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不换 上》 楔子 【楔子】 不可以,你错了,不可以嫁给那个男人!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不爱那个男人。 是这样吗? 方楚楚捧住脑袋,头昏沈地痛着,自从上个月动过换心手术后,这样的头痛成了常态,她每天总要痛上几回,有时只有短短几秒,有时持续几分钟。 头痛的时候,脑海里会凌乱地闪过浮光掠影的片段,那些往往是她无法理解的画面,比如她欢快地吃着甜甜的豆沙包,穿着中学制服和要好的女同学手牵手逛街,或是大学时代跟好朋友到国外自助旅行。 那些全是她不曾有过的经历。 从出生时便带着心疾的她,身体很虚弱,禁不起任何运动,别说出国了,她甚至连离开家门都必须司机接送。 她也不可能拥有和女同学一起逛街玩乐的自由,就学期间,她来往的地方就只有家里、医院、学校这三个地方。 她并不爱吃豆沙包,应该说,她避免吃所有的甜食。 但换心过后,她却发现自己变了,很爱吃甜的东西,尤其豆沙包和浓浓的巧克力伯朗尼。 究竟怎么回事?她不懂。 更诡异的是她几乎每个晚上都会作恶梦,梦见一个男人,梦见自己和他激烈地争吵,梦见自己因为他的冷待而心碎欲狂。 那男人是谁? 在梦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闇黑的影子,而那心痛的感觉却如此鲜明。 她还梦见一场车祸,她踉跄地跪倒在马路中央,惊悚地睁大眼,看着一辆高速疾驶的计程车迎面撞来,却无助地躲不开。 她的身体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下,像个破败的洋娃娃,血流满地。 每当脑海掠过这画面,她便头痛欲裂,全身发冷颤。 她好怕,真的好怕好怕,梦里被计程车撞上的女人绝不是她,但为何她会感同身受?那悚然慌惧的感觉太真实! 她好怕…… 「新郎秦光皓先生,你愿意娶你身旁这位女子方楚楚,并承诺一辈子爱她、照顾她,无论贫富贵贱,都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宏亮的声嗓蓦地唤醒方楚楚迷蒙的心神,她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笑声,看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觉得这新郎回话回得太大声了。 但秦光皓一点也不在乎,笑着望向方楚楚,眼里满是爱意。 「新娘方楚楚小姐,你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男子秦光皓,并承诺一辈子爱他、照顾他,无论贫富贵贱,都不离不弃吗?」 牧师的问话重重敲着她耳膜。 不可以,你不可以答应,绝对不行! 她的头好痛。「我……」 眼见她又伸手抚额,秦光皓温柔地低声问。「又头痛了吗?」 「嗯。」 「新娘,你愿意吗?」牧师再度询问。 「说你愿意,楚楚。」秦光皓低语。 「我……」她蓦地感觉天旋地转,但仍强撑着说完该说的话。「愿意。」 「有人反对吗?」 寂静无声,唯有她耳边嗡嗡地鸣着。 「如果没人反对的话,我在此宣布……」 「我反对!」一道冰锐的嗓音如刃,划破了空气。 所有观礼的宾客都惊呆了,纷纷回眸,只见玫瑰花结成的拱门入口,站着一个俊逸挺拔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黑,一双墨瞳更是黑如子夜,斜斜地倚在一丛白玫瑰旁的身姿,衬得他犹如前来索命的死神。 他就是死神,对方楚楚而言,他确实是随时能撕碎她的心的死神。 「韩非。」她近乎呜咽地呢喃。 而他彷佛也清楚地看到她莹莹闪烁的泪光,大踏步走向她,朝她伸出一只手。「跟我走!」 如此霸道又如此嚣张,他不是恳求,而是命令。 他以为她会听他的吗? 他将方才随手折下的白玫瑰别在她发髻,大手占有性地抚过她的发,然后,一把扯下头纱,以一种轻蔑的姿态甩掷在地。 众人惊呼,秦光皓暴怒。 「你做什么?!」 他完全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子夜般的闇瞳只是盯着她。「跟我走!现在、马上!」 不容置疑的言语揪拧她的心,她颤着唇,想拒绝,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目光一闪,飞快地擒扣她手腕,硬是拖着她离开。 就跟他走吧! 最后,她决定听从自己的心—— 第一章 【第一章】 三个月前,维新医院。 「大小姐又闹别扭了?」 「听说她今天对着一个送饭进病房的男护士砸水杯,差点刮花他的脸,吓得他跟护士长嚷嚷着要辞职。」 「谁啊?」 「还会有谁?小丁啊!医院里最爱美的人就是他了。」 「他可是护士长的爱将呢!护士长怎么舍得让他走?」 「就舍不得啊!所以护士长就亲自去找大小姐谈,结果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地走出来,好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 「这下该不会换护士长想走人了吧?」 「啊知?大概会请院长出面处理这件事吧!」 「院长管得了他的宝贝女儿吗?」 「管不了也得管!我们医院可不是大小姐的后宫,任她在这边发公主病摆架子的。」 「就是啊……」 两名护士边聊边往电梯的方向走,丝毫没注意到走廊转角楼梯间,躲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是个女人,长长的墨发轻飘飘地垂落,遮去她半边脸,鹅蛋形的轮廓,稍嫌清瘦了点,五官照一般世俗的标准来看,并不能算美,鼻子不够挺,嘴唇太薄不够性感,脸色苍白,眼皮因睡眠不足有些浮肿,显出几分憔悴。 幸而她五官虽不够出色,但肤若凝脂,肌理细致,身上穿着宽松的病人服,看不出她身材,起码颈脖之间的弧度堪称优美,不输给古典女神的雕像。 她是方楚楚,方才两位护士口中碎念的女主角,那个很难相处的大小姐,不受欢迎的院长千金。 她知道,医院里这些医护人员都讨厌透了她! 但她又何尝喜欢他们呢? 方楚楚冷冷牵唇,冷冷地笑,手上捧着一台nikon的单眼相机,镜头重得她柔弱的手腕有些撑不住。 该死!她病得连相机都拿不住了吗? 方楚楚咬唇,胸臆横梗一股熟悉的沈郁,她刻意忽略不管,把玩着新买的昂贵相机,闲步晃悠,四处拍摄。 再怎么花心思取景,她能拍的也就是这间医院的建筑、户外的庭园,以及在这里来来去去的病人和医护人员。 她腻了! 将近一百天的日子,她被困在这间医院里,和照顾她的医生与护士相看两厌,好几次想逃,却都被尽忠职守的警卫挡下来。 「楚楚,你别任性了,你的心脏撑不住你这样东奔西跑的。」老爸口口声声地劝她。「你就当帮爸一个忙,在医院里好好地住着,让最专业的人随时照顾你,好吗?」 去年底,她瞒着老爸找了份工作,到公司上了几天班,结果因为一个乌龙意外导致心脏病发作,老爸便像发了疯似地震怒,亲自替她收拾衣物,拎着她入住自家医院的头等病房。 从此,她失去了自由。 不对,其实在更早以前,她就已经失去自由了,由于这先天性的心疾,老爸严格限制她的出入,日日夜夜,她只能来往于家里、学校、医院,这寥寥可数的几个地方。 她像被囚锁在笼里的金丝雀,小心翼翼地豢养着,食物和水都吃最好的,身上穿戴着各种稀有珍宝,牢笼也是用最纯粹的黄金打造。 她是大小姐,是方家最受娇宠的公主,她只有一个弱点。 不能飞。 别的鸟儿可以尽情翺翔,即便是一只最平凡的麻雀,也能在电线杆上吱吱喳喳,就她不行。 她的人生,只能困在牢笼里吗?就这样吗? 每回脑海浮现起这般的念头,方楚楚就觉得胸口透不过气,好想对谁发脾气,抒发这压得她无法呼吸的挫折——让全医院的人都讨厌她吧!如果这样能让老爸死心,答应她离开…… 「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一个护士发现她,惊讶地喊。 她蹙眉,冰冽的眸光射过去,对方立即不安地打个寒噤,半晌,才提起勇气开口。 「等下……院长就要巡房了,大小姐还是快回病房吧。」 「我偏不回去!」她昂起下颔,甩甩秀发,继续扮演那个泼辣骄纵的富家千金。 「大小姐,你这样院长会生气……」 「让他生气好了,气死最好。」她话说得凉薄。 护士倒抽一口气。 她假装没看见那略带厌恶的目光,迳自往走廊的另一头走,这层楼是外科病房,每间房里都住着不同的病人,上演各种悲欢离合。 「哎呀,楚楚,又来拍照吗?」 喊她的人是一个老奶奶,七十多岁了,病痛不断,是医院的常客,不时便会来住几天。 「进来坐啊!陪我聊聊天。」老了另一半几年前就去世了,儿女们各忙各的,很少来探望她,她若不是独自闷坐着,便是穿梭各间病房串门子。 方楚楚望进房里,见她虚弱地靠坐在床上,便知她今日身体情况一定很糟,否则她不会甘愿乖乖躺着的。 她走进去,倚在窗边,百无聊赖似地摆弄着相机。 「本来想让你拍张照的。」老奶奶笑道。「不过我今天这样子,还是别拍好了,太丑了。」 「不会啊,你今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她说着违心之论。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说谎了?」老奶奶揶揄,看着她的眼神漾着某种暖意。 她别过眸,目光流连于窗外。 她讨厌住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得不面对一个个和她一样生命危在旦夕的病人。 这般一日一日单调地数着将尽的岁月,真是闷得令人抓狂。 「心脏外科韩非医生,心脏外科韩医生,请马上到院长室来。」墙上的广播器蓦地响起清脆的召唤。 方楚楚听着,身子不禁一震。 老奶奶察觉到了,乾瘪的嘴唇微微一掀。「你还没跟他说吗?」 她怔忡地回眸。「什么?」 「韩医生啊!」老奶奶笑得慈眉善目。「你还没跟他说喜欢他吗?」 她一凛,瞪着老人家那恍若了然一切的表情,胸臆揪着某种不愉快。「呿!谁说我喜欢他了?」 「不喜欢他的话,为什么每次提起他,你总要像只刺猬呢?」 「那是因为……我讨厌他!」 「你干么讨厌自己的主治医生?」 「因为他……狂妄、骄傲、自以为是!」她一连串地数落他的罪状。「他凭什么以为他每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冷冷地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然后每个病人见到他还要对他歌功颂德,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那是因为韩医生真的救了他们。」老奶奶温声道。「他也救了我,我心脏里这两根支架就是他帮我装的,要不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方楚楚哑然无语。 其实她讨厌韩非并非因为他是个不够格的医生,相反的,他在这家医院评价很好,医术精湛,执刀技巧高明,大家都说他是台湾心脏外科界的超新星。 他对病人是冷淡了点,不像某些医生会亲切地跟病人闲聊,他从不说多余的废话,保持公事公办的医病关系。 但他的病人都很信赖他,众人流传耳语,只要由他执刀,就连踏进鬼门关的病人他都有本事跟阎罗王讨价还价要回来! 这样的医生,有何可挑剔的呢? 可她就是想挑剔!这医院里人人都尊敬他,她偏偏要……与他唱反调。 「你喜欢韩医生,干么不承认呢?」老奶奶言语慈蔼,却尖锐地刺痛她。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倔强地咬牙。「奶奶你再胡说,我不理你喽!我要先走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别走。奶奶整天躺在床上无聊死了,你陪我聊聊吧。」说着,老奶奶很识相地转开话题,聊天聊地聊自家孙儿也聊她新买的相机。 方楚楚正对老人家展示相机的功能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住在这间病房的病人匆匆忙忙地赶回自己床上,接着,一列白袍医生浩浩荡荡地走进来。 领头的正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方启达,也就是楚楚的父亲,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心脏外科的明星主治医生,韩非。 眼角瞥见那个神态冷傲的男人,方楚楚身子立即僵住,她冻在窗边,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病人服,非常难看非常不能显出女人味的一套衣服。 第二章 在医院里,她只能这样穿,在他面前,她永远都只能是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看她永远不会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病人。 她本来就不美,在医院里消磨了这段时日,肯定变得更丑了,最近她根本不敢照镜子。 她疏离地别过脸,假装对病房内的一切满不在乎。 只可惜她那个烦人的老爸偏要提醒大家她的存在。「楚楚!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巡房时间,你应该回自己病房。」 她悄悄捏了捏手。「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 方启达闻言,眉宇一拧,他打量自己女儿,见她脸色似乎越发惨白了,心下一紧,回头对身后的年轻男子下令。「韩非,是你的病人,把她带回她房里去!」 方楚楚一凛,不敢相信地瞪视父亲。「爸!」 「带她回去!」 「是。」韩非颔首,从容不迫地走向她,语音冷冽如冰。「大小姐,走吧。」 她清楚看见他眼里的不屑,而那令她心如刀割。 韩非「护送」方楚楚回病房。 位于走廊尽头的这间房,是这家医院最上等的病房,二十坪的空间,隔成卧房、会客厅及浴室,为了方便方楚楚冲洗照片,甚至隔出一小间临时的暗房。 方启达明知女儿困在医院里的心不甘情不愿,只能尽力将病房布置得犹如自家屋宅,务求她住得舒适。 但他不懂,她要的不是舒适,不是在这栋白色牢笼里闲闲地耗尽残余的人生。 她要的是,飞翔的自由。 「你可以走了!」一进房,她便摆出傲慢的姿态对伴随她的男人下逐客令。 韩非连应都懒得应她一声,迳自取出听诊器,示意她在病床坐下。 「我很好,没事,不用你替我检查。」她乖张地拒绝。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那一眼,宛如判她下地狱,她倏地震颤,不知不觉地坐落在床沿。 他为她听诊,冰冷的金属贴在她胸口,隔着薄薄的上衣,依然能令她感到羞愤不堪。 自从他受父亲指示担任她主治医生后,这一百天,他日日重复着这动作,一次又一次地拿听诊器贴着她丰盈的乳下,听她的心音。 她好怕他会听出来她不受控制的心韵,怕他听出她为他怦然心动。 那她会……宁可死了! 他听诊完毕,又替她量体温、血压。「你血压太低了,没吃早餐吗?」 她是没吃。「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 「要按时吃东西,补充血糖。」 「我心脏都这样了,还在乎有一点点贫血吗?」 他又用那种漠然的眼神瞥她一眼。「听起来你随时准备死了?」 「是又怎样?」她呛。 「你的心脏虽然在衰竭中,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而且你已经排在心脏移植等候名单前几位了,只要出现适合你的心脏,随时可以开刀。」 瞧他说得好笃定! 「首先,能不能出现适合我的心脏,还不知道,就算有人把心脏捐出来了,你敢保证移植手术一定能成功吗?」 「我的手术不会失败。」他静定地望她。「这点你可以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病人。」 为何他胆敢如此对她保证?为何听他许诺后,她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这男人太猖狂了!他该懂得他搏斗的对手是残酷的死神,不是阿猫阿狗! 「你真的是……你以为你是谁啊?」她懊恼地磨牙。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他漠然回应,漠然起身。 他微微甩动袍袖,因而扫落茶几上一本书,他弯腰拾起,瞥见封面画着一对热情相拥的男女。 很明显,那是一本爱情小说。 剑眉斜挑。「你看这种书?」 「不行吗?」她飞快地抢回书本,瘦削的颊难得染上羞赧的红晕。 他注视她,嘴角似是隐约抽搐了下。 她瞪他。「你在笑吗?」 他一凛,半晌,淡然扬嗓。「我没必要对你笑。」 抛下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开,而她目送他帅气挺直的背影,只觉得喉咙像是噙着一枚苦涩的橄榄。 对,他没必要对她笑,她也没见过他在这医院里对任何人笑,可是曾有个护士对她说,他其实会笑的,只是那笑容只给某个特定的女人。 「我也不晓得她是谁,她来找过韩医生几次,韩医生每次见到她,整个表情都变温柔了,对她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我猜那女人是韩医生的女朋友吧!虽然医生从来不承认,但他对那女人真的很不一样。」 那特别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方楚楚发现自己很想知道,她捏着手上那本还没看完的爱情小说,忽地觉得兴致缺缺了。 就算她读遍了书中这些高潮起伏的爱情故事又如何? 那样的爱情,不会发生在一个将死的女人身上。 【第二章】 方楚楚喜欢他。 起初他并未发现,后来他渐渐觉得奇怪,为何每次替她听诊,她的心总会快速地跳一阵子后才慢慢回复正常呢? 这不像是心脏衰竭的典型病徵,几番试验之后,他才恍然领悟,这女孩该是偷偷喜欢上他了吧! 所以才会在面对他时心跳加速,神色不自然。 没想到这个众人口中罹患公主病很严重的大小姐竟会暗恋他! 韩非嘲讽地寻思,嘴角噙着某种犀利的冷酷,女人的爱慕对他而言并非什么新鲜事,只是这爱慕来自于方楚楚,方启达最疼爱的掌上明珠,这就值得玩味了。 是否该好好地利用一番呢? 或许他可以拿她当作一枚复仇的棋子…… 思及此,韩非眼神瞬间一冷。 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毛遂自荐进这家医院是有目的的,就连他最亲近的人也不晓得,他对方启达怀着报复之心。 四个月前,他从母校的教学医院转进这间私立医院,三个月前,方启达指定他为方楚楚的主治医生,一方面是信赖他的医术,另一方面,方启达似乎有意撮合他和自己的女儿。 对这份「美意」,他一直假作迟钝不晓,对方启达和方家人他只有「憎恨」两字可形容,怎么可能甘愿入赘为方家女婿?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寻找二十多年前那桩医疗疏失的证据,可惜一直找不到。 他已经逐渐失去耐性了,如果需要利用方楚楚才能为死去的父亲讨回公道,他会利用的。 韩非阴沉地想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随身携带的棒棒糖,撕开彩色的包装纸,这是他的习惯,每逢开刀前他就会咬着糖酝酿情绪。 忽地,一个女人突如其来地闯进他办公室。「医生,请你救救我的孩子!」 他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人已跪下。 「医生,我知道你很忙,门诊的护士小姐也跟我说你不能再接病人了,可是我儿子……他有白血病,现在因为长期治疗又导致心脏衰竭,每个医生都说他没救了!我只能拜托你了,救救我儿子吧!不管是要开刀还是什么的,拜托救救他吧!」 女人泪如雨下,一面泣诉,一面咚咚磕头。 两个护士跟进来,见状,仓皇地想扶起她。「这位太太,请你冷静点,你不能这样闯进医生办公室……」 「我不要!你们放开我,我儿子就快死了!我管不了这么多,你们放开我!」女人近乎歇斯底里地哭喊。「医生,拜托你……」她一路跪爬到韩非面前,扶抱他双腿。「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韩非低头注视她,眸光闪烁,两秒后,他按下内线通话键。「我是韩非,叫警卫过来。」 「医生!医生!不要赶我走,你听我说,听我说……」女人惊恐地哀嚎,连连磕头,前额碰出瘀青,血丝流下。 护士跟赶过来的警卫都不忍地看着她,但韩非只是好整以暇地将棒棒糖衔入唇间,一挥手。 警卫会意,拖着妇人离开。 一路上,只听她哭叫嘶喊不绝,令人闻之鼻酸。 韩非听着,似是丝毫不为所动,许久,许久,他才拿下糖棒,沙哑地开口。「她的小孩现在在哪里?」 「你在干么?」 相机的观景窗里,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屋顶的水泥围栏上,双腿朝外在空中晃荡,只要一个闪神随时可能摔下楼。 第三章 方楚楚心惊胆颤地放下相机,深呼吸几口,尽力用一种平缓的步履接近那男孩,彷佛漫不经心地发话。 男孩听见了,回头望她。 「坐在那里很危险,你知道吗?」她问。 他默默点头。 「下来吧。」 他默默摇头。 「为什么不?」 「因为我想跳下去。」 方楚楚倏地凛息,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为什么?」 她语气镇定,彷佛这是再寻常也不过的对话,男孩受她影响,也就很自然地说下去。 「我觉得我死了比较好。」 「因为你生病了吗?」 「嗯。」 「很严重吗?」 「医生都说我的心脏没救了。」 「动换心手术也不行吗?」 「医生说我年纪太小,开刀很危险,而且就算心脏换掉,我还是有白血病,一样活不久。」 「所以你宁愿早点死了?」 「我不想看我妈妈整天一直哭,她明知道我的病不会好的。」 「也许会呢?」 「不会。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这男孩才几岁?瞧他身躯如此瘦小,神情的悲壮却犹如坚毅赴死的志士。 方楚楚心下凄楚,除了同情之外,她对这男孩也有一份理解和更复杂的怜惜,她懂得他的心情,她也曾有过想一死了之的时候。 她对他微笑。「你不想开刀,不想住院,只想回家,对不对?」 小男孩一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愕然望她。 「与其就这么困在医院,你想还不如用剩下不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去玩吧?想像一般的小朋友那样,在操场打球,跟爸爸妈妈去游乐园玩。」 「我一直想去……迪士尼乐园。」小男孩怔忡地流下泪。 「我去过一次。」她更靠近他,语声温柔似水。「可是我几乎每样游戏都不能玩,最后只玩了旋转木马。」 「为什么?」 「因为这里。」她轻轻握拳捶了下自己心房。「我的心脏也很弱,承受不了太刺激的活动。」 「你不会很闷吗?去了迪士尼乐园,却什么都不能玩?」 