暗红色的息土,便是连一颗石子也找不到。 “哎!我可听说,饕餮进食,靠的是各族群上供。若是,大家连核心区域都到达不了,又是如何上供的?”百里迟暮问。 “就在息土外围。寻常种族能进入的最大极限。便在那一处。”峇厘指了个方向。 邱葵和百里迟暮踮脚望过去,在暗红色的息土外围,有一道青黑色的石头阵,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阻隔着整片息土与外界的视觉联系。 邱葵在筋斗云上时,也曾俯身往下看过,但因为云下水雾弥漫,并没有发现还有这么一处石头阵。 “百里虫,你之前言辞凿凿地确定饕餮塚有坠星出现,怎么现在看你,对此地,倒是一问三不知?”邱葵目光充满质疑。 百里迟暮心里咯噔一下,望了望十米开外的塔坨背影,这才悄声说道:“你没听峇厘说么,若不是大佬带路,寻常人根本进不来饕餮塚。我之所以推测出饕鬄塚反常,有坠星出现,那都是靠我多年的情报收集。若是能这么轻而易举,人人皆知,那还算什么神秘事业?” “全靠道听途说么?”邱葵问。 一百三十六章 消失的盛宴 “道听途说,也得有本事!才能收集到这么多道听途说的资料。从我目前的情报筛选来看,最离奇的,莫过于最后一次的饕餮盛宴!”百里迟暮对峇厘使使眼色,问,“饕餮盛宴,你们妖族,知道的哈?” “饕餮盛宴么……那是周边妖族、人族,一起献祭饕鬄的日子。只是,这最后一次的饕餮盛宴,的确离奇。当日,不仅成了饕餮的忌日,方圆百里更是突生重重毒瘴。这在我们妖族内部,倒不是什么秘密。”峇厘说道。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当日,一定是有坠星降临!所以,食物开启灵智,奋起反攻,团结一心,弑杀饕餮,而后被饕餮用妖术给困了起来,两败俱伤!”百里迟暮说道。 “你是说,江心岛?”塔坨突然停住脚步。 “江心岛?”百里迟暮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塔坨指向黑色毒瘴的另外一边,“举行盛宴的地方。饕餮巨大的身躯,化为坟茔,临死前的最后怨气画地为牢,形成坚不可破的毒葬,隔绝了江心岛。如你所言为实,被囚困的位置,便只有江心岛。” “塔坨,你认可虫虫的说法?食物真的能在坠星的辐射下,开启灵智?”邱葵心里有些激动。 在匠魂谷时,塔坨对百里迟暮关于坠星的说法,向来不置可否,这让邱葵觉得,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或许只是她的一腔空想,并不靠谱。 如今能听塔坨帮忙分析天劫之日的情况,别说邱葵,就是百里迟暮也觉得受宠若惊。 “那个……”邱葵举手,“我有一个问题。” “这位同学,请讲。”百里迟暮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劫的时间,和饕鬄盛宴的时间,并不一致?”她问。 百里迟暮点了点。 峇厘解释着:“我还记得,天劫之日似乎是立春,但饕餮盛宴是每一年的夏至。所以,的确不是同一时间。” “那么,坠星一开始的出现地,就是饕鬄塚,还是说,它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才出现在了饕鬄塚的?”邱葵问。 关于这个问题,在场,没有谁能够回答他。 “其实饕餮是怎么死的,咱们眼下都只是推测。但饕餮的确是死了,当日有大量妖灵,反馈回天地自然,这个是不争的事实。”峇厘说道。 邱葵点头,“但不管如何,虫虫的说法,有很大的可能性,不是么?如果真如百里虫所言,那么,食物链最底端的盘中餐都能萌生灵智,没道理说我赤贫匠活生生的族人,没法开启灵智。” 如此看来,希望就在眼前了。 邱葵觉得自己信心满满。 塔坨也点点头,“的确有很大可能。毕竟饕餮生性孤僻,他的领地,除了他,再无其他。只要不是自杀,唯一的他杀可能,便只能从食材入手。” 塔坨的话,给了邱葵一颗定心丸。 她望着近在眼前的毒瘴,有些迫不及待,“所以咱前面的毒瘴,是怨气所结的结界?” 这毒瘴,黑压压一片,如同雷暴雨前的乌云,沉得从空中坠入,甸甸地积压在眼前。 “前面黑的,犹如深夜。”邱葵捂住鼻子。 这毒瘴不但可见度极低,而且味道刺鼻,像邱葵这样的厨者,对这气味的敏感度极高,多闻几下,脑仁都疼。 塔坨和峇厘已经屏蔽了嗅觉。 百里迟暮递过来一颗白色药丸,“含着,别熏晕过去了。” “谢谢虫虫。”邱葵接过,含进嘴里,有股淡淡的辛辣姜味,十分提神。 “用上我这含香丸,便是尸臭,都能掩盖过去。”百里迟暮大言不惭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邱葵觉得,自从含香丸入口之后,那奇异的腐臭,似乎又浓郁了一些。 很快,她便看见百里迟暮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含香丸。 看来,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邱葵被熏得难受,悄悄后退了几步。 这么臭的毒瘴,该怎么冲过去呢? “专业的事,是不是该交给专业的妖来做了?”百里迟暮凑过来,敲了敲邱葵手腕上的避水珠。 渚尔睁开圆溜溜小芝麻眼,打了个哈欠,“别看我,我能破结界。这毒瘴,并非结界,我可没辙。” “这不是结界?”邱葵看向塔坨,他也有言辞有误的时候。 塔坨感觉到邱葵投过来的质疑眼神,无奈地回道:“我说的是怨气,可没说结界。” “那怎么办?”邱葵蹙眉。 ““照理,我应该能进去的吧?”峇厘突然说。 他身影皆虚,就连匠魂谷的结界都隔绝不了他,又何况只是区区毒葬,飘进去就是了。 邱葵眼前一亮,百里迟暮也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峇厘族长进去,轻飘飘而过,该是没有危险才对。” “那我就去做这个先锋,打个头了。”峇厘笑笑,一阵风似的,就融进了黑压压的毒瘴内。 半刻钟。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不太对劲儿啊。这毒瘴到底有多大?”邱葵盘腿坐在息土上,身子随着大地的起伏而摇晃着,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塔坨悠悠说了句:“峇厘如今的身形,移动起来的速度,不会比筋斗云慢。” “什、什么?”邱葵大惊失色,又听塔坨继续说道,“按照这个时间,他都能飘出饕鬄塚,到南海了。” “啊?那峇厘族长怎么还不回来?”百里迟暮冲着毒瘴喊了两声,嘟囔道,“峇厘族长就跟团空气似的,这一进去,都跟毒葬融在一起了,哪里还找的到他?” “融在一起?”邱葵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上次在西海,你们是不是说,峇厘的短板是,不能接近墓地……否则,会被阴煞之气吸收?” “我靠!对啊!饕餮塚虽然是饕餮的领地,也是饕餮的坟茔!我们怎么忘了这一点!”百里迟暮揪着头发,来回转着圈念叨:“完了完了完了!峇厘族长没了!他真的融进怨气里了!这就跟一滴水,汇进大海一样,我们要怎么把峇厘族长给剥离出来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水路 邱葵也急得不行,起身就准备往毒瘴里冲,却被塔坨一把拉住胳膊。 塔坨敲了敲还在装死沉默的渚尔,“你是器物灵,既不是人,严格意义上,也算不得妖,你入毒瘴。” 这话,塔坨说的十分肯定。 “啊~~”渚尔失落地拖长了尾音,正想打退堂鼓,就看塔坨甩了甩胳膊,已经摆出了“掷”的姿势。 它拒绝的结局,将不言而喻。 渚尔只得点点头,“进进进进啊,我一个物件,眼耳口鼻都是装饰品。有什么地方不能进的。” 它翘起尾巴,从邱葵手腕上跳下来,踩着起起伏伏的息土,往黑压压的毒瘴内走去。 这一次,大家跟渚尔约定的时间是一刻钟。 一刻钟内,无论走没有走出毒瘴,都必须原路返回。 然而,一刻钟后,渚尔并没有回来。 “渚尔是正正经经的半妖神之躯,应该不至于有被吸收的可能吧?”百里迟暮问。 邱葵很是担忧,“不管是不是同一种原因导致的,但渚尔和峇厘族长一样,也遭遇不测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进去一个,折一个啊,怎就这么诡异?那莫非不是一片毒瘴,而是一张饕餮的嘴?”百里迟暮嗷呜一口,嚼吧嚼吧两下。 “手腕。”塔坨牵起邱葵的手,手腕正面朝上,“现在,我将启动渚尔与你之间的血誓。” “血誓?”邱葵不懂,她猜,可能是塔坨在西海,用血画出来的六芒星阵图。 却不料,她手腕中,竟然虚虚生长出一根金黄色,手指粗细的长条光影,一路朝着毒瘴延伸进去。 “这这这这、这是龙筋啊!是龙筋啊!”百里迟暮震惊到结巴。 “龙筋?”邱葵吓得瞠目结舌,她的手腕里,什么时候藏进去了一根龙筋? 塔坨挑眉一笑,眼神倨傲,“我说过,相比九婴那腥哄哄的鳞甲,我会许你更好的东西。这是西海老龙王,那根独一无二的龙筋。” 西海老龙王的龙筋! 邱葵和百里迟暮暗暗对了个眼神,心道,难怪当日情况那般险峻,感情老龙王都死了,还被您老给抽了筋啊! “那你的龙角……”邱葵确定老龙王的龙角,是完好无损的,因而推测道,“真是你吞了龙胆?龙心?还是什么东西,才长出来的?” 塔坨低声闷笑,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食指与中指,搭在那根龙筋上,如同把脉一样,进入凝神入定的境界。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指。 “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扯着这根龙筋,把渚尔给拽出来?”邱葵在塔坨松手后,尝试触碰龙筋,手指虚虚穿过,就跟触碰峇厘族长的身体一样,晃如空气。 她,触碰不到。 这龙筋并非实物。 “龙筋另一头,渚尔似乎被禁锢了。”塔坨的语气,难得有些不确定。 “似乎?”邱葵敏感地捕捉到这个词儿,“那能感知到,渚尔的处境,是危险还是不危险吗?渚尔它,有没有找到峇厘族长?” 塔坨摇头,“它的妖灵没有波动,处境应当并不危险。至于峇厘,至少,龙筋方圆十里内,没有峇厘的身影。” “那现在,怎么办?”邱葵望着那片黑压压的毒瘴,气馁,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不能再冒进了,若真如百里迟暮所言,进去一个折一个,就情况不妙了。 百里迟暮在旁摸着下巴上的小胡茬,感慨道:“眨眼间,又只剩下咱们囚笼三侠了。看来这下,想不硬闯都不行。总不能知难而退,让峇厘族长和渚尔在里面彻底凉透了吧?若论水、陆、空三条路线,这陆路毒瘴密布,空路可见度低,要是有地下河什么的,就好了。水路,大约可行。” 塔坨意味深长地看了百里迟暮一眼,突然说道:“其实,进来饕餮塚,只有水路一种。” “水路?”邱葵看看前面漆黑乌沉的毒瘴,又看看脚下暗红起伏的息土,她没有发现附近,有任何水流的迹象。 “大、大佬,我就是随口一说,您这么答,我就容易当真了啊。”百里迟暮赶紧从空间囊里,拿出一只毛茸茸的圆耳朵,手掌大小。 他将毛绒的妖兽耳朵,贴在自己的耳朵上,侧身,全神贯注地听了听。 “大佬,你是不是判断失误了呀?一丁点儿水流声都没有。便是一湖死水,微风乍起,吹皱涟漪荡漾,也会有细微水波声才对。”百里迟暮将手里的耳朵,递给邱葵,“你试试。” 邱葵接过那毛绒绒的耳朵,学着百里迟暮的样子,贴在耳廓上,外界的声音一下就变得清晰无比。 近处,有他们仨的呼吸声,心跳声,脉搏声;远处,有微风浮动的声音,还有大地连绵起伏时,息土之间轻微的摩擦声。 除此之外,的确没有水声。 邱葵摇摇头,将那妖兽耳朵还给了百里迟暮。 “毒瘴里面,的确有一条河。以前没有水,现在,倒是有满满当当的一河。”塔坨身为妖神之躯,五官七感较之常人更为敏锐。某种意义上,他比身为耳鼠族的峇厘,预判能力更为准确。 他解释道:“你们所闻到的臭味,便出自于这河。” 百里迟暮闻言,八字眉一皱,“这河,莫不是臭水沟?饕餮领域的地下排污系统?” “地下?”邱葵疑惑地看向塔坨。 塔坨双眸微聚,似乎能透过黑沉毒瘴,眺望出去。 “这条河里,翻滚着腥臭的尸液血水,着实难闻,便是渚尔这样无需呼吸的器物灵,也不敢冒然下水,更何况……”他的话,戛然而止。 邱葵和百里迟暮明了。 他俩必须靠鼻孔呼吸的人族,的确拖后腿了。 “咱不能像在西海一样吗?用结界球护体前行。”邱葵问。 塔坨心里,有一些推测,需要实地证实才行。 故而,他没有直接答复邱葵,而是说道:“走,进去。” 塔坨凝结出一个气泡结界,罩住他们仨后,直接带入毒瘴之内。 邱葵和百里迟暮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毒瘴内,果然更加恶臭难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进退两难 视线更是一片漆黑,感知上,非常压抑。好像周围的气体,都十分沉重一般,全方位地包裹住他们的结界球,由上而下,正使劲摁压住一般。 几乎是下意识,邱葵就拽住了塔坨那雪白的短绒大氅,心里没来由的,慌得不行,胸闷闷的。 最多半盏茶的时间,结界球停了下来。 “能,亮个灯吗?”百里迟暮颤颤巍巍地问。 “可以。”塔坨应允。 随即,一株夜芒草出现在结界内。 邱葵眯了眯眼,适应银白的光亮后,这才发现,她双手拽着塔坨的左边衣袖,百里迟暮单手拽着塔坨的右边衣袖。 塔坨斜睨百里迟暮一眼,吓得他八字眉一抖,手一松,抱着夜芒草,往结界球的角落里蹿了蹿。 “这里,就是最后盛放和埋葬饕餮的河。他的尸体,连骨带渣,都融进了这条河中。”塔坨说着,再次凝结出一个最强防御级别的结界球,抛进三米开外,黑布隆冬的河床里。 “滋滋滋滋——” 一阵腐烂冒泡的声音响起。 百里迟暮高举着夜芒草,望过去,远远地,依稀可见那气泡结界,触水便滋滋融化,汇入河内。 “这河水的腐蚀性好强啊!难怪能将饕餮的尸身融化掉。”百里迟暮震惊道。 “我记忆中,这条河,从来没有水。”塔坨难得蹙眉,推测着说道,“但这河,确实处处弥漫着饕鬄的气味,腐烂的,枯朽的,尸体的气味。他就在这条河中,已经完完整整地融进河里。这河,因他,怨念横生,滋漫剧毒,凶煞无常。” 塔坨对这条饕餮的领地,很熟悉。 “饕餮死后,你来过这里?”邱葵问。 塔坨摇头,“他死的前一夜,我倒是来过。就寻了本《饕餮食录》罢了。” 这算是吃货与吃货之间的,日常友好往来吗? 邱葵叹口气,“失策了。此刻若是渚尔在,咱们就能进去了。渚尔的结界,可是连海底火山都没问题。” “不一样。即便是渚尔,它也只能勉强护主你的肉体不遭腐蚀。”塔坨说道。 邱葵问:“是因为渚尔擅长破除结界,不擅防御吗?” 她说到防御,塔坨和百里迟暮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腰间的砍骨刀。公正堂的监狱,围困着上万头穷凶极恶的妖兽,可都全靠渚尔留下的破碎妖丹以作防御禁锢。 它所谓的不擅长,也只是相对匠魂谷的异常而言。 而匠魂谷,实在诡异的离奇…… 塔坨和百里迟暮将视线从邱葵的砍骨刀上收回,最终,他们选择了缄默。 还是百里迟暮率先明白塔坨的意思,向邱葵解释道:“我想,应该就是物理攻击和精神攻击的差异。这饕鬄塚内的毒素,应该属于精神攻击内,即便咱们肉体无碍,估计精神也会受损。有很多妖兽都擅长精神攻击。我曾经被一只蝙蝠妖整得,脑袋疼了整个一个月,看什么都是虚影。” 塔坨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那怎么办?就这么站着?”邱葵有些着急。 “我与饕餮,有些旧时情谊在,若他死后,还能保留点儿神识,倒是可以勉强一试。”塔坨说道。 “大佬带我们进去?”百里迟暮惊喜道。 邱葵疑惑,“怎么带?把我们变小,藏你身上吗?” 塔坨刚回了句,“真会异想天开。” 随即,他便显出原形,雪白蓬松的身体,瞬间膨胀至一丈来高。头上的金色龙角,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可他额间那撮红毛掩盖下的妖狼族图腾,却隐隐散发出缕缕黑雾,被金灿灿的龙角,照得无处遁形。 “进来!”塔坨张嘴,露出两排锋利獠牙,“藏在我嘴里渡河。” “不、不是吧……”邱葵见塔坨张开血盆大口,眼神虎视眈眈,喉间咕噜一下,就像在压制他垂涎欲滴的口水似的。 她连连摇头,“你若不小心,吃了我怎么办?” 塔坨惦记她的肉,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意志力很强。”塔坨见邱葵,双腿都在打颤,难得语气温和一些,像个循循善诱的猎人一般,诱导说,“本大王小时候含着一颗蛋,三天三夜都没吞下,你放心!” 不,不放心,一点儿也不放心。 邱葵开始找借口,挑三拣四地起来,“那你今天刷牙了吗?漱口了吗?有没有口臭啊,溃疡啊……”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塔坨仰天咆哮一声! 震得大地剧烈颤抖,河里的水更是突然飞溅起来,吓得邱葵一把揪住塔坨下腹部的长毛,身子缩成鹌鹑状。 百里迟暮可不敢揪大佬的毛,被抖的跪倒在地上,急急忙忙大声喊道:“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我用结界护着小葵!这样入口时,便不会接触大佬,只悬浮于口中。若是、若是不小心吞咽下去了,大出来……也是完整的,活的!” 活的?就这么点儿追求啊! 邱葵的脸都苦成了一团,眉心突突直跳,“千万可别不小心啊……我对你的肠道滑滑梯,真没兴趣。” 万般无奈,作为一个累赘,邱葵很有自知之明,她向来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利。 只得接受塔坨和百里迟暮的建议,先蹭进百里迟暮的结界球中,然后结界球飘入塔坨的嘴里。 “待好了。” 塔坨纵身一跃,潜进尸河之中。 尸河里液体,是浑浊的褐色,在塔坨那金光灿灿的龙角照耀下,视线倒是比纯黑的毒瘴,要好上许多。 塔坨张开他的狼嘴,在尸河里前行。 大量的河水,以他身体为中介线,分为两拨,自动闪壁开。 这感觉,不像是逆流而行,倒像是逆风而行。 邱葵觉得百里迟暮的结界球虽然不大,但是透明度很高,视觉上清澈舒服。 更离奇的是,塔坨的嘴里,像是有道天然屏障一样,丝毫闻不到外面尸河中的腐臭。 “江心岛,就在这河的尽头吗?”她问。 一进入这河,既看不见左右河岸,也看不见河底沙石,既无水草浮游,也无鱼虾贝蟹,茫茫然,给她的感觉,很空。 塔坨嘴巴没动,声音仿佛是从腹腔中传出来的一般——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血糍粑 “传闻这一条河,无头无尾。只是烛九阴大人年幼时的破壳地。整个河床,便是他腾地而起时,身体扫出来的一条巨大沟壑。万万年来,没有源头,没有积水,所以原本就不是活性水脉。但饕餮死后,他尸体所化的血水,应该尽数淌入河床内,这才有了今天这翻滚不休的样子。” 邱葵和百里迟暮闻言,心里恶寒了一下下。 但两人旋即就一左一右,仔仔细细地警惕起尸河来。 好在这一弯死水内,一直没有发现其他生物,让他俩绷直的神经,放松不少。 塔坨靠着邱葵手腕上血誓龙筋的指引,游向的位置,正是举办饕餮盛宴的江心岛。 只是…… 沿着尸河,越往里去,情况似乎越不对劲。 邱葵发现,周围的河水,由褐黄色,便成了暗红色,且变得愈来愈浓稠,不像是液体,反而更像是蛋清一样的半凝固液体。 再往里去,连蛋清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了。就像是,正在凝固的琥珀。 邱葵很担心,他们会被凝固在尸河之中。 塔坨的行进速度,变得越来越缓慢。 这些半凝固体的胶状液体,让他灵力耗费极快,渐渐使不出力来。 一时,深陷其中,进退两难。 塔坨甚至,闭上了他的狼嘴。 霎时,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全靠百里迟暮手中的夜芒草,勉强照明。 “塔坨?”邱葵觉察到塔坨彻底停下来,甚至连划水的动作都没有了。 她很担忧塔坨的状况,将结界球推到獠牙边上,轻轻敲敲塔坨的牙齿,“塔坨,你还好吗?” 塔坨微微张嘴,獠牙间,露出一点缝隙来。 邱葵从缝隙中看出去,那些暗红色的胶状液体,轻轻颤抖着,就像是起伏的息土一样,仿佛是某种,有生命感的律动。 用百里迟暮之前的话说,就是心跳的节奏,脉搏的节奏,呼吸的节奏。 所以…… “这些半凝固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邱葵不觉得这些像是饕餮尸体,能融化出来的东西,她心里甚至冒出个十分惊骇的答案,“是血豆腐么?” 难道饕鬄的血,在这条河中,凝结了? 对于这个答案,邱葵觉得她是当厨子当傻了,就因为颜色接近,便觉得是血豆腐么。 若是血豆腐,只怕在塔坨利刃之下,早就碎成豆腐渣了。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拿出一跟长长的,白色的妖兽指甲。 他用指甲尖,刺破一点点结界,然后好奇地用那指甲尖舀了一点,弄进结界里面。 “小心啊你!”邱葵被他的突然之举吓了一跳! “放心,这是穿山甲的爪子,可厉害着呢。”百里迟暮洋洋得意地炫耀着。 “我是怕你伤着塔坨的嘴巴!”邱葵瞪了他一眼。 “你这就是关心则乱了。大佬可是百毒不侵之体,他都能泡在这河里面,还能有什么问题?真有问题,大佬就把我吐出去了。”百里迟暮眨眨眼。 “没把你吐出去,是因为咱俩一个结界球好么?”邱葵简直无语。 “无妨。”塔坨说道。 “就是,你当大妖神之躯是开玩笑的吗?”百里迟暮看着那血豆腐一样的东西,甩了甩,“黏黏糊糊的,贴在穿山甲爪子上,甩都甩不掉。你闻闻看,真的是血豆腐吗?” “你自己怎么不尝尝看?”邱葵白了他一眼,血豆腐不会这般黏稠。 两人便凑一起,瞪着那一坨不明物体细细观察起来。 “咦~”邱葵惊讶了一声,“这好像是血糍粑?” “血糍粑?饕鬄的血啊……”百里迟暮做了个欲呕的表情。 便听见邱葵有理有据道:“奇了怪了,你看这些颗粒,像不像是碾细碎了的糯米?” 百里迟暮定睛一看,的确是碾细碎了的糯米,只是里面混了不少血浆,所以浓郁的血腥味,掩盖了糯米的香甜,黏糊糊一坨,倒是变得很恶心了。 确定是血糍粑后,邱葵的胆子就大了许多,直接上手摸了一把。 “哎!你注意防护啊!用手套不会啊!”百里迟暮吓得急匆匆从空间囊里,取出一双皮质手套递给邱葵。 “虫虫,这……竟然是温热的!”邱葵震惊极了。 百里迟暮八字眉一耷拉,问了句倒胃口的话,“所以,咱这是……刚蒸的,还是刚拉的?” 她这话,让邱葵恨不得把手指上,沾过血糍粑的部位搓出层皮来,她在那里使劲地甩了甩手,“塔坨,你外面也是温的吗?” “是。而且,我肚子还有点儿饿。”塔坨说着,似乎印证他所言非虚一般,肚子里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邱葵和百里迟暮两人,悬在塔坨嘴中,听着这声儿,更是觉得立体环绕一般,仿佛是雷鸣之音。 就连百里迟暮的结界球,都脆弱地抖了抖,欲破不破的样子。 “大、大佬!您可千万忍住啊!你若是此刻进食,我和小葵,和着血糍粑,入了肠胃,可就真不一定活了啊!”百里迟暮吓得小脸刷白。 邱葵瞥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傻。 “这么看来,我们想要划水上岛,是不太可能了。塔坨,你现在是不是动弹不得?” 这些胶状的凝固体,虽然像是血糍粑,但不管是粘稠度,还是血腥气,却绝非普通的血糍粑能比。 除了塔坨觉得饿,想要一试之外,邱葵和百里迟暮两个人,看见这些血糍粑,都觉得五官中毒般难受。 欲呕。 这些血糍粑,它们虽然伤不着塔坨,却能禁锢住塔坨,缠得他一时间,难以脱身。 到底是因为饕餮的血,导致它们有如此异变;还是因为坠星,让这些血糍粑,滋生了灵智? 完全静止的状态下,这些血糍粑还能微微晃动,是否,真的是它本身自带的生命特征? 为避免贻笑大方,她将这个荒唐的念头,埋下心间,并没有说出来。 “那咱们离江心岛,远吗?”邱葵又问。 百里迟暮闻言,一拍巴巴掌,“对啊!若是不远!咱就一路吃过去好了!用大佬的嘴,开垦出一条星光大道来!” 邱葵翻了个白眼,这货是真的仗着跟她一个结界球,有些不惧生死的意味啊。 第一百四十章 江心岛 “抓好了,区区低价妖物罢!” 塔坨话音一落,邱葵就感觉这厮要开启暴力模式了。 果不其然,只见他奋力扬起爪子,对准江心岛的方向,直接一爪子,将面前沉闷又压抑的一汪凝固体,瞬间撕裂,划拉出一道三尺见宽的沟壑! “是不远了,不出百米便是江心岛。”塔坨笑了笑,语气中满是轻蔑。 感情这位爷,刚才的停顿时间,是留给对方认怂的缓冲时间。 “你说的低阶妖物,可是指这些血糍粑?”邱葵眼迸希望,但内心忐忑不安。 “这次,必能如你所愿。” 塔坨收回利爪。 笃定的语气让她险些潸然落泪。 这些血糍粑,真的是妖物。那一定是坠星,让身为盘中餐的血糍粑,有了开启灵智的机遇。 若是如此,匠魂谷,或许也能有希望,可以堂堂正正,行走于天地间,沐日月,浴雨露。 塔坨吐出嘴中的结界球。 结界泡随之消散。 邱葵和百里迟暮,得以重见光亮。 “美食城堡,我来啦!”百里迟暮大吼一声,抢先跃出水面 邱葵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待塔坨恢复人身后,这才与他一起,从沟壑内奋力一跳,跃出水面! 只在出水的那一瞬间,她惊得差点又跌回河里去。 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景象恐怖如斯,而是因为眼前的景象,过度安宁,美丽,苍翠欲滴,生机勃勃。 幻想中,这江心岛,是举办饕餮盛宴的地方,又是饕餮神秘死亡的现场,必定杯盘狼藉,珍馐散地,腐臭,腥气,说不定蚊蝇满天飞。 但邱葵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绿油油的苍翠岛屿,清新,宁静,自然。与先前黑沉沉的腐臭毒瘴氛围完全不同,与浓稠闷热又腥臭的尸河环境毫不相干。 这里,像是逃离饕鬄塚的世外桃源。 “像不像烛泷沟?”塔坨突然问。 “我倒觉得比烛泷沟的生机更强,而且,视觉上,更为通透。”烛泷沟内,参天植被,密不透风,人在其中,略显渺小,这里,邱葵却觉得十分亲切。 她问道:“江心岛,就是这样的地方吗?饕餮以前,生活在森林里?” “不。江心岛以前,寸草不生。这座岛,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饕餮食用过的妖兽骨头,风化成渣滓后,渐渐堆积起来的一座岛。”塔坨见百里迟暮在一旁弱弱地举手,问,“想说什么?” “大佬,听说妖兽,吃人不吐骨头的。这岛,不会是拉出来的吧?” “你吃毛毛鱼吐骨头吗?”塔坨反问。 百里迟暮八字眉一卷,尴尬一笑,“明白了大佬,明白了。您继续,继续。” “我先前说过,此地是烛九阴破壳时,蛇身扫出来的一条沟壑。烛九阴出生时,首尾相互衔咬,这条沟壑,因而首尾相接。” “在我们妖族来说,这寓意着有始有终,是极其宝贵的吉地之选。就跟你们人族所谓的风水宝地一个意思。” “况且饕餮一族向来霸道,厮杀之后,决出胜者,便拥有立此地为族内领域的资格。留下一枚饕鬄蛋,以作族群印证。饕餮族的习性,足不出户,生死同穴。终其一生,大量吃吃喝喝后,吐出的妖骨自然堆积如山,渐渐风化成岛屿。” “不过这岛,历来便是荒岛。我从未见过,江心岛上,能孕育出这么多的生灵来。”塔坨也很是感慨。 “这么说,那坠星,一定就藏在江心岛上!”百里迟暮很是兴奋,冲着邱葵直眨眼,“我就说吧,饕鬄塚是天劫后,最为失常的领域。坠星一定就在饕餮塚内!” “走!我们进去!”邱葵眉眼带笑地看向血誓龙筋。 龙筋延伸的位置,正是岛屿中央。 渚尔在这里,峇厘族长,说不定也在这里。 脚下的大地是白沙一样的细碎骨灰,一步一沉,直到走到有花有草的地方,才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不过这些泥土,也并非是寻常的泥土。 邱葵蹲下身,上手捏一撮,在指尖揉揉,碾碾,搓了搓。 “我说小葵,粪土粪土……你就不怕是饕餮拉出来的?”百里迟暮挥着手,一脸嫌弃。 “嫌弃粪土,怎么不喝西北风去。” 邱葵起身,扬手就是一捧泥土,尽数抛在他脸上。 气得百里迟暮连连呸呸呸,突然又砸吧砸吧嘴,“奇怪,一点儿土腥味都没有。” “这是息土。”塔坨往森林里面走去,懒洋洋地解释道,“不是最原生态的息土,应该是通过饕餮,消化过后的息土。” “那还是粪土咯?”邱葵问。 塔坨摇头,“是比息土的灵气,更为凶煞的一种土壤。进去看看。” 大家沿着龙筋的指示,一路往森林深处走去。 四周都是这样的褐色土壤,偶有些地方,拌着一些骨渣一样的灰白色沙土。 这岛屿虽然尘封千年之久,郁郁葱葱,植被密布。但是高耸的树木,几乎没有,最高的树,也不过两丈左右。大多数都是低矮的灌木丛,或者是缠缠绕绕的藤本花树,枝繁叶茂,开着姹紫嫣红的花儿。 越往里走,空气越是清新,隐隐微风拂动,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十分甜蜜。 邱葵和百里迟暮在这样的环境中,觉得心旷神怡,心情都舒畅许多。 倒是塔坨,越往江心岛中央走去,脸色阴沉得越发难看,额间那枚朱红色的妖狼族图腾也不再隐藏,一会儿是朱红色,一会儿是金黄色,一会又隐隐透出几缕黑雾。 一旦图腾印记出现黑雾时,塔坨便会烦躁地用额间那一撮火红色的长毛,去遮盖。 百里迟暮往后错开几步,对邱葵使了使眼色。 邱葵回头,见他避开塔坨视线,手里举着一个黑色屏幕的板子,上面用荧光笔写着:你问问,大佬是不是心情不好? “塔坨,你心情不好吗?”邱葵见他步履匆匆,神色越来越凝重,也极其担心。 “好啊。”塔坨踢了一脚地上的骨头渣,“这破岛,不过巴掌大,怎么走这么久!” “应该快到了。”邱葵轻声道。 如果塔坨现在是幼兽形态,她倒能摸摸他的头,捋着毛,安抚一下。 可惜,现在的塔坨,她即便踮起脚尖,也摸不到对方的头顶。 百里迟暮又冲邱葵挥了挥手,举出板子,上面写着:你问问,大佬和饕餮是好朋友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餐铃 邱葵神色一暗,问道:“之前听你说起,在饕餮死前一夜,你来这里,找他要了《饕餮食录》,你们关系,挺好的?” “抢的。饕餮这家伙,干啥啥不行,吃喝第一名。不过,本大王向来讲究吃得精细。那家伙,讲究的,不过吃得多而已。不过他后来,倒是学我,也养了个厨子在身边,专职伺候饮食。”塔坨说道。 “你以前身边也有厨子?” “不然呢,你当我茹毛饮血么?” 邱葵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那厨子呢?” “有些年纪大,退休了;有些,老死了。能被我吃进肚子里的厨子,你是独一份。”塔坨停下步伐,一副很宠溺的样子,问:“荣幸吗?” 邱葵打了个寒颤,果然人族和妖族的思想,难以碰出火花来。 她正想说什么,就见百里迟暮又举着牌子,写到:问他,饕餮死了,难过吗? “我有什么不好过的!”塔坨突然回头,看向三步开外的百里迟暮! 他手里的那块黑屏板子,“砰”的一声,炸出一簇火花,彻底黑屏。 “大佬你,后脑勺有眼睛吗?”百里迟暮吓得手忙脚乱地往空间囊里塞碎黑屏。 “塔坨,息怒,息怒啊……虫虫也是担心你,才想问问。”邱葵拖住塔坨的衣袖,总觉得现在的塔坨,有些莫名其妙的暴躁。 叮铃——叮铃——叮铃—— 森林里传出一阵荡气回肠的铃声, “这是什么?”邱葵和百里迟暮,异口同声。 “是餐铃!饕餮的进食餐铃!”塔坨神色阴郁,那眉心的印记,再次爆发出更为浓郁的黑色雾气。 随着餐铃的疯狂响动,声声震荡,悠远,深邃,直刺入耳。 邱葵觉得这片森林变得不太一样了,仿佛……活过来了! 明明没有风,却能看见所有的植被,都在窸窸窣窣地抖动着,三三两两伸出的长枝,交聚在一起的样子,就像是在交头接耳。 “觉醒了。”塔坨单手伸出,将邱葵牢牢挡在身后。 “什么觉醒了?”邱葵神情凝重。 “低阶妖物。”塔坨说着,突然长袖一挥,一连串的风刃飞射出去,刺向一处大藤本花木! “哎哟!” 随着姹紫嫣红的花瓣雨,飘落下来的,还有……小笼包? 一地的小笼包! 白白胖胖的柔软面皮上,滚满五彩的花瓣,那脸上的褶子,跌得乱七八糟,包子中央正张开花生米大小的豁口,露出里面香喷喷的馅料。 “小笼包摔成烧麦了!”百里迟暮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若不是那褶子中央的花生米小嘴,发出“哎哟哎哟”的奶萌音,大家都恨不得扑过去捡包子吃,真的是,很香!很香啊! 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香气,让人蠢蠢欲动! “你们是……小笼包?”邱葵蹲下身,扶起摔得四仰八叉的小笼包。 “是人族!有人族!”几个小笼包看见邱葵,似乎并不害怕,还亲昵地凑过来,蹭着她的手指玩。 软软弹弹的小笼包,带着馅料的酱肉香气,还有麦粉的丝丝甘甜,就是指腹触感上,稍微有一点的油腻。 邱葵收回手指,见花瓣中一共有八个小笼包,团成一圈,就像是在蒸笼里的样子。 这是小家伙们的队形吗? 百里迟暮也凑过来,蹲下身,看着白胖白胖的小笼包们,口水直流,“别闭着嘴呀,来来来,背个顺口溜给哥哥听。” 小笼包的面皮上,有漂亮的菊丝褶,菊丝褶合拢的中央,一旦开口,就会露出里面酱香型的肉香来,冒出丝丝热气,十分诱人。 邱葵都能听见百里迟暮在旁边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塔坨,百里迟暮这家伙,若是食欲大开,她还能勉强挡下。倘若塔坨执意要吃掉这些小笼包妖们,她可就真挡不住了。 谁知向来贪吃的塔坨,这一刻盯着那些小笼包,神情冷得,有些可怕。 “离远点儿,剧毒。”塔坨开口。 百里迟暮正贴着脸准备过去蹭点儿油水,一听塔坨的话,吓得直接匍匐在地上,用脸来了个急刹! “剧毒啊……”那张小白脸吓得比小笼包还白。 小笼包们看见塔坨的神情,与看见邱葵和百里迟暮的神情全然不同,皱起一脸褶子,那双枸杞眼睛里,盛满了敌意。 “对对对对!我们都有剧毒!大妖怪来吃掉我们啊!我们才不怕呢!略略略略~~” 小笼包们转着圈,挨个冲着塔坨做鬼脸,伸出来的葱段小舌头,打成卷儿,挑衅的意味,很浓啊。 邱葵和百里迟暮都吓了一跳,这一笼,不知天高地厚的笨包子哦。 邱葵挡在塔坨面前,百里迟暮挡在小笼包面前。 “塔坨,别、别介意啊。都是一群小朋友,不懂事,你别动气哈。” 邱葵看见塔坨眉心间的印记,沉得都快滴出水来,大有一巴掌将小笼包拍成饼的势头。 “它们就是江心岛的低阶妖物吧?那它们肯定有渚尔和峇厘的消息。塔坨你别动怒啊,千万要压制,要克制啊!” 她一把揽过来塔坨的胳膊,转身,笑眯眯对小笼包问道:“小朋友们,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长着长长耳朵的大哥哥,还有一只像个汤圆一样的小哥哥?” 小笼包们面面相觑,而后摇头。 其中一个小笼包问道:“长长耳朵的,是和这个长角的大哥哥一样,是妖族吗?” 邱葵点头。 小笼包们齐齐摇头,“他是这一千多年来,第一个踏上江心岛的妖族。姐姐你和小白脸哥哥,也是第一批踏上江心岛的人族。” 邱葵看向血誓龙筋的方向,这些小笼包,似乎看不见这条龙筋,也不知道是不是塔坨用了什么妖法做了掩盖。 龙筋与渚尔有血誓相连,指示定然不会出错。 先不论渚尔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些小笼包没有发现它,但目前所知,峇厘应该没有和渚尔在一起,他甚至有可能没有通过尸河,说不准还被拦截在毒瘴之内。 “峇厘还被困在毒瘴里。”塔坨的结论,与邱葵的推测一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笼包 他摸向邱葵腰间的刀,修长的手指夹着刀柄,拔出刀鞘。 “噌”的一声脆响。 整片森林掀起一股大风,吹得花草树木哗哗作响,小笼包们吓得抱团取暖。 “峇厘有危险吗?”邱葵见塔坨在观察她的刀,就知道上面一定有什么奥秘。 只是她这双平凡之眼,实在看不见任何东西。唯一能看出点不同的,便是那处在妖猫庙砍碎的豁口,在匠魂谷妖兽暴动一战中,竟然又恢复如初了。 用峇厘族长的话说,是那些死于她刀下的亡魂妖灵,修补好了这处缺口。 但这把刀,到底与亡灵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恕她眼拙,真的看不出来。 “没有危险。他依附你这刀而存世,如今这刀刃之上,还有着耳鼠一族的妖灵痕迹,只是很淡。说明他距离我们的位置,比较远,但情况上……还好。”塔坨说道。 峇厘那老小子,哪里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消灭的角色。 邱葵松了口气,“那眼下,我们就先找渚尔和坠星。” 她接过塔坨手里的砍骨刀,插入刀鞘,森林中的风,突然消失了。 小笼包们被百里迟暮抱起来,一并拢在了怀中。 邱葵放轻柔声音,问:“你们确定没有看到别的妖族上岛吗?就这一刻钟之前。” 小笼包们摇着头,“都是我们自己人,没有妖兽。” 邱葵闻言,灵机一动,严格意义上来说,器灵不属于妖兽。 她急忙问道:“那你们有没有见过和你们差不多大小,白糯白糯的,两颗芝麻一样的眼睛,粉红色的小嘴,还有葱丝一样的链条尾巴的小家伙?” 小笼包们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团成一个小小的圈,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笼包站出来,问道:“还是圆溜溜的,白色,有些晶莹剔透的?” 邱葵略一回想,点点头。 “我们知道,但是你们得帮我们做一件事。我们就带你们去找。”小笼包说出一个合理公平的提议。 但一旁的塔坨已经在捏拳头了,“少废话,居然知道情况,就带路!报酬,是本大王暂且不弄死你们。” “那你这个大妖怪就弄死我们吧。反正我们盘中餐,生来就是被吃的,死不死的,有何可惧。”八个小笼包,瞬间倒下,在百里迟暮怀中躺的平平展展的。 真是,一丁点的求生意志都没有。 塔坨气得捏着拳头就要捶过去,被邱葵生生给拖拽住了。 “弄死它们!咱们有龙筋,何愁找不到渚尔!”塔坨气得直龇牙。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堂堂大妖神,和一笼包子干架,犯不着,真犯不着,乖哈,乖哈。”邱葵踮起脚尖,抱着塔坨,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捋着。 “哼!没有我们!你们就算转悠到死,也走不进这座岛!”小笼包们气性不小,又冲着塔坨龇牙咧嘴地做起鬼脸来。 “大佬!我揍!我来揍它们!”百里迟暮抱着小笼包,一溜烟地绕到一丛灌木丛后面,很快就传来小笼包们奶萌奶萌的小哭音。 “塔坨,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情绪,有些不稳定?”邱葵放缓声音,在塔坨耳边问道。 “是饕餮……他在影响我。”塔坨双手揽住邱葵纤细的腰身,将脸埋在她脖颈之间,闻起那引人上瘾的幽幽清香,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起来。 邱葵身子一僵,在心里一遍一遍念叨,跟隔壁的大狗一样,跟隔壁的大狗一样…… 塔坨舔舐个不停,仿佛想将她舔化一样。 邱葵觉得自己像个烧火棍,从头到脚都烫得要命,从脖颈到耳朵到脸,都红得滴血。 好半晌,塔坨才轻叹一口气,松开邱葵,顺带指尖召唤出一团清水,替她清洗一番,整理好凌乱的衣领和发丝。 邱葵红着脸一抬头,就看见角落里的百里迟暮。 那家伙的脸比她还要红,正捂着眼睛,身子僵直得像根竹竿。 他怀里的小笼包们,看起来鼻青脸肿的,实则脸上都带着调皮的笑。 一看就是没真揍,涂了些什么汁液在小笼包褶子上。 “我们,需要怎么做?”邱葵问向小笼包们。 “你们将这些泥土,扔出小岛。”其中一个小笼包,指指地上的泥土。 “为什么?”邱葵觉得不解,这些泥土对于这座生机勃勃的岛屿而言,应该是非常重要的资源,为什么要扔出去? “就扔到江心岛里。”小笼包们并不解释。 “那要扔出去多少?”邱葵反问。 一个小笼包说道:“能扔多少扔多少?” 邱葵正想问,这个能扔多少扔多少是指什么概念,就听另外一个小笼包说道,“可时间不够呀,咱不能言而无信。” “那倒也是。” 几个小笼包又凑成个密实的圈,嘀嘀咕咕地私聊起来。 很快,它们商量出决定,派出其中一个小笼包作为代表发言,“你们先将这棵花树附近的泥土,都扔出去再说。不过,那个大妖怪不能动!” 邱葵和百里迟暮对视一眼,而后点点头。 塔坨寻了一棵树,飞身一跃,跳上去,斜躺着,闭目假寐。 他现在的情绪,似乎稳定许多了。 百里迟暮冲邱葵挤挤眉,蹲下,双手捧起一把泥土,“小葵,咱赶紧弄吧。” “哎,好。”邱葵学百里迟暮的样子,手挖起一捧泥土,往河边走去。 两人捧着泥土,一边往河边走,一边听见身后的小笼包们,欢呼跳跃地吼道—— “哇,好多,好多哦!人族的手掌可真大!一下能装好多好多啊!” “那咱们很快就能把泥土都扔干净了!” “没有泥土,看那些毛毛菜还能坚持多久!” “就是!就是!” 百里迟暮悄悄瞥了眼身后,对邱葵嘀咕道:“这帮小包子,脑子似乎不太好。咱就这么慢慢悠悠地磨洋工好了。总不能真把泥土都挥霍到尸河里吧。” “没有泥土,岛上的植被该如何存活,咱肯定不能浪费泥土。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误会,让这帮小笼包们,这么讨厌泥土。”邱葵说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迷路 百里迟暮用灵力在血糍粑一样的河道表面,铺上一层结界,“咱扔这里,待会儿找时间让泥土复原。” 邱葵点点头,将泥土放在结界上。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不停地捧着泥土往返。 塔坨眼眸微阖,耷拉着一条长腿,优哉游哉地甩着,并未搭理大树下咋咋呼呼的小笼包们。 他放出一缕神识,在整片岛屿巡回一圈,渐渐微觑双眸,“有点儿意思,这岛。” 另外一边,邱葵和百里迟暮,正在兢兢业业地运送着岛上的泥土。 “小葵,你觉不觉得,这些小笼包,对妖族有敌意?但是对人族还算比较友好。”百里迟暮说道。 “可能是因为饕餮的原因吧。它们应该是饕餮的食物。” “可大佬说这些小笼包带有剧毒,而且,饕餮欸,四大凶兽之一,你觉得他,就吃小笼包啊?” “总不能是茹毛饮血吧。塔坨都说了,他有厨子。” “那你说那厨子,会不会是咱人族?饕鬄之死,会不会与这厨子有关?” “一个厨子,杀掉一头饕鬄,你疯了吗?” “那可是天劫之后!从立春到夏至,已经有不少人族觉醒异能了。再说,不是还有坠星么!没准那厨子手里,就有坠星!是坠星帮了他!” “那厨子,还活着吗?”邱葵问。 “谁知道呢……若是还依靠坠星活着,那咱能从他手里得到坠星吗?还有这些凶巴巴的小包子们,会不会跟那厨子是一伙的?这岛上还会不会有更凶残的妖物?” 百里迟暮的话,不无道理,邱葵眉头紧锁,也陷入了沉默中。 他俩再一次来到大藤本的花树下时,听见小笼包们叫住了他们。 “走吧,我们带你们去。”一个小笼包说道。 邱葵和百里迟暮面色一喜,赶紧拍拍手上的泥土,立定站稳。 塔坨也从树上一跃而下。 三人(妖)跟在小笼包身后,朝着渚尔的方向走去。 这些小笼包倒是守信,邱葵一路都在悄悄盯着手腕上的血誓龙筋,方向上并无差异。应该是正确的路线。 不到半刻钟,小笼包们就停了下来。 但此刻,邱葵手上的血誓龙筋,依旧还在朝前延伸着。 “你们要找的,就是它吗?”小笼包掀开一块椰子壳,露出一个枯草做的小窝,里面卧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中间还带着黑黑的硬核。 很明显,这是一颗脱了壳,正在睡觉的……荔枝! “小包子们,这不是我要找的……”邱葵话音戛然而止! 她听见一阵清脆又熟悉的铃声。 是餐铃! 饕鬄的进食餐铃! 森林中再次回响起“叮铃、叮铃”的餐铃声,随即,那站在蕉叶上的八个小笼包,瞬间静止,呆板下来,变回普普通通的小笼包样子。 甚至还不如普通的小笼包。 因为百里迟暮上手摸了一下后,啧舌道:“小笼包这是速冻了么?硬邦邦的,没有温度,也没有眼睛和嘴巴了?这是仙女的魔法时间到了?” “怎么会这样?”邱葵眉头锁成疙瘩。 “奇怪。”塔坨突然说道。 “怎么了?”邱葵问。 “它们身上,没有低阶妖兽的气息了。现在,只是普通之物,毫无生气。”塔坨说。 难道灵智的开启时间,还是有限的? 邱葵又看向小窝里那颗光滑的荔枝,它棕红色的壳,正好好地摆放在窝边,好似只在小憩一样。 “得罪了。”邱葵重新将椰子壳给它盖上,心里的疑惑,翻江倒海那般多。 “眼下,咱只能抓瞎走了。”邱葵示意百里迟暮带上那些小笼包。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将小笼包们打包装好,挎在胳膊上。 “第一次见你不把东西往空间囊里收。”邱葵有些疑惑。 “我这空间囊里不收活物。带妖灵的物件倒是能收,比如之前的木雕猎犬,或者空漩、火焰花这类。但这一笼包子,大佬说是低价妖兽,可眼下又跟化石似的,我怕收进空间囊里,它们什么时候醒过来都不知道,别到时候把我的空间囊给搞乱了。” “这么说,你的空间囊里可以装活物?” “别打这主意啊。除非你能缩得跟包子一样小。而且我这空间囊,进去容易,出来就可难了。”百里迟暮嘚瑟道。 “放心。”塔坨轻蔑地瞟了百里迟暮一眼,对邱葵说,“本大王会给你更好的。” 这一点,邱葵信,一片九婴鳞甲,塔坨在化尸潭借去一用之后,返还的可是西海老龙王的筋。 三人顺着血誓龙筋,一路走,一路找,但两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发现渚尔,甚至这个岛,怎么也走不到头一样。 “咱,是不是迷路了?”邱葵指了指脚下,那个一模一样的椰子壳还在,下面那颗一模一样的荔枝也在。 “你们记不记得,那帮小包子说过,没有他们带路,咱们怎么都绕不出去,原来这不是威胁咱们的话啊。”百里迟暮说。 塔坨分析道:“往外走的方向是稳定的,无论处于这个岛屿的什么位置,都可以轻松到达河边。但往里走,却会打转儿。” 邱葵也点点头,正琢磨着,要不要沿路打记号,就听见餐铃,再次响彻林间。 “啊——” 随着餐铃响起的,还有一声锐利的尖叫! “你们是谁?为什么闯入我家!”小小的荔枝抓起旁边的荔枝壳,虚虚地掩盖在身上,露出一点点晶莹剔透的肉,更显得香甜诱人。 “是、是个小姑娘啊。”百里迟暮刚说完,就目瞪口呆地怔住了,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会认为一颗荔枝像个小姑娘? 实在是这荔枝的神态和做派,太娇羞了点儿。 “觉醒了。” 塔坨闭目,放出一缕神智,在可探知的范围内搜索一番后,睁眼,“每一次餐铃响起,都会觉醒一部分的低阶妖物。觉醒间隙,应该就是下次餐铃响起的时间。而饕鬄的进食餐铃,通常是两刻钟左右,间隔休息两个时辰。所以,这些低价妖物的觉醒时间……”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路障 “觉醒时间是两刻钟!休眠时间是两个时辰!”百里迟暮抢答道。 邱葵十分严谨,“这还有待记录,查证。” “还有一点。”塔坨欲言又止,显然不是很确定。 “什么?”邱葵追问。 “上一次餐铃响起,觉醒的,都是荤类。当时整片林子中,至少有上千种荤类低阶妖物,一同觉醒。但之后,也一同失去生机。现在,与这小荔枝一同觉醒的,还有不少素类食材。”塔坨弹指一挥,一道风刃斜射出去,一颗圆溜溜的红枣,从树杈间,掉落下来。 “哎哟,哎哟,破皮了!老身红润霞光的皮哟!” 这是一颗炖汤的干红枣,微微有一点皱,正哀嚎着满地打滚,听声音,像个七老八十的婆婆。 “这林子里,还有不少。”塔坨径直忽略掉,那颗哭得呼天天抢地的红枣婆婆,转身对邱葵说道,“不过靠近岛屿中心的位置,有一处路障。这也是我们一直在外围转圈的原因。” “那是结界吗?会不会是渚尔缔造的结界?”邱葵有些激动,只要找到结界,岂不是就能在好到渚尔了? 塔坨摇头,“路障而已,连低阶结界都算不上。找准位置就很容易破除。不像是渚尔的手笔。” “关键是,咱找不准位置啊……”百里迟暮嘀咕着,眼睛突然直勾勾地看向,那正在穿壳子的荔枝,贱兮兮一笑,“小姑娘,带路吧。” “带、带什么路?”小荔枝姑娘,紧张地拉着欲落不落的硬皮壳子,那晶莹剔透的的小脸上,泫然欲泣,莹润白嫩的果肉里,微微透出一抹绯红。 “还能是什么路啊!当然是去岛屿中央的路啊。”百里迟暮屈起手指,弹了小荔枝脑门一下,回弹还挺有劲。 “你可别说,没听到我们嘀咕啊!我们一直在你周围,转悠转悠,跟鬼打墙似的!怎么都离河边不远!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一直没有深入这片林子过!”百里迟暮亮了亮他坚硬的指甲,做了个戳的动作,威胁道:“别装蒜啊,我们知道我们迷路了。” “我才不是蒜,那小子臭烘烘的,我、我、我和它可没有关系,我还是清清白白的荔枝!你休要污蔑于我。”小荔枝双眼一眨巴,嘀出两汪清澈甘甜的果汁来。 百里迟暮喉间咕噜一下,悄声问向塔坨,“大佬,你口渴吗?” “剧毒。”塔坨白他一眼,浇熄了百里迟暮的口腹之欲。 “果然,最毒美人心!”百里迟暮不舍地砸吧砸吧嘴,叹道:“突然好想吃荔枝啊。” 小荔枝看向百里迟暮那副饥饿难耐的样子,警惕起来,荔枝壳都在微微发颤,“你们去岛中央做什么?” 树下的那颗皱皮红枣,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动静来着,眼下见小荔枝败下阵来,赶紧咕噜咕噜地滚过来,凶道:“一个妖族,两个人族,你们来我们江心岛做什么?” “哪儿那么多问题!”塔坨随意一跺脚,两颗小丸子被震得从地上抖起来三尺高。 邱葵叹口气,看看百里迟暮怀中的小笼包,再一次解释道:“我们的一个朋友,不小心掉江心岛了。你们可有见过,糯米丸子大小的身子,芝麻眼睛,一根葱一样的小尾巴。” 她比比划划着。 小荔枝和老红枣一同点点头。 小荔枝:“见过,在西边林子里。” 老红枣:“见过,在南边林子里。” 啊? 那就有可能,两个都不是了。 邱葵有些脑仁疼。 血誓龙筋的方向,应该是岛屿的正中央。 邱葵蹲下身,咧着一脸慈祥的笑,轻声细语地问:“我们想去岛屿正中央的位置,可为什么,怎么都绕不进去呢?” 小荔枝姑娘和老红枣婆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我们可以带路。但是,你们得帮我们做一件事?” “什么事?”邱葵问。 “我们这座岛屿的土壤资源,极其匮乏。听闻外界,有一种土壤,名为息土,可以持续生长,你们若是能够找到息土,送给我和红枣婆婆,那我俩就带你们去。”小荔枝姑娘战战兢兢提出要求。 “哈?息土!”邱葵惊呼出声。 先前的小笼包要他们扔掉岛屿上的泥土,现在的小荔枝姑娘和老红枣婆婆,又要他们为岛屿赠送息土。 这座岛,到底是要土,还是不要土? “这个不是问题!”百里迟暮大大咧咧地从空间囊里,掏出一小撮的息土,捻在指尖上,“这就是珍贵无比的息土。本公子亲测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赠你们了,带路吧。” 小荔枝姑娘有些难以置信,她看向红枣婆婆,等着她做决定。 红枣婆婆上前两步来,嗅了嗅百里迟暮手里的息土,又摸了摸,贴着身子听了听,而后,胸有成竹地对小荔枝姑娘说道:“千真万确,真是息土。” “当然是息土了。刚在饕鬄塚外面挖的,还新鲜着呢。”百里迟暮将那小小的一丁点儿息土,装在一个指甲壳大小的碎花布中,包好,打个结,挎到小荔枝姑娘圆润润的肩膀上,“带路吧,小姑娘。” 小荔枝姑娘和红枣婆婆点点头,这才无比郑重地护着那碎花包袱,带头往前面走去。 它们走的方向,是一个邱葵、塔坨、百里迟暮尝试过的方向。 大家没有多问什么,跟着两小颗,静默地往林子里走去。 邱葵对照了一下血誓龙筋的指引,目前看来,方向是正确的。 “你们是怎么开启灵智的?”百里迟暮刚上路一会儿,就打破了宁静的氛围,准备旁敲侧击问点儿东西出来。 “不知道啊。食祭当日,醒来就有灵智了。”小荔枝姑娘眨着懵懵懂懂的眼睛,语气轻轻柔柔。 “食祭?是指饕餮盛宴当天么?”邱葵追问。 小荔枝姑娘点点头,跳到邱葵的肩膀上面,“前面左转。” “不对,是右转。”红枣婆婆跳到百里迟暮的肩膀上,眺眼一望,否决了小荔枝的路线。 “咦?”邱葵看了眼手腕上的血誓龙筋,无论是左转,还是右转,龙筋的指示,都会随之而变。 第一百四十五章 活的岛屿 也就是说,不管他们左转,还是右转,从血誓龙筋上,看不出任何差别来。 百里迟暮哦豁了一声,笑道:“你这玩意儿,是不是跟指南针一样?现在的磁场不对,所以咱们就乱了?” “肯定不太对劲儿啊,否则不可能一直在岛屿外围绕圈圈。”邱葵看向塔坨,悄声问道,“这是什么路障?这么诡异,连你都看不出异常?” “路障倒是不诡异。”塔坨笑得有些阴险,“很有意思,这些路障在变动。” 他话音刚落,饕餮的进食餐铃再一次响起。 叮铃——叮铃—— 响彻云霄。 “又来了!” 邱葵下意识地看向小荔枝姑娘和红枣婆婆—— 几乎是眨眼间,它们活泼灵动的勃勃生机,就在铃声响起的一刻,被尽数抽离。 “变成了普通的红枣。” 百里迟暮从肩膀上拿下红枣,闻了闻,张开嘴,做出个要咬的动作。 “小心毒。” 邱葵也将肩膀上的小荔枝取下来,叹道,“果然是两刻钟时间。他们现在,是不是没有低价妖物的灵气了?” 塔坨正在专注地环顾四周,听到邱葵问话,微微点头,“的确消失了。” “按照咱们之前的推测,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是森林里低价妖物的休眠期。两个时辰后,再次觉醒的,会是荤类。” 邱葵将小荔枝姑娘递给百里迟暮,示意他一同收纳好。 “这么说,荤类与素类,永远都不会碰头?”百里迟暮将两小颗,一起放进装小笼包的布袋子中。 “接下来就是见证推测正确与否的关键了。”邱葵摸出腰包里的计时沙漏,拨正两个时辰,开始倒计时。 百里迟暮耷拉起小八字眉,“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瞎转悠了。大佬,你刚才说,路障在变动,是什么意思?根据咱们的行动轨迹,随时变化吗?” “真有趣。”塔坨突然说道。 “什么?”邱葵觉得他答非所问,有些懵,“什么真有趣?”。 “这岛屿啊。”塔坨狡颉一笑,眸光阴郁沉沉,“这岛屿真有趣,竟能复苏。我先前的判断有误。这间隔的两个时辰,并非是休眠时间。而且其他物种在苏醒,例如,这座岛屿。” “岛屿复苏?你是说……这江心岛,活过来了?”邱葵吓得跳了跳脚,她看向周围的植被,念念有词,“花还是那一株花,树还是那棵树,藤还是那条藤,并没有什么差别。” “啊!我明白了!”百里迟暮像个优等生一样,抢先举手,见塔坨的目光瞥向他,赶紧回答道,“大佬,我明白了!是我们的参照物在变,对不对?” “什么意思?”邱葵有点儿懵。 “你看到的花,还是花,你看到的草,也还是草。这座岛屿里并没有路。所以,咱们这一路上,都是参照着花草树木为特征,向一个方向前进。倘若,咱们脚上的地,在变动,那这些参照物,也就相对来说,没有准确性了。例如此刻,你觉得我们是站立不动的,还是在行动中?”百里迟暮问。 邱葵看了看脚下的泥土,她的确没有动。 但就如塔坨和百里迟暮分析的那般,若是整座岛屿复活了。也就是说,她动或者不动,行动的轨迹和方向都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你在巨人的手掌上逃窜,怎么逃,也都逃不出这个手掌。 “现在怎么办?”邱葵问。 “这变化,与荤素盘中餐妖物的觉醒时间,是岔开的。也就是说,小家伙们觉醒的时候,岛屿是沉睡状态。”百里迟暮摸着下巴上的小胡茬,琢磨着,“所以要想到达岛屿中央,还得靠小家伙们带路,不然咱也摸索不出规律来啊,毕竟是变化的。” 百里迟暮的担忧不无道理。 邱葵一时觉得悲喜交集。 悲的是,这寻找坠星的难度,有所增加;喜的是——一座岛屿都能复活,说明……坠星在这里的几率又提高了许多。 她松了口气,这地方越是不正常,对他们而言,就越有希望。 “那现在呢?这两个时辰内,咱们干等着?”百里迟暮问。 邱葵蹙眉,建议道:“眼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干脆摒弃血誓龙筋的指引,各自按照各自的方法,在同一方向,不同位置,不同时间里,描绘出相应的路线图。对照看看,有没有规律可言。” “可以一试。”塔坨顺着邱葵的话说。 百里迟暮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 大家按照塔坨在前,百里迟暮在中,邱葵在末的顺序,保证彼此都在视线范围内后,这才开始有序地在林子里转悠开来。 塔坨以灵力凝聚成定山石,每一丈距离,便用定山石将土壤和周边植被绑定在一起。 百里迟暮则是从空间囊里,拿出一条吊着五彩小铃铛的长绳,每遇到一个他觉得值得标注的点,便会将这绳子沿途一路系上。 “你这铃铛,为什么风吹不响?”邱葵问。 “检测到妖灵的时候,会响的。”百里迟暮答道。 邱葵沉思一会儿,说道:“我之前在恩桃村,也见过这样的铃铛,风吹不响。” “是村头那棵老槐树吗?”百里迟暮问,见邱葵点点头,便接着说道,“那是我绑上去的呀。” “你?”邱葵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 “对啊,是我呀。帮着村民监测妖族入村嘛。”百里迟暮又发现一处可标记的点,飞身一跃,跳到树杈上,开始绑绳子。 邱葵见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件小到不值一提的事情。 但是塔坨分明说过,那些铃铛周身,都浸染着妖血。 百里迟暮又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么多的妖血? 邱葵没有塔坨和百里迟暮的神通,她只有最基本的测量和绘图技术,因而掏出本子,拿出测量仪器,一路随着大家在做记录。 想要在这无可奈何的两个时辰内,找出岛屿变动的规律,进而分析出江心岛的中央位置,不过是建立在这座岛屿客观运动,不针对他们的前提上。 从测量结果来看,这座岛屿,显然是主观运动,且十分针对他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什么爷爷 塔坨用灵力汇聚出的地图,悬浮在半空之中;百里迟暮用神器圈守出来的路径图,也悬浮在空中。 邱葵踮起脚,将自己绘制的简易图纸,挂在了树杈下面。 从这三幅图来看,他们仨走的路径与方向是一致的,只是绘图的时间不一样,导致描绘出来的图,完全不同。 排除三人乱写乱画的可能,就只能是这岛屿,在随时变动着,且针对他们的每一步,都在随机变动着。 若不是还想玩玩他们,相信这岛屿有的是办法,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移出森林。 “真是见鬼了。”百里迟暮抱怨一句。 “什么仇,什么怨啊。”邱葵崔头丧气地嘟囔着。 这一整天的时间都过去了,他们还被困在岛屿中,真是前所未有的无奈。 她盯着沙漏上的时刻码,百里迟暮在一旁倒计时着:五、四、三、二、一!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果不其然,森林里的饕鬄进食餐铃,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天都快要黑了。 “觉醒了。” 塔坨不用看,也能感觉到这林子在顷刻间热闹了多少。 百里迟暮感觉肩膀上的布袋子,在窸窸窣窣地耸动着,他打开布袋子,从里面接二连三地蹦出来一串白白胖胖的小笼包。 依旧软绵,依旧浓香,依旧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好久不见啊。”百里迟暮有气无力地靠着一棵树,“果然是两个时辰,两刻钟,再两个时辰。大佬的推测,准!” 他竖起大拇指。 “咦,你们找到那家伙了。”一个小笼包指指百里迟暮的袋子,里面有颗荔枝,它们都看见了。 邱葵摇头,“并不是我们的朋友哦。我们的朋友,不是岛上原生的。你们可有见过什么外来的物种?” 八个小笼包齐齐摇头,“你朋友肯定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上的岛,不然我们不会没有发现。我们岛上总共三千盘妖餐化形。每日都有详细统计,反馈给爷爷知晓的。” “爷爷?什么爷爷?” 塔坨来了兴趣,手指一勾,将八个围成圆圈队形的小笼包,强行拉直成一长排,悬浮在与他齐平的视线上。 “就是我们的爷爷啊。他住在岛中央的大屋子里面。”一个小笼包说道。 “你们爷爷,睡觉吗?”邱葵突然问。 如果渚尔上岛的时间,恰好是荤食、素食沉睡的时间——岛屿复苏的时间,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小笼包和红枣、荔枝不知道有外物入岛的原因。 “爷爷应该不睡觉吧。”一个小笼包说道。 “错!爷爷天天都在睡觉。”另外一个小笼包否决。 “不是,是爷爷见我们的时候不睡觉,不见我们的时候,爷爷才会睡觉。”又一个小笼包嘀咕着。 看来关于这个问题,很难从它们嘴里得出正确答案了。 但总之它们口中的爷爷,是生活在岛屿中央的,那些路障的存在,莫非就是为了保护这位爷爷? 听小笼包所言,它们要见这位爷爷,似乎并不费事。 邱葵腆起一张笑脸,乐呵呵地问:“小乖乖宝贝,那你们,能不能带我们去找爷爷呀?” 小笼包们乖巧地点头,“能呀。” “真乖~~”邱葵的欢喜还没爬上眉梢,就听小笼包们齐声道:“老规矩,搬土吧!” “搬土!”百里迟暮抬头,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天空,怒喝道,“你们说笑呢!这天儿都黑了,我们这一整天,可是一杯水都没喝上,又搬土?你们也不想想,就算我们愿意抽出这点时间,帮你们搬土,但回头你们就睡着了,而后我们就得等两个时辰加两刻钟!你们觉得,我们的时间很多么?大佬,暴力压制!” 塔坨抬眸,轻飘飘地斜睨百里迟暮一眼。 百里迟暮打个哆嗦,拍拍自己的嘴巴,“小的嘴贱,小的这就开始严刑逼问!” 百里迟暮从旁边的一棵荆棘上,折下一根小刺来,笑得恶狠狠的,“带路吧,小家伙们,否则,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小笼包是怎么变成莲藕的!” “我们不要变成莲藕!莲藕好讨厌!”一个小笼包见状,吓得瑟瑟发抖。 “少废话,前面带路!”百里迟暮龇牙。 八个小笼包泪汪汪地看向邱葵。 她无奈,只得对塔坨使了个眼神。 塔坨打个响指,一条银色的线,从八个小笼包身下消失。 小笼包们迅速围成圈,开始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 邱葵凑近塔坨,低声问:“这帮小家伙,死都不怕,为啥还怕被虫虫扎几个窟窿眼?” 塔坨沉疑一会儿,看向百里迟暮,跟邱葵解释道:“倘若,把百里迟暮的下半身,装在你身上,你愿意吗?” “腿是挺长的,不过,多了个累赘,我可不习惯。”邱葵一脸的鄙夷。 “那不就得了。荤素之间,彼此嫌弃。”塔坨说。 “为什么呀?”邱葵又问。 塔坨:“这得问问,那住在江心岛中央的爷爷了,他不是每日都在登记,这些低阶妖物的情况么。我想,荤素妖物苏醒时间的不同,或许,也有这位爷爷的手笔在。” “你是说,时间的间隔,是为了让荤素妖物之间,碰不上面?”邱葵噗嗤一声笑,“实在很难想象,食物们打起群架来,会是什么画面!” “我们想好了。”小笼包们再次推出一个小笼包,出来作为代表发言。 邱葵根本分不清,这些小笼包们谁是谁。 不知道是那位厨神的杰作,它们的每一道褶,从力度到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叫人难以分辨。 如今开启灵智,连神态到奶萌音都是完美复刻,比八胞胎还八胞胎,有时候看多了,八个小笼包,就像是一个小笼包的几道残影一样。 邱葵、塔坨、百里迟暮,静静看着这八个小笼包。 塔坨:“想好了就说。” “岛上有任何异常变化,都瞒不过爷爷的。我们带你们去找爷爷,他会帮助你们,找到你们的朋友。作为报酬,事情了结后,你们要带离十方泥土出岛。” 第一百四十七章 供养 见邱葵等人皱眉,另外一个小笼包赶紧站出来补充到:“我们要的报酬,是在完成你们的嘱托之后。你们总不能一直驻留在江心岛上吧?离去之时,顺手带离十方泥土,这不能算是……浪费你们的时间!” “也是。”百里迟暮率先点了点头,又赶紧看向塔坨,等待大佬拍板。 塔坨依旧阴沉着脸,但目光却透过这些小笼包,飘离得很远,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邱葵见他没有明显反对的意思,便代替回答道:“可以。”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带十方泥土离岛; 以及,为什么要带这些泥土离岛,相信那位小笼包们口中无所不知的爷爷,会给出相应答案。 若是这些泥土的离岛,对其他植被的生存有损。他们可以在离开前,将息土赠送给岛屿。 小包子们点点头,“人族都不会说谎话,对吗?” 邱葵等人还没做出回应,就听见小包子们又自言自语道:“爷爷就不会骗人,爷爷说,厉害的人,都言而有信,言出必行。” “对对对对。”几个小包子点头如捣蒜。 邱葵他们还啥也没说呢,这群单纯的小笼包们,就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 百里迟暮凑到邱葵身边,悄声问:“他们对人族的印象的确很好,那个爷爷,会不会是咱们人族?” 人族…… 饕鬄塚里怎么会有人族? “饕餮吃人吗?”她脱口而出。 塔坨垂眸,瞥了一眼,“你说呢?” 邱葵毛骨悚然,赶紧避开塔坨的视线,对百里迟暮言辞凿凿道:“有没有可能是饕餮的厨子?” 排除一个最血腥的答案,食物;便剩下相对美好的一个答案,厨子。 这也与大家之前的推测,相呼应。 “活了一千三百年的厨子?那可得老成树根模样了。”百里迟暮啧舌。 邱葵不解,“听说外界人族,在天劫之后,寿命达到千年之久的,不在少数。” 邱葵说完这话,塔坨神色怪异地瞥了眼塔坨,冲邱葵挤眉弄眼地摇着头。 “什么意思?”她也看向塔坨,这话,对于塔坨而言,有何不妥吗? “嘘、嘘……”百里迟暮面色刷白,不停地打着手势,见邱葵根本理解不到他的意思后,干脆转向一旁,对着那群正围成圈圈密谈的小笼包们,怒喝一声:“小罗罗们愣着干嘛?开工!带路!” 小笼包们被吓得齐齐一哆嗦,赶紧排成笔直的长溜,伸出两根面条一样的小细腿儿,在前面晃晃悠悠地带着路。 “没什么可回避。”塔坨突然的一句话,让邱葵不明所以,却见百里迟暮吓得脊背僵直。 “天劫之后的妖族,寿命的确延长许多。若是人族,能以妖骨炼制其妖丹,食之,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塔坨神情淡淡,仿佛无意中吐露出的,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邱葵有一瞬的呆滞,缓过神来时,惊愕地拽住塔坨的衣袖,咬牙切齿道:“这种事,对于妖族而言,应该是禁止外传的秘闻吧!” 他怎么就这样,语气极其无所谓地将这种能掀起人、妖两族轩然大波的秘闻,随口说出? 邱葵捂着耳朵,她现在暂时性耳聋,有用吗? “第一个发现这事的人,是谁?”她眼眸中的惊愕,显而易见。 百里迟暮捋了捋他的两撇小八字眉,叹了口气,悄声对邱葵解释道:“这是自古有之的说法。只是曾经的人族,没这本事,敢想也不敢做;敢做也没命做。现在的人族嘛,大抵是可以与妖族平起平坐了。” “妖族?”塔坨轻蔑一笑,“你说的是天劫之后,那批开启灵智的玩意儿,也能算是妖族?” 物种歧视? 邱葵还是第一次看见,塔坨有这般傲不可攀的劲儿。 天劫之后开启灵智的万物,世人统称为妖族,为何,他却不认可这批妖族? 邱葵看向前面,正在规规矩矩踢着步子的小笼包,突然意识到,天劫后开启灵智的万物,与血脉相承代代相传的妖族,本质上,或许是有差别的。 “至少,这一批妖物,可修不出妖丹。”塔坨淡淡的一句话,点出关键之处。 修不出妖丹,也就是说,能被人族觊觎的,只能是天劫之前的妖族;甚至,不单被人族觊觎,也同样,被天劫之后开启灵智的新生妖族觊觎。 天劫对于人族和世间万物来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机遇,但是对于匠魂谷,或者传承下来的原生妖族而言,却当真是一场劫难。 都是被猎杀的角色。 匠魂谷因为太弱,躲起来苟且偷生;原生妖族因为够强,厮杀立世。 邱葵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塔坨对于她,从没有怜悯之心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同样,是天劫后的受害者群体。 邱葵见塔坨眉目间凶煞之气更重,急忙踢了百里迟暮一脚,转移话题,问起了小笼包们。 “你们说这岛屿上,总共有三千盘妖餐化形,那你们彼此,都熟悉吗?”她问。 “有一千多年没见过了。”一个小笼包踢着小面条腿儿回答。 “为什么没见过?”邱葵明知故问。 “我们醒来时,他们在睡觉,他们醒来时,我们又在睡觉,总是碰不着。”小笼包的答案,与他们此前的推测吻合。 “为什么会这样?”邱葵又问。 “因为爷爷怕我们打架。”另外一个小笼包回道。 这还真是,简单直接的答案。也从侧面印证了塔坨的推测。 百里迟暮又问:“你们分为两个阵营了?这两个阵营,可是荤类,素类阵营?” “什么是荤类,什么是素类?”小笼包扬起白面团脸,枸杞眼睛里满是迷惘。 “就是有肉,和没有肉的差别。”百里迟暮解释道。 “你要这么分,的确如此哦。我们是靠日月精华修炼,他们是靠大地泥壤修炼。所以,我们要把岛上的泥壤统统扔掉!这样,他们就活不下来了。”答话的小笼包捏捏拳头,其他小笼包也跟着捏捏拳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气势。 “为什么要让他们,活不下来?”邱葵皱眉。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秘闻 “为什么?”邱葵又问。 塔坨在旁嗤笑一声,“因为争宠吧。” “争宠?什么意思?” 邱葵和百里迟暮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大大的问号。 “饕鬄那傻妞,听闻吃肉长胖,就决定食素了。”塔坨轻飘飘说道。 百里迟暮:“傻妞?妞?” 邱葵:“听闻?谁说的?” 两人异口同声,但关注点,明显不一样。 塔坨跳过百里迟暮的问题,直接回答邱葵的问题。 “我说的。她白长一身膘,养得再庞大,也难以入本大王的口。所以,她便想着要减减肥吧。我记得,我走的那一晚,她正忙着将荤类与素类分开,素类留着第二日的饕鬄盛宴用。荤类嘛,直接倒入焚烧炉。” “所以……”百里迟暮和邱葵震惊地闭了嘴。 差点忘了,相较这些说不清状况的低价妖物,塔坨这个前一夜还来拿过《饕鬄食录》的大妖神,才是现场的第一目击妖啊。 而且她和百里迟暮忽略了一个想当然的问题,那就是茫茫天地,众多妖兽,为什么只有塔坨能进入饕鬄塚? 原本以为是他的大妖神之躯无所不能! 如今才知,他与饕餮关系匪浅,可不只是朋友啊。 “她爱慕于你。”邱葵作为女孩,对这种事,有着非常直接的敏锐度,“饕餮之所以不停的进食,是因为,想把自己献给你为食?” “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吧?”百里迟暮担心邱葵不合时宜地吃醋,会惹怒大佬,赶紧凑过来充当和事佬和稀泥。 “不,这是饕餮整个族群的想法。”塔坨冷冷一笑,“至于为什么?可是因为饕鬄之肉,齐聚天下精华,它吃的越多,吃的越广,留存在身体里的味道,越是美妙。就如同酿酒,他们以自己为原材,以自己为器皿,酿造自己。” 邱葵觉得不可思议,“所以,饕鬄整个族群,都是为了供养你,而存活于世?为什么?” “你已经有答案了。”塔坨语气极其冷淡。 “什么?”邱葵情绪却有些激动起来。 “一厢情愿。”塔坨眉宇之间凝着寒霜,暴力的情绪,再无遮掩。 难怪他一进入饕鬄塚,便受饕餮怨气影响,这只饕餮,爱而不得,恨他。 “这世上,如今可还有饕鬄塚,他们可有恨你?”邱葵又问。 “你圈养的鸡鸭鱼猪,可有恨你?你,又可能爱上他们?”塔坨反问。 邱葵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一般,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是这样吗? 妖族的生存关系,是这样吗? 强者为尊,所以,部分族群,终身目标,便是供养这样的大妖神? 为什么? “因为神族陨落后,他是这世间,最后的大妖神之躯了。”百里迟暮仿佛看出邱葵心中翻滚不休的疑惑,故意落后一步,悄声对她解释了一句。 邱葵神情有些恍惚,呆立在路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朝着塔坨小跑着跟上去。 小笼包们乖乖带着路,眼见离下一次餐铃响起的时间不多了,小家伙们停下步伐,指着一丛芭蕉叶,齐声说道:“到了哟。前面就是爷爷的家了。” 那一丛芭蕉叶,密密实实,高高大大,遮挡着前方的视线。 邱葵和百里迟暮一起动手,掀开那从芭蕉叶,露出里面的……大屋子? 算是大屋子吧? 那其实算是一个棚子。 却不是简易的棚子。 它的支撑点,是一棵树,也不对,仔细看,其实连树也算不上。它是藤蔓,胳膊粗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扭成了直径约莫一米宽的大树干。 往上,五米之高的距离,万千藤蔓,蓬散开来,一根一根,一缕一缕,编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倒扣下来的碗状。 月光从藤蔓枝叶间倾泻下来,映入斑斑点点的银辉,如梦似幻。 “这是一把天然的遮阳伞啊,就适合放把躺椅度假了。”百里迟暮手里有根长长的圆筒,圆筒的另一端,镶嵌着一颗蓝莹莹的眼珠子,约莫得有鸡蛋大小。 “这是什么妖兽的眼睛吗?”邱葵问。 “不知道啊,我在妖市上买的,堪称千里眼,可以望很远。喏,你转动这里,还可以放大细节。”百里迟暮将东西递给邱葵,然后教她,怎么使用。 邱葵透过那长筒上的妖兽眼睛,看见郁郁葱葱的藤蔓伞棚下,纵横交错的藤根,盘曲虬扎入地。 凸出的根系,密密麻麻,就像是这藤蔓伞棚的筋脉血管一样,将整片土地割的沟沟壑壑,凹凸不平。 邱葵转了转那根长筒的金色围圈,放大了树根下面的部分。 树根之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再放大一点,看过去,似乎是一张案板,是很传统的那种,又长,又宽,又厚的白案案板,约莫半米来宽,一米长的样子。 那些藤蔓的根系,似乎就是从这案板延伸出去的。再次生长出来后的藤蔓,将案板重新掩压在了树根之下。 案板上面,一根棕红色的树根旁,趴在一个白须冉冉的红脸小老头。 他正枕着一个软蓬蓬的白色小圆枕,睡得香甜。 大酒槽鼻子,喷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随着呼吸的节奏,那鼻涕泡,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怎么都不破。 “这小老头就是他们口中的爷爷?看样子,不像是人族啊。”邱葵说道。 那小老头,虽然下半身藏在树根之下,但露出来的上半身,撑足了也就是十来公分高,不可能是人族。 “是妖族吗?”百里迟暮接过邱葵手里的长筒妖兽眼,继续观望着。 “是器灵。”塔坨突然说道。 这时,整个森林再次响起那叮铃叮铃的饕鬄进食餐铃。 正趴在芭蕉丛下,学着他们的样子,撅起翘臀偷偷观望的小笼包们,瞬间失去灵气。 咕噜咕噜地掉下来一片。 百里迟暮手忙脚乱地捞起这些小笼包,往包里塞去。 “不好!岛屿复苏!快进去!”塔坨单手揽住邱葵的腰,跃过芭蕉叶,一个箭步,蹿进那藤蔓伞蓬之下。 “百里虫,快点!”邱葵看见百里迟暮还在捡小笼包。 “来了!”百里迟暮装好最后一个小笼包,转身就跳出芭蕉丛,朝着他们的方向追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红脸小老头 从那丛芭蕉叶,到藤蔓伞蓬,总共不过五十米的距离。 邱葵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迟暮的身影,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明明拼命在朝这边跑,可是他脚下的大地却像是在变长一样,以至于他的步伐,像在倒退似的,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渺小。 很快,百里迟暮就倒退着,杳无踪影。 月色如水,四周静谧安宁。 这棵由藤蔓组成的伞蓬没有变化,盘虬卧龙的大地也没有变化,那丛他们先前暂时避身的芭蕉丛,更没有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百里迟暮就这样从眼前,渐行渐远地消失了。 不知道被这座复苏的岛屿,给扔到森林的哪个角落里去了。 邱葵远眺的视线中,空无一人,她愁眉不解,刚准备朝百里迟暮的反向找过去。 就被塔坨一胳膊肘框进来怀中,“放心,这岛屿不吃人。你再追过去,回头就丢了。” “那虫虫还能找回来吗?”邱葵有些担忧。 “饿了就知道找你了。不着急,咱们先看看,这皱巴巴的红皮老头儿有什么能耐,值得整座岛屿,不惜与本大王为敌,都要隐藏他的存在。” 森林的另外一边,某倒霉蛋还不知道,在大佬三言两语的劝慰下,他唯一的人族队友,就无奈地决定放弃追踪了。 百里迟暮正在全力挣扎,他觉得已经拼劲全力在跑了,甚至还向大佬投去了谄媚的求救秋波,然后呢,他看见大佬背着邱葵,悄悄冲他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再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被这座复活的岛屿,给移出了中心区域,扔到森林外围的河边边上。 真是扔得够远的。 百里迟暮踢了一脚黏糊糊的血糍粑,庆幸没被沉到河中,否则一时半会,可就真连上个岸都费劲儿。 他应该是继峇厘族长之外,又一位淘汰出局的选手。 现在能怎么办,只能坐在这儿,干等这两个时辰过去,然后,再重新做任务,重新到达目的地,与大部队汇合。 他拍了拍肩膀上挎着的布袋,小白脸愁成了个囧字。 藤蔓伞蓬—— 邱葵眺望着百里迟暮消失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低头,看向红色树根下的沉睡小老头。 半晌,这才蹲下身,捡起一片小树叶子,用尖尖,戳破那红脸小老头的鼻涕泡。 啵—— 红脸小老头浑身一颤,摇晃着脑袋,撑起上半身,眯着眼睛,声如洪钟地吼道—— “那个小崽子,又叨扰爷爷我睡觉!” 随着他上半身弹起离地后,邱葵这才惊奇地发现,小老头压在脸下的那个软弹的白球枕头,有些眼熟。 枕头上还瘪着一个水蜜桃的凹形脸印儿,慢慢回弹充实之后,那根葱丝一样的小链条尾巴,从树根下支出来,甩了甩。 不是渚尔,又能是谁呢? 邱葵手腕上的血誓龙筋,精准无误地连接到了渚尔的身子里。 渚尔打着滚,小黑芝麻眼睛,眯着小茴香眼,一长溜的口水,顺着那张圆胖的大头脸,流下去,浸湿了一大半的褐色案板。 看样子,它不但睡得挺熟,还睡得挺久的。 “你们是谁?”小老头揉着惺忪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您是个厨子?”邱葵问,但又明显地摇摇头,她觉得肯定不是。 果不其然,小老头摇摇头。 邱葵又看向塔坨,问:“你刚才说他是器灵?什么器灵?” 塔坨摇头,难得叹气,“本大王见多识广,居然,也有看不出器灵本体的时刻。” “不是吧,连你都看不出来本体?”邱葵震惊,灵机一动,急忙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他的本体?会不会是……神奇的坠星?” “坠星是什么?”红脸小老头梗着脖子,凑过来偷听。 他原本见这两位贵客,一问一答地谈论起他的身世来,不禁好奇。但没想到,希望破灭,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大妖怪,似乎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红脸小老头撇着嘴,一脸不过如此的嫌弃样儿。 塔坨屈指一弹,一道风刃从老头儿的酒糟鼻头划过——“噌”的一声,清脆的金属音。 竟然是金属材质。 塔坨眼眸微觑,若有所思。 邱葵没有发现,红脸小老头的酒糟鼻子更红了些,只在回味他的问题,坠星是什么?她该怎么解释呢。而且,这红脸小老头,难道连见都没见过坠星吗? 若是如此…… 邱葵有些心慌意乱起来,她问向红脸小老头,“这位爷爷,您也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的饕鬄盛宴当日,才觉醒的?” “饕鬄盛宴?咦,有点儿印象。”小老头捋了捋乱糟糟的胡须,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千三百年前,有那么久了吗?不知道啊,是的吧?应该是的吧?我这脑袋,哎,记不住事。” 说着,他就敲起脑袋来,像敲木鱼似的,一下接着一下,类似马蹄的节奏,发出一阵砰砰铛铛的声音,就像是个铁脑袋一样。 “哎,哎,您,您老,不疼啊?”邱葵制止住他,“别敲了别敲了您嘞,想不起就暂时不要想了。” 她见小老头停下机械的敲头动作,长吁一口气,暗道:真够奇怪的。 眼下,也只能祈愿渚尔可以知道些情况了。 邱葵转身,捡起地上呼呼大睡的渚尔,弹了弹它泡呼呼的脸颊。 “哎哎哎小姑娘,你轻点儿,别弹坏我的宝贝孙子了。”红脸小老头支起上半身扑过来,一把抱住渚尔的身子,牢牢护住。 邱葵无奈:“我这力度,可比您把它当枕头,压在脑袋下睡觉的力度轻一点吧?” 她指指自己的手腕,示意老头看过来。 塔坨弹指一挥—— 邱葵那白皙的肌肤下,缓缓浮现出一副六芒星阵图,其中一根金黄色的龙筋,从阵图中伸出,连接着渚尔与邱葵。 “他是你的器灵?”红脸小老头很是震惊,缓缓放开渚尔。 这时,渚尔才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哦,是你们啊。” 第一百五十章 沉犀木 “什么叫,哦是你们啊?你知不知道我们一直在找你,在担心你啊。既然无碍,为什么不联系我们?”邱葵见渚尔一脸漫不经心的敷衍样子,心里的火气,蹭一下就升起来了。 “担心我私吞坠星么?”渚尔反讽一笑,继而死命拽住红脸小老头的胳膊,“反正我找到我爷爷了,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要影响我们一家器灵团聚。” “你爷爷?”邱葵气得都笑了,她看向塔坨,悄声问,“也是开天斧一派的?” 塔坨摇头,“你当是铁匠铺量产的么?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开山斧。” 邱葵瞬间理直气壮,她拿出大家长训斥离家不归的倒霉孩子的气势,问:“你说他是你爷爷,证据呢?我还说你是我崽呢,你就该给我养老送终吗?” “这还需要证据?我是器灵,他也是器灵,这世间能有多少器灵?他叫我孙子,我就叫他爷爷。”渚尔使劲扯着龙筋,一副耍无赖的样子,“不管不管,反正我爷爷可好了,以后我就扎根,住在这里了!你们马上,解开血誓!” 邱葵的确没有什么资格束缚他,原本也是有求于他,如今他要离去,没道理硬绑。 塔坨见邱葵态度松动,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渣渣,就是不合时宜,不分场合地,容易心软。 他拍了拍邱葵腰间的砍骨刀,轻哼一声,“小器灵,再说一遍,试试,要离开谁?” 渚尔浑身一颤,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懵似的,“我刚才……在说什么?” “哈?”邱葵一头雾水,“你这是,学百里虫虫的本事,畏惧大佬淫威,就开始装傻充楞吗?” “应该是真傻。”塔坨看向那红脸的小老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往上拉拽着—— “哎哟呵,哎哟呵,痛痛痛痛,小老儿的骨头哟,贵客贵客,小老儿的骨头要散架了。”小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使劲哭嚎着。 “别,别用蛮力,小心点儿啊塔坨!”邱葵看见塔坨无论怎么拉拽,都拔不出地面,生怕他一气之下,将这红脸的小老头给拽成两半截。 以塔坨这力气,倘若只是普通的卡着,埋着,不该如此费劲儿啊。 其实仔细看,小老头并不是埋在地里,而是镶嵌在那块案板中。 甚至整片藤蔓,也都是从这案板延伸出去。 “他的本体,是这案板吗?”邱葵突然发问。 “不是。”塔坨否决得干净利落。 “那这些藤蔓的本体,是这案板吗?”她又问。 塔坨点头,暗暗琢磨一番后,解释道:“这应该是当年,饕鬄身边的小厨子,惯用的那张案板——沉犀木所造。这些藤蔓算是这案板生发的萌芽。沉犀木具有乱智混识的功效,惯常会影响判断力和行为模式。用百里一族的描述就是,对中枢神经有碍。故而,使用沉犀木过久,不是疯癫就是痴呆。” 邱葵不解,“那饕餮,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材质做案板?” 塔坨淡淡道:“坚实耐用吧。何况,这案板,属那小厨子自带。” “所以,你见过那小厨子?”邱葵满脸的惊愕之情。 塔坨摇摇头,不以为然,“听闻是位人族。不过,我那日来时,这小厨子已经病得动弹不得了。” “病了?什么病?”邱葵急忙追问。 “约莫……是累的?”塔坨眼含讥笑,“饕餮一族的厨子,最终结局,若不是累死,便是被咬死。” 他见邱葵吓得眼神一滞,心里没由来的有些烦躁,气呼呼道:“放心,我可没有饕餮能吃。不会累到你动弹不得。” “那可真是谢谢啊。”邱葵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这案板里面,有没有可能,藏有坠星?”她又问,显然还没死心呢。 “沉犀木案板的萌芽,虽然异常,但应该跟岛上的其他低价妖物一样,是在一千三百年前开启灵智的原因。它体内,并没有什么异常。”塔坨这话,无疑是给邱葵泼一瓢冷水。 “那这红脸蛋子的老爷爷,会不会是坠星本体?”邱葵的手指,指向红脸小老头。 红脸小老头浑身一哆嗦,“我的本体吗?一颗星吗?” 塔坨无奈摇头,言辞凿凿,下结论:“他有妖灵,不是坠星。” “有妖灵?那就不算是天劫之后,开启灵智的新生妖族咯?”邱葵眉头皱得更深,“所以,咱们线索又断了。” 塔坨见她神色黯然,一把攥住小老头的脖子,逼问道:“饕鬄盛宴当日,饕鬄怎么死的?你们又如何复苏的灵智?那位留守江心岛的厨子,又去了哪里?如实交代!否则,休怪本大王,拧碎你的小铁脑瓜!” 红脸小老头的脑袋,摇得哐当直响,“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小老儿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邱葵按住塔坨的手,“算了吧。你也知道,他深受沉犀木影响,神智混沌。” “那我,现在把他拔出来?”塔坨语出惊人。 邱葵吓一跳:“拔出来干什么?” “反正没用,看着碍眼。而且,他没有带毒,体内妖丹尚且可用。”塔坨的眼神很是凝重,那深邃的眼眸里,隐隐有着一些邱葵看不明的情愫。 但是她却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倘若妖骨炼制妖丹对赤贫匠族人有用,他不介意,帮邱葵一把。 邱葵顿时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她要的,可不是靠阴谋厮杀,得来延年益寿啊。 “别别别啊,百里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过来,这病,也许有的治,不是吗?”她急忙摆手,拒绝的态度十分明确。 塔坨嘴角轻轻上扬,偏过头去,戳着一旁装傻充愣的渚尔玩。 他刚才,是突然心情大好了吗? 为什么…… 因为她的拒绝吗? 邱葵心里,隐隐有些酸涩。塔坨他,到底是有多独孤,有多敏感。 “难说。”塔坨突然道。 “什么?”邱葵问。 “百里迟暮的医术,医治沉犀木,很难。”塔坨又补充道。 “的确很难。塔坨尊上说的没错。”渚尔捂着脑门,瘫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妖体缺失 渚尔是知道沉犀木的。 沉犀木有放大心里的欲念,让人失去清明判断,陷入臆想幻境,而不自知的功效。 从它修出妖身的那一天起,它就知道它是缺失的。 它缺失身体中,最为硬实的一块,那应该是它坚如堡垒的后盾,所以他虽然是锋利的,但他也是脆弱的。 脆不可堪的锋利。 是空中楼阁,是虚无的。 “所以这位小个子爷爷,是原生妖族,却是本体不明的妖族。”邱葵还蹲在一旁碎碎念着,满心疑虑,“为什么看不出本体呢?” “妖体有缺失。” 塔坨的话,让渚尔唰的一下抬起头,眼睛射出极其锐利的光芒。 倒是那红脸小老头,一脸疑惑地敲着脑袋,“缺腿儿吗?缺尾巴吗?我没有腿儿,我也没有尾巴。” 邱葵对塔坨的话,不是很明白,“你说妖体缺失,缺的是什么?” “缺妖灵,缺妖骨,缺妖心。扎在这里的,算是一具神智混沌的残体。”塔坨继续说道。 “为什么会缺失妖灵、妖骨、妖心?缺失的部分,会不会跟坠星……”邱葵的话,戛然而止,她看向塔坨,神情复杂,“你先前的话,是试探我?” 他明知这小老头妖体不全,却说出以妖骨炼制妖丹的话来,岂不是试探她?若是她当时应了会如何? 一口吃掉她这贪婪的人族吗? 他当自己是什么?深渊里的恶魔?还是游走人间的审判者。 邱葵脸色旋即阴沉下去,“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没有族群隔阂的朋友。” “我没有糊弄你,也没有试探你的意思。我说他尚且可用,便尚且可用。虽是残缺的妖体,但仅存的部分,以我的手段,足够炼制。”塔坨说道,而后笑笑,又道,“反正是具废材,回炉重造,不算过分,你要么?” 你要么? 要么? 要你个大头鬼! 邱葵恶狠狠地剜了塔坨一眼,“我不管你们外界是怎么血腥生存,怎么贪婪厮杀,怎么不要脸不要命。我也不管外界的人族是怎么丧失的道义,丢弃的人格。反正在我这里,绝不允许出现掠夺一词。往后,你也不必试探于我。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我都没有强取豪夺的心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定拼死一搏。我活一天,便少一天,我活一天,便也是赚一天。如我赤贫匠族人这般,我们生如蝼蚁,不参与大是大非,也不参悟大恶的天道之伐。” 邱葵的话,让在场的三个妖族都齐齐沉默了。 好半晌,才听见红脸小老头,砰的一下,捶响他的铁脑袋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老儿我的身体,是被别人拿走了,对吗?” 这延迟的反应力啊……邱葵简直无言以对。 有人族剥离了他的部分妖体么? 会是谁呢? 是那位厨子吗? “这岛上,曾经就只有饕鬄和那位小厨子在?”邱葵问。 塔坨点头,解释着,“饕鬄一族向来独居,族群四散分开,从不聚集。虽然有过一股豢养厨子的风潮,现如今,倒是连厨子也不养了。” 也就是说,如今天地间的其他饕鬄族,不但独居,且并不在身边豢养厨子。 为什么突然不养了呢?因为…… 塔坨见邱葵皱着脸,陷入了深沉的阴谋论中,无奈地叹气,“是我进葬灵山前下令,妖族不得以任何借口,豢养人族在身侧。” 邱葵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指着自个的小胸脯,问:“我呢?” “我可没养你。不是你在养我么?拥有大妖神灵宠的人渣渣,你可算开天辟地第一人。死了也不冤。”塔坨调侃道。 邱葵点点头,对这个说法很是认可,她前半生得靠手艺养活塔坨,后半生得靠身体养活塔坨,的确不算是塔坨养他,最多最多,塔坨也就是起到保护作用吧。 渚尔见邱葵十分心安理得的样子,在一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忽而瞥见大佬投递过来的肃杀眼神,吓得小嘴巴紧紧抿称一条线。 算了,尊上活得太久了,就当他无私奉献,找点儿乐子吧。 “既然这岛上,如今没有饕鬄,也没有厨子。那么,这些低价妖物,以及这位糊涂的器灵爷爷,便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一波见证者了。那他缺失的部分,会不会跟坠星有关?”邱葵在旁唠唠叨叨地分析着,她见小老头抓挠着乱蓬蓬的胡须,打结的部分,让他很烦躁的样子。 于是邱葵取出腰包里的木梳,替小老头梳理起了胡须,一边梳理,一边问道:“您知道坠星吗?” 小老头摇头,从他们的话中,好似坠星是个神奇又宝贵的东西,但他真的没见过,脑海里,也没有任何与之有关的信息。 “那你知道饕餮盛宴当日,有什么异常吗?你仔细想想。”邱葵又问。 “哎呀……”小老头揉揉他红彤彤的酒槽鼻子,“这个,我小老儿真的想不到。” 邱葵无奈极了,手指轻轻柔柔地将他打结的部分,一一清理干净,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小笼包还说你无所不知?看你这糊里糊涂的样子,每天清算三千妖餐的事情,真的理得清楚吗?” “这一点,小老儿我自认还是清楚的。”红脸小老头从身体后面,掏出一本灰扑扑的簿子,递给邱葵,“喏,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天都会定时签到。” 自然,这不是普通的簿子。 确切的话,这是一本菜谱,用飘逸隽秀的字体,书写着饕鬄盛宴当日的每一道菜品,从甜食到汤品,从冷菜到热菜,汇聚蒸炒煎炸等人族能拿得出手的所有传统烹饪方式。 菜谱清单的署名是霖壹,日期算算……距今一千三百年了。 所以,这是饕鬄死前的最后一餐,也是这座岛上,最后一次的饕餮盛宴,更是那些低价妖族的详尽花名册。 菜谱的每一道菜品旁边,都有一颗指印一样的小圆点,颜色却不尽相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最后的菜谱 “上午来签到过的,是红色;下午来签到过的,是绿色。没有签到的,是灰色。小崽子们每天都会来签到,从不缺……咦,这怎么是灰色的?” 热点中,有八个小笼包是灰色的;汤品中,一颗红枣是灰色的;甜品里,一颗荔枝是灰色的。 “别担心,它们在我朋友手里,过会儿我朋友应该就能找到这里。它们都很安全,您放心。”邱葵解释道。 “这菜谱是小厨子亲手所写,你为什么会有这本菜谱?是小厨子给你的吗?你好生想想,能不能记起他来?”邱葵追问。 小老头使劲地拍打着他的脑袋,发出阵阵雷鸣般的脆响。 直觉告诉他,这小姑娘嘴里的小厨子,对于他,是很重要的人。 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长什么样,说过什么话,与他是什么关系。 “是谁,谁给了我……究竟是谁给了我?是谁在我耳边报着菜名……为什么我要每天清算统计菜品,因为不能缺失……对对对,因为不能缺失,三千份妖餐,一份都不能少,不能少!少了就不行……少了就不够了……本来就不够的……本来就不够的……” 小老头在一旁转着眼睛嘀咕着,嘴里的意思,让人听不明白,但看他的情况,不太妙,好似陷入魔怔之中。 邱葵正准备唤醒小老头,却被塔坨制止住。 他正在听小老头吐出来的只言片语,似乎,还听得挺认真的。 莫非,塔坨能明白他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许久,小老头安静下来,抬起头,目光疲惫地看向邱葵,十分无奈,带着歉意说道:“小姑娘,我真的想不起什么。只是觉得,这菜谱十分重要,每天都必须盘算统计清楚,一道菜都不能缺失,这好像是刻在我脑子里的使命。可为什么要如此,我真的想不起。还有你问的厨子,我也觉得是很重要的人,我好像认识,但是我回忆不起来。但是你说的坠星,我的确没有任何印象。或许,你可以问问森林里的小崽子们,它们不像我,常年定根在这里,它们四处跑跑跳跳,或许能知道一些情况。” “那你现在,能聚集所有的妖餐吗?关于饕鬄当日的事情,我们想详细问问清楚。”邱葵双手合十感激,态度十分诚恳。 “这……”小老头有些为难,“他们向来,都是分批次过来点到,得有一千多年,没有聚齐过了。” “那如何可以聚齐?”邱葵又问。 毕竟是三千道妖餐,若是满林子一道一道找,这四零八落地散在各个犄角旮旯里,还有餐铃做时间限制,只怕会耗时不少。 “除非……”小老头欲言又止,他在疑惑,自己脑袋怎么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来的? “除非什么?”邱葵急忙追问。 “除非……饕鬄盛宴再启。”小老头笃定地说道。 饕餮盛宴再启? 邱葵看向那本灰扑扑的食谱,明白过来小老头的意思,“你是说,若有人能按照这本食谱,重启饕鬄盛宴,将能聚集所有散落在外的妖餐。” 小老头点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告诉我,的确如此。” 邱葵疑惑地看向塔坨,见塔坨正在沉思些什么,她轻轻拽了拽塔坨衣袖,而后,听见他笃定地说,“可以一试。” 可以一试? 三千道妖餐啊。 诸位,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邱葵嘟囔着脸,拿过菜谱,坐在藤蔓树干下,仔仔细细地翻阅起来。 小老头探过身子,将脖子伸到一旁佯装深沉的渚尔眼前,悄声问:“那小姑娘,真能做出三千道妖餐?” “不然呢?”渚尔捂着自己脑门,想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要死要活地跟着这老头,还叫他爷爷,真是搞笑,于是呛声道,“她做不出来,你做的出来啊?” 小老头捂着额头,拍了拍,“我琢磨着,我做不出来。我只得觉得,这三千道妖餐,非常了不起,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那就拭目以待呗。”渚尔没好气道。 塔坨尊上看得起的厨子,未必还能不敌区区一头饕餮的厨子? 论挑剔,这世间谁能挑剔的过塔坨尊上? 渚尔望着小老头那张猴屁股一样的脸,怎么看,怎么丑陋,丝毫没有之前的亲切感。 他顿时有些明白过来,直接弹跳到老头儿的脸上,伸出黄豆粒一样大小的小圆脚丫,很狠踹上一脚,“我就说你个糟老头头,坏得很嘛!是不是你迷惑了小爷我的心智!敢让小爷我留下来,给你养老送终!你个老小子,好本事啊!信不信小爷我,这就将你抓回公正堂直接送终!” “哎、哎、哎轻点儿啊。人小姑娘刚刚给我梳理好的胡须。”小老头像个人形沙包一样,扎根在地上,想避也避不开,只得忍受清醒过来的渚尔,一顿连撕带咬的连环踢。 小老头满脑袋,都是圆形点点状的淤青,他极其委屈:“我实在太久没见着器灵了,见你也是难得的器灵,这才生出点儿,你若是我孙子就好了的念头。谁知道我刚生出这样的念头,你就哭着喊着叫我爷爷啊……” “胡说,本小爷可不是到处认爷爷的妖!天下妖物都得叫我爷爷呢!想让我叫你爷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渚尔怒不可遏,继续像个乒乒球一样,弹在老头儿脸上。 红脸小老头的话,却提醒了塔坨。 他看了看这沉犀木,有些了然,只是没想到,这沉犀木,居然与小老头心意相通? 为什么会如此? 相比较这边,陷入沉思的塔坨,以及打成一团,叫的嗷嗷响的渚尔和老头儿。 邱葵,就安静得多了。 厚厚的一本菜谱,足足三千道妖餐,山肤水豢,八珍玉食,应有尽有。 邱葵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看完所有的菜谱,现在要复刻这些食谱,从食材到时间,都比较苛刻艰难。 她悠悠叹出口气。 “你做不到吗?”渚尔凑过来,看了看菜谱,“照着做不就行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邱葵问。 渚尔:“什么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邱葵翻了个白眼,光凭一个菜谱,让她翻手菜,覆手汤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礼物 “这个不是问题。”塔坨突然说道。 “什么?”邱葵合上手里的菜谱,旁边的渚尔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要什么,我去给你寻。”塔坨说。 为了一口吃的,你堂堂大妖神之躯,要不要这么积极?这一路上,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开过火,但是她从匠魂谷带出来的干粮可不少。 这位爷,倒也没少吃,反正她能拿出多少,他就能吃多少。 多了不撑,少了不念。 仿佛有个自由伸缩的胃。 邱葵重新翻开菜谱,手指对着其中几处食材点了点,有些惆怅,“可这上面的食材,飞天入地,由江到海,纵贯东西,横跨南北,很多食材,不单属于时令货,而且,还真挺稀有的。例如这几个——蜚、珠蟞鱼、拓木,恕我孤陋寡闻,连名字都没听过。” 塔坨只居高临下地瞥过一眼,风淡风轻道:“无妨。单子给我,去妖市既可寻得。” “嗯,尊上说的没错!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人族、妖族的发展,早就今非昔比。天地间开启灵智的妖物众多。这妖市嘛,首当其冲,也早就不是曾经的妖市了。里面,天南海北,亘古烁今。凡是有需求,市集上都能觅其踪影。” 如此,倒是她这井底之蛙,见识狭隘了。 邱葵也不客气,当下麻溜地掏出一支红色羽笔,齐齐刷刷地列出一长溜的清单,交予塔坨。 “拜托啦!”她郑重其事地拍拍塔坨的肩膀,“我会在这里,等你!期待你圆满归来!” “我去去就回。”塔坨轻勾嘴角,浅浅一笑,弹了下邱葵光洁明亮的小脑门,飞身一蹿,化作一道白色残影,消失无踪。 “嗯!”邱葵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点点头,“看来是我,拖垮了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啊。塔坨竟然可以化作一道光,实在不必同我等凡人一般,受制于岛才是。” 渚尔在一旁撇了撇嘴,心道,尊上是有多闲,陪这人族女子历劫。 邱葵回过头来,环顾起四周的环境,眼下除了食材,还需要灶台。 说到灶台,她便觉得东南方向,那一丛藤蔓,长的奇奇怪怪,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东西。 “器灵爷爷,哪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邱葵指向那一丛绿的有些不太正常的藤蔓。 红脸小老头眨着眼睛,疑惑地看了很久后,又是一拍脑袋瓜,吼道:“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是几个大石头墩子!” 大石头墩子? “我能打开看看吗?”她问。 见小老头同意了,这才起身,往东南方向走去。 渚尔顿时警惕起来,不自觉地凝神聚阵,准备随时保护邱葵,但凡她有个长短,估计尊上能再次了结他珍贵无比的余生。 这处藤蔓距离伞蓬不过十来米的距离,相比渚尔的高度警戒,邱葵就显得轻松多了。 她走近藤蔓丛,一把拽开几根最粗壮的藤蔓,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石体。 “咦~~”邱葵惊叹一声,急忙甩开膀子使劲,将所有的藤蔓薅得干干净净。 居然是一圈灶台! 而且不同于耳鼠族膳房内的新款灶台,这是人族最传统,最常见的灶台。 也就是天劫之前的,普通人族的普通灶台。 这东西对于现在进化后的人族而言,是历史久远,惨遭淘汰的老古董;但对于邱葵而言,这东西,可比耳鼠族膳房内的灶台,顺手得多。 “保存的很好啊。” 一个凹字形的排列,分了大锅、小锅、平底、深口、瓦瓮、蒸屉等多种设计,适应类很广。 邱葵一溜烟地擦过去,心里欢喜不已,斗志满满,一撸衣袖,就准备大干一场。 忽然,她听见渚尔尖起嗓子喊了句:“尊上。” 邱葵回头,看见塔坨一袭白绒大氅,风姿绰约地立在藤蔓伞蓬下,气息平稳,脸色平静,额角都一滴汗水都没有。 “您这是……被岛屿给抛回来了?”她问。 邱葵以为塔坨的去去就回,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却不料,前后仅仅不到一刻钟。 “……”塔坨轻哼一声,扔过来一条手链,或者说是手镯? 闪闪发亮的银色手圈,围度很小,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颗菜墩子一样的吊坠。 墩子一面镶嵌着蓝色宝石,一面镶嵌着红色宝石,整个菜墩子吊坠,约莫蚕豆大小。 沉甸甸的,挺有质感。 瞧着是银白色的圈,但明显材质不是银。 “都什么时候了,还浪费时间给我送礼?” 邱葵仔细回忆一遍,今天既不是节庆日,又不是她生辰,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送条手圈给她,真的很懵。 而且这位狼大王,似乎很满意她的手,送的都是手上的玩意儿。 不是戴手上的避水珠,就是嵌手里的龙筋,这下,又来一个亮闪闪的手圈。 她撸高袖子,露出两段细腻光滑的小臂,苦口婆心道:“塔坨你看,我呢,身为一个厨子,身上的饰品,越少越好。尤其是我这两条胳膊,饰品多了,漂亮是漂亮,但是影响我操作啊,比如这洗菜、切菜、炒菜、和面……哪哪儿都不方便,对吧?再说,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十分开心,万分感谢。这手圈圈,要不,我就先收衣兜里了。” 她说着,就准备往兜里塞…… “不要了么?你的食材。”塔坨轻飘飘抛出一句话。 果然,邱葵身子顿时僵住了,抬头,一脸疑惑,“食材?在哪里?” “白痴。”渚尔在一旁撇撇嘴,实在忍受不住了,叫嚷道,“这是当世最高级别的储物空间!你居然不识货,是不是傻?” “储物空间?”邱葵激动起来,“可是类似于百里虫虫的空间囊?” “你这可是最高阶灵器。便是妖市,也是有价无市之物。”渚尔嗤之以鼻,“百里的空间囊,最多算个中阶灵器。怎么比?” “真、真的……”邱葵向来就知道塔坨言而有信,说给他一个比百里虫好的,就一定会给个好的,但没想到是这么珍贵的灵器。 捧着,都有点烫手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识货 “你去妖市,寻到这个,就回来了?” 兴奋是兴奋,但是正事当前,邱葵的理智还在。 “没去妖市。”他身影一晃,眨眼间就已经移动到,距离邱葵咫尺之间的位置,“只顺带取回这空镯,想你戴着,很好。” 塔坨抓起她的手,拽过空镯,直接往上套, “哎,别急啊,可能有点小……那倒是不小哈。” 邱葵眼睁睁看见那围度很小的空镯,在接触到她手腕时,一滑溜就进去了。 稳稳贴合在小臂位置,与雪白的肌肤,浑然天成一般。 微风轻拂,夜色已深。 渚尔见那边一男一女,拽着手腕,低垂着眸,一副含情脉脉的酸涩样儿,慢悠悠地晃着脑袋,心里暗自腹诽:这等高阶灵器,天地之间,只有一个。那便是饕餮祖传的储物环! 没错,储物环。 平时,饕餮就戴在耳朵上,跟个耳环似的。 是饕餮专门用来储藏食物,以供她随时随地,随取随食的储物环。 瞧瞧塔坨尊上,这位,当真不愧是上古遗承下来的祸害。居然夺妖遗物,还命了个空镯的名字。 呵呵,骗小姑娘呢,它渚尔怎么看,都是那死肥婆饕餮耳朵上的耳环。 天地间,不可能再有第二件高阶储物灵器了。 这一点,没谁比它这样的器灵,更清楚! 红脸小老头也直勾勾地看着那手镯,总觉得怪眼熟的。 他下意识地摸摸耳朵,又说不清到底哪里眼熟,为什么眼熟。 灶台旁,渚尔臆想中的含情脉脉一幕并没有出现,邱葵和塔坨正在冷静无比地探讨使用方法。 “所以,我要怎么提取这里面的东西?” “靠意念,放一缕神识进去。” 邱葵照塔坨教的,幻想自己化作一道灵体,飘进空镯之中。 果不其然,她看见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仿佛置身云间,身之所处,目之所及,皆是一片云雾茫茫。 “看不清,好像,什么都没有。你放了什么进去?”邱葵问。 塔坨正经回道:“放了你。” 邱葵扶额,退出空镯,“食材呢?调料呢?厨具呢?餐具呢?见你两手空空,没想到是真空空啊。我要一个空空如也的镯子有什么用?难怪叫空镯。” 旁边的渚尔,见邱葵竟敢用质问的语气,凶他们妖族至高无上的珍惜物种——塔坨尊上,不禁气得小糯米牙发痒,“你是不是真傻?尊上只要在饕鬄塚外围,发布一道征集令,自然会有群妖帮忙跑腿,哪需要亲自上妖市!” 邱葵一愣,琢磨琢磨问:“有偿跑腿?” 那塔坨秃了怎么办,她可还记得,第一次坐筋斗云时,塔坨就是拔了跟红毛赊的账。 邱葵目露担忧地瞧着塔坨的满头银发,那一缕红毛应该最值钱,毕竟物以稀为贵。 “你怕是不知道妖神征集令是什么吧?”渚尔都气得无语凝噎了,想了想措辞,最后气呼呼地瞪了邱葵一眼,懒得解释。 邱葵倒是不介意渚尔的态度,这货当初都敢惹毛塔坨,想来性子就不是个能顺毛捋的善茬。 她问向塔坨,“那在妖市购买齐全的货物,要怎么取呢?” “清单上的每一列食材,都有妖族可自愿按戳代购,成功购得后,货物会通过妖市的传输渠道,直接到达空镯之中。你若满意,他们既可获得报酬。” “什么报酬?” “一点福报。” 一点儿福报? 这话,邱葵不陌生。 在匠魂谷时,爷爷就常说,做人多行善,才能留存福报。 塔坨这样刚刚刑满出狱的大妖神,居然也有福报。 他是怎么存下的? 或许是邱葵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塔坨尴尬地轻咳一声,“你的空镯亮了。每亮一次,便说明到货一件。” “啊,是吗?我去看看。”邱葵立即放出一缕神识,钻入空镯之中。 果然,雾蒙蒙的环境,清明了五平米左右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箱子,上面悬浮着活灵活现的图标。 是拓木和蜚! 原来拓木就是一种植物,有点像是留种的那种老红薯,周身发满嫩绿的枝条; 蜚,却是一种肉食,像是一头牛的体型,脑袋是白色的,只有一只眼睛,长着蛇一样的尾巴。 到货两样,既然如此,那便是可以,开工大吉! 邱葵一把抽出身旁的砍骨刀,开始大刀阔斧地动起手来。 渚尔闲的无聊,见塔坨跃上树梢假寐去了,红脸小老头又在敲着脑袋玩,于是百无聊赖之下,跳到邱葵肩膀上,问:“需要帮忙吗?” “你会什么?”邱葵反问。 “试菜啊。试菜这样危险的工作,我是一流的。” “哪算了。”邱葵拒绝。 “为什么?” “我这里还有个顶流的。”她抬头,怒了努嘴,示意下塔坨的方向。 渚尔叹口气,“哎,这世道变了,连大妖神都变得莫名其妙了。” “你说塔坨吗?”邱葵瞥一眼塔坨的方向,见他正斜卧在树上,屈着一只腿,垂着一只腿,慵懒地甩啊甩的,“怎么就莫名其妙了?” 除了身体虚一点儿,瞌睡多一点,她到没发现塔坨有什么不正常的。 毕竟自打她认识塔坨起,他就是这副模样了。 况且,眼下夜正深,做好差不多的准备工作后,她也是准备入睡的,所以见塔坨闭着眼睛,倒也不觉得异常。 “你知道吗?以尊上曾经的脾气,这座岛屿敢当着他的面作妖,必定是分崩离析,土崩瓦解的结局。可如今呢,大佬却一点都不动怒,还陪着你们玩。”渚尔一副大惊小怪的语气。 “所以呢,你得出什么结论了?”邱葵问。 “天劫改变了万物苍生,是不是也改变了塔坨尊上?当年的他,与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极端啊!你说……唉!” 渚尔叹口气,不知从何说起。 关于天劫后,塔坨在天地间大肆屠杀低阶妖物,残暴镇压人族崛起,极端血洗原生妖族,妄图重置天道,再造轮回! 这一切,似乎已经是妖族共识,缄口不言的秘密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准备工作 邱葵没有理会到渚尔的纠结,她倒是觉得现在的塔坨挺好的,她说道:“以暴制暴,本就不是正道。至少说明,塔坨这千年的牢狱之灾,没有白坐。” “不不不,你没有见识过他的可怕。我倒是觉得现在的尊上,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公正堂那帮后生,用了什么手段,好似他的七情六欲与之前,有极大的差异。” “你总不能怀疑,塔坨是冒牌货吧?” “那不能啊,天地间,谁敢怀疑他啊。大妖神之躯可做不得假。我就是觉得,不太一样。可能是我这一觉,睡得太久。也有可能……” 渚尔看向邱葵,叹口气。 “也有可能什么?”邱葵正在刷锅,她刚刚分出一缕神识进入空镯,找到了一汪清亮甘甜的泉眼,涓涓细流,取之不竭。 “这是漓泉啊!你用来刷锅?”渚尔气得脸色都变了变,一坨白糯米团,跟发霉似的,灰黑灰黑。 “漓泉?”邱葵仔细想了想,问,“可是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的鹓鶵,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中的漓泉?” “这个嘛……凤凰一族的领域里,的确有一汪甘泉,名为漓泉。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人族所谓的漓泉。” “有毒否?” 渚尔摇头,见邱葵松一口气,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气得脸色又青了青,“你有点儿敬畏之心好不好?这!很珍贵!很稀有啊!鹓鶵,那可是凤凰一族啊!妖兽中天生的神族!” “知道啊。”邱葵扑闪着她那双湿漉漉的圆溜眼睛,“和龙族一样,灭绝了。我知道的啊。凤凰之王,还有一缕神魄,对吗?” “这你都知道?”渚尔震惊。 邱葵点点头,“我约摸没有你预想的,那般,傻吧?” 不愧是尊上的女人! 渚尔拍拍手,有些改观,这么隐秘的妖族内部信息,她竟然能轻描淡写地脱口而出! 这份宠辱不惊的气派! 这份暴殄天物的魄力! 倒是与尊上向来乖张狂妄的处事风格,不谋而合。 “恕我眼拙!失敬失敬!” 渚尔收起他的那一点小轻视,渐渐觉得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人族姑娘,隐隐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 邱葵手腕上的空镯,此刻,闪烁个不停。 她分出一缕神智进入储物空间内,见其白雾茫茫的储物空间,有一道道绿色光芒漂浮不定。 轻轻一触碰,那光芒便落入地上,形成大大小小,规格不一,颜色各异的规整箱子。 这些箱子仿佛有人指引一般,自己找准位置,一层层摞着,还挺齐整。 邱葵发现,随着物品越来越多,白蒙蒙的空间,越来越清晰透彻,解锁出更多的可用空间来。 更令她倍感惊喜的是,空镯竟然还自带分类收纳的功能,种类繁多又庞大的物品,在这里,分门别类,自动归置,十分清晰了然,高效便捷。 正当她琢磨着,该怎么一眼找到需要提取的物品时,她的眼前,悬浮一张巨大主屏,上面鳞次栉比,井然有序地排列统计着所有的货品。 并且带有相应的图标,手指轻轻一点,会有水波一样的涟漪划过,而后会出现该物品的详细介绍。 邱葵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东西,脑子转得飞快的同时,双手更是快得能翻转出花来。 渚尔见她有条不紊地,在抢先处理一些要提前泡制、腌制、炖煮等,需耗时良久的食材。 那动作干净利落到,根本没有它这位器灵,能够插得上手的地方。 三千道妖餐,需要提前处理的食材,不说一半,也得有小半了。 借助于空镯高强高效的归纳介绍本事,邱葵做起来,还算是得心应手,速度极其快。 还没等到百里迟暮摸回藤蔓伞蓬,她就已经处理好,所有需要提前处理的食材了。 “完工!先歇一歇吧。” 邱葵拍拍手,插着腰巡视检查一圈后,满意地点点头。 她已经极其疲惫了,简单洗漱后,披着月色,回到藤蔓伞蓬下。 她环顾四周,找了找,“塔坨呢?” 红脸小老头摇摇脑袋,他不敢说。 但邱葵理解为他不知道。 也就没有多问,从背包里扯出一件厚袍子,裹在身上后,背靠着藤蔓树干,刚合上眼,就意识一空,陷入了沉睡中。 一件白色大氅,落到沉睡的邱葵身上,她微微翻了个身,嘟了嘟嘴,睡得更熟了。 塔坨穿着薄薄的一层中衣,用眼神瞟了一眼渚尔和红脸小老头后,飞身一跃,融入夜色中,再次消失无踪。 “他最后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红脸小老头问。 渚尔用鼻子轻哼一声,“夫人在,我们在;夫人亡,我们亡。这意思,不懂?” 夫人是谁? 红脸小老头摇头,表示听不懂。 渚尔无奈地抽了抽尾巴,问:“看门狗,可懂?” 红脸小老头点头,“知道。” “当看门狗,可会?”渚尔又问。 红脸小老头皱眉,一脸认真:“没有门啊。” 渚尔凌空,虚虚一划—— 在邱葵身上,罩下一个鸟笼型的金色罩子,“喏,你看,现在有门了。好好守着!” “哎!”红脸小老头点点头,“那你干什么?” 他刚一转身,发现渚尔已经跳到那罩子的顶端,跟个装饰球一样,藏起尾巴,呼呼大睡起来。 森林中的餐铃再次响起。 这已经是他们与百里迟暮分开后,第四次响起餐铃了。 天,就快要亮了。 邱葵没有睡多久,刺眼的阳光照射到脸上时,她便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只得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来,闭着眼睛琢磨着今个儿一天的流程安排。 三千道啊…… 按照匠魂谷村宴八大碗的标准,相当于是三百七十五桌宴席! 就她一个人,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邱葵伸了个懒腰,简单洗涮后,将头发扎起,带上头巾,系上防水防污的膜衣,开始处理食材。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藤蔓伞蓬下的红脸小老头,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挂手腕上的渚尔,这一刻,像个吊坠一样,用尾巴尖勾在她的腰包上,奄奄一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早餐随便吃 “塔坨,烧火。”邱葵喊道。 这种传统的人族灶台,没有火焰花的设计。不烧火,那是不行的。 这就是所谓的人间烟火气。 邱葵还觉得挺亲切的。 她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影,就见塔坨高高大大的身影,缩在灶孔前面,填满了整个充裕的空间。 “我做了标记,你瞟一眼。现在烧一号、七号、十一号锅子。”邱葵安排下去。 塔坨打了个响指,三个锅并排烧起火来,既没有燃料,也没有火引,就那么着了,且还是熊熊燃烧的势头。 邱葵微微一愣,而后闭嘴,佯装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淡定模样。 “早餐,咱们随便吃点儿?”她问。 塔坨点头。 红脸小老头和渚尔都没敢开腔。 邱葵就当大家都默认了,于是开始和起面来。 “你们倒是不挑,啥都能接受。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妖族,真挺好养活的。”她发自内心的感叹。 一旁的红脸小老头,以及吊在她腰包上的渚尔,吓得脸色都黑了。 觉得妖族好养活的,此乃世间第一人啊。 “的确如此。” 塔坨嗅着邱葵身上暗暗浮动的幽香,沉醉,上瘾,胜出世间无数珍馐美食。 世间当没有任何美食,能媲美他身边的这人渣渣。 那味道,堪称玄妙。 让他舍不得吃,更舍不得一口吃. 近来,他发现,这小人渣渣的滋味,竟然还是复杂多变的。 她开心时,气味甜美诱人;她伤心时,气味酸涩迫人;她愤怒时,气味辛辣呛人……总之,塔坨觉得,这真是个宝贝,汇聚天下精粹美妙。 有她在的地方,什么饮食,都显得寡淡无味了。 所以当邱葵快手一捞,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水面盛于碗中时,除了鼻青脸肿的红脸小老头和半死不活的渚尔,发出阵阵滋遛滋遛的惊呼声。 塔坨则是一脸淡定,仿佛早就吃腻一般。 “怎么了,没胃口吗?”邱葵俯身探过来,摸摸塔坨的脑门,“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塔坨接过面,素白细长的手擀面,卧于碗中,上面还搭配着青翠欲滴的小菜,汤汁清亮,隐隐透着纯粹的麦香。 这的确就是一份简单至极的清水面,但入口时,那劲道弹牙的口感,清爽回甘的滋味,搭配暖融融的汤汁,令沉睡一晚的肠胃,在瞬间清醒过来,十分舒畅。 塔坨端着碗,就势坐在灶孔后面,吸溜起面条。 “不够还可以加哦。”邱葵提醒一句。 大家的分量都是一样的。 因为她考虑到妖族不同于人族,不能从体型上判断食量,故而都差不多。 她取下腰包上的渚尔,放在一个大海碗前面,递上筷子后,又端了一碗给伞蓬下的小老头后,这才端起自己的碗,挤到塔坨灶孔旁的小凳子上,滋溜一口后问,“好吃吗?” “更好吃了。”塔坨正经回道。 “说明我手艺见长了。给你个好东西。” 邱葵从腰包中摸出一个油纸袋,打开,一股脑倒进塔坨碗里。 “可没听说狼爱吃素的。所以单独给你准备了这个。” 里面是一颗一颗的牛肉粒,麻辣味,浸透得油滋滋的,香气浓郁扑鼻。 塔坨咬上一口,麻辣酱香,很有嚼劲,伴着清淡的手擀面,着实有另一番风味。 就在大家吸溜吸溜的时候…… 岛屿的另外一端,还有个被暂时遗忘的倒霉蛋。 百里迟暮乌青着眼睛,气喘吁吁地靠着一棵树,停下来,准备歇歇。 这一夜,他就跟鬼打墙似的,怎么绕,都绕不进这座岛屿的深处。 更要命的是,他在忙忙碌碌找路,结果发现大佬也在忙忙碌碌,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 好几次,塔坨化作一道白影,从他眼前,明目张胆地飘过去,却没有一个眼神瞥见他,更别提为他停一停步伐了。 更为要命的是什么呢? 当他厚着脸皮,要求大佬随手捎带他一程后,竟然被大佬一脚踹出林子,直接倒栽进尸河之中。 天知道那比沼泽还黏糊的血糍粑河里,他是怎么手脚并用,才靠着仅学的一点物理知识,仰泳着蹬出了河道。 眼下,一步一个血脚印,能走到这里,他已经是尽全力了。 哎,缺少小葵姑娘的滋润,大佬便连表面的和气都伪装不出来了。 真伤心。 百里迟暮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啃着匠魂谷带出来的大饼,突然,他的鼻头使劲耸动几下,好像是谁在吃面? 是谁? 还能有谁? 百里迟暮气得眼泪汪汪,手里的大饼顿时嚼蜡一般,索然无味。 “好饿,闻到香气了。他们居然吃独食,嘤嘤嘤嘤……” 他耷拉着胳膊,眯着眼睛,闻着味儿,像一道游魂一样,顺着香气飘了过去。 邱葵还准备靠这本厚厚的菜谱,重启饕鬄盛宴,召集三千道妖餐来此。 却没想到,今日开张的第一碗面,召集来的,却是丢失一整夜的小伙伴,百里虫。 “呜呜哇哇!你们都吃的一干二净了!”百里迟暮看着灶台上,一长排的四个海碗,个顶个的干净,气得鼻涕都喷出来了。 “虫虫!你怎么搞成这样?” 邱葵目瞪口呆地看着百里迟暮那一身的血污,衣衫干巴巴地硬成长块。 “不管,我饿!”百里迟暮不要命地瞪了眼一旁吃饱喝足,专心烧火的塔坨,却还是很怂,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找邱葵告状。 “等着啊,辛苦了,辛苦了,我这就给你做,加个蛋,加个肉,好不好?”邱葵安慰道 塔坨抬眸,瞳孔中透出一抹杀气! 百里迟暮立即举手,拒绝道:“不要蛋,不要肉,清汤寡水一碗面就可以了,万分感谢!” 他鞠了个几乎身体对折的躬! “啊?哦!好,你先等等啊。”邱葵麻溜地刷锅倒水,准备扯面。 等百里迟暮也心满意足地端上面后,邱葵开始准备妖餐,先从耗时最长的汤品、炖品、甜品,以及冷盘开始制作。 随着每一次餐铃的响起,都有不同的低阶妖物,往这边赶来。 待她最后一道菜做成,从日出到日落,整整一天,整整上白平的菜,吸引着四面八方,三千只低阶妖物妥妥齐聚。 好了,到齐了。 有些话,可以问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妖餐使命 邱葵托着腮帮子,坐在餐台的最前方。 这些餐台都是百里迟暮临时搭建出来的,每一条约莫五十公分宽,五米长。 一条一条,从前往后,呈矩形状,摆放的很整齐。 为避免不必要的争端,荤素妖餐,直接在入座时就被强制分隔开。 用于分界的屏障,是渚尔缔结的高阶结界,虽然透明得如同无物,但凡有要闯的,甭说是低价妖物,便是高阶妖兽,也得身死丹碎。 有塔坨在现场镇守着,邱葵倒是不担心这妖餐大会,能乱。 她担心的是,是每一类妖餐,只有两刻钟的清醒时间。 现在是岛屿苏醒的时间,他们得等这两个时辰晃过去。 下一波能睁开眼的,都是素类妖餐。 百里迟暮肩膀上的八个小笼包,正软趴趴地黏在他刚换好的衣裳上,刚才叽里呱啦正介绍着他们的身份,突然餐铃响起,就这么瞬间僵化了。 每一条餐台上,都摆放着制作精美的人族珍馐。 分量不多,但是胜在数量够多。 便是这三千道妖餐,全部算上,邱葵也不觉得那传说中,能撑到死的饕餮够吃。 至少,塔坨就是不够吃的。 妖族的胃,简直跟无底洞一样。 所以,这位唯一不是因为撑,而结束生命的饕餮姑娘,非常注重仪式感,尤其是用餐的仪式感。 饕餮盛宴,更是一年一度中,最具仪式感的日子。 邱葵瞥了眼她的随身日晷,问向深埋土中的红脸小老头,“夏至,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小老头摇着脑袋,又捶了捶,表示想不起来。 百里迟暮突然努努嘴,冲邱葵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道:问,大佬! 邱葵转过身,抬头,透过藤蔓间的缝隙,看向正枕着胳膊,仰躺在伞蓬上假寐的塔坨,问:“夏至,对于你,重要吗?” “不重要。”塔坨直接否决。 “哪你,觉得这一天,特殊吗?”邱葵又问。 渚尔实在看不下去了,睁开眼,轻呵一声,“你这么含蓄,得问到哪一年,才能问出答案?我告诉你吧,夏至是饕餮一族献祭自身的日子。用你们人族的理解方式,就是肥猪出圈,杀年猪的日子。” “所以这一天的饕鬄盛宴……”邱葵很难想象那种,渴望被心爱之妖,拆骨入腹的憧憬和等待是什么感觉。 她微微打了哆嗦。 “放心,尊上从来没食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渚尔在这一点上,鄙夷之姿,相当明显,它小尾巴一勾一勾的,“否则这饕鬄盛宴啊,也不用一年又一年地举办!为这三千道妖餐,可没少霍霍周边人族。尊上若是早开尊口,一届就该绝种了。” 邱葵不明白渚尔这话,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又听他继续嘀咕道:“别的族群都心知肚明,唯有饕鬄族这胖婆娘,白日做梦呢。” 邱葵觉得,渚尔说的越多,她便越不甚了解。 好像他口中的塔坨,与她眼中的塔坨,很难在现实中重合起来。 “反正大妖神之躯,对于我们整个妖族而言,是妖族命脉,值得终身守护。”渚尔抬头,瞥一眼邱葵满是懵懂的大眼睛,叹口气,“说了你也不懂。区区人族,蝼蚁岁月。岂能与我们天地同寿的妖族可比?自然理解不透这世道运行的奥义所在。” 这话,邱葵懂了,暗讽她不够格呢。 “他在葬灵山下,被压千年,不是你们的手笔?”她反问。 若这就是他口中妖族命脉的待遇,所谓终身守护的方式,那未免太过滑稽。 “这就一言难尽了。”渚尔趴在腰包上,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哈欠,“我也以性命为代价,平息了尊上怒火。此事,放过不表。再说了,他若是不自愿,谁能关押他啊?我纯粹是因为习惯性地多此一举,惹恼了他。何况,我们当年那么做,你怎知不是合全妖族之力,保护于他?” 邱葵见渚尔故意笑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 好在时间不长,很快就响起了餐铃声。 这一次,素类妖餐,全员苏醒,泾渭分明地位于餐台左侧。 开场白什么的,在妖餐们分批到来时,就已经做过了。 眼下,邱葵为节省时间,直接开始提问,就从有过一面之缘的红枣婆婆和荔枝姑娘开始。 “为什么重启饕鬄盛宴,可以聚集你们?”她问。 红枣婆婆和荔枝姑娘面面相觑,而后探头看向后面。 这一次,邱葵提高声音,再次问道:“重启饕鬄盛宴,对于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这话,大家听明白了。 台下,一众群英荟萃的素类妖餐们,齐齐摇头。 邱葵有些急了,只摇头是个什么意思,她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现在可不是菜谱打卡时间,别想糊弄我。” 又是一阵整整齐齐的摇头。 百里迟暮见状,插嘴问道:“你们总不能说,是一股未知名的吸力,把你们给拖拽过来的吧。” 台下,如风吹麦浪般,又是一阵齐齐地点头。 邱葵和百里迟暮两人,下意识地看向塔坨,如此整齐划一,是谁在现在指挥吗? 不过,此时此地,能做到这种事的,就只有他了吧。 “是执念。”塔坨解释。 他连眼睛都没睁开,慵懒的,犹如局外人。 “谁的执念?”邱葵问。 “谁能给妖餐灌入执念?”塔坨反问。 