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剑在渊》 第一章 猎户 隋,大业六年。 冬。 朔风凛冽,小雪初霁,猎户张大虎身披蓑衣,内里皮袄毛靴,左手执猎叉,右手提着野味,沿着滑泞山路大步下山。 真武山峰奇谷险,风景秀丽。 此时小雪初覆,放眼看去,白茫茫山峦素裹,银闪闪云海绵延。 张大虎停下脚步,贪看一阵山景,大赞一声“好”,继续下山。 张大虎家就在山脚下张家庄,世代为猎。 好在这真武山上野味颇丰,野猪、野兔、狐狸不屑说了,名贵如斑羚、灵猫、雀鹞那也是时常打到。 狩猎不像耕田,在手艺不在力气,更不用靠天吃饭,只要人勤善猎,总不会空手而归。 因此,两口子小日子过得颇为殷实,吃穿不愁。 天气渐冷,出来活动的动物本就稀少,今儿个张大虎打了两只野雉,一只野兔,加上给那孩子吃掉一只野猪仔,算得上是大有收获。 进入庄上,来到自家院前,张大虎推门而入,放下猎叉,拍拍身上的浮雪,朝门里大喊一声:“那口子,你男人回来啦!” 张大虎的婆娘李氏,闻声迎出,眉开眼笑,接过野味,说道:“我正嘀咕好久没吃鸡肉了,今儿个就有啦,看来今晚就能解馋啦。” 张大虎哈哈大笑,拥着李氏一同进屋。 李氏知丈夫归来,早将屋子烧的热乎。 这时倒上一碗温白开,递给丈夫,问道:“怎样?今天见到那孩子没有?” 张大虎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知她心思,天天就惦记那孩子,好似关心那孩子多过自己,装作吃醋道:“怎么? 你男人冒着风雪挣营生,你不关心你男人,心里整日价想着别的男人。 你说,你该当何罪?” 李氏微微一愕,随即笑着捶了他一拳,道:“虎哥你又来消遣人家,你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这进门暖呼呼的,有人说笑有人倒水的,哪里要人担心? 再说啦,人家不是个孩子嘛,又怎是别的男人?” 张大虎笑着脱了毛靴,道:“那孩子好着呢,今儿个吃了你男人一头野猪。” 李氏惊奇道:“他胃口还那么大? 怎么样,今儿是吃生的还是熟的? 我让你拿去的棉袄毛靴他穿了吗? 他有跟你说话吗?” 张大虎斜睨着李氏道:“还说你不关心,一连串问这么多。” “哎呀,你快说。”李氏着急道。 张大虎起身,道:“走,咱俩一边杀鸡,一边聊。” 李氏想起丈夫进山一天,奔波劳累,现下肯定是饿坏了,自己只顾关心那小孩,反倒把这正经事抛在脑后,不禁心下有愧。 急忙把他摁下,道:“我来我来,你累了一天,要好好歇息一下,啥都不让你干,今晚让你尝尝我做的红葱头焖鸡。” “也好,咱家没酒了,我去沽点酒回来,你今晚也陪我喝上二两。” 李氏听闻喝酒,不禁双颊红晕泛起,白了丈夫一眼,径自去灶台拾掇晚饭。 张大虎换了便装,提了两个大葫芦,往村头酒店沽酒去了。 来到酒店,只见那掌柜的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张大虎上前问道:“掌柜的,何事烦心啊?” 那掌柜的见是张大虎,放下防备,向外张望一眼,见远近无人,压低声音道:“听说啊,过几日又要拉壮丁了。” 张大虎皱眉道:“此话当真?” 掌柜的叹息一声:“你看我这苦瓜脸,像作假不像?” “那今番是修河还是筑城?” “听说是要打仗。” “打突厥吗?” 掌柜的摇摇头,道:“听说是去辽东,去那白山黑水之地。唉,也不知这一去,又要多少白骨埋在他乡。” 张大虎沽了三斤酒,付了酒钱,满怀心事回到家中。 李氏做好了焖鸡,香喷喷端上桌,盛了一大盆饭放在张大虎面前。 看出他有心事,便询问缘由。 张大虎沉吟良久,心知瞒不住她,便把刚才酒店掌柜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李氏听说,担心自己丈夫可能会被拉壮丁,登时眼泪盈眶,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李氏在娘家排行老四,上面三个哥哥。 想起大哥挖运河的时候死了,二哥修洛阳的时候死了,三哥征突厥的时候死了,想到自己丈夫万一被征调,凶多吉少,不禁悲从中来。 她出身农家,本是极坚强之人,然而此时眼泪却止不住滴落。 张大虎本就心烦,见妻子落泪,更是难受。 他大口连干三杯,抓起鸡腿胡乱撕咬下一大片肉,边嚼边道:“你不要担忧,要是官府真抓我去服役,咱就躲到老远的山里,凭我一身本事,保证饿不着你。 我就不信到了山里,他们还能抓到咱俩不成。” 李氏心知丈夫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一阵感动。 但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婆家和娘家的亲戚都在左近,若是自己两口子当真逃了,他们定受牵连! 她深知丈夫为人,这种殃及家人的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丈夫也决计做不出来。 李氏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呼出一团热气,直勾勾盯着张大虎,道:“你要是出远门,我也拦不住,但你要答应我,走前给我留下个张家的种。” 话音刚落,李氏又止不住落泪。 忖念自己嫁入张家十来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吃了多少草药,看了多少医生,就是没用,又气又急。 她之所以成天那般关心那个野孩,其实是内心深处,隐隐有个想法想收他为养子,好到老了两口子也能有个依靠。 想到那孩子,她立即收拾情绪,给丈夫夹了一大块鸡胸脯肉,说道:“虎哥,你还没说那孩子的事。” 张大虎正好也想转移话题,便道:“那孩子挺好,现在跟我了,今天那头野猪就是我俩一起打的。 你不知道,当时我俩正在四处转悠,突然见一头大猪领着三头小猪觅食,那大猪没有獠牙,应该是只母的。 见到我们后,鬃毛立即就竖起来了,哼哼嘶吼。 他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去抓,被我当即一把拦住。 却不料那大猪感受到了威胁,猛地向我们冲来,眨眼功夫就到近前,那速度是真快。” 听到要紧处,李氏倒吸一口冷气,脱口问道:“后来怎么样?” 张大虎道:“你肯定想不到,说时迟那时快,我刚想避开,眼角却见那孩子一脚飞起,不偏不倚,正踢中猪头。 那大猪好说也有百六十斤,谁知被他就这么一脚,竟然像个大皮球一样踢得直飞出去! 要不是四周林木阻碍,真不知能飞多远!” 李氏听得瞠目结舌,要是同样的话从别人嘴中说出,她定是不信,但是丈夫亲口所说,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张大虎喝一口酒,继续道:“等我反应过来,只听嘭的一声,那大猪一头撞在一株金钱松上,一声不吭,立时晕了过去,头上扑簌簌落下好一阵雪花,那力道得多大啊! 那三只小猪仔奔到它身边,哀叫发抖,不知所措,那孩子不由分说,上前就要打死猪仔,好在我拦了下来。 上前一探,见那大猪鼻息还在,想它皮糙肉厚,晕了没死,我不忍心小猪仔成为孤儿,就主张留了那大猪一条性命,拎了一只瘦弱的小猪走了。” 李氏点点头,丈夫平日经常给她说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身为猎户,靠山吃山,更要对山林心存敬畏,不能做那赶尽杀绝的蠢事。 不过李氏仍旧难以置信,问道:“那孩子当真能……一脚踢晕一头大野猪?” “哈哈,要不是你男人亲眼所见,任谁说我也不信,那出脚的速度,力度,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简直就是天生的猎手!” 李氏道:“那他穿着我给他缝的兔毛靴了吗?” 自从张大虎跟她说了野孩的事,李氏就一直惦记那野孩赤膊赤脚的事,天气转凉,她更是心下不安。 因此得空的时候,便用皮草做了一件皮袄和兔毛靴,让丈夫送他。 张大虎笑道:“穿倒是穿了,不过呀……左右脚穿反了,哈哈!” 李氏想到男人们心思粗犷,丈夫定是只把靴子给他,没告诉他左右脚怎么穿,因此那野孩才会穿反,不免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 自己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想到那孩子有娘生,却没娘养,更是让人怜惜。 不禁叹了口气,道:“虎哥,你说……要不咱们……” 张大虎和李氏夫妻情深,她说上句便知下句,接话道:“我又何尝不想。 但是那孩子身上诸多古怪,又力大无穷,你可别忘了,他第一次见我那时,可差点要了你男人的老命! 我总在想啊,这要是带他回村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若是他真的发起疯来,估计十个我都摁他不住!” 李氏闻言些微黯然,心知困难所在,也勉强不来,又问道:“那他还吃生肉吗?” 张大虎给李氏也夹了一块鸡翅,道:“这你可以放心,这孩子啊,精明得很,自从尝过了熟肉的滋味,就再没见他吃过生肉。” 李氏听了大喜,心说这孩子虽然野养在深山,但是还算聪明,古人能驯化野狼野马,自己难不成还驯服不了一个野孩子? 只要他聪明,假以时日,定能教会他做人的道理,想到有可能把那孩子接回家,李氏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可能是预感到即将的别离,夫妻俩这顿晚饭吃了好久,酒酣耳热,无所不谈,不觉间张大虎已经大醉。 李氏将丈夫扶到床上,看丈夫鼾声大作,轻轻抚摸了他脸庞,眼泪止不住涌出,她急忙深吸一口气,收拾情绪下床来,独自收拾杯盘。 李氏心事重重,无心睡眠,想起院子中雪还没扫,便拎着扫帚来到院中,点燃了院灯。 刚要扫雪,突觉有人在盯着她,抬头一看,院门外赫然一个人影。 看不清长相,蓬着头发,双眼如灯,李氏顿觉心惊肉跳。 待再一眨眼,人影消失无踪。 李氏又揉揉眼睛,暗忖是不是酒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待张望确定四周没有人影后,壮着胆子,蹑手蹑脚摸到院门前。 只见四周静悄悄无一人,李氏恐惧稍减,推开院门,猛见地上一团黑影。 细瞧之下,竟赫然是一大头死野猪! 第二章 烧山 第二日,张大虎刚一醒来,李氏便早早把昨晚见闻说与他,他细细查看了那头野猪,确认正是昨日在山中遇到的那头。 李氏问道:“如此说来,莫非昨晚门外的,就是那孩子?” 张大虎说不出所以然,不过按照常理推断,应该就是,可是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寻上门来? 为什么还要把野猪送来?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数日,又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封路,很多往常上山的路被雪封住,常人不得前行。 这虽然难不住张大虎,况且家中存货尚多,他并不急着进山打猎,加上他也想在家多陪陪妻子,尽可能多享受些在家的时光。 一日,突然来了一支官兵,驻扎在张家庄西面十里处。 据路过的村民估摸,好歹也有两三千人马。 官府征役的谣言原本就甚嚣尘上,如今官兵的到来,更加剧了人们的担忧,周边庄上的村民都人心惶惶。 许多村民把家畜粮食全部藏了起来,很多户恨不得把壮年的男丁都一并藏起,直到夜深人静,才敢放出来吃饭。 不过说也奇怪,官兵到来数日,毫无动静,人们摸不到头脑。 这一日,张大虎收拾行装,准备进山。 李氏把准备好的干粮和火折子递给他,叮嘱道:“虎哥,听说镇上村里最近来了好多生人,你可要加倍小心。” “放心吧,打猎不小心,虎狼来掏心!” 说罢,张大虎扛上猎叉,踏雪寻路进山。 张大虎打小就随父亲进山打猎,对真武山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就算闭着眼睛,光靠鼻子闻,也能在山里来去自如。 和往常一样,他准备先去天剑峰寻那孩子,多日不见,着实有几分牵挂。 虽然雪凝路滑,但张大虎依然步履从容,不到两个时辰,便依稀看得见天剑峰。 今日晴空万里,天剑峰拔空峭立,犹如一柄宝剑雄立于众峰之间,甚是伟岸雄奇。 每次他都是在这喊那孩子,此刻他刚想放声大喊,突然听到远处林后有人交谈,心想这大雪封山的,谁人会费力到此? 心下好奇心起,伏低身子,钻入树丛,悄悄向人声传来处摸过去,打算探个究竟。 张大虎慢慢靠近,透过林木缝隙凝神看去,只见是四个官兵围着一个大肚军官,对远处的天剑峰指指点点。 只听那说话的兵丁道:“启禀将军,远处那里就是天剑峰了。” 那军官挺着肚子,仰头抚须,说道:“好一座擎天峰柱,烧了颇有几分可惜。” 听到烧山,张大虎顿时吓了一跳,暗暗说道:“原来那些官军此行不是为了征役,而是烧山!” 那兵丁颇有些为难,道:“将军,这山峰犹如一块大石头,无草无木,怎生烧法?” 那军官瞪了他一眼,道:“混账! 上面的命令,可容不得你等讨价还价! 怎生烧法?本将军哪里知道? 要是本将军知道,还要你等何用?” 几个兵丁见军官生气,立即唯唯诺诺,面面相觑,其中有个机灵的道:“将军请息怒,烧……自然是能烧,只不过…… 啊,是了! 这刚下过大雪,柴火不容易点燃,请将军宽限几日,待雪融之后,属下定把这石峰烧成一片土灰。” 那军官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挺着肚子转身环看一周,四下指指点点,道:“这里,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都给我烧了! 你们记得,不管东南西北,给本将军把通往此峰的路都用巨石封死,除了长翅膀的可以过,其他一概不能过! 听明白了吗?” 几个兵丁立即心领神会,心下均说:“要把这巨石山峰烧成灰,那是何等工程? 可若只是要做做样子,让人上不到这里来,便没人知道天下还有此峰,那就容易多了”。 几个兵丁急忙露出深为佩服的神情,齐声道:“将军心细如发,属下自愧不如!” 那军官对自己的妥善安排洋洋得意,听了下属的吹捧,哈哈一阵大笑。 正在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满嘴臭屁,什么心细如发,我看是心中有屁!” 四名兵丁闻言立即警觉,镪琅琅拔出兵刃,喝道:“何人放肆?” 只见山路上一彪形大汉大摇大摆,大步踏雪而来,手持一柄三尺大砍刀,浓眉大眼,气势汹汹。 边走边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东破天刀孟让!” 那军官一手搭在剑柄上,一手指着孟让,道:“哪里蹦出来的山野村夫,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持兵刃,罪该当死,给我拿下!” 本朝开皇十五年,文帝下令收天下兵器,禁止民间持有或私造,凡铁叉搭钩枪刃之类皆禁之,借此以谋天下治安,防人民叛乱。 是以官军见人持有兵刃,可以直接缉拿。 树丛中的张大虎听了,心下一惊,急忙把猎叉藏在一株树后,手心捏了一把汗,暗自紧张。 兵丁得令,叫嚷着一拥而上。 只见孟让毫无惧色,把大刀呼呼舞成一大团刀影,整个人犹如一圈刀花滚入战圈。 兵丁不料他这般凶悍,一时不敢靠前,只得保持一段距离,一边躲他进攻,一边趁机劈刺。 那军官见兵丁以多打少,兀自畏缩不前,站在远处又骂又嚷,不住催促。 孟让起初见兵丁人多,怕寡不敌众,尚自不敢放开手脚,攻招少,守招多。 后来见兵丁贪生怕死,武艺低微,顿时豪兴大发,“呜哇”大叫一声,转着圈连出四刀。 刀不虚发,全砍在兵丁肚腹脖颈等要害,四人立毙。 一眨眼功夫连毙四人,看得那军官和张大虎目瞪口呆。 过去,张大虎只曾听闻武功高强者杀人如砍瓜切菜,今日亲眼所见,才信此言非虚。 军官显然是没料到这种局面,吓得面无血色,慌忙拔出长剑,道:“你……你杀害官兵,你……你要造反吗?” 说话声音远没有适才那般中气十足。 孟让哈哈大笑,道:“老子头圆顶天,脚方踏地,与那皇帝老儿一般九窍四肢,五脏六腑,哪有只许他当皇帝,我当草民的道理! 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今天老子就要拿你祭旗!” 听到有人胆敢公然叫嚣此等大逆不道之言,那军官和张大虎大吃一惊。 只听那军官道:“好……好你个大胆山贼,看你是活腻歪了,有种的就不要走,待我下山去叫齐人手,把你千刀万剐!” 孟让怒哼一声,道:“剐我?今天就让你先尝尝挨剐的滋味!” 说罢,挺刀直冲而上。 那军官慌忙出剑应招,别看那军官肚圆滚滚,行动却十分灵活,剑花舞起来倒也能和孟让有来有往。 张大虎边看边想,这军官手上的功夫,比那些兵丁确是强上不少,换作自己,恐怕接不了孟让两招。 倏忽间,两人已拆解了二十多招。 孟让刀法刚猛狠辣,大开大合,军官渐渐抵挡不住。 只听“啊”的一声,那军官左膀中刀,血洒了一地。 军官慌忙退后几步,脚下雪滑,一脚没站稳,竟而栽坐地上,满面惊慌,额头渗出汗来。 孟让嘿嘿冷笑,踏前几步,举刀作势要砍。 那军官急忙匍匐在地,求饶道:“豪侠饶命,求豪侠开恩,小人求豪侠高抬贵手!” “无耻狗官,多说无益!” 说罢挥刀砍下。 说时迟,那时快,刀锋尚在半空,突然一阵刺耳的破空之声响起,随后一声“叮铃”脆响从刀身传来。 孟让只觉一股猛力从刀身激荡开去,震颤汹涌,虎口火辣辣疼,差点握持不住,大刀险些脱手。 孟让大骇,急忙跃开,挺刀护住身前要害,凝神环顾。 见四野无人,定睛一看,只见刀身上残留些许冰晶。 暗自惊奇:“难不成,是有人用碎冰震开我手中大刀?若果真如此,此人内功已臻化境!” 想到强敌在侧,又是军官帮手,孟让不禁心惊胆寒。 那军官只听到一声脆响,不知是何变故。 霍然发现孟让早已跃开丈外,猜知是有高人出手相助,急忙求救道:“我乃朝廷左武卫参军徐保峰,奉旨公办,路遇歹人,快快救我!” 孟让凝神警惕,不知那人藏身何处,抬高嗓门道:“趁人不备,突施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刚落,孟让身后传出一人声音,道:“孟大侠今日若是杀了徐参军,只怕真武山方圆数十里的百姓都要遭殃。 贫道恳请孟大侠高抬贵手,放过徐参军一马。” 孟让闻声急忙转身,只见面前三步外站着一个道士,身姿挺拔,头顶梳了一个髻子,道袍做工考究,一看就是上等布料,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淡黄色丝绦随风飘扬,一身仙风道骨,气概非凡。 那道人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孟让丝毫不知,心中暗道:“这牛鼻子不知是飞来的,还是飘来的,怎么跟个鬼魂似的? 要是刚才他在背后出手,自己这条性命早交代了。” 心念至此,不禁冷汗直流。 孟让不由自主退后三步,挺刀问道:“敢问道长法号?” 那道人淡淡地道:“贫道冯守中。” 孟让心叫一声:“阿耶!” 急忙收刀,拱手道:“莫不是茅山重玄子吗?” 冯守中微微一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 孟让赶忙上前深鞠一躬,语调恭敬道:“原来是茅山华阳教大侠重玄子,真是有幸相见!” 冯守中还礼道:“刚才贫道唐突出手,还请孟大侠见谅。 至于徐参军嘛,请孟大侠看在贫道的薄面上,看在远近百姓的情面上,放他一马。” 孟让见成名已久的冯守中对自己说话客客气气,给自己好大的台阶下,当即扭头横了一眼徐保峰,道:“狗官听着,账先记下,下次再取你狗命。” 徐保峰见可以活命,又听说那道士不是救兵,急忙起身,连滚带爬夺路而逃,一溜烟跑下山去。 冯守中看着徐保峰下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看来当真是自朝廷传出。” 孟让道:“冯道长说的,可是江湖上最近流传的那句谶语?” 冯守中皱眉道:“正是,贫道此番前来真武山,便是为了那句谶语的缘故,正所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 孟让道:“道长可知,刚才放走的那狗官,到这里是做何来的?” 冯守中疑道:“做何?” “他们要放火烧山,指明要烧这天剑峰。” 孟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向天剑峰一指。 冯守中闻言大惊:“此话当真?” 第三章 谢绝 随即,孟让把刚才听到徐保峰的那几句话,一一说与冯守中。 冯守中紧皱眉头,满心焦虑,心说:“原以为官兵只是得到讯息,前来查探地形,不料朝廷竟然如此蛮横,竟想釜底抽薪,一把火把这天剑峰给烧了,以绝后患。” 真武山乃道教圣地,古有“太岳”、“玄岳”之称,汉末以来,便是求仙学道者的栖隐之地。 虽然冯守中修道于茅山,但是天下道家各派各教,都以真武山为仙岳正宗,是以冯守中听说朝廷意欲烧山,不免忧心忡忡。 孟让看出冯守中似有忧愁,猜出大概,道:“刚才放过那狗官,道长莫不是后悔了?” 冯守中苦笑一声,道:“杀他一人有何用,朝廷要烧山,不是你我所能阻挡的。 是了,孟大侠如何会在此地?” 孟让收起大刀,道:“近来江湖盛传的那句谶语,说是‘天剑降世,斩妖除魔,李氏当为天子’。 我看那,这天底下姓李的遍地都是,可是最能跟天剑沾上边的,非这真武山天剑峰莫属,所以过来瞧瞧。” 冯守中上下打量孟让一眼,道:“看来孟大侠是身在江湖,心在朝堂,非是池中之物啊。” 孟让听冯守中话里有话,似略带嘲讽,愤然道:“当今朝廷大兴土木,连年征战,视百姓如草芥,依我看啊,这杨家的天下,气数怕是快尽了!” 冯守中虽然潜心修道,不常下山,但是今番离开茅山一路北来,所见所闻让他颇为感慨。 所过州郡民生凋敝,十室九空,乡野田陌间极少见青年壮丁。 自从二世即位以后,先后营建东都,开凿运河,修筑长城,开辟驰道,每项工程役民百万不止,几乎年年有大役,岁岁役不停,百姓苦不堪言。 虐用民力之甚,远超前朝。 然而国家大事,又岂能是他冯守中一个道士所能左右? 每每想到此处,便觉个人之渺小,苍生之不幸。 冯守中被孟让说中心事,叹息一声,不再言语,转身向天剑峰走去。 一说到朝廷,孟让一肚子臭气,破口骂了两句,也随冯守中向天剑峰走去。 自打冯守中修道之后,来过真武山不下五次,每次必来天剑峰游览观瞻。 此时虽然下过大雪,他依然识得上峰的小路,因此行进甚快。 孟让跟在他身后,只觉冯守中走路轻飘,毫不费力,反观自己,迈着大步子,嘎吱嘎吱地踩雪急跟,费好大力气才不至于被他落下老远,心中暗赞冯道长轻功了得,内力深厚。 张大虎见二人走远,又见那四个官兵横尸在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猛地想到官军要烧山的话,心中一惊:“这还了得?决不能留那孩子在山上活活烧死!” 心念及此,急忙提上猎叉,穿出树丛,远远避开路上的尸首,蹑着冯守中和孟让的足迹,也向天剑峰快步行去。 冯守中和孟让拐过一处山坳,忽地眼前豁然开朗,天剑独峰猛地映入眼帘。 二人眼前一亮,心中均赞:“这天剑峰近看之下,更显巍峨。” 出乎二人意料之外,此时那通往峰顶的小路入口处,竟然团团围了数十人。 细看之下,原来是几个年轻道士把守住了上峰入口,不让外人攀登。 冯守中和孟让细看那人群之中,有和尚,有道士,有衣着华丽的公子,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冯守忠信步上前,孟让紧随其后,只是此时的孟让已气喘吁吁,额头冒热汗。 只听人群中一名乞丐叫道:“这天剑峰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让人上去?” 那封路的道士道:“真武山乃我真武派清修之地,未经我派同意,就算官府也不能说上就上。” 冯守中听了,心说:“原来这几个道士是真武派的,听这口气,比我们茅山的道士厉害多了。” 那乞丐又道:“你家门派起个名字叫‘真武派’,就能把一座真武山据为己有,那若是我们丐帮改名叫作‘天下帮’,是不是这花花江山都是我们的啦?” 说罢,人群哈哈大笑,孟让听了,也跟着起哄道:“说得有理!” 人群右首处那个衣着华丽的公子闻言,回头打量了冯守中和孟让一眼,目光相接,对着二人微微一笑,示意友好,冯守中和孟让也分别点头,用眼神回礼。 冯守中见那华服公子气宇轩昂,浓眉大眼,眼眸深邃,鼻梁高耸,似有胡人血统,他周围跟着四名随从,各个英姿勃发,锦帽貂裘,看得出都会武功,而且不弱。 那道士不知市井泼皮狡辩的手段,以为自己理亏,忙着分辨道:“这真武山方圆数百里,奇峰怪石不止这一处,你们……你们可以去其他地方,何必偏要上这天剑峰?” 那乞丐讥笑一声,道:“小道士,你这话又不对了,这真武山方圆数百里,奇峰怪石不止这一处,你们为啥不守其他地方,偏要守这天剑峰?” 那道士手握剑柄,急道:“你……我真武派素来与丐帮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请贵帮莫要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乞丐还要说话,被身后一个老乞丐拉住。 只见那老乞丐上前一步,道:“你这小道好大口气,在下丐帮副帮主方大孝,别说你们几个小年轻,就算你们真武派掌门莫奇谷在这里,也不敢对我丐帮如此无礼。” 众乞丐纷纷附和,连珠价骂那小道士口出狂言,不懂礼数。 冯守中皱起眉头,暗忖这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副帮主亲自带队前来天剑峰,显是对那谶语极其重视。 那小道见面前这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不起眼老头,竟然是天下第一帮丐帮的副帮主,不免心中鄙夷。 心想丐帮副帮主不过如此,顶多是个叫花子老头,全然瞧不上眼,道:“是你们丐帮先坏了规矩,我只是有一说一。” 方大孝见这小道脸现轻视之意,心头火起,上前一步,道:“你这小道无礼,今天老夫就帮莫掌门教教晚辈。”说罢,伸手就向那小道脖颈抓去。 那小道不料这堂堂一派副帮主,说动手就动手,还未来得及拔剑,脖领立时就被抓住,慌忙举手上格,不想这老头的手臂犹如钢筋铁骨一般,撞之竟纹丝不动,还把自己手臂撞得生疼。 正叫苦间,突然双脚离地,整个身子被提了起来,紧接着只听“嘭”的一声,整个人被重重摔在身后的石壁上,后脊咔咔声响,眼冒金星,就此晕死过去。 那小道的几个同门见了,齐声惊呼,急忙奔上前去,护住那小道,连声呼唤,却不见他醒来。 其中四个转身站起,齐刷刷拔出背上长剑,对着方大孝怒目而视,其中一个道:“你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好汉!” 方大孝冷哼一声,道:“要不是老夫看在你派与本帮素来的情面上,这厮小命已经没了。” 那道士心下一寒,不想他竟出手如此狠辣,道:“若是我师弟有何不测,你们一个都别想下山!” 方大孝嘴角挂笑,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老夫?” 说罢,又伸手抓去。 那四个道士此时早有防备,见他甫一出手,四人立即展开剑招,分向四路向他攻去。 众乞丐见副帮主以一敌四,纷纷也要上前助拳,却听方大孝喝道:“都给我待着,区区四只小鸡仔,用不着尔等帮手!” 那孟让瞧了一会儿,忍不住心下赞道:“看不出这老叫花脏了吧唧的,手上功夫着实不赖,要是换作我被这四个道士围攻,可没工夫说闲话。” 冯守中凝神观战,江湖盛传真武派天乙剑法精妙绝伦,今天倒是有缘亲见。 同时,他也暗自准备,心想若是那四名小道不敌,自己可能要出手相助。 他对方大孝适才那记重手抓摔很有意见,若是自己所料不差,那小道很可能已脊骨断裂,说不定余生都要瘫痪在床。 转眼间方大孝就被四名道士围在垓心,他运掌如飞,却抓不到任何一人,心中暗惊。 暗想那四个道士随便单拿一个出来,剑法武功都远逊于自己,然而四个一起夹攻,功力不是叠加,反而数倍于前! 显然他们平日苦练过联手攻敌,攻防有度,进退协同,端的默契娴熟,威力大增。 