「嗯,很闷,可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那是我爸爸第一次带我出去玩。」 「我也想去的。」小男孩含泪望她。「如果我死以前,能跟妈妈一起去一次,那就好了。」 「那你跟她说啊。」 「她不会听我的,她只想找医生帮我开刀,她以为那样做我就会好起来……可是我知道,我好不起来了,真的治不好了,呜呜……」 方楚楚展臂拥抱小男孩,让他趴在自己胸前哭着,她像母亲抚慰他,然后轻轻将他抱下水泥围栏。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而她和怀中的小男孩都未察觉到,曾几何时他们身后已站了一群匆匆赶来的医护人员,其中包括韩非。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眼潭一如既往地深邃无垠,但这是初次,她的形影确确实实地映进他瞳里,他初次注意到她笑起来时,眉目弯弯如新月。 他朝其他医护人员比个手势,他们会意地从她怀里带走哭泣的小男孩,留下她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把他的病历送到我办公室。」他低声叮嘱某个护士。 「是。」 众人都退去后,他才举步缓缓走向她,她没料到他会来,恍惚地看向他,见他嘴里衔着一根棒棒糖。 「你等下要开刀吗?」 「嗯。」 「该不会就是刚刚那个孩子吧?」 「不是,那孩子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只是他的母亲刚才来求我替她儿子开刀。」 「你答应了吗?」 他摇头。「她是擅自闯进我办公室来的,医院并不想收这个病人。」 「因为多增加一个治不好的病历,只是给医院添麻烦,对医院的名声并没有好处对吗?」她语锋带刺。 「我没说他治不好。」 她震了震,眼眸瞬间点亮希冀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治得好?」 「我也没那么说。」他面无表情。「他毕竟不是我的病人,我不晓得他实际的病况。」 「那你会收他吗?」 「我收不收这个病人,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她的事。可是……「我希望你收他。」 他眯了眯眼,她看不出那是厌恶或不耐。 「这算是大小姐的命令?」 她心口揪紧。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看她是个刁蛮千金吧! 「你说是命令,那就当是命令好了!」她傲娇地抬起下颔。 他冷嗤,方才对她隐约升起的一丝好感顿时消逸无踪,如海上的彩虹泡沫。 「大小姐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病人,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一字一句地撂话,言语如刃。 她心痛地看着他昂然转身,忍不住扬嗓。「那如果……算我求你呢?」 话才落下,她立即便后悔了,她方楚楚是何许人?这辈子几时曾求过人? 果然,她听见他轻蔑的冷哼。 「大小姐别开玩笑了,在下可担不起!」 他一定要这样口口声声地喊她大小姐吗?她再迟钝也不会听不出他语气的讥诮。 方楚楚手抚着胸,顿觉好闷好闷,从早餐起她就什么都没吃,如今午后的阳光灿烂地照在她身上,她一时眩目…… 咚! 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韩非警觉地回头,赫然瞥见方楚楚昏倒在地。 他一凛,三步并两步,奔到她身旁,迅速检测她的瞳孔和脉搏后,紧绷的面部线条这才稍稍松弛,接着展臂一把横抱起她。 她躺在他臂弯,身轻如羽,脸蛋似雪苍白,微风吹动她宽松的衣袖,翩翩摇曳如蝶。 他抱着她下楼,刚走下一层楼,在转弯处迎面撞上一个女子,一见到那熟悉的容颜,他连忙吐落几乎融化殆尽的糖果—— 「晓云!你怎么来了?」 【第三章】 「你怎么就是戒不了这个吃糖果的习惯呢?又不是小孩子!」 意识昏沉间,方楚楚朦朦胧胧地听见一道清婉的娇嗓,很女性化、很好听的嗓音,噙着几许甜腻,她想,男人听了会喜欢。 「我待会儿有一台手术。」 这个男人的声音,她很熟悉,又有点陌生,因为她从未听过他用如此柔软的声调说话。 「开刀前就非得吃棒棒糖吗?真难看!」女人嫌弃着。 他默然不语,跟着,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他把白袍口袋里的糖果都掏出来了吗?丢到垃圾桶里了? 「这还差不多!」女人像是满意了,「对了,这女的是谁?」 「我的病人。」 「你还会亲自抱你的病人上床?」像是吃醋的口吻。 「她昏倒了。」 「这样啊。」 「你怎么会来医院?」 「喔,我刚跟朋友到这附近吃午餐,就顺便过来看看,他们告诉我你人在顶楼,所以我本来想上去找你的。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开完刀,大概七、八点了吧!」 「好,那我等你,到我家来,我为你庆生。」 「庆生?」 「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吗?」原来今天是他生日。 「……我想起来了。」 「真是的!每年你自己生日没一次记得的,倒是我的生日你记得清清楚楚!」女人柔声取笑。 「我走喽!晚上我会做好豆沙包等你,快点过来喔。」 这就走了吗?可她还没能睁眼看一看呢! 方楚楚挣扎地从深沉的晕眩里醒来,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抬起沉重的眼皮。 来不及了!她只能瞥见那女人印染着花朵的飘逸裙摆,以及韩非痴痴目送的身影,那一定是个美若天仙的绝色。 方楚楚在心里默默判定,心口倏地绞过疼痛,她不禁逸出细微的呻/吟。 韩非警觉地旋身看她,「你醒啦?」 她没吭声,是疲倦或失落?她不想说话,只是用一双水蒙蒙的眸子盯着他。 「别担心,你刚刚只是因为贫血昏倒。」他误解了她的忧郁,双手俐落地替她调整病床旁的点滴,「打完这瓶点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就好了。」 见她仍静默,他又补充一句,「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你不能不按时吃饭。」 「这是医生大人的命令吗?」她半嘲弄地问,剑眉一拧,「你休息吧!等下我会请人送餐点过来。」 第四章 她凝睇他,终于还是冲口而出。「刚刚那女人是谁?平常威风凛凛的韩大医生在她面前好像整个变忠犬了?」 他闻言,似是霎时感到狼狈,瞳光黯下,表情比平时还冷漠数倍,「不关你的事。」 语落,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怎么会不关呢?他前脚才走,方楚楚立即迫不及待地拔下点滴,拖着虚软的身子下床,来到墙角那个绘着油彩的陶瓷垃圾桶前。 她打开盖子,果然看见里头琳琅满目地散落着几根彩色棒棒糖,她蓦地坐倒在地,许久无法动弹。 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手术结束后,正如韩非所料,时间己将近晚上七点半。 他将后续的照护交由住院医师处理,迅速冲了个澡,换上一身清爽的便服,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他记得晓云的央求,要他尽快赶到她家,他不忍让她等太久。 这世上,如果有谁能融化他冷硬的心壳,那就是田晓云了,她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邻家女孩,当他和母亲最落魄潦倒的那段期间,所有人都不屑与他们来往,只有她愿意接近他、陪伴他当时他经常吃不饱,而她常常偷偷送来一袋面包或者一盒她妈妈刚烤好的手工饼干,她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女神,他发誓会一辈子守护她,无论她是否会将自己当成一个男人来爱。 晓云很依赖他,但他知道在她心里,他更像是一个哥哥,而非令她神魂颠倒的情人,她另有所爱。 那男人似乎是她中学时代的学长,几个月前两人又重逢了,她陷入天旋地转的热恋。 他只能祝福她,并且告诉自己,他一点也不嫉妒…… 就在他来到医院一楼大厅时,手机铃声响起,《goodbyemyprincess》是晓云很喜欢的一首韩语歌,也是她硬在他手机里设定的她的来电专属旋律。 他微笑接电话,「我马上就过去了。」 「不好意思,哥,今天可以取消吗?」田晓云在遥远的那端道歉。 「取消?」他的眼神有瞬间空白,「为什么?」 「因为我男朋友临时来找我,他刚出国回来,我们很久没见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天我再补请你吃饭好吗?我保证会多做一些你爱吃的菜。」 还能怎样? 「好,我知道了。」 他按下通话结束键,一时有些茫然失措,呆立原地。 数秒后,当他重新凝定心神,一转身,视线和一对清澈的眸光在空中相撞,是方楚楚,她正定定地瞅着他,她都听见了吗? 韩非不悦地蹙眉,方楚楚很快给了他答案。 「看来我们韩大医生好像被放鸽子了!」 娇甜的声嗓分明是在奚落他,他瞪她,「这个时间你在这里干么?」她该待在后面那栋病房大楼。 她耸耸肩,「我无聊,四处走走不行吗?」 「回病房去。」他下令。 「我不回去。」她像是跟他杠上了。 他暗暗磨牙,胸口怒火翻扬,被她瞧见他待晓云的特别己经够不堪了,更不堪的是,她还知道晓云在他生日这天临时放他鸽子! 这对一个男人的自尊,不啻是个打击。 「方楚楚,你一定要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你明知道你今天很虚弱,需要躺在床上多休息。」 「我的身体哪天不虚弱?如果我只要稍微有点不舒服就躺床上,我这辈子根本别想下床了。」 「你就那么想死吗?」 「反正迟早会死的,早几天又有什么分别?」 「我不是跟你说了,只要你得到合适的心脏移植,你还有大半辈子可以活。」 「谁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呢?说不定下一分钟我这颗心脏就不能用了,与其把希望赌在明天,我宁愿把握今天的每分每秒,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我!」 因为她不想徙留遗憾吗? 韩非蓦地忆起下午在顶楼,她和那个小男孩的对话,小男孩其实并不想开刀,不想把所剩不多的时间浪费在医院里,他宁可和父母去游乐园共享天伦之乐。 她也是同样的想法吗?在医院里蛮横耍泼,惹得所有人见她如见鬼魅,是否只是想藉此挣脱这个牢笼? 「……要我现在回病房也可以,除非你送我回去。」她突兀地开出条件。 他一愣,「什么?」 「你听见了。」她微微别过眸,颊畔可疑地绯红,「我要你陪我回去。」 他注视她两秒,以他的脾气应该果断拒绝的,但今夜…… 「走吧!」他不由分说地托起她一只藕臂。 她吓一跳,不知所措地盯着他托着她的大手,虽然他只是为了架着她行动方便,虽然他的手只触及她的衣袖而非肌肤,她的心韵仍不争气地加速了,笨蛋方楚楚!你可以不要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吗?真丢脸!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责骂自己,但依然止不住怦然心动,因为她确实是情窦初开,在此之前她从未让任何男人闯进心扉,即便是总能将她逗得呵呵笑的光皓学长。 他是第一个,他是……她的初恋。 韩非将她送回病房,她不给他开口告辞的机会,「陪我吃饭。」 「什么?」他又愣住。 「我说,一个人吃饭很无聊,你陪我。」她扮出公主颐指气使的架子。 「我没听说过主治医生还要陪病人吃饭。」他这很明显是拒绝了。 「可是主治医生应该为病人的健康着想,不是吗?」她挑衅地直视他。 「下午你走后,我只吃了一个布丁喔!如果晚上再不吃点东西,我说不定又会昏倒,然后我就会跟我爸告状,是你这个主治医生不肯好好照顾我,这样可以吗?」 这是在威胁他吗?韩非冷笑地眯了眯眼,「你想要人陪吃饭,为什么不请院长陪你?」 「你不会不晓得我爸有个女人吧?虽然他怕刺激到我,一直瞒着我,但我知道他们交往很多年了,从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他工作很忙,难得有空,当然应该陪陪那个阿姨。」她笑着倾诉父亲的绯闻。 怎能那样笑?韩非审视她近乎甜美的笑颜,她父亲有婚外情,她不怨吗? 「以前我会怨,现在不会了。」她彷佛看透他的疑问,笑着解释。 「这样也好,我死后就不会留下他一个孤单老人了,说不定那个阿姨还可以替他生几个弟弟妹妹。」 这女人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样。 他本以为她是个蛮横自私的千金小姐,但似乎不仅是如此,她想过生死,想过自己死后,父亲该如何度过晚年生活。 或许她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任性。 「这些菜是我爸特地请五星级饭店外送的,你看看,是不是都很好吃的样子?」她介绍着餐桌上的宴席料理,「我爸知道我吃腻了医院的餐点,每天晚上都会帮我叫外卖,这么多菜,你说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也许她最需要的,不是这些做工精致的料理,而是能有人陪她一起吃,因为寂寞的滋味总是太苦涩。 他在餐桌旁坐下来,主动盛了两碗饭。 「那就快吃吧,我饿了。」 她怔忡片刻,看着他不客气地大吃大喝,忽地微笑了,浅浅的笑痕如春天湖水的涟漪。 席间,他们偶尔沉默,偶尔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吃完饭,她亲自煮了一壶红茶,两人坐在沙发上喝着。 「为什么你开刀前会有那种习惯?」她无预警的问话如乍然劈过天际的落雷。 他拧眉不语,扣着茶杯的手指缩紧。 「我知道有的医生开刀前会听音乐,有的会小憩片刻,我爸的习惯是会跟病人闲聊,可我没想过会有医生吃棒棒糖耶。」说着,她轻声一笑。 「说真的,还满……」 「幼稚吗?」他冷冽地打断她,想起晓云对他这种行为的评语。 「是很幼稚啊!」她彷佛没接收到他懊恼的频率。 他重重放下茶杯。 「我觉得很有趣。」 哪里有趣了? 「跟你的形象很不搭,说真的,看你平常那张死人脸,开刀前居然还吃棒棒糖,没看过的人应该不会相信吧!」 所以呢?他怒视她。 「有种反差的……萌。」 第五章 她在说什么? 「「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我想你也不晓得。」凝定他的眸亮晶晶,「这个字是从日语来的,你自己去查吧!」 看来不是个什么善意的形容词。 韩非从鼻孔哼气,正欲发话,手机铃声忽而扬起,是那首《goodbyemyprincess》 他立刻接电话,「喂,晓云。」 「哥,你现在来好吗?」 「现在?」他愕然,「可你不是有约了?」 「他刚跟我吵架,走了,你过来陪我。」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他毫不犹豫地应允,连一句话也没多问。 「是她打来的?」方楚楚嗓音沙哑。 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他没回答,迳自起身。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她看着他匆匆欲离的身影,那么帅气、那么挺拔,如此冷傲伟岸的一个男子,竟如此亟欲讨好一个随时可以取消跟他的约定的女人,她觉得心酸。「韩非,你站住!」 他身子一僵,两秒后,漠然回首。「你还有什么事?」 「今天你生日对吧?我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跟什么? 「我没空!」 「只要一分钟就好。」 「方楚楚,你打什么主意?」他怀疑地打量她。 她甜甜地笑,「就一分钟,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一分钟也不给吧?这可是给你的礼物喔!」 「说吧!」他不耐地撂话。 她深吸口气。「我要讲的是一个公主彻夜未眠的故事。」 「普契尼的歌剧?」 「不是,是我编的故事。」 她编的故事?他瞪她,她干么忽然跟他讲一个自己编造的故事? 「从前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公主,她不但长得漂亮,嗓子也好听,就像黄莺出谷……」 「讲重点!」 「那个公主有失眠的毛病,到了晚上总是很难入睡,有一阵子她连续七天七夜没唾觉,变得很憔悴,国王皇后昭告天下寻找良医,都治不好她,有一天,—个跟随公主很久的随从自告奋勇跟囯王说他有办法治好公主的失眠。国王答应让他去试试看,于是每天晚上,他都坐在公主床边,隔着一帘纱帐,讲故事给她听,很奇怪,公主只要一听他讲故事,就会昏昏欲睡,每天都睡得很安稳。这个随从暗恋公主很久了,可是公主从来对他视而不见,也没问过他的名字,就算他每天这样讲故事给她听,她还是问都不问。」 「……后来怎样了?」 「后来有一天,随从独自悄悄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公主又开始失眠了,每个睡不着的晚上,她都会想起那个随从,想着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顿了顿,「故事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韩非沉默数秒,接着,喑哑地扬嗓,「为什么跟我讲这个故事?」 「就说了送你的礼物啊!」她笑,「生日快乐,晚安。」 韩非瞥她一眼,她仍是嫣然笑着,彷佛毫无心机,他走出病房,带上门,在走廊外沉思片刻。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按下回拨键。 「晓云,是我,今天晚上我不过去了,明天早上我还要开会,你早点睡吧,晚安。」 他挂断电话,没有发现身后的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有人正贴在门边偷听。 那人唇畔,悄悄漾开一抹笑,那笑,蕴着某种透明的哀愁。 【第四章】 隔天早晨,韩非临出门前,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是田晓云,她带着亲手做的早餐来找他,「是你跟我都很爱吃的豆沙包,一起吃吧!」 他惊讶地望她,「可是……你怎么会来?」 「呃,是这样的。」她似乎有些羞赧,「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想你一定生气了,对吧?韩哥哥,你是不是气我在你生日时放你鸽子?」 「我没生气。」 「你有!不然后来我要你来我家,你怎么不来?你以前从来不会拒绝我的。」田晓云娇嗔道,嘟着嘴撒娇的模样很可爱。 她这模样韩非不是第一次看,却是初次满腔洋溢着新奇的感受,方楚楚告诉他的故事奏效了! 那个故事的寓意是,有时你一直对某个人好,她不见得会放在心上,但当你有天疏忽她了,她反而会怀念你曾经对她的好。 「好嘛,我知道是我错了,哥,你别生气了嘛!」只有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她才会这般甜蜜又亲密地喊他「哥」! 「我没生气。」他不禁放柔嗓音。 他是真的没生气,昨晚她临时爽约,他确实感到失望,但他不会对她生气的,永远不会。 「那你有空陪我一起吃早餐吗?」 「嗯。」 他陪她吃了半小时,然后亲自开车送她回家,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打开车上广播,跟着哼歌。 他己经很久没这样的好心情了,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他寻思着,忽地忆起昨夜方楚楚跟他说故事时,脸上那过分清甜的笑容,一个疑惑的念头闪过! 她,不是喜欢着他吗?为何要藉着一个虚构的故事,教他如何去掌控另一个女人的心? 她在想什么? 他蹙眉,还来不及理清头绪,手机铃声响起,他瞥一眼来电显示,面色乍变,立即停车接电话。 「喂,是韩医生吗?」对方的声音很苍老,有些无力。 「是,李医生,找我有事?」 「嗯,我打电话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儿子要出国留学了,我跟我太太都会陪他过去,在离开台湾以前,我有些话要跟你说,是关于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件事。」 韩非捏握手机,掌心微微渗汗! 真相终于要揭晓了吗?他花了许多年跟这位老医生建立交情,一年前还在母校医院工作的时候,他开刀救回老人的儿子,更进一步取得老人的信任。 「虽然方院长对我很好,但你对我儿子有救命之恩,我想我也应该报答你。」说着,老人深深叹息,「院长办公室有当年的机密档案,你想办法把资料调出来吧!墙上的油画后面有个保险箱,密码我不晓得,只能靠你自己找了。」 「谢谢你,这样就够了。」韩非真诚地道谢,很明白这个老人跟方启达的交情,要他出卖自己的好友并不容易。 「那就……再见了,你多保重。」 老人怅然的语音在韩非耳畔缭绕不绝,他盯着断线的手机,眸光锐利如刀。 他在做什么? 深夜,方楚楚在医院大楼晃荡,意外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刚刚读罢一本爱情小说,那是个悲伤的故事,女主角为男主角做尽一切,甚至为他而死,他却一直将她当仇人对待。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她潸然泪下,眼皮都哭肿了,为了转换心情,才悄悄溜出病房,拿着相机到处拍。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走廊转角,当她将相机镜头对着玻璃窗时,会瞥见窗上映着模糊的影子,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然后潜进她老爸的办公室里,韩非,他在干么? 她狐疑着,犹豫半晌,方蹑手蹑脚地跟上,她己经很习惯像幽灵般走路了,不发一点跫音。 她将耳朵贴在门扉静听,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深呼吸,轻轻地、轻轻地将门拉开一条缝。 室内漆黑,唯有手电筒的灯光朦胧晃动,她看不清楚,又稍稍推开门扉,这回他机敏地察觉了,迅速关上手电筒,躲进办公桌下。 被发现了啊! 她耸耸肩,索性大方地开门,手抚上墙面开关,切亮室内的灯光。 「你不用躲了,我都看见了!」清隽的嗓音洒落。 毫无动静。 她轻声笑,好整以暇地唤,「韩非。」 气氛沉寂,两秒后,他从办公桌后立起身,站姿带着几分僵硬,穿着白袍的身影却一如旣往地酷帅。 她微笑,「果然是你。