邱葵沉默一会儿后,回道:“厨子,或者食客?” “约莫如此。”塔坨翻了个身,面朝下,趴着,正好能透过藤蔓编织的缝隙,与邱葵对视上,“饕鬄盛宴的日子,对于这些低阶妖物而言,很重要。当天的情况重现,或许能刺激它们,恢复记忆。” “怎么重现,再捉一只饕餮来排演一遍?”百里迟暮提问。 塔坨看向百里迟暮的眼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百里迟暮吓得心里一咯噔,他说错什么了吗? 他急忙摆手,连连道:“无妨无妨,不重要。饕鬄怎么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低价妖物是怎么复苏的?” 邱葵点头,表示认同。 她朝着餐台的方向,放开声音问道:“你们开启灵智当日,可有什么异常出现?谁能回答这个问题,眼前的妖餐,就属于它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群英荟萃 下面一阵窸窸窣窣,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很快,有一只圆鼓鼓的小手举起来,“你们是要找什么东西吗?听说是个圆球,带根儿尾巴。你们看,是我吗?” 白白脆脆的马蹄,扯了根狗尾巴草插脑袋上,毛遂自荐。 邱葵抖了抖挂在她腰包上看戏的渚尔,“喏,就是这个,我们已经找到了。现在,我们要找的,是一颗坠星。” 她示意百里迟暮解释。 “对,是一颗很神奇的坠星。嗯,这么说吧,它应该是从天而降的,并非饕餮塚之物,可能外形不是很起眼,也有可能造型别致,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世间之凡物。它的到来,带有极其强大的异能,致使你们苏醒了灵智,成为了现在活蹦乱跳的模样。”百里迟暮说道。 “你说的坠星,是个宝贝吗?就是它,拯救了我们,赋予了我们新生?”一只长手长脚的绿色芦笋站起来发问。 “可以这么理解。”百里迟暮点头。 “如果,你们找到坠星,会带走吗?如果你们带走,我们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绿色芦笋指指餐台上的妖餐。 “这个么……”百里迟暮也不确定,带走坠星,对他们有没有影响。 他冲邱葵挤眉,示意想个好点儿的措辞。 邱葵当然也不清楚坠星的离开,会不会对这座岛屿产生影响。 于是,两人碰头,开始嘀咕起解决方案来。 就在他们沉默弃答的时间里,素类妖餐们齐齐凑一堆儿,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问题来。 如果它们这些盘中餐,以及岛屿的复苏,是通过这位人族口中,所说的坠星才实现的奇迹。那么…… 大家在短暂的恍然大悟后,开始觉得十分恐慌。 他们本就是食物链最低端的灵,若是坠星被拿走,那他们,岂不是与河里的饕餮一样,只能腐烂,直至消失? 原本还懵懵懂懂,和和气气的素类妖餐们,开始以不善的眼光打量起邱葵等人。 “什么都不能说吗?”荔枝姑娘有些胆怯。 “绝对不能说!”红枣婆婆态度坚定。 “也许根本没有他们要找的坠星?”马蹄性格乐观,素来不大琢磨事儿。 “那我们为什么不是这样,而是这样?”绿色芦笋指指餐台上,躺着的那根熟透了的芦笋,又显摆了下它可以自由摆动的长手长脚。 “可他们,看起来很强啊……”一根倒八字眉的小苦瓜,满脸的苦相。 “饕餮不强吗?”红枣婆婆反问,气势很是骄傲。 “饕餮真的是我们杀死的吗?”荔枝姑娘和苦瓜站一块,两个怕兮兮地,抱团取暖。 “不然呢,你在这岛屿上,可能看见别的?”一个肚大腰圆的冬瓜胸有成竹地问。它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掏空了内瓤的冬瓜。它觉得,它不应该是肚内空空的家伙。所以这几个外来的,肯定有什么阴谋! “但是……人族,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荔枝姑娘怯怯地问。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她觉得人族很亲切,尤其是会做菜的人族。 “那上面的大妖怪,你就没睁眼瞧瞧吗?”一根长长的豆荚,像把刀一样,刀尖直指塔坨,“你们不觉得,那个大妖怪,让人眼熟,从心里滋生出一股恨意吗?” 它这么一提醒,顿时有好几百只低价妖物点头,表示赞同。 局面开始两极分化,有赞同知无不言的,也有表示什么都不能说的。 邱葵和百里迟暮面面相觑,这些小家伙们商谈的时候,言辞十分激烈,以至于只要他们不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只是从小家伙们的对话中,很难找出坠星的信息。 倒是饕鬄之死,显得迷雾重重,这些小家伙们,都那么笃定饕鬄是因它们而死,却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因它们而死的。 “仅凭他们体内的毒,能致死吗?”邱葵问。 这事,都不需要塔坨解释,百里迟暮仅从一个医者的角度,摇摇头,“像你我这样的,一口,瞬间放倒。像饕鬄那样的,三千道,还不够肚子疼的。何况,这些家伙都还活蹦乱跳的,三千道,一道也没少,说明什么?” “什么?”邱葵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 “说明他们都没被食用啊。”百里迟暮啧啧舌。 “那为什么我重做妖餐,可以引来他们?这其中,有什么意义在吗?塔坨说是执念,什么执念,让他们对饕鬄盛宴重启,有这么强的归属感。”邱葵又问。 百里迟暮摸着下颌尖,故作深沉道:“我估摸着,它们是要在这一天,搞大事呢。” 搞什么大事呢? 邱葵暗暗一思索,而后,背脊骨发凉。 三千道妖餐餐,餐餐带剧毒。 岛屿上除了主子饕餮,就只剩下人族厨子霖壹。 食物不可能自己给自己下毒,饕餮也不可能自杀,所以,只能是厨子霖壹动的手。 他在每一道妖餐上,暗藏剧毒。 但是三千道妖餐,却没有一道被食用。 然而,最后的结局是,饕餮死了,厨子失踪了。 缺失的关键点在于,厨子是怎么让饕餮死的?这或许就是厨子失踪之谜,以及妖餐全体开启灵智的背后秘密。 百里迟暮显然和邱葵想到一块去了,他望了望小姑娘挂在脖颈上的皮绳项链,有些怵得慌,问:“你这小松果一样的吊坠里,真的藏有剧毒吗?” “大哥哥说,二哥哥是这么说的。怎么,你可要试试?”邱葵作势要打开吊坠,吓得百里迟暮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会下毒的厨子,简直太可怕了。 “这东西不对!他们在欺骗我们!”突然,一句暴斥响起! 砰—— 一声脆响,明亮洁净的青花骨瓷盘碎裂在地,上面一道百合蜂巢糕被砸成一滩烂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要暴动吗?”百里迟暮拿出一柄巨大的平底锅,对着餐台敲了敲,震荡的回音,如雷鸣般唬人,吓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这些妖餐不对!”一个大冬瓜,梗着粗粗的脖子吼道。 “哪儿不对?哪儿不对啊?都照着菜谱做的,能有哪儿不对啊!不对还能凭着味儿就把你们召来啊?这本事,你们还敢挑三拣四啊!”百里迟暮一脚踏在餐台上,一副凶神恶煞的土匪样。 “味道不对!”邱葵的声音响起,与台下一众妖餐们,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内讧 “味、味道不对?” 百里迟暮捞起面前一道,绿油油的翡翠如意盏,闻了闻,“挺对的啊,菠菜、茼蒿、芥菜、落葵、叶菾菜,全素类绿叶蔬菜。” 他又瞥一眼霖壹留下的菜谱,对照一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少了一味。”邱葵皱着眉。 其实打从她一开始动手,就知道重启饕鬄盛宴不难,但是要还原当日的菜品,却缺少关键一味。 “缺什么?很明显吗?能蒙混过去吗?”百里迟暮压低声音,冲邱葵说:“你就告诉我,要什么味儿的,我这空间囊里,应有尽有。差不离的,咱要不,就先糊弄糊弄,讨好完这帮素类妖物,先得到坠星的线索要紧。其他的,与咱无关。” 百里迟暮扫视一圈餐台下方,见那群气鼓鼓的低阶妖物,正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地商讨着什么,他赶紧拍拍平底锅,以示镇压。 “少了毒,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邱葵说完,顿时恍然大悟,震惊道:“我明白它们的执念是什么了!” “什、什么啊?”百里迟暮越听越不明白,他离开的这一夜,到底缺失多少关键信息啊。 邱葵抬头,看向趴在藤蔓伞蓬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塔坨,仰着脸问:“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一进岛就说了么?”塔坨眼眸轻启,而后又闭上了。 “知道是什么毒吗?”邱葵又问。 塔坨的确提过一嘴,说小笼包体带剧毒。邱葵原本以为是妖餐们的自保手段,却不料,这是开启灵智前,就潜伏好的毒素。 “不清楚。很多种妖毒混合在一起,还有少量人血。”塔坨打了个哈欠,侧过脸去,继续睡。 有这么困么? “你昨晚,把大佬累很了!”百里迟暮啧舌,难得对塔坨有一丝心疼。 邱葵拧眉,她昨晚一直在单打独斗好吗?就挂了个渚尔,那小家伙还只是负责陪聊而已。 什么时候累着塔坨他老人家了? “是他自己体虚!”邱葵没好气地瞪百里迟暮一眼,这厮在江心岛外挣扎一宿,精力倒是不错。 “大佬还虚?你是不是得悠着点儿?” “我瞧着你就不虚,年轻真是好。以后换你可好?” “别!千万别!姑婆婆,我给您跪下!当我嘴欠!你啥也没听见!千万别瞧上我!”百里迟暮做了个要双膝跪地的姿势,邱葵直接一脚踹过去。 什么鬼,好吃懒做,一个个都不愿意当苦力! 唉,看来她得好生培养一个帮厨了。 邱葵再次看向餐台下一众蓄势待发的低阶妖物们,顿时觉得脑壳壳痛。 “既然嫌弃缺一味,不如以身殉葬,如何?” 她突然的一句话,让下面吵吵嚷嚷的素类妖物们,瞬间哑火。 场面终于冷静下来。 邱葵又问:“不敢么?好不容易才化为妖体,能在这世间活蹦乱跳,很好,不是吗?” 餐台下的一众低阶妖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间,陷入沉默。 “我想,我明白为什么重启饕鬄盛宴,可以召聚到你们了。你们,是不是有毒杀饕餮的使命在?”邱葵问。 下面顿时一阵窸窸窣窣,场面再度混乱起来,它们仿佛被邱葵脱口而出的答案,吓住了。 这是妖餐们内部的秘密,没道理一个刚来江心岛不久的人族小姑娘就知晓了。 “我说过吧,人族很厉害的!咱们不说,他们也能知道!” “就是就是,人族向来厉害的!” “我们可以像人族寻求帮助!” “不行不行!人族会把我们投进去的!只有我们才有毒!这些妖餐都不行,无法取代我们!” “那怎么办,我们找找人族,问问还有没有更厉害的毒?”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外人无关!你们忘了!他们要找的坠星,或许是我们苏醒的关键!” “就是就是!他们就是要抢走我们的生机!我们千万不能寻求人族帮助!我们也不能帮助人族!” 底下一阵叽里呱啦,显然七嘴八舌,依旧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 连低阶妖物自己都不知道是,比他们更为震惊的,是百里迟暮。 他耷拉着两条八字眉,悄声问:“一群低阶妖物,怎么毒杀饕餮?” “是啊,该怎么毒杀呢?” 邱葵叹了口气,“食物,没有自我意识的食物,当然不会主动招惹食客。既无仇,也无怨,又为何会有使命?这使命,强到,如今化为执念,都在根深蒂固地影响着它们的行为模式。” 邱葵话音刚落,餐铃再次响起,两刻钟时间到了! 接下来,将是两个时辰的休眠时间。 眼见着一群气势高涨的素类妖餐,在顷刻间倒地,失去勃勃生机。便是有再多感慨,都刹那卡在嗓子眼里。 百里迟暮拨弄一下餐台上的妖餐,又拨弄一下餐台下的妖餐,冲邱葵竖起大拇指:“这些小家伙全部倒下,小胳膊小腿儿这么一收,小眼睛小嘴再这么一闭!别说,倒是与小葵大厨您做的,从色泽到香味,再到摆盘,当真分毫不差啊!” “客气,那是霖壹的菜谱图文并茂,极其详细。”邱葵不解,这般有才华的厨子,是有多大的恨,才狠得下心,在菜品中下手。 “塔坨,你可知饕餮身边的厨子,是自愿,还是被迫?”邱葵抬头问。 塔坨微微睁眼,“你是自愿,还是被迫?” “我?”邱葵一愣,“我自愿啊。” 所以,饕餮身边的厨子,也是自愿的吗? “本大王不知。”塔坨直接嘟囔一句,“但是妖契,必须建立在自愿的原则上。” 这一点,百里迟暮倒是知晓,他点点头。 一旁的渚尔也点点头,“我们妖族,从不强人所难。自开天辟地起,便是这般行事了。” 既如此,他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执念,要毒杀饕餮,便连这些妖餐,也难逃他执念的束缚。 “这些妖餐实属无辜。”邱葵说不出心里是愤,还是悲,“霖壹,他在制作饕鬄盛宴时,满心的怨恨,随着毒素注入食材,是他,在强加给它们,要毒杀饕餮的念头!” 第一百六十章 厨子的杀招 百里迟暮学着邱葵的样子,双手环胸,高深莫测地说:“但是饕鬄盛宴当日,并没有轮到这三千道妖餐上场,饕餮就死了。故而,这些妖餐,即便开启灵智,但却因深陷这道执念的束缚,难以从江心岛脱身?那它们寻求一模一样的妖餐,是想要代替本体,完成毒杀饕餮的使命,对吗?” 百里迟暮问。 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不太对啊。饕餮已经死了。” “它们当然知道饕餮已经死了。”邱葵白他一眼,说道,“所以才说,是一道执念。饕鬄死了,大家就更不可能按照厨子的意愿行事了。我猜想,它们荤素两派的争执点,便源于此。” “这又从何说起?”百里迟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邱葵抿着唇,琢磨着措辞,“这岛上的素类妖餐,想必是要按照,厨子的原定计划行事的行动派;但荤类妖餐,想必是要摒弃原定计划的逃离派。两派的争执点在于,要不要执行厨子霖壹,强灌给它们的这道执念。” “必须执行吗?”百里迟暮问,“如果这厨子,已经死了呢?执念也不能消散吗?” “虽说没有找到尸身,但一千三百年过去了,厨子,多半凶多吉少了。不是吗?”百里迟暮又说道。 “除非那厨子,用饕餮的妖骨,炼化了妖丹?”邱葵这话一出,树上树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绝不可能。” 竟然是塔坨和红脸小老头。 塔坨:“饕餮妖丹已经回馈天地自然。妖骨,不缺。” 邱葵和百里迟暮目光炯炯,盯着红脸小老头,等着他说出自己的理由。 但红脸小老头梗了梗脖子,好半晌才说道:“反正,没有!他不是自私自利求永生的那种人!他不是!” 至于为什么不是。 他说不出来,但他心里很反感大家误解他。 他不是这样的人! 绝对不是! 红脸小老头,气得脸色更红了,像个成精的番茄。 场面陷入尴尬,气氛有些冷。 倒是吊在邱葵腰包上的渚尔,开口了,“这在我们妖族来说,尤其对于我们器灵而言,其实很正常。” “执念吗?”邱葵问。 渚尔晃晃它那根葱丝一样的小尾巴,缓缓道:“你们所谓的执念,其实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基准。与主子心念想通,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执念,但更贴切的,我们称呼这种关系为,羁绊。” “羁绊?”邱葵眉头紧锁,难道,这三千道妖餐,如今能开启灵智而存在,是因为与厨子有羁绊? “便是我这样的高阶器灵,也脱离不开羁绊。”渚尔叹口气,接着又说道:“就说我吧,我乃是盘古开天斧所化。所以,我便以维护天地清明为己任。这也是我创办公正堂的初衷。” 邱葵和百里迟暮均是一惊,他俩是知道渚尔曾任职公正堂的事,因此才得罪了塔坨嘛。 但不知道的是,公正堂竟然是渚尔创办的! 渚尔没有搭理这两人族的瞳孔地震,继续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如今,能夺舍避水珠,也算是得以重生。这份羁绊倒是淡薄许多。但这些低阶妖餐不一样,素类妖餐想要达成执念,完结与厨子的羁绊,无可厚非。” “那荤类妖餐呢?它们不受羁绊影响吗?”邱葵又问。 “对于食物类的低阶器灵而言。这羁绊,一端是厨子,一端是食客。对于荤类妖餐而言,如今食客饕鬄已弃,羁绊自然不如素类妖餐深厚。它们想要逃避,更是无可厚非。”渚尔回答道。 “哦,难怪小葵重启饕鬄盛宴,大家就都聚集过来了。这次,对荤素所有低阶妖餐而言,都是难得的摆脱羁绊的机会,只要有一模一样的妖餐,代替本体,履行厨子的执念,那么他们不用殉葬,也可重获自由新生。”百里迟暮分析道。 邱葵和渚尔都齐齐点头。 重启饕鬄盛宴,的确是两不相损的最好办法,也是荤类妖餐和素类妖餐,能达成和平的唯一机会。 “这群怂包儿,还挺聪明的。”百里迟暮又赞了句。 渚尔:“器灵不同于生命体,我们靠执念而生,靠羁绊而活,实现主子的欲念,是我们终其一生的使命。” 它一说起这个,神情就十分哀伤。 邱葵也觉得很哀伤,她又一次无奈地抬起头,仰望着藤蔓伞蓬上,悠闲自在的塔坨,悠悠长叹着气。 谁能想到,饕餮盛宴的前一夜,塔坨竟然会光临饕鬄塚;谁又能想到,他随口的一句话,会在饕鬄塚,惊起千层浪。 邱葵:“塔坨当日的话,饕餮一定入心了。这才导致第二日的饕餮盛宴,出现变动。她应该是要求厨子将荤素分类,从今往后,只食素类,不食荤类。” 想了想,她又说道:“这就势必导致,饕餮在当日,摄入体内的毒素总量会巨幅减少,影响霖壹的毒杀计划。” 百里迟暮闻言,习惯性地摸摸下巴上的小胡茬,说:“如果这个厨子不蠢,他一定会采取相应措施,来应对计划的变数。” 邱葵:“显然,这位厨子不蠢。他能计划得这般隐秘和周到,定然是做够长期准备了。他必定知晓,三千道妖餐,也未必能毒杀饕餮,他有后招!” 邱葵又无奈地摇摇头,试想,如果她此刻,是那位陷入绝境的厨子,会做些什么,来弥补计划的漏洞。 “塔坨的突然出现,无意间,改动了他的计划。这三千道妖餐能留下来,只能说明,那厨子,提前启动了后招。”她说道。 百里迟暮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所以,他的后招,会不会和坠星有关?如果不是坠星,一个普通人族,不可能干的过饕餮!” 对,这就是饕餮之死的异常之处,实力过于悬殊,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恼火。”百里迟暮敲敲他的平底锅,愤愤道,“眼下,咱虽聚齐了这些低阶妖物,但它们嫌弃餐食没毒,无法完美替换本体,致使它们的计划落空。所以,也不会给咱任何的有效线索。唉,这番,岂不是白忙活了。要不,我们自己吃?” “怎么会算白忙活?这些餐食的作用,可不是为代替谁。”塔坨突然从藤蔓伞蓬上,一跃而下,“这些,只是饵料。我要的,都在这里。” 他手指虚虚一画,凌空出现一个大圈,罩住了所有的低阶妖餐。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收网 如今世道,身死魂灭。 既无神鬼,也无轮回。 这三千道妖餐所化的低阶灵,是当今存世,唯一与饕鬄有羁绊的东西。 他要的,便是这份羁绊,开启回溯之眼,重现饕鬄死亡之日的景象。 “尊上可是……要开启回溯之眼?” 渚尔倒吸一口凉气,没变,它收回之前的话,这位爷,一点儿没变。 “回溯之眼?”百里迟暮顿时被吓得打了个嗝,“传说中,可颠倒乾坤的回溯之眼?那不是相当于可以穿越了?” 他刚刚有点兴奋,旋即又萎靡下去,“不行不行!稍有不慎,就会被碾压成时空星尘!而且,据我们百里一族对历史的研究统计,开启回溯之眼的死亡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啊。这,几乎是必死之局!为求一道生,反而提前死,不值当,实在不值当。” 邱葵从大家的话中,艰难理解出关键信息,问道:“这回溯之眼,可是能回溯时间?例如妖蛇族的走马灯吗?” “走马灯?”渚尔嗤之以鼻,“那顶多算是个中阶灵器罢了。回溯之眼,是一道禁术。以前呢,只有神族、鬼族,能启动回溯之眼,百里小子说的没错,凡启动者,几乎必死无疑。所以,这也是一道有死无生的必杀禁术。如今天地间,六界破碎沉遁,只剩下妖、人两界,再也没有回溯之眼了。” “塔坨是大妖神之躯,也就是说,他是当世,唯一能启动这回溯之眼的?”邱葵明白过来,这回溯之眼,很是危险,便是渚尔这等上古器灵,也有许多忌讳。 她皱眉,一把揪住塔坨的衣袖,显然是不赞同塔坨以身犯险。 “大佬,如今世道,已无魂灵。那这回溯之眼,又该如何启动?”百里迟暮刚刚问完,就差点摔了一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邱葵好似看见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从他脚下蹿了过去。 她没多在意,不过是一枚小石子罢了。 “哪儿来的妖风,差点闪了本公子的腰。”百里迟暮扶着餐台站好,目光炯炯地望着塔坨,等待答案,显然也没在意这一趔趄的意外。 “很简单。”塔坨别有深意地看了渚尔一眼。 渚尔无奈地叹口气,“您是要利用羁绊,引怨成灵,是吗?” “引怨成灵,这得需要很庞大,很庞大的怨念才……”百里迟暮的话,戛然而止。 他想起夜里,亲眼所见,塔坨那道犹如鬼魅的身影,从岛屿的各个角落中,忙忙碌碌,一晃而过。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以简单暴力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那邱葵的努力算什么? 百里迟暮再次看向邱葵时,眼中多出许多,说不出的意味。 邱葵何其敏感,从百里迟暮鬼祟的眼神中,探知出一二,不解道:“你们口中的怨念,到底是饕餮的怨念,还是厨子的怨念?” “要开启回溯之眼,凭人族的怨念肯定不够。需要的,是饕餮的怨念。”渚尔解释道。 百里迟暮点点头,“只有将整个饕鬄塚的怨念,全部汇聚于一处,才能回溯时间。这就需要,靠羁绊为引,以法阵做辅!” 他看了看塔坨,见大佬神色淡淡,便鼓起勇气对邱葵说道:“这法阵,还必须是,传说中的——天芒九转聚灵阵!” “天芒九转聚灵阵?”邱葵不曾听闻。 塔坨抬眸,倒是有几分高看百里迟暮。 他没料到,这个小小人族,竟然知晓天芒九转聚灵阵。 难怪人族日渐崛起,而妖族,却沦为垫脚石,日渐衰微。 塔坨对着邱葵解释道:“所谓天芒九转聚灵阵,是分别在江心岛的九处致阴之位,点起鲛明灯,巨阴锁魂。这术法很常见。只是轮回之道关闭后,这术法暂且废弃罢。” “是因为如今天地间,没有魂魄吗?既然如此,你要怎么锁魂?”邱葵又问。 塔坨笑了笑,“无需魂魄。饕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是你需要得知,饕鬄盛宴当日的异变真相。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靠谱了。” 塔坨这话,邱葵不甚明了,但百里迟暮和渚尔,却是领悟了。 他俩对视一眼,虽有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眼下,这帮低阶妖物,凶多吉少啊。 餐铃,再次响起,这一次,苏醒的是荤类妖餐了。 塔坨没想过隐瞒什么,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附近有一处祭台,乃是饕餮之嘴所化。这祭台,可是你们所造?” 荤类妖餐们吓得齐齐摇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岛上,有什么祭台,还是饕鬄之嘴所化。 那饕鬄,尸身不是都烂在河道中了吗? 这些低阶妖物灵智有限,喜怒哀乐都浮于表面,撒没撒谎,一眼便能瞧明白。 塔坨轻哼一声,笃定道:“那便是素类妖餐所为。” 荤类妖餐们,忐忑不安地看向屏障另外一边,正在沉睡的素类妖餐——自求多福吧! 总觉得眼下,没什么好事。 大家望着塔坨,不自觉地都打了个寒颤。 先前它们只是能感觉到这个大妖怪,很可拍,似乎是妖狼化身。 但这次苏醒后,这种感觉却变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从这个大妖怪身上,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熟悉的畏惧。 那是一千多年前,来自饕餮施压给它们的畏惧。 “还真是……命运无常啊。”塔坨眉眼带笑,似乎心情很好,他转身,敲了敲邱葵光洁亮堂的小脑门,“既然你这小人渣渣都说了,它们的意外存活,因我而起。那这生机,也由我而来断,可好?” “塔坨你,什么意思?”邱葵锁眉,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走吧,多活一千三百年,你们也不亏。即刻,前往祭台!” 塔坨长袖一挥,整个铁桶一样的结界罩,开始急速收缩! “塔坨,你要做什么?”邱葵看出不妥,急忙往结界罩闯,却被弹了出去! “哎哟——”紧接着,便是百里迟暮的一声惨叫。 他实在是倒霉,遭了池鱼之殃,因为先前撑在餐台上的缘故,结界罩剧烈收缩后,他被光波排斥出去,一个倒摔,十来米远,后背狠狠撞上藤蔓拧成的墙。 渚尔微微一抖,这是……杀鸡给猴看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决裂 “住手!快住手!” 红脸小老头显然也没料到,说好的,只是问问饕餮盛宴的情况,怎么突然就衍变成抓捕了! 小老头急得脸上,滋滋冒白烟! 他拼命往结界罩靠去,但身体被困得死死的,移动不了分毫,只能随地抓起泥土、枯叶,朝着塔坨一股脑地,乱糟糟砸去! “住手!你住手!你抓我这些小崽子干什么!你住手啊!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道风刃,冲着红脸小老头的额头削去! “别!”邱葵吓得拔腿扑去,眼见着来不及了,却见渚尔身子一弹,轻轻松松,撞开了那道风刃。 “呵~~”塔坨轻笑一声,没有再动手。 而此刻,那结界罩中,吓得吱哇乱叫的低阶妖物们,被塔坨统统收入罩中。 他手指弹了弹,那光罩化作一个圆溜溜的球体,拢住所有妖餐,悬浮于空中。 “当然是推动它们的计划,提前完结祭祀,了却执念。”塔坨回头,看向一众大惊失色的伙伴,很是无奈,“这本就是他们的使命,我助助力,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什么不对吗? 百里迟暮弓着背,疼得眼泪汪汪地靠了过来,凑近邱葵耳边,轻声道:“大佬他,要将这些妖餐,全部投入饕鬄之嘴的祭祀台,唤醒怨念,回溯时间,重现当日景象。” 这是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邱葵自然明了。 她唯独担忧的是—— “这三千道妖餐,会怎么样?”她问。 “会被怨念撕碎,不复存在。这本就是它们的宿命,不是吗?”塔坨语气很淡,仿佛这三千道开启灵智的妖餐,在他眼中,只是普通妖餐一般。 邱葵有些声嘶力竭地吼道:“可它们已经化灵了!它们化灵了!它们能言会道!能走能跳!它们……已经不能称之为盘中餐了,无须再沦为食物链垫底!” “那又如何?高阶妖族都能随意厮杀,又何况只是区区低阶妖物!”塔坨语气很凶,邱葵甚至从他眼眸中,看到一抹血腥的杀气。 “你这是屠杀,是滥杀无辜。”她放缓语气,神情哀伤。 这是邱葵第一次觉察出,她与塔坨,或许也有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一天。 “坠星,你不要了么?”塔坨问,眼神咄咄,却并没有令她生出退缩之意。 邱葵甚至,不自量力地拔出了砍骨刀。 她摇头,斩铁截铁道:“我不希望赤贫匠的生,是用他族之死来换得!” 这样的生,不可谓光明磊落的生,这只是偷窃偷生的生。 她不要。 赤贫匠也受够这苟延残喘的生了。 邱葵内心并不矛盾,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明。 同样是弱者,那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她感同身受。族人还有结界保护,这些小家伙们,又该以何为生。 “赤贫匠的人可以死。你,暂时,还不可以死。”塔坨说着,眼神极尽轻蔑,他长腿一迈,靠近邱葵,居高临下的身姿,傲慢道:“本大王,不喜欢吃,死、东、西!” 邱葵瞳孔微缩,连日来的一丝异样情愫,在这一刻,荡开,化为乌有。 “塔坨,你没有资格决断我的生死!”邱葵的砍骨刀,蹭的一声,横亘在两人身前。 “本大王行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批判,有无资格?”塔坨凑近她耳廓,低低一笑,温热的气息犹如箭矢,破体而过。 邱葵仰着头,一双眼眸,冷得出奇。 她,动弹不得了。 这是塔坨的禁锢术。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塔坨长袖一挥,平地而起的一股飓风,携裹着那群低阶妖物,往西南方向而去。 祭台是在西南方么? “这、这就走了?”百里迟暮看见塔坨的身影,化作一道虚影,随着那悬浮在空中的结界球,一同往西南方向的祭台而去。 他很是不解,对邱葵说道:“你觉不觉的,大佬冒进了?要说当日异变的最古怪之处,不应该是这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小老头吗?没准坠星就在小老头身体里!” 他撸起袖子,正准备动手检查,就见渚尔甩了甩尾巴,一条透明的光波结界,如同一把铡刀,悬在他的头顶之上。 “不是吧,渚尔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胳膊肘外拐,这么尊老护老了?”塔坨不信,往前凑了两步,那铡刀竟然往下急速坠落! 若非邱葵及时喊停,只怕,真的要将他脑袋瓜,开瓢了。 “渚尔,无需动怒。”邱葵能明白渚尔为何会护这老头,器灵间的心心相惜。 毕竟这老头,是原生妖族中,难得一见,本体不明的器灵。 百里迟暮摸了摸头顶,抓下一把断发,顿时觉得小腿肚有些打颤。 它,来真的? 这破珠子,竟然为个一面之识的脏老头,对他动了杀念! 妖族,果然没有一个靠谱的! “小葵!嘤嘤嘤……你看我的头发!咱可是伙伴啊!他怎么对我说砍就砍!嘤嘤嘤……”百里迟暮摊开手上的断发,向着邱葵哭诉。 “它吓吓你罢。渚尔心里有数,不会真的伤了你。”邱葵十分无奈。 “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百里迟暮拍拍她的砍骨刀刀背。 “塔坨已经断定,这位爷爷周身,并无坠星。”邱葵解释着,“再说,它也知道,凭你,伤不了这位老爷爷。” “你看不起我!”百里迟暮瘪嘴,不过对大佬的断定,他并无异议。 如此说来,坠星当真不在这怪老头身上了。 “你先去西南方的祭台,阻止塔坨伤害妖餐。”邱葵语气焦急。 “那你呢?”百里迟暮又问,现在流行只动口,不动手吗。 邱葵使劲眨眨眼,“堂堂大妖神的这道禁锢术,你能解?” “你被禁锢了啊……”百里迟暮这才后知后觉,笃定道,“那我肯定,无能为力。” 邱葵懒得与他插科打诨,只再次催促道:“快去吧,尽量拦住,倒也不必拼死去拦。” “他可不是拼死的人。”渚尔在旁轻嘲一声。 百里迟暮气得扬了扬拳头,但最终还是在邱葵眼神的催促下,起身,迅速向着西南方的祭台跑去。 现场,就只剩下一人,两器灵了。 红脸小老头颓败地缩在地上,一双灰白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那棵藤蔓扭成的大树,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我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隐瞒着我们?”邱葵出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第一百六十三章 火上添油 江心岛的西南角落里,隐藏着一处尘封的祭台。 祭台是用妖骨叠架出来的,一个蜂巢状的正六边形台子。 台子上,有一圆形井口,井口边缘,是撕裂的干枯血肉,呈黑红色,上面镶嵌着一圈层层叠叠的虎齿。 这便是饕餮之嘴。 仅仅凭借这些弱不禁风的素类妖餐,能搭建出这么个祭台来,已属不易。 圆溜溜的结界球,托举着三千道妖餐,悬浮于祭台之上。 百里迟暮悄悄躲藏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用手里的长筒兽眼,偷偷窥望。 “那就是饕餮的嘴啊!” 他调整一下焦距,嘀嘀咕咕着,“怎么瞧着像饕餮的脖子。大佬不会想……直接把妖餐灌进脖子里吧?” 百里迟暮这时,突然想起峇厘族长当日,在饕鬄塚外围所描绘的那副饕鬄画像—— 饕鬄,羊身,无首,脖颈处生有虎齿。双目位于双(ru),鼻孔位于腋下,单耳位于肚脐。 就这模样,还是位姑娘,还心仪大佬。 百里迟暮啧啧舌,这难度,可谓不小。 那位饕餮姑娘,被拒,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毕竟大佬喜欢的,可是娇娇软软的款。 “鲛明灯的燃烧期限,最多三日。如今,已经过去一日。以大佬的本事,应当不需要三日之久。我就这么蹲守着,是拦还是不拦?不拦吧,算不算见死不救?拦吧,算不算自寻死路?这个小葵,她到底要我怎么拖住大佬啊……” 百里迟暮正纠结着,突然感觉眼前一暗,好似有乌云,遮挡住灼灼烈日般,周遭瞬息之间,便阴暗下来。 他举起长筒兽眼,望了望天—— 大量灰黑色的怨气,正从江心岛的九处至阴方位腾升起,汹涌滚滚,往着祭台这边,汇聚而至。 “太快了!这速度太快了!” 百里迟暮震惊不已,手中的长筒兽眼都差点掉下树。 一般来说,靠鲛明灯汇聚怨气,耗时耗灵。 尤其是这种久故亡魂,游离一千多年的怨气,要悉数聚集起来,过程十分艰难。 虽说靠着鲛明灯的指引,不至于一缕一缕聚集,但最多,也就是胳膊粗细般,一股一股汇聚。 就这,还是托天芒九转聚灵阵,这种极其强悍的阵法,才能做到。 可眼下,那怨气,竟然如滔天黑云,乌压压,沉甸甸,翻江倒海一般,悉数而至,恍如惊天骇浪,席卷冲来! 实在,太可怕了! 前后不到半刻钟时间,整个江心岛便已经陷入一片漆黑的阴寒之中。 百里迟暮冷得打了个哆嗦,这天色,犹如暗夜;这气温,却犹如凛冬。 他转动着长筒兽眼的焦距,无论怎么调整,都看不清黑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黑,就像是带有吸噬功能般,将所有的亮光,都尽数吞没。 四周阴风阵阵,压得他胸口,仿佛喘不过气来。 百里迟暮手中的长筒兽眼,并没有夜视功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只能抓瞎。 他从空间囊里,摸出一对兽耳,戴在耳廓外,这才重新抱着树,专心窃听起祭台那边的情况来。 森林中再次响起饕餮进食的餐铃! 叮铃、叮铃—— 在一片暗色中,既突兀,又刺耳。 荤类妖餐沉睡。 接下来,又是两个时辰的休眠时间。 百里迟暮的兽耳动了动,他能听见空气中细微的气流声。 悬浮的结界球,在空气中,被一股气流越压,越低。 他听见,这股气流,包裹着结界球。 他释放出一丝灵力,轻轻触碰那股气流,感知上既阴沉又寒冷,想必就是饕餮的怨念之气了。 此刻,三千道妖餐齐齐沉睡着,被困结界球内,正被这巨大的怨气,压制着,一点一点,向着那道饕餮之嘴所在的井口坠落。 “来不及了!” 百里迟暮不及多想,从空间囊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青色龟壳,全力掷出! 那青色龟壳在空中旋转着,体型越变越大,很快就变成十来丈长的巨型龟壳,疾冲上天! “完了!招数开大了!” 百里迟暮懊恼,这乌漆嘛黑的一片,他根本没注意到,拿错了物件! 这不是他要的千年龟药壳!而是他压箱底保命的玄龟壳! 眼下,这梁子怕是结下了。 在距离祭台两公里左右—— 邱葵正向着西南方,这片阴沉之地,疾驰而来。 她忽地抬头,望见天空,那滚滚黑雾之上,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青灰色的硬壳!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这个硬壳似的物件,就像个锅盖一样,正好盖住了整个祭台上空的怨念之气。 “这是怎么回事?”邱葵问道。 “不好,是玄武之壳!这地方怎么会出现玄武之壳!” 晃晃悠悠飘在空中的一袭修长身影,正是消失好几日的峇厘族长。 “玄武?天之四灵的龟蛇?所以那个大锅盖,是个龟壳?”邱葵从不曾见过这般遮天蔽日的龟壳,比起西莽原林化尸潭里的玄龟之壳,大出几十倍不止! “咱们得加快速度了!我担心这玄武的出现,会激怒尊上。”渚尔催促道。 “的确如此!神族陨落那一年,塔坨的神魂,便是被禁锢在玄武龟壳之内。这壳,几乎禁锢着他的整个童年!”峇厘担忧这壳,若是百里迟暮掷出,只怕这小子小命休矣。 渚尔也略显慌张起来。 塔坨便是在葬灵山服刑千年,说白了那也是自愿的。当年渚尔因多出一道禁锢结界,便被尊上碎了妖丹。 如今,再触逆鳞…… 只怕火上浇油,那红脸的小老头儿,正好撞在气头上,难以善终! 邱葵不再多问,拔腿就朝着西南方向跑去,心里只默默祈祷着,这一切,还能有转圜余地。 而在祭台这边,百里迟暮靠着听声辨位的方式,狠了狠心,操作整个玄武龟壳,结结实实地往祭台叩去! 反正错都错了,于事无补! 他只能一股脑将怨气、妖餐、大佬、祭台,全部碾压在玄武之下!或许,还能抢出点儿时间,撑到邱葵赶来,救他小命一条!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给我停下 不赌一把,就是必死无疑! 百里迟暮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灵力,操作着玄武龟壳,猛然砸落下去! 塔坨一袭白绒大氅,施施然,立在祭台正中央。 他抬头,望着那越来越沉,越来越近的玄龟壳。 就这样仰望的角度,他无比熟悉,黑暗,又沉闷。 他双眸一闪,瞳孔瞬变墨绿。那是一双晶莹璀璨,流光溢彩的好看双眸,就像是一对稀世珍品,却美得毫无生气。 透过这双眼眸,能略过浓浓黑暗怨气,看见那龟壳之内,斑斑血迹。 那是他年幼时,凭着一股蛮劲儿,撞出来的血槽,上面还带着那股呛鼻,令他作呕的血腥味。 塔坨嘴角轻轻一勾,浮出一抹极其凉薄的笑。 他旋即跃起,身影化作庞大的成熟体妖兽,迎着那遮天蔽日的龟壳,力顶上去! 这是要硬抗吗? 百里迟暮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借着神器,耳力尚可。 他判断出塔坨的招数之后,立即咬破舌尖血,以本命灵力注入玄龟壳内,再次竭尽全力往下沉! 砰—— 一声巨响,随即一股巨大的气浪,化为无数风刃,朝着他面门袭来! 那是无处可躲的攻击,每一道风刃,都足以撕裂他! 仿佛是一张利刃所制的大网,顷刻间,就要将他分割成碎肉烂泥! “糟!被发现了!” 百里迟暮躲无可躲,双眼一闭,只求速死! 他脚下的树却突然拔地而起,再一个倒栽,将他死死地压在了泥土之中。 险险避开了那面索命的气浪! 大佬认出他了? “大佬饶命!大佬饶命!小的受人所托,绝非有意冒犯!大佬饶命啊!!”百里迟暮旋即吼出了生平最大的嗓音! 他双手合十,举在头顶,像个乌龟一样趴在地上,目露祈求,哀嚎连连。 令他意外的是,塔坨没有再下死手。 他保下一命。 百里迟暮绷直的神经,瞬间坍塌,他浑身脱力,感觉心脏都差点麻痹了。 这下也好,既对得起朋友的嘱托,也没有见死不救,还得以自保,简直是“三喜临门”。 他伏趴在地上,假装心安理得,努力舒展舒展四肢,开始进行自我心理疏导。 后背的汗水,在他彻底松懈下来后,仿佛决堤一般,哗哗直冒,浸透衣衫。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硬钢塔坨,那种距离死亡零点零一毫米的感觉,太惊悚了。 百里迟暮觉得,他这一趴,可以暂时下场了,再往后,谁死谁活,都与他无关了,毕竟,真的尽力了。 一旦怨气汇聚成型,即可开启回溯之眼。 想到这里,百里迟暮还有点儿小期待,能亲身体验一把穿越,还算不亏。 回溯之眼,开启就开启吧,横竖大佬说的也没错。 餐食,本就是吃的;妖餐,本就是妖兽吃的。 巨大的黑色怨气,在玄武壳下,幻化出饕餮的轮廓。 这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血腥。 那盛满三千道妖餐的结界球,被饕餮的怨气轮廓牢牢围困住—— 回溯之眼,开启在即! 嗙—— 突然的一声碎响,竟然是玄武龟壳裂开了! 化作四分五裂的碎片,飞溅出去,散落在饕鬄塚的各个角落里! 饕餮的怨念之气,在脱离玄武之壳的桎梏后,身形瞬间膨胀数倍,阴沉的如同一团雷暴之云! “噗——” 百里迟暮趴在树下,呛出一口血来。 他虚弱地竖起大拇指,大佬就是大佬,来强的,他压箱底的宝贝,彻底废了。 而此刻,结界球已经被饕餮的怨念轮廓,压制到井口之上。 那张闭合的饕餮之嘴,正在缓缓开启着。 百里迟暮的兽耳动了动,他听着那声音,觉得像是年久失修的机械,关节处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异响。 在结界球触碰到饕餮齿牙的瞬间,结界壁破裂! 三千道妖餐如同下冰雹似的,噼里啪啦地朝着井口落下! 百里迟暮的兽耳中,顿时传出一阵惊天泣地的哭叫声。 那些荤素妖餐们,竟然在饕鬄的怨念之下,全部苏醒了! 这突如其来的尖声利叫,让他有些耳鸣,但随后一声尖利的铁器撞击声,却是直接刺破了百里迟暮的妖兽耳膜。 那仿佛是一把刀,从磨刀石上刺啦刺啦地滑砍而过,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百里迟暮吓得一把摘下兽耳!从耳洞里,正在往外渗着温热的鲜血。 “什么情况啊!” 除了一刹那,一刹那的火星子飞射四溅,啥也看不清楚。 百里迟暮从怀里掏出夜芒草,夜芒草的光芒,被怨气瞬间吸收,像是枯萎过一般,照不出任何东西。 很快,他就听见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靠近。 再然后,他就感觉一只脚,踩上他的脑袋。 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摔倒了,发出哎哟一声惨叫。 耳熟啊这声音。 “小葵!” “虫虫!” “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在地上?我刚才踩到的石头,就是你?” “是我的头。” 邱葵摸摸索索着,抓了一把,果然是个圆鼓鼓的脑袋,“你怎么趴在地上?” 百里迟暮:“一言难尽,我被大佬压制在这儿,你又是怎么摆脱的禁制?” “没时间解释了。峇厘族长,你先去打散正在聚形的怨气。”邱葵冲身后的方向说道。 “好,你们小心。”峇厘清润的嗓音响起。 很快,百里迟暮就感觉有一道风,从他头顶滑过去。 “峇厘回来了?他怎么找回来的?”百里迟暮问。 “河道外的怨气往这边而来,毒瘴自然也就消失了。故而峇厘能够脱身。”邱葵的手,从百里迟暮的后脑勺摸到脊背。 “哎哟,痒痒痒,别乱摸啊,再往下,可就是我的两瓣肉肉蛋了。”百里迟暮扭着身子,想避也避不开。 “是一棵树!不粗啊,你怎么出不来?”邱葵摸到粗糙的树皮,围量一下,还没有她腰粗。 “有阵,有阵。你摸一摸,树干上,应该有个印记的。”百里迟暮提醒道。 邱葵顺势摸过去,仔细一描绘,说道:“短手短脚、三角脑袋、大圆身,是个乌龟印记。” 第一百六十五章 龟灵阵 百里迟暮顿时颓丧地叹口气,“大佬不愧是大佬,睚眦必报!这是龟灵阵啊,我的天!我怎么这么倒霉!” “渚尔,帮虫虫破阵。”邱葵急着去祭台,急忙招呼渚尔强破阵结。 渚尔小芝麻眼微微一眯:“破阵倒是容易,关键是,我解不开这咒。” “什么咒?哎!不管了,你先破阵!”邱葵催促道,“只要能动就行!其它延后再说。” “那行吧!”渚尔尾巴轻轻一甩,龟灵阵应风而碎。 百里迟暮顿时感觉身上的大树,恢复了正常重量,他用力一顶,移开树干,爬了出去。 “走,我们快去祭台。”邱葵拉拽了他一把,一动不动。 “你们先走。”百里迟暮趴在地上。 “对,我们先走。”渚尔也这么说。 邱葵觉察出一丝异常,“为什么?虫虫你受伤了?” “没事没事,我且爬着呢……”百里迟暮尴尬一笑。 渚尔对邱葵催促道,“快点,咱们先去,不然多少妖都不够尊上杀的。” “那虫虫,你自己悠着来啊!”邱葵点头,向着祭台冲去。 这时,峇厘应该应该已经赶到祭台了,团聚在祭台上空的怨气,被一道蜗旋,卷得四分五裂开来。 有少量的日光,从碎裂的怨气间隙渗透下来,投下无数光柱。 邱葵捂了捂眼,适应一下光亮后,这才瞄准方向,往祭台疾驰而去! 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百里迟暮。 只见这家伙,手脚着地,正在费力往前爬着,但是速度,十分慢腾腾,像只乌龟一样。 她皱眉,“这就是龟灵阵的咒?” 渚尔应了声:“嗯。还得有十日之久。他都得像只乌龟一样生活。除非尊上亲自解咒。但我估摸着难。” “虫虫这是怎么招惹到塔坨了?”邱葵不解,只得加快脚下的速度。 很快,她就带着渚尔,来到祭台。 此刻的塔坨,化为庞大的成熟体妖兽,一身洁白长毛在阵阵阴风中猎猎翻滚,额间那撮烈焰似火的红毛,根本遮挡不住眉心处的妖狼印记。 那朱红色的妖狼印记,再次氤氲出浓浓黑气,与他头顶两弯金色龙角的交相辉映下,却更显阴鸷。 他就腾飞在祭台入口上空。 正前方,悬挂着一把刀,一把通体腥红,染完血污的屠刀,正堪堪立在井口前,挡住身后的三千道妖餐。 这些哭哭滴滴、大惊失色的妖餐,被一片锈迹斑斑的铁刃托举着,摇摇欲坠地挂在井口。 “渚尔!救妖餐!”邱葵一声令下,渚尔长尾一甩,弹射出一道高阶风屏,如一道龙卷风,将所有妖餐席卷一空,带离祭台。 “塔坨!冷静下来!” 邱葵刚刚跨上祭台,就被几道风刃逼停脚步。 “你身上,是饕餮的血。”塔坨的声音,悠悠响起,随即而来的,便是天边的一声炸裂之声! 邱葵抬头,看见峇厘的身影,从蜗旋中被甩了出来,直直砸向祭台的井口! “渚尔!”不待邱葵吩咐,渚尔已经闪冲出去,以一道捕魂阵,兜出受伤的峇厘,带回邱葵身后。 “快,进刀内养身!”邱葵一把将砍骨刀拔出刀鞘。 此刻的峇厘,身形虚晃如同一道残影,近乎透明化了。 峇厘点头,没有多言,径直入了砍骨刀内。 邱葵再抬头时,看见之前被峇厘冲散的怨念之气,又在开始迅速凝结,这一次,速度更快,凝结出的轮廓更庞大,更清晰! “是饕餮!”她在峇厘的画中,看见过这样的形象,当时一笑了之,如今却发现,那惊悚可怖的形象,放大数万倍后,真真实实地展示在了眼前。 当真是饕餮! 巨大的,可遮天蔽日的饕餮! 那把锈迹斑斑的破损屠刀,在阴风阵阵中,铮铮作响。 巨大的饕餮怨气猛然一声咆哮,如滚滚天雷刺裂耳膜,邱葵被这声音震得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她看见成型的饕餮怨念,张开一张黑洞洞的大嘴,朝着屠刀俯冲,撕咬下去! “小心!” 那屠刀周身红光四射,竟迎着饕餮怨灵横劈过去,瞬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紧接着,就是浓郁腐臭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咳咳咳咳——” 邱葵被这阵怪味,呛的连连咳嗽。 渚尔赶紧长尾一甩,扫开这股妖腥之气。 天空之中,那具浓黑似墨的饕餮怨灵,变得单薄许多,凝体呈现暗灰色,有赤红的霞光,从怨气中穿透而过。 祭台四周,瞬时恍如笼罩在一片血腥红光中,极其诡异。 “我能杀你一次,自当也能杀你两次!”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咦!这不是半截身子埋土里,那红脸皮的小老头儿吗?他的本体,居然是一把屠刀!” 邱葵的脚边,响起百里迟暮震惊的声音。 她低头,看见百里迟暮的双手双脚,各戴着一个奇怪的铁盒子,盒子下面,安装着带夜光的车轱辘。 难怪他的龟速可以这么快。 嗷—— 一声饕餮的咆哮再次响起,那道怨念身影,再一次朝着屠刀爷爷冲撞过去,这一次,便是祭台之外的邱葵,都能感受到一股重压,带着威势,以骇人之速,急速贯穿过来! 砰! 整个祭台轰然坍塌,震得四周土地龟裂开来。 邱葵和百里迟暮也被这道气压,给冲击开,摔在刚刚裂开的沟壑之中。 她看见屠刀爷爷,似乎被饕餮的怨灵,压到了井口下面! 随即,她便瞥见塔坨身形一晃,朝着井口飞坠下去。 “塔坨!停下!”邱葵撑着碎石,飞身而起,手里一把砍骨刀瞬间脱手,朝着井口投掷过去! “卧槽!小葵你要谋杀亲夫啊!”百里迟暮刚爬出沟壑,见邱葵向着塔坨甩刀,吓得他又缩回了沟壑之中。 倒是渚尔助力一把,将邱葵也朝着井口投掷过去。 砰! 这次不算巨响,邱葵的脸,正端端地撞在了塔坨的胸膛上。 她抬头,看见他已化为人形,一手接住了她,另一手,接住了她的刀。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给她磨刀 “塔坨!根本没有什么坠星!屠刀爷爷已经想起来了!江心岛的异常,与坠星无关!这饕鬄塚里,根本没有坠星!”邱葵连珠炮似的,急忙交代清楚。 “什么!没有坠星!”不远处的沟壑之中,传来百里迟暮的一声惨叫。 “知道了。”塔坨淡淡说道。 邱葵松了口气,“那你别掺和进去了,无论妖餐、饕餮、还是屠刀爷爷,你都别掺和了,行吗?” “你担心它们?”塔坨问。 “不不不不!”邱葵急忙摇头,她对塔坨的脑回路,如今还算有点儿心得,赶紧顺毛捋,“我是担心你。真的。” 她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借此钳制住他的行为动作,转移话题道:“且不说饕鬄塚没有坠星。就算有,赤贫匠的生,也不能由别人的牺牲来成全!” “你区区一个人族小姑娘,百年时间,红颜变枯骨,你不怕?”他又问。 其实赤贫匠死活,与他何干? 他只是,暂时不想看眼前这个小姑娘,滋味不美。于是就这么一步一步,陪着她,竟也走了这么久。 对于食物啊,生性所致,他向来难以脱手,难以舍弃。 “塔坨,我在这世上,不过十六个年头。而你在这世上多久?我的存在,于你漫漫长河的记忆中,不过白驹过隙的一刹那。我很感激,你在意我,想要留住我。不管是因为我好用,还是因为我好吃。” 邱葵灿烂一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塔坨略带深沉的脸。 “你是我出谷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珍贵的朋友。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但时间从来不以长短,来计算它的珍贵与否。你想想啊,如果我拥有漫漫长的时间,但都是痛苦,那留着也是徒增痛苦。不是吗?那样的活,应该是一种折磨。” 邱葵扑闪扑闪着浓密卷翘的睫毛,这也是她第一次,一本正经地开导着一头妖兽。 “我现在呢,一生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无愧于心,简单纯粹,这就足够我回味了。” 她踮起脚,顺着塔坨一头雪白柔顺的长发,一点一点捋着往下顺,“因而,我们顺其自然,随缘,好吗?咱既争生存机遇,又不夺他族恩典。可好?” 这般朴实无华的道理,她需要一句一顿,苦口婆心。 邱葵正期待塔坨的思想觉悟,有所提高,却冷不丁,听见他慢悠悠问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 “你是怎么脱离的禁锢术?” 他提起邱葵的手腕,指腹摁在六芒星血誓阵图上,“呵,你竟然靠着龙筋冲破了禁制。倒是小瞧了你。” 说完,塔坨又瞥了眼他指间的那把砍骨刀,“看来,渚尔认主了。” 他双眸微觑,堂堂高阶器灵,半妖神之躯,竟然会认一个小小人族姑娘为主。 这渚尔,倒是越发有本事了。 邱葵心里没由来的有点儿慌,尤其是看见她那把沉重的砍骨刀,被塔坨像夹树叶一样,轻轻松松夹在修长的手指之间,生怕他再一个不爽,给她捏断了。 她赶紧轻轻地夺下自己的刀,老实巴交地别在腰后,“那什么,往事已矣。那咱,赶紧把屠刀爷爷给捞起来吧?” 井口下浓烟滚滚,是饕餮的怨念,正在被分割撕裂。 这把老破的屠刀,实力当真不容小觑。 塔坨长袖一挥,以掌心覆盖在井口之上,虚空奋力一提,便听哗啦一声脆响,整个井口随即,崩碎了。 邱葵脸色一黑,哀怨地瞪着塔坨。 “嗯……”他琢磨一下措辞,回答道,“失误。” “现在怎么办?”邱葵郁闷地望向那一堆乱石,说好的饕餮之嘴嘛,这大凶兽的骨架,怎还这般不经折腾,说毁就毁。 “我倒是有一计。”百里迟暮靠着四肢的风火轮,就像是一条装了推进器的虫,速度上,与乌龟可是一点儿不沾边。 这悄无声息地,就溜到他们脚边,看了许久的戏。 “什么计?”邱葵问。 便见百里迟暮清清嗓子,高喊一声,“啊,原来这位貌美如花,袅袅娇弱的姑娘,便是塔坨尊上,您的新婚——妻!子!啊!”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个黑厚嘴唇,还带毛的妖兽尖嘴! 声音从这兽嘴里传出后,扩大数倍,别说是坍塌的井口了,就是整座江心岛,也听得一清二楚。 距离江心岛不远的尸河之中,一颗正在奋力潜泳的小石子,闻言,震了震,划水的速度,瞬间又加快了许多。 百里迟暮这造谣生事的本领,当真不小。 很快,祭台下方,就响起轰鸣的低吼声。 百里迟暮见状,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塔坨抱着邱葵,闪身一躲,跃到一旁的树梢之上。 嗙! 一声巨响,飞沙走石间,一道青灰色残影,朝着邱葵和塔坨的方向冲刺过来。 塔坨长腿一踹,将那坨没有凝形的怨念之气,踹得四散裂开。 “息怒,息怒!饕餮姑娘请息怒啊,这都是误会,是误会!”邱葵话音刚落,就见塔坨突然贴在她身后,单手揽住她腰,另一手,握住她持刀的手,在耳畔下令,“吸噬!” “什么?”邱葵还没明白过来,塔坨一手带动她的手腕,朝着那团怨气,挥刀劈砍过去! “这是什么?”邱葵瞪大了眼睛,她看见那些青灰色的怨念之气,在接触刀刃的一瞬间,就像是吸铁石一般,被牢牢吸附在了上面。 很快,其他散开的怨念之气便发现了端倪,纷纷四散逃逸! 塔坨却没有给她逃离的机会,抱着邱葵几个飞身腾跃,手中的砍骨刀,在阴风咆哮中,呼呼作响,三五两下,便将四周怨念吸噬一空! 邱葵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目瞪口呆着完成了这一系列干净利落,又英姿飒爽的动作。 她突然觉得,活得有些废。 手里的砍骨刀,莫名地沉重了许多。 虽然以她的凡胎肉眼来说,看不出异常,但旁边百里迟暮的下巴,都惊得快脱臼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自断底根 就连隐在砍骨刀上养伤的峇厘,都飘了出来。 不但完好无损,还更加生龙活虎,甚至,他还惊喜地敲了百里迟暮一脑蹦蹦,疼得百里迟暮龇牙咧嘴。 峇厘能凝聚实体了? 是因为塔坨刚才,手把手带她吸噬掉饕餮怨力的原因吗? 这时,百里迟暮托着下巴,啧一声,阴阳怪气道:“恕小的见识短浅。原来大佬这一局,为的便是……给小葵姑娘磨刀啊!” 他眼里的羡慕,都快凝结成眼泪流出来了。 能以天芒九转聚灵阵,来汇集怨气,再将怨气的凶煞磨灭,最终吸附入刀! 这一环扣着一环,既要杀驴,又怕驴太倔,大佬真是操碎了心啊。 邱葵刚想问他,何为磨刀?就听见祭台上方,传来渚尔的咆哮声—— “百里!快来!看看老屠刀的伤!” 渚尔从一堆乱石中,驮着一把卷了刃的破旧屠刀,跌跌撞撞冲过来。 “是屠刀爷爷!”邱葵一把收回砍骨刀,再没心思细琢磨。 她赶紧冲过去,接住了在空中摇摇晃晃的一把屠刀。 这就是红脸小老头的本体,一把宰牛杀羊的屠刀。 屠刀约莫一掌宽,一指厚,一肘长。 邱葵捧起来时,感觉沉沉甸甸,十分有质感。 从刀柄到刀身,乃一体成型的古铁打造,上面锈迹斑斑。除了刀刃已经卷边之外,靠近刀柄的地方,还缺有鹅蛋大小的一块豁口。 这豁口,是屠刀爷爷因深陷沉犀木案板,无法行动时,在渚尔的帮助下,自断底根受的伤。 那缺失的一块,现在还卡在沉犀木案板上。 另外屠刀爷爷的刀尖,也碎了一条!这是三千妖餐跌落祭台井口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掰断自身妖体,投掷过去,才堪堪接住下坠的妖餐。 百里迟暮摩擦着风火轮,靠过去,细细查看一番老屠刀的伤势,半晌,失落地摇摇头,“这妖体的伤势不轻啊。换成人形来算的话,您老这是,自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啊!” 老屠刀微微颤抖着,刀身在阳光下散发着暗红的光芒。 “屠刀爷爷他,还有救吗?”邱葵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把沉重的屠刀。 “我很抱歉。”老屠刀突然咳嗽一声,虚弱无力道,“没有坠星。让你们,白、白跑一趟了。” 是啊,饕鬄塚没有坠星,这一点,在屠刀爷爷挣脱沉犀木束缚,恢复记忆后,邱葵就知晓了。 所谓饕餮塚的异常,三千妖餐复苏的奇迹,都是源自屠刀爷爷的一己之力罢了,并没有什么坠星的帮助。 不远处,三千道妖餐,因老屠刀妖灵衰弱,这才凑巧摆脱刀尖的庇护结界,齐齐朝着这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爷爷!” “爷爷!” “爷爷、爷爷!” 三千道完全复苏的妖餐,排山倒海般滚来,压得邱葵差点摔倒! 尤其是趴在地上的百里迟暮,被无数道妖餐小脚踩过,其中好些个百来斤体重的大货,踩得他直翻白眼。 渚尔一道结界,护住了邱葵和老屠刀。 “闭嘴!”塔坨呵斥一声! 死里逃生的三千妖餐,顿时吓得不敢动弹,一个个立在原地,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 百里迟暮伸伸手,从这堆妖餐中挤出来,哀嚎一声:“我看,老屠刀的葬礼还没开始,我的葬礼就要提前开始了。” 一听闻葬礼两字,现场哭得更加悲天动地。 “没办法了吗?”邱葵问,双眸盈盈。 百里迟暮心头一紧,竟从她眼中看出点儿崇敬来,他轻咳一声,推脱道:“我是人族医者,又不是妖族医者。” “妖猫王,你不是也看诊了?”峇厘看出百里迟暮不想蹚浑水,便笑了笑,语带威胁,“说到妖猫王,我听闻最近妖市发布了一道击杀令,看头像,约莫是你吧。” 他从袖袋摸出一卷击杀令,上面刻画得栩栩如生的小白脸,不是百里迟暮,又能是谁? 百里迟暮吓得一把扯过击杀令,仔仔细细看了遍,暗道,妖猫一族果然记仇!完了!这下牛皮糖缠身,想甩都甩不掉了! 他叹口气,嘀咕道:“就说人族和妖族,真该界限分明的!稍不注意,就引火上身。” 邱葵倒是难得开解道:“老话说,虱子多了不痒,欠债多了不愁。您医者仁心,这救人,还是救妖,都是积德积福之事。或许,未来忐忑,可福祸相抵呢。” “你这是开导我,还是诅咒我啊。”百里迟暮两个八字眉拧成一条波浪线,“倒也不是不能救。至少,妖丹还在。” “他的妖丹还在?”渚尔震惊不已! 它一早在藤蔓伞蓬下,助老屠刀摆脱沉犀木时,就反复寻找过他的妖丹,皆无所踪。 即便这之后,老屠刀记忆恢复,但也唯独忆不起,这妖丹的下落。 “在啊?”渚尔急急追问。 “在哪儿?”百里迟暮重复一句,啧舌,一副深沉模样,“我这哪知道在哪儿,反正在这江心岛附近。如若妖丹离体过远,他老早就消散了不是吗?这点,您几位都是妖族,应该是更明白啊。” “可有具体范围?”邱葵也急忙追问,“若能画出个大概范围,我们这就一起去找妖丹!” “这可就难说了。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匪夷所思的妖体案例。这妖丹啊,就在他本体附近,但准确的说,岛上又绝对没有他的妖丹。这一点,你们可以信我。喏,这是我的金禅脉,一向最擅长搜妖丹!” 百里迟暮两指搭在刀锋之上,指间有一根细弱蛛丝的金线,顺着他的指尖,融进坚硬的刀身之上。 金线的另外一端,却在空中打着转儿地旋转。 “喏,漫无目的。”百里迟暮无奈。 这时,森林里再次响起餐铃声。 饕餮的怨念都被吸收掉了,为什么还会响起饕餮进食的餐铃? 这铃声,此刻听起来,令人脊背发毛。 邱葵掏出怀里的随身日晷,看了看,说道:“这是两个时辰的休眠时间。” “也就是岛屿的苏醒时间。”塔坨话音刚落,便见整座祭台移动起来,速度很快,方向正是藤蔓伞蓬的方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回溯之眼。】 “怎么回事?这地,自己动了起来!”百里迟暮吓得一把抱住峇厘的裤腿。 渚尔也用结界,将整处坍塌的祭台,方圆十米以内的范围,都用结界强制围锁起来,增强了移动时的稳定性。 摇晃感还是很剧烈,妖餐们摔的七倒八歪。 塔坨站在邱葵身后,让她的后背,可以抵在他胸膛上,不至于摇晃间摔倒。 邱葵还抱着那把屠刀,渚尔就坐在屠刀的刀柄尖上。 “这岛,要带我们去哪里?”邱葵也感觉到,是这座岛屿又在活动了。 “不知道,但他没有恶意。”塔坨难得这么善解妖意。自打饕餮的怨念之气消散后,他的情绪似乎又稳定了下来。 岛屿没有恶意? 这一点,别说是塔坨、峇厘、渚尔仨感知敏锐的妖族,便是邱葵和百里迟暮这俩迟钝的人族,也感觉到了岛屿的急迫和决绝。 但的确,这岛屿没有杀意。 “到了!果然又回到了藤蔓伞蓬这里。”邱葵望见不远处的熟悉场地,那里还留有工整排列的餐台,以及她擦拭一新的灶台。 塔坨再次看见这株藤蔓伞蓬时,语气却阴沉许多,“切确的说,是回到了沉犀木的神智封印范围。” 神智封印? 邱葵正想问塔坨,什么叫沉犀木的神智封印范围,就见百里迟暮在前面鬼吼鬼叫—— “是回溯之眼!是回溯之眼!回溯之眼要开启了!” “回溯之眼为什么会突然开启?”邱葵疑惑地看向塔坨,“饕餮的怨念已经没有了,回溯之眼为什么还能开启?” “去看看!”塔坨单手揽住邱葵腰身,纵身一跃,略过移动的祭台,直接到达藤蔓伞蓬下。 那千沟万壑的地面,破开一个大洞,正是先前老屠刀扎根的地方。 洞下是一块沉犀木的案板,案板上,还扎着一块满是血污的碎刀片。 “是霖壹。” 被邱葵捧在怀里的老屠刀,突然喃喃自语道:“原来他还在!他一直都在!他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他就是这座岛,他在守护着我们!” 老屠刀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整把刀身剧烈震动,隐隐能听见他快要断气的咳嗽声。 邱葵吓得赶紧抚掌,顺着刀背捋气。 听到老屠刀的话,三千道妖餐此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惊吓成鹌鹑样的它们,竟然齐齐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种哭嚎,与之前得知老屠刀重伤的哭嚎不一样,好似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又好似受了委屈的孩童,终于找到家长时,带撒娇求慰藉的哭。 它们对霖壹的感情,似乎与邱葵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在做什么?”邱葵指向那棵由藤蔓扭结而成的树伞。 这些藤蔓,都是从沉犀木的案板中,萌发出来的枝丫藤条。 此刻,这些扭成粗壮树干的藤蔓,正在一缕一缕分开,然后一缕缕编织,最后舒展成一面绿色巨墙。 紧接着,从树根底部的沉犀木案板中,散发出一道耀眼的银白色冷光,正端端地照射在绿色巨墙之上。 百里迟暮靠着风火轮,攀爬在峇厘身上,说了句让人难解其意的话—— “这是巨幕电影?” 邱葵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巨幕电影,只听见塔坨在她耳畔低声解释:“他正在消耗残存下的所有余念,借助沉犀木,开启回溯之眼。” “是霖壹吗?可是为什么?”邱葵不解。 “他想要告诉我们,老屠刀丢失的妖丹在哪里。”塔坨说道。 很快,那藤蔓编织的绿色巨墙上,凝聚出了一副久远的画面。 “这是厨子的记忆,也汇聚了老屠刀的记忆。”塔坨再一次看向沉犀木时,眼眸中的杀气更甚。 邱葵并未察觉,她正听百里迟暮又在念叨些,她听不懂的话—— “这玩意儿,竟然是个读卡器?它难道可以随意读取和储存别人的记忆?难怪古书记载有混淆神识的功效,这cpu有待升级啊。” 绿色巨墙上的画面,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片辽阔的天地,有飞禽走兽的声音,也有飞沙走石的声音,那些声音,犹如就在耳边,十分贴近。 隐约,邱葵还能感受到风,好似从画面中吹出的一般。 她的脚步往前挪动几分,就像被它吸引过去的一样。 “渚尔。”塔坨提醒一声。 渚尔立即甩尾,缔结出一道结界,封印在回溯之眼上。 “啧啧,好好的全息立体观影,变成2d观影了。”百里迟暮对着那层结界,十分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穿越进回溯之眼中,九死一生。他们这一大帮子,能活下来的,估计也就大佬一位。 “这里很熟悉啊,好像是饕鬄塚外围的息土。”邱葵说道。 绿色巨墙中,那赤红色的大地,起起伏伏着,就像是刚刚宰杀的新鲜牛肉。 邱葵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背着一个竹篓,出现在画面中。 沉沉甸甸的背篓,压得他脊背都弯如虾米。 一把黑亮黑亮的刀柄,从竹篓的一角,支棱出来,与邱葵怀中的老屠刀相差无几,只是更加崭新,也更加光亮。 少年郎踩着息土,佝偻着身影,步履沉重地踏着息土,往饕鬄塚深处走去。 在他的头顶上,盘旋着数十只秃鹫,声声悲鸣,衬托的这地方极其荒凉。 “他就是霖壹吗?”邱葵没有料到,这位饕餮的厨子,不仅是个人族,还如此年少。 “妖族的契约,真的都是自愿缔结的吗?”邱葵又问。 这话,让在场的塔坨、峇厘和渚尔,都齐齐沉默下去。 反倒是人族同胞的百里迟暮,在旁充当起绿色巨墙的画外音,缓缓解说道:“在咱们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饕餮的存在,即便不是食物链顶端,那也算是食物链中上游层次的物种了。” 他指了指画面周边,那几处隐约的山峰轮廓,说道:“她的巢穴附近,那些势弱的人族,或低阶的妖族,该如何存活?想要夹缝求生,必要的牺牲和讨好,那是不可避免的。毕竟舍小保大,是弱者,一直以来的手段。”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半妖 “好在这头饕餮,虽对奇珍异宝无爱,但却十分贪赖口腹之欲。” 说到这里,百里迟暮暗搓搓地冲邱葵使了个眼神,两条眉毛扭成波浪状,示意她小心塔坨。 “塔坨怎么了吗?” 邱葵正回头,就听见百里迟暮一声惨叫,两个倒八字的小眉毛,被一道幽蓝色的火苗,燎得干干净净。 塔坨竖起的中指尖上,还迸发着几处蓝色红星,他吹了吹,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百里迟暮抹一把眉毛,腮帮子气得胀鼓鼓的,嘀咕一句:“谢大佬恩赐,眉毛本该没毛。” 邱葵也是服气了,百里迟暮为什么老是招惹塔坨,屡战屡败,还屡败屡战。 “你继续说啊。”她立即催促着,假装没发现异常。 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摸出个绿色的帽子,框在头上,盖住消失不见的眉毛。 “哼!”渚尔嗤笑一声,“更像个龟孙儿了。“ 百里迟暮嘴巴一瘪,委屈巴巴,从峇厘身上滑下,重新趴回地上,不开腔了。 “哎,虫虫你继续解释啊?”邱葵干脆席地而坐,递给百里迟暮一个简易版口罩。 百里迟暮因为龟灵阵的咒,只能四肢着地,匍匐前进。这就导致他口鼻位置较低,容易吸入尘土。 他接过口罩,一言不吭地带上。 百里迟暮,生气的底线,竟然是他的眉毛!一个连龟灵阵都无所谓的人,一个连咒都不在乎的人,竟然十分在意眉毛! 邱葵无奈地叹口气,视线重新回到,绿色巨墙上倒映出的回溯之眼画面。 现在的画面中,少年郎依旧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朝着饕餮塚走去。 他的行进方向,应该就是江心岛的方向。 那时候的饕鬄塚,还没有毒瘴,踏过息土后,就是干涸的河道。 河道里面除了一些碎骨,和恶臭连连的潲水,的确再没有其他水游生物。 准确的说,这更像是一个排泄所用的臭水沟。 邱葵对一千三百年前的历史认知是空缺的,尤其是天劫前后的时间里,人族、妖族到底发生什么,她从藏楼禁书中很难翻阅出详细资料。 因而能从百里迟暮的三言两语中,得知一些,她显得非常迫切,求知若渴。 偏偏百里迟暮难得有点儿气性,居然真就不说了。 她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看着画面中,少年郎的落寞身影,叹道:“虫虫你刚才说,这饕餮贪赖口腹之欲,所以,这也是她的弱点咯?” 百里迟暮还没回答,邱葵就听见渚尔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它学着百里迟暮的神态,啧一下舌,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后面的故事,可不是他这小小人族,所能知晓的。” “后面的故事?”邱葵望向回溯之眼里的画面,看霖壹的穿着打扮,约莫已经是盛夏时节了。 饕餮盛宴的时间,正是每一年的夏至,这画面的内容,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的饕餮盛宴? “饕餮好歹也是咱妖族,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了。她的死亡成谜,公正堂自然会有相应的调查案录。”渚尔挺挺圆鼓鼓的身子,拿出领导气派,拍拍邱葵的膝盖,“你这小姑娘说的没错。这饕餮贪赖口腹之欲,的确是她显露在外,可被拿捏的把柄。也正是因其贪吃,故此,周围的势弱人族和低阶妖族,联合起来,挑选一位最擅厨艺的少年,应该就是咱眼前这位,霖壹,专职负责为饕餮,提供日常盛宴。” “日常?”邱葵皱眉。 “小姑娘挺敏锐啊。”渚尔赞了句,而后解释道:“霖壹小少年,毕竟是人族,这筹备精力有限,当然不能日日为饕餮效劳。且咱这位小少年的厨艺,的确非凡。便是饕餮那胖婆娘,向来脾气暴躁,竟也愿意为这少年郎的手艺,退让一步。答应这盛宴,一年举办一次。” “就定在夏至那日么……饕餮族群,供奉塔坨的献祭日。”邱葵说道。 渚尔点点头,“作为对周边族群献厨的回报,饕餮在夏至之外的时间里,会去更远的地方觅食。不动饕鬄塚周边,七山六湖一双河的生灵。” “七山六湖一双河?”邱葵闻言,沉默地皱了皱眉,饕餮的势力范围,这么广,“那画面中,这是第几年了?” 这一次,却是老屠刀答话了:“第十五年了。” “十五年?可这少年看起来,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他总不至于在两岁,就给饕鬄做厨了吧?”邱葵觉得这完全不可能啊。 关于这一点,渚尔倒是查过资料,他拍拍气若游丝的老屠刀,替他解释道:“因那少年是人族,为保公平,七山六湖一双河这领域范围内,有妖族推举出,当时公认最强的战士蟾蜍,以毒血侵入少年骨髓,将其强行逆转为半妖。这样,既延长了少年的职业时长,又保证了人妖两族的公平性。” 保证了人妖两族的公平性……邱葵冷笑,这恐怕,涉及到某些不可言喻的食材分配了。 她旋即问向塔坨:“人体内加点妖族的血,就可以成为半妖?” 塔坨也极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低头,在邱葵耳边说道:“想要结合妖血,你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邱葵反问。 一旁沉默许久的百里迟暮,突然大吼起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在开车!你们在虐狗!” 他一把拉下他的绿帽子,将整个脑袋都蒙了起来。 邱葵踹了百里迟暮一脚,这厮间歇性发癫啊。 旁边的峇厘和渚尔,则神色复杂地望向塔坨,眼中亦是满满的不赞同。 大妖神之躯血脉,乃全妖族最后的希望,岂可随意。 峇厘向来捉摸不透塔坨的行事作风,只得赶紧向邱葵解释道:“人血和妖血,会相互排斥。便是人族和妖族通婚,也不可能繁衍。所以这世上,不会存在半妖这样的族群。” “那霖壹他……” 邱葵指指回溯之眼的画面,瘦削的少年郎,一个人背负着竹篓,行走在河道边缘,他低垂着头,露出的侧脸,苍白羸弱。 第一百七十章 活着且熬 从外形上看,他并没有一点妖族痕迹。 他没有塔坨的龙角,也没有峇厘的长耳,更没有渚尔的怪异身形。 峇厘的语气,十分悲悯,“若是我没有猜错,那提供毒血的妖族蟾蜍,应该是火萤蟾蜍吧。” “火萤蟾蜍!!”峇厘这话,把萎靡的百里迟暮炸醒了,碎嘴巴子一下就打开了,“你说的是那血液中,带有罕见剧毒的火萤蟾蜍?那火萤蟾蜍,可以说在妖族毒液之中,位列前茅了。若真是他的血?那这么霸道要命的毒血,那小子,怎能还活着?” 就是一千三百年过去了,以百里迟暮目前的医术而言,要是一个普通人族中了火萤蟾蜍的毒,他都必定束手无策。 这少年却活了下来?难道与坠星有关? 峇厘的话,打断了百里迟暮的臆想。 “火萤蟾蜍却是剧毒。不过,这毒,是根据火萤蟾蜍的情绪儿变动毒性。若是自愿提供,此毒,当不至于让人丧命。若是被迫提毒,这毒,便会化作无解剧毒。” “这倒是挺神奇的。”邱葵惊讶道。 塔坨低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邱葵,鼻尖嗅了嗅,依照情绪而变动么?这小人渣渣的气息,莫非也是一种毒素? 渚尔这时接过峇厘的话,替大家解释道:“峇厘说的没错。这火萤蟾蜍的毒,乃自愿提供,倒不至于让那小厨子立即死亡。不过,也不至于变成半妖。半妖,岂是那么容易的?如峇厘所言,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半妖!” “所以,他的青春永驻,只是因为火萤蟾蜍的毒起了作用?”邱葵问。 “也不能说是青春永驻,他的身体内脏,应该是停止发育了,但也减缓了衰老。”峇厘解释着。 “就像是摁了暂停键?”百里迟暮问。 峇厘略一琢磨,明白百里迟暮的意思后,点点头,“这就如饮鸩止渴,异样,都潜伏在内部,日积月累,最终会集中爆发。” “爆发?”邱葵揉揉眼睛,再次看向画面时,发现霖壹已经踏上了江心岛。 那时候的江心岛,光秃,荒芜,了无生气。 就是一座灰白色的骨架堆积点,有点儿像是厨余垃圾的集中点。 满目所及,皆是腐败的肉糜,枯朽的白骨,浑浊恶臭的黏液。 霖壹单薄的身板,轻车熟路地穿梭其间。 他跨过一滩一滩的黏液,又钻过巨大的头盖部,从一排排肋骨里穿过,翻过巨大的肱骨,一点一点,往江心岛深处挪去。 老屠刀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心里那处缺失的空落,变得酸酸涩涩,他低沉的声音,似在呢喃一般,生怕吵扰到回溯之眼中的人。 “他的身体,会间歇性地出现异变。他握刀的手,会突然连蹼,他尝菜的舌头,会突然弹射出去,他翻山越岭的双腿,会突然弯曲站立不起……” “你是说,他的身体,在逐渐蟾蜍化?”邱葵再次看向画面时,不经倒吸一口凉气,他看见霖壹的腮帮子胀胀鼓鼓起来,连端正的五官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但也仅仅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不是眼花,他的确有蟾蜍的体型特征了。 “一旦完全蟾蜍化,离死,就也不远了。”峇厘眉头紧锁,“火萤蟾蜍的血,一定让他极其痛苦,尤其是异变之时,说是烈火焚心,也不夸张,但他却如此淡定,显然是被折磨到麻木了。” “更可怖的是,这火萤蟾蜍的血在他体内,少数能活这个数,还且有得熬。”渚尔竖起三根白糯的短指头。 “三十年?”邱葵问。 “我猜,是三百年吧。”百里迟暮在旁唉声叹气地回复道。 “三百年!煎熬三百年么?”邱葵垂眸,情绪不佳,“那……要想了结这种痛苦,是不是,只有自戕吗?” 塔坨微微蹙眉,她的味道变了,苦苦涩涩。 老屠刀微微颤抖着,刀身左摇右摆,似在摇头,“他想活着。不是怕死。而是他必须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地活着。这七山六湖一双河,天地万物,一花一草,一鱼一鸟,一呼一吸,都是他曾经的美好回忆,都是他想要留住的。所以便是生不如死,他也没有想过一死了之。” “如此……”渚尔跟着百里迟暮一起,唉声叹气起来,“虽然从本质上来说,他还是人族。不过那少年身形异变如此频繁,便是人族,恐怕也难以容纳他为人族。且妖族,又心知肚明他是个异物,只怕两边孤立无援,里外不是人了。且中了火萤蟾蜍的毒,的确是生不如死啊。” 老屠刀的刀柄晃了晃,像是点头的样子,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正是如此。” 邱葵看向回溯之眼中的少年,他到达的位置,正是他们现在所身处的位置。 只是那时候,还没有藤蔓伞蓬。 那时候的地面,也不是千沟万壑,凹凸不平的。 那时候的厨房,干净明亮,崭崭新新,所有食材,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洁有序。 他取下身上的竹篓,先是将那把黑亮黑亮的屠刀,抽出,放在灶台边上,而后,从竹篓里掏出一只浑身长满血疙瘩的……鸡? 这鸡,没有羽毛,除了两条肥硕健壮的腿,长满着漆黑漆黑的鳞片,身上全是豆粒大小的血疙瘩,十分恶心。 一条长长的无毛鸡脖子上,吊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鸡头,尖尖嘴,黑色冠子,翻着白眼,难判死活。 “这是禽毒雉!”百里迟暮话音刚落,便见霖壹手起刀落,直接划断禽毒雉的脖颈,埋头就将嘴含在脖颈伤口上,猛烈的吸吮着! 邱葵的心脏骤然一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仿佛心头也有血气在翻涌一般。 “这、这、这这这……”百里迟暮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惊叹道,“这可是禽毒雉啊!这可是不输于火萤蟾蜍的剧毒之物啊!” “他知道。”老屠刀沧桑的语调,十分凄凉,“这是他的选择。” “什么?”邱葵没明白老屠刀的意思,抬眸却看见回溯之眼中的霖壹,突然满头华发,脸上沟壑纵布,再没有一点少年郎的朝气。 仿佛行将就木般。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不会衰老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选择 “他会衰老。” 老屠刀语气悲凉,刀身笼罩在江心岛最后一缕霞光中,微微颤抖着,发出阵阵哀鸣。 “他甚至加速了衰老。他很快,就要不行了。” 邱葵觉得手上湿湿的,一低头,发现是一抹血泪,正从刀柄与刀身的结合处,悄悄外渗。 “那孩子,他成为了祭台上的第一个祭品。成了饕餮的奴,成了妖族的奴,亦成了人族的奴,他已经生无所望了。” 老屠刀凄然哭诉着。 “我笑他蠢,笑他霉,笑他众叛亲离,笑他格格不入。” 老屠刀剧烈地咳嗽起来。 邱葵拍着刀背,以示安慰。 “可不管其他人,怎么对他,他依旧孤独又顽强地活着。我甚至引诱他自杀,想要用他的特殊毒血,为我这妖体开刃。” 老屠刀笑得低低沉沉,回忆中,满目疮痍。 “开刃?” 邱葵这才发现,霖壹手里寒光湛湛的东西,竟然是一把小巧的匕首,并非是那崭新的屠刀。 好好搁置在灶台上的屠刀,的确还不曾开刃。 一旁的渚尔,顿时了然,“你这家伙,妖寿少说也上万年了吧,竟然还是不曾开刃的雏!你以前,都在哪里讨生活?” “我自打灵智开启,便待在一处深山老林的神塚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儿,就待了上万年时间。是这孩子在被猛兽追击时,误入神塚,带出了我。”老屠刀说。 “那这也算是缘分。”渚尔感慨。 他们器灵一脉,与妖兽一脉不同,生来便要择主的。若是缘分未到,千年、百年也得熬。 若是缘分到了…… 渚尔瞥一眼抱着老屠刀,盘腿坐在地上的邱葵,有些不甘地翻了个白眼。 从盘古大神到这蝼蚁小人儿,落差实在太多,请容它再缓一缓。 渚尔视线落到老屠刀卷边的利刃上,“我观你这一身妖灵,巅峰之期,想必极其磅礴骇人吧。看来,是因为你这刃,开的不错啊。” 它望向画面中风前残烛的小厨子,神色极其羡慕,这才是好主子啊。 塔坨轻哼一声,冷冷道:“用饕餮之血开刃,当然不错。” “饕、饕鬄……”邱葵旋即反应过来,震惊道,“屠刀爷爷你不会是……” 她怕刺激到老屠刀的情绪,赶紧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但在场的,都能明白其中含义。 以饕餮之血开刃! 饕餮岂是随随便便让人抡刀的物种,能沾染到饕餮的血,势必是一场天崩地裂的死战。 这或许,就是饕餮死前的,最后一战。 邱葵下意识地摁了摁自己的那把砍骨刀,问道:“那,屠刀爷爷你,跟在霖壹身边的岁月里,他就从不曾,有过为你开刃的行为?” 正常来说,捡到一把品质这般上乘的新刀,作为一名厨子,开刃的冲动都是抑制不住的。 从霖壹形影不离地带着这把刀来看,就不难发现,他十分喜欢这刀。 怎么一直供着不用? 百里迟暮在旁,啧啧舌,阴阳怪气道:“我想,定是这位高贵不凡的宝刀器灵,瞧不起咱人族普普通通的开刃方式,非得盯准人小厨子那身妖血,想以血祭开刃。” 他贱兮兮一笑,“能理解啊,能理解。珠玉在前,其他的,就显得糟粕了。” “虫虫!”邱葵瞪了百里迟暮一眼,示意他,不会讲话,就闭嘴。 老屠刀:“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贪婪他那身妖血,故而顽固不化,不愿委曲求全。” “可……”邱葵见画面中,霖壹与老屠刀的相处方式,从未有过交谈。 所以,霖壹未必就知晓老屠刀的心意,又是如何顺应老屠刀,不自行开刃的呢? 塔坨仿佛看出来邱葵的疑惑,开口解释道:“他是妖刀,若非心甘情愿,便是再好的铁匠,也开不了他的刃。” “哦……”邱葵点头,再次看向画面中的霖壹。 此刻,他正靠着灶台,艰难地滑坐在地。 那只被划破脖颈的禽毒雉,就奄奄一息地倒在他脚边,双翅还是无力地抽搐着。 就在他静默的时间里,那头白发,渐渐变黑,脸上的暗斑与皱纹也缓缓消失,仿佛时光回溯,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再次变为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 除脸色苍白,气息孱弱,倒也还算正常。 “他在用妖毒养这身妖骨。”塔坨的语气,难得有了一丝悲悯。 老屠刀微微一颤,无奈解释道—— “这孩子,凭借他的厨艺天赋,日以继夜地努力,将这七山六湖一河所祭的食材,处理成世间极致美味,来讨得饕餮欢心。保下七山六湖一河,年复一年的平稳康泰。” “然而,火萤蟾蜍的毒素,在他体内根深蒂固。每每发作时,一次赛过一次的凶险。他虽然厨艺卓绝,但先天体弱,对着火萤蟾蜍的妖血,更是十分排斥。原本大家以为这毒,能延续他的寿命,却不料最终,加速了他的衰老。” “他这身子骨,你们也看到了,年纪轻轻,便白发婆娑,老态龙钟,没有一点蓬勃生气。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油尽灯枯之势。大家对他厨艺带来的安稳日子,还没有过够,如何能放任他,就此撒手人寰。” “为了让他活下去,妖族和人族都想了不少办法。他们不惜以毒攻毒,用毒血养炼妖骨,为他续命。如今是第十五个年头。他其实,早在第十个年头,就已经撑不住了。这五年以来,每到夏至,他都要提前一个月,回乡,接受十余种妖血的强灌,以保证饕餮盛宴当日,不出纰漏。” “那是种随时要经脉俱裂的爆体之痛,用撕心裂肺都难以形容。他靠着意志力,一日塞一日的熬着。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少年,怕是命不久矣。” “大家开始恐慌了,好不容易能和饕餮达成临时的和平条约,就要这么毁于一旦了吗?恢复成以前那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日子了吗?” “谁也不愿意。” 老屠刀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赴死 他望着画面中,因为过度疲惫,正闭眸小憩的少年郎,刀身嗡鸣,变得滚烫起来。 邱葵被烧的手一松,老屠刀以残缺的刀尖,扎入泥土之中。 他缓缓化作了人形,还是那个红脸小老头的样子,只是却如百里迟暮所言,他缺失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儿,身上伤痕累累,脸上涕泗横流。 他虚虚举着手,凌空,像是在帮霖壹扇着凉风一般,好让这孩子,能暂且睡得安稳一点儿。 百里迟暮伸直手臂,梗长脖子对邱葵悄声道:“这老头,是不是回光返照了,我咋瞧着他,不太正常呢。” 老屠刀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他这会子的精神头,竟比之前好上许多。 难怪让百里迟暮觉得是回光返照。 器灵也可以回光返照吗? 还是说,这个地方,距离老屠刀的妖丹,距离最近,因而伤势愈合速度最快。 老屠刀停下手,突然呜呜哭泣起来。 “哪怕遭受再多的痛苦,他也要活下去。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其实早就生不如死了。但他必须活着,他活着,才能讨得饕餮开心,才能保下这山河湖泊的生灵。” 整座岛屿突然微微震动着,似与老屠刀有所共鸣一般。 邱葵这才发现,那三千道妖餐,匍匐在地上,神情专注又严肃。 她听见老屠刀大吼出声,仿佛是发泄内心不满的愤慨—— “他从无怨怼之心!也从不言说放弃!但是他的族胞,那些受惠于他的妖族、人族,却放弃了还在垂死坚持,搏命挣扎的他!” “他们抛弃了这孩子!他们最后想出的主意,竟是让这孩子,将厨艺传承给一个学徒!而这个学徒,哈哈哈哈哈……”老屠刀癫狂地笑了起来,“自然也必须是,他们所谓的半妖之体!” “淡定,淡定……”百里迟暮见老屠刀笑得伤口裂开,鲜血一股一股往地上滴淌,出于职业道德,只得拖着他的龟咒之身,手忙脚乱地帮忙包扎着。 “学徒么……”邱葵蹙眉,“是要再推一个人来,走霖壹走过的路?” 若是霖壹是未知的冒险,那后面的继任者,便是已知的残忍了。 “为什么,不能是一人,一妖,两位厨子?”她问向塔坨,“妖契,只能结一人之约吗?” 塔坨摇头,“依照妖兽灵力强弱判定。如饕鬄这般的凶兽,同一时间里,一次性可缔结百十来人的契约,咒术均能覆盖下去。” 渚尔跳到邱葵的肩膀上,对着她耳朵眼,悄声说道:“你傻呀,两个厨子,就自然有高低之分。倘若妖族的技高一筹,以后献祭食材的,全沦为人族;同理,若技高一筹的是人族,妖族也该落下风了。所以半妖体,自然是最公平的选择。” 邱葵了然地点点头。 她看向又哭又笑,有些癫狂的老屠刀,叹气道:“那少年经历过的痛苦,自然不会再愿意让其他人走一遭吧。” 老屠刀的情绪突然稳定了下来,因为他看见画面中的少年,眉头皱成疙瘩,脖颈上青筋暴起,他疼得就要快醒过来了。 他从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那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怕这孩子藏私,故而推举出来的继承者,还是这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才将将十二岁的男孩,脸上稚气未脱,还以为是一件非常荣耀又神圣的事,开心的手舞足蹈。” 看似公正,实则暗箱操作的推选现场,老屠刀也在。 他就插在少年郎的竹篓中,跟着他,一起站在祠堂最中心的位置上,接受着众目睽睽的仇视。 是的,是仇视。 大家憎恨他,浪费了那么多珍稀的妖族毒液,身子骨却这般不争气。 但少年没有感受到这丝仇视,他眼眸中,都是难以附加的绝望。 “他办不到,看着亲弟弟,走上与他同样的道路,步步寻死,他真的办不到。可这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若想活,就必须有所牺牲,除非,从根处斩断!他那针尖大的胆子,竟然会迸发出一个恐怖的念头,若是……若是饕餮死了,那所有生灵,便都可以无忧无虑地生存下去了。” 老屠刀的话,自然是与那少年,有过共鸣,感同身受的话。 邱葵以局外人的角度看,显然很明白这个痛苦的决定是什么。 “他准备下毒。”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渚尔哆嗦了一下。 “同样身为厨子,你一拍脑门就想出下毒之计!以后你做的饭菜,我可得好好验一验。” 老屠刀笑了笑,眼神很是空洞。 邱葵接着问道:“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赞同这个计策,也没有人敢冒险一试?” 这也难免,大家对饕餮的畏惧,祖祖辈辈遗传下来,哪里还有反抗的心思? 百里迟暮突然问道:“但饕餮还是死了!她怎么死的?” “或许,这也是霖壹之死的原因。”邱葵目光复杂地看向画面中,正痛苦苏醒过来的少年。 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重新撑着灶台站立起来,开始处理起一些眼熟的食材来。 这是他记录在菜谱上的某些食材,看来距离夏至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邱葵见他处理好的食材,都会放进一个绿色的大箱箧中。 塔坨解释道:“这是早期的空间囊,里面布着一处小秘境,时间流速较之外界更慢,可用于食材保鲜。” “冰笼草?”邱葵问。 “冰笼草需要扎根培育,需要灵力浇灌。但空间囊不需要,只是,一普通低阶空间囊的价格,亦是冰笼草的百倍。”塔坨说道。 邱葵摸着自己的空镯,十分承他这份情,“那我这个高阶的?” “时间可静止。”塔坨说道。 邱葵还没做出反应,就见旁边的百里迟暮羡慕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离开的间隙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壕无人性的事情?这小姑娘手腕上多出来的银圈圈,竟然是一高阶空间囊! 没人搭理酸溜溜的百里迟暮,因为大家发现,回溯之眼的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饲刀 一个没有头颅,只有身躯和四肢的女人,她浑身不着寸缕,但遍体生毛,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有碍观瞻的画面。 主要是,也没有需要特殊避讳的部位。 这女人很健硕,甚至可以说,十分魁肥。 她高举着粗壮的胳膊,左右腋下黑毛掩映着的,是两颗赤红色的眼珠子,没有眼睑,光秃秃,圆溜溜地凸起着,像是永远也不会闭合的样子。 她胸前,左右红梅点点的位置,各是一个黑漆漆的小圆孔,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应该是鼻孔。 “咦!”邱葵惊讶地揉揉眼睛,又看看她手腕上的空镯,有些尴尬。 那无头女身的肚脐位置,长着一个大大的耳廓,耳垂的位置,挂着一个亮闪闪的环状饰品。 与邱葵手腕上的空镯,一模一样。 只是这女妖作为耳环佩戴,邱葵作为手镯佩戴。 她回头,眼神有些哀怨地瞪着塔坨,心里膈应的很。 “你送她的?” 邱葵倒是没想过塔坨会从遗骸上扒下这件高阶灵宝,她第一反应,是这耳环应该是一对,那女妖一个,她另一个。 塔坨摇头,否定,却没有解释别的。 渚尔在旁欲言又止地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识相地憋了回去。 百里迟暮靠着他的风火轮,往前蹿出去几米,仔细瞧了瞧以后,问道:“她这……算是饕鬄的人形,还是兽形?” 很明显,画面中的女妖,应该就是这座江心岛的主子。 百里迟暮啧舌,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看,都觉得这饕鬄的形象,有些过于滑稽,过于简陋了。 比他幼时捏出来的泥偶还要粗糙,实在与上古四大凶兽之名有违。 邱葵也好奇地望向塔坨,等待答案。 “人形。” 塔坨的回答,让邱葵眼角微微一抽,再一次印证她的推测,妖族的审美,真的有待提高。 画面中,化为人形的饕餮,似乎很兴奋,呼噜呼噜地像是在说着什么。 她高举着胳膊,又蹦又跳,就跟醉酒了似的。 霖壹对饕餮的突然出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情绪,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那把老屠刀悄悄塞进了灶孔内。 渚尔赞道:“这小子,还知道护宝。” 邱葵见画面中的饕餮,欣喜若狂,比手画脚地冲着霖壹呼哧,她问道:“霖壹能听懂饕鬄的话?” 老屠刀摇头。 渚尔解释道:“别说是人族了,便是妖族,也很难与饕鬄一族沟通。你没发现,她没有头,没有嘴么?” “那还不许用腹语吗?”百里迟暮问。 “以这胖婆娘的智商,让她学会腹语,比让她减肥还要难。”渚尔吐槽道。 “那他们平素怎么沟通?”邱葵又问。 她看见画面中的霖壹,并不怎么搭理疯疯癫癫的饕餮,只自顾自地处理着食材。 他的灶台上很干净,但处理的食材非常庞大,每处理好一份,都会立即收入空间囊中,故而即便饕餮在一旁呼呼呵呵着,倒也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和规划。 邱葵看着画面中,这诡异的一动一静,倒一时分不清是饕餮脾气好,还是霖壹脾气好。 直到饕餮一拳头捶在灶台上,轰然塌陷的灶台,崩裂出一个坑来。 霖壹持刀的手,微微一颤,而后终于停下刀。 他从空间囊的箱箧中,取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植物。 像是某种花草,叶片很肥厚,花蕊却是细细小小的,色泽缤纷多彩。 能被他收入空间囊里,应该是某种珍稀食材。 邱葵看见霖壹将这漂亮的植物三两下编成一个圈,踮脚,挂在了饕餮粗粗短短的脖颈上。 饕餮一些变得兴奋起来,在原地不停地转起圈来。 “这……什么意思?”百里迟暮嘴角抽抽,冲老屠刀一抬下巴,等他解释。 “我见过你。”老屠刀竟别过头去,看向塔坨,“就在这一日,我见过你。” 难道画面中的时间,就是夏至前一日? 邱葵看向画面中,料理食材时稳妥安静,面对饕餮时波澜不惊的霖壹,很难想象,这少年郎平静如水的神情下,正酝酿着一场颠覆认知的惊天骇浪。 很快,她就发现画面中的饕餮,兴高采烈地离去了。 霖壹孤孤单单立在原地,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他突然撩开衣袖,对着胳膊,用匕首割开一条口子。 “没有出血?”百里迟暮凑近画面看了看,从力度上分析,霖壹这一刀,割得极深,但是的确没有出血。 霖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他慢悠悠地从灶孔里取出那把沾染上草木灰的屠刀,放在凉水下冲洗着。 邱葵这才发现,霖壹的胳膊上,纵横交错,密布着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他有自残的倾向?”百里迟暮估摸着这孩子,莫不是心里背负太多,有些抑郁症状。 霖壹清洗干净屠刀,再用怀里的细棉布,仔仔细细擦干水分后,将胳膊的伤口,对准屠刀的刀刃,摁压,使劲挤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沁出苍白的皮肉,一滴,浓浊的褐灰色血液。 “这是……变异后的妖血?” 百里迟暮从不曾见过,人族有这样颜色和质地的血液,便是在他手里看过诊的妖族,也没有过这样的血液。 “他能活着,真是个奇迹啊。”百里迟暮感慨。 “霖壹在喂食你……他的毒血?”邱葵不解。 “他在主动吸食妖族毒血!”塔坨的话,倒叫邱葵和百里迟暮更加听不明白了。 这时,画面中的霖壹,突然一把将那屠刀藏在了案板之下。 邱葵看见厨房外面,有一道庞大的白影,一闪而过。 看身形,很是眼熟啊。 尤其是额间那一撮随风飘逸的嚣张红毛。 “大佬,你那时候,没有龙角吗?”百里迟暮突然问道。 连他都认出来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谁了。 “我想,我应该知道饕餮在兴奋个啥了,原来是会偶像啊。”百里迟暮哈哈一笑,场面尴尬,谁都没搭理他。 邱葵眉头锁的紧紧的,倒不是因为饕餮爱慕塔坨的事,她只在琢磨,塔坨这龙角,果然是自西海龙王墓那一遭后,新生出来的标志。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备席 可是为什么呢?那一趟行程,他为什么会收获一对金光闪闪的龙角呢? 画面中,塔坨的出现只是一瞬间。 便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简陋的棚子下面,还有一个孱弱的人族,正藏着刀,冷目注视着他的离开。 老屠刀说见过塔坨,原来是这一幕。 难怪他认不出人形态的塔坨。 “这位大妖尊上,说的没错,那孩子他,的确是在主动吸食妖族毒血。”老屠刀轻叹一口气。 他看向画面中,一千三百年前的他,妖体崭新,吸收到妖毒血后,甘之若饴的劲儿。 “连我都觉得他是异想天开,以卵击石。更何况那些自私自利的妖族、畏缩胆怯的人族,没人同意他,也没人在乎他。” “他只能孤身行动。这孩子很聪明,他从自己深中剧毒,这五年来,每年加注十余种毒血,还能苟延残喘的结果中,推导出了妖族灌血的规律性。知道哪些相克,哪些相济,便想冒险一试,将自己制作成毒人。” “这一年里,他佯装身体衰微,以延续寿命为由,大肆获取妖族毒血。先后吸入上百种毒妖之血。” “这已经是人体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了。为保万无一失,从夏至这个月起,他开始以血饲刀。最开始,是红色的血,后来,便是棕褐色的血,再后来,就是这样褐灰色的血。他的血,一次比一次浊,一次比一次少。” 听闻老屠刀这话,邱葵顿时明白,为什么霖壹手臂上的伤口,有深有浅了。 想必最开始,只是浅浅一刀,便有血。但后来,需要割得越来越深,摁压得越来越重,才能挤出来这一点点的血液。 “可是他都不为你开刃,又为什么要以血饲刀?”邱葵不明白此举有何深意。 “他知道你是妖刀?”渚尔一语道破。 老屠刀没有否认,“许是这孩子天资聪颖,又许是这孩子与饕餮相处久了,他竟然渐渐有了与妖族灵识相通的本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邱葵问。 “一年前。”老屠刀答道。 “所以你,正是这孩子毒杀饕餮计划中的关键一环?”邱葵觉得从时间上推测,老屠刀有可能激发了霖壹的信心。 但是老屠刀摇头,“我不是关键的一环,它们也不是。” 他指了指匍匐在地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的三千道妖餐。 这一次的睡着,并非是失去灵力的沉睡,它们的灵力还在,五官与四肢,也没有退化成普通盘中餐的样子。 它们不是以食物的方式在入睡,而是以低阶妖物的方式在休憩,小脸贴在岛屿的地面,很是满足,还带着恬静的笑容。 邱葵心里,划过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岛屿,或许并非开启灵智的岛屿。 这岛屿,或许继承了霖壹的意志。 画面中,霖壹的刀,变了。 他在用染有毒血的屠刀,处理精挑细选的食材。 “给你。”百里迟暮突然拽了拽邱葵裤腿。 她低头,看见那熟悉的长筒兽眼,百里迟暮示意他用这长筒兽眼看。 邱葵接过,对准画面望过去,从长筒兽眼里发现了一些单凭她的凡胎肉眼,无法观察出的事实。 那屠刀所触食材,都飘散着一缕墨色黑雾,这是染有剧毒的表现吗? 可便是如此,想要一举扳倒饕餮,也无异于蚍蜉撼树。 这一点上,邱葵感触良多,毕竟匠魂谷便是长期做这些不自量力的事。 “我虽然不是普通屠刀,但在情智上,开窍较晚。”老屠刀突然说道。 一旁的渚尔点点头,“天地间,唯有我们器灵一族,在没有认主结契的情况下,七情六欲为空。” “我在他每日的毒血亲饲之下,渐开情智,自愿与之缔结契约。但这孩子,竟不愿意与我结契。他将我封印入刀鞘之内。” 老屠刀神情痛苦,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画面中,果然如老屠刀所言,霖壹将其插入刀鞘之内,挂在腰间后,并没有再拿出来的打算。 他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明日所需食材,淡然的表情下,看不出任何疯狂的苗头。 夜幕之后,饕餮来了。 她挂在脖颈上的花环已经七零八碎。 双臂无精打采地垂下,盖住了腋下的赤红妖眼。 但这似乎并不影响她视物,她甚至精准无比地朝着霖壹的后脑勺来了一掌,挥得霖壹一头栽倒在灶台上,七窍流血。 饕餮似乎并不满意霖壹的示弱,她气急败坏地一通拳打脚踢后,将灶台上正在处理的荤食,一手掀飞,踏入泥泞之中。 以饕鬄的力度,想弄死一个人族,实在是不废吹灰之力的事。 但是她发泄够了,并没有弄死这小厨子的打算,临走时,甚至还散了一缕妖灵投放在霖壹的身上。 邱葵看见霖壹七窍毒血,汇进灶台下的瓦瓮之中。 他浅色薄唇轻启,邱葵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稚嫩,却沙沉。 他在喃喃念着:“这样死掉……也不错啊。” 但想死,也得死得其所啊。 霖壹撑起身子,开始继续忙活着手头上的食材。 淡定得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明明耳目鼻口上的血渍,还没来得及干涸。 邱葵等人,就这么坐在回溯之眼的结界前,看着画面中的少年,忙忙碌碌,安安静静,以恬淡的表情,做着弑杀的准备。 画面并没有斗转星移的加速,就像霖壹寡淡的性子一样,画面也这样寡淡地播放了一晚。 百里迟暮甚至开了盘,在与诸尓赌大佬什么时候离开。 然而,整整一夜,他都没有追踪到塔坨的身影。 塔坨的解释是,他走了另一条路。 邱葵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后,被渚尔跳着鼻尖踹醒了。 江心岛已经笼罩在晨曦微光中,回溯之眼中的霖壹,也终于迎来夏至,正前往他最后一搏的战场。 夏至,祭日的当天。 饕餮盛宴的位置,竟然不是江心岛,而是那条恶臭扑鼻的尸河。 邱葵揉揉眼睛,她看见河道之上,漂浮着一些绿油油的东西,远看像是一只只巨大的青蛙,待霖壹走近后,通过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张张青黑色的人皮! 第一百七十五章 曲水流觞 这是被斩断头颅后,从手脚到躯干,完整剥离,风干,固色处理后的人皮。 正一张一张,有序地飘荡在尸河之上,充当着饕鬄盛宴的餐盘。 这是一场,曲水流觞的宴席,刚好利用了尸河首尾相连的特征。 邱葵打了个寒颤,她没有想到,人族里,文人墨客最喜的的曲水流觞,这般诗酒唱酬的雅事,会在此刻,极其突兀地闯入眼球。 她对这血腥的一幕,非常不适,微微别过头去,不想瞧画面中的残忍景象。 百里迟暮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吐出一句:“我差点以为……这只是头单细胞蠢萌妖兽……” 怎么可能是蠢萌的妖兽? 蠢萌的妖兽,不会逼得七山六湖一河的生灵,走投无路,年年上贡。 蠢萌的妖兽,不会逼得这单薄羸弱的少年郎,以死博生,满目悲凉。 回溯之眼的画面,还在继续。 少年推着那绿色箱箧,来到河边。 箱箧虽只是低阶空间囊,但里面的秘境,足够他摆放三千道妖餐。 霖壹是人族厨子,擅长做的,自然是人族餐食,他没有正经学过厨,许是天资卓越的关系,凡经他料理的食材,便是清汤寡水,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茹毛饮血的饕餮,在其他食物上,品尝不到的滋味,她爱这种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又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滋味,似乎除了那霖壹小厨子,其他人族厨子,很难做出来。 饕餮一族虽然是嗜吃的物种,但味觉却极其敏锐,它们终其一生,往身体替储存满各色各类的珍馐美食,便是从中提取那些唯饕餮一族可以感应的绝妙滋味,吸纳入妖体之内。 滋养出上佳的极品妖体,才够资格献祭给世间最强大的妖神尊上一品。 这是每一头饕餮,打神智初开,就刻印进骨血的使命。 虽然这几千年来,塔坨尊上,再不延用各妖族献祭的传统习俗,但以能入妖神之口为最高荣誉的饕餮一族,还是在兢兢业业地遵循着老道儿。 这个小厨子,就是她的秘密武器。 他的餐食,让她能吸取到一些的特别滋味,使得她能与其他的饕餮区分开来。 便是高高在上的妖神尊上,如今一想起饕餮族,第一反应便是她了。 他也说过,她的气息特别,若是没有跟着后面那句:可惜了,过于肥腻。 饕餮腋下的赤红双眸闪过一抹血光,抬腿就是一脚,将地面踩出条沟壑来。 霖壹正在从箱箧往人皮餐盘上摆放妖餐,被脚下突然裂开的大地震了一下,差点栽进腥臭的河水中。 他回眸,淡淡瞥了一眼旁边坐在一张妖兽毛皮软塌上的饕餮,并未多言。 邱葵不知道饕餮是怎么和霖壹沟通的,今日霖壹放上人皮餐盘上的妖餐,都是素类。 霖壹不是正经出身的厨子,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大场面,也没有吃过什么山珍海味。 在进入饕鬄塚之前,他就是一个在乡间承包红白村宴,补贴家用的小乡厨而已。 上面来人,说征集一道菜,会厨的,都做了。 他也做了,没有多华丽璀璨,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碗酒酿圆子而已,这是他当天,还没来得及下口的朝食,没想到,最后却是这巴掌大的一小碗酒酿圆子,得了饕餮的欢心。 他便赶鸭子上架,被七山六湖一河的族胞们,敲锣打鼓,粘花戴帽地送进了这与世隔绝的饕餮塚内。 他见过饕餮的原形,比村子里的山,还要庞大。 那样的妖兽,吃他这一点点人族餐食,连塞牙缝也是不够的。 但以他的身板,想要料理一头足够饕餮食饱的兽肉,便是累死他,也完成不了。 但奇怪的是,这头饕餮并不讲究,他做什么,她就吃什么;他做的多,她便吃得多;他做的少,她也便吃得少。 仿佛是个无底洞一样。 日日这般烹煮下去,别说他的身子骨受不了,就是七山六湖一河的物产,也该受不了了。 大家推选他出来当说客,那是他第一次与饕餮正面交锋,本就抱着必死的觉悟来的,却不曾料到饕餮竟然主动退了一步,答应了他夏至前后,不碰七山六湖一河的提议。 只是在一年举办一次盛宴的问题上,她的附加条件是,至少三千道妖餐,铺满她的河道。 要铺满这条河,三千道哪里够,只怕三万道也是不够的。 但饕餮的认知与人族认知不同,她想象中的三千道,是按照妖族的分量计算;霖壹钻了空子,按照人族的分量备席。 关于这一点,饕餮虽然怒,但琢磨琢磨,真有三万道,也不够她饱腹的,因而没再计较。 毕竟最重要的,是仪式感。 那是妖族没有的仪式感,是人族、神族、仙族最喜欢的仪式感,她的尊上,矜贵非凡,便是风餐露宿都有小鬼专职伺候,最终仪式感。 这世道不知怎了,人族一个个变得飞扬跋扈,妖族倒渐渐落入劣势。 自立春那日的一场天劫后,人族自毁文明,世道陷入荒蛮,天下乱,尊上行色匆匆,似乎更为烦乱。 饕餮垂下双臂,盖住赤红色的眼珠子,鼻孔像个开水壶嘴,喷出一股长长的白气。 百里迟暮在旁搭腔道:“瞧来出没,这胖妞还挺惆怅。这就是初期减肥的症状之一,抑郁!” 邱葵没搭理他,她静静看着画面中的少年。 这些食材,并没有因为要讨好饕餮,而刻意增加分量,或者改变大小。 比如人族村宴中,一盘“八方进宝”是八颗珍珠莲蓉丸,这饕鬄盛宴上,同样也是八颗。 邱葵没有尝过霖壹的菜,不知道他的菜,另有玄妙,只当是饕餮崇尚人族文化,要的就是份仪式感罢了。 “去是素的,够吃吗?”百里迟暮突然问了句。 便是三千道也未必够吃,但若数量减半,只怕会铺不满这尸河上所有的人皮餐盘,届时轮空,饕餮会不会发难与他,无人得知。 但霖壹显然没有担心这个问题。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盘山玉炙羹 等从箱箧里掏完三千道妖餐之后,他站在河边,背对着饕餮,看向尸河上,顺着风流,乘着人皮餐盘,缓缓飘动起来的一千多道素类妖餐,挥挥手,仿佛在道别。 河道边上,长长的一圈荤类妖餐,顺着河道弯弯曲曲,排成长龙,因为秘境的原因,这些妖餐还冒着腾腾热气。 隔着回溯之眼的结界,邱葵不禁使劲吸吸鼻子,好似闻得到这香味似的。 “这些荤菜,没有被扔进焚炉?”邱葵问老屠刀。 他们刚上岛时,就听见小笼包几个抱怨,说他们荤类要被扔进焚炉,集中处理掉。 但从画面上看,霖壹并没有处理掉这些荤类妖餐的打算。 老屠刀缓缓开口道:“那饕鬄是想眼不见为净,但这孩子说舍不得浪费食材,向她求了恩赐。她答应待盛宴过后,让这孩子将这些荤餐带回家乡分食。” “可这些,有剧毒吧?”邱葵不解。 渚尔冷冷哼了一声,“你除了身体没进化,这脑子也没进化吧。他自己下的毒,还能不知道,又不是想屠村。他这么说,无非就是想留下这些妖餐罢了。你不觉得,他现在就将荤类妖餐取出箱箧的行为,有些奇怪吗?” 邱葵点点头,回答道:“按理说,空间囊里的秘境,时间流速慢,这些食材不但保鲜,还能保温。他何不等回了村,再将妖餐取出?” “因为他回不了村呗!”百里迟暮说道。 邱葵也知道,他今日一战,很难回村了。 只是被百里迟暮这凉薄的语气一说,心里莫名滋出些无名火来。 老屠刀开口说道:“这孩子,他抱着必死的心来了。他提前取出这些妖餐,也算是给自己的厨艺生涯,最后的交待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出点味儿来。”百里迟暮的手指,在画面上的荤类妖餐上,画一条线,又从飘荡在河面上的素类妖餐上,画一条线,问道:“你们瞧瞧这些妖餐,一长条,一长条,整齐划一的摆放着,像不像是看戏的观众?” 霖壹突然抬头,目光透过回溯之眼的画面,直勾勾地看向画面外的邱葵他们。 那眼神,仿佛能透过画面,看见他们一伙似的。 但这不可能,除了空间不同外,连时间也相隔一千三百年,怎么可能同步。 邱葵理智上知道绝无可能,但情感上,被这直勾勾的一眼,吓得有些忐忑。 “他是在看我们吗?”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邱葵,还有百里迟暮。 霖壹神色淡淡地转过身,拖着那绿色的箱箧,朝着高高在上的饕餮走去。 他来到饕餮面前,从箱箧里取出一支青铜材质的三足汤羹碗。 “这是什么?酒器吗?”百里迟暮问。 这样的材质,他不陌生,很久很久之前,倒是在博物馆见过。 “这是狱铭鼎。”塔坨说道。 “狱铭鼎?”邱葵没听过这名字,但能得塔坨的一句解释,想必不是凡人器具。 果不其然,那三足的青铜小鼎,忽而膨胀起来,变得越来越大,足足有十来米的直径,七八米的高度。 “这、这、这这这……”百里迟暮有些结巴起来,问道,“这样是……更管饱吗?” “这是饕鬄惯常使用的餐具,与小葵的空间囊一样,同属于高阶灵器。”渚尔解释道。 “这怎么看,也不应该是餐具吧?”百里迟暮指着画面中的狱铭鼎说道。 此刻回溯之眼中,霖壹搬来一架木梯,搭在狱铭鼎上,靠着这木梯,他爬了上去。 “狱铭鼎,是鬼道的祭品,天道崩塌之前,这东西就镇在奈何桥的墩子下。”塔坨蹙眉,他倒是没料到,这狱铭鼎竟然会出现在这头饕餮手中。 渚尔小糯米脑袋微微扭了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邱葵道。 渚尔看向塔坨,问:“那狱铭鼎,不正是尊上幼时喝奶用的吗?在不周山时,我还曾见烛龙刷这狱铭鼎,他……他说……” “说什么?”塔坨脸色一沉! 渚尔立即闭嘴,自行缔结出一道屏障,锁在嘴巴外面。 邱葵一脸惊愕,显然是没有料到,大妖神幼时也喝奶? 而百里迟暮则趴在地上,笑得噗呲噗呲。 老屠刀并不为周围环境所影响,他的视线里只有霖壹。 回溯之眼中的霖壹,现在抱着一头小猪仔大小的妖兽,摇摇晃晃立在鼎口边上,摸着那小妖兽的肚皮,往鼎内挤着。 “这是乳兽。”百里迟暮惊讶道,“一千三百年前的乳兽,得值好几座庄园呢。” 乳兽的肚皮下面,有两个小刺梨一样的器官,通过挤压,会有洁白的奶液灌入鼎内。 邱葵在匠魂谷挤过山羊奶,也挤过水牛奶,但这样子满腹奶液的乳兽,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禁砸吧着嘴,道了句:“可惜了,只有两个源头。” 塔坨眼尾一抽搐,想起在恩桃村的不良遭遇,双眸沉沉,耳廓微微发红。 “这么大的鼎,这么小的乳兽,得挤到猴年马月去啊。”邱葵还在嘀咕,没注意到塔坨的异常。 但很快,她发现霖壹停手了。 原来乳兽的奶液并不是这道菜的主料。 老屠刀这时开口解释道:“夏至这一日,所有的菜色,这孩子都会提前准备妥当。唯有这一道菜,是现场烹煮。这道菜,也是每一年夏至的保留菜目。” “什么菜?”邱葵好奇不已。 “盘山玉炙羹。”塔坨竟然先于老屠刀回答。 “你怎么知道?”邱葵打量起画面中的饕餮,疑惑,他们关系有这般好? 峇厘在旁适时地解释道:“因为这是塔坨幼时最爱的一道汤羹。” 塔坨的最爱? “脑残粉啊。”百里迟暮脱口而出,见大家都望着他,于是悻悻一笑,“我是说,她,极其、极其崇敬大佬!” 画面中,霖壹手持大银汤匙,站在木梯上,悬着身子,正在全神贯注地为饕餮烹煮这道盘山玉炙羹。 饕餮手指一弹,一簇火苗飘到狱铭鼎下,燃起熊熊烈火。 此刻,江心岛外的尸河也开始缓缓游动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迷惑 饕餮斜卧在一张巨型兽皮软塌上。 那是从一头巨大的妖兽身上,整个剥离下来的雪白皮毛制成的软塌。 兽头的位置,就立在饕餮头上,有些像狼,又不是狼。 比较惹邱葵注意的是,那兽头有一撮干涸的毛发,像是被血污浸泡过,呈现褐红色。 饕餮卧在兽塌上的样子,就像是被那头死去的妖兽,揽抱在怀里一样。 邱葵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死不瞑目的兽头,额角的那撮血红毛发,特别碍眼! 画面中,饕餮一腿弓着,一腿耷拉着,手臂一扬,一收,就有一张人皮飞过来,连带着还有托举在人皮上的妖餐。 邱葵总觉得饕餮这古怪的动作,极不协调,还很是眼熟,直到百里迟暮悄声嘀咕一句:“她这的动作,是不是在学大佬?” 还真是,有那么点味儿。 饕餮只是闻了闻人皮餐盘中的一道素餐,就放在旁边,兴趣索然。 果然,虽大多妖兽是杂食性物种,但凶兽类,基本是无肉不欢的主。 盘山玉炙羹并不需要文火慢熬,能现场烹煮,也说明了这是道快手菜。 鼎底的妖火熊熊燃烧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沸腾开。 浓烟滚滚中,还有着浓郁的香气,从回溯之眼的画面中传了出来。 “这味道不对。”塔坨说道。 渚尔和峇厘嗅嗅鼻子。 “没有不对啊。”渚尔说道。 峇厘也点头表示赞同。 耳鼠族的五官七感算是妖族中的佼佼者,峇厘既然也觉得没有问题,那塔坨所指的不对,或许不是原材料的问题。 “出在这鼎上。”塔坨说道。 邱葵转动着百里迟暮给她的长筒兽眼,无数倍的放大后,不禁皱了皱眉。 “这鼎,怎么散发着一层黑气?” “是烧焦了吗?”百里迟暮问。 邱葵将长筒兽眼还给他,他举起望了一眼后,叹道,“有毒啊,这是。” “这毒应该对身体无碍,故而饕餮并未发觉。”峇厘分析道。 邱葵看向老屠刀,见他皱着眉,紧紧盯着霖壹腰间的刀鞘。 此刻画面中的老屠刀,还被封印在刀鞘之内,所以,他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大家再次望向回溯之眼,好奇这怪异的黑烟,会何时毒发,又会有什么症状。 然而许久,饕餮都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那碟摆放在她身侧的素类妖餐,已经凉透了,但饕餮并没有食用的意思。 尸河还是妖灵的作用下,缓缓流动着,上面的妖餐,没有一道得到饕餮青睐。 “有点儿不太对啊。饕餮的神智,是不是有点恍惚?”邱葵问。 因为饕餮没有头,故而没办法从五官上判断她的表情,但是邱葵习惯性地注视她的眼睛,这才发现饕餮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似乎少了些暴虐之气,反而有一丝不搭调的羞讷。 她是在害羞吗? 害羞什么? 害羞吃素? 邱葵看见饕餮肚脐上的大耳朵,诡异地红了起来。 这黑烟,莫不是还能醉人? “是沉犀木。”塔坨垂眸,瞟了眼趴在地上当乌龟的百里迟暮,神色复杂地解释道,“那狱铭鼎,应该是用沉犀木树浆浸泡处理过。一旦加热,树浆挥发的有毒物质会通过空气,进入饕鬄上呼吸道,影响她的神识。” “咦?”百里迟暮回头仰望着塔坨,“大佬,你看过我们百里一族的医书?” “很久之前吧。”塔坨有些尴尬地撇开脸去。 邱葵左右望了望,心道她与外界的隔阂,比妖族与人族的隔阂还要深。 “他利用沉犀木要做什么?”她刚刚问出口,又喃喃自语地分析道,“迷惑饕餮神识,应该是为了掩饰什么……会是什么呢?” 邱葵话音刚落,就见霖壹再次爬上木梯。 这一次,他站在鼎口处,卸下了屠刀。 他将屠刀拔出刀鞘后,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把屠刀,看了许久。 他真的很喜欢这把刀啊。 他在饕鬄塚孤孤单单地待了十五年,这把刀陪着他,入过深山老林,下过冰窟湖河,如影随形,既是陪伴,也是挚友。 何况近五年来,他身体出现异常,能与许多妖物心神相通。故而这把开启灵智的刀,也就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最后的朋友。 更是他临死前,唯一值得道别的朋友。 霖壹摩挲着冰凉的刀身,许久之后,才深深叹一口气,将屠刀挂在狱铭鼎的耳朵上。 “啊!” 邱葵惊呼一声! 她看见霖壹——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在瞩目睽睽之下,纵身一跃,跳入了滚烫的盘山玉炙羹中! 那用作汤羹碗的狱铭鼎,足足三丈高深,比之七山六湖一河中的惊施河更深,他就那么纵身一跃,在一片浓稠质地的汤羹中,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惊起。 狱铭鼎底部的妖火熊熊炙烤着滚烫的青铜鼎身,炽热高灼,烹煮得汤羹沸腾翻滚。 画面外的众人,都被意料之中,又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的有些神色怅然。 邱葵长吁一口气,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很难受。 她盯着握刀的右手,蹙眉道:“打我懂事起,便围着灶台转悠了。手中料理过的食材,五花八门,但我从没想过,倘若自己是食材,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是种怎样的感受。他,又是抱着怎样的觉悟,才能一头扎入这汤羹之中。” 塔坨不喜欢邱葵惆怅的气息,他轻轻拍拍她的头顶,“这小厨子将自己喂成毒人,目的不仅仅是饲刀,制作出无色无味的剧毒妖餐这般简单。他是为了关键时刻,可以拿自己充当最后的底牌。” “底牌?”邱葵抬头,问道:“即使当日,没有你多嘴的那一句话,饕餮不撤销荤类妖餐。这三千道,是不是也不足以伤到饕餮?” 塔坨神色淡淡地点头,他学着邱葵曾经的样子,抚摸着她的长发,一点一点顺毛捋。 但邱葵心里还是很难受,她又问道:“所以他的后招,根本不是什么坠星,而是他自己。三千道妖餐加上他自己,应该够饕餮难受的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发狂 “你说的对,但只仅仅是陷入难受罢了。” 塔坨知道这个答案很残忍,但这便是横亘在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实力鸿沟。 “算顶了,一个人族都能吸收承受的百余种剧毒,你觉得,以庞大的饕餮体,会吸收承受不住?饕餮一族,入口的食物,可从不分有毒,还是无毒。” 在场的,不止是塔坨眼神中没有悲悯,便是同为人族的百里迟暮,也没有多少哀伤神情。 难受的,仅仅只有最弱的邱葵和失神的老屠刀。 百里迟暮:“的确,这少年前辈的牺牲,只怕是徒劳了。天劫前的人族,在面对妖族时,认知有限。他的以死相博,最终也无异于蚍蜉撼树。” 邱葵不喜欢大家这样轻淡的语气,她不悦道:“但饕餮最终还是死了,不是吗?” 大家将视线看向老屠刀,虽然答案昭然若揭,但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屠刀,哪怕带有剧毒,又该怎么与饕餮对抗呢? 老屠刀没有回复众人的话,他的神智仿佛随着霖壹的那一跳,也滚进了翻滚不休的汤羹中。 现在的他,犹如一座悲戚的雕塑,了无生气。 回溯之眼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饕餮恍恍惚惚的,像是沉醉了一样,她忽地站起身来,双臂一使劲,端起那巨大的狱铭鼎,仰头,开始不歇气地豪饮起来。 “这是不怕烫啊。”百里迟暮呼了呼气。 饕餮一股气喝完狱铭鼎里的汤羹,甚至可以说是,一滴不剩。 但接下来,她的举动,就有些诡异了。 “她是在幻想大佬吗?怎么笑得,有些……银灿灿的?”百里迟暮的脸都快贴上回溯之眼的结界了。 “只听过金灿灿的,何来银灿灿一说?”邱葵不懂就问,随之而来的,是百里迟暮不怀好意的贱笑,还有峇厘族长尴尬的轻咳声。 这又是她与大家的隔阂吗? 邱葵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再问。 不过饕餮这笑声的确,有些疯魔,似乎沉浸在什么甜蜜的幻想中,致使她的肢体动作,带着某种原始的冲动,显得有碍观瞻。 塔坨一把捂住了邱葵的眼睛。 她的视线断裂在饕餮举着那狱铭鼎往身上磨蹭的一幕上。 这是什么意思?餐后用黑毛洗碗吗? 作为现场唯一的女孩子,她也是唯一一个被蒙住眼睛的人。 身边的塔坨、百里迟暮、峇厘、渚尔等都目光诡异,神色绝望地看着回溯之眼中辣眼睛的一幕又一幕。 邱葵感觉塔坨蒙在她眼睛上的手,越来越冰,他身上隐隐散发着寒气,冻得她无端打了个哆嗦。 旁边的百里迟暮啧了一声,“现在我可以确定,霖壹这小厨子,确实有读心术,能与妖族心神相通。居然利用了饕餮最隐秘的欲望,不得不说,他这一招儿,玩的漂亮!这沉犀木,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邱葵不知道画面中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塔坨在她耳边轻道了一句:“恶心!” 突然砰的一声碎裂声! 邱葵吓得一把掰开了塔坨的手,看见画面中的狱铭鼎竟然碎成了渣。 百里迟暮、峇厘、渚尔都见鬼一样的表情,呆滞地望着塔坨。 邱葵回头,难以置信问:“你打碎的?” 怎么可能,他又不在画面之中。 邱葵摇摇头,看向老屠刀,很快便发现画面中的饕餮变得奇怪起来,她似乎开始毒发了! 第一反应就是腹中绞痛不止! 她捂着肚子,疼得从兽塌上跌落下来,满地打滚。 很快,她就维持不住人形态了,身体开始兽化,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恢复成了山岳般的大小! 邱葵也算是跟着塔坨开了眼界的人,饕餮原形虽然壮硕庞大,但不如西海老龙王墓外守墓的那条魔鬼鱼,故而她也只是短暂地惊愕了一下。 但这身形,委实不小了,足足小半个江心岛大。 画面中—— 饕餮想要捡拾狱铭鼎的碎片,但因为过于疼痛,手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捡起来一小块,稍微没注意力道,便被攥成了齑粉。 “啧!估计得抓狂了。”百里迟暮摇摇头,“这就像是辛辛苦苦收集的拼图,碎裂掉一块似的,再也不可能拼凑成完整的狱铭鼎了。” 果不其然! 饕餮很气,这愤怒,在腹如刀割的绞痛之下,更加汹涌,她开始暴躁起来! 如同一座山岳大小的壮硕原形,突然几个跨跳,竟跃出了饕鬄塚! “不好!”明知回溯之眼中的画面,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事,但邱葵还是止不住地揪起心来。 饕餮如同小山一般高大的身形,暴躁起来,简直毁天灭地! 她跌跌撞撞着冲出自己的领域,来到七山六湖一河的范围内。 那庞大的原形,仅仅是随意的几下抡拳踢腿,周遭就顿时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湖竭河塌! 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花草树木,无论是合力抱团的人族,还是各显本事的妖族,都阵亡在饕餮的暴虐之中,哀鸿遍野! 邱葵第一次见识到种族的巨大鸿沟。 那些奋起反抗的人族,刺出去的刀尖,就像是路边野草堆里的苍耳子上的刺一样,对饕餮宛如山岳的身躯,造不成任何伤害。 那些低阶妖兽的爪牙,锋利的攻击,竟显得不痛不痒;那些以速度着称的妖兽,爆肝疾奔的一程,还不如饕餮奋身一跳的距离远。 他们无处可躲,无招可使。 天灾人祸混为一起。 大批的生灵被践踏而死,便是侥幸活下来的,又被崩裂的山石压死,被溢出的河水淹死,被突然倒下的大树砸死,被疯狂暴走的兽群踩死。 满目腥红,满耳悲嚎。 这绝不是霖壹想要看到的结局。 邱葵浑身发颤,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脊梁骨,通过这七山六湖一河的惨象,她仿佛看到了一千三百年前的立春,坠星掉落时,堪称天劫的那一日,又是怎么的乱像,逼得阶级森严、歌舞升平的人族自毁文明,世道一朝沦入蛮荒。 “倘若主人知道,他的牺牲,换来的是生灵涂炭,该有多心碎。” 许久不曾开口的老屠刀,仿佛回过神来一样,瞠目欲裂地盯着画面中肆意屠杀以泄愤恨的饕餮。 想起来了,所有丢失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回归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以血开刃 画面之中,突然飞过来一把浑身红光的屠刀,对准饕餮皮糙肉厚,铜墙铁壁一样的身体,猛烈挥砍起来! “是老屠刀欸!”百里迟暮惊呼道。 “你还没开刃,此举,太过冒险了。”渚尔乃开天斧刃所化,看到老屠刀奋不顾身的一幕,十分感慨。 “我没有想那么多。”老屠刀承了渚尔的关切,向他投去一个释然的眼神,“我只觉得浑身躁动难安,很悲愤,很不甘,诸多种种,都是我从不曾有过的陌生情绪。” 老屠刀看向画面上,那把硬拼的崭新屠刀,视线里血肉横飞,铮铮鸣响。 “我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以身为刃,狠狠地劈向了饕餮,一刀、两刀、三刀……” 饕餮粗糙的皮肉,反倒成为了他的磨刀石,以血肉筋骨,开了刃! “我的脑海里,只有霖壹的身影,只有他手起刀落,开膛破肚,干净利索地处理各种食材的身影。这饕鬄,那庞大可怖的身躯,也不过就是摆在天地这块案板上,一坨丑陋不堪的糙肉而已,没什么好怕!” 回溯之眼画面中的老屠刀,仿佛不知疲惫,一刀又一刀地砍向饕鬄。 那一尺来长的刀身,在山岳般的饕餮原形上,就如同一把小巧飞镖似的,割在她糙实的兽皮上,不痛不痒,但刀刃扎出的口子血流不止,多少让饕餮有些狂躁。 她开始剧烈反击,挥舞着胳膊,想要砸碎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刀。 老屠刀看着画面中的厮杀场景,不屑一笑,“我原本就是器灵,不知疼痛,又是陪葬镇邪的屠刀之身,越是见血,越是兴奋。渐渐的,我听不见别的声音,脑海里只有一个字,砍!” 画面中的老屠刀,并非毫无原则地胡乱挥刀。 邱葵注意到,他似乎在驱赶着饕鬄,离开七山六湖一河的领域,往着饕鬄塚的方向而去。 回溯之眼的画面,还停留在厮杀之中,仿佛千刀万剐的酷刑,让庞大的饕餮,裂成一座血淋淋的山丘。 邱葵蹙眉,有些不忍看下去。 塔坨手指轻轻一点,一簇光亮,像雨滴一样,落进回溯之眼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波光。 在涟漪渐次展开的空隙里,那些血腥厮杀的画面,忽的恍惚起来。 “这是三十倍快进吧。”百里迟暮双手交叉托着腮帮子,对这样恍恍惚惚急速跳跃的画面,很是熟悉,还在旁数起日升日落的次数来。 “不是吧!这小老头居然砍了七十九天!”百里迟暮揉着眼睛,大佬跳帧太多,数的他手指差点抽筋,这个数字,只少不多! 