那华服公子看得入神,对左右道:“他们四个,把兵法融于剑法,你们可要看好了。” 片刻间,方大孝和四名道士来去了五十多招,众乞丐见副帮主取胜不易,纷纷叫嚷道:“真武派以多欺少,显摆人多吗?” 另一个乞丐帮腔道:“要比人多,哪门哪派敢和咱丐帮相比?” “就是说嘛,可咱丐帮从来不干那以多欺少的下三滥勾当。” 护在受伤那道士旁边的一个道士听不下去,斥道:“你们说什么,真武派四象阵,向来打一个是四人联手,打十个也是四人联手!” 冯守中暗暗点头,心说:“想必这就是真武派有名的四象八卦阵中的四象阵。 这四名道士修为尚浅,威力便如此了得,要是让真武派中老一辈的高手运用,恐怕天底下只有天龙寺七十二天龙阵方能匹敌。 可是七十二天龙阵毕竟需要七十二名武僧联手施展,七十二打四,便是赢了,也没甚光彩。” 众乞丐听他口气狂妄,纷纷跃跃欲试,但是没有副帮主指令,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方大孝到底是武林名宿,被四人围攻,深陷四象阵中,依然气定神闲,单凭拳脚往来于霍霍剑影之中,丝毫看不出有何慌乱。 方大孝亦知真武派四象阵的威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此番有机会对弈,那是习武之人难得的机缘。 但凡有成就的武林名士,对武学皆是痴迷至极,遇到此等机会,非要酣斗一场方能大快人心。 一方面是考教自己的功夫,另一方面也是借机窥伺其他门派武功的奥妙。 那四名道士虽然全神贯注,但其实并未竭尽全力,因为毕竟对手是丐帮副帮主,万一误伤或误杀,今后将给自己门派树一强敌。 这要是被掌门或者师父知道了,定要重重责罚,因此手下颇为留情。 转眼间,五人来去了近百余招,眼明之人都看得出来,一边是四个道士未尽全力,另一边是方大孝有意逗引,这样下去,就算打到第二日天亮,也分不出个高下胜负。 正在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快快住手,你等不得无礼。” 所有人向后望去,只见一老道士双手负后,从远处踏雪纵跃而来。 只见他足尖点地,纵跃如飞,一步可以跃出三丈有余,三五步便来到众人近前,此等轻功修为,简直匪夷所思,在场众人无不惊骇莫名! 第四章 算账 那老道士眨眼间已钻入战圈,飞速打了个圈圈,连出四掌,掌风将四名小道士推出数步。 之后,一个闪身立在方大孝身前,伸手搭在他手腕上,笑道:“久闻方副帮主大名,幸会。” 那老道士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迅捷异常,电光火石间拆散五人,这等轻功及身手,世所罕见。 在场众人,无不暗暗赞叹。 冯守中看在眼里,心道:“许久不见,荆师兄的功力又大有进境。” 临敌紧急之际,方大孝右手手腕突然被对方扣住,他数度暗运内力,手腕竟丝毫挣脱不开,连动一动都不能,这一惊实属非同小可! 心说:“此人是何等来历?内功竟然深厚至此。” 方大孝强压怒火,道:“请问道长法号?” 那老道士松开手,后退一步。 方大孝忽觉千斤重担瞬间卸去,胸中一阵翻腾,不由自主退后一步,面色如土。 只听那老道士说:“贫道真武派荆钰。” 方大孝甩手负后,暗地里旋转手腕以活血,哼了一声,道:“原来是真武派二号人物归元子,失敬!” 方大孝虽然嘴上说着“失敬”,面上却毫无尊敬神色,脸色铁青。 荆钰不理会他,转身去查看徒弟的伤情。 见那小道士躺在地上伤势严重,不禁脸罩寒霜,回头瞪了方大孝一眼。 随之起身,向人群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个老僧身上。 他面上寒霜倏退,微微一笑,上前拜见道:“贫道见过悟性大师。” 悟性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数年不见,道长容光更胜从前。” 荆钰问道:“智顗大师可还康健?” 悟性道:“智顗主持一切都好,多谢道长关心。” 两人寒暄完毕,荆钰见冯守中也在,笑着上前道:“这不是冯师弟吗?好久不见,为兄想念的紧啊!” 冯守中亦笑着迎上,道:“荆师兄别来无恙。” 两人多时不见,相见甚欢,好不热络,反倒冷落了周边他人。 一乞丐走到方大孝身边,关心道:“帮主,您没事吧?” 方大孝横了他一眼,道:“你看我何曾有事?” 那乞丐自知说错话,急忙改口道:“这些臭道士颇有点手段,现在又来了帮手,如何是好?” 方大孝也正发愁这事,心说:“之前听说过真武派武功独步天下,可没想到竟这般厉害! 这荆老道一出手,轻轻松松就把我压制的动弹不得。 此番上山跟来的帮众虽多,但是武艺高强的寥寥无几,难不成就这样无功而返? 这回去在帮主面前,可不好交代。” 冯守中把孟让引荐给荆钰,两人互打了招呼。 荆钰见孟让为人粗犷,眉目凶恶,不知冯守中和他如何相识,是何关系。 还不及细问,便听人群中叫道:“你们有完没完?废话说完,赶紧让开,我们要上峰。” 荆钰见叫嚣的是丐帮中人,面上再度沉冷,负手走到几名小道身前,拱手对众人道:“此天剑峰乃敝派真人闭关清修之所。 敝派掌门于一月前上峰闭关修炼,至今尚未出关。 掌门闭关之前曾有明令,任何人等不得靠近打扰,是以不敢放诸位上去,还请诸位理解。 待敝派掌门出关,届时得他同意,便可邀请诸位上峰一览。” “笑话!若到时候他不同意,岂不是还要阻挡我们?” 方大孝听出了话中的机关,心说:“你个牛鼻子老道跟我打花腔,想把皮球推给你派掌门,我可不吃这一套!” 荆钰冷哼一声,道:“这事贫道做不了主,贫道能做主的只有一条,未经掌门同意,任何人休想上峰。” 方大孝道:“我们这里四十多人都要上峰,怎么着,若是我们硬要上,难不成你真武派仗着武艺高强,还要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就是,你还敢杀人不成?” “杀得了我们几个,你杀不了全天下千千万万个叫花子!” 众乞丐纷纷附和,叫嚷喧天。 荆钰盯着方大孝,暗忖:“你个老江湖,一句话便将两边对立起来,我何曾说要杀人了?” 那悟性禅师见群情激动,上前对荆钰道:“阿弥陀佛,武林同道,和气为重。 既然大家千里迢迢特来此地,专为上峰一览,道长不尽地主之谊,却拒人于外,恐怕于理不合。 贫僧有一建议,可否请道长派人上峰请示贵派掌门一声,说明当下情况,大家再议如何?” 冯守中也上前劝道:“悟性禅师言之有理,不如师兄就上山请示一下,也好对众人有个交代。” 荆钰环顾四周,心想这些人目标笃定,都想上峰,若今日不给他们个交代,八成又要付诸于武力,到时候若是彼此手上没轻没重,有所伤亡,结下了仇怨,必将影响深远。 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看来今日之事不能硬来。 心念及此,便转头吩咐一名小道士,让他上峰请示。 并叮嘱他要加倍注意,切记轻手轻脚,千万不要唐突了掌门。 习武之人闭关修炼之时,最忌讳受外界打扰,是以都会选择偏僻幽静之地。 这天剑峰孤石耸立,直插云霄,人迹罕至,最是闭关修炼的理想场所。 这时,远在众人身后密林处藏身的张大虎,暗自纳闷:“这峰顶上还有道士闭关修炼,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小道士得令,纵步上峰,众人便不再言语。 荆钰看向方大孝,上前两步,指着身后倒地晕厥的小道士,沉声道:“敢问方副掌门,你出手重伤小徒,这笔账怎么算?” 方大孝心知自己不是荆钰的对手,若是动手,自己必定惨败,要是传扬出去,今后自己在帮中难有立足之地。 但此时他身后十数双眼睛盯着,决不能在帮众面前失了颜面,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待如何?” 旁观之人但凡有些武功修为的,都能看出方大孝不是荆钰对手,这时都好奇荆钰身为一派宗师,会如何算账。 荆钰尚未答话,适才最积极叫嚷的那名乞丐站出道:“刚才我们帮主打了你一个小道,你要算账不是么?那好,你也摔我一下,这不就两不相欠,还不伤和气。” 那华服公子听之不免一笑,对左右道:“此丐甚是醒目,倒是个马屁高手,也不知道是谁先伤了和气。” 这句话说得甚轻,加之他们几人距离他人稍远,因此丐帮众人并未听到。 荆钰看都不看那乞丐一眼,只盯着方大孝道:“贫道可做不出那以大欺小之事! 只是想问一句,堂堂丐帮副帮主,是要下属为你出头吗?” 方大孝听他言语讥讽,心头火起,道:“废话少说,你待如何,尽管说出来,我方大孝悉听尊便。” 荆钰指着刚才说话那乞丐,道:“好!未免伤了两边和气,就让这位兄弟和我徒弟比试比试。 若是这位兄弟输了,方副帮主要给我这受伤的徒弟当众赔礼。 裘志枢,你过来。” 适才围攻方大孝的四名道士中走出一人,站在荆钰身侧。 方大孝打量一眼,想到刚才对阵时这道士武功稀松平常,自己手下那乞丐乃是荆州分舵舵主王万平,武功自是不弱,当能对付。 便道:“好,就这么办!话要说全,若是我方赢了,便怎样?” “若是你方赢了,此账就此了结,今后你我两派不许记仇。” “那可不行,若是我方赢了,我要上这天剑峰!”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原本都想看方大孝笑话的人,此时又把目光聚焦在了荆钰身上——荆钰若是答应下来,那刚才自己所说的上峰必须请示掌门的话,便如同屁话; 若是不答应,反倒是显得真武派怕了丐帮,不相信自己后辈武艺能胜过丐帮。 一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荆钰左右为难,骑虎难下。 荆钰本是豪放之人,此时稍一犹豫,眼角瞥见方大孝正自志得意满,嘴角露笑,心中火起,气不打一处来,道:“好,就这么着,一言为定。” 说罢,伸手拍拍那叫作裘志枢的小道士后背,低声道:“去吧,不要轻敌。” 众人稍微散开一些,留出一小片空地,裘志枢和王万平站上前去,互不施礼。 那王万平适才见识过真武派剑法,自知无必胜把握,因此抢先言语道:“这位道兄,你是想比兵器呢,还是拳脚?” 裘志枢听了,上下打量了王万平一眼,只见他周身破衣烂衫外,除腰间别了一根短棍,再无兵刃。 心想要是用手中宝剑赢了他一根破木棍,也不甚光彩。 便把剑递给同伴,摊开手道:“真武派裘志枢有礼,敢领教丐帮拳脚神功。” 王万平就等他上钩,立即便说了一声“好”,展开拳脚向他攻去,裘志枢举手招架,顷刻间两人战成一团。 二十余招过后,那华服公子看得出神,便问左右道:“你们觉得,这二人武功如何?” 其中一随从恭恭敬敬答道:“回禀公子,那丐者的招式主要是河洛龙虎拳,道士的招式主要是真武派的伏虎拳。” 公子笑道:“名字中都有虎字,怪不得虎虎生风。” 那道士所使的正是真武伏虎拳,这是真武派的镇派之宝,也是入门必学的拳法之一,。 拳法共计六十五式,施展开来拱项缩头,瞠目眺牙,模仿虎形,看上去直像猛虎搏斗,刚猛十足,灵动有余,虎威勃发,拳、掌、指、爪,劈、打、抓、戳,变化微妙。 裘志枢虽然年轻,但是看得出来在这套拳法上颇下过一番苦工。 出拳严谨,下盘扎实,一招一式刚劲有力,攻守兼备。 河洛龙虎拳是豫州一带民间流传的拳法,习武之人多少都会,招式相比伏虎拳少了一半,变化相对也少。 但是王万平在这武功上浸淫许久,再加上曾有帮中高人指点,使将出来,威力颇为不凡。 犹如猛龙入海,怒虎下山,在伏虎拳面前丝毫不占下风。 相比兵刃,王万平更擅长拳脚,随着时间推移,王万平渐占上风。 一旁的孟让虽对这两路拳法知之不多,但也能看出那小道士似乎逐渐不敌,便问冯守中道:“道长,我看那小道士要支撑不住。” 冯守中淡淡一笑,道:“那不见得。” 第五章 上峰 王万平有意在副帮主面前展示才能,所以一上来就是猛冲猛打的招式。 只见他先是双手变爪,自左向右连环抓击,使出一招“龙虎狂舞”,攻对手胸口面门。 接着依次使出“翻云覆雨”、“龙游四海”、“霸王虎咆”,皆是刚狠进击的杀招。 众乞丐见王舵主占尽上风,纷纷拍手,吆喝叫好。 反观裘志枢,不急不躁,面色如常。 虽然一味防守,但是守得密不透风,没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四五十招过后,王万平将河洛龙虎拳三十二招尽数施展了一遍。 奈何对方无任何破绽,久攻不下。 他越攻越猛,越攻越用力,脚下步子竟而开始杂乱,喘息也越发粗重。 此时天寒地冻,只见王万平东窜西跳,口中白气四散,神情急迫,越发狼狈。 再看裘志枢,仍是无甚异样,依旧严守门户,招式沉稳,不急不躁,很有名门风度。 看到这里,孟让不由地笑了,道:“道长好眼光,早就看出那小道是以守待攻,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找机会进攻。 那叫花子急了,怕是赢不了喽。” 孟让说话毫不避讳,这几句话字字皆传入在场众人耳朵里。 方大孝回头瞪了他一眼,众乞丐渐渐安静,都在凝神观战。 冯守中看着,心中暗赞:“真武派当真底蕴深厚,教出的徒弟这般出类拔萃,看来华阳派是被比下去了。” 在旁的华服公子听了孟让的话,不禁点头道:“兵法有云:‘强而避之,佚而劳之’,由此看来,胜负已分啦。” 他身边一名随从道:“属下认为,若是那乞丐能抓住道士的弱点,这场比试一早就可分出胜负。” “哦?那道士有何弱点?快快说来。”华服公子兴趣盎然。 那随从指着对战二人,道:“公子您看,真武派的伏虎拳以刚猛见长,招式讲究粗中带细,攻中含守,更可以说以攻代守。 然而这个小道士一味防守,动作细腻却粗悍不足,身法灵动却刚猛欠缺,是以发挥不出伏虎拳五成功力。 加之有些招式练得不到家,其实是破绽百出。” “咦?我怎么看不出哪里不到家?”华服公子好奇道。 “公子您看,他这一招‘十字披红’,应该拳变掌,右脚后撤半步,但是他撤得多了些,因此双足不稳,如果攻其下盘,势必难防; 您再看,他这一招‘三盘落地’,向左拧身慢了半拍,因此双掌无法使出‘金钟罩地’,此时如能使一招‘飞燕龙脚’攻其右翼,他也无招可破……” 那随从就这般给那公子一招一式讲解,那公子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称是,两人声音也不避人,在场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王万平心中原本焦躁,忽听得旁边有人指点,听得开始几招句句在理,便留心记下。 裘志枢也听到那护卫的分析,当真是头头是道,一针见血,自己的败招和漏洞全在那人的指点之下,登时如芒在背,吓得冷汗直流。 这一吓,裘志枢登时迭遇险招。 原本稳住的局面顷刻逆转,脸色也不如之前沉静。 那护卫多分析一句,他就多焦躁一分,神色越发惶急。 荆钰看在眼里,心叫不妙,怒视华服公子与那随从,心说:“你们明着是在讲解武功,暗着却是相助丐帮,为了上峰,故意将我方弱点说与丐帮,好让丐帮获胜。” 终于,裘志枢心神不宁下露出巨大破绽。 王万平觑准时机,大喝一声:“吃我一招龙虎烈煌掌!” 只见他一招螺旋拳猛地捶在裘志枢胸口,裘志枢闷哼一声仰到在地,血气上涌,兀自强忍,憋回肚里。 待要立即起身,却被身下冰雪滑了一下,跌了一跤,没站起来。 方大孝喜动颜色,哈哈笑道:“胜负已分,荆道长莫要食言。” 荆钰上前扶起裘志枢,查问他伤情。 裘志枢说不出话,摇头表示没事,另外两个道士急忙上前,将他搀扶到一旁。 荆钰不答方大孝,却转身对华服公子与那随从道:“这位兄台似乎对我派伏虎拳了如指掌,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是何门何派?” 那随从原地拱手,道:“小人贱名唐三,无门无派,这位李公子是我家主子。” 荆钰瞥了一眼那华服公子,那公子赶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关中李唐,久仰归元子老前辈大名。” 语音语调反比那随从恭敬多了。 “哼,听你们适才言语,你手下这位唐三兄台,对我派伏虎拳造诣颇深,贫道想讨教两招。”荆钰沉声道。 李唐道:“请老前辈见谅,由于在下武艺疏浅,因此看到别人过招,就喜欢让他们讲解给我听。 我们关中人不拘小节,行事粗鲁,说话声大了一些,冲撞了贵派,万分抱歉。 老前辈若怪,就怪我驭下不严,晚辈这厢给您赔礼。” 说罢深鞠一躬。 方大孝在旁听得不耐烦,催促道:“荆道长,你还没回我话呢,刚才你我的赌约,还算数不算?” 荆钰狠狠地横了李唐和唐三一眼,心念电转:“刚才志枢本有极大机会获胜,要不是那唐三从旁指点,叫花子怎能侥幸得胜? 但是志枢毕竟是输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笔账不认不行。” 此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荆钰身上。 纵使他神功盖世,以一敌百,但是在众目睽睽下出尔反尔,他是死也做不出来。 无奈下只得道:“贫道愿赌服输,方副帮主可以随我上峰。” 那方大孝闻言心思一转,心说:“这牛鼻子老道武功远胜于我,若是只有我和他二人上得峰去,那时他若要于无人处杀人灭口,我可不是他的对手,这绝对不行。” 急忙道:“怎能我一人上峰?要上,大家一起上!” 听了副帮主的话,众乞丐心领神会,立时聒噪起来:“没错,要上一起上,适才说好了的,不能出尔反尔!” 孟让也想上峰,趁机跟着起哄道:“没错,刚才的赌约就是这么订的! 再说,哪有只许他上,不许别人上的道理?” 一时群情激愤。 荆钰看看悟性禅师,又看看冯守中,见无一人替他说话。 再看看自己门下的道士,两个受伤,一个上峰请示未归,而且,自己武功高强的同门师兄弟都外出未归,不在身边。 若是这帮人真要硬冲,恐怕自己抵挡不住。 无奈之下,荆钰只好道:“罢了,你们就随我上峰,不过本道有言在先,不要打扰敝派掌门清修。” 说罢,众乞丐欢声雷动,尤其王万平叫嚷最欢。 荆钰命两个道士扶上受伤的师兄弟回宫,自己领着众人沿路上峰。 那上峰的小路,贴着石壁蜿蜒盘旋而上,十分狭窄,一次仅能通过一人。 小路一侧是光溜溜的峭壁,一侧是万丈深渊,又有积雪覆盖,稍一不慎,很容易就跌下深渊。 所有人中,数荆钰轻功最佳,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冯守中和悟性禅师紧随其后。 方大孝落后了几步,孟让落后更多,再之后便是丐帮帮众,队伍的最后是华服公子一行人等。 上山途中,荆钰心下起疑:“刚才上去传讯请示的弟子,怎地去了许久未返?” 张大虎看着那群人鱼贯上峰,心下颇为踌躇,不知自己是该跟上去呢,还是立马下山回家? 但是想到那孩子可能会在峰上,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去通知他。 如果现在扭头走了,事后被妻子知道自己明知官府要烧山,却不通知那孩子,肯定会伤心发脾气。 想到这里,张大虎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只要小心谨慎,不惹麻烦,上去应该无事。 于是便壮着胆子,远远地跟在众人身后,悄悄上峰。 荆钰、冯守中、悟性禅师和方大孝四人作为第一梯队,率先登顶。 众人站上这剑锋绝顶,都觉胸襟大畅。 只见这绝巅独立天心,万峰在下。 其时云开日朗,纤翳不生,脚下四方皆是重重叠叠的山峰。 那峰为平顶峰,峰巅是好大一块空地。 空地东侧是一块巨大的石台,那石台方方正正,横竖约有五丈有余,高三丈有余。 平台上斜插着一柄巨大的石雕宝剑,露出半截剑身,剑柄斜指苍穹。 上书“天剑”二字,字体雄莽遒越,令人肃然起敬。 荆钰和冯守中见得多了,不足为奇。 那悟性禅师和方大孝却是第一次亲见,不禁啧啧称奇。 均想这巨大的石台剑雕,若是从山下靠人力运上峰来,不知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况且上峰的道路如此狭隘,牲畜难行,纯靠人力,真不知是如何办到? 传说北周武帝建德三年,朝廷下旨:“断佛、道两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旨意传至天庭,道德天尊太上老君分身降世于真武山显灵,祭出七星宝剑幻化成天剑峰,青光耀天,白日耀目,昼夜照天。 周边道众信徒百姓纷纷跪拜祷祝,日夜不息。 于是武帝急忙下令:“至道弘深,混成无际,体包空有,理极幽玄……今可立通道观于都城……并宜弘阐,一以贯之。” 是以道教香火才得以延续。 自从那时开始,天剑峰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峰巅巨大的石台剑雕,即从那时始现。 一上到峰巅,荆钰一眼看到那石台正中一扇石门洞开,刚才传讯请示的小道士歪倒在门前,不知是死是活。 原来那石台中空,真武派命人凿出石门,将内部改造修葺成一个空旷石室。 点缀了烛台,放置了石凳石桌石柜,之后便作为真武派掌门闭关修炼的场所。 荆钰急忙上前,只见门内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站在掌门身前,掌门莫奇谷端坐蒲团,双眼微闭,吐纳平顺,面色自然。 此时冯守中、悟性禅师和方大孝都已来到石室门口,见此情形,都是心下一奇。 “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荆钰冲上前去,护在莫奇谷身前。 那两名黑衣人,身着同一样式黑色斗篷,帽子盖头,脸上罩着黑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其中一名黑衣人指着莫奇谷,道:“嘿嘿,这臭道士对本教无理,自然是要取他性命。”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第六章 魔手 荆钰护在莫奇谷身前,扭头一看,只见掌门脸色淡紫,头顶隐隐有紫气冒出。 心下一惊:“掌门修炼紫微神功正在关键时刻,若此时中断,必定走火入魔,会有性命之忧!” 紫微神功乃是真武派绝顶内功法门,且是只有掌门才能修炼的不传之秘。 据说练成之时,内力幻化于外,周身紫气缠绕升腾,凭借真气便可击敌于数丈之外,是道教一脉中数一数二的内功。 荆钰道:“贫道乃真武派荆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我们是极乐使者!” 荆钰听了,疑窦丛生,心说:“‘极乐使者’是哪门哪派?倒是没有听过,这上峰之路一直有人把守,他们两个是如何上来的?” 另一个黑衣人道:“魔手,这臭道士一直呆坐不语,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留之无用,就解决了他吧。” 那叫作魔手的黑衣人道:“疾风,你不要说笑,本座可是自重身份之人,怎会对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动手呢? 不过嘛,这个新来的道士似乎有些实力,好像可以陪我玩玩。” “呵呵,好大的口气,想必你是不知道,这个叫荆钰的臭道士,可是真武派的二号人物。 你别托大,到时候阴沟翻船,我可不会出手帮你。”那个叫作疾风的黑衣人道。 “什么二号人物,三号人物,在我眼里都不算个人物,信不信我只用一只手,就能拿下他?” “吹牛不用本钱,要是你敢只用你左手对付他,我才真佩服。” 这俩黑衣人旁若无人的左一句,右一句,公然在荆钰面前出言侮辱,肆意调侃,毫不把荆钰放在眼里,直把荆钰气得火冒三丈。 虽然荆钰不常在江湖行走,这些年来一门心思在真武山参悟道经,但是他成名甚早,“归元子”的名号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敢问江湖上谁人不敬? 今日竟受这两个黑衣人当面言语羞辱,真乃平生首次,实乃奇耻大辱。 站在石室门口的冯守中、悟性禅师和方大孝均心下起疑:这两个极乐使者究竟是什么来历? 到底是倚仗什么,让他们敢在归元子面前肆无忌惮? 适才就在峰下,他们三人都见识过荆钰的本事。 尤其是方大孝,暗自承认自己的武功远逊于荆钰。 要说眼前这两个什么极乐使者,能轻易打败荆钰,甚至只用一只手打败荆钰,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要是依着荆钰的脾气,放到以前,早就按捺不住,一跃而起,不收拾的这俩人跪地求饶,绝不罢休。 然而此时此地,他顾忌掌门安危,怕他走火入魔,所以不敢放手施为。 兀自强烈压制怒火,只听他切齿道:“这里施展不开,我们出去比试,好让贫道领教一下你的手段。” 魔手毫不谦让,与疾风说说笑笑地走出石室。 这时孟让、丐帮众人和李唐公子一行人等,都已相继登顶。 魔手瞧了一眼,哈哈一笑道:“今天好不热闹,看来过一会儿,咱俩都要活动活动啦。” 疾风环顾一圈,道:“就这些货色,你一个人够了,哪用得着本座出手。” 荆钰越听越气,步出石室时轻轻将石门关严,想着应该不会再影响掌门,便再无忌惮,沉声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丐帮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听说荆钰又要与人动手,急忙都站到方大孝身后。 王万平近前问道:“帮主,这两个黑衣人是?” 方大孝示意他不要作声,低声道:“通知兄弟们,若是荆钰不敌,咱们立即下山。” 王万平听了,心下大奇,暗疑这天底下还有荆钰敌不过的人? 但既然副帮主有命,还是依言传令下去。 李唐一行人远远站着,始终与众人保持一定距离,冷眼旁观。 此时峰巅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天空浓云密布,说不出的萧瑟苍莽。 魔手双手负后,举止托大,盯着荆钰道:“老道士,过来受死吧,本座懒得过去。” 荆钰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此刻已达到顶点,犹如火山即将喷发,再也按捺不住。 只见他身形一晃,猛地欺到魔手近前,一拳笔直轰向他面门。 魔手站立不动,右手负后,举左手挡格。 双臂相交,“呼”地一股劲风拂过魔手全身,那黑色的斗篷迎风扬起,猎猎作响。 魔手挡住来拳,提膝前顶,动作一气呵成,迅捷如电。 荆钰立即左掌下压,但觉一股巨力传来,左臂咯咯作响,胸中一阵翻腾。 整个人受力不住,噌噌噌三个后空翻,落回原地。 两人倏忽间来往两招,这两招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迅捷无伦。 一旁武功修为稍有不足的,完全看不出刚刚片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见到两人合而又分,荆钰翻了几个跟头,仅此而已。 荆钰这一拳用力十足,饱含内劲,可以说毫不留情。 不料却被对手轻易抵挡,还能够趁机反攻,反攻力道之猛,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心中暗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高手?” 冯守中看在眼里,亦是大惊失色,暗自心惊:“荆师兄武功内力与我在伯仲之间,刚刚这一击已用出七成功力,那黑衣人不仅毫发无损,竟能只用一手一腿将之击退,实在匪夷所思!” 悟性禅师和方大孝更加惊骇莫名,就连李唐众人也露出讶异的表情。 峰巅之上,突然间气氛凝重,所有在场之人,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只听那疾风说道:“怎么样,这道士是不是有点东西啊?” 刚才交手,魔手胸中亦是潮翻浪涌。 自从他获得神功之后,还没有任何人能从他的攻击中逃脱,更别说还能让他内息不匀,看来这臭道士颇有点能耐,不是名不副实的家伙。 魔手哼笑一声,道:“痛快痛快,好久没遇到这么强的对手。只是可惜了,只能本座来玩,疾风你是没有机会啦!” 疾风听了,心下颇感疑惑:“认识魔手这么久,还从来没听过他夸奖对手,今天竟然称那老道士是强劲的对手,看来有好戏看了。” 荆钰调匀呼吸,收摄心神,心说眼前这黑衣人实属平生所见第一劲敌。 此时此刻,生死一线,绝不能让怒火影响自己。 魔手气息亦恢复正常,向荆钰道:“臭道士,礼尚往来,本座也送你一拳,给我接好喽!” 