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三更半夜的,你偷偷闯进我爸的办公室是在找什么?你想偷东西吗?」 他抿唇不语,面部线条冷凝。 第六章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小偷啊!我想韩大医生应该也不缺钱吧,这里头也没什么好东西值得变卖的。」 「……」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叫警卫了喔!」她笑吟吟地烕胁。 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不用叫了,我承认,我想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份机密档案,是医院一个vip病人的手术资料。」 「你不能从电脑资料库调阅吗?」 「我没那个权限,他不是心脏外科的病人,又是vip.」 「那你为什么想看?」 「因为……我想跟他建立交情。」 建立交情?方楚楚秀眉一挑。意思是他想藉此攀权附贵吗?看不出他是这种人。 但男人有点野心……也不算坏事。 她深思地注视他,犹如黑曜石的眼瞳闪烁着异样的光,他紧张吗?担心她会将他交给警卫吗? 深夜擅闯院长办公室的事情要是被发现了,他很可能被医院开除,在医界的名声也会蒙上阴影。 「其实你可以直接向我爸要求调资料看,你知道他很欣赏你,说不定会答应。」 他阴郁地盯她,一字一句由齿缝磨落。「所以你决定向你爸告状?」 她尚未回话,一道尖锐的呼喊倏忽如疾风刮来,在两人心海卷起千堆雪。 「是谁在里面?!」 糟糕!有人来了! 方楚楚心神一凛,不及细加思索,本能地飞奔扑向他,藉臂勾下他肩颈,脚尖踮起,樱唇大胆地亲吻他…… 她在做什么? 有好几秒的时间,韩非脑海只是一片空白,震惊着,不明所以。 但也不知是否出子本能,他单手顺势揽扶她彷佛一折便断的腰,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唇正与她相贴,比他想像中更柔软的唇,带点淡淡的香气。 他嗅着那香气,情不自禁地吮了一下。 这一吮,她似乎也呆了,动也不动。 直到警卫的惊呼再度响起。「到底是谁在里头?你们……大小姐!」 方楚楚转头,用自己如瀑布的秀发遮住韩非的脸,不让警卫看见,「出去,不准打扰我们!」命令的口吻自然含着一股威严。 警卫整个吓慌了,他这都是看见什么了啊?深夜打扰大小姐和男人……呃,偷情,要是大小姐一个面子拉不下来开除他怎么办? 「不好意思,大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太不小心了,大小姐你千万别生气,我马上就走!」 警卫转身就想逃。 「等等!」她喊住他。「不准说出去,否则……」 「放心大小姐,我不会说的,我、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走了!」 话语未落,警卫己溜得不见人影,室内重新恢复静寂。 危机解除,方楚楚刚松了口气,抬头见韩非正定定盯着自己,她呼吸乍停,顿时仓皇地想退开。 他却用双手固定她后腰,不让她动。 那双闇黑无垠的眼眸依然紧紧擒住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问话的嗓音微哑,显然情绪也有些激动,但她听不出来,她只感觉到自己狂乱的心韵,「这样做不好吗?」 她故作镇定。「这样……你就不会被人看见了。」 「为什么要帮我?」 是啊,为什么呢? 「没有理由。」 「怎么可能没有理由?」 她咬牙,想着该怎么做才能逃脱这令她尴尬的一切,最后仍是选了她最熟悉的方式,骄傲地扬起下颔。 「我方楚楚做事就是这么我行我素,你又不是不了解,需要什么理由吗?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没必要保护我。」他深深地望她,良久,才放开她。 她连忙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有些安心又有些怅然若失,她毕竟是贪恋着他怀抱的温暧。 方楚楚自嘲地寻思,唇角刻意扬笑,「这不是保护,这是……交换条件。」 剑眉一挑,「交换条件?」 「嗯,我想你欠我一份人情,想你答应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瞧他一副警戒的样子,很怕她提出什么他做不到的事刁难他吧?呵。 方楚楚冷笑,「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自然会告诉你,你就提心吊胆地等着吧!」 语落,她淘气地朝他送了个飞吻,轻快离去的倩影宛如仲夏夜里的森林精灵,韩非不悦地瞪着。 「最近跟韩非相处得怎样?」 「什么怎样?」 「你知道爸的意思。」 「我不知道。」 「唉,楚楚!」 长长的叹息,像要绵延到宇宙的尽头。 方楚楚咬唇,倔强地望着父亲,她也不晓得为何自己每回跟老爸讲话总要像个任性长不大的丫头,但他……确实常常惹火她啊! 「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跟韩非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因为我快死了!」 「楚楚!」方启达骇然喝止女儿,浓眉纠结成一团,他最气这丫头动不动就提「死」这个字了,总是令他心惊肉跳,「你就非要这样刺激你老爸吗?哪天把我气到中风你就开心了是不?」 「你身体那么硬朗,哪会中风啊?」 「谁晓得?我们这年纪的人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而且我每天在医院工作这么忙,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方楚楚投降,「老爸不会中风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方启达凝视女儿,见她秀眉微微蹙着,眼神夹杂着不情愿与担忧,知她还是关怀自己的,再怎么嘴硬,毕竟父女亲情,难以抹煞。 他温和地微笑。 见他那心领神会的笑容,方楚楚樱唇又嘟起。 「老爸,你不是说你很忙吗?我没事,血压体温都正常,心脏也勉强还能撑住,你看过了可以放心了,快去忙你的吧!」 「你这无情的丫头!就这么急着赶你老爸走?」他笑啐。 她轻哼一声,别过头。 他看着她微微苍白的侧颜,虽然神情仍有些许憔悴,但比起平常,她今日算是神采奕奕了。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看你眉飞色舞的样子。」 「哪有啊?」 方启达又是一声低笑,伸手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秀发。 「听说这阵子韩非每天都过来看你好几次?」 「呋!他是我主治医生,当然要来看我。」话虽如此,她颊畔却可疑地染红。「听说晚上还陪你一起吃饭?」 「那是因为他嫌医院伙食难吃,我这边有五星级饭店料理,当然来我这边搭伙划算。」 「是这样吗?」 「不然还怎样?」方楚楚没好气地转头瞪自己老爸。 方启达笑而不语,他很明白女儿性子倔自尊心强,即便心里暗恋着一个人也不会甘愿承认的,他只希望那个得她青睐的年轻人能体会她的好,给她幸福。 问题是韩非在他面前总是淡淡的,他不确定他对楚楚是否有好感——那小伙子也颇有傲气啊! 方启达百感交集,又揉了揉女儿的头,这才缓缓起身,「那我走了,晚一点再来看你。」 「嗯!」方楚楚目送父亲离去,唇瓣颤着,有什么话想说,却终究开不了口, 她怎么能问他关于母亲忌日的事呢?她想,他该早就忘了,这些年来从来都是她独自去给母亲祭坟。 可今年,她却被困在这栋白色巨塔里,几个小时也好,她想出去替母亲扫墓…… 「在发什么呆?」一道清隽的嗓音落下,她震了震,望向来人。 是韩非,他依旧是一身白袍,也依旧显出令人着迷的勃勃英气,没有谁比他更适合穿白袍了,他彷佛是天生的医生。 「护士有来帮你量体温、血压吗?」他问。 「我爸亲自来帮我量的。」她答。 「院长来过?」 「嗯,他刚走。」 看来方启达确实很疼爱这唯一的掌上明珠,即使工作再忙碌也要拨时间来探望她。 韩非默然寻思,藉着检测心电仪的动作掩饰讥诮的思绪,他并不讨厌方楚楚, 若不是方启达当年害死他父亲,他或许能跟她做真正的朋友,但现在,就算他表面与她和平相处,他的心也有隔阂。 第七章 这女人不可能是他的朋友,他顶多可以……对她和善一点。 「你早餐有吃吗?」 「有。」 「都吃光了吗?」 「要不要我顺便报告都吃了哪些东西?」她瞪他,「你管真多!」 「我不想你再晕倒。」他淡淡地回应。 「因为怕抱不动我吗?」她讽刺。 「因为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他看完心电图及血压等数据,满意地颔首。 「你今天身体情况不错。」 「我觉得我这几天精神好多了。」她乘势追加一句。 「嗯,这样很好。」 「所以……」 「所以怎样?」他听出她话里的迟疑。 她眨眨眼,似是思索着该怎么说,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开门见山。 「我想申请外出。」 「什么?」他讶异。 「只要几个小时就好,让我外出。」她要求。 他皱眉,「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你随时有晕倒的危险。」 「你刚不也说了?我这几天情况好多了!」 「还是不行。」 「韩非!你……」她懊恼地抿唇,眼眸喷火。 他任由她恨恨地盯着,丝毫不为所动。 她更气了,他不晓得应该让病人保持平静的情绪吗?可恶! 「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欠我一个愿望吧?」 他一凛,凌锐的眼神射向她。 她从容微笑,「那天晚上的事,难道你忘了吗?」 「怎么可能忘?」他语音粗哑。 两人同时忆起那个晚上以及那个异样的吻,方楚楚眼睫轻颤,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敛下眸,「我……我想到要你答应我什么愿望了。」 「你要我答应你外出吗?」 「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 虽说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担忧这女人会提出什么古灵精怪的要求。 那夜他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但没打开保险箱,反而被她逮个正着,他很呕,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他绝对说到做。 「你说吧!只要我能力所及的,一定帮你。」 她深深地凝睇他。「我要你陪我外出。」 「明天是我妈的忌日,你陪我去扫墓。」 【第五章】 怎么这么巧?她母亲的忌日居然和他父亲的忌日是同一天! 韩非觉得不可思议,这奇特的巧合令他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但他没去深究,某方面来说,他潜意识想避免产生和方楚楚同病相怜的感受。 就算他们每年都有为过世的亲人扫墓的习惯又如何?她一样是方家人,是方启达的宝贝千金,这一点不会改变。 「你怎么都不说话?陪我来扫墓有这么闷吗?」方楚楚幽幽的嗓音拂过他耳畔。 他一震,定了定神。 方楚楚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席,正用那双雾蒙蒙的水眸瞅着他。 拗不过她,他终究还是答应陪她一起去祭坟了,就在这个阳光温暧的午后。 她笑笑地弯唇,「说来也真巧,你怎么刚好今天就有休假呢?刚好可以陪我。」 因为他本来也打算今日去祭拜他父亲的。,「你不就是因为打听到我有假,才故意要我陪你的吗?」 「你猜到了啊。」她吐吐舌尖。 他愣了愣,没想到她也有如此悄皮可爱的姿态,「怎么了?干么这样看我?」她察觉他眼神奇特。 「没事。」他连忙撇过头,专心开车。 方楚楚有多可爱都与他不相干,这世上只有田晓云能打动他的心。 他不愉地寻思,绕着山区的弯道一路蜿蜒向上,从位于市区的医院来到这座市郊的墓园,总共花了约莫一小时。 这一个小时,和方楚楚独处于车厢的密闭空间,他本以为会很难熬,没想到听听音乐,偶尔听她讲些言不及义的废话,竟也就这么过了。 「到了。」他在墓园的入口处停车。 她下了车,捧着一束野姜花,据说是她去世的母亲最爱的,而他提着一篮瓜果和酒水,陪她走进墓园。 虽然两人双亲的忌日是同一天,但她妈妈葬在这昂贵雅致的墓园,他爸爸只能栖身于灵骨塔中的一小格,待遇仍是云泥之别。 他清楚地感到两人家世的差异,她是豪门千金,他只是工人的儿子。 「就是这里。」她在一座修整得十分漂亮的坟前驻足。 他随意瞥了一眼刻在墓碑的芳名——杨雅竹,很好听的名字,想必是个气质高贵的女子。 他忽地觉得烦躁,替她摆好瓜果酒水后,急着离开。 「你好好跟你妈说说话吧,我去别的地方晃晃。」 语落,他转身就走。 「唉,妈,你看到了吧?那个男人就是韩非,你说他是不是很没礼貌?」 方楚楚在母亲坟前坐下,献上花束,抚着墓碑低喃,「我一直想带他来看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冥冥之中,彷佛有风吹过她耳畔。 「因为我喜欢他。妈,你说好不好笑?你女儿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居然是个医生,我明明最讨厌医生了,以前爸为了他的病人把你丢在一边不理不睬,我真的很生气!」 现在不气了吗? 「也不是不气,只是……我好像比较能体谅他了,因为医院里有很多病人像我一样需要他。」 韩非是个好孩子吗? 「才不呢,他坏透了!我是说,他对病人来说是个好医生,可是对我……他是坏蛋,我也不晓得自己喜欢他哪一点,他对我其实很冷淡,要不是我老缠着他,他可能根本不想理我!」 可是你还是喜欢他? 「对啊,我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 方楚楚喃喃自语,扬起脸,望向穿梭于前方树丛处的韩非,今天他卸下了白袍,随意地穿着t恤跟牛仔裤,外搭一件蓝色牛仔衬衫,简单的打扮依然流露出一股潇洒帅气。 「我很高兴在我死以前,能遇到他。」 你不会死的。 「妈,别连你也这样安慰我。」她苦笑,「你别担心,我不怕死的,我只希望在死以前……」 怎样? 她没再说话,因为她哀婉的眸光正与他相遇,他看向她,视线胶着。 她朝他招招手,「韩非,你过来。」 他听见她的叫唤,剑眉一拧,彷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走过来了。 「什么事?」 「跟我妈打个招呼吧。」她嫣然笑道,「她想认识你。」 她妈干么认识他? 韩非正欲反驳,但一见她缠绵的眼神,顿时领悟。 她是想把自己暗恋的人介绍给母亲吧!问题是,他是否配得起她慎重其事的介绍? 「妈,这个冷淡又拽的家伙就是我的主治医生,韩非,他说一定会救活我,你相信吗?」她话里噙着讽剌。 他眯眼睨她。 她浅浅含笑,「跟我妈打招呼啊!」 他咬咬牙,转头面对墓碑,刻意保持面无表情。 「院长夫人,你好。」你知道你丈夫是害死我爸爸的凶手吗? 但她显然不知道,她女儿亦浑然不知,天真地倾慕着他。 「瞧你眉头皱的,都可以夹起苍蝇了!」方楚楚取笑他,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清酒。「喝吧,跟我妈干一杯!」 他无言地接过酒杯,强忍着心海翻腾的情绪,一饮而尽。 两人在墓前席地而坐,天空蔚蓝,远方青翠的山峦起伏,清风徐徐,吹的是遥远的童年回忆。 「我从小身体就弱,每次生病我妈都比我还紧张,她很怕我一病就起不来了,我常常半夜醒来,发现她坐在我床边偷哭。」她悠悠地对他倾诉从前。 「而这种时候,我爸通常不在,我妈很气他把医院的病人看得比家人更重。」 「是看重病人吗?还是因为他有婚外情?」他语锋尖锐。 太尖锐了,教她不由得奇怪地瞥他一眼,他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表情凛然。 「抱歉,我不是有意讽剌。」 「没关系,你说得也对。」她笑笑! 「其实我也这么怀疑,到底我爸是真的那么放不下在医院的工作呢,还是想逃离家里紧绷的气氛?我想他在那个阿姨身边更能找到平静和安慰,我妈老是种经兮兮的,我又任性不听话,一定给他很大的压力!」 她这是在替自己父亲找藉口吗? 第八章 他新奇地望她,没想到颐指气使的大小姐也会为人着想! 「呵,你这表情,一定把我看成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了对吧?」她像是揶揄,又像自嘲一喝干杯中酒,又举起酒瓶。 他反应迅速地伸手盖住瓶口,「你不能再喝了!」 「就再喝一杯嘛。」 「不可以,酒精会令你心悸。」 「一点点不会的啦!」 「我说不可以!」他很坚决,索性抢过酒瓶倒转过来,将瓶中酒缓缓洒在坟前。 「妈!你说这人过不过分?」她拿他没辙,只能对自己母亲撒娇。 「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愿,只会对我凶!」 「我哪有对你凶?」 「还说没有?你刚刚讲话口气好呛!」 「我不是呛你,那是事实,你本来就不该多喝酒!」 「不能喝酒,不能运动,不能出门……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方楚楚,不许说这样的话。」 「我偏要说。」 「不准你说。」 「偏要说怎样?你管得着吗?」 「你……」韩非恼了,见她笑咪咪地对他扮鬼脸,蓦地有股想摇醒她的冲动。 但不一会儿,这样的冲动便消逸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他干么生气呢?何必和她如同小孩子般地斗嘴?她想死就死,干他何事? 思及此,韩非心绪霎时有些凌乱了,正纠结不清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goodbyegoodbyemyprincess……」她跟着哼歌,唇角勾起奇异的笑。 「你的公主在召唤你了,快接吧!」 不知怎地,他觉得她是在嘲讽他,非常犀利令他闪躲不及的嘲讽。 他郁恼地瞪她一眼,接电话,「喂。」 「哥,你快来!」田晓云语气急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快来就是了!我现在就想见你。」 现在吗?韩非犹豫。 「哥,你不要跟我说医院有事你走不开,这次我真的想见到你,我……我快不行了……」说着,田晓云泫然欲泣。 韩非听出不对劲,胸口一拧。 「好,你别哭,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他急迫地挂电话,望向方楚楚,还来不及说话,她己体贴地主动扬嗓。 「她在哭吗?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去看她吧!」 「可是我答应陪你四个小时的,现在才不到两个小时……」 「呵,所以你是因为陪我不到四个小时在懊恼吗?」 「我答应的事,就该做到。」话虽如此,他却不由得偷偷瞥了下腕表。 他的心己经飞了啊!她强留下他的人又有何用? 方楚楚自嘲地叹息,「没关系,你走吧!起码己经祭拜过我妈了,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这短短两小时的约会,己足够她日日夜夜地回忆。 「那……我先送你回医院。」不知怎地,他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那迷离着水烟的眸,像雾里孤单的路灯。 「不用了,这样绕来绕去多累!你开车送我下山就好,我自己坐计程车回去。」 「那怎么可以?我送你!」 「你怕我被司机绑架,还是在车上晕倒?」 他沉默不语,很明白她是在讥刺他! 「你别犹豫了,你在这边跟我多耗一分钟,她就要多等你一分钟喔!你舍得吗?」 他眉峰一拧,还是不吭声。 这男人责任心也太重了吧? 她拿他没辙,「好吧,我请朋友来接我。」不等他答话,她迳自拨打手机。 「光皓学长,我在你工作室附近,你有空吗?可不可以出来载我一程……好,我们二十分钟后见。」 断线后,她盈盈起身。「走吧!」 秦光皓在山脚下的便利商店等她。 一见到她,他立即笑嘻嘻地迎上来,「学妹,你怎么会到这附近来?我还以为你整天被锁在医院的高塔出不来呢!」 「我是放下我的头发逃出来的。」在这位风趣的学长面前,方楚楚很自然地开起玩笑。 「我就知道,你这头长发不剪下来卖掉太可惜了!」说着,秦光皓大手便往她发上摸去,亲昵地撩起一束把玩。 一旁的韩非看了,不由得皱眉。 秦光皓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这才发现他,「请问你是?」 「他是我的主治医生。」方楚楚抢先回应,冷淡地瞥望韩非,「你可以走了,光皓学长会送我回医院。」 他点点头,看看她,又看看秦光皓,「一定要尽快送她回医院,她身体情况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保证护送学妹安全回到囚禁她的高塔。」 韩非懒得跟他说笑,迳自上车,踩下油门,车子呼啸奔驰。 「开那么快!你那医生是赶着要去投胎吗?」秦光皓笑谕。 「他不是投胎,是赶去普见他的公主!」 「他的公主?」秦光皓听出她话里的酸涩,「我怎么感觉某人在吃醋?」 「哪有啊?」方楚楚急忙凛神,刻意朝学长绽放灿烂的笑容! 「学长好久不见,听说你前阵子去埃及拍照了?」 「是啊,上礼拜才回来的。我相片洗出来了,你要看吗?」 「当然要!」 「那走吧。」秦光皓笑着对她伸出臂弯。 她会意地勾上,与他手挽着手,相伴而行。 远处的天空,静静地飘来几朵厚厚的乌云,似乎要下雨了…… 「发生什么事了?」 来到田晓云住处,韩非发现她正泪涟涟地哭着,她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但自从交上那位神秘男友后,她情绪起伏变得剧烈了,经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眼看她只顾着掉眼泪,呆坐在窗台上,不肯回他的话,韩非一时不禁无奈,缓缓走向她。 「不会又跟你男朋友吵架了吧?」 「呜呜——韩哥哥!」田晓云忽地双手抱住他大腿,委屈地啜泣。 果然如他所料,「他又怎么了?」 「他……他骂了我!我今天去他工作的地方,动了他的东西,他就很凶地呛我,说我不该没经过他允许私自动他的东西……那只是一些照片啊!我只是想看看他洗的照片……」 「然后你就跟他吵架了?」 「我哪里敢跟他吵啊!他那么凶,我听了很难过,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就这样?」韩非愕然。 「嗯。」 只是被男友斥责了几句,她便十万火急地他过来,还说什么就算他医院有事也不许推托,他以为事态会更严重的。 