七十九天,就这样一刀一刀的循环,不知疲倦,不曾停歇。 画面终于定格,但已经是饕鬄塚里的场景了。 邱葵目之所及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血色的红。 再也没有了饕餮的身影。 老屠刀似乎也缓了很久,才从这一闪而过的七十九天里,挣脱出来。 他长叹一声,继续道:“待我精疲力尽后,才终于清醒过来,眼前已经没有饕餮。她的身体,被碎以千万,散布在江心岛四周!她的血水汇聚成河,流入了江心岛外的河道之中。” 回溯之眼里,死寂沉沉,静的没有一丝活物气息。 “这算什么?以弱胜强,以小胜大,关键在于老屠刀够持久?”百里迟暮脸皮抽了抽,看向老屠刀的眼神,满是质疑。 渚尔轻哼一声,瞥了眼不知所谓的百里迟暮,跳到他的脑袋顶上,居高临下地解释掉:“我们武器一类,不同于别的器灵,嗜血越多,杀气越重,妖灵增长越快。所以它越来越兴奋,妖力越涨越强劲,这些妖灵,又滋生了他刀身的毒素,导致饕餮越战越溃。有什么不可能的?别以为器灵就是妖族中最弱的存在!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会死在你轻视的对手刀下!” “呸呸呸!别乱诅咒我!”百里迟暮甩了甩脑袋,想将渚尔甩下去。 渚尔干脆恶趣味地黏在百里迟暮的脑袋顶上,就像一只乌***上撞出一个肿包一样。 邱葵的视线,还落在回溯之眼中。 她透过老屠刀跃入半空的视野,俯身一看,发现饕餮塚四周,在夏至后,这漫长的劫难中,逃的逃,死的死。 那些仅剩的重伤之人,难以动弹之下,也因饕餮死前的怨气,化身石头,沉没在昏暗天地之中。 “我搞砸了一切……” 这话,出自画面中的老屠刀,一千三百年前的老屠刀,声音没有现在这般沧桑,但却更显落寞。 如今,万物尽毁,生灵涂炭,的确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霖壹原想守护的一切,都被他,还有他,又或者她,一起,联手覆灭了。 老屠刀回到江心岛。 他找到碎裂的狱铭鼎残片,全部收集在霖壹的绿色箱箧中,带回他在这座江心岛,最长待的地方。 也就是邱葵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 画面中的老屠刀,将东西就埋葬灶台旁边,邱葵站立过的位置上。 “您这是算立了个衣冠冢啊?感情我们一直在人坟头做菜呢。”百里迟暮一语道破。 邱葵看了看画面中的位置,又看了看现在的位置。 一千三百年过去了,老屠刀埋箱箧的地方,已经与周边没有任何差别了。 “我毁了他珍惜的,我有罪。”老屠刀喃喃道。 回溯之眼中,通体血红的老屠刀,找到一块被霖壹弃之不用后,深藏在泥土里的案板。 案板上刀痕斑斑,看起来像是一块破旧的,普通的案板。 但画面之外的邱葵、塔坨等,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块案板,就是沉犀木的桩干所制。 “这案板,其实是那上古神塚中的棺木板,这孩子未曾识出,还以为那棺椁是个普通箱箧,见这板子质地硬实,于是摘了这板,充当饕鬄塚内的案板之用。”老屠刀解释道。 百里迟暮震惊道:“这可真是,熊孩子有熊胆儿啊!” 邱葵琢磨着,那上古神塚内埋葬的,定然不是尸体这类他们凡人可以理解的物种,故而那棺材不像棺材,倒像是箱箧,误导了霖壹,也说得通。 指不定霖壹本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经勿入的地方,是坟塚。 第一百八十章 俱伤 邱葵以一个厨子的心态琢磨,这少年,多半是因为捡了一把好刀,兴奋之际,想给刀配个案板,这才揭了那棺材盖带走。 回溯之眼的画面中,老屠刀拨干净案板上的泥土,“因为这案板,在宰割食材过程中,浸泡妖血过多,吸收妖灵后,竟突然发了芽。那孩子不小心碰折了这嫩芽,汁液溅到皮肤上,因而陷入沉犀木的幻境,挣扎了半个月才脱离幻境。此后,他就将这危险的东西,封好,埋进了土里。” “那你把它挖出来干什么?”百里迟暮指着画面中的情景问。 老屠刀:“我原想自断刀身,为主人殉葬。” 他话音刚落,邱葵就看见画面中的老屠刀突然弹跳起来,然后一个猛子,扎向案板! 百里迟暮被吓了一跳,指着画面咋咋呼呼道:“你这是殉葬,还是让沉犀木陪葬?” 画面中,老屠刀整个刀尖,狠狠落下,入木三分地扎进了沉犀木案板中。 他轻轻叹息一声:“就像是矛与盾的关系一样,我以为,我与沉犀木可相互抗衡,利用它的坚实,自毁刀身。却不想……” 从画面中看,老屠刀除了刀尖深陷沉犀木之外,其他地方并无损害,但周身忽地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往着江心岛的四面八方飞溅而去! “却不想什么?”百里迟暮从空间囊里捞出一大块西瓜,呼噜呼噜啃上一大口,很急切的看戏模样,催促道,“你这是怎么了?” 邱葵瞪了百里迟暮一眼,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瓜。 老屠刀叹道:“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我碎裂的不是刀身,而是妖丹。” 百里迟暮:“这是外伤不明显,内伤极其严重了。” 老屠刀继续道:“我没想到,妖丹崩裂时,所迸发出的灵力,竟然开启了河道四周,那三千道妖餐的灵智。” 他的视线望向不远处沉沉入睡的小家伙们,满是温和慈爱。 “他们是那孩子,最后能留在世上的痕迹,也是我的惦念。我想要守护住这些单纯的小家伙们,便封闭了江心岛四周。” “可能是我身为屠刀的原因,这些小家伙们很惧怕我。为此,我藏匿住了自己的原形,又因为沉犀木与我渐成一体。久而久之,我也不记得自己原形是什么了。” “加之当日自戕时,刀尖扎入案板过深,难以自拔。这些年,我便一直待在这里,久到……我都快认为自己本来就无法动弹了。” 老屠刀轻轻一笑,神色再度温和,恬淡下来。 邱葵听完老屠刀的话,却陷入沉思中,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夜已经深了。 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江心岛的正当空,洒下清冷银辉。 回溯之眼,随着老屠刀故事落幕的叹息声,缓缓黯淡。 最终,画面关闭了。 邱葵眨眨眼,望着空空如也的绿色巨墙,疑惑道:“所以,屠刀爷爷的妖丹,已经碎了吗?就跟渚尔一样。” 渚尔翻了个白眼:“我可没他命好。” “什么意思?”邱葵不解。 “有人,替他收集起了所有的妖丹碎片。”塔坨还是第一次在人族与妖族的相处关系上,陷入沉思。 就像这把刀,为他立下衣冠冢;他,也为这把刀,聚集了所有妖丹碎片。 “谁?”邱葵刚问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傻,还能是谁,她自问自答道:“是霖壹吗?他为屠刀爷爷,收集齐了所有的妖丹碎片?” “嗯。”塔坨点点头。 这一次,不单是邱葵、百里迟暮觉得震惊,便是老屠刀,也呆呆愣在哪里,半晌,才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悄声问:“尊上,那孩子,他在哪儿?” 塔坨:“就是这座岛。” “什、什么?”百里迟暮目瞪口呆。 但邱葵,早有预感,这座岛,一定与霖壹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 老屠刀恍然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念念有词道:“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的……这座荒芜的岛,寸草不生,饕餮怨念滋生聚集,杀意不断,怎会孕育生灵,怎会青枝绿叶,繁花似锦。原来是他,只有他广博仁爱的胸怀,才能滋生新机。” 塔坨点点头,对老屠刀的话,很是赞同。 “因为是你强大的执念,祭出妖丹,破碎的妖灵四泄,不但复苏了三千道妖餐,也留住了霖壹正在消亡的魂魄,把他罩在了这座岛上。久而久之,霖壹便化作了这江心岛的灵智,赋予了它心的生气,朝朝暮暮地守护着他留下的这三千道妖餐,以及你。” 邱葵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这么说,餐铃也是霖壹所为?” 说到这里,大家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饕餮进食的餐铃了。 原来这餐铃,不是因为饕餮的怨念而生,是因为霖壹的执念而生。 他定然是不愿看到荤素妖餐自相坑害,这才强行将这帮小家伙给分割开来。 更因为保护老屠刀,不惜暴露身份,多次化为路障,阻挡邱葵他们的行进。 “这沉犀木的复苏,应该也是霖壹有意为之,他利用老屠刀的妖丹,复活了沉犀木,目的就是掩盖老屠刀的记忆,杜绝他寻死的念头。”邱葵又分析道。 塔坨轻笑着,点了点头。 “那现在……”邱葵蹙眉,显然已经猜到了结局。 塔坨:“霖壹用最后的力量,开启了回溯之眼,他消散了。这妖丹,自然会回到原主身上。” 说着,塔坨抚掌探去,隔空一道白光,在老屠刀周身游离一番后,留在他心口处。 老屠刀那心口的位置,忽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来。 “是妖丹,它果然回来了。”渚尔有些激动地拍了拍老屠刀的肩膀,“看来你这老头,无需我们多管了。” 它语气有些酸,比起它这样自力更生的上古高阶器灵,这把为神塚陪葬的镇邪屠刀,显然运道更好。 峇厘难得闷笑出声,示意大家看向左前方—— 他笑道:“便是我们想管,估计也插不了手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灭口 此刻,三千道妖餐垒成一道城墙,像个巨人般,默默守护在老屠刀的身后。 “你们这些小崽子,什么时候醒的?” 老屠刀扭头一看,被这些小家伙的阵势给吓了一跳,话刚训出口,便看见这些小家伙跟塌方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铺天盖地压向他—— “爷爷!” “呜呜呜爷爷!” “爷爷、爷爷……” 沉寂悲伤的气氛,突然被这三千道妖餐乱糟糟的一阵闹腾,给打破了。 邱葵看见老屠刀被各种食物掩埋起来,单手单脚蹦跶,挣得面红耳赤。 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头,看向悬下天边的一轮皎洁明月,心里释然开来。这结局,应该是霖壹最想看到的结局。 塔坨看着邱葵笑眯眯的侧颜,突然觉得人族有点意思。 他笑了笑,说道:“霖壹走前,将他最后的一缕执念,送给了这些妖餐。往后这些小家伙们,将继承他的意志,像老屠刀守护它们一样,守护着老屠刀。” “挺好。”邱葵嘴角勾起,眉目间都是明朗的笑意。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次日,大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江心岛。 临走前,百里迟暮治好了屠刀爷爷的外伤。 因为饕餮怨念消散,故而那道毒瘴结界也不复存在。 渚尔,则加固了江心岛的结界,另外又在毒瘴的位置,重新立了一道坚不可破的结界。 就让霖壹最后的寄托,焕发新生,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无忧无虑地悠然生活吧。 邱葵最后看了眼江心岛的方向,心情复杂地踏上了筋斗云。 “轰——” 那是什么声音? 筋斗云刚刚飘出息土的范围,就听见了一道惊雷般的巨响。 邱葵顺手拿过百里迟暮的长筒兽眼,往声响处望去——是江心岛的位置。 “好像是屠刀爷爷那边……天呐!怎么突然起火了?” 她担忧地转动着长筒兽眼的调节圈,放至最大倍数后,发现着火的只有沉犀木。 沉犀木案板萌发出来的所有藤蔓枝条,连同案板一起,熊熊燃烧着,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 离奇的是,这片火海被一道结界罩,封锁成一个圈,只燃烧沉犀木的部分,岛上的其他花草树木完全无损。 老屠刀带领着三千道妖餐,正目光愕然地看着那诡异燃烧的妖火,心里隐隐明白是谁纵的火了。 但邱葵不明白,她坐在筋斗云上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怎么会突然起火的?而且这火,只烧沉犀木啊……” 塔坨轻哼一声,“一棵妖木罢了,天道自会惩治。” 他负在身后的指尖上,还跳跃着一簇幽蓝色的火苗。 “对!大佬说的是!”百里迟暮摸着他干干净净的眉毛,帮着开腔:“一道天雷,我都看见了。放心,你瞧老屠刀他们一副看戏取暖的样子,真不像有危险。况且,这妖木,惑人心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他隐约能猜测到,大佬为什么会杀沉犀木,因为它会读取记忆么? 所以,它读取了大佬的记忆。 那可真是,有点儿价值了! 百里迟暮掩下跳跃的眼角,兴奋得有些躁动不安。 邱葵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她不觉得沉犀木是妖树,它只是能力特殊罢了。 这就像一把刀一样,它可以做伤人的刀,也可以做救人的刀。 筋斗云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飘着,漫无目的。 它不知道这群身份特殊的贵客,要去往何方,它甚至胆战心惊,问都不敢问。 邱葵盘腿坐在筋斗云上,显然正在沉思。 这一趟饕鬄塚之行,肯定是白费功夫了。 而关于坠星的线索,眼下一片空白。 百里迟暮解释说光饕鬄塚的线索,他已然花费了十来个年头,才探出一二。 因而再有坠星的线索,邱葵很担心又是十来年后,甚至,她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等到坠星的线索。 眼下,该何去何从呢? 筋斗云在天空中转着圈,越转越明显,跟鬼打墙似的。 邱葵都快晕吐了,只得轻轻拍拍筋斗云蓬软的云身,“你能暂停会儿吗?” 筋斗云浑身一哆嗦,一动也不敢动了。 邱葵这才对塔坨说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卖消息,或者说打探消息的?” 塔坨蹙眉,他与世隔绝千年之久,天劫后的世道,又是日新月异,变化最为巨大的世道,老实说,他对这世间格局,并无太大的概念。 “我传信给苍仑崛,让他们四处寻一寻,可有异象迭生之地。”他说道。 同时,渚尔也抖抖尾巴,“虽然我现在,不想再和公正堂搭上什么关系。但我留在公正堂的暗线还在,应该可以从公正堂打探出一点消息来。” 峇厘也安慰道:“烛泷沟如今广开途经售卖灵草、药草,众妖聚集,应该也能打探出点儿消息来,我这就传信栗儿,让他安排下去。” 邱葵感激地点点头后,一脸期待地望着百里迟暮。 “……”百里迟暮顿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我、我那什么,我没什么资源,也没什么渠道,不像他们啊。” 一个统领妖狼族,一个统领耳鼠族,一个还是公正堂的创始人,官方还是资深方,都占齐了。 “我就一小小小小的医者。”百里迟暮举起他的小手指头,扬了扬,“我起初也是为增长见识,想编撰祖上尚未完成的《药草全集》罢了,这才劳筋骨饿体肤,游历在天地山川之间。这坠星的消息啊,还是我异常敏锐,才一点一点收集探索出来的,就这,已经耗费我十来年了。我真没骗你,再多的线索,我是真没有。便是疑似线索,那都是没有的。” 百里迟暮斩钉截铁的样子,多少让邱葵有些失落。 这厮,既给了她希望的苗头,又仅仅只是个缥缈的苗头。 “眼下,你怎么想?”百里迟暮反问她。 邱葵眸色一沉,“我想先回匠魂谷,一面等待大家的消息,一面帮大哥哥处理谷内的琐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分道扬镳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 “你呢?”邱葵问。 百里迟暮眼珠子转了转,他看了看邱葵,欲言又止,下意识地看向塔坨时,突然打了个激灵。 “我……”他从空间囊里捞出一个小本子,快速翻看几页,“我这需要看诊的患者,还排了好长一窜呢。再说,我近来,这休假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眼下,是该去看看诊才是,免得族人挤兑我,说我不务正业。” 百里迟暮尴尬地挠挠头。 “也好。有坠星的消息,我们再碰面商谈。”邱葵想了想,又问,“你们都是如何联系的?” 她琢磨着,以外界的本事,当不至于还沿用古旧的飞鸽传书吧。 “给你。”百里迟暮捏着拳头伸过来。 “是什么?”邱葵摊开手接—— 是一滴水珠。 冰冰凉凉,一滴落到她手心,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连一点湿润感也没留下。 “什么都没有吗?”她扑闪着眼睛,懵。 “喏,你看!”百里迟暮卷舌噔了一下,只见凌空出现一圈水波纹,缓缓荡开后,就像是一面巨幅水银镜,一面映照着她的模样,一面映照着百里迟暮的模样。 “实时传送,同频声画。”百里迟暮说道。 果真如此,画面如同一面镜子,完美复刻着他的一举一动。 “需要灵力启动吗?”邱葵抑制住内心奔腾不息的激动,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神奇的东西,生怕别人笑她大惊小怪。 岂料她强壮出的镇定,落在塔坨他们眼中,更显得心酸。 “你不需要灵力。这就跟货到付款一个道理,你那边启动水镜需要的灵力,可以扣除在接通者身上。所以,只要双方有一方灵力足够便可。”百里迟暮解释道。 邱葵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缩回她的手。 “接着。”塔坨一把抓起她的手,展开手指,在她掌心里,没入一滴水珠。 紧接着,峇厘,渚尔也都相继在她掌心里没入一滴水珠。 “虽然我们一直在你身边,但有这一滴保障,即使短暂分离,也可随传随到。”塔坨说道。 邱葵低垂着头,点了点,眼睛有些酸涩。 “唉……我和峇厘两个,便是想离也离不开啊!”渚尔长叹一口气,以它的性子,龙尸眼球里都能待上千年,又何况是人族山谷,突然,它从百里迟暮的肩膀跳到了塔坨的肩膀上,吼道:“咦,我怎么看见山峰了?” 邱葵转身望出去,果不其然,大片大片,连绵起伏的山峰映入眼帘。 “这筋斗云怎么在下坠?”邱葵问。 筋斗云委屈地打了个哆嗦,它可是从头到尾,一动没动啊。 渚尔身为器灵,与这等非兽类妖族的沟通,向来无声胜有声。 “这倒霉孩子!”它拍拍筋斗云胖乎乎的身子,“应该是小葵让它暂停,这小傻子就一动不动,从天空中慢悠悠地沉没了下来。” “那现在起飞啊,你再沉下去,咱就该落地了。”百里迟暮拍拍它的脑袋,“往西莽原林飘,到那儿再结算费用。” 筋斗云不为所动,吭哧吭哧地继续往下沉着。 “这筋斗云,没开灵智吗?”邱葵问。 她之前坐的那些筋斗云,话多到跟个移动话痨似的,怎么这朵云,看起来过于木讷了。 “倒也不是没开灵智,就是胆子小了点儿。”峇厘望了望塔坨,约摸是那神来一手的惊雷焚树,吓到这倒霉孩子了,一路都颤颤巍巍着。 “是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它越变越黑啊?”邱葵站起身来,觉得这朵云,有点儿潮乎乎的。 “它这是快哭了,算了,沉就沉吧。”渚尔无奈道。 那能怎么办,他们几个老东西,总不能倚老卖老,骑着这哭啼啼的云团,再揍到它起飞吧。 听了这话,筋斗云努力地稳住身形,一身洁白,眨眼的功夫,就渐变为全黑。 已经彻彻底底是朵快哭出暴雨来的乌云了。 塔坨扶额,十分伤神,道:“落吧。” 这天劫之后,新生派的妖族,哪里有点儿身为妖族的血性和颜面啊。 塔坨的话,就像是一道赦令,筋斗云再也不绷了,整个软绵绵的身体,像坨沉重的巨石一样,咻的一声,从山峰的位置,急速坠落向山涧底下! “啊——” 一声尖叫! 邱葵和百里迟暮的呼吸都差点停止了! “妈妈咪呀!跟蹦极似的!” 百里迟暮率先跳下筋斗云,脸色苍白。 邱葵则是在塔坨的搀扶下,双腿打着哆嗦,被架下了筋斗云。 如塔坨、峇厘、渚尔这样妖族伙伴,倒是面无异色。 筋斗云确定身上一空后,连酬劳都不敢开口要,一边下着磅礴大雨,一边沥沥淅淅地急速飞走。 艹! “临、临走,这临走!还把咱们给浇个落汤鸡,这朵云,看来是真不想活了!”百里迟暮这话,用灵力震了出去,惊得不远处的乌云打了个滚,身上顿时电闪雷鸣。 “它这是在威胁我们?”百里迟暮问向渚尔。 渚尔翻了个白眼,“别吓了,再吓,这孩子该神智失常了。不过是一低阶妖物,有什么好气恼的。” 渚尔他们眨眼的功夫,身上就恢复了干燥洁净,便是邱葵,也在塔坨闷不吭声地一道灵力下,烘干了衣裳。 百里迟暮暗自哼哼一声,跑到大树后面换衣裳,一边换,一边说道:“我又召了朵筋斗云,眼下,我就不跟你们去西莽原林了,就此别过,我先忙事业去了。” 邱葵点头,“好,你自己小心。” 话音刚落,一朵十分小巧的筋斗云,落在了树旁。 换好衣服的百里迟暮出来,跳上云朵,与大家挥手再别,潇洒离去。 渚尔在百里离开后,有些暗自伤神,邱葵只当它是舍不得百里迟暮,却不知渚尔是担心打不开回家的结界。 “接下来,我们再召唤一朵云,去西莽原林吧。”渚尔说道。 邱葵摇摇头,“我钱不够啊。这些日子,都是靠蹭富家公子百里虫的云。” 峇厘也摇摇头,“我一介魂灵,这实体都才刚刚凝结出来,钱袋比脸还干净。” 渚尔绝望地看向塔坨,“尊上,您总有钱吧!我这避水珠的身体,可是夺舍而来,昏睡千年,一贫如洗啊。” 塔坨鄙视他一眼,“你们公正堂坐牢发工钱?” 所以说,除了离开的百里迟暮,剩下的,全是穷光蛋。 第一百八十三章 钻小树林 “要不,您再揪一根红毛?”邱葵建议道。 轰隆—— 突然一声雷鸣,顿时狂风大作,天色在顷刻间就阴沉了下来! 这是真要下雨了。 雨天,便是身缠万贯,也召不到筋斗云的说。 “为了不秃,你这劲儿,是不是用大了点儿?”邱葵抬头,无语凝噎。 就连峇厘和渚尔,也一同眼巴巴地望着塔坨,目光哀怨。 “这一次,真不是我。”塔坨望着这瞬息万变的气候,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异样感。 “走吧,先找个地方避雨。”邱葵环顾四周,这山涧都是碎石子,两边是巍峨耸立的高山。 他们所站的位置,地势很低。 如果是大暴雨,很容易遇到山洪爆发,或者滑坡的危险,眼下,需要尽量往高处去,最好的路径是避开这道山涧。 邱葵看向不远处的青色山壁,琢磨着,或许会有山洞、兽穴之类的,可暂时避雨。 有塔坨、峇厘、渚尔三妖同行,她到不必担心凶猛野兽的问题。 “又往深山老林子里钻?”渚尔愁得像个苦味汤圆。 “有什么问题吗?”邱葵问。 眼下四周并无房舍,除了去林子里找遮挡,也并无他法啊。 “要不,你用结界罩住我们?”邱葵又问。 渚尔嘴角抽了抽,“你叫邱扒皮吗?滥用劳动力的本事,比公正堂还强。” “那你走不走?”邱葵率先往林子里去,塔坨随即跟上。 渚尔噘着嘴,被峇厘一把揪到了肩膀上,“走吧,翻过这座山,就是妖市了。我看塔坨,有意带小葵去一趟妖市。” “筋斗云都没钱召的人,你们确定她逛得起妖市?”渚尔瞥了眼峇厘,“那小姑娘,浑身上下,就只剩那把刀值钱!你不怕它抵押?” 妖市这种地方,识货者众多。 邱葵带着她那把灰扑扑的砍骨刀,在妖市中行走,不亚于浑身发光,犹如贴金行走的存在。 “你不怕吗?”渚尔反问, 两妖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峇厘如今虽依附在砍骨刀上,不能脱离,但渚尔又能脱离到哪里去呢? 那把砍骨刀,乃是盘古开天斧的斧身陨铁所造,算起来,是渚尔前身的根基底座。 它能机缘巧合遇见这刀,认主也是迟早的事。 现下,这砍骨刀内亡灵众多,能有灵智自由修行,且凝聚实体的,就只有靠功德保下妖丹的峇厘。 “如今我俩,怎么也算是同居的关系了。”峇厘说道。 渚尔轻瞥一眼,鄙夷道:“错,我是房东,您啊,最多算是长租客。” 峇厘语塞。 “跟上啊你们!” 邱葵已经走出去十来米远了,她正挥舞着手,催促着。 天色越来越沉,气压越来越低。 峇厘顶着渚尔,急忙往邱葵的方向追去。 一进入茂密的林子里,那仅有的一点暗光,就消失不见了。 这里,黑得如同深夜。 邱葵摸出身上的随身日晷看看,“未时,能黑成这样,可真不正常。” 都快赶上匠魂谷的可见度了。 “再往前走走,那边有一处山壁。”邱葵捡起一根长棍子,当着拐杖拄着又厚又松软的腐叶,往前走着。 其实只要她开口,身边三大高阶妖族,甭说是普通密林,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在话下。 但是她不开口,塔坨也不主动提,峇厘和渚尔便只能眼观眼鼻观鼻。 邱葵并没有依赖塔坨的习惯,只是这外界的日常,与匠魂谷相差甚巨。尤其在战斗力一事上,她运道好,能得塔坨等妖庇护,已是十分感激。 但在没有遭遇极端难以处理的情况下,她多数不愿意依赖其他。 就如此刻,不过是在深山老林中穿梭,又有何难? 有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 邱葵望着不远处的山壁,大致的方向是对着,却一路奔波小半个时辰也没有靠近。 这林子里没有路,她全靠身材娇小,一路钻出来的路。 只是这林子的地势,十分古怪,一个小陡坡,连接着一个小陡坡,就像是波浪状一样。 她就这样不停的爬爬爬,滑滑滑,浑身狼狈,也未曾靠近多少。 “这山,莫不是跟江心岛一样,复活了?”邱葵疑惑地看向塔坨、峇厘和渚尔。 三妖神色古怪地摇摇头,表示没有。 这就是座,再正常不过的山了。 “是吗……”邱葵喘口气,继续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爬着。 好在这天色,虽然一阵暗沉,但雨滴却没有落下来,林子里又密不透风的,环境与匠魂谷类似,邱葵倒也没有多大不适。 在往前走出两刻钟后,他们竟然看见了一个陶窑,还是一个废弃的陶窑。 “这山里有村落!” 邱葵欣喜不已,她扔掉拐杖,三两步就冲了过去,仔细仔细搜索了一遍。 “看这样子,荒废好几百年了。”渚尔个子小,率先蹿进了窑口内寻了一圈出来,白糯的圆子,一下变成了焦糊的圆子。 这座废弃陶窑周边野草丛生,盖住了原本的路径。 峇厘研究了一下那是草茎,说道:“应该有七百年,不曾有人族路过这座废窑。” “不过这路径还算清晰可辨,咱们跟着路径走,应该能找到以前搭建这陶窑的村落。” 邱葵觉得若是找到村落,甭管荒废没荒废,至少,比在山间野外的洞子里过夜要好。 大家表示赞同,便一路专门循着这小路走。 邱葵还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到一个灰扑扑的罐子,大约半尺来高,圆肚,坛口坛盖都还算完好。 她敲了敲,听听声儿,有些爱不释手。这质地,用来做酱菜,倒是很不错。 她将罐子收入空镯之中,往前走了一会儿后,又遇见一汪清澈的泉眼。 邱葵率先扑过去,尝了尝,“清亮甘甜,你们也来解解渴。” 见她喝的开心,塔坨和峇厘也跟着尝了尝,道了句:“确实不错。” 这泉眼竟然带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这座山,倒是得天独厚。 渚尔是器灵,若是香味扑鼻,它还能主动吧唧吧唧,但对这种清淡无味的,就不会有主动品尝的兴致了,毕竟它又不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废弃庙宇 邱葵将陶罐从空镯中拿出来,就着泉水,开始清洗起来。 她抬眼张望时,发现泉边的山壁缝里,竟然还生长了一溜蕨菜,那叫一个鲜嫩了。 若是用这些蕨菜,再拿这清泉水,泡一罐子清爽解腻的酸蕨菜,岂不是正好。 邱葵眼前一亮,一个箭步窜过去,开始麻溜地采摘蕨菜。 塔坨抬头望天,乌云越压越低,有些不太正常。 邱葵掐的都是嫩蕨芽,就着泉水洗净,去除掉毛茸叶苞后,她从空镯中端出一盆冒着热气的沸水。 她将嫩蕨芽浸透在沸水之中。 塔坨:“你这空镯里,还有沸水?” 邱葵抬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空镯里,放一盆沸水干什么?”塔坨不解。 “你说的空间囊里时间静止,所以我在饕鬄塚时,往里置备了不少东西呢。”说着,邱葵又从空镯里掏出一个铁架子。 她将浸泡过的嫩蕨芽,捞出,晾在铁架上,而后收进空镯之中。 “就这样了?”塔坨又问。 “哪能呢,这不是没有太阳嘛,我先存着,有条件了再处理。眼下就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还得去找地方避雨呢。”邱葵拍拍手起身,有了空镯后,不用负重,轻装简行,真是神清气爽啊。 渚尔暗暗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耽误时间啊。没见这乌云沉得都快压我们身上了吗?” “走啊,愣着干嘛?”邱葵挑眉,踮脚弹了峇厘肩膀上的渚尔一下,这才在渚尔的怒吼声中,大步流星往前去。 这天气,果然不正常,离开泉眼不久后,树林里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起初邱葵以为是雨滴,却被砰的一声,砸了下脑袋,她以为是林子里的松子,却不料这声音突然此起彼伏开来—— “是冰雹!”渚尔毫无防备,差点被砸瘪。 大家这才发现有鸡蛋大小的冰雹,穿破林间密叶,瓢泼而来。 “这什么鬼天气,这么大的冰雹!想砸死老子啊!”渚尔咋咋呼呼着,赶紧撑开一道防护结界屏。 “看!前面有座屋子!”邱葵抬头望见路口转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的檐角。 大家顶着结界,冲了过去,转过弯,发现不是一件普通民居,而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如今神族陨落万万年之久,天劫后的人族,早就没有了信仰,为何会在这里出现一座山神庙?”峇厘问。 “会不会向西海的那座废狱一样,是妖族冒充的,假山神?”邱葵又问。 渚尔顶着结界屏,很耗灵力,催促道:“管它真的假的,反正是座荒废的,又不拦着咱们,相进便进啊。” 这倒也是。 大家鱼贯而入。 塔坨率先巡视了一圈,推断道:“与那座废弃的陶窑一样,荒废七百年左右。” 这山神庙,很小很小,一眼窥到底的,没有什么主殿、偏殿、后院、耳房之类的,就是一个大开间。 正中央有一张积灰的供桌,供桌前面,是一个泥塑的供台,台上空空荡荡。 “这供的,是哪位山神啊?”邱葵问道。 塔坨瞥了眼一地色泽斑驳脱离的碎泥块,对峇厘和渚尔说道:“你俩把这些残渣拼一拼,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 “这个我拿手啊。”渚尔小芝麻眼一亮,顿觉无聊的生活多了一丝光彩,赶紧从峇厘肩头上落下,搬着满地的碎块,开始埋头苦干起来。 邱葵为避免自己不小心踩到雕塑碎块,赶紧小碎步挪到了门口的位置。 她看了看台阶下被狂风吹得捋成一条平行线的植被,又回头,望了望山神庙,感慨道:“这屋子还挺结实。你们所荒废七百年了,这鸡蛋大小的冰雹,竟然都一点砸不进来。” 鸡蛋大小的冰雹,怎么可能砸不穿着小小的破山神庙? 外面的花草树木可都被砸的鬼哭狼嚎,就连地面都已经坑坑洼洼,破烂不堪了。 塔坨和峇厘几乎是同时抬头,望向了屋顶。 这屋子挑高在七八米左右,房梁上全是蛛网,但瓦片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倒是稳稳妥妥,一点儿没坏。 这些烧制出来的普通瓦片,便是没坏,也扛不住这鸡蛋大小的冰雹。 渚尔一个高阶器灵,都觉得此刻顶着结界很耗费灵力,原因就在于这冰雹力道重,穿透性强,又过于密集,猛然来这么一波,不亚于万矛穿刺而过的威力。 但这废弃的山神庙,又是怎么扛住的? “有一层功德金光,但是比较淡薄,撑不了多久了。”峇厘喃喃道,他自己是背负功德的大妖,自然能看出这一点。 但塔坨的忧思在于,一个废弃的,无人供养的山神庙,连山神也不在了,为何还有功德金光加持在此? 邱葵倒没有他们的深思熟虑,她没有经历天劫后人族自毁文明的那个动荡年代,她对神族,还是有好感及信仰的。 她觉得,既然是受香火供奉的山神,自然有庇护信徒的责任,能驱邪避秽,能佑人平安,那就是功德,积攒一生,便是神像毁了,这功德应该也都还在。 此刻,不就又庇护了他们这群赶路的人么。 邱葵从空镯中拿出几个野果子,垫着脚,挪到供桌前,给这山神庙供上,承蒙它的余恩护佑,以示感谢。 塔坨和峇厘面面相觑,倒也没打扰邱葵的诚心之举。 渚尔已经收集了一大堆的碎块,此刻正趴在地上,有模有样地请凑着。 邱葵重新坐回到门槛上,她用几个石块垒成平衡的两个台子,距离地面一尺来高。 “你这是准备做饭了吗?”塔坨问道,难得觉得这鬼天气里,又多了一丝期待。 邱葵摇头,她又从空镯里,拿出那一铁架的嫩撅芽,架在两个石台子中间。 “你饿吗?”她问。 “你做,我就饿。”塔坨答道。 “你不饿,我就不做。”邱葵回道。 她又从空镯里,拿出一小包的木炭,放在铁架子下。 塔坨:“你这是?很忙?” 邱葵:“我觉得,我应该是很闲。” 她开始用木炭,一点一点地烘烤着嫩撅芽,完全没有主动做饭的意思。 这厨娘还真是…… 塔坨都觉得幸亏他是妖,得真靠这女人养活,迟早要饿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惊吓 其实邱葵并没有在饮食上,苛待过塔坨。 她签了厨娘契约的嘛,这点契约精神她还是有的。 只是匠魂谷向来物产匮乏,她自小,就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 而正是因为物产匮乏,谷内食材单一,且无日月光芒,又阴寒潮湿。 在这种情况下,族人口味都会比较重,通常家家户户里,都是腌制菜、咸菜、熏制肉、火培类,这种易于保存的菜色比较多。 这也是为什么百里迟暮出谷时,族人为表示感激,送了他许多酱菜、糖渍酸梅的原因。 匠魂谷是一个没有解决温饱的地方,为了省口粮,一般来说,谷底的报时鸟,叫上一个来回,他们才会用餐一次。 换做外界的时辰计算的话,约莫就是一日一餐了。 所以,邱葵出门在外,不可避免地遵循着一日一餐的习惯。 也就是百里迟暮嘴欠,时不时嚷着饿,在艰难的环境里,他一日三餐不会落下,哪怕吃野果子喝冷水,也会把那一餐添补上。 这才稍微让邱葵的思想,有了一点点变动。 但是埋锅造饭的时间稀少。 她偶尔动手,也惊叹外界食材的丰富和迥异,脑海中没有与食材相对应的菜谱,故而大多时候,是随机应变的原创菜品。 在饕鬄塚里,霖壹的那本菜谱,是邱葵至今为止,接触到的,菜色最多的一次历练学习了。 可惜霖壹也是乡厨出身,这点水平,在一千三百年前的人族大厨里,难上台面。 老实说,邱葵对自己的厨艺,并不自信。甚至还没有霖壹自信。 霖壹是觉得自己倒霉,会凭一碗酒酿圆子就被饕餮挑选上,至死也想不出原因。 邱葵则是觉得自己幸运,就凭她这见识短浅的厨艺,竟然能博得大妖神青睐,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故而,她很少当着塔坨的面,展示厨艺,既怕自己江郎才尽,又怕塔坨吃腻烦了。 邱葵掏着炭火,默默地看向看一旁和峇厘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的塔坨,无比惆怅,她觉得塔坨这厮,真挺好的,多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好几次,她都生出一种强烈的幻觉,以为她在塔坨心里,是个重要的,有分量的人,而不是一个只能解决他饥饿问题的厨娘,亦或者是食材。 “你傻登登地看着我做什么?”塔坨突然转过身。 吓得邱葵眼神惊慌,飘飘忽忽地望向了门外。 “没、没什么。”邱葵下意识就想要解释,脱口而出,“我是在猜,你看上的,是我的厨艺,还是我这个人……” 说完这话,邱葵咬了咬舌头,怎么觉得自己话里有歧义。 但在场的,除了峇厘投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渚尔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拼图,便是塔坨,也情商堪忧。 他郑重其事道:“当然是你这个人啊!我恨不得将你拆骨入腹!” 塔坨说着,一个瞬移,掠到邱葵眼前,伸出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摸了摸邱葵绯红的脸蛋,喉结咕噜了一下。 他略带低沉的嗓音,轻呢的语气,在邱葵耳边道:“细腻滑嫩,暗香浮动,你无处不妙,便是连皮都不用剥,我只想和你肌肤相贴,生吃最好。” 邱葵打了个寒颤,后脑往后一躲,撞在门框上,哐当一声,疼得她眼泪汪汪。 “这么激动干嘛?跟饕鬄学的啊?”塔坨揉揉她的后脑勺,起身,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放心,你永远是我的!” 邱葵的眼泪吧唧一下,落在了木炭上,溅起一缕白烟。 一旁的峇厘痛心扶额,不禁感慨,难怪妖族的繁衍,很是艰难。 “塔坨,你过来。”峇厘招招手。 “何事?”塔坨捋了把邱葵的长毛,朝着峇厘走去。 两位大妖,躲到山神庙的墙角,嘀嘀咕咕地谈论着什么,塔坨的眼神还时不时地飘到邱葵身上。 邱葵吓得大喘了一口气,见塔坨神色愕然,她又摸摸后脑勺,假装是疼的。 看来以后,还是尽量勤快一点,不说一日三餐,但早晚餐,还是得乖乖备齐吧,免得这位,饥饿难耐,指不定哪天,真的就把她连皮带骨头给嚼吧了。 她将视线游离到山神庙外的小路上,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冰雹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忽然,她听见了一些异样的响动,很快,便有一抹带着泥泞的深灰色,映入眼帘。 “来人了!”邱葵站起身来,探着头望了出去。 是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并肩而来。 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黑色包袱,瞧着轮廓,像是个罐子;另外一个女人撑着一片红棕色的叶子,这叶子十分宽阔,有点儿像是芭蕉叶,但是颜色不同,且叶片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小黑刺。 冰雹落在那叶片上,会顷刻碎成冰渣,从叶片上滑落入泥土中。 “这叶片挺坚固的啊。”邱葵感叹一句。 塔坨和峇厘已经来到她身后。 塔坨只望了一眼,“不稀奇,翻过这座山,便是妖市。” 妖市? 哪岂不是有很多稀罕之物? 邱葵眼睛亮了亮,便听到峇厘解释道:“此物名为荆荆草,虽异常锋利,坚固无比,但时效性差。撑开后,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便会枯萎。” 他话音刚落,那两个女人,已经来到山神庙前。 她们将荆荆草的伞蓬,移开一点,这才发现不算大的山神庙里,立着两个高大俊美的男子,还有一位娇小貌美的女子。 她们撑着荆荆草,往后退了一步。 那脸色冰冷的男子,身着一件白绒大氅,看起来华贵非凡。他头上竖着两根犄角,金光闪闪,配着精致绝伦的五官,让人不敢直视。 非我族类。 另一位男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却笑不达眼底,头顶上立着两条细长的兔子耳朵,一身青翠飘逸的外衫上寒梅点点,仿佛血斑。 想比那位面色冰冷的犄角男子,这兔耳男子身上散发的寒气更为浓郁。 绝非同族。 两个女子,又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既警惕,又仓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姑嫂 在她俩打量塔坨和峇厘的时间里,邱葵也在默默打量她们。 这抱着东西的女子,大约三十来岁,眉目间都是哀怨之色,肤色蜡黄,气色很虚;另外一位撑着荆荆草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清秀,但是戒备之心很重,仿佛受惊的小猫崽一样。 “是人吗?”邱葵率先出声,而后侧过身子,让出入口的位置,“外面冰雹严重,不如进庙,一同暂避会儿?” “你是人吗?”撑着荆荆草的少女问。 邱葵点点头,“我是啊。” “那他们……”那少女声音微颤,十分惶恐。 邱葵在恩桃村遇见过人族,虽然与妖族关系不算和善,但并非是惧怕妖族的人。 还有百里迟暮这个人族,每天都在寻死的边缘疯狂徘徊,随时随地挑战塔坨的怒火,嘴里嚷着好怕怕,行为上可一点儿敬畏都没有。 邱葵还以为如今外界,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已经颠覆了呢。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嗯……这位是面冷心善的狼妖;这位,是擅长植物培育的鼠妖,并非大恶之妖。两位可以放心。”邱葵主动招招手,难得遇见人族女孩啊。 两位女子相互对视一眼后,沉疑再三后,还是点头谢过邱葵,道了句打扰,这才缓缓进入山庙内。 进门前,那少女将荆荆草收起,放在了门口。 “如此珍贵之物,不如放进庙里?”邱葵提议道。 少女摇摇头,“不必了,这荆荆草……快不行了。” 收拢的荆荆草,立在阶梯下,从叶尾的地方,开始有微微的焦黄。 邱葵打量一眼,没再多言什么,坐到门口的炭火旁,拨弄了一下上面的嫩撅芽。 那两位女子,找了个距离门口比较近的位置坐着,随时有种会破门而出的感觉。 邱葵浅浅一笑,主动交谈起来:“我叫邱葵,两位姐姐是住在这附近吗?” 年轻的那位女子,看了看年长的女子,抿着嘴,并没回话。 年长的那位女子,则用余光瞥了眼塔坨和峇厘,很是紧张。 她俩甚至都没发现供桌旁,堆积成山的泥塑碎块后面,还趴着一个汤圆精一样的小怪物。 邱葵对峇厘使了个眼色,峇厘便了然地点点头。 “这里有道后门,走走走,我们去看看。”峇厘拖拽着塔坨,绕过供桌,打开了破旧的木质小门,蹿了出去。 那两个女子,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你们不用紧张,我这两位朋友,很是友好,你们看,我不也安然无事吗?”邱葵笑着,从腰包里摸出一袋话梅,递了过去。 自打有了空镯,她这腰袋,几乎就是空的。 只是将手伸进去时,会从空镯里取出东西,放入腰袋,掩人耳目地拿出来。 见她俩不接,邱葵尴尬地收回手,自己尝了一颗,还不错,酸酸甜甜。 “邱葵姑娘,是要去妖市吗?”年长的那位女子问道。 能出现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山脉中,多数是为了去妖市,只是像他们这般,靠着双腿去妖市的,却不常见。 邱葵摇头,“我们是坐筋斗云路过时,因为天气原因,暂时进这林子里避雨的。” “是、是吗……” 显然,对方并不相信。 “敢问这位姐姐,如何称呼?”邱葵问。 “叫我奇嫂子就可以了,这是我小姑子,安安。”奇嫂子介绍道。 安安冲邱葵点点头,神色淡漠。 原来是一对姑嫂。 “你们住在这附近吗?”邱葵脱口而出后,才惊觉这问题她问过,对方并没有正面回答过,许是有所难言之隐。 故而她有些尴尬地埋头拨弄着炭火。 场面一时,有些静的过分,以至于渚尔在供桌后面拼凑碎块的声音,都窸窸窣窣的,显得刺耳。 邱葵生怕这对姑嫂凑到供桌后查看,到时候别又被渚尔给吓一跳。 却不料,奇嫂子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 “邱葵姑娘……” “嗯?”邱葵一愣,见对方很是局促,便主动道:“奇嫂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奇嫂子面带忧色地摸摸她怀中的包袱,轻蹙起柳叶眉。 这对姑嫂的衣裙都有些湿润,裙摆尽是泥浆,看着很是狼狈。 邱葵以为奇嫂子是要借干净衣衫替换。 却见奇嫂子往炭火边凑了凑,有些赧色,蚊子声问:“邱葵姑娘,能否……借点儿炭火,容我烤一烤。” “要不,我借你几套衣衫?”邱葵说道,“这一时半会,怕是也烤不干吧?” “不、不必了。就一点木炭便可。”奇嫂子急忙道。 “哦,那好。您请。”邱葵侧了侧身子,将脚边的一袋木炭拎起,递过去。 奇嫂子接过木炭后,千恩万谢地回到了安安旁边。 这时,邱葵又用棍子夹了两块烧红的木炭,送过去,埋进炭堆中,撅着嘴,吹了两下,说道:“你们吹一吹,应该就能红火起来。” “谢谢。”奇嫂子很感激地点着头。 “不客气。”邱葵咧着嘴笑笑,回到自己门边的位置上,坐定,继续翻了翻嫩撅芽。 她悄悄抬眸,眼角余光扫过去,见奇嫂子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是一个灰扑扑的陶罐,倒和邱葵路边捡来的陶罐有几分相似,瞧着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 罐壁已经润湿了,奇嫂子用衣衫擦了擦以后,又解开严密封口的盖子,神色紧张地往里瞧了瞧。 那小姑子很是警觉,发现邱葵在偷看时,赶紧一扭身子,将奇嫂子完全挡住了。 嗨,偷窥被发现了。 邱葵脸皮一红,尴尬地干咳几声。 奇嫂子拍拍安安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不必过度戒备。 安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哼一声,扭过身子,专心吹着炭火堆。 奇嫂子一边烤在湿润的包袱,一边拿出怀里干燥的细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灰扑扑的陶罐。 “这是我亡夫的骨灰。”她突然说道。 邱葵猛地一抬头,望过去,一时语塞。 “我们姑嫂二人,千里迢迢赶路,就是想送亡夫骨灰,回乡安葬罢了。这一路上,妖兽众多,颇不太平,故而我这小姑子警惕了些,还望邱葵姑娘,不要介怀。”奇嫂子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烧烤 亡夫……骨灰…… 原来奇嫂子怀里的陶罐,竟是她亡夫的骨灰罐。 邱葵低垂着眼眸,看向胸前的松果吊坠,好半晌,才会回忆中挣脱出来,喃喃道:“您,节哀。” 她抬头时,视线正好与悄悄打量她的安安撞在一起。 安安一时慌促,急忙低下头去。 奇嫂子瞥见邱葵眼中汹涌如潮的悲伤,有一瞬愕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觉得唐突,没有多问。 她抱着那湿了外壁的陶罐,移到炭火旁,小心翼翼地烘烤着。 外面的冰雹似乎停了,霹雳巴拉的响声变成淅淅沥沥的雨声。 铁架上的嫩撅芽烘烤得软软韧韧的,火候恰恰好。 邱葵将这些嫩撅芽捞出,切成小段。佐以匠魂谷独有的粉色井盐,拌匀,装入陶罐中腌制。 “邱葵姑娘这是?”奇嫂子见邱葵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一个大布袋子中掏出一个破旧的陶罐,就开始装坛封口。 “腌蕨菜。奇嫂子没吃过?”邱葵问。 奇嫂子摇摇头,安安也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里边看了看。 邱葵笑了笑,果不其然,说到腌制菜之类,匠魂谷出类拔萃啊。 她解释道:“这些是我之前赶路时,在泉眼那边顺手采择的。瞧着可鲜嫩了,这腌蕨菜,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待到发酵变酸后即可食用。到时候,佐以姜汁、蒜末、香油、野椒碎,拌匀,那叫一个酸爽开胃,不管是配白米饭,还是馒头面条大花卷,都很棒。” 邱葵抿抿嘴唇,已经有种口舌生津的错觉了。 她擦擦手,又从腰袋里拿出几块硬邦邦的糍粑,放在铁架上炙铐着。 “这是糯米糍?”奇嫂子问道。 邱葵点头,“对呀,将就这些炭火,烤着吃,又暖和又管饱。” 奇嫂子笑笑,“邱葵姑娘倒是心灵手巧。我见过的糯米糍都是白色,到不曾见过姑娘这些,五彩的糯米糍。” 邱葵的糍粑是条状的长方块,一指厚,两指长,白色基底,印有五彩的图案。 这些图案,有些是色泽斑斓的花卉,有些是憨态可掬的生肖图。 “红色是苋菜汁液,绿色是菠菜汁液,紫色是葡萄汁液,黄色是胡萝卜汁液……都是从食材中精提的汁液。只是经过一些固色处理后,不容易褪色变色罢。平素,我就用来给糕点做装饰用。倒也算不得什么巧思。” 邱葵羞涩一笑,这等花里胡哨的东西,平日里那几个大男人(妖),可是丁点儿都感受不到她的心意。 她翻了翻糍粑,刷上一层油,撒上一点孜然粉、辣椒粉、花椒粉、细砂糖、井盐,两面翻着炭烤,烘得两面金黄,松松软软后,撒上细碎的香葱碎葱、炒香的熟芝麻粒。 “尝尝!”她麻利地用两根签子,各串一条糍粑,递给奇嫂子和安安。 奇嫂子先接过,而后示意安安接。 安安皱皱眉,最终还是接过了糍粑。 邱葵给自己串上一块后,还不待糍粑晾凉,便急吼吼地呲牙咬了一口! 烫! 烫得她卷起舌头,打着转儿画圈! 她哈着气,吧唧吧唧几口,又绵软又扯劲儿,只得囫囵吞枣咽下去。 “我尝了下,味道还不错。”邱葵对那对姑嫂笑了笑。 奇嫂子心知肚明,这是怕她姑嫂二人不安,故而抢先一步吃给她们看。 这是邱葵姑娘的善意,奇嫂子领情。 她吹了吹,小小咬上一口,唔,真好吃,先是焦香脆口,再是绵软韧劲,咀嚼之后,麻辣五香的滋味,混合着甜糯的口感,非常美妙。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彩色的图案,原本以为只是装饰花样,入口后各个色泽之中,却夹带的不一样的蔬果香气,隐隐在舌尖迸发,清新又奇妙。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 奇嫂子示意安安也尝一口。 安安噘着嘴,目光瞥向邱葵,见这小姑娘满脸期待,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安安虽然性子倔但是面子薄,盛情难却下,还是樱桃小口轻轻咬下一块。 唔—— 安安眼前一亮,惊奇地望向邱葵,而后张嘴,又咬下了一大块,腮帮子都撑得鼓鼓胀胀了。 “哎你这孩子,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奇嫂子拍着安安的背。 邱葵赶紧麻溜地伸长胳膊,递过去一个简易水袋。 这水袋是用一种阔叶植物做的。 这植物自然是峇厘提供的,折叠和打结的方式,却是塔坨教的。 邱葵之前在泉眼时,装了几十个这样的水袋,藏进空镯中,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正好用上。 “把那个尖口,戳开就能喝了。”邱葵说道。 奇嫂子代安安接过,连连道谢后,替她戳开口子,递过去。 “谢谢。”安安抿上一口,难得冲邱葵笑了笑。 邱葵又赶紧送了奇嫂子一个。 三人相视一笑,气氛正回暖呢,突然邱葵发现奇嫂子和安安的神情又局促起来。 她一扭头,看见塔坨,正一脸不悦地站在小后门边。 高大的身体为钻进这小门,都快拱成一只虾米了。 哟,看来,这是烤糍粑的香味飘出去了。 塔坨进屋,大步流星地朝着炭烤架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脸笑盈盈的峇厘。 邱葵见他俩都回来了,下意识地看向供桌后那一堆泥塑块,发现泥塑块都不见了。 塔坨此刻,已经长腿一迈,站到炭火旁的铁架子边上,投下一抹暗影,罩住了门口的位置。 奇嫂子和安安捏着糍粑木签,呼吸都快屏住了。 “蹲下,挡光。”邱葵说道。 塔坨赶紧蹲下,眼巴巴地望着铁架上的烤糍粑,“我要。” “还能没你的份吗?”邱葵熟练地串起一块糍粑,递给塔坨。 而后,她又串上一块糍粑,递给峇厘,还挑挑眉,示意他,渚尔不见了。 峇厘接过糍粑,张嘴,无声道了两个字:“结界。” 原来如此。 塔坨的速度很快,两口下肚后,手里的木签子就跟开了灵智似的,一个连着一个地串,很快就将铁架子清空了。 邱葵又赶紧捞出几张牛皮豆干、豆沙年糕、豆筋串,放在碳火架上,炙烤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雨夜 她手速快,这火也被风吹得旺,三下两下,就又烤好了一大盘,给大家分了下去。 “这、这我们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奇嫂子接过一大盘烧烤,又惊慌又不安,时不时瞟一眼塔坨和峇厘。 “尝尝看,我带的东西多。大家尽管放开肚皮吃。”邱葵解释道。 奇嫂子见她十分热情,这些食物的香气,又直往鼻孔里蹿,咽咽唾沫,再三犹豫后,还是窘迫地接下了盘子。 这对姑嫂,真是客气。 看来像百里迟暮那样的厚脸皮人族,实属个例。 邱葵一边撕着牛皮豆干吃,一边看向奇嫂子和安安的鞋子,除了泥泞,还有破损,想必已经长途跋涉一段时间了。 “相逢即是缘,你们不用太过拘束。”邱葵望了望门外,天色渐暗,而雨势也愈变愈大,提议道,“现在天都快黑了,这雨,只怕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奇嫂子和安安依偎在一起,互相望了一眼后,又看向邱葵。 邱葵立即说道:“不如咱们都在这破庙中歇息一晚,明早天晴了,再出发?” “可这……”奇嫂子望了望塔坨和峇厘,安安也蹙起眉头。 邱葵还是第一次意识到,男女有别这件事,她还以为外界如今,都很随性了。 “那什么,我们女孩子睡在这边。”邱葵划了个范围,“他们男孩子,睡那边。中间,用一道结界隔开。” 想了想,她又问塔坨,“有不透明的结界吗?” 塔坨看了眼供桌的方向,答案不言而喻。 “如何?”邱葵又问向奇嫂子和安安。 安安正想说什么,被奇嫂子拉了一把胳膊肘,轻轻摇摇头。 “邱葵姑娘,你安排得很妥当。有劳了。”奇嫂子致谢,“有这两位妖族兄弟在,这山神庙夜里,应该是坚不可破才是。” 邱葵很是敏锐,立即问道:“这附近,很危险吗?” “翻过这座山,便是妖市。因而这附近山脉,鱼龙混杂、盗匪横生、浮云蔽日,邱葵姑娘这一路,应当也发现了,这附近,早已没有人族踪迹。” 邱葵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她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答案显而易见,应该是塔坨、峇厘这等大妖怪,起到了震慑作用。 “难怪这一路,都是荒废的痕迹。”邱葵又皱了皱眉,“那两位姐姐的家乡,想必是在这片山脉之外,更为遥远的地方。那你们此行……” 她话音戛然而止,差点忘了,外界的人族,身怀异能,绝非她匠魂谷普通人族可以比拟。 何况这对姑嫂既然知晓这片山脉危险,却选择了这条路,应是做足了准备,而且,有所成算才是。 奇嫂子看出邱葵眼中的怀疑,立即解释道:“我亡夫生前,小有积蓄,故而我们姑嫂二人,身上携带不少神兵利器,寻常妖兽,倒也无惧。” 说着,奇嫂子和安安很戒备地看向塔坨和峇厘的方向。 这俩,显然不是寻常妖兽! 此刻的塔坨和峇厘,还在专心致志地吃着烧烤,耳朵抖了抖,根本没在意那姑嫂二人闪烁其词,防备重重的话。 邱葵则注意到安安的手,一直放在腰带的位置上,那里,若不是有什么利器,就是有空间囊。 她识相的,没再过问。 只转移话题道:“既如此,你二人,为什么不选用交通工具?例如筋斗云,岂不是快速,安妥的多?” 奇嫂子和安安闻言,神色有些尴尬。 奇嫂子解释着:“想必姑娘出自高门大族,日常出行都是筋斗云。并不知晓这筋斗云的路令,需要公正堂盖戳。也就是说,此乃官方通行方式,平凡人族,便是有这个钱,也没有权势可以盖到带戳的路令。” 邱葵想想塔坨,又想想百里迟暮,果真是非富即贵之妖。 “那除了筋斗云,这山林间穿梭,用驺吾,应当速度会比步行更快吧?难道驺吾也需要官方盖戳?”她又问。 奇嫂子摇摇头,“这倒不是。姑娘一路走来,可曾发现这片山脉的古怪之处?” “古怪之处?”邱葵略一琢磨,“地势倒是挺奇怪的,坑坑洼洼,起起伏伏,走起来,十分费力费时。” 奇嫂子点头,“正是如此。故而驺吾这等妖兽,并不愿来此片山脉载客。” “那这片山脉,无论妖族,还是去往妖市的人族,都只能步行吗?”邱葵又问。 “那倒不是,每日有两趟蚣车出行。日出一趟,日落一趟。不过这蚣车,只跑这片山脉的固定路线,终点站,只在妖市!”奇嫂子答道。 “这样啊。”邱葵皱皱眉。 奇嫂子以为邱葵是担忧蚣车排班次数少,想了想,又说道:“这几日,蚣车倒是在正午,增加了一趟。” “哦?”邱葵来了兴趣,“为什么啊?这几日很特别吗?” “这……”奇嫂子有些后悔自己多言这一句了,安安也冲她摇着头,神色忐忑不安。 “这几日,是有什么不妥吗?”邱葵又问,“我需不需要避开什么啊?” 这姑嫂两人的表情,弄得她心里慌慌的。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厨艺大赛罢了。不稀奇的。”奇嫂子尴尬笑笑,故作淡定的表情,怎么看,这厨艺大赛,也不像是不稀奇的样子。 “厨艺大赛啊……”邱葵故意往这个话题上引,“有什么参赛门槛吗?” “姑、姑娘何出此问?”奇嫂子和安安的脊背都紧张地僵直成线了。 “我也是厨子啊。你们刚才,可是亲自品尝过我手艺的。怎么样,就我这样的,能参赛吗?”邱葵佯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奇嫂子和安安,在得知邱葵是厨子后,神色瞬息万变。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得她心里毛骨悚然的,一时也有些忐忑起来。 “你不是路过这片山脉,避雨的吗?”安安的手,紧紧地拽着腰带,气势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去看看,不可以吗?”邱葵更加不解了。 “你……”安安刚开口,就被奇嫂子捂住了嘴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山神泥塑 这一次,别说是戒备心本就较重的安安,便是向来和善的奇嫂子,也横眉冷目,不再搭理邱葵了。 这短暂友谊的崩塌,导火索就在于——邱葵是一个厨子。 她是一个厨子,这又怎么招惹到这对姑嫂了呢? 之前的烧烤,这两位,可没少交口称赞啊。 连绵不绝的雨势下,夜幕降得很快。 邱葵打着哈欠,简单洗漱后,示意一旁靠着柱子打盹的塔坨缔造分隔结界。 塔坨走到供桌旁,使劲踢了踢桌腿,而后冲邱葵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只一道白光闪过后,塔坨和墙边打坐的峇厘,一同消失不见了。 这山庙,还是山庙的样子。 甚至塔坨站立的地方,落着的那一根木签都还在,但是那俩大妖怪,确实消失不见了。 奇嫂子和安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忌惮。 安安虽然冲动,却并非无脑,此刻她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这摆明是难得一见的高阶结界! 邱葵一瞧,便知道是渚尔出手了。 她好奇地往塔坨的方向走去,刚走到一半,就发现走不动了。 好似有道透明的墙,横亘在她前面。 “骗子!”邱葵嘟囔道。 这很明显嘛,塔坨和峇厘就在墙的另外一边,这墙就像是一副延伸视觉的画卷,她目之所及的空无一妖,都是障眼法。 “夜深了,我这儿有些被褥之类的,你们可需要?”邱葵礼貌性地问问。 虽然人家奇嫂子之前已经言明,她亡夫有钱,她们不缺东西,但问一问,几乎是邱葵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善意举动。 显然,比起隔壁的两个大妖怪,邱葵这刚刚曝光的厨子身份,更令姑嫂二人畏惧。 在邱葵讲话的时候,她们甚至下意识地背过身后,藏住了自己的脸。 邱葵:“……” 她是厨子,不是在逃凶杀犯好么? 有必要对她这个普通至极的身份,波动反应这般大吗? 邱葵叹一口气,也不敢去挤在姑嫂身边求抱团取暖,只得可怜巴巴地抱着厚厚的被褥,来到墙边,寻了个背风的位置,将自个裹成个毛毛虫后,气呼呼地睡着了。 这一觉,邱葵睡得非常安稳。 她通过空镯里的大屏幕,向妖市订购的,送货上门的被褥,很厚实,很靠谱,暖融融的,一点儿风也透不进去。 席地而睡,可都比匠魂谷的大床舒服了。 因而这一夜,也算是邱葵出谷以来,睡眠质量最高的一夜。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迷瞪好一会儿,才从被窝里爬出去,手脚麻利地将被褥收进空镯之中。 入夜前,她明明记得山神庙的大门,被奇嫂子关了起来。 但此刻,山神庙的大门,却是打开的。 有橘红色的曙光,从门口往里探着,阳光下还有细微的灰尘在飞舞,真是个活力四射的好天气。 邱葵抬头四顾,发现中间的结界墙已经消失了。 塔坨和峇厘两大妖怪,正围在供桌旁,指指点点地比划商讨着什么。 邱葵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挤着他们中间,“看什么呀?” 供桌上,立着一个泥塑,半米来高,虽然斑斑驳驳,裂痕密布,但是有轮有廓的,瞧着,有些眼熟。 嗯…… 该怎么说呢。 这半米来高的泥塑,原形是个人,男人,但是穿着很是怪异,硬支支的银色壳子,既像是战士的铠甲,又像是什么妖兽的壳。 邱葵为什么觉得眼熟,是因为这泥塑的五官,与百里迟暮有七分相似。 主要是那倒八字的眉毛,太具特征性了。 这七分相似中,光眉毛就占了五分。 令人一眼就记住的,倒不是这倒霉的八字眉,而是他手里握着的东西,那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大盒子,比这泥塑脑袋还大。 他两手抱着那奇形怪状的盒子,神情很……凶煞! 唔——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虫虫离开的时候,我就见渚尔神色失落,却不料,它已相思成疾了。你们瞧这生动又鲜明的脸,靠谱吗?”邱葵指了指泥塑的八字眉,叹口气。 “还有,这泥塑的腿呢?渚尔该不会觉得,不给虫虫砌腿,虫虫就不会离开了?”邱葵神情古怪地摇摇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俩的友谊,什么时候发展得这么深刻了?算起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不久啊……” 邱葵百思不得其解。 但显然渚尔这一整晚的杰作,在她眼里,约莫就是幼儿的泥塑玩乐,当不得真。 毕竟七百年前的山神庙,怎么可能出现百里迟暮的身影? 那小子满打满算,也才两百多岁而已。 “渚尔呢?”邱葵问。 塔坨指指泥塑。 “藏泥塑身上了?”邱葵正准备翻开那些笋壳子一样的造型,就听见轻微一声转动音,紧接着,她就看见那泥塑的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一翻开! “啊——”吓得邱葵尖叫了一声!“他对我翻白眼!” 这泥塑,莫不是也开启灵智了? “你才白眼!”渚尔气呼呼的声音传来。 邱葵定睛一看,卧在那泥塑眼珠子里的,正是渚尔。 白白软软的一团身子,可不就跟《鬼怪奇异志》里的鬼怪白眼差不多嘛。 “你是避水珠,不是眼珠!你是有认知障碍吗?” 在龙王墓里也是躲老龙王的眼珠子里,这家伙,莫不是有夺舍后遗症吧? 他是不是忽视了,他前生是盘古开天斧刃所化吧? 这眼睛连沙子都进不的,谁又愿意进刀子? 邱葵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大清早就被吓得一惊一乍,简直遭不住。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愿山神大人见谅。”邱葵冲着泥塑,诚挚地拜了三拜。 “这算什么山神啊。”渚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瞧着跟百里一个样,就是腿不见了,好像是装在一个大圆盘里。 渚尔跳下泥塑,在腰际线的位置,比划比划,说道:“应该是一个圆形的,挺厚实的物体,像个底座,但是碎的太厉害了,无法复原,我只能判断出轮廓的大致样子。” “那这……到底是什么山神?”邱葵问。 第一百九十章 骨灰 峇厘回道:“从面相上看,与百里小兄弟,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年代相差甚远,所以我猜想,应该是百里一脉的族人。” 邱葵点点头,“有道理。我就和我娘亲长得很像。而我娘亲,则和我外祖母长得很像。” 塔坨蹙眉,对他俩的推断不置可否。 邱葵又絮絮叨叨着:“这百里一族可都是大善人啊,比如我们匠魂谷,又比如这座功德光芒护体的山神庙!若不是这山神庙的庇护,我们昨晚可少不得遭殃,尤其是奇嫂子和安安姑娘……咦,人呢?” 邱葵说着,一回头,才发现昨晚奇嫂子和安安待过的地方,空无一人。 “离开了。”塔坨见邱葵眉眼一垂,对这对姑嫂的不辞而别很是记挂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天不亮就匆匆离去了。” 生怕她跟去。 这是有心避开他们呢。 邱葵心里明白,对方定有其难以言喻的难处,只是,好不容易遇见两个人族女子,没结成朋友,还差点结成仇了。 若说不难过,那也是虚假的。 “吃完早餐再出发吧。” 邱葵有心避开,既怕路线重合,又怕对方脚程晚,会在无意间,尴尬碰上。 所以,她决定,吃个丰富的早餐,稍晚一点时间,再出发。 日光从橘红色,变成晃眼的白色。 昨日淋湿的植被,最先在阳光的炙烤下,恢复成以往干燥,苍翠,生机勃勃的样子。 他们离开山神庙,原路返回,准备找个开阔的地方,召唤筋斗云出现。 塔坨见邱葵一路避着路上的泥泞水坑,上蹿下跳得像个猴子一样,手里却牢牢抱着一个陶罐,有些不解道:“你的空镯是摆设吗?” 邱葵手都酸了,她难道不想轻装简行吗? “空镯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我这一坛美味,靠的就是时间的发酵。若是放在空镯里,只怕千百年也不会发酵。”邱葵解释道。 塔坨:“你小心一会儿,摔个大马趴,全没了。” “那你帮我拿着!”邱葵推到塔坨怀中,“你稳当,可担此大任。” “不如放本大王肚子里,更为稳当。”说着,塔坨一把抢过陶罐,作势要掀开盖子。 “住手住手!我昨天才腌制的!你给我住手!”邱葵急忙扑过去,掰塔坨的手。 塔坨原本只是好奇想要闻一闻,结果被邱葵这么一拦,只听见砰的一声,坛子口里传出清脆一声响。 “碎了?”邱葵吓一跳,赶紧凑塔坨怀里,对着陶罐摸索一遍,外形上没有损害。 “会不会是坛口破了?”峇厘怕这两幼稚虫的打闹波及到他,故而退避五米开外。 邱葵急忙打开了陶罐的盖子,看见覆盖在坛口上的小碟子,果然碎了一条惊纹。 “的确碎了。”她很是心疼地摸摸那道裂口,突然反应过来,手僵在坛口上,喃喃自语:“我怎么记得,我封口的不是小盖碟,而是一片防水布?” 邱葵急急忙忙掀开那小盖碟,就着塔坨的双臂,踮脚,眯着眼睛,往里细细瞅上一眼—— 咦? “我的酸蕨菜呢?” 里面灰灰白白一片,怎么可能是酸蕨菜。 邱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对姑嫂,趁着天不亮出发,那时候光线暗淡,这二人又慌手慌脚的,故而拿错了陶罐。 估计拿那黑色包布,裹着她那一罐酸蕨菜,就跑了。 “这可怎么办?”邱葵郁闷地看向塔坨,又求助似的,看了看峇厘,说道:“我丢失一罐酸蕨菜,倒是没事。可人家千里迢迢送亡夫回乡,这丢了骨灰就是大事啊!现在,怎么办?咱还能追上她们吗?” “附近这片山脉,没有她俩的气味。”峇厘说道。 耳鼠一族的五官七感,向来精准得吓人。 “这么大一片山脉,只比我们先出发两个时辰,不至于整座山都没有踪迹吧?”邱葵问。 峇厘摇头,塔坨也耸了耸肩,摊手无奈。 至于渚尔,它趴在峇厘肩头上,睡得正香。 “莫不是用了什么神兵利器?”邱葵记得安安的腰带十分重要,里面指不定有一日千里的神器。 “既然有这等快速的神兵利器,又缘何需要来破庙里避雨?”塔坨反问。 这倒也是。 那这姑嫂二人,是如何在这延绵不绝的大山岭里,消失无踪的呢? “那现在,该如何?”峇厘指了指前面的分叉口,“追,还是不追?” 邱葵抱着骨灰罐,无可奈何,她有得选择么,人家珍之又重的亡夫骨灰盒,总不能被她随意遗弃吧。 但这山脉复杂,那对姑嫂又杳无踪迹,想追,连个方向都寻不到。 若是行岔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要不,我们回山神庙等等。那对姑嫂,或许会发现拿错了东西,辗转回来找我们。山神庙是她们最有可能返回的地点。”邱葵说道。 当然,这是一种最理想的可能性。 但两个罐子的外形,相差无几。人家姑嫂二人,以为抱着的是骨灰罐,自然不会像邱葵抱酸蕨菜那般,随意打开。 若是一直到回乡都不打开,那么,这等下去,又该等多久呢? 他们并不知晓那对姑嫂的家乡到底在何处。 就在邱葵皱眉琢磨的功夫里,一阵风拂过,带来一丝骨灰罐里的气息。 塔坨鼻尖微耸,嗅了嗅,而后直接伸出他修长的手指,探进罐子中,大大咧咧地挖了一坨灰白色骨灰出来,送进嘴里! “……” 邱葵吓得目瞪口呆! 就连峇厘的脸色也瞬间僵了僵。 “你连骨灰都不放过?丧心病狂啊!”邱葵十分震惊,她早上的朝食都喂了狗么! “你们尝尝。”塔坨自己吃还不够,他抢过邱葵怀中的骨灰罐,往峇厘面前推了推。 峇厘再三犹豫后,还是屈服于塔坨淫威之下,沾了一指尖,放进嘴里,抿了一口。 “唔……这骨灰,不对。”峇厘神色微沉。 邱葵已经在风中凌乱了。 这俩大妖怪,偷吃人亡夫骨灰就算了,居然还点评起味道来了? 怎么,还得她再加工,拌点儿姜葱蒜酱油醋吗? 她打个哆嗦,恶寒之下,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少妇说死去的,是她夫君。也就是那女孩的亲兄长。对吗?”塔坨问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拾金不昧 邱葵点头,舌头都有些发麻,“怎么了呢?” “这陶罐里的骨灰,是妖灰,还是软骨无脊椎类。那两人,却分明是人族。” 邱葵旋即明白过来了。 人族与妖族,寻常情况下是不会通婚的,就算力排众议通婚,也不会有后代。 用百里迟暮的话说,这是由种族间的生物隔阂所决定的。 除非基因突变。 什么叫基因突变,邱葵不懂,但约莫能理解,应该是跨种族的身体构造进化,就像一千三百年前的天劫一样。 所以,人族的妻子本就荒唐,还有位人族的妹妹,简直匪夷所思了。 这么说,陶罐里的骨灰,不是奇嫂子的夫君,也不是安安的兄长了。 那这骨灰,又是谁的? 邱葵回过神来时,就见塔坨和峇厘,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木勺子,两大妖怪,正一妖一勺,一勺一口,都快把罐子里的东西吃完了! “你们疯了!”她赶紧抢过罐子,诚挚地拜上三拜,封盖,关好。 峇厘难得露出嘴馋的表情来,正一边舔着唇边上的余灰,一边感慨:“回味无穷。若是百里小兄弟在,只怕会告诫我们要多吃,补钙!” 大家与百里迟暮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那个话篓子,无时无刻不在叭叭叭地碎着嘴。 在一起时,还没觉出来,待他一离去,才发现这家伙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们许多。 “是我说的骨头汤补钙,他反驳我都是嘌呤,营养价值不高。他可没说过吃骨灰补钙啊。”邱葵解释完后,又觉得不对劲,她解释这个做什么? 她气鼓鼓地瞪了塔坨这个罪魁祸首一眼后,愤怒道:“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谁告诉你,这是死者的?”塔坨问。 峇厘抿抿嘴唇,笑盈盈解释道:“这是那无脊椎妖兽的软骨磨成的粉末,乃大补之物。而且,这骨灰中还残留着些许灵力,必定不是死物身上来的。至于那妖,现在死没死,尚难知晓。但取这软骨碾磨成粉末的时候,一定还活着。” “那这么说,那对姑嫂,是在欺骗我们?”邱葵双手环胸,更加气闷,“瞧着不像啊,那副期期艾艾的幽怨样子,不像是作假啊,难道她们也是被骗了?” “现在如何,还要等她们来吗?”峇厘问,眼睛盯着陶罐,意犹未尽。 “或许,我们可以主动找过去。”塔坨建议道。 邱葵:“那该怎么找?不是说寻无踪……塔坨!你个混蛋!” 塔坨趁邱葵不注意,将剩下的一点骨灰舀进了她嘴里。 邱葵咧着嘴,口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很是奇妙无比,从未尝过,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卷着舌头吞咽了下去。 呜呜呜…… 邱葵气呼呼地瞪着塔坨,真恨不得给他一刀柄! “化尸潭你都想喝,这个,怎么也比化尸潭的味道好吧。”塔坨说着,勺子在陶罐壁上刮的滋滋啦啦的,极其刺耳。 这厮还真是,分刮得干干净净的。 邱葵一脸泫然欲泣,化尸潭都是妖兽,这个陶罐,她一眨眼前,都还以为是骨灰罐呢,同类相食,那意义能一样吗? “昨夜,你可听见那姑嫂二人提及蚣车?”塔坨问。 邱葵连忙点头,“听了,说是这片山脉,仅有的交通方式。日出一趟,日落一趟。近日因为什么厨艺大赛,正午增加一趟。你的意思是,那姑嫂二人,坐蚣车走了?” 随即,邱葵又摇摇头,否定道:“不能啊。那蚣车跑固定路线,横贯整座山脉,而且终点站在妖市啊。妖市,是个市集吧?怎么也不能是她们要回的家乡吧?” 塔坨高深莫测地敲了敲邱葵的脑门,淡淡说道,“这附近唯一的镇子,就在蚣车终点站的前一站——禽夕镇。” “这山里,还藏了个镇子?” “嗯。还是个不小的镇子。否则,这么多做妖市买卖的亡命之徒,该如何休憩?那禽夕镇,便是这么一个弱肉强食的镇子。这镇子上,全是买卖者。妖族、人族、器灵混杂居住。算是一个法外之地,自成派系,便是公正堂,也插不进去手。” 塔坨笑了笑,满脸的迫不及待。 这位大王,莫不是憋着什么坏招儿吧。 邱葵打了个寒颤。 “照你这么分析,奇嫂子和安安,能短时间在这片山脉消失无踪,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坐蚣车离去了。而蚣车途经的唯一适合居住的镇子,便是禽夕镇。所以,我们此行,要往禽夕镇?” “怎么,不想要归还人家亡夫的骨灰罐了?”塔坨戏谑。 邱葵瞬间炸毛,“你们吃都吃完了!” “你也吃了啊!”塔坨挑挑眉,一副心知肚明的口气,“是不是身上暖洋洋,轻飘飘,很舒服?” 听他这么一说,邱葵顿时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双腿发飘,身子骨轻盈,但同时又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 “总归是他人之物,要拾金不昧吧。”塔坨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这等好货,在妖市,怎么也是这个价!”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谁会卖骨灰?”邱葵目瞪口呆。 峇厘这一次站在塔坨这边,冲邱葵分析道:“依我看,那对闪烁其词的姑嫂,极有可能是生意搭子,是专门在妖市走私货的买卖人罢了。” 塔坨旋即点头认同,说道:“大不了,咱折价给那对姑嫂。” 邱葵皱了皱眉,脑子里思索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那对姑嫂,是乘坐蚣车离去的。那么,她们应该是赶的日出那一趟,若等她们返回,怎么也是正午的一趟蚣车了。 若是她们也前往禽夕镇,一旦那对姑嫂折返,就能正巧碰上,不会错失。 主动追寻,应该是眼下最妥贴的办法。 “好,我们去坐蚣车!”邱葵决定道,“你们就说,该怎么坐吧!” 塔坨和峇厘相视一笑,有些“奸计”得逞的意味。 邱葵心里毛骨悚然的,提前说道:“我可一穷二白,没钱哦。” “放心,蚣车便宜,一个座位,一粒灵砂。至于固定路线上的乘车点,正好,我这有幅图纸。” 塔坨在身上摸了摸,没掏出来,又赶紧将魔爪伸向了峇厘。 两大妖怪扭打成一团后,一张皱皱巴巴的路线图,出现在了邱葵眼前。 第一百九十二章 蚣车 按照路线图的指示,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蚣车站点,在东北方向,一千两百米距离的红衫木下。 倒是不远。 邱葵吃了那一小勺的妖兽软骨粉末,健步如飞。 “就这儿?”她问。 那是一棵并不显眼的红衫木,只是挂着一条细长的钩子。 “这又是什么?”她正准备伸手碰碰那随风飘摇的钩子,就被塔坨一巴掌拍下来,“蜈蚣腿儿,别乱碰。” “这么长的腿?”邱葵比划比划,比她身高还要高啊。 “妖兽嘛,多正常。你以为是石头缝里的蜈蚣。”塔坨又道。 邱葵这下明白为啥叫蚣车了,感情是蜈蚣家的生意。 她掏出随身日晷看了看,眼下距离正午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干等着也是难熬。 邱葵坐在石头上,环顾起四周来。 还是波浪状的山势,沟沟壑壑的,看久了都头晕。 那蚣车的固定路线,应该就隐藏在这千沟万壑之中。 只是不知道是怎么的行进方式,竟然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在一起,一点印辙都没有。 “饿吗?要不,我做一些点心大家吃?”邱葵问道。 等车什么的,实在太闲得发慌了。 “我建议你,还是别吃了。省的一会儿,白吃了。”塔坨意味深长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邱葵从空镯里掏出一袋酸梅,含了一颗在嘴里后,又将酸梅袋递给了塔坨和峇厘。 这两个大妖怪,嘴里说着不吃,接酸梅倒是接的挺快的。 她抿着梅子,托着腮帮子,晒着暖融融的太阳,不知怎么地,还打起了瞌睡来。 直到一阵腥臭的风,从鼻息间飘过,臭的邱葵皱皱眉,睁开了眼睛。 “上车吗?”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叔,扭头冲邱葵问着,粗声粗气的大喉咙,显得很是凶煞。 他头上,还有两根触角一样的软须,一瞧就不是人。 邱葵抬头望去—— 老天爷! 好大的蜈蚣! 一条长着人脸的大蜈蚣! 足足七八米长!细细长长的钩子腿,密密麻麻地,像针一样扎进了厚实的腐叶中。 那蜈蚣的身体,被细腿撑的离地一米多高,扁扁平平,得有两米宽,但上面挤挤攘攘地,满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或者妖兽。 邱葵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却发现塔坨和峇厘都不见了! “塔坨、峇厘。”她轻轻唤了一声。 “在呢。”塔坨将脑袋从她胸口露出来,俨然已经是一副软萌幼兽的模样了。 至于峇厘—— 邱葵腰间的砍骨刀颤了颤,答案不言而喻。 就连渚尔,也已经回到了她手腕上,专心做一条避水珠手链。 “女娃娃!你上是不上啊!别耽误大家时间!”那络腮胡大脸的蜈蚣头,大吼了一声。 邱葵吓得一哆嗦。 “上车。”塔坨在她衣襟内催促道。 邱葵只得硬着头皮,跳上了蚣车。 进到蚣车以后,这难言的味道,就更加刺鼻了,熏得她眼睛都有些疼。 “钱!”蜈蚣大叔吼了一声。 邱葵从身上摸出三粒灵砂,递过去。 那大叔瞥了一眼她的小身板,“你算一个座,一粒灵砂。” 邱葵这才反应过来,那俩大妖怪已经藏了起来,他们此般行为,总不至于是逃票吧? 就一粒灵砂,不至于啊。 蜈蚣大叔指了指一个冒着红光的盒子,上面有个小洞。 邱葵了然,将那三粒灵砂,通通塞进了小洞中。 蜈蚣大叔头上的触角甩了甩,说了句:“去车厢坐好。” 这车厢是用结界壁垒密封的,否则气味也不可能这么复杂。 在车厢顶上,每隔一米,会有一个气窗,是打开的。但是两侧并没有窗户。 邱葵往车厢里挤着,这才发现这辆看似拥挤的蚣车,其实并没有超载。 两米长的宽,除中间有条三十公分左右的过道,两边各是两把椅子。 只是嘛…… 这椅子上,坐着的,嗯,若是正常身形的人族还好,那种熊一样的妖兽,也只买了一个座,即便尖着屁股,但上半身健硕到,都快支出过道了。 幸好他旁边,搭配的是一只巴掌大的毛毛虫妖,就圈在那头熊的毛发之下,鸡蛋大小的脑袋,从熊夹肢窝挤出来,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邱葵屏住了呼吸。 见她要过道,那头熊尴尬笑笑,侧了侧身体,给邱葵留出一条缝来。 邱葵垫着脚,侧着身子,从这条缝挤过去,一边往后走,一边找寻有没有位置。 别说,还真有个三座一排的空位。 只可惜那是最后一排了。 一共就五个座位,旁边两个座位,被一……一堆烂泥?淤泥?稀泥? 总之是一坨泥状物给占据了。 这泥状物,见邱葵来了,只她一人,突然松了口气,而后那鼓起来的肚子,瞬间泄了下去,一下占据了四个半位置。 呵……烂泥怪! 这是只给她留了半个位置啊。 “女娃娃,你身板单薄,半个位置,够坐了吧。”烂泥怪的语气趾高气扬的,好似邱葵还该感谢他让座似的。 邱葵撸了撸袖子,正准备把那些黏糊糊臭烘烘的泥给掀开,就听络腮胡大叔吼了声:“坐好了吗?坐好了就出发了。” 邱葵还没回话呢,一车子人、妖都在急吼吼地回答,“坐好了坐好了!” 哐当一声响,整个蚣车往前剧烈一倾,邱葵忽地被摔一个大马趴,正正好起撞在那摊烂泥上。 比糊春联的胶还黏稠,比荷塘里的淤泥还臭,她挣扎了半天,愣是没起得来。 那烂泥怪笑得嘎嘎嘎嘎的,就像是一只熏坏了嗓子的老鸭似的,好半晌,才将邱葵给放了出来,扔进那半个小位置里卡住。 “真、真是差点痒死我了!你这女娃娃,往我胳肢窝里拱什么啊!”那烂泥怪倒打一耙。 邱葵已经不想说话了,她喘着气,捞出怀里的塔坨,这厮竟然用结界球将自己圈起来了! 过分! 邱葵靠着蚣车的结界壁垒生闷气。 “你也是去参赛的?”有人搭话。 是她的前座。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小胖子,白净得像团馒头,不过是镶嵌满芝麻粒的馒头。 因为他脸上的小雀斑实在太多了,仔细看看,这些小雀斑的排列,还有点儿规律。 第一百九十三章 食材自备 邱葵正目不转睛地研究着这些小雀斑,就见那小胖子指指她腰间的砍骨刀,再次问:“你也是厨艺大赛的选手?” “我不是。”邱葵摇头,指着他脸上的雀斑问,“天生的?” 那小胖子摇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若你和我一同参赛,我倒不介意告诉你,这是什么。” 邱葵挑眉,“那我不想知道了。” 她忽地瞥见小胖子膝盖下还蹲着一只羊,问道:“这参赛,还需自备食材?” “初选赛需要自备食材。当然,你要是足够有钱,也可以现买。不过,我这好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他撇开腿,露出那只羊的全貌来。 邱葵细细一看,这东西不像是羊,倒更像是鹿,可又不全似鹿。 它长着白色的尾巴,后蹄像是马蹄,前足却像是人掌,头顶四根鹿角,瞧着怪模怪样的。 小胖子看出邱葵眼中的惊奇,立即沾沾自喜地夸赞道:“这可不是普通食材。这叫獗如,只生长于西南地的皋涂山。我们可是举全族之力,才捕捉到了这野兽。为了捕获它,我族内兄弟伤残十余位之多!” 小胖子说着,还气呼呼地踢了一脚那獗如。 獗如掀了掀眼皮,又耷拉下脑袋去。 “既然是如此重要之物,你这般随意携带着,是否不太稳妥?”邱葵问。 整头獗如身上,连根牵引的绳子也没有。 “喏,这是无条。”小胖子拿出一根草,形状像藳苃一般,叶子的形状与葵的叶子相似,但叶背呈现红色,“小有剧毒。” “剧毒就是剧毒,什么叫小有?”邱葵不解。 小胖子一愣,“我说的是剂量。就这一根草,用来毒杀老鼠倒是没问题,毒杀獗如就不可能了,最多只能放倒獗如。但这草啊,吸收速度快,于人体无碍,故而,我们族群多用这种无条草来制服野兽。” 邱葵了然地点点头,看了看卧在那小胖子胯下的野兽,莫名有些忌惮。 小胖子拍拍椅背,随意指出几个方向,介绍道:“也不只我一个人带食材。你看看他们,准备得可比我夸张多了。” 邱葵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吓得倒吸一口气,而后又猛地捂住鼻子,难受地干咳了两声。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这蚣车之内,味道如此复杂了。 除了人族、妖族、器灵之外,竟然还有这么多未开灵智的畜生,一起挤在车厢之内。 “这是?(hun),野兽中最擅长跳舞的兽,你瞧它的四肢和身躯,线条纹理多漂亮!”小胖子指着一头形状像羚羊的野兽说道。 这野兽头上四只角,长着马一样的尾巴,鸡一样的爪子。嘴巴被布条缠住了,前蹄和后蹄也被分别缠裹住。整个一个倒过来的凹字型,被一个黑鼻子的小老太太,当围脖一样,扛在了肩膀上,就坐在前面三排靠气窗的位置上。 很明显,那黑鼻子的小老太太,应该是妖族。 看来这厨艺大赛,人族、妖族皆可参与。 “你再看那人脚下。”小胖子指着一个红色头发的健硕男人说道。 邱葵定睛看去,那红发男人脚下,踏着一只乌龟,但又不像是乌龟,四足和尾巴皆是白色,脑袋却如那男人一样,是红色! “这叫蛫,味道极佳不说,还可延年益寿。有市无价的物件!一般人,可都得藏在空间囊里,生怕被人觊觎。这男人这般随意的举动……”小胖子捏了捏拳头,“说明他自身武力非凡,不怕人招惹。是狠茬子。” 邱葵心想,这还用你说。那男人身上疙疙瘩瘩的肌肉块,都快把衣衫撑爆了。 “咦,他俩,谁是食材?”邱葵指着侧前方的位置问。 按理说,一个座位,一个乘客。也可以好几个座位一个乘客。但断没有,一个座位,好几位乘客的。 那蚣车络腮胡大叔,可不是好惹的,亏本生意,怕是不会坐。 令邱葵觉得惊愕的是,那座位上,坐着一只圆耳长尾毛茸茸的妖兽,看身板很小只。 她背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缸子,缸子里装了一半的水。 水里卡着一条肥硕的红尾巴人鱼,这人鱼,长得有点……一言难尽。 尤其是在人身与鱼身的对比之下,更显突兀。 上半身是人身,发福肥硕的大肚子,两条粗壮的胳膊,却长着螃蟹一样的钳子,腋下的毛比水草还长,那张油腻的大脑袋上,是枯黄暗沉的中年大叔脸,五官长得极其草率不说,还脱发,脑袋顶正中间锃光瓦亮,两侧挨着耳际的位置,留着窸窸窣窣的长发。 下半身却是极其漂亮的红色鱼尾,散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缸中,映着阳光,流光溢彩,实在美的叫人窒息。 “她缸子里的是食材,名为氐人国,是建木的守护神兽。不过,如今建木已经毁了。这脉神兽也就没什么用了,吃了也就吃了,就是长得太难看,倒胃口。”小胖子说道。 邱葵腰间的砍骨刀突然轻轻地抖动了两下。 是峇厘,他在在意什么?是建木吗? “建木毁了?”邱葵装出一副涉世不深的懵懂样子。 “天劫前就焚毁了,你惊讶什么?”小胖子纳闷。 “啊,什么,我随口一问,问习惯了,没过大脑。”邱葵讪讪一笑,她还当烛泷沟建木焚毁的事,外人皆知呢。 看来这小胖子并不知道烛泷沟已经成功育活建木分枝。 不过,新的建木分枝,又因为一妖猫族的大火毁灭了。 也不知栗儿他们,能不能重现育活…… 邱葵正惆怅,突然感觉衣襟的位置拱了拱。 她悄悄低下头去,听见塔坨轻声说道:“峇厘要救那头肥鱼。” 邱葵点点头,而后拍拍砍骨刀,表示知晓。 氐人国……建木的守护神兽么…… 那的确适合生活在烛泷沟内。 邱葵将头转向窗外,发现这蚣车的速度并不慢,结界壁垒外面的风景,就如走马观花一眼,迅速后退着。 “你不参赛,是要去妖市吗?”小胖子将胳膊搭在椅背上,似乎很喜欢和邱葵交谈。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过山车 他旁边的座位上,明明还有个人族的瘦高个少年,但那少年眯着眼睛在睡觉,脸色铁青。 邱葵习惯性地摸了摸空镯,突然问道:“厨艺大赛不在妖市举行?” “当然不在啊。厨艺大赛是在禽夕镇举办啊。”小胖子解释道。 “我也去禽夕镇。”邱葵又道。 小胖子顿时来了兴致,“你要去参赛?” 邱葵摇头,“我去观赛,不可以么?” “可以!太可以了!我见你这把刀不错,上面血腥气挺重的啊,你要不是厨子,就是屠夫!你这么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当屠夫,有点气质不搭,你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厨子!怎么,真没兴趣参赛吗?”小胖子积极劝说。 这家伙,鼻子还挺好使。 邱葵这把刀,岂止是血腥味重啊。若是拔出刀鞘,上面的几百条妖兽亡魂,少说也能有点震慑作用的。 “多我一个人,你不就多一个竞争者了?”邱葵笑着问道,也算是默认自己的厨者身份。 小胖子笑笑,“初赛要组队的。这是今年厨艺大赛临时通知的,需得人族、妖族联合组队,方可参与初选。” “可我是人啊。”邱葵说。 “可我不是人啊!”小胖子咧嘴一笑,两颗尖锐的虎牙,突然长长五公分,活脱脱一个吸血鬼。 邱葵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小胖子敲着自己锃亮锃亮的尖锐虎牙,口齿不清地解释道:“剑齿虎,我这么鲜明的特征,你看不出来?” 剑齿虎么…… 邱葵尴尬一笑,恕她眼拙,真的没有看出来。 “往年的厨艺大赛,参与不参与,都无所谓。但今年的厨艺大赛奖品,简直太豪了!”小胖子收回虎牙,冲邱葵挤眉弄眼,“今年,可是千年难遇的极品灵芝!” “很珍贵吗?”邱葵没什么概念,她吃过两百年的?鼠,三百年鲬鲬鱼,千年的蛇胆,还差点吃了上万年的魔鬼鱼,对于千年的灵芝? 很珍贵吗? 灵芝本就是年岁不小的植物吧。 千年,在物产匮乏的匠魂谷来说,算是稀罕之物;但在富饶丰沛的外界而言,应当不稀罕才是啊。 邱葵腰间的砍骨刀又抖了抖。 这是峇厘的信号,耳鼠一族擅长各类植被,若是连峇厘都觉得激动,想必那千年的灵芝,的确非凡了。 “你这小姑娘,这是背着家人,偷偷出来的吗?”小胖子问,目光在她腰间的砍骨刀上巡回几圈,“以你这认知,还一路顺顺当当,想必,自保之力是够的。” 他早嗅出来,那刀,携带的都是妖血! 看来,是个不可小觑的小姑娘啊。 “呵呵,运气好。”邱葵如实以道。 小胖子当她是深藏不露的谦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邱葵上车之后,蚣车又停了几个站点,断断续续的,上来过好几个人,以及妖兽。 包括这最后一排的位置,除了邱葵买下的三个座,又挤进来一个大叔,看样貌应该是人族,阴沉着一张脸,一只眼睛蒙着黑布,像是瞎了的样子。 他直接把那坨烂泥怪拨开,露出中间的一个座位,堂而皇之坐下,而后,背靠着那坨烂泥,迷上眼睛,一副准备小憩的样子。 邱葵幸灾乐祸地瞥了眼烂泥怪,这家伙,欺软怕硬,此刻竟然大气也不敢出,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看来这独眼的大叔,也很厉害啊! “怎么样?组队吗?”小胖子还在孜孜不倦地游说。 邱葵假意打了个哈欠,说道:“你安静会儿,让我琢磨琢磨。” 小胖子立即捂住嘴,安静不到半刻钟,突然瞥了眼窗外,又松开手,提醒道:“接下来的路,你可得抓牢了。” “嗯?”邱葵不明所以,正巧,透过晶莹剔透的结界壁垒,看到前面的路,断了! 轰—— 剧烈的失重感,她吓得赶紧握住椅背,发现整个蚣车在急速下坠! 那是一道高高的深涧,蚣车就这么毫无顾忌地俯冲下去了! 就在邱葵屏住呼吸的功夫里,蚣车落地了,她身形刚坐稳,还没来得及换气,突然又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传来,整个身子往后一撞,后脑勺砰的一声,顿时头晕眼花,手脚发麻几乎握不住椅背。 这时,一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邱葵缓过气来,发现是那小胖子探出身来揪住了她,“组队吧,朋友!” 他笑了笑,列出两颗小虎牙。 邱葵正想说再考虑考虑,就见那小胖子猝然松手,紧接着蚣车又开始急速下坠! “组队!组队!我组队!”邱葵赶紧吼道。 很快,一条虎皮纹的长绳,伸了过来,将邱葵整个牢牢实实地捆绑在了蚣车的椅子上。 终于有点安全感了。 邱葵的心并没有安稳多久,随着猛烈的下坠之后,又是急速的上升,然后再是下坠,再是上升! 这他娘的是谁造的路啊! 邱葵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整个山脉的地势,都是波浪状,凹凸不平,沟壑纵横的了,感情是为了这一波刺激做预备啊! 这一路下坠悬崖,又爬坡上坎,颠颠簸簸,抖得邱葵脸色苍白。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号称脚程最快的四大瑞兽之一的驺吾,不愿意走这条路了! 这条路,得拿命来搏啊! 邱葵晕车,强烈的晕车,她憋不住了,她快吐了,她觉得翻江倒海的胃液都冲击到喉咙里了! 可是她必须强忍着,不然这蚣车的味道,就该更复杂了。 然而,她不吐,不代表别人不吐。 很快,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响起,各种酸臭、腐臭、恶臭的味道夹杂在一起,邱葵鼓着腮帮子,真的要撑不住了。 “到了!”络腮胡大叔这时的声音,就跟天籁之音一般。 然而,整条十米来长的蚣车,就头部一个出入口,邱葵又在最后一排,她根本熬不到最后一个下车了。 她抿着嘴,鼓着腮帮子,私下一扫视,发现离她最近的一个气窗,就在那名曰氐人国的人鱼大叔头上! 不等了!跳出去! 以她的身板,要跳出气窗,不算难事。 小胖子的绳索刚收,邱葵就撑着椅背直接起跳,往着气窗而去! 按照她的预想,脚蹬着琉璃缸子一借力,就能飞窜出气窗! 然而,她的脚刚蹬上琉璃缸壁,就发现奇滑无比,还带生物电流,刺得她浑身发麻,一个趔趄,整个人扑摔下去! 呕—— 一大滩的呕吐物,正端端地,淋在那懵圈的人鱼大叔脸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熊猫妹妹 “……” 邱葵此刻七晕八素,反应力迟钝,一度陷入呆滞之中。 “哇靠!你这人也太恶心了吧!你这样,要我这鱼怎么用啊!”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是背着琉璃鱼缸的圆耳妖兽,大大的眼睛全是怒火,小小的嘴露出一口锯齿尖牙。 这是个脾气火爆的妖族妹子。 “洗、洗一洗,该是能用吧?”邱葵下意识地,将手从鱼缸的空隙里伸进去,掬起一捧水,淋在那秃顶的中年大叔脸上。 那大叔的老脸,莫名红了红。 “熊猫妹妹,熊猫妹妹,你消消气,消消气!千万别动怒,这姑娘,是我队友,你看在我面子上,宽容一二,多谢多谢!”小胖子冲过来打圆场,顺带将一包沉甸甸的布袋,塞进那女妖的怀中。 “哼!!”熊猫妹妹爪子一挥,一瓢凉水凌空出现,泼向那乌糟糟的大叔,连带着琉璃缸内的水,也如小旋风一样,被一股吸力牵扯出来,而后换上一波新的水。 “慢走,慢走哈!”小胖子帮那熊猫妹妹将琉璃水缸整理好,背在她背上,这才挥着手送别。 邱葵闻了闻自己指尖上的水渍,居然是海水。 “还晕吗?我扶你出去?”小胖子关切地问道。 眼下蚣车倒是走松缓了,可以往前挤着出去了。 该吐的都吐了,混沌的思绪也被吓醒了。 邱葵摇摇手,“麻烦你了。刚才,你给的是什么?” “竹实。不是什么珍稀玩意,这在我们剑齿虎领域里,多的是。”小胖子拍拍胸口的花蕊形布袋,“族内惯例,得去妖市为这玩意儿展开销路,故而带了不少在身上,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可别不好意思啊。” “让你破费了。我按照市价折给你。”邱葵坚持道。 小胖子沉下脸,一本正经道:“咱俩一见如故,友谊无价。你硬要这么客气,那就生疏了啊!” 邱葵见他急的虎牙都冒出来了,无奈一笑,承下这份情。 “熊猫妹妹那丫头,虽然脾气暴躁,一点就着,但是贪吃。基本上送点心头好,就能抚平怒火。你倒也不用太在意,她不记仇。”小胖子又说道。 “难怪会带一条鱼,原来她是猫。”邱葵感慨。 小胖子一脸见鬼的表情,愣了愣,解释道:“妹妹她是熊啊。你可别因为她比熊小巧一点点,就以为她是猫。啊,对了,我想起了,你们人族惯常称呼他们一族为食铁兽。熊猫这个称呼,还是从百里一族传出的。总之比食铁兽好听,故而我们也都跟着叫熊猫了。” 小胖子在前开路,靠着身形优势,左挤右挤。 邱葵跟着小胖子,跳下蚣车后,见附近或摊,或坐,歇着一大片乘客,一个个都是一脸菜色,有气无力地样子。 一个瘦高个的少年,也就是之前坐在小胖子旁边闭着眼睡觉的那位,这会儿倒是清醒了,嘴里骂骂咧咧,一脚踹在蚣车的细腿上。 而后,尖利地哀嚎了一声。 小胖子捂着眼,嘴里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对邱葵解释道:“这小傻子的腿估计报废了。” 邱葵看见他少年倒在地上,蜷缩着腿,哀嚎连连,四周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那络腮胡大叔抬抬腿,邱葵这才发现那谢谢的蜈蚣脚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融刺,细如牛毛。 络腮胡大叔冷哼一声,一扭头,甩着波浪线,向着终点站——妖市,行驶过去。 邱葵抬头,看见一棵不起眼的红衫木,下面挂着一张饱经风雨站牌,鬼画符似的写着三字血红色的大字——禽夕镇。 这一蚣车的乘客,几乎都是在禽夕镇下的车,难道都是参加厨艺大赛的选手? 邱葵环顾四周,除先前她很在意的那几位自带食材的乘客,还有那独眼的大叔,以及烂泥怪,都下了车,另外还有一些之前没太注意的人,或者妖。 只是大家的神情都很冷漠,有一些休息好的,已经开始三三俩俩地离开站点,往禽夕镇的方向走去。 邱葵见那瘦高个的少年还抱在腿满地打滚,有些于心不忍,准备凑上去问问需不需要帮助,却被小胖子拉住了胳膊,“别去。这毒啊,疼个一刻钟就好了。你现在去啊,他滚来滚去的,蹭你点儿毒粉,你也够呛了。” “没有解药吗?” “没有。疼个一刻钟,也就麻木了。这麻木了啊,把腿锯掉都不疼。”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的腿,报废了。便是百里一族的医者在场,也是无用的。走吧走吧,咱们得赶紧去禽夕镇了,否定等下一班蚣车到达,就更不好定客栈了。”小胖子自来熟,拉着邱葵就往前跑。 邱葵腰间的砍骨刀抖了抖,同时,她衣襟内的塔坨也抖了抖,接着,手腕上的渚尔也跟着抖了抖。 这是一起打尿颤么! 邱葵假装抬手捋耳后的头发,将避水珠摁在耳廓上,听见渚尔压低声音道:“甩开那头胖虎。” 明白。 但该怎么甩开呢? “小胖子。”邱葵突然喊道。 小胖子低头看了眼肚腩,“你可以叫我小剑。” 这名字,没比小胖子好多少吧。 “小剑,你先去镇上吧,我想等下一班的蚣车到来,再进镇。”邱葵说道。 小剑愁眉,“为什么?下一班蚣车,天可就黑了,到时候怕是不好找住宿。” “所以才需要你先进镇子,帮忙订一间房。”邱葵眼神诚挚。 “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为什么非得等下一班蚣车?”小剑不解。 于是邱葵将山神庙躲雨的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一些,半真半假。 她最后叹了口气,“我见那对姑嫂十分珍重这骨灰罐,若是发现拿错了,定会心急如焚,故而才乘坐蚣车,想来这禽夕镇寻一寻。眼下,我担心会与那对姑嫂失之交臂,故而想去等等今日的末班车,若是确定没有。我再回到镇上,明日再找一找。” 小剑皱着眉头,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那要不我陪你吧?你一个人,这地儿可不安生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求宿 邱葵拍拍砍骨刀,“你觉得我没见过血吗?” 小剑旋即明白过来,便点点头,道:“那好,我这就先去镇上订食宿。有什么事,我们就随时联系。” 他递过来一滴水珠。 邱葵现在已经无需大惊小怪了,她熟练地展开掌心,接住那弟水珠,融入肌肤层。 “随时联系。”她挥挥手。 小剑点点头,挥手告别,而后化作剑齿虎原形,身子绷成一条线,忽的一窜,消失无踪。 邱葵回到红衫木的站牌下。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乘客了,只有一个瘦高个的少年,疼得昏睡了过去。 邱葵从空镯里拿出一张花棉被,盖在那少年的身上,而后找了个石墩坐下。 塔坨从她衣襟里钻出来,跳到肩膀上,“你真要等末班车?” 邱葵托着腮帮子点点头,“对啊。万一她们折返山神庙,或许这一趟,会在末班车上。原本我也是想在镇子口候着的。不过我们为什么必须和小剑分开啊?” “峇厘不是要那头肥鱼么,咱今夜得去偷鱼啊。那剑齿虎与那头熊的感情不错,咱得避开。”塔坨说道。 “偷?”邱葵对这个字有点儿抗拒,压低声音问:“不能买吗?” “你可以试试啊。看能不能拿钱解决。”塔坨这话,分明就是对买不抱希望。 “小剑说她贪吃,要不,咱用美食换?”邱葵又问。 “她可是厨子,论厨艺,或许不逊色于你。你又没有竹实这等珍稀品,如何征服她的胃?”塔坨反问。 “竹实很珍贵?” 小剑明明说不是什么稀罕物啊。 塔坨:“对于剑齿虎领域不算什么。但对于剑齿虎以外的领域,一颗,抵得上一万灵珠。” 塔坨这话说完,邱葵顿时觉得心理负担沉重许多,她这是欠下小盘子不小的情啊! “唉——” 邱葵长长叹了口气,躬在石墩上的身躯,越发佝偻起来。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中途,那瘦高个的少年醒了过来,推开身上的花棉被后,瞥见一边石墩上打瞌睡的邱葵,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邱葵抬抬眸,一脸无辜。 然后,她看见那少年,拖着毫无知觉的一条腿,一瘸一拐地往禽夕镇的方向走去。 塔坨在她衣襟里小憩,感觉到那少年的敌意后,笑了笑说道:“这少年,应该也是第一次涉世。不过他没有你运气好。想来剑齿虎拒绝了与他组队的邀请,转而却邀请了你。” “你怎么知道?”邱葵问。 “他脸上的嫉妒显而易见。而且,你没发觉,每次那头胖虎向你献殷勤的时候,他的脸都铁青的厉害吗?”塔坨说。 邱葵摇头,叹道:“没太注意啊。” “你能活着,真是运气好。”塔坨嗤了一声。 邱葵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这一等,从日上正空,到日渐西沉。 邱葵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因为之前吐得厉害,眼下虽腹中空空,却没有一点儿食欲,她只得打开一个水袋,灌了个饱。 最后一班蚣车如期而至,可惜,七晕八素的乘客里,并没有那对姑嫂的身影。 邱葵叹了口气,舒展舒展身体,而后随着那一波乘客,踏着橘红色的落霞,往禽夕镇的方向走去。 她腿短脚程慢,出发没多久就落在了最后。 等她赶到禽夕镇时,天已经全黑了。 “眼下伸手不见五指,你俩是不是得露出真身来?”邱葵问。 就她这样孤身一人,行走在禽夕镇的夜幕中,实在过于晃眼,明里暗里,都有不少打量她的目光,或好奇,或恶毒,总之,令她毛骨悚然,后背直冒冷汗。 “这禽夕镇,我们不方便露身。不过,有我们在你身边,你怕什么?”塔坨轻笑一声。 邱葵腰间的砍骨刀也颤了颤。 “就是,你别横着走,就算是给我们积福了。”渚尔也跟着来了一句。 邱葵眉头一拧,这算几个意思? 既然这仨,不敢显露真身,邱葵只得假装自己是孤身一人。 她一连找了好几家客栈,统统都爆满了。 正准备往下一家客栈而去,塔坨却提醒道:“避开,剑齿虎在这家。” “说道小剑,我这水镜,怎么一次都没有闪烁过?”邱葵问,明明说好随时联系的。 “有我在你身边,闲杂人等,想断就能断。”渚尔臭屁道。 邱葵蹙蹙眉,明白了,这是他们仨有意切断了小剑的来讯。 若是如此,百里迟暮的来讯,是不是也可随时切断? 邱葵有些不开心起来,她这水镜,一点儿作用也没有,竟还被实时监管着。 她闷闷不乐,踢踢踏踏地又走了好几家客栈,还是爆满! 走过最后,已经月上柳梢头。 邱葵的两条腿,如同灌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了。 “嘎吱——” 她推开了半掩的门,有气无力道:“老板,有客房吗?” “没有。”一个膀肥腰圆的大娘,头也没抬,正坐在桌边,拔着算盘,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算着银钱。 邱葵找个长凳坐下,喘口气先,实在没力气跑了。 “本月银钱,七十六粒灵砂,接好咯。”老板娘将一把灵砂扔给那老婆婆。 邱葵拖着腮帮子,往桌上押下一粒灵砂,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抿一口后,问道:“老板,有兽棚吗?或者牲畜圈也行。我不介意挤一挤。” “你不介意,我的牲畜也介意啊。”老板娘轻蔑一笑,“小姑娘,出门右转,有个公示墙,上面带篷子,遮风不行,避雨还可以。毕竟是管家点儿,有几分公正堂的薄面在,无人会在公示墙下惹是生非。姐姐劝你啊,与其和畜生共眠,不如去那儿窝一晚。明儿,赶早,姐姐给你留间房。” 邱葵叹了口气,一咕噜喝光了茶壶中的茶,又从兜里掏出一粒灵砂,放在桌面上,“谢老板娘提醒。” 她起身,崔头丧气地侧身穿过木门,往外走去。 走出去不到十来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 邱葵回头,发现是之前在客栈里跟老板结算工钱的那位老婆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线索 一条黑魆魆的狭长巷子,扭扭曲曲,从头望不到尾。 邱葵跟着老婆婆,踏着月色,走上许久,才走进巷尾一户狭小破落的院子里。 “小姑娘,东边这一间屋子,是我儿子生前所住,也是老婆子家,唯一的空房。你要是不嫌晦气,可以睡他的床。被褥都在柜子里。” 老婆婆推开东边屋子的房门,月色倾泄进去,映上满堂银辉。 一抬赭色双门衣柜,一架木床,一张四方的桌子,一把圈椅,再无其他。 房间里家具陈设简单,但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尘不染。 “谢谢花婆婆。”邱葵真挚地道着谢,她并不忌讳什么。 “你将就着住。”花婆婆环顾着房间,神色哀伤,她转过身去,悠悠叹道,“早些歇息,夜色深了。” “嗯,花婆婆您慢走。”邱葵摇摇手,见花婆婆已经回到她自己的屋子,这才关上房门。 她从空镯里掏出一盏夜芒草,挂在床边的蚊帐钩子上。 “你这空镯里,又补了不少货啊,哪儿来的钱?”渚尔跳到桌子上,伸展伸展身体,在手腕上圈了一天,都快难受死它了。 “不知道啊。”邱葵一脸懵,挥舞着双臂在空中比划比划,“里面有个这么大的屏,跟天书似的,要什么有什么,直接下单,最多三五天的,就能送到空镯里了。” “哦,那没事,能下单就说明户头里有钱。”渚尔指了指窝在邱葵衣襟里睡觉的塔坨,悄声道,“应该是尊上的账户。” “塔坨还有钱啊?”邱葵指指他脑门上的那一撮红毛,“不用拔毛赊账?” 渚尔摇头,“尊上应该只是身上没带。你可不知道,论财富,妖界排名第一的,就属苍仑崛!” “那群傻乎乎的妖狼,竟然还很有赚钱的天赋?”邱葵酸溜溜。 “这苍仑崛啊,啧啧,地大物博,不缺,什么都不缺。”渚尔啧啧两声,比邱葵还酸。 “是么……”邱葵语气敷衍,毫不在意诸尓的炫耀。 她从空镯里取出一个水袋,简单洗漱后,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和衣倒在床上。 “我发现你也什么都不缺,运道好,叫我都好生羡慕。”渚尔盘在空荡荡的灯盏里,打了个哈欠。 邱葵盯着靛青色的蚊帐,微微有些愣神。 她的确运气不错,都以为快露宿街头了,没想到还会被花婆婆收留。 花婆婆就是之前在客栈里,与老板娘结算灵砂的那位婆婆。 她自叙,年轻时丧偶,年迈时丧子,只得靠给一些客栈,提供浆洗衣衫的服务,来换取日常生活所需的开销。 家中不大,有空屋一间,问邱葵可愿意借宿。 邱葵当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总比露宿街头好。 此刻,她躺在床上,想起花婆婆那张愁苦又恳切的脸,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乱乱糟糟。 原本以为外界的人族,都过得不错,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三六九等,无处不在。 倘若赤贫匠族人有一日,终于进化异能,那入世后的日子,又会过成什么样子? 邱葵皱着眉,怀着惆怅的心思,睡了过去。 花婆婆起得很早,院子里打水的井口,就在邱葵借住的东厢房旁边。 哗啦哗啦的水声,断断续续。 邱葵揉着眼睛,出了房门。 “花婆婆,早。” 此刻天色还没有大亮,邱葵打着哈欠,在院子里伸着懒腰。 昨夜来的仓促,天色又暗,她倒是没注意到,花婆婆这院子虽然不大,却十分有意境,左左右右都是花圃,种满了花卉。 这些花的排列更有意思,无论是颜色,还是高矮,都搭配的非常有意境,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总之,很是好看。 花婆婆将水桶提到花圃旁,用一个葫芦瓢舀水,一点点浇花。 “出了巷子右拐,有吃早点的摊子。”她说。 邱葵点点头,问道:“花婆婆,你想吃什么?” “不用管我。别渗入我的生活。”花婆婆直起腰,将葫芦瓢扔在水桶里,往房间走去。 邱葵有一瞬呆滞,她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等她洗漱完回到房间后,发现塔坨已经睡醒了,恢复人身,正趴在桌子上,研究着奇嫂子的那个陶罐。 “怎么了吗?”邱葵问。 峇厘也从砍骨刀中飘了出来,站在桌旁,舒展着身体。 塔坨单手摇着那陶罐,里面传出一阵叮叮咚咚的沉闷声响。 “你在里面装什么了?”邱葵凑过去,眯着眼睛往陶罐一看,发现是渚尔,已经被塔坨折磨得口吐白沫了。 “它又惹到你了?”邱葵赶紧将渚尔从罐子里捞出来,戴在手腕上,继百里迟暮之后,渚尔算是第二个容易惹毛塔坨的角色了。 塔坨避之不答,转而问道:“今天你怎么安排?” 邱葵昨夜想了许久,早就有所计划,“两个安排,一是买鱼,二是寻人。” 她拿起奇嫂子的那个骨灰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道:“倘若奇嫂子和安安,是定居在禽夕镇的居民,没准花婆婆能认识,毕竟她在这里生活大半辈子了。再不然,我们就去客栈、市集、茶楼各处人群密集的场所,询问询问。至于氐人国,我倾向于光明正大的购买,或者以物换物。峇厘,你可有能交换氐人国的东西?” 偷,或者抢,邱葵是绝对不赞同的。 峇厘略微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可手信一封,随那位姑娘入烛泷沟挑选。” 邱葵点点头,这也不错,烛泷沟遍地奇珍异宝,许多高阶灵草也是有市无价的宝物。 “咦——” 她摩挲陶罐的手指停顿下来,而后一把将陶罐翻转过来,细细瞅向陶罐的底部,问道:“这罐底,是不是有一个字?” 翻过来的陶罐底部很是粗糙,粗糙的纹理之中,却隐隐有异常的凸起,似乎是一个字。 “你们看得清吗?”她将罐子底部怼到塔坨和峇厘的眼前。 塔坨的手,隔空抚在那罐底之上,那个绿豆大小的字,被一道光复刻出一道剪影,渐渐放大,悬浮在塔坨掌心之上。 “奚!”邱葵蹙眉,“奚字。这是奇嫂子亡夫的姓氏吗?” “总之是个线索。”塔坨收回光芒,那个悬浮的字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胃王赛 邱葵出门前,特地找了一趟花婆婆,打听这禽夕镇,有没有姓奚的人家。 花婆婆告知,举办大胃王赛的运称楼东家就姓奚。 而且,禽夕镇内,也就这么一户姓奚的。 “那这家,可有新丧?”她问。 花婆婆冷冷一笑,“张灯结彩,你说有喜还是有丧?” “运称楼,大胃王赛……”邱葵喃喃自语,“这禽夕镇的赛事,还挺多。” 花婆婆听见之后,嗤之以鼻地轻笑了一声。 邱葵又接着问道:“那这奚家,可有一未出嫁的少女,唤作安安?” 花婆婆面色一沉,看向邱葵的眼神,多出几分摄人的威压来。 “我儿三十好几,还是一个光杆苗子,你觉得,他能与奚家的未嫁女有什么牵扯?我这老婆子,又如何得知奚家小姐的闺名?” “抱歉,是、是我唐突了。”邱葵立马道歉。 花婆婆别过脸去,“若想打听奚家,你随便找个客栈,蹲一蹲墙角,也比从我这老婆子口中得知的事情要多,何苦难为我!” “对、对不起啊,花婆婆。”邱葵不明白花婆婆怎么又突然生气了,只当是因为她的话题,让花婆婆想起了逝去的儿子。 “好走,不送!”花婆婆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邱葵尴尬一笑,掏出三十粒灵砂,放在茶水桌上。 这个价格,是普通客栈一间中等房间的价格,不多不少,正好对应花婆婆的这间房。 花婆婆瞥了一眼灵砂的数量,点了点头。 邱葵这才再次告别,缓步离去。 她刚出门,就碰见一个大婶泼洒洗脸水,正巧淋了她一裙摆。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你瞧我这……我这眼神也太不好使了,我寻思着这地上有点泥垢,想泼一盆水,冲洗干净,哪曾想你这姑娘突然窜出门来。”那大婶抬头望望天,“照理说,这个点儿,花婆早就出门了。谁曾想这院中,竟还有你这么水灵的小姑娘。怎么,走亲戚的?我可没听说这花婆还有亲戚在世啊,不是说她克亲的嘛……” 那大婶自问自答,眼神飘飘忽忽,从邱葵背后的门缝,往里瞅。 邱葵一把拉上了大门,悻悻一笑:“不是,就借宿罢了。这不昨儿坐末班车进的镇子嘛,客栈到处都塞得满满当当,差点露宿街道,好在遇见了花婆婆,她见我这么个小姑娘夜里到处蹿,不安全,这才收留我住一夜。我这不,正准备趁早去找客栈嘛,没准今儿有退房的呢。” “倒也是,还有两日就是大胃王比赛了,这镇子里的厨子,一下多出好几倍。”大婶靠着门框,一副拉家常的架势。 邱葵不解:“这厨子多,难道不是因为厨艺大赛?” “厨艺大赛?”大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哈哈一笑,问道:“你这小姑娘,深藏不露啊,没看出来,年纪轻轻,身板弱弱,竟然还是个小厨子。” 邱葵蹙眉,这大婶是怎么三言两语,就判断出她是厨子的?难不成知道厨艺大赛就是厨子了? 大婶许是看出了邱葵的疑惑,笑眯眯说道:“只有你们厨子啊,才管运称楼的比赛叫厨艺大赛,我们寻常老百姓就觉得是大胃王赛。不就是比谁吃得多嘛,那可不就是大胃王赛!” 大婶突然神情鬼鬼祟祟起来,冲邱葵招招手,示意她靠近点儿。 这副分享八卦的架势,应当分享的是什么秘密才对。 邱葵按捺不住她的小短腿,向那大婶身边靠了靠。 大婶熟稔地一把拽过她胳膊,凑在耳畔嘀咕道:“你可知那对门的花婆,为啥一把年纪了,还靠浆洗衣衫赚钱?那可不是什么容易营生呢,她得先去求那些客栈的老板,愿意出面,以客栈的名义帮住客浆洗衣裳,客栈老板们还得赚个差价。花婆这一年到头,可得浆洗不少衣裳,你瞧她那双手,以前可是饲花弄草的手,现在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邱葵觉得大婶的口气,有点儿熏人,刚离的远些,又被大婶一把薅过去,继续说道:“你晓得她为什么这么惨不?她以前可是咱们禽夕镇有名的花农,就没有她培育不出来的花种,手里一株名贵花卉,价值这个数!” 大婶比出十根手指头。 “那现在……”邱葵的话还没问完,就听大婶继续嘀咕道:“她儿子死了!所以说她克亲啊!你看这下,孤家寡人一个。那些大户人家嫌她晦气,就不光顾她饲养的花草了,这不,一下就沦到洗衣裳过活了嘛!说来她也是惨,大半辈子的积蓄,都被儿子赌光了。对了,你还不晓得她儿子怎么死的吧?” 邱葵眨眨眼,反正这连珠炮一样的大婶会叭叭叭往外倒,她都懒得接话了。 果然,那大婶眼珠子一转,声音压的更轻,悄咪咪说道:“撑死的!就是去年大胃王赛,撑得痴痴傻傻的,撑死了嘞!” “撑死了?”邱葵挑眉,她从不曾听过还有这种死法,既然撑,为何还要硬吃? “可不只他呢。咱这镇子上,可撑死了不少人了。”大婶砸吧砸吧嘴,惊讶道,“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厨子,在运称楼里做了些什么,能把人给撑死,还停不下嘴来!” 撑死人还停不下嘴? 邱葵眉心拧成疙瘩,隐隐觉出点儿不对劲来,正准备问问大婶,关于这大胃王赛的具体情况,就听见背后的门嘎吱一声响! 花婆婆挎一个硕大的篮子,走出院门,一眼就瞧见正挤在对面碎嘴巴子门前的邱葵。 “花、花婆,早啊,哈哈哈哈哈!”大婶尴尬地哈哈一笑,而后松开拽住邱葵胳膊的手,赶紧躲回院里,一把关上了院门。 邱葵拎着湿漉漉的裙摆,尴尬地跳下台阶,“那、那什么,这大婶,很、很是健谈哈。” “你不是要去重新找客栈吗?我知道一家,今儿一准有空房,你跟我来。”花婆婆没有多问什么,只挎着篮子,走在前面。 邱葵琢磨不定,拍拍胸前的塔坨。 塔坨点点头后,她这才提着裙摆,追上花婆婆的步伐。 “小姑娘家家,提着裙子算怎么回事?放下!” “是湿的。” “这么大太阳,走两步就能干了。” “呃,好吧。” 邱葵放下裙摆,跟在花婆婆身后,左拐右拐,而后抄小路,从后门,进到了一间客栈。 谁曾想,她刚进客栈,就看见了梦寐以求的一条鱼! 第一百九十九章 氐人国 这是一间客栈的后院,左边是库房,右边是牲畜棚。 牲畜棚的栅栏,独门独院隔离开,专门用来暂寄客人的坐骑、大型灵宠等。 邱葵在这牲畜棚里,看见了小胖子剑齿虎的那头长得像鹿的獗如。 但令她更为在意的是,她看见了熊猫妹妹的氐人国。 此刻就立在井边。 琉璃鱼缸中的氐人国,懒洋洋地甩着鲜红的鱼尾,正将半个肥硕的身子,挂在鱼缸外面,无聊地吐着泡泡玩。 “别东看西看,小心惹上是非。”花婆婆站住脚步,说道:“这客栈我昨晚送衣衫时来过,还有间空房,昨夜虽订出去了,但那订房的住客一直没有入住。而且只订了一夜,你今儿来的早,正好能赶上。” 邱葵略一琢磨,便知是小剑帮她订的那间房了。 唉……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我得去拿今日的衣衫了,你出这道门,左转,就可以找到掌柜。”花婆婆对这客栈的布局十分熟悉,给邱葵指出一条道儿来。 邱葵连忙点头,“谢谢花婆婆,您先忙,我肯定能订到房间。” 她摇摇手,目送着花婆婆的身影消失无踪之后,这才返回井边,歪着头,细细打量起那尾氐人国来。 今日一见,这秃顶的大叔,又丑上一个新台阶,竟然满脸生疮流脓,香肠嘴还外翻了,露出细细密密的锯齿牙。 难怪熊猫妹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放在客栈后院里。 此神颜,真让人难以下咽。 “你是负责守护建木的神兽——氐人国一脉?”邱葵问。 秃头大叔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做了个欲呕的表情。 “那什么,上次,抱歉啊。”邱葵很尴尬,嘴角抽了抽,她往前走上两步,却发现琉璃鱼缸四周都罩着结界。 “小事儿。”渚尔尾巴轻轻一点。 邱葵听见极其细微的一点儿破空声,而后,她面前的结界消失无踪。 秃头大叔眯了眯眼,看向邱葵的眼神,多出几分审视。 邱葵靠近鱼缸,这大叔长得实在碍眼,但是近距离接触,却发现他体带异香,而且是一种极其魅惑的香气,很有层次感。 邱葵使劲儿嗅了嗅,顿时觉得头有些晕乎。 上头了…… 她赶紧揉着鼻子,隔得稍微远一点点。 “让我和他谈一谈。”峇厘突然从砍骨刀里飘了出来。 邱葵吓一跳,急忙环顾四周,发现就连塔坨也恢复成人身,正跨坐在井口上,往井底瞅着什么。 “你们怎么都出来了?”邱葵吓得不行。 渚尔哼了哼,“放心,有我罩着,没谁能发现异常。” “小葵,你先暂避。这味道,闻久了于你有害。”峇厘说道,目光却专注地盯着那秃头大叔。 “没、没关系吧,还挺香的。在蚣车里,不也没事?”邱葵觉得这大叔的味道,十分诱人,适合闭眼闻,又晕又上瘾,才吸过一鼻子,居然还不舍起来。 “蚣车里物种混杂,各种奇珍异兽的体味混合在一起,对氐人国的摄魂香有所影响。眼下在渚尔的封闭结界内,这香气,却会事半功倍。小姑娘身子,避开些好。”峇厘语气不容置疑。 邱葵吐吐舌头,闪避到了塔坨所在的井口边。 相比战斗力爆棚的塔坨,她其实更惧怕大家长一样的峇厘,这家伙讲话的语气,与她的兄长们差不离。 她坐在井边上,看见峇厘在和氐人国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的,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氐人国的鱼尾在琉璃缸子里甩来甩去,态度很是敷衍的样子。 难道不是谈建木的事情? 知道建木分枝被烛泷沟培育活了,作为专职守护建木的神兽一脉,氐人国不应该觉得欣喜异常吗? 这两妖之间的表情反应,怎么和她猜测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邱葵晃着两条腿儿,尖起耳朵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听出来,口型又看不懂,最后只好放弃,转而打扰起塔坨来。 “这井底有什么吗?我瞧你看了好久。”邱葵学着塔坨的样子,伸长脖子看向井里。 这井不深,水面距离他们也就一米左右,倒映着塔坨的妖异容颜,以及邱葵憨态的表情。 “有什么呢?”邱葵往里探了探。 塔坨一把揪住她衣领,生怕她掉了下去。 “你在看什么?”邱葵又问。 塔坨叹了口气,“花容月貌。” 邱葵脸皮抽了抽,“你是在自恋,还是在夸我?” “不过只有花容的灵力,却没有月貌的灵气。”塔坨又说道。 邱葵眉头拧了拧,无奈地耸肩,这又是什么她听不懂的台词? “小葵。”峇厘突然走了过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帮忙。” 邱葵转过身来,看见温文儒雅的峇厘,单手拎着一个琉璃鱼缸。 鱼缸是空的,既没有海水,也没有氐人国。 她抬头搜寻,发现在峇厘身后不远处,站立着一位袅袅婷婷的小姐姐,一袭鲜艳红裙紧紧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前凸后翘,小腰盈盈一握,身量极高,双腿修长,拖曳着深红色的鱼尾裙摆。 小姐姐这一身红,不似寻常布料的衣裳,质感偏硬,有着鱼鳞的光泽,在初阳下熠熠生辉。 邱葵抬头,望了望峇厘,又望了望他身后的小姐姐,深吸了一口闷人的香气,叹道:“她是氐人国?” 峇厘点头,倒不讶异邱葵能这么快识出,毕竟现在也没有别的谁了。 “可她为什么这么漂亮?”邱葵又问。 “氐人国一脉的化形,本就美艳至极。在妖族中,也只有陆系的狐族可与之娉美。”峇厘语气平淡,对那红艳艳的小姐姐,没有过多的情绪。 邱葵张着嘴,惊愕一刹后,又问:“那她之前为什么那么丑,还是个中年大叔模样,是易容吗?还是幻术?” “是她妖形态的真实样子。”峇厘这话,惊得邱葵下巴都要掉了。 所以说,这个美艳动人的小姐姐是真的,那个秃头流脓的中年大叔,也是真的! 塔坨起身,一把合上邱葵的下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自然界里,味道鲜美,却靠进化丑陋形态来保护自身的物种,不在少数。氐人国一脉并非特例。相反,很多外形极其艳丽精致的玩意儿,反倒体带剧毒。” 第二百章 没了 “嗯,也是。”邱葵点头。 例如匠魂谷内,就有很多蘑菇和花卉,外形耀眼,却带有致命剧毒。 “小姐姐好,上次,多有得罪哈。”邱葵挥挥手,又道了一次歉。 那氐人国小姐姐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懒得搭理她。 邱葵尴尬地搓了搓手,又才问道:“峇厘族长,您刚才说什么不情之请需要我帮忙来着?” 峇厘指了指她腰间的砍骨刀,“我需要带氐人国回烛泷沟安置。这一趟,便是筋斗云来回,耗时也在一天一夜左右。所以,需要你的砍骨刀随行。” 峇厘如今只是一抹亡魂,便是凝聚出了实体,也是依附邱葵的砍骨刀而生,所以,无法单独出离。 但眼下,邱葵需要在禽夕镇找奇嫂子和安安两姑嫂,故而又不能陪同前往烛泷沟,那就只能借刀单飞了。 “如果你很为难,我可……”峇厘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邱葵一把解下了砍骨刀,递给他! “有什么可为难的?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正巧这个大胃王赛在两日后,我想看看这个比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在意这个事情,我想了解清楚再走。” 峇厘收好砍骨刀,和塔坨对视一眼后,直言道:“我这便带氐人国回烛泷沟。” “嗯,好!”邱葵点头,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心里浮起一个她嗤之以鼻的字来,急忙问道:“咱这,算偷吗?” “不算吧。”峇厘晃了晃空荡荡的鱼缸,看向氐人国,“你问她,她自愿的。” 邱葵看向鲜红艳丽的小姐姐,见对方果不其然,高傲地点了点头。 “可那什么……”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塔坨一把搂住肩膀,往花婆婆刚才指的门里拉,“放心,峇厘会解决好。” “怎么解决?”邱葵被拖着往外拽,过不去良心这一关,频频回头。 “还能怎么解决?照你说的,用钱买啊。” 塔坨将邱葵从门帘推出去的一瞬间,自己也化作巴掌大的幼兽形态,势如疾光地蹿进邱葵衣襟内。 邱葵眼前一黑,撞开门帘,冲过去,正巧趴在半人高的柜台上,面前是一个山羊胡的小老头,正在拨着算盘。 他瞥了眼后院的方向,又看看邱葵,“谁介绍来的?” “花婆婆。”邱葵下意识答道。 “擅长什么?墩子还是掌勺,跑堂还是粗杂?”山羊胡小老头问。 “那什么,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来……” “哎哎哎哎哎哎!”一声惊叹,打断了邱葵的话,她刚一回头,就被一个小胖子撞得头晕眼花,“哎!小姑娘!你终于找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水镜也联系不上,正准备沿着昨日进镇的路,去找一遍呢!我可在这客栈里等了一宿,你干嘛去了?昨晚进镇了吗?住在哪里啊?” 小胖子一通不歇气的话,都快赶上花婆婆对门的那位大婶了。 “我昨晚身体不适,这水镜一直联系不上,幸好有位婆婆收留了我一晚。这不,今儿身子一恢复,我就找来了嘛。”邱葵顺着他的话,解释道。 “那你身体现在还好吗?需不需要叫医者?”小剑问。 邱葵摇头,挥舞挥舞胳膊,“挺好的,睡一觉就神清气爽了。应该是昨天晕车导致的,我没坐过这么刺激的蚣车。” “那就好那就好,好好歇息歇息。再过两日就是厨艺大赛了,你可不能出问题啊。”小剑敲敲柜台,对那山羊胡小老头喊道,“续房,昨夜那间上房,再续十日。” “十日,是不是太久了点儿?”邱葵问。 小剑张嘴,正准备解释,邱葵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傻子钱多。十日算什么?包养一个人族小姑娘玩玩,也不是什么大事。” 邱葵抬头,果然是熊猫妹妹。 她今日还是站立的妖兽形态,只是穿着一套五彩的衣裙,盖住了黑白的身躯。 “您早。” 邱葵突然这么对上熊猫妹妹,心里没由来的怵得很。 熊猫妹妹冷哼一声,高傲的姿态与氐人国姐姐如出一辙。 邱葵随即,神色更怂了。 砰—— 一声尖锐的琉璃碎响,从后院传出。 熊猫妹妹身形一顿,随即纵身一跃,从二楼台阶口跳下,掀开门帘,就往后院冲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山羊胡小老头觉出不对,赶紧也往后院跑去。 邱葵既想去看看,又怂的不敢直面熊猫妹妹的怒火,还是小剑一把拽住她胳膊,往后院拖去,“走!咱看热闹去!估计是那条胖头鱼逃走了!” 他们来到后院,井口的位置,留着一地的琉璃碎片,那条氐人国,却消失不见了。 “我的鱼呢!”熊猫妹妹一把揪住了山羊胡小老头的衣领,“我的鱼在你的客栈里不见了!你得给我个说法!” 山羊胡小老头很是委屈,连连求饶道:“这位客官,这位客官,这……我那牲畜棚,可不在这儿。是您执意要放在井口边的!况且,我也没收您寄养费,这丢失的事,可不能赖上我们客栈啊!再说了!你那明明是一条鱼,你却放在井口附近,你可不是故意讹我吗?” “你胡话!我那氐人国是海神兽,日常饮居都是海水!你这井,对它可没有任何价值!”熊猫妹妹气得不行。 小剑偏头,在邱葵耳畔轻声解释道:“那水系类妖兽啊,习惯居住在阴气环聚之地。例如这客栈的井口附近。” 山羊胡小老头也有几分气力,他掰开熊猫妹妹的手后,趴在井口往里看了看,很快,就从井壁中,摸出几片鲜红色的鱼鳞来,一面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看来,你这鱼,确实是从井底逃走了。”他说道,“不信,您就亲自进去查一查!” “你当我不敢吗?”熊猫妹妹是个火爆脾气,当下二话不说,直接脱掉外衫跳下井里。 邱葵吓得惊呼一声! 小剑在旁笑道:“别怕,她水性好着呢。” 不出一刻钟,熊猫妹妹就从井底冒了出来,攀着井口跳出,冲山羊胡小老头说道:“你这口井,为什么连接到了海?” 第二百零一章 巨债 山羊胡小老头一愣,“我这是淡水啊。” “井底有两股水流,一股淡水,一股海水。