话音刚落,只见魔手微微蹲下,猛地高高跃起,在空中旋转身姿,斗篷凌空延展,依旧右手负后,左手握拳,手臂如弓拉满月,大叫一声:“接我一招‘修罗百烈拳’!” 荆钰只觉眼前一黑,劲风铺面,急忙扎稳马步,双手在胸前抱圆圈转,随之斜向上硬接那拳,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随之咯喇声响不绝,荆钰双脚底下石板尽皆碎裂。 魔手一拳击中,但觉荆钰双掌如棉絮般柔软不着力,力气大部分竟被卸去。 他虽人在半空,依旧攻势不减,竟能收拳再击! 转瞬之间,如雨点般连续击出数十拳! 荆钰凝神接招,亦是飞速接档,双手在面前上下翻飞,左右圈转,速度惊人。 远看过去,犹如一道肉墙挡在面前,仿佛千手观音。 一时之间,众人看得呆了。 感觉较量的二人,已经不是凡人肉胎,而是仙魔妖鬼。 魔手一阵狂攻,荆钰不懈抵挡,此时他双脚已经没入石板半尺,脚边石粉飞溅,周边雪地上罩上薄薄一层尘霾。 毕竟魔手受限于一只手进攻,且身在半空,荆钰却是双掌阻挡,脚踏实地。 是以魔手久攻不下,心中不住暗骂:“这老道武功了得,都怪疾风激我,不然要是两手并用,哪会这般费劲?” 魔手心知再这么攻下去也是徒劳无功,突然收拳,在空中一个翻身,回脚蹬在荆钰的掌上,借力向后翻身落地。 荆钰突觉解困,顿觉眼前一花,双掌火辣酥麻,全身隐痛,急忙调整呼吸。 此时,他两只脚已经麻木没有知觉,心下惊骇不已。 自此,荆钰不敢再小觑对手。 在二人交手之际,张大虎也悄悄的摸了上来,他栖身在上峰的小路边,探出一对眼睛,偷偷关注着峰巅上的一切。 就在他聚精会神观战之际,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肩膀,登时吓他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 慌忙捂着嘴巴回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的正是那个野孩。 那野孩对他咧嘴一笑,大眼睛一眨一眨,似乎是在问他:“你在这里干嘛?” 张大虎见是他,急忙把他拉住,蹲了下来,指指远处的峰巅,悄声道:“上面有坏人,很多坏人,很危险,危险你懂不懂?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总之…… 总之你跟我在一起,不要过去,知道吗?” 那野孩见他神色慌张,一会儿指指点点,一会儿摇摆双手,便好奇地站起身,伸头往那峰巅望去。 只见峰巅上站着好多人,还有两个人正在对打。 那会儿,正好是魔手在空中猛击荆钰的时候。 野孩瞧在眼里,看得入迷,不住伸手学荆钰的招式,朝着空中做各种抵挡的手势。 张大虎怕他被人发现,拼命的拉扯,谁知这野孩天生蛮力,不管他如何用力,就是拉扯不动。 只怕若是再用些力道,妻子给他做的皮袄都会被扯坏。 冯守中见荆钰不是那魔手的对手,拔出身后宝剑,一跃跳在荆钰身前,面向魔手,低声对荆钰道:“师兄如何?” 荆钰提腿离开脚坑,低头一看,心中骇异至极。 那石台不知是几千几万年风吹日晒雨淋所形成,坚硬无比,此时已快碎成齑粉。 若不是荆钰刚刚运气聚于双足,这双脚,估计早已筋寸断,骨碎裂。 荆钰道:“此人诡异莫测,内力深厚,恐怕你我联手……都不是他对手。” 说罢,荆钰又望向另一个叫作疾风的黑衣人,愁容更甚。 第七章 封魔 魔手见又来了个道士出头,非但不以为意,似乎更加兴奋,笑道:“疾风你瞧,他们倚仗人多,要两个打本座一个,这可不怪本座耍赖,本座的魔之右手,可要出山啦!” 疾风听了,不屑道:“我看你是早就憋不住了。” 魔手将右手从背后伸出,举到面前。 只见那右手上戴着黑貂皮长手套,连同小臂一并包裹,那手掌竟硕大无比,看得出右手要比左手大上一倍左右,相比他的身形,比例极不协调,看着极其诡异。 魔手用左手慢慢将右手手套摘下。 只见那只手从小臂处就露出白骨,骨头包着无皮的紫红肉,筋管外露,手指又细又长,五指如钩,指甲呈黑褐色,整只手渗出不明粘液,与其说那是一只手,更不如说那是鬼爪,端的恐怖异常。 在场众人见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丐帮中有些胆小的见了,哆哆嗦嗦道:“他不是人,是魔鬼!” 悟性禅师皱着眉头,上前一步,隔空对荆钰和冯守中二人道:“道长小心了,此人右手结聚了妖魔,已非凡人。” 魔手哈哈一笑,道:“老秃驴有见识,不过本座不稀罕妖,这只手结聚的乃是炼狱修罗魔,今天就让你等凡夫俗子,见识见识天魔的厉害!” 说罢,魔手猛地紧握右拳,突然间一股气浪四散涌出,以他右手为圆心,瞬间向四周辐射出去。 那气浪本没有颜色,但众人似乎都看得着浪潮滚动。 众人只觉一股热浪刮过,呼吸不畅,一股不明的刺鼻气味充斥周围。 再定睛一看,那只鬼爪已罩上一层悠悠蓝光,一簇蓝色小火焰悬浮在手背上,甚是诡异。 魔手嘿嘿一笑,对荆钰和冯守中道:“臭道士,受死吧。” 说罢跃起,一拳砸向二人。 二人不敢硬接,急忙向两旁避开。 魔手那一拳力道丝毫未收,笔直击落在地面上,只听轰隆一声,地动峰摇,地面上瞬间现出一条蜿蜒的裂缝。 这一击,峰巅众人各个摇摆,站立不定,直如地震一般!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 众人惊魂未定之时,忽听一旁的疾风喊道:“喂喂喂,我说你别玩过火了,这石峰经不住你瞎折腾!” 魔手哈哈狂笑,道:“阿耶,不好意思,本座实在是太兴奋了,一时兴起没收住,力量用得稍微大了一点,放心放心,下次本座一定多加注意……” 魔手话未说完,突觉右手手臂一凉,低头一看,只见右手手臂不知何时贴了一片黄纸符,上书“罡”形记号,再抬头一看,面前三步处站着刚才说话那老和尚。 黄纸符刚一贴上,那蓝色小火焰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人先前闻到的刺鼻气味,亦随之消散不见。 魔手心下一惊,心想这和尚动作竟如此迅速,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一点不知,问道:“老秃驴,这黄纸片是你贴的吗?” 那老和尚正是悟性,他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僧见施主被魔道绑架,是以出手解救,这道符虽不能将施主右手恢复如从前,但亦能镇住其中之妖魔及魔力。 若施主想彻底清除妖魔,可到扬州天台宗,归心向佛,潜心修悟,不出十年,施主体内恶魔自会消除殆尽。” “老秃驴,你有病吧,本座何时说过要清除天魔了?还有,本座再说一遍,这手上结聚的不是妖,是魔!是炼狱修罗魔!……哎呀,这破纸条怎么还撕不掉!” 魔手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撕掉那黄纸符,奈何那薄薄一片小方纸,他纵使有千斤巨力,竟百般撕扯不掉。 撕得越久,魔手越发心慌,慢慢地,心下一片冰凉。 悟性禅师道:“阿弥陀佛,施主灵台浑浊,方寸缭乱,依现在的情况,是无法解开此符的。 此外,施主只有在这道符护持下,才能清心寡欲,六根清净,平心静气研习佛法。 请施主放心,此符不怕风吹,不怕雨淋,烈火烧不着,利刃割不开,施主平日里诵经念佛,沐浴斋戒,全无影响。” 魔手半天撕扯不下,本已心急如焚,又听那老和尚在一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正是心头火正旺,你来浇热油,暴怒之下伸左拳往悟性面门击去。 悟性并不躲闪,轻轻抬手,搭在魔手左拳之上,似乎并不用力,轻轻松松阻止了拳头前伸,然后慢慢下压,直到那拳头回到腹部的高度,就像父母将小孩子不听话的手收起来一般轻松容易。 这一下大出魔手意料之外,峰巅上的其他人见了,也是惊骇莫名,众人心说:“原来这老和尚这般厉害!” 悟性道:“阿弥陀佛,施主体内的恶魔已被封印,施主再想施展魔力,恐怕是不成了。” 魔手闻言剧骇,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和尚,仅用一张方片小黄纸,就把自己苦心换来的无穷魔力,瞬间封于无形。 就在这时,荆钰和冯守中见悟性封住了魔手的内力,相视一眼,彼此想法一致,均忖此时正是眼下最好的拿下魔手的机会,机不可失! 二人心领神会,荆钰当即使出一招“拍山掌”,冯守中跟进递出一招“四海归一”,二人使出生平绝学,齐向魔手攻去,意欲一击制敌。 掌风猎猎,剑光霍霍,强敌连手,魔手自知无解,心凉如冰,闭目待戮。 忽然间,魔手身上黑影一闪。 荆钰、冯守中剑掌齐至,却猛地击在空中,眨眼之间,魔手竟然凭空消失! 众人亦是大奇,四处看不到魔手人影,心说难道此人还会隐身? 突然有一人指着空中喊道:“看,他们在那石剑上!” 众人徇声向那石剑望去,只见模模糊糊一团黑影,定睛细看,正是疾风搀着魔手,此时二人已矗立在那石剑剑柄之上。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刚才那道黑光,是疾风抢走魔手时留下的。 冯守中瞠目望向二人,喃喃道:“速度好快,我竟瞧不见!”言语中颇为惊慌。 荆钰附和道:“确实快,比那个魔手还要快。” 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惊恐。 悟性双手依旧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疾风施主,想必体内同样是结聚了恶魔,荆师兄和冯师兄,您二位可要多加小心。” 石剑剑柄上,寒风更加凛冽,吹得二人斗篷飘扬,如一团凝重的黑洞。 疾风道:“你受伤没有?” “我的魔力,我的魔力……”魔手不住喃喃自语。 疾风手上加了力道,魔手“啊呦”一声,疾风道:“怎样?你还能不能打?” 魔手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杀了那和尚,杀了那和尚,给我杀了那和尚!” 疾风见他已经丧失理智,心说:“我若杀了那和尚,你手上这符纸无人能解,那可怎么办?再说,那和尚诡异异常,若是把我身上的魔力也给封住了,那可不妙。” 疾风见魔手只是失了魔力,身上并未受伤,想到此行的任务,又向下环视了一眼众人,心中有了计较。 疾风松开魔手,道:“你别动,我去收拾他们。”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那短刀呈月牙状,一端有一突出的握柄,整个刀刃有手臂那么长,手握住前端刀柄,一条手臂立时便成为了一把弯刀,可谓是人刀合一。 疾风居高临下,指着荆钰等人道:“臭道士,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交出天剑,本座可以饶你们不死,若是藏匿拒交,本座只好送你们去西天极乐!” 荆钰听了满心狐疑:“他说让我们交出天剑?天剑在哪?从来没听人说见过天剑。” 荆钰朗声答道:“贫道未曾见过天剑,真武门下弟子亦未曾有人见过,阁下要找天剑,怕是问错人了。” 疾风道:“那我问你,上月初七,是不是有七颗流星坠落此山?” “确有此事。” “在那之后,天剑峰连续七天青光映天,是也不是?” “倒也不假。”荆钰确知此事,当时远近山民信徒和门下弟子都亲眼得见,都以为又是天尊显灵。 那几日真武派还隆重设坛祭祀,全派上下引为盛事,正是如此,吸引了许多教众信徒前来膜拜。 时值掌门闭关,为不影响他清修,所以设卡拦阻,不让闲杂人等上峰。 疾风冷笑一声,道“那就是了,七星坠空,天剑下凡,此为明证,你真武派近水楼台,为得天剑而禁封此峰,你还敢说不知天剑下落?” 众人听了,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荆钰身上,纷纷窃窃私语道:“原来是真武派私藏了天剑。” “定是他们不想让人染指,这才封锁了天剑峰。” “我看不然,他们应是还没找到天剑,不然把剑藏起来就好了,何必要封山?” “没错,一定是他们还没找到!” 一时间,人群中七嘴八舌,荆钰倒也不好逐一辩白。 悟性大师走近荆钰身前,双手合十,出言问道:“阿弥陀佛,请问荆师兄,贵派是否已寻得天剑?” 荆钰苦笑一声,道:“连禅师也不信任贫道了吗?” 悟性听了,微鞠一躬,道:“阿弥陀佛,贫僧信荆师兄。” 下面众人的话疾风听得真切,冷笑道:“臭道士,死到临头还嘴硬,看来不用点手段,你是不会坦白。”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影凌空射落,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在荆钰面前! 荆钰全靠下意识举剑挡格,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接着刷的一道白光,荆钰左大腿豁然现出一道刀口,随之又是一道白光,右大腿再度中招,一道深长的刀口血流如注。 两边大腿中刀,荆钰突觉站立无力,一屁股向后栽倒,只听头上传来疾风的声音:“哈哈,本座无影追风刀的滋味,如何啊?”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在场之人没有个看清疾风的动作! 荆钰已算强悍,至少临敌之际还挡了一剑。 站在一旁的冯守中,当时完全没有觉察到敌人的任何行动,疾风是什么时候飞下,什么时候进击,什么时候连出两刀,冯守中是一概不知。 冯守中看着荆钰血流不止,但觉毛骨悚然,他习武数十载,大大小小强敌遇到过不少,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但是像今天这般让他发自内心恐惧的,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不过冯守中毕竟是名门豪杰,转眼间便恢复镇定,急忙俯身点住荆钰两侧大腿穴道,止住流血,从怀中掏出金创药为其疗伤。 荆钰惨笑一声,道:“站不起来了,怕是不成了。” 第八章 挑拨 天剑峰巅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直看得众人是眼花缭乱,惴惴不安,皆知危机四伏。 但是此等江湖巅峰对决,能亲临现场,是何等难得的机缘。 再说众人多是为天剑所来,此时天剑线索越发明朗,若是不知道个彻底明白,又怎舍得离开。 王万平凑近方大孝,悄声道:“帮主,咱们撤不撤?” 方大孝本已打定主意,那荆钰若是不敌魔手,他立即率众下山,从此不再过问天剑下落。 谁知半路悟性禅师杀出,封印住了魔手,让他功力尽失,瞬间失去了威胁,这下子,就不急着离开了。 可又不成想那个叫作疾风的使者,竟诡速异常,一出手便废了荆钰,貌似比那魔手还更难对付,反倒是踌躇难决了。 方大孝瞥了四周一眼,见其他人都没有撤退的意图,便低声道:“再等等,此时贸然撤退,有损我丐帮颜面。” 王万平点头说“是”。 此时,李唐众人也在议论。 李唐道:“原来极乐教也在关注天剑一事,这事相当棘手。” 唐三道:“公子,极乐教最近动作越发频繁,是否有必要增强对他们的防范?” 李唐点点头,道:“这事我回去会向老爷禀告,总之,极乐教的动向你们要给我盯紧了。” 唐三等一众护卫急忙领命称“是”。 疾风发话道:“臭道士,这回该招了吧?” 荆钰面色惨白,汗水涔涔而下,咬牙道:“别说贫道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告诉你这个魔头!” 疾风道:“哈哈,臭道士兀自嘴硬,有趣有趣! 这样如何,我和你做个交易,你若是如实说了,本座可以饶这里所有人不死; 你若是不说,本座就当着你的面,把这里的人一个一个都杀了! 最后再把你杀了,这笔买卖还划算吗?”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不约而同盯着荆钰,看他如何说。 荆钰怒哼一声:“这里众英雄来自扬州天台宗、茅山华阳派和丐帮,与我真武派份属武林同道。 他们与你一样,此番上山都是为了探寻天剑下落,也同我一样,皆不知天剑所在何处。 你若执意认为贫道隐瞒,那就冲贫道一人来好了,与他人无关!” 孟让在旁叫道:“就是说嘛,这道长我今天才认识,你杀了我们,对他不疼不痒,该不说还是不说,有啥用处。” 疾风嘿嘿笑道:“所以,你们要帮我逼问荆道长,逼他说出天剑下落,要是问不出来,你们一个个都要死! 怎么样,你们是想问出来呢,还是想陪葬呢?” 众人闻言悚然,暗想这疾风好不狠毒。 三言两语挑拨离间,轻轻巧巧就将这棘手之事分派给了众人。 他便可以独坐高台,悠然旁观,到时若依然问不出什么来,再把荆钰杀了,也没什么所谓。 孟让见识了疾风的速度,心下悚惧,便对荆钰道:“道长,你要是真知道,就不要藏着掖着了,赶快告诉他吧,我们可不想因为这事,跟你一块死。” 冯守中横了他一眼,道:“孟兄不要受魔头挑拨,我们武林一脉,该当共抗魔道,怎能做那贪生怕死之徒!” 孟让不屑,道:“道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孟让乃庄稼汉出身,不是武林中人,抗什么魔道? 我跑来真武山只不过是想凑个热闹,可不想平白无故搭上身家性命。” 冯守中沉声道:“那孟兄可以即刻下山,免蹚这趟浑水。” 孟让闻言,眼珠一转,道:“也好,正好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孟某就先行告退啦。” 说罢,拔腿要走。 疾风冷笑一声:“哼,你俩唱的好一曲双簧!谁走,本座杀谁,有胆的可以试试。” 孟让闻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呆立当场,十分尴尬。 这时方大孝走前两步,道:“在下丐帮副帮主方大孝,我丐帮与贵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天剑一事,乃是贵教与真武派之间瓜葛,与我丐帮何干? 想必,贵教也不想跟我天下第一帮结仇吧。” 疾风道:“废话少说,你干是不干,正好你们人多,你若不干,本座就先拿你们叫花子打样。” 方大孝尚未接话,身后不知哪个弟子破口骂道:“臭魔头,你竟敢这么跟我帮帮主讲话,忒也无礼! 你也忒小瞧了我丐帮,我丐帮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武林一脉,同气连枝,怎会受你胁迫!” 一言说毕,众乞丐同仇敌忾,纷纷附和,方大孝却面无表情,眉头紧皱。 疾风道:“好你们一群臭叫花子,既然活腻歪了,那就给本座受死。” 说罢黑光一动,只见丐帮队伍中,适才说话的两个乞丐闷哼倒地,瞬间身首异处,两大滩血四散蔓延,血腥之气扑鼻。 丐帮众人尽皆骇异,围在两具尸首前噤若寒蝉,气氛压抑至极。 此刻,张大虎和那野孩还栖身在路口。 只见那野孩越看越入迷,张大虎一个劲拉扯,却哪里拉得动他。 见到两丐惨死,那野孩浑身一紧,似乎十分焦急,作势要迈步上前。 张大虎吓得心胆具颤,情急之下急忙将他拦腰抱住,却根本无济于事,最后竟连自己一起被拽到了峰巅。 这时众人都在紧盯疾风,生怕他再搞突然袭击,是以都没有注意到张大虎两人上峰。 那疾风居高临下,虽看到张大虎和野孩,见二人只是山民打扮,不以为意。 疾风阴恻恻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们要是还不干正事,本座可要继续杀人喽,哈哈!” 悟性见疾风一出手便杀二人,手段之残忍,令他目不忍视。 他缓步走出,举头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着魔已深,不可再滥杀无辜。 正所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贫僧虽功法粗诞,但降妖伏魔略知一二,当能祛除施主体内魔魅,还施主本真。” 在场众人中,疾风最为忌惮这个老和尚,之所以他要把魔手带到这高高的石剑之上,其实就是为躲避这老和尚的突然袭击。 刚才悟性偷袭魔手,就连快如闪电的疾风也没有察觉,甚是诡异,因此不得不防。 荆钰喘着粗气,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来就冲着我一人来,休要牵连旁人!” 疾风道:“臭道士闭嘴! 还有你这个老秃驴,你和魔手之间的帐,早晚要和你算个清楚! 现下没你的事,给本座一边呆着去! 喂喂喂,那边的叫花子头,怎么样了,想明白没有? 再慢慢腾腾的,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方大孝强忍怒气,喝道:“你杀我帮众,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老叫花子若受你胁迫,还如何面对帮中兄弟! 老叫花现在就领教你手段,你要杀,就先把我杀了!” 丐帮众人见副帮主威武不屈,大受感染,纷纷附和道:“没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贪生怕死的不是丐帮!” 突然又是黑影一动,丐帮人中,又有两人闷哼倒在血泊之中。 短短一会儿,丐帮连死四人,顿时鸦雀无声。 疾风笑道:“一、二、三、四……八个,叫花子还剩下八个,本座就看看你们还能硬抗到何时?” 顷刻之间,方大孝连死四名帮众,再也无法隐忍,大喝一声,提气蹬地,一跃蹿上石台,再跃跳到石剑剑身,直奔疾风而去。 此时唐三看见方大孝这几步身法,低声对李唐说:“方帮主轻功内力,远逊疾风,这是去送死。” 李唐道:“他身为副帮主,身后好几双眼睛盯着他,这等血海深仇,此刻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出头。 不然今后哪有脸在丐帮立足,哪有脸面对天下丐者? 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唐三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果然如唐三所说,方大孝与那疾风实力相差太远。 二人甫一接手,他便被踹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好在地上有层薄雪,不至于当即毙命。 众丐急忙上前,扶起方大孝,只见他面无血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王万平急道:“帮主,帮主,你怎么样?” 方大孝苦笑摇头,道:“实力悬殊,不能替兄弟们报仇,唉……。” 说罢,眼角滑落一滴泪花。 王万平道:“帮主肉体凡胎,又怎会是妖魔对手!” 说罢,王万平转头对荆钰,恨恨道:“荆道长,你是要看我丐帮全军覆没,才肯告知天剑讯息,是也不是?” 荆钰心中叫苦不迭,心说:“看来疾风的手段终是见效了。 哎,因为天剑,我一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峰顶的武林同道,如何是好呢?” 荆钰看看自己双腿,又环顾众人,突然见到张大虎和一肮脏野人,问道:“大虎,你怎地在此?” 原来张大虎常年在真武山打猎,早就认识真武派中道士,张大虎还经常送山货到无为宫,是以相熟。 张大虎欠欠身道:“小的偶然路过,过来看个热闹,额……道长您伤势如何?” 张大虎身旁的野人见他认识道士,看看张大虎,又看看荆钰,大眼睛一眨一眨,一脸懵懵懂懂。 荆钰道:“这里没你事,你赶紧下山去!” 张大虎流露出为难神色,偷偷觑一眼疾风,又看看荆钰,不知如何是好。 荆钰心想能救一个是一个,催促道:“你不会武功,不是武林中人,更不是我派中人,纵使那魔头不讲道理,也不会为难与你,快听我话,速速下山!” 疾风哈哈大笑,道:“臭道士,你就别白费口舌了,本座再说一遍,你若不说出天剑所在,谁都别想活着下山!” 荆钰长叹一声,对冯守中道:“冯师弟,请扶我起来。” 冯守中闻言将他扶起,荆钰靠在他身上,猛地夺过他手中长剑。 冯守中毫无防备,所以宝剑轻易被夺,心下愕然。 荆钰一抬手,长剑指天,道:“今天这事因我真武派而起,没错,贫道确知天剑下落,且本派只有贫道一人知悉,就连敝派掌门亦不清楚。 为避免天下大乱,群雄纷争,再因天剑徒增无畏牺牲,贫道决定永守天剑秘密,一死以绝后患!” 说罢,挺剑向脖子抹去。 第九章 敌退 众人见荆钰为救大家,竟想一死了之,不禁大吃一惊。 谁知荆钰那剑刚贴在颈部肌肤,却一寸都不能动。 荆钰还以为是冯守中出手阻止。 定睛一看,却是刚刚站在张大虎身旁的那个肮脏野人,正用黑不溜秋的手指捏住剑身,笑嘻嘻盯着自己,轻微摇摇头。 荆钰喝道:“你做什么?” 张大虎更是一惊,那野孩是如何过去荆钰身边的,他竟全然不知,! 失口“阿耶”大叫一声,跑步抢上前去,对那野孩直呼:“不得无礼啊!” 转念猛地想到那野孩是为了救人,情急间又看到剑锋还贴在脖子上,急忙改口道:“千万小心,别伤着道长!” 荆钰死意已决,此时暗运内力,使出十成功力,想给自己来个痛快。 谁知那剑纹丝不动,心下大惊:“这野人什么来历?竟能单靠手指,抵挡我十成功力?” 一旁的冯守中也暗暗心惊,此时荆钰靠在他身上,体内真气急剧运转,热浪外散,他能清楚感知。 他知荆钰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正自全力施为,却被这不知道哪里冒出的野人给轻松制止,当真是旷古奇闻。 荆钰瞪了一眼那野人,转头问张大虎道:“这是你何人?” 张大虎被冷不丁问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道:“是小的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 荆钰见这野人不是张大虎亲戚,便放脱长剑,一掌拍向野人胸口。 那野人也不躲闪,只听“啪”的一声,荆钰只觉那野人胸中一股霸气内力直顶回来,汪洋恣肆,气吞山河! 荆钰急运内力阻挡,却为时已晚。 连同冯守中在内,被对手深不可测的内力一并弹开数步。 荆钰一大口鲜血仰天喷出,竟而晕死过去。 冯守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胸腔腹内真气四处乱撞,喉头一甜,到底还是抵受不住,“哇”的喷出一口热血。 双腿站立不住,坐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 坐了片刻,也晕了过去。 那野人却毫发无伤,兀自捏着那柄长剑,不明所以地看着倒地的二道,一脸懵懂,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变起仓促,众皆骇然。 此时大家方才正眼打量起那野人,只见他身形高挑,头发乌央央乱七八糟,面目肮脏不可辨。 一双大眼睛倒是清澈有神,长在那黑漆肮脏的脸上,好似两颗漂浮不定的星星,身着皮袄毛靴,看上去约有二十左右年纪。 要不是他还穿着缝制的皮袄毛靴,单凭那副模样,身上若是长满了毛发,简直就与野猴子一般。 张大虎惶急间扑到二道身前,连呼带叫。 二道毫无反应,张大虎又跑到野孩身前,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见野孩傻笑着不说话,想起他还不会说话,叹了口气,又去探二道的鼻息。 见二道还有喘息,急忙对悟性禅师道:“禅师,他们未死,您能救救他们吗?” 悟性走上前去,俯身查看二者伤情,搭脉探鼻息,知二人受了极重的内伤。 急忙掏出两颗药丸给二人服下,然后请张大虎扶起二人坐住,他立即为二人运功疗伤。 另一边,唐三及众随从已护在李唐身前,低声道:“公子,这野人十分古怪,请您小心。” 李唐盯着野人,心想:“刚才那两个极乐使者出手,唐三都没有紧张,如今这个毛头野人还未出手,唐三便如此紧张,看来是有些邪门。” 疾风见了,喝道:“臭道士,你是在本座面前演戏吗?好歹也是武林中的闻名人物,竟在大庭广众下装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说罢,疾风化为一道黑影,倏忽飞向悟性。 