「晓云,你是不是……你有时候是不是也太敏感了呢?」 「什么意思?」田晓云闻言,蓦地推开他,扬起莹莹泪眸。 他看出她眼里的不悦,试着放柔口气。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觉得你男朋友说话太过分,你就跟他讲清楚啊,这样生闷气一个人跑回家,并不能解决事情。」 「你的意思是嫌我麻烦?」 「我不是嫌你烦,我是说,你得跟他沟通……」 「你就是嫌我烦!」她尖锐地打断他,「你今天很忙吧,我打扰韩医生这个大忙人你不高兴了吗?」 不高兴的人是她吧。韩非无语地凝视面前的女人,他以前从不觉得她不可理喻,但最近,她三番两次对他发这种小脾气,前两天深夜她打电话给他,也是一言不合就挂断! 她谈恋爱了,照理来说是幸福的,他却觉得她逐渐失去了往日的甜美! 「还是你还在为你生日那天我放你鸽子那件事生气?我己经跟你好好道歉了啊!这样还不行吗?」 「不是的,我没对你生气。」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教?」她娇嗔地嘟嘴。 「你明知道我哭得这么伤心还要气我!」 他该怎么说才好呢? 韩非暗暗叹息,在田晓云身边坐下,她不敢跟自己男友争论,对他倒是予取予求。 「不然我们今天摊开来说吧!你男朋友究竟是怎样的人?你只跟我提起他是你中学时的学长,也不肯介绍我跟他认识。」 「就是……」田晓云忽地慌了,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韩非递给她手帕,她擦擦眼泪,撝着秀鼻轻轻一擤。 第九章 「其实是他的意思,他说我们俩的感情……还不算稳定,不适合跟彼此亲友见面。」 「什么意思?」韩非怒了,「你跟他交往了快半年,感情还不稳定?他是不是跟你玩玩而己?」 「不是的,韩哥哥,你别误会,不是那样!」田晓云焦急地解释。 「是因为他以前在感情路上受过伤,他失恋过几次,所以才对感情那么慎重!」他蹙眉望她,「你还在替他找藉口?」 「不是的,他真的很好。」田晓云见他生气,忙抓住他臂膀撒娇地摇晃着。 「你相信我,他真的是个好男人,对我很好很体贴。」 对她很好很体贴还会凶她乱动他的东西?她不觉得自己说话很矛眉吗? 但韩非没去戳破那样的矛眉,戳破也无济于事,晓云不会感激他,只会恨他,说不定还以为是他小心眼乱吃醋才说她男朋友坏话。 「总之你今天旣然来了,就多陪陪我吧!我想吃点好吃的东西心情应该就会好多了,你陪我去吃。」 她似是很有把握他不会拒绝,理所当然地要求。韩非自嘲地拉扯唇角,正欲说话,手机铃声响起。 「是医院打来的。」他对田晓云抛下一句,起身接电话。 「韩医生你快回医院,大小姐又昏倒了!」 他一惊,不觉提高声调,「你是说楚楚吗?」 「是,刚刚她学长送她回医院,听说她在路上淋了点雨……」 淋雨?那疯女人竟敢拿自己那柔弱的身子去冒险! 韩非气得咬牙切齿,面部肌肉扭曲,「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切断线后,他随手抄起挂在椅背上的牛仔衬衫,便匆匆转身。 「你要走了?」田晓云连忙跟上他。 「嗯,我的病人出事了,我得立刻回医院。」 「是那个叫楚楚的人吗?她是女生吗?」 为何这样问?韩非愣了愣,「嗯,她是女的。」 她从来不曾听他直呼病人的名字,无论是男是女,为何对那个名唤楚楚的女人特别? 楚楚,这是个光听也觉得我见犹怜的芳名,是上次他亲自从医院顶楼抱下楼的那位吗? 想着,田晓云顿时心乱如麻,女性的本能让她从韩非阴郁的神情看出一丝不寻常,他难得情绪激动。 她下定决心。「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他愕然,「为什么?」 「这样你忙完就可以跟我一起去吃饭了。」她强自掩饰内心的旁徨,仰头对他甜甜地笑。 方楚楚醒来时,丝毫不意外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她恍惚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你醒啦?」一道男性声噪在她上方落下,她轻轻转头,望向秦光皓,虚弱地唤。「学长。」 「醒了就好,你知道你昏倒时我有多惊慌吗?」秦光皓微微叹息。 「都是我不好,不该鼓励你跟我一起淋雨。」 「只是一下下而己。」 「就一下下,你就发烧了。」 她发烧了?方楚楚眨眨眼,这才惊觉自己确实身上有些燥热,「真对不起,学长,我身体太弱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这什么话啊!不对的人是我好吗?」秦光皓捏捏她的手,跟着拉她的手作势掌自己耳光。 「我这个欠扁的家伙!该打!要是我有点忧患意识,也不会害你发烧。」 「别打了,学长。」她收回手,轻轻地笑。 「其实我很高兴你没把我当成病人看待,我们一起淋雨玩水体会浪漫时,我真的很开心。」 「这就叫乐极生悲吗?」秦光皓夸张地纠起一张苦瓜脸。 方楚楚见状,又笑了,笑声沙哑,却分明含着喜悦,她很明白这位学长是故意要宝逗她。 秦光皓温柔地凝望她苍白的笑颜,「我以后常来医院看你吧!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不嫌无聊就好。」 「怎么会无聊呢?你明知道只要在你身边,我就……」 言语蓦地中断,但方楚楚很清楚他话里的暗示。这个学长一直是喜欢她的,她也喜欢他,可惜非关男女之情。 「你到现在还是坚决不谈恋爱吗?」他无奈似地问。 她微笑,「学长,我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确定呢。」 「就算这样,如果你连恋爱都没谈过就死去,难道不觉得遗憾吗?」秦光皓神态认真严肃。 「我以为女孩子应该满脑子都是罗曼蒂克的幻想。」 「嗯,你说的也对,是有点遗憾。」她重新盯着天花扳。 「最近我偶尔会想,如果能在死前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那个人不能是我吗?」秦光皓问得直率,问得她不免有些歉疚。 躲在被窝下的双手悄悄揪紧被单。 「我报名!楚楚,如果你想恋爱,我第一个登记报名。」 她失笑,「你以为现在是在上相亲节目吗?还报名咧。」 「总之你记得有一个傻瓜痴心等着你就对了,呜呜。」说着,秦光皓刻意做出展袖拭泪的动作,可怜兮兮地讨拍。 方楚楚忍俊不禁,啪地拍他额头,「别闹了,学长,我想吃苹果,你买给我好吗?」 「0k!小的遵命。」秦光皓乐呵呵地离开。 他一走,方楚楚唇畔立即敛去了笑意,几秒后,一道阴影在她身边投下,更是令她不由得心口一揪。 「你来了啊。」她似叹非叹。 他面无表情地瞪她,她看不出那墨深的眼潭里,潜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听说你淋雨了?」 「嗯。」 「你不要命了吗?」 「只是一下下而己,我也想体会走在下雨的街头是什么感觉。」 「现在你体会到了,满意了?」 「你干么这么生气?我还活着啊。」 「你发烧了!」他说得像那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又不是没发烧过。」她吐吐舌头。 「我这破身子,一天到晚出毛病……」凌厉的眸刀砍向她,她识相地打住。 他替她检查体温、血压,审视心电图,又察看吊在她手臂的点滴。 「刚刚护士都帮我量过了,你别担心。」 又是两道眸刀杀过来,「我没担心。」像是被抓到把柄的反驳。 也对,他怎么会为她担心?她只是个不讨喜的病人。 方楚楚浅浅地弯唇,「你的公主没事了吗?你丢下她赶回医院,她会很失望吧?」 韩非一凛,这才想起自己把田晓云带来医院后,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大厅,如今她身在何处? 「你现在确定我没事了,一时半刻死不了,你可以走了,今天是你休假,你不必留在医院的。」 就这么急着赶他走?他怒视她。 「你是不想我打扰你跟学长独处吧?」 「啊?」她一怔,眼见他神情冷淡,嘴角撇着讽笑,蓦地恍然。 「刚刚我跟学长说的话,你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是听到了。」他倒是毫不否认。 糗大了!她方才都跟学长说了些什么?想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天哪!她希望他没注意到那句话。 她顿时感到羞赧,很不想面对他,不想面对现实,「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觉。」 语落,她将被子拉高蒙头,背转过身侧睡,摆明了不想理他。 韩非僵立在原地,良久,才一声不响地离去,在走廊,他遇见伫立在窗边的田晓云。 他以为她在等自己,但走向她后,她却一脸呆怔地瞧着他,彷佛丢了魂魄。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她惘然颦眉,好半晌,细声细气地扬嗓。 「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谁?」 她没回答。 【第六章】 陪田晓云吃过晚餐后,韩非原本可以直接回家,但他还是返回医院,来到方楚楚住的病房。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牵挂着她,她发烧了,他担心会恶化成肺炎,虽然可能性并不高。 无论如何,她是他的病人,他有责任照顾她。他如是告诉自己。 他来到病房,没想到方启达也恰巧在房内,他来不及退出,只好认分地打招呼,做足一个下属该有的礼貌。 「院长。」 「你来了啊!」方启达看见他,眉峰一挑。 「听说你今天休假不是吗?怎么又回来医院了?」 第十章 他默然不语。 方启达忽而微微一笑,「你放心不下楚楚,对吧?」 他闻言,心跳乍停,表面仍一派淡漠。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 「只是这样吗?」方启达似笑非笑,顿了顿,神色稍稍严厉,「旣然你知道自己是她的主治医生,就不该答应带她外出,你明知她的身体状况不好。」 「是,我承认是我的疏忽。」他不想与院长争辩责任归属。 他的不争反倒令方启达神色一霁,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是怪你,我知道一定是楚楚强迫你的,对吧?今天是她妈的忌日,她是不是用眼泪攻势让你心软?」 他静定地摇头,「你女儿不是那种会用眼泪攻势博取同情的女人。」 「说的也是,她的确不是那种会故作可怜的女孩。」方启达同意,这也正是令他这个父亲最心疼的地方。 「这丫头!不晓得还要让我担心到什么地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适合她的心脏呢?我真怕她熬不到那时候。」 说着,方启达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儿,眼神满是怜爱。 韩非默默打量他,脑海思绪起伏。 看样子方启达的确很疼爱这个女儿,但他是否有想过,别人也是有儿有女,当他在手术台上因为轻忽杀死一个人,摧毁的可能是一整个家庭? 思及此,韩非不禁咬牙,插在白袍口袋里的双手悄悄捏紧。 可惜他找不到确切的证据,那晚他潜入院长办公室被方楚楚发现后,某个深夜他又乘机溜进去,但连换了好几组号码,就是打不开保险箱。 一天猜不出那关键的密码,他就一天无法为自己的父亲伸张正义,当然他很明白就算找到证据,这件医疗疏失案也早过了法律追溯期,但至少他可以藉此追究方启达的责任,他要这男人跪在他父亲坟前认错。 「我等下还有事,楚楚就麻烦你照料了。」方启达低声叮嘱他。 他敛眸,掩去眼底的恨意,「是,我知道了。」 待方启达离开后,韩非方允许自己的面容肌肉扭曲,他试着深呼吸,压抑胸臆翻腾的情绪。 原本以为这会是件困难的工作,他恨那男人己经恨了二十多年,但奇异地,当他望着方楚楚苍白的容颜时,立刻便平静了。 她仍在发烧中,体温虽不到危险的临界点,也够她难受了,在梦里忽冷忽热,鬓边细汗涔涔。 他看着她逐日瘦削的脸庞,倏地醒悟生命力的确一点一滴从她身上消失,就像愈烧愈短的蟥炬,总有一天泪滴尽了便成灰。 她需要动心脏移植手术,愈快愈好…… 「韩非。」有人在喊他。 他怔了怔,好半响才搞清楚是方楚楚的梦呓。 「韩非……」她又咕哝地唤了一声,「你这人……真坏。」 就连在梦里,她也惦记着他吗? 如果能在死前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耳畔忽地响起她对那个学长说的话,韩非僵立原地,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头棒棒糖,拆开包装纸,将糖果塞进嘴里。 方楚楚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声音很低、很细微,但不知怎地,还是犀利地钻进她裩沌的意识里,唤回她疲惫的神魂。 她睁开眼,看见韩非正和一个护士交谈,「那位太太说想见韩医生跟大小姐一面。」 「跟她说我没空,不见。」 「可是她说见不到人她就不走,会一直在医院等下去。」 「她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我也不确定耶,看起来不像。」 「这种事不能用猜的,她要等就让她等,反正我们不见……」 「是谁要见我?」方楚楚努力提振精神,轻轻地扬嗓。 两人一震,同时望向她。 「大小姐,你醒了啊!」护士有些慌张,「是我吵醒你的吗?」 她摇头,撑坐起上半身,护士赶过来抉她,替她调整靠背的枕头。 「你说谁想见我?」她问护士。 「就上次大小姐不是在顶楼救下一个孩子吗?那孩子的妈说想见你。」 「是吗?那请她进来……」 「方楚楚!」韩非厉声打断她,「你现在不适合见客。」 「怎么不适合?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信你量我的体温,我烧都退了。」 他知道她烧退了,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她确实该恢复了一些体力,只是—— 「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来找碴的。」 「你这人怎么比我还愤世嫉俗呢?就不能看点光明面?」她横瞋他一眼,接着又望向护士。 「你去请那位太太进来吧。」 「是。」护士领命告退。 方楚楚凝望韩非,他正不悦地瞪着她,她自嘲地勾勾唇,怎么她又惹他生气了呢? 「我好渴,想喝水。」索性端出大小姐架子。 他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但还是很顺从地替她调了杯添加葡萄糖的温开水。 她接过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啜着。 「饿吗?我叫他们送早餐过来。」他问。 她摇头,「不用,我还不饿,打点滴都打饱了。」 她开着不高明的玩笑,他又是两道眸刀砍过来。 干么这么凶啊?她敛眸,躲开他过分锐利的注视。 几分钟后,护士领着一位妇人走进来。 「这位是高太太,高太太,这位就是那天救了你儿子的方小姐。」简单介绍过后,护士很识相地退下。 「谢谢你,方小姐,之前我一直没机会亲自向你道谢。」高太太穿着一件扑素的洋装,形容透出几分樵悴。 「那没什么,你不用这么客气。」方楚楚微笑。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方小姐和韩医生……」高太太停顿,闭了闭眸,良久,好不容易从唇间逼出嗓音。「我儿子昨天去世了。」 「什么?」方楚楚震住,韩非也一脸惊愕。 「所以……你是要来怪韩医生没有答应为他开刀吗?那不是他的错!」甫回过神,方楚楚便急着替韩非辩解。 韩非一震,眼神复杂地望向她。 「我知道,我不是来骂人的。」说着,高太太对着韩非和方楚楚分别一鞠躬。 「我是来谢谢你们两位的。」 方楚楚眨眨眼,「谢我们?」 高太太点头,从皮包里取出一片光碟给她。 「这是我儿子生前拍的最后一段影片,他要我拿来给韩医生跟方小姐看,他说谢谢方小姐那天在顶楼安慰他,也谢谢韩医生帮他说服我,让他回家度过剩下的日子,他在迪士尼乐园玩得很开心,他说……他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方楚楚捏着光碟片,一时不知所措。 高太太心酸地含泪,「拜托你们,请你们一定要看这段影片!看看我儿子生前最后的笑容,请记得世界上曾经有他这么一个孩子,他确确实实地活过。」 这是来自一个母亲最哀伤也最卑微的请求。 方楚楚震撼了,韩非同样无语,高太太离去后,两人将光碟放进放映机里,嵌在墙上的液晶萤幕显现出小男孩的形影。 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不停地说着,在迪士尼乐园里快乐地穿梭,每一样事物看在他眼里都是惊奇。 「妈,你到底有没有录进去?」 「有,我有在录。」 「好,那我要说喽!」 「嗯,你说吧。」 于是,小男孩对着镜头,正经八百地诉说。 「医生叔叔、方姊姊,你们看到了吗?是我在迪士尼乐园喔!东京的迪士尼乐园,很棒吧?方姊姊,我除了旋转木马,还坐了摩天轮,是不是比你还厉害?你很羡慕吧,嘿嘿。医生叔叔,谢谢你帮我跟我妈说我想来迪士尼乐园玩,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了!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死了以后也不忘记……妈,你干么?你别又哭了啦,很扫兴耶!」 「好,妈……不哭。你刚不是说想吃霜淇淋吗?我们一起去买。」 「喔耶!」 小男孩在镜头里蹦蹦跳跳,在镜头里散播欢乐散播爱。 方楚楚哽咽,喉间噙着酸楚,泪眼朦胧。 韩非看到一半,便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死命地咬着。 影片并不长,二十分钟后画面便恢复一片静寂,病房内无声的沉默蔓延。 第十一章 方楚楚擦拭眼泪,悄悄窥探韩非,见他依然倚墙,动也不动地站着,唇间衔着根棒棒糖,蓦地恍然大悟。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开刀前要吃棒棒糖了。」 突如其来的言语令韩非一怔,不明所以地望向方楚楚。 「因为你想镇定你的心情,对吧?」她低声道,一字一句剖析他的心境。 「你提醒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生命的去留,必须慎重以对……你是有点慌才想吃棒棒糖吧!就像你现在看这段影片的心情一样。」 韩非全身僵凝,就连喉咙也似乎被某种硬物卡住,良久,他才拿下棒棒糖,嘶哑地扬嗓。 「你想太多了!我为什么要慌?」 明明就是慌啊!方楚楚强忍住唇畔几乎要浮出的笑意。 「可是为什么是棒棒糖呢?这习惯真的很萌,该不会你小时候觉得紧张时,你爸妈就会给你吃棒棒糖安抚你吧?」 这女人以为她是谁?专业心理谘商师? 韩非暗暗磨牙。 「只是单纯为了补充能量而己。你不晓得人体所有的器官,尤其是大脑,都是很消耗糖分的吗?」 「所以你看个影片也需要补充能量就是了。」这分明是调侃了。 韩非郁恼,眸光狼狠朝那自以为是的女人射去,接着毅然转身。 「我该去上班了。」 「韩非!」她清脆的声嗓从身后追上他。 他不耐烦地回头,「大小姐还有什么事?」 她嫣然一笑,明阵晶灿,「你是个好医生。」 他愣住,没想到她会称赞自己。 「我很高兴你把那孩子的话听进去了,选择了对他最好的治疗方法。」她语调温柔。 太温柔了,不像她! 他懊恼,「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收他当病人。」 「但你的确「治疗」了他,你让他在仅剩的生命里,活得幸福快乐。」她「温柔」地坚持。 可恶! 韩非袍袖一拂,大踏步离去,一边走,胸口一边烧起一把火。 他想了想,忽然在电梯门前驻足,掏出手机上网google,输入关键字,不一会儿,便跳出维基百科的页面。 他在心里默念查询结果—— 「萌」本来是指「草木初生之芽」等义,但后来日本御宅族和其他的动漫喜好者用这个词来形容极端喜好的事物,不论对女性、男性甚至非生物(通常以二次元为主)因此萌现在也可以用来形容可爱的女生…… 「fuck!」 默读至此,韩非再也压不住心海漫天汹诵的波涛,低声迸出脏话。所以她的意思是他像个可爱的女生?! 「fuck!」 欢爱的气息黏腻地朝散于室内。 他在她身上纵欲,双手罩住她丰满的乳房,近乎粗鲁地搓揉着,汗水从他额前的湿发滴落,更添性感。 田晓云娇喘着,透过氤氲的眼眸,她看到的男人比平常更帅、更迷人,俊美犹如希腊神只。 他霸道地占有她…… 「不要,不要……我快、受不了了……」她在他身下娇吟。 听见她的求饶,他似乎很得意,更卖力地驰骋,阳刚的男性在她柔软的腿间一次又一次地冲 刺。 她愉悦地收缩,十指紧紧掐住他背脊,抓出一道道红痕。 「说你要我!」他强势地命令。 「我、我要你。」她柔顺地臣服。 他吼笑,忽地扣住她纤腰,强迫她转过身,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却又夹杂着兴奋,粉臀朝他拱起。 他捧住她浑 圆的翘臀,毫不客气地由她身后进入,剧烈的灼痛排山倒海地袭来,她咬牙强忍,唇间仍不禁逸出闷哼。 好痛,却也好快乐。 「我爱你,爱你……」她在一波波高潮的颤栗中嘶喊着爱意。 她爱他,好爱好爱他! 他是她心目中的男神,她从念初中时就爱着他了,当时她还只是个发育不全的少女,而他己是风靡校园的王子,她只能远远地倾慕着他,但去年,当两人再度重逢时,她己长成身材火辣的美女,终于够资格与他比肩而立了。 再一次,她陷入对他无可自拔的爱恋里,而这次他回应了她,他们约会、亲吻、做爱,对彼此肉体的沉迷不输给任何一对相爱的恋人,虽然内心深处她明白,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他…… 他在她体内激烈地射精,隔着一层薄薄的保险套,她其实很乐意生他的孩子,但他坚持不肯播种。 就算偶尔忘了戴保险套,他也会在最后关头及时抽身,宁可将热腾腾的精/液喷向她的脸。 他的自制力怎会那么强?一个男人在欲/望沸腾到极点时,还能保有清晰的理智,她有时不得不怀疑,他真的爱着她吗? 她没有把握,因为他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似乎毫不犹豫。 他热爱自由,也对她坦承在感情路上受过伤所以不轻易再付出,他不喜欢善妒的女人,欣赏落落大方的女子。 这些她都知道,所以在他面前她永远假装独立坚强,笑着迎接他来,也笑着送他离开。 但日复一日,渐渐地,她有些熬不住了,嫉妒和怀疑的种子在心田发芽,狠狠折磨着她…… 十分钟后,当她还瘫软在他怀里品味着高潮的余韵时,他己平顺了呼吸的频率,伸手推开她。 「我该走了,等下还有事。」 「什么事?」她支肘弓起身子,凝望他迅速起身穿衣的身影,感觉心受了伤。「就有点事。」他回答得含糊不清。 「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睡一会儿吗?」 「别闹了。」 