只是井底有东西,让海水下沉,淡水上升,你自己找人处理!” 熊猫妹妹懒得多解释,见山羊胡小老头一副见鬼的表情,她心里顿时舒服许多。 她披着外衫,往客栈走时,却发现邱葵在旁看戏,气得刚刚纾解的怒火,又瞬间腾升起来! 她走到邱葵面前,指着她鼻子吼道:“如果不是因为对你的呕吐物过敏,我的鱼又怎么会丑得天怒人怨!我又怎会因为看不下去,放进后院里!总之,事情因你而起,你就得负责任!” “怎、怎么负责?”邱葵畏畏缩缩,完全一副被吓住的样子。 “十颗灵珠!”熊猫妹妹吼道。 “十颗!我说你这……”小剑正凑过来打圆场,被邱葵和熊猫妹妹一人一掌,给拨弄到了旁边。 “可我现在没钱。”邱葵身上灵砂还有一捧,但是灵珠是真没有了。 “你借!你赔!”熊猫妹妹手掌叉腰,怒吼着,“反正我不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千辛万苦寻来的氐人国,不可能会逃走!我一路都小心翼翼护着,从来没有离开过眼睛,就这一小会儿,就这么一小会儿,我的氐人国就没了!呜呜呜……” 熊猫妹妹说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娇蛮飒爽的妖族小姑娘,哭起来也是地动山摇的气势。 “你过分了啊!你自己放水边丢了,关人家什么事?”小剑从井边的树杈上取下一块抹布,在熊猫妹妹脸上胡乱擦拭着。 邱葵揉着被震得嗡嗡响的脑子,急忙鞠躬后退,连连承诺:“我赔,我赔,我这就想办法筹钱去。你快别哭了!真的!求你了!我一定陪!” 这就是塔坨口中的,用钱解决吗? 这两个混蛋!一点商量都没没有! 邱葵盯着满地的琉璃碎片,悠悠然地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小剑出马,生拉硬拽地拖着熊猫妹妹回了二楼的客房,这后院,才清静下来。 看戏的都散了,邱葵才发现西边库房前正站在花婆婆,她脚边的篮子里装满了衣衫,手里拎着一个木桶,是之前放在井边的木桶。 她冲花婆婆笑了笑,刚准备打招呼,就见花婆婆背过身去,提起篮子走了。 正好,客栈的老板,也就是那位山羊胡小老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今日,有劳姑娘解围,时辰尚早,不知姑娘可曾用过早餐?” 邱葵摇头。 “既如此,不如小老头做东,请姑娘吃个早餐可好?也算报答姑娘今日解围之恩。”山羊胡大爷很客气,他觉得眼前这小姑娘,替他的监管不周顶了锅。 但是邱葵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却是因她而起。 她脸皮通红,急忙摆手,“不用不用。” “姑娘,这边请,这边请。”山羊胡大爷不容拒绝,一边招呼邱葵往客栈大堂内走,一边冲后厨喊道:“阳春面一份,加两个蛋!再来一壶上好的云候雾!” 邱葵被山羊胡大爷,请到了大堂靠窗的一处明亮位置,朝霞落在她脸颊上,既窘迫又尴尬。 很快,后厨就做好了早餐。 山羊胡大爷亲自端上来,又替邱葵倒好茶水,这才笑盈盈地回到柜台后面忙活去了。 “吃呀,白给的你不吃啊。” 渚尔从邱葵手腕上跳下来,卡在窗户缝里,晒着清晨的暖阳。 塔坨钻出衣襟,嗅了嗅那碗面,又钻了回去。 邱葵吐吐舌头,虽然不好意思,但闻着这清爽的香气,还真挺饿。 她抽出筷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不多时,就又来了几桌客人。 邱葵用茶杯,挡住是不是伸胳膊踢腿的渚尔,这才放心地咬起煎蛋来。 “今年厨艺大赛,除开第一名是千年灵芝的礼品之外,二、三名则不如往年了。” 隔壁桌正在谈论厨艺大赛的事情。 邱葵尖起耳朵偷听。 “第二名是一百颗灵珠,第三名是妖市互通年券一张。说起来,的确不如往年。想来运称楼将这重金,都压在了千年灵芝上了。” “那可不,如今这世道,灵芝都灭种几百年了。便是烛泷沟也寻不到灵芝的踪影,你们说这运称楼,上哪儿找来的灵芝,还是千年寿的?” “会不会从妖市购的?”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我前几日还碰到了妖市的采办,说来禽夕镇商讨千年灵芝归属问题的。所以,这灵芝,必定不是出自妖市。” “那这运称楼,倒是有些门路了。” “可不,所以今年啊,这厨艺大赛有瞧头了,都是冲着那千年灵芝来的。” 隔壁桌点的早餐上桌,几个大叔吸溜吸溜起来,也不再多说。 邱葵收回偷窥的视线,现在有些明白峇厘在听到千年灵芝时,为什么反应异常了,感情当世,已经没有了灵芝这样的物种。 那岂不是和莺雀胆一样,已经因为生存环境的原因,绝种了。 运称楼内的千年灵芝,极有可能便是天劫前的灵芝,也是当今,唯一存活的灵芝了。 邱葵托着腮帮子,琢磨起来。 “想要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巨额的一笔钱,参加厨艺大赛是个不错的途径。”塔坨突然开口。 邱葵吓了一跳,回头发现四周没人注意到时,才松了口气。 “你想我参赛?”她压低声音,“可是想要千年灵芝?” “我又不是峇厘。我研究灵芝何用?”塔坨抬眸,冷笑一声,“一百灵珠,岂不是更能解你燃眉之急。” 邱葵单手捂住嘴,悄悄道:“可这千年灵芝的价值,比一百颗灵珠高。” “那当然啊!要不那胖老虎,腰缠万贯的富豪,千里迢迢而来,可不就是冲着第一名的千年灵芝去的。”渚尔翻了个身,撅起两团屁屁开始晒。 邱葵捋了捋塔坨头顶的那撮红毛,轻声道:“我的目标,就是第二名,一百颗灵珠?” “你嫌目标小?”塔坨抬眸反问。 邱葵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是觉得,我哪来的本事,还能精准定位要什么奖。” 她叹口气,又问道:“这第三名的妖市互通年券,是个什么?” 第二百零二章 打工 “这我知道。”渚尔翻了个身,解释道:“那就是一种远距离下单,空间囊提货的特殊券种。市面上的价值,只在三十颗灵珠左右。不稀罕。” 邱葵抬起手腕,看了看空镯,问道:“像我这样?” 她的空镯,便可以远距离下单,空镯内收获。 渚尔嗤笑一声,“你那是因为尊上的召集令,导致妖市为你这的空镯,特地开了一条瞬移通道。” “哦——”邱葵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点点头,承情。 她放下筷子,再倒一杯茶,细细呷一口,微微眯上眼睛,心道:一百颗灵珠,她还是要争一争的。 哐哐哐哐的下楼声传来—— 邱葵抬头。 “哎,那姑娘!”小剑一眼就看见窗口的邱葵,热情地咧开一张笑脸,喊道:“我们约好一起去妖市,采集一点厨艺大赛需要的东西,一起吗?” 他走下楼,身后正跟着闷闷不乐的熊猫妹妹。 “我叫邱葵。”邱葵靠在客栈窗口的位置,正在独自饮茶。 这茶,名曰云候雾,是山羊胡小老头掌柜,感激她承了熊猫妹妹的怒火,特地送她的茶水。 的确是非凡的上等品,不喝,可惜。 渚尔小芝麻眼睛一闭,立即装死。 “我就不去了,我得去找人。”邱葵不动声色地将渚尔戴在手腕上。 塔坨他们的预判没有错,这剑齿虎小胖子和熊猫妹妹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眼看大赛在即,熊猫妹妹却丢失了珍稀的自备食材,小剑带她去妖市,自然是要挑选厨艺大赛的食材。 邱葵怕她再跟去,无端又惹恼了熊猫妹妹。 “还没找到吗?”小剑关切地问。 “有线索了,正准备去看看。”邱葵答道。 “也好。那我们先走了。至于后台的大赛初选,我俩同为一组,就共同料理獗如,你看可行?” 小剑虽然没见识过邱葵的手艺,但因为那把刀,他也不得不对邱葵高看两眼。 只是说到刀…… 小剑瞥了眼邱葵的腰侧,刀套上空空荡荡的。 看来这人族小姑娘,还挺谨慎,毕竟禽夕镇卧虎藏龙,她这把刀,过于高调,迟早会惹是非,能藏起来,自然最好。 “再会!”邱葵挥手,喝完了茶杯里的最后一点点茶。 小剑牵着熊猫妹妹的熊掌,微微一笑,也挥挥手,往门外走去。 熊猫妹妹哭得眼睛通红,还不问气呼呼地瞪了邱葵一眼。 “对、对不住啊。” 道歉,邱葵是诚心的。 不过一想起那么美艳绝伦的小姐姐沦为食材,邱葵打了个寒颤,一点儿也不后悔峇厘的举动。 妖族的同类相食问题,真是叫人胆战心惊。 稍后,邱葵也离开了客栈,前往此行禽夕镇厨艺大赛的主办场所——运称楼。 当邱葵循着路标,来到运称楼门口时,才发现整栋酒楼大门紧闭。 辉煌气派的招牌下,严丝合缝的朱漆大门上,贴着一张告示。 邱葵凑上去,看了两眼。 原来这运称楼,歇业半月之久了,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厨艺大赛的事。 若想从这扇门进,只能是两日后的大赛初选了。 邱葵想起花婆婆带她走后院小门的事,便沿着这运称楼的四周,转悠开来。 果不其然,在后面的巷子里,发现运称楼的后院小门,上面贴着一张发白的招聘信息,竟然是招一位墩子? 所谓墩子,便是负责给主厨打下手,做些切菜、配菜工作。一般来说,一位资历深厚的主厨,身边的墩子,都是其亲传弟子,不会外招。 尤其是这样的大酒楼,更不会做出临时招聘墩子的事。 邱葵双手环胸,有些不明白,两日后就是厨艺大赛,这招墩子,是招给运称楼主厨使用,还是招给他们这些参赛选手用? 若是招给参赛选手,哪只招一位,也不够啊。 邱葵抬起手,正准备敲门。 嘎吱—— 小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瘦巴巴的半大孩子被推了出门,还差点撞在邱葵身上。 “滚滚滚滚滚!当我们运称楼是收容所么!什么心思都想往里冲!趁着狗腿还在,滚远些!”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做出踹脚的姿势,那半大的孩子吓得连连后退。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状,就跟甩掉狗皮膏药似的,急忙关门,却被邱葵一把拉住了门环。 他这才看见门口还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你也找人?” 尖嘴猴腮的男人看见是个娇美的小姑娘,还是个人族姑娘,语气和善许多。 找人? 邱葵瞥了眼那失魂落魄的半大孩子,又瞥见那尖嘴猴腮的男人目光很是警惕,立即摆手,指指门上的招聘,问道:“请问,还招墩子吗?” “就你?”男人轻蔑地打量了她一眼,尤其是那双一拧就断的胳膊,神情很是质疑。 邱葵点头,“要不,让我露两手?这墩子的活儿,可不是装,就能装出来的。” 男人点头,的确如此,这墩子,需得是真材实料的人,既要刀工好,心细,有得力气大,有耐心。 这小姑娘嘛…… 尖嘴猴腮的男人眯了眯眼,瞧着倒是清秀靓丽,主管大人,应该会看得顺眼。 他若是看得顺眼了,必定会心情好,心情好嘛…… 男人咧嘴嘻嘻傻笑着,然后招了招手,“进来,试试看!” 邱葵点头,正往里走,却发现衣衫后面被人揪住了。 她回头,发现是那个半大的孩子。 “有事吗?” 那孩子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有什么想要告诉她,但又在犹豫。 “有事吗?” 邱葵再问一遍,便见那孩子松开了干瘦枯黄的手,转身,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有毛病!找人还能找到运称楼来了!”尖嘴猴腮的男人见邱葵进了门,哐当一声关上,摇头晃脑地冲邱葵解释着:“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处都在丢人。前几日公正堂的人都在禽夕镇寻,也没寻出个名堂就走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偷偷翻进我们酒楼后院,到处窜,惹火了我们主管,最后吃数落的都是我们这帮倒霉的,真是烦人!” 他的话,让邱葵想起公正堂的跃勒,他的确说过,最近有一宗数量庞大的失踪案,十分棘手。 第二百零三章 圆谎 “他要找的人,是谁?”邱葵问。 “不知道啊,问也不说,就自个儿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悠。”尖嘴猴腮的男人摇摇头。 邱葵旋即,压下想要打探奇嫂子和安安的事,明问,不如暗访。 “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大家都叫我候子。我姓候。” “候子哥。我叫邱葵,您可以叫我小葵。” …… 邱葵跟着候子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出来一个面白无须,但瞧着上了年纪的男人。 “主管,就是这位小葵姑娘,应聘咱楼里的墩子,你瞧,是不是得先试试手?”候子在旁弓着身,一脸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主管好。我叫邱葵,来应聘墩子。”邱葵落落大方地站立着,任由这白面大叔打量。 “条儿顺。”主管微微颔首,“走吧,后厨试试刀去。” “谢主管。”邱葵跟在主管后面,候子并没有跟来,只是冲邱葵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后厨很大,比烛泷沟内耳鼠一族的公共膳房还要大出数倍。 邱葵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厨房! 环境虽然不是露天的,但屋顶的琉璃瓦应是掺入特殊材质,晶莹剔透,亮的就像没有屋顶似的。太阳悬挂在头顶,明晃晃的,却并不觉得热。 而且整个厨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统一服饰,统一用具在做工,流水线操作,有条不紊,却也冰冰冷冷。 邱葵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主厨。 “试试。”主管大叔递过来一根青翠的黄瓜,道了句,“切片,三米。” 一根黄瓜,切成三米,还得是片状。 那就是需要连刀了。 邱葵下意识地摸向腰后侧的刀套,却发现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她的砍骨刀随峇厘短暂出离了。 “没刀?”主管大叔略微有些惊愕,看这姑娘的虎口,应该是长期握刀之人,腰间也挂着刀套,却没有刀。 “不好意思,忘记带了。”邱葵尴尬一笑。 主管大叔去到另外一边的工具架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切片刀,递给邱葵,“开始吧。” “哎,好。” 邱葵洗干净手,握着刀,掂量掂量手感后,开始摁住黄瓜,平稳又轻快地运起刀来。 主管大叔蹙蹙眉,略显惊愕,问道:“你只做墩子?” “我能做主厨吗?”邱葵得意一笑,见主管大叔神色多出几分警惕后,她立即收起笑脸,认认真真道:“实不相瞒,我是来禽夕镇寻亲的,但是没寻到,还坏了一头妖兽的参赛食材,这不,连祖传的刀,都赔进去了。眼下囊中羞涩,连客栈都支付不起,这……才想着能不能找点儿事儿干。我在镇上转悠很久后,无意间走到巷子里,发现招聘墩子,冲动之下,就自荐来了。” 她可怜巴巴地说完,放下刀,单手捏着黄瓜蒂,往上一抛一甩,薄如蝉翼的黄瓜片正反相接,连成长长的一条线,正好铺完三米长的厨台,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你祖上,做厨的?”主管见她刀工一流,神色和悦不少,又听她将祖传的刀都押了出去,便问起名讳,“哪族的?” 邱葵一愣,回道:“母系一族长者却有厨者出身,姓霖,居于惊施河附近,现已搬离,沦为散落小族群,定居在西莽原林附近。” 她结合了霖壹的身世,半真半假地说着。 “那是饕鬄塚附近啊。”主管大叔微微蹙眉,看向邱葵的眼光,倒少了几分警惕,多出几分怜悯来。 难怪这姑娘穷困潦倒至此。 “你来禽夕镇找谁?待多久?”主管大叔又问。 “找我小姑姑,她七年前随姑父去妖市做事,而后就不曾归家。我听闻妖市附近,仅禽夕镇适合定居,便想在镇子上找一找。主管大叔,我实话实说,其实我原本没计划在禽夕镇久留,看完厨艺大赛再找不到小姑,就准备归家了。只是这突然负债,所以得暂时滞留到还清钱财为止。毕竟欠的是妖族的钱,我这就是想赖账,也没得地儿跑啊。”邱葵谎话编的滴水不漏,防的就是主管私下找人查访。 虽然她只是一介小小的墩子,但有备无患。 “欠多少?”主管大叔又问。 邱葵眼睛也不眨地诚实作答:“十颗灵珠。” 主管大叔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而后点点头,“看样子,你这小姑娘在咱禽夕镇,至少要待十月之久。” “这么说,我一个月的工钱是一颗灵珠?”邱葵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 主管大叔满意地点点头,“来吧,今儿就给你安排上。正好,包食宿,也省得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流落街头。” “谢主管大叔大恩!”邱葵鞠了个垂直的躬,毕恭毕敬又乖巧无依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好拿捏。 主管大叔那张亮白的老脸,笑出层层叠叠的褶子,显然是更满意了。 邱葵跟着主管大叔,领取了工作服饰和统一形制的工作菜刀后,就到了编号七十九的操作台。 分配到她手里的活儿不难,只是将山药根切成又长又透的薄卷儿而已。这玩意滑腻腻,又脆,工序虽不复杂,却也极其细致。 见主管离开后,邱葵神色放松许多。 她一边切着山药卷,一边环顾起四周来。 虽然与她一同工作的人,都带着口罩,但粗略一看,并没有奇嫂子和安安的身影。 邱葵安安静静地做着事,她发现这后厨里没有一点儿烟火气,与她印象中的酒店后厨的嘈杂纷扰完全不同。 这里实在太冷清了,每个人都不说话,甚至眼神都不会离开操作台,木讷的就像是提线木偶。 午休是分批休息。 后厨里一共是一百张操作台,但是加上邱葵,只有七十九个人。 第一批去的是一号到五十号,剩下的人,自成第二批。 邱葵随着第二批的人潮走出后厨,往偏房的小食堂去。 小食堂里面都是条桌条凳,三三俩俩坐在一起,摘掉口罩吃着午膳,偶尔有轻声细语的交谈声,让邱葵确定这批人都不是木偶人。 第二百零四章 小食堂 打菜都是自助的,排着队伍,十分有序。 午膳很丰富,有荤有素有汤有主食。 虽然工作氛围有些冷清,但是工作伙食是真不错,别说邱葵了,就是藏在她衣襟里的塔坨,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邱葵想着她一个人,三张嘴,又是头一天上工,正有新鲜感,又好奇运称楼的厨子手艺到底如何,故而每一道菜都选了点儿,这堆堆叠叠之下,便是满满的一大餐盘了。 排在她后面的几个人,见到她那冒尖的餐盘,都像吓着似的,急忙与她拉开了距离。 邱葵脸皮一红,第一次为她的食量,感到面红耳赤。 但这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这些人,躲什么躲啊。 她端好自己的饭菜,找到一个有空的座位凑过去时,却发现同桌的人,一见她的餐盘,顿时就像看见洪水猛兽一样,端起各自的餐盘,飞快离开,换到更远的一桌。 他们坐下后,还不忘频频回望形单影只的邱葵,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是个什么意思?排外吗? 邱葵不信邪,又咧嘴,换上一桌! “你们好……” 她正开始搭讪,结果人家一见到她,吓得饭菜都没来得及咽下,就匆匆换了一桌,走得极其迅速。 邱葵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怎么这样不友好!”她一屁股坐下,闷闷不乐,也不再想着发展同事关系了,只低着头,狼吞虎咽地吃着午餐。 “啧啧,热脸贴人冷屁股。”渚尔用灵力,在邱葵的清汤里,用葱丝浮起这么一句戏谑的话来。 邱葵用筷子将汤汁搅动的乱七八糟,没再搭理它。 只悄悄给塔坨塞了一颗珍珠肉丸进衣襟内,但是没一会儿,塔坨又将那颗珍珠肉丸给扔了出来。 这厮,挑嘴! 邱葵捡起珍珠肉丸,塞进嘴巴里嚼着,嗯,不错啊,外面的糯米香软,里面的肉丸嫩滑,糯米在口腔中,与肉丸的油脂混合,越嚼越香啊。 她吃得津津有味,听见不远处的一桌人,正在谈论这次厨艺大赛的事情。 邱葵自打吃了那枚妖蛇族的千年蛇胆后,身体比以前结实不说,五官七感也上升了好几个层次,虽然赶不上妖族,但比不少人族,还是优秀不少。 她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将对话的内容,一字不落地收进耳朵里。 “今年的评委听说还没招齐?” “可后天不就要比赛了吗?为什么还没招齐啊?” “后天只是初选,不碍事。好像是前段时间公正堂来人,给耽搁了。” “会不会被查啊?” “有什么好查的?” 邱葵拧着眉,招评委?厨艺大赛的评委吗? 她又听那边说道—— “招不到人也是合理的。你想啊,这失败者的惩罚,多恐怖啊,重则撑死在台上,轻者吃傻了,真就痴傻了,后半辈子流着哈喇子瘫痪着过,生不如死。这又是图个什么?” 邱葵耳朵抖了抖,吃撑了还会痴傻?这是什么后遗症? “也是,咱禽夕镇这两年,可没多少苗子了。” “所以今年才拿出千年灵芝,吸引好多外面的厨子进来嘛。” “可咱这运称楼真的有灵芝吗?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当然有啊!你是没见着啊,上次公正堂抬来一个人,半死不活的,百里族都束手无措了,咱楼主给了一点点灵芝粉,那人顿时就生龙活虎了。”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当时在场得有好几十号人呢,都看见了。” 那桌人,就此事是真是假,开始有理有据地争辩不休起来。声音还是细细柔柔的,就像是几百只蚊子在嗡嗡嗡一样。 邱葵蹙眉,公正堂抬了人来医治,会是谁呢?又与公正堂近期查探的失踪案有关系吗? 真是奇怪,越听越迷糊了。 这运称楼,到底举办的是厨艺大赛,还是大胃王赛,为什么赛事在即,还没有评委? 用千年灵芝吸引来的,也是厨者啊,又和缺失的评委有什么关系? 邱葵脑子里乱成线团,她聚精会神地窃听者小食堂里的谈话,但是很可惜,并没有收集到多少有用信息。 略一琢磨,她便想趁着午休时间,暗中探一探这运称楼的结构。 若是能找到奇嫂子和安安就更好。 若是不能找到,那也得查清这比赛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总是东一言,西一语的听几耳朵,缺乏完整又真实的信息,连是大胃王赛还是厨艺大赛都分不清。 邱葵三两口咽下餐盘里的食物,就学着其他人,将餐盘交给角落里的大婶。 刚一放下,大婶手里的鞭竹杆子就狠狠地扇在她手背上,顿时凸起一条红痕。 邱葵手一抖,餐盘摔在桌子上,没有吃完的糕点和汤汁混在一起,洒了一桌。 “你干嘛突然打人!”邱葵怒。 “吃完。”那大婶语气平淡,手中的鞭竹杆子戳了戳桌上的点心。 “你都弄脏了,我怎么吃?”邱葵放下餐盘,觉得这大婶是故意欺生。 “运城楼从来没有剩饭剩菜一说,吃多少,拿多少。”大婶手中的鞭竹杆子,敲了敲叠在她旁边水池子里的一摞餐盘! 那餐盘里吃得干干净净,当真一粒不剩! 这是用舌头舔了一遍吧! “要不要这么夸张……” 邱葵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作为一个厨子,她自然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刚才也是突发奇想,这才匆匆吃完午膳,但盘中的确有剩。 首先是米饭没有吃到颗粒不剩;其次是她剩下了一块糕点吃不下;另外还有半碗汤,里面的黄花菜和猪骨她都吃光了,就剩了半碗汤汁。 但的确有剩不是么。 眼下,这些剩菜,全部都倒在桌上,混成一滩,此刻再让她吃,多少有些为难人了。 邱葵捂着手背上的红痕,眼泪汪汪,“大婶,您看,我今天第一次上工,什么都不懂,下次我绝对不会浪费食物了。今天,能不能罚我别的?刷盘子什么的都行。” “哟,你还想抢我工作?”大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规矩就是规矩!吃!否则,就滚出运城楼!” “滚出就滚……”邱葵将最后一个字咽回嗓子眼里,因为她感觉到胸口和手腕同时传来一阵抖动,似乎是塔坨和渚尔在闷笑。 第二百零五章 吃就吃 “吃就吃!我又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邱葵一股气冲到脑门上,就着餐盘里的勺子,将台面上的残羹剩菜一扫而光。 “可以了吗?要我用舌头再舔一遍吗?” 她抹了抹嘴角,嘚瑟地笑了笑。 邱葵见周边同事,看她的眼神都跟见鬼似的,不禁扬了扬头,吼道:“瞧我厉害吧!” 她气势汹汹地搁下勺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食堂。 邱葵走得飞快,她生怕大婶再叫她回去舔干净,所以上半身云淡风轻,下半身挪出残影,小脚倒腾得跟阵风似的。 “这里没人了。”塔坨的声音突然响起。 邱葵靠着墙壁停下,环顾四周,阴森森的一处偏僻角落,确实没人。 “这是哪儿?”她问。 “你多闻闻。”塔坨提醒。 邱葵正准备猛吸一口气,就见一个大叔提着裤腰带从转角的地方,冲了出去。 得了,不用闻了,这里是茅厕。 她绕过茅厕的位置,开始就后院已经路过的建筑,在脑海中绘起地图来。 从主管大叔的厢房,到后厨,再到小食堂,再到茅厕,整个密集的布局都在运城楼的西边。 而穿过这片竹林,就是运城楼的东边。 邱葵决定就近选择,从茅厕后的竹林,直接穿到东边去瞧瞧,届时返回,也好借口是上茅厕去了。 她翻过一道半人高的篱笆矮墙,入了竹林。 竹林里很是茂密,阴阴沉沉,没有光线。不过有塔坨和渚尔在,她倒是不担忧迷路。 邱葵约莫用了半刻钟的时间,穿过这片竹林,而后入眼的,是与西边完全不一样的恢弘建筑!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雕梁画栋,瓦楞飞燕! 这是十分有底蕴的世家大族的感觉。 这积淀,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运城楼不就是禽夕镇的一家酒楼吗?为何后院排场却这般磅礴宏伟?” 邱葵目瞪口呆,原来经营酒楼可以这么赚钱! 她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一番,前脚刚跨出竹林,后脚就看见不远处有一队护卫往这边巡来。 邱葵吓得拔腿就跑,刚冲到屋檐下,又见曲廊那边,一队整齐划一的护卫,往这边走来! 这得多倒霉,才能遭遇一南一北的合围之势啊! 邱葵顿住脚步,脸蛋憋得通红,她左右瞟了一眼,十分不解,这运城楼的护卫,竟然如此之多,还都是带刀的! 他们在防备什么? 这简直是她始料不及的事! 眼见合围之势越来越明显,邱葵吓得前前后后一阵跳脚,发现避无可避之下,她只得一个猫身,蹿进就近的一扇门里。 “这是什么地方?黑黢黢的?” 邱葵悄悄咪咪地绕着门边,摸了摸,窗户上蒙着一层黑布,故而整间房里一点儿光线都没有。 她从空镯里取出夜芒草,佝偻着身体,探照着,往里瞅了瞅。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邱葵抬头,借着夜芒草的光线,发现这是一间偌大又空旷的屋子,正前方是一排排的供桌,像是祠堂的布局。 只是上面摆放的东西,却不是灵位牌,而是一排排的罐子。 “这是什么罐子?运城楼的秘制调料吗?” 邱葵凑上前去,拿下一个罐子,晃了晃,发现里面是空的。 “禽夕镇附近,都是统一制式的陶罐吗?这罐子与我的路边捡的,还有奇嫂子手中的骨灰罐,都一模一样啊。” 邱葵举着那株小小的夜芒草,眯着眼睛,一点一点照耀着看。 突然,她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不会也是骨灰罐吧?” 噌—— 一声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极其刺耳。 邱葵吓得一耸,惊悚回头,发现惨白的清冷光芒下,有道张牙舞爪的影子,看着就像是一只长着长长尾巴的蝙蝠。 祠堂里怎么会有蝙蝠? 邱葵顺着那道影子,抬头,往房梁上看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一盏灯。 那是一盏高高吊起的灯,灯盏的形状像是伸着双翅的蝙蝠。 “那是部分人族,用于供奉先人的长明灯。”塔坨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邱葵手指一哆嗦,小小的一株夜芒草都飘落到了地上。 “你干嘛突然开腔?”邱葵哑着声音,趴在地上摸索起夜芒草,心都在突突直跳,“既然是长明灯,为什么会熄掉了?” “你问我,我问谁?”塔坨反问。 邱葵举起夜芒草,顺着那从高到低排列的几排陶罐望去,问道:“这里不会真的是祠堂吧?” “你说呢,这不明摆着么。长明灯,供台。”塔坨指了指环境。 “可这里……如果是祠堂,那上面供着的……不是灵牌,是骨灰罐咯!” 邱葵吓得双手合十,赶紧对着供台的方向,拜了拜。 拜完以后,她心安许多,拿起刚刚碰过的那个陶罐,直接倒转过来,摸了摸底部,喃喃道:“的确有一个字。” “奚字。” 塔坨挥挥手,那字倒映在空中,放大数倍,的确是奚字。 “看字迹,似乎出自一人之手。”邱葵分析道。 “你看那里。” 塔坨突然指向供台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少了一个罐子!” 邱葵举着夜芒草凑过去,发现倒数第三排的角落里,竟然少一个罐子! 原本放置陶罐的底座都还在,只是落着一层薄薄的灰。 “这会不会是奇嫂子手里的罐子?如果是,难道那姑嫂果真是奚家人?” 邱葵正在细细琢磨着手里的罐子,塔坨却突然嗅了嗅鼻子,而后跳出邱葵衣襟,跃到了供台上。 “怎么了?”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什么气味?” “花香。” “祠堂里怎么会有花香味?”邱葵使劲嗅嗅鼻子。 她向来觉得自己的五官七感,在人族中,也算上乘,此刻,却什么都没有闻到。 渚尔也从邱葵的手腕上跳下来,站到幼兽形态的塔坨身边,撅了撅脸,说道:“咦,还真有。和花婆婆后院里的味道一样!有很多很多种花,其中还有茎枯蕊的香气。这茎枯蕊,寻常可难见到,世上只有三株,两株在烛泷沟,剩下一株,就在花婆婆院子里的井口旁,你没看见吗?” 它真诚地发问。 第二百零六章 生魂 邱葵心道,花婆婆院子里,全是花卉,她哪知道那一株很特别啊。 所谓要藏一棵树,就得一片林;那藏一朵花,岂不是一片花海。 邱葵叹气,她见识短浅,不如他们几个,有双慧眼。 “可这是奚家祠堂,为什么会有花香,而且还是花婆婆家的花香?”她不解,在脑海中计算计算距离,“这里距离花婆婆家,隔着好几条街呢。就是顺风,也飘不到这么远啊。” 渚尔张张嘴,正准备解释,就见身边一道高大的阴影袭来。 它一抬头,发现原本比它大不了多少的塔坨,已经从幼兽形态恢复成人身形态了,投下的阴影,罩住了夜芒草所有的光。 “尊上你疯了!” 渚尔气得一咬牙,上窜下跳地在塔坨身上布了一层封闭结界。 邱葵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塔坨恢复人形态后,渚尔的情绪,明显紧张了起来。 但很快,紧张的人,就轮到她了。 只见塔坨蹙着眉,细细寻思一番后,突然从供台上,拿起一个陶罐,握在手里,左右看看后,手心一簇妖火,径直对着罐身炙烤起来。 “你、你你你这是、何意?” 邱葵吓得话都结巴了,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对着那簇幽蓝色的火苗吹了吹。 没有什么用。 最让邱葵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渚尔的举动! 它竟然对着那烤出来的烟雾,很使劲儿地吸了两口,还沉醉地夸了句:“好香!” 好香? 渚尔它一介不懂温饱饥寒的器灵,觉得一个烧焦的陶罐,好香? 邱葵觉得,这是对她厨艺的侮辱。 然而更让她委屈的是,塔坨竟然也吸了一口,还笑了笑。 “香吗?”邱葵嘟囔着问。 “这罐身是骨灰制成的。有意思,我还是第一见到以骨灰为禁制的封印,呵。” 他冷冷一笑,手里的陶罐咔嚓一声,出现裂缝。 邱葵吓得大惊失色,“收着点儿劲儿嘿!千万可别碎了,这少一个不明显,少两个可就打眼了。” 塔坨收住外力,换掌一吸,将罐子里的东西,从裂缝中吸了出来! 那是几乎透明的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飘在空中,一点儿五官都瞧不见,真的就只是一道单薄的影子。 “你是花容的儿子?”塔坨突然开口问向那道影子。 渚尔还不待那影子回答,便抢先说道:“一定是的!他身上的气味,和花婆婆的气味,几乎一样。必定是血脉亲属。” 邱葵一脸震惊转懵,比她更懵的,是那道飘飘忽忽的影子,他沙哑着声音问:“你们是什么人?” 塔坨和渚尔冷冷一笑,显然并不想告知真实身份。 “他们不是人,我是人。”邱葵从塔坨投下的阴影中,站了出来,问到:“你当真是花婆婆的儿子?” 她嗅了嗅鼻子,还是什么气味都没有闻到,更没有所谓的花香。 “可你不是死了吗?”刚问完,邱葵又拍了拍脑门,自言自语道:“不对啊,你若是死了,就该魂飞魄散了。可你要是没死,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道影子没有回复邱葵的问题,只是惊讶地问道:“你们认识我娘?” “我们就借住在你娘家里。”邱葵点点头,称赞道:“花婆婆真的是个热心肠的好人,面冷心热,特别善良。” “那你们……”那道影子迟疑一下,还是问出口,“你们……是我娘,委托来寻我的吗?” 邱葵正想如实以道,却见塔坨点了点头,“正是。” 那影子顿时开怀起来,手舞足蹈一番,才搔着后脑勺笑道:“看来我娘是原谅我了。也好,只要她原谅我了,心里没了那道坎,我就算无牵无挂了。” 邱葵眉头拧成小疙瘩,花婆婆的儿子,的确已经死了没错。 据对门的大婶说,是去年的大胃王赛出的事,那距今,已经一年了。 “你们猜的没错,我的确是花容的儿子,我叫月骋。”那道影子对着塔坨,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感激这位公子救我脱离束缚,虽我所剩时间不多,但能在归散前,了结心愿,此生大幸,谢过公子、小姐相助。” 他讲起话来,文文绉绉的,很有花婆婆的风范。 倒不像是一个会把自己吃到撑死的人。 “这里可是奚家的祠堂?”邱葵悄声问道。 “正是。”月骋答道。 “那这些罐子,都是骨灰罐?”邱葵又问。 月骋略微犹疑后,解释道:“这些罐子确实是骨灰罐,不过……和普通的骨灰罐不一样。这些陶罐,都是掺杂骨灰做的,里面装的东西,却是生魂。” “生魂?”邱葵不解,急忙问道:“如今神族陨落,轮回道关闭,再无阴阳,又何来鬼魂?不是回馈自然吗?” “所以这生魂,极其难拘。需要以奚家人的骨灰为锁,才能封印住生魂。便是罐子碎裂成渣滓,生魂也难以逃脱。”月骋无奈地长吁了口气,语气落寞,绝望,忽然,他又问道:“你们可曾听过大胃王赛?” “可是厨艺大赛?”邱葵回道。 “姑娘是厨子?”月骋很是震惊。 邱葵点头,却有极其纳闷,“所以这运城楼举办的,到底是厨艺大赛,还是大胃王赛?” 月骋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大胃王赛。自古以来,都是大胃王赛。只是……” “只是什么?”邱葵追问。 月骋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听见塔坨忽而开口,“我记得,一千年多年前,这大胃王赛,是每隔百年才举办一次。” 月骋略微一惊,从话里,知晓出面前这位矜贵冷势的公子,是位大妖。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一千年前,这大胃王赛的确是每隔百年,才举办一次。但是在天劫之后,就改为,每十年举办一次了。最近一百年来,却是每年都举办一次。” 他转身对着塔坨,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礼,邱葵在蛇宫和烛泷沟见过,是妖族之间,对尊长行的大礼。 月骋,难道是妖族?不可能啊!花婆婆是实打实的人族啊! 邱葵还处在惊愕中时,便听见渚尔问出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既然是大胃王赛,又为何对外说是厨艺大赛?” 第二百零七章 厨艺世家 “这位姑娘看来对我们禽夕镇不甚了解。我们禽夕镇能在妖市附近立足,全靠运城楼奚氏一族庇护。这奚氏一族,世代为厨,在人、妖两族都是鼎鼎有名的厨艺世家。” 厨艺世家? 邱葵挑挑眉,有这么大本事,可以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庇护一个镇! 就凭借厨艺吗? “这大胃王赛,起初只是奚家在庆祝店铺周年庆时,举办的慈善之举。当日的食材,由运城楼免费提供,来者是客,都可以进运城楼免费吃喝。唯一的规则是,不准许有剩余,若有剩余,双倍赔偿饭菜价格。”月骋缓缓解释道。 邱葵点头,“这倒也合理,既是免费,自然食多少,取多少,不可浪费。” “原本,的确很正常。但渐渐的,便是不太正常了。”月骋说。 “此话何解?”邱葵又问。 月骋无奈道:“后来这慈善之举,彩头越来越大,奖品越来越贵重,这竞争便越来越激烈了。尤其是这百年来,新任楼主上仍后,这胜者便不说,可这败者,却频繁出事。” 邱葵神色微微一滞,“可是……赛事过程中,出现了撑死者,赛后又出现了痴傻者?” 月骋没有言语回答,只是从影子的轮廓上看,是点头之意。 “这是为何?可是食物的问题?”邱葵问。 月骋轻声一笑,语气有些嘲讽,“起初,也有人这般认为。故而这十年来,运城楼的大胃王赛,不再由运城楼做厨。他们只负责出资召集厨子,共同为承办大胃王赛。” “但事故还是频频发生不是么?”邱葵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他们这是图什么?既失了利,也污了名。若是菜品、厨子,都没有问题,哪这些出事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当是别人名利心太强,拿命在博。”月骋惨淡一笑,“我以为我会很克制,然而……” “到底发生了什么?”邱葵急切地追问着。 “便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月骋苦涩一笑,摇着头,身影恍恍惚惚。 “糊涂鬼。”塔坨难得插嘴,却是补刀的一句词儿。 “没错!是我糊涂!是我贪婪!”月骋突然双手抱着头,身形佝偻,很是痛苦的样子,他念念有词道—— “是我自作自受。我想要钱,很多很多钱。我便连母亲的叮嘱也没在意,偷摸着参加了大胃王赛。” “你们说,我当时……为什么、为什么会渐渐失去理智,一直吃一直吃,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只知道眼睛一黑,就被困在一个罐子里了。” “就这样?”渚尔敲了敲供台,看向塔坨,难以置信道:“尊上,这抽离生魂,可不是小事,谁有这么大手笔,众目睽睽之下能做到这样的事?” 邱葵反应过来,问道:“所以,那些痴傻的人,可是都被奚家摄取了一抹生魂?” “确实如此。失败者会被奚家摄取一生魂,封印在骨灰坛内。”月骋情绪缓和许多,他便是有再多悔恨也于事无补了,他的肉体,早已消亡一年之久。 邱葵拍了拍塔坨手边,那个有着裂纹的陶罐,皱着眉头,“这罐子,当真是奚家人骨灰烧制的?他们的骨灰为什么有拘魂的作用,那背后抽取生魂之人,也是奚家的人吗?” “即便不是奚家的人,这奚家,也是知情者。”塔坨说道。 “那这些罐子,里面都拘着生魂吗?”邱葵略略一数,算上丢失的陶罐,“一共三百七十八个罐子,这是运城楼历年来所拘的所有生魂了吗?又是从哪一年,开始拘魂的呢?” 月骋沉默着,想了想,答道:“约莫百年时间。我自小,母亲便在我耳边叮咛,远离运城楼。偏偏我这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三十好几的年纪,还辨不清是非,是我自作自受。” 月骋语带鼻音,呜呜咽咽着,强惹着哭意。 这真是一个没长大的老男人。 “你之前说过,最近一百年来,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大胃王赛,那就是至少有一百场赛事,可这里才三百七十八条生魂,也就是说,不是所有失败者,都会被拘魂的,对吗?”邱葵推测着问道。 月骋的影子抖了抖,像是在点头的样子。 渚尔却嗤笑一声,蹿过来,用尾巴点了点邱葵的脑门,“你是不是傻,如果所有的参赛者都出事了,那这事公正堂就早该发现了。” “你对公正堂盲目信任嘛!”邱葵冷哼一声,看向月骋的影子,继续问道:“那这拘魂,以什么特征,作为挑选条件呢?” 月骋摇头,那位公子说的对,他算是个糊涂鬼。 塔坨侧着,俯在邱葵耳畔轻声道:“花容一定知晓缘由,否则,不会叮嘱她儿子远离运称楼。” 花婆婆么…… 邱葵有一瞬惊愕,而后又向月骋,“那奚家为什么要你们的生魂?” 月骋再次摇头,“打我苏醒后,便一直在这罐子里,四周黑黑漆漆的,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东西。这陶罐里,是个完完整整的封闭空间。” “也对。”渚尔点头赞同,“否者以花容那老婆子的本事,没道理发现不了你的踪迹。” 前面还是花婆婆……现在就变成花老婆子了。 邱葵额角微微一抽,这塔坨和渚尔,似乎与花婆婆很是熟识啊。 不该啊,他俩都一千年没见过世面了。 难道花婆婆就属于那种寿命过千的人族? 邱葵突然一把揪住塔坨的衣襟,双目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塔坨从她眼中看出一丝质疑,没由来的心悸一刹。 “你这厮!坐牢之前,就凭着贪吃的性子,在妖族、人族两界,立下闻风丧胆的恶名。这运城楼的厨艺,盛名在外,又是世代厨艺的大家。便是千年前的大胃王赛,也是百年一次的盛举,为何,没有你的影子?” “对、对、对啊,为什么没有请我呢?”塔坨悻悻一笑,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你忘了,我在葬灵山压了千年。” “我说的是千、年、前!”邱葵一字一顿。 “千年前啊……”塔坨神色很是尴尬,他捋了捋额间的红毛,瓮声瓮气道:“那什么……禽夕镇外有结界,专门克饕餮一族,我受点儿影响。” “克饕鬄族,你受什么影响?”邱葵追问不休。 第二百零八章 奖品 塔坨目光飘飘忽忽,倒是渚尔跳了出来,嚷嚷道:“这结界吧,就是弱者的庇护。否则大胃王的魁首,怎么会花落别家?说白了,这破结界,只是对赛事公正性的一种保证。毕竟尊上在’吃’这事上的实力,丝毫不比饕鬄一族逊色。这屏蔽饕鬄一族,自然而然,也就屏蔽了尊上嘛。” “是么?”邱葵觉得渚尔的解释很是敷衍。 还破结界…… 一个破结界,能屏蔽塔坨上千年之久? 一个破结界,能让他即便靠着渚尔进入禽夕镇,也不忘时刻化作幼兽形态? 一个破结界,能让他化作人形时,渚尔紧张得如临大敌? 邱葵又听渚尔长吁一口气,吹嘘着:“幸得有本器灵。尊上才能顺利进入禽夕镇。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结界能难得住我。” 她没再搭理渚尔的自演自说,只双手环胸,十分不解道:“所以这千年灵芝,到底是大胃王的奖品,还是厨艺大赛的奖品?” “自是厨艺赛啊。这奖品,只是为吸引咱们这些禽夕镇以外的厨子,到来罢了。”渚尔很是自豪的样子。 它算什么厨子,谁跟它是咱们? 邱葵翻了个白眼,又听见渚尔说道:“况且这小子说了,对外招厨,是这十年才有的事情。也就是说,厨艺大赛,满打满算,到今年也才是第十届。比不得大胃王赛历史悠久。” 确实如此。 厨艺大赛只是大胃王赛的衍生物,说透了,也是为大胃王赛所服务。 邱葵又问:“可这厨艺大赛用稀世珍品做彩头,吸引外来厨子参与,那大胃王赛的奖品,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塔坨和渚尔却是知道的。 只是他俩不知道千年之后的大胃王赛,奖品有没有变动,故而一起盯着月骋,等待答案。 月骋安安静静飘着,没人问的时候,不搭话,有人问的时候,也会积极回话。 他说道:“大胃王赛的奖品,是运城楼七星王厨的七星宝鼎塔。” “七星王厨是谁?七星宝鼎塔又是什么?”邱葵急忙问。 “七星王厨是世代就职运城楼的主厨团。七星宝鼎塔则是他们各自的拿手菜。”月骋答道。 邱葵比划了一个塔的形状,“把各自的拿手菜,堆积成一个宝塔的样子吗?” 月骋的影子晃了晃,是摇头。 “那为什么叫七星宝鼎塔?”邱葵又问:“都是吃的吗?” “是吃的。”月骋答道,“七星宝鼎塔由七道家传组成,每一道菜,都蕴含一味世间罕见的珍稀食材。说是拿手菜,更偏向于药膳。这七星宝鼎塔在妖市的价值,抵得上一颗起死回生的上古神丹。” 邱葵听完有些失落,觉得玄之又玄,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这就是大胃王赛的奖品?”她问。 “这是历年来,每一届大胃王的奖品。”月骋答道。 “具有起死回生效用的药膳啊……”邱葵的关注点有些偏差,她问:“所以这七星宝鼎塔,好吃吗?” 渚尔哼了哼鼻子,没好气道:“价值连城。你说好不好吃?” “价值连城的东西多了,都好吃吗?”邱葵反问。 塔坨开口说道:“七星宝鼎塔的味道如何,暂且不论。但其中的七味珍稀食材,确实是有市无价之物。” “单一味,在妖市的价格,就在这个数。”渚尔幻化出一只胖乎乎的人手,举起五根手指头。 “五百灵珠?”邱葵大着胆子猜测一番。 “是五万灵珠!”它吼道。 “五、五、五、五、五万灵珠?五万灵珠!你确定!岂不是比厨艺大赛的奖品价格还高?”邱葵目瞪口呆。 “单单一味食材的价格,的确就已经比往年厨艺大赛的奖品价格高。不过,今年,便是七味食材加起来,也不如千年灵芝的价格高。”塔坨说道。 “所以今年的厨艺大赛,是含金量是最高的一届?”邱葵听明白了。 塔坨点头,“不过,除了妖族,人族应当对这千年灵芝的兴趣不大。” 这一点,邱葵有感触,比如百里迟暮就没有峇厘,对千年灵芝狂热。 “也就是说,今年厨艺大赛召集来的厨者,多数是妖族?”邱葵问。 “禽夕镇外来的厨者,几乎,全是妖族。”这一点塔坨已经在进镇时,了解过了。 “但是小剑说,厨艺大赛临时加的规则是,初选赛必须组队,且一名妖族,必须搭配一名人族厨者。按照这个比例划分的话,多数妖厨,会在禽夕镇寻找人厨临时组队。”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感,从奖品的诱惑范围,到临时规则的出现,似乎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邱葵开始有些替小剑担忧了,这奖品,可不仅仅是他一只剑齿虎在虎视眈眈啊。 “相比之下,大胃王赛的奖品——七星宝鼎塔,诱惑的食客范围就很广啊。从贪吃的,到好奇的,再到缺钱的,但凡对奖品有点兴致,都会来参与。况且禽夕镇背靠妖市,能到这里来的人,就根本不会是普通食客。若不是有点本事,也进不来妖市的这片山脉。看来,运城楼的选址在禽夕镇,以及奚家人庇护着禽夕镇,从某个角度来看,很有相辅相成的意味。这里,倒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口子。” 邱葵的这番话,让塔坨和渚尔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愕。 只是三言两语,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直觉倒是挺通透。 “对了!”邱葵突然抬高夜芒草,对准月骋的影子轮廓问道:“这祠堂里,可是有少一个骨灰罐?” “没有少啊。” 月骋摇摇头,不明白邱葵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不可能啊,那里明明少了一个。” 邱葵指向角落的位置,空荡荡的底座,还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没有吧。”月骋固执地摇摇头,“陶罐少没少,我不能确定,但是生魂,肯定没有少。” 渚尔也点头表示赞同:“灵魂跟灵魂之间的感觉,特别敏锐,他没有撒谎。如果这祠堂里有生魂突然失踪,他一定能感知到。” “那放在这个位置的生魂,去了哪里呢?”邱葵沉思,除非那生魂,是早于月骋失踪的。也就是说,一年前失踪的。但这不可能啊,他们是前几天碰见的奇嫂子和安安。 “只是薄薄的一层灰,没有失踪很久啊。”邱葵又摸了摸底座,而后,有些不信邪地蹲下身,开始沿着供台,一层一层地找了起来。 第二百零九章 葬花 果不其然,邱葵在供台下面发现一个骨灰罐,里面还装着一条浑浑噩噩的生魂。 这么说,祠堂的骨灰罐没少,那他们手里的骨灰罐又是谁的? 邱葵从空镯里,拿出奇嫂子的那个骨灰罐,交给塔坨,“你验一验罐身。” 塔坨的手指,从罐子口沿处,往罐底,一寸寸摩挲下去,“这罐身,的确同为骨灰所制。” 他指腹验后,又嗅了嗅罐身的气味,有些无奈:“之前被里面的妖灰掩盖了异常,现在一看,应该是人族骨灰,制法与奚家祠堂内的如出一辙。” 这就奇怪了呀…… “一个骨灰罐,一个底座架。”邱葵将藏起来的那个陶罐,放回原位置,“三百七十八个底座,也就是三百七十八个骨灰罐。为什么会多出一个?” 她正皱着小脸,陷入琢磨中,突然抬头一撇,发现月骋的影子像是被什么撕扯着一样,往四处分散着。 “月骋?塔坨!塔坨你快看!月骋怎么了?”邱葵惊呼起来。 塔坨神色淡定,“他的肉体已逝,即便是生魂状态被拘,也在这世上停留不了多久,便会灰飞烟灭。” “那怎么办?”邱葵急着抓耳挠腮,就差上手去拢月骋的魂态了。 “或许,他的母亲可以救他。”塔坨略一沉疑,便喊道,“渚尔,缔结!” “明白。” 渚尔细尾一甩,将月骋圈进一个结界球里,压缩到鹌鹑蛋大小后,示意邱葵抬手。 “什么?”邱葵不明所以,但还是高举起手腕。 一道亮光冲入她空镯之内——是那颗结界球。 渚尔把月骋的魂,藏在她的空镯之中。 “生命体能入空间囊?” 邱葵记得百里迟暮再三表示,任何生命体都不可进入空间囊中。 “只是一抹游魂,并非生命体。况且,还是封锁状态,不会对空镯有影响。”塔坨拍拍邱葵懵懵懂懂的小脑门,催促道,“走,现在就去花容家。时间晚了,这家伙,便再难解救。” “那其他的生魂怎么办?”邱葵又问,“要不,都装我空镯里,咱救出去?” 塔坨探知到整个祠堂内的生魂气息不少,解释说:“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三百七十八条,但少说也是上百条。为免得打草惊蛇,只能稍安勿躁,暂且放任。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探一探这奚家的秘密才是,否则,救的了这些人一时,也护不得他们一世。” 邱葵点头,觉得塔坨说的在理,眼下,不是滥好心的时刻。 “渚尔,开一扇过界之门。”塔坨长袖一挥,邱葵感觉这件黑漆漆的祠堂,又黑上许多。 那夜芒草的光芒,仿佛都被这种给黑暗吞噬了一样,亮光变得似有似无。 “这不好吧。神族陨落后,无谁可再启过界了。”渚尔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很是反对。 “开!”塔坨不容置疑,指尖在掌心一划,一道鲜红的血痕露了出来。 邱葵瞪大眼睛,这厮,又放血了? 渚尔无奈地叹着气,嚷着,“唉,你就是笃定,我不会浪费你的血,对吧?” 它划出一个圈,从塔坨的掌心舔舐而过,血痕消失的干干净净。 “快去快回。”渚尔叮嘱一声后,长尾一甩,击破它划出来的那个圈,一道血雾膨胀开,很快,旋成一道涡旋状。 “走!”塔坨拉住邱葵的手,入了那道漩涡。 “渚尔没跟来。”邱葵急忙喊道。 “它要守阵,不用管它。” 血雾里只有一片湿湿润润的腥气,满目通红,邱葵连走都不知道怎么走,只得被塔坨牵着,一直往前蹿。 血雾越来越稀薄,前后也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邱葵就跟着塔坨,跨出了血雾,满目所及,皆是五彩缤纷的花卉,鼻息间有着馥郁芬芳。 “是花婆婆家,我们这么快就到了花婆婆家?”她下意识地看向井口,那里的确有着一株毫不起眼的白色小朵花蕊,“那就是渚尔所说的,世上只有三株,非常珍贵的茎枯蕊?” 塔坨点头,反向堂屋的方向。 花婆婆立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望着塔坨。 “长话短说,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塔坨对邱葵催促道,旋即,化作了巴掌大的幼兽形态,蹿进她衣襟之中。 就、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邱葵有些愕然地看了看又藏入怀的塔坨,再抬头,讪讪一笑后,朝着花婆婆走去。 “以为是故人相识,没想到,故人却不愿相识。”花婆婆的视线,从邱葵衣襟处收回,叹了句令邱葵捉摸不透的话,“难怪你这身上,有着他喜欢的气息。” 邱葵眨了眨眼,很明显,塔坨和花婆婆是相识的,甚至,渚尔和花婆婆也是相识的,因为茎枯蕊的关系,邱葵有理由相信,便是峇厘与花婆婆,也是相识的。 这三位,隐瞒的倒是挺好。 邱葵甩甩头,不准备搭理这些老家伙上千年之久的旧时恩怨。 她拉着花婆婆的手,往屋里引去,“花婆婆,咱关上门,进屋说。” 进到屋子以后,邱葵从空镯里,取出那颗鹌鹑蛋大小的结界球,递给花婆婆。 “渚尔也来了?”花婆婆只看一眼结界球,便知何妖所为,“倒是没有料到,一千多年后,渚尔和塔坨,处在一起,还能相安无事。” 她的目光,很是复杂地在邱葵身上打量起来。 “花婆婆,您别看我啊。您打开这结界球看看。”邱葵催促道,她可还记得塔坨的叮嘱,长话短说。 花婆婆屈指,一道五彩的光芒注入结界球内,只咔嚓一声破壳音,那道四零八碎的影子就飘了出来,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反倒像是一团浅灰色的雾气。 但是花婆婆一眼就认出这团分散的影子,是她的儿子月骋。 她枯瘦的手指向着虚影一抓,那四分五裂的影子瞬间就团聚在了她掌心之上。 “我儿,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中?” 花容从月骋痴傻后,就考虑过他可能失了魂,但是直到月骋离世,花容翻遍整个禽夕镇,以及妖市,都始终没有找到那抹丢失的魂。 第二百一十章 饿死的厨子 “果然是在奚家。” 邱葵还没有回答,花婆婆已经自己推测出答案。 “他们拘了我儿的魂。”花容暴怒,五指成爪,那道破碎的影子颜色忽而浓郁到发黑,就像是一团怨念之气。 是花婆婆的情绪,在影响着月骋。 “花婆婆,月骋现在情况不妙,塔坨说你有办法解救他?”邱葵急忙提醒花婆婆,正事为重。 花婆婆闭眼,薄唇微启,默默念着什么…… 很快,有一条细细的绿色根茎,从窗户缝里探了进来,那根茎的顶端,圈着一朵蚕豆大小的白色花蕊。 毫不起眼。 但邱葵前一瞬还看到过,就是井口边上的那朵茎枯蕊。 没想到茎枯蕊上唯一的一朵花,就这样被摘掉了。 花婆婆将月骋破碎分裂的魂,一点一点地注入花蕊之中。 “这样,月骋就能活了?”邱葵问。 “死都死了,怎么活。”花婆婆注入完若有的生魂碎片后,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陶盆。 她从灰白的发髻上取下一根银簪,对着手腕,满满划拉上一圈! 邱葵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便见花婆婆的手腕里,流出来的血,不是鲜红色,而是植物一样的绿色浆液。 这些绿色浆液很快就在陶盆中,汇聚成了小半盆。 而后,花婆婆伸出食指和中指,抚平那道伤口,血也顿时止住了。 她又找出小半袋的褐黄色小颗粒来,看外形,很像是粟米。 花婆婆将这些小颗粒倒入绿色浆液中,搅拌均匀至黏稠状,这才伸手,取下悬浮在空中的茎枯蕊,埋葬进那陶盆之中。 月骋……就这么被葬了? “现在,你可以说说看,我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花婆婆坐在桌子旁,枯瘦的手指,抚在花盆之上,指缝间像是下雪一样,洒下稀稀落落的绿色光点,灌溉在那葬花的陶盆之中。 邱葵打了个腹稿,而后精简地将他们从月骋口中得到的信息,加以整理,说给了花婆婆听。 整个叙述过程中,花婆婆都没有打断她。 待邱葵讲完所有的已知信息,便见花婆婆收回了手。 那绿色光点已经堆积成一个小丘,一颗绿油油的嫩芽,从那小丘尖尖上,冒了出来。 胖乎乎的嫩茎上,还长着细细白白的绒毛,只有一片叶子,微微颤抖着,似乎很想要舒展开。 “这是月骋吗?”邱葵问。 她好奇地冲着那小萌芽挥挥手,打着招呼,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灵智。 “多谢你们能送小儿残魂归家。想知道些什么?”花婆婆语气微凉,这样一问,倒显得邱葵他们的善意之举,变了味。 邱葵沉默一会儿后,响起塔坨在她耳畔说的话,于是问道:“花婆婆,您曾经叮嘱过月骋,离运城楼远一些。可是知晓运城楼拘魂的规则?” 花婆婆摇头,“我并不知他们的选择标准是什么。让我儿远离运城楼,只是因为,奚家,是一族被诅咒的人。我不想我儿沾染上厄运。” 花婆婆冷笑一声,像是对自己的嘲讽一般,那株油绿绿的嫩芽,刚刚舒展开的叶片,又吓得瑟瑟缩缩地合拢了。 “花婆婆……” “你不用眼巴巴地望着我,我知道的,也不多。” 花婆婆叹了口气,开始讲述起她所知道的,有关奚家的辛秘。 “我是在一千两百年前,与亡夫一起,搬迁到了禽夕镇定居。对于世代定居在禽夕镇的奚家,我所知道的,的确不算多。你可有在运城楼,用过餐?”花婆婆突然问。 邱葵耳根子一红,极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用、用过。” “可有剩菜?”花婆婆又问。 邱葵的脸已经红成火烧云了,她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而后点头,“是有点儿剩余,后来,我都吃完了。” “被迫的吧?”花婆婆一语道破邱葵的窘迫。 邱葵无奈地点点头。 “你可知运称楼,为何会有这样古怪的规则?” “不算古怪吧。”邱葵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本就不该浪费粮食,我身为一名厨者,更应以身作则,尊重粮食才是。” “你倒是有觉悟。但运城楼,恨透了所有用餐有剩的人。你可知为什么?” “不、不知道啊。” “你先前说,你看到了奚家的祠堂。”花婆婆问。 邱葵点点头。 花婆婆又问:“那你可知,奚家祖辈,都是怎么死的?” 邱葵蹙眉,死法,还有固定原由吗? “奚家祖祖辈辈,都是被活生生饿死的。”花婆婆说道。 “饿死?”邱葵惊呼出声,“不可能啊!他们世代为厨,又是禽夕镇的大户,那院子修的恢弘磅礴的,怎么会活生生饿死?” “这就是加注在奚家身上的诅咒。”花婆婆的指尖拂过那株嫩绿的萌芽,语气轻快,“每一位奚家人,寿命将尽时,便会喉头化脓,无论流食还是清水,都难以下咽,活活饿死。” 她沙哑苍老的声音,嗤嗤地笑了起来,“这简直是对奚家人的讽刺。”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下的咒诅?无解的吗?”邱葵急忙问。 “谁知道呢。天劫前便是如此了。或许……”花婆婆抬头,透过屋梁,望向天空的方向,淡淡道,“是天道也不一定吧。” 又是天道的惩罚啊…… “那奚家,就没想过办法?”邱葵问。 她心里隐隐又有些不舒服,这拘魂的举动,莫非就是什么解咒的邪术? “奚家的祖辈们,曾以为是杀生的罪过。便不再为厨。却不曾想,为厨尚能白头,放弃家族传承,即刻便喉头化脓饿死。”花婆婆又低低的笑了起来,她问向邱葵,“这诅咒,简直无计可施。有意思吗?” 邱葵眉头锁成小疙瘩,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这,很残忍! “这后来嘛……”花婆婆的指甲划过那片蜷缩起来的叶片,强行将其撑开,说道,“奚家人摸索出规律,但凡经手的餐食,食客剩余越多,厨者寿命越短。” 这算什么道理?厨者审核机制吗? 邱葵的小脸,都快皱成核桃仁了。 “为此,奚家创办了运称楼,耗费好几代人,通过数据收集对比,确认了这一事实。”花婆婆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花茶,推给邱葵,问道,“这针对厨者的生存游戏,好玩吗?” 邱葵觉得花婆婆说话的语气,莫名有些神似百里迟暮,又说不出,到底哪一点儿像。 第二百一十一章 花容月貌 “所以,奚家人要活,必须为厨不说,还得成为食客餐无剩余的厨子。”花婆婆说道。 邱葵蹙眉,便是厨艺再高超的厨子,也不能保证他经手的每一道餐,都没有剩余啊。 “一代又一代,奚家的仇恨越来越深,他们恨透所以用餐有剩的人。但又不得不终身为厨。” 听着花婆婆的话,邱葵带入自身,眉头越蹙越紧,若是携着战战兢兢和仇怨恨意,被迫为厨,那感觉,必定很不好受吧。 “不过,奚家的厨艺,倒也进步越来越大,来运称楼的食客,就餐后,极少会有剩余。便是食客点餐的分量多了,小二也会提醒食客节约粮食。这成为运城楼的规矩。当然,也有违背规则的食客。” “违背规则会如何?” “你说呢?”花婆婆讥讽一笑。 “罚款吗?”邱葵记得月骋曾经说过,如果食客有剩余,会双倍赔偿饭菜价格。不过,这是针对大胃王赛而言,若是在运称楼内的普通食客用餐有剩余,又会如何? “罚款?运称楼,可不缺钱。”花婆婆叹道,“没吃完,便吃到吃完为止,否则,跨不出运称楼的大门。” 邱葵想起运称楼后院里的那些带刀护卫,觉得运称楼,倒是有这实力。 “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得罪食客?” 邱葵话一出,又旋即明白过来,运称楼,不稀罕有食客。 但运称楼的厨艺实在上佳,便是有着冷漠的规则,但这规则,也算合情合理,不少食客并不会在乎这一点。何况,禽夕镇近妖市,来的客人,本就是性格古怪又有些脾性的人。 因为运称楼,不缺食客。 花婆婆见邱葵眼神微微一凝,便想通了其他缘由,再不再多口解释。 她只继续说道:“如今的奚家人,已经不是曾经那手足无措之人,通过家族的牺牲,让他们摸透背后规则后,开始反扑弑杀。” “可是大胃王赛?”邱葵问。 花婆婆点头。 “运称楼举办的大胃王赛,诚邀天下食客免费参与。吃不完的人,双倍价格赔偿所食用的菜品。吃完的人,按照速度和分量择优第一名,获得七星王厨的七星宝鼎塔。” “那祠堂里的生魂,又是怎么回事?那些生魂,都是用奚家人的骨灰做封印,才得以锁住。他们怎么选择生魂?又要生魂做什么?” 这是邱葵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这百年来,新任楼主掌管运称楼后,行事作风与之前大不相同。以前的运称楼,偶有撑死者,但绝无被生拘魂魄一事。” “也有撑死的情况?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这都是他们的债,自该偿还。”花婆婆答非所以的一句话,令邱葵不明所以。 花婆婆碰了碰那有些疲倦的小萌芽,解释道:“若是那一年,有奚家人去世,那一年的大胃王赛,便会有撑死者。奚家死了多少人,大胃王赛,也就会死多少人。你说,这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邱葵明白过来,这是奚家的手段。 “他们留下一命,一命偿命,这是在祭祀奚家代代饿死的先祖。”花婆婆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能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剩余的,就看你们了。” 塔坨在邱葵的怀里拱了拱,催促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邱葵对花婆婆,微施一礼,辞别离去。 她推开门,刚走到小院,就听见塔坨说道:“我去看看那口井。” “怎么了吗?”邱葵问。 院里的榕树下,有个血雾汇聚的漩涡,现在那漩涡口越来越小了,很显然,渚尔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塔坨从邱葵的衣襟里蹿出来,来到那井口旁,小小的幼兽身子,攀着湿滑的缘口,朝里望去。 邱葵走了过去,“你对禽夕镇的井,很有兴趣?” 在客栈时,他也是极其专注地望着那后院的井。 “禽夕镇的地下水脉都是互通的,难怪,那水中,会有你的气息。”塔坨忽然幻化为身形,邱葵吓得立即看向渚尔的过界之门,果然,那红色的血雾又膨胀开了几分,看来,渚尔也能感知到这边的一切。 “塔坨、你这样,会不会很危险?”邱葵伸着双臂遮了遮塔坨的身影。 “月貌,他就葬在这井底是吗?”塔坨的这话,是对着堂屋问的。 堂屋里的花婆婆并没有回答,只是那根细细长长的绿色茎叶,从窗户缝里缩回了井边,钻入茎枯蕊旁的湿润土壤中。 邱葵这才看见,摘掉花蕊的茎枯蕊,已经枯萎了一大半,之声了寸长的根茎还黄绿黄绿着。 塔坨的视线,也落在茎枯蕊上。 他说:“你便是这样,保住了这颗茎枯蕊。” 邱葵望了望堂屋的方向,这个“你”,指的是花婆婆吗? 她就是塔坨之前口中“花容月貌”中的花容,那月貌,是塔坨的朋友吗? 塔坨大手一挥,让那株枯萎的茎枯蕊,化作齑粉,飘散在了空中。 “瞑目吧,月貌。” “塔坨……” 邱葵不知该怎么安慰,塔坨却转身,牵着她的手,往过界之门走去。 在跨进过界之门前,邱葵听见塔坨抛下了一句话—— “为要一个孩子,值得吗?花容。有这孩子,却失去他。如今,你是更爱这孩子,还是更恨这孩子?” 话音落,邱葵已经被塔坨拽出过界之门。 他们再次回到了奚家东院的祠堂内。 那道血雾凝结的过界之门,转瞬消失,渚尔瘫坐在过界之门下,身下聚集了一大滩的水渍。 器灵……也会流汗? “辛苦了。”塔坨淡淡说道。 渚尔摇摇头,“算是赔月貌的新婚之礼。” 它堂堂一半身之躯的高阶器灵,还是第一次因为守阵,差点虚脱而亡。 神鬼仙魔之道,果然不可轻易破禁。 邱葵揣着塔坨,戴着渚尔,从竹林,返回西院的茅厕,然后不动声色地回到后厨。 好在她没有迟到,也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净手之后,便扑在七十六号操作台上,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第二百一十二章 瓮中捉鳖 她现在知道她这墩子工作,干的是什么事了。 她切下的每一份食材,应该都会用于后日的大胃王赛。 虽说参赛有风险,但并没有固定食用量额。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食用多少,取多少,只要不造成浪费,就不会有什么风险。 只有奔着魁首的七星宝鼎塔去的人,才会有滥食浪费的风险。 所以,他们这七十六个人,准备的,应该是全城百姓的吃食。 邱葵抬了抬手腕,一直做着重复性的动作,老实说,还挺酸麻的。 下午的工时很长,中途也没有休息时间,待邱葵听见主管大叔拍手敲铃,已经是戌时了。 她勾腰塌背地跟着人群,疲惫不堪地往后厨外面走。 “小邱。” 一只手伸了过来,上面挂着个木牌,吊着一把钥匙。 “是主管大叔啊。” 邱葵堪堪停住脚步。 周围的其他人一见主管单独留她问话,个个都跟见鬼似的,脚步溜得飞快,一会儿功夫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西苑,竹楼一层癸字房,以后,就是你的宿舍了。”主管大叔笑眯眯地说着。 “谢主管大叔,谢主管大叔。”邱葵毕恭毕敬地接过钥匙,连连道谢。 主管眼中闪过一丝惬意,点点头,指指人群的方向,“赶紧跟上吧,省的一会儿找不到住宿的地方。” “哎,好。”邱葵挥挥手,朝着其他同事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那老头眼睛贼咪咪的。”渚尔突然说道。 邱葵小跑着点点头,笑靥如花,“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个猥琐的大叔身上着手。” 奚家的诅咒啊……真够奇怪的。 运称楼后厨附近的西苑,住的都是帮工的人。假山旁的,就是石楼;池塘旁的,就是水楼;竹子旁的,就是竹楼。 每一栋楼都在三层左右,住着不同工种的人,有奚家的仆佣,也有像邱葵这样,签约的短时工。 竹楼内住的,都是在后厨帮工的人,有负责洗菜的,有负责烧火的,也有邱葵这样的墩子。 一层楼,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间房,邱葵所住的癸字房,在最后一间,靠着院墙那一边的阴暗角落里。 她从甲字房,一路往癸字房走,途经那些打开的门时,都伸了伸脖子往里看。 没一间房的格局相似,大小相同,看床铺,约莫是住了十个人左右。 这第一层,全是女工。 邱葵探出身子,往竹楼上面看了看,男工都在楼上。 她捏着木牌,一路往后走,越走越安静,越走越阴冷,走到院墙处,停下,看见了刻有癸字样的门。 邱葵捏着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呛得她连连咳嗽。 “这房子,就住你一人啊?” 渚尔从邱葵手腕上下来,弹跳着,从每一个床板上跃过。 这间屋子应该许久不曾住人了,空荡荡的十张床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错了。”渚尔一边拍着脚丫子上的灰尘,一边说道,“我高估你的魅力了。我还以为那老头对你的美色图谋不轨,现在看来,他哪里是看上你了,分明是看不上你啊,瞧瞧给的这屋子,你得罪他了啊?” “我的态度,谦卑到不行,怎么会得罪到他?”邱葵否认。 这些床铺的旁边,都配备一个高脚柜子,和一套桌椅。 邱葵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是棉被,不过摸着潮潮润润的,气味也不是很好闻。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块棉布,开始擦拭起床铺来。 “你真打算住这里啊?” 渚尔跳到邱葵擦拭干净的地方。 “对啊,不是要瓮中捉鳖吗?” 邱葵麻溜地擦拭干净床铺后,又从柜子里扯出发霉的被褥,铺在床上。 “你不用咱们自己的?” 渚尔指指她的空镯。 “我可是一个无依无靠又身负巨债的人,连祖传的刀都抵押了,又怎么会有空间囊这等奢侈物件?做戏要做全套,你不懂?”邱葵脱鞋,和衣躺在床铺上。 塔坨从一刹变平的安乐窝中蹿出来,缩到邱葵颈窝位置躺好。 “尊上可真是会找位置。” 渚尔跳到高脚柜上,卧好。 “啊,胳膊好疼。”邱葵举了举手,顿觉千斤重。 塔坨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 有一颗墨绿色的光点,从邱葵手腕落入筋脉之中,就像是有一股暖流,瞬间贯穿全身,十分舒服。 她微微迷上眼睛,道了句:“舒服得想睡觉觉啊……” “睡吧。”塔坨柔软蓬松的毛毛,蹭了蹭她的颈窝。 邱葵翻了个身,侧着,将塔坨拢入怀中,埋着头,蜷缩成虾米状,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渚尔叹了口气,看来今夜,又是它值夜。 夜深,竹楼一层,癸字号房间,蹿来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塔坨的耳朵抖了抖,懒得睁眼。 趴在高脚柜上的渚尔,却旋即睁开了小芝麻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 从门外,伸进来一把小刀,将卡门的横拴,一点一点移开。 渚尔嫌那人动作太慢,还主动吹了道儿风,助了他一臂之力。 细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极其刺耳。 在那道人影半只脚跨进屋内后,邱葵就睁开了眼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刀,只剩下套。 邱葵不动声色,静候着那人。 那人佝偻着背,借着月色,小心翼翼地移到床边,看起拱起的轮廓,下手摸去—— 咔嚓! 一声脆响! 那人刚一张嘴,惨叫声就被一道光波,封锁在了喉咙里。 邱葵拿出夜芒草,悬挂在床头上,这才用擀面杖,抬起那小贼下巴,看见他的脸。 “哟,熟人。”邱葵惊讶道,随即,又叹了口气。 本以为今夜来的是大鱼,没想到,会是小虾米。 “候子哥,你这大半夜的,来我一个小姑娘床上,摸什么啊摸?”邱葵的擀面杖,在那尖嘴猴腮的男人鼻子敲了敲,顿时,两股鼻息,就顺着颤抖的嘴唇流淌下去。 候子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 邱葵示意渚尔解开他的封印。 同时,塔坨现出人身,一袭白绒大氅,华贵冷傲,正慵懒地斜卧在邱葵床上,单手搭在她腰上。 这是……大妖怪!候子的瞳孔震了震,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审问 “小、小、小葵姑娘,饶命啊……” 候子吓得额头贴在地上,不敢再抬头看。 “说说吧,来我屋子,摸什么啊?”邱葵的擀面杖磕在地上,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候子的心上一样。 他身子微微发着颤,悄悄抬了抬眼皮,往床铺上望去,便看见邱葵浅浅一笑,问:“你想摸我啊?” 候子吓得一个哆嗦,他看见邱葵身后的男妖,黝黑的眸色中闪过一抹绿光,那是野兽捕食前的眼神。 “不、不是的!不是的!”候子赶紧否定,他怕回答晚了,下一秒他的喉咙就会被尖利的兽牙,撕咬出一个大洞。 “那你来干什么?给我掖被角啊?”邱葵讥讽一笑。 “我、我、我……”候子嘴唇哆哆嗦嗦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既然无话可说,那就永远闭嘴。”塔坨手指一抬。 “我说!我说!我说!是主管、主管、主管说邱葵姑娘的手镯子,瞧着像个稀罕物件。我就琢磨着,那说不定在妖市,能、能值点儿钱,这才想趁着夜深,姑娘、姑娘睡熟了,来看……看一看。” “还看一看……”邱葵的擀面杖,使劲往地上一拄! “我看你是想偷走吧!”她气势汹汹地一吼! 候子吓得扑在地上,“是我手贱,是我贪财,还请姑娘原谅我,请姑娘原谅。” 他脑袋磕得哐哐直响,血都砸了出来,顺着鼻梁和鼻血糊在一起。 “想要我原谅你,也行啊。”邱葵正准备问话,却感觉塔坨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她回头,见塔坨警惕地望着窗户。 灰蒙蒙的窗户,有一道深黑色的影子,正贴在靠墙角的那扇窗户上。 看来这小子,只是来探测她实力深浅的小喽啰。 塔坨伸手,冲着候子的方向,动了动手指,一抹血痕,斜洒在窗户纸上。 候子顺着他鲜血的方向,望向窗户外的那道影子,也看见那影子在见到喷洒过去的血痕时,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候子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给主管试水蹚雷来了。 “血够吗?”候子机灵地问道,他也看出塔坨这是在恐吓那主管。 “看你表演吧。”塔坨突然笑了笑。 候子打了个哆嗦,随即明白过来,他匍匐在地上,压低声音,开始像条毛毛虫一样,蜷缩着蠕动,喉咙里发出低低沉沉的嘶吼声,像是极其痛苦的样子。 看他蠕动的方向,正是主管偷听墙角的位置,候子的哀嚎,也是冲着窗户外嚎的,低低压压,嘶嘶沉沉,既扰不到人,又能在寂静的夜里,极其刺耳,是那种给想象留有空间的痛苦声音。 邱葵都不禁觉得有些手臂发麻,问向塔坨:“你做了什么?” 塔坨摊手,“你们人族,不是天正就擅长伪装吗?” “是么?”邱葵回呛一声,“论伪装,谁比得过妖族啊。你们连肤色都能随环境变化,融合。” “彼此彼此。” 他俩正唇枪舌战着,突然听见渚尔提醒道:“那人走了。” 果然,窗外已经没有了主管的身影,估计这老小子今晚,很难睡得着了。 候子连忙跪着爬过来,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小葵姑娘,大妖先生,是我愚蠢,受了他人诱惑,做出这种恶事来,惊扰了小葵姑娘和大妖先生的清梦。是我的罪,还请两位,看在我愚蠢无知的份儿上,原谅我,求求小葵姑娘了,求求大妖先生了。” “别说得这么无辜,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吧?”邱葵打了个哈欠,瞥了眼随身日晷,离天亮还早点呢。 “说说看,一楼的女工,你没少下手吧?都得了些什么?”她问。 候子一听,立即砰砰砰砰地磕着头,流血保平安! 他眼神很是惧怕,冲着邱葵和塔坨连连发誓:“我还!我明儿一早就去还!去道歉!去赔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做人,脚踏实地干工,再也不做这等偷奸耍滑的恶劣事了!还请小葵姑娘和大妖先生,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候子虽然不认识塔坨,但他在妖市混迹多年,那双眼睛早就炼得毒辣了,单从塔坨释放出的气场,就敏锐地觉察出这位大妖怪,必定不是个善茬。 他今日若想活着出这道房门,就得看这位大妖怪的心情。 而这位大妖怪的心情,则由那位小葵姑娘决定。 候子的头磕得砰砰响,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就是脑子有点儿晕乎,血顺着眼睫毛,将视线都晕染模糊了。 “别怕。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回答的好了,我就当今晚这事儿,没发生过。” 邱葵放下擀面杖,笑眯眯地从空镯里拿出一个小野果子,递给候子。 候子不敢接,见邱葵一直伸着手,又不敢不接。 “吃啊,润润嗓子,好好答话。”邱葵说道。 候子急忙接过野果子,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地噎进肚子里,摸了摸一脸血痕,乖巧地跪在地上,答道:“您问。” “这运称楼,有没有死什么人?”她问。 候子惊愕一下,他没想到邱葵竟然是问这个问题,于是反问道:“您是想知道哪一年的死亡名单?这些年大胃王赛,死不少人,运称楼的赔偿事宜,都是主管处理的,我跟在他身边,负责记录名单。” 邱葵想起那骨灰罐下的奚字,于是问道:“奚家,有人死吗?最近。” “最近?”候子摇着头,“这百年前,奚家倒是有离世的,但自从少主继任后,主家便没有人去世了,听说是那千年灵芝的效用。” 既然主家没有人去世,为什么这百年间,死去的参赛食客反而更多了,而且还有被强拘生魂的情况发生? 一切,都出在那位奚家少主身上吗? “奚家,当真没有人去世?最近半年内,甚至更近,真的没有人去世吗?”邱葵再次问道。 候子见邱葵表情严肃,也吓得使劲回想了一下,嘴里念念道:“若是主家有丧,我们做家仆的,不可能不知道啊,这筹备白事,也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啊。但这奚家……真没死人啊……奚家……”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寻人 候子突然一拍脑门,说道:“哟!我想起一个!但不知道死没死!” “什么意思?”邱葵急忙问道。 “咱奚家的主子,倒是没谁死的,可这七星厨王少了一个,听说是辞工归乡了。”候子说着,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七星王厨是世代就职运城楼的主厨团,虽然有六位主厨不姓奚,却他们也是奚家九族内的亲属。说白了,也是这运称楼的半个主子。从来没有辞工一说的。所以,我们私下都说,这是个荒唐的借口。” “荒唐的借口?”邱葵挑了挑眉。 候子急忙继续解释道:“我兄弟,他在内院当值,也就是一个月前吧,那天他可是亲眼所见,咱奚家少主一脚将木厨给踢飞了,摔在院墙上,撞的血都出来了。这人拖下去之后啊,就没再出现过,不多久,就传出辞工归乡的说法来。我们私下都说,多半是没救活,已经死了。” “木厨?不姓奚?”邱葵问。 “木厨是奚家老夫人娘家的母族,自然不姓奚的。他本名叫做木阳森。在这运城楼七星王厨中,算是最弱的那一位,身子骨弱,自小便是泡着药罐子长大的。”候子说着,又叹着气,晃了晃头,“这木厨本就虚弱,颠勺都快颠不动了,那里受得住少主那一脚。” 难道那骨灰罐是木阳森的? 可骨灰罐里的东西是妖灰啊,而且还是活物的妖灰。 那木阳森又去了哪里? “这位木厨,可有什么家人?”邱葵问。 “家人啊……”候子努力回想了一下,“没见木厨有什么兄弟,否则也不会让他这样的身子骨上场了,若是有家人,应该也是女眷。这女眷啊,我们外院的家仆,就不清楚了,靠不近那地儿啊。” 女眷……邱葵没由来地就想起奇嫂子和安安,她俩会不会是木阳森的亲眷? “那这运称楼的七星王厨,都有些谁?”邱葵又问。 候子一听这话,顿时放松了心情,这道题他会,送分题嘛。 他揉了揉跪麻的腿,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所谓七星厨王啊,首厨便是咱奚家少主了,不过他极少下厨,便是大胃王赛,也不会亲自动手。一年之中,估摸也就在七星宝鼎塔中,看的到他的手笔。二厨、三厨、四厨则是妖族,身份神秘,无人可知详细,只听说是与奚家缔结妖契的妖物,极其擅长烹饪,与奚家的关系,是最为紧密的。接着便是五厨木阳森,他是奚家老夫人娘家的母族一脉嫡传当家人,不过这一脉向来体弱单薄,在运称楼的存在,很是不显;六厨则是奚夫人娘家兄弟,也就是咱少主的亲舅舅,薛泽林;七厨是奚家大姑母的长子,与咱少主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也是十分要好的。” 邱葵这么一听,发觉木阳森,是与奚家少主关系交情最浅之人。 难道死的人,真的是木阳森吗? 若不是木阳森,那木阳森又在何处,是死是伤? 邱葵暂时无从得知。 “不过咱这木厨,辞工辞得太仓促了,导致现在整个运称楼,都在秘密寻找替补之人。”候子拿出闲聊的气势来,屁股塌在双腿上,笔直的跪立,变成了懒散的跪坐。 邱葵倒也没在意,只疑惑地问道:“临时找替补?这么大的家族性酒楼,就没有培养继承者?” 候子摇摇头,“小葵姑娘您是有所不知,这七星王厨为保证各自在运城楼的地位,拿手菜都是嫡系家传,传子不传女,而且还是秘不外宣的菜式。当年,为保大家族的和睦太平。这七星宝鼎塔也是下了血誓的,只有各家嫡系血脉亲手烹煮,才能点亮这七星宝鼎塔。否则,咱这七星宝鼎塔,哪来的那么多神秘价值?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家酒楼的菜式,就能拼凑点亮的宝贝。” “那这么说,这木厨辞工了,七星宝鼎塔,就永远不可能亮起来了?”邱葵问。 候子点头,“照理说,是这么个道理啊。” “那你们还招什么临时主厨?”邱葵又问。 “所以是秘密招啊。”候子单手捂着嘴,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了转,悄声道,“我估摸着,少主是想找个长得和木厨外形相似的厨子,弄虚作假,蒙混过关。不然他身边的护卫,为什么都是带着图纸出去寻人的?可不就是照着样子找嘛,厨艺倒是次要。与其说是找厨子,不如说个找个会装模作样的戏子。” “你这小脑瓜子,倒是挺会猜测的。” “谢小葵姑娘夸赞。” “关于这七星王厨,你还知道些什么?” 候子摇摇头,“我虽是家奴,但是我家祖祖辈辈都没进过内院,我现在能跟在后厨主管身边跑腿,已经是我们全家混得最高的职位了。再多,我就得出去打探打探了。” 他这么个家奴,突然出去打探主家的事,太过显眼,邱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且回吧,这后半夜,我该睡睡了。” “是、是是是是。小的这就告退。”候子爬起来,还用袖子擦了擦地上的血渍,这才连扑带爬,麻着双腿,蹿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 邱葵握了握拳,义正言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就去应聘临时主厨!” “你觉得奚家要找的,真的只是一个肖似木阳森的人?”塔坨问。 邱葵点点头。 “听候子所言,木阳森自小便身子骨不好,病病殃殃,即便如此,五厨也是由他当家。你说这是不是表示,木家嫡系的男丁,就只剩下一个木阳森,所以是没得选择的选择。” 说完,她从床下跳下来,继续说道:“是以,假设我们遇见的奇嫂子和安安,就是木阳森的亲眷。那么能点亮七星宝鼎塔的嫡系血脉,除了木林森,就只剩下安安。” 邱葵问道:“照这么推测,他们要找的人,不是奇嫂子,就是安安。若论肖似木阳森的人,亲妹妹的安安,应该更合适吧,对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求引荐 禽夕镇擅厨者众多,但能和七星厨王打配合的,却寥寥无几。 邱葵决定冒险一试。 单论厨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胜得过木阳森,但想起安安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邱葵觉得,她至少比安安的厨艺好上一点。 论血脉至亲,她肯定不如安安有先天优势,但倘若只是点亮七星宝鼎塔的话,邱葵摸摸空镯,她或许有别的法子。 天一亮,邱葵就去找了主管。 主管大叔脸色青灰,眼底是浓郁的疲惫。 他耷拉着眼角,杵在门口,对邱葵的到来,一点儿也没惊讶。 “进来说吧。” 他转身往屋里走,眼里全是绝望,已经心如死灰。 邱葵叹道,这小老头,怎么一副赶赴刑场的模样,候子那厮半夜回来,到底都给这主管大叔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邱葵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说道:“听闻你们七星王厨少了一个,现在正在招临时主厨。” 主管垂头丧气地坐在圈椅上,对邱葵明目张胆的来意,提不起任何劲儿来,只是麻木地点点头。 这厮,不是被抽取生魂了吧? 怎么瞧着呆呆傻傻的,与昨日的主管大叔,判若两人。 邱葵开门见山道:“相较做墩子,我觉得,我更适合做主厨。你有办法引荐我吗?” 她这话一出,便见主管大叔松了口气,眉眼微微上扬,有了些许生气。 看来,她这个要求,在主管大叔心中,不是排行最坏的那个结局。 “姑娘可有拿手菜可呈?”主管站起身来,态度恭恭敬敬。 “木阳森木厨,他擅长什么?”邱葵问。 主管略一琢磨,回道:“木厨擅长素类食材,七星宝鼎塔中所呈录的,便是一道百合。” “百合?”邱葵很惊讶,“就是简单的百合,普通的百合?” 主管沉默了,好半晌才斟酌着回道:“小的没那资格品尝,倒是远远瞧着样子,像是简单的百合,连配菜都不曾有,就是清清白白的一碟素菜。但至于是不是普通的百合,这小的就拿不准了。毕竟是传家菜式,应当另有奥秘才是。” 主管的分析不无道理。 比如简简单单的一道开水白菜,就只是开水烫的白菜么?其中光是汤底的熬制,就得提前一日做准备了。 邱葵蹙紧眉心,这是返璞归真才见功夫啊,越看似简单的菜色,背后的巧思,就越难以琢磨。 “上午我旷工,你只管引荐。午后,我呈一份百合给你!你务必给我送到你们少主跟前!能做到吗?” 邱葵这笃定的语气,再配上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多少显得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这小老头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厨主管,一年到头能见到楼主的日子都不多,这突然让他引荐,着实为难。 “做不到吗?”邱葵语气一沉,大有这人可以废了,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意思。 主管浑身一哆嗦,看见邱葵的衣襟间拱了拱,一头雪白的小妖兽冒出头来,脑袋上两个树杈一样的金色龙角,额间还有一撮气势不凡的红毛。 这是什么妖兽? 那巴掌大的小妖兽,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便是睥睨天下的桀骜眼神。 主管觉得胸腔内一阵激颤,好似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在瞬间破体而过一般,有一瞬的窒息,令他浑身沉得像是绑了千斤重的巨石,顷刻间坠进冰窟窿中! 塔坨轻笑,低压的声音在邱葵胸口引起微颤。 “适可而止。”她提醒道。 那主管大叔的眼神,分明就不对劲了,居然连瞳孔都散开了,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 随着邱葵话音落下,主管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惨样。 他看着邱葵,脸上转瞬就是冷汗淋漓,连声保证道:“小的一定做到,小的一定好生引荐,替姑娘将菜,呈给楼主。” 邱葵点点头,不再浪费时间,转身就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时,还不忘提醒一句:“大叔,你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牵桥搭线哦。” “是、是!小的一定做到。”大叔跪在身后,连连保证。 邱葵这才狐假虎威地离开了西院。 “这七星宝鼎塔,是每一年的大胃王赛奖品,应当不至于每一位参赛者,都是冲着吃这七道菜去的吧?” 邱葵这话一出,塔坨和渚尔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七星宝鼎塔的价格,在妖市被炒到了百万灵珠的天价,很多参赛者,都不是冲着吃来的,而是冲着钱来的。 说到钱,就近的妖市,应该是最快能找到七星宝鼎塔的地方。 只要找到七星宝鼎塔…… 邱葵笑了笑,自信满满道:“既然高阶空间囊有时间静止的效用,那么妖市里一定有刚出炉的七星宝鼎塔吧。” “你有钱啊?百万?”渚尔呛到,“你身上都已经两张妖契了,还有多少命可以换?” “闻一闻不行吗?试吃一小片不行吗?总不至于就炒一片百合吧。”邱葵从后院的小门悄悄咪咪地离开了运称楼。 前往妖市需要乘坐蚣车,站台在禽夕镇外。 路线邱葵都已经熟了,一路小跑着,正好赶上第一班的蚣车,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妖市。 不过,从禽夕镇坐蚣车到妖市,虽然只要两刻钟的时间,但是途经一道艰险的深涧,一条湍急的妖河,还有一片燃烧不熄的火山。倘若步行,怕是三天三夜也难以到达。 这两刻钟对于邱葵而言,心灵的震撼是巨大的,以至于从蚣车上下来时,她脑子都还是懵的。 塔坨从邱葵怀中蹿出来,化作了人身的模样,立在她旁边,衬得她像个小女奴。 “前面就是妖市了?” 邱葵没有看见巍峨的城门,也没有看见金碧辉煌的招牌,只看见一个草棚子。 棚子下面挂着一串串的头骨,像是风铃,不过无风自晃,发出阵阵哀嚎的哭喊声。 塔坨向着那个草棚子走去。 邱葵立即跟上,“塔坨,你在妖市现身没关系的吗?” “禽夕镇外有针对饕鬄一族的结界,我不得不防。但妖市打开门做生意,八方来财,断没有将顾客拒之门外的道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妖市 塔坨话音落,已经站到了草棚子前。 他修长的手指,从那一串串的头骨风铃上划过。 邱葵便听见那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愈加惊天动地起来,丝丝哀鸣,尖锐刺耳。 “尊上,别来无恙。” 草棚子里面,走出一位浑身雪白的高挑女子,从头发到脸色再到服饰,皆是雪白,便是嘴唇都是惨白无血色。 唯有头顶戴着一朵黑色大花,像是一顶小帽子,斜斜地搭着她头上,别有一番异域感。 这是那种……肉眼一见就知的妖族,还是高冷惹不起的妖族。 她一靠近,邱葵就打了个哆嗦,好似有一大片的寒流直袭过来般,她的牙关都在开始打颤。 “孟婆,帮我寻一寻,禽夕镇奚家的七星宝鼎塔,妖市内一共有多少。”塔坨问道。 孟婆? 邱葵眼睛一眯,莫不是奈何桥上的孟婆?如今轮回道都没了,孟婆还在? 孟婆冷冷一笑,“我一个守大门的,哪里知晓这些信息。” “幽冥道消失后,你要找个工作,不容易吧?”塔坨说着,手已经搭在一个红色头骨上。 那头骨旋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孟婆眼神微微颤了颤,“尊上好眼力。” 邱葵恍然大悟,这个红色的头骨,对孟婆来说,有着特殊意义。 塔坨五指一缩,那红色头骨尖叫到抽抽,空旷的眼眶里,无中生有地流出猩红的血液来。 “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孟婆态度一下子大转弯,双手虚虚地护着那颗红色头骨,又不敢抢,又怕塔坨捏碎,满脸的纠结。 “你的新欢?”塔坨问。 孟婆咬着唇,艰难又羞涩地点了点头,“正如胶似漆中,还望尊上高抬贵手。” “本大王还以为,一千年过去了,孟婆老眼昏花,这针孔大的胆子也该养肥了。”塔坨笑着,松开那颗红色头骨。 孟婆接过那颗头骨,大气都不敢出,抚了抚裙摆,双膝跪地,垂下一头银丝,匍匐在地上。 “尊上,这七星宝鼎塔只是人间凡物,在妖市内,正品有三十七个,这些是店铺路径。” 孟婆双手呈上一根轻薄的白色羽毛,看不出是什么飞禽的羽毛,约莫一尺来长,稀稀疏疏的。 塔坨蹲下身,敲了敲孟婆的头盖骨,低压地笑了笑,“别说我只剩下一缕神魄,便是神躯尽毁,你看看,幽冥道苟延残喘下来的货色,够不够填平我的怒火?” “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孟婆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着头。 邱葵有些茫然,塔坨他……是很恐怖的存在吗? 就他? 邱葵想起他在蛇宫外面,那大着肚子吐酸水的画面,顿时摇摇头,不至于,真不至于,塔坨有什么可怕的? 一头长着犄角的妖狼而已。 她曾经还有过几丈长的蛇尾呢,她都没有骄傲过。 塔坨起身,捏着那根羽毛,往草棚子后面走去。 邱葵赶紧跟上,一边还不忘回头望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孟婆,不解道:“这孟婆,是不是书里记载的,轮回道里熬孟婆汤的那个孟婆?” “神、魔、仙、鬼四界都毁了,又哪来的孟婆?”塔坨嗤笑一声反问。 “那她是谁?看她的样子,认识你啊。”邱葵道。 “很多老不死的,都认识我。”塔坨将手中的羽毛,随意一抛,“那东西,不过是把开启灵智的汤勺罢了。” “是搅动孟婆汤的汤勺吗?”邱葵又问。 她仰着头,看见那根轻飘飘的羽毛,悬浮在空中,就像是一个路标一样,指示着前进的方向。 “这就是妖市啊?” 邱葵四下张望着,孟婆的草棚子后面雾蒙蒙的,但是越走,雾气越稀薄,越走视线也就越开阔。 但还是和她想象中的集市不一样。 这就是一片光秃秃的平原,地上寸草不生,只有棱角尖锐的石头,到处都冒着水蒸气,但是空气中既不湿润,也不闷热。 “避开那些白色水雾,剧毒。”塔坨突然提醒道。 邱葵正伸着手,准备摸一摸热不热,闻言,手指僵成鸡爪,迅速缩回。 “为什么这里,看不见一家商铺啊?” 别说是商铺了,甚至也看不见其他的人族、或者妖族,这里广袤无垠,又寂寞清冷,每一步都是回声震震。 “你觉得不够热闹?”塔坨问。 邱葵吐吐舌头,嘟囔着,“还没有话本里的鬼市热闹。” “这里并非不热闹,而是过于热闹,为了避免激战误伤,每一拨顾客进入妖市,都是单独的路径,彼此不会交汇,避免是非。” “……听不懂。” “就像是平衡的两个空间,只是彼此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不会有交集罢了。” “……更听不懂。” “渚尔,你解释。” “是,尊上。简而言之,就像是无数个结界缔造成的私密通道,将顾客打散,细化,既避开拥堵,又免于纷争。” 其实渚尔的话,邱葵依旧似是而非,但是她不好意思说没听懂了,只得勉强点点头,假装懂了。 认知对智商的残害,实在太大了。 “那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问。 塔坨示意她看向那根羽毛,“它会与你心意相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若我只是闲逛呢?”邱葵问。 “那便随机带路。横竖这妖市,你走上一辈子,也未必能从街头,走到街尾。况且,来这妖市的,没有无欲无求,漫无目的之人。否则,看不见入口引路的孟婆摊。”塔坨说道。 “那若是我什么都不买呢?”邱葵又问。 “那就死在妖市里。”塔坨话音落,邱葵眼前一道寒风刮过,她眯了眯眼,看见一座双层小阁楼,出现在十米之外。 “百香楼?” 邱葵眼角抽了抽,怎么感觉不像是做正经营生的那种场所。 眼见塔坨已经快走进去了,邱葵急忙追过去,问道:“女子能进吗?这楼。” 塔坨:“有钱就能进。” 邱葵迅速瞄了眼塔坨还没有秃的脑壳,连连点头,“有钱,有钱,咱有钱。” 跨进阁楼,一阵香风拂过,邱葵随即,皱起了眉。 第二百一十七章 欠妖情 这味道,很是复杂啊。 猛然这么吸一鼻子,还有些呛脑壳。 “客官、客……” 忽然,一道声音从百香楼中响起,随即,那声音一顿,变得受宠若惊,又有些大喜过望,几乎是颤着音,毕恭毕敬道了句:“尊上~~” 邱葵打了哆嗦,有这味儿了,有花楼待客这味儿了。 她急忙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她的脚下,就有一个小不点,正诚惶诚恐地匍匐跪地,眼神灼灼烫人。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啊。”邱葵还在嘀咕着,却见塔坨突然蹲下了身。 “是你。”他对着一块青灰色的地板砖,说起话来,“这一别,得有一千多年了吧,你竟然有了产业。” “感恩尊上怜悯~~否则箸申不会在这片天地之间,找到安身立命之所。”那人语气恭恭敬敬,诚恳到有些谄媚的尾音,打着转儿在楼里回荡着。 邱葵只恨自己没有百里迟暮的长筒兽眼。 她蹲下身,望向塔坨视线的方向,该不会是透明的吧? 想着,邱葵又张牙舞爪地挥了挥。 “这位客官,可是看不见在下?”那声音又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原谅小女子,肉眼凡胎,看不见阁下在何处?”邱葵使劲揉了揉眼睛。 塔坨低声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搁在青灰色的地板砖上,而后,抬起一根中指,放在邱葵眼前。 “你这手势,是骂我吗?” 邱葵记得百里迟暮那厮敢怒不敢言时,就用这么一根手指头表示心情。 塔坨:“仔细看看,箸申就在我指尖上。” 邱葵眯着眼睛,伸长脖子望过去—— 这是什么?一根汗毛吗? 指尖上怎么可能会长毛? “客官,可是您要七星宝鼎塔?”那根白白的毛,晃了晃。 邱葵这才注意到,它说话的时候,有个针眼大小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这毛的上半截,是五官吗? 邱葵眼睛都盯成斗鸡眼,因为看得太专注了,不一会儿就有些发晕。 她收回脖子,闭着眼睛,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答道:“对,这位毛掌柜,我想要看看七星宝鼎塔。” “客官可直接唤我箸申。” 箸申身形一飘,消失无踪,只是那通往二楼的旋转木梯,亮起一条引路的五彩碎散光点。 “尊上,客官,这边请。” 它的声音若即若离,令人辨不清方向。 邱葵跟在塔坨身后,踩着那些流光溢彩的碎散光点,往二楼走去。 “整个妖市一共有三十七盏正品七星宝鼎塔,都在我这百香楼中。” 箸申说话的声音,倒不像是它的身子那般渺小,中气十足,很是浑厚,像是从这楼中四面八方传来一样。 邱葵微微挑眉,这话,一听就是经典说词了,什么物品都能套用,估计每家店都是如此开场。 “箸申从不言说诓骗之词。”塔坨突然说道。 邱葵一愣,倒不是因为塔坨看出她心中的质疑,而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塔坨这么明晃晃地显示好感。 这箸申小毛毛,不简单啊。 “尊上谬赞了,诚信经商,是箸申的立店之本。”箸申语气欢快,虽然有所隐忍,但那股雀跃都快溢出来了。 邱葵点点头,沾塔坨的光,这一趟,应该能很顺利才是。 上到二楼,沿着那些光点,径直走到一面木墙前。 邱葵疑惑地环顾起四周,发现到处都是这样的墙,木质结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样。 这些木墙就像是屏风一样,一道一道的,有高至屋顶的,也有不及腰高的;有几丈长,折折叠叠立着的,也有一尺来宽,像个砧板一样的。 “七星宝鼎塔就在这间,请问尊上,需要几盏?”箸申问道。 光点尽头是一道两尺来宽,一丈来长的木墙。 塔坨看向邱葵。 她立即回道:“一盏,年代距今,越近越好。” 木墙的中央,荡漾起一圈水波样的光晕涟漪。 箸申:“这一盏,乃去年禽夕镇所出,客官请验。” 光晕后面,悬浮着一盏很奇怪的物件,有数道香气,在顷刻间爆发出来,或浓郁,或清淡,或酸甜,或麻辣,有种百味聚集之感。 “这便是七星宝鼎塔?” 邱葵很是疑惑,这物件既不像是鼎,也不像是塔。 更像是一盏灯,一盏七彩的灯。 灯顶是红色,往下,左边是绿色,右边是紫色; 再往下,中间是白色,两边是橙色,蓝色; 最下面则是黑色,远远一看,还以为是灯座。 “这就是所谓的点亮吗?” 邱葵的手指,碰向白色,随即咔擦一声,一碟清炒百合弹了出来。 “还真是清炒的啊?”邱葵没想到这百合会突然跳出来,吓一跳,问道,“我不买,能闻闻吗?” “客官若是喜欢,这盏七星宝鼎塔,便送给客官了。”箸申很是豪爽。 邱葵却吓得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的,何况还是沾塔坨的光。 “那什么……”她厚着脸皮,说道,“一整盏,于我,用处不大。我就问问,我能不能要一小片百合。” 邱葵看不见那根毛毛的表情,判断不出对方的心境,又急忙补充道:“我也知这样,定会让掌柜的这盏灯,不够完美,故而折价,所以……您看,损失的差价部分,我能赊账吗?” 她说完,脸皮一红,也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一穷二白身负巨债,还敢赊账。 “客官收下,还请不要推辞。”箸申话音落,那盏七星宝鼎塔就变成一道光,没入她空镯之中。 这……这……这怎么突然就给她了? 邱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收下吧。” 她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塔坨就出言让她收下。 “这可是百万……”邱葵心里穷得一哆嗦。 “你退也都不掉。它逃走了。”塔坨又道,语气还有些幸灾乐祸,不知为何。 “逃走了?”几个意思,邱葵问。 “怕你返还,所以刚才随风飘走了。”塔坨又道。 “可这……” “收着,它的心意罢了,一盏人间食灯,对它这百香楼的运营,没有任何影响。” “但这情……” “你不是说赊账么?欠情,比欠钱,在妖族,可更有价值。” “这么说,它不亏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入门 邱葵看着塔坨,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箸申只怕不但没亏,反而还赚了。 亏的是塔坨啊。 她旋即明白过来,惊叹,不亏是妖商。 邱葵对着塔坨,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大佬,您受累了。” “知道就好。”塔坨揉了把她蓬松的花苞顶,踩着那些光点,往楼下走去,“还愣着干什么?正午的蚣车,还赶不赶了?” “哎,是是是,就来。”邱葵小心翼翼地摸了把空镯,而后飞快地朝着塔坨追去。 邱葵再次回到禽夕镇,却没有急着去运称楼,而是转道去了一趟花婆婆家。 离开花婆婆家时,她手里拎着一个粗壮的竹筒,竹筒上面蒙着黑布。 她敲响主管的房门后,里面传出一阵框里哐当的声音,乱乱糟糟,有点儿骇人。 很快,房门打开,主管一头大汗地立在门后。 他一见只有邱葵一人,又熊着胆子,瞥了眼她安安静静的胸膛,顿时松了口气,急忙说道:“小葵姑娘,门、门路都打通了。少主下午在楼里,姑娘若是菜已经备好,可先与小的一同去找七星王厨,做评定。” “好,带路。”邱葵言简意赅。 主管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水,赶紧佝偻着身体出门,顺手拉上门闩。 他在前面,伸伸手,引路,“小葵姑娘,这边请。” 路上,邱葵问起几位主厨的喜好及性格。 主管胆战心惊地摇了摇头,“小葵姑娘,这六厨、七厨还好说。六厨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性子很好,平素里,对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连句重话都没有。七厨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性格暴躁,但直言直语,很好相处。唯独这妖族的三位主厨,我们平素里,便是连面都见不着的。只知道,二厨是位女子,三厨是位老爷子,四厨个子矮小,戴着面具,辨不出男女。” “这妖族的三位主厨,这般神秘?”邱葵拍了拍胸口。 主管的眼神瞬间一凉,苍天啊,那位爷竟然还在啊……他吓得一个哆嗦,低垂着眉眼,不敢再多说话了。 “你了解多少?赫赫有名的吃神。”邱葵问道。 塔坨将脑袋从邱葵衣襟里探出来,懒懒的语气,还带着鼻音,似乎刚刚午休完。 “那女子,乃是南海妖象族的驱逐者,名唤睦妲,曾经是妖象女王的御用厨娘。那老爷子,则是器灵化身,原身是灶神爷身边的一顶破碗。至于那个矮小的家伙……”塔坨笑了笑,“连人脸都没有进化出来的一条鲤鱼罢了。无需多虑,都是些胆小的精怪。” 邱葵顿时松口气,只要不是恶妖便好。 主管摸了一把额前的冷汗,觉得走廊里的穿堂风这么一吹,他汗涔涔的后背脊椎骨都在发麻。 那可是三位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的妖厨啊,运称楼多年来的镇店之宝! 在这位爷口中,只是无足轻重的小精怪。 惹不起,当真惹不起。 主管大叔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瞧着像是转眼间又苍老了十来岁。 邱葵蹙蹙眉,她不过要一个引荐罢了,有这么为难人家? 九曲回转的长廊,走了小半个时辰后,主管停下步伐,指了指前面的一道圆形拱门,恭声道:“小葵姑娘,主厨团大赛前这几日,都暂时在前面的园子里歇息。我已经递过消息了。小葵姑娘直接进去,便有人引路。” “你不进去?”邱葵问。 “小的位卑言轻,进步与不进去,没什么差。只怕碍了几位爷的眼,反倒给小葵姑娘招来不便。还请小葵姑娘独自进去,小的就在门口候着。”主管大叔抿着唇,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邱葵不好再强人所难,只得点头,自个儿踏进了拱门内。 如主管所言,她一进去,就有个十一二岁的男童迎了过来,问道:“姑娘可是呈菜的?” “是的。”邱葵应道。 “这边请。”那童子将邱葵引到一处亮堂的大厅中,端来一壶茶,便退下了。 邱葵坐如针毡地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最先跨入门口的,便是一名高挑的女子。 邱葵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心道,这一位铁定是南海妖象族被驱逐的那位厨娘了,毕竟象鼻都还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接着,就是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木质水桶跨了进来。 那小老头脸上有斑斑驳驳的黑灰色,像是沾染着锅灰,洗不干净一样,衣衫褴褛得不像个厨子,倒像是个乞丐。 他走路一摇一晃,水桶里的水,都往外洒出一条扭曲的路线来。 邱葵注意到那水桶里探出来的脑袋是三角状的,抓着木桶边缘的手背上满是鱼鳞。这位即使不戴面具,也一目了然,是条妖鱼。 他们身后跟着的,一个是白净瘦高的男人,脸色阴阴沉沉,瞧着年纪不小了,但穿着十分鲜艳;另外一个虎背熊腰,满脸的黑胡茬,腰间挂着一柄砍柴的钝斧,走起路来,地面都在震。 “小女子邱葵,见过各位主厨。”邱葵起身迎过去,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便是你要自荐菜品,竞选咱运称楼的主厨?” 说话的,是大块头的七厨。 邱葵记得候子说过,这位七厨,是奚家大姑母的长子,与运称楼少主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看样子,他是主厨团里,最说得上话的人。 邱葵立即点头,“正是小女子毛遂自荐,求了人引路,呈菜竞选主厨。” “听说你缺钱?”七厨又问。 这是在确定她的动机了。 邱葵立即点头,“正是,寻亲无期,又身负巨债,这才想要大着胆子,试上一试。” “可以啊。”七厨这话落下,其他几位主厨,就挨着一张大圆桌,规规矩矩坐好了。 “呈菜吧。我们几个,先把把关。”七厨也走过去,坐在正中的位置,敲了敲圆桌,示意邱葵不要磨蹭。 邱葵立即将那根比她大腿还粗的竹筒,放在餐桌之上,掀开竹筒上面的黑布,一股奇异的香气传了出来。 五位主厨皆是面色一惊,随即互相对了个眼神。 七厨立马问道:“你这百合,从何处而来?” “这么新鲜,自然是禽夕镇本土所产。不知小女子这百合,可有试灯的机会?”邱葵说着,那张黑布,又重新蒙在了竹筒之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作弊 顿时,百合清甜的香气,消失无踪。 “你怎么会有雪花百合?”七厨震惊不已,其他几位主厨也是面露惊愕之色。 邱葵沉默不语。 木阳森不回答的问题,她自然也不用回答。 众所周知,还叫什么秘方呢。 “便是有雪花百合,也未必能点亮七星宝鼎塔。那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非七星王厨嫡系血脉,绝对点不了七星宝鼎塔的灯盏。”七厨又说道,神情很是复杂的样子。 “试试吧。反正明日就是大赛了。这七星王厨都凑不齐,那七星宝鼎塔也就没戏。既然七星宝鼎塔没戏,很难不叫人怀疑……那千年灵芝,也只是个虚无的噱头!” 邱葵话音一落,在场的主厨脸色都是一变。 木阳森到底是不是辞工归乡,他们比谁都清楚,眼下大赛在即,出去寻人的护卫,也都以失败告终。 运城楼,确实没有多余的选择了。 这小姑娘的出现,可以说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但同时,这小姑娘的出现,却太过巧合了。 他们已经私下调查过一番,得来的信息与府内下人禀报的信息相差无几。 但就是如此契合,才更令人新生犹疑。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我约了朋友参赛,不说第一名的千年灵芝,便是第二名的白颗灵珠,也够我还账了。”邱葵说着,将竹筒挂在腰间,大有离去的架势。 “等等!先说说你的要求。”一直沉默寡言的六厨叫住她。 “要求?”邱葵一愣,“我觉得,应该算是薪酬吧。不高,一百颗灵珠,可好?”她问。 “一百颗灵珠?”七厨愣住,这个薪酬,刚好是第二名奖励。也是他一年在运城楼的分红。 “嗯。”邱葵点点头,“如果你们觉得太高,我还可以去参赛。只是不知道今年参赛厨者的水平如何,或许……没有求一份临时主厨的工作稳定。”邱葵适时地放软态度,一副很是忐忑不安的样子。 “这样吧,姑娘。你手里这雪花百合,的确是一味极其珍贵的食材,眼下,我们运城楼,正缺少这份食材。若是那七星宝鼎塔没有亮,也请姑娘留下这雪花百合,至于价格……”七厨蹙起眉头,不好出价。 雪花百合虽然很珍贵,但若是没有木氏一族的加持,这雪花百合不能放入七星宝鼎塔中,自然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商业价值。 但论食材而言,十万灵珠,已是妖市的天价。可即便给出十万灵珠,留下这份雪花百合,他们也不能让七星宝鼎塔亮。 七星宝鼎塔一旦失误,再多的雪花百合也是徒劳。 邱葵见七厨皱着脸,一副拿不定主意,都舍不得机遇的样子,问道:“不如,试试?” 试一试么…… 七厨回头,看向其他几位主厨。 六厨薛泽林,点了点头。 随即,七厨像是如释重负般,对邱葵说道:“邱姑娘,随我来。” 邱葵跟着七厨,走出大厅,向更隐秘的后院走去,路过一个亭子,转过一面怪石嶙峋的假山后,顿时眼前豁然一暗。 这是一片槐树林,一大片阴阴沉沉的槐树林,密不透光,阴风阵阵。 往槐树林中走了半刻钟后,邱葵看见一个入口。 “这、这里吗?” 她见七厨停下了步伐。 “邱姑娘,请。” 七厨指了指密林中央的那扇门,并没有跟进去的意思。 邱葵抬头,仰望着面前这奇奇怪怪的一道门,有些犹豫。 这道门,很奇怪,因为它只有一道门,没有房间,没有楼体,没有屋顶。 框架的形状,很像是碑,墓碑。 邱葵偏头往里探了探,有旋转的石梯,朝下,两边挂着夜芒草。 “这真的是门?”她问。 直觉上,她觉得这更像是墓。 “请吧。”七厨又催促一遍,还往后退了一步。 邱葵点点头,熊着胆子,跟着夜芒草的光,往里走去。 越往下走,越是阴冷,楼道里回声阵阵,很是骇人。 塔坨和渚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沉寂下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邱葵只得佯装孤身一人的样子,抱着竹筒战战兢兢地挪下去。 “这是什么?” 楼梯的尽头,竟然是一道雾气。 “结界么?” 邱葵身后探进去,冰冰凉凉的,她屏住呼吸,跨进结界内。 刹那间,阴冷潮湿的感觉消失不见。 面前是一个笼子,尖顶圆柱,像是鸟笼的样子,由红色的丝线编织而成。 邱葵凑前一点点,发现那些红色丝线是活动的,像是血管经脉,浮影暗动,很是鲜活。 这是什么东西? 某种藤蔓类植物吗? 要是峇厘在场就好了,没有他不知道的。 邱葵好奇地想要用竹筒的一个角,去触碰那些红色丝线。 “我劝你,三思而行。”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邱葵迅速回头,看见她身后半米的距离,站着一个头戴黑色斗笠的男子,身形瘦小,宽大的衣袍内像是空空荡荡一样。 这人,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 邱葵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触碰到那些红色丝线,却隐隐有一道风,将她往回捞了一把。 不知道是塔坨的动作,还是面前这男子的动作。 “听说,你能点亮七星宝鼎塔。”那男子的袖子一挥,一盏食灯,悬浮在了空中。 邱葵见过这样的灯盏,在妖市的百香楼里,一模一样。 “试试吧。我没有多少时间,随你浪费。”那人声音飘飘忽忽,很是虚弱的样子。 “您是楼主吗?”邱葵问。 “有关系吗?”他反问。 邱葵随即闭口,很坦然地借助竹筒的掩饰,从里面拿出一小碟准备好的百合,不多不少,只有两片。 她碰了碰那白色格间,探出一方镂空木架。 邱葵将那一碟雪花百合,放置在木架之上,推进去。 咔嚓一声碎响。 随即,整盏暗色的七星宝鼎塔下方中央灯格,亮起白色暖光。 “算……通过吗?”邱葵悄悄松了口气。 那人沉默着。 因为黑色斗笠的关系,邱葵也无法看见到他的反应或情绪,只得惴惴不安地等着。 老实说,她这算是作弊……吧。 第二百二十章 遗落 “可以,你上去。” 那人直接扔出一块黑色令牌。 邱葵下意识地接住,触手,冰冰冷。她看了看,漆黑一片,沉沉甸甸,摸了摸,依稀能摸出“运称楼”三个字的笔画。 “多谢。”邱葵浅浅一笑,将令牌揣进袖袋内后,道了句,“告辞”。 她转身就跨出结界,朝着来时的路赶回。 邱葵的身影刚刚消失,那件斗笠就突然一松,跌落到地上。 团团散散的一坨,只是一件漆黑的衣袍罢了。 果真,空空荡荡。 邱葵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槐树林,兜兜转转之后,找到了记忆中的地标,那座怪石嶙峋的假山。 邱葵靠着假山拍着胸口,直喘气。 塔坨被她拍的一抽一抽的。 “你怕什么?”他问。 “你说呢?”邱葵掏出塔坨,在脸上揉了揉,说道,“那家伙,简直不像个人?阴恻恻的。” 渚尔小芝麻眼微微一瞥,心道这小姑娘,莫不是在用尊上高贵至极的毛皮擦汗? “他没对你做什么。”塔坨有些不明白邱葵怎么被吓成这样。 “气氛,气氛你不懂。那地方,像是活人住的吗?你不觉得像是一个墓?里面还有结界,还有像血管一样的笼子。还有那个人,他真的是奚家少主吗?为什么我总感觉怪怪的,他的个子,就比我高一点点罢,说起话来,像是嗓子被烟熏火燎过一样。还有还有,你不觉得他太过单薄了吗?单薄的像是……空空荡荡一样。” 像是不存在一样。 邱葵重新将塔坨塞回衣襟里,拍拍手,准备往刚才的院子走去。 渚尔从塔坨挤眉弄眼一阵,无声道:这姑娘,真敏感。 塔坨懒散地合上眼眸,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他的毛发有些潮湿,隐隐带着邱葵的气味,清甜的气味。 绕过假山后,邱葵又走了许久,却没有见到来时的那座小亭子。 不会迷路了吧? 以她的记忆能力,会迷路,不太可能啊。 邱葵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之后,寻了条没有走过的小路,走了进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突然问。 “什么味道?”渚尔是器灵,五官七感不是很灵敏。 “很熟悉啊……”邱葵嗅了嗅鼻子,顺着那股味道,挪了过去。 塔坨却突然说道:“是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邱葵抬手,闻了闻袖子,她没有什么味道啊。 “是你亲手淹泡的蕨菜的味道。” 塔坨这话一出,邱葵瞬间反应过来,顿时一拍手掌,“对啊!这就是我那罐酸蕨菜的味道!那罐酸蕨菜的水,是山脉中的灵泉水,那罐酸蕨菜底味中的盐,则是匠魂谷独有的粉晶井盐。”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罐子蕨菜的味道,已经发酵成熟不少,但其中特有的风味标记,还是令她果敢断定,这就是她丢失的那罐酸蕨菜。 可是这罐子酸蕨菜,怎么会出现在运称楼里? 难道……安安和奇嫂子,又回了运称楼? 邱葵脚步加快,循着味道,最终来到一扇门前。 “这是哪里?”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没有守卫,也没有仆役,从周遭胡乱生长分叉的植物来看,这里甚至许久不曾有人打理过。 难道这是一座荒废的院落? 邱葵正准备推门,却听见塔坨说道:“小心,这是奚家内院。” “内院?”邱葵停住手,这运称楼后面连接的宅院面积广阔,东南西北各处,数不胜数的院落,哪一个是内院,她很难辨别。 但这处院子,分明是荒废的呀,野草遮路,满目青苔,真的是内院? “渚尔。”塔坨示意渚尔缔造结界。 渚尔长尾一甩,一道透明的结界,罩住邱葵周身。 “这结界,可掩住你的声息,只要你不主动往人身上撞,就不会有事。”渚尔解说道。 邱葵点头:“我明白,就像是自己隐身了,透明化了。” 渚尔补充一句,“只是视觉上透明化,不代表你不存在,所以,不要让人触碰到你。” “好。”邱葵承诺着。 她正准备再次推门,却听见一阵脚步声。 邱葵吓得潜意识地往荆棘丛后躲去,反倒惊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一队奚家的家仆走了过来,约莫十来个人,都挎着竹篮,里面盖着红布,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为首的那奴仆年纪稍大,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是位体态圆润的大婶。 她警惕地看了眼荆棘丛的方向。 邱葵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那谨慎的大婶,也只是看了一眼而言。 她推开院子的大门,带着身后的一串奴仆,走了进去。 邱葵垫着脚,鬼鬼祟祟地佝着小腰,尾随最后一名家仆入了院内。 进去后,奴仆就四散开来,各司其职去了。 邱葵犹豫一会儿后,跟上了为首的那个圆润大婶。 最没想到七拐八绕后,她会被一道结界被堵拦下来! 眼睁睁地看到那大婶透过结界后,消失无踪。 邱葵无声抗议,拍拍渚尔,指指那道结界,又指指自己身上的结界,鄙夷之意,不言而喻。 渚尔用鼻腔轻哼一声,小尾巴点了点那道结界。 顿时,有一道凉风,从那结界后传过来。 邱葵急忙从渚尔刺破的地方,钻进了结界内。 咦…… 怎么又是一个庭院? 还是一个坚守严密的庭院。 她仗着身上的结界,想要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却脚下一空,整个人腾空跃起,被塞进了一棵大树的树杈之间,躲在枝繁叶茂的绿叶之中。 “塔坨,有危险吗?”她悄声问道。 塔坨没有答话,却点了点头。 邱葵屏气凝神,从树上望过去—— 这庭院,亭阁水榭,九曲回廊,花海石山,修建的古雅别致。 却没有一间屋舍,显得十分怪异。 只庭院中央的位置,有着一个经年历久的井口,周围挂着八卦符阵,看起来极其诡异。 而她丢失的那个陶罐,就摔碎在古井附近的山奈丛中,寸长的蕨菜芽,散落一地。 那对姑嫂,莫不是被沉井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声东击西 邱葵卡在树杈之间,等了许久,只见外面有一圈守卫,来来回回巡视,却并不靠近古井四周。 她现在有结界罩体,说白了,是隐身状态啊。 邱葵扭了扭身子,示意塔坨,她要下去看看情况。 “那古井周边的符阵,专克灵气。我与渚尔,进入不得。”塔坨说道。 “破不开符阵吗?”邱葵问。 塔坨:“破符容易,但是会打草惊蛇。” “那我自己去,你俩负责收拾烂摊子。” 邱葵将手腕上的渚尔摘下,捞出怀里的塔坨一起塞进树杈缝缝里,而后攀着树干,轻巧灵敏地滑落着地。 “这小姑娘,跟猴儿似的。”渚尔叹了一句。 塔坨回眸,瞥它一眼,幽深无波的瞳孔里闪出一丝不悦。 渚尔赶紧抠下它的嘴巴,藏在尾巴根下面,心道尊上这千年沉寂后,性子愈发莫名其妙了。 人族可不就是猴儿来的么…… 它说错什么了吗? 另一边的邱葵,正在暗喜,庆幸没人能想到除未开灵智的下等食材外,还是她这样的人,也是未开灵力的。 她避开护卫的巡回,往古井的符阵内走去,但她身子刚进入符阵的范围后,四周的铜铃便大肆啸响起来。 她吓得一个金鸡独立,丝毫不敢动弹,只用眼神瞟向不远处的大树杈,示意塔坨和渚尔—— 怎么回事? 古井符阵外,护卫如临大敌,四面八方开始警戒起来,手里的大刀在空中一阵乱劈,挥舞得铮铮作响。 邱葵吓得更不敢离开符阵,只得熊着胆子一跃,跨进符阵内。 这一下,不但铜铃鬼哭狼嚎地响个不停,便是古井附近的符纸都开始哗哗作响,四周更是强风呼啸而起,飞沙走石不断。 邱葵的衣袍被风掀得猎猎作响,有不少耳聪目明的护卫开始将视线凝聚在古井东南方,她所站立的位置。 不好! 邱葵急忙拢紧衣衫,蜷缩成团,匍匐在地上。 她抬头,求助地望向大树杈,只见渚尔瞬间做出反应,凌空写了一行字,但眨眼间,那行字就消失了。 不过邱葵已经看清。 渚尔的意思是,这符阵克制灵气,而她身上的结界,乃是妖灵所缔结,故而引起了符阵的抵抗。 塔坨吊在一根小树枝上,单手冲邱葵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这意思,难不成是要破除掉她的隐身结界? 那她岂不是成众矢之的? 邱葵吓得一个抱头滚,急忙蹿进井后躲避好。 “砰!”整棵大树被一道雷电劈重,燃起熊熊大火,随即一条白龙从火光中逃窜离开。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大批的护卫朝着那条白龙追去,还有一小批护卫则忙着处理那突然燃烧起来的大槐树。 若是火势处理不当,这古井四周的符阵就得燃成灰烬了。 这难道就不算打草惊蛇吗? 邱葵攀着井沿,察觉出塔坨和渚尔的良苦用心,眼下,倒是没人再关注古井的情况了。 连白龙这样的异形都幻化出来了,塔坨还真是…… 世间已经没有龙族了,众所周知,他这么一弄虚作假,只怕世间又该惊涛骇浪一阵了。 邱葵静静等了一阵,发现这大树火势越来越大,引来的护卫越来越多,便有些慌了。 忽然,她发现所有护卫都在往门外跑去! 虽然不明所以,但显然,这是眼下最好的机会了。 邱葵探起身来,好奇地望向井口的方向—— “恭候少主!” 院外突然的一声请安,整齐划一,震耳欲聋,吓得邱葵双腿一软,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井口上,却不料井口全是青苔,滑滑腻腻,反倒让她重心不稳,直接一头倒栽着,跌进了井里! 强烈的失重感,短暂的眩晕感,还有铺面而来的潮气,都让邱葵以为她这次必死无疑时,却跌落在一个湿寒的怀中。 “嘘,勿要出声。” 她背后的男子提醒道,声音很是清润儒雅,身上浅浅的草木气息,与峇厘有几分神似。 邱葵点点头,一瞬冷静下去。 那男子的手从邱葵腰腹间松开。 随即,邱葵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她就变得像一道剪影般轻薄透明。 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轻轻一拂,带来一阵微小的风流,将她印在那公子腰间佩饰的吊坠上。 “……” 邱葵顿时惊愕失语。 她的身子,怎么没了? 嘭—— 一声碎空音。 邱葵抬头,看见一个面容清秀冷峻的美男子,咻的一下,出现在古井之中。 “你没事吗?” 那男子说道,声音很是耳熟,邱葵挑了挑眉,不是吧,这不是那奚家少主的声音吗? 沙哑低沉嘎嘎的,就跟被烟熏火燎过一样。 她不会记错。 可这人,却与她在槐树林的碑墓下,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 虽然没有见到那人的样貌,但身形,身高,气质,哪儿哪儿都不相同啊。 “奚沉,你想我有事?”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 “哼。”奚沉低笑一声,“你无事便好。听说,外面的老槐树里藏着一条白龙,化形时,遇上天雷,这才把老槐树劈毁了。” 他在狭小的井底,兜兜转转一圈后,问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请。” 奚沉闷闷一笑,似乎早料到对方的疏离,倒也不在意,他寻了块冰凉的石头,坐下。 邱葵随着佩饰晃着,跟着那公子的脚步,来到奚沉跟前。 她凝神屏气,生怕被人发觉,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奚沉的反应。 奚沉抬着头,望着上方。 邱葵也抬了抬头,但她被封印在吊坠里,再怎么努力,也只看到那温柔公子的下颌线而已,白皙,精致,柔和得像是罩着一层暖光。 那公子举起手臂,修长的手指将衣袖掀开,挽至小臂处。 他要干什么? 邱葵疑惑地看向那节莹白的小臂,没有塔坨那样结实的线条感,肤白细腻,连一根汗毛都没有,瞧着柔软光滑,比她一个女孩的手臂还要精致。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叫邱葵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奚沉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拔开刀鞘,露出里面寒光湛湛的锋利刀刃。 第二百一十二章 植物系公子 他手指扣在那位公子的小臂上,轻轻拍了拍。 那公子的肌肤极其娇嫩,被这么一拍,竟然凸起几条红痕来。 奚沉手中的刀刃,对着那一片红起来的肌肤,轻轻划下! 邱葵吓得捂住了嘴,满眼皆是恐惧。 那刀尖很是锋利,轻轻一旋,划拉出一快婴儿巴掌大的皮肉,整个掀了下来。 连皮带肉带血,就这么圆滑的一刀,全部割了下来。 那公子哼都没哼一声,只是随即放下衣袖,挡住那伤口。 邱葵征征地看向他袖口垂下的地面,没有一滴血落下。 都不正常。 “你可以走了。”那温润的公子开口道,语气波澜不惊,并无多少痛楚。 “知道,我在,不利于你伤口恢复。”奚沉起身,揣着那块血糊糊的皮肉,终身一跃,跳出古井。 直到他离开许久,那位公子才突然一下,倚靠着井壁,虚弱地轻喘起来。 “小姑娘,没吓着你吧?” 他手指一弹,解除掉佩饰上的封印禁锢。 邱葵只觉得周身轻飘飘地,好似飞了起来,很快又身子一沉,脚踏实地,恢复了本来的身形面貌。 “他为何切你的肉?”她问,同时抬头,第一次看见这位公子的脸,倒是与峇厘的俊俏程度完全不同。 这位公子的脸上,布满着纵横交错的褐色花纹,掩盖了他白皙的肌肤,但是五官却极其精致立体,尤其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清澈,懵懂,宛如新生,不染尘如,不经世俗的一双眼眸。 真正好看。 他脸上挂着凄楚的笑意,答道:“或许有用吧。” “只是有用,就要割你肉身?”邱葵满眼震惊,一肚子不解,却见那人似乎不愿多说。她再三克制,觉得自己也便不多问。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还是那位公子主动开口,问道:“你这人族的小姑娘,怎会来此处?” 邱葵一拍脑门,顿时想起来因,急忙问道:“这位公子,我想问问,您这井边上,有个装酸蕨菜的罐子,请问您知道是谁扔的吗?” 那公子听邱葵提及罐子,原本还如春风般和煦的眸子,顿时警惕起来。 邱葵一见,便知他知晓那陶罐的个中缘由,于是急忙解释道:“那井边的罐子是我的。” “这么说你就是那拿错之人?”他问。 这话一出,邱葵松了口气,赌对了,这位公子,果然知晓那陶罐的个中缘由。 素不相识,这位公子都能搭手,救她一把,可见不是什么凶煞之人。 邱葵于是将在山神庙发生的事情,有始有终地说了一遍给他听。 “陶罐呢?”听完,他第一反应是伸手要邱葵拿错的那个骨灰罐。 邱葵略一沉默,从空镯中,取出陶罐,递给了那位公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的草木气息和峇厘族长极其相似,让人情绪舒缓,心生好感。 他接过陶罐,摇了一下,顿时,神色大变。 邱葵这才想起,里面的妖灰,被他们几个给分吃完了,于是开始惊慌起来,连连致歉:“对、对不住,我、我、我一时嘴馋,吃、吃完了。”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跟这位公子道歉,明明这陶罐,是属于奇嫂子和安安才对。 “你吃完了?”那位公子的脸上,闪过一瞬惊慌。 他目光关切地上下打量一下邱葵后,又松了口气,“幸好,若你全部吃完,此刻,早该毙命才是。” 咦,这都能看出来? “我吃了一小口,其他的……是我朋友吃的。”邱葵低垂着头,很是羞愧。 “姑娘的朋友,想必是妖灵深厚的大妖怪吧。”他言辞凿凿,推断出了真相。 邱葵只得尴尬地点点头。 “你认识奇嫂子和安安,对吗?”邱葵几乎可以断定,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一定认识奇嫂子和安安,因为他对这罐子的认知,十分透彻。 那位公子点点头,这才轻叹一口气,说道:“井边那陶罐,是安安那小姑娘带来的。” 邱葵想起那罐子碎裂的样子,问道:“她可是出事了?” “应当无碍。那陶罐,不过是仓促间摔了出去,我分明已经用结界掩盖了踪迹,姑娘你又是如何发现的?”他问。 这倒是难为邱葵了,她循着味来的,又一眼就看见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那位公子眸色一身,突然笑了笑,说道:“难怪那罐蕨菜暗含灵气,原本,我还以为是出在那灵泉水上。如今看来,怕不止灵泉水,那蕨菜内,另带有一股灵气,还是股认主的灵气,故而我这结界,瞒不住姑娘你。” 说到认主,邱葵立即想起砍骨刀。 那些蕨菜,她的确用砍骨刀处理过,这么说,是刀上的灵气,沾染在蕨菜断面上了。 邱葵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点点头,又问道:“这么说,安安来找过你?因为拿错罐子的事?这么说……你知道如何寻回正确的罐子?” “为了让那小姑娘,能顺利找到她兄长的骨灰罐,我给了小姑娘寻骨香。”他说。 “寻骨香?那是什么?”邱葵又问。 “搜寻我自身气息的一种引线香。不过……”他话音一转,有些无奈,说道,“骨灰罐中的妖灰,都给你们吞食干净,眼下,怕是不好找了。” “那些妖灰,是你的?”邱葵问,难怪塔坨说是自活物身上取出,燃烧殆尽。 她不经想起奚沉生生割下来的那块血糊糊的皮肉,顿时有些犯呕。 “姑娘不必介怀。”他很敏感,一眼便窥探出邱葵心底的排斥,解释道,“我本非人族,亦非兽族,没有血肉之躯,亦无痛楚。生来就是有被食用的天责,姑娘无需歉疚。” “公子可是植物系?”邱葵问。 “姑娘可听说太岁一物?”他反问。 “太岁!”邱葵一惊,传说中的肉灵芝啊,“可是书中记载的’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又者,’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的太岁?坊间传闻,太岁,食之,可长生不老,可是那样的太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太岁佰伊 “姑娘信?” “你便是太岁化形?” 邱葵随即想起峇厘在听到千年灵芝时的激动难耐,世人公认,自天劫后,气候反复无常,众多食物系生命遭遇绝种打击。 灵芝、莺雀胆一类,更是消失无踪。 但倘若千年前,便有灵芝历劫化妖,那么它能存在,便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 “您是原始妖族一脉?”邱葵问。 身为太岁的公子,不是很明白原始妖族是为何意,蹙了蹙眉。 邱葵换了个问法,“您,体带妖丹?” 他点头,“小姑娘,我乃太岁一族,天生妖灵,六十年一醒,六十年一眠,有妖丹,可不奇怪。” “你在这井底,可是关了许久?” “何意?” “天劫后的妖族虽然数量剧增,但均无妖丹。如您这般的,我们称之为原始妖族,在世间行走,犹如香饽饽。人族用你们的妖骨炼化妖丹,可延寿连年;新生妖族吞噬你们的妖丹,可获得纯正妖躯,得以世代繁衍,传承后代灵智。” 公子轻轻一笑,对邱葵的话,并无惊惧之色。 “太岁一族,生来便难逃这样的厄运,所以……倒也无妨。” 他倒是看得很开,撩开衣袖,露出刚才被奚沉削肉的小臂。 小臂光洁如常,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条小臂,在半刻钟前才被生生削下一块血肉来。 这便是太岁的能力么?恢复性这么强! “公子如何称呼?” “佰伊。” “我叫邱葵,佰伊公子可唤我小葵。”邱葵指了指陶罐,问道,“如今,安安姑娘与奇嫂子,可是都在运称楼里?” “我只见过安安小姑娘,她神色仓皇,我们未曾多聊。” 邱葵眉头一皱,“安安可是……私下里,悄悄溜进的运称楼?她的境况,是不是很危险?” “危险?”佰伊想了想,“当无性命之忧才是。只是……她兄长的离去,让她的人身自由深受限制,若是被运称楼发现,恐再难脱逃。” 这么说,安安的境况,还比不得她正大光明。 “为什么安安和奇嫂子要逃出运称楼?木厨之死,真的是因为奚家少主?刚才的那个男人,可就是奚家少主?木厨的家人,为何就只剩下奇嫂子和安安?她们可是私逃出禽夕镇的?” 邱葵也知时间紧张,故而问起话来,一串连一串的。 佰伊稍微愣了一下,略作沉思后,将手里的骨灰罐递给邱葵。 “姑娘手腕上的镯子,应是某高阶灵器吧。还望姑娘能暂且收好这骨灰罐。” “这是自然。”邱葵小心翼翼将骨灰罐收回空镯里。 她这才听见佰伊缓缓解释起这罐身的由来—— “这罐身的确是运称楼七星厨王之一木阳森的骨灰所烧制。那安安姑娘,也确为木厨的亲妹妹。你口子的奇嫂子,则是木厨妻子。木氏一族向来人丁单薄,体弱多病,故而他们这一脉,自木厨死后,如今就只剩下安安与奇玉两个女子相依为命。” “那木厨怎么死的?” 邱葵觉得一切都与她的推测相符,唯独奚沉,很是突兀。 “木阳森,因我而死。”佰伊扶额,神色懊丧。 “他不是被奚少主,一脚踹死的吗?”邱葵问。 佰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则,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哀伤,湿雾蒙蒙,似乎就要滴下泪来。 木阳森的死,一定另有蹊跷。 “所以,奇嫂子和安安,因木厨之死,与运称楼决裂了吗?”她又问。 佰伊揉着眉心,脸上褐色的花纹在缓缓流动着,像是水波一样。 邱葵觉得这些花纹,很是眼熟,似乎与槐树林里那墓洞下的笼子材质,有着某些相似之处。 她正想的入迷,便听见了佰伊温润的嗓音—— “木阳森死后,我将其残余灰烬,铸成罐身,藏匿在奚家祠堂内。” “残余灰烬?” 邱葵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 “对,残余灰烬。” 佰伊似乎并不愿过多解释。 “我又焚烬一片太岁肉,装入罐中,掩人耳目。安安逃过一劫后,她们姑嫂二人,这才赶在运称楼备赛之际,里应外合,将骨灰罐带出,匆忙逃亡镇外。” “……” 邱葵觉得佰伊的话,漏洞百出,她有很多想要问的,一事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扑闪着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示意佰伊继续。 佰伊叹一口气,说道:“所以当她们发现拿错了,便冒险回来,寻求我的帮助。我给的识骨香,便能追踪我放在罐中的太岁妖灰。” 邱葵抿着唇,不言不语,目光幽幽地望着佰伊。 佰伊再次无奈地叹一口气,“便是妖灰还在,她们也无法寻到这骨灰罐的踪迹。” “因为我的空镯,会阻碍识骨香的追踪,对吗。” 难怪佰伊会嘱咐她先将骨灰罐放入空镯之中。 邱葵略微蹙眉,笑了笑,问道:“没有那些妖灰,是否,安安的识骨香,依旧能寻到这陶罐?” 佰伊神色一惊,显得被邱葵的推测吓到了。 “我想……问题出在你口中的残余灰烬上。木厨之死,绝非奚少主一脚导致的?对吗?” 佰伊沉默以对,并不回答。 这其中一定涉及运称楼辛秘,是她不曾触及的漩涡。 若她没有一脚踏入那漩涡,以佰伊的性子,便是她再多追问,也不会多说。 邱葵转移话题,问道:“你让我将陶罐收入空镯,可是担心安安,会寻到此处?” 佰伊点点头,“我在识骨香上用了点灵力,会加速识骨香的追踪。” “这里不安全?” 她旋即想起外面闹闹哄哄后,全面戒严,增强数倍防卫的局面,有些汗颜。 “你可有看见庭院中的八卦符阵?” “嗯,看见了。” “那想必你该知道,这符纸,专克灵气。” 邱葵点头。 佰伊打量起邱葵,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安安试过强闯古井符阵,却被弹了回去。倒是你那装满蕨菜的罐子,竟然能轻松跃过符阵。因而安安姑娘,用你的陶罐做引,传递信息入古井内。我这才得知事情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在发展。”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惊无险 邱葵有些苦笑,她也没想到,因为她的厨子身份,竟会把那对姑嫂吓得惊慌失措,天不亮就离去不说,还拿错了陶罐。 “这一次,她怕再难以进入,如若硬闯,这姑娘的行踪,就难以藏匿了。”佰伊说到这里,神色有些为难。 “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邱葵问。 且不说佰伊对她有救命之恩,单在需要寻找安安一事上,她们就可以达成共识。 “我想拜托姑娘,将我带出符阵。”佰伊拱手,深鞠一躬。 邱葵沉默着—— 若带佰伊公子出去,安安姑娘的识骨香,自然会随着公子而来。 可是……这佰伊公子有必要亲自冒险吗? 让她将陶罐从空镯中拿出,不是一样可以引安安,前往相对安全的地方相聚么。 “姑娘可是为难?”佰伊问。 邱葵目光复杂,“公子若是想要逃离这古井,小葵自当全力相助,但公子若是为着安安姑娘而去,小葵就有些不甚明白了。” “非我有意隐瞒,实则有些事情,姑娘冒然卷入,必将置身险境。”佰伊的态度很固执。 邱葵想了想,也不再强求。 但要怎么将这位高出她一个头的温润公子,给带出守卫重重,戒备森严的古井符阵,着实恼人。 她抬头,望着悠远的井口,拍着腰间的刀套,沉思,此刻若是她的砍骨刀在,约莫是有办法的。 “小葵!” 突然,一道青翠修长的身影从井口跃入,稳稳落在邱葵和佰伊之间。 “峇厘族长!”邱葵大喜过望。这才想起,算算时间,距离峇厘昨日离去,正好一天一夜了。 他是魂体,不受符阵限制。 “快!塔坨和渚尔最多拖住那些护卫半柱香时间。”峇厘一把抓住邱葵手腕,正欲将她带离井口,却被邱葵双手拽住,努嘴,示意他看向身后。 峇厘疑惑回头,看见一张纵横交错,布满活动菌丝的脸。 “菌类?”峇厘上下打量佰伊一眼,“太岁一族,竟真有传承留下。” “带上他,他叫佰伊。”邱葵急忙道。 “难怪外面的符阵气势这般凶煞,看来,你与这奚氏一族,颇有渊源。”峇厘说道。 “族长,咱赶时间!”邱葵催促道。 峇厘点点头,示意佰伊化形。 “有劳耳鼠族长。” 佰伊瞬间化为一朵巴掌大的肉灵芝,敦敦实实,软软乎乎。 “呵。”峇厘浅笑,“倒有点儿眼力见。” 他拉过邱葵的手,用她的手指,抓住了悬浮在空中的那朵软绵绵弹呼呼的肉灵芝。 “我、我、我托着?”邱葵双手掬捧着,将那肉灵芝托在手心内,感觉这东西一颤一颤的,像个心似的,十分脆弱。 加之太岁原形与她掌心温度相近,莫名更叫她胆战心惊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弄伤这珍贵的太岁公子。 邱葵举起手,示意峇厘接手。 “除了你,谁也带不走他。” 峇厘抓着邱葵肩膀,一个弹跳,跃出井口,如一道风般,往庭院外掠去。 邱葵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快成残影,她连呼吸都是停止的,身子麻得像是失去知觉一样。 飘过一道焦糊的气味后,峇厘带着她停在一丛翠竹后面。 随即,一道巴掌大的白色影子,蹿入她怀中,紧跟着渚尔也化作避水珠的样子,圈在她手腕之上。 便是峇厘,也急急忙忙隐藏进刀鞘之内。 邱葵左手捧着砍骨刀,右手捧着肉灵芝,正闷闷不解时,听见了主管大叔的喊叫:“邱姑娘?邱姑娘,可是你回来了?” 邱葵急忙将砍骨刀收入空镯之中,想想太岁是活物,不同于峇厘是魂体,于是又将太岁藏在了腰包中。 她刚从翠竹丛后面转出来,就差点与寻声而来的主管大叔撞个满怀。 “喔我的天老爷哟!邱姑娘你没事啊!真是太好了!真真吓死我了。听说南面那边的院子,有什么千年老树突然化妖了,还引来了天雷劫,烧了好几处院子,可把我吓死了,还以为姑娘有个好歹……” 主管诚诚恳恳地说着。 邱葵假笑着撇撇嘴,这大叔,分明是害怕她惹事,给他招来麻烦才是。 不过,塔坨他们有闹得那么过火么? 还是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歪曲了事实? 邱葵跟着主管,一路往她所居住的竹楼走去。 “邱姑娘此行,可是顺利?” “顺利啊。” “那就好,小的就在此恭喜姑娘,喜获主厨一职。” “暂时的。” “小的懂,小的懂,以姑娘的实力,试用期必定顺风顺水顺利入主咱运称楼。以后,小的还仰仗姑娘提携……” 这一路,就在主管大叔的阵阵马屁中过去了。 邱葵回到西院竹楼中,推开偏僻的癸字房后,反手锁门,坐在床上,往后一仰——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这才终于松懈下来。 塔坨从邱葵怀中钻出来,保持着幼兽形态,跳到邱葵腰包间,去掏那朵肉灵芝。 渚尔也是一脸兴奋地在旁打着下手。 邱葵生怕这俩粗手粗脚的货会将佰伊弄碎,于是将砍骨刀从空镯中拿出,唤出峇厘来监督他俩。 “好香啊。”塔坨的鼻子刚要碰上佰伊,就被峇厘拽着后腿拖开了。 “小心你的口水。”峇厘叮嘱塔坨一句。 塔坨暗暗冷哼了一声,“本大王还以为是什么无骨的软脊椎妖兽,却不料竟然是太岁一族!” “对啊!听了尊上你的判断,我都以为是八爪鱼了,谁知道会是朵灵芝啊。”渚尔在一旁搭腔。 “我看你是海底待久了。”邱葵从床上爬起来,蹲在床下,下巴尖搁在床沿上,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朵肉灵芝,轻声道,“佰伊公子,现形吧。” 佰伊闻言身子一颤,忽地一道柔光闪过。 邱葵再次抬眸时,发现她、塔坨、渚尔,都正蹲在佰伊公子腰胯之间,看起来……很是猥琐。 峇厘长手一捞,将这三只揽到身后,摆正,这才转身笑眯眯对佰伊说道:“许久不见了,小娃娃。”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囚笼 “佰伊谢过族长救命之恩。” 佰伊从床上站起来,拱手作揖道谢,很是斯文,只是那脸上的褐色纹路,在离开枯井之后,变成红色纹路,像是将一张脸分裂割碎一般。 他这脸…… 邱葵蹙眉,碑墓下的笼子,与佰伊脸上流动的纹路,好像啊。 “你是谢千年前的救命之恩,还是谢今日救命之恩?” 峇厘的话,将邱葵的思绪引了回来。 她看向佰伊,又看向峇厘,问道:“你们是旧相识?” 佰伊羞赧一笑,“一千七百年,彼时,我刚刚化形,宛如人族三岁稚儿,独自行走于深山老林之间,被几个猎户围合捕捉,抓去了奴隶市场贩卖。是耳鼠族长途经,认出我真身,这才以重金救下我。自那以后,我便跟在族长身边,待了十余年,才找到太岁一族。” 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那你既然回来太岁一族,怎又会出现在此地?”邱葵问。 佰伊摇摇头,“我们太岁一族,向来一甲子醒,一甲子眠。我只记得自己在太岁领域沉眠,醒来时,族胞皆已消失。我自己,则被囚于深墓之中。” “族胞都消失了?”邱葵蹙蹙眉,这是凶多吉少,还是举家迁徙了? “那你们太岁一族,不轮守值班吗?就这么一起醒,一起眠吗?”她又问。 峇厘解释道:“太岁一族,沉眠于百十丈深的地底下。寻常,莫说人族,便是妖族也极难发现太岁踪迹。再则,太岁在沉眠时,身子会渗入泥土,如水般,自由移动。这也是当初我在奴隶市场解救完小佰伊后,为何会花费十余年之间,才为他寻到太岁领域的原因。” 太岁领域竟然是随意移动的?还在百丈身的地底之下! 可便是这样,佰伊公子还是被抓了。 “你是被奚家人抓的吗?”邱葵问。 佰伊摇头,“不清楚,这一千多年以来,我一直都被囚禁在一个红色的鸟笼中。那鸟笼,乃我太岁一族菌丝编织,我根本无法破开结界。再则,墓地上方是一片槐树林,树根带着阴气,对我的妖灵有抑制作用。故而我一直浑浑噩噩,难得脱逃。” “你说的地方,是不是在运称楼西南方的那片槐树林下?入口就是一个石碑。” 邱葵觉得好生奇怪,为什么她第一次面试奚家少主的地方,会是曾经囚禁佰伊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不应该很秘密么? 佰伊点点头,“应该就是姑娘你所说的地方,距离古井不远。” 邱葵急忙问道:“哪是谁救的你?” “此人,姑娘见过。”佰伊道。 “你是说,那位叫奚沉的男子?他便是真正的奚家少主,对吗?”邱葵问。 佰伊点点头,“正是奚沉救了我。” “可他既然救了你,又为什么要将你囚禁在古井……” 邱葵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塔坨,突然蹿起,躲进她衣襟内。 随即渚尔和峇厘也隐藏了起来。 很快,邱葵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立即抽出砍骨刀,躲在门口。 门缝轻轻晃了晃,来人是在尝试推门。 发现门已经从里面反锁后,对方动作一愣,旋即扒着门缝,轻轻喊了声:小葵姑娘。 是安安! “安安?”邱葵轻声问道。 “是我。” 邱葵将门拉开一条缝,看见一位大娘,系着碎花围裙,穿着一身青色的帮厨服饰,头上戴着蓝色头巾。 这是后厨里洗菜工的装扮。 “小葵姑娘。”那大娘张嘴,却是稚嫩的少女声音。 “安安?” 邱葵目露惊愕,这算是魂魄夺舍,还是易容伪装? “我可以进来吗?”她左右看了看,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三角状的黑色东西,约莫拇指头大小,燃着一缕细细的青烟,正透过门缝,往邱葵房内飘。 “识骨香?”邱葵问。 安安显然没有料到邱葵竟然知道识骨香,一时有些呆怔。 邱葵将门打开,一把拽住安安,迅速拖入房内。 安安吓得轻呼一声,刚一站定,抬头就看见床边站立着一个面布红色血痕的男子,她犹疑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佰伊公子?” “安安姑娘。”佰伊点点头。 “佰伊公子,你、你是怎么离开的古井?还有,你怎么跟小葵姑娘在一起?”安安稍微一琢磨,便看向邱葵,“你身边的大妖怪呢?” 塔坨在她衣襟内拱了拱身,显然没有打算露面。 只有峇厘飘出砍骨刀,站在了邱葵身旁,“这位姑娘,安好。” 安安微微一愣,急忙回道:“公子安好。” “行了行了,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刻。安安,你这是易容吗?奇嫂子呢?也在运称楼?”邱葵问。 安安轻轻摁了摁脸上的面皮,“是的,我自小便对一些失传的江湖技艺感兴趣,易容,算是比较拿得出手的把戏。嫂子她……” 安安顿了顿,眼中闪过担忧,“嫂子不愿意我孤身犯险,我便诱她饮用了安眠的药茶,此刻,应该是在客栈午休才是。所以,我时间紧迫,一旦嫂子醒来,我担心她会直接硬闯运称楼。” 邱葵从空镯里拿出骨灰罐,忙忙塞入安安手中,“物归原主。尽快带你兄嫂离开禽夕镇。” 安安拿着骨灰罐,先是欣喜若狂,冲着邱葵连连道谢感恩,但随即,她便发现骨灰罐轻了不少。 “这个……你听我解释。” 邱葵话还没说完,安安就已经掀开了骨灰罐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便是一粒骨灰也不再了。 这是个空罐子! “我兄长骨灰呢?”安安双目怒瞪,瞬间涌起一层泪雾。 邱葵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说他们吃了吗?难道这姑娘,不知道骨灰罐中的,其实不是他兄长骨灰? 邱葵疑惑地看向佰伊。 佰伊蹙着眉,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全盘托出。 他见安安一副要暴跳起来撕咬邱葵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横挡在两人中间,说道:“骨灰罐里装的,不是木阳森的骨灰。” “佰伊公子,你什么意思?” 第二百一十六章 菌肉 安安难以置信地望着邱葵,“因为她貌美,还是因为她身边有大妖环伺,便让公子你,昧着良心替她遮掩?” 邱葵扶额,安安这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缠,此刻碰面的人若是理智的奇嫂子,想必情况会好很多。 佰伊声音依旧温润,不徐不疾,“这事,你嫂子知晓。” “我嫂子……知晓?”安安的心,没由来地轻颤了一下。 “这罐中盛放的,是我的割下的一片太岁肉,燃烧焚尽的妖灰。至于木阳森,他也在这罐子里。”佰伊说道。 安安闻言惊愕抬头,满眼泪光,“我哥……在哪里?” “罐身之中。我将我能收集到的,他所有的剩余存留,都炼制在这罐身之上了。为保他行迹不被察觉,这罐身,融了我部分妖骨在其中。” 佰伊这话一出,邱葵算是明白为什么没有妖灰,他还要求她将罐身藏入空镯了。 原来,这罐身里藏了他的妖骨做庇护。 安安抱着骨灰罐,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她垂下眼眸,吧嗒吧嗒的泪珠落在骨灰罐上,她想起在山神庙时,嫂子一下一下,就着火光,用细软的棉布,轻轻擦拭罐身的画面。 原来,她的兄长,当真尸骨无存。 “是奚沉所为吗?”安安抬起头,一双翦水秋瞳密布腥红血丝,瞠目欲裂,“你们,到底在预谋着什么!” 她一字一顿地质问着。 “为什么,奚沉会让我兄长尸骨全无!让我木家断子绝孙!嫂子带我连夜出逃!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安安的质问,也是邱葵的疑惑。 她沉静地看着佰伊,等着他给出的解释。 “木阳森因我而死。” 这是邱葵第二次听见佰伊这么说。 “你们可知,运称楼的大胃王赛,为何屡屡有人暴毙?”佰伊苦笑一声。 邱葵看见安安蹙紧了眉,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难道安安知晓原因? 邱葵急忙问道:“为何?佰伊公子,不满您说,我与朋友此行,便是因这宗怪闻,才打算滞留禽夕镇,以探真相。” 佰伊脸上的红色血脉,在剧烈地流动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更是风云涌动,很是复杂。 “你为运称楼提供了太岁肉。” 峇厘幽沉的声音,自邱葵身后响起。 他一向清冷,如一株草,一朵花,随时都在,存在感却不高,情绪也难得起伏,便是生死都看得极淡。 这还是邱葵第一次,从峇厘口中听到一丝愠怒。 佰伊听见峇厘一针见血的话,无助地抱着双臂,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床上。 “峇厘族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邱葵觉得在场的,就她一个傻子,不明所以。 “太岁肉除了长生不老,还有暴毙的功效?”她惊愕发问。 这岂不是与传言相悖了? “自然界中,十菌九毒,太岁一族的菌肉,更是妖界剧毒。所谓久服轻身不老的传言,确有其事。但我之前也说过,太岁一族,行踪隐秘,便是他们族内子孙,都难以寻得同族领域,又何况是人族?若做不到久服,无法以毒攻毒,那么……便是剧毒。” 峇厘的话,让邱葵想起佰伊的处境。 他被囚禁上千年之久,莫不是就因为“久服”,以毒攻毒方可延活的特性,才招来有心之人的圈养。 若是这样…… 邱葵又想起候子之前说过,近百年来,奚家一族,再无白丧。 而她也确实在井底看见奚沉割下了佰伊小臂处的一块血肉,若不是自食,那他是给谁食用? 他的奚家族人吗? “太岁肉的食用周期,最短间隔是多长时间?”邱葵突然问道。 峇厘看向佰伊。 佰伊浅灰色的眼眸中,满是浓郁的悲伤,他轻轻答道:“三日。” “三日?”邱葵气得苦笑了一声,随即便推测道:“大胃王赛的菜品,都有你的肉身?” 佰伊点点头。 那就毋容置疑了,近百年来的大胃王赛,一年举办一次,那些珍贵难得的太岁肉,对于这些参赛者而言,不是补药,却是毒药。 “运称楼家大业大,在禽夕镇只手遮天,若要人死,有一百种方法吧。为何要用太岁肉?”邱葵不解地看下峇厘。 峇厘身为耳鼠一族的前任族长,一声研究植物生长属性,对世间植物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切和敏感。 他见佰伊深陷自责中,一时,神思恍惚,这还是当初那个抱着他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脸的孩子么? 那样纯净的眼眸,是怎样滋生出助纣为虐的气焰来的? “太岁一物,惯常能勾人欲念,贪妄无限。想必,大赛之际的餐品中,都会添加少许太岁肉。食之愈多,愈控制不住贪欲,终至暴食至死。”峇厘说道。 佰伊点头,沉默得令人神伤。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有人暴毙,有人却没有暴毙?你们在筛选被害人吗?”邱葵问。 佰伊摇摇头,“并非如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木阳森竟然能找到我。这是一千多年以来,第一次有除奚沉之外的人,来见我。我以为他是奚家的人,一丘之貉,却不料,他是求我,同他一起想办法,拯救那些被奚家的仇怨,无辜报复的可怜人。” 安安抱着骨灰罐的身子晃了晃,是兄长……主动找的佰伊公子? 如果不是因为她想要探求奚家老祖长生不老的秘密,就不会冒险偷老祖的药给兄长,兄长也不会发现奚家隐藏多年的秘密,也不会深陷其中,就更不会死无葬身之地,尸骨全无! 安安肩膀耸动着,突然无声地哭泣起来。 邱葵蹙了蹙眉,以为安安又想起了她的兄长,不禁握着胸口的松果吊坠,也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佰伊的声音,轻轻浅浅,就像是安安的哭泣一声,很是哀怨,“我与木阳森达成交易,教他暗做手脚。这样,那些人不至于暴毙。只奚家摄魂术无人能破,死魂变生魂,虽有一线生机,但引起奚沉的警惕,他开始在暗中查询原因,我以自己日渐年迈,灵力衰弱为由,暂时瞒骗过去,但我知道,奚沉只是表面相信罢。”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尸骨全无 第二百二十七章:尸骨全无 “我与木阳森商量后,安排了一些人手在暗中照顾那些失魂之人。本想等到风平浪静后,悄悄释放罐中生魂,待那些人魂魄俱全后,就会恢复神智。到时候再由奇嫂子告知真相,劝离禽夕镇。却不料这一切,都被奚沉发现了。” 佰伊叹了口气,眉目间都是悲悯。 在邱葵看来,他们的计划,治标不治本,相当儿戏,本就是后患无穷的法子。 这样只手遮天的恶行,只是掩盖怎么成? 需要更狠,需要更绝,需要做到斩草除根才行! 佰伊从邱葵和峇厘眼中,看出他们的鄙夷和不赞同。 他凄苦一笑,缓缓而道—— “奚沉一怒之下,囚禁了木阳森。” 他的话让安安抱住骨灰罐的手臂,又是一哆嗦。 “奚沉要用木阳森的血肉,备餐。” 备餐…… 邱葵眉头一皱,这是何意? 紧接着,她听见佰伊的声音徐徐道来—— “木阳森不忍折磨,自杀而亡。他的魂魄,在离体之际,潜逃入古井符阵之内。” “等等!” 塔坨突然出声,打断了佰伊的讲述,“你说木阳森的魂魄,在死后,还有意识寻你?” 佰伊这才看见问话的是邱葵怀中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小妖兽,他略一迟疑,认真点点头。 “是死后,魂魄离体来找的你?” “正是。” 佰伊从这只小妖兽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慑,那是如雷霆风暴的天劫一般震撼妖丹的威慑。 邱葵很是不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神族陨落后,轮回道毁灭,身死魂散。除非是生魂,否则不可能有自主意识,还能前往古井符阵。”塔坨说道。 “魂魄能前往古井符阵啊,那符阵对魂体无效,峇厘就出入自由,还有我这种灵……” 邱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安一把揪住了衣袖! 她仰起头,一脸急迫地看向邱葵衣襟里的塔坨,问道:“这位大妖尊上!如你所言,那我兄长当日可是生魂状态?这么说,我兄长没有死?” 邱葵旋即明白过来,也跟着问道:“木厨没死?” 塔坨则看向佰伊,“你来说说,后面发生了什么。” 佰伊此刻正呆怔地看着峇厘,回想着邱葵适才的话,她的意思是,峇厘族长能入古井符阵,是因为他是魂体吗? 这么说,峇厘族长已经身遭不测了? 佰伊浑浑噩噩地盯着峇厘,这个在他孩童时期,唯一给过他温暖和光明的长者,以至于他在成年后的化形中,都努力地想要朝着这位长者靠近。 如今…… 峇厘一眼就看出了佰伊的悲伤与震惊,他笑了笑,犹如一千七百年前一样,抓了抓他柔软的头发,笑道:“你瞧,我现在挺好的。乖乖回答妖神的话,这是你唯一的解脱。” 妖神…… 佰伊惊骇地盯着塔坨,难道是传言众神陨落之时,强保下来的那滴混血之魄! “喂!卖关子啊!”塔坨暴躁地挥了挥他樱桃大小的拳头。 佰伊吓得赶紧收回目光,想了想后,思绪晕乎地开口说:“当日,奚沉追来古井之中,亲自将木阳森的魂魄,摄入奚家祠堂内,扬言要他生生世世为奴,以偿还对祭祀盛宴的亵渎。” 安安的呼吸一窒,苍白的手指紧紧抠在骨灰罐上。 佰伊揉着眉心,艰难回忆当时的血腥一幕。 “木阳森性子刚烈,竟还懂得一些邪术,在祠堂内与奚沉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也要焚毁祠堂。” 佰伊看了看邱葵怀中的塔坨,不知剩下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然后呢?”邱葵急急追问,虽然答案不言而喻,毕竟奚沉如今可还活着。 佰伊沉了沉声,鼓足勇气,继续讲述道:“那日,木阳森在祠堂内的反抗,彻底激怒了奚沉。一战毙,奚沉将木阳森的魂魄,用……狱火……燃尽,直至灰飞烟灭。” “你说狱火?”塔坨话音一出,吓得佰伊身形微颤,脸上的血脉纹路流动得更快了。 邱葵觉得有些眼晕,将视线挪到峇厘脸上,这才看见峇厘干干净净的俏脸上满是诧异。 “狱火是什么火?很特别吗?”她问。 “鬼道的东西,人族怎么会有?”峇厘也是想不通原因。 “你那古井外的符阵,也是奚家人做的?”塔坨又问。 佰伊点点头,“奚沉所为。但是之前那片槐树林下的牢笼,却是奚家先祖所为。” “这么说奚家的邪术,可以追溯到天劫之前了。”塔坨用爪子揉了揉他那根金光闪闪的小龙角,陷入沉思中。 这时,安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轻声道:“我兄长的邪术,便是从奚家偷学而来。” “噢~~”塔坨舔了舔舌头,似乎来了兴致般,突然有些斗志昂扬起来,催促道:“然后发生了什么?说话说完整,再这么断断续续,影响老子听故事的完整性,小心我撅了你根!” 佰伊吓得脸皮抽了抽,心道,十分委屈,明明是你们几位,频繁打断啊。 他的回忆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下,变得破破碎碎。 佰伊缓和一下,说道:“木阳森死后,我不忍他最终落得如此境地。奇玉又私下联系我,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奇玉此人,看似温婉和煦,实则在遇到木阳森的问题上,非常固执。但眼下,木家,只剩下安安一个传人。我为避免她们姑嫂再次遭遇意外,于是,想将她们骗出禽夕镇。” 佰伊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安安,也蹲了下来,对着安安,轻声说道:“你兄长自杀后,魂魄离体便遭遇奚沉的追杀。至于他的尸骨,我曾经搜索过,并无踪迹。我也旁敲侧击问过奚沉,他似乎也在私下寻找你兄长的尸骨。” 他指了指安安手里的陶罐,“这里面的骨灰,确为我的太岁肉所化,识骨香识的,是我的妖骨。原因之一,是我想助奇玉带你离开禽夕镇;原因之二,我的妖灰在妖市,还值得一些灵珠,可留于你们贴补生计;原因之三,这些妖灰,可助你们逃脱奚家的缉魂术。” 安安摩挲着罐身,泪眼朦胧,“那这罐身……亦非我兄长骨灰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妖契 这一点,便是奇嫂子也被蒙骗在鼓中。 “其实……只是魂灰。但我告诉奇玉,是木阳森的骨灰,因为怕被奚家缉魂术寻得,才炼制成罐身,用我的妖灰压制你兄长的痕迹。” “你为何不对我们说出实情,要骗我罐身内装的是兄长骨灰,又骗我嫂子,罐身内藏的,是兄长骨灰?” “你说为什么?隐瞒你嫂子,是我有意为之。但隐瞒你,却是你嫂子所为。为的,便是不告知你,你兄长的真正死因,不是吗?” 佰伊的话让安安眸光一黯——嫂子知晓的,她一定知晓兄长所谋,因她盗药而起。 所以才隐瞒了兄长死因,只告诉她是心衰猝死,告诉她兄长死前,唯一的心愿是落叶归根。告诉她,只有脱离奚家世世代代的掌控,兄长的魂魄才能得到安息,借此将她骗离禽夕镇。 “若是可以,我宁愿奇玉生不见人,也不愿她死不见尸。”佰伊揉着眉,“你应知晓,奇玉手腕上有与木阳森相连的本命环,在木阳森死的那一刻,她的本命环就碎了。所以,木阳森之死,我隐瞒不了她。但她求我,死要见尸。木阳森的尸身,我却找不到。他的魂魄,也被焚尽。我最终只在附近植被上,收拢到了一小撮的魂灰。” 佰伊又道:“魂灰与骨灰不同,人族根本难以看见其形。所以我用这些魂灰结合我的妖骨,炼制成与奚家一样的骨灰坛,藏于祠堂内,带信给她,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可避人眼目,运出骨灰罐,让她即日带骨灰罐逃离禽夕镇。” 佰伊讲述完前因后果,现场陷入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才传来安安低低的抽泣声。 “错的不是你,是奚家。”邱葵拍着安安的肩膀,不知该怎么安慰,若论伤悲,她死的哥哥,可不止一位。 但人总得往前看不是么。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代替战死的兄长们,守住赤贫匠的族人! “安安,你兄长的死,我自会给他一个交代。眼下,奇玉便交给你了。请你务必护着奇玉,她腹中,有着你兄长唯一的骨肉。”佰伊嘱咐道。 安安惊讶抬头,“你说我嫂子有孕了?” 佰伊点头,“此事,估计木阳森和奇玉都不知晓。时日尚浅。但我们植物类妖族,向来对新生敏感。这一点,我没有骗你。所以当下,护着你嫂子离开禽夕镇才是最重要的事,若让奚家知晓木阳森在这世上还有血脉延续,只怕你那未出世的小侄儿……将来,也只能是运称楼的傀儡人。” 佰伊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抱紧了陶罐,对着邱葵等人再三致谢后,就准备离开运称楼,去客栈守奇嫂子。 “渚尔,你送送安安。”邱葵有些担忧现在情绪不稳的安安,出门会露出马脚来,想起渚尔的隐身结界,便令它护送。 渚尔伸了个懒腰,甩了甩尾,跳到了安安的肩膀上。 “这、这是……”安安很是惊愕。 “去吧,别耽误时间了。”邱葵拍拍安安的肩膀,道了句,“后会无期。” 安安点头,顶着肩膀上的渚尔,抱着陶罐,迅速从竹楼离去。 邱葵这才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佰伊,问道:“这些事件中,你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什么?”佰伊见安安离去,松了口气,对邱葵的质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无论是木厨身死的现场,还是木厨魂灭的现场,你都不在场,又是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晰的?”邱葵很是疑惑。 佰伊奇怪地看着峇厘。 “你看峇厘族长干什么?”邱葵又问。 “啊?”佰伊一愣,茫然回道:“我以为族长的朋友,也是对植物习性相当熟悉的人。” 邱葵被呛了一下,这意思是说她见识短浅么? 她盯着峇厘,“你说。” 峇厘无奈一笑,“太岁一族的孢子可寄生在周边百里范围的植物之上,探听信息,在妖界也算是一把好手。” “这岂不是比百里虫在妖市买来的顺风耳还厉害?”邱葵震惊不已。 峇厘点点头。 “眼下,大家怎么想?”塔坨的声音突然响起,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他,竟然主动问起奚家恶事的后续。 邱葵和峇厘对望一眼,等着塔坨说出他的想法。 却听塔坨说道:“奚家恶趣味的报复,年复一年,代继一代,何时才是个头?” 这位大王,该不是想要将运称楼直接踏平吧? 避免塔坨发大招,伤及无辜,邱葵急忙说道:“恕我拙见,咱们只要带走佰伊,运称楼没有太岁肉,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塔坨点点头,夸赞道:“嗯,的确是拙见。” 邱葵小脸一垮,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峇厘解释道:“佰伊如今,只怕已经成为了奚家的守护神,与奚家命脉,同生同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邱葵凑到佰伊面前,“你为什么要守护奚家?你这岂不是助纣为虐么?” 佰伊垂下头,沉默不语。 峇厘有些无奈,“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被奚家囚禁千年?” 峇厘又道:“听你所言,那地放在一片槐树林下,可是入地极深,像一座墓?” 邱葵连连点头,“阴气沉沉,的确像是墓。但是里面有很多结界遮挡,我看不见别的,只一直在下楼梯,随后就是鸟笼一样的地方,笼身的材质,与佰伊公子脸上的菌丝一模一样。” “这的确是邪术,也是一种缔结妖契的禁术。想必奚家,用了上千年时间,以奚家祖墓为咒,奚家时代子孙血脉为引,供养着佰伊,强行缔结妖契,任命佰伊,成为奚家守护神。”峇厘道。 邱葵望着峇厘,又拍拍塔坨,这厮不是告知她,妖契需要自愿缔结么? 那佰伊算怎么回事? 佰伊眸色悲凉,凄苦一笑,“族长所言极是,我不能出手针对奚家,只要奚家不灭,我就必须世代守护下去。这是我在沉眠中,被迫与奚家老祖签下的契约。” 因这契约,他造下的罪孽,让他生不如死。 第二百二十九章 石头 “你不用动手。”塔坨身形一晃,化作人形,站立在佰伊身前,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气势威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奚家原何被诅咒。” “这……佰伊公子会知道吗?”邱葵不解,奚家修炼邪术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他们囚禁佰伊之前。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厄运连连。”峇厘叹道,“有难逃的后果,自有难堪的前因。” 佰伊自百年前,被奚沉唤醒之后,时不时就会凝聚灵力,探出菌丝,四处查看。 关于奚家的诅咒,他确实知道一些。 佰伊仔细回想着这些年来搜集到的信息,再三斟酌后,开口道:“奚家的诅咒,其实,源自一个神秘部落。” “神秘部落?”邱葵目光一滞,这世上,还有比她赤贫匠更神秘的部落? “百里。这个部落,名曰百里。姑娘可有听说?”百里问向邱葵,毕竟,她是在场唯一的人族。 邱葵眉心一蹙,“你说的百里,与我知晓的百里,可能不是同一个百里。” 塔坨轻哼一声,挑眉,示意佰伊继续。 佰伊:“我曾经试过追根溯源,但很遗憾,没有找到多少信息。只知道奚家的诅咒,似乎因百里部落而起。” 佰伊顿了顿,又道:“我不止一次,在奚沉口中,听到过百里部落的事。好像是,百里部落以奚家后人之血下了诅咒,要奚家生生世世为厨,有剩便有罪。剩餐,代表厨艺不精,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便用命来偿。” 邱葵抿着嘴,很不赞同,这是什么偏执又幼稚的定义? 她听见佰伊继续说道:“而奚家如今能翻身,亏得奚家秘术。摄入令。” “不是邪术么?还说的冠冕堂皇,秘术!” 邱葵原本非常同情奚家的遭遇,但一想起这千百年来,在运称楼送命的无辜食客,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秘术,源自一千三百年前。与奚家先祖的邪术并不相同。好似……好似就是源自一千三百年前的天灾。” 天灾? 邱葵一愣,旋即明白,佰伊口中的天灾,便是世人口中的天劫了。 只是佰伊常年被关在地底之下,对那场天劫的感知并不明显。 尤其是人族的进化。 毕竟,奚家人,从始至终,都在修炼邪术。 便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奚家,也绝非是普通人族的身体。 “你能详细说说吗?”邱葵问。 佰伊点点头,“据说在那一场天灾中,有一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入奚家祠堂内。奚家的变化,也是从那一天开始。” 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 邱葵看向峇厘,问道:“族长,烛泷沟培育室的天光,可正是来自天劫之日?” “你说那些天外飞石?”峇厘问。 邱葵点头,“正是。” 峇厘略微琢磨后,说道:“那些石头,是我妹妹卿尔寻回的,说是天劫那日,在一条河中打捞起的碎石。有些大,有些小,形状怪异,但是坚硬无比,又自带冷光,没有温度。正巧适合低温培育的喜光灵草,所以被她运回了烛泷沟。” 峇厘联想起佰伊口中的奚家秘术,又摇摇头,“但是这一千多年以来,那些天外飞石,除会发光,坚硬无比之外,并没有什么带有攻击力的特性。” “难道不是同一种石头吗?”邱葵喃喃道。 “会不会是百里迟暮口中的坠星?”塔坨突然问道。 他这话一出,邱葵便明显一震,难道真的是坠星? 她与塔坨、峇厘对视一眼,三人(妖)默契十足地缄口不言。 佰伊的神色黯了黯,他们口中的坠星,定然是很神奇又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他在场,让他们忌惮开口。 因为他身上的妖契,为世间所不齿,为妖族所不容么? “眼下,我也该告辞了。诸位有任何需求,可寻运称楼方圆百里,任一鲜活菌类召唤,晚辈必会竭力相助。” 佰伊行了一个妖族的辞别礼,而后身影恍恍惚惚,消失无踪。 “他就这么走了?”邱葵有些茫然,这佰伊,怎么说走就走,也不等他们一句回复。 “这孩子,自小便性子敏感。他应该是以为我们在排斥他,以为他的存在,让我们不适,这才匆匆离去。”峇厘说道。 “他进得去古井符阵吗?”邱葵又担忧起那叮叮当当乱响的符阵来。 塔坨说道:“那小子是奚家的守护神,回自个家,当然没有问题。” “哪有许进不许出的家?”邱葵白了塔坨一眼,“分明就是牢笼。” “我说,你这人渣渣,不应该站在人族的阵营里说话吗?”塔坨道。 “我这人渣渣,帮理不帮亲。”邱葵又道。 “哟,你俩又在争论什么呢?” 渚尔去而复返,红光满面的,显然没遇到什么问题。 “安安顺利出了运称楼,可有人发现,可有人跟踪?” 邱葵见渚尔回来,急忙迎了起去。 “有我在,能有什么问题?她回到客栈时,奇嫂子才醒来不久,因为着急寻你,一出客栈门就晕了,掌柜的找了大夫为她诊治,这才把出她有孕两月之余的消息。我走的时候,姑嫂二人正抱头痛哭呢。” 渚尔熟门熟路地回到邱葵手腕上,用长尾巴,将自个圈成个手链样子。 邱葵啧啧道:“佰伊公子厉害啊,还有诊脉的本事。” 眼下,太岁佰伊回到井底,拿错的骨灰罐也物归原主,除开牺牲的一罐酸蕨菜,此行还算顺利。 邱葵进这运称楼的目的,已经圆满解决,但此刻,她却不想离开了。 倘若奚家手里的石头,真的是百里迟暮口中的坠星,她该不该夺? 邱葵一屁股坐回床榻上,双手托着下巴,陷入天人交战的沉思之中。 峇厘化作一道白光,钻入砍骨刀内修炼。 渚尔也合上它的小芝麻眼,开始打瞌睡,吐纳生息。 塔坨自打下定主意要杠禽夕镇奚家之后,也难得再藏匿身形后,大大咧咧地躺在邱葵旁边,将那颗俊美非凡的头,习惯性地搁在邱葵双腿上,又微眯着眼睛,蹭了蹭她胸口。 第二百三十章 好忙 邱葵随即身子一僵,看着腿上的高大男人,那张妖异的脸,好不要脸啊。 她单手捂住胸口的位置,喃喃着,转移话题道:“反正,明日就是大赛了,我还得留下来,当七厨呢。” 塔坨黑黝黝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巴了两下,长长卷卷的白色睫毛抖了抖,漫不经心地问:“那只胖老虎的组队赛,该怎么闯?” 咦……卧槽! 还有小剑的组队之约!她!竟然!忘记了! 邱葵从床上一弹而起,将塔坨都撞了个头晕眼花! 她揪着头发,开始满屋子乱转地溜着圈,嘴里念念有词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渚尔闭着眼睛,咧嘴贱笑,随即轻轻弹了弹尾巴,解开了邱葵水镜上的封印。 随即,叮叮叮叮叮叮,一阵水镜弹起的波纹,阵得邱葵手心发麻! 她一举起手,拍开水波纹,就看见小胖子那张焦躁愤怒的虎脸,出现在她掌心之中。 对方气得原形都显现了! 邱葵刚张开嘴,道歉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一声震彻山林的虎啸! “小、小剑,你听我解释!” 这一夜,运称楼西院,竹楼,癸字房,灯火通明,彻夜未眠。 候子起夜时,看了一圈,叹道:雄性大妖,体力真好! 主管晨起时,瞄了一眼,叹道:雄心壮志,可争首厨! 天一亮,禽夕镇里里外外,期待许久的大胃王赛,就正式拉开帷幕了。 邱葵经过一整晚的天人交战,两眼肿的跟金鱼泡似的,疲惫不堪。 一方面,她还在纠结,要不要抢奚家的坠星,以正义之名,行私欲之事;另一方面,她在考虑如何平衡运称楼主厨与参赛选手两个角色的关系。 刚一出门,早就候在门外的主管大叔,立即贴着一张笑脸过来,“邱姑娘,其他几位主厨,都在大厅等着呢。今日的初选赛,劳烦姑娘与几位主厨一起,做个评判。” “今日没有食客?”邱葵打着哈欠问。 大胃王赛坑的,不是那些踏入陷阱的食客么。 什么时候,七星王厨也要下场了。 “这、这……往年也没有什么初选赛来着,所以,只得让您几位主厨,帮个忙。毕竟小的们都是些木疙瘩舌头,没吃过山珍海味,也尝不出个好坏来。况且,今年来的,大多是些实力雄厚的妖厨,我们这……两腿哆嗦啊。” 邱葵揉着脸,强行提了提精神,跟着碎碎念的主管一路往赛场走去。 同时,她掌心里的水镜又在开始剧烈颤动了。 这剑齿虎的脾性,怎么比匠魂谷的猴儿还急。 邱葵来到赛场后面,用作休憩的大厅,发现二三四六七厨都在了,就缺首厨奚沉,以及她这个小七厨。 打了个照面,大家互瞥一眼,连句客套的话也没有。 邱葵找了把空椅子,坐下,一杯一杯灌着浓茶。 这时,虎背熊腰的七厨走了过来,叮嘱了一句,“既然你能过少主的眼,自然是有过人之处,想必厨艺不在我等之下。进入,务必公正评判,勿要损了咱运称楼的名头。” 运称楼的名头? 什么名头? 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头吗? 邱葵礼貌性地笑了笑,敷衍道:“自然,自然,我这……还想转正呢。自当小心谨慎,不失公允。” 七厨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他敬职敬业,于是心满意足地忙去了。 在场的的厨子,就邱葵和那二三四的妖厨,很闲,一直坐着,看着六厨和七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邱葵手心里的水镜,又在剧烈地抖动着了。 她打了个摆摆,揪住正准备往外走的六厨,两腿交叉着搓了搓,又指了指小肚子,面色尴尬道:“告个急,尿遁。” 六厨蹙眉,神色既无奈又难堪,挥挥手,“快去快回。” 邱葵跑得跟一阵风似的。 六厨回头看了看那矮几上的一壶茶,喝的连茶渣都不剩了。 这小姑娘,可是太过紧张了? 邱葵寻到一处没有人的隐蔽墙角,迅速对塔坨催促道:“快快快!大妖神!照计划行事!” 塔坨很是邪气地挑了挑眉,随即打了个响指,很快,邱葵就觉得身子沉了许多,敦敦实实的。 运称楼正门前的广场上,正是本次初选赛的赛场。 因为今日比的是厨艺,不比吃喝,看得见,吃不着。 故而禽夕镇大多数等着吃白食的百姓,都没有来凑热闹,谁家能连续耽搁的起两天呢,活还要不要做了。 只有一些运称楼的老饕,或者是冲着奖励来的食客,过来一探究竟。 毕竟今日选出来的厨子,决定着明日的菜式,而明日的菜式,决定着他们参赛的输赢。 邱葵刚刚跑到和小剑约好的后门,才一跨出脚,就被人一把圈住了脖子,拖着就跑。 若不是问道小胖子身上的兽味,她都差点以为被人劫持了。 “我化形成这样,你都能认出了?” “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不是吧!你对我情深至此?” “屁话!我们妖兽族比不是飞禽族,靠一双没用的眼睛,我们用的是嗅觉!你们人族不是说,眼见为虚,耳听为虚吗?我们闻出来的,绝无差异。” “是吗?” “当然!不过,你化形太丑了!哪家店做的?我可得绕开。” “呵呵……” 两人打打闹闹着,凡尘扑扑地抢在最后一声钟响前归位,回到参赛台。 邱葵站定,刚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熊猫妹妹,从她比了个斩立决的手势。 这位黑白色的妹妹,还没消火啊。 熊猫妹妹旁边站了一个木讷呆滞的年轻男子,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的。 “那是个纸人吗?”邱葵悄声问道。 小剑正在手忙较忙地备着食材,闻言抬头瞥了眼,“不是啊,是人族啊。” “那怎么看着怪怪的,像个傻子一样。” 其实邱葵想说,像个泥塑一样,毫无生气。 “傀儡术啊。不过你放心,是在人族身上施加的傀儡术,符合参赛规则上人族妖族组队的条约。暂时的,就初赛一过,这男人就醒了。”小剑说道,好似一件极其稀疏平常的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 钝刀子 “还能这样操作?”邱葵疑惑。 “反正不算离谱,各凭本事嘛。那边还有用钱的,用色的,总之,用妖术的不只熊猫妹妹一个。”小剑说道。 邱葵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放弃我?” 一个初选赛嘛,非得黏着她,搞得她一腔愧疚,折磨得都快秃了,生怕这位尖尖牙的小胖虎找不到搭档会痛哭流涕! “因为你的刀啊!”小剑很是兴奋。 “什么?”邱葵愣。 “我想看看,你的刀,劈砍起来的气势如何!我好奇啊!”小剑目光灼灼。 邱葵捂着砍骨刀,突然有些颓丧,原来是这么个幼稚的原因。 她还以为她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厨艺高超的光芒,让这小胖子无端信服呢。 “拔刀吧,你看,熊猫猫妹妹已经开始了。”小剑催促道。 邱葵一抬头,看见熊猫妹妹的案板上摆放着一条长着牛头的巨型怪鱼。 她还真是对鱼情有独钟。 不过这鱼,邱葵不陌生,她在烛泷沟的耳鼠膳房内,也曾经料理过。 “鳙鳙鱼欸!你看!”小剑举起五根手指,“不便宜吧!虽然没有氐人国值钱,但在今日的初选赛上,也算得上是中上等的食材了。” 一个自备食材的初选罢了……要不要这么舍得。 邱葵兴致缺缺,却突然感觉面前的案板一震,撇过头去,发现是小剑将桌角旁的獗如整个搬到案板上。 他把獗如往邱葵面前推了一把,那獗如的鼻孔喷出两股腥臭的气,扑在她脸上。 邱葵挥挥手,往后退了一步。 小剑再次催促道:“拔刀啊!愣着干嘛?专门留给你的。” “我是厨子,不是屠夫。” 邱葵看着獗如那双滴溜溜的眼睛,根本下不去手。 “那把你的刀给我,我帮你划一刀,就一刀,好吗?”小剑再三恳求,那双圆鼓鼓的虎眼,瞪得很是骇人。 邱葵叹了口气,将刀抽出,递给小剑。 而后,转过身,捂住了耳朵。 “你这刀,真是你的吗?我闻着上面的血腥气可是浓郁的很,我以为你是那种手起刀落,杀兽不眨眼的厨子呢!” 小剑一边碎碎念着,一边仔仔细细地摩挲着,他沉静沉静兴奋暴躁的心绪,一把,拔出来那把黝黑的砍刀! 轰—— 顿时煞气冲天,无数妖族亡灵团聚在邱葵的那把砍骨刀上,就连赛场里其他的选手,都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邱葵和小剑。 这把刀……似乎有点高调啊。 邱葵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觉得周遭的温度,冷了一点,而大家看她的目光,则灼了一点。 这刀……她是不是,不该太堂而皇之……地暴露? 可塔坨和渚尔没有叮嘱过她啊。 邱葵一脸纳闷,眼睁睁看见小剑举着激动的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砍骨刀搁在了獗如的脖颈上,意料之中的轻轻一划拉,但意料之中的血,却没有喷洒出来。 甚至,连獗如的目光都是呆愣的。 这刀……没开刃? 小剑拿起刀,细细一看,不只开刃,都快砍得卷边了。 “嘁……” 对面的熊猫妹妹嗤笑一声,投来一道鄙夷的目光,“人族惯会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又是撬了哪家祖坟,才刨出来的凶物?” 在妖市里,这样怨气冲天,带有无数亡灵卷裹的凶器,不在少数,多数是很久之前的墓中之物。 “这……是你的刀?”小剑也有些拿不准了。 “我的啊。”邱葵淡淡回道,心里有数,估摸是砍骨刀认主的缘故,其余人,或者妖,拿着它,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你是第一任主人?”小剑又问。 这就是听信了熊猫妹妹的话,怀疑这刀,是她掘来的呢。 “当然。我是第一任主人,也是唯一的主人,更是最后一任主人。用完了吗?用完了,就该还我了。”邱葵伸伸手。 “再、再让我试一次!”小剑举起那把砍骨刀,有些不信邪似的,运足灵力,狠狠的就是一刀,朝着獗如的脖子砍去! 这个气势,莫说是手里拿着一把刀,就是拿着一个盘子,也能将獗如的脑袋活生生地劈下来。 但诡异的是,剑齿虎的力气,都被那把刀给化解了。 在刀刃接触到獗如的脖子时,獗如惊愕得双目圆瞪,它觉得,一阵清风从脖颈间划过,凉凉飕飕的,还有点儿痒。 “噗——” 现场爆发一阵哄然大笑! 很显然,大家都觉得这头獗如皮糙肉厚,同时,这头小剑齿虎,很是虚胖,手腕无劲儿。 “对面的妖主儿,要不要我们哥俩帮帮你啊,就付个屠猪宰羊的价格就好。” 斜前方是一对精瘦精瘦的兄弟,对着小剑挺了挺肚子,嘲笑他的大肚腩。 小剑气得面红耳赤,一把将砍骨刀扔给邱葵,吼道:“果然是些花拳绣腿的女孩玩意儿!亏我还给予厚望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着,小剑直接手掌化为虎掌,弹出一寸来长的锋利指甲,对着獗如的脖子,运力一划! 噗—— 颈动脉喷出一道腥热的血线,小剑慢悠悠地从桌下抽出一个大木盆,接在獗如下面,再一把抽出腰后的刀,阴恻恻一笑:“还是用刀,温柔点儿。我怕徒手剥皮,溅了诸位一身血。” 那哥俩吓得脖子一缩,埋头,专心致志地准备起自己的食材来,再不敢往这边看。 只是熊猫妹妹,咯咯地笑了一声,而后,也不再往邱葵和小剑这边看。 邱葵心里一哆嗦,暗叹,妖族还是妖族,前一眼还是白白胖胖和和气气的小胖胖,后一眼就是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猛兽。 惹不起。 她乖乖将砍骨刀放入刀鞘内,在旁给小剑打着下手。 距离赛场百米之远的一处阁楼里,奚沉临窗而望,手指轻轻叩击在窗沿上。 “多好一把刀啊。”他喃喃道。 他身后,立着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那人轻吐一句:“可惜,认主了。” “是啊。认主的灵器,生死随主,不离不弃。”奚沉很是惋惜。 这等高阶灵器,一旦认主,对于其他人而言,就等于报废了。 他后面的人,低沉着笑了笑,“除非,你将它的主子,收入怀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食材差异 奚沉啧了一声,瞥了眼那勾腰驼背的肥硕女人,真是蒲扇耳朵,猪鼻子,蚂蚱眼睛,驴嘴唇。 收这样的女人,有点儿,为难他了。 “初选赛,你不准备出现吗?”他身后的影子又问。 奚沉浅笑着摇摇头,“不过是道门槛罢了,能跨的,都能过。” “谨慎行事。”他身后之人又叮嘱一句。 奚沉不以为然地摇摇手,随即,那道白色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铛—— 一声浑厚的锣响,预示着准备时间结束,接下来是烹饪时间,以下一次锣响为终止声。 邱葵在旁观战,她一直觉得她算是手脚麻利的,但跟妖厨们的速度没得比。 不过…… 此次运称楼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得把人厨和妖厨强行组在一起,却又没有对如何搭伙,做出明显评判规则。 以至于现场的情况,很是离谱。 大多数妖厨身边站着的,都是他们随便从禽夕镇弄来凑数的人,丝毫不懂厨艺;而人厨就更夸张了,有端来一盆初开灵智的花,也有牵来一头初开灵智的狗,还有拿着一个初开灵智的鞋拔子的,这些低阶妖物,别说是搭档做厨了,就是开口言语都困难。 邱葵眉心拧成个小疙瘩,不明白运称楼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 若是为着促近人族、妖族友谊而设,必然会有更多合理的细则,不至于让赛场这般敷衍才是啊。 她手腕上的渚尔抖了抖。 邱葵借助撩头发的动作,将渚尔放在耳畔,听见它说道:“七星王厨那边在找你。” 她点点头,并没有什么多余动作。 眼下,赛场的烹饪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关于这头獗如该如何料理,小剑在找邱葵搭伙之前,就已经有了完整的规划,此刻也只是按照他的规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已。 邱葵毫无用武之地。 当然,不只是她,很多被临时拉来凑数的人族,都是规规矩矩站在旁边,充当背景。 邱葵环顾四周,扫视许久,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妖厨是不是比人厨,赢面更大?” “有吗?”小剑正在忙着,“没觉得啊?诺,那边那个瞎眼的大叔,之前跟咱一车的那位,不就挺厉害的么,你看那刀工,厉害到我脊背都发麻。” 不怪小剑觉得发麻,因为那瞎眼大叔料理的,正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与小剑当属同类。 这就跟人族看着人族料理人族一样。 不过妖族显然比人族淡定,甚至妖族手里的食材,大多也是开启灵智的妖族。 比如熊猫妹妹之前抓获的氐人国,若是没有塔坨和峇厘插手,此刻那美艳的氐人国姐姐,就该刮刮鳞,横陈在案板之上了。 邱葵叹一口气,“从食材上看,妖族的准备,很是隆重。” 的确,妖族的食材,大多非凡,连中阶妖兽也难逃刀俎之劫。 而人族的食材,基本都是没有开启灵智的寻常禽兽,不说妖市,便是禽夕镇的菜市场都能寻得。 是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食材。 小剑抬头,看了眼邱葵脸上的迷茫,很是不解道:“食材有什么问题吗?人族不可弑杀妖族,妖族不可弑杀人族,是公正堂明文规定的铁律啊。我们妖族可没有违规,你们要是觉得不公允,你们人族也可以食人族嘛,我听说,人族的肉,极其细嫩啊。” 邱葵见小剑舔舔那冒出来的小尖尖牙,很是垂涎的样子,不禁抱着胳膊,后退了小半步,呵呵一声冷笑。 小剑龇牙,发出一声虎啸,吓得邱葵一哆嗦,而后恶趣味地哈哈大笑着回到案板前,继续手里的事。 邱葵吁了口气,所以她才觉得妖厨的赢面更大,毕竟撇开厨艺不说,食材的选择上,就很不对等。 就在邱葵神游太虚的功夫里,广场前的铜锣再次铛的一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啊…… 邱葵拍拍小剑的肩膀,两根手指一晃,做了个溜走的姿势。 小剑点头,毕竟赛毕,最后呈菜的,只需要一位主厨。 运称楼广场前的戒备结界线一撤,邱葵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塔坨,复原形象!” 她熟门熟路地钻进巷子,回到后门,一溜烟地蹿回之前与七星王厨碰面的大厅。 她刚跨进门口,就看见几位气势傲慢的主厨,跨着步子走了出来。 大厅上空用来实时观看现场情况的水镜屏,刚刚消散。 邱葵正巧瞥见屏中的小剑,身旁空无一人。 她拍着胸口,小腿有点打颤。 “小邱姑娘,这是打哪儿回啊?” 七厨虽然走在主厨团末尾,却是第一个开口的人。 邱葵继续拍着气喘吁吁的胸口,尴尬一笑,“私事,私事,幸好赶回来了。” “私事?”六厨语气很是严肃,“姑娘可是觉得在运称楼,与我等共事,很是儿戏?” 邱葵讪讪一笑,窜到队伍最后面,低垂着头,用蚊子音抱怨道:“那头熊猫果然来了……还欠她十颗灵珠呢……啧,晚一步,晚一步就能干掉那个傀儡了。” 七厨耸耸眉,冲六厨打了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松了口气。 这姑娘,看来不是个善茬啊。 不是善茬好,有欲念,才更容易掌控。 邱葵悄悄用余光瞥一眼,见大家置若盲闻,没再对她的离场有过多的追究,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运称楼的主厨团,在整个禽夕镇都是神秘莫测的存在。 极少出现在公众视线之中,如今日这样的初选赛,他们也是不必亲临现场的。 这是运称楼的架子,很是傲慢。 几人在主管的安排下,来到后厨前的大厅里,面前摆放着一条长桌,已经搁好了各式各样的菜品。 只有编号,没有署名,这是盲评咯。 邱葵按着资历,坐在最边边的位置上。而最中心的位置,明晃晃地空着。 不用猜也知道,是首厨奚沉的位置。 主管在得到七厨的眼神示意后,摁动了桌下的机关。 随即,长条桌开始缓缓移动起来,邱葵便看见诸位主厨,开始斯斯文文地品尝起参赛的菜品。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安 初选赛的结果,很快就张贴在运称楼外。 邱葵在其中,只充当着一个普通食客的角色,主厨团没有给她任何开口发表意见的机会。 但好在,盲评还算公道,至少,她在现场特别关注的几位,都入了围。 只是七百多名参赛的厨者,最后筛选出来的一百名中,只有十名人厨,妖厨占比达到了九成。 这就很值得琢磨了。 毕竟运称楼,是人族领域的酒楼,此番厨艺大赛,不说对半优劣吧,但相差这么大,多少有些落人口舌。 此刻的运称楼门前,许多人厨久久不散,等着运称楼,给出个说法来。 邱葵想起本次引来小剑和熊猫妹妹的,正是古井符阵下的太岁佰伊,顿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太岁佰伊是奚家的守护神,断然没有将他当做奖品,呈送出去的道理。 既如此,奚家高调放出这一消息,又是为何? 难道是…… 邱葵眉尾一挑,有些心慌起来,莫不是奚家此次冒着曝露佰伊的风险,目的,正是为召集妖厨而来。 寻常珍宝,很难勾起妖族的兴趣,但千年灵芝就不同了,这是一种世间已经绝种的菌类,除了人族还单纯地以为就是灵芝之外,想必像塔坨、峇厘、小剑、熊猫妹妹这样的妖族,早就断定那所谓的千年灵芝,必定是太岁一族。 妖族想要太岁一族,有何妙用? 齐心救助佰伊? 这不可能,妖族可是同类相食的种族,佰伊,一定还有着对妖族来说,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作用远在“轻身不老”之上。 初赛入选的厨者,都被运称楼的护卫接回楼中安置。 暂时施行封闭式管理。 邱葵如今好歹也是个临时小主厨了,算是半个运称楼的人,身份不能堕,故而主管给她重新安排了一个住处。 虽然没有一步升天,跨进主厨团的东跨院,但也不错了,处在东西院落之间,是一处极其幽静又美妙的院子,处处都是花卉。 “这是姑奶奶出嫁前捣鼓的花房,专门用来培育各种珍稀花卉,那时候还专门找了个姓花的婆子,负责专职照看这些花卉。只是如今姑奶奶去世有些年头了,这座院落,就这么不闻不顾地冷了下来。瞧瞧,剩下的,都是些品相一般的花种了。” 主管说着,推开门,“但这院子里有三间厢房。我想着姑娘怀里的大妖尊上,偶尔休憩,也能有间私密的住所,这才主动提议,为姑娘求来了这座院子。” “辛苦大叔了,谢谢。” 邱葵见主管大叔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样子,便脱口而出一声谢。 主管像是得了什么免死金牌似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弯着老腰,笑得牙花毕现,开始勇敢地介绍起院里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来。 邱葵也不打断,耐心听着。 直到主管说的口干舌燥,再也挤不出什么话来了,这才躬身告辞,顺带谄媚一笑,说道:“我见姑娘与候子相识,便挑了候子给姑娘守门,姑娘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那只猴儿就是。” “有劳。”邱葵笑笑,不再搭话。 主管尴尬地呵呵一笑,这才真的离去,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落的门。 “他是不是太过殷勤了?”渚尔问道。 邱葵点头,诺,主管伪装的不高明啊,连个器灵都能感知到他的鬼祟。 “多半,是将我们的事,告知奚沉了。” 邱葵拍拍衣襟内的塔坨,看来这家伙的恐吓,适得其反了。 “那奚沉会怎么做?”渚尔又问。 “在拿不准塔坨身份之前,我想,他一定是在静观其变。” 邱葵摸着一尘不染的床铺,很是满意,比较癸字房,简直待遇提升得,一个地,一个天呐。 她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补昨夜缺失的瞌睡。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小剑清脆的大嗓门—— “小葵,是我。” “小剑?” 邱葵拉开门,“怎么,找我开后门啊。” “不是,你这……怎么突然就加入七星王厨了?明日,你就准备缺席了吗?”小剑问。 “不然呢?”邱葵反问,“我又不傻,第二名是百颗灵珠,加入七星王厨的报酬也是百颗灵珠,而且更稳定啊。” “不是、你、你这甘愿放弃灵芝?”小剑觉得匪夷所思,在他看来,灵珠什么的,根本就不值得花费心思,钱能有多大用处? 那运称楼的千年灵芝,才是大家蜂拥而来的原因。 “你可能忽视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对于灵芝,就算我得了,最终的结局也是折算灵珠罢了。” “你对灵芝,完全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 “你身边的大妖,也不感兴趣?” 邱葵太阳穴一抽抽,警惕地看着小剑,问道:“众所周知吗?我身边有大妖的事。” “那倒不是。之前,我们一直感觉不到,但是今日的赛场,那位大妖,似乎并没有刻意藏匿气势。” 邱葵旋即明白过来,这是塔坨准备跟运称楼撕破脸了。 “明日见。” 邱葵伸手关门,她有一肚子问题想要找塔坨。 小剑却一把抓住了门框,说道:“今夜子时,我们在你这儿集合,一起前往运称楼仓库查看明日食材,你来不来?” 邱葵气得都笑了,“什么意思,你们有什么出格的活动,为什么要在我这小破院子里集合?这不是明摆着拖我下水么?” “没办法啊。就你这院子僻静。大家见我跟你熟识,就托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再说,你这身边,不是还有大妖暗中庇护么,哪能连累到你啊。” 小剑贱兮兮一笑,倒让邱葵佩服不已,妖族的脸皮,是真正厚到不行。 她掰开小剑的虎掌,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邱葵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确认小剑已经离开后,才气鼓鼓地坐到软塌上,心里闷闷不乐,总觉得她忽视了什么关键信息。 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总觉得这心,惴惴不安的。 “塔坨,明日,你可会搞事?”邱葵问。 第二百三十四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巨变 塔坨摇头,“我只喜欢看热闹。” “峇厘,你呢?” 邱葵最担心的,就是这笑而不语的耳鼠大妖,看起来温文儒雅的,行事作风比塔坨还果断冲动,说风就是雨,前面的氐人国的例子。 昨日抢了个氐人国,她这外债都还没还清,今日,不会又抢一个太岁吧! 届时,他们仨岂不是会被运称楼在各类妖厨,联合追缉? 邱葵越想越忐忑,脸色都黑沉了下来。 峇厘无辜地耸耸肩,“佰伊是奚家的守护神,那是我说带就能带走的啊。” 邱葵眼睛一眯,“你这意思,是不是如果他不是守护神,没有妖契在身,你就准备动手带走了啊?” 峇厘眼神飘忽,避开了邱葵的注视。 邱葵慢慢悠悠吐出一口气,顿时瘫在软塌上。 子夜时分,她刚刚闭上眼一会儿,就听见了院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阵势,来的还不少。 “大半夜的,偷偷摸摸,窥什么食材啊,难不成运称楼的食材还能苛待你们不成。”邱葵嘟嘟囔囔地打了个哈欠。 觉得这帮妖厨很幼稚。 就跟在在匠魂谷,得知第二日要考试,宗笪那几个小鬼,半夜摸去大哥哥房中偷看典籍一个意思。 为的就是心里有数,成竹在胸。 侧面也可以看出,这帮妖厨,对千年灵芝,势在必得。 佰伊的肉身,真是诱惑力不小,但很显然,身为奚家守护神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当做奖品祭出。 那么,明天的大胃王赛,奚沉,要怎么给这帮妖厨一个交代呢? 这些妖厨,可不是寻常人族那般好忽悠的啊。 邱葵翻了个身,摸了摸怀里呼呼大睡的塔坨,迷迷糊糊地呢喃道:“明日的菜品,还会不会有太岁肉啊……” 塔坨没有回复,渚尔却是咧嘴一笑,暗暗舔了舔嘴唇,馋得有些流口水了。 好半晌,邱葵才听见塔坨懒散撒地回了句:“不吃白不吃……” 邱葵锁眉,闭着眼,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沉睡中。 嗙—— 一声巨响。 邱葵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她扭头私下看了看,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房中除了她,也没有别人。 邱葵下意识地摸向怀中,发现塔坨并不是胸口,她又找了一遍床铺,还是没有发现塔坨的身影。 邱葵赤着脚下床,小跑着打开了房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她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门外什么也没有,她私下张望时,发现门把手的位置,有一个小小掌印,五个小圆点点,两个大圆点点,中间有根香肠一样的印记。 这是什么动物的掌印吗? 邱葵伸出自己的手,对比一下,比她的手还小,但是又比塔坨那樱桃大小的爪子大。 是什么妖兽,半夜造访了吗? “进屋!” 身后一句低沉的男音,吓得邱葵一哆嗦,回头一看,空无一人,接着她肩膀一沉,便看见幼兽形态的塔坨,站在了她肩膀上。 “大清早的,你去了哪里?”邱葵问, “进屋。”塔坨催促道。 “这谁的掌印啊,你看看……”邱葵指了指门框上的印子。 塔坨一把擦掉了门框上的印子,又催促道:“进屋,快!” 这一下,邱葵觉出点儿不对来。 她迅速走进房内,反手锁门。 “小心!” 几乎在进门的瞬间,塔坨就从邱葵肩头上掉了下来,下意识地,邱葵伸手一兜,想要接住掉落的塔坨,却在顷刻间,塔坨的妖兽幼崽形态,变成了一米九几的大高个,砸的邱葵手臂都差点断了。 她将自己当做人肉垫子,兜在了突然倒下的塔坨身下,惊讶道:“塔坨,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幻化人形了?” 邱葵听不见塔坨的回复,很是艰难地抽出自己的手,掰着塔坨的脸,看了看,这厮,双目紧闭,竟然已经昏过去了! “渚尔,帮个忙。” 房内一片安静,邱葵垂眸看下手腕,这才发现光洁的小臂上,根本没有渚尔的身影。 “峇厘?”她又喊道。 床边的行礼架上,挂着砍骨刀,稳稳妥妥地挂着,但是峇厘,并没有从砍骨刀中飘出来。 怎么回事? 塔坨去了哪里,回来后就这么突然昏在了她怀中,而渚尔和峇厘却消失无踪。 邱葵蹙眉,使出劈砍妖兽的劲儿,才将塔坨沉重的身体从身上移开。 她俯身,贴着塔坨胸口听了听,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气息还算稳定。 她翻遍塔坨全身,也没有找到明显的伤口,便更加不解,塔坨这是怎么了? 而他在昏迷前,为什么仿佛强调,进屋! 邱葵看着房间的四周,琢磨着,这三大妖,一定是因为什么意外,才着急夜出了。 临走时,为避免她这个弱渣身遭不测,渚尔一定会缔结一道强劲的结界罩,在外庇护。 这是塔坨急迫要求进屋的原因,是不是表明,这屋子外面,很危险,而塔坨此刻,没有自保能力? 会吗? 他可是大妖神啊。 “塔坨,塔坨。”邱葵将塔坨搬到床上,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呼喊着他。 “邱姑娘。” 门外突然响起主管大叔的声音。 “邱姑娘,大胃王赛要开始了,这全城的百姓啊,都围聚在咱运称楼呢。七厨让我过来唤您,早点去后厨呢。” “嗯,好。”邱葵隔着门应道,声音冷静,毫无异常。 门外的主管得到回复,又咧嘴笑了笑,“那小的,就在院里等着姑娘。” “好,有劳。”邱葵道。 听见主管的脚步声离去,邱葵这才掀了掀被子,盖在塔坨身上。 她摸着塔坨的脑门,揉了揉,“怎么连龙角都没了……” 眼下,塔坨化作人形态,昏迷不醒;峇厘和渚尔又了无踪迹。 邱葵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 她不放心塔坨,很不放心。 但眼下塔坨这个样子,显然是没办法塞进衣襟里的,只能将他暂且留在结界内,却是最稳妥的法子。 再则,今日的大胃王赛,她不可缺席。 她需要亲眼见证,佰伊的抉择。 邱葵一把拎起砍骨刀,别在后腰上,搓搓脸,就转身出门房门。 在她离开房门后,塔坨铺满床的雪白发丝,顷刻间化为乌黑,连额头的妖狼图腾都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虎塌 运称楼外,从广场到长街,一字排开,宛如整个禽夕镇的流水宴席。 邱葵作为七星王厨的候补,今日的主宴席,轮不到她动手。 后厨外,整个西面,所有庭院都分门别类地规划着不同的餐品。 从点心到汤羹,从冷盘到热锅,每一个庭院依照布局大小,设计不同种类的餐饮,安排相应的厨者负责。 今日席面上的餐品,都由昨日初选赛决出的一百位厨者烹饪。 每一份餐品由对应厨者单独完成,盘底会有相应的编号。 至于每一位厨者做什么菜,则由厨者自行选择,可选择最擅长的类型。 当然,例如汤羹类备餐庭院,可容纳厨子十人,若是数量不相对等,则最终抽签,由运气决定。 至于如何评判输赢,今日有两方赢家。食客方,以数量和时间为标准,毕竟是大胃王赛;厨者方,则由数量和质量决定。 邱葵作为七星王厨,今日她只需要在赛程结束后,亮相,完成木厨的拿手菜谱,然后点亮七星宝鼎塔,这工作,就算暂时完成了。 她看见主管那张猪肝色的嘴,一张一合,正在重重复复地跟她对流程。 “主管大叔,倒背如流了。” 邱葵站在阁楼入口,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主管。 “哦,是、是吗?邱姑娘真是秀外慧中,聪明伶俐!”主管讪讪地闭了嘴。 他在紧张什么? 邱葵抬头,望了望盘旋往上的木梯,指了指,问:“都在上面?” “啊?啊!是是是是!都在上面呢。邱姑娘,您请。”主管伸手引了引。 “谢谢。”邱葵点头,一提裙摆,拾级而上。 这座阁楼是整个运称楼后院中,视野最好的一座小楼。 邱葵要去的,是顶层的阁楼,今日七星王厨就在此,观赛。 她有心想见见,那运称楼的少主奚沉,到底是碑墓下披着黑色斗篷的小个子男人,还是古井符阵内那个面容冷峻的高个美男。 邱葵到了顶层阁楼,发现在座的,只有二厨妖象,三厨妖鱼,四厨器灵,并没有首厨奚沉、六厨奚沉他舅舅,以及七厨奚沉他表弟的踪影。 她是在场,唯一的人族。 邱葵寻了个边边角角坐好。 见那三位妖厨“目中无人”,对她的存在丝毫没有反应,于是她反倒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那三位妖厨来。 真是奇怪。 得来的消息,明明说奚家与妖厨的信任关系更为紧密,为什么眼下大小事都是奚沉的亲属在处理。 物种排斥? 要不然就是,评判工作更加重要。 亦或者,监视她这个巧合出现的新人,更为重要。 邱葵翘着腿,单手搁在扶栏上,撑着腮帮子,往远处眺望—— 整个禽夕镇都沉浸在“不吃白不吃”的狂喜中,大街小巷摆满了长条餐桌。 她原本还在想,照这么个吃法,点菜、传菜、统计、评分等,要怎么同步进行? 现在才发现,她果然是谷底之蛙,见识短浅。 此刻的禽夕镇,十分诡异,有大量的藤蔓类妖物,凭空出现在禽夕镇的各处街巷里。 这些藤蔓上,都罩着一层水镜。从水镜中,不但可以看到各庭院厨者的备餐情况,还能直接查看菜品细图。 甚至左右滑动,可切换不同场景,上下滑动,可切换不同厨者的单人视图。 邱葵越看,越是心惊,外界的发展,如今岂止是日新月异,天翻地覆就可以概况的。 与匠魂谷藏楼禁书中,她了解到的,那个一千三百年前,帝王将相,赐茅授土,典册高文,纲常名教的社会,完全是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有代代祖训,记载在册,她怕是很难相信,匠魂谷内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同时在一个乾坤之内存在着。 铛—— 随着一声锣响,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也传了上来。 “今年的大胃王赛,倒是值得期待一二。” 依旧是沙哑低沉,仿佛被烟熏火燎过的嗓音。 跨进门的,正是邱葵在古井符阵内,偷看到的那位面容冷峻,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瞧着二十出头。 若他便是奚沉本人,那年纪,肯定在一百岁以上了。 他的身后,跟着沉默寡言的六厨,还有一身疙瘩肉的七厨。 奚沉的目光,从邱葵身上慢悠悠地略过,轻笑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邱葵心里一震,很不是滋味,有种她走后门,又被上司给知晓了的感觉。 主管带她去槐树林见的人,果真不是奚沉本人。 那她当时见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见他呢? “锣声响了,都瞧瞧乐子。” 奚沉手里捏着一把折扇,在空中轻轻一划,便有一张兽皮软塌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张虎皮软塌。 整颗虎头还完整保留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雪白的尖牙上染着干涸的血渍。 邱葵站在下风口,依稀能闻见那软塌上的血腥味,似乎,还是很新鲜的血腥味。 他的那把折扇,应该是一种储物的灵器。 若这虎皮塌不是新近所得,那就是他的折扇,与邱葵的空镯一样,里面时间静止。 奚沉没有直接坐到虎皮软塌上,而是突然瞥了一眼邱葵,抬起折扇,勾了勾,道:“小姑娘,来。” 让她坐? 邱葵一脸懵,反倒后退了一步。 奚沉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那颗凶神恶煞的虎头上,突然笑道:“你听不见吗?它在喊你。” “它?” 谁在喊,他是说,那虎皮塌,在喊她么? 邱葵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停留在奚沉折扇敲击的位置,那是头白底褐纹的老虎,裂开的大嘴两侧,还布满着一些黑色的小点。 “眼熟吗?”他又问。 眼熟吗? 一张虎皮软塌? 一张有着黑色斑点的虎皮软塌。 黑色斑点…… 一根弦在邱葵脑海中轰然碎裂,她冲上前去,抱住那颗巨大的虎头,仔细看起来。 记忆倒回两日前的蚣车内—— 她见他脸上的斑点,有点儿意思,很有规律啊,问道:“天生的?” 那小胖子摇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若你和我一同参赛,我倒不介意告诉你,这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的朋友们 她与他一同参赛了,只是,他还没来得急告诉他,这些斑点,到底有什么含义。 邱葵的手指从那些斑点上,一点一点划过,与她记忆中的排序位置,完整契合。 这虎皮,是小剑,那头胖乎乎的剑齿虎。 它的原形,也只能说算健硕,根本就不胖嘛。 邱葵的手指停留在小剑的斑点上,好半晌,没有外泄任何情绪。 奚沉的折扇柄,敲了敲剑齿虎的鼻头,“来,小姑娘,附耳过来,听听,他留了什么话给你。” “嗯,好。”邱葵淡淡应道,俯身过去,听见毫无生气的小剑,喉间果然是有一阵悲嚎。 “他在说什么?”奚沉问。 他眉眼弯弯,带着笑。比邱葵在古井符阵下遇见的那个面目冰冷的男人,更加让人胆寒。 “听不懂,像是很痛苦,在哭嚎。” “不是吧,你听不懂妖语?” 奚沉显得很是惊讶。 这惊讶,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很惊讶。 “听不懂。”邱葵如实回道。 她的手心微微冒汗,只得将手,从虎头上收回,搁在腰间。 “他说,图。” 奚沉的折扇,敲在邱葵肩膀上。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重力,千斤沉,压的她身子一矮,跌坐进了虎皮塌中。 浓郁的血腥气更加刺鼻,熏得她有些晕眩。 “你猜猜看,会是什么图?嗯……图腾?标志?地图?藏宝图?线路图?” 奚沉慢悠悠地问着,脸上的情绪很是欢乐。 邱葵皱皱眉,手指不动声色地捏住了砍骨刀的刀柄。 “啊!对了!差点忘了,今日是我运称楼三千年店庆之日。你瞧瞧,贺喜的人,铺满一整座城。” 他的折扇在空中点了点,很多画面一起涌进,那是一幅幅动态水镜,从眼前缓慢滑过。 “来,诸位一同找找。今日,哪位食客,更有诚意。” 邱葵的视线,落在那宛如扇面一样折叠起来的水镜画面中,她果真没有看到小剑的身影。 甚至,她都没有看见熊猫妹妹的身影。 他们都遇害了吗? 因为昨夜探查运称楼仓库食材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是连峇厘和渚尔也一并消失了。 还有塔坨,他的身体,又是出了什么情况? 邱葵握着刀柄的手指,越来越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突然,她闻见了一股清雅的淡香,冲开了她鼻息间的血腥气,让迷糊的神智愈渐清明起来。 这是一股很熟悉的草本清香。 她不露声色地顺着风流寻去,看见一朵瘦巴巴的褐色小菌,撑着半开半合的菌伞,躲在扶拦下的缝隙里。 是他吗?太岁佰伊。 “看来大家很满意这一次的餐品。” 奚沉的声音,将邱葵的视线重新拉回水镜上。 她看见现场的食客,争先恐后地从那些藤蔓的水镜里取着餐食,一个个狼吞虎咽,像是饿急了眼的样子。 而水镜的另外一边,一百名厨者,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这一百名里,少了许许多多妖厨的身影,添进来的,几乎都是人族。 好些,邱葵瞧着还十分眼熟。 略一回想,才发现是当日在后厨,共事过的那批墩子,与她一起做着单调又重复的切备任务的墩子。 不是说,这百年来,运称楼从不插手大胃王赛么? 为什么添补进来的人,都是运称楼的人。 还有他们正在分割的食材…… 奚沉一把摇开扇面,有些好奇地关注着邱葵脸上的情绪变化。 “猜猜看,这都是些什么食材。本店三千年店庆特供,寻常,可是吃不着。” 邱葵的视线,却落在奚沉的扇面上。 好熟悉的扇面…… 这不是与百里迟暮在妖猫庙初见时,他随身的那把白玉折扇吗? 自从妖猫庙后,她再也没见百里迟暮用过这把折扇。 为什么会在奚沉的手里? “你盯着我的扇面作何?” 奚沉发现邱葵的目光异常,不由掂了掂手里的折扇,反反复复探究起来。 “妖市买的?”邱葵问。 “捡的。可以吗?”奚沉收起脸上的笑意。 邱葵沉默,收回目光,重新盯着水镜里的那些食客。 今日,还会有欲罢不能的食客么。 很快,便有食客倒下,有些捂着嗓子眼,有些则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噗呲——快瞧瞧,好不好笑!”奚沉自来熟地拍着邱葵的肩膀,“这就是饲养的乐趣。听闻你有一只小灵宠,颇为不凡。” 他的眼神很是赤露,将“快拿出”三个字明晃晃地刻在瞳孔内。 “只是一头小乳兽罢了,不足为奇。”邱葵镇静回道。 她不知道奚沉现在看她,算是怎么个定义。 但能将塔坨认作是灵宠,是不是说明,主管和候子,并没有暴露塔坨是大妖的身份。 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乳兽?”奚沉笑了笑,“小姑娘还没断奶?” “膳食所用。做一些汤羹和点心时,有这头乳兽,我省心不少。”邱葵瞎话编的极其顺溜。 “那你这乳兽,现在何处?”奚沉又问。 “我房中。”邱葵干脆利落地回道。 她目光坦坦荡荡,倒不是因为她不忧心塔坨的情况,而且她余光瞥见了那株小蘑菇,诡异地冲她弯腰,点了点头。 这是要引奚沉,去见昏迷的塔坨……的意思吗?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睡醒后,发现那小家伙根本就不在身边。开门又见它窜了回来。只是一身湿哒哒的,也不知是去哪儿疯了。回来就酣睡。所以,我都没带来。” 邱葵耸耸肩,脸上的笑,愈发轻松起来。 奚沉暗暗蹙眉。 发生了什么,这小姑娘的情绪,莫名自信了些。 “又倒了。” 邱葵重新看着水镜,嘴角轻轻勾着,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你觉得妖族怎么样?”奚沉又问。 “很好啊。”邱葵答。 “哪里好?”他问。 “皮毛好,妖骨好,妖丹也好,味道自然更好。”邱葵起身,从虎皮塌上站起,“您觉得呢?” 水镜里,倒下的食客更多了。 但是其他食客却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依旧专注于从藤蔓水镜中取餐,专心致志埋头猛吃。 “这一届厨者,手艺不错。对吗?”奚沉问。 他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知些什么呢? 邱葵冷冷一笑,反问:“难道不是因为食材更好吗?奚家少主!” 第三百三十七章 整座城 第二百三十七章:整座城 “看牢她。” 奚沉转身,往阁楼下走去。 一起的,还有三位妖厨。 反倒是六厨和七厨,留在阁楼内,执行那一句“看牢她”的命令。 奚沉将虎皮软塌留了下来。 邱葵坐回软塌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水镜上的画面,沉默不语。 如今,整个禽夕镇都陷入疯狂的暴食狂欢中,没人注意到不对劲儿。 阴霾,开始悄无声息地笼罩在整座城的上空。 奚沉是疯了吗? 若论往日,他要的,只是部分百姓的命,来祭祀奚家先祖。 那今日呢?他要的是全城百姓的命吗?如此庞大的异常局面,莫不是要切碎整个太岁才能办成? 佰伊,他还好吗? 邱葵再次看向那朵不知名的小菌时,发现这家伙合起伞盖,焉嗒嗒,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 “那是谁?”七厨的声音在邱葵耳边炸起。 她以为他在问她,一抬头,发现七厨看的是水镜中的湖面。 邱葵抬眸望去,整座城都不正常,但还有一个正常的人,从运称楼的外街,闲庭漫步着,往西南的方向走去。 这人…… 好像是塔坨啊。 一个长得像塔坨的人族么? 邱葵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但那人的确与塔坨九分相似,差的一分,是因为他没有龙角,没有图腾浮印,没有额角的那一撮嚣张的红毛,也没有白绒大氅,更没有一头雪白的长发。 那是一个眼眸清澈,衣着单薄长衫,浑身透着与众不同的疏离感的男人。 他没有塔坨那样妖异的气质,但却让人,在万万人的长街宴席中,一眼就能聚集在他身上。 他很特别,分明是单薄势弱的孤身一人,却给人一种如临大敌的压迫感。 “少主,有人闯入结界。”七厨这边报告着。 邱葵这才知晓,除运称楼外,整座禽夕镇都笼罩在结界之中。 她想起塔坨曾经说过,禽夕镇的结界很特别,专克饕鬄一族。 他受点儿影响。 这便是那点儿影响带给他的后遗症吗? 邱葵有些坐不住了,她现在可以肯定,水镜中的人族男人,九成九就是塔坨。 可是塔坨为什么变成彻彻底底的人了,他就这么闲云野鹤般的游走,到底要去往何方? 邱葵的手,放在脖子下的松果吊坠上,轻轻拧开一点点,然后,她屏住了呼吸。 她原本可以屏息半盏茶的时间,但在千年蛇胆的锻体效用下,她如今可以屏息一刻钟时间。 一刻钟,但愿够时间脱逃。 很快,邱葵就注意到,有一些运称楼的护卫上前,拦住了水镜中的塔坨。 但无论对方在质问些什么,塔坨充耳不闻。 在护卫动手,准备强行羁押时,邱葵看见塔坨赤手空拳地与对方展开搏斗。 两招之后,他抢下一把刀,横着一劈,血溅水镜,同时有三名护卫倒地。 身为一个人,这是塔坨力量爆发的极限,却不如他当妖时,抬抬手指轻松。 塔坨也被自己“微弱”的力量惊住了一瞬,而后,他再夺下一把刀,决定力量不够,靠武器来凑。 这一招双刀,挥舞得铮铮作响,水镜里喷溅而出的血雾铺天盖地,但是,长街两边暴食的人群,没有一个抬头观望。 他们沉浸下去的眼中,只有运称楼提供的餐品。 邱葵看见塔坨突然抬眸,似乎透过水镜,在与她对视一般。 塔坨…… 她以为塔坨要向她传递什么隐秘信息,却见塔坨举手,做了个杀无赦的手势。 紧接着,水镜的波纹就开始震动起来! 在一圈一圈的波纹消失之前,她看见奚沉,摇着那把白羽折扇,慢慢悠悠出现在了塔坨身后。 砰—— 一声巨响,邱葵回头,看见大块头七厨倒在了他后面。 六厨正捂着疼痛无比的额头,撑不到两息,也倒在了她脚边。 二哥哥的这毒,倒是不错。 幸好是在二十米高的顶层阁楼上,否则方圆百米之内,该晕倒一大片了。 她拧好吊坠,起身,将虎皮软塌收入空镯中。 刚才水镜中的,塔坨行走的路线,如果她推测无误的话,应该是朝着花婆婆的小院而去。 眼下,奚沉的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会不会打破塔坨的计划。 但邱葵现在的计划,倒不是与塔坨汇合,她没有拖人后腿的坏习惯。 此刻,她想的,是古井符阵,她要去找佰伊。 邱葵转身,刚往门外走去,突然感觉脚踝一紧,低头看去,发现是六厨拉住了她的脚。 “别逼我心狠手辣。”她拍了拍腰间的砍骨刀。 六厨笑了笑,手指虚虚地在空中画出一个简易的符。 顿时,一股寒风,自邱葵脚下生出,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突然一沉,往地板下坠了去! 邱葵是被臭醒的,醒前,她脑子里还在琢磨,她怎么会朝着地板往下沉。 那是坚硬的地板,不是容纳百川的水啊。 她感觉自己像个秤砣,从二十米的高空,一路坠向了地心处。 这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失重感包裹着她,一直坠,一直坠。 鼻息间的臭味越来越浓,腐败,血腥,潮湿,呛鼻…… 邱葵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昏暗,好半天才发觉还有跳动的火光。 嗯?火光…… 她忽地瞪大了眼,便是在匠魂谷,也很难看见有用火光照明的地方,更何况是外界。 这里,没有夜芒草么。 “咳咳、咳咳……”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邱葵冲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黑糊糊的一坨。 她摸索着,凑过去。 “竟然把你放在我的符阵里,他们……是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我。” 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却虚弱无力。 “熊猫妹妹!”邱葵震惊得脱口而出。 “谁是你妹妹,咳咳咳咳……” 熊猫妹妹又剧烈地咳嗦了起来。 邱葵急忙从空镯里拿出夜芒草,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但离奇的是,夜芒草的光芒却只有一瞬,接跟着就像是普通的花草一样,没有任何光芒发散出来。 “怎么回事?” 她急忙又从空镯里拿出更大的一株夜芒草,但光芒也只有一瞬,勉强够她看清了熊猫猫妹妹的轮廓。 第二百三十八章 恩与仇 “别费劲儿了。” 熊猫妹妹叹了口气,比邱葵还绝望。 邱葵回想起刚才的一瞬光明,她没有料到熊猫妹妹的原形,竟然只有这么小只,大概还不足她腰身高。 这是一只未成年的妖族女孩么。 “让我看看你的掌。”邱葵拉过熊猫妹妹的手掌,对着远处灯盏里微弱的火光,看了看。 “你今早来找过我?那门框上的掌印,是你留下的?”邱葵急忙问道。 熊猫妹妹冷冷一笑,“不是今早,是凌晨。剑齿虎哥哥说……可以找你,你、你会帮助我们……” “所以,我身边的塔坨、峇厘、渚尔,是被你叫走的?”邱葵急忙追问。 熊猫妹妹嘲讽一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叫的动你身边的大妖……我的手,刚刚碰到你的房门,就有一道强力结界将我震伤出去,接着……便被运称楼的护卫给生擒了。” 邱葵眉心微蹙,有强力的防御结界,这说明在熊猫妹妹前来求救时,塔坨他们仨已经离开了。 “你们……为什么会跟运称楼反目?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剑他……” “你看到剑齿虎哥哥了?” 熊猫妹妹难道不知道小剑已经遭遇不测……邱葵哑然。 “不必瞒我。剑齿虎哥哥是不是已经遇险了?” 邱葵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就见熊猫妹妹摆摆手,“算了,你的表情一目了然,悲伤得像是吃了屎一样。” 邱葵:“……” “你是看到剑齿虎哥哥的尸骨了?”熊猫妹妹又问。 邱葵点点头,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突然又想起她如今是阶下囚,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直接从空镯中,取出那张虎皮软塌。 “只剩一层皮了么……”熊猫妹妹笑笑,伸腿,无力地踹了一脚虎头。 那是小剑全身上下,唯一完整的地方。 “尽剩些没用的东西。”熊猫妹妹靠在角落里,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剑齿虎的尸骨。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氐人国,两清了。你将剑齿虎哥哥的尸骨,送给我。” “你……现在好携带吗?”邱葵问。 “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送他回皋涂山。”熊猫妹妹道。 看样子,她是有办法携带了。 邱葵将剑齿虎的尸骨留给熊猫妹妹后,起身,沿着黑暗的四周走去。 很明显她和熊猫妹妹一样,被囚禁在此处了。 但是这里,没有明显的障碍阻拦,看起来无边无际,只有无尽的黑暗。 那盏油灯能覆盖的范围有限,但只要在它的覆盖范围内,就都可以自由通行。 她再往黑暗深处走,那种感觉,开始变得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邱葵伸出手去,想要探一探边界,但是,黑暗中触碰到的,却是另外一只手。 起初她吓一跳,往后趔趄一步还差点崴了脚。听见身后的熊猫妹妹嗤笑一声后,邱葵爬起来,再次摸索过去。 这次,她发现她握住的,竟然是她自己的手。 从肌肤纹理到肌肤温度,再到动作姿势,都是一模一样。 当她伸出手去,黑暗中伸出来的,便是一只手;当她踢出脚去,黑暗中踢过来的,便是一只脚。 这算什么? 镜面? 可以穿透过来的镜面? “好玩吗?”熊猫妹妹突然出声,语气中难掩讥讽。 “这是什么?”邱葵问,“抱歉,我见识短浅。” 熊猫妹妹被她的坦率,呛得有些无言以对,好半天后,才回道:“这是轮回道。” “轮回道?”邱葵的嗓音尖利得像麻雀,引来熊猫妹妹的一记白眼。 邱葵:“抱歉,我太惊讶了。这怎么会是轮回道?轮回道不是已经毁灭了吗?” 既无转生,何来轮回一说? “这是用妖骨铺设出来的轮回道,可托生妖族。你看到那灯了?”熊猫妹妹问。 “看到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那是正在焚烧的妖丹。你既身为人族,应当知道,以妖骨炼制妖丹,可助人族,延年益寿之说。” “嗯,听说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以妖骨炼制妖丹,供以妖族使用,会发生什么?” 邱葵摇头,这她的确没有想过。 “可以托生妖族。” 邱葵蹙眉,很是费解,“你是指,新生,还是指死而复生?” 这有很大的差别。 “你倒是个聪明姑娘。” 熊猫妹妹赞了一句,也不知违心不违心。 “算是新生,也算是死而复生。” 熊猫妹妹挪着身体移了移,最后摸着虎头,斜卧在虎皮软塌上,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她这么模棱两可的话,便是邱葵绞尽脑汁,也想不透彻。 “这用妖骨铺设起来的轮回道,需要由九十九盏妖丹灯同时照亮,才能引得妖形重聚,妖寿重塑。但妖骨和妖丹,也只是外在条件。最重要的,是需要父之妖骨,母之鲜血,才能塑造出新的生命。” “等等。”邱葵打断了熊猫妹妹的话,“你让我捋一捋,什么父之妖骨,母之鲜血?还有新的生命?你说的,该不会是繁衍吧?” 她曾经在匠魂谷,看见过刘家爷爷,培育一种濒危的果树。这种果然之所以濒危,就在于外界环境的影响下,完全不能授粉。 所以刘家爷爷用好几种同科果树进行嫁接,培育出了新的果树。 他说,那棵新的果树苗,便是这濒危果树留下的后代,以借寄的方式。 邱葵年幼时听不懂,现在却有些恍悟了。 “你可听说,人族、妖族不能孕育后代的传闻?”熊猫妹妹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物种隔阂啊。” 便是妖族的化形,再贴近人族,在邱葵意识之中,也还是妖。 人和一只猫、一条狗、一棵树、一朵花,能繁育后代吗? 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邱葵突然想起花婆婆,她是正儿八经的人族,她的儿子也是人族,但她的亡夫,塔坨口中的旧友月貌,却应该是一妖族。 花婆婆为什么会有后代? 而塔坨当时,为什么会忧愤花婆婆有后这事? 虽然他们都没有明说,但是邱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月貌的死,与繁衍有关。 那么运称楼,又在进行什么秘密操作? 第二百三十九章 轮回道 需要九十九颗妖丹照亮的轮回道里,至少暗藏了九十九条无辜被杀的妖魂。 “那我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轮回道里?” “你?”熊猫妹妹轻蔑地笑了笑,“我哪知道你这种抱大腿的废物,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至于我……” 她将掌心伸进胸口,掏了掏,拿出一颗莹白的妖丹来。 只是这妖丹碎了一块,并不完整。 “我自小便碎了妖丹,化为人形时,去不掉兽形。化为兽形时,又只能是幼崽形态。”她盯着手里的破碎妖丹,很是鄙夷地轻哼一声,而后随手一扔,“或许,这座牢,是专门囚禁废物的地方。” “别这么自怨自艾好么?” 邱葵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碎裂半块的妖丹,在还给任性赌气的熊猫妹妹时,突然小手一抖,问道:“妖丹碎裂的直接表现,便是形态异常,化形不稳吗?” 熊猫妹妹不接她递过来的妖丹,只是暗哼一声,“鬼知道,反正妖族中,妖丹不完整,可比身体不完整要稀奇得多。我自小便到处打探,发现除了我,再没有谁的妖丹,会碎裂缺失的。” “那……倘若妖丹碎了,有什么救治方法吗?” 邱葵将那颗碎裂的妖丹,强行塞进了熊猫妹妹怀中。 熊猫妹妹恼怒地瞪她一眼,“你说有什么方法,你看我像是有方法的妖吗?” “没、没有办法么……” 邱葵落寞的样子,看起来比熊猫妹妹还要绝望。 熊猫妹妹一时有些尴尬,觉得这人族废物,废是废了一点,不知道剑齿虎哥哥为什么无端信任她,但这臭女人,心倒是挺善良的。 她瓮声瓮气地嘟囔道:“残疾就是残疾,不可逆的伤害,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邱葵耳朵尖,一下就听见了她小声嘀咕中的转折语气。 “除非夺舍啊……抛弃原来躯体,找一具更高阶的躯体,花个千百年的时间去熔炼妖身,再塑妖丹,约莫是可以脱胎换骨的。但是难度之高,九死一生。” 熊猫妹妹一抬头,就看见了邱葵眼眸中,奇异又古怪的神采,她顿了顿,嘱咐一句:“目前,我可见没见过有谁,这么成功过啊……你别乱琢磨!这法子,也是我在妖市犄角旮旯里淘来的的古书上记载的,当不得真。很多被封的禁术,都有它失传的道理,比如……死绝了。” 熊猫妹妹就快将“不要尝试”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邱葵转念一想,旁敲侧击地问道:“在夺舍躯体的选择上,是不是越贴近种族,越好?例如,人族就选择人族,妖族就选择妖族,器灵就选择器灵?” 熊猫妹妹眉头一皱,这女人,怎么还不放弃,反倒越问,越深。 难道她身边,就有妖丹碎裂的? 是剑齿虎哥哥口中那位只闻其势,未见其形的大妖么? 她决定认真回答了。 熊猫妹妹沉思片刻,答道:“比这还要细致。不过……人族有没有夺舍重生的,我不知道。但就妖族和器灵来说,新躯体必须优于原本躯体,才能重塑成功。即便这样,原来的妖力,也会丢失五成左右。” “丢失五成……”邱葵咽下了后半段的话,丢失五成,还这么厉害啊。 熊猫妹妹点头,“所以说是赔本的死亡游戏。再则,这夺舍的躯体,并不好找。例如我是熊猫族,那么我夺舍的,也必须是熊猫族。光同族相残这一点,我就做不到。” “那若是……原本就是上古的高阶器灵,能找什么样的器灵夺舍呢?”邱葵又问。 “你这发散思维还挺多,真够为难自己。高阶器灵,还是上古的?”熊猫妹妹气得都笑了,“倘若真有你说的那般资历,那可是老厉害的老家伙了,天地之间也找不到第二个。它要想夺舍,估计得找神物。” 熊猫妹妹并没有将邱葵的话,当真。 但邱葵却突然恍然大悟,难怪渚尔会选择避水珠夺舍,看重的,便是其同为上古神物的原因。 而且……从当时发现避水珠的陈列室推断,避水珠极有可能是某种神兽的眼珠所化。 正因为这样,渚尔经常嘚瑟它现在是半妖神之躯。 “那如果是妖神之躯,妖丹碎裂,可能夺舍?”邱葵又问。 熊猫妹妹抬眼,熟练地翻了个大白眼。 能将满是黑色瞳孔的眼睛,翻出个大白眼呢,可算是不容易。 邱葵激将道:“太难了,你不懂吗?” 熊猫妹妹冷冷一哼,“我不懂?天地间就没有比我更懂的!我自小便在研究妖丹恢复之法,我都研究了两千多年了,我不懂?” “万变不离其宗,”熊猫妹妹又道:“妖神之躯,呵,你们人族,竟然连我们妖族的妖神之躯都知道。那你知晓什么是妖神之躯?” 邱葵老实地摇摇头。 她从百里迟暮口中,不难判断身边环伺的大妖朋友都是妖界大佬,所以她这么个见识短浅的人,一出谷起点就太高,以至于很多时候,认知显得有些荒谬。 熊猫妹妹不用看,也知道邱葵必定是一副期盼的模样,她淡淡开口,“万万年前,众神陨落,为保这乾坤清明,化为沧海桑田,高山流水。归陨之前,众神各取一滴神血,交予女娲娘娘,塑造了一滴混血之魄。听闻,那是众神最初的模样。这滴混血之魄逆天而生,为天道所不容,极其容易夭折。后来,这滴血魄,涅入妖族,以托生妖神躯的方式,避开天劫,顺利成长起来。这轮回道,也在他托生之后,自启毁灭,再不复存在。” 邱葵蹙眉,久久静默不语。 “听说,当年那滴众神的混血之魄,能入轮回道托生为妖神之躯,是因为太岁一族帮忙。传闻,能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太岁一族,是负责镇守轮回道入口的地灵。” 熊猫妹妹说这话时,一直在关注邱葵的反应。 邱葵的表情,的确出现了一瞬惊愕之色。 “你果然知晓太岁一事!”熊猫妹妹突然暴怒,“你的身上,有太岁的气味!我幼时在紫竹林闻过这气味!但是剑齿虎哥哥不信我,他们都不信我,觉得你是无辜卷入的柔弱人族!嗬嗬嗬嗬……” 第二百四十章 你碎了 熊猫妹妹突然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你哪里无辜?你惺惺作态!你虚情假意!你、你、你……说不准,你与那太岁,便是一伙的!你这狼狈为奸的东西!” 狼狈为奸…… 邱葵眉头微蹙,“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更不是你身为妖族,应该挂在嘴边的词儿。” “要你管!你这废物!偿命来!” 熊猫妹妹突然朝着邱葵扑去—— 邱葵吓得侧身一躲,一股劲风从耳畔扫过,接着她便见熊猫妹妹,几个滚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姑娘,元气恢复得挺快。 明明前一刻都还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邱葵冷眼,等着熊猫妹妹自己摸索着爬起来。 却见她好半天都不动弹。 “你怎么了?” 邱葵心里一忐忑,想到这姑娘该不会伤势严重,这一扑,直接昏厥或者毙命了吧? 她吓得连跑带扑冲过去,手刚碰到熊猫妹妹黑白色的毛皮上—— “啊!” 邱葵一声尖叫,她的手腕被突然逮着,往下一拧,一压! 接着,熊猫妹妹一两百斤的体重,就瞬间压制在她身上。 熊猫妹妹张嘴就朝着邱葵脖颈咬去—— “等等!你不想知道,小剑给我留了什么讯息吗?”邱葵一声暴呵,她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一颗尖锐的牙齿,已经划破了她的肌肤。 “不想知道吗?否则你认为,我手里为什么会有小剑的尸骨?这是奚沉送我的!你猜,奚沉为什么送我小剑的毛皮,又为什么,将我关了起来?” 邱葵感觉她脖颈上的尖牙离开了半寸,一息之后,她身上的重量忽然变轻,接着,熊猫妹妹完全放开了她。 妖族的脾性,真是顶顶火爆的。 “今日一早,奚沉就用小剑的尸骨,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他说小剑给我留了话,让我听一听。但我听到的,却是小剑死前的悲嚎和嘶吼。原本我想不明白,自己隐藏的不错,所有行踪都有妖族朋友帮忙抹痕,为什么会引起奚沉的警惕。现在,我倒是想明白了。” 邱葵见熊猫妹妹情绪缓和下来,于是继续说道:“因为你们昨夜的行踪,暴露了我。不管是你们子时在我住处聚集的事,还是你后半夜跃入我院中向我求救的事,都在明晃晃地告知运称楼的人,无论你们行事作风是什么,我们相熟,并且,是值得为你们保守秘密,和愿意搭手救你们的关系。” 邱葵扶额,挑了句百里迟暮的词儿,问道:“你晓不晓得,我的人设,是一位身负巨债的孤女,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又走投无路的那种。” 她见熊猫妹妹一副茫然的样子,又解释道:“好在,我来运称楼前,他们都查过我背景。知道我与小剑是在蚣车一见如故的关系,更知道,我所谓的身负巨债,债主正是你。这是奚沉留我一命的原因。当然,我也毫不客气的说,至少在七星宝鼎塔全亮之前,他没想过要动我。不过……眼下就难说了。” 二哥哥的毒都祭出来了,这脸,算是撕破了。 若是没有塔坨忽然外出,又在长街以完全人形态,以杀开路的一幕出现,邱葵心里的打算,的确是先虚与委蛇,但此刻…… 她叹了口气,“至于你说的太岁,的确,我见过太岁。就在这运称楼中。你想知道太岁的信息,可以拿你们已知的信息,来与我交换。如今,可别再拿查看仓库食材一事,蒙骗于我。” 邱葵盘腿坐着,等着熊猫妹妹交代,但是这家伙,竟然咬着牙,暗哼一声,而后别过头去。 真是固执得叫人脑壳疼。 邱葵拍拍裤腿,起身,“不说拉倒,我可没有闲工夫等你捋那点花花肠子。走,跟我出去。” “出轮回道?”熊猫妹妹一副看傻子的样子。 傻子邱葵认真地点点头,“不然呢?你要留在这里养老吗?” “这可是轮回道,不是普通牢笼!你一个人族废物,哪里来的本事过轮回道?”熊猫妹妹压根不信。 “我一个废物不行,你嘴里的剑齿虎哥哥,也是废物吗?他也不行吗?”邱葵看了看那盏灯,心里多亏熊猫妹妹的提点,让她想通了关键一步。 “剑齿虎哥哥……”熊猫妹妹陷入悲伤之中。 “走啊!”邱葵催促道。 “你是剑齿虎哥哥留下的后招?”熊猫妹妹起身,问道。 邱葵心想,剑齿虎留下的后招,应该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塔坨等妖。 “走着看吧。”她往前走了两步,见熊猫妹妹没有跟上,于是催促道,“来啊,就算我坑你,你的剑齿虎哥哥也不会坑你吧。奚沉其实做了件好事,他告诉我,小剑给我留了讯息,虽然是炸我的,想要杀鸡儆猴,恐吓恐吓我,但是,也提醒了我一件事。小剑,的确留了讯息,给我们所有的人(妖)。” “什么讯息?”熊猫妹妹问。 “你跟上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这条轮回道,可得走不少时间,咱在这儿耽搁不起。”邱葵再次催促道。 熊猫妹妹面色闪过一丝尴尬,而后抬步,朝着邱葵的方向,摸索着探出去。 “你看不见?”邱葵蹙眉。 “只、只是看不清。”熊猫妹妹不想承认她现在眼前一片漆黑。 “这算是夜盲,还是……” 邱葵凑过去搀扶熊猫妹妹,靠近后,仔细一看,才发现熊猫妹妹的眼睛,完全无神,没有任何聚焦的光彩。 这是失明了。 “走吧!运称楼这事儿,也该彻底解决了。”邱葵挽着熊猫妹妹的胳膊,径直朝着那盏妖丹油灯走去,“之前我都没发现你眼睛受伤,说明你感知能力很好,对吗?” “妖族的感知能力,岂是你们人族可以比拟的。” 哟,这熟悉的口气,还真是乐观。 邱葵没再呛声,只继续说道:“小剑脸上的斑点,是什么时候有的?” “嗯……前不久吧。突然有的,他说是食物过敏导致,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缘由?”熊猫妹妹警惕起来。 邱葵没有卖关子的心思,她开门见山说道:“九十九颗斑点,代表九十九颗妖丹,排列的规律,应该就是轮回道的路径。”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半途 “你说剑齿虎哥哥脸上纹着轮回道?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轮回道……” 熊猫妹妹突然闭嘴,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恍然明白,剑齿虎有可能得到更多的轮回道信息。 “这应该与你们昨夜闯入仓库的行为,有关吧?”邱葵笑了笑,不愿意说就算了,这帮妖厨,秘密还不少。 “你们一共多少位?”她又问道,这时,已经来到了灯盏下方。 “算上我,十位。”熊猫妹妹叹口气,“眼下,苟延残喘的,就剩我一位。” 邱葵抬头,望着那灯盏,心知肚明地笑道:“你的存在,我的存在,都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布局。” 只是这局,针对的是她,还是塔坨,就不好说了。 邱葵忽然意识到,她或许低估了赤贫匠族人的重要性。 西莽原林的结界,盘古印的镇守,为的不是天道的怜悯,而是庇护。 他们不是苟延残喘下来的一脉,他们或许是必须精心守护的一脉。 所以幕后者,在筹谋些什么…… 熊猫妹妹静静地看着邱葵,她第一次觉得这人族废物的眼光里,有着一种让她信服的力量。 是老祖母口中提到的,那专属于人族的睿智么? 她不懂。 “你看在什么?”熊猫妹妹问。 油灯里的妖丹正在滋滋燃烧着,挥发出来的妖灵,顺着轮回道延伸出去。 “奚家要用轮回道,救谁?” 邱葵蹙眉,她想起那个诅咒,难道轮回道可以破咒? 熊猫妹妹摇头,“这种小轮回道,与阴阳界真正的轮回道自然无法比拟。当初阴阳界的轮回道,可以让众神的混血之魄托生妖神之躯,但这小轮回道,估计……” 她话音戛然而止,“你不是认识太岁吗?它太岁一族既然是镇守轮回道的地灵,自然对轮回道知之甚多。我看这小轮回道,多半是它所为。” “不排除是太岁一族所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太岁一族的确与奚家关系密切。但是我想,这里面,不包含我认识的那位太岁公子。” “呵,这么信任,怎么,你的情哥哥?” 邱葵暗暗瞪她一眼,又想起她失明了,根本看不见,不禁长叹一口气。 “走吧,东南方向。” 她搀扶着熊猫妹妹,按照脑海里记忆的斑点路径图,往黑暗的东南方走去。 “你认识的那位太岁公子是……” “你们去仓库是……” 邱葵以问堵问,断了她的话头。 既然双方都不够信任彼此,又何必处处套话呢。 东南方向的黑暗处,果然有缺口,这便是路径延伸的方向。 邱葵探出手去,没有一只手将她堵回来。 “走吧。” 她搀扶着熊猫妹妹,引入黑暗中,再往前走,身后的妖丹油灯失了光芒,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熊猫妹妹有些胆颤,身子蜷缩成团,移动的步伐都小了些。 邱葵自小生活在匠魂谷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对这样的环境,很是熟悉,并没有压抑感。 “我们得快一点儿。我不想我朋友在外面持续性发疯。” 邱葵拖着熊猫妹妹加快了速度。 黑暗中,对方向的判断,很容易失准。 邱葵不时就会摸摸随身日晷的指针,来确定移动的方向没有错误。 她俩的速度不算慢,走了小半刻钟,也没见前方有妖丹的光芒。 这轮回道由焚烧的妖丹照亮路径,若是看不见妖丹的光芒,很难不叫人怀疑,行进方向是错误的。 “你确定,走对了吗?”熊猫妹妹开始质疑邱葵。 “若是小剑的标注没有错误,咱们应该是对的。”邱葵回道。 “剑齿虎哥哥的标注肯定没有错!他那么聪明!他可是全族最棒的妖厨!” 熊猫妹妹还是很信任小剑,但是她不信任邱葵这个人族。 “也是,聪明的将这么重要的图,纹在脸上。也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邱葵叹口气。 小剑手里有图的事,不是什么机密,至少奚沉就很清楚,所以他才会用小剑的尸骨震慑邱葵,反复问她,小剑死前在说什么图…… 只是可惜,这么明晃晃挂在脸上的图,他却忽视了。 估计搜遍全身都没有找到,反倒是随意扔给了邱葵。 “诺,有光了。” 邱葵抬手指了指,最前方,果然传来一处亮点。 “按照我们刚才步行的距离和方向看,这应该是轮回道的中端。” “如果你判断错了怎么办?” “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不应该是运称楼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轮回道里吗?留你一条熊命,是看重你破碎的妖丹,还是看重我的废材?” 其实从某一点上看,她与熊猫妹妹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她们的身子,都有所缺失。 熊猫妹妹缺的是一颗完整的妖丹,而邱葵缺的,是一具能够进化异能的身体。 “走吧,还有三十五颗妖丹要过。”邱葵拖着熊猫妹妹,继续摸黑前进。 当她一拖一,在曲折黑暗的轮回道中摸索挣扎时,禽夕镇的天,早就变了。 方正布局的禽夕镇,以运称楼为中心,纵横交错三条主街,六条长巷,此刻密密麻麻倒下数不胜数的食客。无论是远道而来的游客,还是禽夕镇原本的住户,只要沾了运称楼的餐食,今日都横七竖八地摆在这里了。 从运称楼门前的广场开始,到东南向一座破败小院前,一条笔直主街两条交叉长巷,血染青砖,腥气冲天而起,铺就一条血肉模糊的路线来。 塔坨手持双刀,从运称楼前的广场,一路杀到了花婆婆门前。 哐当一声,两把大刀脱手,被他随意地扔在门边。 刀刃豁口连连,卷起的锋边上,还勾着白森森的骨茬。 塔坨一脚踹开大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百花枯败,只有一口井,往外散发着青黑色的怨煞之气,腐臭扑鼻而来。 “花容,出来。” 塔坨走到堂屋前,没有再暴力地一脚踹开房门。 从堂屋的门和窗户缝隙里,伸出许多嫩绿色长茎,细如蛛丝,风一吹都在轻轻晃动。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谁伤的 “出来。” 他捏了捏拳,最后的容忍在这片无声的沉默中碎裂,塔坨一拳,击碎了门板,露出堂屋里,触目惊心的一幕。 花婆婆整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矮几里放着一个陶盆。 陶盆里长着一株苗,一尺来长,周身油绿,却是栩栩如生的龙形。只是这龙,没有角,若不是那身鳞次栉比的龙甲,威猛锋利的鹰爪虎掌,倒真叫人一眼看成蛇。 只是这株龙形的绿苗,从身体里延伸出了数以万计的嫩绿细茎,宛如吸管一样,扎在花婆婆身上,将她吸的,只剩下一层干瘪瘪的皮,包裹着矮小的骨架。 “花容,你死不足惜!” 塔坨神色阴沉,抬了抬手,一记掌风扫去! 花婆婆的尸骨随即化为齑粉。 那株龙形绿苗,发觉被突然断掉供给,千丝万缕的绿茎,开始怒啸,缠绕,向着塔坨的身躯穿刺过来。 “想延续月貌,凭你,也配!” 塔坨一手揪住那缠绕过来的细茎,狠狠一扯,连带着陶盆,一起拽离矮几,捏在了他手上。 陶盆剧烈颤抖着,似在挣扎一般。 “你们的悔不当初,与我何干!” 塔坨没有理会那陶盆的挣扎,手指微微聚拢,整个盆身,碎成光点,消失无踪。 唯独那株龙形绿苗,悬浮在空中,周身萦绕着一层微微白光。 它收回自己张牙舞爪的细长茎条,冲着塔坨偏了偏头,安静了下来。 “他们都不配,不是么?” 塔坨的手捏在那龙形绿苗的头上,沉疑一瞬,嘴角微挑,轻嘲道:“你蠢,活该!” 话毕,一声龙吟,破天长啸! 那株龙形绿苗,已经在塔坨指尖下,化作一缕怨念,烟消云散。 砰—— 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摇晃着。 塔坨转身,走出堂屋,看见院中那口井,剧烈翻滚着黑色浓雾,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快破体而出一般。 难道这井底,除了月貌的妖骨,还有别的东西? 他向着那口井走去,刚刚靠近,就见井口浓雾一震,似有什么东西喷溅出来。 他侧身避开,晃眼一看,是两坨,一坨黑白团子,一坨……小人姑娘! 塔坨上前两步,单手一抓一提,将人险险接下,避免她摔个头破血流。 “塔坨!” 邱葵立定站好,这才发现对面站着的人,正是塔坨。 不过,是有一点儿陌生的塔坨,与她在水镜中望见的形象一致,月白的单薄长衫,漆黑如墨的及腰长发,白皙洁净的一张脸,五官精致得不像话,但那双清冷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儿妖异的气势。 这就是一个绝美的人族男儿,与塔坨既神似,又不相似。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显然,彼此都在彼此的意料之外。 邱葵没急着回答塔坨,反而是看了眼熊猫妹妹的位置,想起她失明了,赶紧小跑过去,将她扶起来。 “没事吧?”她问。 塔坨在邱葵转身时,一眼瞥见她脖子右侧的一道寸长的血痕,流下的血,将灰褐色的衣衫浸透一大半。 他问:“你的脖子,谁伤的?” 邱葵下意识地看向熊猫妹妹,还没开口,便见熊猫妹妹倒飞着摔了出去,直接撞碎了背后那面青石板拼凑的院墙,抽搐一下后,呛出一口鲜血,随后便不再动弹了。 “塔、塔坨……” 邱葵呢喃着,她不敢去查看熊猫妹妹的伤势,只是觉得,现在的塔坨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儿。 “你怎么了?” 邱葵上前两步,想要顺毛捋,安抚塔坨。 她手才刚一抬起,就被塔坨握住了手腕,接着,他俯身,歪头,一口含在了她颈项间的伤口上。 邱葵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疼的,而是因为塔坨伸出舌头,在舔舐她的伤口,温温热热的舌尖,卷裹着她半凝固的血痂,一点一点融化,吞噬入腹。 邱葵浑身战栗,发麻,双腿软弱无力,鼻子间都是塔坨气势汹汹的血腥气,她双手攀在塔坨的肩膀,紧抿着唇,勉强站稳。 塔坨却忽然双手掐住她的腰,往怀里摁了摁。 “塔坨……” 邱葵不敢动弹,只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别计较,别计较,塔坨不对劲,他肯定不对劲,千万不能动。 这就像是你被猛兽突然盯住,无处可逃,又无力反击的时候,静立沉默,释放善意,是你最稳妥的保命法子。 眼下的塔坨,身形虽然无限趋近人类,但那蛮横的性子,比妖兽形态的他,还阴晴不定。 邱葵聪明地闭上了嘴,等待塔坨情绪的安歇。 过了好久,久到邱葵都开始质疑塔坨的意图,莫不是想要通过这道伤口,把她体内的血吸光? 就像是蝙蝠妖一样…… 邱葵哆嗦一下,羞涩火热又心猿意马的身子,瞬间冷却了下来。 塔坨微微蹙眉,这小人渣渣,味道又变了。 他抬起头来,直了直身,一脸不爽地舔了舔唇角的血渍。 他这是,没尽兴啊……邱葵再一哆嗦。 “井下是什么?”塔坨问道。 这题我会!邱葵松了口气,急忙答道:“轮回道。听熊猫妹妹说,是用九十九颗妖丹照亮,和九十九具妖骨铺就的轮回道。” “九十九具妖骨,可不够铺就轮回道。” “嗯?” 邱葵随即一琢磨,熊猫妹妹的确只说过需要九十九颗妖丹、妖骨,但没有说只需要九十九具妖骨。 “得无数妖骨……才够支撑轮回道的骨架。”他淡淡说道。 邱葵见塔坨眉头紧锁,似乎对轮回道一事,并不知晓。 “你不是来这里接我的啊?”她的小心脏,突然有点儿失落。 塔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沉默一息,诚实回答:“我为解决别的事而来。” “什么事?”邱葵忽地想起最后见到塔坨时,他是向着东南方向走去…… “啊!这里是花婆婆家!”邱葵旋即反应过来,正环顾四周,被塔坨拖住,“走吧,去解决运称楼的事。” “哎,花婆婆呢?你别拉我啊,还有熊猫妹妹呢……”邱葵连连回头,却被塔坨不耐烦地直接捉住腰,一把扛在肩头上。 “放心,死不了。” 他动了动手指,攀在墙头的一根细长藤蔓,顿时飞扑过去,卷着了熊猫妹妹的粗腰,接着,藤蔓的另一头伸到了塔坨手上。 踏着初秋的曙光,塔坨一手扛着邱葵,一手托着熊猫妹妹,往禽夕镇的阵型中央走去。 整个禽夕镇外围的结界,开始摇摇欲坠地晃动着。 莫说是附近的妖市开始惶惶不安,便是距离禽夕镇十万八千里外的西莽原林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盘古之心刻下的印记,越来越重! 公正堂内的氛围,更是雷霆交集,剑拔弩张。 “真的要对他下手吗……” 跃勒一掌,劈碎他面前,刻着百里私引的信使鸟!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要恋爱了 “塔坨,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邱葵趴在塔坨肩头,翘着小腿无聊地晃着,上面的视线果然比较好,但是……被人扛着走,就不是太好了,硬邦邦的,膈得腹内翻江倒海般难受。 “不能。”塔坨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啊?” 邱葵同情地看着被一根藤蔓套着,一路拖着前行的熊猫妹妹,默默点上一炷香,还好妖族皮糙肉厚。 “不省心。”塔坨言简意赅的答案,叫邱葵无言以对。 这一路,邱葵看见了生与死的交集。 明明没有下雨,长街的青石板却是湿的,那是涓涓血流汇聚成的浅坑。 塔坨踏着残肢碎体往前走。 这些死去的,都是运称楼的护卫,里面有奚家世代供养的人族武士,也有雇佣关系的妖族流犯,三五成堆地横在路边,毫无生气。 另外还有今日来吃席的食客,无论是蹭白食的,还是参赛拿奖的,此刻都昏昏欲睡,倒在长条餐桌上,眼皮翻白。 那些提供水镜实时传输的藤蔓,全部枯萎,结出来的水镜也都消失了。 整个禽夕镇,安静得宛如死城。 “他们,是不是不对劲?”邱葵问。 这些人的状态,与邱葵打探来的消息内容不相符合。 “死透了,有什么不对劲?”塔坨步履沉缓,不急不躁,依旧是那副闲庭漫步的懒散样子。 邱葵指了指摆放在街侧的长条餐桌,“我是说这些食客,与吃完太岁肉的状态,不太相符啊。太岁肉不是让人癫狂,欲罢不能吗?可是瞧瞧他们,都昏厥了。这,症状不符啊。” 晕厥了还怎么吃东西? 不能吃东西,也就撑不死了。 但剩下这么多餐食,难道每一个人都要受到运称楼的惩罚? 邱葵小脸都快皱成核桃仁了,才听见塔坨慢悠悠道:“本就不是太岁肉导致的昏厥,何来太岁肉的症状?” “……那他们吃的什么?”邱葵问。 塔坨摇头,“你得问峇厘,这一步骤,由他负责。” “靠!你们果然在暗中搞事!”邱葵气得在塔坨肩头上扭动起来,被他一巴掌扇在尊臀上后,顿时老老实实,委屈巴巴,“为什么瞒我……咱,可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啊。” 邱葵语气弱弱的,为什么瞒她,她心里没底吗?当然有底,就是因为她弱,容易拖后腿,造成麻烦的局面嘛。 “唉……”塔坨难得叹了口气,“瞒不瞒你,有什么关系吗?你突然从轮回道冒出来,差点没吓死我。” “大妖神之躯还能被……”邱葵的话,戛然而止,塔坨的大妖神之躯,为什么变成人了? “大妖神之躯……”塔坨轻蔑地笑了笑,“你怎知我丢下的,不是枷锁。” “是你主动变成这样的?为什么啊?那你还变得回来吗?”邱葵很是震惊。 她从熊猫妹妹的话语中,不难判断,所谓的众神混血之魄,承载下来的,应该是整个神族复苏崛起的希望。 这般宝贵的血脉,为求存活,不惜牺牲整个轮回道都要托生为妖神躯,以避天劫。 现在,塔坨说……他丢掉的大妖神之躯,是枷锁? 沉默须臾,邱葵开口问:“塔坨,你的妖丹……完整吗?” 塔坨的脚步一顿,周身气压沉沉。 熊猫妹妹一路被拖着地板磨,蹭得后背的毛都掉光了,她正准备翻身,换个部位秃噜皮,就听见邱葵问出这么一句不要命的话。 这话,在妖族,就好比你问一个意气风发的雄兽——你的繁衍蛋完整吗? 敢质疑大妖神之躯是不是残疾的……这人族姑娘脑子有坑吧! 熊猫妹妹默默有些庆幸,她瞎了。也不知那位祖辈们口中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大妖神,此刻是什么表情。 苍天大地保佑,万万不要连累她一个秃子。 “不完整吗?”邱葵又问。 因为她看见塔坨停了下来,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还是很担忧。 她习惯性地捋着塔坨的黑长直发,顺了顺,安慰道:“没关系,无论是你的幼兽形态,还是全妖体形态,亦或者现在的人形态,都很好。你一直都是你。外在的表现,没有任何干扰,我喜欢你的每一个瞬间。” “喜欢我?”塔坨轻轻笑着,低沉的声音带动着胸腔的共鸣,一起一伏。 邱葵的脸,突然有些红,她是不是说了什么有歧义的话啊…… 现在的塔坨,是个人呢。 她的身子僵了僵,手指扯了扯领口的衣衫,突然没法觉得自己是被一头野兽驮在身上,而是意识到,她正被一个男人,扛在肩头。 那男人的臂弯,正牢牢锁在她臀下。 腾的一下,邱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脸颊红的像是红烧云。 塔坨嗅了嗅鼻子,有些奇怪,这小人儿的味道,怎么说变就变了。 但这是什么味道,他从不曾闻过,很甜,很烫,他稍微多吸两口,便觉得耳根发痒,浑身燥热。 这他吗的,到底是什么味道? 作为现场唯一的旁观者,熊猫妹妹尴尬地吸了吸鼻子,为什么觉得空气中,有股恋爱的酸臭味儿? 在这尸横遍街的地方,开启恋爱模式,会不会有点儿太虐心了? 邱葵沉默地抿着唇,突然不再叽叽喳喳问什么了。 塔坨自然没有主动交代的习惯。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气氛有些微妙,踏着血水,向着运称楼前的广场走去。 食客都倒了,大胃王赛的重要一环已然断裂。 最终的评比出不来,所谓的奖品自然无所谓,无论是七星宝鼎塔,还是千年人参,在这一刻,突然都没有了意义。 塔坨站在运称楼前的广场上,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包括整座运称楼,都陷入一片死气沉沉中。 他松开手里的藤蔓,熊猫妹妹劫后余生地吁了一口气,幸好,保住了肚皮上的毛。 塔坨一手扶着邱葵的小腿弯,一手扶着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邱葵脸色红彤彤,抬眸,瞟了塔坨一眼后,忽地又垂下眼眸,黑长黑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展翅的蝴蝶。 “我硬吗?”塔坨突然问。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太岁领域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邱葵吓得一抬头,脸色红得快要爆血浆了。 “那是一起一伏,太颠簸?”塔坨觉得这小人儿的味道更奇怪,烧得要糊了一样,“把你弄的很难受?” 邱葵:“……” 藏楼里的小话本,真该一把火,烧了。 “怎么脸红成这样子?” 塔坨微凉的手指,抵在她额头上,果真很烫,接着他修长手指一划,放在了她左胸口的位置。 “你干嘛?” 邱葵一把拍掉塔坨的手,后退两步,如临大敌地捂着胸口。 塔坨:“……我测测你的心,可还好?感觉要跳出胸腔了。” “你的心才要跳出胸腔了。” 邱葵转身,气鼓鼓地朝着运称楼大开着的正门走去。 塔坨随即跟上,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眼在地上装死的熊猫妹妹,说道:“你的妖丹,怎么破的?” “嗯?”熊猫妹妹一抬头,眨巴两下毫无聚光的豆豆眼,回道,“出生就是残缺的。” “天生的废物,呵~” 塔坨笑笑,没再理会气得半死的熊猫妹妹,转身走进运称楼里。 这算什么,五十步笑百步吗? 她是眼瞎了,又不是耳聋了,可没忘记你俩刚才的对话,你这堂堂大妖神,妖丹竟然也是残缺的,化形都不稳定! 等等……大妖神妖丹是残缺的……她这是无意间知晓了什么惊天秘闻了吗? 熊猫妹妹后知后觉地惊起一身冷汗,蹭秃噜皮的双腿迅速后移着,大有瞎着眼逃之夭夭之势。 忽然,她听见门内传出一声云淡风轻的命令—— “守好门,人没死完之前,公正堂的狗,都给拦下!” 啊摔!这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命令!让她丫的一头残疾熊猫去对抗整个公正堂吗? 什么……公正堂要来了? 熊猫妹妹身躯一震,开始往门口爬去,得令,誓死守住大门,与公正堂的狗,死磕下去! 邱葵左顾右望,警惕十足地一路往深处走去,到处都没有人。 原本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运称楼,突然就像是搬空了一样。 从帮厨到仆人,从管事到参赛妖厨,全部消失了。 “我在轮回道里,待了很长时间吗?”邱葵有些纳闷。 不该啊,长街青石板上的血,还都还没干透呢。 “你干的?”她停住步伐,看向塔坨,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了,但一双清澈水润的眼睛,波光潋滟。 塔坨的心,莫名一窒,突然有所感悟,这小人渣渣,开窍了? “真是你干的啊?” 邱葵见塔坨没有立刻回复,就以为他默认了。 “不是。”塔坨否决,“我在你屋内醒来后,就直奔花容住处了。” “为什么?”邱葵问。 “此事,一言难尽,稍后我会告诉你,现在我们需要找到佰伊。”塔坨说着,牵着邱葵的手,往古井符阵的方向走去。 “我们要不要跑两步。”邱葵问。 “不要。” “为什么?” “累。” “抱歉啊,下次我减点儿肥。”邱葵有些尴尬,这又扛又拖的,能不累吗。 “杀生,很累。”塔坨抬了抬手,阳光下,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虎口位置,居然起了一块嫩茧。 “您老……可真是委屈了。”邱葵叹气,有些为奚沉哀悼。 妖兽变娇花,只怕这运称楼,今日不会善终了。 塔坨似乎很珍惜他做人的时刻,也很享受没有妖灵加持的时光,他牵起邱葵的手,慢慢悠悠向着古井符阵的方向走去。 那庭院门口的老树,焦黑如碳,就像个门神一样伫立在门口。 邱葵打老树跟前过的时候,后背一寒,总觉得这树,在怨气沉沉地瞪着他们。 也不怪她心虚,毕竟好端端的一棵树,因为一场调虎离山计,硬生生成了牺牲品。 它招谁惹谁了?对吗? 就因为它扎根在土里,无法动弹,就要吃这个亏吗? 不公平啊。 邱葵悄悄咪咪地冲老树道了个歉。 塔坨自然感觉到了异常,他侧目,微微笑了笑。 轰然一声倒塌声。 邱葵吓得一回头,发现那棵她刚道完歉的大焦炭树桩,碎成了一地黑灰。 “这、这、这是怎么了?” “许是心愿已了,解脱了。” “啊?” 邱葵一脸茫然,但显然塔坨没有给她更多沉思的机会,抓着她的手,径直跨过了符阵。 “符阵失效了?” 邱葵发现周围的符阵,没有像上次一样,铜铃大肆响动,也没有飞沙走石的警戒气势。 “符阵没有失效。是我们俩,没有灵力的原因。它感知不到我们。” 塔坨这话,让邱葵心思一凛,突然察觉到些什么,这厮如今化为人族,莫不是就为在禽夕镇行动自由? 塔坨走到井口,往下望着。 她也跟着上前,探身往下望,突然感觉一股风流,从井底传来,拽着她,强行往下拖着。 邱葵反手抓住塔坨,刚想稳住身形,却不料塔坨提着她衣领,纵身一跃,跳入古井之中。 “咦……不太对啊。” 邱葵揪住塔坨的衣衫,发现顺着这股风流,他们一直在往下坠着。 这感觉就像是以前在西莽原林,从天海跳进蛇宫的感觉一样,一直往下坠,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这肯定不对,古井下,她来过一次,也就十来米深,当初佰伊一勾手就能接住她,绝对没有这么深才对。 “这是结界的入口。”塔坨解释道。 邱葵:“什么结界的入口?” “太岁领域。” 塔坨话音刚落,他们的身体被气流一卷,一弹,忽地抛掷了出去。 “啊——” 邱葵尖叫出声,只感觉眼前亮的刺眼,但很快,就被塔坨摁在了怀里。 落地,四周安安静静,鸟语花香。 有清风的浮动,还有暖融融的阳光。 邱葵将脸从塔坨宽阔的胸口拔出来,侧身,一眼就看见了那口符阵中心的古井。 “我们怎么又被抛出来了?这是……排斥反应?”她极其惊愕。 “这是太岁领域,我们进来了。”塔坨示意邱葵看向后方。 果然,那棵烧成黑炭的树桩,还安安静静地立在庭院门口。 第二百四十五章 镜花水月 但前一刻,这树桩,明明已经散成黑灰了。 这里,果真不是他们刚才进入的地方,但是这里,却与刚才进入的庭院,一模一样(除开那树),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就连符纸的枯黄程度和破损缺口,都是一模一样的。 像是完完整整的复刻。 但这复刻,显然没有实时刷新。 邱葵走到那棵老树前,弯腰,鞠躬,道了句:“对不起。” “你干嘛?”塔坨往庭院外走去。 邱葵一本正经回道:“我等着它释然,解脱,羽化成灰啊。” 这小人渣渣,果然心思敏感,还会拐着弯儿激他。 “走吧。”塔坨勾了勾手指,踏出庭院。 邱葵随即跟上去。 不只是古井的庭院相似度高,便是外面的院落,也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在于,这里面有人,不复真实世界里的安静。 邱葵看见一队带刀的护卫巡了过来,潜意识就要往假山后躲去,却被塔坨拉住了胳膊。 “躲啊!”邱葵提醒道,“你现在可不是大妖神之躯,别指望隐身了。” “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们。” “啊?” 邱葵被塔坨抓住手臂,无处躲藏,只能僵着身子,正面迎去。 但奇怪的是,那些人的眼里,似乎真的没有他们的身影,甚至在靠近时,直接从他们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虚影?”邱葵惊讶。 “你进过轮回道,应该知道里面的镜像环境。眼下,可觉得眼熟?”塔坨问。 邱葵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你说这太岁领域的结界内,都是真实运称楼的镜像?” “太岁领域惯常如此,既与轮回道三分相似,又与阳间三分相似。” “剩下四分像哪里?” “你猜。” “嘁。” 邱葵一撇头,大步流星地将塔坨甩在了身后。 “眼下我们去哪里找佰伊?” “祠堂。” “他会在祠堂?” 邱葵蹙眉,心寒了几分,“佰伊他一直在骗我们吗?他说自他苏醒后,就找不到太岁一族的族妖,此刻我们却在古井下面,发现了太岁领域的结界入口。所以,他一直守在他的家门口!” 她觉得难以置信,那样清风霁月的公子,却有这么深沉的心思。 他一开始的出手相助,到底是善意之举,还是刻意之举,真的就有待商榷了。 塔坨见邱葵一副遭受背叛,深感打击的委屈样子,轻声笑了笑,“太岁领域里,未必就有太岁一族。不过这里,确实是佰伊的家。” “佰伊一个人,造就这么大的镜像结界当家?”邱葵很是震惊,亏她还觉得佰伊是个小可怜,孤身住在阴森森的古井下。 她又问,“那当初佰伊接住我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不想我闯入结界里。” “这是结界,又不是迎宾场所。不是什么东西掉下去,都会漏进结界里。他确实救了你。”塔坨说道。 “那我们今日,就这么顺利地进来了?”邱葵指指自己,又指指塔坨,“就凭我俩的普通人身子?” “结界之门打开,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奚家成败,在此一举。我猜想,佰伊现在已经无力再戒备结界入口,是开启还是关闭了。” “你是说佰伊有危险?” “如果再晚点,可能太岁一族,就真该灭绝了。” 塔坨这话一出,邱葵立即甩圆了腿儿,化作一道小旋风,朝着祠堂的方向跑去。 才刚刚接近祠堂,她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怪异气味,焦糊中带着丝丝血腥,还有一种诡异的香气,让人嗅上一口,便有些欲罢不能。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捂住了邱葵的口鼻。 是塔坨,他的长腿哪怕是漫步的架势,速度也不比邱葵慢多少。 “少闻,你受不住。” 邱葵点点头,立即屏住呼吸,从空镯里拿出两个口罩来。 这口罩是百里迟暮之前在匠魂谷,救治赤贫匠族人时,顺带给她备用的。 百里迟暮说用特殊药水处理过,比一般的防尘口罩效果好。 邱葵戴上之后,见塔坨一脸嫌弃,她又踮起脚,强行给塔坨带上了。 为避免呼入过多的异味,她紧闭着嘴,靠手势跟塔坨交谈着。 但显然,塔坨不懂人族的手语。 他越过邱葵,将其拉到身后,一脸兴致盎然的样子,走进拱门之内。 邱葵跟在他身后,莫名安心很多,见他的大长腿放缓了步伐迁就自己,更是微微有些悸动的情绪,她熟练地揪住塔坨的衣袖,抿着嘴傻笑。 塔坨一回头,就看见邱葵眉眼弯弯,满是笑意的样子,心里莫名抽搐了一下,这人渣渣,吸一口就飘了吗? 怎么闻着尸臭,还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他一把牵住邱葵的手,握得紧紧的,眼下,可不能让这小人儿再闯祸了。 邱葵感受着塔坨握住她的力度,耳根子红了红,他是担心她遇到危险吗? 握得这么紧,怕是惊天巨雷都劈不开吧。 咦,他们为什么会被雷劈? 邱葵脸色一变,觉得思绪有些混沌起来,因为恋爱使人傻兮兮了么。 “到了。” 塔坨站定。 邱葵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的是一片红光,满目猩红的光芒,笼罩着整个祠堂。 祠堂的大门紧闭,从门缝里,隐隐有黑色浓雾往外溢出。 “这才是奚家真正的祠堂,原来藏在这里。” 塔坨笑了笑,牵着邱葵的手,融进猩红光芒之中,朝着祠堂的大门走去。 邱葵在琢磨塔坨的话,他说这才是奚家真正的祠堂,也就是说,真实世界里的祠堂,是假的祠堂。 那当然是假的祠堂啊,虽然骨灰罐是用奚家骨灰掺和陶泥烧制而成,但是罐子里装的,却是他们拘来的魂魄。 百年间的三百七十六条魂魄,早期时候都是死魂,后来在木阳森和佰伊的秘密努力下,拘进来的,便是生魂了。 虽然这些魂魄,用佰伊的话说,是奚沉忿忿不平,用来祭祀奚家先祖所拘的无辜亡魂。但这些魂魄常年被囚禁在祠堂,就只是为了单纯的泄愤? 第二百四十六章 骨架桥 奚家后人需要祭祀先祖时,总不能只来这个祠堂吧。 那样,岂不是连同那些魂魄,一切跪拜了。 所以,听塔坨说真实世界里的祠堂是假的,邱葵并不觉得震惊。但听闻真正的奚家祠堂,在佰伊的太岁领域时,她才倍感震惊。 塔坨站到门口,既没有推门,也没有踹门,只黑眸微微一瞟,示意邱葵开门。 “我,赤手空拳?”邱葵比了个手势。 “刀。”塔坨说道。 “哦哦哦!”邱葵了然,看来这门有蹊跷,便是赤手空拳的塔坨,都未必能打开。 她松开塔坨的手,拔出腰间的砍骨刀,对准门缝位置,沉气,蓄力,狠劲一劈! 没有预料之中的碎响声,但整扇门碎了,碎成了黑色的雾气,虚无缥缈地散开了。 这门不是实质的? 难道和那些来来往往的护卫一样,都是镜花水月的存在? 邱葵见塔坨已经率先走进去了,她急忙跟上。 进屋后,没有看见牌位,也没有看见骨灰罐,甚至连那密密麻麻的供桌都没有看见。 房间里空空荡荡着,唯有正中央的位置,有坟堆那么大的一片红色泥土,供养着一株花苗。 这花苗的茎秆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但是花蕊很大,比冰笼草的花蕊还大,占据了大半个屋子的面积。 冰笼草是内扣式的,中空,存储容纳的部分很多。但这花是扁平的,层层叠叠的半圆形花瓣拼凑成的大花盘,看起来有些像是新丧使用的花圈。 花圈是纸扎的,这花,却是鲜活的。 “哼。”塔坨冷笑一声,“花容虽悔不当初,但却死有余辜。” “花婆婆死了?”邱葵见塔坨已经朝着那朵花走去,没时间再多问,只是心里翻涌起许多思绪来。 花婆婆擅长养花,似乎是禽夕镇众所周知的事。 她活了上千年之久,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她用了谁的妖骨,炼了谁的妖丹,才足足活了上千年之久? 她进化的异能,会不会与培育花卉有关? 若是如此,此刻祠堂里的这株怪异的花,会不会就是花婆婆所为? 她和运称楼早有勾结,为什么她的独子,又会死在运称楼手里。这不对劲啊。 “唔……” 邱葵还在胡思乱想着,塔坨已经穿过那朵花,进到花后的世界里,反而是她,一脸撞在五颜六色的花蕊上,五官挤压得都快变形了,也没进得去。 这花,对于塔坨而言,是门,是入口;对于她而言,就是一朵实体的花,还染了一身红红黄黄的花粉。 “塔、塔坨!”邱葵敲了敲结结实实的花卉,小声说了句,“等等我呀,我还在外面呢。” 一声叹息从花后面传来,塔坨探出上半身来,问道:“先前你是怎么进的轮回道?” “不、不知道啊,晕过去的。”邱葵诚实回道,而后反应过来,问:“这是轮回道啊?我们怎么又进轮回道了?那为什么不原路返回?我脑海里可有轮回道的路径图呢。何必大费周章?” “轮回道从来没有回头路。” “什么意思?” “你走的轮回道,是运称楼兑诺给花容复活月貌的轮回道,并非太岁把守的轮回道。至于剑齿虎脸上的斑点图,正是为调虎离山所用。囚禁在轮回道里的熊猫,则是用来吸引公正堂的饵料。” 邱葵眼睛眨巴了两下,眉心锁成疙瘩,“所以,花婆婆被当挡箭牌了?我和熊猫妹妹所在的轮回道,便是吸引公正堂火力的陷阱?那小剑和熊猫妹妹,是公正堂的?” “那头剑齿虎,就算不是公正堂的在职探员,也应该与这段时间的妖族失踪案有关。极有可能是失踪妖族的亲属朋友,也算是公正堂埋在运称楼的暗线。至于那只熊猫,应该是无意卷入的无辜者,最终临危受命,承袭了剑齿虎的秘密。” “所以妖族内,大量原生妖兽失踪案的罪魁祸首,便是这运称楼奚家?”邱葵惊呼出声,随即又沉默下来,问道:“那把我扔进轮回道,算怎么回事?” 塔坨轻蔑一笑,“约莫是将你,误认成公正堂的探子了。” 呵,这倒不知是运称楼倒霉,还是她邱葵倒霉了。 “那这花圈后面的,是奚家真正隐藏守护的轮回道?”邱葵又问。 塔坨点头,探出花圈的上半身,就像是探出窗口跟她聊天一样,随意又散漫。 “那我怎么进不去?”邱葵问。 塔坨现在是人,她可一直都是个人啊。 塔坨想了想,指了指邱葵的砍骨刀。 “不能携带武器啊?这是什么门啊……”邱葵嘟嘟囔囔着,十分不舍地解下砍骨刀。 “安检门吧。”塔坨随意答道。 “安检?那是什么玩意?”邱葵又问。 他摊摊手,“不清楚,百里一族有安检之说,据传可以检测身上所有武器,无论是细如牛毛的银针,还是伪装完善的暗器,都能检出。” “怎么又勾上百里一族了?”邱葵将砍骨刀收进空镯里,心想,塔坨对百里迟暮的成见还真是根深蒂固了。 邱葵的空镯不愧是高阶器灵,便是里面大有乾坤,寻常器物也很难判定出来。 她轻松通过了那朵巨大的花盘,往里走,却发现是一条桥。 一条,用肋骨拼接起来的桥。 四周幽暗,无边无际,只有呼啸而过的阵阵阴风。 那桥极其狭小,仅供一人通过,如塔坨这种身形高大的男子,则需要侧身踩上去。 白森森的肋骨上,还挂着腥红血肉,令人胆寒心颤。 “这些,都是妖骨吗?”邱葵问。 整条桥,延伸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但肋骨上泛着莹白的光芒,独独能照亮这一条狭长的桥。 这与邱葵先前经历的轮回道,并不相同。 “不是妖骨,是新剔下来的人骨。”塔坨侧着身,踩着那些摇摇晃晃的肋骨,往前走去。 邱葵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再三致歉后,这才熊着胆子,踩上那些寒光湛湛的肋骨条。 “是……运称楼的那些人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尸山 她不敢盯着脚下,只能将视线落在塔坨身上。 她想起整个禽夕镇的百姓,都昏倒在大街小巷上,而负责截杀塔坨的护卫,又已经横尸长街。 唯一缺失的人口,便是先前在运称楼里的员工,无论是家仆,还是长短工,亦或者新找的帮厨,决胜出来的妖厨,这一批人(妖),约莫几千口,都消失了。 很可能,就在这幽暗的轮回道中。 其中一部分人,显然已经遇害了,变成铺路的骨架索桥。 “是发生了什么,对吗?”邱葵见塔坨一直没有回复她,又接着追问一句,“你说这是新剔的人骨,所以这桥,是新近,临时搭建出来的。那曾经的路径呢?我走过的轮回道,并非这样。” “震毁了吧。”塔坨随口回道。 “震毁了?谁震的?”邱葵不解,从时间上推断,肯定不是塔坨,而且公正堂连熊猫妹妹所在的陷阱轮回道都没发现,就更不可能先发现这条真正的轮回道了,所以,还有高手在?会是谁呢? “我也很想知道。”塔坨一本正经说道,眼里的兴致更加浓厚。 他们沿着这条血腥的人骨桥,一路蜿蜒行进,向着最幽深的黑暗处融入。 “那股焦糊的味道,愈加明显了。”邱葵说道。 便是百里迟暮特质的口罩,都已经防御不住这股冲鼻的气味。 “快了。” 塔坨语气平淡,但那双灼灼黑眸,却显得异常兴奋。 邱葵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人骨桥上泛着的莹白冷辉越来越黯淡,延伸出去的前端,渐渐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 邱葵见塔坨的步伐并没有放缓,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很快,人骨桥上的清冷荧光消失殆尽。 四周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她觉得连温度都阴寒了许多。 “别卡肋骨缝里去了。” 塔坨牵住邱葵的手,继续往前走。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十指相连,她那刚刚升起来的一丁点儿恐惧感,在接触到塔坨微凉的手指后,顿时荡然无存。 有什么可怕的啊。 他们一直走,摸着黑前行,不出半刻钟,就感觉空气里飘荡着黑色的灰屑,一片一片,往眼睛里钻。 可惜没有眼罩。 邱葵只得眯着眼,竟可能地避开这些看不见的灰屑。 “有火光。”她惊讶道。 但是这火光是幽蓝色的,星星点点,一小簇一小簇地飘荡在他们身边。 塔坨的步伐突然加快许多,邱葵小跑着跟上。 温度陡然升高,前面像是有火海一般,热浪一面接着一面掀过来,闷闷热热,叫人难以呼吸。 “能坚持住吗?”塔坨问道。 邱葵点点头,想到光线昏暗,他未必能看见,又急忙“嗯”了一声。 塔坨放缓了步伐,他挡在邱葵身前,顶住热浪,前行。 很快,她们的视线就亮堂了起来。 因为人骨桥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祭台,祭台上垒放着一座褐色的小山。 这颜色,邱葵很熟悉,运称楼统一制式的衣裳,便是这样清一色的浅褐。 那成山般堆积起来的,便是运称楼里失踪的人。 “他们要把这些人烧掉!”邱葵大惊失色。 她已经知道热浪来源于哪里,也知道古怪的味道,黑色的灰屑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脑海里跳出一个残忍的词儿来——尸山血海。 这祭台上垒叠的,可不就是尸山吗? 光凭肉眼,很难判定那些人是死是活,但是整座尸山的底部,已经开始燃烧了,熊熊大火,至少已经烧到了第二层。 “塔坨,救人。” 邱葵从空镯中拿出砍骨刀,朝着那尸山就奔了过去。 等她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尸山少说也有十来米高,而堆积在最下面,已经在燃烧的躯体,不是人族,而是妖族。 是那些昨日,同她一起参赛的妖厨们。 “用妖骨炼化人骨,这倒是个偏门法子。” 塔坨站在邱葵身后,按住她肩膀,制止她冲动的行为。 “这个阵法一旦启动,除非施法者毙命,否则,妖骨之火,不会熄灭。”他说道。 “那我们先将没有燃烧的人解救下来,无论他们是生是死,都不能称了这帮混球的意!” 邱葵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去拽那些祭台上的人。 “稍安勿躁。要通往祭台,得先解决奚家的领头羊才是。” 塔坨目光沉沉,略过邱葵头顶,看向她身后方。 邱葵立即回头,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祭台四周,突然出现了大批身着血衣的带刀护卫。 湿哒哒的护卫服上,正在滴答滴答地往地面上滴淌着血水。 邱葵取下满是灰屑的口罩,皱了皱眉,那些护卫身上的血,是新鲜的,妖血。 她在匠魂谷与众兄弟拼死一战,对妖兽的血味,早就熟记于心。 “看来,要救人,得先杀人了。” 邱葵拔刀出鞘,活动活动了手脚。 “算不上人,只是些臭东西罢了。” 塔坨淡淡一句后,便率先冲了过去。 邱葵以为他是在骂这些血衣护卫连人都算不上,直到她跟上前去,一刀劈向一个扑过来的护卫时,才顿时大惊,明白过来塔坨的意思。 这些血衣护卫当真不是人,他们只是一道道虚影,却不是镜花水月那般,毫无实质感的虚影。 就在邱葵疑惑的瞬间,那血衣护卫手里的大刀,朝着邱葵面门袭来,她险险一避,那染血的刀尖,从她鬓发划过,瞬间削下一小簇的头发。 这他吗就很不公平了啊! 她的刀,伤不到这些血衣护卫,但这些血衣护卫,却能伤到她。 这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嘛! 邱葵一边灵敏地躲避着,一边寻找塔坨的身影。 好在此刻都是人族,赤手空拳,真刀真剑地干,用百里迟暮的话说,全是物理攻击,若换做一群妖兽围攻她,邱葵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但若是妖族相杀,塔坨也不至于化作人族这么费、费…… 邱葵把“费劲”一词,咽进了肚子里。 她错了,所谓菜鸡,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人而已。 第二百四十八章 开妖刃 邱葵泄气之际,没注意到身后一个血衣护卫的刀,已经朝着她脖颈劈了过来,等她有所察觉时,杀气已经直逼肌肤了。 噌—— 一声尖锐的金属声,是塔坨投掷过来的刀,打掉了朝着邱葵脖颈劈去的刀,还顺带将那血衣护卫贯了个对穿!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邱葵这才反应过来,塔坨那边的战况之所以血雾飞溅,宛如血影收割机的本事,源自他缴了对方的刀,左右一把,正是长街上大开杀戒的双刀模式。 邱葵正准备弯腰去夺地上的刀,却听塔坨吼道:“以血饲刀,开妖刃!” “什、什么?”邱葵没明白。 塔坨飞身一跃,避开几道凌厉的攻击,来到邱葵身侧,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撑开掌心,朝着砍骨刀的刀刃上划去。 嘶—— 一道众口锐齿撕咬的疼痛感,从掌心传遍全身。 她鲜红色的血液,染满了整个刀刃。 塔坨单手执刀,又砍翻几个扑过来的血衣护卫后,对邱葵说道:“这里交给你。” “什、什么?”邱葵又是一惊,这般信任她的实力吗? 塔坨这厮,话音一落,整个人就跳上祭台,三两步跃到了尸山的最顶端。 十多米的高处,以邱葵的角度,抬着脖子也看不清楚上面的情况。 更何况,蜂拥而至的血衣护卫,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 她掌心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但此刻也顾不上了,邱葵双手执刀,再一次朝着血衣护卫的身体猛劈过去。 这一回,她的刀没有透过那些虚影,而是着着实实地将那道血影一分为二,砍了个灰飞烟灭。 她微微挑眉,心里松快不少,这算是,能发挥一己之力了。 单论身手,邱葵在匠魂谷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也排前三,眼下砍骨刀开了妖刃,那更是所向披靡。 她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劈人如切瓜。 虽然这些血衣护卫没有实体,都是虚影,但是奇怪的是,开了妖刃的砍骨刀,每一次劈砍,都有踏实的反弹力回返。 这让邱葵心里隐约有个猜测,这些虚影,应当与妖族有关,并非镜花水月。 她身形娇小,动作敏捷,有一把认主的砍骨刀,更是如虎添翼,每一招都是杀招,每一步都没有虚晃。 加之有妖蛇族千年蛇胆的锻体,她的体力比外界人族男子都要强悍,这一刻,杀得兴起,便有些不知疲倦。 她一直朝着祭台前行,每一步都有数十血衣护卫扑上来阻拦,她没有塔坨的弹跳力,躲避不开,只能实打实地劈砍。 掌心的伤口在刀柄的摩擦下,愈合是不可能愈合了,伤口切面变得粗糙,流出来的血更多,从手腕染透了衣袖。 当邱葵最终站到祭台下方时,那些血衣护卫都被她清理得干干净净了,除一地血水,没有留下任何实质体的痕迹。 她也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血衣护卫,反正手上的刀,已经染的血红血红了。 “塔坨!” 邱葵跳上祭台,冲着尸山上喊了一声。 妖骨依旧在熊熊燃烧着,火焰并没有熄灭。 已经从尸山的第二层,燃烧到了第五层。 邱葵肉体凡胎,无法躲避这些妖火,直接从上面救人,她急的原地打转。 突然,轰的一声,仿佛有股风刮过一般,那些妖火,竟然熄灭了一半!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塔坨已经跟施法者正面对上了? 他一早就上到尸山上面,但是并没有从上面解救尸体,将尸体抛下祭台,所以塔坨先前猴急猴急的离去,不是为了尸山,而且为了尸山上面的施法者! 会是奚沉吗?他就在顶端上? 邱葵仰着头,望了望,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听不见任何打斗声。 四周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四周也很黑,只有妖骨燃起来的蓝色火光。 她摸了摸熄灭的那边,漆黑妖尸在火光熄灭之后,就迅速降温了。眼下,倒是可以爬一爬。 邱葵踩着漆黑的妖骨,往前爬去,到第五层后,她警惕地摸了摸第六层的尸体,毫无生命特征,果真已经死了。 她想将第五层的尸体,往祭台下抛,却发现扯了许久都扯不动。 最终,她只得继续往上爬,准备从最上面一层,开始解这些垒叠紧实有序的尸体。 因为不甘心,每爬上一层,她都会试探性地扯扯那些尸体,看能不能松动,结果在第十二层时,她发现了脉搏。 “活着?”邱葵很是震惊,细细一探,发现果真活着。 或许是因为妖骨之火的穿透性有限的原因,从十二层往上,那些垒叠起来的人族,多数都活着,只是奄奄一息,陷入昏厥之中。 邱葵废了很大劲儿都没有唤醒。 她担心熄灭一半的妖火又会复燃,故而迟疑不得,急忙加速往上爬,想要尽快将这些尸体搬离危险区域。 却不料急中出错,在眼见就能登上尸山峰顶时,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邱葵一个趔趄摔出去,手里的砍骨刀扎进尸堆中。 随即,她便感觉刀身震了震,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随即整座尸山开始摇摇欲坠地晃动起来。 邱葵脚下的着力点一松,整个人就顺着尸山往下跌落! “塔坨!” 她一声大吼,胡乱地抓舞起来,竟然抓到了自己的砍骨刀,只是下坠的趋势却是难以逆转了! 在邱葵以为自己会硬生生地撞到祭台的地面上时,忽然感觉整个祭台咔擦一声,从边缘裂开,就像是一张等待投喂的血盆大口,终于露出了它的锋利巨齿! 她随着那些纷散的尸体,一起跌落下去。 落地,一片绵软。 邱葵撑起上半身,撩了撩额前的乱发,看见了一朵蘑菇! 一朵巨壮的蘑菇,撑着巨大的菌伞,伞边垂落着血红色的菌丝,宛如珠帘。 菌丝帘里面,藏着的,却是一个女子,从她躺卧的身形曲线不难看出,还是位玲珑曼妙的女子。 邱葵站起来,想要过去看看,刚走出一步,就摔了一跤。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奚家老祖 她撑了半天才爬起来,发现脚下并不是泥土地,也不是石板地,而是像皮冻一样,软软弹弹的地面。 质地劲道结实,虽表面十分光滑,但是,脚踩不破,压过无痕。 但这样的地面,对行走时的平衡感要求很高,邱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凑到了巨大的蘑菇跟前。 “哎,醒醒。”她话音落。 那女子睫毛微微一颤,便睁开了眼。 邱葵见她背对着自己,笑了笑,问道:“你这蘑菇不错,你可是太岁一族?” 那女子听到太岁一族,肩头一颤,微微转过身来。 邱葵这才看见,她的真容。 那是一张饱经岁月的脸,沧桑,憔悴,沟壑纵横,松弛,斑驳,满头华发。 “……” 邱葵一瞬,陷入呆怔中。 这女子,好生违和啊。 她的手,宛如青葱,嫩白细腻,身形更是姣好窈窕,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却顶着一张彰显岁月的脸。 这是…… 邱葵往前凑了凑,一阵微风浮动,那些菌丝左右晃荡着。 “小心。”那华发女子提醒着,“不要触碰这些菌丝。” “啊?哦……好,好的。谢谢您。” 邱葵急忙后退一步,避免微风将那些菌丝吹拂到自己身上。 “您是……” “奚冉。我叫奚冉。” “奚冉?您是奚家人!”邱葵震惊不已,“那、那、那运称楼少主,奚沉是您的什么人?” “奚沉……”奚冉苦涩地笑了笑,“算起来,应该是重孙一代了吧。” “您是奚家老祖?” 邱葵瞠目结舌,这禽夕镇,难道是长寿镇不成,遇见的人族,年岁都不小。 “我是奚沉的太姑奶奶,我这一生……并未孕育儿女。奚沉是我大哥一脉子孙。” “可您,为什么在这里?这些菌丝,都有毒吗?那您是被囚禁在这里?”邱葵连珠炮般地发问。 “我在这里,待了上千年之久。至于这些菌丝,确实有毒。不过,我并非被囚禁在此处,我只是……”奚冉欲言又止,转而问道,“倒是小姑娘你,怎么从天而降?” “我哪算是从天而降啊,我就是……”邱葵抬头,望了望上面,突然闭上了嘴。 这是什么?星空吗? 头顶之上,看不见祭台的任何痕迹,只有无边无际的幽暗,还闪烁着数不胜数的星辰。 太岁领域里藏着奚家祠堂就够震惊了,但祠堂里还藏着尸山血海的轮回道。 更令让人思绪崩溃的是,轮回道下面,这藏着一片星空? 这算什么?血腥下的浪漫? 邱葵指了指上面的万里星辰,问道:“幻术?” 奚冉一愣,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这片苍穹顶。 “是太岁一族的孢子。但是……难以繁衍,已经逝去好些年了。如今悬浮在黑暗中,唯一的用处,或许只剩下……照明。”她笑了笑。 虽然这位奚家太姑奶奶的气色很是憔悴不堪,但是还挺……有意思。 邱葵也跟着笑了笑,她盘腿坐好,眼下倒是不急于找塔坨了。 奚冉等着对方问话,却见这小姑娘眉眼弯弯,偏着头,专注地盯着她。 “我长得很奇怪吗?”她问。 邱葵摇头,继而从空镯里拿出一些包扎用品,开始清洗掌心上的伤口。 奚冉哪怕坐着,腰背也挺得直直的,仪态非常好。 她的视线落在邱葵手上,问道:“小姑娘也学厨?” “嗯。”邱葵点头,而后用包扎好伤口的手,重新握住砍骨刀,虚晃两招,“不过现在,也兼职屠宰。” 奚冉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警觉,“屠宰什么?” “嗯,难说啊。之前是妖兽,现在……”邱葵屈起手指,敲了敲染血的刀刃,“奚家人,倒也不错。” “你与奚家有仇?”奚冉问,神色诡异地放松了许多。 她与奚家有仇,这奚家的太姑奶奶为什么反倒松了口气。 “眼下,不止我瞄上了奚家,便是公正堂,也紧随其后了。”邱葵看着眼前这座以囚禁之名,行庇护之实的巨大菌菇,突然灵机一动,大但推测道,“您可认识佰伊?” 奚冉瞳孔微微一震,片刻后,别过脸去。 “看来您是认识佰伊了。”邱葵蹙紧眉头,有些不解,“你们奚家,与佰伊到底是敌是友呢?奚家利用佰伊害人,佰伊又良心未泯,私下里救人……这一波转一波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 奚冉没有想到,这小姑娘知道的不少。 “你可是昨日,跌落入井内的那位姑娘?”她问,目光咄咄。 “佰伊告诉你的?”邱葵神色警惕,“你和佰伊,什么关系?” 奚冉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有些焦急地问道:“你可以放我出来吗?” “你不是说这些菌丝有毒吗?那我要怎么放你出来?况且,你可是奚家人,我为什么要放你出来。你既然辈分如此之高,又被放在这样的地方里,想来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我还琢磨着,用你当人质,胁迫奚沉束手就擒呢!” 邱葵一抬下巴,装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儿来。 “小姑娘,奚家造下的孽,我亲自偿还。但此刻,佰伊凶多吉少!还请你务必帮我一把。” 奚冉听闻这姑娘并非奚沉一派,一时激动起来,但又见她不愿出手相助,顿时有些急了。 “佰伊凶多吉少?”邱葵低头,嘟囔道,“难怪轮回道需要临时修补,与佰伊的身体状况有关?” “小姑娘!看在佰伊救你一命的份上,你放我出来,好吗?”奚冉苦苦哀求。 她的话,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这是奚家人惯有的家风么。 佰伊从不挟恩图报,温温和和,宛如峇厘的翻版。 “放我出来,再晚,佰伊就真的没命了!”奚冉表情突然变得很是凶煞,干瘪枯皱的脸上蕴起一层一层的黑雾来。 邱葵捏紧了砍骨刀,问道:“怎么个没命法?挂在你这苍穹之顶上,成为你收集到的一颗星辰吗?” 奚冉收敛住周身迫人的威压,突然颓败地蜷缩起来,双臂环胸,指尖摁在肩膀上,略微发白。 第二百五十章 小人 “你怎么知道,太岁一族的灭亡与我有关?”她森然一笑,再抬起头时,浑浊的眼眸中满是杀气,“用你的妖刀,劈开这些扰人厌的菌丝!快!” “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认识佰伊吗?”邱葵后退一步,觉得这位太姑奶奶此刻的情绪,有些癫狂。 “小姑娘,我毁了整个太岁族,就为了护他一命,你觉得我会害他?” 奚冉抓住面前的菌丝,黑色的污血从她指缝间往外溢出,她紧咬牙关,似乎想要徒手扯断这些菌丝。 但显然是徒劳。 “你救我!求你!让我拿命去赔,去填,去换!我求你,救救我!奚家该死!多无辜的奚家都该死!但是佰伊不该,他唯一的错,只是救了我而已。求你了,姑娘,让我把命还给他!” 奚冉的手被菌丝缠得又黑又干,一层皮贴着骨头,仿佛瞬间衰老了几百年。 邱葵手里的砍骨刀横着一劈,划开了菌丝。 “谢谢你……” 奚冉从那缺口栽倒出来,虚弱无力地冲邱葵道着谢。 “我并非有心想救你,我只是喜欢听故事罢了。再则,你既然知道佰伊救了我一命,想必也知道我身边跟着什么。若想对我动手,我劝你三思而行!” 奚冉无力地笑了笑,“塔坨,传闻中的大妖神。若非他的插足,奚沉又怎会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佰伊也是仗着大妖神的出现,这才想要了断过往。” “那你呢?你是什么心思?”邱葵问。 奚冉伸手,“小姑娘,扶我一把。” 邱葵单手执刀,空出一只手来,拽起了地上的奚冉。 “走吧,你要的答案,就在前面。” 奚冉手一挥,原本空空荡荡的前面,出现一条黝黑的通道。 通道两边,燃着莹白色的妖丹。 轮回道在这里接起来了? “轮回道的尽头,是奚家人想要的公道,一起去看看吧。” 奚冉挪步,慢慢向着黝黑的通道走去。 邱葵再次踏入轮回道,这一次,耳清目明,她听见了打斗的声音,同时,原本漆黑的通道,在她眼前豁然开朗,她看见了通道的尽头,倒着奄奄一息的佰伊。 “佰伊!” 奚冉突然挣脱邱葵的搀扶,连扑带爬地跑过去,一下就摔在了佰伊身上。 邱葵蹙蹙眉,急忙小跑着跟上去。 但她的视线落在激战的塔坨身上,只见他手里托举着一颗血红色的人头,这人头约莫巴掌大小,眨着眼睛,发出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 那是极其童真稚嫩的笑声,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塔坨的对面,正是奚沉,只是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童。 那孩童挥舞着藕节一样的白嫩小手,不停地摇着一柄铜制手铃,小腿欢快地晃着。 但他却没有头。 身首分离还能这般欢乐,显然不是正常人啊。 奚沉似乎想要抢回那孩童的头,与化作人形的塔坨,陷入胶着中。 邱葵竟然从塔坨脸上看出一丝疲态。 她疑惑地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几个熟面孔,正是二厨妖象,三厨妖鱼,四厨器灵,不过此刻都已经恢复了原形,倒在地上,难辨生死。 邱葵跑过去,用砍骨刀翻了翻这几位妖厨,发现他们的妖丹都已经消失。 塔坨没有专门碎敌妖丹的嗜好,所以…… 她的视线落在奚沉身上,这才发现这小子很耐打啊,塔坨的任何攻击在他身上都起不到作用。 而塔坨的状态却有些不太对劲儿起来。 他身形微微摇晃着,好几次攻击都出现了偏差。 邱葵注意到塔坨的刀,在朝着奚沉怀里的孩童袭去,但每一次那孩童摇动手铃时,塔坨的眉毛就会皱紧一分,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那柄铜制的手铃不对劲,它晃动起来的声音,对塔坨有影响。 邱葵没有多想,提起刀就冲进战斗圈里,她的砍骨刀瞄准的方向,正是那柄手铃。 噌—— 一声脆响,她的刀尖从铃身上划过,滋出一片火花。 那孩童的手捏紧了拳头,嘴里的咯咯咯笑声,也变成了低沉的嘶吼。 “小葵,接住!” 塔坨竟然随意一抛,将那颗嘶吼的小血人头,朝着她的位置抛来! 有没有搞错,她旁边就是奚沉啊! 果不其然,奚沉比邱葵还愣,虽然觉得有诈,但最终赌了一把,飞身一跃,想要抢夺那颗朝着邱葵扑来的小血人头。 “靠!欺负我腿短嘛!” 邱葵用力一甩,手里的砍骨刀飞了出去,正中那颗小血人头,且刀尖朝着额头劈进,硬生生砍出一道大大的豁口来。 但是没有鲜血涌出,只有无数道黑影,争先抢后地往外飞着。 “这是什么东西?”邱葵险险避开那些黑影,单手一抬,喊道,“刀回!” 咻的一声,如疾风呼啸,奚沉只觉得眼前一红,那颗小血人头便被刀,带回到邱葵手里面了。 “妖刀!”他愤恨不已,手里的无头躯体开始不满地挣扎着,似乎想朝着邱葵扑来。 “妖刀?呵。”邱葵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替自己的武器正名,“它可是神族的上古器灵!” 那颗人头在刀刃下疯狂咆哮着,一张小嘴里,全是黑漆漆的尖牙。 “塔坨,能毁吗?”她问。 “碎掉!”塔坨回道。 他此时已经缓过劲儿来,纵身一跃,就再次挡在奚沉面前,阻止了他的刀锋。 邱葵对塔坨的话,很是信任。 当下,她举起刀,如同劈柴一般,将那颗还嵌在刀刃里的小血人头,狠狠地砸在妖骨铺就的轮回道上。 砰——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那颗小血人头裂成几大块,里面的黑影子如飓风一般,朝外轮回道席卷而起。 然而这些黑影,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卡在轮回道出口的奚冉,竟通通吸纳入体! 邱葵吓得大吼一声:“塔坨!” “无妨!那些黑影不过是奚家怨灵罢了。”塔坨的声音从邱葵耳后传来,她回头,发现战况已经结束了。 塔坨的靴底,正踩在奚沉那张俊美的脸蛋上,一手还提溜着倒栽葱的无头躯体。 第二百五十一章 必须死 只是那躯体,像条死鱼一样,僵直僵直,体内有无数道黑影,从肚脐处疯狂涌出。 那柄铜制的手铃,也在地上,碎成几大块。 “奚家修炼的邪术,不是为破咒,只是为拘魂罢了。这些黑影,都是奚家世世代代,死于诅咒的族人。这小子利用太岁一族重启轮回道的目的,便是想用这些有家族血脉凝聚力的魂灵,造一个能摆脱诅咒束缚的奚家后人来。” 塔坨的语气,很是无奈。六界混乱的那些年,埋葬下的不公道,本就繁如星辰,如今,也到该反噬的时候了。 “你这堂堂妖神之躯,不也是轮回道再造!同样的原理,凭什么我奚家就没有资格成功?” 奚沉怒不可遏,即便被塔坨踩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但神情,却不像是认命的样子。 “你们奚家很无辜,那些因为你们奚家死去的人,或者妖族,就不无辜吗?” 邱葵最讨厌这样的理论,因为受过伤害,就能理所当然地伤害别人吗? “你就没有想过追根溯源?”她又问道。 奚沉漆黑的眼眸垂在地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看来,他并非没有追根溯源过。 邱葵再次看向奚冉时,所有的亡灵,都被她吸收得七七八八了。 她的砍骨刀,能吸收亡灵,是因为材质特殊,乃盘古开天斧所化;那这位太姑奶奶的本事,应该也与她的特殊体质有关了。 “她要做什么?” 邱葵见塔坨并没有打断奚冉的行为,有些疑惑这奚冉,到底是敌是友,一看就是在运量大招。 “这些亡魂都是奚家血脉,靠着这份羁绊,她想要强行渡灵,也不是不可。只是……”塔坨又碾了碾靴底,“这女人,算是你们第几任失败品?” 奚沉避而不答。 “其实这个咒语对你们奚家一族的寿命并没有影响,但却让你们死亡的过程,很是痛苦。想要避开这种痛苦,无限延长寿命,的确是一个法子。”塔坨继续说道。 “让我猜猜,你们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寻到了太岁一族,对吗?想要利用太岁一族来延长寿命……”塔坨笑了笑,“唔……时间点应该在天劫之前。毕竟天劫后不久,人族就发现用妖骨炼化妖丹,有更优异的延寿效用。所以,太岁一族,在天劫前,就已经落入你们手中了。” 邱葵插话道:“峇厘不是说,太岁领域十分难寻么?” “既然难寻,你怎么不想想,峇厘是怎么寻到太岁一族的?”塔坨反问。 邱葵略一琢磨,恍然大悟,“因为佰伊。峇厘带着佰伊,靠佰伊的太岁身份,寻到了太岁一族的领域。” 塔坨点头,“所以,奚家一定也是因为某一个太岁,才寻根探底,将整个太岁族,纳入运称楼。” 邱葵颔首,表示认同,毕竟奚家修习邪术时日之长,有这本事,她并不觉得奇怪。 便是天劫前,人族没有进化异能时,其中也有不少修行之士,实力不在妖族之下。 “我想,那个倒霉的太岁,应该是佰伊。奚冉曾跟我说,佰伊救过她,所以,这有没有可能是一幕恩将仇报的狗血戏?” 邱葵看向轮回道的出口位置,奚冉已经吸收完所有的亡灵,正跪俯在昏迷不醒的佰伊跟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神情凄然,叫人分辨不出,她对佰伊,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塔坨!小葵!” 突然,在轮回道的另外一端,传来峇厘的声音。 邱葵惊喜不已,急忙摇着手回道:“峇厘族长,我们在这里!” 很快,峇厘就从轮回道另外一端跑了过来,“你们没事吧?” “谢天谢地,族长你没事。渚尔呢?你们没在一起。”邱葵上前打量峇厘一圈,见他虽然略有疲态,但并没有什么外伤痕迹。 “怎么,塔坨没告诉你,我和渚尔的行踪?”峇厘问。 邱葵摇头,“他分不清主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知道外面那些食客的昏迷,与你有关。” 峇厘点头,“昨夜佰伊寻我,求我助他瞒天过海,需要大量的伪菌肉,冒充太岁肉入宴。我便提前去妖市寻觅灵草制作了。至于渚尔,它留守在禽夕镇的结界口,镇护塔坨的……” 峇厘凑到邱葵耳边,轻声道:“妖丹。” 邱葵眉头一皱,塔坨将妖丹取了出来? 这个疯子! 难怪他会完完全全化为人形态! 简直太胡来了! 邱葵目光似箭,气鼓鼓地瞪着塔坨。 塔坨则没好气地瞥了峇厘一眼,轻声道:“多事。” 峇厘摸着鼻子,看了眼趴在塔坨脚下心有不甘,瞠目欲裂的奚沉,赶紧说道:“公正堂的人已经闯入禽夕镇内,渚尔要我过来催催你们,它撑不了太久。毕竟,公正堂执事手里,还握着它前身的碎裂妖丹。” 以子之矛,无法攻子之盾。 渚尔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势必撑不了太久。 “这厮,留给公正堂吧!我们不宜久留。”峇厘说着,手指一弹,一根缚魂棘,将奚沉本人牢牢实实地捆成了粽子样。 塔坨手里的无头躯体,在亡灵从身体散尽之后,灰飞烟灭,与那碎裂成块状的头部一起,消失无踪。 “这是什么东西?孩子?”峇厘吓了一跳。 邱葵:“这是奚家用亡灵制作出来的后代,想要投入轮回道托生。” “哈?”峇厘一脸疑惑,“这东西,还能托生?” “兴许还真能得逞。”塔坨轻蔑地笑了笑,“虽然不人不妖,但若真能熬过轮回道的折磨,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小鬼王。” “但是鬼道没了,这东西,见不得天吧?”峇厘想了想,这逆天道而生的东西,只怕出门就是雷劈,走路就是滑坡,睡觉就是塌方,霉运缠身,如何能活? 过了许久,他向奚沉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评论道:“小伙子,你这仿得,不算高明。对塔坨的身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废那么多话做什么?”塔坨拽过缚魂棘,拖死狗一样拖着奚沉往前走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生死两难 邱葵拉着峇厘随即跟上,却突然听见了奚冉的声音—— “尊上。”她道,“可否麻烦您一件事?” “既知麻烦,就不要开口了。你们人族的事,自有公正堂审理。至于佰伊,他早有觉悟,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塔坨说完,转身就走。 峇厘在邱葵耳畔轻声解释道:“在公正堂到来之前,塔坨必须恢复大妖神之躯,否则,就很麻烦了。” “会有危险?”邱葵问。 峇厘摇摇头,“比这麻烦多了。禽夕镇这地方,结界很特殊,不亚于西莽原林。西莽原林凭妖灵强破,尚且能破开。但这禽夕镇里,有种不属于这世间的力量充斥其中。” 不属于这世间的力量,那会是什么力量?消失的神力吗? 邱葵被峇厘拖着,一路朝着塔坨追去,却没想到他们的去路被奚冉给拦了下来。 这白发苍苍的太姑奶奶,此刻周身外泄着无数道黑影,张牙舞爪的,就像是一个皱巴巴的蜘蛛。 “小姑娘,麻烦你,将佰伊带出轮回道,可好?”奚冉乞求道。 邱葵愣了愣,有些犹豫,她很想看看佰伊的情况,也愿意帮上一帮。 “塔坨!”她喊了一声,便见塔坨停住了脚步。 “佰伊还有救吗?就算没救了,我们带他出去安葬可好?”邱葵问,人族尚且讲究入土为安,又何况是本就扎根于土壤中的植物系妖族。 邱葵想,哪怕佰伊真的不行了,在这漆黑的轮回道里,实在算不得是好的葬身之所。 塔坨回头,看向邱葵,神情很是冷峻:“他不能活着离开轮回道。他是太岁一族最后的传承,也是轮回道唯一的地灵。要毁灭轮回道,他必须死。” “那轮回道,不能存在吗?”邱葵弱弱发问。 塔坨示意她看四周的妖丹。 邱葵这才发现,莹白色的妖丹,竟然像蜡烛一样,会融化,一些比较小的妖丹,熔得只剩下一点儿底了,幽蓝色的火苗飘飘忽忽,似明似暗。 塔坨又道:“若是轮回道还留存于世,它得靠无数的妖丹来支撑开启状态。到时候,不只是人族会无休止地猎杀妖族,便是妖族也会自相残杀。你不要低估轮回的魅力。” “如果不续上这些妖丹,又会怎样?”邱葵问。 “不续上妖丹,轮回道无法再启,埋葬在轮回道中的无数亡魂便会伺机逃离轮回道。”塔坨轻蔑一笑,抬手招了招,一颗像是萤火虫一样的蓝色光点,落在他指尖之上,“你下来时,可有抬头看过?” 邱葵点头。 “你看见了什么?”塔坨问。 “满天星辰,但是奚冉说,是太岁一族的亡灵。”邱葵回道。 “太岁一族向来单薄,如何能化成这数不胜数的星辰?太岁一族,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罢了。每一个光点,代表一条亡灵,蓝色的光点是妖族,绿色的光点是人族。如今世间没有阴阳轮回值守,大量的生命逝去后,会反馈回天地自然,再哺新生。若是轮回道因为妖丹熄灭而混乱,这些亡灵,便会逃入真实世界中。将轮回道设在太岁领域里,这不得不说,是太岁一族,为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屏障。”塔坨说道。 “我不明白,这些亡灵,便是逃入真实世界中,会怎样呢?”邱葵问,如今世间花草树木都能开启灵智,一些亡灵罢了,他们可都是无辜丧生的被害者,就这么天地不容吗? “你可知,无论人族,还是妖族,为何死前,都神智混沌,灵力溃散?”塔坨神情很严肃,见邱葵摇头,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为的是让死者丧失神智,安详归于天地。” 他指尖弹了弹那簇蓝色光点。 可那光点,并不远离,又朝着他指尖飞来,很是亲昵的模样。 塔坨眸色阴冷许多,他指尖捏住那颗蓝色光点,轻轻一摁,碎成荧光沙粒,阴风一吹,便没了影踪。 “轮回道里的这些亡灵,都带有生前神智,恩爱情仇未断。他们一旦入世,便会被天地自然强制吸收。都说了是有神智的亡魂,岂会甘心消散,他们要躲避这一劫,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塔坨说到这里,邱葵咯噔一下,想起渚尔的身世来。 她皱眉,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推测出来:“夺舍是吗?” “增长了这些日子的见识,你倒是不蠢了。”塔坨瞥了眼那边踌躇不安的奚冉,阴沉沉地笑了笑,“奚家人,倒是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我倒有些好奇,你们祖上造了多大的孽,会被种上这样的咒约。想来与你们骨子里的自私,脱不了干系。” 奚冉还没有开口,地上捆成粽子样的奚沉就按耐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你胡说!你闭嘴!我奚家都是被逼的!被你们逼的!都是你们这些恃强凌弱的混蛋犯下的错!” 塔坨傲慢地瞥了眼奚冉和奚沉,冷哼一声,“这些亡灵入世,只有夺舍一条路走,届时,天地之间,人、妖两族,会乱成什么样子,便是用你们被驴踢过的脑子,也能预判一二,又何必徒做解释。相比之下,佰伊终结一切的遗愿,我身为大妖神,自当允诺。至于你俩,既然苟且下来,便活着赎罪吧!” 奚沉还在骂骂咧咧,塔坨充耳不闻,倒是奚冉,面色灰白一片,耷拉着头,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所以,佰伊的死,是必须的,对吗?”邱葵扭头,问向素来公道的峇厘。 峇厘点点头,轻声解释道:“塔坨也是无奈之举。况且,你看佰伊,他是自毁妖丹,本就没有求生的信念,你又何必执着于救他。我们妖族对生死看得很淡,他活着,会造就一生罪孽,死去,方可圆满终结。你们人族不是讲一个因果缘由吗?这便是因果。” 邱葵望向奚冉身后的佰伊。 佰伊一直深陷昏厥,但此刻,他的身形化作光点,开始在一点点地消散了。 邱葵见识过许多妖兽临死前的最后一幕,自然也知道佰伊这是回天乏术的状况。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杀生舍生 “无论如何,这命,我也该还给你。”奚冉突然跪在佰伊身前,她周身的亡灵已经不再外泄了。 她俯身,贴在佰伊的胸口,默默地念着什么。 邱葵动了动耳朵,一句也听不清,她问向五官七感异常敏锐的峇厘,“她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是一种人族的咒语,当然,也是一种邪术,一种换命的邪术。”塔坨不知何时,绕到邱葵身旁,“有什么问题,问我。峇厘年纪轻轻,懂什么。” “我年纪轻轻?” 峇厘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不知道他兢兢业业地答问解惑,哪里招惹到这位爷了。 邱葵没在意塔坨的小别扭,问道:“她想要一命换一命?” “这可不止一命换一命,她身上吸纳着奚家上千条亡灵。也不知,够不够赔。” 塔坨托着下巴,倒也不急着走了。 他踩着口出狂言的奚沉,双臂环胸,与邱葵、峇厘一起,围观起这难能可见的换命邪术。 佰伊妖丹已碎。 邱葵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是怎么个情况,但从奚沉气急败坏的脸上,也不难推断一二。 只是这佰伊公子,早有一死了结的执念,却唯独在今日才自爆妖丹,时间上未免有些赶巧。 除非,他有不能自戕的理由。 这理由,或许就与那舍命救他的奚家太姑奶奶有关。 难怪会被菌丝囚禁起来,如果有那女子在,必定不会让佰伊自戕的行为得逞。 就跟眼下一样,便是他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这奚家太姑奶奶,也没有放手。 “好生奇怪。”邱葵念念道。 “奇怪什么?”塔坨问。 峇厘也好奇地看向了邱葵。 “佰伊妖丹碎了,我晚来一步,自然是无法将他拘在我的砍骨刀里。但是奚家修行的摄魂术炉火纯青,无论生魂,还是亡魂,皆可拘锁。”邱葵皱皱眉,继续分析说,“眼下这轮回道,又属阴阳通道,藏纳亡灵千千万。照理,便是佰伊肉身毁了,灵体也可保留啊。为什么要用换命这样的邪术?不合算吧。” 邱葵一本正经地说完,小脸严肃,抬头,发现塔坨和峇厘都眉眼带笑,正憋着。 “偷乐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她心里一慌,莫非又犯了见识短浅的原罪? “这里虽然是轮回道,却也是太岁领域。佰伊是最后的太岁族,一旦他身死,太岁领域也就崩塌了。届时,光凭强拘下来的亡灵,可拯救不了整个摇摇欲坠的空间。轮回道的消亡,迟早的事。再则,奚家拘魂术虽然厉害,却无法将亡魂带出太岁领域,自然也无法将太岁领域外的亡魂带进来。”塔坨解释道。 峇厘点点头,突然觉得今天的塔坨,特别话多,生怕自己抢了他风头一样。 怪哉! 邱葵恍然大悟,“难怪会有两个祠堂。” “这算是太岁一族留下的后手。想来,奚家也是在太岁一族刻下界碑后,这才发现被坑。但为时已晚。一旦领域界碑刻下,除非太岁族长主动解印,否则,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塔坨又道。 “不愧是轮回道入口的镇守地灵,厉害啊!”邱葵由衷称赞。 太岁一族在运称楼的威胁下,被迫做了许多有违天道的事情,但最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也用心地布置下了这许多的暗手。 邱葵有些感慨,如今,他们正在眼睁睁地围观最后一位太岁族妖的丧生过程。 “咦,奚冉不一样了。”她震惊道。 “叛徒!奚冉你这叛徒!你这叛徒!没用的女人!废物!”奚沉还在破口大骂,不过这一次挨骂的对象,变成了他的太姑奶奶。 好歹也是长辈,如此不敬,可见这位长辈在奚家的地位,虽然特殊,却不尊贵。 “她在做什么?”邱葵看见奚冉整个人蜷缩着,身上的衣衫像是被高温灼毁一般,一点一点化作焦黑的灰烬。 很快,她便不着寸缕,四肢身躯焦黑,如同木炭,有着血红色的惊裂纹。 开始是细细的一条线,而后慢慢扩大,斑斑驳驳,就像是一个快要灼烧炸裂的器具。 “她想要把自己填进佰伊体内,充当一颗临时的妖丹。”塔坨说道。 “这也行?”邱葵大惊。 “只是供能的话,原理上来说,或许可以,不过比较冒险。妖兽同族之间,也不乏有长者为拯救幼者,将自己的妖丹渡给幼者。不过妖体十之八九会出现排斥行为,只有一成的活命机会。且还必须是同族至亲血脉之间。但这女子分明是人族,体内并无妖丹,她以这数千亡魂来炼化自身,成为人造妖丹,这是跨种族的操作。老实说,我闻所未闻,或许百里迟暮在,能说出点儿缘由来。”峇厘啧啧称奇,很是惊愕。 舍命相赔的冒险之举么? 邱葵看见奚冉的身子一点一点裂开,她从头到尾没有吭哧一声,仿佛没有痛感一般,只是虔诚地跪在佰伊身前,一遍又一遍,默默念叨着这邪术的咒语。 “出来了。”塔坨有些欣喜。 果不其然,奚冉的心口位置,闪烁着一点莹绿色的光芒,慢慢的,随着她身体碎裂的越来越多,那光芒越来越盛。 “成功了?” 邱葵看见奚冉艰难地抬手,从心口位置,掏出那颗散发着莹绿色光芒的心脏,从佰伊眉心处,摁压了进去。 消失了……整颗莹绿色光芒的心脏,融进了佰伊体内。 随即,奚冉的身子就像是解体一样,瞬间崩塌,散成无数黑焦黑焦的碎块,再无生机。 同时,佰伊身子的消散速度,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摸着眉心的位置,久久不语。 “现在怎么办?”邱葵问。 塔坨抬了抬下巴,“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然也救不活一个寻死的妖。” 佰伊目光有些愕然,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完好无损的轮回道,又正身,抬头,望向邱葵、塔坨和峇厘,目光中闪过一丝歉疚。 他在看见被塔坨当垫脚石一样踩在地上的奚沉时,微微一愣,随后了然,笑了笑。 第二百五十四章 毁灭 “让你们费时了。”他声音沙哑,如大病初愈,很是虚弱。 塔坨和峇厘没有回话,倒是邱葵,心里百感交集,问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活下去吗?” 佰伊摇摇头,他捧了捧地上的黑焦碎块,“奚冉执着于此,她将我的命,看得比万物生机都要重要。为保下我的命,她甘愿沦为奚家的刽子手,一次又一次,害的太岁一族凋零稀薄。那一千年,我被她囚禁在奚家族墓内,浑浑噩噩中,缔结了妖契,她让我以守护神的身份,在奚家得以存活。” “你是奚冉囚禁在祖墓里的?”邱葵一拍脑门,突然回想起她当日在祖墓里看见的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主”,从身量上推断,肯定不是塔坨脚下的奚沉,却极有可能就是奚冉。 所以,奚冉一开始,就抱着引她入运称楼的目的吗? “但是你说你在族墓里,没有什么记忆啊。”邱葵又问。 佰伊点点头,“或许,奚冉是害怕我失望,想逃避我的责问,故而给我下了符阵,让我思绪一阵混混沌沌。后来,奚沉继任运称楼后,便清洗了我的记忆,将我从族墓放出来,隐藏在古井符阵下。他说,这才是我的家。” “她欠的,已经还了。我欠的,怕是还不清了。”佰伊艰难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峇厘面前,朝着他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妖族大礼,“佰伊有负族长教诲。” 峇厘摆摆手,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佰伊抬眸,冷眼看向轮回道的入口方向,轻声道:“公正堂来了。还请尊上、族长、小葵姑娘,从别道离开。” 说着,佰伊长袖一挥,一条白色的笔直小道,出现在黑暗之中。 “可祭台掉落的那些人……”邱葵话音未落,就听见峇厘说道,“我都弄出太虚领域了,否则你认为我怎么来的这么晚。我一直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不愧是族长,周到。 “走吧。”塔坨如今的形态,并不想与公正堂正面交锋。 峇厘也点头,拍了拍佰伊的肩膀,叹口气,转身,走向那条小道。 “佰伊公子……”邱葵心里酸酸涩涩,明知佰伊只剩下赴死的结局,却无能为力。 “走了!谁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有什么好悲悯的!敢作敢为才是族妖男儿。”塔坨一手牵着邱葵,一手拖着奚沉,踏入小道里。 邱葵频频回头,看到佰伊一直在挥手告别,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满脸。 待他们刚刚跨出小道之后,就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在震动,眼前的所有东西,霎时变得扭曲起来。 塔坨:“轮回道碎了。” 峇厘:“太岁绝种了。” 邱葵:“……” 她长长吁了口气,最终,奚冉拿命换回来的佰伊,也还是去了。 “看开一点。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虽然如今的天地之间,丧生了许多珍稀族群,但同时,也衍生了许多新生族群。这便是自然之道,不比轮回道差。” 峇厘身为耳鼠族前任族长,一生醉心于植物研究,他亲眼见证过许多植物系妖族的灭绝,同时,也见证了许多新奇植物的诞生。 于妖族而言,生死确实很淡。 “我明白,所以我没有劝慰的立场。只是,心里觉得难受,佰伊公子……挺好的,对吗?”邱葵问向峇厘。 峇厘点点头,“是个好孩子。” “不过,这里是哪里?” 邱葵环顾四周,全是茂密森林,遮天蔽日,鸟语花香,一派与世隔绝的样子,显然不在禽夕镇内。 塔坨:“佰伊这条小道,倒是将我们送的挺远。” 峇厘:“许是这孩子发现你不愿意和公正堂碰面,这才奋力相送。” 邱葵点点头,眼眶都有些酸涩,佰伊真的是位很温柔细腻的公子。 也难怪奚冉愿意为他杀生,又为他舍生。 便是短暂的一面之缘,她许久都忘不掉佰伊那温柔清澈的眼神。 哎……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便是一个爆栗子敲在脑门上! “嗷!塔坨你干嘛敲我!”邱葵揉着脑门,一阵龇牙。 “在想谁?”塔坨冷声问。 邱葵心里一颤,这厮,吃醋了啊。 以前不觉得,现在一看,蜕变为人族的塔坨,很有烟火气息呢。 “每一位妖族,放弃妖丹,就可以变为人吗?”她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没了妖丹是什么下场,你见得还少吗?”塔坨反问。 邱葵一噎,必死无疑的下场啊。 “塔坨是大妖神之躯,乃女娲借助众神混血之魄凝成,仙泥为塑。能化为纯粹的人身,很正常。”峇厘解释道。 他见邱葵对于“混血之魄”的反应并不剧烈,倒是好奇地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几圈。 看来小姑娘对塔坨的身世,知之甚多嘛。 这两人,气氛有些暧昧啊。 因为同族相吸么? “眼下,我们怎么办?回西莽原林吗?”邱葵问。 “先让渚尔回来,它现在还在禽夕镇和公正堂躲猫猫。” 塔坨拉过邱葵的手腕,点出六芒星图阵,划了一下。 随即,一颗小红点,在六芒星图阵的中心区域闪烁起来。 “熊猫妹妹还在禽夕镇,她会没事吗?”邱葵问。 “公正堂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不会动那女妖。相反,抓住机遇,她还能将功赎罪。”塔坨说道。 邱葵:“赎罪?什么罪?” 塔坨:“唔……妨碍公务之罪吧!” 邱葵正准备详细问问,就忽地一阵凉风刮来,随即,一个雪白的小毛毛球冲进她手腕上的六芒星图阵中。 “尊上!快快快快快!烫手!烫手!” 渚尔站在六芒星图阵里,捧着一颗露珠般的晶莹小球,一边跳脚,一边左右手来回捣来捣去,就跟捧着一颗烫手山芋似的。 “这般难吗?”邱葵看见渚尔愁得都快哭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小器灵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 “窝囊。” 塔坨伸手,指尖沾染上那颗晶莹剔透的小露珠,利落地往眉心处一化。 唰—— 一阵狂风,从塔坨脚底蹿出,整个山林都在开始呼啸,林间躁动不安,飞禽走兽四散逃窜,周遭的花草树木却开始疯狂生长起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异宝 若非渚尔的结界,缔造得及时,邱葵都差点被一根突然蹿长的藤蔓穿体而过。 “塔坨呢?” 两息的功夫,动静便停歇下来,只是疯长的花草树木之中,塔坨却消失无踪了。 “人呢?” 邱葵从渚尔的结界里出来,四下张望。 “抬头。” 塔坨的声音传来。 她抬头,看见巴掌大的小妖兽,咻的一下,从树杈间,跳到她肩膀上。 “怎么又变这样了?” 邱葵将塔坨从肩头拿下,捧在手心里。 “体力需要恢复一下,走吧,回去。” 塔坨语气懒洋洋,比身为人的时候,虚弱许多。 邱葵点点头,招呼着峇厘和渚尔一同离开,走出十来步,她突然反应过来,问道:“我们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忘了什么呢? “奚沉!”大家异口同声道。 此刻,死猪一样的奚沉,正被缚魂棘捆得结结实实,高高悬挂在树梢之下,随风摇晃。 邱葵和塔坨齐齐抬头望去,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啊。 “他这是……摔晕过去了?”峇厘问。 邱葵又问:“要不就吊在这里,等公正堂来收?” 塔坨沉默半晌,随后小妖掌伸出,对准那藤蔓一斩—— 噗通一声,奚沉直挺挺地摔了下来,俯面朝下,压倒一片绿油油的勃勃生机。 “塔坨!你怎么说斩就斩,可别把人给摔死了,到时候禽夕镇的烂摊子,就没人跟公正堂认账了!” 邱葵小跑过去,想要将奚沉翻过来检查检查,手才刚刚碰到奚沉的肩膀,她就发现指尖一木,接着一股酥麻感贯穿全身! 完蛋,中计了! 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邱葵就被人扼住咽喉,反手钳制住了。 大意了! 现场的塔坨、峇厘、渚尔皆是一脸懵逼的样子,谁都没有料到,缚魂棘这样刀劈不断,火烧不烂,惯常用作牢狱材质的灵藤,竟然会被破坏。 “奚沉,好胆子。”塔坨语气沉沉,小小的妖兽脸上满是愠怒。 峇厘的目光则落在缚魂棘的断裂处,竟然不是寻常切口,截面似乎是萎缩了。 奚沉笑了笑,“说起来,我还得谢谢诸位,助我逃过一劫。” “小葵,你怎么样?”塔坨根本没搭理峇厘的话。 “还行。”邱葵身子有些脱力,若不是被奚沉强制性锁喉,提着身躯,只怕早就瘫软倒地了。 她垂眸,看向抵在咽喉处的东西,那是四四方方的一个黑色匣子,贴在肌肤上,冰冰凉凉,坚硬异常。 这是一种她从不曾见过的材质,说不出是什么,既非矿石、翡翠一类,更不是铁器、铜器一类,很是特殊,很是违和,不像是世间凡物。 邱葵注意到的东西,塔坨和峇厘、渚尔显然也注意到了。 这也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峇厘小声道:“上面的图案很奇特,从不曾见过有哪族图腾是这般形态。可是高阶灵器?” 塔坨摇头:“没有任何灵力覆盖。” 既是灵器,无论低阶、中阶、还是高阶,总少不了灵力滋养。 这东西,周身纯粹,比邱葵的根基都要干净。 照理说,是个死物啊。既是死物,边角圆润,遍体光滑,又是如何在顷刻间制服了身手不错的邱葵,还能在他们眼皮子下,轻易破坏缚魂棘的禁锢? 塔坨和峇厘都疑惑地看向渚尔。 渚尔急忙摆手,否决道:“绝非是我们器灵一类,甚至不像是有神智的东西啊。” 那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三位大佬一同上前,吓得奚沉勒着邱葵警惕地后退了一大步。 “都瞧瞧仔细,看看是个什么玩意儿,竟能有这般大的威力!”塔坨一脸兴奋,目光灼灼,就差上手摸索了。 “莫不是上古时期遗落下来的神物?”峇厘揉了揉眼睛,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 渚尔眨巴眨巴两下小芝麻眼,皱着眉,“瞧这锃光瓦亮,簇新簇新的样子,不像是上古时期的物件啊。何况,这周身蕴含的力量,也不相符。” 三位大佬焦思苦虑,围着奚沉和邱葵转起圈来,就差抓耳挠腮了。 “我说……”邱葵弱弱问道,“诸位,是不是忘了,我这个人质?” 奚沉正在沉迷地听这三位见多识广的大妖,互相推断黑匣子身份,被邱葵的话语一惊,顿时反应过来,手上再加两分力气,用黑匣子死死抵在她的颈动脉上。 这下,她便是想开口,也开不了口了。 “要不,先救人,再细细研究。”峇厘也对那小黑匣子十分感兴趣,有些心痒难耐。 能让奚沉这亡命之徒当做最后杀手锏使出,必定不是寻常物件。说不准奚家的崛起与放肆,便与这物件脱不了干系。 而塔坨更在意的是,这东西里的确蕴藏着一股强大的能量,是不属于这世间的能量。 就像是禽夕镇的结界一般,透着古怪。 “动手吗?” 三位大妖彼此对视一眼。 奚沉瞬间僵直,紧张到汗珠都滴到了邱葵额头上。 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别过来!都给老子滚开些!否则老子心念轻轻一动,这小妞就得被电成一具焦炭!” 电啊…… 渚尔问道:“像是被雷电劈了那样么?” 峇厘随即说道:“那也还好吧,妖族经历的雷电劫,就跟人族经历的暴风雨一样多了。” 邱葵低垂着眉,她能听见身后的奚沉,剧烈的心跳声。 他很紧张,倒不是因为这黑匣子威力不够弄死她,而是因为,他把握不准这人族小妞,在几位大妖心中是什么分量。 若是一文不值的小丫头片子,那他此举,没有任何威胁效果,还暴露了奚家藏了上千年的异宝。 看这三位大妖虎视眈眈的样子,恨不得立马将他的异宝占为己有。 奚沉在这一刻,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冒险,他该再隐忍隐忍才对。这三个家伙连公正堂都不放在眼里,行事乖张,轮回道说毁便毁,花容说杀便杀,岂是寻常妖族可比。 他冒进了。 “小子,你这东西,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有什么用?”峇厘温和地笑了笑,“别紧张,我就看一眼。” 他直接伸手去夺—— 第二百五十六章 轻的气球 奚沉吓了一跳,急忙摁动黑匣子,却发现被挟持的邱葵,一点儿异常反应都没有。 她不怕被处以电刑吗?还是这异宝坏了? 奚沉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黑匣子,从邱葵颈动脉上放开,想要检查是否有损坏。 就在他松开邱葵的瞬间,塔坨和渚尔一左一右,同时动手了。 小小的两团白影,一个直接一脚揣在奚沉额头上,将人踹出数米远,狠狠摔在巨石之上!另一个则长尾一扫,卷住那块四四方方的黑匣子,抢入怀中。 邱葵身子一软,差点摔倒之际,就被峇厘一把搀扶住了。 “小葵,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谢峇厘族长,还好,只是刚才,那黑匣子里面的电,为什么失效了?” “不是黑匣子失效,应对电流而已,妖族顺能生巧,多的是绝缘的小招数。” “绝缘啊,难怪了……” 邱葵拍着胸口,那种酥麻感在离开黑匣子后,就离奇地消失了,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点一点恢复着。 “来,坐会儿。”峇厘的手指拂过一丛一尺来长的野草。 草尖微微一颤,而后就像手牵手一样,彼此贴合相连,编织成一个弧面的中空小凳子。 峇厘示意邱葵坐下。 邱葵摸了摸那柔软的小草凳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开灵智了吗?” “放心,没开。”峇厘知道小姑娘在害羞什么,于是如实相告。 邱葵松了口气,虚弱地挪到那小草凳子上,乖乖坐好,细腿这么一伸,就看见塔坨拖着半死不活的奚沉,渚尔举着那枚巴掌大的黑匣子,走了过来。 “看来堂堂耳鼠族长的缚魂棘,也是浪得虚名之物。还不如本大王亲自镇压好使!”说着,塔坨将奚沉一把扔在了邱葵脚边。 “喂,你扔远点啊。” 邱葵吓得将双腿缩到凳面上,生怕被奚沉咬一口脚趾头似的。 “他欺负你,踩他!”塔坨说道。 邱葵气呼呼地瞪塔坨一眼,随即对渚尔说道:“圈起来,拜托拜托。” 渚尔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然后尾巴尖尖一点,一颗圆圆的结界球凌空出现在奚沉头顶,接着将这人兜头圈进结界球里。 再然后,那结界球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随后,峇厘的缚魂棘扔了出去,一端连在结界球底部,一端,他递给了邱葵。 “我牵着?”邱葵一脸茫然。 她放过牛,遛过狗,但是还没……这样过人啊。 她抬头,看着飘离在三米高空上的结界球,咂舌,“这……算什么啊?” 她从没见过这么缉拿人的。 “唔……”渚尔认真想了想,“临时创造出来的,想给你发泄着玩。要不,你取个名字?” “那……就叫轻……气球?”邱葵紧紧捏着缚魂棘,莫名有些任重道远的紧张感。 轻飘飘的,有气体,还是球状…… “此名甚好,贴切。”峇厘赞道,又对邱葵解释,“缚魂棘可自由伸缩长短,小葵你随心调节便好。” “哎、哎好。”邱葵懵懵懂懂地点头,牵着那根缚魂棘摇了摇,上面的结界球就飘了飘,奚沉在里面跟个球一样打着转。 好玩哎。 “哄小孩的玩意儿。”塔坨看见一个小玩意就让受惊的邱葵重新笑开花,眉眼也愉快地舒展许多。 “不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峇厘碰了碰渚尔托举起来的黑匣子,冰冰凉凉的,远看很光滑,近看有极其细微的纹理感,仿佛磨砂石一样。 塔坨也敲了敲那东西,轻声清脆,金属音,内部则是半实体。 “这东西,怎么用?算法器,灵器,还是武器?”渚尔也是很为难的样子。 “问问他不就行了吗?”邱葵收缩缚魂棘,将昏昏沉沉的奚沉,下放至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位置。 “想知道?”奚沉擦了擦糊满脸的鼻血,轻嘲道:“杀了我啊!大妖神嘛!了不起。” “那便杀了吧。”塔坨淡淡说道。 “不留给公正堂吗?”邱葵又问。 “留个口信,就说,人我杀了。”塔坨十足的傲慢。 “这……”邱葵皱皱眉,总觉得公正堂和塔坨的关系不和谐,若是再惹怒公正堂,会不会给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啊!我有办法了!”她灵机一动,一把抽出砍骨刀,上面的亡灵怨气在顷刻间爆棚,呼啸而出! 但是她看不见,只十分单纯地说道:“要不,我来杀!把他的魂,拘在我的砍骨刀内!” 这也算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嘛。 “你说……把一个人族,关在你的妖刀里?”峇厘眼皮抽了抽,心脏一颤。 这恐怕是世间最残忍的极刑了吧。 塔坨和渚尔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看不出来啊,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戾的话! 奚沉看见那刀出鞘,便已经有些战栗,再听闻这小妞要将他锁困在刀里,更是脸色灰白! 那里面可是有着好几百条凶神恶煞的妖族亡灵啊! 她想将他一人族魂体投入其中,岂不是生受众妖的撕咬碾压之苦,日日被这些妖族亡魂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其残酷! 好狠毒的女子! 奚沉盯着邱葵的眼睛,滋滋冒着火光。 邱葵很是认真地问道:“不行吗?” “行!”塔坨笑了笑,“可真是太行了!就照小葵所说,将他劈了吧,永绝后患,还能留着慢慢问,迟早能寻出个究竟来。就算,真搞不清,毁了便是。” “也是。”峇厘和渚尔,也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邱葵是个行动派,举刀,作势就要劈—— “我说!”奚沉突然大吼出声,“我说!我什么都说!但是……我有个要求!” “你哪来的资格提要求?”塔坨眼神轻蔑,示意邱葵动手,带一个死人,总比带一个活人容易。 “那东西能认主!”奚沉急忙吼道,“第一次开启之人,便是他的主子,永不更改。我们奚家守了这东西好几辈子,是我幼时无意间开启了这宝贝,然后,我就是它的主子!除了我,谁也动不了他!” “那就主仆一起毁了便是。”塔坨语气平淡。 他们经手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喜欢就留,不喜欢就扔,生厌的,便直接毁了。 向来如此。 “等一下。”峇厘突然问道,“它能认主,可是有灵智?” 第二百五十七章 黑匣子 邱葵表情平静,但内心翻江倒海地激动着,天劫之日,从天而降的异宝。 莫非,就是所谓的坠星? “禽夕镇外的结界加固层,可是你这异宝所为?”塔坨问道。 奚沉连连点头,“正是。” “看来,你的异宝,也怀揣着一股不符合这天地乾坤的神秘力量。”塔坨身形一晃,恢复了人身,发髻间两只金灿灿的龙角,比那撮嚣张的红毛还要耀眼。 这龙角,好生熟悉……奚沉瞳孔一震,随即敛下情绪。 塔坨伸手,从渚尔头上取下黑匣子,放在指尖把玩着。 “这东西,难道真是坠星?”邱葵不敢摸,怕触电。 塔坨玩了玩,似笑非笑,轻哼一声,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世间奇人异士千千万,消息灵通的,上有公正堂,下有各族妖兽。凭什么,这坠星的故事,你是从百里迟暮口中得知?” “你们此前,都不曾听闻过百里迟暮口中的坠星?”邱葵看向峇厘。 毕竟塔坨和渚尔,一个被囚禁千年,一个沉睡千年,不知道倒是不奇怪,难道峇厘也没听说过吗? 峇厘摇头,“从不曾听闻。” “你觉不觉得,这坠星的消息,是百里迟暮特地透露给你的?”塔坨问。 邱葵皱眉,很是疑惑,“为什么呢……他都找不到,难道我就能找到……” 她声音渐小,显然是已经明白过来了。 百里迟暮看重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她身边的塔坨、峇厘和渚尔。 或许,赤贫匠与百里一族,还有着别样的关系存在着。 到底,是敌还是友呢? “你说,这黑匣子如今,听你的?”塔坨抛了抛手里的黑匣子,并不以为意。 相比这死气沉沉的玩意儿,他对道貌岸然的百里一族,兴趣更为浓厚。 “听我的,听我的,肯定听我的!”奚沉有些兴奋起来,他看得出来,这几位中,那小姑娘对百里一族很有好感,但是这一位大妖神,却极其厌恶百里一族。 “原来所谓坠星,并不是璀璨的星辰,而是一个黑布隆冬的玩意儿。瞧着严丝合缝,也不知这里面藏了些什么?”渚尔上手掰了掰,想要打开。 显然是徒劳。 塔坨对奚沉说道:“启动它,至于交易条件,我们与它谈!” 奚沉想了想,他们对异宝有所求,至于异宝应不应,得听他这个主子的,最终的掌控权,还是在他手中。 于是,他点了点头,对塔坨说道:“还请大妖神,将异宝递进来。” 这结界球,固若金汤,他身体的一毫一厘都探不出去,但是,却不妨碍大妖神踢他,每一脚都实实在在的疼。 塔坨倒是不在乎奚沉会不会耍花招,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是虚无。 他随意一抛,将黑匣子扔进结界球里。 大家目不转睛地瞪着奚沉,细瞅他是如何开启着黑匣子的。 “是滴一滴血吗?”邱葵小声说。她的砍骨刀就是染了她的血,才开启认主。 “这玩意儿没有灵智,滴血认主可不行。”峇厘解释着。 果然,奚沉并没有滴血,他只是将黑匣子放在左眼上,旋即,便有滴的一声响,接着,大家就看见黑匣子亮起一圈红光。 慢慢的,那个鸡蛋大小的红光圈圈颜色渐变,退化成了蓝色圈圈。 蓝色圈圈里,忽地冒出一对眼睛,一张小嘴来,像是画出来的那种。 但是很奇怪啊,该怎么形容呢,邱葵从来没有见过线条这么简易,又这么传神的画作,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眼睛和嘴。 那对眼睛眨了眨,随即小嘴一咧,清脆说道:“大家,下午好。” 这声音也很特别,冷冷冰冰,配上它友好的表情和友好的语气,显得十分违和。 峇厘凑上前去,看了看,“这家伙不是生命体,也没有灵力,不像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所以,它真的来自天上?” 塔坨点头,“应是如此。小葵,你问吧。” 邱葵:“你是天外之物,听闻有强大的力量,可赋予万物灵力?” 黑匣子的眼睛变成了两条横着的直线,“我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了。但是,能量我还有。你说的赋予万物灵力,是哪种灵力?” 一个失忆的黑匣子啊。 “例如让身体,进化出异能。比如,力大无穷,或者别的什么特长。总之,比我现在的身体,更厉害。与力量强大的对手遇上,有自保之力的那种。”邱葵抓耳挠腮地解释道。 只有这样,赤贫匠族人才不会沦为食物链垫底。 黑匣子想了想,那双眼睛变成了两颗小黄豆一样,然后回道:“优化基因,激化身体潜能。确认可行。请问,是否立即开启身体扫描?” “基因?扫描?”邱葵一句也听不懂,“你要干嘛?” “查看女士身体潜能开发程度!”冷冰冰的声音,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塔坨却皱了皱眉,这玩意儿,并非什么行为都会请求奚沉允许,它似乎很是自主。 “可以!”邱葵向来胆大。 “开启扫描!请女士保持静止站立!三、二、一!” 一道红光,横着从邱葵头顶往下罩,塔坨正欲出手,被峇厘拉着制止住了,“稍安勿躁,这是小葵自己的决定。” 塔坨安静下来。 仅仅两息的时间,那道红光就从头扫到了脚。 “检测结果已出,该女士基因良好,身体潜能激化,百分十五,是否增加潜能激化?” “你激呗!” “嘀嘀嘀——基因优化失败!暂无该项权限!” “这又是什么意思?”邱葵瞪着奚沉问道。 奚沉正沉浸在这异宝突然失控的惊慌中,生怕未经他同意,这异宝直接做到了对方的要求,让他没有砝码压底。幸好,在最后一刻失败了。 只是为什么失败,他也说不清楚,但是听邱葵这么问了,立即回道:“若你们能带我进入百里领域,我便完成你们的愿望。” 奚沉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所以交易,便是如此。 邱葵想了想,内心摇摆不定。他担心奚沉会对百里领域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就像是现在的禽夕镇一样。 但是塔坨、峇厘、渚尔倒是对此并不担心,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要出事,岂不是打他们的脸。 “无妨,反正我们都需要去探一探这百里领域。”塔坨说道。 第二百五十七章 敌友之分 邱葵:“有灵智,便是能沟通咯?” 塔坨抬腿,踹了一脚结界球,“启动它,它的价值,决定你的存活价值。” 奚沉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对手,软硬不吃,生死不忌。现在他能活着,仅仅是因为这几位,对那未知的异宝感兴趣。 他们对奚家,对奚家的拘魂术,竟全然不感兴趣! 那可是公正堂明里暗里,不择手段想要得来的秘术,这批人,完全不感兴趣。 如今这世道,身死魂灭,回馈天地自然。除他奚家,再无人可剥离拘禁魂魄,便是眼前这位大妖神也做不到。公正堂秘密研究多年,能提取出来的,不过是人的神智意识,形似而神不似。 拘魂术啊,多少妖族、人族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身为奚家少主,他的价值,在这几位眼中,可笑的,比不过一份未知的神秘。 “呵呵呵呵呵……”奚沉突然笑了起来,那一脸的污血,看着十分狰狞。 邱葵、塔坨、峇厘、渚尔,一言不发,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笑。 直到这笑,变得苦涩,变得无奈,变得绝望,奚沉终于安静了下来。 “说吧,你什么要求?”邱葵问。 “先前你们闲谈时,提到一位叫百里迟暮的人。”奚沉抬起头,目光有些渗人。 邱葵皱皱眉,反问道:“你认识百里迟暮?” 这厮的眼神,即便认识,也是敌非友。 却不料,奚沉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你问什么?”塔坨又踹了一脚结界球。 奚沉在里面打了个趔趄。 “塔坨!”邱葵瞪了塔坨一眼,这家伙,都变成幼兽形态了,一条短腿蹬出来,仅她一根小指头长,但力气还不小,老是踢着结界球玩。 “你的要求,是与百里一族有关?”峇厘问道。 邱葵警惕地看向奚沉,塔坨则忽然来了兴致,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奚沉点点头,突然双膝跪地,朝着塔坨、峇厘他们,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请诸位前辈,带我前往百里一族领域。” “干什么啊?”塔坨热切地问,“寻仇?” “我要百里一族,亲自解除诅咒!”奚沉掷地有声,那眼神,好似要入龙潭虎穴,有去无回一般。 “原来你们家的咒,是百里一族下的?”塔坨笑了笑,“哎,有点儿意思了。” 邱葵眉头紧锁,百里一族在她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她实在无法相信,赤贫匠一族的恩人,会施加这么残酷的咒语。 “你会不会搞错了?你们奚家祖祖辈辈的咒语,当真与百里一族有关?”邱葵问。 奚沉苦涩一笑,懒得回她。 塔坨却有些落井下石,对她说道:“你们人族有句话,叫人心隔肚皮。百里一族,既能囚你全族老少,如何不能杀人全族老少?” “那不是囚,只是庇护。”邱葵反驳道,她一直觉得塔坨对百里一族,有着非常古怪的敌意,不知道是不是与看不惯百里迟暮有关,“再说了,这咒并不害人性命。” “不害人性命,只是让人不得好死罢了。就像你赤贫匠族人,你说是庇护,但生生世世,可能自由出行?”塔坨反问。 邱葵眉头微蹙,沉默不言。 “你的族人也与百里一族有渊源?”奚沉身子激动往前一扑,结界球差点贴在邱葵脸上。 塔坨小短腿一踹,又将那球踹飞了出去。 邱葵握紧缚魂棘,将结界球拉了回来。 奚沉摔得七晕八素,双膝跪地变成了四肢着地。 “你这要求,并不算过分,我们同意了。”邱葵承诺道。 因为奚沉的话,也因为塔坨的问,她突然萌生一种冲动,想去百里一族走走看。 赤贫匠的秘密,或许,在百里一族里,可以找到答案。 塔坨、峇厘、渚尔都有些震惊地齐齐望着邱葵,问道:“你确定,你就这么同意了?” “有什么问题吗?就当去百里虫虫家做客不行吗?你们不都来我们家做客了吗?”邱葵说道。 还真是,不知者无惧啊。 塔坨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奚家自然知晓这咒语与百里一族有关,为何宁愿冒险囚禁太岁一族,从复杂的轮回道入手,也不直接去找施咒者?” “为什么啊?”邱葵疑惑,这么迂回费力,图害生灵的办法,显然更为耗时耗力,不是良策。 峇厘又问:“你可知,百里一族领域,千百年来,无论妖族,还是非百里一脉的人族,都难踏入?” 渚尔接着说道:“便是我全盛时期,率领整个公正堂前去,也没有踏进百里一族。他们的领域,可是世间出了名的神秘。无人窥得真貌。” “这么严密!”邱葵佩服地点点头,而后说道,“那与我匠魂谷差不多嘛!” 塔坨几位面色一滞,随即又沉了沉。 还是峇厘开口,提点一句:“匠魂谷能安然无恙,与千年前那位百里首领的结界,关系不大。你可知,渚尔一息之间,便可轻易破掉匠魂谷的结界?” 邱葵点点头,她亲眼目睹,匠魂谷的结界,对于渚尔而言,易于反掌。但渚尔却说,它全盛时期,率领公正堂都进不去百里一族。 她突然意识道,自己的承诺,有些夸大了。 “盘古印的存在,才是匠魂谷隐世的关键之处。”峇厘又道。 渚尔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那不然……还是杀了,毁了?”邱葵尴尬一笑。 奚沉急忙攀着结界壁说道:“诸位!诸位三思啊!我这异宝很是厉害,无所不能啊!” “无所不能,怎么不带你进入百里领域?”塔坨反讽,嗤之以鼻。 “不是!百里领域是个特殊存在!你们信我!这百里一族领域内,绝对藏着见不得人的大秘密!我这异宝也预判过百里一族内有一股强大到不符合世间任何一方的神秘力量!百里一族,真的值得一探啊!” 奚沉见他们都冷眼沉默着,心里慌乱,急忙又指了指渚尔托举着的黑匣子,说道:“我这异宝可不是凡物,那是天外之物!是天劫那日,跌落到我奚家祠堂的天外宝贝!虽然起初,我奚家祖辈并不知如何开启这神物,只觉其坚不可摧,难以毁灭,便收藏了起来。但自我无意间开启了这神物之后,才发现这东西,能言善语,知之甚多,绝非这世间俗物可比!” 第二百五十九章 壶壶 邱葵对百里一族有着复杂的情绪。 她感恩千年前,百里首领立下的结界,让赤贫匠族人可以苟且偷生地活着。 也对奚沉口中的百里一族,产生着摇摆不定的质疑。 这到底,是个正义的部落,还是个邪恶的部落? 峇厘说道:“百里一族向来神秘,也无族人入世,想要知道位置,很难。” 邱葵:“可是虫虫他……” 塔坨冷嗤一声:“所以,百里迟暮此人,才很值得寻味。” 邱葵:“但你们说过,百里一族的姓,无人敢冒充。” 峇厘点点头,“百里小公子应该是百里族人无疑,但他在百里一族中的身份,应该不低,至少,他有自己通过领域结界的权利。” 邱葵又问:“那我们眼下去找百里迟暮,是不是比直接去找百里领域的效率要高?” 但是塔坨等妖却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邱葵很是不解,“妖族的识味追踪术,不是很厉害的么?” 峇厘拍了拍邱葵的肩膀,笑道:“你的水镜,一次都没有亮起过,你觉得奇怪不奇怪?” 邱葵指了指渚尔,“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在禽夕镇的行动,比较需要悄无声息,所以被渚尔屏蔽了吗?” 渚尔立即摆手,“我只屏蔽了剑齿虎的信号,而且随后便给你恢复了。除此之外,我可没再乱动什么手脚。” “你的意思是,虫虫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不应该啊,那可是个小话痨,不说别的,他当日乘坐筋斗云离开,至少会报句平安吧。”邱葵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百里迟暮会不会遇到危险了? 她又问道:“是不是天地间,失去了百里迟暮的气息?” 既然身为大妖的他们,都不能寻味追踪,只能说明,百里迟暮的气息,真的消失了。 “如果不是死了。”塔坨冷冷的一句话,吓得邱葵一瞪眉,“那就是回百里族领域了。” 有道理,结界可以阻挡外界的高阶妖兽神识探寻。 “那他应该没事,肯定是回家了。”邱葵自我安慰着。 “是与不是,去他家里找一找就知道了。”塔坨看向一旁,等着压轴,重磅出场的渚尔,“该你了。” 邱葵好奇地看着渚尔,惊讶道:“你能找到?” 渚尔满足一笑,它果然从邱葵脸上收获到了震惊和崇拜。 “天下结界于我而言,不过是透明泡泡罩罢,不堪一击。”渚尔十分嘚瑟。 峇厘笑了笑,接过它的话头,对邱葵解释道:“渚尔是专攻结界的器灵,自有本事从万千结界中,分辨出百里迟暮的气味。” 塔坨却适时地浇了一瓢冷水,“大概率事件,是在某个完全不知所谓的地方,找到藏在结界里采摘药草的百里;但也有小概率事件,是恰好碰见回家的百里。” 邱葵了然地点点头,渚尔以百里迟暮为追踪目标,寻找结界壁垒,的确会有偏差的可能。 眼下只能祈祷百里迟暮,已经恰恰好,回到百里领域。 囚禁在结界球的奚沉,双目兴奋得通红,他就知道,这群大妖一定有办法寻到百里一族领域! “走吧。哪个方向?”塔坨打了个响指。 一朵正从森林附近路过的孤云,忽然浑身一战栗,吓得软绵绵的脸蛋都黝黑了。 怎么回事?这路令为什么是赤红色的! 它难道这么衰,接到了云界谈之色变的大佬单了? 这可是……拒载会死的一单啊。 孤云哆哆嗦嗦着,极速望着路令上的定位点冲刺而去。 禽夕镇外,一片隐秘的小森林里。 邱葵抬头看了看飘成一道闪电的筋斗云,赞道:“这朵云的速度很快啊。” 话音落,云已经飘到了大家脚边,约莫十来平的面积,不算大,但也够坐。 塔坨率先上了云,渚尔随即跟上。 邱葵拉着轻飘飘的“轻气球”,也踏上筋斗云,寻了个安稳的地方,坐好。 峇厘断后。 “西南去向,距离得有七万八千里。”渚尔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上一觉。 邱葵将缚魂棘绑在脚踝上,解放出双手,准备给大家做点儿吃的。 她从空镯里拿出炉子,觉得出门在外,吃点儿简便的就好,问道:“煎饼么?还是面条?” “不能来点儿荤食么?”塔坨抗议道。 渚尔已经睡着了,除非用太岁肉,寻常饮食,很难将它这样不知饥渴的器灵唤醒。 倒是峇厘笑了笑,依旧是很温和的样子,“我食素。” 耳鼠一族喜爱食素,不过像栗儿那样的,则是荤素不忌。 邱葵想了想,长路漫漫,便问道:“你们都想吃什么呀?” 峇厘:“小葵姑娘随意。” 邱葵:“……”最讨厌说随便的食客了啊喂。 塔坨倒是一副要求很高的样子,躺在松软的云彩上,翘着腿,优哉游哉地晃了晃,“此时此景,自然是飞禽比较合适。” “飞禽?”邱葵扫了眼四周,空空荡荡一片白,这么高的位置,寻常飞禽已经很难见到了,“哪里有飞禽?” 塔坨:“再等一刻钟,前面是壶壶的地界,咱抓了就跑。” 任劳任怨的筋斗云忽地一哆嗦,听到这位大妖神的话,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飞得快一点才能保命,还是飞得慢一点儿才能保命。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偏离航线,避开壶壶地界,但是,它不敢啊。 它怕立即就被杖毙了,还死在壶壶前面。 邱葵拔刀,烧水,静待一刻钟后,塔坨打猎的结果。 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峇厘和奚沉,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壶壶能不能吃,当然能吃,不只是能吃,味道还十分美味。 但是谁能有本事吃啊?伤了壶壶一根毛,都会被壶壶全族不死不休地追着暴富,谁敢啊……会被啄成筛子的! 壶壶一族虽然未开灵智,但是属于上古飞禽,能活这么久,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那团结一心的纠缠! 因其磨人的功夫,不死不休,故而在妖市,列入了食材黑名单中! 便是手段高超的妖厨,都会避之不及,何况是邱葵这样毫无灵力傍身的人厨。 第二百六十章 怎么吃 奚沉觉得这小姑娘脑子不太好使,也就仗着那把刀好使了,竟然想打壶壶的主意,真是自寻死路。 壶壶虽然味美,但并不像太岁这般,有着非比寻常的特殊价值,食一口延年益寿。 壶壶嘛,最多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与身体并无多大翻天的益处。 为这点儿价值,去得罪整个壶壶族,实在不划算。 不过,他被囚禁在结界球里,闲的无聊,倒是很乐意看这样你追我逃的戏码。 一刻钟后,筋斗云路过壶壶领地上空。 邱葵跑到筋斗云边沿,趴着身子往下看—— 果不其然,云朵之下,成群结队地飞着五颜六色的壶壶。 这些壶壶的身子,约莫也就大雁大小,但是造型奇特,看起来头小,脖子短,翅膀和脚蹼巨大。 “哇,我爱吃的地方,都很大!不爱吃的地方,都很小!”邱葵叹了句。 若是按照挑选食材的眼光来看的话,壶壶简直是量身定做的食材了。 尤其是那周身如绸缎光滑的翎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实在美妙至极。 她看得有些痴迷。 突然便听见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天际,随即一只壶壶,就擦着她的鼻头俯冲过来。 邱葵吓得一仰身,险险避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塔坨在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一样的长棍子,以长长的缚魂棘做鱼线,以熟睡的渚尔做诱饵,将这样美丽的一只壶壶,给钓了进筋斗云的结界罩里。 “渚尔!加固结界!准备逃命!”塔坨一边发号施令,一边抡起拳头,将手里的壶壶给砸晕了。 渚尔眯着眼睛小憩,只尾巴尖扫了扫,就有一道蓝色的光波,罩在原本的透明结界罩上。 随即,便是砰的一声巨响! 这是一只追上来的壶壶,硬生生地啄在结界壁垒上所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传入筋斗云内时,回响阵阵,就跟在山谷里打雷似的。 很快,有更多更多,成全结对的壶壶飞过来,疯狂地啄在结界壁垒上。 这下,四面八方都是轰轰轰轰的雷声了,吵得邱葵脑仁疼,恨不得自己聋了。 “塔坨!放了吧!招惹不起啊!”邱葵捂着耳朵大吼道。 结果她一回头,发现塔坨这厮,已经麻溜地将壶壶的毛都拔干净了! 光溜溜的一只,肥硕的壶壶,脖子上有印着一条细细的血线,身子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变成食材了。 他举着那只肥硕的壶壶,一脸真挚的开心,“小葵你快看,像不像你们人族的鸡?” “我滴天啊!”邱葵捂着脑袋,心里万马奔腾! 塔坨以为她是胆小,不敢料理,还难得温柔起来,安慰道:“都是一个祖宗衍生,凭什么鸡能吃,这货就不能吃,就因为他们比较难缠吗?放心!最好是缠上我们,这一路就口粮不愁了,随取随用。” 这是把这群寻仇的壶壶,当做移动粮仓了啊。 邱葵嘴唇哆嗦着,无言以对。 塔坨一把将光滑滑的壶壶,塞进邱葵怀中,“烤着吃呗!面目全非那种,恐吓恐吓这帮不知好歹的东西。” 这大妖神……是个反面角色吗?他不应该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吗? 邱葵呆呆地抱着壶壶,又问道:“五香孜然,害死浓郁酱香?” 塔坨还在愁眉犹豫,认真选择,却不料,峇厘竟然率先开口了。 他慢悠悠说道:“叫花**。用泥巴包起来那种!我们也正好休憩一番,耳朵疼。” 他那对长长的耳朵,都开始往外沁血了,越是五官七感敏锐,此刻被各种啄啄啄的雷声包裹着,也就越发的难受。 邱葵心道,用泥巴包起来,也藏不住这里面的壶壶啊,但眼下,都变成食材了,她那点微弱的怜悯之心,也随之荡然无存。 唉,她拔出砍骨刀,外面的一群壶壶突然声音小了许多。 但是邱葵没有注意到,她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为什么当她签了塔坨的厨娘妖契后,就时时刻刻有种,自己举的是屠刀,不是厨刀的错觉。 明明她从不曾主动杀生过啊…… 邱葵从空镯里拿出案板,铺在筋斗云上,将壶壶放在案板上,刀背轻轻拍了拍,对肉质有一定的手感后,这才刀尖朝下,麻利地开膛破肚!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都很是温柔,唯有那指腹之上,鲜血淋漓。 她处理干净内脏后,又从空镯里拿出水袋,开始细致起清洗起壶壶来。 柔情蜜意的表情,就像是在为爱宠洗澡澡一样。 奚沉突然收回视线,从脊背处,生气一股恶寒来。 同为厨者,他觉得这姑娘,有些邪了。 邱葵在专注地清理着食材壶壶,没有发现外面那群气势汹汹的壶壶,在看见她那把砍骨刀上汹涌张狂的妖兽亡灵后,吓得胡乱逃窜,飞回了壶壶领域里。 她用砍骨刀的刀背,轻轻敲断翅骨、腿骨和颈骨,折叠成形。 接着,用她在匠魂谷里酿造的黄豆酱油、花果酒、粉矿井盐,腌制在一旁。 又将丁香、八角、陈皮、茴香籽等细细研磨成粉,在壶壶身上揉搓均匀。 再从空镯里拿出折叠平底锅,加入荤油加热至五成热后,下葱、姜,配合匠魂谷带出来的火腿丁,野山菌丁,翻炒均匀入味,再出锅冷却后,塞入壶壶腹内。 她在壶壶的翅膀下,各放一瓣丁香,用饕餮塚剩下的猪网油,将壶壶的身体紧紧包裹起来,再用荷叶包裹两层。 确认密封无损之后,用细麻绳将其系紧。 这筋斗云上,别的都好说,唯独用泥,有些艰难。 塔坨提议用息土,峇厘也点头,表示息土可行。 邱葵有些肉疼,但最终还是取出珍藏的部分息土,用灵泉水混合成泥浆后,均匀地铺裹在荷叶之外。 待邱葵将料理好的壶壶,完完整整地包裹在炭火中炙烤后。,她终于能歇口气,一抬头,这才发现四周安安静静,那些壶壶们,全都消失了。 邱葵敬佩地看着峇厘,说道:“族长,厉害啊!把壶壶藏进泥巴里后,它们果然就找不到了。” 峇厘嘴角抽抽,讪讪一笑,回道:“这壶壶啊,智力不高。” 但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那砍骨刀一出鞘,哪里还有普通壶壶敢留啊。 接下来,他们才是真的摊上大麻烦的时候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代价 邱葵一边给峇厘拌着素什锦,一边对结界球里的奚沉说道:“尝尝。” 奚沉的嘴微微一撇,哼了一声。 拔了毛以后的壶壶,身板上的肉,并没有多少。 好在两条壶壶腿儿,非常肥硕,邱葵吃了一条就打饱嗝了。 但说起味道,她眯了眯眼,一脸的回味——入口软嫩,嚼之弹牙,入腹后唇齿留香,是那种脂香味,混合着酸甜果酒的香气。 很是美妙,不像是吃了一只飞禽,倒像是饮了仙泉仙果后的感觉,浑身清爽,还有些飘飘然的奇妙之感。 塔坨三口两口就干掉另外一条壶壶腿儿,接着又撕下了一只超大的翅膀,开始快速又优雅地享用着。 邱葵将拌好的素什锦递给峇厘,对结界球里的奚沉说道:“你确定不尝尝?我们可没有虐待阶下囚的恶习,你再不吃,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她说话间,塔坨已经去撕另外一只壶壶翅膀了。 奚沉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剧烈响起来。 吃么?壶壶一族的美妙,他奚家是厨艺世家,怎会不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需要更强大的定力,来抵挡诱惑。 倘若他吃了,这被纠缠不休的倒霉食客,就要再添上他的名字了。 壶壶一族,但凡你吃过,那气味弥久不散。 奚沉神色尴尬,陷入纠结犹豫之中。 很快,偌大一只壶壶,就被塔坨吃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一个屁股尖尖,塔坨指尖一弹,赛进了奚沉的嘴里! 奚沉:“……”靠!这厮故意的! 一股奇异的香气,从唇齿间蔓延开,他喉咙一咕噜,吞了下去,顿时,泪流满面! 塔坨得逞地笑了笑。 他就是看不惯有人那副强忍欲望,等待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说起倒霉,必须得有人顶包啊! 只有吃过壶壶的,才知道,壶壶的异香来自它的汗腺,其中最发达的区域,却是在那翘尖尖上。 倘若一群吃过壶壶的食客站在一起,壶壶必定死咬那位吃翘尖尖的食客,毕竟,其味最重! 咻—— 一道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 邱葵扭头望去,“那是什么?” 一道鲜红色的影子,正朝着他们所乘坐的筋斗云急速冲刺而来! “不好,是壶壶族首领!你们怎么把首领给招来了!”奚沉吓得恨不得抠喉,将刚吞咽下去的翘尖尖给呕出来。 峇厘看着那越追越近的红色影子,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壶壶一族向来是团结作战。唯有首领,速度极快,便是族内壶壶都难以跟上其飞行速度。所以壶壶首领一旦出动,便是孤军奋战。眼下,未必是坏事。还得多谢小葵手里的刀,起到了震慑作用。” “咦?”邱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惹上厉害家伙了,“那咱们快逃吧。” “不正面迎战吗?”奚沉扒拉着结界球,正琢磨着一旦打起来,该怎么趁乱出逃,没想到这帮气焰嚣张的家伙,竟然认怂! “当然不打啊,你见过哪个偷鸡贼还跟主人对打的?肯定是逃啊。”邱葵拍了拍沉睡的渚尔,“何况我们有结界护体,对方也伤不到我们。筋斗云,全速前进!” 筋斗云又是一哆嗦,它虽然逆风,但是已经用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飞的比顺风时还快了! 嗙—— 一声巨响,紧接着整个筋斗云都跟个球似的,在空中剧烈翻转起来! 好晕! 邱葵一把揪住棉絮一样的云身,差点摔飞出去。 随即,更加密集的嗙嗙嗙声响起,邱葵在慌乱中抬头,看见是一只浑身赤红的壶壶,那尖尖的长嘴,足足得有一米来长,像是一支利箭一样,猛烈地攻击着筋斗云外,渚尔罩上去的那层淡蓝色的结界壁垒。 “渚尔、渚尔!会不会裂开啊!”邱葵问道。 渚尔懒懒散散地掀了掀眼皮,瞥了瞥,“不会,它嘴断了,我这结界也不会破。” 它话音刚落,砰的就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一个血红色的小点,沾在浅蓝色的结界壁上,接着,便惊起了一条细微的裂纹。 邱葵吓得舌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不是说、它、它嘴断了,你这结界也不会破吗?” “我靠!它这喙这么坚硬居然还能流血?”渚尔睡意全无,一下如临大敌地跳了起来。 邱葵问:“流血怎么了?” 渚尔气急败坏,“壶壶一脉是上古飞禽,它这妖血非比寻常,克我这结界啊!早知道我就不缔结低阶结界了。” 邱葵有些语塞,万米高空上,只缔造一个低阶结界,你这家伙是有多自信啊! 她急忙催促道:“你快再加一层高阶结界!” “不行,我能在别人的结界外,再添加结界,是因为别人的级别不如我高。但是我却无法在自己的结界上,再缔造结界。毕竟,我最难超越的就是我自己啊。”渚尔说完,还有些小得意。 “那怎么办?” 邱葵看了眼四周,除了她,就只剩结界球里抱头盘算逃脱大计的奚沉,比较在意壶壶的攻击之外,塔坨和峇厘都还是相当淡然的模样。 渚尔摊摊手:“只有等这层低阶结界完全破掉,我再补添一层。” “那现在呢?干等着吗?”邱葵无奈极了,谁知道在结界壁完全破裂的一瞬间,会发生什么危险呢。 壶壶族的首领似乎越战越猛,鸟嘴都磕裂了一个大大的豁口,鲜血直流,但是完全不影响它的战斗力,那些鲜红色的妖血,滴染在结界壁垒上时,惊开的裂纹像是被钉子扎了一下,哗哗啦啦地,碎裂得满目都是。 完了…… 这下真完了…… 筋斗云不想死在这一单上,憋足了劲儿飞,将原本的时长缩短了三分之一左右。 邱葵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看见奚沉手指掐诀,正在嘀咕什么。她想了想,将缚魂棘的一端,假装系在手腕上,留出来的尾巴,却悄悄藏进了空镯里。 如同那个黑匣子一样,都藏在了她的空镯中。 塔坨说黑匣子并非生命体,对她的空镯没有影响,相反,她的空镯,对这身份不明的天外来物,还有一定的禁制作用。 第二百六十二章 废弃丛林 想比渚尔的结界,将其囚禁在她的空镯里,是最稳妥的办法。 所以现在,邱葵最担心的便是黑匣子和奚沉,会趁乱逃走。 唰—— 这一声响后,结界全部碎裂,随之而来是整朵筋斗云突然往下俯冲而去! “抓紧!到地方了!”塔坨一手将邱葵捞进怀里,兜好,另一只手,则揪住奚沉所在的结界球,踩在了脚底下。 筋斗云自带的透明结界层,很是薄弱,抗风避雨还行,若是遇到壶壶族首领这样的嘴,敲一下就碎裂了。 伴随着筋斗云结界的碎裂,还有剧烈的风猛然灌来,邱葵一瞬间,鼻歪嘴斜,连气都吸不上来。 塔坨身上的白绒大氅突然兜头罩下,将她盖的牢牢实实的,里面都是塔坨身上清冽的气息,还有微暖的温度,将所有的不适都隔绝在了外面。 很快,邱葵就感觉下坠的速度减缓了,随即脚便踏上了松软的地面。 她动了动,竟然往下陷了进去,这是沼泽泥潭! “塔坨。”邱葵紧张地喊了一声,那从头上兜下的白绒大氅消失了,重新回到了塔坨身上。 她的眼前豁然开朗,看见一片茂密的丛林,四周都是参天巨树,树下垂吊着许许多多的藤蔓,直直地坠落在泥潭里。 她抬手,想要抓住这些藤蔓。 塔坨一把抓住邱葵的手,阻止道:“别动,有毒,踩着你的轻气球便好。” 邱葵这才低头,看见她脚下踩着结界球,球里仰卧着的奚沉,正一脸怪异地看着她。 她捂了捂裙底,突然想起自己长裙里面是长裤,顿时跺了跺脚,恶狠狠地对奚沉挥了挥拳头。 奚沉闭眼,他对防守严密的裙底风光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好么,天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他竟然看见大妖神只用了一击,就将凶神恶煞而来的壶壶族首领,摁进了泥潭之中! 看着那仅剩下几串气泡的小角落,奚沉打了个哆嗦,堂堂壶壶族首领啊,竟然就这么死了,死的悄无声息。 邱葵重心有些不稳,就趴在结界球上,峇厘站在前面开路,塔坨坐在她旁边,渚尔将功赎罪,在后面用灵力助推结界球前进。 她松了口气,还好,大家都安然无恙。 邱葵:“壶壶族首领还会再追过来吗?” 塔坨:“不会。” 邱葵认真地思索着问:“因为丛林很茂密,又有很多藤蔓,不利于飞禽低空作战吗?” 塔坨一本正经:“嗯。” 邱葵顿时无比佩服,“难怪你们胸有成竹,一派云淡风轻的派头,原来大家都心里有数啊。” 塔坨厚脸皮地“嗯”了一声,不动如山。 只有峇厘和渚尔,身形微微一颤,心道,天知道他们有多震惊,循味而来,发现世间神秘莫测的百里部落,竟然在这么偏僻的荒废丛林中。 所谓荒废丛林,并不是指这片丛林没有生机,其实它的定义很狭隘,仅仅是指这片丛林里没有妖兽族、器灵族、人族跨入罢了。 这样郁郁葱葱,灵力澎湃的丛林,没有飞禽走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里,很是危险。 甚至,里面有许许多多高阶植物系妖物,自成一派,从繁殖到没落,它们有完全的自我机制在处理着,不需要异族的渗入。 邱葵这傻大胆眼里,看不见暗处的危险,她只是觉得这丛林挺不错的,湿湿润润,满是草木气息,清新淡雅,和塔坨、峇厘他们身上的气味相同,非常亲切,又非常好闻。 她深吸几口气,十分满足地做起拉伸动作来。 “这丛林挺大的,比烛泷沟还大。”邱葵说道。 峇厘笑了笑,“比烛泷沟大可就算不得大。小葵姑娘,你得和西莽原林比。” 西莽原林么…… 邱葵托着腮帮子想了想,她还没见过比西莽原林更大的山脉呢。 这片沼泽泥潭就像是一片湖泊一样,面积不小。 囚禁奚沉的结界球,此刻就跟艘小船一样,漂浮在黏黏糊糊的泥面腐叶上,载着邱葵他们,一路朝着渚尔推进的方向行驶着。 约莫一刻钟左右,结界球触到坚硬的地面。 峇厘率先跳下去,探了探,这才示意大家安全,可以落地。 邱葵见塔坨跳下去了,伸了伸手,本来以为对方会十分温柔地扶着她的小手,牵她下来。 却没想到,高大的塔坨,只是拎着她脖领子,就像她拎着妖兽形态的他一样,咻的一下,提溜了下来。 邱葵瘪着嘴,站好,心里超不爽。 渚尔踹了一脚那颗结界球,便“啵儿”的一声,从泥潭里弹了起来,重新飘在半空上。 邱葵牵着缚魂棘,扯了扯,“这么飞,在丛林里不太方便吧。你们瞧,上面都是藤蔓啊,枝丫啊,东撞西撞的。” 渚尔点头,“也是,那缩小一点吧。” 说着,它蹦上去,用尾巴尖戳了戳那两米多高的结界球。 咻的一声,结界球就跟漏气似的,整个球体迅速瘪了下去,一同的还有囚禁在里面的奚沉。 眨眼的功夫,整个结界球就变得直径只有一尺来长,里面的奚沉更是缩小到只有半尺来长了,就和塔坨的手掌差不多大小。 渚尔问:“方便吗?这样应该更好玩吧。” 说着,它踹了踹结界球,让它在空中晃晃悠悠,飘来飘去,里面的奚沉就跟玩偶似的,翻着跟斗转圈。 有些惨绝人寰啊。 邱葵尴尬呵了呵,木讷地点点头:“好、好玩。” “我就知道你们女孩喜欢这种玩意儿。”渚尔得意极了,两颗小芝麻盐眯成了一条缝。 邱葵不忍再看里面七晕八素的奚沉,转移话题问道:“咱们现在距离虫虫,还有多远?” “你的百里虫虫,离得不远,就在这附近。但是百里一族的结界……”渚尔指了指东西方向,“喏,这里就有一面结界壁。” 邱葵揉了揉眼睛,看不见什么结界壁,只能看到一大片树木,她问:“你能破开吗?” 向来高傲,觉得天下结界,无所不破的渚尔,此刻有些郁闷地摇摇头,“这片结界,很奇怪,有一股不属于咱这世间的能量层。很抱歉,我破不开。”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又是通道 塔坨:“我来试试。” 邱葵隐隐有些担忧,他若是尝试,就是靠妖灵蛮力去破结界。 但他的化形一直不稳,邱葵隐隐觉得,或许是他的妖丹出了问题。 但先前所见,那妖丹晶莹玉润,如同露珠一般圆滑透泽,倒不像是有所缺失的样子。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股不属于咱这世间的能量层…… “等下!”邱葵制止了塔坨运力于掌的动作,“或许,它能有办法。” 她从空镯里,取出那巴掌大的黑匣子,晃了晃结界球,问向奚沉:“开机。” 这黑匣子的休眠状态,才是它的惯常状态。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几次与奚沉交锋,邱葵都没有发现他身上有这天外来物的原因。 奚沉如今只有巴掌大小,和黑匣子的长度差不多。 “需要将他复原吗?”邱葵问。 “应该不需要。”峇厘指了指黑匣子的机身,“看这里,有个针眼大的小点。奚沉之前用左眼对准的方向,就是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点。这应该是个类似于锁孔的机关,他的左眼,便是开启的钥匙。” 塔坨突然说道:“若是我们把他左眼挖出来,存放在小葵的空镯里,会不会随取随用,不再需要这厮碍手碍脚?” “这可行吗?”邱葵皱眉,认真思索起来。 结界球里的奚沉疯狂地敲击着结界壁,大吼道:“喂!你们什么意思!卸磨杀驴啊!你们怎么保证抠出我的左眼,就一定有效?若是失败,我们都玩完!” 邱葵:“他说的有道理,眼下不是冒险的时刻。” 峇厘又道:“问问那小黑匣子,是怎么个原理,复刻应该不难吧?横竖是把钥匙。” 渚尔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也是,说到复刻,舍我其谁。” 邱葵吐槽:“说到结界,你还是专攻这一领域的高阶器灵呢。” 奚沉见这几位又开启了斗嘴模式,只恨自己现在变得太过弱小,更是人微言轻,他梗着脖子大吼了一声:“还破不破了!” “破啊~”邱葵淡淡一句,照着峇厘指示的位置,将那小小的阵眼,对准奚沉的左眼,“检验你存活价值的时刻到了。” 奚沉深吸一口气,凝神屏气,攀着黑匣子机身,踮起脚尖,很认真地瞪着那个小小的阵眼。 嘀—— 正常开机。 那张几笔勾勒出来的简易小脸,又浮现在了黑漆漆的机身上面。 黑匣子对他主子如今的惨状,视若无睹,只是直勾勾地看向塔坨身后的方向,那双眼睛眯成了两个尖角。 “你能破?”渚尔语气有些轻蔑,它不信它都搞不定的,这一点生机都没有的死气玩意儿还能搞定。 “能。”黑匣子言简意赅。 邱葵很是震惊,“你真能啊!” “真能!”黑匣子的两只眼睛高深莫测地闪了闪,“这上面的能量层,还熟悉啊。” 邱葵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会不会这结界里面,也有你这样的天外来物,这结界,或许就跟禽夕镇的结界一样。禽夕镇的结界,你们不是说也有异世能量吗?” 渚尔两个小黑芝麻盐翻成了小白芝麻眼,“你可别忘了,禽夕镇的结界,正是本器灵破的,否则尊上如和能进?” 塔坨不想被禽夕镇的问题,过多探讨,说道:“禽夕镇的结界很特殊,不只是掺入了异世能量那般简单。眼下,这个倒是不重要。准备进入百里领域。” “是。”大家异口同声回道。 虽然黑匣子对这股异世的能量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最终,它还是努力尝试,准备破解结界。 它悬浮在空中,从身体里散发出一面红色屏,这屏,印在结界的位置上,跳动着一些邱葵他们看不懂的符号,这个符号一边闪烁,一边变动,速度极快,似乎像是在尝试着输入什么。 渚尔蹙了蹙眉,虽然它看不懂那些符号,但是这黑匣子的意图,它却是明白的。 这小玩意,竟然是一个个的试。 这就跟拿出一箱子钥匙,在一个个地往锁孔里捅一样。这样的开锁匠,是他们器灵界,最低阶的开锁方式。 可以说,很蠢了。 但是眼下,却没有渚尔炫技的空间。 它从未见过如此结界,这让它想起赤贫匠外的结界,为什么掺和了同宗同族的百里迟暮的血后,反而让它无法打开。 这很诡异,就像是同一个锁芯,坏了一把钥匙,你又用相同的材料,复刻一把钥匙。 最后发现这复刻的钥匙,却不能打开锁芯。 很是离奇。 渚尔是器物灵,乃盘古开天斧刃所化,所向披靡,锋利无比,尤其擅破。 却在遇到与百里一族有关的结界上,屡屡碰壁。 这说明了什么? 若是这样的结界,只有这小黑匣子能破开,是不是正好印证,这结界与这小黑匣子一样,来自天外异世。 这么说,百里族……来自天外异世?或者,与天外异世有关? 渚尔看向邱葵,目光很是复杂,百里一族为什么要保护赤贫匠,难道赤贫匠也与天外异世有关? “我脸上有什么吗?”邱葵见渚尔目光鬼祟,表情阴沉多变,一会儿瞪着她,一会儿瞪着黑匣子,又是叹气,又是捏拳的,实在不晓得是怎个意思。 “我……”渚尔刚张嘴,就听见一声轻响。 噗—— 一阵破开的风流突然袭来,吹得邱葵连连后退。 还是塔坨身影一晃,靠他高大的身躯,才抵住了轻飘飘的她。 “多吃,站稳。”他说。 邱葵蹙眉,这是嫌弃她瘦了,风吹就倒,她承诺道:“放心,等你吃我的时候,肯定不会亏。增肥还不容易啊。” “走啊你俩!”渚尔悬浮在前面,等了半天,除了那块小黑匣子,其他伙伴都磨磨唧唧,一点儿也没跟上。 可真不够急切的,还有时间谈情说爱。 渚尔鄙视地冷哼了一声,冲峇厘喊道:“你个死鬼看什么戏,跟上!” “……”峇厘一脸茫然,而后也跨进了结界内。 奚沉努力推着结界球,但是没有什么用,邱葵不动,他身为一个邱葵挂坠,是不可能动的了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异世 塔坨和邱葵并肩走进结界内,最激动的奚沉,反而是最后进到结界的人。 他们站在结界内,一时定住,有些明白为什么渚尔没有急冲冲地往前探去了。 结界里,他们所战的位置,是一个狭长的,幽暗的,潮湿的隧道。 看不见首尾,分不清前后。 邱葵从空镯里拿出夜芒草,往四周照了照,问道:“这不会又是轮回道吧?” 渚尔瞪了奚沉一眼,“佰伊都没了,哪里还有轮回道?” 峇厘说道:“放心,不是轮回道,应该只是普通的迷乱通道罢了。我能感知到光的方向,跟着我来。” 邱葵对耳鼠族长的五官七感很是佩服,当下就点了点头。 于是,峇厘走在最前面,他不需要夜芒草的照明。 渚尔坐在峇厘头顶。 邱葵一手提着夜芒草,一手牵着峇厘的衣摆,跟在后面。 塔坨捏着那块黑匣子,负责断后。 奚沉松了口气,好险这一次他不用坠在末尾,否则遇到什么威胁,就凭他现在的样子,毫无防抗之力。 大家凭借着对峇厘的信任,一路没有任何质疑,且行进的速度很是迅速。 大概一刻钟后,越走,视线便是越亮,很快,就能望见一个透亮的点。 越走近,那个点就越大,最终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扇巨大的门。 这门只有门框,门槛,却没有门板。 “不会是南天门吧?”奚沉默默嘀咕了一句,在寂静的环境里,很是明显。 渚尔嗤笑一声,“怎么不说是地狱之门?” 邱葵跨出门槛,剧烈的光线,让她眼前一阵晕乎,不得不抬手捂眼。 适应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放下手,微微眯眼,朝着神秘的百里领域望去。 这一望,邱葵整个心都是战栗的,她从没见过,如此光怪陆离的一幕,比西莽蛇宫、建木鼠族、海底龙墓、饕鬄骨岛,甚至轮回道……留给她的印象都更加让她震撼,让人一瞬呆滞,有种云深雾里,不知身在何处的荒唐感。 “这是传闻中的……异世吗?”奚沉扒拉着结界壁,瞠目欲裂,他奚家祖祖辈辈招惹的人,莫不是陨落的异世神族? 莫说邱葵和奚沉这样的人族,便是塔坨、峇厘、渚尔这等见多识广的大妖,此刻也有些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 当真隐匿在这天地乾坤之中的异世之族吗? 结界之后的百里领域里,五颜六色的屋子,在阳光下折射着缤纷色彩,全部飘浮在空中的,高高矮矮,层层叠叠,好是奇妙。 这里的人,也是异常奇怪。 他们既不像是人族,又不像是妖族,倒像是人妖两族的结合后代。 身着奇装异服,长得也是奇形怪状。 有人头上像寿星公一样,鼓着大包;也有人像是蝴蝶一样,长得美丽的双翼;有人脚底喷火,上蹿下跳;更有人拖着分叉的长尾,尾巴上还挂着十来个笑嘻嘻的孩童。 这里,真是太奇怪了。 峇厘和渚尔同时望向塔坨,用眼神示意道:他们是人还是妖? 塔坨无奈地摇摇头,人妖两族尚无繁殖历史。 否则,这世道,也就不该这么颠簸了。 邱葵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发现他们来时的隧道消失了。 “咦……” 他们的身后,只剩一面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绿植爬墙。 邱葵压低声音,问:“这算怎么回事?咱们待会儿,怎么回去?” 渚尔:“这结界通道的开启是随即且有定数的。结界后的通道纵横交错,每一条通道,应该可以直达不同地点,例如家,或者公共场所。” “那幸好咱们来到这面墙后面,否则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里,岂不是一露面就暴露踪迹。”邱葵拍着胸口,觉得运气还不错。 她再次嘱咐道:“我们先找到百里迟暮为重,大家切记低调行事,静观其……” “砰——” 多熟悉的一声巨响啊。 邱葵侧目,看见塔坨吹了吹拳头上的墙灰。 正是他,一圈击碎了身后的墙。 说好的低调行事,静观其变呢!就不能有点团队合作意识吗? 啊—— 啊啊—— 接连不断的尖叫声响起,不是邱葵的崩溃怒吼,而是这墙后面,竟然就是一出隐私的温泉池! 百里一族的小姑娘们,正露出雪白的肩膀在泡澡呢…… 塔坨一本正经,说了句:“这果然只是一道普通的墙,而已。” “啊!抓贼啊!有色狼啊!” “不要脸!” “该死的臭男人,拿命来!” 阵阵尖叫声中,还有气性大的女孩,裹着浴衣踏水而出,抽取武器的怒喝声。 “愣着干嘛!逃啊!几个大男妖偷看人姑娘洗澡还有理了!还他吗的想动手吗?”邱葵气急败坏,一把揪住塔坨那撮碍眼的红毛,拉着就跑。 峇厘和渚尔脸皮一红,也开始慌慌乱乱,抱头逃蹿! 奚沉这厮飘在半空之中,视野极好,难得好心地指挥起来,“前面,巷子左转,直行,再右转,快快快快,有个小空屋子!” 邱葵脚步凌乱,慌慌张张之下,一脑门磕到了什么,有些疼,她呲牙咧嘴地揉着,揪住那撮红毛的手劲更是加大了几分。 都怪这混球! “好看吗?”邱葵咬牙切齿,冲着身后跟着跑的塔坨吼了一声。 “啊?呃……呵呵。”塔坨脸色尴尬,他只是听见墙后有异动,这才想先发制人,哪想到…… 大家寻到奚沉所说的小屋子,静悄悄躲好。 渚尔松了口气,“我以为所有的屋子,都该飘着呢!” 邱葵想了想,“也许是私宅才能飘?” 渚尔啧啧舌,又说道:“你们人族惯常喜欢用三六九等之分,可能真就不是谁都飘的起。” 邱葵揉着脑门,想了想,刚才只顾着逃窜,关于这百里领域内的布局,确实没有仔细研究。 峇厘递过来一片紫红色的叶子,“贴在伤处。” 邱葵:“很严重吗?” 平素里磕磕破破,也没见过峇厘给过她什么涂伤的灵草呀。 “有毒。”峇厘说道。 果然,这话一出,邱葵立即接过紫红色的叶子,贴在伤口之上。 她的伤口,是因为之前在逃窜之中时,撞上巨藤,脑门才嗑出个紫红色的包来。 现在看来,那些藤蔓都有毒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狱螣葛 “话说,我刚才碰到的是什么?我没看见有什么障碍物。” 邱葵摁住紫红色的树叶压了压,有股清清凉凉的感觉,透至肌肤里,很是舒服。 峇厘戏谑地笑道:“一种近乎透明的藤蔓,非常巨大。你揪着塔坨的毛发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给你清障。” 邱葵脸色一红,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在旁边梳理毛发的塔坨,轻声哼了一声。 渚尔一拍脑门,吼道:“我知道了!那些房屋根本就不是漂浮在空中,它们是建筑在这些透明的藤蔓上,所以看起来,像是漂浮在空中。” 峇厘点头,“正是如此。” 邱葵又问:“峇厘族长,那些都是什么品种的藤蔓,碰一下就会有毒吗?” 