只见一道明晃晃刀光突然在悟性身后划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悟性身后金光大放,只听“当”的一声,两光相遇,竟有金属相撞之声! 疾风大惊,急忙收招跃回石剑。 悟性宛如不见,继续为二道运功疗伤,淡淡说道:“疾风施主若是使用魔力,是奈何不了贫僧的。 贫僧诚心向佛,心无所着,心魔澄空,因此百魔不侵。” 众人听了,都是暗暗称奇。 原来佛法无边,能够对抗妖魔,只是达到悟性这般六根清净,无欲无我的境界,对于常人来说,却是难于登天。 疾风怒道:“臭和尚坏的很,本座信你个鬼,”他又看向那野人,迁怒于他道:“你个野猴子陪他们演戏,心肠大坏,本座先宰了你!” 说罢,一道黑光猛地射出。 随后只听“哎呦”一声,疾风那只持刀的手腕竟牢牢攥在野人手里,野人依旧笑嘻嘻地盯着疾风,似乎在问:“你过来干嘛?” 这一幕,看得在场众人惊愕莫名。 连荆钰和方大孝都不是对手的疾风; 来去如电如幻无人能及的疾风; 瞬间于人丛中击杀丐帮四人于无形的疾风! 就如此轻轻松松地被这个野孩攥在手里,一丝一毫挣脱不得。 实在是诡异莫测。 今日这天剑峰上,奇事接二连三,但到目前为止,此景最奇! 孟让看得惊诧万分,脱口道:“他抓住了……疾风的手腕!” 最惊骇的莫过于疾风自己! 只觉对方手掌如玄铁坚钢,手腕被死死的箍住,丝毫动弹不得。 待用左手偷袭,突觉右腕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袭来,瞬间全身酸麻,气力尽泄,咬紧牙关好不容易蹦出几个字,道:“你……你……放手……快放手!” 一旁的张大虎看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野孩竟有这般能耐,一招就能制服这大魔头。 回想到初次见面时差点死于他手,不禁有些后怕,顿时冷汗直流。 刹那间,他似乎觉得眼前这野孩,特别陌生。 方大孝见疾风被制,急忙大喊:“他是魔鬼,快杀了他!” 丐帮众人也大声喊道:“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 一时间群情激愤,张大虎对丐帮众人摇手道:“那孩子不会说话,八成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众人皆是一奇,方大孝眼疾手快,虽身上有伤,依旧一跃而起,飞起向疾风就是一掌。 方大孝集毕生所学于此掌,用尽全部功力,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只听啪的一声,那掌结结实实击在疾风后背。 疾风顿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一口血从腹部直冲上来,狂喷而出。 那野孩见他要吐血,显是十分厌恶,甩手闪在一边,避过鲜血。 疾风虽中一掌,但是手腕忽然得脱,登时心头一喜,蓦地向后飞起一脚,正中方大孝胸口,踢得方大孝向后连退五步。 方大孝好不容易站定,急运内息。 再一抬头,疾风已蹿上石剑之上,抱住魔手,甩下一句:“且饶过你等,下次可没有这般好运!” 说罢,一团黑影倏忽向后跳去,直往峰下坠落。 众人奔到崖边,只见那黑影隐没在峰下丛林之中,瞧不见了。 众丐急忙聚拢在方大孝身边,王万平关切道:“帮主,您没事吧?” 方大孝原以为这一脚正中胸口,自己会一命呜呼,没想到准头足,力道却并不强大,只是皮肉疼而已,并未受内伤。 便道:“我没事,只可惜一掌没有将那魔头击毙,没能给四位兄弟报仇。” 王万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们下得山去,召集帮内好手,杀去他们老巢,让他们血债血偿!” “对,让他们血债血偿!”众丐高声附和。 方大孝心想也只能如此,走上前去,看了那野孩一眼,微微点头。 又走到悟性身前,拱手道:“感谢禅师今日封印其中一个魔头,此间恩怨既已告一段落,方某这就带帮众下山,禅师我们后会有期!” 悟性还在为二人疗伤,不能说话,只微微点头。 于是方大孝命人背起死去的四丐尸首,带领帮众鱼贯下山而去。 孟让见没他什么事,怕极乐教的去而复返,赶紧也跟着丐帮一同下山。 李唐等人见一时得不到天剑的讯息,又看荆钰和冯守中重伤不醒,留下也无事可做。 李唐便大步走到悟性身边,留下一块五边形金牌,上书一个“唐”字,低声道:“弟子关中李世民,不日将去扬州拜访大师,万望接洽。 这是弟子家门令牌,在关中见此令牌无人敢扰,弟子恭候大师驾临。” 李世民深鞠一躬,之后又走向那个野人。 二人双目一对,那野人便如触电一般,整个人微微一抖。 唐三看出异样,急忙上前两步护在李世民身前,生怕这野人突然袭击。 李世民推开唐三,示意他不用太过紧张,凝视着野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若有所思。 片刻后,又掏出一块五边形金牌,递给野人,笑道:“给你。” 那野人接过金牌,翻来覆去把玩一阵,抬头看着李世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李世民回笑道:“兄台,有机会再会。” 说罢,带领众随从径往山下而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悟性慢慢收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深吸一口气,喃喃道:“阿弥陀佛,好在二位道长内功深湛,性命总算无忧。” 那张大虎在旁听了,欢天喜地道:“荆道长没死?真是太好啦!” 话音刚落,上峰路口处突然跳上来数名道士。 那些道士见四下里血迹斑驳,荆钰重伤,急冲冲跑上前来,一把推开张大虎和那野人,拼命叫道:“师叔,师叔,你醒醒,你没事吧。” 荆钰得到悟性救治,气息逐渐平稳。 这时听得有人呼唤,睁开眼来。 那几个道士见他苏醒,喜道:“师叔您醒了,徒儿们来晚了!” 荆钰重伤之下,气若游丝,已经无力四处张望,轻声问道:“黑衣人……走了么?” 有几个道士闻言,立即四下查看一番,回禀说峰巅之上已没有黑衣人踪影。 荆钰听了,放下心来,便道:“刚刚是……这位悟性大师救了我……你们莫要……难为人家。” 道士们听说是这个老和尚救了师叔,齐齐向悟性拜了一拜。 悟性双手合十,欠身回礼。 道士们见荆钰伤重,急切想带他回宫辽阳,正准备扶他下峰时,那石台上的石门突然开启,一个道士缓步而出。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真武派掌门——莫奇谷。 第十章 野人 真武派无为宫老君殿。 东边坐着二人,上首是真武派掌门莫奇谷,下首是天台宗悟性禅师。 西边坐着的,则是张大虎和那野人。 那野人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四处乱看。 但是当别人目光注视他时,却又像个犯错的孩童一般,低头含胸,不敢放肆。 莫奇谷听了悟性的讲述,对适才在天剑峰上发生的一切尽数知道了。 虽然悟性描述的心平气和,毫无添油加醋,但在莫奇谷及殿上的诸道士听来,依然惊心动魄,如临其境。 待听到荆钰差一点引颈自裁之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有些胆小的甚至惊叫出声来。 最后,莫奇谷听说疾风竟是被眼前这个肮脏的野人所制服,不免心下起疑,向那野人投去异样的目光。 悟性自然察觉到了莫奇谷的疑惑,大致猜到他心里所想,道:“阿弥陀佛,莫掌门放心,这位小兄弟与那极乐使者,并非同路,他身上没有那两位身上的邪性和魔气。” 有个道士不信,说道:“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人,当真这么厉害?我不相信。” 悟性循声望过去,莫奇谷指着那道士道:“禅师见谅,这是小徒白书亭。书亭,禅师面前不得无礼。” 白书亭向悟性简单鞠一躬,道:“请禅师见谅,小侄不是不信禅师,而是小侄素来心直口快,快人快语,看这野……这兄台模样,如何都不像个击退魔头的高手。” 悟性闻言,笑而不语。 白书亭年轻气盛,心想:“那两个狗屁使者让真武派栽了跟头,这和尚还说是这毛头野人救了真武派,当真岂有此理! 我倒要看看,这野猴子到底有啥本事。” 白书亭笑滋滋地向那野孩走去。 那野人见他冲着自己来,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眼巴巴看着张大虎,似在求援。 张大虎起身对白书亭道:“白道长,这孩子不会说话,可能也听不懂您说什么。” 白书亭奇道:“哦?还有这种事。” 张大虎道:“起初小的也不相信,但是小的却曾听老一辈说过,偶尔会有山里野兽叼走人婴,之后抚养在山林里的传说,待那婴儿长大,坐立行走,神情叫声,与野兽无异,反而不会说人话了。” 白书亭听了,俯身凑近野人,但觉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那味道里夹杂了狐臭尿骚等诸般味道,仿佛一条臭不可闻的野狗在雨天浇湿,跑到面前抖身摇水散发出的那股味道。 白书亭一脸厌恶,捏着鼻子退后,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眯着眼细致打量了那野人一番。 语带讥笑道:“那张猎户,你认为这野猴子,是什么野兽带大的呀?” “额……这小的就不知了。”张大虎如实答道。 那野人大眼睛一眨一眨,见白书亭面对面冲他笑,跟着也是咧嘴一笑,大眼睛眯成一道月牙,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脸虽脏污不堪,但无邪童稚,天真烂漫的神情却也掩盖不住。 白书亭见他傻笑,笑道:“哎呦,你还对我笑呀,傻里傻气的,别笑啦,快些使点手段出来,给本道瞧瞧。” 说罢,用下巴指了指那野人,见他还是傻笑,似是不懂他意,便呱嗒一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道:“傻子,别笑了,露一手瞧瞧!”。 那野孩起先一怔,待发现是逗他玩,咯咯笑得更加开心。 白书亭收敛笑容,食指抵着中指,嘎嘣在那野孩额头一弹,肃声道:“别笑了,打我!” 谁知那野孩还以为他在逗他玩,笑声更甚。 老君殿中本是肃穆清静之地,此时笑声回荡,回音绕梁。 白书亭暗忖:“这臭野猴不通人事,看来不重手激怒他,想必只会傻笑个不停!” 于是他用拇指抵住中指,暗运四成内力于指尖,咯噔一下,重重弹了野人的额头。 真武派的内家法门乃是道教正宗,博大精深。 就算门下年轻弟子,内力修为已远超江湖同道中的同龄人。 若是寻常人接他这么一弹,不说登时晕死过去,也必定头晕眼花,头痛半天。 那野孩虽不吃痛,却也感受到了额头的力道,笑容登时收敛。 再看那道士满脸奸笑,毫不友好,噌的一下跳了起来,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声响,一扫适才天真童稚模样。 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立即要扑上撕咬。 “终于肯动手了,来吧!” 一边说着,白书亭一边出掌击他胸口。 二人相距不到两步,原以为此掌能轻易击中,谁知半空中那野孩突然一拳,后发先至,重重击在白书亭心窝。 只听咯喇一声闷响,白书亭大张着嘴巴向后飞出,由于他背对着殿门,直飞出大殿之外十多丈远处方才坠地。 殿上突变忽起,众人大惊失色,真武派的弟子急忙拔剑,跃前把那野人团团围住。 那野人冷眼扫视一圈,不断嗤嗤嘶吼,犹如一头被包围的凶猛困兽。 此时莫奇谷已站起身来,道:“快去看看书亭伤势如何?” 两个道士得令奔出殿外,只听殿外传来一声:“启禀掌门,白师兄受伤极重,肋骨断了!” 悟性禅师闻言,急忙起身,道:“阿弥陀佛,贫僧去看看。” 说罢步出殿外,为白书亭敷药疗伤。 莫奇谷望着悟性的背影,盯着野人暗暗吃惊,心下嘀咕:“悟性所言果然不错,这野人极为古怪。” 张大虎见野孩失控,急忙上前安抚,轻拍他后背,温言道:“别害怕,道长们和你闹着玩呢,别怕。” 那野孩得张大虎安抚,神态稍微缓和。 但是四周明晃晃的剑光耀目,包围的众道士们脸上杀气腾腾,始终没办法让他镇静,仍是怒目警惕,大口喘息,一副时刻准备扑击的姿态。 莫奇谷瞧在眼里,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众道士们似有不愿,但是掌门发话不能不从,纷纷倒退着退回原位,剑不入鞘,负手于后,目不转睛盯着野人,随时准备出击。 待众人归位,那野人依旧狼顾虎盼,全神戒备。 无论张大虎如何安抚,都不肯再坐回原位。 过了一会儿,悟性从殿外入内,先对莫奇谷道:“阿弥陀佛,令徒受伤虽重,还不至于危急性命。 贫僧已给他接骨,服了金刚菩提丸,修养一个月可以下床,修养三个月可以痊愈。” 金刚菩提丸乃是天台宗秘制的名贵神药,可以续命还神,医治百病。 常人服了可以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是千金难买的稀世珍宝。 莫奇谷喜道:“有劳禅师费心,待书亭康复,贫道自会命他登门拜谢。”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本是贫僧本分。” 说罢,悟性走到野人身前,双手合十,微鞠一躬,微笑着伸手搭在他肩膀。 众人见了无不暗暗惊呼,生怕那野人兽性大发,出手攻击。 出乎所有人意料,只见悟性轻抚野孩肩头,微笑不语。 那野孩竟慢慢眉目舒展,不再嘶吼,眼神中凶光渐渐隐去,恢复了适才的天真表情。 悟性笑道:“阿弥陀佛,好孩子,坐下吧。” 那野孩似能听懂,竟而缓缓坐下。 在场众人无不暗暗称奇,悟性点点头,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莫奇谷心头疑云密布,问道:“敢问禅师,依禅师所言,那叫作‘魔手’和‘疾风’的极乐使者,之所以武功超绝,内力深不可测,自因为体内吸收了妖魔,借助了的力量,可是眼前这孩子,体内无魔,怎地这般厉害?” 悟性道:“阿弥陀佛,这其中的奥窍,贫僧现下未知。 但以贫僧所见,这位施主身上的内力法门,乃是源自道家一脉,纯是名门正宗,远不是那两位极乐使者所用的魔力可比。 之所以荆道长和冯道长能够保命,也是因为他们所中的内力,与自身内力同根同源,互不相斥,是以贫道稍加引导,便可调中融合,不至于伤及心脉肺腑。”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相信悟性所言。 莫奇谷越听越奇,心下极想上前去一探究竟,但是想起悟性的描述,适才亲见白书亭重伤,想到荆钰、疾风况且一招被制,自己虽然紫微神功新成,但估计也不是对手,因此强行忍住。 悟性又道:“阿弥陀佛,莫掌门在上,贫僧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莫奇谷道:“禅师何出此言?今番若不是禅师出手相救,敝派必将折损多人,禅师大恩于敝派,但有差遣,敝派上下定当竭尽全力。” “阿弥陀佛,莫掌门言重了,贫僧想将此施主带往扬州天台宗,请主持参详其中玄奥,还请莫掌门通融。” 悟性说着,伸手微微指了野人一下。 “这个么……”莫奇谷欲言又止。 莫奇谷心下踌躇:“这野人身上诸多古怪,隐隐与我派和道家一脉颇有渊源,此为其一; 极乐教今次失手,势必再来,若是到时候无佛符封印,无此人拒敌,那真武派岂不是有覆亡之险?此为其二; 江湖盛传‘天剑降世,斩妖除魔,李氏当为天子’,恰在此时,这野人现身,他与那天剑又有何干系?此为其三。” 心念及此,莫奇谷打定了主意,便道:“这位兄弟既与敝派无亲无故,又不是敝派弟子,禅师若想带走,只要征得他的同意,带走便是,无需向敝派过问。” 莫奇谷一招一箭双雕,既不想驳了悟性的颜面,又不想轻易的放走野人,因此以退为进。 他明知野人不通人言,又怎能征得同意? 再说,这野人生长在真武山里,猛然间要带他离开,远赴异地,又谈何容易? 悟性哪里不知莫奇谷话中之意,淡淡道:“阿弥陀佛,感谢莫掌门许可,贫僧知道了。” 说罢,悟性站起身来,向野孩走去。 刚走两步,突然殿外有人大喊起来:“掌门不好了,天剑峰起火啦!” 第十一章 剑鞘 众人奔出殿外,只见远处山谷间火光冲天,张大虎惊呼道:“那些官兵还真烧哇!” 众人急忙询问缘由,张大虎便将早先遇到军官徐护峰和孟让的事,一一说了。 起初那野人见到山上着火,还颇为好奇,奔前两步贪看不已,待发觉那是天剑峰时,惊呼一声,飞速向起火的山头奔去。 众人被他呼声吓了一跳,只见他一溜烟跑进山里。 脚步之快,远超常人,尽皆骇异。 张大虎见他进山,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叫嚷着跟着追出,但是他哪里跑得过那野人,只能远远地跟住。 好在他知道野孩必定是去天剑峰,因此就算看不见人影,也埋头向天剑峰赶去。 随后悟性和莫奇谷等人一并跟上,他们展开轻功,穿林跃树,行动迅捷,一直追着那野人进入深山。 莫奇谷对自家的轻功颇为得意。 他年轻之时,曾与华山派强手在华山长空崖比试,于两侧万仞绝壁间,绑上一根长长的麻绳,绳下便是万丈深谷。 双方约定麻绳上比试,且不能用手,只能双脚互踢,跌身坠崖或求饶告败者输。 那日,莫奇谷在麻绳上翻飞纵跃,腾挪自如,靠绝顶轻功和腿脚功夫,连挫华山五大高手,因而得了个“一线仙”的名头。 一度江湖之上有诗赞曰:“碧水丹山云中鹤,青崖绝壁一线仙”。 无奈今日无论他如何发力,却被那野人越甩越远。 虽然悟性禅师早已跟不上自己,但是野人却让他最为自负的轻功败下阵来,实在是让他匪夷所思。 自此,莫奇谷才真知那野人的厉害。 众人越发靠近天剑峰,越发觉得火光熊熊。 虽然如今已是三九天气,但火势凶猛,依旧感觉到热浪扑面。 眼看着即将靠近天剑峰,却被一堵火墙阻住去路,已然前进不得。 过了一阵,悟性、张大虎等人相继赶来,站在火墙老远处,望山火兴叹。 幸好有雪水迁延火势,不至于火势失控,但目力所及,天剑峰方圆数里皆成火海。 那天剑峰自上而下亦熊熊燃烧,显是有人在峰巅倾倒过火油,峰上北风势猛,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众人看得呆了,莫奇谷触景生情,想到前朝南梁何逊《七召》中一句,悠悠念道:“山火已燎,野霜初白,便是此景了。” 悟性双手合十,对天剑峰微鞠一躬,说了声“阿弥陀佛”。 张大虎可没有莫奇谷的雅兴,极目四顾,找寻那野孩的下落。 突在这时,他远远地看到天剑峰上一团火球诡异的滚落,惊呼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确有一团火沿着天剑峰的绝壁向下滚落。 时而稍顿,时而极速下坠,看得人心惊肉跳,纷纷暗暗惊呼。 由于树木阻挡,那团火球坠地之后便看它不见。 众人正伸脖子四处找寻时,只见前方火墙后,密林处现一火团,径直飞速向众人滚来。 众人大惊,下意识让出一条过道来。 唯有莫奇谷和悟性岿然不动,面无惧色。 那火球越滚越近,形状越发清晰。 众人定睛看去,那哪里是个火球,分明是个火人! 那火人速度飞快,转眼便穿过火墙,随后一个高跳,一头钻入雪地之中,只见数缕青烟袅袅升起,嗤嗤之声响过,那火人身上的火苗尽数熄灭。 张大虎奔过去,一脸焦急道:“孩子,是你吗?” 那人一屁股坐起,见到张大虎,被浓烟熏得黑黢黢的脸上呲牙一笑,举起一物给张大虎看。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愕然。 只见他手上握着一把空剑鞘,并无剑身,那剑鞘侧面镶着宝石,共有七颗,排列方式如北斗七星。 有嘴快的道士憋不住,脱口道:“七星宝剑!” 莫奇谷晃身上前,突施袭击,欲抢剑鞘,不想那野人一缩手,轻易避过。 莫奇谷心下暗惊:“竟这般快!” 莫奇谷一招不中,众目睽睽下不便再抢,便温言道:“孩子,能否将这剑鞘,给道士伯伯看看?” 那野人见这老道士要抢自己的东西,把剑鞘抱在怀里,怒目而视,那意思仿佛是说:“死也不给。” 莫奇谷无奈,回身看向悟性,知他有办法和那野人交流。 便道:“大师,可否有劳您帮忙劝劝,贫道想借此人手中剑鞘一观,看后便物归原主。” 悟性禅师并不上前,原地说道:“阿弥陀佛,这剑鞘乃此人烈火中舍命取回,看样子胜过他性命,即是如此,贫僧不便出面,还请莫掌门征得他同意才好。” 说话口吻,像极先前莫奇谷搪塞之言。 莫奇谷讪笑一声,只得道:“也好,那请大师先问问此人,是否愿意随大师去扬州吧。” 悟性禅师走上前去,温声温语道:“孩子,愿随贫僧走一趟扬州吗?” 那孩子站起身来,眨巴眨巴大眼睛,挨近张大虎,伸手挽着他臂弯,怯生生地看着悟性。 仿佛张大虎是他亲人一般,可以给他庇护。 张大虎感受到他突突心跳,双手轻微颤抖,实是有些紧张。 便道:“大师,您看这样如何,等小的把他带回家,教他人伦礼仪,待能正常说话,小的再带他去扬州拜访大师,如何?” 悟性禅师对张大虎欠身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就有劳张施主了。” 说罢,向莫奇谷告别一声,便独自下山离去。 那野人挽着张大虎,扭头向天剑峰望去,只见火光冲天,浓烟遮天蔽日,泪光在眼眶中打转,指着天剑峰,用很别扭的腔调道:“家……家……”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张大虎大喜:“孩子,原来你会说话!” 那孩子并不理睬,仍是喃喃自语道:“家……家……” 张大虎想这孩子肯定是见到家园被焚,心下悲戚,不免心中一软,道:“跟张叔叔回家,从此以后,张叔叔家就是你家。” 那野人听了,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哭声震天,闻者同悲。 真武派众道士原本对那野人鄙夷厌恶,这时见他痛失家园,真情悲哭,反倒都同情起来。 他们中人之所以避世修道,多半是因为遭人遗弃,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是以这时特别能理解野孩心情。 再加上那天剑峰乃是本派神峰,如今付之一炬,悲同此心,有些心肠软的,竟而落下泪来。 莫奇谷看看天剑峰,又看看那孩子,叹息一声,负手在后道:“我们走吧。” 率领众道士,寻路回无为宫去了。 张大虎见众人都走了,便领着那野孩寻路下山回家。 来到自家院前,只见院内一片狼藉。 张大虎大惊,急忙奔入院内大喊:“那口子,你在哪?那口子,你在哪?” 他冲入屋内,见屋内乱七八糟,显然是被人强行搜索了一遍,顿时遍体通凉,大声疾呼。 不一会儿,只听后院传来一声:“虎哥,是你吗?” 张大虎闻言大喜,冲到屋后,见李氏从地下钻出,上前一把拥入怀中,道:“你没事吧?” 李氏眼泪夺眶而出,惨然抽泣道:“那些官兵……好不讲理……呜呜……” 张大虎道:“他们……他们没拿你怎样吧?” 李氏止住哭声,指着身后地窖入口道:“还好我及时躲入菜窖,才没被他们发现……呜呜……虎哥,吓死我了!” 张大虎听说妻子未受官兵欺辱,顿时松了口气,连声抚慰道:“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李氏不见丈夫时,滴泪未流,此时在丈夫怀里,适才压抑的诸般恐惧瞬间化成泪水,一泻千里,放声大哭起来。 张大虎抱着她,让她哭了一阵,见心情稍复,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李氏抽噎道:“别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你,虎哥,你以后不许再进山那么久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进山也带着你一起去,好吗?” 李氏难得听丈夫如此温言软语,虽身在户外,刚经大难,此时心中却温暖如春,幸福无比,只盼着能永远和丈夫这般相拥。 李氏道:“那你说,你带了什么给我?” 张大虎眉毛一扬,道:“我把那孩子,带回来啦。” “真的?” 李氏顿时破涕为笑,急忙从他怀中起身,抹干眼泪。 奔到前院,只见一个黑黢黢的男子站在院中,身上尽是烧焦的皮毛渣,双脚也是裸露在外。 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黑夜明星,一眨一眨,几分怯生生地看着李氏。 李氏心中一酸,急忙上前拉着他手,那野孩并未抵抗,被她拉着进入屋中。 李氏取来棉被给他裹上,急忙在火盆里填了一些火,对他道:“孩子,你先暖和暖和,婶婶给你烧水喝。” 张大虎看在眼里,点头笑笑,自去清理院中被官兵搅乱的物事。 李氏也填火烧柴,煮水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阵,水烧开了,李氏兑了些凉水,倒了一碗拿给野人。 然后拿洗脸布浸足了温开水,来到野人身前道:“看你小脸脏的,婶婶帮你擦擦。” 说着,便给那野人抹脸擦身。 那野人起先不适,虽未抗拒,却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后来发现热布在脸上擦拭一番,竟然无比舒爽,便随李氏上下其手,放任不管了。 那野人估计从出生至今从未洗过澡,光洗脸就用掉了整整五大盆清水。 李氏一盆一盆倒脏水,眼看着野人面貌渐净,丝毫不觉得累,反而满心欢喜。 待把脸擦得干净,李氏将那野孩头发向后一撩,一看之下,不禁双眼放光。 赶忙呼唤张大虎道:“虎哥,快来,快来瞧!” 张大虎不知何事,急忙进屋,猛地见到那野人一张白脸,登时看得呆了,道:“好俊的后生!” (本卷终) 第十二章 名字 那野人估摸也有二十来岁年纪,但是张大虎和李氏叫他“野孩”惯了,心底都还把他当作孩子。 这时猛然见到原貌,虽知他年纪自也不小,倒是越看越喜欢。 二人细瞧半晌,只见他眉目俊秀,脸如冠玉,唇若涂丹,在头发未梳,身无华服之时,尚能让人眼前放光,暗赞不已,确是俊朗之人。 李氏和张大虎相视一眼,见彼此都是一样地开心,更是说不出的对这孩子无限喜欢。 李氏把脸盆和洗脸布交到丈夫手上,道:“来吧,你把他身子擦擦,我去给你爷俩做饭。” 说着伸手在野孩脸蛋拧了一把,那野孩呵呵一笑,露出满嘴整齐白牙。 李氏见他一笑更加好看,随之也笑开了花,边走边说道:“虎哥,你可要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我今后不许人家说他是野孩。” 张大虎满嘴答应,一边给野孩擦身子,一边想名字。 奈何他胸无点墨,除了“虎头”、“大力”之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心说:“罢了罢了,一会儿去酒店问问掌柜的,兴许他能给起个好名字。” 李氏烧火做饭,张大虎给野孩擦身洗澡。 半个时辰之后,野孩梳洗一新。 张大虎找来几件自己不穿的棉袄棉裤,胡乱给他套上,虽然看着不太合身,略显蓬松,倒也能凑合一时。 张大虎等他擦干头发,帮他把头发梳好扎好,领到李氏面前,道:“你瞧瞧,俊不俊?” 李氏一边蒸菜,一边笑道:“这孩子真秀气,以后也不知道谁家姑娘有这福气?” 夫妻俩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那野孩看着二人开心,也跟着哈哈大笑。 一时间,小小的茅屋之内,欢声笑语,热气腾腾。 张大虎一心念着起名的事,便拉上野孩一起奔村头酒店而去。 二人来到店前,只见一对板门关得紧紧地,酒帘也收了起来。 张大虎打了几下门,叫道:“掌柜的,在家吗?” 却无人应声。 隔了一会,他又叫了几声,屋内仍无应声,走到窗边向内一张,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满地碎酒坛子,地面湿漉漉,显是被那队狗官兵洗劫过。 张大虎暗骂一声,气鼓鼓地领着野孩回到了家中。 李氏见他愁眉紧锁,猜出七八,问道:“怎么?酒店没开门?” “嗯,官兵当真过分!”张大虎恨恨道。 李氏不再言语,径自把饭桌擦好,摆上饭菜,招呼道:“好了,吃饭吧,毕竟他们走了不是。” 