他冷淡地制止她,而她蓦地忆起前几天在医院偶然瞥见的画面,心口顿时纠结,冲口而出。 「你要去医院吗?」 「什么?」他衬衫穿到一半,听到她问话,动作乍停。 她瞪着他半裸的胸膛,又爱又恨。 「那天我在医院看见你了,你捧着一束红玫瑰和一篮苹果,一边还吹口哨,好像心急着想去跟谁见面。」 他眯眼不语,继续扣上衬衫钮扣。 「你去医院看谁?你有家人或朋友生病住院了吗?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她追问。 他皱眉,「只是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 「是女的吗?」 「是女的又怎样?」 她知道她惹恼他了,他讨厌碟喋不休的女人,他说过嫉妒的女人是最难看的,但她……无法不吃醋。 「是女的,对吧?你要去看的是一个女人,还买了红玫瑰给她,红玫瑰代表热情,你喜欢她吗?在追求她吗?」 「够了!」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们交往到现在,你也只有刚开始约会那时候送过我红玫瑰……」 「我走了!」他着装完毕,转身就走,摆明了懒得跟她多说。 她随手抓起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袍裹住自己,匆匆追上他,抓住他臂膀。 「今天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让你走,那女人到底是谁?跟你什么关系?」「田晓云,你放开我!」 「我不放!」 两人拉拉扯扯,他很快便失去耐性,一把将她用力甩开,丝毫不怜香惜玉。 她跟跄地倒落沙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泪光莹莹。 「我看我们最好冷静一下,这阵子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来找我!」他无情地撂话。 她倏地痛哭失声。 ——哥,你可以来陪我吗?我好难过。 韩非读罢简讯,眉峰收拢。 大概又跟那个男人吵架了吧?最近愈来愈常接到田晓云这样的召唤,但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是个医生,对病人有责任,不可能对她随时待命。 ——今天我比较忙。 ——该不会又是那个院长千金的事吧? ——不是,我等下要帮病人开刀。 ——晚一点也行,我想见你。 ——我再打电话给你。 结束简讯对话后,韩非关闭手机,继续阅读手术资料,当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拆开包装纸时,忽地想起某人曾说过的话—— 为什么是棒棒糖呢?这习惯真的很萌。 萌! 他瞪着拆了一半的棒棒糖,犹豫着是否要丢掉,过了好片刻,他不悦地低咆一声,还是决定将糖果咬进嘴里。 管他萌不萌,他就是喜欢吃这个,那女人管不着! 他才不在乎她怎么想咧! 第十二章 【第七章】 他肯定是不在乎她的。 可她还是好喜欢好喜欢他,尤其今天听到某个小病人跟她分享和医生叔叔之间发生的趣事,她又更喜欢他了。 那个小病人是个七岁的男孩,兴趣是研究昆虫,有一次,韩非因为他高烧躺在床上好儿天动弹不得,不知从哪里抓来几只五颜六色的瓢虫,关在玻璃盒里,趁夜放在他床边。 他醒来见到了,十分开心,问遍医生和护士,谁也不晓得是谁弄来给他的,后来还是同房的病人悄悄跟他说,半夜醒来时彷佛看见韩医生在他床边搁下那个玻璃盒。 小男孩立刻向韩非求证,奇怪地他就是死不承认,但说起瓢虫时,他又对这昆虫的习性知之甚详。 「原来医生叔叔也喜欢瓢虫,他说他小时候经常抓瓢虫玩。」小男孩兴致勃勃地对她吐露。 小男孩说这是个秘密,韩非不准他跟任何人说,若不是她答应小男孩去帮他拍各种昆虫的照片,怕也套不出这段趣闻来。 「原来他喜欢瓢虫啊!」 方楚楚微笑地呢喃,她很开心,只因为今天她又多知道了韩非一个小嗜好,感觉自己又多了解他一分。 愈了解他,就愈觉得他不是个如同表面那般严肃冷漠的男人,他也有童趣可爱的一面。 怎么办?她真的愈来愈爱他了! 方楚楚迷蒙地想着,一面背着相机溜到医院后方的庭园,在角落有个层层阶梯式的土坡,院方开辟成菜圃,让一些长期住院的病人可以来这边莳花种菜,打发时间。 听说瓢虫很常在蔬菜田出没,于是她决定来这里拍几张昆虫写真摄影,送给那个小病人当礼物。 她专注地在田圃间巡视,除了彩色瓢虫外,她还发现了蚱蜢和几只毛毛虫,以及美丽的蝴蝶。 「你怎么一个人晃到这种地方来了?」一道爽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秦光皓正笑笑地望着她。 「学长,你又来了。」 「我不是说过我会天天来看你吗?怎么?不欢迎我?」秦光皓故作气恼地皱眉。 「怎么会不欢迎呢?有人要陪我,我当然很高兴啦!」她撒娇似地笑,比了比怀里的数位单眼相机。 「我正在拍照。」 「拍什么?」 「昆虫。」 「昆虫?!」秦光皓惊愕。 「你拍这东西干么?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都讨厌那些昆虫,嫌恶心。」 「是有点恶心,不过仔细看看,有的也满可爱的。你过来看,这边有只瓢虫,颜色不是很漂亮吗?」 秦光皓凑过来看。 「嘘!你动作轻一点,小心吓走它了。」 两人蹲在一丛丛莴苣菜叶边,远远地看着一只占据着某片菜叶顶端的红色瓢虫,在午后阳光掩映下,它的体色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怎样?可不可爱?」 「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你不喜欢?」方楚楚讶异。 「我还以为你们男生都喜欢这个,你小时候也不喜欢吗?」 「老实说,小时候我最烦这些恶心的小东西了,有一阵子我弟在家养蚕宝宝,都快把我逼疯了,差点发生兄弟阋墙的命案。」明明是开玩笑,秦光皓却故意端出一副正经的表情,方楚楚被他逗笑了。 这一笑,惊动了正在阳光下休憩的瓢虫,振翅飞走。 「哎呀,都怪学长,你吓走它了。」 「是,怪我不好。」秦光皓坦然认错,拿过方楚楚手中的相机。 「我瞧瞧你都拍了些什么?」 「刚好,学长指点一下吧!看我光圈的设定好不好?我其实想拍逆光的昆虫……」 两人就地研究起来,谈起摄影,都是专注而热情,秦光皓从大学时就是摄影社社长,现在又是专业摄影师,给予方楚楚不少宝贵的意见。 几分钟后,方楚楚蹲得累了,禁不住伸手敲敲双腿。 秦光皓注意到了,连忙抉她起身,「我送你回病房吧!」 「我不想回去,那边有座凉亭,我们去那边坐。」 菜圃尽头有个高起的平台,立着一座凉亭,秦光皓抉着她来到凉亭,确定她安稳地坐着。 「想喝点什么吗?」 「我想喝新鲜现榨的苹果汁。」 「好,我现在去买,你坐在这边等喔!别乱跑。」 「嗯。」 秦光皓离开后,方楚楚迫不及待地拿起相机观看自己方才拍照的成果,正兴高采烈时,一道阴影自她身前落下,遮蔽了萤幕画面。 她以为秦光皓去而复返,扬首嫣然一笑。 「学长,你怎么这么快……」未完的言语消逸,她怔怔地望着突如其来出现的陌生美女。 「你就是方楚楚吗?」美女问她。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田晓云。」 田晓云?方楚楚先是一阵迷惘,继而恍然大悟。 这名字她听过,这声音她也听过,甜腻柔软的娇嗓,曾令那个外表总是从容淡漠的男人听话地丢了满口袋的棒棒糖。 韩非的公主。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她低声问,心口隐隐漫开一股疼痛。 「我看过韩哥哥抱你回病房,后来问他,才知道你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千金。」韩哥哥——这女人是这样叫他的吗?多亲密的称呼! 「韩哥哥说你是他的病人。」田晓云含笑说道,语调温柔,方楚楚却从她清锐的眸光中隐约感到一丝敌意。 「嗯,他是我的主治医生。」 「他好像很照顾你。」 「医生当然要照顾他的病人。」方楚楚淡淡地回应。 她不明白田晓云的来意,纯粹好奇,抑或带点兴师问罪的意味?问题是,问什么罪? 她不解地凝望田晓云,田晓云也正打量着她,那明显带着评估的目光好似在据她的斤两。 过了好半响,田晓云方犹豫似地扬嗓,「你好瘦。」 「啊?」她一愣。 「你瘦得都几乎成皮包骨了,脸色也不太好。」 所以呢?意思是她病容憔悴,比不上她艳光照人? 方楚楚深吸口气,告诫自己收敛防备的尖刺,或许田晓云只是无心的评论,并无恶意。 「听说田小姐曾经担任过平面杂志模特儿,果然长得很漂亮,身材又好。」她努力不使话中带刺。 田晓云闻言,却是全身一凛,彷佛怨怪似地瞪她。 「你怎么知道我当过模特儿?谁跟你说的?」 她蹙眉,「是……一个护士跟我说的,她说她在杂志上看过你。」 「是吗?」田晓云仍有所狐疑,「不是别人说的?」 「你是指韩非?放心吧!他那人嘴巴很紧的,惜言如金,何况是关于你的事,他绝不会到处跟人说。」 「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方楚楚观察田晓云,这女人真的很美,别说五官了,身材也是一等一的火辣,丰胸翘臀,裙摆下露出的双腿匀称修长,绝对是男人渴望膜拜的胴体。 天哪!她发现自己在嫉妒。 方楚楚别过眸,不想再看,和自己暗恋的男人心目中的女神比美,是一神绝望的凌迟。 「方小姐,你有喜欢的男人吗?」 无预警的问话劈落方楚楚耳畔,如春雷惊动大地。 她愕然冻住。「为什么……这样问?」 「我只是好奇,你有交往中的男朋友吗?」 为何好奇?方楚楚冷笑,「你认为一个快死的女人,还有谈情说爱的心情吗?」 「你快死了?」田晓云吓一跳。 「嗯。」她不讳言地坦承。 「我的心脏一天一天在衰竭,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合适的心脏移植,我大概活不久了。」 田晓云愣愣地瞪着她,好一会儿,朱唇逸出低喃。 「是因为同情吗?所以他才……」 正恍惚时,她忽地瞥见菜圃下方有两个男人正顺着阶梯爬上来。 方楚楚也看见了,一个是秦光皓,另一个走在他后头的,正是穿着医生白袍的韩非。 田晓云蓦地拽住她的手,「方小姐,请你原谅我,我必须做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她还来不及追究清楚,足踩便遭人踢了一下,她晃了晃,一时站立不稳,身子往前倾,眼看着就要跌出凉亭,顺着菜圃的阶梯滚落。 「小心!」田晓云从身后抱住她,状若要救她,却是不得要领,两人同时跌向菜圃,滚了几个阶梯,好不容易在半途中止住。 第十三章 方楚楚趴在田晓云身上,田晓云背脊着地,眼眸紧闭,似是摔得不轻。 「楚楚!」 「晓云!」 两个男人见状,心急如焚,飞也似地奔来,秦光皓抢先一步抵达现场,随手将果汁丢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从田晓云身上抱开方楚楚。 「楚楚,你没事吧?楚楚!」他焦灼地喊。 「学长……」她痛苦地呻/吟,「我没事。」 韩非也赶到现场,瞥了一眼被秦光皓抱在怀里的方楚楚,接着弯下身,拍拍田晓云的脸颊。 「晓云,你怎样?」他迅速检查她的呼吸和瞳孔。 「你在干么?」秦光皓朝他咆哮,「楚楚才是你的病人!快来看看她,她不能有事!」 韩非咬牙,一把抱起失去意识的田晓云,回头也对秦光皓吼。 「抱着她跟我回医院!」 检查过后,两个女人都只是轻伤,方楚楚小腿被小石子划了几道伤口,田晓云脚踝扭伤。 但或许是惊吓过度,田晓云一直昏迷不醒,韩非只能暂时将她安置在急诊室的空床。 方楚楚则是直接被送回自己的病房,护士替她搽过药后,她急着想前往探视田晓云的伤势,秦光皓连忙阻止。 「听说她只有脚踝扭伤而己,没事的,你别担心。」 「我想去看看她。」 「你别去了,你自己的身子顾好比较重要,你都不晓得我看你摔下去时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学长,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的,我要去看田小姐。」 她坚持要去看田晓云,秦光皓拿她没辙,只得陪着她来到急诊室外头,隔着一道厚厚的帘幔,隐约可见病床边人影晃动。 「晓云,你别哭了,是伤口痛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是韩非焦灼的嗓音。 素来冷静的他竟也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方楚楚蓦地感到心酸。 「韩哥哥,韩哥哥!」田晓云扑进韩非怀里,嘤嘤啜泣。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哭得这么伤心?」 「我很高兴,刚刚你第一个跑向我,而不是方小姐……至少还有你是在乎我的,我就知道韩哥哥最关心我了!」 韩非沉默半晌,柔声问:「你是不是又跟男朋友吵架了?」 田晓云没回答,更加嚎啕大哭,彷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藉此向亲如兄长的他倾诉。 方楚楚怅然凝立于帘幔之外,一动也不动。 「走吧。」秦光皓悄悄扯她衣袖,「别在这时候打扰人家。」 「嗯。」她点头答应,秦光皓率先离开,她跟着旋身,忽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忙伸手拽住帘幔栏杆。 「是谁在外面?」韩非听到声响,绕过帘幔,方楚楚不敢看他,匆匆走出急诊室。 秦光皓在门外等她,接住她跟跄的身子,揽抱她肩膀。 韩非注视两人亲密的姿态,剑眉一拧,如北极寒冰般冷彻的目光在她身上犀利地切割。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田小姐。」不知怎地,她被他看得好慌。 「她没事吧?」 「为什么这样做?」他不答反问。 她怔住。 「为什么总是不肯好好在你自己的病房待着?」他继续质问,一字一句由齿缝中磨落。 「你知不知道,你大小姐一时兴起到处乱走,会给多少人添麻烦?今天还好你只是一点小伤,如果你又心脏病发作了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的……」 「你知不知道晓云为了救你,自己也弄伤了!幸好她也只是脚踝扭了一下,万一是更严重的伤呢?万一她脊椎摔断了,你赔得起吗?」 「我……」 「方楚楚,你太自私了!你就不能为别人着想一下吗?一定要这样搞得天翻地覆才高兴?!」 是因为她伤了他心爱的公主,他才如此苛责她吗? 他可知晓,她会跌倒也是被人推的,她不是自己摔下去…… 「你够了没?韩非,不许你跟楚楚这样说话!」秦光皓为她仗义执言。 「好歹她也是院长千金,你怎么这么不尊重她!」 「是院长千金就可以为所欲为?」韩非言语如刀。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 她知道他轻蔑她、不喜欢她,如今她的罪状又多一条了,她弄伤了他爱的女人。 「你们两个,都不要说了!」她尖锐地扬嗓,尖锐地摆出大小姐的架势。 「就算是我不对好了,我自私,我给人添麻烦,劳驾韩医生教训我真不好意思,你回去急诊室吧!你的公主在等你。」 「你……」韩非被她气得面色铁青。 她的心更痛了,一口血呕上喉咙,酸楚地翻腾,她伸手压住胸口强忍。 「快走!我不想见到你……」 话语未落,她己颓然晕厥。 「楚楚!」秦光皓惊慌地叫喊,将她抱在怀里,拍她脸颊,但她意识昏沉,怎么也唤不醒。 「楚楚!」 她吐血了。 瞪着自方楚楚唇畔流溢的血丝,韩非顿时全身结冻。 那鲜红的血迹彷佛是对他的控诉,他对她太严厉,明知她身子堪不住,依然毫不留情地伤害她。 「你这混蛋!」秦光皓冲着他咆哮,「看你对她做了什么好事!」 「让我看看她……」他木然上前想检查方楚楚的生理状况,一记硬拳不客气地猬扁他下巴。 他突遭袭击,痛得后退一步。 「不准你碰她!」秦光皓撂下警告,打横抱起方楚楚大踏步离去。 留下他呆立原地。 好冷,她好冷。 梦里下着滂沱大雨,而她蜷缩在街角,瑟瑟地发抖。 淋雨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吗?电影里不是常有两个相爱的人手牵着手,在雨中漫步的画面吗? 为何属于她的雨,如此冰冷,如此寒彻心腑? 为何她得不到书中那种浪漫的爱情? 她的爱情,不是一场温柔的春雨,更像是秋天萧瑟的眼泪…… 「好冷。」她在梦里呢喃,「谁来……抱抱我?」 只能她自己抱自己了,在最深沉的黑夜,谁也没注意到的角落,独自取暧。 「我好冷……」她旁徨地伸出手。 是谁?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觉到了,那厚实的大掌,那难以言喻的暧意,一丝丝沁入她的心。 是谁温暧了她? 待方楚楚再醒来时,己是隔日清晨。 她睁开眼,先是蒙胧地盯着天花扳,接着转过头,眸光先触及床旁的茶几,几上摆着茶水和一盅削好的苹果,然后稍远的双人沙发上,秦光皓蜷曲身子一半躺着打瞌睡。 她看着,泪水倏地夺眶而出。 他就在这里陪了她一夜吗?在她被另一个男人刺伤,疼痛地晕去时,是他寸步不离地守护她。 这个学长啊,她知道,从大学时她初进校园,他便情不自禁地爱恋着她。 他爱她如此深情、如此执着,为何她就是无法回报他呢? 如果在死前,她要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那个人,应当是学长,而不是对她无情的韩非。 韩非心里,有他的公主了,当他的公主因她而受伤时,他严厉地责备她,像恨不得痛打她几个耳光。 她方楚楚,太自私、太任性,千不该万不该让他的公主为了救她弄伤了自己。她错了,错了…… 爱一个人竟是这般苦涩而痛楚,她脆弱的心,还能禁得起几番折腾? 「楚楚,你醒啦?」秦光皓沙哑的嗓音唤回她迷蒙的心神。 对,她醒了,是该醒了。 她凝睇从沙发来到床边的秦光皓,「学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我请护士过来看看吗?」秦光皓俯视她,满脸关怀。 她含泪微笑。「没事,我很好。」 「你怎么哭了?」秦光皓心疼地皱眉,「别逞强,哪里觉得痛就要说。」 她是心痛。 「学长,你整个晚上都在这里陪我吗?」 他眨眨眼,默默点头。 怪不得她在梦里一直觉得有人握着她的手,给她温暧。 「谢谢你,学长,你对我真好。」 「怎么能不对你好呢?」秦光皓半真半假地感叹。 「你这么美,又这么善解人意!」 她一点也不美,此刻早因病而瘦骨嶙峋,善解人意更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她是这间医院最令人头痛的大小姐。 第十四章 「还有啊,只有你在我喋喋不休讲摄影的琐事时,不会觉得烦。」 「那是因为我也喜欢拍照啊。」 「所以说我们两个是志同道合。」秦光皓笑道,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温柔。 「楚楚。」 「嗯?」 「楚楚!」他倏地握住她的手,像克制不住满腔激动。 「你嫁给我吧!我想跟你在一起。」 泪珠安静地自她眼角滑落,「可是……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他紧捏她的手。 「就算真的快死了,我也希望最后这段时间能陪在你身边,我想保护你,楚楚,让我照顾你!」 她看过爱情小说里男主角用各神浪漫的手段向女主角求婚,秦光皓的求婚并不特别,却令她深深地感动。 如果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刻还能给某个人幸福,那她也不算白活了这一遭,对吧? 「好,学长,我答应你。」 【第八章】 她答应了秦光皓的求婚! 在病房门口,韩非无巧不巧地见到这感人的一幕,他悄悄退出,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双腿莫名地沉重,宛若灌了铅。 这麻木的感觉是什么? 韩非漠然寻思,抬起右手,大拇指包着ok绷。 这拇指,是他昨夜削苹果时弄伤的,他很擅长拿手术刀,却并不习惯拿削皮刀,事实上外科医生的双手很重要,他们避免拿其他锋锐的刀具,以免意外伤到手,妨碍替病人开刀。 可昨夜,他竟为了削一颗苹果弄伤了自己的手,想来也真可笑。 为什么他会那样做呢? 为什么他会想向那个娇蛮大小姐道歉呢? 为什么当他看见她被自己的责骂气晕吐血时,五脏六腑会瞬间纠结成一团,说不出的惊慌呢? 他不懂。 他不觉得自己骂错了,她是不该动不动就乱跑,造成别人的麻烦,而晓云为了救她而受伤也是事实。 晓云在急诊室昏迷醒来后,抱着他直哭,她说,很高兴他在两个女人受伤时第一个跑向她。 「至少还有你是在乎我的,我就知道韩哥哥最关心我了!」 她哭得像个泪人儿,而他听着她悲伤的倾诉,心疼中夹着一丝愧悔。 当时,他第一个跑向的真的是她吗?若不是秦光皓抢先一步抱开方楚楚,老实说他不确定自己会先关切谁。 他的心很乱,思绪如麻。 然后,便是对方楚楚的那场发作,他冷酷地责备她,他看得出来,倔强的她很受伤。 但他不该心软的,她是方启达的女儿,是他仇人的女儿,他何必心软? 「韩非,你疯了。」他喃喃自语,将自己的右手拇指紧紧地收在拳头里。 他为她削了苹果,趁夜深人静时偷偷送进她病房里,当时秦光皓在沙发上睡得很沉,而她在梦里呓语,他听不清她说什么,只觉得她苍白的脸蛋显得异常消瘦柔弱,教人不忍直视。 他不禁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彷佛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又彷佛是亘古的百年,他就那么静静地蹲在床边,陪着她。 像个傻瓜一样! 韩非对自己很不满,他不明白自己着了什么魔,竟如此牵挂一个不该牵挂的女人。 她答应了她学长的求婚也好,那个男人看来确实很关爱她,据说是个职业摄影师,颇有几分才华,够资格担任方家女婿。 「这样很好,非常好。」他对自己低语,好似要说服些什么。 问题是,她结不结婚、跟谁结婚,关他何事?好不好又何须他来评断? 「韩医生,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怎么还在医院?」迎面走来的是心脏外科的资深护士。 对啊,他今天休假,干么留在医院? 「我只是……留下来整理一些资料,等下就回去了。」 「早点回家休息吧。韩医生这礼拜几乎天天有刀,应该累坏了,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我知道,谢谢。」 他淡淡地谢过资深护士的关怀,回到办公室,行尸走肉似地收拾公事包,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位于市郊的某栋西洋复古风格的公寓大楼,一扇雕花铁门外,田晓云背靠着墙蹲坐着。 她己在此处守了整整一夜,而她等待的男人,彻夜未归。 绝望的泪水占据了她娇美的容颜。 韩非很少上酒馆,除非是跟朋友见面-否则他不会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今天是第一次,还是在大白天。 