峇厘站在小屋子的窗口,往外望着,“这些藤蔓,名为狱螣葛,轻轻触碰倒是无毒。但是如果狱螣葛的皮层有破损,就会分泌出紫红色的汁液,这些汁液沾到皮肤上,轻则溃烂发脓,重则毒入心脉,立毙。” 邱葵吓得微微一抖,“那我这……贴片叶子就没事了?” 感情她额头的包,之所以是紫红色的,不是因为撞出来的淤血,而仅仅是因为沾染上狱螣葛的毒液了。 “这叶子是我随手从狱螣葛茎叶上摘下的,正巧能解毒。”峇厘笑了笑,指向窗外,“那些小姑娘都追远了。” 邱葵踮起脚尖,往窗外看了看后,说道:“等她们找不着人,一定会再返回细细搜索,所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找百里虫虫吧。” 大家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一起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小屋子。 因为要避开泡温泉的几位光膀子小姐姐的追击,所以大家往反方向走去。 这一路,邱葵不单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便是手也不太够用。 为避免再次撞上狱螣葛,她就跟个瞎子一样,一直摸索着前进。 塔坨和峇厘的妖眼,可以看见这些近乎透明的巨型藤蔓。 她这样的肉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摸一摸的话,依稀能感觉出细细的植物表皮纹理来,还挺粗糙的。 这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大家对百里领域内的布局,也有了初步的认识。 原来,这坐落在地面上的建筑,几乎都是公共区域,或商业性,或公益性的。 居民的私宅,全部都依靠狱螣葛的支撑,建筑在空中。 渚尔砸吧砸吧嘴,“打眼一看,以为都飘在空中,还挺唬人的,这仔细看看,并不是无基础飘浮嘛,离仙界差远了。” 整个百里领域内,像这样作为房屋建筑基柱的狱螣葛,非常多,但长短粗细不一,上面搭建的房子豪华程度也就不一样。 邱葵琢磨着,人类社会,哪儿都一样,越尊贵的人,门槛越高,房子越大,越豪华复杂。 “前面有个人,我去跟他打听一下百里虫虫的消息。”邱葵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位。 那位装在结界球里飘着的人,暂时当做配饰忽略不计,然而另外两位,一个头顶金灿灿的龙角,一个头顶长长毛绒耳朵。 呃……特征鲜明。 也不知温泉那边的事,有没有快速传播开,这二位……算了。 邱葵将渚尔从峇厘肩膀上抓下来,戴在手腕上,说道:“你们几个,站这里,不准动,我去打听。尤其是你,塔坨!不准乱来!我们是来百里虫家做客的,不是过来逃命的!” 塔坨摊摊手,表示不动就不动咯。 峇厘也笑着点了点头。 邱葵将“轻气球”的缚魂棘递给相对比较沉稳靠谱的峇厘,然后深吸一口气,整理整理衣着发型,这才大踏步地朝着瞄准的百里族人走去。 峇厘:“小葵是不是有些紧张?” 这背景,赶赴刑场似的,雄赳赳气昂昂,还很僵。 塔坨:“我们随时准备救场。” 峇厘点头,捏拳,表示同意。 邱葵瞄准的人,相当面善,个子和她差不多高,微胖身躯,头上像花菜头似的,扎着很多小揪揪,一张小麦色的脸笑眯眯的。 他正躺在墙角的一张摇摇椅上,挥着蒲扇,闭着眼睛哼小曲。 瞧着年纪不大。 邱葵缓步走去,轻轻碰了碰摇摇椅把手,细声细语道:“这位小哥哥,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人。” 小哥哥睁开眼睛,很普通的一双琥珀色眼睛。 “姑娘,找谁?”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娇艳的小姑娘来,心里很是疑惑,这姑娘,很面生啊,一看就不是百里族的姑娘,那么,她是怎么进的结界? “小哥哥,你认不认识一位叫百里迟暮的医者?圆圆脸,白的发光,眉毛是这样的,倒八字型。” 邱葵摁住自己的两个眉尾,往下一耷拉,很形象地模仿出了百里迟暮的精髓。 “您说,您找谁?” 那个小哥哥突然提高了声调,满眼都是震惊之色。 这怎么还用上尊称了……难道百里迟暮的身份,很是特殊? 邱葵耷拉着眉尾,再次说道:“我找百里迟暮,这样眉毛的百里迟暮,他是一位医者,也是我的好朋友,同生共死的那种好朋友哦。” 那小哥哥的眼皮跳了跳,从摇摇椅上弹起来,围着邱葵,左三圈,右三圈地转悠着打量起来。 嘴里啧啧称奇,心想,若是没有百里大人的特允,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找到百里领域,更惶恐还这么毫发无伤地进来了。 所以,必定是贵客无疑! 是贵客啊! 那小哥哥像只苍蝇似的,搓搓手掌,脸上的兴奋一瞬转为谄媚,“姑娘,这边请,您这边请来。” 说着,他伸手在旁引路。 “多谢小哥哥。” 邱葵点头致谢,同时垂下的手,背在身后,冲塔坨和峇厘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姑娘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为姑娘服务,是我的荣幸。”他眼睛微微眯着,心里笑开了花。 老天爷哎,这是多大的八卦啊!竟然会有水嫩嫩的小姑娘指名道姓找上门来,厉害了喂,要变天了喂,要翻江倒海了喂!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宫之主 那小哥哥忍耐住内心快要抑制不住的八卦之魂,开始呼啦呼啦地摇着蒲扇,在旁给邱葵扇着凉风。 现在已经是初秋,其实并不热。 但那位小哥哥一脸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邱葵倒不忍心说什么了。 “这里,好似没什么绿植啊。”她一边走着,一边观察四周的景致。 光秃秃的一片,地面都是细碎的鹅卵石,圆滑像是珍珠粒。 没有泥土,没有树木,没有花草,也没有虫鸟。 小哥哥急忙解释道:“那些东西不稀罕,春夏秋冬更迭着,野火都烧不尽,不够整洁,又不够干净。” 邱葵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花草树木不够整洁干净的…… 她默默无语,闭上了嘴。 大约半刻钟后,那小哥哥就停下了步伐。 邱葵抬头,她算是第一次看见峇厘口中的狱螣葛。 倒不是因为她眼力见长,而是因为这株狱螣葛上,浮着金色符印,映照着近乎透明的藤蔓轮廓,故而很容易看得清。 虽然之前只是从塔坨和峇厘描述中,推断着一路上遇到的狱螣葛有多大,但眼下,她敢说,这株,绝对是目前遇见的最大的! 果不其然,那小哥哥一脸谄笑地解释道:“姑娘,您眼前的这株藤蔓,是世上最为尊贵的狱螣葛品种。这株,更是最巨大,最笔直,最孤独的一株藤蔓。” 巨大和笔直,她能理解,孤独算什么?也是褒义么? “您瞧瞧,这四周,可再没有别的藤蔓敢与其争锋,都远远避着呢。”他说。 邱葵抬头,望向四周,很难看见别的房屋。 而这株最巨大的藤蔓,却一眼望不见头,至于上面,有什么,更是看不见。 “百里迟暮,住的这么高?” 邱葵很是惊叹,难怪这厮出行都是筋斗云,从没担心过钱的问题,不是行医赚钱,便是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了。 那小哥哥很是得意,介绍道:“在这株狱螣葛的顶部,也就是云端之上,有着咱百里部落最为尊贵的圣地。” “圣地?” “对!我们百里部落最尊贵的天宫,就在这之上!姑娘口中的百里迟暮,正是我们的天宫之主!” 天宫? 天宫之主? 邱葵很是懵啊,想过百里迟暮身份尊贵,身份特殊,但没想过他这么厉害!竟然是百里一族的天宫之主! “等等,你说的这天宫之主,是很有权势,很有发言权的那种吗?”邱葵问。 “自然,天宫之主,便是我们百里部落之首。百里大人,是我们整个百里部落,最为尊贵,最为重要之人,亦是我们全民的信仰。” 这么厉害! 这样看来,若是虫虫在部落内,很有发言权,那么,奚家的问题,或许可以迎刃而解。 “嗯,姑娘。” 那小哥哥伸出一只手来,勾了勾。 这是什么意思?索要报酬吗?带路费…… 邱葵从腰包里,取出一把灵砂,递到小哥哥手中,真诚地道了句:“多谢小哥哥的带路。” “姑娘客气了。我不是索要灵砂。我的意思是,手引。姑娘将手引给我,我替你启动天梯。” “手引?” “对啊,手引。姑娘要去天宫,就需要要手引,才能入门。” 那小哥哥突然神色警惕起来,既然是百里大人相邀的贵客,为何没有手引? 他这才刚刚起疑,忽然后脖颈一疼,整个人麻了下,硬生生地扑倒在鹅卵石地上。 邱葵吓一跳,抬头发现是塔坨和峇厘他们。 塔坨眼神飘忽一下,很没底气地解释道:“好在本大王,眼疾手快,弄晕了他。” 邱葵问道:“现在怎么办?把他藏哪里?” “诺,那个墙角,还挺阴凉。”塔坨说着,单手一提,将那位小哥哥扔进了墙角里。 邱葵这才重新抬头,望着云端之上的方向,发愁。 “没有所谓的手引,我们该怎么上去呢?” 渚尔:“那个……” “我倒是可以化作妖形,扶摇直上九万里,不是问题。”塔坨打断了犹犹豫豫的渚尔。 邱葵白了他一眼,“您是妖狼王大人,不是凤凰,更不是大鹏好么?” 向来靠谱的峇厘,倒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塔坨的建议,然后遗憾道:“可惜,这样闹出的动静太大。” 好似除了她,大家对塔坨能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话,毫不质疑。 这真的不是塔坨吹嘘过度了吗? 渚尔:“那个……” “要不这样!”邱葵想了一个比较保险的办法,“我们守株待兔。既然这上面是天宫,总有侍卫啊、宫女啊什么的吧,这一来一回,咱抓一个,用他的手引上去,可行吗?” “嗯,可行!”塔坨点头,觉得是个好办法。 渚尔:“那……” 峇厘叹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或许耗时会比较长一点。” “唉……”渚尔彻底不插嘴了。 “你是不是有话说?”邱葵见渚尔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纠结样,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一直有话说好么……”渚尔插嘴好几次都失败了,这会子正委屈着呢。 邱葵一问,它反倒开始拿乔,瘪着嘴,不说话了。 “最最聪明的大器灵渚尔妖神,请问,您有什么好办法呢?”邱葵扑闪扑闪地眨巴着大眼睛,伏小做低地替渚尔搭上一节台阶。 渚尔干咳一声,又见塔坨飘来一记眼刀子,只好顺势而下,说道:“我最近研究出一种结界球,可以将结界内物体缩小至露珠大小,不过我没做过活物实验,不晓得成不成?” 邱葵晃了晃“轻气球”里的奚沉,问道:“这样吗?他不算你的活物实验吗?” 渚尔摇摇头,“当然不仅仅是这样而已。我之前的极限是鸡蛋大小、现在,可是露珠大小,看看,就这么大!” 它指了指邱葵的小指甲盖。 峇厘觉得渚尔的办法,应该可行,笑道:“若是我们全部都变得只有露珠这么小,那么,塔坨便是扶摇直上九万里,应该也惊不起什么大的动静才是。” 邱葵表示反对,“塔坨的形态,一向是可自由变大变小,只是身体变小的同时,妖力正比下降,露珠大小,只怕他妖力趋近于无。这,很是冒险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微缩结界 结界球里的奚沉听到这话,很是焦急,大声吼道:“三思!三思啊!这百里一族绝非善茬!诸位一定要谨慎行事!若是因此,少了大妖神这么个能打的,你们其他人上去干嘛?出了问题只负责送死吗?” “你这是看不起谁?”渚尔扬起一脚,揣在结界球上。 轻飘飘的结界球,竟然纹丝不动,可是里面那巴掌大的奚沉却倒摔着飞了出去,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眼睛、鼻子、嘴、耳朵,七窍流血。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连哀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渚尔这厮,绝对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狠茬子。 毕竟是斧刃器灵,这锋利的脾性,万万年也是没在变的。 渚尔冷哼一声,“我渚尔的结界,岂是你这种凡人可以理解!” 邱葵看了看那比鹌鹑蛋大一点儿的器灵渚尔,又看了看结界球里,疼得差点倒不上气的奚沉。 她第一次见识到,渚尔的暴戾面。 渚尔转过身来,面对邱葵时,那张白糯溜圆的小脸,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柔声介绍道:“放心,你们入我这结界之下,绝对不会发生任何质变。真的,只是结界变小而已,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障眼法……” “到底靠谱不靠谱?”塔坨打断它的吹嘘。 诸恶一瞬沉默下去,两颗小芝麻眼转了转,又瞪一眼半死不活的奚沉,说道:“先用他做实验。” 奚沉此刻,连腰都直不起来,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邱葵隐隐有些担忧,问渚尔:“那依你以往的经验来算,成功的可能性,是几成?” 渚尔甩甩尾巴,闷声道:“约莫……七成。” 倘若真的有七成,倒是值得一试。 塔坨敲了敲奚沉所在的结界球,“先试试这小子,看看他会不会爆体而亡。” 邱葵吓一跳,“还会爆体而亡?” 峇厘解释道:“就好比一颗豆子,你将它往大了撑,会破裂;你将它往小了压缩,一样会爆体。结界缔造之下的世界,就和秘境一样,是一个单独天地的小世界。若是缔造者的功底不够强大,很容易造成结界下气场的紊乱,进而影响活体的形态。大多数死于结界动荡的生命体,都是自身形态上出了问题。” 邱葵摇摇头,她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大概意思懂。就是说渚尔此次,将缔造出一个微缩的结界秘境,这是很需要功底的事。 没有经过试验,确实会有失败的可能性。 渚尔长尾一甩,“试一次就行咯。” 她看见悬浮着奚沉的那颗结界球,突然被渚尔长尾扎破,随即,奚沉忽然变大,但身躯才刚刚恢复原本的大小时,忽地却凭空消失了! “人呢!奚沉逃走了!” 邱葵飞跑过去,原地转着圈找,发现奚沉真的不见了。 塔坨掂了掂手里的黑匣子,说道:“黑匣子还在,他能跑去哪里?” “诸位,我成功了!”渚尔尾巴尖抖了抖,上面沾着一滴露珠一样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 邱葵凑近,眼睛眯成一条缝—— 好小一滴结界啊,比她小指甲壳还小,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点。 她碰了碰结界球,还挺有弹力的,“这是奚沉吗?比瓢虫还小呢。” 渚尔用尾巴尖将结界球圈到大家眼前,解释道:“我目前能微缩到最小的程度,就是如此。一会儿我们进去时,会缩的更小。” “什么意思?”邱葵不解。 渚尔说道:“你看奚沉现在,和瓢虫差不多大。等我们一起进去的时候,因为空间的总体不会改变,故而里面的活体会更变。纳入的活体越多,各自的形态体积越小。如我们几个……合理分配下,尊上需要以原形托飞结界,故而他占比最大,约莫蚂蚁大小;峇厘族长,就暂时劳你回砍骨刀内,不占地儿;我的形态原本就小,这下,估计就微不可见了。” “那我和奚沉呢?”邱葵问。 渚尔指了指塔坨的腿,“和尊上的腿,差不多矮。” “那不矮啊!”邱葵很满意,塔坨可是顶顶的大长腿。 渚尔:“我是说,蚂蚁腿。” 邱葵:“……” “有人过来了。”峇厘的长耳突然抖了抖,“但避开了此处。” 塔坨身影一晃,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又返回到狱螣葛下,“是我们先前引起的骚乱,导致外面已经在开始排查了。” 邱葵:“这天宫附近,并没有守卫,会不会搜查过来?” 渚尔啧啧舌:“难说,诸位,还是考虑踏上我这条贼船吧。” 邱葵叹了口气,只能冒险一试了。 渚尔的办法,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避开追缉,又能悄无声息闯入天宫之内。 她紧张地揪住塔坨的衣袖,闭上眼,忽觉身体一轻,再睁开眼时,已经进入到了微缩的结界球里面。 奚沉就在她脚边,依旧蜷缩成虾米状,脸色苍白,气息很是微弱。 峇厘不见了身影,应该是回到她的砍骨刀内了。 渚尔说自己会变得微不可见,只是针对结界外的人而言,对于结界里的邱葵而言,渚尔还是一颗糯米丸子大小。 不过塔坨化作了原形,非常大,占据了结界里三分之二的位置。 邱葵揪在他衣袖上的手,便成揪住他前掌毛发了。 她发现渚尔夸大其词了,她等比例缩小后的身子,哪里有塔坨腿高,才到他小腿位置好么…… 塔坨:“坐好了,准备升空!” 邱葵盘腿,稳稳坐下,以为塔坨会像窜天猴似的,凭借他高超的弹跳力,突然往上窜,却不料他却突然滋生出两扇巨大的翅膀来! 不同于今日所见的壶壶那种五彩翎羽,他的翅膀同他周身的毛发一样,是雪白雪白的颜色,一旦展开,在小小的结界内,也是遮天蔽日的效果。 邱葵盯着这对匪夷所思的翅膀,目瞪口呆,如此浑然天成,就像是与生俱来,一直存在一样。 但是她很清晰的记得,初次相识时,遇见的塔坨,既没有龙角,也没有这样洁白的双翅。 为什么现在的塔坨,越来越不像一头妖狼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所谓天宫 反观渚尔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好似塔坨原本就是如此形态。 估计此时,便是峇厘在场,也不会有任何意外之色。 从头到尾,一点儿也不认识塔坨的人,只有邱葵自己一人而已。 “走了!” 塔坨垂下眼眸,看到邱葵脸上的失落,这小人渣渣,甜蜜的气息变得有些酸涩,是因为吓住了? 他佛下洁白的翅膀,用柔软的羽毛,轻轻扫了扫邱葵的额头,而后才一腾双翅,沿着狱螣葛的生长方向,朝着天宫飞去。 塔坨无疑是庞大的,整个结界在他的托举下,迅速朝着云端之上飞去。 他飞的非常稳,一点儿颠簸也没有。 就连他在结界里展开的翅膀,每一次上下,都会轻轻避开邱葵,生怕惊吓到她。 邱葵忐忑不安的惊慌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开始扒拉着透明的结界壁,往外看去—— 渚尔难得见这位尊上,有这般温柔的样子,难得的是,那人族的女孩,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还在兴致勃勃地看风景。 真是……大煞风景啊! 露珠大小的结界球,稳稳向着上空升去。 结界球内并不闷热,甚至像是没有结界壁垒做阻隔的样子,依稀能感受到微微浮动的清风,令人心旷神怡。 邱葵扒拉着结界壁,从上往下俯瞰着,将整座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 她微微眯着眼睛,叹道:“比筋斗云还舒服呢。” 渚尔闻言一阵嘚瑟,“结界,虽说谁都可以缔结,如渚尔大妖我这般,世上便是独一份的巅峰。” 邱葵:“难道不是因为塔坨飞的好么。” 渚尔反驳道:“好的车夫,也得有好的车供他驱使啊。” 邱葵:“你把塔坨比作车夫?” 渚尔面色一滞,往上瞟了眼,见塔坨没有特别的反应,这才松口气,将嘴巴摘下,揣兜里放好。 做妖不能太得意,否则容易乐极生悲。 邱葵耳边安静下来,她透过结界壁,仔仔细细观察那株近乎透明的狱螣葛,对上面的金色符文非常感兴趣。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符文,与她在封印太岁出口处看到的古井符阵,那一连串发黄的符纸上的符文,很接近。 像是出自同一种文字体系。 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邱葵从空镯里掏出纸、笔来,想要将这些符文临摹下来,却发现每一个符文,在最后一笔完成时,就会自动从纸上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肩头上的渚尔。 渚尔没有将自己的嘴从兜里拿出来,只是摇摇头,表明它也看不懂。 既如此,邱葵只能死记硬背这些符文,将其存进脑海神识之中。 微缩的小结界球,沿着狱螣葛升至顶端。 邱葵终于看见了所谓的天宫。 嗯…… 与她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巍峨宏伟的大型宫殿群落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就是一座周周正正的长方体,每一面都是由灰蓝色的小方格子拼凑而成。 这些灰蓝色的小方格子是半透明的材质,有些像是琉璃的样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很是刺眼。 建筑整体很高很高,比烛泷沟的建木分枝还要高。 前面就是一片光秃秃的坝子,但并不是鹅卵石铺就的地面,而是青灰色的地面,非常坚硬,又非常光滑,一丝纹理和接缝都没有。 邱葵指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缺口,问道:“那是入口吗?” 塔坨托举着结界球,从那缺口处飞进去,然后又绕着白色的梁柱,一直往上飞。 邱葵:“这里就是天宫吗?高倒是挺高的,但是没有什么人。入口没有守卫,这里面也没有人。不会是空的吧?我们要怎么找到百里迟暮?” 塔坨并非在漫无目的地飞,他正朝着百里迟暮的方向而去,听到邱葵问,便回答道:“这百里领域外围的结界,虽然掩盖了百里迟暮的气息,但是一进入百里领域内,他的气息便清晰可见。的确是在天宫之内。” 邱葵:“你能闻到,还让我去问路?” 塔坨很是无辜地笑了笑,“是你自己要去问路的,不准我们多言,还不准我们跟随……我们……” 他欲言又止,峇厘明明说,要顺着女孩儿来,怎么他这么乖顺了,这小人渣渣的气味还变得又辣又呛鼻了。 搞不懂。 邱葵的确很生气,她做了无用功不说,还差点因为手引的事情,暴露了大家。 她闷闷地说道:“眼下,虫虫离我们远吗?” 塔坨:“这天宫之中,百里迟暮的气息无处不在,想辨别他的具体位置,可能比较费时,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峇厘来寻。耳鼠族五官七感的本事,在妖族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敏锐。” “那我……”邱葵一下就拔出了砍骨刀。 渚尔赶紧将兜里的嘴巴捞出来,装在脸上,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们得寻个隐秘位置,破除掉结界后,方可放峇厘族长出来。” 邱葵:“为什么?” 渚尔:“你忘了我们刚刚为什么腾地儿打包峇厘族长的么?他现在可是原形,一旦现行,会由内到外撑破我们这结界,到时候,我们就都得爆体了。” 邱葵气呼呼,“怎么不早说!” 塔坨:“它是为了节省妖灵。那间房,内里有黑色帘子,又空无一人,我们进去。” 结界球从窗口的缝隙里挤了进去,刚一落地,渚尔就解除了结界。 “峇厘族长,出来吧。”邱葵再次拔刀出鞘。 一道烟灰色的身影,从刀身上,缓缓飘出,落地之时—— 邱葵震惊得差点咬到了舌头,“峇、峇厘族长,你这么变这么大了?” 峇厘现在的形态,在邱葵眼里,宛如一座巍峨大山啊。 峇厘蹲下身子,眯着眼睛,找了找地上的邱葵、塔坨、渚尔和奚沉,愕然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怎么没有恢复原形?” “咦?”邱葵一转身,塔坨已经从成熟体的妖兽形态,化为偏偏贵公子的人形态了。 没差啊。 依旧比她高出一大截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遗忘的使命 渚尔忐忑不安地环顾一下四周的环境,冷汗一冒,嘴里念念有词道:“不应该啊,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有恢复原形呢?” 塔坨蹙眉,直接瞄准一张巨大无比的桌子,一脚踹过去! 如今那张桌子,在邱葵眼里,跟一座山的体型也是没差的。 轰的一声,整张桌子顷刻碎成几大块。 渚尔拍拍胸口,有些劫后余生的味儿,叹道:“还好,还好,尊上的本事,一点没降。” 邱葵也掏出砍骨刀,朝着旁边的椅子腿劈砍一下,预料中的整个椅子腿断成两截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锋利的砍骨刀,只劈砍出一道深深的槽口。 “我的本事,怎么就降了?” 若她是原本大小,这一刀,不至于连个椅子腿儿也劈不断吧。 渚尔悻悻一笑,“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尊上的妖灵,并无变化。但是小葵你是身为人族,这刀都……” 他比了个很小很小很小的手势,然后隐晦地比喻道:“你想想,一根鼻毛,怎么砍断一棵参天大树?要不,你试试这个,肯定一刀就断!” 它蹿到地上,提起了奚沉的半条腿。 邱葵收刀入鞘,摆摆手,“算了算了,你早就说过七成胜算。我们没死在结界里,已经不错了。” 渚尔安慰道:“大家此刻的情况,应该只是暂时的。” 邱葵闻言一哆嗦,“正是暂时性的,才更恐怖好么?如果在人前突然变大,会不会将别人吓死?一直像现在这样,倒还不错。总之,速战速决!” 她捏了捏拳头,抛下心里的不安,这番突如其来的暗访天宫之行,也不晓得会出什么幺蛾子。 “峇厘,你能感知到百里迟暮的具体位置吗?”她问。 峇厘点点头,拿出一朵鹅黄色的小小花蕊,放在地面上,“你们实在太小了,不如进入到花蕊中,我带你们过去。” “嗯嗯嗯嗯,好主意。”邱葵迫不及待地爬上花蕊,顿时觉得安稳多了。 这朵鹅黄色的花蕊有三片花瓣,花瓣是牢牢卷曲起来的拱形,两边还带有绿色的小叶边做承托,就像是一个半密封的车厢。 人坐在里面,便是轻微的颠簸,也不会被晃出去。 邱葵觉得,非常有安全感。 她坐了一片花瓣,塔坨坐了一片花瓣,半死不活的奚沉被扔进另外一片花瓣里。 渚尔仗着现在微不可见的身形,正在外面蹦跶的欢。 峇厘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朵鹅黄色的花蕊,长耳抖了抖,避开天宫内所有的生命体,开始向着百里迟暮的方向,隐秘地行动着。 路上,塔坨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捏着一同变小的黑匣子,去到奚沉那片花瓣上,掰开对方的眼睛,对着黑匣子照了一下。 嘀的一声响,黑匣子竟然也能开机。 塔坨看着奚沉灰白色的脸,若有所思。 邱葵知道,这厮一定又谋生了要挖对方眼睛保存进她空镯里的想法了。 “塔坨,你怎么突然打开黑匣子了?”邱葵转移了塔坨的视线。 塔坨三两下,又跃进邱葵的这片花瓣之中,挤了挤他高大的身体,“万一他们同为天外异族,也好叫这玩意提前有个判断。” 黑匣子此刻开机了,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正一脸震惊地朝外面看着。 “它不会看着看着,又休眠了吧?”邱葵很是担忧。 黑匣子:“我是自主休眠,不是被迫休眠。” “你为什么要自主休眠,很困吗?”邱葵问。 黑匣子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天宫之中,只是很认真地回复道:“我的能量所剩无几,我只有长时间休眠,才能维持身体继续运转下去。” 塔坨噗呲一笑,“怎么跟块老王八似的。” 黑匣子倒不在意塔坨的戏谑,继续说道:“我有不得不撑下去的使命,只是现在,我记不得这使命是什么。没有完成这项使命,我的身体绝对不允许报废。” 邱葵:“那你问问奚沉,到底是什么使命?” 黑匣子晃晃身子,好似摇头的样子。 塔坨笑了笑:“它这使命,应该是一千三百年前,天劫之前就存在的使命。奚沉算个什么玩意。” 黑匣子的眼睛靠在了一起,很是认真地对塔坨点头致谢,“感谢异世之主的慷慨,我这使命,似乎与生俱来。可现在,我真的想不起这使命是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邱葵急忙追问,忽视了黑匣子口中的那句“异世之主”。 黑匣子的表情变得很古怪,“这里,我觉得似曾相识,又说不出来哪里熟。” 邱葵吓一跳,急忙道:“你有没有可能,是从百里领域出来的?” 黑匣子晃晃身子,“不知道。” 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大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黑匣子没有再主动休眠过,它一直在盯着天宫内部的环境看,似乎在很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邱葵抿着嘴唇,也不敢再打扰这失忆的小倒霉蛋。 天宫内没有通达上层的楼梯。 之前大家坐在结界球里,靠着塔坨的一双翅膀,一直沿着一根白色的巨柱向上飞。 但眼下,结界球没了,峇厘又不会飞。 只得兜兜转转,寻找起路来。 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能继续往上的楼梯。 塔坨这个暴脾气,正准备直接从下面,往天花板上抡一拳头,暴力开出条道儿来,却听见黑匣子说:“这里,从这里可以上去。” 它所指的,是一扇闭紧的门,严丝合缝的铁门。 峇厘敲了敲,冰凉的金属质感,很是坚硬。 黑匣子又道:“旁边有两个按钮,尖头朝上的,是上行;尖头朝下的,是下行。” 邱葵震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黑匣子:“突然蹦出来的认知,看见一点相关内容,就会想起一点相关认知。但我的使命是什么,我还是没有记起来。” 邱葵:“我越发觉得你是百里一族出去的,说不定你以前就生活在天宫里!” 是么……黑匣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峇厘摁一下尖头朝上的按钮,那个按钮底部就呈现出蓝色的光。 第二百七十章 棺材 他的长耳动了动,从这扇铁门的后面,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下降而来。 叮咚—— 铁门打开,里面是一个密封的大铁箱子。 邱葵有些怕怕的,但是峇厘已经一步踏了进去。 “每一层的层高是五米左右,现在是在第九层,从百里小公子的气息来看,他应该在第三十三层。” 按键上的文字,峇厘从不曾见过。 他从目前亮起红灯的那个按钮往上数。 黑匣子:“第六排……嗯,对,第二个按钮。” 它话音才刚一冒出,峇厘已经寻到了正确的按钮。 黑匣子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里的原始生命族群,智商和武力值,都很优秀。 电梯上行,虽然非常平稳,却有很强的失重感。 邱葵紧张地揪住塔坨的白绒大氅,僵着表情,说道:“这、这与峇厘族长布置在建木分枝上的藤编箩筐,有、有异曲同工之妙。” 峇厘淡淡一笑:“多谢小葵姑娘夸奖。” 电梯很快就到达了三十三层,停下,铁门打开。 峇厘走出电梯后,邱葵才觉得那种诡异的压迫感消失无踪,密闭的空间,实在太可怕了。 塔坨见邱葵脸色惨白,冒着密密麻麻的小汗珠,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邱葵:“这又不是我家,有什么可喜欢的?” 原来你只喜欢自己的家…… 塔坨一手环胸,一手撩着额间的红毛玩,心思飘的很远——人族,似乎有入赘一说。 要不,把西莽原林抢过来,妖狼族全数迁徙至西莽原林。 嗯,可那帮肉蛇,是圈起来慢慢吃,还是直接赶出去呢…… 邱葵扒拉着花瓣的边缘,很认真地注视着外面的情况,没人发现塔坨已经神游太虚,在郑重其事地思考着一些别的问题。 峇厘:“就在前面那间红色的屋子里。” 他走过去,贴耳听了听,“只有百里小公子一人的气息。” 峇厘抬手,轻轻敲了敲门,而后又道,“百里?” 门内毫无声响。 邱葵:“虫虫不会是睡着了吧?” 渚尔:“破门破门!一脚的事。” 峇厘试探性地轻轻一推,大门竟然打开了。 里面的空间非常大,一眼望过去,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陈设和装饰。 地面铺着蔚蓝色图纹的长绒地毯,每一步都入坠云端。 百里虫虫不愧是天宫之主,这日子,过得很是奢靡嘛! 邱葵牢牢抓住鹅黄色的花蕊,担心她要是掉进地毯里,估计一时半会还真不容易被找到。 峇厘一直往里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后,看见一间灰色格调的冰凉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突入眼球的是一抬巨大的透明的……棺材么? 彷如棺材的形状,但却是透明材质的,而且里面还有着一些难以描述的设置,光是按钮和符文,就多到令邱葵眼花缭乱。 百里迟暮没有躺在那奇形怪状的棺材里,棺材是合上的状态,他就被捆绑在透明棺材的盖子上。 真是长见识了,每回遇见这厮,都是被绑的样子。 先前是竖着被绑,这会儿是横着被绑。 邱葵望向塔坨,问道:“不会是你那什么咒导致的吧?” 塔坨摇头,“已经过时限了。” 峇厘走过去,见百里迟暮双眸紧闭,睫毛颤颤巍巍,似乎睡着了,又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他拍了拍百里迟暮的脸,见对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先是有一瞬的呆滞,而后爆发出惊喜的光,“峇厘族长!你这么来了!” “不只是峇厘族长来了,我们也来了!”邱葵努力晃了晃手,以示存在感。 百里迟暮眯着眼睛,瞅上好半天,也没发现邱葵的身影,倒是看见峇厘胸口,佩戴着一朵娇艳的小黄花,很风情的装扮,与峇厘往日的素淡丝毫不搭。 峇厘:“我先给你松绑。” 他的手指才刚刚触碰到白色的绳索,就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百里迟暮急忙道:“快快快,躲起来,后面有个大衣柜!快去!” 后面是一整面深灰色的墙壁,看不见百里迟暮口中的大衣柜在哪里。 峇厘观察细致,从这面墙壁上,发现了隐形设计的暗槽,他将手指扣进去,轻轻一拉,露出里面非常宽敞的空间来。 这倒不像是印象中的柜子,应该是一间房子。 峇厘闪身躲藏进去。 房间里有很多服饰、鞋帽之类的东西,日常有人打理,一尘不染。 他正贴耳,准备听听外面的情况,忽而手心里传来一阵水波荡漾之感。 “是什么?”邱葵悄声问道。 峇厘皱皱眉,环顾四周一圈,果然没有发现渚尔的身影,很是无奈道:“渚尔这小子,藏在了外面。” 真是仗着身体优势,肆无忌惮啊。 峇厘点开掌心内的水镜,里面实时传输过来的画面中,没有渚尔,倒是出现了一个高挑曼妙的女孩子。 鹅蛋脸,柳叶眉,眼眸细长,眼尾勾勒着红色胭脂,微微上挑,高鼻薄唇,神态既傲慢又娇气。 她的头发很短,齐耳长,靛青色,有种黑得发蓝的感觉,更彰显着一种说不出的飒爽感。 邱葵从来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女孩子,比妖族的女孩还要大胆。 她的肩颈都露在外面,肌肤雪白,两根银闪闪的细丝线,挂着一条紧身的短裙子,素雅微透的月白色,才刚刚遮盖到大腿下一点点。 赤着雪白的双脚,圆润的脚趾甲上染着猩红的蔻丹。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女孩,从头到脚都很精致。 邱葵用嘴型八卦道:“这是虫虫的谁?” 塔坨没有回答。 峇厘摇了摇头。 黑匣子的眼睛已经趋近两条直线,奚沉蜷缩成虾米状,更是头都没抬一下。 邱葵好奇地看着水镜,突然便见那女孩一个猛虎扑食,贴在了百里迟暮的身上,再然后,她的眼睛就被塔坨给捂住了。 她吓得一哆嗦,很血腥,不宜观看么? “百里虫……被吃了?” 显然邱葵自己都不信这个推测,因为水镜里的声音还在,她便是被蒙住了眼睛,也依稀能听见百里迟暮低沉又压抑的闷哼声,听起来很难受,但又不是那么痛苦。 嗯……一种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第二百七十一章 火萤蛆 “人族倒是胆大。” 她听见塔坨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这么一句。 峇厘有些没眼看,背过身去,倒是塔坨,秉着认真学习的态度,很严肃很正经地在偷窥着。 啪—— 这声音,邱葵熟悉,是长鞭甩在皮肉上的声音。 啪—— 又是一声,夹杂着百里迟暮的低声哼唧。 这一次,邱葵听出点儿痛感了。 塔坨的手指,适时地裂开一条缝隙。 她从缝隙望过去,看见那短发的女子坐在百里迟暮腰胯上,手里拿着的一根精致小巧的短鞭,鞭子里掺杂着金银丝线,扬起来霹雳带闪的,很是漂亮。 只是此刻,那霹雳带闪的鞭子,正一下一下甩在百里迟暮的胸膛上。 至于伤势如何,从水镜的这个角度,倒是看不见。 邱葵:“这是在做什么?” 没见过刑惩是跪坐在人身上施行的…… 再说,百里迟暮不是天宫之主吗? 很是尊贵的身份啊,还能有人对他挥舞鞭子? “莫不是什么仪式?” 邱葵一不小心,就将内心的猜测说了出来。 塔坨在她耳畔,闷闷地笑着,震动的胸腔,一下一下蹭在她后脑勺上。 邱葵偏过头问:“你在笑什么?” 塔坨言辞凿凿,“我笑他们,玩得挺开心。” 是么……塔坨喜欢这样躺着玩? 邱葵若有所思,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深深皱起了眉。 很明显,这不是游戏,也不是什么正经仪式,分明就是在折辱百里迟暮。 她看见那个短发的女孩子,拿出一把金背银刃的小刀,轻轻地摁在百里迟暮的肩窝上,选准位置后,一拳头捶在刀柄上,巴掌长的小刀,没进去一半! 百里迟暮轻哼了一声,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不疼吗?”短发女孩哼了哼,而后,又将小刀拔了出来,“她们说,伤口上撒盐很疼。我觉得,太过幼稚了。你试试这个……” 她从怀里,捞出一根透明的小管子,里面封存着赤红色的小虫子,蠕动起来会留下紫色的黏液痕迹。 “火萤蛆,瞧着软绵绵的小玩意,这嗜好却相当硬核。它喜欢啃骨髓,连脑髓都不喜欢,就只喜欢穿透硬硬的骨质,然后钻进去,吸食骨髓。” 她将小透明管子的木塞子拔掉,然后对准百里迟暮肩窝上的小血洞洞—— 她看着那些虫,闻着血腥味,疯狂地蠕动着身躯,一点一点往血肉里面挤去。 “你说,疼是疼不死你的……真可恶啊。” 她轻轻地笑着,看着那些虫子,全都进入到百里迟暮伤口中后,又将木塞子,堵在他的伤口之上。 “快乐和痛苦,都无法拯救你。对么?” 短发女孩起身,撩撩她齐耳的短发,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房间。 邱葵扒着花瓣,焦急地说道:“快快快快!快去救虫虫!啊呸!快去救百里迟暮,弄死那些虫虫!” 峇厘打开暗室的门,走出去,发现百里迟暮正在用灵力往外逼火萤蛆。 峇厘上前帮忙,“这些火萤蛆带有剧毒,你身为医者,应当知道靠蛮力去逼,会留下什么后果。” 百里迟暮头顶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唇色青紫,他虚弱地笑了笑,“我太疼了,族长,实在太疼了。” 邱葵鼻子有些酸涩,这家伙并不是不疼,他只是在强撑。 峇厘拿出一支黄褐色的干枯茎秆,放在百里迟暮伤口处,指尖腾起一簇火苗,点燃了那支细细的茎秆。 青黑色的烟雾,细细的一缕,在伤口附近徘徊着。 百里迟暮嗅了嗅那屡烟雾的气味,十分了然,道了句:“让你破费了,峇厘族长。” 峇厘无奈,叮嘱道:“专注些,莫要让这些火萤蛆进入心脉中。” 邱葵悄声问向塔坨,“这枯棍棍是什么东西?很珍贵吗?” 塔坨:“渚树的根系,已经绝种了。用一根,少一根。” 随着渚树根系燃起的烟雾,在百里迟暮的伤口处,团聚得越来越多,隐隐的,伤口处有一拱一拱的凸起。 峇厘,“出来了。” 他的指尖突然出现一片细细长长的叶子,有些像是柳树叶,尖尖的一端,像桥头一样,搭在百里迟暮的伤口上。 很快,就有赤红色的软虫子,从伤口往外爬着,飞快地蠕动到了叶片上面。 邱葵现在的身子比蚂蚁还小,因而看见那些火萤蛆时,就跟看见饕餮一样的庞然大怪物似的。 尤其是那虫子蠕动时,软趴趴的躯体上,冒着血腥气,尾部就跟窜稀似的,稀里哗啦往外喷着紫红紫红的拉丝黏液,还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邱葵被熏得,脸都有些绿了。 像峇厘、百里迟暮这样正常身形的,对于这米粒大小的虫子,自然没什么大的感触。 但这米粒大的肉虫子,在邱葵眼前,却是十万倍的放大,那种刺激和恶心的感官,自然也是十万倍放大了。 她紧抿着唇,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小葵。”峇厘突然将那朵鹅黄色的小花蕊,托到眼前,说道,“麻烦你,替百里小公子解开这绳索。” “族长解不开?”邱葵的视线落到那条银白色的绳索上,反胃的感觉好了一点,“这看着不像是普通的绳索。” 峇厘:“应该是某种妖兽的筋。” 他也是在准备解绳索时,才发现这东西竟然无解,没有捆绑的结,也没有粘连的接口,就像是随着百里迟暮的身躯,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一段绳索,捆绑的力度也是恰恰好,既让他无法挣脱,又不至于勒出伤痕。 “交给我!”邱葵拍着胸口,很有自信。 只要不是让她去杀虫子,其他的都好说。 峇厘将小黄花放在绳索处,邱葵率先跳下花瓣,对着那根妖兽筋看了看。 这根妖兽筋的粗细规格,在她眼前,就像是实心的巨型隧道一样。 非常庞大。 邱葵拔出砍骨刀,运力于掌,沉身弓腰,一提气,使劲一砍,“巨型隧道”一样的妖兽筋上,裂出一道比邱葵腰身还宽的豁口来。 照这个速度,再砍个百十来刀,就能完全斩断这根妖兽筋。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强救 塔坨斜卧在鹅黄色的花瓣上,一手捏着黑匣子,一手捏着化作避水珠的渚尔,一抛一接地玩起杂耍来。 一边是重复劈砍动作的小姑娘,一边是忙着引虫灭虫的死鬼族长。 眼下,也就只有躺在棺材上的百里迟暮,以及他这位大材小用的妖狼王,比较闲。 不过是根妖兽筋罢了,便是龙王筋,不说塔坨一把妖火就能焚尽了,便是峇厘,也有的是办法处理。 他之所以把事情推给邱葵,也是一番好意。 毕竟这小人渣渣现在专心致志做着苦力活儿,压根就无闲注意——峇厘的指甲突然长长七八公分,正像个长柄细勺子一样,探进百里迟暮的伤口内,一点一点往外挖着那些被毒液腐蚀掉的烂肉。 百里迟暮死咬着牙关,竟难得硬汉起来,没有哼唧一声。 邱葵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再次拿出为朋友拔刀相助的气势,接连不断地狠劈那妖兽筋。 砰—— 一声脆响,随着最后一丝妖兽筋被斩断,百里迟暮的伤口也被峇厘处理干净了。 此刻伤口处,覆盖着一朵玫红色的小花在肩窝里,配着百里迟暮那张白净的小脸,还挺妖娆。 “虫虫,啊呸!百里,好些了吗?”邱葵凑上去,眼巴巴地问道。 百里迟暮硬撑着一口气,支起上半身来,黝黑的两条倒八字眉微微挑了挑。 邱葵见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越发担忧,又轻声问道:“百里,还有哪里难受吗?” 百里迟暮的身上,纵横交错都是鞭伤。 每一条伤痕都已经红肿不堪,表皮更像是被小刺勾划破的一样,往外渗出细细密密的小血珠子。 “百里。” 邱葵见百里迟暮双目无神地打量着四周,以为他看不见变小后的她在哪里,还使劲蹦了两下。 “看这里,这里!我和塔坨在这里。” 邱葵用砍骨刀在棺材上敲了敲,发出一丁点清脆的声响。 百里迟暮垂下头,这才看见断裂的兽筋旁边,有着好几个小黑点点。 邱葵见他看过来了,急忙问道:“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能不能走动?要不,我们先救你出去。不然那个短发女孩儿回来,发现你被医治了,说不定又再给你扎出一个血窟窿眼来。” 百里迟暮摇摇头,两条黝黑的倒八字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不走?你是害怕她再抓你回来,还是有什么别的顾忌?”邱葵又问。 百里迟暮:“我不愿意。” 他的声音很轻,在邱葵头顶上飘飘忽忽的。 “不愿意离开,还是不愿意被我们救?”塔坨冷笑了一声。 邱葵也疑惑地望着百里迟暮,等待他的答案。 好半晌,百里迟暮都没有开腔,这真不像平素里乐观积极又废话一箩筐的百里迟暮。 邱葵很是焦急,问道:“你到底在担忧什么?你看看你身上的伤,还有刚才的火萤虫,那可是毒虫啊!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事!今日若是没有峇厘族长恰好能帮你处理,你的身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吗?” 百里迟暮摇摇头,眼神有些空洞,他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我的罪,我要偿还。我身为一名医者,救人无数,却也害人无数。” 邱葵一脸懵,这厮在碎碎念些什么啊,她提高声音问向峇厘,“峇厘族长,百里虫他是不是毒素入脑了?” 峇厘摇摇头,也觉得百里迟暮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奚沉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暗暗地笑着,怨恨在无声无息地泄漏着,又在一点一点汇聚着,等待着爆发! 多好笑啊,居然敢标榜自己救人无数?哪里来的脸,装得仁心仁德,百里一族,什么时候有过所谓善心? “塔坨,你能扛起百里迟暮吗?”邱葵突然奇想。 塔坨点点头,“一根手指头的事。” 邱葵:“那这样,峇厘族长保驾护航,你负责强行带走百里迟暮,我来负责奚沉和黑匣子。” 她总觉得现在的百里迟暮,精神状态有点萎靡,但是他们又不能在此久待,最好的选择,就是先救出百里迟暮,让人恢复正常再说。 邱葵是下定了心思,执意要解救百里迟暮的。 百里迟暮本人,依旧神思恍惚,也不反驳,也不认同,整个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 峇厘的长耳动了动,“既然要救,宜早不宜迟,眼下附近没有别的生命体运动,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时机。只要离开天宫,在偌大的城镇里,藏一个百里迟暮,应当不难。” 邱葵点点头,又问道:“渚尔,你能将百里变得小一点吗?” 渚尔摇头,“眼下不是出状况了么。你等我这身子,恢复成正常形态,约莫妖灵就够的,毕竟刚才的结界,十分耗费妖灵。” 以塔坨的本事,扛这么个人,体力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目标庞大,显得非常诡异。 眼下,也就只能寄希望于峇厘族长的五官七感,让他们好运道地避开所有天宫之内的人。 邱葵接过塔坨递过来的黑匣子,正准备往空镯里放,忽然耳畔一道凉风刮过,她迅速回头,看见原本半死不活的奚沉,此刻竟然力大如牛地抱起一根闪着金属光泽的尖刺,朝着百里迟暮的心窝里扎了下去! “百里!”邱葵吓得惊声尖叫。 但好在众人都变小了,物理性杀伤力较低。 奚沉虽然举起一根宛如梁柱一般粗长的尖针,但在是实际情况中,这巨针,也不过就是牙签大小。 但即便如此,百里迟暮的胸口,也瞬间被涌出来的血液染红一片。 形式一下对峙,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塔坨和峇厘刚准备动手,就听见奚沉喊了句:还愣着干嘛?撤离! 他还有帮凶? 邱葵警惕起来,四下张望,但忽的眼前有刺眼白光一晃,那为保能量,静默不语的黑匣子,竟爆发出一股强大的风流,卷裹着百里迟暮和缩小后的奚沉,一同瞬移,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未婚妻 “你是谁?” 邱葵他们正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中,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极其冰寒的质问。 是她,那位折辱百里迟暮的短发女孩子。 她回来了,且正好,看见的是百里迟暮消失后的一幕。 邱葵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想了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奚沉和黑匣子是他们带来的,百里迟暮又是奚沉和黑匣子带走的。 总之,他们私闯领地,造成这样的局面,难逃责问。 但是女孩的目光,只锁定在峇厘的脸上,手里掺着金银丝线的短鞭,随意地甩了一下,依旧是霹雳带闪的气势。 邱葵这才想起,她和塔坨、渚尔如今的微小形态,的确很难入那女孩的眼。 眼下,只能为峇厘族长点上三炷香了。 那女孩手里短鞭一抬,指着峇厘的长耳,冷冷一笑,“烛泷沟耳鼠族,谁借你的胆子,擅闯我百里天宫!” 峇厘族长微微后撤一步,长袖一佛,将棺材板上的邱葵、塔坨、渚尔全部收拢进袖袋之内,十足温柔地笑了笑,“我要说,这是个误会,姑娘可信?” “那你就得问问本宫的搜魂鞭,信是不信!” 短发女子抬手就是恶狠狠的一鞭子,朝着峇厘眉眼含笑的俊美脸蛋甩来! 峇厘微微一闪,躲开这一鞭子,但随即而来的,是更加密集的鞭子雨! 他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只一味防御,被逼至墙角时,避无可避,被鞭子从肩头扫过。 但离奇的是,那鞭子在接触到他的身体时,竟从中透穿过去。 峇厘毫发无伤。 那鞭子,似乎根本触碰不到他的身体。 邱葵悄声道:“厉害啊!峇厘族长这是无敌了!” “峇厘族长?” 短发女孩耳力不错,虽然邱葵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她听见了。 她疑惑地看着峇厘,收住了手里的短鞭,皱眉,“你是亡灵?” 峇厘点点头。 她又道:“竟然能凝结出实体,我怎不知如今这世道,还能魂修?你练的是邪术?” 峇厘又摇摇头,并不欲多说。 她打量起峇厘四周来,问道:“你身旁还有个女鬼,她无法凝结出实体,为什么不会被天地自然所吸收掉?” “因为我不是女鬼啊。” 邱葵从峇厘的袖袋里钻出来,努力地招招手,“我在这里,看这里,很小很小。” 短发女孩手指一晃,腾空变出一副眼镜,戴在高挺的鼻梁上。 邱葵的二哥哥,也有一副这样的眼睛,是透明材质所造,像琉璃,又像水晶,但是二哥哥说是玻璃。 这个女孩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却不是透明材质的,二是两颗圆鼓鼓的妖兽眼睛,澄蓝澄蓝,非常清澈,一点血丝都没有,很漂亮。 透过那架妖兽眼,百里苍苍一下就捕捉到了扒拉在那长耳男妖袖口处的女孩,她眉心一拧,“竟然是人族。” “你好,我叫邱葵,的确是人族。”邱葵友好地拂了个平礼。 “我叫苍苍。”她语气平淡。 邱葵很惊讶,这女孩竟然自报名字,看起来,不像是野蛮无理,不好交谈的样子。 百里苍苍的目光,移到邱葵身旁,那里站立着一个小小的男妖,一头雪白长发,额前一撮红毛,浓密的发间还支棱着两支珊瑚似的龙角,金光灿灿,一看就属于很是尊贵的妖兽品种。 渚尔已经恢复成避水珠的样子,此刻用结界屏住周身妖灵,倒是没有让百里苍苍发现它的踪迹。 百里苍苍上前两步,纤细的手指,从透明的棺材盖上拂过,隐隐的,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但是他却消失了。 她用妖兽眼在房中不动声色地寻了一圈,的确没有百里迟暮的身影,他不是变小,也不是隐藏,是真的,凭空消失了。 百里苍苍此刻,内心徘徊在崩溃和嘶吼的边缘,但她脸上的表情,却相当淡然,只轻轻道了句:“一个耳鼠族前任族长,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族,一个周身汇聚神力的混种妖兽……说说吧,你们是报仇,还是报恩。” 这姑娘,眼神很毒辣啊。 因为那对妖兽眼,还是因为塔坨和峇厘威名远播? “那个……”邱葵缓缓开口道,“说出来怕你不信,我是为报恩来的,但是刚才带走百里迟暮的人,是为报仇来的。” “他一个见谁都呲不出屁的老好人,竟然还有仇家?” 百里苍苍显然不信。 邱葵咬咬唇,如实相告:“这该怎么说呢,不一定就是百里迟暮的仇家,也可能是你们百里一族的仇家。” “呵……是么。”百里苍苍来了点兴趣,“这仇家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邱葵尴尬一笑,“实在不好意思,人是我们抓住的,也是我们带进百里一族的,原本是想弄清楚这恩恩怨怨的背后,能否化解。却不想,突然出现纰漏,对方抓了百里迟暮就消失了。” 百里苍苍捏着那根短鞭,眉头紧锁,似乎在琢磨邱葵的话。 “你所谓的报恩,就是替百里一族化解仇家?” 她一下,就抓住了邱葵话中的漏洞。 邱葵嘴角一抽,将坠星的信息,在脑海中转了几圈,不知道该不该合盘托出,眼下这个情况,对方与百里迟暮之间,是敌还是友,都很难分辨。 对方或许很想百里迟暮死在仇家手里,对方又或许能和他们一起解救百里迟暮。 邱葵的脸,都快拧巴成小老太太了。 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来,“请问,姑娘与百里迟暮是什么关系?” 百里苍苍:“你和百里迟暮,又是什么关系?” 邱葵一愣,怎么从这姑娘语气中,听出点儿醋意来,是错觉吗? 她想了想,回道:“朋友,经历过生死的那种朋友。” “是么……”百里苍苍的语气有些低沉,那两颗兽眼,阴恻恻地盯着邱葵。 邱葵随即挺了挺胸脯,又拍了拍身侧的砍骨刀,“我们都是百里迟暮的朋友,此番,就是因为与他失联,担心他出了什么事,特地来看望他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百里苍苍 百里苍苍轻蔑一笑,“我是他的未婚妻,现在,你们这些朋友,可以告诉我,该去哪里,寻找我那倒霉相的未婚夫了吧。” “你愿意救他?”邱葵的话脱口而出,随后她闭上嘴,使劲拍了自己两嘴巴,她这句话,不就挑明她知道这两人关系不和谐的事了吗。 百里苍苍只是一瞬惊讶,而后瞥了眼那隐藏在墙后的衣帽间,倒是有些明白起来,叹道:“你们还真是朋友。” 邱葵抿着唇,神色尴尬,不管是偷窥还是偷听,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 百里苍苍此刻看向邱葵等人,眼神竟难得柔和许多,“他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何况,谁都能死,唯独他不能死。” 这百里苍苍对百里迟暮,难到是真有感情的? 若是真有感情,为什么要折辱于他,又为什么要将火萤蛆灌入百里迟暮身体内,那可是货真价实带剧毒的虫子,不是什么小情趣的小打闹事件。 百里苍苍侧身,坐在透明的棺材盖上,轻薄又短浅的裙子,盖不住她姣好的身形,大咧咧地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不过这美艳的一幕,在邱葵和塔坨眼里,就是一堵雪白的肉墙而已,上面细细白白微不可见的小绒毛,像芦苇荡一样清晰可见。 “诸位可否详细说说,我该怎么去找回,我这位霉运缠身的未婚夫?”百里苍苍冷声问道。 邱葵细细一琢磨,觉得此事没必要隐瞒,于是将禽夕镇奚家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百里苍苍听。 一刻钟后,邱葵口干舌燥地闭上嘴。 百里苍苍:“所以,照你的意思,奚沉要复仇,想要杀死百里迟暮,为奚家死去的族人报仇?” 邱葵急忙摇摇手,“这可不是照我的意思啊。我只是跟你讲述了整间劫持事件发生的故事背景。至于奚沉,他能想办法带走百里迟暮,或许是看重百里迟暮天宫之主的身份,想要挟持他,进而查出奚家的诅咒,到底是因何而起。” 百里苍苍从透明棺材上起身,往外面走去。 峇厘将邱葵和塔坨重新放入鹅黄色的小花蕊中,轻声问道:“她走了?” “我们跟上啊!”邱葵急忙道。 峇厘急忙大步流星追上前去,百里苍苍步伐一顿,峇厘一个急刹,差点撞上去了。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一转身倒是被峇厘吓了一跳,“一月前便听说耳鼠族族长云游四海去了,如今换了只花栗鼠当家。却想不到,族长是身死魂游。” 峇厘后退一步,清清浅浅地笑着,并不多言。 百里苍苍又道:“看来耳鼠族长是找到好的依附之所了。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邱葵打断了百里苍苍的探话,“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专注于,寻找奚家诅咒的原因,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百里苍苍:“如果你们所言属实,奚沉劫持百里迟暮,不过是看重他天宫之主的身份,那么他想要知晓奚家的诅咒因何而起,就必须找到施咒者。想要找到施咒者,在天宫,只有一个办法。” 百里苍苍转身,往前走去。 邱葵催促峇厘跟上去,问道:“什么办法?” 百里苍苍:“在我们百里一族的祖墓内,供有世代家谱,记载着每一位族人的生平事件。按照你们所说的时间推断,那人必定已经逝世已久。若想要寻找当年事由,从族谱中查看,是最快捷的办法。” 百里苍苍摁下尖头朝下的按钮,铁门打开,她率先走了进去。 峇厘带着邱葵、塔坨,随即跟进去。 “若是百里迟暮没死,此刻,他或许正在族墓中。”百里苍苍又道。 邱葵抬头,注视着百里苍苍,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百里苍苍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像是无数倍放大过一样。 即便她的语气平静,波澜不惊,但是她凝重的神情,早就将她的担忧与不安,泄露在外。 百里苍苍或许不像是他们先入为主所以为的那般,对百里迟暮有着折磨虐杀的敌意。 下坠的速度停止。 百里苍苍走出密闭的铁箱子,然后沿着一条回廊,七拐八绕而去。 峇厘缓缓跟在她身后,邱葵和塔坨则好奇地四下张望开—— 这里似乎还是在天宫之内,只是四周没有房间,都是透明的菱格。 这些菱格像是水银镜一样,竟然还能倒映物体,只是由这些菱格,一格一格拼凑成的墙面,拼凑成的天花板,全是不规则的,甚至是凹凸不平的。 走在其中的感觉十分诡异,像是四面八方有无数个相同的你,但是距离或近,或远,或大,或小,既相似,又不似。 总之,乱七八糟,令人头晕目眩。 离开这一片怪异的地方后,出现一座桥,这桥是由狱螣葛的茎叶搭建而成,上面还长满着紫红色的叶片。 邱葵想起她脑门上的紫红色叶片,瞬间明白过来,峇厘是怎么摘下叶片的了。 虽然狱螣葛的主茎秆是近乎透明的颜色,但是茎叶却是土褐色。 只是这些茎叶生长的位置很高,所以邱葵此前未曾发现过。 百里苍苍踏上桥,往前走去。 峇厘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上。 邱葵突然开口问道:“苍苍姑娘,你既然是百里迟暮的未婚妻,为什么要虐待他呢?这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吗?” “咳咳咳咳……” 正专注走路的峇厘,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葵姑娘今日,怎能问出这么不懂事的问题来? 百里苍苍心中黯然,而后又无奈地笑了笑,在这些外人看来,她是在虐待他么? 也是,刀枪棍棒毒,能用的,都用过了,见血了,也抽筋断骨了。 可最后呢,她的迟暮哥哥还是没有回来。 他体内的恶魔,那个杀她全家的恶魔,怎么可能会是她真的迟暮哥哥。 百里一族祖传的搜魂鞭,最擅驱邪避妖,定然能驱逐出他体内的恶魔,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百里苍苍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住峇厘,那眼神淬毒,仿佛有生死大仇一般。 峇厘微微哆嗦一下,心道这女孩好生无理,怎地小葵姑娘惹到她了,反而是他挨瞪。 第二百七十五章 端倪 百里苍苍一路沉默,抱着那根霹雳带闪的搜魂鞭,眼神很是阴寒。 她不说原因,大家即便好奇,也不能强行逼问。 好在沿着狱螣葛的茎叶延伸出去的路并不远,只一盏茶的功夫,就顺利到达了族墓。 说是族墓,但与寻常的墓群或者祠堂,完全不同。 邱葵觉得百里一族的族墓,很像是一个宫殿群落,不是天宫那般材质特殊,造型奇特的建筑,反而是传统的、没落的、封建皇室的那种宫殿。 是天劫之前,分割大地,圈地为王的人族首领所居住的那种宫殿。 对于邱葵而言,这是藏楼禁书的绘图里,才有的景象。 此刻,这画卷,却在眼前大范围地铺开了,变得鲜明,变得立体。 “原来高耸入云的天宫背后,还有这么庞大的宫殿群。这就是你们的族墓吗?你们是皇室出身?” 邱葵很是惊奇,她总算在这百里领域里,找出点儿普通人族生存过的行迹了。 百里苍苍没有回答邱葵的话。 她带领大家,在宫殿群中穿梭着,最终,停到祭坛的位置。 邱葵看看祭坛外,严丝合缝的大门,“百里迟暮他们,会在里面吗?” 百里苍苍:“祭坛入口的钥匙,只有天宫之主才有。” 就在邱葵蹙眉,以为百里苍苍会强行破门时,这女孩的搜魂鞭一抖,抖出来一小块玉佩,一处尖头,一处圆头,像个小飞镖。 这小配饰,邱葵在百里迟暮身上见到过,不过他并不长佩戴,只偶尔会用来撬匠魂谷带出来的水果罐头。 没想到,竟然是个很重要的东西,眼下,落在百里苍苍的手中。 百里苍苍用天宫之主的佩饰,打开了祭坛入口的大门。 邱葵:“这是你从百里迟暮那里搜来的?” 百里苍苍回头,白了她一眼,“他有一千种办法进入祭坛,我拿着,才是物尽其用。” 邱葵:“但愿百里迟暮他们在里面。” 百里苍苍轻哼一声,不爽地甩了下搜魂鞭,朝着里面走去。 峇厘随着她进去。 祭台内黑漆漆的,似乎是一段狭长的甬道,有些压抑,口鼻间都是香灰的气味。 穿过这条甬道后,视线豁然开朗,满堂长明灯,高高悬挂着,照着这个室内恍如白昼。 但这是个完全密封的大厅,没有任何窗户,所有的光线都源自于头顶的长明灯。 邱葵低声道:“这灯油的气味很奇怪啊。” 塔坨:“妖兽尸油。” 邱葵蹙了蹙眉,不再说什么。 她开始环顾四周,发现除十分醒目的长明灯之外,就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从房间底部升到房间顶部,塞得满满当当,排列得整整齐齐。 这莫不是一间藏书室? 百里苍苍径直走向一排印着红边的书架前,站好,静默许久。 就在邱葵心里都等得有些发慌时,她听见百里苍苍冰凉的声音传了过来—— “百里一族已故之人,生平事迹都在这里存档。一人一簿,你们自己查找。” “这些都是族谱?” 峇厘随手翻开一本,一些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出现在纸面之上,从出生到逝世,翻页的速度非常快,记录的画面,并不算多。 “这族谱里的画面,源自死者离世前的记忆抽离,均为印象最深刻的事件。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是没有。越是强大的人,生平记事越是深刻繁多。慢慢寻吧。”百里苍苍说道。 邱葵跳起来,揪了揪峇厘的长发,悄声说:“去看看百里苍苍面前的那个架子。” 峇厘刚往那边走了两步,就被百里苍苍回头瞪住了,“这一面,我自己查!” “这是你自家族谱?” 峇厘见她神情悲恸,眼眸含泪,吓得后退一步,歉意道:“唐突了,姑娘自请。” 百里苍苍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 邱葵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她的小心思,害得峇厘族长又挨瞪了,唉。 她摩拳擦掌,势必要将功赎罪,说道:“峇厘族长,我负责横向这一排,你负责竖向着一排,还有塔坨……咦,塔坨呢?” 邱葵在鹅黄色的小花里转着圈找了找,并没有找到塔坨的身影。 明明前一眼都还在,怎么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 峇厘四下看看,指向西南角的一处狭长旋梯,“哪里,似乎还有上层,塔坨或许是过去了。” 邱葵急忙问向百里苍苍,“那楼梯上面,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百里苍苍冷眸瞥了一眼,“不过是些老物件,你们不嫌耗时,就去。” “呃……”邱葵悻悻一笑,“我们会尽快的。” 峇厘带着邱葵飞速上到了旋梯上面,这里似乎是祭坛的废弃夹层,里面堆放着很多上了年代的东西。 但是日日都有人护理,所以这些东西一尘不染,并且堆放的很整齐。 “看起来,像是破铜烂铁。” 邱葵摸了摸,又敲了敲,奇形怪状的物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这里没有奚沉,是他们还没有来,还是他们已经离开了?奚沉最想得知的便是奚家诅咒的真相,那么这里应该是第一目的地才是,此刻他们却不在。你们说,奚沉掳了人,会去哪里?”她问。 “难说,那块黑匣子,是我们目前难以预判事件发展的一大变数。” 峇厘绕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里面走去时,却发现一个极其眼熟的东西。 “这不是百里迟暮躺着的那具棺材吗?”邱葵冲过去,拍了拍,“材质不一样,大不一样。百里迟暮屋子里的棺材,是透明的,摸起来像是水晶一类的材质。但是这具棺材是透明中带有浅浅的蓝色,而且材质很明显是金属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金属……这奇特的手感,有点熟悉啊!” “黑匣子。”塔坨的声音突然传来。 邱葵一回头,发现塔坨就坐在棺材的边缘上,两条长腿晃晃悠悠着。 “对啊!和黑匣子的手感几乎一模一样,但是颜色不一样,黑匣子没有这么通透。”邱葵跳到峇厘族长头顶上,抓着他的长耳,往下俯瞰。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外异世 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这东西,倒不太像是棺材。 大小虽然和棺材差不多,但里面的空间却极其古怪,有上、中、下三层绑带,像是要束缚住什么凶猛野兽似的。 顶端的位置,刚好能放进去一个头,但是会被卡在里面,陷得非常深的那种。 “舒适度不高啊。” 邱葵探着身子往下看看,发现两边的壁上,有着很多细小的凸起,与百里迟暮房中的相似,但显然,这里的更加精致,更加浑然天成,少了一份不和谐的怪异。 她得出结论,“百里迟暮房中的棺材,是仿的这具吗?” “你觉得这也是棺材?”峇厘问。 邱葵摇摇头,“看形状是睡人的没错吧?但活人谁能睡这么、这么……这么不舒服的东西?” 若不是给活人躺的,那便是给死人躺的了。 死人躺的,可不就是棺材吗? 塔坨站起身来,朝着棺材的中心位置走去,“我倒觉得,这玩意儿像是囚笼,又或者,是某种刑具。” 囚笼或者刑具? 邱葵按照塔坨的思路一看,便是越看越心惊,之前没这么想倒是不觉得,如今再看,发现那些绑带对应的位置,正好是颈部、脚踝,以及胸腔位置。 “这东西,也和黑匣子一样,是天外之物吗?”她问。 “若是天外之物,里面是空的,还是装着什么?若是装着什么……会是什么呢?天外异世的猛兽?又或者是天外异世的人?” 她越说越是心惊,开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砰—— 一声巨响! 竟然是塔坨,他直接一拳捶在了那棺材之上。 照理说,以塔坨的身手,这一击,若是普通棺材,早就碎成粉末了,但是这玩意儿,竟然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塔坨!你干嘛?这可是百里一族的东西!” 邱葵急忙往旋梯下望去,奇怪的是百里苍苍并没有被这声响给惊动上来。 峇厘解释道:“小葵姑娘放心,渚尔的结界已经将整个阁楼给罩下了。暂时不会惊动外面的人。” 峇厘也试着运力于掌,聚起一道妖力,狠劲一劈——毫发无损。 这东西很厉害啊! “要不,我也试试!”邱葵抽出砍骨刀。 塔坨和峇厘点头,各自退开。 她嘀嘀咕咕道:“若是我此刻恢复了原本大小,可能威力会更强。” 可惜她这把砍骨刀虽然厉害,但是因为认主的关系,如塔坨、峇厘这样的大妖,根本无法使用。 邱葵学着他俩的样子,气沉丹田,然后用力一砍! 这一刀,她是压上尊严的一刀,极其用力,震得虎口一麻,砍骨刀都差点弹脱出手,但是那东西的表面,连一丁点的划痕都没有。 塔坨和峇厘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打不开这东西,后果很严重吗?” 邱葵十分不解,毕竟这玩意儿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峇厘:“若是这东西,以我们的实力都打不开,是否说明,当今世上,无谁能打开。是否……也说明,我们对这里面的东西,无能为力,无论是它是善,还是恶。” 邱葵:“峇厘族长,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有东西,且逃出来了?” 峇厘:“你看那边的卡扣,有从内部暴力破除的痕迹,所以不排除里面的东西有逃逸的可能。” 邱葵:“那这东西,会在哪里?会不会就是黑匣子?” 峇厘摇头:“不会是黑匣子。掉落的地点不一样。而且,你看这东西内部的轮廓,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不可能是黑匣子那巴掌大的身形。若是按照这个轮廓算的话,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人形态,身高与我差不多,体型健硕。” 邱葵眼睛微微眯起,问道:“会不会与我们这里的人族,长得一模一样?” 峇厘:“便是不一样,应该也极其相似。不过,眼下倒是未必能一眼认出来了。” 邱葵:“什么意思?” 峇厘:“你可记得我们来时,所看见的百里一族的族人。” 邱葵顿时恍然大悟,他们从隧道出来,所看见的百里一族的族人,虽然像人,但是又像是妖,造型奇特,身躯古怪,若是那人也隐藏在百里一族中,只怕很难一眼就发现。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年了,它还活着吗?”邱葵问。 “不只活着,恐怕,还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百里一族。”塔坨走到形似棺材的东西中心位置,身躯一变,化作了成熟体的妖兽形态。 只是因为渚尔结界的影响,此刻他的妖兽形态只有蚂蚁大小。 邱葵有些担忧:“塔坨,你还要尝试破开这东西?” 峇厘:“最好的办法,便是破开这东西,只要能寻到丝毫气息,便是时隔一千三百年,我们也能轻易找得对方藏身之所。” “但是……”邱葵欲言又止,她想起塔坨的身份,他是众神留给这世间,最后的一丝寄托和希翼。 若真是有天外异世的恶意入侵,他不会坐视不管。 他的命,与这天地乾坤的命,是连接在一起的。 峇厘突然将邱葵重新放进鹅黄色的小花蕊中,嘱咐道:“你守着塔坨,避免他过度耗费妖灵。这家伙一旦发怒,便会陷入偏执之中。唯你,或许能敲醒他。” “敲醒他?用我的刀背吗?”邱葵眨巴眨巴眼睛,神情很是认真。 峇厘的嘴角抽了抽,“刀、刀也行吧。我现在去下面,从族谱上找找,看看有没有线索。” 邱葵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族长,你安心去吧!我一定好好监守塔坨。” 峇厘蹙着眉,微不可见地轻叹口气,然后将那朵鹅黄色的小花蕊,放在了旁边的一个形似托盘的东西内。 他转身,向着旋梯下面走去。 邱葵盘腿,认认真真地盯住了塔坨。 此刻的塔坨,正在用他的利爪,一下狠过一下,劈砍着那具棺材一样的天外来物,但是效果并不好,无论他爆发多强大的妖灵,始终无法损伤到那具棺材。 这让邱葵心里的不安在逐步扩大着。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劫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那是一个异常强大的世界,但是他们为什么要盯住这里,是刻意,还是无意。 邱葵看着塔坨的样子,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何一定要破开这东西,如果说邱葵想要守护的是赤贫匠的族人,那么塔坨想要守护的,则是整个世间的平衡。 “噗——” 塔坨吐出一口鲜血,整个妖兽体在空中剧烈变动着,一会儿是成熟体,一会儿又是幼兽体! “塔坨!” 邱葵喊了一声,发现塔坨没有任何回应,她拍了拍手腕上的避水珠,“渚尔,快看看塔坨现在是怎么回事?” “妖丹不稳,是气血上涌,致使妖丹出现了震颤。没关系,只要尊上暂时不使用妖灵,休息休息,就会恢复。” 渚尔打了个哈欠,它现在有些明白尊上为什么说,遇见邱葵这姑娘,身体就像个筛子一样,妖灵存点儿用点儿,虚得很。 它现在就觉得虚得很,嗜睡。 渚尔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邱葵。 她翻出花蕊,朝着塔坨的方向飞奔过去,她知道,依照塔坨的性子,只有拼个鱼死网破,绝对没有暂时停休的可能。 好在塔坨的身躯经过数十次异变之后,竟然化作人形,摔落在距离邱葵不远的位置。 “塔坨,你怎么样了?” 邱葵扑过去时,塔坨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的手指摁住嘴角的血渍,使劲抹了一把,笑了笑,“再失败!便屠掉整个百里一族! 这是要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么…… “塔坨,小葵。”峇厘急匆匆地上到阁楼。 邱葵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簿子。 “找到了?”她问。 峇厘点头,随后又摇头。 他一俯身,便发现塔坨气血翻涌,额间的妖狼族图腾忽明忽暗。 “塔坨,你现在万不可再动用妖灵。”峇厘叮嘱道。 “你这是怕我控制不住体内的神血,像七千年前一样,再死一次?”塔坨眸色沉沉,很是不屑。 峇厘叹口气,蹲下身来,将手里的簿子放在地上,“没有找到奚家诅咒的原因,但是,我发现了点儿别的东西,于是就背着那位苍苍姑娘,带上来给你们看看。” “什么东西啊?” 邱葵爬上那本不算厚的簿子,发现全是密密麻麻的字,以她现在有限的视角,很难看得清楚全面。 “这里记载了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时间点恰好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天劫之日。” 峇厘见邱葵和塔坨重新回到了鹅黄色的花蕊中,于是将花蕊放在指尖上,徐徐翻开了簿子。 邱葵皱着眉,越看越是心惊。 这本簿子上记载的,的确是一千三百年前,天劫之日的事情。 一千三百年前的百里一族,诞生了一位天选之子,无父无母,卵生,破壳而出。 出生时便是成人体魄,伴随他的出生,还有天降异象。 那日,繁星坠落,天地混沌,电闪雷鸣,哀鸿遍野…… 邱葵啧舌,这便是天劫当日的情形吧,她虽不曾亲临,但是从很多书中,都阅览过当日的景象,却是如此,天翻地覆的浩劫,世间方才称之为天劫。 百里一族的族内长者,占卜得出此子身负孽债,会引发世间血雨腥风,便做出祭杀的决定。却不料这人竟然靠着婴儿般羸弱的身躯,逃出了非族碑墨佩不可破的结界,消失无踪。 “消失了?”塔坨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间阁楼里的东西,突然问向峇厘,“你这东西,哪儿找出来的?” 峇厘一愣,随即回道:“在一个角落里,捡到的……” 这祭坛封锁严密,每日都有人专职打扫,便是阁楼上都是一尘不染,楼下的族谱大厅内,又怎么可能会有随意丢弃的族内辛秘。 峇厘很快就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笑,“想必是那位百里苍苍姑娘,特意让我看到的簿子,倒不知她此番行为,是好意,还是歹意,这东西,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塔坨:“她既然另有盘算,想必这东西,倒也有几分真实可信。” 邱葵:“这么说来,那什么天选之子,就是天外异世来的?黑匣子与它,或许是同一个地方的。” 她抬头,眨眨眼,视线像是透过阁楼,望向遥远的天空之外。 没想到天外,果然还别有洞天,九重天之上,竟然真有别的世界。 邱葵皱着脸深思,突然发现塔坨和峇厘齐齐望向了阁楼下。 “怎么了吗?”她问。 塔坨:“百里苍苍离开了。” 峇厘捞起小黄花,几个箭步跃下阁楼,但是已经晚了一步,一道透明似水晶的大门,封住了厅内唯一的出口。 百里苍苍的声音,渐行渐远地传来:“本宫已开启寻主令,结界内全面戒严,寻找入侵者以及被掳的天宫之主。诸位贵客,就不必费心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费劲 峇厘走到入口,伸手探了探,“麻烦了,不是结界。” 渚尔睁开眼,打个哈欠,不解道:“不是结界,岂不是更容易?” 邱葵明白峇厘的意思,她解释道:“若是我们这世上的材质,自然容易,但若是来自天外异世的材质,便有些费劲。” 塔坨从小黄花中跳出去,蹿到峇厘的头顶上,抡着胳膊甩了甩,“我来!” “等等塔坨!”邱葵攀着花瓣,想要阻止塔坨,“稍后再试吧!你现在不宜动用妖灵。” 她指了指满满当当的一厅族谱,说道:“她要将我们囚禁起来,无非是想赶在我们前面找到百里迟暮,但我们是友非敌,多一个帮助,不好吗?而且,她又是凭什么,觉得可以赶在我们前面找到百里迟暮?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明明是可以互助互利的关系,现在却要将他们单独撇开。 只能说明百里苍苍找到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不足为外人道知的秘密。 峇厘站到百里苍苍先前站立的位置,这里的族谱,外面都镶嵌着一圈红色。 “这里的族谱,会不会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邱葵凑过去,想要翻翻看,无奈体型太小,不方便。 渚尔问道:“有身份?什么身份?” 邱葵:“看看不就知道了,百里苍苍在这里站了许久,若是她比我们先找到百里迟暮和奚沉在哪里的答案,肯定是出自于这里的族谱。” 塔坨:“也好,一起找找看。” 他长袖一挥,所有的族谱都从书架上飞了出来。 邱葵、塔坨、峇厘、渚尔各自面前堆放着一沓族谱,只需要用手一点,这些族谱就会相应打开,悬浮于高空之中,对于微小状态的他们,只需走马观灯地看便是。 邱葵正襟危坐,开始认认真真地翻阅起那些浮现在空中的生平记录。 峇厘手里还拿着先前捡来的簿子,他往后面翻阅着,想找找当年的乾坤浩劫,是不是跟百里的这位天选之子的降生有关,却发现族书中,关于那位的记载,戛然而止了。 邱葵一回头就看见峇厘愁眉不展的样子,“怎么了吗?” 峇厘叹口气:“照理,那位在祭杀之日逃脱,百里一族应该会继续追捕的吧?” 邱葵摇头:“不是说逃出结界了吗?或许就这么放过也说不定,天选之子嘛……也不知是谁想的噱头。” 她专注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沓族谱。 峇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欲言而止,他总得哪里古怪,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咦,你们看!”邱葵正往后翻着,却意外地发现了他们要找的内容。 她指着悬浮在空中的碎片画面,说道:“这是以一族之长献血为引启动的咒,受咒者正是奚氏一族,世代为厨,技拙命穷。至于缘由,却没有写明。” “此人是谁?”塔坨凑过来,往前翻了翻,眉头紧锁,“为什么是空的?” 此族谱身份栏为空,姓什名谁,寿起寿终,均为空白,里面记录的生平画面,也是断断续续,缺缺失失的碎片。 若不是邱葵对“奚”这个字眼比较敏感,还真不一定能一眼从咒语中找到。 峇厘摘下空中的簿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外壳,“除有一圈红边,倒与其他族谱并无差别。很奇怪啊。这里存放的都是百里一族已故之人,此人便是寂寂无名,也不至于如此潦草吧。极大可能,此人身份特殊,设有秘置。” “秘置是什么?”邱葵问。 峇厘回道:“若是此人十分强大,便是身死,也能在临死前,封锁掉自己的一部分隐私,故而对外的展现是缺失的。例如西莽原林妖蛇族的走马灯,虽然能回溯死者生前片段,但若是死者妖灵强大,不欲为外人知晓临死一幕,也可设有秘置,令人无从窥探。” 邱葵轻轻碰了碰那并不显眼的族谱,说道:“所以这位是百里一族的大佬?” 塔坨眉头一蹙,邱葵口中的“大佬”,让他想起那小白包子似的百里迟暮,隐隐有些不悦。 峇厘说道:“若是百里苍苍也看到了这里,想必,她应该知晓此人是谁。” 邱葵反问:“所以她防备我们,是因为这人的信息,不足为我们道知。那么这人与百里苍苍或许关系匪浅。” 峇厘:“既如此,我们着重查一下百里苍苍一脉的族谱。” 邱葵点头,正准备继续翻阅百里一族的族谱,突然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我怎么觉得……我身子有点不对劲?” 书架旁的角落里,有个凸起的木雕小鸟,栩栩如生。 她原本就坐在这木雕小鸟的背上,此刻却觉得小鸟的背有点狭窄。 她往后挪了挪,刚觉出点儿问题来,身子突然一坠—— 砰! 一个倒栽葱,邱葵从书架上摔了下来! “嘶……” 她揉着膝盖,缓缓爬了起来。 好在坠落的位置不高,摔得不疼。 邱葵以峇厘为参照物,比比身高,又以书架为参照物,比比大小,再一回头,发现塔坨也恢复成原本人形态的身高,正朝着那水晶似的大门走去。 “我们这是恢复了?” 她摇了摇小臂上的避水珠手链。 渚尔正忙在用它的尾巴尖,在一块血红色小圆石头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抬:“看来是因为妖灵注入过多,才导致结界消失后,过多的禁制反弹到了生命体上。唔,下一次得再改改。” 邱葵叹口气,转身向塔坨走去。 这家伙身体一恢复就开始忍耐不住了,先是对着水镜似的大门一通猛捶力踹,就差用他的狼牙了。 接着,他又跳到阁楼上,对着那棺材一样的天外物件,狠狠虐上几番。 邱葵盘腿,坐在旋梯口,单手托着腮帮子,耳朵听着塔坨闹出来的动静,眼睛数着峇厘族长比翻脸速度还快的翻书速度。 半刻钟后,峇厘族长走过来。 邱葵挪动着屁股,让出个小位置,问道:“看完了?” 峇厘点头,“熟记于心。” 他倒是不讲究,直接坐到邱葵让出来的旋梯口上,问道:“等塔坨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全毁了 邱葵点头,“让他发泄发泄吧,不然他不甘心。” 峇厘,“也对。他也该学着放弃。世界总有它固有的运行规则。” 邱葵:“是固有的,也是变动的。” 峇厘:“或许,百里一族和匠魂谷,有着不为人知的特殊联系。” 邱葵点头,她也预感到了。但眼下,只能走一步,再走一步了。 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嘛。 须臾,塔坨从阁楼上下来,倒不见他有垂头丧气之势,反而眸色沉沉,一脸阴鸷。 这是惹到他了。 邱葵和峇厘真怕塔坨做出屠族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来,赶紧一左一右地迎过去。 邱葵:“没事吧?” 峇厘:“消消气。” 邱葵:“其实咱们要出去,不是非得从那水晶一样的大门出去啊?” 塔坨和峇厘一同望向邱葵,等待她的妙计。 邱葵很是无奈,这两位大妖,平素里聪明得冒尖,今儿反而被气得愚钝了。 她指了指族庙的四周,“你们不是说了么?只要不是天外之物,就好解决。这偌大的族庙,总不至于是天外之物造就的吧?” 塔坨眼眸微觑,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峇厘也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是我们想的狭隘了。多谢小葵姑娘指点。” “不敢当,不敢当。”邱葵挥挥手,往墙角走去,比划出一块位置来,对他们说道,“诺,咱就从这个地方,开一个小洞口,对整个祭坛结构的伤害是最小……” 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风流卷着她,从尘土飞扬中冲了出去。 邱葵再次抬头时,看见漫天尘土中,那庞大的祭坛已经崩塌成了一堆废渣—— 碎裂的族谱纸屑就在空中肆意飞舞,像是漫天的白色蝴蝶一样。 这些族谱本就不是普通纸张所制,一旦遭毁,顷刻间化为灵力光点,像是铺天盖地的萤火虫,眨眼来,眨眼又去了。 除一地建筑废渣,什么也没留下。 唯有那道水晶一样的大门,还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上,另外,便是阁楼上的那口棺材一样的囚笼,安然无恙了。 邱葵张着嘴,一时间,心跳都停止了。 毁了。 全毁了。 偌大的祭坛毁了就算了……关键是百里一族世世代代已故之人的族谱毁了,记载下来的生平点滴,化作光点灵力,反馈入世,再无踪迹。 “这下,便不是全城追缉的事了。”一向温和的峇厘,也难得周身怒气腾腾,“接下来,我们要迎接的,该是百里一族,生生世世的追杀了。” 邱葵打了个哆嗦,征征地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塔坨。 此妖恬不知耻,还在梳理他稍有凌乱的及腰白发,顺带将金光闪闪的龙角,再一次擦得愈加金光闪闪。 “好了!”塔坨一挥袖口,“屠杀全族,以绝后患。” 邱葵扭头,木然地望着峇厘,问道:“峇厘族长,他是认真的吗?” 峇厘点点头,“他自来便是又疯又狂。” 唉…… 邱葵和峇厘同时叹一口气,一左一右上前,各自夹住塔坨的一只胳膊,疯狂往外拉。 邱葵:“别动,再动就死给你看。” 峇厘:“求你了,饶了整个妖族吧。” 邱葵:“渚尔,封住他!出了事,我拿命赔!” 峇厘:“往前,右转,渚尔,缔造结界!” 渚尔:“哎、哎、好嘞。” 上一次封住尊上,它丢了一命。 这一次,渚尔瞥了瞥邱葵,以及一脸茫然并不大做挣扎的塔坨,了然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它约莫是可以保命的。 很快,族庙上空就响起一阵刺耳的蜂鸣声。 紧接着,这样的声音,以族庙为圆心,通过天宫之城的高耸传播,响彻全城。 幸得渚尔缔造结界,全程相护,才助邱葵他们,从天宫之城逃了出来。 但眼下,百里领域的每一处,都开启了戒严模式。 他们的行动,十分受制,不得已,开始全城逃窜。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天宫里面,与天宫外面,并非全无守卫。 当那刺耳的蜂鸣声响起时,大批黑甲护卫,从各个角落涌出,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地毯式搜索。 更要命的是天宫之外,全民出动,由点及面地开始搜索。 一步一步,将包围圈逐步收紧! 邱葵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先离开百里领域,但眼下,出去的路却被横刀截断,只得被迫辗转,渐渐的,就被困进了包围圈内。 “渚尔,要不,再把我们变小一次。” 邱葵跑得气喘吁吁,靠着墙,脸色通红,心口像是快要炸裂一般。 她的体力原本在匠魂谷就是数一数二的,又有了妖蛇族千年蛇胆锻体,在人族中,已经是佼佼者了,但是比起塔坨、峇厘这等大妖的体力,还是只有被虐成渣渣的份。 好累,她觉得自己是真撑不住了,两条腿,面条一样软。 “跑、跑是真跑不断了。要不,留下来,道歉,说明说明?”她刚问出口,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和幼稚,若是外人毁了赤贫匠的祠堂,她只怕是首当其冲举刀的人。 峇厘:“若是天宫之主还在,倒是有道歉的机会。但眼下,百里迟暮下落不明,百里苍苍对我们并不算友善,何况百里领域秘密颇多,有许多超出我们认知的存在,若是冒然留下,我倒是无妨,只是塔坨乃大妖神之躯……万万不可涉险!” 邱葵明白峇厘担忧什么,当下深呼吸几下,知道脚下只有逃窜一条路可选。 渚尔好半晌都没说法,大家自然知道它沉默的原因,若是有任何可以用结界解决的办法,它早就咋咋呼呼开了,但眼下…… “最多三日,给我三日时间,或许能再缔结一次微小结界秘境。”渚尔拍着胸口承诺。 邱葵脸色由猪肝色转为灰白色,叹着气,无可奈何,“三天啊,全城追杀中活三天,这简直是话本里的生存游戏挑战。” 峇厘疑惑,“什么话本?” 邱葵:“藏楼里的话本啊,不过是禁书,好些是我们祖辈搜集的辛秘趣闻,还有好些,是……以前百里首领带来的书籍。” “是么……”峇厘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新一轮的搜索,距离他们已经不足百米。 第二百八十章 冰窖 天宫内的黑甲护卫,无疑是此次追杀行动中的主力军,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莫说是可疑人员,便是寻常作奸犯科者都被一同缴杀了。 邱葵他们靠着峇厘的超强感知力,一路灵敏逃窜,虽险险躲开外围的搜查,但最终,却被黑甲卫越逼越深,逃至一处荒凉无人的地界。 此处,荒凉无人,更无建筑,一眼望去,遍地碎石,寸草不生。 邱葵绝望地叹息一声,“我们躲藏在这样的地方,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十分醒目啊。” 渚尔呛她一句:“你才是虱子!” 峇厘闭上眼睛,调动全身的器官,去感知周遭的环境,眉头却越皱越深,“黑甲卫正在缩小包围圈。” 邱葵:“他们是有意将我们驱赶至此,好一网打尽。这法子,就跟我赶鸡似的,都在林间蹿,难聚拢,一旦赶出林子,一捉一个准。” 渚尔倒是不慌,横竖它只是一颗器灵,问道:“现在怎么办?照小葵的意思,咱分头逃窜?” 邱葵怒目一瞪,“胡咧咧啥,我何时说过我们分头逃窜。” 分头逃窜她还能活么她…… 眼下正是抱紧大腿的要命时刻好不! 她委屈地看向塔坨,这才发现塔坨好久不曾发言了,整个身子像根木头似的,立在一旁,双目猩红,正气鼓鼓地瞪着他们。 邱葵:“渚、渚尔,你这是给塔坨禁言了吗?” 渚尔头皮一炸裂,尾巴都竖起来了,“不是你叫我将尊上封起来,说出了什么事,你拿命偿吗?” “我何时说过这种不要良心的话?”邱葵狗腿地跑过去,一边替塔坨揉捏按摩着肩膀,一边冲渚尔喊道,“快快快,给我们大妖神松绑,呵呵呵呵呵……” 她笑得很是勉强,心道此地一毛不拔,距离百里一族人员密集区域甚远,倒暂时不用担心塔坨伤及无辜了。 渚尔绝望地翻着白眼,最终深吸一口气,臊眉耷眼地化作避水珠,藏回邱葵手腕上的六芒星阵中。 只临走前,它的尾巴尖点了点塔坨周身的禁锢结界。 以渚尔千年前的本事,若非塔坨自愿,恐是很难将其禁锢。 但如今的渚尔,虽因夺舍损耗了一半的妖灵,却借助避水珠的本体得了半个妖神之躯,加之它又与盘古开天斧的斧身汇合,勉强认主邱葵,得以妖丹再塑。 曾经的渚尔,只是残缺的斧刃之身,擅攻破不擅防守,但如今寻回斧身的渚尔,在防守一列上,再无短板。 它缔造下的结界,便更显难缠。 塔坨用了十成的力,硬是没有从内破开,故而气得双目猩红。 眼下结界刚一破开,塔坨就准备找渚尔寻仇,亏得邱葵良心尚在,一把抱住塔坨的腰身,突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莫名其妙的哭泣,让峇厘都看呆了。 塔坨更是双臂被那小人渣渣捆绑得死死的,他若是强行挣脱,只怕这小人渣渣的双臂都得报废。 邱葵这时候满脑子都是稳住稳住,千万要稳住暴怒的妖狼野兽。 首先跃入她脑海的便是美人计,刚一抬头,冲对方咧了个梨花带雨的笑,突然想起他是妖兽,美人计或许没有美食计好用,故而,张嘴便道:“塔坨,一起吃个断头饭吧。” 塔坨双眸微沉,收敛住周身的肃杀气势,淡淡说了句:“走吧。” “嗯?”邱葵一懵,松开双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塔坨一把裹住腰,半夹半拖地往荒凉之地的深处带去。 峇厘跟在他们身后,无奈地摇摇头,这厮故作暴戾,莫不是为骗人小姑娘几滴眼泪? 什么变态嗜好。 邱葵:“我们去哪里?” 塔坨:“吃断头饭的地方。” 邱葵:“这地方还有处躲藏?” 塔坨:“当然有。” 邱葵:“但是峇厘族长都没察觉出来啊。” 塔坨回头,轻蔑地瞥了一眼峇厘,说道:“他惯常只会寻找生路,轻易不会寻找死路,岂知往往绝处更欲逢生。” 塔坨带路,行至一处荒石之处,破开一个洞口,率先跳了进去。 邱葵神长脖子往下探了探,“这里居然有地窖?怎么寒气嗖嗖的,下面深不深啊?” 峇厘长耳抖了抖,感知到黑甲卫正在急速靠近中,含蓄催促道:“小葵姑娘,你先,我断后。” 邱葵咬咬牙,秉着对塔坨的信任,朝着黑布隆冬的洞口,纵身一跃! 越往下坠,寒气越甚,嗖嗖地往骨子里钻。 邱葵正闭眼数数,估摸着这洞下的深度,刚数到二十七,就被兜进一个毛绒绒的怀抱中。 “塔坨。”她轻声喊道。 “下面冷,穿好。” 塔坨将身上的白绒大氅兜头盖在她身上,拢了拢。 邱葵这才脚尖触地,她见四周隐隐有着白色光芒,但是视线不够亮堂,就从空镯里取出夜芒草,提在手中。 “这是冰窖吗?”她问。 举目望去,四壁皆冰,她敲了敲,不是普通的冰砖,是严丝合缝的整面天然冰墙。 “百里领域下竟然隐藏着这么深厚的冰窖,为什么上面的荒地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虽不说灼热难耐,但也一点凉爽感都没有啊。” 邱葵觉得不可思议,沿着冰寒的墙面一路摸下去。 “与周遭环境无关。”塔坨侧了侧身,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什么?”邱葵疑惑地望过去,发现是峇厘从上面落了下来。 他抖了抖一耳朵的冰霜,答道:“了无痕迹。” 邱葵问:“什么了无痕迹?” 峇厘长耳一僵,便听见塔坨抢先回道:“洞口的痕迹,不处理妥当,会引来黑甲卫。” “哦,对哦!”邱葵一点头,很是了然,“若是被堵在这里,岂不是瓮中捉鳖……” “啊呸,怎么说话呢?”渚尔从六芒星阵中抬起尾巴甩了甩,“你才是鳖,不是虱子就是鳖。” 邱葵一愣,“我都没有物种歧视,怎么你一个器灵还有物种歧视啊。” 塔坨和峇厘直接向着西南处的墙角走去,并没有在意邱葵和渚尔的日常斗嘴。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最后的礼物 峇厘:“就在这里了吗?” 塔坨:“应是如此。” 峇厘:“她倒是会选。” 塔坨:“难怪五湖四海皆无她的身影,葬身于这样的地方,也算安宁。” 峇厘:“倒也是。” 邱葵尖着耳朵听了听,从他们的话语中,不难发现他俩是在缅怀谁。 到底缅怀谁呢? 她抬起手腕,轻轻问道:“有谁死在这里?” 渚尔眨了眨眼,“喔,那可是一位冷若冰霜的倾城女妖呢。” “谁呀?”她很是好奇。 塔坨眼眸中划过的哀伤,深深印刻在她的瞳孔中。 她从未见过塔坨露出这样黯然的神情过,对方还是一位绝美女妖。 “她是雪山之巅的地灵。” 开口回答的不是渚尔,而是塔坨。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坚硬的冰壁上,温热的指腹下,裂出一道道细微的纹路…… 邱葵吓了一跳,以为塔坨是用大劲了,急忙喊道:“塔坨,裂了。” 峇厘淡淡一笑:“无妨,这是她送给塔坨最后的礼物。” 随着峇厘话音的落下,那面冰壁突然炸开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冰裂纹,就像是漫天繁花,在顷刻间尽数绽放一般,冰心玉骨,傲然怒放,一朵朵,层层叠叠,彷如玉琢似的晶莹剔透,隐隐还散发着浅浅的清香。 她喃喃道:“这是雪莲……” 消失许久的雪莲。 天劫后,冰川不复存在,气温升高之下,很多喜严寒的植物都绝种了,雪莲便是其中之一。 邱葵突然明白过来,塔坨和峇厘的这位朋友,是怎么逝去的了。 她是雪山之巅的地灵,顺应严寒而生,就如万千破冰而出的植被一样,自然,也顺应严寒的消失,而终止了存在。 塔坨静立在那面冰墙前面,目光沉沉。 整面冰墙,冰纹渐次裂开,就像是笔尖,细细描绘出了一副栩栩如生,争相斗艳,生机勃勃的雪山之巅。 这是邱葵从未见过的景象,也是映入塔坨眼帘最后的景象。 他该有多难过。 邱葵从未见过日月争辉,四季轮转的景象,她有的,只是遗憾。 但是塔坨,见过莺歌燕语的春,见过骄阳似火的夏,见过金风送爽的秋,见过银装素裹的冬,他是在从根深蒂固的记忆中生生往外剜。 那样的感知,必定比她难受得多。 他一袭单薄的银白长衫,站立在冰墙之前,落寞,孤寂,就像正在凋零一般。 邱葵被自己这个认知吓了一跳,急忙跑前去,从身后一把环住了塔坨的腰身。 “怎么了?”他问,手指从严寒的冰面上收回,周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气。 邱葵抱得更紧了,用裹住自己的温热大氅,想要再裹住塔坨。 “这是怎么了?”塔坨举着手,有些无奈,似求助般看向峇厘。 峇厘抿住嘴角的窃笑,别过头去。 邱葵蹙着眉头,在琢磨怎么让塔坨开心起来,转移话题应该是最快捷的办法。 于是,她问道:“塔坨,你脱毛吗?” 塔坨一愣,额角抽了抽。 邱葵又道:“上次与你说过,你换毛的时候,记得给我织一件小点的披风,好吗?” 塔坨眉心突突几下,这小人渣渣莫不是因为冷,才突然跑过来抱着他? “你冷?”他问。 邱葵抬头,将脸在塔坨僵直的背上蹭了蹭,“我是怕你冷,都快凉透了。” 塔坨额角青筋暴起,“……” 你才凉透了…… 邱葵又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塔坨:“什么?” 这小人渣渣转场太快,塔坨的思绪一时没有跟上。 邱葵又道:“祭奠完你的朋友,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天劫之灾与天道或许关系不大,眼下,那莫名侵入的天外来物,才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不是么?是善是恶,总该有个论断。你说呢,大妖神?” 邱葵知晓塔坨不满天道,但百里一族的事让她察觉,天道或许依旧在庇护着他们。 塔坨转过身来,抬头,捏着邱葵的脸蛋,搓搓,叹道:“一个弹指间灰飞烟灭的小人渣渣,竟然关心起天道公正来。眼下,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吗?” 邱葵疑惑:“什么事?” 塔坨:“断头饭啊。我寻了这么个僻静的地儿,可不就是想着你的一顿断头饭。” 邱葵语塞,这厮难道不是为着祭奠挚友而来? 再说…… 她环顾起四周,这里算是雪山之巅的地灵姑娘塚穴吧,要她在这里生火做饭,是不是有些大不敬? 邱葵不解地望向最靠谱的峇厘。 没想到峇厘突然抱着双臂打了个哆嗦,道:“这里好冷啊。确实应该吃点暖和的。” 邱葵神色古怪,看了看四周,又望了望头顶,默默寻了个距离雪山姑娘送给塔坨最后的礼物最远的地方,就着那白绒大氅垫在身下,盘腿坐好。 她对渚尔说道:“渚尔,麻烦你,缔个结界,莫要扰了雪山姐姐清休。” 渚尔甩了甩尾巴,一道透明的光波一闪而过。 邱葵狐疑地看看眼神飘忽的塔坨,又看看一旁不停摸着鼻子的峇厘,心里的疑惑简直满溢而出。 这两位,莫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但是他们为什么拖延时间呢? 想不透。 邱葵从空镯里拿出炭火、铜锅,开始琢磨起吃什么来。 暖和点儿的么……这冰天雪地里。 她的神识再次进入空镯内,开始点着那面巨大的屏幕,跟妖市下单。 她隐隐叹一口气,若是生命体也可以通过空镯传输就好了,这样他们就能瞬移出百里领域了。 此刻,邱葵目光呆滞,一看就是沉浸在空镯之中。 塔坨和峇厘齐齐松了口气。 二位大妖对视一眼,峇厘悄悄竖起两根手指。 塔坨点头,做了个斩立决的手势。 一旁装聋作哑的渚尔,默默地闭上了它的小芝麻眼,叹道,无知是福啊。 有人在深思熟虑吃什么,有人却在垂死挣扎满地滚。 里面清冷寂静,外面鬼哭狼嚎。 百里一族啊,这一次,怕是真的踢上铁板了。 就在几位大妖心思各异时,邱葵退出空镯,拍拍手,一脸甜笑,“吃麻辣暖锅吧,最是温暖不过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麻辣暖锅 邱葵在妖市下了一连串的单子,货品相继到达时,她的空镯一阵闪烁,灿如繁星。 她一边从空镯中往外取货,一边细细数着:桂皮、丁香、砂仁、小茴香、豆蔻、草果、山奈、香叶…… 再则,还有藤椒、茱萸、辣椒、醪糟、黄糖、豆豉、姜、葱、牛油…… 自然,少不得她在匠魂谷炒至的秘密酱料,还有一小罐子青果酿酒,一小罐子花蜜甜醋,这是暖锅辣而不燥的关键。 她炊红木炭,将圆底的陶釜搁在铁架上,先用小火,慢慢熬制着牛油。 接着又将香料洗净晾干,放置碗中,加入满满的一罐子青果酿酒,浸泡住。 空镯又是一阵闪烁,这一次,是菜品到了。 妖市中,自然很难买到寻常的鸡鸭鱼肉,不过相似的物种,选择面倒是不小。 邱葵托着腮帮子,望着空镯内,摆放得井然有序的一整面食材,有些目瞪口呆。 她真的没有想到,实物会比屏幕上的图示大出那么多。 那形状与猪相似的,名为闻麟,长着黄色的身子,白色的脑袋和白色的小短尾巴; 那形状像鱼的,则为豪鱼,外形与白鲟相似,通体雪白,唯有那一尺来长的尖尖嘴,红得像是刚出血肉中拔出来的一般,还有鱼鳍和鱼尾,也是暗红浓郁的血色; 那形状像野鸭的,名为絜钩,是一种飞禽,长着老鼠一样细细长长的尾巴,因为擅长爬树的缘由,矫健的双腿肉质紧实劲道,在妖市中颇有美誉,极受食客喜爱; 再则,就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例如长着翅膀的鸣蛇,长着猴子脸的足訾,长着三个脑袋、三只翅膀、六只眼睛、六条腿的蟐凫…… 唔…… 她参考着屏幕上的介绍,翻看翻看肉质,心里有了大概的判断后,拔出砍骨刀,开始寻找需要的食材,按照部位,一点一点处理起来。 待邱葵再次睁开双眸,那把随她进过空镯的砍骨刀,周身血腥气又浓重了许多。 塔坨抬眸,看向她腰后的砍骨刀,对今日吃什么,多少算心里有数了。 邱葵见牛油熬得又熟又香了,很是满意,放入拍碎的老姜、葱段、紫苏,备掉炭火,靠余温慢慢滋着味儿。 接着,她将用青果酿酒泡好的香料,一股脑地倒进一个圆圆的黑壳罐子里,这罐子还长着一个弯曲的尾巴。 她轻轻摇动着那尾巴,罐子里面便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峇厘的长耳抖了抖,心道,里面有刀片啊,倒是个省事的物件。 邱葵将香料搅得碎碎烂烂的,一打开罐子口,浓郁的香料气息伴随着清甜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掏了掏釜底下的炭火,见火光重新亮堂起来,这才将香料倒入牛油中,滋滋啦啦的就是一阵浓香,伴随着藤椒、茱萸和辣椒的气味,很是呛鼻。 她用小木勺子搅动几下后,见滋滋啦啦的声音渐渐小去,这才从空镯里拿出一瓶子植物油,倒入牛油之中。 峇厘眉头微微一挑,这可是烛泷沟最珍贵的旭木油,极难提炼。可见栗儿那小子,倒是真喜欢小葵姑娘,连他开荤的唯一宝贝都赠送了出去。 旭木油一下锅,那呛鼻的味道顿时消散许多,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很鲜的清香。 邱葵拍拍手,微微一笑,“且熬着吧!” 她从空镯里,将处理好的食材,用勤案草凹成的盘子,一碟一碟盛好,按着荤素的分类,摆在圆釜两侧。 有晶莹剔透的丸子,有切成薄薄长片的精肉,有像花蕊一样绽开的菌子…… 品类繁多,为了将就塔坨和峇厘的口味,更是荤素各占一半。 便是锅底,除了红艳艳的牛油锅外,她也另外准备了一份纯素的清油锅底。 她还擀了细细长长的面条,以备不时之需,这是生怕两位大妖吃不饱了。 但其实塔坨和峇厘从不曾在吃食上有过苛刻要求,做的多,他们不会浪费,做的少,他们也不会抱怨。 邱葵明白,其实吃或不吃,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妖而言,都不会饿死。 如今对美食还有需求,不是因为果腹,单单只是贪一种由舌尖抵达四肢八骸的美味罢了。 故而她极尽可能地提高厨艺,也只是想要在味道上,再精进一些。 邱葵调的料碗,是最简单的料碗,只有香郁的芝麻油,叠加一点蒜泥。 她递上木箸,等着暖锅沸腾后,这才做示范一样,夹起一片黑黑薄薄,满是凸起小颗粒的大片子,放进红红火火的锅底中,七上八下涮了涮,又放进蒜泥香油碟子中,裹了裹,降下温度后,一口塞进嘴里! 塔坨捧着碗,捏着木箸,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问道:“好吃吗?这是什么东西?” “毛肚。不过不是牛的。但味道,有过之,无不及。”邱葵指了指两边的菜式,“这边荤,这边素,牛油锅涮荤菜,清油锅涮素菜。两位,尝尝。” 塔坨早就等不及了,邱葵话音落时,他已经七上八下完了,猴急猴急地塞进嘴里,微微一咀嚼,双目圆瞪,亮得吓人! 这口感又脆又爽,还十分裹味,浓郁的香气在口腔中爆开,简直再过瘾不过了! “这个好!我喜欢!” 塔坨手里的筷子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挥得之快,叫人眼花缭乱。 一旁的峇厘安安静静,左一口莲藕,右一口豆皮,又脆甜又软糯,一时间辣得满头大汗,但那份气定神闲的悠然姿势,倒不像是吃暖锅,还是像极他平素里喝茶的模样。 邱葵嘴里嚼着劲道弹牙的丸子,心里莫名安稳,看着塔坨和峇厘享受美食的样子,不禁回想起匠魂谷中聚餐时,几个哥哥争先恐后,抢食的样子。 看着看着,她悄悄低下了头,眼泪吧唧一下,落在了蒜蓉香油碟中。 塔坨和峇厘同时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旋即,这小姑娘再次抬头时,又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了。 “快吃呀,都看着我做什么?因为我秀色可餐,就拿我下菜么?”她捂着嘴笑了笑,卷翘的长睫上湿湿润润。 第二百八十三章 馋嘴的孩子 塔坨和峇厘都没有多问什么,只埋头,又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反倒是邱葵,刚一伸筷子,就惊愕地咦了一声。 塔坨:“怎么了?” 他顺着邱葵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一颗圆溜溜的人头,正倒挂在洞口下,流出的哈喇子垂成了一道冰溜。 正在休憩的渚尔也是忽地睁开了眼睛,它看着结界外的那颗黑乎乎的人头,心里咯噔了下,它是灵力倒退了吗?这么近的距离,竟然没有觉察出有异物入侵。 莫说是渚尔震惊,便是塔坨和峇厘都同时戒备起来,如临大敌! 毕竟能不声不响地进入他们的结界范围内,有这能耐的,天上地下,可都屈指可数了。 邱葵只是短暂惊愕过后,就仗着无知者不惧的那点儿胆量,提着夜芒草凑近了几分,意外道:“居然是个孩子!瞧这哈喇子,都快滴答成冰柱了。” 不待塔坨和峇厘反应,她就已经走出了结界。 邱葵拔出身后的砍骨刀,那小孩的身躯明显哆嗦了一下。 她对着那冰溜子轻轻一划拉,一声脆响,哈喇子没了。 邱葵又举着夜芒草,往洞口上望了望,发现那孩子的双腿上,帮着一根细细的藤蔓。 她想,便是仗着这藤蔓,这孩子才敢肆无忌惮地循着香味,下坠到了冰洞内吧。 但是邱葵忽略了一个问题,渚尔的结界罩着她的暖锅,莫说是气味,便是他们周身的丝毫气息,都不会泄露出结界才是。 这孩子,又是怎么招来的,尤其是在上面已经一片人间地狱的惨象中,他是如何毫发无伤地寻来的? 邱葵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塔坨和峇厘却深深在意着。 邱葵踮起脚尖,试图去划拉那根细细的藤蔓,同时对塔坨和峇厘说道:“过来搭把手,瞧这孩子,倒栽着可难受了,脸都憋成了酱紫色了。” 塔坨和峇厘走出结界。 邱葵的刀刃划断藤蔓,那孩子顺势摔下来,她下意识去抱,却被塔坨揪住脖领子,往后拖了两步。 另一边,峇厘揪住那孩子的腰带,轻轻松松翻转一下,就将人正过来,立在了地面上。 小孩子站得端端正正,这么一打量,发现他的个子只在峇厘腰间,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肉肉嘟嘟,满是稚气。 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愣愣地眨了眨,一副被吓呆了的样子。 邱葵拍了拍那孩子的脑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孩子的眼睛扑闪扑闪几下,突然咧嘴,露出一嘴小糯米牙,说道:“姐姐你让我吃一口,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行啊。”塔坨不待邱葵回答,就一把揪住那孩子,扔进渚尔的结界内,递给他一双木箸,说道:“吃!” 那小孩子既不畏生,也不拘礼,捏着木箸,先是烫了一片毛肚,放嘴里,心满意足地咀嚼过后,回道:“我叫百里皑皑。” 他夹起一片薄薄的大腰片,放入翻滚的牛油红汤中涮至发白,捞起,裹一层蒜泥,放入口里,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又说道:“我沿着血迹找来的。” 邱葵一愣,“血迹?什么血迹?” 峇厘蹙眉,两只因为美食耷拉下来的长耳,忽地一下直直地僵立在脑门上。 塔坨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举了举左手,“我的血,漏了一点。” 邱葵这才注意到塔坨左手虎口上裂开一道血口子,倒是不明显,已经结好一层新鲜的血痂了。 她立即问:“在那里面震伤的?” 碍于百里皑皑的存在,她没有直言祭坛两字。 塔坨点头,不欲多说。 同时,百里皑皑也收获到了峇厘递过去的一记眼刀子,心里咯噔一下,乖巧地笑了笑。 邱葵松了口气,悄声嘀咕了一句,“幸好只追来个孩子。” 追来的,岂止是个孩子…… 邱葵又道:“你住这附近吗?远吗?” 百里皑皑往嘴里塞了一个丸子,一咬之下竟然爆浆,滚烫滚烫,烧得他嘶嘶几声,狼吞虎咽下去,泛着眼泪花对邱葵说道:“嗯,在这附近,挨着荒地的那间红顶的小屋子,就是我家。” 邱葵见他被烫得可怜兮兮的样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真是馋嘴的孩子。 她将手伸进腰袋中,实则是悄悄从空镯里拿出一袋灵泉水,递给百里皑皑。 百里皑皑接过灵泉水,真诚道了声谢,这才啅开一个小口子,吸了起来。 邱葵偏着头,望着那精雕玉啄的小孩儿,仔细回想了一番,在他们慌乱奔逃之时,确实在荒地的边界处,看见过一个红顶的小屋子。 因为那屋子虽然挂在狱螣葛上,但距离地面不足五米,是他们此行中见过的距离地面最近的私宅,故而印象深刻了一点。 她悄悄对塔坨说道:“等这孩子吃饱了,咱就把他打晕,扔回那小红顶屋子,可好?” 百里皑皑又是一哆嗦,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望着邱葵,“我把自己撑晕行不行,能不能别打我?” 邱葵捂着嘴,心道这倒霉孩子,听力还挺好。 那孩子又嗦了一根长长的刀削面进嘴里,这才说道:“你们就是毁了族庙祭坛的人吧?现在正被全城搜捕,听说,你们还抓走了天宫之主和苍苍大祭司。” 嘿? 这可就是血口喷人了啊! 邱葵怒目一瞪,正欲解释,又见那孩子很是乖巧地放下木箸,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起身,双手合十,弯腰行了个大礼,这才说道:“作为这一餐的答谢,我愿意带几位贵客,逃离困境。” 塔坨来了兴趣,眉尾轻轻一挑,“说说看,你怎么带我们离去。” 百里皑皑从腰间取下一块黑沉沉的佩饰,“族碑墨佩,只要轻轻一划,整个百里领域的结界,随处可破,诸位,可想试试? 这可是天宫之主才有的玩意儿,不同于百里迟暮用来开罐头的那把佩饰,这件族碑墨佩的浓黑中还透着流动的红光,一看就非凡品,边角都被磨得包浆了,绝对算是经历岁月的东西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当厨子的主子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邱葵看着面前的百里皑皑,外貌虽然只有四、五岁模样,但语气和行为都相当成熟,是早慧吗? 塔坨和峇厘看了眼那族碑墨佩,倒是不怀疑东西的真假,因为上面流动的灵光,绝非普通灵器能够拥有。 百里皑皑拍着圆鼓鼓的肚皮,打了个饱嗝,“死人堆里捡的。” “死人堆里?”邱葵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许多,“哪个死人堆里?” 百里皑皑目光狡黠地瞥她一眼,“怎么,你也想发死人财?” 邱葵急忙摇头,“你这孩子……忒胆大了!” 百里皑皑瞟了眼邱葵腰间的砍骨刀,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论胆大,你也不遑多让啊。” 邱葵对这句赞赏,很是自信,道了句:“还行。” 她的胆量或许跟妖族没法比,但在人族中,绝对算是佼佼者了。 她又问道:“这族碑墨佩,不是历届天宫之主的随身佩饰吗?” 这一点认知,源自她先前在祭坛族谱上的窥见:历届天宫之主都有族碑墨佩,但是去世时,这族碑墨佩会随着尸身一起火葬,并不会留下残余。 那一幕幕的画面,她也在族谱记载的生平画面中亲眼见证过。 所以…… 邱葵震惊地看着小孩,“你这东西,是悄悄从上届天宫之主的尸身上……扒拉下来的?” 百里皑皑诡异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塔坨,悄声问道:“百里迟暮继任天宫之主,多少载?” 塔坨摇头。 百里领域向来神秘,他们连百里迟暮是天宫之主的事情都不知晓,又谈何知晓百里迟暮何时继任的天宫之主。 百里迟暮虽性子跳脱,面如少年,但年纪却在两百岁以上了。 思及此,邱葵看向百里皑皑,问道:“小朋友,你今年多少岁?” 百里皑皑瞪了她一眼,呛到:“你都叫我小朋友了,还不知晓我多少岁?” 这臭屁孩子! 邱葵蹙眉,开始回忆在族谱里见过的历届天宫之主的生平,倒是没有谁的族碑墨佩丢失的…… 她开门见山地问:“你手里的族碑墨佩,是哪一届天宫之主的?” 百里皑皑慢条斯理得嘬了一口豆腐泡,悠悠吐出一口灼烫的火辣气息,“那可是位了不得的主子呢。” 邱葵来了兴趣,凑过去问道:“怎么说?” 百里皑皑问:“你觉得我馋不馋?” 邱葵望了望头顶上黑黝黝的洞口,能冒险靠着一根藤蔓垂进来的小熊孩子,他不单馋,还挺不要命的。 百里皑皑从邱葵脸上显而易见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砸吧砸吧嘴,叹道:“那位主子,可比我馋得多了。他不仅仅是馋,人手艺还好,就你这……” 他指指红彤彤的暖锅,“小姑娘也是厨者吧?” 邱葵点头,“你不是吃得挺尽兴的么?” 百里皑皑摇头,“一般般,你这还远不及那位主子的手艺。” 邱葵倒是不气,只笑笑,问道:“听你这么说,他不像是天宫之主,倒像是膳房总管。” 百里皑皑盘腿坐好,放下木箸,准备好好说道说道—— “真不是我吹嘘,众所周知的事,那位主子在外颠沛流离时,还真做过一段时间的厨子。说起这个,还有件趣事,你们听不听?” 邱葵看了眼塔坨和峇厘,见这两人漫不经心着,并不赶时间,便点点头,“你说。” 百里皑皑:“就说咱这位主子,在外做厨子的时候,遇见一位顾客,啧啧啧,这顾客在你们人族中颇有些身份,你可有听说过?妖市里唯一的一位人族大东家,叫什么来着……叫奚……奚什么来着……” 邱葵难掩惊讶,“你说姓奚?妖市唯一的一位人族大东家?” 百里皑皑点头,“可不!你认识啊!看来在那家伙在你们人族中,真还算是有点儿名气的。” 百里皑皑就像是没有看到邱葵脸上古怪的表情一样,继续自顾自说道:“话说这位姓奚的顾客,觉得咱那主子做的难吃,不合口味。一气之下,便指使妖市的一帮手下,把那些吃食,都强行塞咱主子的嘴里了。并且,他还玩出点儿兴致来了。这日日点餐,又日日不满,进而日日折磨咱那主子……后来那倒霉厨子,哦不,倒霉主子……” 百里皑皑话音一顿,停了下来。 邱葵心里一咯噔,问:“被弄死了?” 百里皑皑摇头。 她松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这历届的天宫之主都是这么弱的吗?他后来怎么样了?” “天宫之主又不以武力强弱决胜职位。再则,那时候的他,正一心学厨,满心满眼都是自由,还不曾担任天空之主。” “然后呢?” “然后就奄奄一息了,要死不死的。” “被放过了?” “倒不是哦。”百里皑皑摇摇头,“他是被路过妖市的百里冗玺大人给救了。” “百里冗玺!!!” 这个名字一出,邱葵觉得脑仁都炸裂了! 百里冗玺啊!这名字是刻在赤贫匠族人心间,绝对不会轻易对外道出的一个名字! 百里皑皑被她的突然惊叫吓一大跳,问道:“你认识咱百里冗玺大人?” 邱葵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认识!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 她的情绪实在太激动了,又十分外露。 塔坨和峇厘也是齐齐皱皱眉,倒是隐约猜测到了一点,那位被邱葵族人供起来的百里首领,正是百里冗玺。 塔坨眉心间的妖狼图腾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他记得那个卓越的男人,原来他叫做百里冗玺。 邱葵的心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见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她自小便知道匠魂谷的祠堂里,供着一座与众不同的无字牌位,爷爷说,那是恩人百里冗玺的牌位。 每一年的除夕,以大哥哥为首,他们这一辈的孩子,都要在祠堂陪着那无字牌位一起守夜。 邱葵曾经很讨厌这位恩人,觉得是他的缘故,才以庇护之名,囚禁了整个赤贫匠,让大家的生活,过的犹如地沟里老鼠苍蝇,暗无天日。 第二百八十五章 那位大人 但如今,她拼死挣脱“牢笼”束缚,却渐渐有些明白那位首领的做法。 匠魂谷内,一定藏着什么不能为外界道之的秘密。 或许,事关整个人族的兴衰。 百里皑皑将又短又小的手,搁在邱葵鼻尖处,大力地拍了一下。 邱葵被巴掌声吓得一愣,回过神来,瞪着百里皑皑问:“你干嘛?” 百里皑皑,“我不是见你发呆了么。怎么,你也听过我们百里冗玺大人的名号?” 邱葵不置可否。 百里皑皑似了然般笑笑,“这也不奇怪,百里冗玺大人是我们整个百里族最为敬仰之人,他行事端正,心地善良,因为常年云游在外的原因,更是顺手救下过不少人。你有这么感激涕零的表情,我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邱葵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那位百里大人,常年云游在外?为什么啊。” 百里皑皑想想,敲了敲脑壳,“我听我爷爷说,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不过我爷爷现在已经去世了,关于那位大人的事,在我们这一辈,就已经断层了。” 邱葵向塔坨和峇厘递了个眼神,见他俩点头,这才开口问道:“找的可是那什么从天而降的天选之子?就逃出去的那位……” “你知道的还不少。”百里皑皑哼嗤一声,算是默认了。 “关于那位……”邱葵正想问,就见对方摆摆手,“真不清楚,断层了就是断层了,你得往上问。” 他指了指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邱葵又指了指他的族碑墨佩,问:“我换个问题,那个被百里冗玺大人救下来的厨子,又是怎么当上天宫之主的?” 百里皑皑:“靠血统躺赢,继承的呗。” 邱葵:“……” 这么说,那位与百里迟暮,是亲属关系了? 她又问:“那他继任天宫之主后,有没有报复曾经欺负过他的奚大东家?” 百里皑皑果断道:“没有啊。” 邱葵一惊,“没有?” 百里皑皑:“继任天宫之主后,哪有时间再去搞事。这种报复的事情,当然是在继任之前就完成了。我跟你们说,若不是百里冗玺大人来的及时,那姓奚的,可不就仅仅是血咒这么轻松的下场了。” “果然如此。”邱葵眉头紧锁,所以说,百里冗玺救下的,不只是那位曾经的天宫之主,也有奚家人。 她喃喃道:“血咒啊……” 那位天宫之主的报复心,也太强了。 百里皑皑吧唧着嘴,“我们百里一族,那可是整个人族中灵力最强的一脉,想要欺负百里族人,不等着打脸,还想被原谅吗?” 邱葵瞧着他颇为高傲嘚瑟的样子,对于血咒这种事,似乎不觉惊愕,反倒习以为然。 百里一族,当真不算是纯良之族吗? “还有没有吃的?”百里皑皑的木箸在牛油红汤里捞了一圈,没有找到能吃的,很是委屈地望着邱葵。 她看向暖锅两侧,无论荤素,都被吃得一干二净了,这还真是……够快的。 空镯里的食材还有许多,但是此刻,邱葵并不准备拿出来,于是,她摇摇头。 百里皑皑一愣,指着她手上的镯子说道:“你这么高阶的空间储物灵器,里面会没有食材?你不是厨子吗?” 这小屁孩子,懂得还挺多。 邱葵正想说这只是个普通镯子,就见塔坨将手指摁在她的空镯上,对那孩子说道:“百里苍苍在哪里?” 那小孩儿一愣,“鬼知道那死丫头在哪里。” 塔坨又问:“那百里迟暮在哪里?” 小孩儿放下木箸,盯着塔坨,气鼓鼓地撅着嘴,好半晌没说话。 塔坨起身,示意邱葵收拾餐具厨器,又才对那孩子说道:“你既自投罗网,还想做个饱死鬼?” 邱葵眉头拧得很紧,峇厘帮着她一起收拾,她悄声问道:“这孩子身上是不是有猫腻?” 峇厘点头。 邱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瞧着怪怪的。 很快,她就将冰窖里的东西处理的干干净净,渚尔也撤掉了结界。 塔坨一手拦着邱葵的腰,一手提溜这那小倒霉孩子,飞身一跃,就冲出洞口。 他将那孩子扔到洞口旁的地上,这才将邱葵轻轻放稳下来。 峇厘和渚尔断后,两位出来后,峇厘往洞口下撒了一把种子。 他速度太快,邱葵只瞄到一眼,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种子,随即渚尔就缔造一道结界,将整个冰窖封闭起来。 邱葵这才回头,四下望去,还是那一片碎石子地,寸草不生的荒废模样。 但是四周,并没有在守株待兔的黑甲卫。 周遭安安静静,一点异样的声响也没有。 邱葵踏出去一步,脚底虽然还是碎石子,但是一脚之下,隐隐有水渍浸出来。 “这是下雨了吗?为什么地上湿漉漉的?”她问。 峇厘眼皮一跳,随口回道,“或许真下雨了。” 也就是塔坨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比较高超,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地底层全是冰窖,因而周边的土壤湿润一些,也属正常。” 邱葵点点头,深以为然。完全没想起,先前来时,这地面,可没这么湿润。 她跟着塔坨,抬脚往前走去。 百里皑皑理了理脖领子上的褶皱,嘴巴一瞥,轻轻哼了一声,很不屑地看了眼那女孩起起落落的雪白鞋底,上面沾染的,明明是腥红的血迹。 也不知这帮大妖怪做了什么,能轻易间,将黑甲卫的尸首全部溶解掉。 百里皑皑瞪了一眼塔坨,脚步稍微往后一趔趄,就又被揪住了脖领子。 他抬头,看见一张莹白如玉,眉目似画的长耳男子,正冲他微微笑着,却笑不达眼底,很是冷漠。 百里皑皑不禁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跟在邱葵身后,往前走去。 ……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趟出行,非常顺利,竟然没有再遭受围剿。 邱葵问道:“是不是百里苍苍跟大家解释了什么?所以我们不再被追缉了?” 塔坨也觉得奇怪,他看了看峇厘。 峇厘无奈,悄悄挥手否决,他只是解决了一部分的黑甲卫,可没那么大本事,屠杀全城。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又拖后腿了 塔坨停下步伐,神色异常深沉。 邱葵问:“我们现在……直接离开结界吗?” 他们带着百里皑皑,有他的族碑墨佩,此刻倒是不需要黑匣子的帮助,就能轻易离去。 塔坨侧身看向峇厘,问道:“现在可有奚沉等人的气息?” 峇厘摇摇头:“依旧感知不到。” 自从天宫之后,他就再没有感知到奚沉、黑匣子和百里迟暮的气息,若非他的五官七感异常,就是对方,准确的说,是那块黑匣子,做了什么,让他们的气息消失无踪。 塔坨此刻眉目间都氤氲着怒气,他抓住邱葵的小臂,提高,拍了拍在她手腕上装死的渚尔。 渚尔尾巴尖触电般地一翘,急忙认认真真地回道:“尊上,我搜索好几次了,真没有奚沉的气息。若不是死了,消散了……就是离开百里领域了。” 邱葵表示赞同,分析道:“奚沉心思狡黠,那黑匣子与他之间秘密颇多。在我们眼皮底下,都能留有后手,又怎会轻易就死了?我觉得渚尔说的没错,他们真的离开百里领域了。” 峇厘也点头,说道:“有这种可能,便是百里苍苍的气息,此刻也难以感知到了。” 若说奚沉借助黑匣子的本事,可以隐去百里迟暮的气息,但百里苍苍的气息,为什么也突然消失了,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邱葵问:“那眼下,我们怎么办?” 塔坨阴沉沉地看一眼百里皑皑后,说:“出去看看,便是将这周遭翻天覆地,也要寻到那块黑匣子。” 他对奚沉与百里一族的恩恩怨怨并不感兴趣,但对那块黑匣子,势在必得,很是在意。 百里领域的结界在城区外围。 百里皑皑承诺在前,此刻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并没有拒绝,捏着族碑墨佩,气冲冲地在前面带着路。 邱葵有些不解,悄声问向塔坨:“他吃得那么尽兴,承诺了用族碑墨佩作为是答谢,怎么此刻,倒是气鼓鼓的,难道他想反悔?” 塔坨摇头,“他没那胆量。” “是么?”邱葵还是觉得这孩子怪怪的,莫不是最后没给他加菜,惹恼了他? 百里皑皑停下脚步,指了指凌空的一个方位,“这里就有一道结界口,出不出?” 邱葵和峇厘都望着塔坨,等待他的答案。 塔坨点头。 百里皑皑冷哼一声,撅着小嘴,将族碑墨佩举起来,划破指尖血,对准空气,划拉下去! 塔坨盯着他流血的指尖,眼神变了变。 邱葵倒没注意到什么异常,她只是大张着嘴,十分惊讶地发现眼前凭空出现一道缺口,像是悬浮起来的一扇矮门。 她好奇地探手试试,门内有一道风,她抓了抓,扭头,正准备对塔坨说,接着一道吸力突然扯着她,往门内拖去! “塔坨!” 她吓得尖叫一声,但只依稀看见塔坨伸过来的手,还有百里皑皑狡诈的笑,而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是哪里?塔坨!塔坨!” 前后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也只是伸手探了探而已,没想到意外会出现的这么猝不及防。 邱葵后悔不迭,她再一次拖了全员后腿。 她四下摸索着,周围黑黝黝,一点光亮都没有。 她从空镯里提出夜芒草,随即就咦了一声。 夜芒草完全没有光亮,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这盏夜芒草在空镯里都是正常生长的,若是提出来就没有光亮,只有两个情况,一种是这个空间对光线有恐怖的吸噬能力;另一种,则是这空间,对灵力有一定的克制效果。 邱葵只得摸黑四下搜寻,因为担心塔坨和峇厘找不到她,她并不敢走远。 唰—— 突然的一道亮光,来自她的手腕。 “渚尔?”她这才想起渚尔还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只是此刻的渚尔,化作了避水珠的样子,没有一点生机,也没有睁开它的小芝麻眼,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未开灵智的器物样子。 