张大虎叹了口气,招手让那野孩坐在自己身边,道:“这朝廷是越来越不像话,烧山,抢掠,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李氏闻言,急忙伸手堵上他嘴巴,低声道:“这话说不得,要是被官府听到,非拿你下狱不可。” 野孩见他俩说话愁眉苦脸,他也高兴不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李氏塞了个馍馍到野孩手里,道:“孩子饿了吧,快吃吧。” 那孩子接过馍馍,却并不吃。 张大虎见桌上只是一盆稀粥,一盘馍馍,还有一小碟咸菜,问道:“前几日打回来的山货,都被抢走了?” 李氏点点头,看着野孩,拿起一个馍馍咬一口,夹起一根咸菜塞到嘴里,笑道:“孩子你看,这样吃很好吃,你尝尝。” 那孩子看看李氏,看看馍馍,伸头到桌上闻了闻咸菜,露出厌恶神色。 放下馍馍,一口不吃。 李氏见了,扑簌簌落下泪来,转过头去。 张大虎安慰李氏道:“他习惯了吃肉,不习惯吃素,你担待一些。” 李氏急忙抹干眼泪,略带哭腔道:“我不是跟他置气,只是想到日间那些官兵蛮不讲理,心下委屈。” 二人正说着,那野孩突然站起,冲出门去,一溜烟向山里跑去。 张大虎急忙跟出房门,大声呼唤,那野孩却头也不回。 李氏慌忙跟了出去,瞧着野孩的身影逐渐没入夜色,握着丈夫的手道:“他是不是……不喜欢咱家。” 张大虎叹息一声,拥着妻子返回屋去,相顾无言,默然吃饭。 吃完饭,二人将房间收拾妥当。 李氏见到那七星剑鞘和一块金牌,拿起在手上把玩。 只见那剑鞘珠光宝气,七颗宝石熠熠生辉,说不出的漂亮华丽。 那块金牌也是纯金打造,金光灿灿,上面有字,却不认得。 便问道:“虎哥,这剑鞘和金牌是哪里来的?” 于是张大虎便把李世民给那孩子金牌,之后那孩子又如何从山火中救出剑鞘的经过,通通说了。 李氏想到这剑鞘是那孩子无比宝贵之物,当下找出一块干净的长布,将其与金牌好生包裹起来。 这时,突然门外脚步声起,一人推门而入。 张大虎和李氏一看,只见那野孩扛着一头小麝,笑呵呵地立在门前。 李氏喜出望外道:“你回来啦!” 看到那头小麝,张大虎和李氏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想吃肉啦!” 李氏见野孩走而复归,更加开心,欢天喜地将那小麝开膛破肚,烤制水煮,屋内登时肉香扑鼻。 张大虎亦笑道:“就是没酒,不然今晚要喝个痛快!” 三人开心,大快朵颐。 李氏边吃边道:“虎哥,快点给他起个名字。” 张大虎正发愁这事,一时毫无头绪,道:“起名是大事,马虎不得,要不哪天我带他去镇上走走,请个算命先生给他看看。” 李氏道:“这也是个法子,可是你要快去快回,再不许去听那说书,一听就入迷,老晚不回。” 张大虎听到“说书”二字,登时来了灵感,一拍脑门道:“我怎么没想到,你说给他起名叫‘阿羽’如何?” 李氏问道:“阿雨?下雨的雨吗?” “不是,是羽毛的羽,就是我之前经常给你讲的,三国故事里关羽的羽,还有西楚霸王项羽的羽,都是一个羽。” 李氏恍然,道:“啊,那我知道了!羽,这字又好听,又有那么多大英雄叫羽,一定是很好的了。” 说着,转头怜爱地看着那野孩,继续道:“孩子,以后婶婶就叫你‘阿羽’,好吗?” 那野孩满嘴流油,眨眨眼睛,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李氏伸手给他擦擦嘴,道:“阿羽慢点吃,不着急,婶婶不跟你抢。” 那野孩一口肉咽下肚去,突然嘴巴里缓缓蹦出字来,道:“婶婶……婶婶……” 李氏和张大虎闻言大喜,鼓励他继续说话。 张大虎还教他说“叔叔”二字,那野孩显然十分聪明,不一会儿便会说了。 二人听了,拍手叫好,一屋子喜气洋洋。 自此,野孩有了名字,有了真正的家。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登门求见。 张大虎迎出,见是莫奇谷和四个小道,急忙相请入屋。 莫奇谷见茅房鄙陋,不愿入内,就说院中商谈即可。 这时阿羽也走出屋外,洗漱完毕,今非昔比,莫奇谷等人一眼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张大虎的儿子。 莫奇谷赞道:“张猎户生了个好儿子,俊俏的很!” 张大虎不好意思道:“莫掌门看不出么?这是昨天您见过的那野孩,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小的还给他取了名字,叫作阿羽,关羽的羽。” 莫奇谷没料到,眼前这俊俏小生竟是昨日的野孩,上下打量一番,仍是有些不信。 虽然莫奇谷第一时间没认出阿羽,但是阿羽却认得他们,想到昨天被那个白书亭弹脑瓜崩,心里有气,脸色微凶。 莫奇谷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前来是想参详一下那七星剑鞘。 张大虎不敢得罪,把阿羽领到一边,也不知道他能听懂多少,叽里呱啦劝了半天,今日阿羽心情大好,很愉快的便答应了。 当那裹着七星剑鞘的包袱交在莫奇谷手中,饶是他见过无数奇珍异宝,此时此刻依然心潮澎湃,双手些微发抖。 只见他慢慢解开布裹,七颗璀璨的宝石登时映入眼帘,宝光四射。 他细看之下,那七颗宝石前所未见,不似珍珠玛瑙翡翠,叫不出名字。 然而更奇的是,七颗宝石大小分毫不差,每颗有指甲盖大,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幻化出七色彩光,再不识货之人,也知确是稀世之珍。 只是这空有剑鞘,却无剑身,倒是奇怪,便问道:“野……阿羽是否知道剑身所在?” 阿羽慧心灵性,大致猜出莫奇谷是在询问剑身下落,摇摇头表示不知。 莫奇谷不知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说,转眼看向张大虎。 张大虎道:“莫掌门,阿羽应该是不知剑身下落,昨日他拼了性命不要,从山火中救出此剑鞘,说明这对他是极重要之物,若是剑身也在,他不会弃而不救的。” 莫奇谷微微颔首,道:“不知老夫可否借用这剑鞘几日,回去慢慢参详?” 张大虎面露尴尬,连说带比划把莫奇谷的意思解释给阿羽听,阿羽明白得很快,只是摇头不答应。 莫奇谷脸色一沉,把剑鞘包好,递还给张大虎。 身后一个小道士见掌门生气,便道:“张大虎,你恁地小气!掌门借你一把剑鞘是看得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大虎颇为为难道:“这剑鞘实在不是我的,如果是我的,别说借,就是送给莫掌门,我也心甘情愿。” 那道士还要说话,莫奇谷一抬手制止,道:“罢了,此剑鞘与我道教一脉颇有几分渊源,大虎你定要把这剑鞘收好,可不要被歹人偷去抢去,知道了吗?” 张大虎哪敢不从,连忙点头称是。 莫奇谷转身离开,那四个道士恭送他出了院子,却并未随他一同离开,停步在院门外。 其中一人简单做了一番布置,大体是安排两个道士把守在前门,两个道士把守在屋后。 安排妥当之后,二道分别去往屋后,剩下二道分开左右,守在院门之前。 张大虎一怔,立时明白过来,看来这四个道士是要监视自己全家。 第十三章 赶集 匆匆过了十数日,莫奇谷再没来过。 把守的道士换了几茬,张大虎和阿羽出门,他们不管,只要那剑鞘一直还在屋内,他们便寸步不离。 李氏给他们送水,他们不饮,给他们拿吃的,他们也不吃。 过了两日,一家人见他们并不叨扰,慢慢习惯,逐渐不把他们当回事。 短短十数日,阿羽进步神速,简单的话语已经能说,张大虎夫妻和他对话,手势越打越少。 其实,自打张大虎刚刚结识阿羽那时,阿羽便跟踪张大虎回过家里,夜夜伏在窗边偷听二人对话。 待他自己返回山林,时不时也学着二人腔调自说自话,那时听到最多的是“家”字,因此他第一个会说的便是“家”。 那日夜间,李氏见到的院外黑影,其实就是阿羽。 因为阿羽听到他们谈论野猪之事,还以为张大虎后悔放了那大猪一马,所以回山找到大猪杀死,又送了回来。 这一日,张大虎准备带阿羽去县镇上走动。 一来快过年了,正巧镇上每逢初一、十五有集,准备赶集筹办点年货; 二来这几日和阿羽打了好些山货,准备拿到镇上换些银钱; 三来也想带阿羽见见世面,去镇上凑凑热闹,给他置办一身衣料,过年穿件新衣。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张大虎和阿羽一切准备妥当,和把守的道士说明了去向,让他们确认过二人没携带剑鞘,便奔着武安县城而去。 张家庄距离武安县城约摸四十里路,虽不算远,但要翻过一座山头,道路不算好走,好在张大虎和阿羽两人在山里来去惯了,并不觉得山路难行。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远远瞧见县镇城郭。 张大虎指着城郭,对阿羽道:“羽儿你看,那就是咱们要去的县城,还记得叔叔刚才告诉你的吗?这县城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羽脱口答道:“武安城。” “羽儿真棒!”说着张大虎摸了摸阿羽的脑瓜,以示鼓励。 阿羽呵呵一笑,很是得意。 今日赶集,远近村庄的人们云集于此,乡民们挑担的挑担,提篮的提篮,进城之人颇多。 张大虎看了,却忧心忡忡。 因为他记得前些年来赶集,人可比现在多多了,简直就是人挨人,人挤人,集市上买货卖货都要见缝插针,稍有不慎,就被人群冲走。 反观现在,人比那时少了半数不止,想是这些年朝廷征调过度,人口凋零之故。 一想到明年自己很有可能被朝廷征调,张大虎便乐不起来,满面忧容。 阿羽并没发现他的异样,这是他第一次进城,看什么都新鲜,所有景致人物都是他生平从所未见,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心情甚是舒畅。 山货乃是紧俏之物,大户人家筹办酒宴节庆,多要用到山珍野味。 因此,张大虎所携货物很快售卖一空。 钱币到手,张大虎心情转好,不急着置办年货,带着阿羽一路来到他常去的酒馆,准备喝杯热酒,听场评书。 那酒馆距离集市不远,说书人刚说完一场“桃园三结义”,正拿布袋四处讨赏。 往常,若是说书人说得精彩,听众打赏颇丰。 今天听得人虽也不少,但都是零星一钱两钱的打赏,更有半数以上听过就罢,转身离去,不掷一文。 说书人没有法子,掂量手中布袋,只能摇头苦笑。 张大虎带阿羽选了一处靠前的桌台坐下,点了半斤米酒,一叠卤肉,一盘花生米。 张大虎道:“老人家,您还讲故事不讲?” 那说书的一个劲掂量着手中的布袋,愁眉苦脸道:“客官您瞅瞅,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当真是锅吊起来当钟打——叮叮当当,不讲能行吗? 我这老头子,穷得只剩下一张嘴喽。” 张大虎笑道:“讲吧,讲的好我赏!” 这年月不比从前,从前年岁好的时候,说书可说是万人空巷,三天讲一场,还得吊着卖,要客人千呼万唤才出来说上一场。 现如今,人穷志短,纵使仅有一人给点赏钱,也要卖命吆喝。 说书人五十多岁年纪,长须花白,清了清嗓子,右手夹起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的竹棒敲在一面小羯鼓上,得得连声。 只听他说道:“督邮作威作福,张飞醉酒怒鞭! 这一回,咱们说一说三国故事第二回——怒鞭督邮。” 阿羽从来没听过说书,这时见说书人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一下子被吸引住,虽然开头文绉绉的话听不太懂,但仍然饶有兴致。 说书人又将木板敲了两下,继续道:“话说刘备刘玄德来安喜县中到任。 适督邮行部至县,作威作福,下巴指着刘备问道:‘刘县尉是何出身?’ 刘备回他:‘备乃中山靖王之后;剿黄巾三十余战,颇有微功。’ 督邮大喝:‘你诈称皇亲,虚报功绩!现今朝廷降诏,正要淘汰你这等滥官污吏!’ 刘备喏喏连声而退。 回到县中,与身边县吏商议。 县吏说:‘督邮作威,无非是要贿赂。’ 刘备说:‘我与民秋毫无犯,哪有钱财给他?’ 第二日,刘备结义兄弟张飞张翼德,饮了数杯闷酒,乘马从馆驿前经过,见五六十个老人,皆在门前痛哭。 张飞问其故,众老人答说:‘督邮逼勒县吏,欲害刘公;我等皆来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门人赶打!’ 张飞大怒,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无人能挡,直奔后堂,见督邮正坐厅上,将县吏绑倒在地,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 说到这里,张大虎满饮一碗酒,大叫声好。 阿羽见他叫好,也跟着叫好,他虽不能全部听懂,但也知张飞鞭打那督邮大快人心。 说书人微微一笑,接着道:“刘备正纳闷间,听得县前喧闹,有人告诉他:‘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 刘备忙去观看,见绑缚者正是督邮! 只听张飞说道:‘此等害民贼。不打死还留着祸害乡里吗?’ 督邮求饶:‘玄德公救我性命!’ 刘备终是仁慈的人,急喝张飞住手。 关公关羽关云长从旁转来……” 听到“羽”字,阿羽极其兴奋,转头看向张大虎,张大虎笑着点点头。 只听说书人继续道:“说道:‘大哥建许多大功,仅得县尉,今反被督邮侮辱。常言道,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不如杀了他,弃官归乡,再图远大之计。’ 刘备到底是下不了决心,取来印绶,挂在督邮脖子上,责备他说:‘你祸害百姓,本当杀了;今姑且饶你一命。这印绶还你,我们兄弟去了。’ 督邮哪里能吃这亏,急告定州太守,张榜差人捕捉刘关张三人。” 讲到这里,说书人将两片梨花木板啪啪啪的乱敲一阵,掏出布袋,走到张大虎身前。 张大虎听得开心,掏出钱囊,突然从旁一只手伸了过来,掏出一大把钱币,塞入那老者的布袋。 张大虎一怔,见是阿羽抢着打赏,不免哑然失笑。 那说书人没想到这客官打赏这多,急忙谢道:“客官大气,客官豪放,恭祝客官年年收成好,岁岁发大财!” 听到这些,阿羽哈哈大笑,显是极为开心。 张大虎见阿羽开心,酒菜故事又颇为满意,虽然打赏的多了点,一转眼便不在乎,心说毕竟那些山货中,多数都是阿羽打到的,这钱他来使用,也是名正言顺。 张大虎心怀大畅,留下些给阿羽买布料做新衣裳的钱之外,把钱囊全塞在阿羽手中,说道:“这些钱都给你,你想买啥就买啥,你说了算。” 阿羽接过钱囊,喜出望外,高兴得直拍手。 付过酒钱,张大虎带着阿羽来到绸缎庄,挑选了几匹布料。 自从阿羽得到钱囊,便四处寻摸着花钱的地方。 但是转来转去也没有令他动心的物件,这时站在绸缎庄前,见往来很多妇人都驻足挑选,且有说有笑,买了很多艳丽的布料,阿羽心念一动,也学着人家的模样,选了最受欢迎的花色,结果一下子把钱花光。 他并不心疼,抱着绸缎,心满意足。 张大虎付完钱出来,见他捧着一堆鲜艳的绸缎,奇道:“你这是?” 阿羽笑着道:“买给婶婶。” 张大虎跟着笑道:“真乖,婶婶看到,一定非常开心!” 话音刚落,阿羽忽地心生警觉,猛地回头凝望,只见街道行人如常,人流中并无异样。 张大虎见他神色肃然,问道:“怎么了羽儿?” 阿羽森然道:“有坏人。” 张大虎四下张望,未见有何奇特,但是他自幼上山捕猎,特别相信第六感觉,往往心有预兆,必定有事发生,屡试不爽。 此时抬头见天色不早,为避免摸黑赶路,便带着阿羽匆匆离城,往家赶去。 两人经过来时的山路,张大虎亦心生警觉,他和阿羽同时止步,相视一眼,瞬间明白彼此所想——身后有人跟踪! 捕猎之人最擅长跟踪之术,所以一旦被人跟踪,很快警觉。 阿羽放下装满布匹年货的行囊,转身凝视密林深处,目光炯炯,沉声道:“出来!” 话音刚落,突然一只乌鸦惊飞而起,枝头雪片飘然而落,林中寒风呼啸,霎时间阴气森森。 过了好一会儿,跟踪之人没有露面,但直觉告诉二人,跟踪之人就在周边,且不只一个。 张大虎不记得这条路上闹过山匪,但是心想此时年景不佳,有人铤而走险也是正常。 二人注视林丛了一盏茶时分,见跟踪之人始终不现身,便不再理会,快步前行,不敢再久留耽搁。 猎人都知,山林之中,天色越黑,越危险。 第十四章 失窃 二人一路快步赶路,待出了山林,才不觉有人跟踪。 二人进村走到自家院前,赫然见到门口把守的道士横躺在地,院门屋门洞开。 张大虎吃了一惊,慌忙上前,只见两个道士被人击晕,尚有呼吸。 他疾速入屋,见妻子亦倒在地上,大叫一声扑上去,见妻子也只是晕倒,才稍微宽心。 听得耳边叫喊,李氏悠悠转醒,喃喃道:“虎哥,你回来了,我怎么……啊……” 张大虎关切道:“怎么了?” “有些头疼……我怎么……在地上睡着了?” “你不是睡着了,你是被人打晕了。” 张大虎说罢,四下一瞧,只见屋内陈设依旧,并无抢掠的痕迹,继续道:“你可曾见到什么生人?” “没有……” 李氏神情几分虚弱。 张大虎把李氏扶到床上,出门将那晕倒的道士分别叫醒。 二道醒来,知自己被人击晕,第一句话便问那剑鞘情况。 张大虎回屋找寻一圈,已不见了剑鞘,道士大惊,急忙奔回无为宫,禀告掌门去了。 阿羽听说剑鞘被盗,反而非常镇定,这倒是大出张大虎的意料。 阿羽似乎不以为意,只是眯着眼睛,向无为宫的方向眺望,呆立许久。 李氏渐渐恢复过来,得知阿羽给她买了绸缎布匹,大为开心。 虽然农妇没什么机会穿艳丽服饰,但李氏女子心性,心底原是对布料首饰颇为心仪,此时捧着一生都没摸过的好绸缎,竟有些喜极而泣。 “婶婶,为什么哭?” “婶婶开心,婶婶高兴,阿羽真是好孩子,婶婶没白疼你!”李氏抓着阿羽的手,捏了捏。 张大虎笑看二人,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第二日,真武派又派了好些个道士前来询问查探,调查了半天没有头绪,之后所有道士相继离开。 剑鞘遗失,张大虎家便没有了把守的意义。 真武派掌门莫奇谷,再没有出现过。 阿羽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李世民给他的那块令牌,令牌虽和剑鞘放在一起,却并未被盗。 他呆呆地望着一群道士离去,张大虎以为他是心痛剑鞘遗失,上前安慰道:“羽儿,叔叔一直没有问你,那个剑鞘是哪里来的?” 阿羽道:“一直就有。” 张大虎一怔,心说:“是了,那可能是羽儿本家之物,与他当年一并流落山中。” 想到这里,张大虎不禁心生愧疚。 阿羽身世的线索全在那剑鞘之上,如今丢了,叫他如何找回失散的爹娘。 张大虎虽毫无信心,但仍强自伪装,说道:“没事的,叔叔答应你,一定帮你找到剑鞘,好不好?” 阿羽摇摇头。 张大虎颇为奇怪:“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它吗?” “在哪里,我知道。”张羽的眼神坚定。 张大虎更奇怪:“啊?你知道在哪里?那在哪里,叔叔这就去取回来。” 阿羽指指远处连绵的山峰,道:“在那里,我知道。” 张大虎望过去,只见群山依旧,峰岚如墨,不甚明白阿羽何意。 心想是不是剑鞘丢失,阿羽伤心过度,以至于有点痴痴傻傻? 张大虎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见并无发烧,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不过,对于阿羽,张大虎摸不着头脑之事,又何止一件。 …… 真武派无为宫偏殿上,莫奇谷听了弟子回报,得知剑鞘被盗,火冒三丈,将当日值守的四人臭骂一顿,并下令将其关禁闭一个月。 就在莫奇谷雷霆震怒之时,殿外走进二人,正是逐渐康复的荆钰和冯守中。 荆钰腿伤本重,但是敷用了悟性禅师留下的菩提断续膏,和本门玄宗第一奇药鹤骨龙筋丹,再加上他本身筋骨惊奇,内力深厚,是以恢复极快。 常人可能无法治愈的重伤,在奇药神功护持下,短短数十日便恢复如常,实乃常人所不能。 三人简单寒暄完毕,莫奇谷将那日荆钰、冯守中晕厥之后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待说到七星剑鞘之时,荆钰和冯守中眼中精光大盛,呼吸都急促起来。 当着外派人士冯守中的面,莫奇谷对那个野孩后来去了张大虎家一事,略过未题。 七星剑,乃传说中道德天尊太上老君炼魔的宝剑,那是道教至高无上之神仙所铸造的绝顶神器! 道教中人修道的终极目标即是“延年益寿,羽化登仙”,修道后延年益寿的道士较为常见,羽化登仙的却是凤毛麟角。 有生之年有幸亲见神器,有机会与仙界有所联系,那是任何一个修道之人都无法抗拒之极致诱惑。 荆钰道:“看来江湖上越传越盛的谶语,是真的了。” 冯守中问道:“莫掌门,真武派如此严密把守,剑鞘仍是丢了,依您高见,会是何人盗窃剑鞘?” 此言一出,荆钰心头也是一动,想到当日现场,得知七星剑鞘存世的只有莫奇谷、悟性禅师、张大虎、野人和几个本派弟子。 那七星剑鞘是道教神器,但是对于其他教派,尤其是信仰完全不同的佛教,只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剑鞘而已。 剑鞘被盗,真武派近水楼台,又有专人日夜把守,在这种情况下还被人盗去,最大的嫌疑不是别人,反而就是真武派自己,监守自盗的嫌疑最大。 如此说来,偷剑鞘的人很可能就是…… 心念及此,荆钰不免意味深长地向莫奇谷瞧了一眼。 莫奇谷脸色微沉,道:“听冯师弟这话,似乎是在怀疑老夫?” 冯守中道:“莫掌门见谅,七星宝剑关系重大,事关天下教众的悟道升仙之大业,若是莫掌门知道宝剑下落,还请不吝赐告。” 莫奇谷冷哼一声,道:“剑鞘被盗一事,本掌门也是适才方知! 至于剑身,更是从没见过! 如果当真是天剑降世,定是我道教一脉千古未有之盛事,本掌门又怎会私藏,不拿出来与天下同道共参?” 冯守中道:“有掌门这句话,师弟我就放心了。” 荆钰见气氛有些凝重,岔开话题道:“掌门师兄可知那极乐使者是何来历? 那个魔手和疾风,魔力恐怖,杀戮成性,有意争夺天剑,实是我派强劲对头,虽然当日意外折戟,日后势必卷土重来,不可不防。” 莫奇谷道:“最近我已派出四路弟子下山查探,打听极乐教的底细,应该很快会有眉目了。” 冯守中道:“前些时日,师弟我在赶来真武山的路上,曾偶然听闻: 在东岳泰山天柱峰玉皇顶上,于每月初九子时,会有巨大黑洞破天而开,狂风大作,鬼哭神嚎,似有恶鬼冤魂从天洞内逃脱,隐没于山林四野。 当时听来,本以为是乡野村夫无稽之谈。 这时想来,会不会和那极乐教有什么关联?” 莫奇谷和荆钰听了,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太过离奇,并不如何相信。 莫奇谷道:“当日,老夫本想向悟性禅师咨询封魔一事,但没想到临时有变,他走的匆忙,来不及细问。” 想到悟性禅师已是得道高僧,却有几分孩子心性,莫奇谷不免暗暗摇头。 当日天剑峰上一战,莫奇谷并未亲历,此时荆钰冯守中伤愈,正好三人可以将当天情景悉数重温。 于是荆钰便把当日情况,非常详尽地叙述了一通。 莫奇谷虽然之前听过悟性禅师描述,但悟性毕竟是佛门中人,描述见闻不温不火,平淡如水,现下听了荆钰和冯守中的回顾,顿时脸色数变,心下栗栗。 荆钰刚一讲完,莫奇谷忽然暗喝一声,右手握拳,再度伸开,只见他右手被一团紫气萦绕,隐隐发出淡紫色光晕,他向虚空猛一挥手,那紫气脱手飞出,化成一团紫色光云飘出屋外,直至飘出三丈多远才黯淡下来,消失不见。 荆钰和冯守中看得呆了,荆钰急忙祝贺道:“恭喜掌门师兄练成紫微神功!” 冯守中情不自禁赞道:“真武派紫微神功,果然出神入化!” 莫奇谷毫无喜色,问荆钰道:“师弟你看,我派这紫微神功,对付那极乐使者,有几层胜算?” “呃……” 荆钰被他一问,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说没有胜算,那岂不是在外人面前折损掌门颜面? 如果说有胜算,似乎又与事实不符。 莫奇谷见他神色闪烁,猜到八成,心下暗惊:“如果对头当真如此厉害,那真武派可谓是大难临头,当下实乃生死存亡之际。” 当莫奇谷初见七星剑鞘之时,他曾热血沸腾,他仿佛看到了数年求索而不得的真经绝学,仿佛看到了光大真武派的神器法宝,仿佛看到了自己羽化升仙的指日可待。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太久,极乐教的横空出世,便如这寒冬的一场暴雪,冰封住了世间一切生机。 莫奇谷毕竟是一派掌门,面上兀自镇定,看不出任何惊慌,问道:“大敌当前,我派存危,该当如何?” 冯守中心生一计,道:“师弟有个主意,只不过要请掌门做个东道。” 莫奇谷和荆钰让他别卖关子,快说。 冯守中道:“眼看就是新春佳节,真武派可以广撒英雄帖。 名义上邀请天下道教豪门齐聚一堂,庆贺新春; 实际上和各路道教同道一起,言明天剑降世,魔教图谋不轨之事,再顺水推舟,计议联手共抗大敌之对策。” 荆钰听了,立即赞道:“真乃妙计!魔教强横,唯有广结帮手,共抗强敌,方能有所胜算。 此事也只能我真武派去做,放眼天下,能有面子召集各路道教同道的,非真武派莫属。” 莫奇谷虽知荆钰此言不假,但是要让道教同道都知道天剑降世的消息,很有可能会引发一场夺剑之战,到时候魔教未来,同门就开始厮杀,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莫奇谷沉吟不言。 冯守中见莫奇谷犹豫,猜出七分,又道:“正好如今剑鞘丢失,剑身下落不明,莫掌门可以和各路同道约法三章,言明寻得天剑及剑鞘者,应拿出共享,不得据为己有。 如此一来,总比真武派以一派之力四处找寻,要有效得多。 况且,那谶语已是天下尽知,藏是藏不住的。” 冯守中说出了莫奇谷的全部顾虑,莫奇谷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下令让荆钰安排一切。 冯守中目的达成,起身告辞,说要第一时间回茅山,通知自家华阳派掌门前来商议。 冯守中走后,荆钰对莫奇谷道:“掌门师兄,我想去见见那野人。” 此时,莫奇谷方将野人在张大虎家一事相告,并道:“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去罢。 那野人十分古怪,你要多加留意。” 第十五章 爹娘 倏忽之间,已入腊月。 腊月初一,日出山中,晨炊袅袅。 李氏早早起来,点火烧柴,和面揉面,包了一整台月牙馄饨。 张大虎抱了一捆干柴进屋,李氏向还在熟睡的阿羽努努嘴,一个劲向丈夫使眼色。 张大虎笑道:“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一直记着呢。” 馄钝下锅,香气扑鼻,阿羽闻到香味,从床上翻下身来,直呼“真香!”。 阿羽一口气,吃完了三大碗馄饨,连打饱嗝,张大虎见他吃饱,让他穿好衣服,随自己出门。 张大虎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了两碗馄饨,提了一壶酒,带着阿羽向后山走去。 路上,张大虎对阿羽说道:“羽儿,今天是腊月初一,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 你可知道,这腊月可是咱猎户的好日子。 叔叔小的时候,常听叔叔的爷爷说:‘腊月天寒,正好农闲,野兽冬眠,狩猎不难’,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是说啊,腊月里打猎容易。 临近春节,山货又能卖得上好价钱,所以猎户都喜欢腊月。” 阿羽笑道:“我也喜欢。” 张大虎又道:“所以呢,每逢腊月,叔叔都会想起叔叔的爹爹,叔叔的爷爷。 腊月呢,也正是咱这里祭祀的时节。 所以今天叔叔带你,去给叔叔的爷爷还有爹爹上坟。” 阿羽道:“什么是上坟?” 张大虎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二人绕过一处山坳,见半山坡上布满坟头。 张大虎指着一处坟堆道:“你看,那就是张家的祖坟,咱庄上只要姓张的,祖坟都在那里。” 二人爬上山坡,从一个个坟头中间穿过,找到了自家的坟。 张大虎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几个坟头,道:“叔叔的爷爷睡在这里,叔叔的爹爹睡在那里。” 阿羽疑惑不解,问道:“为什么不睡山洞?” 他自记事起,就在山洞穴居,所以他以为张大虎的叔叔和爹爹既然不住在家里,就应该住在洞里。 