他来到一间运动酒吧,坐在吧台边,墙上的萤幕播放着职业高尔夫球比赛,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一面喝酒。 doublewhiskey,他也很少喝这么烈的酒,毕竟酒精会腐蚀理智,而他素来以冷静的自制力自豪。 但今日,他连喝了好几杯whiskey加了冰块,一口一口啜着那辛辣的液体,灼烧入喉。 手机铃声响起,是他最熟悉的曲子,从来只要听到这首歌,他都会第一时间接起电话。 他怔怔地盯着手机萤幕,脑海思索着,又好似什么都没想,过了好片刻,才按下通话键。 「喂。」 「韩哥哥,你在哪里?」一道沙哑的嗓音,似乎微微哽咽着。 「我在……医院。」第一次,他对她说谎。 「可不可以来陪陪我?」她细声细气地央求。 他怔忡着,揉 捏着隐约沉重的太阳穴,「今天不方便。」 他知道,她大概又是跟男友吵架了需要他的安慰,但此时此刻的他,无法在她面前表现温柔体贴。 他不想让任何人见到现在的他。 「为什么你们两个都不理我?为什么他要那样对我……」低低的啜泣声。 果然又是因为那个男人。 韩非叹息,「对不起,晓云。」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思安慰她,当她忠心不渝的守护骑士。 「对不起有什么用?算了,你忙吧!」她果断地挂电话,带着分明的哀怨。 他苦笑,抬头望向电视萤幕,转播比赛的主播正激动地叫喊着方才选手打了一记精彩的eagle. 他恍惚地看着选手脸上得意的笑容。 方楚楚将一本日记、一叠照片和一些零碎的东西封进一个纸盒里,系上蓝色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接着,她将纸盒放进衣柜里一个小型保险箱里,设定密码锁。 好了,就这样了。 她倚在窗台,捧着杯红茶,慢慢啜饮。 她将自己初恋的记忆都封锁起来了,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爱那个男人了,也不会放纵自己的视线痴痴追随着他。 因为,她己经是学长的未婚妻了。 傍晚,田晓云终于等到归家的男人,她又惊又喜,男人见到守候门外憔悴的她却是一脸嫌恶。 「我不是说了,我们两个暂时不要见面了吗?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知道你不高兴,昨天是我不对,不应该……干涉你那么多,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 「你不要不说话啊!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她揪着他衣袖,拚命求恳的模样像个迷路的小孩。 男人叹气,「唉,晓云。」 「你原谅我了吗?」 「我是想跟你说,我们分手吧。」 「什么?」 「我想跟你分手。」他冷漠地重复,短短的几个字,将她打入了无边地狱。 她不敢相信地瞪他,「你要跟我分手?」 「是。」 「为什么?」 「我们不适合。」 「不适合?哪里不适合?」 「……」 「你说话啊!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坦白说,我可以改,我愿意改!」 「这不是你改不改的问题……」 「我知道,是因为她对吧?你爱上别的女人了!对不对?」 他皱眉,面容凝霜,「你在胡说什么?」 「你别想满我,我知道你有了别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这么这么爱你,你怎么可以……你混蛋!坏透了!」她崩溃痛哭,粉拳发疯似地猛槌他胸膛。 「我不会放手的,我从高中就喜欢你,我一直梦想当你的新娘,我不会放手的,你休想我答应分手!」 第十五章 「田晓云,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因为你疯了!你想怎样?你打我啊!总之我这辈子缠定你了,你别想摆脱我……」 深夜,维新医院的急诊室紧急迎来一个车祸的女性伤患,伤势很严重,腹部大量出血,在送来医院时己几近失去生命迹象。 「立刻准备急救!」值班的急诊室医生下令。 医护人员迅速从冷冻库取出血袋,正预备输血时,心电图仪器发出不祥的长哔声。 「医生,伤者心跳停止了!」 「施行cpr!」医生一面进行胸外心脏按摩,一面询问护士,「联络过家属了吗?」 「伤者的母亲住在南部,一时赶不过来,还有医生,这位伤患的健保卡有加注器官捐赠意愿。」 急救失败,医生宣布伤患死亡时间,并指示医护人员通知器官捐赠中心,进行器官摘取及受赠手续。 韩非在睡梦中接到通知。 他的手机没电了,医院是直接打他家的电话,凌晨的铃声听来分外尖锐剌耳。 「韩医生,请你马上来医院,有合适的心脏捐赠者出现了,院长要你紧急替大小姐进行换心手术!」 「有心脏了?」韩非霎时惊醒,一骨碌跳下床。 「准备开刀房,心脏移植小组待命!」 「己经都联络了,就等韩医生过来主刀。」 「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电话后,韩非以最快的速度飙车赶到医院,移植小组的成员递上捐赠者的心脏检查报告。 「我们己经评估过了,这颗心脏很适合大小姐。」 他迅速浏览报告,确定数据无误,正换穿手术服时,方启达走进更衣室。 「我女儿不肯麻醉,她说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方启达揺头苦笑,「她要是肯跟我说就好了,也许是害怕手术不成功吧!你去安慰她几句。」 「我知道了。」他点头,消毒刷手后,来到开刀房。 室内只有方楚楚一人孤伶伶地躺在手术台上,应该是她暂时驱离了其他医护人员。 他在她面前站定,由上往下俯望她,由这样的视角看她,她显得格外瘦弱。 「你有话跟我说?」他低声问。 「嗯。」凝定他的双眸清澈如春泉,隐隐潋着波光。 「说吧!」 她深深呼吸,藉此凝聚勇气,「你讨厌我,对吧?」 他震住,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盯着她消瘦的脸蛋,那干涩的唇瓣看来一天比一天苍白,但吐落的言语总是令他……无言以对。 他不觉想起那个深夜,她为了掩护他,那张唇轻轻地吻他……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愿给我一个答案吗?」 他皱眉,双手捏握成拳,压抑心海翻腾的情绪。 「如果你是担心我不会尽力为你开刀,你放心,我……」 「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她涩涩地打断他,嗓音沙哑。 「我是想说,那天很抱歉令田小姐受伤,可是……」她想解释不是她的错。 他显然不想听,「那天的事别说了!」 也对,解释太多余,反正他心爱的女人因她而受伤是事实。 她闭了闭眸,「如果手术失败的话……」 「不会失败!」他打断她,神态坚决而强硬。 「你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她哑然,看着他许久许久,眼潭浮漾着百种愁绪。 「你还真有自信。」 「我是有根据的,整个移植小组己经针对你的情况做过完善的模拟,这颗新鲜的心脏又很适合你,应该不会有排斥的问题,而我会将术后感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不管怎样,任何手术的成功率都不会是百分之百的。」就算是最简单的手术都有风险,遑论换心。 「我会让它是百分之百。」他淡定地宣称,「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只要相信他就好?为何这男人可以器张狂妄至此?他搏斗的对象可是死神啊! 但不知怎地,她相信他,即便是在如此惊慌恐惧的时候,她依然相信他会为了自己尽心尽力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她,甚至厌恶着她,但只要是他的病人,他都会全力以赴。 他就是这样一个医生啊! 泪胎,安静地在她眼里孕育。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她再度令他哑口无言,许久,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声音。「我己经消毒刷过手了。」 「再刷一次会怎样?」她摆出大小姐的任性。 「我想在开刀前握握我主治医生的手。」 他瞪她,她看不出潜藏在那幽暗眼潭里的是什么样的思绪,终于,他脱下外科手套,大手伸向她。 她怯怯地抚摸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厚实有力的掌骨,她试着握住,手心传来隐约的暧意。 好熟悉的感觉,彷佛她曾在何处握过这样一只又大又温暧的手,她用力咬牙,忍住胸臆波动的酸楚。 忽地,她瞥见他大拇指有道细细的伤口,结了痂。 「这里怎么了?」她抚摸那细小的突起,「是刀伤吗?」 「没什么。」他猛然缩回手,神情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你检查够了吧?这双手应该够资格为你开刀吧?」话里含着刻意的讥诮。 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讶异呢? 一颗泪珠滑落。 「如果……真有什么万一,在我病房衣柜里的保险箱,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是留给你的,密码是我妈的忌日。」 她留了东西给他?那算是纪念品吗?或是遗物? 韩非极力保持面无表情,「我不会打开它的,因为不会有万一,我说是百分之百,就是百分之百。」 这男人啊!她拿他没辙。 方楚楚浅浅地微笑,那笑,就如同她的泪水一般晶莹澄透。 「好吧,那就交给你了。」她垂敛羽睫,在面临生死关头时,内心竟不可思议地感到平静。 她想,这都是他给她的力量。 正如韩非所允诺的,手术相当成功,之后他也留在加护病房,亲自监控方楚楚的术后恢复状况也因此,他在隔天傍晚才从医院办公室辗转接到母亲的电话。 「儿子,你听说了吗?晓云出事了!」 「晓云?」他惊愕,「她怎么了?」 「她妈说她打你手机一直找不到人,她妈己经赶去台北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冷静点听我说,是车祸,听说昨天深夜送到医院时,就己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他听着,一颗心沉下,彷佛坠落万丈深渊,「这是……什么意思?」 那干涩的、硬从喉咙挤出来的嗓音,听起来不像是他的。 「她死了。」 话筒由韩非手中落下,在办公桌敲出沉重的声响,他跟跄地跌坐回椅子上,脑海一片空白。 「儿子,儿子!你在听吗?你怎样了?」母亲焦急的呼唤由遥远的另一边传来。 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都无法思考,脑海里只不停回荡着他解析不出意义的那句话。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晓云……死了。 他生命里除了母亲之外,最重要的女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不相信! 不可能!这是谎言,一定是某人在恶作剧! 他仓皇地重新拾起话筒,「她被送去哪间医院?告诉我!她被送去哪里了?」「你不晓得吗?就是你工作的医院啊!」母亲的回答如落雷,毫不留情地劈砍他耳膜。 他倒抽口气,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不顾周遭纷纷投来的异样眼光,如旋风似地卷进急诊室。 「昨天是不是有个叫田晓云的车祸伤患?是谁接收她的?值班医生是谁?!」急诊室的医护人员见他阴暗纠结如厉鬼的神情,都吓慌了,面面相觑。 「说话啊!晓云人呢?她还活着对吧?她一定活着!」 「韩医生,昨天是有个叫田晓云的伤患没错,她……己经不治去世了。」 不可能!韩非麻痹地冻立原地,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当时为她急救的是王住院医师。」 听护士报告后,韩非立即直奔去找王医生,也不管人家因为轮班值勤将近三十六小时未合眼,正在医院分配的宿舍房间呼呼大睡。 第十六章 他将年轻的住院医师从床上挖起来,几乎是揪着对方衣领大吼大叫。 「田晓云是你负责急救的吧!她真的死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王医生莫名其妙。 「韩医生可以去查医院纪录啊,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 因为他慌了、乱了,不知如何是好,这不可能是事实。 韩非哑然无语,瞠目瞪着王医生,近乎疯狂的眼神令人心惊胆颤。 「我是按照正规程序施行急救的,她死了也不是我的错啊,本来她送到医院时就几乎没有生命迹象了!」王医生深怕自己被追究责任,连忙辩解。 「而且她的器官捐赠我们也有遵照程序进行啊!」 器官捐赠? 韩非神智一凛,心跳乍停。 「她的心脏……该不会就是捐给本院的病患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后续我都交给器官捐赠中心处理了,不过听说韩医生刚刚帮大小姐做完换心手术……」王医生迟疑地瞥望韩非。 依照规定,器官捐赠必须经过公开、公平及透明的平台,依据配对排序名单来进行分配。 韩非回想昨夜看到的报告,他当时只注意该捐赠者的检查数据,根本没去管对方的背景来历! 难道那颗心脏,真的是属于晓云的吗? 他竟将自己钟爱的女人的心,装在他理应厌恨的女人身上? 假若这是命运之神的恶作剧,那也……太残忍! 【第九章】 换心手术后,方楚楚恢复情况良好,一个星期后,她己能出院。 她屏退想帮她收拾东西的护士,独自待在病房内,将衣柜里的衣物一件一件取出来,放进行李箱。 最后,她按下密码,取出保险箱里的礼盒,缎带蝴蝶结系着的盒子里,封藏的是她初恋的回忆。 她原本想留给韩非的,若是她手术失败而死,她希望在这世上留下她爱过他的证明,就像那个因血癌去世的小男孩,留下一段在迪士尼玩乐的影片。 盼着有人能记得自己活过,盼着自己即便不再存在于这世界,仍有某个人记得自己。 她不奢求他能一直记得她,只要短短几年,甚至几个月,她期盼他知道有个任性女孩曾经那么无望地爱过他。 但他终究没能接收这个盒子,接受她的心意,看来她只能将这个秘密留给自己了。 方楚楚苦涩地叹息,将盒子小心地塞在行李箱角落,用层层衣物包裹住。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秦光皓,他带来一杯新鲜现榨的苹果汁,笑容如阳光灿烂。 「哪,给你喝。」他欢快地将果汁递给她。 「今天总算可以出院,你一定很开心吧!」 「嗯。」她接过杯子,浅啜一口,然后便搁在一旁。不知怎地,她觉得这苹果汁没有她记忆中好喝了。 秦光皓打量她,见她气色依然不甚红润,脸颊仍是瘦削,眉峰蹙拢。 「你要多吃点,还是太瘦了!早餐有吃吗?」 「有。」 「等下我带你去餐厅好好吃一顿吧!」 「好。」 「怎么了?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秦光皓察觉她的异样。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很好。」她微笑安抚他。 「换了一颗心脏,我觉得自己强壮多了,就算明天跟学长去爬山也行。」 「好啊!我就带你去爬山。」秦光皓顿了顿。 「不过,你到现在还叫我「学长」吗?」 「啊?」 「你忘了我己经是你的未婚夫了吗?至少可以叫我的名字吧!」 「喔。」她恍然眨眨眼,霎时有些别扭,叫了这么多年的「学长」,忽然要换称呼好怪。 「呃,光……皓。」 「再叫一次。」 「光皓。」 秦光皓这才满意了,笑嘻嘻地抱了抱她,伸手爱怜地揉揉她的头。 「我的乖楚楚,老天!我真想马上将你娶回家!」 亲昵的言语和举动令方楚楚尴尬不己,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瞧你这傻乎乎的模样!」秦光皓弹她额头爆栗,笑逗她,「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我们结婚吧,下礼拜就举行婚礼!」 「这么快?」 「那再下一个礼拜也行,总之我等不及了,愈快愈好。」 她默然不语。 秦光皓笑容敛逸,「楚楚,你不愿意吗?还是你后悔了?」 她一震,「我没……我没后悔!」 旣己决意回报学长的爱,她怎能出尔反尔? 「好吧,我会跟我爸说,我们……结婚。」 「太好了!」秦光皓爆出欢呼,像个孩子又叫又跳,见他如此欢欣鼓舞,方楚楚不禁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光皓彷佛惊觉自己的行举太过傻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那走吧!」他提起行李。 她跟在他后头,带着几分迟疑,就这么走了吗?离开医院以后,她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个男人了。 「学……光皓,我想先去院长办公室跟我爸说一声。」 「也对,你是应该去报备一下,免得他担心。那我先去开车,在医院门口等你。」 「好,我们待会儿见。」 送走秦光皓后,方楚楚来到的却是心脏外科,韩非不在他的办公室,她问一个经过的护士。 「韩医生进开刀房了。」护士告诉她,「刚有个急性心脏病发作的病人临时被送过来。」 意思是她临走前不能见到他了。 方楚楚压下胸臆的愁绪,谢过那个好心告知的护士,转身悄然离开。 其实见到又如何?这几天韩非对她的态度总是冷淡,每天除了例行性检查,绝不会跟她多说一句话,有时她甚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彷佛带着恨意。 那令她感到害怕,才刚换过的心脏像是又要衰竭似的,疼痛得透不过气。 她飘朝然地走过医院长廊,搭电梯下楼,一步一步走出这个曾霸道地囚禁她的地方。 她的身体自由了,但,心呢? 她身上装着晓云的心! 凭什么?! 开完刀后,韩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喝着凉掉的难喝的黑咖啡,脑海思绪翻腾。 他知道今天方楚楚出院,以往他总会亲自送自己的病人出院,但今晨他有意无意躲着她。 事实上,从他得知晓云的心脏被她夺走了,而且还是他这个主治医生动的手,他便无法坦然面对她。 那天,要不是他拒绝了晓云的求救电话,如果他肯去看看她、陪陪她,或许她就不会发生车祸,到现在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是他害了晓云,是他背弃了她,他不能原谅自己! 车祸目击者说她当时失魂落魄地走在深夜的街头,披头散发,眼皮都哭肿了。 可见有多伤心失神,才会在无意中闯红灯,走到马路正中央,被一辆疾速奔驰的计程车撞上。 「简直就像自杀一样!」目击者如此形容。 韩非只觉得心碎欲狂。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如果当时他赶到她身边就好了,如果他不是留在酒吧,为了另一个女人买醉…… 方楚楚! 那女人凭什么动摇他的心,凭什么令他做出错误的决断? 凭什么……夺走晓云的心脏! 更可恨的,她还是方启达的女儿,是他一直视为仇人的方家千金。 拜方楚楚提醒,他解出了方启达办公室保险箱的密码,原来他和自己女儿一样,都将亡妻的忌日设定为密码。 他找到了父亲当年的手术资料,影印下来,一页一页,一字不漏地仔细阅读后,终于找到蛛丝马迹。 手术过程确实有疏失,术中麻醉医生在监控他父亲的生理状况时判断情况不利,于是使用了强化麻醉的手段,可能就是剂量使用不当,引发了急性器官衰竭问题是责任归属,究竟是麻醉医生自己的判断失误,还是当时主治医生的命令?因为主治医生有权要求执行强化麻醉。 资料记载并未涉及当时的实际过程,光凭这份机密档案,还是不能将方启达定罪。 但也够了,事实证明医院方面确实有责任,但院方当年完全不承认任何疏失, 一毛钱的赔偿都不给,甚至反过来指控家属试图以此诈财,他母亲受此重大打击,足足有一年时间卧病在床,精神耗弱。 第十七章 而方启达对手术过程心知肚明,却一声不吭,那是他家的医院,当年的院长是他父亲,为了保护方家和维新医院的名誉,他当然会保持沉默。 全都是一丘之貉! 韩非恨恨地寻思。 当年的他年纪还小,小虾米对抗不了大鲸鱼,但他现在够大了,他有能耐复仇,要求方启达负起该负的责任。 他要方启达在他父亲坟前跪下道歉认罪! 方启达和方楚楚,他不会让他们父女俩好过的……绝对不会! 闇黑的双眸焚烧着熊熊火焰,那是来自地狱的怒火。 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我知道你爱她,比爱我更多,可是我敢说,这世上没有其他女人比我更爱你,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你不相信我吗?那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我可以掏给你看。 我不是疯子,不要这样说我,不要这样看我,我只是很爱你…… 求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那,你去死吧!真的爱我,就证明给我看。 「不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要……不要!」 方楚楚尖叫地从梦中惊醒。 她弹坐起身,冷汗涔涔,背脊湿了一大块,水眸圆瞠,无神地瞪着前方。 这是她的家、她的房间,她睡在特意从法国订购的名床上,却作着不属于她的恶梦。 梦中有个男人,隐身于阴影里,用她看不见的恐怖表情,命令她去死。 他究竟是谁? 方楚楚揪握胸口,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犹如万马奔腾,在她胸房踢踏着漫天黄沙。 好可怕、好无助,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梦中那股濒临心碎的崩溃。 自从动过换心手术后,她儿乎夜夜都被这个恶梦纠缠,她不懂为什么。 偏偏她怎么样也看不清楚梦中男人的脸,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梦里那个伤心欲绝的女人是谁。 那不是她,却又很像是她。 她真的好怕…… 清脆的叩门声无预警地响起,她吓一跳,不自觉地尖叫一声。 门扉迅速被推开,匆匆进来的是她的父亲。 「楚楚,你没事吧?我在外面听见你的叫声。」方启达坐上床沿,焦灼地审视女儿香汗淋漓的容颜。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揺头,「我没事,只是……作恶梦。」 「恶梦?」方启达皱眉,瞥望她揪着床单的双手,「什么样的恶梦?」 方楚楚咬唇,不晓得该如何向父亲解释。 「算了,你醒了就好。」