她轻轻晃了晃避水珠,当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通体莹白色的珠子,发出一种天然的柔光,在黑暗中尚且能照亮一丈之内的视野。 可惜,邱葵靠着避水珠转了转,发现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没有顶,没有墙,也没有地板。 她的脚下只有一片黑,无穷无尽的黑色。 “唉,怎么老是被关在这种黑糊糊的空间里。” 邱葵干脆盘腿坐下,拔出腰间的砍骨刀,一刀尖扎入黑色地面中,全身戒备,静待塔坨他们的到来。 不出一刻钟,她就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响。 她拔起刀,举着手腕上的避水珠,朝着有声音的地方走过去,等看清地上趴着的人后,她不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啧啧,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小馋嘴狐狸啊。” 邱葵抱刀,笑笑嘻嘻,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小熊孩子。 这家伙被揍得不轻,鼻青脸肿的,门牙都缺了两颗。 他张着嘴,咿咿呀呀,泣不成声,混着血的口水流了一滩。 邱葵吓一跳,以为他的舌头被割掉了,赶紧蹲下身,看了看他的嘴,这才松一口气,还好,舌头还在。 只是下巴被卸掉了…… 一牵扯面部肌肉,就痛得哼哼嗤嗤。 她刮了刮百里皑皑的鼻子,问道:“小孩,说说看,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阴我们?” 百里皑皑瞪着邱葵,大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的口水直流。 邱葵一拍脑门:“我忘记了,你下巴被卸,说不出话来。” “他是上届的天宫之主。”塔坨的声音突然传来。 邱葵举起手腕上的避水珠望过去,见他从黑暗中走出,身后还跟着峇厘。 两位大妖神色如常,衣裳一点褶皱都没有,看不出有过打斗的痕迹。 莫不是碾压了……这上届天宫之主? 塔坨踹了一脚地上的百里皑皑! 邱葵伸手虚虚地拦了拦,理智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但是视觉上,还是觉得塔坨在恃强凌弱。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击毙命 塔坨不满地瞪了瞪她尴尬举起的手,然后赌气似的,又踹了一脚,更大力了。 邱葵讪讪一笑,倒是不敢拦了,语气弱弱地解释一句:“毕竟看着,还是个孩子嘛……” 塔坨轻蔑一哼,道:“他的年纪,可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只是因为自身灵力的特殊性,让他在五岁时,身体就停止发育,才这副样子。” “哦,这样啊……”邱葵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顺着塔坨的语气说道:“难怪一个小屁孩,言谈举止,有条有理的……” 她抬头,望着塔坨,突然有些疑惑,问道:“你们都轻易就制服他了,为什么还一同跳进陷阱里?眼下重中之重,咱不是应该赶紧找办法出去吗?” 塔坨冷笑一声,“你也说是陷阱里,就没料到,这陷进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邱葵一愣:“还有谁?” 塔坨提起地上的百里皑皑,粗鲁地晃两下,见对方神智清醒一些,就问道:“人呢?带路!” 带路……塔坨要救谁吗? 邱葵双臂环胸,看见百里皑皑手臂虚弱地提了提,指了个方向。 塔坨拎着他,随即走过去。 峇厘拍拍邱葵的肩膀,说道:“走吧,我们一起。” 他的耳朵抖了抖,像是在感知什么。 “是谁呀?”邱葵问。 峇厘像是在琢磨什么,好半天才回了句:“难怪气息全无,原来被她关进了器灵空间内。” 邱葵急忙问:“谁?百里迟暮吗?” 峇厘摇头,“是百里苍苍。” “你刚才说,我们是在器灵空间内?什么器灵?” “百里一族的界碑。” “界碑?” “就是划定领域边界所立下的碑。” “我知道,太岁领域那种。” 峇厘点点头,“只是百里领域这界碑,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天外之物的影响,竟然开启了灵智。我们现在,就被此碑之内。” “我有些不是很明白。”邱葵揉揉太阳穴,“这百里领域的界碑,又跟天外之物有什么关系?” 峇厘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倒是塔坨回头,看了眼并肩行走的他俩,蹙蹙眉,解释道:“我怀疑当初,那棺材里囚困的东西,被百里一族误认为是天选之子,后因占卜出凶卦,被定下血祭的结局。那东西在逃跑时,靠与世间迥然不同的异常能量,破开了族碑墨佩的结界。能量与灵力的对碰,或许造成了空间界限上的紊乱。虽然对外没有呈现,但是对内,显然,这个空间就是实证。” 邱葵听得更是迷糊了。 但有一点,她明悟过来,按照塔坨的推测,一千三百年前的天劫,造成的所有世间异常,应该都与天外之物的入侵有关。 到底是善意,还是歹意,此刻,变成了悬浮在大家心间的一块巨石。 “找到了。”峇厘轻声笑了笑。 随即,邱葵就发现百里皑皑面色灰白地垂下了手臂,紧跟着塔坨也停下步伐。 她举起手腕上的避水珠,往前凑了两步,这才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姑娘,穿着有点儿清凉,加之晕倒的姿势很是不雅,导致该遮的地方都没遮住。 邱葵赶紧一步上前,挡住塔坨和峇厘的目光,又从空镯里捞出一件外衫,给人姑娘披上,叹道:“还真是百里苍苍啊,这么嘚瑟的姑娘,怎么还能让人给坑了。” 她蹲下身,摇摇百里苍苍的肩膀,见人没反应,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喊道:“苍苍姑娘,苍苍姑娘!” 就在她准备掐人中时,对方的眼睛,嚯的一下就睁开了! 邱葵喃喃道:“百、百里苍苍……姑娘。” 百里苍苍的眼中射出一道冰寒的凶光,随即她便一把拽下邱葵发髻中的木叉子,还不待邱葵反应过来,这姑娘的身形已经快成一道闪电,冲了出去! 邱葵只感觉耳畔划过了一道凉风,再回首时,看见百里苍苍已经被塔坨一脚踹了出去,倒地不起,呲呲笑着。 塔坨提小鸡仔一样提溜在手里的百里皑皑,此刻真就跟只小鸡仔似的,不过是只被扎破喉咙的小鸡仔。 邱葵那只用来拨炭火的黑檀木叉,正深深地刺透了百里皑皑的颈动脉,只余出不到一寸的尾柄。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了。 百里苍苍能在塔坨和峇厘的眼皮子底下得逞,不得不说,她的身手,当真狠、准、快! 百里皑皑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只虚虚地看见一道白影子冲过来,然后就被旁边的大妖一脚踹飞了出去,接着他就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他抬手,听着百里苍苍那渗人的桀桀笑声,往脖子摸去,隐约摸到了一个圆润的小柄,轮廓好似鱼尾一样。 他捏着那木柄,看见两步开外的小厨子姑娘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百里皑皑觉得脖颈有些疼,像是被蜜蜂扎了一下,灌进去了许多冰渣似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越来越冷的感觉。 他捏着那小木柄,轻轻往外一抜! 噗—— 邱葵吓得双手捂脸,在闭眼之前,她看见百里皑皑脖颈里的血,随着她木叉子的拔出,像喷泉似的,噗噗往外喷射着鲜血,滚烫,腥气,好些都滋到了她手背上。 “啧……”塔坨失望地叹口气,左手一松,将百里皑皑还在抽搐的身体,扔到了地上。 邱葵松开手,看见地上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百里皑皑,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顿饭,倒震成了断头饭。 峇厘神色淡淡,很是冷静地蹲下身,翻了翻百里皑皑还算温热的身体,从他衣袋中,寻摸出族碑墨佩来。 可惜,这东西不知何时,已经被百里皑皑暗中毁掉了一个角,算是报废了。 峇厘扔掉族碑墨佩,说道:“有这等同归于尽的心性,看来,你死的不冤。” 邱葵左右看看,很是惘然。 百里苍苍撑起上半身,端正坐好,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面泪痕。 第二百八十八章 谈妥 她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是释然,很是畅快。 邱葵不禁问道:“你和百里皑皑有仇?” 百里苍苍收住笑意,反问:“不明显吗?” 当然明显了,一出手就毙命,刺杀的武器还来自于她发髻间的木叉。 邱葵蹙眉,不悦道:“你总不至于……是因为被他困在界碑空间里,才动的杀意?” 百里苍苍懒得交代什么,只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塔坨冷笑一声,长腿一踢,踹在百里皑皑的尸身上! 很快,他的尸身就被一团幽蓝色的火苗包裹住,顷刻间吞噬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灰烬都没有剩下。 百里苍苍的眉眼蹙了蹙,这个扭曲的黑暗空间,对灵力有相当强的克制,便是她的搜魂鞭,一进来这空间,变得连一条马鞭都不如。 否则,她也不至于生出夺人首饰刺杀的招数来。 然而这原形不明的男人,竟然能在这个空间中动用妖火。 为什么? 难道是他的妖灵太强,以至于碾压了这片扭曲的空间,让制约失衡了? 百里苍苍看着那出手凌厉的男妖,目光满是探究,头顶金色龙角,莫不是龙族?不可能,龙族早就灭绝了。难道是妖蛇族?但是妖蛇族到现如今,也没有化龙的消息传出,自不可能是妖蛇族。 她又看向峇厘,更加不解了,堂堂耳鼠族前任族长,竟然甘心为辅,还能死后凝形修炼,莫不是就与这龙角白发男妖有关? 到底是什么大佬,这么强悍? 百里苍苍当然不会怀疑邱葵有什么猫腻,她看得出这姑娘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最多也就是武器厉害点儿,长得可口了点儿。 说到底,也是沾了那位龙角男妖的光吧。 百里苍苍心绪百转千回,她突然意识到,今日若是不给出个交代来,只怕,等待她的,就不只是一脚踹飞的结局了。 百里苍苍艰难起身,站直了身形,冷冷盯着塔坨,说道:“我与那人,有着不共戴天的灭族之仇,此乃我百里一族内部家事,还望这位大妖见谅。” 塔坨上前两步,将手搭在邱葵肩膀上,说道:“你该道歉的对象,是我的小厨娘。那老鬼的死,与我们何干?但你不该让我的人沾上杀孽!” 百里苍苍很是惊愕,随即恍然过来,对方气的,竟然是她夺了那姑娘发髻木叉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邱葵,深鞠一躬,“事出突然,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邱葵吓得眼皮都抽抽起来,不经想起这位百里姑娘,将虫虫绑在棺材盖上,甩鞭折辱的画面来,怎么也不敢相信,对方是在跟她道歉。 看来,她这小拖后腿儿的,又一次沾染了几位大佬的光。 “那什么……”邱葵踌蹴得很,不知道是该放狠话,还是该说没关系,毕竟百里皑皑才灰飞烟灭,她转念一想,问起缘由来,“苍苍姑娘说是灭族之仇?可据我们所知,这百里皑皑是贵族的上任天宫之主,又何来灭族之说?” 哪有自己灭自己族的? 百里苍苍凉薄一笑,“天宫之主么……要这么说来,他是每一届的天宫之主!跗骨之蛆一般,便是断骨毙命,也弄不掉这恶心人的玩意儿!” 邱葵一惊,随即又很是茫然,她看向塔坨和峇厘,见他俩眉头紧锁,神色更是高深莫测。 她叹一口气,只得将自己的见识短薄暴露出来,不懂就问道:“苍苍姑娘此话何意?” 百里苍苍略一沉默后,决定全盘托出,不过在这之前,她有一个条件。 她问道:“你们……可能带我去寻找百里迟暮?” 这个目标倒是一致的。 邱葵问:“那百里皑皑说你是百里族的大祭司吧?应该位高权重吧,便是身为天宫之主的百里迟暮,也得任由你搓圆捏扁,你又何必请求于我们?” 百里苍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从邱葵脸上晃过去,只盯着塔坨和峇厘两位大妖问:“可不可行?” “交换条件是什么?”峇厘问,他们对百里一族的恩怨情仇,可没有什么兴趣。 百里苍苍松一口气,有得谈就好,她就怕对方强大到,让她所有的筹码都成为废招。 幸好,还有探讨的空间。 她说道:“我有百里迟暮的族碑墨佩,可助各位逃离界碑囚困。” 塔坨他们原本能肆无忌惮进入空间内,打定的主意便是百里皑皑这老鬼,只是没想到这老鬼会被苏醒的百里苍苍一招毙命,更没料到的是,这阴险的老鬼竟然悄悄毁掉了族碑墨佩。 眼下,若是没有她的族碑墨佩,戒严中的结界,凭借被封锁死的渚尔,又没有黑匣子的掺和,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一击破开。 塔坨眼眸中闪过一丝凶戾的光,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抢夺百里苍苍的族碑墨佩,只是这姑娘性子烈,只怕弄不死她,就抢不到族碑墨佩,若是直接弄死她…… 塔坨和峇厘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后,都暗搓搓地看向了邱葵,这小丫头片子铁定会大发雷霆。 伤脑筋啊…… 好半晌后,塔坨懒懒吐出一句:“成交。” 随即,百里苍苍也长长吁一口气,从怀里摸出族碑墨佩,对着空间一划,撕裂出一道口子,伸手,道:“诸位,请吧。” 邱葵额角一抽抽,问:“就这么容易?” 若只是这么容易,这百里苍苍姑娘,先前为何会被百里皑皑囚困住? 峇厘看出邱葵的疑惑,解释道:“若非百里皑皑死了,离开自不可能这般轻易。” 邱葵问:“什么意思啊?” 塔坨挑挑眉,说道:“你可注意到百里皑皑打开结界,与百里苍苍打开结界的方式,有何不同?” 邱葵愁眉思索一下,答道:“百里皑皑用族碑墨佩,划伤手指,见了血。但是百里苍苍却没有。为什么?难道这界碑和我的砍骨刀一样,还能认主?” “自然不是。”塔坨笑笑,牵起邱葵的手,率先跨出撕裂的结界口,慢慢悠悠道:“那家伙,有让界碑不得不臣服的原因。至于这原因,恐怕就与这大祭司口中所谓的灭族之仇有关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路标 邱葵随着塔坨踏出结界,发现白光一晃之后,入眼的景象大不相同。 没有初入时的隧道,但也显然不再是身处百里领域。 他们回到了茂密的藤蔓丛林之中,那片沼泽泥潭,就在他们身后,只是与初来时的方向不同。 百里苍苍跟着走出来,峇厘负责断后,则最后才踏出结界。 在峇厘离开后,那结界的撕裂口,就再度愈合了。 邱葵的手腕哆嗦了一下,随即便听见渚尔哀嚎了一句:“差点憋死我了!” 她再定睛一看,避水珠又恢复成活力满满的样子。 渚尔睁开那双小芝麻眼,正在四下扫视着,看它的样子,不像是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看来,那界碑空间的克制能力,在塔坨身上虽然失效,但在渚尔的身上,却是十分明显。 邱葵不禁琢磨起来,是因为什么……一个夺舍来的半妖神之躯,一个正统的大妖神之躯,这便是差别吗? 相比较邱葵的胡思乱想,百里苍苍就显得理智又急性子许多,一踏出结界,她便问道:“两位大妖眼下,可能感知到百里迟暮的气息?” 她知道妖族在感官上优于人族,何况还有耳鼠一族,那自是比人族的鹰犬好用一百倍了。 至于邱葵手腕上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小器灵,她倒没有放在心上,一个能被界碑空间封锁住的妖族,想来也没甚灵力,最多,也就与她齐平罢了,实在不值得期待。 邱葵和渚尔也不是傻的,他俩虽然算不上心思灵敏,但也不至于多迟钝,从百里苍苍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中得出结论,他俩不值一提。 塔坨的眼神根本没在百里苍苍身上,只问了问峇厘:“能感知到吗?” 峇厘摇头。 之后,两位大妖就目光不善地盯住了渚尔。 渚尔小尾巴尖一抖,紧紧缠住邱葵的手腕,哼哼唧唧说道:“天下结界……都难不倒我,要不然这百里领域,怎会被我轻易找到。只是……那黑匣子本领超脱预知,我也不知它使了什么手段,竟然一点儿气息也没漏出来。” 塔坨弹指一挥,一道风刃敲到渚尔糯叽叽的大脑门上,“同是个物件,你怎么就差这么多!” 渚尔不满,反驳道:“它才是个物件,连灵智都没有,我可是高阶器灵,岂是一没有生命力的物件可以相提并论的。” 塔坨哼一声,“无法相比,你更无能。” 渚尔,卒! 邱葵举举手,弱弱道:“既然你们都没有办法,不如问问我啊。” “你?” 发出惊叫的是百里苍苍,不知道为什么,同为人族,同为女孩,她就是对这位小厨娘,有着一股天然的敌意。 邱葵很是无奈,耸耸肩,“就算你们低估我的本事,也该高估一下百里迟暮吧,人好歹也是天宫之主,岂是束手就擒的弱鸡。” 塔坨问:“你发现了什么?” 邱葵指指前面飘飘荡荡的藤蔓,笑道:“标记啊,百里迟暮的引路标记,在饕鬄塚的江心岛时,他就用过了嘛。” 她所指的一条细小藤蔓,毫不起眼,但在藤蔓上,却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印子。铃铛弧边下的两个角,一个是圆角,一个却是尖角。 邱葵继续说道:“那尖尖角所指的方向,就是百里迟暮的方向。” 大家看着那在空中随风飘荡的细细藤蔓,那尖角的方向也跟着风力转悠,实在很难让人测算出,这尖角,到底指向哪里。 渚尔抬头,不解地问道:“你说认真的?” 邱葵:“当然是认真的。” 渚尔:“可那若是路标,路边就是变动的,怎么找?” 邱葵一本正经:“那是因为有你们几位大妖在场,那藤蔓才会晃动不止。” 渚尔和峇厘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但是塔坨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说道:“恩桃村的妖铃、江心岛的妖铃,与这刻画出的妖铃,同属一类。” 邱葵点点头,“所以百里迟暮这路标,一定不是留给我们的。” 她看向百里苍苍,说道:“这是留给你们百里一族的路标。” 百里苍苍的神色很是复杂,看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讶。 塔坨、峇厘、渚尔瞬间收敛住周身凌厉的妖灵,很快,那原本随风晃动,不起眼的细小藤蔓,就慢慢悠悠停了下来,最后像是一根僵硬的冰溜子似的,垂吊得端端正正,一动不动。 这样再看,方向就一目了然了。 渚尔竖起长尾,由衷赞道:“小葵姑娘了不起!” 邱葵嘚瑟地瞥一眼百里苍苍,说道:“人族与妖族相比较,赢面不在武力上,而在这里。” 她纤细的手指,点点脑袋,一脸灿烂的笑。 百里苍苍瞪她一眼,朝着路标所指的方向走去。 邱葵很是不解:“她为什么不太喜欢我?” 那姑娘身上的外衫,可都还是她披上去的呢。 渚尔也摇头晃脑地甩了甩,“约摸是我俩太弱的缘故?” 邱葵难得见到这么谦虚的渚尔,说道:“你这话,我能认领,你自己认领吗?” 明明弱的只有她一个。 她冷哼一声,腆着一张笑脸,向着百里苍苍小跑过去,问道:“哎,刚才在里面,你说与百里皑皑有灭族之仇,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 百里苍苍没料到这小厨娘脸皮还挺厚,一跟上来,就问她的私事。 “与你何关?”她问,冷冷一瞥,十分不客气。 “无关啊。”邱葵从空镯里掏出一捧葵花籽,一边磕一边说道:“这不是一路闲的无聊,听听故事嘛。” 见她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百里苍苍手痒,恨不得甩一鞭子在这女人脸上,只是她微微一侧眸,便看见那龙角的大妖,与长耳的耳鼠族长竟然都是一脸浅笑地看着邱葵,眼里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 这女人,什么身份,竟还是这两大妖的香饽饽。 百里苍苍眉头一锁,琢磨着她或许是低估这小厨娘了,犹豫半晌,她冷声开口,说起了百里皑皑的故事。 当然,这故事,更多的,她是想要塔坨和峇厘知晓,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嘛。 第二百九十章 渡命 百里苍苍问:“你可知,百里皑皑有何特殊之处?” 邱葵略一琢磨,“童颜永葆吗?” 百里苍苍嘴角轻蔑一勾,“便是我不杀他,他也活不得许久。” 这话,怎么又绕到这儿了,邱葵表示不解,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百里苍苍,一副好奇欲旺盛的样子。 百里苍苍瞥她一眼,提高了语调,生怕后面的塔坨和峇厘听不见似的。 她说道:“百里皑皑的异能,便是渡命。” “渡命?”邱葵皱眉,这是个什么意思? 倒是她手腕上的渚尔撇嘴笑了笑,“能渡命啊,真了不起,可比夺舍方便多了。” 邱葵拽了拽渚尔的尾巴,问道:“到底怎么个意思啊?也和夺舍类似吗?” 渚尔摇头,“夺舍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且必须是躯体将死之际,方可夺舍成功。但这渡命可就方便多了。抢夺的便是对方的寿命,若是对方寿命长,抢占躯体后,便能活得长久,若是对方寿命短,抢占躯体后,自然得赶紧寻摸着下一个躯体。” 邱葵问:“那按照这种模式的话,岂不是可以无止限地活下去?” 渚尔啧一声,“我所说的渡命,是一种阴间秘术,轮回道灭绝后,六界只剩如今两界,世间也再无阴冥之禁术。倒不知那百里皑皑的渡命,是何种渡命?” 百里苍苍眉目间闪过悲沉,咬咬嘴唇,这才说道:“百里皑皑的渡命之术,与这小器灵的说法,七成相似。他需要抢夺别人寿命来延续自己的寿命,且每一次抢夺,都必须在对方虚弱之时,方可成功。与夺舍不同,他要的不单是躯壳,更重要的是寿命,所以他不能在对方弥留之际动手,那样意义不大。他要的,是青壮之年。而且……” 邱葵:“而且什么……” 百里苍苍咬牙:“他的每一次渡命,都会选择天宫之主的权贵之士,其中不乏好几届天宫之主!” 这话,信息量就很大啊。 莫说邱葵陷入了沉默,便是塔坨和峇厘的眉头,也都拧成了小山峰状。 若是他可以无限制渡命下去…… 以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不停地渗入百里一族的权贵中心,除存活下去的私欲,会不会还有别的谋算。 否则,他又为何冒险,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招惹塔坨他们。 邱葵想起一件事,那本簿子上记载的逃出族碑墨佩结界的天选之子……为什么百里一族没有大肆缉捕他。 会不会与这百里皑皑的渗透有关? 百里一族内部,或许并非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的气势,也许暗流涌动,别派横生,其中,更或许,还有着那天外之物的手笔。 毕竟,一千三百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不是么,若是那棺材囚笼里的东西,远胜于这世间大地上的普通人族,那他的布局,显然也随着时间,更深,更大。 一时间,除了赶路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再无其他。 大家各怀心思,安静得可怕。 好半晌,百里苍苍才重新开口,说道:“只是,他并非永寿,每一次渡命,他都会逆生长一岁,直至回归婴幼儿期,再无自保之力时,即便能渡命成功,下一次逆生长,也是寿命终止之初了。” 渚尔冷冷一笑,很不合时宜地嘲讽一句:“坑害自族,真是了不起。他的方法若是能推广下去,我妖族当能存活下不少。真想看看你们人族,自相残杀到灭绝的那一天啊。” 呃…… 邱葵皱着眉,看向手腕上白白糯糯的小东西,有些不解,这厮曾是盘古开天斧所化,秉承盘古大神的遗志,以天地清明为己任,甚至还在乱世之初建立公生堂来维持世间秩序,对人妖两族,从无偏颇。 怎地今日,会这般……偏执? 她抬眸,用口型问向塔坨和峇厘。 塔坨不觉有什么不对,只挑眉冷笑一声。 倒是峇厘,轻轻回了她三个字:避水珠。 避水珠乃是上古妖兽之神瞳,本就血性之极,又邪性异常。 渚尔夺体避水珠,舍弃与盘古大神的羁绊,这性子,自然也就越来越野了,从它屡次避开公正堂就能看出一二。 邱葵愁眉苦脸,隐约觉得百里一族像是个大泥潭,她现在,显然已经一脚踏进泥潭中了。 “咦,这里又有个路标。” 她惊呼一声,指着一根手腕粗细的小树苗,一片墨绿色的叶子,在风起时,翻了翻,背面正巧印着那个带小尖角的铃铛。 百里苍苍瞥了眼尖角的方向,就率先往前走去。 邱葵没有继续跟,只是问向峇厘:“看来百里迟暮留下的路标,都是这样的小铃铛。” 她这么说,峇厘即刻便明白过来,他的手指轻轻抚在那颗小树苗上,闭上眼,长耳微微动了动。 邱葵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到峇厘。 她看见了神奇的一幕,从峇厘身上,散出去一道绿光,这绿光化作一片轻风,从每一株植物身上拂过…… 很温柔,很温柔。 峇厘睁开眼,手指从树苗身上离开。 邱葵轻声问:“怎么样了?” 峇厘答道:“这片林子,一共七十三个路标,路线如上。” 他的长袖一甩,凌空出现一副路线图,以特别植物做参照点,以小花瓣做路标,看线路的行进方向,是一路向北所去。 邱葵:“这么点儿时间不见,虫虫的速度倒是不慢。光靠腿,肯定是追不上了。” 峇厘说道:“倒是不用步行追逐,毕竟以这个速度测算,百里迟暮也并非是在步行前进。” 邱葵:“若是不步行,我们会不会错过路标?” 峇厘:“不用担心,所有的路标铃铛都是同一种气息,便是乘坐筋斗云,也不会错过。” 峇厘这么说,邱葵心里约莫有底了,那百里迟暮多半也是乘坐的筋斗云。 只是,这奚沉与黑匣子,要带百里迟暮去哪里呢? 奚沉起初进入百里领域的目标,难道不是寻找施咒之人么?怎么如今看来,他的行为越来越偏了。 隐隐的,她感知到一种失控感,好似一个大漩涡,在泥潭中央,正悄无声息地开始搅动起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苍仑崛 百里一族似乎都有很钱。 邱葵觉得,至少比喜欢拔毛赊账的大妖神塔坨,要有钱得多。 百里苍苍见过峇厘出示的路线图后,抬手一招,就呼来一朵硕大无比的筋斗云。 只是那筋斗云一见到塔坨时,身子莫名哆嗦起来。 这个好不容易抢来的香饽饽单,立马不香了。 它皱着脸,匍匐在地上,心道,早知有大妖神在此,便是百里一族的小费再多,也不会抢这一单。 筋斗云的小心思藏得很好,恭敬之势更显卑微。 邱葵乐滋滋地跳上筋斗云,寻了个位置坐好,塔坨、百里苍苍也是相应跃上去,各杵一个方位,神色淡淡。 唯峇厘在踏上筋斗云时,温柔地拍拍它的云团团脸蛋,轻声笑笑,道:“辛苦了。” 筋斗云虎躯一震,觉得更加毛骨悚然了。 飘飘忽忽启程,向着百里迟暮留下的路标指引,一路往北。 这一追逐,就耗费上好些时间。 算是邱葵有史以来,乘坐筋斗云时间最长的一次。 从日出到日落,陷入暮色沉沉时,筋斗云上就更是寂寥得可怕。 邱葵也算是熟客了,还是头一次大开眼界,发现筋斗云竟然有很强的可塑性。 她羡慕地望着百里苍苍,见人熟练地揉捏着筋斗云的身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搓出个小小的尖顶房子,然后钻了进去,休息。 那空间,既私密,又保暖啊。 她真的是第一次知道筋斗云可以这么弄的。 她瞠目结舌地指着那尖顶的房子问:“可、可、可以这么弄?随意弄?筋斗云,不会疼?” 塔坨抬眸,点头,“可以,不过一朵云罢了,随便拼凑,无碍。” 邱葵激动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这群混蛋,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每次长途乘坐筋斗云时,在云朵上换衣裳,是多么尴尬,多么鬼祟,多么小心翼翼! 还他么一帮耳聪目明齿健鼻灵的家伙,让她一丁点的隐私感都没有! 现在才知道,只要她愿意,她是可以用筋斗云塑造出各式各样的隐秘空间来的。 邱葵很生气,她气鼓鼓地揪着一团一团的筋斗云,给自己搭建了一个蘑菇型的小屋子。 她钻进房间里,气呼呼地翻了个身,然后又从蘑菇顶上,掏出一个洞洞来,仰望着天际的一轮上弦月。 巨大,明亮,像是半张饼子……呃,好饿。 睡着就不饿了。 邱葵心里赌气,就不想给那几个臭男妖做饭,故而强迫自己入睡。 等她眯瞪一小会儿后,开始被自己如同雷鸣般的腹响声给惊醒了。 算了,吃点儿夜宵。 邱葵钻出蘑菇屋,发现只有峇厘一个妖,坐在筋斗云的边缘上,耷拉着耳朵,闭眼,休憩。 一听见她的声音,峇厘就睁开眼睛,问道:“姑娘要小解?” 邱葵眼皮抽了抽,回道:“不要!” 她瞥了眼四周,又问:“塔坨那厮呢?” 峇厘摇头,“约莫出去小解了。” 邱葵气呼呼一句:“大妖神还有屎尿屁!” 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苗子,竟被峇厘一句话勾起,想起以往在筋斗云上,她一个吃五谷杂粮的人族,想要小解时,硬是红着脸跟他俩商量。 哼,明明有更舒适的办法嘛! 邱葵钻进蘑菇屋里,鼓着腮棒子,再次闭着眼睛,睡觉! 筋斗云一夜飘飘忽忽,又在第二日飘了一天,约莫日暮十分,才终于停歇下来。 邱葵扒拉着蘑菇屋的小窗子问:“怎么了?没有路标了吗?” 后面半程,路标越来越少,筋斗云时常飘飘停停。 峇厘:“没有路标了。”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目光复杂地望着孤立在云端前头,负手而立的塔坨。 “怎么了吗?” 邱葵看见百里苍苍也离开了她的尖顶屋子,往云端前头走去。 她爬出蘑菇屋,随着跟上去,打眼一看,是一片苍茫的原野,沟沟壑壑的,没有大的树木,全是荆棘丛与青翠的草地,视野很好,可以说是一望无际。 邱葵见百里苍苍拿出兽眼,往下面望去,脸色一瞬苍白起来。 她急忙问道:“这是哪里啊?你们可有看见百里迟暮他们?” 塔坨的脸色十分阴沉,像是团聚了雷霆之云一般。 邱葵看见峇厘和百里苍苍都神情古怪地盯着塔坨,她心里更加发慌了,问道:“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苍仑崛。”塔坨说道,语气很是冷冽。 苍仑崛? 邱葵眉心一蹙,妖狼族的领域,苍仑崛? 这怎么跟着百里迟暮的路标,却寻到了塔坨的老窝? 筋斗云不敢再继续前行,它哆哆嗦嗦地着陆,匍匐在地上。 此刻,它恨不得自戳双目。 它看见了什么? 它看见了皑皑白骨,堆积成山! 塔坨率先跳下筋斗云,百里苍苍迫不及待跟下去,峇厘则站在邱葵身后,说道:“小葵姑娘,你走中间。” 但凡需要峇厘断后,就说明周遭情况,并不太平。 邱葵心里一哆嗦,跟着跳下筋斗云,她并没有看出苍仑崛有什么异常。 只是觉得这里,很安静,没有鸟语,没有狼嚎,一片阴森森的死气沉沉。 她跟在塔坨身后,往前走去,觉得塔坨此刻心情很糟,怒气沉沉,杀意腾腾。 她不明所以,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那朵硕大无比的筋斗云并没有立刻飞走,而是依旧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邱葵心里升起一股不安来,她小跑两步,追上塔坨,一把揪住他白绒绒的袖边,问道:“塔坨,发生什么了吗?” 她仰着头,刚好能看见塔坨眼眸中有翻滚而出的血腥红光,那额间的妖狼图腾,一明一暗,忽闪忽闪着。 一定发生了什么! 让塔坨心绪大变! 但此刻,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因为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晓。 邱葵捏着塔坨的衣袖不放,他健步如飞,她便小跑着跟上,心里仓皇不安。 越往苍仑崛里走去,周遭越冷,鼻息间的血腥气,越发浓重。 再往前走,邱葵开始发现路边有散落的骸骨,灰白色,一丝不挂的骸骨,上面没有残留血肉,却有大量的撕咬痕迹。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尸骨成山 便是她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那些咬痕,多半出自妖狼一族。 毕竟狼族犬齿、裂齿发达,而且上臼齿尖,下臼齿内侧具一小齿尖及后跟尖;臼齿齿冠直径大于外侧门齿高度。 妖狼族的狩猎模式,这般凶残的么? 但塔坨气什么?因为他们不讲究用餐礼仪,生吃随扔吗? 邱葵越发将塔坨的衣袖,揪得又紧又牢。 越往里走,脚下的骸骨越多,从路边两侧,渐渐堆积到整片路面。 再往里去,血腥气重得叫邱葵难以呼吸,不同于龙王血潭和饕鬄塚里那腐臭刺鼻的血腥味,这是一种非常新鲜的血腥味,导致空气都因为这些血腥,湿重许多。 邱葵觉得这气味很熟悉,像是屠宰场的气味,更像是当日匠魂谷结界处的气味,那是千万尸骸堆积出来的气味,很难掩饰的气味。 再往里走,骸骨变得不是那么干净,有残留的血肉皮毛,挂在七零八碎的妖兽尸骸上。 邱葵略略一看,心惊的厉害,为什么还会有人族的尸体? 那怒目圆睁的头,三步五步便是一个,夹杂在妖兽尸骸之中。 人族与妖族,不是签订有互不相侵的条例吗? 邱葵担忧地侧首,望着阴沉如墨的塔坨,却见他忽地停下步伐,视线悠悠落在前方。 她望过去,那是一片沟壑,流淌着血水,在沟壑的尽头,有个小小的山峰,远远便能望见山峰上黑漆漆一片。 山峰的中央,立着一个高耸的山丘,外轮廓是一头巨大的妖狼骸骨,只是没有头颅的部分。 百里苍苍转动着手中的长筒兽眼,问向塔坨:“那是你爹?” 塔坨没有回答,周遭的气压低低沉沉,每一道风都变得阴寒狠厉。 百里苍苍放下长筒兽眼,又道:“原来你就是压在葬灵山下的那位妖狼王!你的龙角算怎么回事?变异吗?或者你不是正统的妖狼族?不该啊,血统不纯正,还怎么号令整个苍仑崛?” 她一连串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反倒是周遭的气温,又降低了许多。 邱葵对百里苍苍的话充耳不闻,她眉头紧锁,垫着脚,正在眯着眼往前观望。 除那庞大的断头妖狼骸骨,在山丘上撑出一道令人闻风丧胆的苍仑崛特有标志,再不见其他。 围绕在骸骨之下,那一片黑黑沉沉的东西,倒叫她有些在意。 不像是植被,更不像是石头,会是什么…… 百里苍苍见邱葵这副样子,突然轻蔑一笑,将手里的长筒兽眼递过去。 她很想知道,这废材与那被囚禁一千年的妖狼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邱葵接过长筒兽眼,淡淡一声谢,便放在鼻梁之上。 塔坨侧首垂眸,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她苍白的小手微微一哆嗦,差点握不住那长筒兽眼,也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更能感知到她狂躁如雷鸣般的心跳声。 塔坨微微阖眸,再睁眼时,眼中风云涌动。 他说道:“峇厘、渚尔,务必保小葵安然归家。” 他说,归家? 邱葵握着长筒兽眼的手指僵硬几分。 塔坨只一个闪身,快得像是一道残影,就从她眼前消失无踪。 邱葵虚虚一抓,再没能揪住塔坨的衣袖。 她呆怔好一会儿,这才将长筒兽眼递还给百里苍苍。 百里苍苍笑着挥挥手,“看热闹,我就先行一步了。” 她抱着搜魂鞭,脸上幸灾乐祸的笑,灿烂到碍眼。 邱葵没有急着提步追去,她问:“那山丘是塔坨父亲的坟茔?” 峇厘点头,“那里苍仑崛的界碑点,以上任妖狼王的尸骸为基石,可震慑莽原。葬身界碑,是整个妖狼族至高无上的荣耀。那一位,算是……塔坨生父。” 邱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算是,峇厘为什么说,他算是塔坨生父? “可那妖狼王的头颅……”她蹙眉,既然是自高无上的荣誉之葬,不会死无全尸,上任妖狼王的尸骸并不完整,远看是缺少头颅,细看之下,才发现骸骨的脖颈骨架上,挂在一面墨绿色的旗帜,上面用浑厚的灵力刻印着三个大字:公正堂! 这是……公正堂对苍仑崛的宣战吗? 那骸骨之下的群狼尸身……就是公正堂所为吗? 邱葵对公正堂没有什么印象,唯一认识的便是跃勒,可他正是一头妖狼。 在禽夕镇时,塔坨和渚尔都在刻意避开与公正堂的接触。 公正堂…… 邱葵抽出腰后的砍骨刀,紧紧捏了捏之后,朝着塔坨的方向走去。 一道透明的屏障挡在她鼻尖之外,断绝前路。 邱葵将手腕上的避水珠取下,扔到满是碎骨的路面上,轻笑,“我以为,所谓认主,首认的第一个字,便该是’忠’。” 渚尔一脸苦相地跳到峇厘的肩膀上蹲好,它倒不是因为惧怕塔坨,才执行塔坨的命令,而是此番前去,无疑以卵击石,以邱葵的小身板,实在没必要去送死。 邱葵又道:“放心,我不拖后腿。我只想目击一些事实。再则,你俩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们自己。即便是对方是公正堂,保下我一条命,于你们而言,又有何难?” 峇厘和渚尔嘴角微抽,相视一眼,颇为无奈。 渚尔最终破除掉结界。 邱葵抱着砍骨刀,大步流星向前。 其实不用塔坨嘱咐,他俩,一个结契器灵,一个依附神器而生的亡灵,竭尽命数保下邱葵,也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今日,怎么也算是一场硬战了。 渚尔跳到邱葵手腕上,重新伪装成避水珠模样;峇厘,也悄无声息地隐在了砍骨刀的刀刃之上。 一阵狂风,卷得邱葵裙摆哗哗作响,好似一道阻力,将她往苍仑崛外推去。 “我不走!” 她甩手一劈,将砍骨刀扎在坚硬的地面之下! 她抬眼,看见苍仑崛的界碑之上,彷如雷电织成的天罗地网,正端端地笼罩在四周。 塔坨站在那头巨大的妖狼骸骨脊背之上,手上托着一颗威风凛凛的白骨狼头! 第二百九十三章 凶手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已经夺回他父亲的头骨。 然而他的正对面,却立着一个灰扑扑的人影,看身形约莫是女子,只是周身轮廓影影绰绰,明明是一个大活人立在那里,却让人觉得是道灰蒙蒙的影子,心里没由来地便生出些忽视之意。 大战在即,却对敌方产生忽视之意,这可是要命的一招了。 是她的异能所致吗? 邱葵靠着砍骨刀,扎着地面,逆着风流,一步一步前进。 她眼中的景象越近,也越发险象环生。 塔坨似乎受到对方的异能限制,无法化作全妖形态,只以人身与之近身肉搏。 “公正堂这一次,倒是下了血本!” 邱葵呸一口嘴里的风沙,前进的速度加快许多。 她看见除那腰佩红牌的灰蒙女子之外,四周还埋伏着不少公正堂的探员,伺机而动,等待群起而攻之的时机。 邱葵先前在禽夕镇所遇见的公正堂探员,正是伪装成妖厨的剑齿虎,如他那样的,都只能算是蹚水的小兵卒,那么今日潜伏在苍仑崛的,绝对都是厉害角色。 “公正堂里,汇聚着人、妖两族最厉害的能者,今日,莫不是都在这里了吧。”渚尔忍不住提醒了邱葵一句。 它已有一千年没有回过公正堂,除一个跃勒还算认识之外,那与塔坨对决的红牌女子,并不是它熟识之人。 今日的阵势,显然是要将塔坨彻底抹杀在苍仑崛。 渚尔担忧的问题,也正是邱葵所担忧的问题。 她突然开口说道:“在前往饕鬄塚时,你们说过公正堂执事的三位首领,都是红牌,对吗?” 能与塔坨一对一的,显然不是什么泛泛之众。 只是不知道身为塔坨堂兄的那位妖狼跃勒,此刻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邱葵并没有在现场看见跃勒的身影。 渚尔的视野比邱葵清晰,它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那灰蒙蒙,长相普通到一眼即忘的女子。 它自然知道邱葵想要问什么,于是一颗糯米丸子大小的脑袋摇得晃晃作响,“红牌在公正堂的确代表着执事首领的身份。一共三枚红牌。我的那一枚,在我妖丹碎裂时,我便将其焚毁了。如今公正堂仅剩两枚红牌,一枚在跃勒身上,另外一枚,曾经……” 渚尔的声音,戛然而止。 邱葵并没有因为它的话分心,行动的速度丝毫没有放缓,等了好一会儿,见它没有继续回复,才皱皱眉,问:“不可说?” “倒也不是。”渚尔叹口气,说道:“曾经的那枚红牌,在花容手里。千年前,公正堂成立之初的三位执事首领,一位人族,花容;一位妖族,跃勒;一位器灵,便是我。只是花容在千年前卸任红牌后,隐居禽夕镇,她到底传给了谁,抱歉,我那时还埋在海底,并不知晓。” 原来花容还有这么深不可测的过去。 邱葵想起那个佝偻着身躯,靠替客栈旅客浆洗衣物为生的小老太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有着那般光辉耀眼的过去。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攀上埋葬塔坨父亲尸骸的山丘,距离战局越来越近时,却被两把寒光湛湛的三戟叉给拦了下来。 “公正堂查案,闲人免入!” 查案? 邱葵轻哼一声。 那阵将她往外推的风消失了,她一把从地面中拔出砍骨刀,扛在肩上,左右看看那两个狐狸尾巴的双生兄弟,笑了笑,“我以为,你们在下审判。原来只是查啊,查的过程,就需要置之死地吗?” 那对狐狸兄弟黑了黑脸,手里的三戟叉,再次咄咄逼人地往前探出两分,却被邱葵一把砍骨刀蹭的一声,给挡住了。 “查什么?我一个小平民,没有资格知晓吗?据我所知,公正堂号称维护世间清明,以人、妖两族平衡为己任,如今,倒是做起地痞流氓的勾当,行些不欲为人知的下三滥手段吗?” 邱葵冷冷一笑。 那对狐狸兄弟彼此对视一眼,他们并不知晓这人族女子是什么身份,只是这女人周身并无灵力波动,倒是持手的那把妖刀上,怨念重重,几乎有破天之势。 真是古怪。 他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其中一只红尾的狐狸解释道:“近来,人族与妖族失踪案件频发,我们公正堂一路搜查,这才寻到苍仑崛。” 失踪案? 这个邱葵听跃勒提过一耳朵,但是当日她并没有怎么上心。 “你是说,多起失踪案都与苍仑崛的妖狼族有关?” 两只狐狸齐齐摇头。 “无关你们搞这些!”邱葵怒极。 红尾狐狸继续说道:“与苍仑崛的妖狼族虽无关,却与塔坨有关!” 邱葵眉头紧锁:“证据!” 公正堂既然敢挂一个公正的名头,不管是阴谋阳谋,总该有个光明磊落的证据服众。 红尾狐狸的三戟叉微微一晃,指向山丘之下,“失踪者的皑皑白骨,如今都在这苍仑崛铺路了。我们已经反复鉴定过妖骨,确认无误。” 邱葵从山丘的位置往下俯瞰,那些大大小小散落一地的骸骨,就像是白色的雪堆,零零散散地铺盖满了整片苍仑崛目之所及的视野。 这些,或旧或新的骸骨,竟然是公正堂一直追查的失踪案受害者! 他们全部都死在了苍仑崛? 邱葵:“所以,你们怀疑是妖狼族犯下的案?” 红尾狐狸摇头,“妖狼族虽然一直狂妄自大,但还没有本事,在短时间内,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邱葵捏着砍骨刀,抵了抵,“你们公正堂的意思,莫不是塔坨有本事,便是凶手?” 红尾狐狸:“姑娘妖刀之上杀孽重重,且尽为妖兽,想来对妖兽有一定了解。既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也该看清那些骸骨身上留的,便是妖狼齿痕。至于,为什么确定是塔坨,而不是别的妖狼……” 狐狸两兄弟默契地撞了撞三戟叉,让开一个豁口。 从这个豁口望去,邱葵能清晰地看见那巨大的妖狼王骸骨之下,密密麻麻,层层堆积的,数不胜数的妖狼尸体,新鲜的,触目惊心的,妖狼尸体。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凶兽之血 苍仑崛……莫不是被灭族了? “是谁?”她的声音哑了哑。 是谁,敢这般大胆! 又是谁,行事如此残忍! 难怪塔坨会怒不可遏! 邱葵咬了咬牙,嘴里蔓延出一股血腥味。 狐狸兄弟再次用三戟叉挡住她的视线,说道:“失踪案的起始时间,便是塔坨擅自出狱的时间。至于这片妖狼,则死在昨日。” 昨日…… 呵! “让开!”邱葵再次抬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不像是个普通人族姑娘,倒像是一头怒气冲冲的妖兽。 红尾狐狸:“塔坨负隅顽抗,拒不认罪!如今我们大执事不过是行使公正堂的羁押之权罢,还望姑娘理智。” 面前的两把三戟叉似要震慑住她一般,隐隐往外释放出一股带有重压的妖力,逼得邱葵抵在三戟叉上的砍骨刀,愈来愈重,几乎快要脱手而出。 她的手腕,传出一股温热的力量来,托举着那把刀,又往内推了推。 狐狸兄弟对视一眼,满脸惊愕,“你这刀,已开灵智?” 邱葵浅浅一笑,她自是知晓手腕处的力量,来自于化为避水珠的渚尔,但是其余人(妖)就没必要知道她的真相了! 邱葵咬牙,用力一推,强行破开狐狸兄弟的阻挡,往妖狼王坟穴冲去。 “拦住她!塔坨同伙!” 那红尾狐狸高吼一声,原本埋伏在附近的几个公正堂探员,如离弦之箭,奋力而出。 邱葵闪身一躲,避开致命的一箭。 她笑了笑,“这便是公正堂的行事风格!见面就下死手,不给人活一口气的机会,自然也不给人自证清白的机会,对吗?” 她这话,问的是渚尔。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嘲讽公正堂,于是下刀的速度越来越快。 公正堂这波探员,都是精锐之士,以邱葵尚算不错的身手,能撑过十个来回,就算顶天了。 但如今,她却觉得手中的刀,得心应手,手腕上的力量,用之不竭。 她明白,是渚尔和峇厘有心相助,如此也正巧说明,今日,不单单是羁押之事,公正堂费尽周折,要的,便是塔坨命丧于此! 只是不知道,公正堂和奚沉、黑匣子,是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的。 又或者,这其中,还有百里一族的手笔。 邱葵撕开一道口子,朝着塔坨的方向而去,四下扫视间,并没有发现先她一步离开的百里苍苍的身影。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帮助塔坨。 高手对决,哪里需要她一个拖后腿的横插一脚。 她要做的,仅仅是肃清潜伏在塔坨脚下,准备伺机而动的那批公正堂探员。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路往里杀,阻挡过来的探员仅仅三五个而已的原因,那些依旧潜伏不动的家伙,才是公正堂留给塔坨最后的致命一击。 邱葵的砍骨刀,从一个公正堂探员的胸前划过,在经过心脏部位时,她收敛住刀势,微微偏过,并没有下死手,只是一脚踹飞了那人。 她的手腕随即一哆嗦,显然是见血的渚尔,心有不满。 她叹口气,甩一把刀尖上的血珠子,刚踏进血雨腥风的战斗结界里,便听见塔坨轻蔑地吐出一句话:“老子吞尽日月星辰也不带吐骨头,何况区区万条肉身!” 他这般高傲,能这么说,已经算是否定公正堂的判决了。 邱葵自是信他。 他吃东西从不吐骨头。 但公正堂却不信。 那周身灰蒙蒙,低调得像道影子的公正堂大执事义正言辞道:“一个连自己族群都下得去手的怪物,如何能叫世间万物放心!” 邱葵眉头一皱,公正堂,凭何认定妖狼族之死,与塔坨有关? 接着,她便听见那大执事轻飘飘道出一句:“你这披着狼皮的恶魔,没有资格苟活于世。便是倾尽我公正堂最高战斗力,我也要将你这……具有远古四大凶兽之血的罪犯,绳之以法!” 具有,远古,四大凶兽之血? 邱葵满脸疑惑,喃喃道:“塔坨他不是众神留下的混血之魄吗?为什么对方说他是具有凶兽之血的罪犯?” 渚尔没有答复,只轻轻哼了一声。 峇厘的声音在邱葵耳边飘荡,他道—— “塔坨却为众神留下的混血之魄。当年他的托生,更是以毁灭阴冥界轮回道为代价,才勉强托为妖胎,躲避数年天罚。既是妖胎,有寿起之时,便有寿终之日。” 邱葵没有看见峇厘的身影,却听见他实实在在的叹气声。 他应该是从刀身,进入到她的神识之中了。 邱葵眉头紧锁,细细思量他的话,便觉得有些心底发寒。 塔坨背负着整个神族最后的执念,他不能死,不能消逝,他必须永存于世。 既有寿起寿终,又无轮回之道,他要如何万万年地存活下去? 若是夺舍,一生,不是也只能夺舍一次么。 峇厘许是感知到了邱葵心里的疑惑,再次开口道:“若是夺舍尚未出生的胎体,倒是没有耗费妖丹的制约。只是……胎体脆弱,很难承受塔坨的妖神之躯。若是失败,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邱葵:“塔坨他……失败过吗?” 峇厘叹息,他自然知晓,邱葵想要知晓什么。 她想要知晓的,无非是有多少孕妇,一尸两命。 “人族无法承受塔坨的妖神之躯,能选择的范围,只能定在妖族之内。但即便是妖族,能承受这样强大妖丹力量的孕母,也是屈指可数。且我们妖族的繁衍自古便极其艰难。故而,他的选择性,不多。” “至于有没有牺牲……” 邱葵听见峇厘的轻笑声就在耳边,是很爽朗干脆的笑声,他道:“自众神混血之魄堕入轮回道,以妖神之躯托身于世开始,塔坨的存在,便是临神妖族一脉,不可推却的责任了。我们的牺牲,自然是甘愿的。至于所谓的凶兽之血……” 峇厘无奈道:“若非塔坨母亲具有远古四大凶兽之血,普通的妖狼胎体,哪里能承受他这样的妖神之躯。”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上弦月 “谁告诉你的?” 塔坨震惊他的身世竟能被公正堂知晓。 这世间,能知晓他身世者,妖族中都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区区一人族。 其中,知晓他母族一脉,有凶兽之血承袭的,便更是少之又少了。即算是整个苍仑崛,也被他父王瞒得密不透风。 “呵……” 塔坨咧嘴轻笑,他倒是忘了,还有一位知晓,这还源自于他年幼时,亲口所托。 “我的好堂兄,你的尸身,应当不在我脚下,又何必藏头缩尾。” 塔坨话音落,便看见一抹火红色的身影,从那大执事灰蒙蒙的影子里,抽离出来,慢慢的,汇聚成一头烈焰般的红色妖狼。 邱葵抬头,看着那头火红色的妖狼,现在有些确定这厮,当真是塔坨堂兄了。 毕竟塔坨额间那撮嚣张的红毛,与这头妖狼通体绯红的毛色,一模一样。 “跃勒。果真是跃勒。” 邱葵听见渚尔的声音响起时,才后知后觉到今日的场面,公正堂三大执事罕见聚首了。 渚尔冷哼一声,语气不善:“这厮,千年前可还号称是塔坨挚友,更是由妖狼族,公开推选进入公正堂的妖兽。想不到如今,还能做出’大义灭亲’之事,真够不要脸。” 渚尔极其鄙夷地啧啧两声。 邱葵想起第一次遇见跃勒时的场景,是在前往饕鬄塚的筋斗云上。塔坨当时,不见得对跃勒的突然出现有多欢喜,也不见得有多恼怒。 挚友关系么,又是族内堂兄。 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轻声问:“塔坨被压葬灵山时,跃勒是怎样的反应?” 渚尔一愣,似乎陷入回忆之中,好半晌才回道:“中立的态度吧。说起来,塔坨入狱,整个事件中,公正堂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除了我。” 它碎了妖丹,丢了半条命,沉睡了千年。 而这千年时间里,不但世间万物进行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便是公正堂内也开启了重组大换血。 以庇护之名暗中羁押塔坨的渚尔,命悬一线; 以异能本事立足执事的人族花容,藏身小镇; 以挚亲身份被送入公正堂的跃勒,反目成仇; 这一切,看似与塔坨无关,却又阴差阳错地,将他搅入其中。 邱葵听见峇厘在她耳畔一声叹息:“我竟不知,除死去的老狼王外,苍仑崛中知晓塔坨身世秘密的竟还有跃勒。” 她抬头,仰望着妖狼王骨架下,隔空对峙的塔坨和跃勒。 塔坨在那位公正堂大执事的压制下,无法幻化妖形,一身白绒大氅,在风中翻滚如浪,配着那两只金灿灿的龙角,与完全妖狼形态的跃勒,更加不似兄弟了。 “你认罪伏法吧,塔坨!” 跃勒开口,却是苦口婆心的一句诛心之话。 邱葵见他,神情似乎极其痛苦。 她道:“这跃勒的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她都能发现的异常,显然塔坨也有注意到。 他看见跃勒忽然拱起腰背,痛到嘶了一声,闭上眼时,嘴角溢出鲜血来。 在日落前,昏暗光线的映照下,跃勒厚重的毛皮呈现出褐红色,正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塔坨冷声:“谁伤的你?” 跃勒抬眼,苦涩发笑,无奈道:“不正是你吗?我至高无上的王。” 怎么可能是塔坨? 邱葵气得浑身一震,不明白跃勒为何要诬陷塔坨! 峇厘又悠悠地在她耳边叹息一声,“他时日不多了。” 邱葵更加迷惑:“你说跃勒不行了?他伤得很重吗?谁伤的他?” 反正她打死也不会相信是塔坨动的手,若是塔坨动手,这厮哪里还有站着这里与他对簿公堂的机会! 渚尔轻嗤,“我们信不信无所谓,他们信,这事,就成了。” 它话音刚落,邱葵便看见在塔坨与跃勒中间,也就是缺失的狼首骨架位置,出现一盏灯,一盏,她十分熟悉的灯。 “是妖蛇一族的走马灯,怎么会在这里?” 邱葵记得妖蛇内,掌管走马灯的是碰碰,但此刻,她并没有在苍仑崛看见碰碰的身影。 峇厘依旧没有现身,只如一道游魂般,轻飘飘在邱葵耳畔嘱咐道:“小心,今日对方这陷阱,显然是有备无患。” 邱葵问:“跃勒是要启动走马灯?” 渚尔说道:“跃勒的妖丹已经支离破碎,此刻强行启动走马灯,不过就是想将他经历的一幕,在死前化为实证。” 邱葵心里的不安,犹如涟漪,一点一点扩大着。 她眼睁睁看着跃勒,用生命中最后的灵力,注入走马灯,在日头西沉的那一刻,从整个苍仑崛上空的夜幕中,回映出他亲眼所见的最后一幕—— 一轮皎洁的上弦月下,塔坨隐匿于夜的身影,宛如地狱恶魔。 他血洗整座苍仑崛,上至年迈长辈,下至狼子狼孙,无一幸免,皆死于他的锋利爪刃之下。 鲜血染红他的狼毛外袍…… 尸山血海,怵目惊心。 许是跃勒妖丹受损的缘故,走马灯中呈现出来的画面并不多。 但满目血腥杀孽,却还是让邱葵的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塔坨吗? 月色下,那犹如鬼魅般的身影,真的是塔坨吗? “咦,上弦月!那可不就是昨日。” 邱葵忽然听见了百里苍苍的声音,她一回头,发现百里苍苍正坐在一架妖兽头盖骨上,翘着腿看戏,见她回望过来,还详细解说一句:“昨日,你记得不,那老狼头,离开了我们一夜。” 邱葵眉头紧锁,想也没想地回复道:“不是离开一夜,他只是出去小解罢了。” 百里苍苍反问道:“他亲口所说?” 邱葵沉默,昨夜她醒来时,确实没有见到塔坨。而当时峇厘所说的,是约莫小解去了…… 百里苍苍见邱葵沉思,砸吧着嘴,觉得公正堂这回,终于硬气了些,又问道:“我听闻公正堂查的失踪案,时间都是塔坨离开葬灵山后的每一个上弦月。你们既然朝夕相处,不如想想看,上弦月的日子,他都在干什么?” 第二百九十六章 莫辩 上弦月的日子,塔坨在干什么? 邱葵回忆起她与塔坨相识的每一段时光。 他出狱后的第一个上弦月,在西莽原林,彼时她还在谷底寻求生路; 第二个上弦月,在前往烛泷沟的恩桃村里,那一夜,他们借宿村长大叔家,连日疲惫,洗漱后,她便早早入睡了; 第三个上弦月,在西海龙墓入口,她因为影子被抽离,中途晕眩了好一阵,醒来时,百里迟暮与她的影子,一道做了饵,她便蹲守在巨鱼嘴边,等待时机; 第四个上弦月,在饕鬄塚的江心岛上,她倒在藤蔓伞蓬下睡着了,百里迟暮在岛屿外围摸索时,看见塔坨的身影飞来荡去; 第五个上弦月,在禽夕镇上,她和熊猫妹妹一起被囚禁在小轮回道里; 第六个上弦月…… 邱葵捂着额头,周身冷汗淋漓,不对劲,很不对劲。 为什么她一旦开始回想,脑子里往外窜的,全是塔坨在上弦月中,可能离开的契机。 这些零零散散的记忆,为什么会在此刻,像是刻意安排好一般,齐齐涌入她脑海内。 邱葵捶着额头,开始强迫自己,不准回想!不准回想! 因为百里苍苍在旁的关系,渚尔和峇厘此刻都没有再出声,反倒是百里苍苍凑过来,难得一脸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无妨。” 邱葵强撑着精力,挺直腰板,说道:“即算塔坨每个上弦月都会离开,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被忽略的狐狸兄弟此刻哼了一鼻子,“我们公正堂检验过尸骨,从最新的一具往前推算,几乎每一具尸骨都是在上弦月遇害!且,都为妖狼印。” 红尾的狐狸又补充一句:“塔坨母亲为凶兽族落,众所周知,凶兽一族,每逢上弦月,便会发狂。” 邱葵冷冷瞥了那狐狸兄弟一眼,公正堂的身份,到底给了他们怎样的安全感,以至于,落井下石。 妖族间,同类相杀不在少数。 塔坨的大妖神身份,对于渚尔、峇厘这样临神的原始妖族而言,是值得保护和尊崇的身份。 但对于其他原始妖族,例如西莽原林的妖蛇一族,他就是异类,非妖非神的存在; 而在新生代的妖族一脉中,塔坨的身份,则是眼中钉和肉中刺。 邱葵虽然肉眼凡胎,但她的砍骨刀,并非凡物,从这狐狸兄弟俩的身上,砍骨刀没有感知到任何妖丹的存在。 所以,这俩货便是天劫后的产物,也就是新生代的妖族。 邱葵冷冷说道:“塔坨不会无故开杀戒,他是温柔的性子。” 百里苍苍脸皮一抽,问:“他哪里温柔?” 邱葵白她一眼,没有答复,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塔坨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念道:快告诉他们,这些事都不是你做的。说啊,快说啊。 塔坨看见跃勒的身体,油尽灯枯,直挺挺倒下…… 他那双好看的,妖异的,带着幽蓝色光泽的眼眸,微微眨了眨。 好半晌,他才对着冰寒清冷的月光,照了照他那双骨节修长的手,说道:“杀了便杀了吧,呵~” 邱葵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冲他的方向喊道:“塔坨!塔坨!” 塔坨双眸微觑,眺望一眼邱葵的方向,做了一个她看不懂的手势后,随即,便对那灰蒙蒙的大执事道:“公正堂么,枉为公正,既是存世不公,只得片甲不留了!” 邱葵看见塔坨的身影动了,若是此前,他与大执事的交手,只是被迫;那么此刻,他的主动出击,便是凌厉杀招,且是招招毙命的那种。 他是真的动了屠杀之心。 这是邱葵第二次,看见塔坨大开杀戒。 上一次是禽夕镇时,他是人,今日,他却是妖了。 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原委,此刻冲动,实在太不理智。 邱葵的手腕传来一股灼烫感,紧接着,那把砍骨刀就带着一股劲儿,往后推了推。 这是……渚尔和峇厘,要她撤离的意思? 在此刻,在这种时候? 在塔坨突然发动,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要她离去? 他是想要全无后顾之忧,屠个干净么。 邱葵想起一句话,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此刻,万万不是倾尽全力一战的时刻,敌在暗,我们在明,塔坨不能生生踏入这陷阱之内。 她冲了出去,抵住峇厘的那股阻力,一刀劈开狐狸兄弟的三戟叉! 百里苍苍大声吼道:“你疯了!拖后腿也不需要拿命拖吧!” 邱葵没有搭理她,或许是渚尔和峇厘的缘故,她的手臂越来越迟钝,那把砍骨刀也越来越重,那两位大妖,在阻止她前进。 邱葵自是有恃无恐的,横竖那两位,无论怎么使绊子,也不会让她死在别人刀下。 果不其然,每每遇到危险时刻,她便感觉周身如有神助,无论是砍骨刀还是手腕,都敏捷有力得惊人! 靠着这股势头,邱葵一路朝着塔坨的方向逼近。 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将这场无心之战,摁下去! 砰—— 一声巨响,就在邱葵无限逼近塔坨身影的时刻,她的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栽倒下去的瞬间,她看见胸口下方,无端冒出一截石刺来,一头尖尖犹如利矛。 这要是倒下去,只怕就该被捅个对穿了! 她双手着地一撑,想要闪避开,肩背之上,却突然有千斤重量突然压下,将她死死往那石刺上摁去! 艹!大意了!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邱葵听见噌的一声脆响,是她平平无奇的胸口,在接触到石刺的一瞬间,突然蒙上一层金属光泽的铠甲,硬生生地护住了她的小身板。 “快撤!我撑不住了!” 渚尔的一声大喝就在她耳边炸起,邱葵瞬间回神,这才惊觉肩背上的力量已经被卸去多半,她咬咬牙,顺势一滚,远远避开那石刺! 紧接着,她便感觉脚下一阵颤动,大量的石刺,如雨后春笋般,突然破土而出! 邱葵踮起脚,左躲右闪,喊道:“这是什么妖啊?” 峇厘的声音自刀刃上传出:“石妖!” 邱葵挥着砍骨刀,劈开几块石刺,眨眼间,就又密密麻麻冒了出来,她急忙问道:“要怎么处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回家 峇厘回道:“找出本体,击碎妖骨!否则,这东西的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是要耗死她啊! 邱葵慌乱中,四下张望,全是碎石子,鬼知道那所谓的石妖本体在哪里! 但奇怪的是,这石妖的石刺攻击,似乎不是为了将她逼离开,而是为了将她引入一个指定的地方。 很快,邱葵就知道为什么石妖要赶羊入圈,将她往这个地方逼了—— 塔坨利刃刮起来的腥风携卷着飞沙走石而来,那些泛着寒光的风刃,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侧穿过! 若非渚尔和峇厘及时出手相挡,只怕她此刻,已经被搅成肉屑了! 石妖的目的,是要塔坨将她误杀在此么! 邱葵摸了摸嘴角的血,半跪着,抬起惨白的小脸,冲着塔坨的方向笑了笑,轻声道了句:“无碍。” 塔坨只回眸,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又被那灰蒙蒙的大执事拖入胶着之中。 渚尔看见邱葵满脸的血口子,痛心疾首道:“撤撤撤撤赶紧撤!若是你有个好歹,塔坨那厮就真疯了!” 邱葵莞尔一笑:“你现在,不装模作样叫一句’尊上’了。” 渚尔怒道:“你还笑得出来!你怕是没见过塔坨杀红眼的残暴景象!再不撤,就不是误伤的问题了,我和峇厘,也得一起葬在这苍仑崛里!我看那跃勒临死前控诉的一幕,未必作假!妖族向来兽性未除,哪有我们器物灵的脾气稳定!” 毕竟有前车之鉴,屠族的事,塔坨没少干,西莽原林的妖蛇族,现在还未曾恢复元气。 渚尔对跃勒的话,信了七成。 邱葵却是一成也不信的。 她望着塔坨,分明没有见他开口,脑海中却响起他的声音。 他道:“这世界,对弱者不公,人人践踏除之;对强者不公,天下群起攻之。今日,我便撕碎这世间规则,圆你心愿,护你族人自由横行世间!” 这是,他的承诺。 邱葵心里泛起层层叠叠的酸涩,便见塔坨开口了,他冷声笑道:“既不愿敬,那便选择惧吧!” 话音落,塔坨额间的妖狼图腾突然碎裂,整个人迸发出一股超强的威压,惊得山石震动,前妖狼王的骨架,更在顷刻坍碎在他脚下。 邱葵看着双手染血的塔坨,情绪剧烈翻涌,她握紧刀柄,下定决心,正欲冲进战斗圈中,却被百里苍苍从后脑勺拍了一掌,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百里苍苍将她手腕上的那颗避水珠手链摘下来,放在嘴边大声吼道:”还愣着干啥!咱罩着结界赶紧溜啊!难不成你还真想看这姑娘,一身血肉之躯冲进去给人磨刀啊?” 渚尔一愣,心道,完了,忘记这百里族的丫头还在场了。 它看见百里苍苍熟练地捡起邱葵的砍骨刀,塞入她腰间刀鞘之内,又转头,对它催促道:“走啊!傻不傻!难怪这小姑娘普普通通,却能活得下去,除那位大佬的庇护,就是你俩了吧,你是手链成精的?那位耳鼠族长现在就变成刀灵了吗?这可真是离奇。” 她说着,一把将昏死过去的邱葵,背在身上,命令道:“开路!逃出去!” 渚尔愣了一瞬,在见到那石妖的阵又重新转动起来后,便随了百里苍苍的意思,以高阶结界相护,一路往外送去。 它回头望了望依旧战况惨烈的塔坨,心道,它并非不将义气啊,强者之战,天昏地暗。参考以往天人交战可见,没个三五月的,出不了结果,先走为妙。 此刻,峇厘也从石刺阵眼中周旋出来,对于百里苍苍的加入,倒是没有多少意见。 横竖都是人族女孩,他们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 等出了苍仑崛以后,渚尔和峇厘才思考起,应该往哪儿逃。 如今,公正堂和塔坨算是正面撕破脸了,他们的存在,便十分碍眼。 毕竟这世上能威胁塔坨的人不多了。 为避免被公正堂抓住当筹码,峇厘和渚尔一致决定,回匠魂谷。 不说西莽原林外有盘古印的镇守,便是匠魂谷那诡异离奇的结界,一般人,也近靠不得。 却不料,百里苍苍执意跟随。 渚尔嫌弃道:“你回你百里部落不好吗?何必蹚入我们这一滩子浑水。” 峇厘也道:“百里姑娘,西莽原林非寻常之地,姑娘灵力充沛,怕是很难进入其中。” 百里苍苍点头:“西莽原林嘛,我知道的,所谓烛九阴大神的栖息之地。妖蛇族的领域。我不强闯。” 渚尔皱眉,“你有这闲工夫跟着我们,不如好生去寻寻那些破铃铛。毕竟我们的对手在明,你们的对手,却在暗。” 它这是指奚沉和黑匣子。 但是百里苍苍爽快一笑,说道:“我身为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跟着你们,才会有百里迟暮更多的信息。毕竟,今日这局面,也算是百里迟暮将大家引来的,不是吗?一个区区运称楼罢了,还没有搅动公正堂风云的本事。” 峇厘:“你怀疑百里迟暮?” 百里苍苍:“不然呢,诸位觉得都是巧合吗?” 峇厘又问:“关于百里迟暮,你都知道些什么?” 百里苍苍双手一摊,“这得看诸位的已知的信息,值不值得与我交换共享了。” 峇厘和渚尔对视一眼,又望了望趴在百里苍苍背上昏迷不醒的邱葵,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好歹,她是百里族的人,邱葵的族人,不至于不欢迎吧…… 在路上,介于百里苍苍的多般纠缠,渚尔简单讲了讲匠魂谷的事情。 百里苍苍既惊,又喜,震惊的是,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毫无灵力之人;惊喜的却是,她似乎摸到了老祖宗的踪迹。 第二百九十八章 折戟沉沙 邱葵被封锁在赤贫匠的族庙内。 她的砍骨刀,由兄长邱安没收代管,她手腕上的避水珠也消失不见。 莹白的肌肤下,那六芒星的阵图若隐若现,如同经久褪色的水墨画一般。 她端坐在蒲团上,紧盯着眼前的无字牌位发呆。 牌位下的小桌腿上,刻着四十二条横线。 这代表着,自她醒来,已经在族庙内受困四十二天。 前段时日,这族庙还络绎不绝,这段时日,却…… 邱葵笑了笑,垂眸,沉思。 她倒是没有料到,百里苍苍竟然跟着他们来到了匠魂谷,那女人,是怎么入的西莽原林? 峇厘族长凭借魂体入内,渚尔是盘古器灵不受影响,塔坨每次则是靠灵力生扛。 除妖蛇族外,倒不曾有谁能这般轻易入内。 邱葵忆起她醒来时,见到百里苍苍时的样子,那姑娘意气风发,笑得爽朗,对着主位上的无字牌位,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磕得眉心都红了。 她百里一族的身份,在匠魂谷内并未隐瞒,甚至,她还主动吐露自己是百里迟暮未婚妻的身份。 这样一来,本就对百里一族感恩甚深的赤贫匠族人们,对百里苍苍更加恭敬,奉为上宾。 她在匠魂谷里,享受着极好的待遇。 铛铛挡—— 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邱葵抬头,看着逆光而来的百里苍苍,手里提着个竹篮,人还未走到跟前,就已经叫嚷开来,“今儿个伙食好!有荤有素还有汤。” 她两步上前,将竹篮放至邱葵跟上,掀开上面的棉布,露出里面的餐食。 邱葵眉眼一蹙,怒道:“蛇肉!” 匠魂谷物资匮乏,除家养的禽畜,很少会有外来物种进入结界。 西莽原林虽然是妖蛇族的领域,但蛇这类生物,无论带灵智的,还是不带灵智的,都不曾入过匠魂谷。 族内更有祖训,禁止捕蛇,食蛇。 以前,她不知缘由,现在知晓是寄人篱下的故,族内就更不会有人对蛇下手了。 邱葵怒视着百里苍苍,问:“你哪儿来的蛇?” “出去捞的啊。”百里苍苍笑笑,用木箸夹起来一条盘成圈的小蛇,“张嘴,尝尝,味道可好了。” 邱葵没有搭理她,又问:“你出谷了?” 百里苍苍笑笑,“我是你们的客人,又不是犯人,自然想出谷,就出谷。” 邱葵眉头紧蹙:“我在手链果然在你那里,你拿捏住了渚尔?” 自她醒来,大哥哥承认缴了她的刀,却不承认收过她手链。 其他族人也都说,是百里苍苍背着她入的谷,大家都以为是百里苍苍救了她,对百里苍苍感恩戴德。 得知塔坨和公正堂一战,她被连累通缉后,族里便决定将她封锁在族庙内,以求平安避祸。 邱葵心里清楚,这匠魂谷的结界,是渚尔亲手所破,也是它亲手所补。 没有它,百里苍苍便是背着她,也进不得这匠魂谷。 峇厘的魂体如今已经能凝聚为实体了,自当能被外人所看见,渚尔一张嘴更是能说会道,怎么这两位都不见了,任由百里苍苍在她昏迷后,主导了局势。 眼前,百里苍苍是敌是友,可都还模糊着。 百里苍苍见邱葵瞪着她,一言不发,心里突突几下后,噗呲一声笑,说道:“吃吧。不是蛇。只是在田里摸出来的鳝罢了。你们族人以为是蛇,便不敢食用。其实算起来,这玩意应该属于鱼类。” 邱葵只选了馒头和青菜,对百里苍苍说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百里苍苍耸肩,指着邱葵跟前的牌位,说道,“你日日跪他,可知他是谁。” 邱葵点头,“自是你百里一族,曾经的那位首领。” 百里苍苍回道:“他叫百里冗玺,不单是我们的首领,还是我们整个百里一族的信仰。他,便是我留在你们匠魂谷的目的。” 见邱葵眉头锁得紧紧,百里苍苍又说道:“你那小器灵,当真不在我手中。至于你那刀,是你兄长的决定,我可没唆使他。我只是将外面的情况,如实道出罢了。” 这些撇清的话,邱葵这些日子听得不少,她再次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渚尔,是什么时候?” “我说过了呀,结界破的时候。它撑着结界,让我先走,我就先进来了。再说了……”百里苍苍捏了捏她腰间的搜魂鞭,嘟囔一句,“这地方,也不是我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一定有什么关键信息,你没有告诉我。渚尔就在这附近,但是却一直不现身,这其中,必有缘故。”邱葵怒目瞪着百里苍苍。 峇厘不曾现身,她倒是能理解,刀在他在,刀毁他亡,他的魂体本就随砍骨刀而生,如今到了匠魂谷,兄长们既然有办法将开天斧锻造为砍骨刀,也有的是办法,封印其中妖气,他出不来,很正常。 但是渚尔无法现身,这就很离谱了。 这些日子,无论是百里苍苍送饭,还是大哥哥邱安送饭,旁敲侧击的话,她没少问,但最终,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她见百里苍苍左顾右望,一副不想搭腔的样子,便转移话题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百里苍苍挑眉,“你是想问塔坨的情况怎么样吧?” 她见邱葵神色紧张,便笑了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终日在这匠魂谷内,哪里知晓外面的事。不过说到塔坨,我倒是想起一事……” 邱葵盯着她问,“什么事?” 百里苍苍答道:“那日,渚尔似乎打不开这匠魂谷的结界。但是它离去一会儿后,带回来一件染了血的白毛狼皮,这结界,便又被它给撑开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集结 “你说,那件染血的白毛狼皮,会是谁的?” 百里苍苍的话,一直萦绕在邱葵耳边。 她问,会是谁的。 百里苍苍想从她眼中,看到什么,惊惧,愤怒,乃至悲痛欲绝么。 邱葵深敛情绪,并未让她笑着离去。 这一晃眼,春去冬来,无字牌位下的小桌腿都刻满了横线。 百里苍苍对邱葵的新鲜感早就过去了,送饭的任务,自然交还给了族内的大婶。 “百里小姐今日还是去了泥塑老头儿家。” 送饭的大婶将餐篮放下,里面还有两个红鸡蛋。 邱葵微微愣了一下,立即说道:“恭喜范婶,喜得金孙儿。三嫂嫂可有如意?” 范婶咧嘴一笑,挥挥手,道:“正哭着呢,做梦都想要个女儿,这不,又是个带把儿的。” 邱葵跟着范婶笑了笑,一面听着她絮絮叨叨讲起外面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一面细细咀嚼着饭菜。 族内不准她再出谷蹚浑水,但世间命数,岂是靠躲,就能顺利渡过。 一月,两月,三月,四月……送饭大婶家的儿媳妇,二胎都生了,她还在族庙中。 这一关,就是大半年。 起初,大哥哥与她促膝长谈过一次,然后打开了族庙的门。 因数月前那场妖兽暴动,如今族内,青壮年凤毛麟角,不顶事的孩童,以及耄耋之年的老者居多。 自爷爷去世后,几位兄长也在暴动中相继离世,大哥哥如今孤掌难鸣,愁得两鬓花白。 邱葵自然是愿意听大哥哥的话,暂且留下,以待时局安稳。 匠魂谷现在摇摇欲坠,已然经不起再一次的冒险。 至于砍骨刀,依旧由大哥哥暂管。 邱葵出了族庙,曾经悄悄去大哥哥家,找过她的砍骨刀,并无踪迹;而后,她又试着去结界处,寻找渚尔的身影。 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身体,能够毫无障碍地通过结界! 就在她前脚踏出,后脚跟上之时,便听见身后传来大哥哥的一声怒吼。 她回头,看见大哥哥脸上的失望,还有大哥哥身后,百里苍苍一副果然如此的窃喜表情。 这一次,大哥哥甚至不再听她解释,就命人将她再次软禁在族庙之内。 现在的大哥哥,多少有些偏执,若非邱葵知道他无心情爱,恐怕还以为他爱上了百里苍苍,不然为什么,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深信不疑? 就因为她百里一族的身份么。 一点儿也不像自己那个睿智沉稳的大哥哥了。 邱葵气鼓鼓地回到族庙后,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从送饭的大婶,又或者曾经的小伙伴口中,她探听到一些百里苍苍的事情。 这女人似乎对百里冗玺封印匠魂谷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每日大街小巷串门,聊的,也尽是家家户户从祖辈口中听来的故事。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她也会问得很详细。 邱葵盘腿坐在蒲团上,放下碗筷,对着范婶道了声谢。 范婶止住话头,将餐具收拾进篮子里,挎着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头,对邱葵说道:“那什么,小葵啊……族长他说,你若是再探听百里小姐的行踪,便要我们,不再跟你汇报了。” 邱葵闻言,神情一滞,问道:“我兄长亲口所言?” 范婶点点头。 邱葵见范婶跨出门去,突然又问道:“我三哥哥和五哥哥呢?” 范婶身子一哆嗦,犹豫一会儿后,回道:“百里姑娘让小五做什么东西,他正忙着呢。” “那我三哥哥呢?”邱葵又问。 范婶想起那张犹如鬼面的脸,浑身如坠冰窖,好半晌才说道:“谁、谁知道呢,三小子向来神出鬼没。” 说完,像是生怕邱葵再追问什么,范婶逃似的蹿出了族庙。 邱葵摸着脖子上的松果项链,眉头越蹙越紧。 匠魂谷不正常,且越来越不正常。 她的哥哥们,一定出事了。 邱葵钻入供桌下,抠起两片冰凉的青砖后,用一个折断的勺子柄,开始一点一点地挖着土。 这土,她已经挖了两个多月,深度约莫到她小腿,宽度才仅仅及肩。 族庙地基夯实,青砖下的土,并非普通民宅下的基底泥土,硬度非常,以她纤纤十指的程度,想要掘出地道来,她自己也知晓,得是猴年马月的事。 但现如今,百里苍苍以一种诡异的信服力,掌控了整个赤贫匠族人。 她要出击,就必须得悄无声息,且出其不意。 邱葵正埋头苦挖着,恨不得撒泡尿,软化软化这异常硬实的泥土,却突然,听见了轻微的一声脆响。 那是她很熟悉的,金属撞击地面时,发出的声音。 是她的砍骨刀! 邱葵震惊不已,爬出洞口,将脑袋伸出供桌布帘外,这才看见夜芒草的莹莹光辉下,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白玉丸子,艰难地拖着一把漆黑如墨的红柄砍刀,出现在墙角处! 是渚尔! 邱葵爬出去,身影快如鬼魅。 渚尔咋一抬头,看见摆放牌位的供桌下面,爬出个长发女鬼,急吼吼地冲着它扑来,吓得它身子一寒,赶紧立起砍骨刀,将身子缩到刀背后面。 “天灵灵地灵灵,主子变鬼,万事不灵!”它嘴里念念叨叨着,突然面前寒光一闪,那把砍骨刀,被“鬼爪子”拽了出去。 “渚尔,峇厘呢?” 邱葵拍拍她的砍骨刀,保存完好,手感熟悉。 渚尔一呆,问:“你没死啊。” 邱葵不解:“你是来给我收尸的?” 渚尔猛地摇头,看了看邱葵,又看了看她身后供桌下,尚未来得及掩盖的地洞,瞬间恍然,叹道:“幸好,赶上了。” 邱葵又问:“峇厘呢?就你一个?” 渚尔拍拍刀背,“就我一个哪有神通进这邪阵重重的地方啊。多亏峇厘竭尽魂力包裹砍骨刀,才助我们悄无声息潜入。不过,他眼下累得就剩一丝青烟了,没个三五日的,怕是化形都难。” 第三百章 暗流 渚尔突然话头一收,懊恼地拍拍自己脑门,喊道:“快!趁现在,我们逃出去!” 邱葵愕然,这转场也太快了,下意识问:“逃去哪儿?” 渚尔气鼓鼓道:“百里苍苍那家伙很不对劲,居然利用老子打开结界后,背后偷袭老子,把老子弄晕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她肯定有猫腻,暗藏祸心!” 邱葵皱眉,渚尔消失的时间里,居然深陷昏迷中! 她问:“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渚尔:“谷外,我压根没来得及进来。先不说这个,我们赶紧逃,峇厘的魂力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邱葵静默下去,好一会,才说道:“若是如此,我们就更需要慎重起见了。我们得查清百里苍苍有什么目的。” 她心里隐隐有感,百里冗玺首领为保护赤贫匠族人,将他们带入西莽原林,封印入匠魂谷内,而不是带入百里领域,放在眼皮子底下庇护。 她抬头,盯着供桌上的无字牌位,琢磨到,百里冗玺首领此举,是否也有避开其他百里族人之嫌。 这么说…… 邱葵的脸,瞬间凝重起来。 渚尔见邱葵沉默不言,只盯着一个牌位发呆,就将手里的砍骨刀强塞给她,然后催促道:“就算百里苍苍有阴谋,咱也不能当面质问啊。现在谷里把她当上宾奉养着,就连你兄长邱安,也对她言听计从。不如我们先出去,从长计议,她既然弄晕我,又封锁你,说明我俩对她的计划影响极大,我们得先保住自己。” 言之有理。 邱葵抬眸,收回发散的思维,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渚尔在万万年前,与开天斧一体,如今自然能附体老身板,峇厘更是被刀刃吸附的亡魂。 唯有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该怎么悄无声息离开族庙? 她也不是没试过逃离,只是这族庙虽然无人看守,但却如渚尔所言,邪阵重重,不是她凭借寻常能力,就能够跃出的。 渚尔此刻表情一换,颇为严肃地盯着邱葵,“活着,肯定是走不出去了。” 她皱眉,看向砍骨刀,“是否,只有砍骨刀能够自由出入?” 诸恶点头:“峇厘目前的魂力,只够影响砍骨刀。” 邱葵旋即明白过来,“看来,只有我的魂魄附体砍骨刀,今日,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她沉默一会儿,又问:“是需要我自戕,还是有什么办法抽魂?” 渚尔说道:“你没有灵力,倒是有一个好处,就是你的身体,可以自由离魂,便是魂魄离体,也不会化作光点回馈天地自然,所以,只要找到塔坨,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邱葵没有立即答话,她在考虑一个问题,渚尔和峇厘,自然是舍命护她的,若是他俩都一致觉得,留在匠魂谷,连一线生机都没有,只能冒险脱逃去寻找塔坨,是否说明,局势,远比她预估的严重。 渚尔见她又沉默了,心道人族对于生死果真看得极重,于是又说道:“放心,我只取半魂半魄,且不会被发现。就是百里苍苍亲验,估计也只会以为你病入膏肓罢了,但这口气悬着,你兄长自不会将你封棺,我们只要把握好时间,不会有碍。” 邱葵自是信任渚尔的,当下也不多说,点点,道了句:“开始吧。” 渚尔没有磨蹭,抽魂这种古老秘术,不只是人族会,它们器灵族更是玩的炉火纯青。不过,好几千年没玩过,倒是有些手生,以至于将长尾从邱葵天灵盖抽出时,听见小姑娘苦着脸,痛苦地嘤了一声。 但好在结果圆满。 渚尔看着飘在空中那具胳膊腿儿俱全的灵魄,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疑惑地咦了一声。 邱葵正忙着打量眼前的惊奇一幕,听见渚尔咦了一声,急忙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看见她的身体,软趴趴地倒在蒲团上,脸色微红,胸口轻微起伏,呼吸也还尚在,不禁松了口气。 除口不能言,丧失行动能力外,这躯体瞧着,并无大碍。 渚尔看看飘在空中的邱葵,又看看倒在地上的身体,有些纳闷到:“刚刚你离体之际,好像有一道黑影从你俩之间飘离出去,再一细看,又没了。” “会不会是你眼花了?”邱葵看了看供桌上燃着的三炷香,说道,“或许是香雾。” 渚尔眨眨它的小黑芝麻眼睛,点点头,“可能是我眼花了。” 三魂七魄,只少半魂半魄,数量对的上,这小姑娘神智也健全,应该是并无差错才对。 渚尔正琢磨着,听见邱葵催促道:“我怎么附体?” 它哦了一声,长尾一甩,直接将邱葵拍进刀体之内,这才托着砍骨刀,往族庙外撞去。 邱葵进入砍骨刀内,发现这里漆黑一片,她看不见她之前吸收进来的魂灵,也找不到峇厘的踪迹。 总之,就是黑压压的一片,阴阴冷冷,很孤寂,很无际。 好一会儿后,她在黑暗中,好似听见有声音从天际传来—— 是渚尔在喊她,它说:“可以出来了。” 旋即,眼前一亮,邱葵感觉自己被一股吸力扯了出去。 她再次睁眼时,就已经在族庙之外了,看到周边过往的族人,她吓得飞身往墙后躲去,不料身体却差点穿墙而过,比一阵风可还要无形得多。 渚尔大大咧咧地将身子,圈在她手腕上的六芒星阵图里,“放心,你现在连鬼都算不上,他们压根就看不见你。” 邱葵反问:“是所有人都看不见我,还是只无灵力的族人看不见我。” 渚尔:“所有人都看不见你,目前这世上,就两双眼睛能看见你。” 邱葵:“哪两双?” 渚尔笑笑:“我和峇厘啊。我俩可都认主了,自然与你心意相通。” 邱葵蹙眉,“那岂不是塔坨也看不见我。” 第三百零一章 仓皇 渚尔的嘴角抽了抽,犹豫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邱葵道了句:“甚好。他看不见我最好。” 呃…… 它将剩下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仗着无人能视,邱葵此刻胆子大上许多,试探性地出去晃了晃,发现果真没人能看得见她后,便急匆匆去往大哥哥的树屋,只是没想到,会恰好遇见从兄长房中出来的百里苍苍。 邱葵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躲,手足无措一阵后,发现百里苍苍眼中根本没有她,甚至那根所谓的搜魂鞭,都毫无反应后,她便安定了下来。 紧跟着,她见百里苍苍神色匆匆,往村外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离不开结界么?去村外做什么? 邱葵瞥了眼屋内,见大哥哥正蹲坐在桌前,面色沉沉,身体倒是无碍。她沉默一会儿后,转身,朝着百里苍苍的方向飘去。 稍后再跟大哥哥算账,总之眼前,百里苍苍更为鬼祟。 邱葵跟着百里苍苍,一路飘到村外一处隐秘的竹林中,这时,她看见百里苍苍手心翻转,亮出了水镜。 水镜倒映出来的画面里,是个一身红衣的蒙面人。 那人开口便问:“可有进展?” 声音很陌生,冰冷,没有情感起伏,听起来有些耳熟,邱葵略一回想,发现和黑匣子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是冰冷呆板到不像人类的声音。 百里苍苍无奈摇头。 那人很是讥讽地冷哼一声,问:“百里迟暮的命,也该随着你的摇头逝去!” 百里苍苍捏着搜魂鞭愤怒一甩,震得那水镜在空中荡漾开来,她怒道:“你说过!不分他分毫!” 那人冷笑,“我说过,这是交易。你若是没有本事找出百里冗玺封印这批人的原因,我自没有必要替你多养一条狗!” 百里苍苍的神色很是难看,握着搜魂鞭的手,气得瑟瑟发抖。 邱葵双臂环胸,飘在距离百里苍苍不足两步的笋尖上,暗暗蹙起眉头—— 这两人有交易啊。 难道百里迟暮在这红衣蒙面人手中,那奚沉和黑匣子,也属这人一伙的吗? 他们又为什么要寻找百里冗玺首领封印匠魂谷的原因? 会是什么原因? 应该是与赤贫匠族人有关,但赤贫匠族人,除身无灵力之外,与其他人族并无差异。 这人要依靠百里苍苍寻找原因,是否说明他,进不得匠魂谷。 邱葵隐隐觉得,她摸到了一些线索,但眼前脑子里乱的很,一时很难梳理清楚。 “你到底要找什么?”百里苍苍这时的情绪平复许多,她说道,“我已经将千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一点一滴,寻根究底地挖掘出来,也通通都告诉你了。整个匠魂谷的人,口风一致对外,说是因为他们没有进化出异能,无法在天劫后的世界立足,这才被我百里一族的老祖宗迁徙至此,庇护起来,以祈乱世求生。” 那红衣蒙面男闻言,轻哼一声,“你信?” 百里苍苍瞪他一眼,说:“我为什么不信。老祖宗向来心慈,他能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见对方没有搭话,她又急忙说道:“如今,老祖宗的尸骨已经化阵,再寻,也不可能有更多的线索。何况,我连你到底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红衣蒙面男没有在意她的控诉,只是突然提起另外一个话题,他问:“那年轻的小族长邱安,没告诉你点儿别的?” 百里苍苍身子一颤,犹疑道:“没、没有。” 红衣蒙面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吐出两个字,“天、锁!” 百里苍苍闻言,身子剧烈一震,捏着搜魂鞭的手,顿时青筋暴起。 “果然如此。”红衣蒙面男笑得更开怀了,他叹道,“不愧是百里一族的勾魂引,便是邱安那般心性坚固之人,也得溃败!” “勾魂引!”邱葵突然震惊出声! 百里苍苍被吓得旋即回头,水镜那边也似有感知,立刻问道:“你附近有人?” 百里苍苍警惕地环顾起四周,急忙道:“没人!我用灵力探知过,周围绝无活物!” 似又想起什么一般,她神色犹豫起来。 水镜那边的红衣蒙面男显然没有好的耐性,怒道:“你隐瞒了什么?” 百里苍苍摇摇头,踌蹴好一会,才轻声道:“族内,有两名男子失踪了。” 红衣蒙面男问:“谁?” 百里苍苍回道:“邱末,一个毁了脸的男人,还有一个羸弱似女郎的男人,邱承。” 竹林里还在窃窃私语,邱葵却被渚尔捂着嘴,连拖带拽,强行扯出了匠魂谷的结界。 沦落到以魂魄姿势这番逃离,既狼狈,又仓皇。 刚一出谷,渚尔就松开对邱葵的束缚。 她怒吼道:“我不是虚影吗?你为什么能碰到我?” 渚尔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认主的血契是随便立的?只要你没有溟灭,我们始终一体。” 邱葵这会儿早已冷静下来,她坐在悬崖边上,望着下面迷雾重重里的匠魂谷,很是凄凉地问:“勾魂引,是否对我大哥的神智有影响?” 渚尔点点头,“百里一族的千古秘术,向来是女子修行,只要中招,问什么,答什么。便是心性坚定者,沉默不答,施行秘术的人,也可以窥知对方心事。不过,这秘术对女子灵力消耗极大,一般能动手动嘴解决的事,都用不到此术。” 邱葵听完渚尔的解释,好半晌没做出反应,静默地望着谷底,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渚尔心里没由来地咚咚敲起鼓来,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问:“你该不是,在琢磨些什么犯险的玩意儿吧?” 邱葵摇头,又问:“天锁是什么?” 渚尔闻言一哆嗦,道:“这、这、这我哪知道啊。” 它的小芝麻眼飘飘忽忽的,一看就是心里有秘密。 邱葵叹一口气,突然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渚尔连忙摆手,“救你是应该的,谁叫我们择主时瞎了眼呢。” 邱葵又道:“我是谢你,救了我三哥哥和六哥哥。” 渚尔又是一哆嗦,惊愕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三百零二章 什么东西 邱葵笑笑,“百里苍苍说族里失踪了两名男子,分别是三哥哥和六哥哥。我家这一脉,经过妖兽暴动一战后,幸存下来的男丁,只有大哥哥、三哥哥、六哥哥。若是三哥哥和六哥哥同时失踪,必然是大哥哥发现端倪,避开百里苍苍将人藏了起来。若是连勾魂引也没勾出大哥哥藏人的地址,说明,大哥哥或许也不知三哥哥和六哥哥踪迹。谷内,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你与峇厘族长,所以,谢谢你们。在我被困的时间里,替我多番谋算,仔细行事。” 渚尔还是第一次听见邱葵这么诚恳的一番话,脸蛋都微微红了红,好半晌才挥挥手,尴尬道:“你要谢也该谢峇厘,那只臭耗子向来是个烂好妖,对谁都能搭把手。否则身上也不会有那么重的功德加持。” 邱葵:“所以,他们要找的天锁,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渚尔有些沉疑,张了张嘴,半天也没吐出个完整的词儿来。 邱葵笑了笑,“不若,我亲自去问问三哥哥和六哥哥。” 渚尔忽的一个哆嗦,想起那半张阴冷可怖的脸,而后急急摇头,说道:“人是峇厘藏的,我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 邱葵又道:“横竖是在西莽原林里。” 这话,存了试探之意,但是渚尔敛住情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倒叫她捉摸不透了。 她倒也不催促,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最终,渚尔叹口气,只得说道:“至于天锁,我倒是在你三哥和六哥嘴里,听到过一些。好似与百里族那位了不得的首领有关。” 邱葵惊讶:“你可是指百里冗玺?” 渚尔点头,“我听你三哥哥说,百里冗玺将天锁封印在你赤贫匠七十二行匠人血脉之中。若想要重塑天锁,得需要七十二行匠人继承者的心头血召唤才可。” 它说着,抬眼,看了看邱葵的反应,见她没有急着追问打断,于是又悠悠叹口气,说道:“至于天锁是什么,我是真的不知晓。便是你三哥哥、六哥哥,好似也不太清楚。” 邱葵沉默许久,才摇摇头,一脸的费解,“赤贫匠里,可凑不齐七十二行啊,更何况因为之前的妖兽暴动一战,如今族内,青黄不接,便是壮年都屈指可数。这天锁……是否永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 而后,她眉头一皱,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为什么封在我们赤贫匠族人体内?所谓的匠魂谷结界,亦或者西莽原林的盘古印,所想要保护的,至始至终,难道都是这天锁?那这天锁,又有何特别之处,为什么那神秘的红衣蒙面男子需要这天锁?” 见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渚尔赶紧晃了晃脑袋,它当真不知啊,只不过睡一觉,千年之隔罢了,但这世间,早已不是它曾经所游历的天下了。 见它的确是一问三不知,邱葵只得歇了心思,最终无奈道:“那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三哥哥和六哥哥时,是个什么情况?” 渚尔立即道:“妖狼族那群杂毛,带走了。” 它指指蛇宫的方向,“喏,就朝着那边去的。” “妖狼族……”邱葵眼角一抽抽,缓好半天,才问道,“是之前留在西莽原林的那批妖狼?” 渚尔点头,“苍仑崛都死干净了,那帮杂毛,算是最后的血脉。” 邱葵又问:“他们不知苍仑崛之事?” 渚尔眼神飘忽一下,指指邱葵的刀,“可不是我的主意,你得问峇厘。他怕这帮脑子简单的亲卫行事冲动,这才隐瞒了苍仑崛的事情。” 邱葵遥望着蛇宫的方向,沉默许久,“这么说,两位哥哥藏身妖蛇族的庇护之内了。” 渚尔翻了翻白眼,“我可没这么说,我也没亲眼所见。” 它似乎有些担忧邱葵此刻冲去蛇宫寻人,于是小小的身子,弹着跳了跳,努力遮挡她的视线。 邱葵一把揪住乱蹦的渚尔,戴回手腕上,说道:“走吧。” 她抬腿就迈,行进的方向,却不是蛇宫的方向。 渚尔愕然,问道:“你去哪儿?” 邱葵:“找强援。” “谁?” “你觉得此时此刻的我们,有一战之力吗?” “没有。” “所以,我们需要抱大腿。” “你就明着说,你要去找塔坨不就行了。” 邱葵脚步一顿,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渚尔咂咂舌,“按理说应该打完了吧。这大半年里,我和峇厘先后被困,消息闭塞。照说,尊上若是胜了,应当返回匠魂谷不是吗?咱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了。可他也一直了无消息,会不会是他又被压葬灵山了?” “他会死吗?” 邱葵突然的一句话吓得渚尔一激灵,它抬头,看看一望无际的天空,回道,“不能吧。乾坤无异啊。” 邱葵又问:“那件血衣,又是什么?” “什么?” “百里苍苍说,你第一次没有打开结界,第二次打开结界,用的是一件白绒血衣。” 渚尔一拍脑门,“哦,是尊上托筋斗云送来。” 邱葵又问:“血衣在哪里?” 渚尔指指后面的崖口,“用来填补结界了。不然你觉得百里苍苍,为什么会被困在匠魂谷内。她体内,可同样带着百里血脉。” 邱葵沉思一瞬,明白过来,“如今,百里血脉不能开启匠魂谷的结界?” 渚尔点点头,又摇头,“倒不是如今。恐怕,在上一次妖兽暴动后,重新填补的结界,就无法再用百里血脉开启了。” 邱葵问道:“这是为何?” 渚尔笑了笑,“恐怕是百里迟暮动了手脚,在我们离开前,我从百里迟暮那里提取的鲜血,被他私下换成了尊上的血。也不知他是怎么取到的血……” “深海龙墓。”邱葵眉头紧锁,“虫虫是在深海龙墓偷藏了塔坨的血。” 邱葵回想起塔坨在开启龙墓结界时百里迟暮的反应,愈发茫然,喃喃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第三百零三章 飘 渚尔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先找尊上,问问?” 邱葵点头,脚下的步伐,加快许多。 渚尔赶紧提醒一句,“可要借东风?” 邱葵:“什么意思?” 渚尔:“你现在是魂,可飘,随风飘,懂吗?” 邱葵旋即点头,“你吹个风,试试。” 渚尔:“目的地?” 邱葵:“自然是苍仑崛。” 一阵东南方向的清风,徐徐拂来,不动声色地托起邱葵轻飘飘的灵体,向着苍仑崛的方向而去。 …… 这一路,速度虽赶不上筋斗云,但也不算慢。 何况邱葵如今是灵体,无需吃喝,可日夜兼程;又因无形无踪,可混迹于各个妖族、人族群落,倒是对外面的信息,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的世道,远比她初离谷时,要纷乱得多。 原因便是苍仑崛一战,公正堂元气大伤,几乎覆灭。 少了规则的约束者,这抛弃文明的后蛮荒大地,乱起来,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比一道飓风刮过的速度还要快。 如今,人族、妖族互为攻击对象,彼此争夺,抢地盘,抢资源,抢异宝,更有甚至,强强联合,攻击原始妖族,抢妖丹,碎妖骨。 越是这样的乱世,越是想要求得生存。 其中,最令邱葵在意的,便是封建统治文明崩坏千余年的人族里,竟然有人乱世称王,想要一统天下。 这人,正是禽夕镇运称楼的少楼主,奚沉。 一切的引子,似乎都能追溯到他身上去,可他到底图什么?邱葵却百思不得其解。 更令她惶惶不安的便是塔坨的消息,苍仑崛一战之后,与公正堂一起沉寂下去的,还有塔坨。 这样的大妖神,血战之后消失无踪,不说新生代的妖族,便是原始妖族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这才让人族,一时形成压倒之势,也让人族、妖族之间的平衡,摇摇欲坠起来。 邱葵没有在世间获得更多关于塔坨的信息,她只得继续前往苍仑崛。 那里,成为她最后的希望。 然而,枯骨遍野的苍仑崛,依旧枯骨遍野,荒凉,萧条,毫无生气。 她从万千碎骨渣上飘过,见识到惊震天地的战斗痕迹,鲜血浸透石沙,将大地染成一片怵目的黑褐色。 这里一片死寂,甚至连一丝风都拂不动。 她轻飘飘的灵体沉下来,踏着碎骨,朝山巅走去。 那座象征妖狼族自高无上荣耀的前妖狼王尸骸,已经碎得杳无踪迹。 只余下一个光秃秃的山峰,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坟。 “塔坨他,不在这里。”她说。 渚尔抬头,担忧地看了看她严肃哀沉的表情,安慰道:“至少,他没死在这里。我探过了,这一片,没有他的气息。” 邱葵点点头,似自我开解一般,悠悠道出一句:“堂堂大妖神之躯,哪里能轻易死掉。生不由他,死,自然也不由他。” 渚尔又问:“那现在,我们去哪里找他?” 邱葵摇头,好半晌才回道,“就在他家里等他吧。” 说着,她望了望四周的森森白骨,叹道:“也好将他们,安葬。” 她俯身,想要拾起脚边的碎骨,看到指尖径直穿透过去,这才想起自己,虚无缥缈,连影子都不算。 正叹息着,忽然,她感觉到腰后的砍骨刀抖了两下。 再然后,她便看见许久不见的峇厘,晃晃悠悠从砍骨刀内飘了出来。 他抖了抖头上那两个支棱的长耳,望着漫山遍野的枯骨,对邱葵叹道:“试试看,用灵体挥动空气,卷成气流,触碰这些实体的东西。” 论做鬼,峇厘族长可是这世间当仁不让的前辈了。 邱葵欣喜不已,一个飞扑过去,抱住了峇厘,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太好了!峇厘族长你没事了!” 渚尔瘪瘪嘴,嘟囔道:“他一直没事啊。风水日晒跋山涉水的是咱俩好吗?他睡在砍骨刀里,不知道多舒服,如今才能神采奕奕地现身。” 峇厘拍拍邱葵黑黝黝的脑瓜顶,笑道:“放心,我没事,你的族人也不会有事,塔坨就更不会有事了。以前是敌在暗,我们在明。如今,情形一变,这只幕后鬼手,也是时候浮出水面,给世间乱象一个交代了。” 邱葵抿抿嘴,“但是塔坨他……” 峇厘在她眉心间弹了一下,安慰道:“小姑娘,沧海桑田的巨变,我们妖族也不知经历几番了。眼下的情况,算不得困境,最多,只算一次机遇。” 他见邱葵茫茫然,一脸懵懂的样子,又笑道:“你不是想要帮苍仑崛这些逝去的妖狼殓骨安葬吗?天色不早了,还不赶紧行动起来。” 邱葵旋即绷紧身子,承诺道,“哎,哎,好。” 如今峇厘现身,对邱葵而言,如同兄长在侧,一直强撑着的忐忑之心,此刻安稳许多。 她不再消极悲凉地多想什么,而是专心致志地用峇厘教导的办法,以灵体携气流,为这些碎骨细致安葬。 就在邱葵为苍仑崛尸骨埋葬立坟的第九天,塔坨出现了。 他浑身带血,遍体伤痕,见到邱葵他们的第一句话便是:“好饿……想吃……你们……” 下一刻,他就昏倒过去了。 第三百零四章 同类相食 邱葵对这突然的一幕,正目瞪口呆之际,便见渚尔上前,对着昏迷的塔坨踢了两脚,念叨:“劣性不改,刚一见到我们,就饿得想吃我们。” 邱葵倒是不觉得塔坨会这么饥不择食,只是她略一琢磨后,忽然问道:“塔坨能看见我?” 渚尔点头,“不然呢。” 邱葵又问:“你俩是因为砍骨刀能见到我,塔坨是为什么?他又没有认主。” 渚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邱葵,“你认主了啊。” “我什么时候认主了?” “妖契。” 它这么一说,邱葵就明白了,顿时,叹一口气,认了! …… 苍仑崛如今,跟个坟场似的。 塔坨刚一踏入的时候,还以为妖狼族的领地被土拨鼠抢占了,到处都是疙疙瘩瘩的小土包,看着怪异极了。 直到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轻轻浅浅飘荡在空中,她的味道变了许多,很凉,却让他浸骨的舒服。 他朝思梦想,自有很多话藏于心间,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地像头怪物,见她望过来,满眼惊诧,忽而甜蜜化为酸涩,再然后,他只来得及道出一句饿。 他是真饿了。 乃至于醒来时,看见邱葵的第一眼,就是长臂一捞,将人圈入怀中,狠狠地,贪婪地,埋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冰凉又清甜,引他垂涎欲滴的气息。 邱葵左手托着锅子,右手托着铲子,被圈禁在怀里,大气都不敢出,身子僵直。 渚尔啧啧舌,幸灾乐祸道了句:“看来还真是饿极了,这是怕想要见见血了。” 邱葵闻言一哆嗦,塔坨该不会想从她脖子上咬一口吧。 紧接着,她又听见渚尔阴阳怪气来了句:“你这是想上面见血,还是下面见血啊?” 哈? 除了脖子,还想咬别处见血? 邱葵正疑惑间,便见旁边拨弄炭火的峇厘,长腿一踢,将石头上的渚尔一脚踹出去好远好远,远到邱葵的余光都捕捉不到。 呃…… 她愈加迷惑。 这时,塔坨松开她,问道:“你的身子呢?” 邱葵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峇厘的长耳一支棱,目光透露着不可思议,盯着塔坨,问:“你这畜生,如此急不可待,还讲究不讲究了?” 塔坨闻言,瞄准峇厘,长腿一踹,将他也踢飞数百米之远,只在空中,划下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这厮,起床气有点儿大啊。 邱葵赶紧从塔坨怀里拱出来,生怕下一个挨踢的人是自己,她放下锅铲,指指面前的一长溜食物,急忙介绍道:“这是红烧鸰鴁、白灼鮯鮯鱼、酱炙狴狴……尝尝呗。” 她扑闪着眼睛,一脸忐忑和惊愕。 塔坨瞬间冷静下来,他接过邱葵递过来的木箸,就着面前用勤案草盛放的食物,沉默无言地慢慢享用起来。 邱葵托着腮帮子,安静地蹲在旁边看塔坨进食,曾经风卷残云的他,这会儿斯文得不像样子。 若不是他额前的龙角还在,都要叫邱葵误以为他又变成人身了。 没过多久,峇厘和渚尔便打打闹闹地寻了回来,也同邱葵一般,蹲在旁边,相顾无言地看着塔坨慢慢吃着。 许久后,塔坨才放下木箸。 面前的食物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骨头渣都没有留下。 他正欲开口,却被邱葵抢先一步,问道:“你秃了吗?” 此刻的塔坨,身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衣裳,光滑的质地,宛如他绸缎般的长发,只是上面斑斑驳驳的血渍,十分醒目。 他留在匠魂谷填补结界裂口的白绒大氅,乃是皮毛所幻化,如今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很难不让邱葵担忧。 见他没有回答,邱葵皱皱眉,问道:“莫不是,剥了皮填的?” 塔坨眉头一蹙,越发听不懂这小人渣渣在嘀咕些什么了。 他疑惑地看向峇厘和渚尔的方向,两位心照不宣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塔坨这才了然,解释道:“无妨,皮外伤,不碍事。” 堂堂大妖神之躯还能留下皮外伤? 邱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上许久,她才佯装淡定地说道:“苍仑崛一别后,都发生了什么,说说看吧。” 塔坨突然侧身,斜卧在她立起来的碎骨坟塚之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澄净天空,静默许久,这才笑了笑,缓缓说道:“那日,我见百里苍苍带走了你。原想,有峇厘和渚尔陪同,一路应当无碍,况且,西莽原林的结界,便是公正堂也破开不得。” 所以当日他没有过多操心,只奋力一战,求个速战速决。 塔坨揉着眉心,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他缓缓说道:“公正堂虽然想要以多胜少,但显然实力尚浅。远不如千年前,初代公正堂时的战斗力。所以这一战,只持续月余,便结束了。虽不是全军覆没,但想要缓口气,只怕百年间,不会再有公正堂什么影子了。” 邱葵虽然以游魂状态四下飘荡时,就听闻过苍仑崛这一场巅峰对决,但此刻听当事妖,这么云淡风轻地讲述出来,她还是微微抱紧双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哪有这家伙贝齿红唇一张一合说的那么轻巧啊…… 塔坨见邱葵蜷缩成一团,以为她魂灵不稳,打了个响指,在她周边凝聚起一层护佑结界,这才继续说道:“结束战斗后,我便回到了西莽原林。但可笑的是,我却进不去匠魂谷的结界。” 他说着,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正专心致志听故事的渚尔。 渚尔随即一个哆嗦,立即解释道:“不能啊!你说百里迟暮在结界上动了手脚,需要以你的血脉方可打开结界,所以我就撑了你的狼袍做填补,没道理,你这正经钥匙,不如备用钥匙好用吧?” 邱葵眉头拧成小疙瘩,问道:“渚尔说,你的白绒大氅是筋斗云托运而来。那时,你还在战斗中吧,是怎么得知结界有问题的?” 第三百零五章 该断 塔坨倒是直言不讳,“我从不曾信任过百里迟暮。况且,我在你身上,留有一缕神识,感知到你们被拒在匠魂谷外时,便知结界修补时的血引出了问题。天下间,能比百里一族血脉更珍稀的,便是我这大妖神之躯的血脉了。故而我引血入袍,召了筋斗云给你们送来。” 渚尔瘪瘪嘴,吐槽道:“只是你没想到,你自己也被拒之门外了吧。” 塔坨目光沉静地盯着渚尔,上下打量一番,吓得渚尔尾巴一缩,躲在了邱葵的砍骨刀后面,结结巴巴道:“我、我可没搞什么小动作啊,当时、我、我一进谷,就中了百里苍苍那女人的道儿了,人可是有备而来。” 邱葵拍拍渚尔的脑门,示意塔坨继续,眼下可不是内讧互疑的时候。 塔坨并没有放多少心思在渚尔身上,这货已然认主结契,只要邱葵没死,它都不可能行背叛之事。 他继续说道:“我没有在山谷附近感知到渚尔亦或者峇厘的气息,便知匠魂谷内有异。我试过用神识强行破闯匠魂谷,可能是因为与公正堂一战,妖灵尚未恢复,所以我的神识并没有进入匠魂谷内。反倒是被一阵笛声,牵引到了别处。” “别处?”邱葵震惊。 塔坨点头,说道:“那笛声有诱魂的作用,当时我强行破界,神识不稳,从那笛声中,隐隐能探知到一些……你的气息。” “我?”邱葵指着自己,很是困惑,“我从来不会吹奏笛子,况且我浑浑噩噩数日,一直被囚困在族庙内。” 引诱塔坨的笛声,肯定不是她干出来的。 塔坨点头,“我知吹笛之人不是你,但是他带有你的气息,这不得不让我担忧你的安危。” 邱葵急忙道:“所以你的神识就循着那笛音去了?” 塔坨没有否认。 接下来的故事,不用他交待,邱葵和峇厘、渚尔都能猜测到一二了。 邱葵问道:“你中了他的陷阱。那吹笛之人,是谁?” “的确是陷阱。”塔坨笑了笑,神情颇有些无所谓,他道,“不过一个寂寂无名的人族罢了,眼红公正堂,想要充当捡漏的麻雀,既然撞上来了,杀便杀了。” 邱葵有些懵,反倒是峇厘率先反应过来,问道:“擅笛音诱魂之人,你杀的,莫不是高山一族。” 邱葵更懵,“高山一族?什么人?” 渚尔啧啧舌,一脸肉痛的表情,解释道:“四大家族之一的高山族,擅长音律,尤其是天劫之后,更擅音律驭兽,便是许多原始妖族,都难逃高山族音律的驾驭。你这是……捅了马蜂窝啊。” 相比渚尔幸灾乐祸的马后炮,峇厘就想的更深远一些,他说道:“高山一族向来谨慎,从不曾主动招惹原始妖族。敢以笛音诱你,想必,背后有极其强大的靠山才是。” 塔坨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不过是一群抱团的胆怯者罢了。” 邱葵眉头一拧,心里浮出一个可怕的推测,她问:“一群?不会聚集了那所谓的四大家族吧?” 塔坨点头,道出句:“聪明。” 这下,不只是邱葵,便是峇厘和渚尔,也都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邱葵战战兢兢问道:“那所谓的四大家族,厉害吗?” 峇厘:“人族巅峰族群,与百里一族并驾齐驱。只不过百里一族不曾入世罢了。” 邱葵征征地望着塔坨,问:“那你杀了几个?” 塔坨撩了撩额间耀眼的红发,笑眯眯道:“团灭。” 渚尔吧唧一下,惊得从砍骨刀的刀鞘上摔了下来,峇厘更是一副石化的表情。 邱葵虽然见识短浅,但一见这两位大妖的反应,便知事态严重,不由得也深吸了一口气。 峇厘率先回过神来,表情复杂地叹了口句:“这么说,人族之间的平衡,也毁掉了。” 塔坨点头。 渚尔又啧啧舌,叹道:“难怪这世道,突然这么乱,比我刚醒来时,乱上太多。” 塔坨冷笑,“世道乱起,公正堂和四大家族的覆灭,只是导火索。背后谋划者真正的目的,尚不仅如此。” 他伸手,洁白修长的手指上,萦绕着淡淡的血气,怎么洗,也洗不掉了。 对方这是在以他为刃,祸乱岌岌可危的秩序。 好胆量啊。 邱葵见塔坨神色冷峻,她那颗忐忑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很快,塔坨就收敛住情绪,平静如水地说道:“真正让这世道乱起来的,还有一则谣言。这则谣言,让信奉强者的一批人,开始食人族高灵力者增长自身灵力!” 邱葵、峇厘、渚尔闻言,脸色一变。 邱葵问道:“这么一来,不但是身怀妖丹的原始妖族成为猎杀目标,便是高灵力的人族,也同样成为目标了?” 唯一安稳一点儿,便只有天劫后,新生代的妖族了。 她急忙问道:“这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难道是新生代的妖族?” 塔坨摇头。 渚尔赶紧问道:“那谣言,是什么谣言?” 塔坨:“也不知为何,凡是通过奚家酒楼出品的菜肴,都可以将食材的灵力增长在自己身上,不过酒楼不出食材,强者多劳多得,自备食材,自相残杀。” 邱葵心里一咯噔,急忙问:“你说奚家酒楼?可是运称楼?可是禽夕镇的奚家?” 塔坨轻蔑地笑了笑,“我们虽然毁了禽夕镇的运称楼,但如今天下,印有奚家族徽的酒楼,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了。” 邱葵想起她先前游荡之时,的确看见过许多极其相似的酒楼,坊间称之为连锁酒店,招牌虽然大同小异,但招牌的右下角,都有一个统一的图腾。当时她只当是某商会,或者联盟的标记,如今想来,那便是奚家的族徽了吧。 她脸色苍白许多,喃喃道:“所以,真的是奚沉……主导了这一切吗?” 有幕后者在推动这场弱肉强食的生存赛,只怕人族、原始妖族,乃至于没有妖丹可继承的新生代妖族,通通离濒临灭绝、断子绝孙不远。 “奚沉……”塔坨冷笑,挑挑眉,“他若有这本事,奚家当不至于此。” 第三百零六章 为乱 邱葵想起那个怪异的黑匣子,又想起百里领域那逃脱的所谓天选之子,隐隐觉得,似有什么千丝万缕在联系,隐秘其中。 她正细细琢磨着,忽然听见渚尔鬼吼了一声,吓得她一震,便听渚尔极其兴奋地问道:“那我们多去抓几个高灵力的人族,送去奚家酒楼加工给小葵吃,这样她就能具备灵力了!”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啊…… 邱葵瞪渚尔一眼,懒懒道了句:“死也不吃。” 渚尔脑子一抽,会错意,急忙问:“那死的不吃,活刮的怎么样?要不给你抱着生啃?” 妖兽行径么…… 光是想想那血淋淋的场面,邱葵就厌恶得只想呕。 塔坨冷哼了一声,看向独自兴奋的渚尔,问:“外界传言我的灵力就是这么来的,你觉得如何?” “啊?”渚尔一愣,同时峇厘和邱葵也十分纳闷地皱皱眉,这是那幕后者散布操作的谣言吗? 目的为何? 峇厘比邱葵的认知成熟,自然更快推测出其中深意,不禁微微有些发寒,他说道:“看来,不只是塔坨遭了算计,便是公正堂,也只是其中一颗棋子罢。” 邱葵不解,问:“什么棋子?” 峇厘:“这世间唯一一颗倾尽全力,与塔坨有一战之力的棋子。想必这一战,才将公正堂不得不铲除塔坨的焦虑引导至巅峰,更甚至于,散布于天下。” 邱葵摇摇头,她依旧听得云里雾里。 这时,渚尔插嘴道:“我明白了。” 邱葵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只得眼巴巴望着峇厘。 峇厘叹口气,说道:“塔坨在葬灵山沉寂千年之久。天劫后这千余年,又是天翻地覆的千余年,关于大妖神的故事,甭说是毫不知情的人族,便是新生代的妖族,也只有只言片语的听说一耳。这幕后者,他需要立一杆剑,一杆锋利无比,高不可攀的剑。塔坨自然是最佳选择。自苍仑崛一战之后,我想这世间谈及这唯一的一位大妖神,就不仅仅只是传说了。他要的,便是人心浮动,便是对实力的疯狂向往。若是此刻,有人告诉你,这遥不可及的实力,你触手可得,你会不会拼一把?” 渚尔见邱葵还是不甚理解的样子,不要命地跳到她耳畔,悄声说道:“咱这大妖神啊,劣迹斑斑,有前车之鉴,当年吃得西莽原林妖蛇族差点灭族。贪吃的名头,比他大妖神的名头,更如雷贯耳。所以这谣言一出,估计,一多半的人,就信了七八分了。要不然,怎么解释他那么馋?” 哈? 还有这样的逻辑? 邱葵小脸都快拧巴成核桃仁了,想不到塔坨贪吃这么个毛病,竟然也能被大做文章。 峇厘继续说道:“要按照这么分析,只怕奚家能成为厨艺世家,也算是那幕后者计划中的一环。你们可还记得百里皑皑。那给奚家,缔下骨血诅咒的,便是百里一族。” 邱葵吓一跳,又问:“幕后者,是百里一族的?” 渚尔恶狠狠道:“就算不是百里一族,只怕也与百里一族脱不了干系。” “等等!”邱葵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了,她急忙说道,“我在匠魂谷里跟踪百里苍苍时,发现她用水镜和一个红衣蒙面人递消息。他们之间似乎存在什么交易,貌似与百里迟暮性命攸关。一个是百里一族的大祭司,一个是天宫之主。这般显赫的人物都能被牵制的话,是不是恰好说明幕后者,与百里一族无关?” 邱葵的分析不无道理,峇厘和渚尔一同陷入沉思中。 反倒是塔坨,他的关注点,在邱葵话语中的另外一个词儿上。 他问道:“你说百里苍苍暗中联系的人,乃是一红衣的蒙面人?” 邱葵点点头,指了指渚尔,“它也看到了。是红衣的蒙面人,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塔坨从血迹斑斑的衣衫里,掏出一片暗红色的碎片,问道:“这是这样的蒙面材质?” “咦?”邱葵接过那碎片看了看,发现上面的暗红色,并非碎片本来的颜色,而是干涸的血渍。 她摸着这块碎片,很有弹力,很细腻,薄薄的,触手冰凉,瞧不出是什么材质,只剩下一小片,就更看不出形状了。 她问:“我能将上面的血渍清洗一下吗?” 塔坨点头。 邱葵掏出空镯里的水袋,冲洗一下那块碎片,又仔细擦拭一番后,这才讶异地皱了皱眉,“银黑色,有斑驳块状的暗色雕刻纹路。” 她想了想,掏出纸笔,回忆着红衣蒙面人的蒙面罩,将其一点一点地描绘出来,先是大致的轮廓,再是面上细致入微的斑驳纹路。 她虽然记忆力超群,但也没到逆天的程度,故而画画停停,复原度只及五六成。 便是这五六成,就已然让塔坨发现了其中奥秘。 他指了指右下角的纹路,说道:“这里,倒是与这碎片上的纹路,九成相似。” 邱葵点头,问道:“你这碎片,何处所得?” 塔坨远远望了眼如今了无生气的苍仑崛,“自是枯骨之下。九千四百一十三条妖狼的命……竟是他所为。” 邱葵一时心生苍凉,缓了好一会儿,忽地想起跃勒临死前的一幕,才叹息道:“所以,跃勒的走马灯中回溯的那个白色身影,便是那家伙的伪装。” “不。”塔坨蹙眉,“走马灯中的,是我。” 邱葵满脸震惊,显然不信,接着,她听塔坨继续说道:“却不是我在苍仑崛的身影,而是前不久我与那群呆头狼,在西莽原林的一战。” 他说的呆头狼,便是留守西莽原林,帮忙照看匠魂谷的那群幸存下的妖狼亲卫队,只怕那帮家伙,至今还不知晓苍仑崛遭遇了灭族之灾。 邱葵道:“那这张冠李戴的一幕,便是那幕后者的有心设计了。他是怎么控制走马灯的?” 塔坨摇头,“这只能,听他亲口说说了。” 第三百零七章 以身试险 虽是时隔大半年的相遇,但对于未知的忌惮,让大家丝毫轻松不起来。 渚尔奉命,回到西莽原林,负责暗中监视匠魂谷的情况。 塔坨、邱葵、峇厘,则一起去了安流城。 那是奚沉最近出现的地方,城中有座奚家酒楼,昨日才刚刚开始营业。 路上,邱葵将匠魂谷的情形,里里外外跟塔坨讲了一遍,重点落在了天锁一事上。 她原本以为塔坨这样的身份,见多识广,必定知晓天锁是什么神物。 却不料,塔坨听都不曾听过什么天锁,便是峇厘,也摇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邱葵叹口气,喃喃道:“那幕后者,虽然蒙面,但是从身高身形判断,并非是奚沉本人。” 塔坨对百里迟暮的戒备很深,他问:“与百里迟暮能有几分相似?” 邱葵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一跳,赶紧摇手否决,“不相似不相似,一分相似都没有。百里虫虫他……与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朝夕相处过,他的身形我不可能判断错的。真不是他。而且看百里苍苍的样子,百里迟暮在红衣蒙面人手中,似乎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她拧着眉头,再度托起腮帮子沉思。 午后时分,三人终于到达安流城。 说是三人,其实现身的只有塔坨一妖。 毕竟邱葵是魂体,虚无缥缈,世人难见。 而峇厘似乎魂体并不安稳,见她有塔坨相护后,便安心遁入砍骨刀内吐纳修身去了。 塔坨刚一踏入安流城,邱葵就咦了一声。 他回头,问道:“怎么了?” 城门口硕大的“安流”二字,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邱葵是生魂,倒是不惧阳光,只是跳跳脚,满脸不可思议地往前探了探脚,又伸了伸手,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城门之下,仿佛有一层黏糊糊的薄膜,她伸出来的手脚,能探进去很深很深,拉扯的薄膜变了形,却怎么也破不掉这层薄膜。 她难得见到塔坨眉头紧锁的样子,惊讶地问:“这是结界吗?” 塔坨摇头,“应当不是结界。” 邱葵又问:“那是什么?居然能挡住魂体,很诡异啊。” 她摸出身后的砍骨刀,拔出刀鞘,想要划破一道口子,钻进安流城内,却被塔坨伸手挡住了。 他说道:“不要打草惊蛇,我先进去看看。” 邱葵又问:“那我呢?” 塔坨想了想,“附身可行?” 邱葵摇头,“我不会啊。” 她话音刚落,就突觉身子一轻,飘飘忽忽地贴在了塔坨发髻间的一枚红色玉石上。 这感觉,她熟。之前在禽夕镇的井底下,就被太岁这么封过一次。 然而,塔坨刚一迈步,就感觉发髻间那颗红色玉石有种拉拽感,他微微抬头,正欲抚去,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安置邱葵魂体的那颗红色宝石碎成渣滓,掉落满地。 “小葵!” 塔坨伸手就要去拢邱葵的魂体,却发现她魂体忽地化作一道光雾,被那突然收缩的薄膜黏住,快速朝着安流城的西北方向窜去! “小葵,你怎么样?” 塔坨疾驰紧跟,却发现安流城内的人,都看不见这道薄膜,更看不见变成光雾的邱葵。 这层薄膜的收缩速度非常快,塔坨全速相追,却在最后一瞬跟丢了。 眼见着邱葵的魂体光雾,被那薄膜卷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咻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停下脚步,抬头,一块朱红色的横匾,上书:称心如意楼。 横匾的角落,拓着奚家的族徽。 这可真是够巧的。 塔坨没有硬闯酒楼,他化作巴掌大的幼兽,闪进了酒楼一旁的小巷子里。 邱葵现在脑袋晕晕乎乎的,已经趴在台子上,呕吐好几回了。 好半晌,她才听见一句冰冷冷的声音:“啧,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谁错了? 她揉揉满是泪花的眼睛,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一熟人。 倒也不算是人,就是一个黑得锃光瓦亮的小匣子,上面腆着一张大脸,万念俱灰的表情,倒是刻画得十分传神。 “是你啊。” 邱葵四下找了找,这是个密闭的空间,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触手冰冰凉凉。 “别找了,都不在。”黑匣子叹口气,又说道,“放心,你在我体内,很安全。” “啊?”邱葵完全理解无能,只是盯着它那莹白的大脸问道,“你抓我干什么啊?” “不知道……”黑匣子表情很是苦闷的样子,“我感知到一丝与众不同的能量,以为是同类,就想看看……” 邱葵沉思一瞬,明白过来,这世间没有缥缈的魂体,便是峇厘都得依靠砍骨刀修炼,所以黑匣子觉得她特别,倒是正常。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你在找同类吗?难道这世间,还有很多你这样的黑匣子?可我只是灵魄离体,与你不同,我没有实体。” 黑匣子抖了抖,像是点头的样子,“难怪我检测出一团能量体。你的身体呢?” 邱葵撇嘴,反问道:“那你的主人呢?今日你的行动,是脱离奚沉的私下举动吧?” 黑匣子不开口,算是默认了。 邱葵想起百里领域的事,试探性地问道:“你不是我们这世间之物,是吗?你来自天外?” 黑匣子一震,口中喃喃道:“天外、天外、天外……” 邱葵又问:“你不记得了吗?” 黑匣子的豆豆眼平成一条线,好半天,才回复道:“不记得。我第一次苏醒时,看见的就是现在的主人奚沉,但我总觉得,我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倒是有一些信息,你或许感兴趣。”邱葵抛出这么一句话,见黑匣子果真支棱起来了,于是继续说道:“但你也得拿一些信息与我交换。” 黑匣子皱眉,“基于契约原则,我无法背叛自己的主人。” 邱葵说道:“无所谓,我要的不是奚沉的信息。” 第三百零八章 暗室 邱葵将自己的推断,原原本本告诉了黑匣子。 话音落,气氛静默得可怕。 许久之后,黑匣子才问:“你是说这一切的幕后者,同我一样,来自天外,不属此间。” 邱葵点头,“奚沉身后有一只手在操纵他,甚至可以理解为,借助操作他,来制约你。我想,那人挑起世间乱祸,尤其针对塔坨这样的妖神,或者仅存不多的原始妖族类,是因为他在恐慌这个世界的力量,会对他造成影响。从百里领域族庙内的情况判断,那人曾被禁锢在透明长盒子中,四周用料非常坚固。我想,他的危险性,应该不小。” 黑匣子虽然只有一件简易的脸,但拧眉的表情还是相当生动。它问道:“你怎么判断,我就不是那人的同伙?” 邱葵笑了笑,“很简单。你不知道奚沉背后有人,说明,那人警告过奚沉,特意向你隐瞒他的身份。若是同伙,你这样稀罕的天外物件,他不该放任奚沉捡便宜。只能说明,你们是敌非友,而且,因为你与奚沉的契约关系,他只能间接利用奚沉。绕这么个大弯,想来,是个怯懦之辈。” 黑匣子又沉默下去,五官变成几条简易的线条。 邱葵耐住性子,等待它的回复。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说是器物灵,却又毫无生气,说是妖类,却又连张正常的脸都幻化不出。 已然超出她的认知。 黑匣子过了好一会儿后,脸上的线条重新组成五官模样,他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邱葵:“我想知道,近期奚沉可有什么异常?虽然他在一些事上,有心隐瞒于你。但我想,你应该不蠢吧。” 黑匣子依旧面无表情,对邱葵的激将一点情绪都没有,只淡淡回复道:“我只有在开机状态下,才有意识。关机状态时,对外界一无所知。” 开机……关机? 邱葵愣了愣,问道:“就像我们陷入沉睡一样?” 黑匣子:“就像你们死了一样。” 好吧,明白了。 她刚耷拉下脑袋,便听黑匣子又说道:“但是异常,我或许可以检索到。” “你,什么意思?” “你们的朋友,那个圆脸的白皮男子,我知道在哪里。” 黑匣子的话让邱葵沉下去的心瞬间沸腾起来,她急吼吼问道:“哪儿?在哪儿?” “就在这如意楼中。随我来。”说着,黑匣子就化作一道白光,朝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邱葵不敢怠慢,迅速跟上。 隐约中,她似乎听见黑匣子在前面念叨了一句:“是时候见面,自毁程序罢。” 见面?程序又是谁? 邱葵满头雾水,但识相地闭嘴没问。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 嗯,她觉得环境导致她认知浅薄,或许塔坨能明白黑匣子。 想到塔坨,邱葵这才反应过来,她似乎将塔坨甩远了。 等黑匣子携着她闯进如意楼后院时,入眼的是一大片湖泊。 就在邱葵查看湖水情况时,突然听见一声爆响,随即整个湖面剧烈翻滚起来,仿佛沸腾开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她慌乱中,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黑匣子一头给撞进了湖水之中。 邱葵落水的一瞬间,听见黑匣子在她耳畔说道:“我不便入水,这底下,便有你想见之人。” 我想见之人? 塔坨……不对,塔坨不是人。 “百里迟暮。”邱葵喃喃出声,随即便被一条长鞭勒住腰身,又往湖底拽了拽。 她屏息望去,却见水波荡漾中,露出一张阴沉沉的兽脸,血口利齿,双眸幽绿,两条金光闪闪的犄角,照耀得水底通明一片。 塔坨! 啪一声碎响,勒在她腰上的长鞭被塔坨一爪子割破,随即他张开血盆大口用力一吸! 邱葵随着水流一起,晕晕乎乎地被含进了他的兽嘴之中。 湖底的水波翻滚得更加剧烈,似有狂风席卷一般,搅动起来的晃震,即便身处塔坨兽嘴之中,邱葵还是差点晕了过去。 等外界终于安宁下去后,塔坨一张嘴,将她吐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邱葵趴在地上,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睁眼朝四周望去。 “你还挺想他。” 塔坨冰凉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邱葵无端打了个寒颤。 “谁?”她抬头,发现塔坨已经由兽形幻化为人形了,月白长发垂落在身侧,干干爽爽,丝毫不像她这般狼狈。 还以为魂体能潇洒一点,事实上并没有嘛。 “你说是谁?你进来时,口里可还喊着百里迟暮的名字。”塔坨长袖一挥,掀起一阵暖融融的风,包裹住湿透透的邱葵。 她眯着眼睛,好似享受一般,很快就感觉到身上的衣衫,不再贴着肌肤湿冷,已经干透了。 邱葵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件石质暗室,四周点着烛火,前面有一扇小门。 她转移话题道:“这湖底竟然别有洞天啊。你怎么找来的?” 塔坨反问:“你又是怎么找来的?” 邱葵:“黑匣子。你呢?” “循着味儿。”塔坨率先踏出那道小门,说道:“这里是奚沉名下的如意楼。” “哦。后厨的味儿啊。”邱葵飘了两步,紧跟在塔坨身后,走出暗室,发现前面是长长的甬道,左右还有很多这样的暗室。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塔坨:“你不是知道么,后厨,存放食材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去找……”她闭上嘴,侧头看了看塔坨的反应。 “百里迟暮的确在这里。若非你捣乱,本大王已经将他提溜出来了。”塔坨熟门熟路地往前拐着,似乎已经将这一片暗室区摸透了,知晓百里迟暮被关押在何处。 怎么这样恰好就遇上百里迟暮了? 邱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入水时,我身上的那根长鞭是何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