张大虎恭恭敬敬地摆好馄钝和酒壶,说道:“傻孩子,他们都已经死了。” 阿羽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死就是他吃掉的那些野猪野兔,心不跳了,血不热了,一动不动。 张大虎整治完毕,语调柔和,道:“羽儿,叔叔当着祖先面前,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问吧。” “你……你以后叫张羽好不好,跟叔叔一个姓,然后……以后不要叫叔叔,叫我爹,叫你婶婶娘,好吗?” 阿羽道:“为什么?” 张大虎有些尴尬,道:“因为我和你婶婶很喜欢你,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孩子,所以……我和婶婶想做你的父母,认你作儿子,可以吗?” 张大虎一个粗壮汉子,说出这些话时语调柔软,双目温情,与之前阿羽认识的那个猎户丝毫不像。 阿羽想了想,问道:“那以后,我还能住你家吗?” 张大虎道:“当然可以啦,不但可以住,想住多久都可以,以后那就是你家,你永远的家。” 阿羽听了,拍手叫好道:“好啊好啊,叔叔我答应。” 张大虎喜出望外,一把抱住阿羽,紧紧用力,说道:“那你该叫我什么?” 阿羽福至心灵,笑嘻嘻道:“爹!” “诶,好儿子!” 说着,张大虎又狠狠的用了用力,开心得差点流下眼泪。 张大虎放开张羽,急忙把这好消息说给地下的爷爷和父亲,指引着阿羽做了拜祖的礼仪。 阿羽亲手把馄钝埋在坟头上的小土坑里,撒上酒,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对着两座坟,学着张大虎教的词,说道:“太爷爷,爷爷在上,请受孙儿张羽敬拜。” 说罢,分别在两个坟前磕足了十个响头。 祭祀完毕,张大虎挽着张羽,唱着山歌,高高兴兴往家走去。 刚转过山坳,忽见村路上站着一个老道。 张大虎定睛一看,认得是荆钰,笑着迎上去道:“荆道长,您伤势痊愈啦?” 荆钰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张羽身上,眼前一亮,真没想到当日那污秽不堪的野人,收拾一下竟这般清新俊逸。 荆钰道:“恭喜大虎,喜得义子,天大的好事,要不要请贫道喝上一杯?” 张大虎也不想为什么荆钰知他收了义子,只连声称“好”,一路恭恭敬敬请荆钰回到家里。 李氏得知阿羽已然答应,喜不自胜,听他叫了声“娘”,更是说不出的开心,又见荆钰道长大驾光临,急忙加了锅馄钝,多煮了一斤獐子肉。 张大虎拿出箱底的一壶老酒,热情款待。 酒酣耳热,荆钰步入正题,说道:“大虎,你儿子与我派颇有些渊源,老夫想收他作入室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家庄在真武山脚下,庄上很多人家都是真武派的教户,收成不用向官府纳粮,多数供奉教派,所以张家庄素来和真武派关系密切。 庄上人生老病死,多得真武派关照,若然可以把子弟送入真武派,那是难得一遇的机缘。 张大虎自然是没有意见。 此时张羽尚在屋外,张大虎赶紧唤他进来,把荆钰的意思说给他听,谁知张羽一口回绝,并道:“我不要,不喜欢他们。” 张大虎好声相劝,无奈张羽就是不从。 荆钰毕竟是豪爽之人,此时不免十分尴尬,暗忖他若开山收徒,不知天下有多少青年才俊会排着队求上门来,今天主动要收弟子,却被当面一口回绝,当真是颜面扫地。 求人拜师,绝不是荆钰所为,见张羽不从,荆钰抬手阻止张大虎继续劝说,喝了两杯酒,悻悻而去。 李氏见荆钰气鼓鼓地走了,嘀咕道:“我支持羽儿,好好地跟你狩猎过日子,不比做个道士强?” 张羽见李氏替他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 张大虎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咱家若是能攀上真武派的高枝,今后说不定可以免服兵役。” 李氏闻言“啊”的一声,这一点她倒是从没想过,被丈夫一语点醒,突增几分失落,可是既然爱子不愿,却也不能强求,转念想到丈夫可能远离,心下闷闷不乐。 荆钰那日被张羽反震受伤,后来听悟性说张羽体内的真气属道家一脉,加上张羽和七星剑鞘关系密切,越想越奇,便萌生一计,有心通过收他为徒,把他留在身边观察,说不定危急之时,还能倚靠他神秘的真气,抵挡魔教的进攻。 出乎荆钰意料,不知真武派哪里得罪了张羽,令他反感,就是不从。 回宫的路上,荆钰不禁苦笑:“若是江湖中人得知我堂堂归元子收徒被拒,竟还是一个无名小辈,定会背后耻笑。” 想到这里,借着酒劲,越想越气。 突发少年狂,当即伸腿在地面一扫,激起地上无数雪片,袍袖一拂,只见那些雪花立时凝结成冰晶,向外激射出去,有些冰晶打在路旁的树干上,突突作响。 轻飘飘的雪花,转瞬之间变成了漫天尖利冰晶,倒成了难以抵挡的暗器。 荆钰心中赌气道:“好小子,咱们走着瞧!” …… 极乐教总坛周复厅上,火光摇曳,这大厅整体是个六边形结构,墙壁皆是用坚硬巨石砌成,六面无窗。 大厅正中,此时正五列九排站着四十五个黑袍人。 黑袍人清一色头戴黑帽,黑纱遮面,面对大厅正东首座肃立。 东面首座高高在上,距离厅心共有九级台阶,暗喻天高九重之意。 首座上巨大的宝座为深黑色玄铁打造,整个宝座座身由九条盘龙盘绕而成。 左臂扶手为一下山猛虎,虎口怒张,右臂扶手为一怒目雄狮,呲牙咧嘴。 宝座两侧各站一老者,须发全白。 左侧老者一身银袍,身后九条赤色飘带悬浮空中,面上戴着一副半遮面的狐首面具,应是亮银打造,彩绘狐貌。 右侧老者一身火焰红袍,肩膀两肋皆缝制了火焰图案,整个人看着犹如一团燃烧的烈焰,亦戴着一副半遮面灿金色面具,乃是龙首。 那银袍狐首面具的老者开口道:“今日教主有事不来,传令由老夫主持。” 火焰红袍老者道:“教主已经接连五次没来参会了,次次都让你狐王主持,现如今,全教上下无论大事小情,但凡有议而不决的,皆由狐王你传达给教主,再由教主事后拍板定夺。 哼,别怪老夫多疑,狐王最后传达的旨意,究竟是教主的呢,还是狐王的呢?” 此言一出,厅上黑袍众人轻微骚动,有些没规矩的窃窃议论。 狐王道:“教主公务繁忙,常年在外,不便赴会,龙王您也是清楚的。 每次集会,所作之决策,都是充分吸取了龙王和众弟兄们的意见,禀明教主后决定的。 龙王您此时发此疑问,不知是何用意啊?” 龙王道:“我是何意?我能何意? 你我同是教主座前护教法王,一样的为本教出生入死,凭什么教主独让你一人主持,却不让我主持? 我都半年多未见教主本尊了,光听你来传讯,心里不服,教主实在太过偏心!” 龙王这几句话说的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在场众人倒也不笑。 因为赤焰龙王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敢说敢讲,即便教主亲临赴会,他也是有话直说,毫无顾忌。 狐王微微一笑道:“主持个会议,动动嘴皮子,跑跑腿,又不是什么风光的差事,这些可都不能跟龙王您比。 若是老夫没有记错,教主可是把打探天剑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您龙王了。” 龙王闻言,脸上发烫,这话正说到他心头痛处。 此行他奉教主之命,本是应往真武山天剑峰查探天剑降世的消息,他原以为任务简单,不需要亲自出马,便派出两名得力干将魔手和疾风,前去查探。 谁知二人出师未捷,铩羽而归,大大丢了脸面。 偏巧此时狐王哪壶不开提哪壶,分明是和他作对,有意看他出丑。 狐王见他不接话,追问道:“龙王,不知您任务完成的如何?眼下可有天剑的消息?” 龙王道:“咳咳,那是自然,现已查明,天剑确实降世,额……如今就在真武派手上,所料不差,应是在归元子荆钰手上。” 龙王不愿承认行动失败,所以根据疾风和魔手的回报,加上他自己的判断猜测,信誓旦旦当众宣布。 厅上众人听说天剑降世,瞬间引起一阵骚动,议论之声渐大。 狐王道:“哦?既然是在荆钰手上,怎么不见龙王将天剑夺回,以呈献教主?” 龙王冷哼一声,道:“狐王可不要小觑了真武派,那可是天下道教第一派,荆钰是教中二号人物,又怎是易与之辈!” 狐王道:“听说龙王派出了魔手和疾风两位使者,据老夫所知,魔手结聚的乃是炼狱修罗魔,疾风结聚的乃是暗影追风魔,都是州都之魔。 对付区区真武派,应是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狐王顿了顿,向厅上使了个眼色,又道:“教主辛辛苦苦为二使结聚天魔之力,可不是让他们游山玩水,四处招摇的。 来人呐,将魔手和疾风押上来!” 第十六章 县吏 话音刚落,只见四名红袍人押着两名黑袍人上殿,推倒在首座台阶下。 那两个黑袍人跪在地上,说道:“属下疾风、魔手,参见两位法王。” 声音之中,满是惊慌。 龙王突见手下两员爱将,喝问道:“狐王,你这是何意?疾风和魔手,可曾犯了教规?” 狐王淡淡道:“教主严令,禁止对外泄露本教封魔一事,龙王莫不是不记得了吧。” 龙王闻言大惊,教主确实说过,本教之人,无论是谁,泄露封魔一事,立即处死。 魔手听了,磕头如捣蒜,拼命辩解道:“求法王饶命,求法王饶命!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 那日天剑峰上,魔手向所有人展露结聚了炼狱修罗魔的右手,一来是因为和荆钰一交手,便觉对方虽然是名门正派中的翘楚,但却和自己实力相差悬殊,因此得意忘形; 二来是打定了主意,事后要将峰巅之上所有人都杀光,正所谓死人不怕泄密,所以不惧违抗教令; 三来也是他太过想要表现,自从封印魔力,魔手就恨不得让全天下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毕竟就连西楚霸王项羽都曾说过:“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跪在一旁的疾风,并不出言替魔手求情,兀自辩解道:“二位法王明鉴,当日泄密都是魔手一人所为,属下并未泄露一星半点,与属下无关。” 狐王道:“二位使者是赤焰龙王门下,如何处置,就看龙王的了。 本王相信,龙王不会违反教主的圣令。” 龙王越听越气,恼羞成怒道:“狐王,安排这些都是你故意的,你这是当众让我难堪!” 就在这时,狐王门下一黑袍使者站出道:“龙王息怒,狐王也是照章办事,确实是魔手犯错在先,有违教主圣令在先。” 此言一出,厅上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显然多数都赞同惩治魔手。 龙王见了,心知大势已去,今天若不严惩魔手,自己在教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但是当真让他眼看着自己爱将被狐王构陷,又着实于心不忍,犹豫片刻,心生一计,向魔手问道:“魔手,你触犯教规,违犯教主严令,罪该当死,你还有何话说?” 魔手听到“罪该当死”,登时心如死灰,哽咽道:“魔手无甚奢求,但求两位法王杀了那悟性秃驴,替属下报仇!” 龙王道:“好,本王答应你,领死吧。” 说罢,龙王瞬间移动到魔手面前,袍袖一拂。 只见魔手如同睡着一般,缓缓躺倒。 再看龙王,早已回到宝座右侧。 正常处死教众,要有护教使者验明尸身,但这次由于是龙王亲自动手,所以无人敢上前验尸,毕竟没人敢怀疑堂堂法王能当众作假。 龙王道:“魔手已死,虽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来人呐,弄一副好棺材,把他葬了吧。” 两个教徒从旁走出,领命将魔手抬出厅外。 狐王道:“疾风,那你就把当日的情景,拣重要的,和兄弟们说说吧。” 疾风暗暗睨了龙王一眼,便按照之前龙王交代的,将那日天剑峰上发生的事情,有所保留地说了一通。 待说到魔手右臂被悟性轻而易举封印,在场众人相顾骇然,议论纷纷。 狐王和龙王早就知道,因此并未受惊。 当疾风说完,狐王问道:“如此说来,那野人似乎颇为古怪。 疾风,你认为他与那天剑有何关联?” 疾风回答不知,狐王又对龙王道:“本王想请示教主,捉拿野人前来审问,不知龙王意下如何?” 龙王道:“狐王不用费心了,我已传书给教主,教主早已吩咐我怎么做了。” 狐王看了龙王一眼,暗忖:“原来你还有渠道私线联系教主。” 便道:“呵呵,那就最好不过。” 随后,在狐王主持下,教众们又研究审议了一下帮中近期几件大事。 商议完毕,便各自散去。 龙王大摇大摆走出大厅,疾风和几个黑袍人跟在身后。 狐王在身后叫道:“龙王请留步。” 龙王转过身来,道:“狐王还有何事差遣?” 狐王笑道:“龙王与我同是法王,哪敢差遣? 只是想告知龙王,听闻真武派最近广撒英雄帖,召集天下道教豪门,拟在除夕夜设宴相聚。 似乎是有意对付我教,不得不防。 正好龙王要去真武山搜寻那野人下落,可否顺便监视一下真武派的动静,以便禀告教主,好早做准备。” 龙王冷哼一声,道:“谢谢狐王提醒,本王早就安排人手严密监视真武派的一举一动,要是干什么事都等狐王提醒,那我也不用当这个右法王了!” 说罢,龙王甩袖而去,狐王含笑目送。 出到室外,龙王见没有外人,把疾风拉入一处僻静之地,低声道:“那野人,当真消失不见了?” 疾风道:“启禀法王,属下无能。 自那之后,我们派出了五名追踪蹑迹的高手,在真武山及周边搜索了数日,都没找到那野人的任何踪迹。” 龙王道:“有没有抓几个真武派的道士问问?” 疾风道:“抓了两个,都说不知,属下怕暴露行踪,不敢多抓道士询问。” 龙王来回踱步,心中焦躁:“上次寻找天剑出师不利,这次找个野人又毫无头绪。 原本极轻松之事,眼下却变得甚是棘手。 再出差错,教主那边着实不好交代。” 疾风见法王发愁,道:“眼下,真武山便只剩下一处地方,未曾搜寻。” “哪里?” “真武派无为宫。” 龙王双眸一亮,精光四射,心中有了主意,道:“是了,定是莫奇谷那根老油条把野孩藏起来啦! 你去,赶紧去把独目道人叫来。” 疾风甚是惊讶,道:“难道龙王您要出动作强之魔级别的使者了吗? 真武派的武功稀松平常,弟子就能以一敌十,尚不用作强之魔级别的使者出手吧。” 龙王横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独目道人是道教中人出身,有资格参加除夕晚宴。 况且,无人知道他真实身份。 到时候让他去参加除夕大宴,一来能够探听道教谋划,二来也能探查那野人消息。” 疾风听了,一脸崇敬神色,赞道:“法王此计甚妙哇!弟子这就去传独目道人。” 龙王见他走远,对身边一个黑袍人道:“这颗药丸你拿着,去给魔手服下,他若回魂,告诉他远走高飞,切记不可再回来,不可再露面。” 那黑袍人似是十分担忧,道:“法王……您这可是冒着巨大的危险,相救魔手啊!” 龙王摇摇头:“去办吧,再迟了,我怕他小命不保。 你们和他一样,名义上是我兄弟,私下里更像我孩子,我舍不得。” 说罢,摇摇手叹息而去。 …… 停尸房里,魔手从棺材中悠悠醒转,见面前两个黑袍使者,吓了一跳,道:“这是地狱吗?” 那二位使者不苟言笑,把龙王的意思说了。 魔手听后,深感龙王大恩,痛哭流涕。 只听一使者道:“你快些离去,走得越远越好,莫要连累龙王。” 魔手心知耽搁不得,慌忙爬出棺材,见另一个使者又放入一具尸首进去。 他本想再说一些感激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两个使者盖好棺材板,见他还在,不悦道:“还不走?” 魔手连声称“是”,压低帽檐,道了声谢,选阴暗无人处悄悄离去。 …… 腊月初八一早,张大虎一家吃完早饭,只听张羽道:“赶集,赶集。” 李氏笑道:“傻孩子,今天初八,没人赶集的。” 张大虎看看窗外北风呼啸,天寒地冻,道:“腊七腊八,冻裂脚丫,小寒大寒,冻成冰团,这天气,没人出门的。” 张羽听张大虎说得好玩,学说道:“腊七腊八,冻裂脚丫,小寒大寒,冻成冰团……”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 李氏道:“羽儿,你怎么学话这么快?一点不像野孩子。” 张羽道:“我天天来听你们说话啊,自然学得快!” 张大虎和李氏相视一眼,齐声问道:“什么时候?” “住在山上的时候。” “天天都来?” “没错啊!” 张大虎和李氏又对视一眼,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喜,心说:“这孩子原来早就喜欢这个家,早就喜欢我们夫妻俩。” 转念待想到夫妻二人床笫之事,也可能被这孩子听了去,不免又难为情起来。 三人正说笑之际,听到屋外有人叫道:“这是猎户张大虎家吗?他妈的,这鬼天气冻死个人!” 张大虎急忙迎出去,张羽也蹦起来,跟着出门。 李氏道:“天冷,穿袄子!” 张大虎出门,猛地见到是三个县吏,急忙上前,点头哈腰道:“草民张大虎,不知各位官爷前来,失礼失礼,进屋喝杯热水吧。” 那为首的县吏瞄了一眼茅屋,神色间颇为鄙夷,说道:“不必了。” 说罢,那县吏又在院子中四下张望,见竹篱旁几个鸡笼里空空荡荡。 却见靠边的一笼里面,趴着两只长尾白冠雉,甚是漂亮。 凑近一看,只见那鸟冠上一圈白羽,脖子上又是一圈白羽,各羽具黑色羽缘,羽呈鳞片状,长尾白褐相间,周身羽毛艳丽,煞是好看。 县吏指着鸡笼道:“这两只野鸡倒是好看,不知味道如何啊?” 他身后的跟班道:“张大虎,这是本县的陆有德大人,负责咱们庄的户籍编制,民役征调,你应当认识吧。” 张大虎听说这位陆大人负责民役征调,登时紧张起来,急忙道:“认识认识,难得这点山货陆大人喜欢,小的就送给陆爷。” 张大虎一边说着,一边赶忙去提来鸡笼,放在陆有德脚边。 陆有德挑眉瞧瞧鸡笼,嘴角挂笑,似乎颇为满意。 他身后一个小吏却道:“张大虎,你这笼里只有两只,咱们这可站着三位大爷呢,天寒地冻的,谁都不愿意出来白走一遭,是不是?” 张大虎露出为难神色。 一旁的张羽,看得莫名其妙。 第十七章 怒鞭 张大虎正自为难,蓦地想起后院还有两块腊肉,急忙唤李氏取来。 陆有德见李氏提着腊肉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氏把腊肉递给张大虎,便转身回屋。 张大虎道:“各位官爷,小人家贫,只有这些拿得出手的,还请多多包涵。” 那跟班接过腊肉,多一眼都不瞧,直接扔在鸡笼上。 陆有德道:“张大虎,年后朝廷要征调兵役,你应该听说了吧。 怎么样啊,你想不想去啊? 为朝廷效力,这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 张大虎面有难色,道:“陆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家中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小的,您看这个……能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朝廷征调是可以通融的吗?”陆有德鼻孔朝天道。 “额……小的不敢和朝廷讨价还价,不过小人家里确有难处,还请大人帮忙想想办法。” 陆有德看了看张羽,便道:“他是你儿子?本官怎么不记得你有儿子?” “这是远方亲戚家的,看小的生不出,过继过来的。” 陆有德点点头,道:“嗯,很好,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名额,本官还正发愁人头不够呢。” 张大虎一听,父子二人都在征调之列,大惊失色道:“这这……这使不得啊,大人。” 一个跟班道:“有何不可?张大虎,你知不知现在市面什么行情,一个人头至少十万钱! 若是没钱,乖乖服役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大虎听了,心里一算,他和羽儿两人要花上二十万钱,才能免于征调。 这可让他上哪弄去? 别说二十万,就是让他现在拿出一万钱,也是难上加难。 陆有德见他为难,心说量你这个山野村夫也拿不出二十万,便伸脚踢踢鸡笼,道:“看在这两只山鸡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一人八万钱,限你腊月十五前送到县里。 不然,嘿嘿,年后本官可就要送你上路啦。” 张大虎听了,扑通跪在地上,抱着陆有德的腿求道:“大人在上,小的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恳求大人再通融通融,今后…… 今后小的每月都给大人府上送山珍野货,万望大人开恩啊!” 张羽见他跪倒苦求,急忙上前道:“爹,你为什么哭?” 屋内的李氏见丈夫哭求,也奔入院内,跪倒痛哭,苦苦哀求。 张羽一头叫“爹”,一头喊“娘”,任他喊破嗓子,两人都是不应。 陆有德抖抖腿,冷哼一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鬼也不开门! 腊月十五前见不到钱,你就去求天王老子,也是没用!” 说罢,一脚踢开张大虎,提溜起鸡笼,吹着口哨转身就走。 两块腊肉掉在地上,跟班捡也不捡,还用脚踢到一边,沾满了土灰。 张大虎和李氏一个劲磕头求告,涕泪横流,那三吏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张羽大怒,起身喝道:“为何拿我家鸡?” 陆有德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那没长胡子的小年轻,笑道:“你家鸡?笑话,这已经是本大爷的了。” 张羽道:“放下。” 陆有德嘿嘿一笑,对跪在地上的张大虎夫妇道:“张大虎,你是怎么教儿子的,这么不懂规矩。” 张大虎怕羽儿惹事,急忙拽住他裤腿道:“那是爹爹送给官爷的,羽儿不得无礼。” 陆有德把鸡笼提起来,在张羽眼前晃了几晃,对张羽轻蔑一笑,转身走出院门。 突然,张羽大喝一声,犹如凭空响起一声炸雷:“你就是那督邮,害民贼!” 话音刚落,只见张羽跳出门外,飞起两脚将两个跟班踢出数丈之外,两人登时晕死过去。 陆有德见了,惊叫一声,鸡笼脱手掉在地上。 张羽上前,一把揪住他头发,扯到村路旁的一株榧树旁。 解下他腰带,不由分说将他吊在树上。 攀下枝条,学着说书人讲的《怒鞭督邮》的情节,照着陆有德的前胸大腿,噼里啪啦一顿狠抽。 这可吓坏了张大虎和李氏,赶忙奔出院子。 死命上前拉住张羽,直呼“使不得!使不得!” 陆有德吃痛,嗷嗷直叫,惊动了庄上的邻里。 许多庄民跑出来观看,见被打的是陆有德,都不敢上前,缩头缩脑远远望着。 乡亲们平日多受他骚扰鱼肉,此时见有人替他们出气,都是暗暗叫好。 张羽一边猛抽,一边学张飞的话道:“害民贼,不打死你等甚!” 短短一阵子,陆有德厚厚的棉裤被抽得棉絮外露,肌肤可见,越发吃痛。 陆有德承受不住,频频求饶。 张羽抽得兴起,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越抽越狠。 这时李氏瞧不下去,冲上前去,大叫一声“住手!” 张臂挡在张羽身前,呼喊道:“你抽,连娘一起抽死!” 张羽一怔,指着陆有德道:“他是害民贼,坏人。” 李氏瞪着双目,道:“你是不是要气死娘!” 张大虎趁机赶紧将陆有德松绑。 陆有德如惊弓之鸟,哪敢多待,一溜烟跑到拴马处,骑上就跑,不管那两个跟班的死活。 那两个跟班悠悠转醒,只觉身上疼的要命,但见长官先逃,害怕继续遭打,各自骑上马也跑了。 李氏见三人跑远,没魂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捶地,嚎哭不止。 张羽蹲下身,道:“娘,别哭,羽儿心疼。” 李氏听了,痛哭更甚。 张大虎见一地断枝和棉布屑,远处围观的乡亲伸头探眼,一阵烦躁,抱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此时寒风凛凛,山岚苍苍,鸡笼里两只野鸡扑腾着翅膀。 张羽只觉天地茫茫,前所未有的难过。 …… 午饭时间,李氏兀自抽噎不止。 张大虎唉声叹气。 张羽呆坐不语。 张大虎率先打破安静,道:“陆有德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再找来,如何是好?” 张羽道:“他不敢来了。” 张大虎一拍桌面:“荒唐,当真荒唐!羽儿,你知道你这一打,会给爹娘添多少麻烦?” 李氏道:“会不会抓羽儿去坐牢?虎哥,你可要想办法,不能让他们抓了羽儿去折磨!” 一想到羽儿可能会被抓,李氏顿时紧张起来。 张大虎何尝不怕,好一番长吁短叹,左右为难。 忽地想起一事,起身披上外衣就要出门。 李氏忙问:“虎哥,你去哪?” “我去找荆道长,他和县令有旧,兴许能帮忙说说话。”看了张羽一眼道:“你跟我一起去。” 于是,张大虎和张羽出门,并肩向无为宫走去,一路无话。 来到无为宫,门下道士都认得张大虎,通传之后,很快便见到荆钰。 荆钰听了事情经过,心中暗赞张羽行为,哈哈笑道:“古有张飞怒鞭督邮,今有张羽怒抽县吏,痛快痛快!” 张大虎一脸苦色,道:“道长莫要取笑,小的现在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荆钰看看张羽,道:“此事贫道可以出面,担保县上不会缉拿羽儿,但是免除兵役,却不是贫道所能左右的。” 张大虎听了,总算心中石头落地,拉着张羽扑到在地,嘭嘭磕头,连声道谢。 张羽兀自蹲着,不跪,也不磕头。 荆钰扶起张大虎,道:“若是你们不想服役,贫道倒是有个办法。” 张大虎急忙问道:“什么方法?” “只要你俩都拜入我真武派门下,成为修道之士,官府便拿你俩没有办法,服役自然也就免了。” 大业皇帝对道教尊崇备至,最喜任用道士作斋醮科仪为其祈福。 皇宫中道士往来如织,很多道士还谋得一官半职。 所以各地官府,对道教多加宽容。 大业中期,道教一度非常繁盛。 张大虎还未回答,张羽便道:“不要。” 荆钰呵呵一笑,便不再多说。 张大虎连连道谢后,带着张羽离宫而去。 回家的路上,张大虎道:“羽儿,你为何那么不喜欢真武派?” 张羽道:“他们欺负人,心地坏。” 张大虎道:“荆道长不坏啊,他这次还救了咱们呢。” 张羽不认为自己抽打县吏有什么不对,更加不怕被官府抓去坐牢。 然而被爹娘数落,又让爹求救于人,心内委屈,嘴上倔强道:“我不稀罕。” 张大虎见张羽执拗如一头倔驴,劝他不明白,摇头叹息。 过了两日,一个小道前来传话,说陆有德已言明对当日之事不再追究,但要张大虎登门赔礼,还要张大虎出二万钱医药费。 张大虎听了,又喜又忧。 那道士传完话,把一布袋交给他,说是荆钰师叔转交。 还说,如果张大虎的儿子想拜师学艺,荆钰师叔随时欢迎,说罢便即离去。 张大虎拆开包裹一看,只见是一袋子钱币,约摸有二十缗,登时无比感动,跪下向无为宫方向连连磕头。 第二日是腊月十二,张大虎不敢耽搁,早早起床,装好钱币,提了鸡笼,直奔县城而去。 他怕张羽再惹是生非,所以把张羽留在家里,自己一人前往。 张羽闲来无事,便去山里捕猎。 黄昏时分,张羽拎着一头斑羚和四只锦鸡回来,李氏见了大喜,直夸羽儿好本事。 待收拾完斑羚,屋外明月初生。 李氏嘀咕道:“虎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去听书去了?真是死性不改。” 用过晚饭,张大虎依旧未归,李氏心头有些不安,时不时出门张望。 又把院灯点燃,屋外稍有点动静,便问羽儿:“是不是你爹回来了?” 然而,一宿过后,张大虎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张大虎依然未归。 李氏预料定是出事了,她决心不再等待,要去县城寻她丈夫。 一大早便收拾妥当,刚要出门,却见院门前横躺着一人,不是张大虎是谁? 李氏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只见张大虎一脸血污,唇皮干裂,额头发烫。 张大虎见到李氏,强挤出笑来:“总算到家了。” 第十八章 道理 张羽把张大虎背上床,用热水浸湿汗巾,默默给他擦拭。 李氏在一旁,止不住啜泣落泪。 过了半天,张大虎可以坐起喝水,李氏心里猜出个大概,怕张羽惹事,因此不问。 没想到张羽却道:“爹,我给你报仇。” 张大虎闻言大惊,一口水差点呛在嗓子眼,道:“万万不可,咱家……惹不起他们。” 张羽道:“有我在,不要怕。” 