方启达拿自己衣袖替女儿擦拭额前冷汗。 「肚子饿吗?佣人告诉我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嗯,我没胃口。」她涩涩低语。 「怎么病好了,还是没胃口呢?」方启达叹气。 「我还以为动过换心手术,你身体情况健康多了。」 「我是很健康啊!」她淡淡地微笑,「只是不想吃太多而己。」 「是不是因为家里厨子做的不合你胄口?」 「不是。」 「还是你特别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买。」 「不用了……」方楚楚正欲回绝父亲的好意,忽地心念一动。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想吃甜的东西。」 「甜的东西?」方启达愕然,「你以前不是讨厌吃甜的吗?」 「我也不晓得。」她微微蹙眉,「我想吃豆沙包。」 「豆沙包?」方启达更惊讶了。 「嗯。」不提还好,一提起方楚楚忽然觉得肚子饿得发慌,唇间漫出饥渴的口水。「我好想吃豆沙包喔。」 「好,好,豆沙包。」方启达起身,打开房门唤来佣人,吩咐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买到热腾腾的豆沙包。 十五分钟后,佣人从便利商店买来一袋豆沙包,方楚楚兴致勃勃地啃着。 「好吃吗?」方启达爱怜地看着女儿急迫的吃相。 「不好吃。」她嘟嘴。 「那你还吃成这样?」 「就是想吃嘛!」她也不懂哪来的食欲。 「你林阿姨满会做这些中式点心的,以后我让她做给你吃。」 林阿姨便是父亲的情人,以前她不和那位阿姨见面的,但近日为了筹备她的婚事,两个女人逐渐有了交集。 方楚楚知道,父亲很希望她们俩能和乐相处,「让她教我做吧!」 「什么?」方启达愣住。 「我想学着自己做豆沙包。」方楚楚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 说也奇怪,她觉得自己彷佛会做,但她明明从未进过厨房。 「你怎么会突然想学做这个?」方启达也觉得难以置信,想想,眨眨眼。 「该不会是想当作新娘实习吧?」 「才不是呢!」听出父亲话里的揶揄,方楚楚没好气地横瞋他一眼。 方启达笑了,但不过两秒,他便收凝笑意,一脸严肃。 「楚楚,你真的不后悔吗?」 「什么?」她不解。 方启达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我知道光皓那孩子对你很好,很疼爱你,但你真的想嫁给他吗?」 方楚楚心韵加速,不自觉地敛眸,逃避父亲的眼神。 「爸,我们过两天就要结婚了,你怎么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只是希望你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方启达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 「爱情可不是报恩,楚楚。」 她咬唇不语。 「我看得出来,你真正喜欢的人是……」 「别说了!」方楚楚尖声制止父亲。 「楚楚……」 「别说了,爸,我己经决定了。」 「可我怕你会后悔。」方启达眉宇锁着忧虑。 「不会的。」方楚楚坚决地声称,纵然心头悄悄地漫开一股怅惘。 父亲离开后,她来到窗前,拉开薄薄的纱帘,凝睇窗外无月无星的夜色。 两天后,她就要成为学长的新娘了。 所以,无论她心中有多少惆怅、多少哀愁,她都必须彻彻底底地斩断,彻彻底底地,忘了韩非! 我想要有人来抢婚。 嘎? 他要穿着一身黑色,像最邪恶的魔王那么酷、那么帅,他将我最喜欢的白玫瑰别在我发梢,然后强硬地带我走。 这算什么?你们女孩子怎么脑子里老是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当我被迫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时,那个我深爱的男人忽然出现,把我的人跟心都一并掳走……好甜蜜喔! 好好笑。 韩哥哥,不准你笑我。 好好好,我不笑…… 但他还是笑了,爽朗的笑声回荡子夏日午后,气得田晓云羞红了脸,握起粉拳猛捶他臂膀。 那是段多美好的回忆啊! 那时候,晓云尚未和她的梦中情人重逢,她像个妹妹一样依赖他,什么心事都与他分享。 就算是那么傻的念头,她都兴高采烈地说给他听。 他好怀念那时候的她。 所以今日,在方楚楚婚礼这天,他决定将自己打扮成晓云幻想中的魔王,开来满满一车的白玫瑰,来到婚礼现场。 婚礼将于傍晚在饭店的户外庭园举行,为了即将来临的喜宴,一群工作人员正来去穿梭,忙碌地布置现场。 他告诉饭店的工作人员,他是新娘的主治医生,也是她的好朋友,因为新娘很爱白玫瑰,为了给她惊喜,新娘的父亲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交代他帮忙换掉婚礼现场装饰的花卉,以白玫瑰为主。 为了取信工作人员,他还拿出自己的名片,证实自己的确在维新医院工作。 工作人员相信他了,协助他搬下一篮又一篮的白玫瑰,喷泉附近有一座用各种花卉结成的拱门,他亲自摘下别的花朵,以白玫瑰取代。 然后,在婚礼开始前半小时,他独自隐身于僻静的角落,默默注视着一切。 他看见宾客们陆续光临,看着那些衣香鬓影的上流社会绅士淑女们端着虚假的架子,虚假地寒暄。 他看见方启达以主人的身分迎接贵宾,脸上堆满喜悦的笑容。 他看见一朵白玫瑰被一个粗心大意的服务生碰落地,踩碎于尘泥当中。 他胸口揪紧,彷佛那朵调萎的白玫瑰正是他一直捧在心头呵护的公主殿下。 对不起,晓云。 第十八章 是他没能好好保护她,是他在她最需要他的关键时刻,背叛了她,为此他将一辈子责怪自己。 他必须下地狱,方家父女也休想逃过惩罚,他们不配得到幸福。 「我不会让那女人就这样快快乐乐结婚去。」他嘶哑地低语,狠戾的神情正合他身上闇黑的衣着。 「她不是你,晓云,但她身上装着你的心。」 所以他会用晓云喜爱的方式抢婚,她梦想中的浪漫情景,他会为她重现…… 婚礼终子开始了,在悠扬的乐声中,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现身,众目睽睽,宾客们热烈地送上祝福的掌声。 他阴郁地盯着那悠然步过红毯的新娘。 她戴着头纱,他看不清她的脸,她是否笑着?她觉得幸福吗?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暗恋着他,如今她己能挥别过往的单相思,坦然嫁给别的男人了? 对她来说,爱情如此廉价! 韩非冷笑,墨瞳凝冰。 牧师念完一大段誓词,婚礼来到最高潮。 「新郎秦光皓先生,你愿意娶你身旁这位女子方楚楚,并承诺一辈子爱她、照顾她,无论贫富贵贱,都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宏亮的答应声惹来宾客们窃笑,听得出来这新郎相当迫不及待。 相反的,新娘似乎有点犹豫—— 「新娘方楚楚小姐,你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男子秦光皓,并承诺一辈子爱他、照顾他,无论贫富贵贱,都不离不弃吗?」 「我……」 「新娘,你愿意吗?」牧师提高音量。 「我……愿意。」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有人反对吗?」得到新郎新娘的许诺后,牧师照例询问众人,这只是例行性的问话,没人认为电影里狗血的抢婚桥段会在现实中发生。 但,偏偏发生了。 「我反对!」 韩非算准时机,越众而出,正如他所料,婚礼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宾客们窃窃私语。 他不顾众人侧目,大踏步走向她,朝她伸出手。 「跟我走!」 这不是恳求,是命令。 方楚楚冻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樱唇轻颤不止,宛如置身于风暴中的花蕊。 他冷冷撇唇,将方才随手折下的白玫瑰别在她发髻,大手占有性地抚过她的发,然后,一把扯下头纱,以一种轻蔑的姿态甩掷在地。 众人惊呼,秦光皓暴怒。 「你做什么?!」 他完全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子夜般的闇瞳只是盯着她。 「跟我走!现在、马上!」 不容置疑的言语揪拧她的心,她张唇想拒绝,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目光一闪,飞快地擒扣她手腕,拖着她离开。 她没有反抗,下意识地伸手撩起婚纱裙摆,跟随他到天涯海角—— 【第十章】 他带她来到海边。 车子停在滨海公路边,他坐在驾驶席,她坐在副驾驶席,默默看着前方橙红绚烂又隐隐透着几分哀伤的夕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谁也没开口说话,直到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望向她。「你不舒服吗?」 她回凝他,淡淡扬唇。 「其实我整个下午一直在头痛。」 他微微蹙眉,「现在还痛吗?」 「不痛了。」 说也奇怪,当她决定听从自己的心,跟随他逃离婚礼现场后,脑海里一直如影随形纠缠着她的那道声音就忽然消失了。 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懂。 方楚楚恍惚地寻思,凝睇这个她没料到竟会前来抢婚的男人,她知道,至少有件事她必须弄清楚。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得直率。 他微勾唇,彷佛早猜到她会这样问。 「为什么要跟我走?」 「这不是很明显吗?」她直视他,虽然脸颊正因害臊而染开一片薄红。 「因为我真正爱的人……不是学长。」 「你爱我?」墨黑无垠的眼潭似欲以某种魔力召唤她沉沦。 「对,我爱你。」她自嘲地勾唇,终究还是回应了他的召唤。 「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似乎无法如同她一般坦率,别过眸。 「我不想你嫁给他。」 「为什么?」 他没立刻回答,半响,才嘶哑地回话。 「就是不想!」像孩子般任性的口吻。 她愕然,怔怔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圆形糖果,粗鲁地撕开包装纸,含进嘴里。 他又吃糖果了,这代表他心里其实有点慌,对吧?他并不如他强装的这般镇定。 他也许和她一样心乱如麻。 方楚楚微笑了。 「你是在乎我的。」 他闻言,气息一凛,两道锐利的眸刀砍向她。 「是又怎样!」 「不怎么样。」她加深微笑。 「只是……我很高兴。」 她垂敛眸,语气很轻,很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 韩非一凛,咬破糖果一角。 她双手揪着白色婚纱的裙身。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学长,我不该就这样跟你走,让他伤心,但我真的很高兴你来带我走。」 她高兴他带她走? 韩非凛然不语,虽然他早就看出这女人一直悄悄爱着他,但他想不到她会如此毫不隐瞒地告白。 她不是很傲、很倔强的吗? 「我爸说得对,如果我勉强自己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大概会……后悔。」 「所以你不怪我去抢婚?」他粗声问。 她扬眸望他,笑颜清澈如水。 「我不是说了吗?我很高兴。」 他胸口一紧,她只是那么清淡的一句话,他却觉得自己被最严厉的雷神之槌劈中了,脑海轰隆作响。 不知哪来的冲动,他倏地掌扣她后颈,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向自己,吻她的唇。 他吮咬着她绵软的唇瓣,将融化了一半的糖果送进她嘴里,她尝到那甜味,还有属于他的纯男性的味道。 「……是苹果口味。」她在吻与吻之间轻喘地低语。 她本来以为自己换心后变得没那么爱吃苹果了,但这苹果口味的糖,这苹果口味的吻,迷得她神魂颠倒啊! 他一面深吻她,大手一面探向她礼服后背,硬生生扯下一颗颗钮扣。 「我不喜欢你穿着这件礼服,脱下它!」 因为他不乐意她成为别人的新娘吧! 她微笑,顺从地颔首。 「好,在这里吗?」 他一震,蓦地离开她,彷佛这才惊觉两人是在车上,车窗外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目睹他们亲密的举动。 他磨牙,「当然不是这里。」 他发动引擎,踩下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带到某间能够眺望海景的汽车旅馆,进房以后,他迅速拉下窗帘。 「要我现在脱吗?」她不是故意的,但含笑的嗓音就是噙着某种谐论。 他像是恼了,扯落颈间黑色的领带,黑色西装外套也甩到一旁,接着解开白衬衫。 他像是黑夜的恶魔,帅透了的恶魔,毫不客气地索讨自己的所有物,她身上这件名家设计的白纱礼服很快成了暴力之下的祭品,萎落在地。 室内幽暗,然而她只穿着丝料衬裙和白色吊袜带的胴体却泛润着某种银色光泽,与他阴郁的瞳光相互辉映。 他伸手抬起她下巴,那占有欲十足的眼神逼得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跌落床榻。 「你害怕?」恶魔咧嘴,露出森冽的白牙。 「谁、谁说我怕?」她可是方楚楚,众人眼中最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怕?她高傲地抬起下颔,但抓着衬裙裙摆的双手仍是泄漏了她的动摇。 「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对吧?」他单腿跪上床沿,倾身俯望她,嘴角勾着某种邪恶的威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她没好气地睨他,不说话。 他笑了,一一扳开她紧拽住裙摆的手指。 「不用担心,我会尽量不弄痛你。」 「真的……会痛吗?」颤哑的嗓音拂过他耳畔。 「第一次会痛。」 「有多痛?」 「不一定,看情况。」 「你好像很有经验。」她不高兴了。 他望向她嘟起的芳唇,「等下你就会明白,男人有点经验是好事。」 「你是……」 她想问他的经验是跟谁?是田晓云吗?但他没给她机会,双手抚上她大腿,暧昧地解开吊袜带。 第十九章 她感觉到他粗砺的掌心抚过自己腿间柔嫩的肌肤,不禁敏感地颤抖。 他卸下袜带,顺手沿着她美腿的曲线蜿蜒而上,拇指隔着薄薄的内裤,压揉她女性私处。 「你、你在干么?」她惊呼。 「别紧张,放松。」 要她怎么放松?他正在对她做那么令人害羞的事! 「你……别弄了。」她慌得手足无措,她知道男女之间有情欲,却是初尝这般颤栗的滋味,太激烈了,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拜托你不要玩了,放开我……」 怎么能放?到手的猎物,她以为自己还逃得了吗? 韩非冷笑,他以为自己的思绪可以一直维持冷静澄透,毕竟他想得到她,可不是为了爱。 对他而言,她就只是个玩物而己。 但,在这肆意玩弄的过程中,他的脑袋渐渐昏沉了,体内有一股热血在沸腾,胸臆有某种火苗在躁动,他的心跳乱了,呼吸也变得粗重。 果然男人还是无法控制野性的欲/望吗? 当她娇软的胴体依偎着他时,他有种想揉碎她的强烈渴望,好想紧紧抱着她, 直到她和自己骨血相融。 他要她,疯狂地想要她,什么游戏调情的技巧他都顾不得了,此刻他只想将自己的分/身深深埋进她体内。 他脱下自己的长裤和内裤,裸身与她相贴,她很害怕,却也升起异样的兴奋,玉手试探地抚摸他胸膛的肌理。 「这里。」他拉下她的手,要她握住他身上最阳刚坚硬的地方。 她吓一跳,直觉想松手,他却不肯放,她只得怯怯地感受他滚烫的分/身在她掌心里弹动。 「这个……太大了。」她心韵凌乱。 「所以你还是怕了?」他低声嘲笑。 她没说话,不肯承认自己的确很害怕,玉手不服输地搓揉按压,学他挑逗她的动作。 他倒抽口气,下腹气血上涌,再也持不住仅存的理智,俯首埋吻她丰盈的胸乳,他狠狠地吻着,大手粗暴地扯开她内裤,探索那灼热肿胀的阴 唇。 那里己经充分湿润了,只等着他的占领。 他调整自己的分/身,在入口处若有似无地摩挲,她酥麻难耐,一阵阵地痉挛,指尖用力掐捏他背脊。 「你、在干么?别玩了……」 她呜咽地求饶,话语未落,他己乘势强悍地侵入,脆弱的薄膜被冲破了,剧烈的剌痛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她惊声尖叫。 「韩非!」她痛得流泪,双手抵着他胸膛徙劳地想推开他。 「你走开,好痛,走开……」 泪珠成串碎落,与汗水交融。 他挺起腰,又是一次强力的冲 刺。 「不要!」她啜泣地嘶喊。 「你放开我,好痛……」 她哭了? 韩非震住,昏热的脑袋这才清醒,看着被他强压在身下的她,那消瘦的脸蛋,以及彷佛一揉就碎的娇柔腩体。 她看来就像快晕倒了,他以为动过换心手术的她会比以前健康许多,难道还是一样脆弱? 「这么痛吗?」他哑声问。 「很痛啊!你这坏蛋,痛死了!」粉拳怨恨地猛敲他肩膀。 他任由她发泄怒气,一动也不动。 「可是现在不能停下来。」 「为什么不能?」 「我会慢下来,你忍耐点。」 「我不要忍耐!你走开!」她更用力地打他。 「嘘,乖,听话。」他低声哄她,伸手替她擦拭颊畔的泪水,她感觉到他的温柔,总算稍稍平静下来。 他埋首吻她,用舌尖挑逗她,与她唇舌交缠,令她分心,然后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在她体内移动,耐心地等待她适应他的尺寸,即使她紧 窒的通道将他逼得快发疯。 他不确定过了多久,或许是漫长的一世纪,她终于不再抗拒,主动迎合地抬起翘臀。 至此,他方能纵容自己尽情倾泄野蛮的欲/望……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 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韩非侧过身,不知所措地凝望她,该唤醒她吗?大手贴在她莹润的肩头,迟疑好片刻。 「楚楚,楚楚?」 她动也不动。 「楚楚!」 「别叫。」她轻颤地启唇,嗓音如猫咪细咽。 「我快死了。」 「什么!」他惊骇。 她扬起羽睫,莹莹的明瞳闪烁着类似调皮的光芒。 「被你弄坏了。」 所以她没事?他松口气。 「你很紧张吗?」她似笑非笑。 韩非一凛,忽地对自己的反应很不满,他是怎么了?竟然担心她! 「我觉得身上黏黏的,好难受,好想洗澡。」她像是撒娇般地抱怨。 「可是我没力气动了。」 「我知道。」才刚刚承受了那么激烈的第一次,她确实会全身虚软无力。 他翻身下床,这间汽车旅馆的房间很大,还有个半露天的阳台,阳台上嵌着一座贝壳状的按摩浴缸,他在浴缸放了八分满的热水,然后将她从床上打横抱起。 「你想干么?」她惊问。 「你不是说你没力气动吗?我帮你洗澡。」他答得理所当然,小心翼翼地让她坐进浴缸。 居然要一个男人替自己洗澡,方楚楚羞得粉颊生晕,连玉颈都渲染一片蔷薇色泽。 「我自己洗就好。」她娇声抗议,「我身上……很脏。」 「不只脏,还流血了呢。」他低语。 她更娇羞了,「所以说你走开啦!」 他偏不走,在她身后坐下。 「这个浴缸很大,足够容纳我们两个人。」 「可是……」 「还痛吗?」他打断她。 她愣了愣,半响,才恍然他在问什么。 「当然痛啦!」没好气地娇嗔。 「我不是说都被你弄坏了?」 他沉默两秒,接着拿一条毛巾替她擦背。 「我也担心会弄坏你,你都没好好吃饭吗?为什么还是这么瘦?」 因为她食不下咽啊! 一个不是为爱结婚的女人,能够开怀地大吃大喝吗? 方楚楚苦笑,没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可能我的体质就是吃不胖吧!」 「那你以后就多吃点。」 「那可不行!万一胄撑坏了怎么办?而且女人胖了不好看。」 「你根本是太瘦了,还担心自己胖?」他冷哼。 「女人瘦得像竹竿才难看。」 「呵。」她嘟嘴。 「所以你是嫌我像竹竿很难看?」 「知道就好。」 「韩非,你……坏蛋!」她气得回身泼他水。 他没有躲,湛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被他看得呼吸不顺,忽然觉得两人这般裸裎相对洗鸳鸯浴比方才在床上做爱似乎还更亲密。 她慌忙转回头,不敢看他。 他继续替她洗澡,擦过背后,拉起她藕臂,一寸寸洗拭。 「旣然你希望我胖一点,那我以后多吃点好了。」她不甘心似地嘀喃。 「刚好我现在爱上吃甜食,常常吃的话应该很快就长胖了。」 「你爱上吃甜食?」 「对啊,以前我不喜欢吃甜的,但现在不晓得为什么,我整天都想吃甜的东西,尤其是豆沙包。」 「豆沙包?」他讶异。 「嗯,还有巧克力伯朗尼。」她笑着颔首。 「喂,我们等下去买豆沙包来吃好不好?你不觉得包子里包着浓稠甜腻的红豆馅很好吃吗?」 她爱上豆沙包跟巧克力伯朗尼?韩非思绪打结,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乱了。 「我也爱吃……豆沙包。」 但比起他,晓云才是豆沙包的狂热拥护者,豆沙包和巧克力伯朗尼,正是她最爱的两样甜食。 为什么她会染上和晓云一样的嗜好? 他惊疑不定,「那你喜欢白玫瑰吗?」 「喜欢啊!」 「以前就喜欢吗?」 「以前倒没特别喜欢什么花,不过你这么一提……嗯,白玫瑰确实很漂亮,洁白高雅,有种纯净的韵味。」 我最喜欢白玫瑰了! 为什么? 你不觉得白玫瑰很高雅,有种纯净的韵味吗? 记忆中的对话在耳畔回响,那是晓云温醇甜蜜的嗓音。 为什么她会说出和晓云一样的话来? 韩非骇然,久久,脑海一片空白。 第二十章 隔天,韩非替方楚楚去附近的小店随便买了几件衣服,待她换上后,两人便开车持续沿着滨海公路往北走,来到基隆。 两人逛遍了基隆的名胜古迹,去仙洞岩看天然海蚀洞、上荷兰城跟炮台合照、 坐在外木山渔港的礁石平台发呆,午餐大啖各色海鲜,傍晚来到幽静的情人湖。 基隆多雨,此刻正是烟雨朦胧,两人合撑一把伞走在吊桥上,忽地,方楚楚幽幽扬嗓。 「听说这里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韩非问。 她没立刻回答,仰起莹白的容颜,朝他娇悄地眨眨眼。 「就怕你听了以后会后悔。」 剑眉一挑,「后悔什么?」 「后悔你跟我来到这里,还跟我一起沿着湖畔走了一圈。」 「那会怎样?」 「会怎样?呵呵。」她轻声笑。 「传说是这么说的一对男女沿湖畔走一圈就会成为热恋的情侣。」 他盯着她明媚异常的眼眸,默然无语。 方楚楚心一沉,表面仍强颜欢笑。 「怎么?看你的表情,你好像真的后悔了?」 「……」 「怕什么?如果你不想跟我谈恋爱,我不会缠着你,我……」 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吻堵去了方楚楚倔强的发言,她愕然,理智瞬间当机,只能傻傻地任由眼前这伟岸俊酷的男子浅啄自己的唇。 他慢条斯理地吻着她,在伞下,在绵绵细雨里,然后,俯首与她额头相抵。 「我们结婚吧!」他无预警地抛下一句。 她冻住,「什么?」 「嫁给我。」拇指轻柔地拨过她唇瓣。 