张羽的表情果敢而坚毅,与张、李二人先前认识的张羽完全不同。 好似一瞬间变了个人。 说罢,张羽起身便要出门。 李氏一把将他抱住,急道:“羽儿,我的好羽儿,答应娘,不要去,千万不要去……娘怕,娘好怕……” 张羽道:“不怕,我把他们都杀了。” 李氏闻言,气急攻心,双眼翻白,登时晕了过去。 张羽一把将她扶住,张大虎连声咳嗽,喊道:“掐人中,快掐人中!” 好不容易将李氏救转回来,张羽又把李氏扶上床。 他站在床边,看着爹一身重伤,娘昏迷不醒,他的体内似有一团熊熊烈火,蒸煮着肺腑,煎烤着心肝,说不出的气塞胸堵。 他转身推开房门,此时屋外已下起雪来,鹅毛大雪飘然而下,风雪呼啸着闯进屋内。 张大虎在背后呼喊,张羽全听不见。 他迈步出门,嘭的一声回手关门,任凭身后张大虎如何呼喊,他就是不理,独自走入风雪之中。 他先是缓步前行,后来变大步快走,再后来全速奔跑,兔起鹘落,奔着县城方向,身后卷起一团雪花。 一转眼,他便来到城郭之外。 见城门外站着两个兵丁,抽查往来行人,便走上前去,向一个兵丁问道:“陆有德在哪?” 那兵丁见他猎户打扮,面皮白净,不像农家子弟,以为是陆有德的亲戚,便道:“去县衙问。” 张羽知道县衙所在,上次进城时,张大虎曾指给他看,距离那日听书的酒楼很近。 此时街上行人稀少,他很快寻到县衙门前。 平日里县衙门前有守卫站岗,今天风雪太大,守卫偷懒,此时都在暖阁里喝茶聊天躲雪。 因此张羽径自迈步入内,并无人出来拦阻。 他信步走入县衙,穿堂过院,竟一个人影都没有遇到。 正气愤间,忽然听到旁院里有人讲话:“有德大哥今晚在春风楼做东,你们都早些个到,切莫让哥哥们等,知道了吗?” 跟着只听有旁人接口道:“知道知道。” 张羽听了,心中一喜,心说那有德大哥定是陆有德了,既然如此,那就去春风楼候着便是。 心念及此,张羽出了县衙,问路来到春风楼前。 这时尚早,他便站在楼前,静等日落。 春风楼是武安县城里有名的青楼,进进出出多是妓女。 此时雪大,门前没有行人,木呆呆站着个青年,妓女们都拿眼瞧去,见他长相俊朗,纷纷伸手招他进来。 张羽不懂,面无表情呆立,一动不动。 有三个妓女站在一楼门内,见张羽在门外站了老半天,身上覆了一层雪,大感好奇。 对张羽指指点点道:“月姐,阿兰你们瞧,这么俊俏个小伙,怎地就这般傻愣愣站着,都快成个雪人啦!” 阿兰嗑着瓜子道:“就是说的,一张脸白白净净,像只雏鸡,只是这身行头嘛,寒酸了些。” 月月道:“看他细皮嫩肉的,没钱老娘也乐意陪他耍耍。” 阿梅笑道:“哎呦,月姐两天没出台,春心就忍不住啦?” 月月道:“去你的,不是我说你阿梅,这你就不懂了,干咱们这行,遇到雏鸡那是老天爷赏彩头,要是收钱,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阿梅道:“我可不信,要是有人不给钱还想占老娘便宜,任他多俊俏都是不成!不过这雪下这么大,他干嘛就这么傻站着啊?你们说,他是来咱春风楼找谁的?” 阿兰道:“就是说的,月月姐你不是稀罕他嘛,快去问问呀。” 那叫作月月的女子经不住姐妹一激,倒了一碗香茶,捧着茶走到张羽面前。 离近了一看,只见张羽眉目清秀,面如冠玉,比远看更是英俊,特别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纯真无邪,心中一动,道:“这位小哥,天寒地冻的,进去喝杯茶吧?” 张羽道:“不用。” 月月道:“哎呦,这大雪飘飘的,何苦在这站着,走吧,进去烤烤火,陪姐姐们解解闷。” 张羽道:“我没钱。” 月月一怔,没想到眼前这青年如此冷酷直接,丝毫不懂逢场作戏。 眼珠一转,笑道:“小哥定是没来过咱们春风楼吧?咱春风楼有个规矩,吃茶不吃酒呢,不收钱; 大雪天进门取个暖呢,不收钱。 所以小哥不用担忧,且随姐姐进去吧。” 张羽听说不收钱,便不作多想,随她迈步入楼。 一进门,顿觉香风扑鼻,放眼看去,只见四壁装饰华丽,张羽好奇,四处张望。 那三个妓女见他乡巴佬的模样,互瞧一眼,暗暗发笑,引他来到火盆旁的座位坐下,月月道:“先喝口茶吧。” 张羽一口把香茶喝干,说道:“甜甜的,好喝。” 一边说着,一边弹落头上、身上浮雪,露出平常面貌。 三个女子见了,都是一呆,暗赞一声好俊的男子。 阿梅痴痴盯着张羽,喃喃道:“月姐,小妹收回适才的话,不给钱,小妹也乐意。” 说罢,月月和阿兰咯咯娇笑,三人嬉笑怒骂,好不热闹。 张羽从来没和如此多的女孩共处一室,感觉新奇。 张家庄上的女子粗手笨脚,性格拘谨,见人就躲,寻常也没机会说上话。 张羽他娘呢,虽然也是女人,但却和月月她们很不相同,听月月她们聊天,说不出的清爽舒畅。 听娘说话,却是另一番家常滋味。 三女嬉笑,张羽也跟着笑,一口皓齿让三女看得更是垂涎三尺。 月月秋波流转,一对水灵眼珠一个劲在张羽身上游走,问道:“小哥,你是来找咱家哪个粉头?” 张羽不懂“粉头”何意,但是陪爹爹上过坟,知道坟头是什么,以为月月问自己是不是进城上坟,便说:“不找。” 三女都是一奇,齐声问道:“那你站在门前做啥?” “等人。” “等谁?” “陆有德。” 阿兰道:“啊,是了,陆大人今晚在这安排筵宴,你是陆大人的宾客吗?” 张羽道:“不是。” 三人越听越奇,追问道:“那你等他做啥?” 张羽淡淡道:“杀人。” 此言一出,三女目瞪口呆,顿时无语。 月月呵呵笑道:“小哥,你可真会说笑,还嫌天气不够冷吗,拿这冰凉话消遣姐妹们。” 张羽眼神坚定,直视月月,道:“我从不说笑。” 三女见他目露凶光,立时吓得花容失色,噌地站起,一时间手足无措。 阿兰最是胆小,眼泪都快流出来,试探问道:“那……那你不会杀我们吧?” 张羽奇怪地看着阿兰,道:“不会。” 月月年纪最大,颇懂人情世故,急忙向阿兰和阿梅使眼色。 然后缓缓坐下,强自镇静道:“不就是杀个人嘛,你俩慌什么?别愣着呀,赶紧去给大爷添茶呀。” 一面伸手在桌底下暗打手势,让她们赶快去通知陆有德,一面继续道:“小哥,姐姐问你,你为什么要杀陆有德啊?” 阿兰和阿梅得到机会,立即离席,慌慌张张跑入后堂,大致讲了张羽衣着相貌,赶紧吩咐人去通知陆有德。 阿羽道:“他是害民贼,他欺负人,打伤了我爹。” 月月深知陆有德仗着叔父是县令,常年在县里作威作福,横行乡里。 即便是在春风楼,还经常吃霸王餐,每逢醉酒必闹事。 春风楼上上下下都怕他,暗地里称他小罗刹。 月月道:“那陆有德叔父乃是本县县令,你若是杀了他,不怕坐牢?不怕砍头?” 张羽道:“不怕,张飞和关羽也不怕坐牢,张飞和关羽也不怕砍头。” 张羽一心记着评书里张飞关羽的故事。 月月一怔,待反应过来,呵呵笑道:“小傻瓜,那是评书故事,做不得真的。 刘关张三兄弟杀了人,可以一走了之,四处投靠,可是你走的了吗? 你走了,你爹娘怎么办? 难不成,你想让爹娘陪你逃命一辈子? 你若真杀了人,官府必定追究,岂会轻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时候就算你插上翅膀,还能逃到哪里?” 虽然同样的话,爹娘也说过。 但是爹娘的话,张羽听不进去,此时听一个陌生女子说来,他却觉得十分有理。 月月见用几句话稳住了他,心中一喜,又道:“先不说你如何逃命,眼下就你一人形单影只,那陆有德在武安可是兄弟一箩筐。 不是姐姐低看你,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姐姐担心你吃亏,别到时候人没杀了,反倒挨一顿棒揍。” 张羽道:“人多不怕,都可以杀了。” 月月又是一惊,心说:“你个小白脸有那么厉害?” 虽然暗自狐疑,但眼下凶人坐在自家店里,总是息事宁人为要。 赶忙道:“那可使不得!你想呀,他那些狐朋狗友虽不是好人,但也是爹生娘养,也有兄弟姐妹,如果就这么死了,爹妈该多伤心,兄妹该多难过,是不?” 张羽微微点头,道:“说得对。” 月月见他是个明事理的人,放下心来,展开她在风月场上的如簧巧舌,一连串劝说个不停。 虽说张羽是个聪慧之人,毕竟江湖经验尚浅,人情世故尚未开窍,见月月东拉西扯,说得有理,自己又无话反驳,怒气兀自消了三分。 又听月月句句扯上自己爹娘,心下越发害怕爹娘受牵连。 坏人冲着他来无所谓,若是发狠对付爹娘,爹娘哪里招架得住。 想到这里,越想越怕,一来二去,杀人之心顿减。 两人正聊着,突然街角人生喧哗,狗吠声四起,从街头一直喧嚷到街尾。 张羽仿如未闻,仍是端坐如常。 月月起身步出门外,放眼张望,只见风雪中,一众人声势浩大,吆喝而来,当先的正是陆有德。 众人手持棍棒铁链,牵着数条恶犬,月月生怕他们在楼里撕扯,装作一吓,惊呼道:“不好,陆有德来了!” 张羽听到“陆有德”三字,分外眼红,猛地起身便要出门。 月月伸手摁在他前胸,道:“记得姐姐刚才的话,想想你爹娘,千万不可鲁莽。” 张羽点点头,步出门外,凛然立于路中,盯着陆有德一瞬不瞬。 陆有德老远就认出张羽,仗着人多,胆肥怒起。 指着张羽骂道:“好你个兔崽子,阎王不登门,你自己来送死! 兄弟们,给哥哥放狗,咬死这有眼无珠的乡巴佬!” 第十九章 被擒 春风楼门内,月月听说陆有德要放狗,害怕殃及池鱼,急忙把门掩上,从门缝向外窥视。 这时,阿兰和阿梅也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弯腰缩头,三女挤在一起,偷窥街上情况。 陆有德一声令下,十余条豺狼般的恶犬狂叫着扑来,三女见恶犬体形硕大,犬牙差互,口如血盆,登时吓得惊呼一声。 疾风劲雪之中,张羽如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恶犬行动极速,片刻间已冲到近前,争先恐后,蜂拥扑上。 有的咬脖颈,有的咬肩头,有的咬手臂,有的咬腰腹,有的咬大腿,还有几条挤不进去的,在外围拼命前拱,生怕落狗于后。 那些个咬上的,连咬带撕,犬齿森森,呜呜发声,看得春风楼内的妓女心下发毛,更有些胆小的,捂着眼睛不敢张看。 再看张羽,却不躲避,也不还手,任凭恶犬附身,疯狂撕咬。 众人大奇之际,只见他慢慢舒展双臂,每条胳臂上挂着两条恶犬。 突然,只听他猛地暴喝一声,喝声震天响,临街房檐上新鲜的积雪,被震的簌簌落下。 但听得“汪汪汪”,“呜呜呜”几声惨叫,十余条恶犬立时被震倒在地,有几条竟而伏在地上死了。 剩下的几条,夹着尾巴,呜呜呜低叫,不敢上前。 张羽剑眉一竖,怒目一瞪,那几条恶犬见了,浑身一颤,竟而四散奔逃,窜入巷子中不见踪影。 陆有德手下众人相距较远,没看真切。 但是月月三女却觑得真切,只见那伏地死掉的大犬牙齿震碎,满口鲜血,双目暴突,恐怖至极! 再看张羽,身上无一处受伤,连皮都没破一点,让人匪夷所思! 三女心下均说:“难不成他是钢筋铁骨不成?” 这时街上嚣嚷,临街的店铺,每家都有人探出头来,争看热闹。 陆有德身边众人,仗着他的威势,在县上横行惯了,眼见张羽不知用什么戏法杀了狗,居然毫不畏惧。 当先一人怒喝道:“哪来的野种在此撒野?打死了大哥的狗,要你小子偿命!” 说着,各人抡起棍棒铁链,一窝蜂般地涌上前去。 众人团团围住张羽,只等陆有德一声令下,即可将这小子乱棍打死。 陆有德走到近前,低头看看死掉的犬只,心里一惊,暗道:“这小子铜皮铁骨吗?竟能将狗牙震碎?” 虽然事有蹊跷,但是陆有德仗着手下人多,也不惊慌。 站在人圈外,对张羽道:“小子,听说你要来镇上杀人放火?” 陆有德这句话有意说得嗓门洪亮,其实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 张羽怒目盯着陆有德道:“只杀你,不放火。” 陆有德哈哈大笑,道:“大家伙都听到了吧,这人好大的胆子,敢来这县城杀人,居然杀的还是我陆有德,哈哈哈哈!” 众人跟着起哄大笑。 陆有德又对张羽道:“毛贼,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怎么不敢动手了?你不是很能耐吗?你倒是能耐啊!我呸!” 说着,一口口水迎面朝张羽吐了过去,又臭又腥。 门后的阿梅看不过去,嘀咕道:“这陆老爷真过分,人多欺负人少,什么东西!” 月月道:“你闭嘴!啥话都敢讲,就你嘴贱!” 阿梅白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张羽伸手在脸上一抹,看了一眼,忽然握拳,倏忽身形一晃,转瞬来到陆有德身前,抓着他脖领将他高高举起。 这一下兔起鹘落,速度之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陆有德猛地双脚离地,呼吸困难,登时大惊失色,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还愣着干啥,给我打呀!” 众人反应过味来,发一声喊,棍棒铁链雨点般向张羽身上招呼。 叵耐张羽便如同一尊天神一般,兀自高举陆有德,岿然不动,横眉怒目,任凭他人击打,眼都不眨一下。 众人胡乱打了一阵,几条棍棒都打折了,却见面前这人丝毫无损,心头大奇。 这些人平日横行惯了,恶事做得多了,眼下见这人杀恶犬,不怕揍,速度快,力量大,登时心怯发毛,均暗自心说:“这厮莫不是神仙显灵?” 当时民众普遍迷信,对不能理解之事统统认为是鬼怪所为,所以眼见张羽浑身颇多奇怪之处,越想越怕。 众人都是一个心思,打着打着,渐渐收手,面面相觑,不敢再动手,生怕报应立来。 陆有德身悬半空,双腿乱登,见手下纷纷停手,气道:“怎么不打了?怎么停了?快给老子打呀!” 众人中有个胆大的,问张羽道:“小兄弟,你到底想怎样?你先把人放下,咱们好说好商量。” 张羽扫视众人一眼,目光如刀,众人只觉心头一寒,不由得倒退一步。 张羽道:“你们是爹生娘养的,有兄弟姐妹,死了他们会伤心,会难过,所以,我不杀你们。” 门板后的月月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 阿兰和阿梅怪异地看她,她小声道:“这是我刚才教他的,学得倒快。” 张羽这话说得稀里糊涂,众人不解其意,便问道:“那你要杀陆大哥吗?” 张羽看看陆有德,想起月月的话,松开手,陆有德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口“哎呦”一声。 张羽道:“今天不杀你,以后再杀。” 说罢,转身要走。 陆有德赶忙起身,躲在人后,说道:“想走,没那么容易,给我把他绑了。” 众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无奈顶不住陆有德连番催促,四个使铁链的汉子壮着胆子上前,胡乱把张羽绑住。 张羽转过身来喝道:“你要干嘛?” 陆有德见他就擒,眉飞色舞,道:“你问老子干嘛?老子要把你送官,送你坐牢!” 张羽道:“我没杀人,为啥坐牢?” 张羽对世事不甚明了,在他心里,只有杀人才要坐牢。 陆有德道:“你殴打朝廷县吏,扬言杀人放火,杀我四条爱犬,街坊邻里都是见证,难道你不认吗?” 张羽道:“我没说放火。” “废话少说,押他回县衙!” 张羽站立不动,微微一挣,只听铁链咯喇咯喇直响,手指粗的铁链眼看竟要崩断! 众人大惊,纷纷向后退开。 陆有德也是一惊,道:“你……你要抗法吗?抗法可是死罪!” 突然,月月从门里奔出,对张羽道:“小哥,你听姐姐说,你千万不能抗法不遵!你要相信咱武安县衙,县令定能秉公裁断,你要是这当口犯错,那就后悔莫及了。” 月月见张羽似懂非懂,再添把火道:“小哥,你可知道连坐一说?你一人抗法,全家连坐,全家都要坐牢,甚或砍头,你不顾自己,不能不顾父母乡亲啊,千万不可坑了你爹娘啊!” 张羽稍一犹豫,道:“好,我听你的。” 抬头对陆有德道:“我们去县衙。” 说罢,身负铁链,径自向县衙走去。 月月见自己两句话就搞定张羽,胜过陆有德手下一众人犬,颇为得意。 她妖妖娆娆走到陆有德身边,献媚道:“陆大爷,你看奴家手段如何?三言两语,就把这小子摆布得言听计从。” 陆有德当街便把她抱入怀里,亲了一口,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春风楼有名的金箫玉口月月姐啊! 你先等着,本大爷先去料理了这小贼,晚些时候再找你吃酒,狠狠地答谢你一番,哈哈。” 说罢,带领一众人等奔县衙去了,自有手下清理街道,抬走恶犬尸体。 那县令陆仕达,是陆有德的亲叔父,那又怎会秉公办理。 听了陆有德的告讼,命左右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本想严刑招供,却不料张羽对殴打县吏、扬言杀人、当街杀狗的事全都认了,唯独不认扬言放火。 不过也没甚关系,三条罪名就已足够。 陆仕达道:“既然坦白,不必废话!取枷来,先打五十大板,钉了下监。” 牢子领命,搬来长枷上前,把张羽枷牢,狠狠打了五十大板,押下囚牢监禁。 临走前,一个牢子道:“这小子瞅着细皮嫩肉,倒是颇有几分骨气,五十大板一声不吭,还能行走如常,我是没见过这等人。” 另一个道:“听说是个猎户,皮糙肉厚也是有的,年轻人光有骨气有个屁用,得罪了陆有德,五十大板算少的,弄不好小命都没了。” 两人说着走远,之后的便听不清了。 张羽站在牢房中央,看着眼前的长枷,呆呆出神,心说:“原来坐牢,就是这个样子。” 这时,屋角忽有一声音冷冷道:“五十大板,还能稳稳站着,如今骗人都不下点本钱吗?” 张羽并不理会说话之人,只觉长枷挂在脖子上,很不舒服,用力一扭,咯喇一声,长枷折成两半,甩在一边,拍拍屁股,找个角落,坐了下来。 屋角那人见张羽使了一手,冷哼道:“哼,单凭这点功夫,可唬不住人。” 张羽看看四周,只觉昏暗湿冷,臭气刺鼻,地上更是脏不可耐,心说:“若是爹娘来了,定会受苦。” 屋角那人见张羽默不作声,道:“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骗得了我,这世上,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 张羽倚身靠墙,闭上眼睛,心里牵挂着张大虎的伤势。 他知道这座牢房关不住他,但是自从听了月月的话,他做事前都会想一想,万一牵连了爹娘可怎么办?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做错事,殃及爹娘。 恶狗咬不伤他,却能咬死爹娘。 所以,他不能说走就走,不能想杀就杀。 然而,他毕竟经验尚浅,此时身陷囹圄,该当如何出去,该当做些什么,他却没有半点主意。 屋角那人见张羽不理睬他,阴森森一阵冷笑,道:“既然你已找到我,就必须得死,再说一遍,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第二十章 怪老 张羽扭头,只见西首屋角之中,一对眼睛如鹰隼般狠狠瞪着自己。 只见那人披头散发,五十岁左右年纪,衣衫破烂不堪,此时三九隆冬,他衣不蔽体,手上手铐,足上足镣。 甚至琵琶骨中,还穿着两条铁链。 张羽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那你是要杀我?” “老夫刚才说的那么清楚,难道你都没听见吗?难道你父母没教你作人的基本礼仪吗?” 那怪老头说到这里,转念一想,又道:“是了,你小子一直在演戏,还好被老夫识破,不然便中了你的圈套。” “什么是圈套?和捕猎用的陷阱一样吗?”张羽觉得那人很怪,净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混账,圈套就是用骗术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没有秘密。” “你没有秘密?满嘴胡言!哼,你分明是来套老夫的底细,想骗老夫,你还太嫩!” 张羽愣愣地盯着怪老头,实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把眼睛闭上,一言不发。 那怪老头见这个探子极其不专业,心下有气,道:“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怎地如此随性,难道你上级没教你,要尽职尽责吗?” 这些话张羽更加不懂,依旧闭着眼睛,不理不睬。 结果那怪老头愈发生气,气急败坏指天骂地臭骂了一通。 这一通骂,把狱卒吸引过来,喝道:“老不死的,大呼小叫干什么?给我闭嘴!” 怪老头不再叫骂,那狱卒转眼一看,只见张羽竟脱下了长枷,正悠哉地靠墙睡觉。 他赶紧呼唤人手,用手铐脚镣把张羽重新拴住,重新给他钉住长枷,丝毫不给他宽松,然后用皮鞭抽了他数十下,警告他若是再乱动,就像那怪老头一样穿琵琶骨。 狱卒走后,怪老头又阴声怪气道:“演戏吗?好一出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 张羽道:“周瑜打黄盖?那是什么故事?和刘备、关羽、张飞有关吗?” 张羽自从那日听了三国评书,十分痴迷,无事时便缠着张大虎为他讲说。 但张大虎毕竟没读过书,记忆力不好,说的又不如说书的精彩,听得张羽稀里糊涂,心痒难耐。 怪老头道:“小贼,周瑜打黄盖这故事你都没听过?” 张羽睁大了眼睛,跪行到怪老头面前,一反之前不理不睬的样子,满脸兴奋地问道:“爷爷,你给我讲讲。” 张羽突然来到近前,那怪老头猝不及防,见他跪着都这么灵活,心下一惊。 但近距离见他双眸澄澈,一脸无邪,似不像那阴险歹毒之人,便道:“你……你退后一些,我讲给你。” 张羽非常听话,赶忙退后两步,眼巴巴看着怪老头,诚心等他讲故事。 怪老头见他这副模样,心说:“好,就让老夫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就从曹操起兵南下讲起,如何发动赤壁之战,孙权刘备如何结盟,如何在赤壁火烧曹军,一直讲到关羽后来如何在华容道义释曹操。 直听得张羽双眼放光,如痴如醉。 那怪老头孤身在牢中许久,平日里日升月落,孤寂无伴,狱卒又凶又坏,还要提防着仇家追杀,是以很少说话。 今天遇到这小伙,话匣子一旦打开,竟不知为何一发不可收拾,讲起故事来也是眉飞色舞,酣畅淋漓,心底生出一种久困得脱,笼鸟入林般畅快之感。 张羽听得聚精会神,见老头说得口干舌燥,道:“爷爷,我也会三国的故事,我给你讲一个‘怒鞭督邮’!” 也不等那怪老头答应,他便学着说书人的口吻,一字一句的讲出来。 好在他记忆力超卓,虽然略有出入,但是一篇长文,他也讲对了八成。 讲到张飞抽督邮那段,更是恨不得手脚并用,咬牙切齿,帷妙唯俏。 无奈身上长枷束缚,施展不开。 等他讲完,那怪老头都不得不赞了声“好”,道:“‘怒鞭督邮’的故事听了好几回,今儿个算是最精彩的!” 张羽难得露出笑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真的?” 怪老头道:“那是自然。” 张羽得他夸赞,满心欢喜,说话渐渐多。 便把自己如何学着评书里的张飞,如何抽了陆有德,陆有德如何打了张大虎,自己又是如何杀来县城,如何被县令判决入狱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精彩之处绝不亚于张飞怒鞭督邮。 怪老头越听越奇,心想:“虽然我天纵奇才,但是在他这般年纪,若是单凭肉驱,要震死几条恶犬,那也是绝无可能,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如何能有那般内功修为?” 怪老头琢磨着他刚才话语中的细节,似乎想挖掘其中的漏洞,却品出其他猫腻,道:“小贼,你可知陆有德为何会带着打手在春风楼出现?” 张羽道:“听说他要请客喝酒。” 怪老头微微冷笑,道:“县城不大,他晚上设宴,为何要去那么早? 你这小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那月月明着是在帮你,暗地里却把你卖了。 若是老夫所料不差,定是她背地里通风报信。” 张羽不解道:“陆有德那么坏,她为何要相助?” 怪老头道:“你之粃糠,彼之蜜糖,江湖险恶,你小子还太嫩。” 张羽想不明白,月月那么和颜悦色,温柔如水的女子,为何要出卖自己,道:“可是她的话有道理,有道理我就听。” 说到这里,张羽想起还不知怪老头为何坐牢,便问道:“爷爷,你为什么坐牢?” 怪老头道:“老夫是因……” 话刚到嘴边,怪老头急忙收住,看着这眼前无邪的脸蛋,心下立生警觉。 心说:“好你个小贼,当真歹毒,竟然用这等卑鄙手段探我身份,幸好老夫不傻,不然差点中你圈套,说出实情!” 怪老头不答,双眼眯着,嘿嘿冷笑,道:“这么快就不演戏了?小伙手段高明啊,老夫差点就中计了,嘿嘿。” 张羽道:“爷爷,你怎么又说我听不懂的话?” “去去去,给我滚蛋,谁是你爷爷! 那头是你的,这头是我的,咱俩一人坐一头,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找你说话,你也别找我说话。” 张羽道:“那你不给我讲三国的故事啦?” “讲个屁,滚蛋,不许说话,再说话我杀了你!” 说着,怪老头背身向里,不看张羽。 这时牢房门响,脚步声响起,一名狱卒走进来,拿出钥匙开了外面的门,道:“小贼,你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张羽抬头,只见是陆有德和两个跟班站在门外,一脸奸笑,脚边放着一个大木桶。 陆有德见张羽被束个结结实实,非常满意,对那狱卒道:“够醒目,知道这是本大爷的人,照顾得周到!” 那狱卒道:“那是自然,之前那长枷也不知是谁钉的……这不,我瞧着松松垮垮,就给他重新整治了一番。” 陆有德对张羽道:“小贼,这牢里的滋味可还满意?怎么样,知道怕了吗?知错了吗?哈哈哈哈! 告诉你吧,如今知错也晚了,现在你就算求爷爷告奶奶,也毛用没有! 老子要慢慢折磨你,慢慢玩你,玩腻了就让我叔叔上奏州府,上报朝廷,砍你脑袋,哈哈哈哈!” 说罢,他身旁一个跟班提起木桶,隔着木栅,一桶屎尿泼在张羽全身,嘴上还骂道:“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能吗?敢踢老子,老子玩不死你!” 张羽怒气攻心,跃身跳起,一身屎尿,淋漓而下,眼中似要喷火,恨不得冲出牢房,三拳两脚把陆有德等全部干死。 但是他马上想到爹娘,要是爹娘被关在牢里,被他们如此折磨,估计挺不过三天。 想到这里,怒火虽未消,冲动绝不会,他倒退回墙角,愤怒的双眸似要喷火,一瞬不瞬不离陆有德三人。 这时张羽身陷囹圄,陆有德几人虽知他一身蛮力,但隔着监牢木栅,却是一点不怕,见他还敢生气,又骂了几句。 并且落下话来,今后每天送他一桶大礼,说罢哈哈大笑而去。 张羽甩甩头,吹开嘴边的屎渣尿滴,晃晃脑袋,枯坐墙角,一声不吭。 那怪老头回身见了,笑道:“这就对了嘛,苦肉计是要下些本钱,不然怎么叫苦肉计?” 张羽联系起来适才他讲的周瑜打黄盖的故事,又想他一直说自己在做戏,这下恍然,道:“爷爷,你说我是黄盖,陆有德是孙权,你是曹操,我们一直在骗你,是这个意思吗?” 怪老头冷哼一声,道:“不得不说,你小子扮黄盖倒是一把好手,老夫差点着了你的道。” 张羽不解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自然是要探听老夫的底细。” “你什么底细?” “老夫就是……混账!又来圈钓老夫,要不是看你一身屎尿,老夫一掌拍死你!” 说着,举掌虚空做了一个劈的手势。 张羽见这个怪老头言行古怪,蓦地想到一件趣事,呵呵直笑。 怪老头气道:“你笑甚?” “爷爷刚才讲草船借箭,说曹操生性多疑,所以中计,我刚才听了还不明白,现在明白了,终于知道什么是生性多疑。” 怪老头被他一激,气得直摇脑袋,转身面墙,呼呼睡去,不再搭理张羽。 张羽鼻子里都是屎尿臭味,浑身湿漉漉难受的很。 他没有法子,闭眼重温怪老头给他讲的赤壁之战: 想象自己是那潇洒倜傥的周公瑾,神机妙算的诸葛亮,生性多疑的曹孟德,恩义情长的关云长…… 越想越入迷,一遍一遍重温,倒也不觉得多么难受。 就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十一章 怪夜 第二日,怪老头整日闭着眼睛,不和张羽说一句话。 张羽不以为意,坐在角落,也是一言不发。 下午陆有德又派人来泼了一桶屎尿,张羽强忍怒气,暗自压抑。 第三日,腊月十五。 张羽从逼仄的牢窗向外望去,心里记着日子,自言自语道:“今天可以赶集。” 闻言,那怪老头惊坐起来,道:“今天是十五了吗?” 张羽应了一声。 近几日雪后多云,夜间见不到月亮,因此怪老头身在大牢,不知日期。 