他这是……向她求婚? 她不敢相信,芳唇在他的拨弄下瑟瑟颤抖。 「那……你的公主呢?」 他闻言,身子像是徙然僵硬,目光闇沉。 「你的公主,田晓云怎么办?」她并非有意让语锋带刺,但就是克制不住。 他沉默地注视她,她看不清烟雨里他的眼潭藏着什么样的思绪。 「这不关晓云的事,她……就像我妹妹一样。」 「可是你很爱她!不是吗?」她固执地追根究柢,想要一个明确的解释。 「只要她一通电话,你随传随到。」 「现在己经不是这样了。」 「不是怎样?」 「现在她打电话来,我不一定会过去。」他直视她。 「我己经懂得拒绝了,是你教会我的。」 是她教会他的? 方楚楚哑然,想起自己确实跟他说过一个公主彻夜未眠的故事,从那之后,他就有所改变了吗? 「还是你希望我继续爱她?」他哑声试探。 她宛如被雷击中,倏地全身颤栗。 「不,不要!我希望你爱我,希望你眼里除了我,看不到其他的女人,希望你专心一意,只看着我。」 她一连串地吐落心声,那么焦灼,那么迫切,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爱他。 「看来你是个很会吃醋的女人。」他淡淡地嘲弄。 她横睨他,好气他故意捉弄她。 「对,我是!怕了吗?」 他微微一哂。 「要把你刚才的求婚收回去吗?」这回换她试探他了。 「你觉得我刚才那算是求婚吗?」 好可恶啊!他明明己经占尽上风了还这样逗她。 「怎么不算?你说我们结婚,要我嫁给你。」 「我是那么说。」 「那就是求婚,我不管!」她蛮横地揪住他衣领。 「你话都说出口了,不准反悔!」 他丝毫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依旧一派气定神闲。 「你果然是个娇蛮的大小姐。」 「你后悔了?来不及了,你己经被我……」她蓦地顿住。 心悸着,呼吸乱着,她迟疑地垂落视线,这才敢确定他真的牵着自己的手,十指勾缠。 他牵了她的手,如此出其不意,却又适时地撞击她心房。 她觉得……好幸福!醺然若醉。 「我应该先上你家提亲吗?」低哑的声嗓拂过她耳畔,暧昧地搔痒着她。 她努力平抑迷乱的心韵,「要提不提随便你,不过有件事我得先做。」 「什么事?」 「我必须取得学长的谅解。」她扬眸望他。 「逃婚这件事我很对不起他,我希望他能原谅我,他原谅我,我才能安心……嫁给你。」 他倏地用力捏她的手,「难道他不原谅你,你就不嫁给我了吗?」 她听出他不满的口吻,芳心飞扬。 「你怕了吗?」 他一凛,责怪似地瞪她一眼。 她甜甜笑了。 方楚楚和秦光皓约在他工作室附近的咖啡馆见面,韩非也陪着她一起来,只是为了给两人私密谈话的空间,他远远地坐在另一张桌子。 「他干么一直瞪着我不放,是怕我杀了你吗?」秦光皓似嘲非嘲。 方楚楚知道他这人素来爱开玩笑,但没想到在这般尴尬的时候,他仍有这种闲情逸致。 「学长。」 「所以我的身分从未婚夫又恢复为学长了吗?」 「对不起,学长。」她真诚地道歉。 秦光皓没说话,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敛逸,眉宇严肃地拧拢,他默不作声地啜着咖啡,像是深思着什么,过了许久,才放下咖啡杯。 「你很生气吗?」方楚楚小心翼翼地问,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 「说不生气是假的,昨天我真的很生气,气到想把会场整个都砸了,但经过一天下来,我己经冷静多了。」 「真的很对不起。」 「你就只能对我说这句话吗?」 她黯然不语。 秦光皓凝视她,苦笑。 「算了,楚楚,我没怪你。」 她讶异地一震。 「我本来就知道你没那么爱我,顶多算是很喜欢我这个学长而己,你真正爱的是那个男人吧?」 她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都只是伤害他。 「只要你幸福就好。」秦光皓宽容大度地原谅了她。 一颗珠泪坠下,「学长,我真的……很抱歉。」 秦光皓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擦拭眼泪,「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那家伙对你不好,如果你过得不幸福,一定要跟我说,记得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就算当不成夫妻,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学长!」方楚楚心弦震荡,她何其有幸,有个男人这样爱她,毫不计较她对他的背叛。 「不过我虽然可以不怪你,但是那家伙嘛……」秦光皓冷哼一声,忽地站起身,大踏步走向韩非。 两个男人相互对峙,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火花嗤嗤作响。 半晌,秦光皓歪唇一笑。 「你做的好事啊!」随着这句话落下的,是一记结实冷硬的拳头,狠狠痛击韩非腹部。 他像是早料到了,没有躲,连哼都不哼一声。 「这算是我的回礼。」秦光皓森冽地撂话。 「你别以为事情这样就结束了,要是你对楚楚不好,我随时会从你身边抢走她。你最好小心点!」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的。」韩非冷静地回呛。 「呿!」秦光皓不悦地啐,回头朝方楚楚摆摆手,毅然转身离开。 他走得彷佛很潇洒,脸上表情却不潇洒,阴沉的眼眸宛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预示着不祥—— 等着瞧吧!韩非,总有一天楚楚会选择回到我身边。 【第十一章】 取得秦光皓谅解后,原本方楚楚还想前往拜会韩非的母亲。 「我爸很喜欢你,一定会赞成我们的婚事,倒是你妈妈,听说她现在住在台中对吧?我想去见见她。」 「你怎么知道我妈在台中?」对她的提议,韩非似是兴致不高。 「这种事,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啊。」她悄皮地眨眨眼。 「你以为我以前每天待在医院都在干么?」 他轻哼,「我倒不晓得你是那么爱聊闲话的人。」 「是你的闲话我才想听,别人我才没那种闲工夫呢!」她娇娇地说道,话里很明白透露了一直以来对他的爱恋。 他沉吟不语,墨眸闪烁复杂的光芒。 「我们今天就去见你妈吧!如果你是认真要跟我结婚,也得先让你妈审查一下我这个未来儿媳妇。」 「我看不用了。」 「为什么?」 「她……现在不在台湾,去年她认识了一个鳏夫,两人很要好,她陪他一起去欧洲旅行了。」 第二十一章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吭声,她正想继续追问,他忽地展臂将她拥进怀里。 「我等不及她回来了,楚楚,我要马上娶你,免得夜长梦多!」 她怔住,「韩非?」 「我们去做结婚登记,现在就去!」他急切地低语,大手揽压着她螓首,迫使她紧紧贴着他胸膛。 她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似乎跳得有些过分剧烈了,他在怕什么?彷佛有谁在追赶着他。 他这么想得到她吗?这么担心有人会阻挠他俩的结合? 这代表,他是喜欢她的,对吧? 思及此,方楚楚偷偷微笑,顺从地点了点头,答应了韩非的请求。 他们当天便去户政事务所办了结婚登记,接着以夫妻的身分回到方家,当两人手牵着手站在方启达面前时,她可以感觉到他全身肌肉紧绷。 她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仰头温柔地瞥他一眼,示意他不必紧张。 方启达注意到小俩口间细微的交流,眉峰一挑,朝韩非比个手势。 「韩非,跟我进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爸!」方楚楚急忙扬嗓。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不能。」方启达拒绝得很干脆。 方楚楚愕然,眼看父亲的神情十分严肃,蓦地有些不安。 难道她料错了吗?爸对韩非来抢婚的事还是很生气? 「爸,这件事不是韩非的错,是我……自愿跟他走的,我知道婚礼闹成那样让你面子上很难看,可是你不是也说过,希望我嫁给自己真心爱的人?」 「我是那么说过。」 「那你还……」 「就算我骂这小子几句,也是应该的不是吗?」方启达眯眼瞪自己女儿。 「怎么?你才刚跟人家结婚,就一心向着他了?说起来你们这个婚姻算不算数还不一定呢!我可没答应你嫁给他。」 「爸……」 「韩非,跟我进来!」 方启达不再与女儿争论,直接向女婿下令,韩非颔首。 「你别担心,先让我跟院长私下谈谈。」低声安抚过娇妻后,他便随着方启达走进书房。 这间私人书房比医院的院长室更气派,墙上挂着名家真迹,室内摆设的各色古董看来也都价值连城。 不愧是三代传承的医院世家,累积了不少财富。 韩非讥诮地寻思,收回打量的视线,落定眼前这个名义上己成为自己岳丈的男人,他以为自己将受到一顿严厉的训斥,没想到方启达的神色却是一派温和,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这小子,行动力倒挺强的嘛!居然会不顾一切冲进礼堂抢婚。」 这听起来不像是责备。 韩非微微困惑,但仍假装顺服地认错。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够周详,对大家造成麻烦。」 「麻烦倒是挺麻烦的,你不晓得这两天我接到一堆关切电话都快烦死了,医院内谣言也满天飞,有些还传得很难听。」 「……对不起。」 「不过我还是要说,你这小子干得好!」 「嗄?」韩非震愣。 方启达见他一脸错愕,朗声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 「我说你干得好,我老早就担心楚楚为了报恩嫁给她那个学长,只是委屈了她自己,现在她决定跟你在一起,我再放心不过了。」 他放心?韩非蹙眉。 「别说我本来就很欣赏你了,就冲着我们家楚楚是真心爱着你,我这个做爸爸的也要想办法让她得到幸福。」 方启达顿了顿,忽地轻轻叹息,望向韩非的眼神满蕴慈蔼。 「好好照顾楚楚,她可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别让我失望。」 他就是为了让这老人失望才娶方楚楚的。韩非暗暗掐握拳头。 「我可以信任你吧?韩非。」方启达根本不晓得他内心的图谋。 他在心底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点头。 「很好!」方启达满意地又拍拍他的肩。 「只要你一心一意对待我们家楚楚,以后维新医院就是你的,我早就想把医院交给一个可靠的接班人了。」 「谢谢院长。」 「还叫我院长?该叫爸了。」 他怎么可能叫得出口?韩非磨牙,许久,才勉强迸落两个字。 「岳父。」这礼貌的称呼己是他忍耐的极限。 方启达乐呵呵地笑了,走向书房门口,拉开门扉,如他所料,他那从来不晓得温顺两个字怎么写的女儿正躲在门外偷听。 「楚楚,你可以进来了。」 「爸!」方楚楚被父亲当场逮到,窘迫得不知所措。 方启达将她拉进来,将她的手和韩非的牵在一起。 「楚楚,你现在己经是为人妻子了,要学会夫唱妇随的道理,不可以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感受到父亲话语中的浓烈关怀,方楚楚心弦揪紧。 「嗯,我知道。」 方启达又转头交代韩非,「记得你刚才答应我的,别让我失望。」 「是。」 「好,就这样吧。」方启达说着,胸臆倏地涌起一股酸楚,眼眶泛红。 方楚楚看到了,也跟着含泪。 「爸,你把林阿姨娶回家吧!我知道你以前是因为顾忌我,才一直不肯给人家一个名分,她跟你二十多年了,你也该回报她的付出。」 这话她搁在心头很久了,几番想说出口,总是犹豫,因为这么做彷佛是背叛死去的母亲。 但,爸爸也老了,他需要有个伴侣真心相待…… 方启达闻言,不禁动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呵,我女儿懂事了呢!」 「什么嘛,人家本来就很懂事。」方楚楚撒娇。 「是吗?呵呵呵——」 笑声回荡,老人家笑得那么欣慰,那么满足,晚餐后,当方楚楚随着韩非离开从小生长的家,她情不自禁地落泪了。 「你怎么哭了?」韩非哑声问。 「你知道吗?」她哽咽地倾诉。 「我爸他……真的很疼爱我,虽然我以前总是惹他生气。」 「对,他很爱你。」他看得出来。 「我希望他幸福。」 「只要你过得幸福,你爸也会觉得幸福。」反之则否。 这一切都操之在他手上。 韩非凝视方楚楚,在月光掩映下,她的泪颜显得格外柔弱可怜,任何男人看了,怕都会一时气血上涌,立誓成为保护她的骑士吧! 但他不会。 因为他是为了报复才娶她为妻,亲人的生死操纵在别人手上是什么样的滋味?他要方启达也尝尝看! 方启达以院长的身分,大方地给了韩非一个礼拜的婚假,让小俩口有时间悠闲地度个蜜月。 两人飞到夏威夷,徜徉于蓝天大海,方楚楚因为从前心脏弱,没办法游泳,韩非按部就班地教她,不到两天,她己能在海中自由穿梭,第四天便嚷嚷着要学冲浪。韩非不答应,说冲浪太危险,百般诱哄她,好不容易让她点头同意浮潜看珊瑚礁跟彩色热带鱼也是很棒的娱乐。 某日,他还租了艘游艇,带她出海钓鱼,她玩得可疯了,比他先钓到一条大鱼时更是开心得又叫又跳。 白天他们游泳、浮潜,在沙滩上懒懒地躺着晒太阳,做各种各样的活动,夜晚回到饭店,便在床上抵死缠绵。 他彷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而她生平初次如此尽兴狂欢,也舍不得休息。 日日夜夜,他们亲密相依,到哪儿都形影不离,十足就是一对热恋情侣。 这是方楚楚人生当中最幸福的一个礼拜,她从来不敢奢望自己也能像一般恋人那样和自己最爱的人度过分分秒秒,从事各项刺激冒险的活动,心脏仍能健康地运转。 而这一切还只是开始。 以后,她还有半辈子的时间和这个男人在一起,领略生命的千百种奥妙。 她好幸福! 在蜜月假期的最后一夜,两人在饭店游泳池畔用晚餐,她喝了两杯热带水果酒,他也喝了好儿罐啤酒,乘着薄醮的酒意,他们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乐队奏着抒情歌,乐声缠绵,她将螓首靠在他肩头,悠然叹息。 「怎么?累了吗?」他温声问。 「嗯,有点。」 「累的话要不要早点回房休息?」 「不要。」她摇头,脸颊依恋地贴在他颈脖。 第二十二章 「我想像这样一直跟你跳舞,跳到永远。」 「怎么可能跳到永远?」他失笑。 「为什么不可以?」 「你都不用休息吗?」 「不用啊,我精神好得很。」 「傻瓜。」他低啐,方唇擦过她敏感的耳垂,彷佛有电流通过。 她酥麻地一颤。 他误解了她的颤栗。「是不是觉得冷?」 「我不冷,不累。」她娇嗔地扬眸睨他。 「怎么你老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瓷娃娃?」 他不说话,墨瞳深邃无垠。 她又是一声叹息,伸手抚摸他脸颊。 「我真的没事,你这坏蛋,干么对我这么好?」 他闻言,全身一震,下颔凛然缩紧。 「这礼拜你对我太温柔了,简直不像我以前认识的你。」她似笑非笑地揶揄。 他静静地望她,许久,才哑声扬嗓。 「我们在度蜜月,我只是希望至少这个礼拜,你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嗯,是真的很美好,这礼拜我玩得很开心,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坦率地告白,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僵凝两秒,接着不由自主地回吻她,吻着吻着,两人心中情欲悸动。 他带她上楼,一进电梯便迫不及待地深吻,探索彼此滚烫的肉体。 回到房里,还来不及上床,两人己完全剥除对方身上的衣衫,赤裸相贴,他灼热的吻烙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宛如吸血鬼吮咬她颈间搏动的血脉。 她亦热烈地回吻他,莺啼婉转,藕臂勾住他肩颈,玉腿缠上他腰间。 他倏地低吼一声,抱着她坐上旋转椅,野蛮地长驱直入。 这是第一次,他粗暴而狂野地要她,即便她害怕自己承受不住,恳求地喊停,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一次又一次深深埋进她体内。 最后,他将所有的欲/望喷射进那急遽收缩的甬道深处,她啜泣地嘶喊,与他同时攀上高潮的顶峰。 做爱,真是一件累人的事啊! 事后,她瘫软地躺在床上,品味着高潮的余韵。 「你还好吧?」他躺在她身旁,转头看她。 怕她被他弄坏吗? 樱唇弯起,「你好过分,再这么下去,我总有一天会坏掉。」 「你怕吗?」他语音喑哑。 「才不呢。在那之前,我会先……」她比了个用剪刀喀嚓的动作。 他愣住,她看不出他是吓到了还是觉得荒谬可笑。 但哪种反应都好,能让他总是淡漠的表情产生变化对她而言都是小小的成就感。 她粲然笑了,冲过澡后,与他相拥而眠,唇畔依然含笑。 但这甜蜜的笑意,在她朦朦胧胧地坠入梦乡后,逐渐转为某种惊恐的情绪。 因为她又作恶梦了,那个从她动了换心手术后便不时纠缠她的恶梦,她梦见一场车祸,梦见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命令她去死。 她依然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但这次,她依稀看见了透过镜子反射出的自己的容颜—— 眉目如画的五官、丰满的双颊。 不对,这不是她的脸,却似曾相识,她曾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她见过…… 「田晓云!」她悚然惊喊,陡地从床上弹跳坐起。 韩非被她吵醒,也跟着坐起身。 「你怎么了?」 她茫然望他,双瞳失焦。 「我……作了个恶梦。」 「恶梦?」剑眉一挑,「什么样的恶梦?」 「我梦见车祸,还有镜子里的脸……」 「什么意思?」他不解。 她自己也很迷惘,如坠五里雾中。 「那张脸是田晓云……奇怪,为什么会梦见她呢?」 听见这熟悉的名字,韩非一凛,神智顿时清醒,眸光锐利。 「你说你梦见车祸?」 「嗯。」 「什么样的车祸?」 「就是我好像走在马路上,不知为什么精神很恍惚,然后有一辆计程车突然撞过来……」 「计程车?!」韩非拧眉,一个阴暗的念头在脑海成形。 「对。」方楚楚颔首,察觉他神情变得阴沉,呼吸凝住。 「怎么了?你表情……好可怕,这个梦有什么涵义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作这样的梦吗?我明明没出过车祸,梦中那个女人不应该是我。」 「或许……是一种感应吧。」 「感应?」她期待他的解释。 他却不吭声默默下床,为自己倒了杯水,一面啜饮,一面深思着什么,然后,他来到窗前阴影处,旋身面对她。 夜太深,房内只开了一盏小灯,她看不清他的脸。 半晌,他终于慢条斯理地扬嗓。 「你说你在镜子里看见晓云?」 「是啊。」 「其实出车祸的人是她。」 「什么?!」她骇然,「我、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晓云发生车祸,她死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怎能显得如此冷静? 「怎、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动换心手术那一天。」 她倏地凛息,不能呼吸。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玩笑吧?不可能是真的! 但他说话的口气异常认真,半隐在阴影里的身躯站得挺直,宛如冰封的武士雕像。 虽然她无法辨认他的眼神,但她能感觉到,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切割着她。 方楚楚不寒而栗。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方楚楚按捺不住心头的疑虑,一回到台湾,便直奔医院院长办公室。 「怎么?蜜月刚回来就来找我这个爸爸?」方启达见到女儿,很高兴。 「是买了什么纪念品要送给我吗?」 「是,这个给你。」方楚楚将前几天买好的礼物随手交给父亲,迫不及待地发问。 「爸,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我的心脏是谁捐给我的?」 方启达闻言,拆封礼物的双手顿住,疑惑地望向女儿。 「你干么突然问这个?」 「总之你告诉我就对了。」 「根据法律规定,医院相关人士就算知道捐赠者是谁,也绝对不能透露给病人及家属知道。」 「别跟我讲法律那一套!」方楚楚焦急地反驳,「告诉我真相!」 方启达皱眉,「我不知道。」 「骗人!」方楚楚不相信。 「你是医院院长,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能说。」 「爸!算我求你,好不好?」强求不成,方楚楚只好换个方式,摇晃父亲臂膀,软言撒娇。 「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求过你什么事,这次就当你救救自己的女儿好吗?」 「为什么你会想知道?」方启达仍是犹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没法解释,你就当看在过世的妈妈分上,告诉我吧!」方楚楚很聪明地提起母亲作为杀手锏。 见女儿连亡妻都拿来做谈判筹码了,方启达顿时没辙。 「好吧,旣然你这么坚持,我就跟你说,但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打扰对方的家人朋友,也不能把这个秘密泄漏出去。」 「我知道。」方楚楚满口应允。 「你等我一下,我调出病历资料。」方启达来到电脑前,输入密码,调出医院档案。 「捐赠者是一位田晓云小姐,她因为发生车祸意外……」 后来父亲还说了什么,方楚楚己然听不见了。 她转身离开,如游魂般飘荡于医院长廊,就像之前她因心疾困在这里的时候。 天崩地裂,她受到强烈的打击,不久前才满心欢喜得到的幸福彷佛于此刻尽数幻化为海上的泡沫。 她猜得没错,换心给她的人真的是田晓云。 她身上装着田晓云的心,韩非最珍惜、最在乎的女人的心,装在她身上。 所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娶她,甚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抢婚? 是因为爱她吗?或是…… 「他把我当成替代品了吗?在他眼里,我只是田晓云的……替身?!」 她骇然低喃,霎时全身虚软,顺着墙滑跪在地,失去焦距的瞳孔像没有灵魂的宝石,在眼里碎成片片。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痴心不换 上》作者:季可蔷 02、《痴心不换 下》作者:季可蔷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