怪老头忽然间变得焦躁不安,辗转反侧,一会儿坐起来嘀咕几句,一会儿站起身来回踱步,似是颇有心事。 不过他不说,张羽也就不问,就静静地看着他,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临近中午,牢门开启,甬道里脚步声响,张羽正自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李氏叫他:“羽儿啊,我的羽儿!” 张羽猛地睁眼,见李氏扶在木栅上,急忙连滚带爬上前,道:“娘,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蓦地看见荆钰站在李氏身后,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李氏见爱子浑身屎尿,往日白净的脸蛋上黄污不堪,泪水止不住的落下,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当荆钰听说张羽来找陆有德寻仇,一开始还替陆有德担心,担心他有性命之危。 后来听说张羽不但没有杀陆有德,反而被陆有德关入了大牢,很是不解。 此时此地,看着张羽身陷囹圄,荆钰的眼神越发复杂,心中涌出无数疑问,只觉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变得更加神秘。 李氏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惊慌无措,又不敢随意讲话,身后不远处站着狱卒,生怕说错一句得罪官爷。 李氏好不容易止住哭,断断续续问道:“羽儿饿没饿到?半夜睡觉冷不冷?官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狱?……” 张羽见李氏双眼红肿,听着她发自肺腑地嘘寒问暖,心下一阵酸楚,却也庆幸是自己关在牢房,若换作是娘,那自己只会更加难过。 李氏问一句,张羽就答一句。 虽然张羽嘴上答说没有,但是眼前四面透风的牢房,儿子全身上下的枷锁屎尿,一切的一切,不用言语,已能说明所有。 李氏见不得爱子如此受苦,转身给荆钰砰砰磕头,不住地恳求他出手相助。 荆钰急忙劝止,让她冷静。 其实,荆钰已私下找过县令,得知张羽的罪行已上报州府,现已没有通融的余地,他能做的只是上下打点,让张羽在牢里不至太过受苦。 况且话说回来,张羽得罪的是陆有德,陆有德在府衙公干,假公济私,又哪会对张羽留情。 想到这里,荆钰不禁摇头叹息。 李氏见了,哭的更甚,竟而晕了过去。 荆钰急忙输了些真气到李氏体内。 李氏悠悠转醒,对张羽道:“羽儿,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救你出去!羽儿不怕,知道么?” 张羽点头,道:“娘,放心,我能出去,你不用拼命。你死了,我会更伤心。” 狱卒再三催促,李氏只得留下布兜,依依不舍离开牢房。 张羽打开那布兜一看,见里面里是娘做的干粮和蒸的腊肉,微微一笑。 正准备吃,忽然从旁伸出一只大手,抓了干粮和腊肉就塞在嘴里。 张羽见是怪老头,见他狼吞虎咽,显是好久没吃到可口的饭菜,便道:“好吃吧,我娘做的饭,最好吃。” 那老头囫囵吞枣一般将一布兜粮食吃个精光,吃完吧嗒嘴巴道:“今天不吃饱,半夜很辛苦。” 又看了看张羽,问道:“刚才那牛鼻子老道是荆钰?他怎么会认识你?” 张羽道:“他要收我作徒弟,我没答应。” “胡吹大气,归元子是何等身份地位,真武派二号人物,会收你为徒?你还说你不答应?你咋不上天?”老头不信。 张羽听他无论如何就是不相信自己,不想辩白,干脆沉默不言。 怪老头吃了顿饱餐,心情甚佳,谈性正浓,又问道:“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啊?” 张羽道:“说了你也不信,不说了。” 怪老头道:“那怎么行?爷爷我现在想说,你就必须说,这世上,还没有谁敢不听爷爷的招呼!” 张羽道:“那为什么你不让他们放你出去?” “爷爷我乐意坐牢,不行吗?别东拉西扯,快说,堂堂归元子,为何要收你这木头疙瘩做徒弟?” “因为我把他打伤了。”张羽淡淡地道。 “荒唐,当真荒唐!就凭你这小子?打伤归元子?爷爷我信你个鬼!” 张羽道:“是了,不是我打伤他,是他打了我一掌,然后受伤了。” 怪老头听了,越听越不靠谱,忍不住哈哈大笑,在地上打滚,又是捧腹,又是捶胸,活像个小孩。 张羽道:“你又不信我。” 怪老头笑了半天,倚在墙根,看着张羽道:“你这么有趣的卧底,爷爷还是头一遭见!行了,爷爷就饶你一命,让你在这牢里陪我解解闷,也是不错。” 张羽似乎一点都不信怪老头会杀他,或许可以说,张羽对于死没有概念。 死从来不会让他恐惧,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他怕的只是爹死娘死,至于自己死,无所谓。 临近傍晚,怪老头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张羽道:“半夜爷爷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可千万不要管,知道了吗?” 张羽点头应“是”,只见怪老头起身,在牢房里对空击拳,虎虎生风,那拳越击越快。 到后来,拳上隐隐冒出道道蓝光,随之一股寒意四散开去。 张羽看着好奇,问道:“爷爷,你打拳,怎么会冒蓝光?” 怪老头不答,就这么一直对空出拳,打了整整两个时辰,从傍晚申时初直打到将近戌时。 怪老头打了好一阵,额头渐渐冒汗,道:“但愿今晚睡个好觉。” 说罢面冲墙里,呼呼睡去。 过了子时,张羽睡梦中听到动静,抬眼一看,只见那怪老头浑身发抖,周身冒着幽幽蓝光,牢房本就通风,此时更觉寒冷。 张羽睡意全无,好奇地盯着怪老头,过了一会儿,只见蓝光越来越盛,照的满室通明,那怪老头也抖得更加剧烈。 再过一阵,怪老头犹如求饶一般,连连呼叫:“好冷好冷好冷……救我救我救我……” 张羽一惊,急忙上前。 只见怪老头睁着双眼,无助地看着他,嘴唇翕动,“救我救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看着气若游丝,片刻就要断气。 张羽哪敢耽搁,但长枷手铐让他无法行动自如,十分碍事。 无奈下他只得用力一挣,长枷裂开两半,手铐断成两截,他见老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心下更急。 他不会像荆钰一般输送真气,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躺倒,从身后紧紧抱住老头。 那老头突觉身后火团一般贴近自己,顿时一股排山倒海的暖流涌入周身百骸,寒意逐渐褪去,渐觉无比舒泰。 老头的意识其实早就清醒,只是每次犯病之时,身体冻僵,唯有眼珠可动,其他部位冷战颤抖,牙关紧磨。 但是脑中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张羽紧紧拥着怪老头,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怪老头身上的蓝光逐渐隐去,体温渐渐恢复正常。 张羽怕怪老头再度犯病,始终抱着不放,直到天亮。 第二日,张羽醒来,见怪老头睡得正熟,慢慢起身,胡乱把手铐捏在一起,然后把长枷套在头上,徒手将铁钉嵌入。 如果不细看,看不出长枷手铐有过损坏。 怪老头也醒了,起身靠在墙边,此时的他面色红润,眼中精光闪闪。 怪老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羽,道:“小贼,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师承何派?父母何人?” 张羽道:“我是孤儿,没有师父。” 怪老头道:“前日来的,不是你娘?” 张羽道:“我生在山里,是爹和娘把我领回家的。” 怪老头道:“那你内功是何人传授?” 张羽茫然道:“内功?什么是内功?” 怪老头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表情里挖掘出欺骗、隐瞒和虚伪,道:“昨晚你用内力为我压制寒魔,不是我高看你,就凭你这内功修为,便是那归元子,亦不如你。” 说到这里,想起张羽昨日说荆钰求他拜师的话,心下倒有三分信了。 张羽道:“爷爷你说的,我不懂。” 怪老头突然厉声喝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前来,来这卧底到底有何目的?” 张羽茫然不解,道:“爷爷,你怎样才可信我。” 怪老头打量他一眼,道:“若是你敢用头接我一掌,我就信你。” 张羽道:“这有何难,你打我便是。” 怪老头噌地起身,举起右手,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许反悔!” 张羽抬头看他,道:“不悔。” 怪老头暗运内力,十成功力凝聚于掌心,准备一掌将张羽击毙。 张羽突觉异样,心中一凛,道:“爷爷,你想杀我?” 怪老头道:“说得没错!” 话音未落,一掌挟风带电凌厉下击,正中张羽脑门。 怪老头手还停在张羽脑门上,道:“小贼,别怪爷爷心狠手辣,实在是你内力太强,留之后患无穷。” 怪老头抬起手来,却猛地见到张羽对他眨眼睛,呼吸正常,七窍也没有流血,就好似那一掌全然白费。 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怪老头倒退两步,右手微微发抖,心内涌起一股绝望的感觉。 那是一种超越一切的绝望,是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绝望。 张羽见怪老头脸上惊疑不定,原本红润的肤色复又惨白,问道:“爷爷,你还好吗?” 怪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 第二十二章 解封 怪老头呆坐半天,见张羽毫无动静,不知他为何还不动手。临近中午,狱卒送来牢饭。 张羽看了,问道:“爷爷,有馍馍,有面饼,你吃哪个?” 怪老头突然疯叫一声,喊道:“小贼,你不要惺惺作态了!爷爷今天栽在你手上,也不冤枉,你要杀要剐,赶紧动手吧!” 张羽一脸愕然,道:“爷爷,你在说啥?我干嘛要杀你。” 怪老头冷哼一声:“要不是老夫体内魔力被封,怎会栽在你小子手上? 呵呵,枉我阴曹寒霜戴老三,横行江湖无人敌,看来今日却要永别江湖了!” 说罢,戴老三一阵哭,一阵笑,疯疯癫癫。 张羽把牢饭放在一边,道:“爷爷,你体内也有魔力?是被和尚封印的吗?” 怪老头收住哭笑,目光炯炯道:“天台宗老秃驴,我戴老三与他们不共戴天!” 张羽问道:“是那个叫悟性的和尚吗?” 戴老三双目射电,凝视张羽,道:“好啊,你终于承认了是么,说,你是不是悟性老秃驴派来的?” 张羽见他疯疯癫癫,实在是没办法正常沟通。 此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想起前些天戴老三都是吃面饼,因此把面饼留给戴老三,自己抓起馍馍吃了起来。 吃完,见戴老三闷坐不言语,双眼无神,张羽问道:“戴爷爷,您身体何处被封印了?” 戴老三心如死灰,此时只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对什么事都无所谓。 听张羽一问,心想爷爷命都是你的,还怕什么?索性就把衣服脱了,赤着上身。 张羽望过去,只见戴老三心窝处贴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罡”符,便道:“这符我见过,那日他也是贴的这个,这符有什么用?” 戴老三道:“这符能让你亡命天涯,能让你抱头鼠窜,能让你功力尽失,能让你在这牢房一住七年,能让你生不如死……” 张羽似懂非懂,但知道那些都不是什么好词,便道:“那我帮你揭下来吧。” 戴老三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他被这符整整封印了十年! 十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想尽一切办法,躲避仇家追杀,远离亲戚朋友,过着老鼠都不如的生活,光在这牢狱里,一待就是七年。 若是这么容易揭下来,他干嘛要吃这等苦头。 张羽见他又没了动静,凑到近前,伸手轻轻一揭。 那符轻飘飘的就离开了戴老三的胸口,就像揭下一片狗皮膏药,甚至还不如狗皮膏药贴的牢。 忽然间,戴老三“啊”的一声大叫,毛发倒竖,胸口高高隆起,浑身血脉喷张,青筋暴起,整个人发出刺眼的蓝光,皮肤也猛地泛成一片冰蓝色。 空气中顿时骤冷,窗外的风猛烈地刮进来。 蓝光四射的戴老三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握拳,似有无穷的力量在体内蓬勃而生! 他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伸掌,握拳,再伸掌,再握拳…… 张羽在一旁看着好玩,每当他伸掌,蓝光便即隐去,每当他握拳,随即蓝光大盛。 戴老三内心狂喜,毫无掩饰地挂在脸上,声音哆哆嗦嗦道:“回来啦,回来啦……我体内结聚的魔力,终于回来啦!” 张羽看到戴老三高兴的样子,自己也高兴,道:“戴爷爷,恭喜你,封印没了。” 戴老三低下头,看到张羽手中的黄符,心中一凛,喜色尽褪,沉声道:“小贼,把符撕了。” 张羽不觉得这符有什么神奇,既然戴老三要撕,他就给随手撕成四片。 这一撕,戴老三狂喜更甚,仰天大笑,笑完猛喝一声。 突然,一阵猛烈的寒风从戴老三体内向四面涌出,整个牢房被风力鼓动,微微摇晃了几下,扑簌簌落下许多土灰。 四面墙壁瞬间凝结出一片冰层,整个牢房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冰窖。 地上那两张面饼,瞬间冻成了面疙瘩,裂纹条条。 这时,牢房外一狱卒用铁棍敲敲铁门,喝道:“喂喂喂,干什么呢,给老子安静点,一群疯子!” 戴老三横目一斜,举手对着铁门外说话的方向,只见骤然从他手腕喷出一股蓝色寒流,夹杂着蓝色冰晶,仿佛一道冰剑直射而出。 门外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哗啦啦碎冰之声,似有一大块冰柱倒地碎裂。 戴老三仰头闭目,深吸一口气,哈出一腔蓝色冰气,道:“久违的快感,真他妈舒服!” 这时,牢房窗外脚步声杂乱响起,似乎是牢子狱卒发现了异样,纷纷向牢房赶来。 戴老三低头看看张羽,眼神充满复杂的神情,说道:“小兄弟,要不要随老夫出去?” 这是几日以来,戴老三第一次对张羽正常说话。 张羽道:“不出去,出去会连累爹娘。” 戴老三见他眼中澄净如水,又见脚边冻裂的面饼,心头一震,暗忖:“这小子知我只吃面饼,所以他吃了馍馍,莫非…… 难道我真错怪了他? 他帮我解除封印,又怎会是卧底? 话说回来,如此纯净的眼神,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 戴老三略一沉吟,道:“小兄弟,不管你身份如何,你对老夫实有再造之德。 老夫向来不欠人情,你说吧,说一件想让老夫去办之事,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荣华富贵,只要你说,老夫都一定帮你办到。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张羽想都不想,道:“没有。” 戴老三面色一沉,道:“小贼,你莫要不识抬举! 刚才老夫封印未除,是以一掌伤不了你。 眼下可是不同,让你说你便说,不然激怒了老夫,老夫一掌杀了你。” 张羽并不怕他杀了自己,但是却不想见他发怒的样子。 眼前这个古怪的老头,是他人世上除了爹娘之外,独处时间最久之人,不知为何,心下只愿他开心。 张羽回忆几日时光,猛然想起一事,突然眼睛一亮,道:“我有事求你。” 戴老三听了,心下一笑,心说:“你小子隐忍这么久,老夫妙计一激,你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若你要老夫说出那件秘密,或是让老夫自尽而死,就一掌毙了你。” 心念及此,戴老三暗运冰霜之魔力于右掌,准备雷霆一击。 张羽道:“我想求你,把三国的故事,都讲一遍。” 戴老三刚要出手,听他的要求竟是如此,不禁愕然,厉声问道:“就这样?没别的?” 张羽道:“没有了,我就想听你给我讲三国故事。” 戴老三右手凝聚的魔力瞬间消失,脸上阴晴不定,回想几日时光,暗道:“哎,看来是我错怪这小子了。” 张羽见他又不说话,但是这件事对自己极其重要,又问道:“刚才你不是说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你要不认账吗?” 戴老三听了,哈哈大笑,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摸摸张羽脑瓜,一掌击开木栅铁门,仰天大笑出门去。 身前遇者横尸,身后风霜盈路。 笑声随着蓝光渐渐远去。 寒风兀自响铁窗。 戴老三走后,无人来修牢门木栅,也没人来向张羽再泼屎尿,除了送饭的扔下就走,张羽见不到一个人。 整日死一般寂静。 如此这样持续了两日。 第三日,突然有两人前来,拎着两大桶冒着热气的屎尿放在牢房之外,哆哆嗦嗦跪地不起。 他俩一直低着脑袋,张羽看不到脸面。 过了半柱香时间,忽然一女子提着香木食盒垂首走来,看了一眼跪着的两人,也并排跪着,一边跪着一边抽泣,不敢睁眼瞧张羽。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有一人捧着一大坛酒走来,放下酒坛,与先前三人一般并排跪着,耷拉着脑袋,看不见模样。 又过一会儿,又一人举着一根长长的棍杖走来,依旧并排跪下,不敢抬头。 张羽见一会儿来一人,一会儿来一人,心下好奇,问道:“你们是谁?是来找我吗?” 那些人闻言一哆嗦,不敢答话。 随后进来四个狱卒,搬了条桌圆凳放在牢房中间,取出食盒内的菜肴,斟满两大碗美酒,诸事完毕,也跪在先前那几人身后。 恰在此时,只听远处笑声响起,一人大摇大摆走入牢房,一身蓝色华服。 张羽见了,笑道:“戴爷爷!” 戴老三满面红光,梳洗一新,笑着坐定,见张羽真情流露,笑道:“小兄弟,两日不见,老夫十分想念你啊!” 张羽笑道:“我也想你。” 戴老三哈哈大笑,忽然笑声一收,指着屋外跪着的人道:“小兄弟,这些可都是你的老相识。 来,你们都给爷爷把头抬起来!” 那些人闻言又是一哆嗦,抬起头来,目光斜视,都不敢正眼瞧张羽。 张羽一怔,只见那提了屎尿桶的是陆有德的两个跟班; 提了食盒的女子是春风楼的月月姑娘; 捧着酒坛的是陆有德; 举着长棍杖的是陆有德的叔叔——县令陆仕达。 张羽见他们胆战心惊,面无血色,哆哆嗦嗦,猜出了个大概。 回头看着戴老三,不知该说什么。 戴老三举起一碗酒,道:“小兄弟,你我相识一场,老夫甚是开怀。 这两日,老夫把你底细摸了一个清清楚楚。 原来,你一句都没有欺骗老夫,真是好孩子! 小兄弟,老夫喜欢你,这碗酒,老夫敬你!” 说罢,一口干了。 张羽虽不懂喝酒,但见戴老三豪迈,大受感染,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把酒干了。 那酒入口辛辣,咽下肚去,一股暖流涌向五脏六腑,寒冬之下,倒也舒服。 “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痛快! 小兄弟,不瞒你说,我戴老三,虽不是那路见不平的侠义之辈,但是兄弟你的仇,老夫不能坐视不管。 这些个歹毒之人,老夫都给你带来了,任凭你处置!” 说罢,戴老三一拍桌子,横了众人一眼,道:“怎么?老夫的话,你们是不记得了吗?” 陆有德等人吓了一哆嗦,只见两个狱卒急忙站起,各自提起一桶屎尿,逐一兜头向陆有德、跟班、月月、陆仕达浇下。 月月毕竟是女流之辈,虽强忍着骚臭之气,却止不住呜呜哭泣。 戴老三看了,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别说,这屎尿味儿闻得多了,冷不丁不闻,还怪想念的,来,咱俩再喝一杯。” 屎尿倒完,那狱卒又拿起棍丈,挨个逐一打去,每人五十大板,一板不少。 就这样,戴老三和张羽在杖则痛叫声中,把酒言欢。 (本卷终) 第二十三章 结拜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喝完了一坛酒。 戴老三脸上已罩上一层酒晕,张羽却全然无事,看不出任何醉意。 戴老三道:“小兄弟好酒量,老夫还不知道小兄弟你的年纪。” 张羽道:“我也不知,娘说我应该有十九、二十。” 戴老三哈哈一笑,道:“没关系,你我有缘,老夫虽忝长你几十岁,但喜你为人,想和你结成异姓兄弟,不知如何?” 张羽道:“什么是异姓兄弟?” 戴老三道:“嗯……就是像刘备、关羽和张飞一样,桃园三结义,姓氏不同,结为兄弟,肝胆相照。” 张羽双眸一亮,道:“好呀,可是……现在没有桃园。” 戴老三哈哈大笑,道:“他们桃园三结义,咱俩牢房结金兰,也是一样。” 说罢,起身走到陆有德身前,道:“姓陆的,今天老夫要和张羽小友义结金兰,奈何没有活鸡放血,要借你点血,没意见吧?” 那陆有德挨过五十杖后,早已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神志有些迷离。 听到戴老三叫他,立时醒转,他哪敢不从,急忙撸起袖子,伸出半截小臂,哆哆嗦嗦道:“大爷尽管……取走便是。” “哼,好歹是个县官,恁地小气。” 戴老三说着,一脚踩在他肩头,一手抓着他头发,刺啦一声,就把陆有德整个脑袋扯了下来。 一股热血从颈部直喷出来。 趴在地上的其他几人见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县令陆仕达见了,竟活活被吓死。 月月早在五十大板之时,就因身子柔弱吃不消,痛死了。 那两个跟班怕死,死撑着站了起来,咬着牙往外跑。 戴老三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向身后一挥手,只见蓝色烈风平地而起,那两跟班被风一吹,瞬间变作两块冰雕,重心不稳,一前一后摔倒在地,碎成几块,血都不流。 戴老三提着陆有德滴血的人头,走回桌旁,向二人酒碗里分别滴了半碗鲜血,然后将人头扔在地上,道:“哥哥倒了血,你来倒酒。” 张羽依言,先给戴老三把酒满上,再把自己那半碗血中填满酒。 戴老三把碗高举,仰头向天,道:“苍天在上,我阴曹寒霜戴老三,今日有幸,和眼前这位张羽小兄弟义结金兰。” 说着看向张羽:“从今往后,我是大哥,你是小弟,小弟有难,大哥两肋插刀,大哥有仇,小弟睚眦必报!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弟弟,干!” 说罢,戴老三一口干了碗中血酒。 张羽听了,不知是因为酒劲上涌,还是受他话语感染,顿觉热血沸腾,胸中豪气大胀,学着评书里的话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罢,跟着一饮而尽。 戴老三哈哈大笑,道:“好弟弟,你这般年纪轻轻,若是要和哥哥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可是一笔亏本买卖!” 张羽道:“我不懂计算,心中这般想,嘴里就这般说。” 戴老三微微一怔,张羽此话平平无奇,却似乎有种无法言说的力量震颤人心,让久经江湖,杀人如麻的戴老三都觉得有些惭愧。 刚刚戴老三发誓之时,只说自己是阴曹寒霜戴老三,并未吐露自己本名,其实是想给自己留有余地,此时见到张羽至纯至性,如无暇美玉一般纤尘不染,相比之下,自己反倒太过油滑。 张羽道:“大哥,你为了替小弟报仇,杀了这么多人,又要坐牢,那该怎么办?” 戴老三道:“弟弟放心,这天底下,能关得住哥哥的牢房,还没建好呢!不过哥哥今儿跟你喝完酒,要去办一件极重要之事,那事非常危险……可以说是凶多吉少,不过哥哥不怕,弟弟可知为何?” 张羽道:“不知。” 戴老三帮二人又倒满酒,这已是坛底最后的酒,道:“因为我戴老三活了一辈子,无亲无友,无妻无子,倒是仇人对头遍天下! 今日得了弟弟你,我戴老三在这世上,便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人!今后闷了烦了,还有个好弟弟陪着喝酒,人生快意之事,不过如此! 好弟弟,今日与你结拜之后,就算哥哥明日死了,也死而无憾!” 张羽道:“我懂,就像我有了爹娘,有了家后,觉得不孤单,就算忽然死了,也不怕。” “好弟弟,最后这碗酒,哥哥敬你,哥哥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解除了哥哥的封印啊!” 嘴里虽然这么说,戴老三心里想的却是:“谢谢你给我带来的一切,短短几日,胜过在这残酷人间生活过的无数。” 酒后,二人走出天牢。 戴老三道:“弟弟,你一身脏污,做哥哥的本应带你去洗个澡,但是那春风楼被哥哥一把火烧了,洗澡只能等下次了,这样也好…… 嗯,哥哥我要走了,这里的事,哥哥都帮你摆平了,你可以放心回家去了。 记住,今后若有人问你和我什么关系,你千万要答说没有关系,若是有人问你知不知今日之事,你也定要说一概不知,知道了吗?” 张羽看了看几乎快被夷为平地的县衙,对戴老三道:“知道了,哥哥保重,事情办完,回来给弟弟讲三国。” 戴老三笑道:“一言为定!” 张羽微微一笑,转身便走,离开家很久了,他确实很想回家。 戴老三看着张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不禁有些依依不舍,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头也不回一下,还真是冷漠,嗯,配得上做我阴曹寒霜戴老三的兄弟!” 其实,张羽不知道,戴老三此前已灭了陆有德、陆仕达满门,县衙中所有知道张羽之事的官吏尽皆屠戮干净,甚至就连春风楼里的众妓女都被他杀个精光。 他甚至还远赴州府,把之前报送秋后问斩的罪名簿一把火烧了。 听说后来上任的新县令,迷信原来的县令得罪了厉鬼,以至于惨遭灭门,是以不敢调查前任经手的任何案卷,生怕厉鬼动怒,杀人灭口,牵连自己。 县城里的人更加迷信,对陆仕达、陆有德两家灭门惨案闭口不谈,生怕厉鬼寻上门来。 加之二陆平日人品败坏,无恶不作,百姓恨之入骨,此番恶有恶报,百姓私下里都是拍手称快。 原告、法官、法曹现皆已不在,至此,无人知道张羽所犯何罪。 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那段山路之时,张羽心中警惕又起。 他转身回头,对着蜿蜒山路密林中凝视,只见飙风穿林,并无人影。 他立着不动,闭目感受周遭的一切,感受风中传来的蛛丝马迹。 忽然他双眸一睁,盯着右前方密林处,仿佛那里有人一般。 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子,甩手挥出,那石子破空疾飞,扑哧一声,钉入一株松树树干。 那石子无棱无角,松木又是极其挺硬,他只是随手一扬,石子便钉入那两人粗的树干之中数寸,整棵树微微摇晃。 张羽道:“知道你在那里,不要再跟着我,我不喜欢。” 说罢,张羽继续上路,翻过山头,心下警觉消失。 他知道,跟踪之人已经不在。 进到家门,张羽叫了声“爹!娘!” 李氏闻言出屋,见是爱子,悲喜交集,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又哭又笑。 虽然张羽一身脏污,但是李氏丝毫不以为意。 张羽道:“娘,我很好,不要哭,爹呢?” 李氏拉着张羽进屋,只见张大虎卧床不起,嘴唇干裂,脸色惨白,右腿夹着木板。 李氏抽噎道:“你爹自打那日回来,躺在床上就没起来,前两天还能吃点稀粥,昨天开始就只能……喝水……” 说到这里,李氏已泣不成声。 张羽紧紧握着李氏的手,不知该说什么,他可以凭借一腔怒火去寻仇,但是他却没办法凭着怒火给爹治病救命。 眼下该怎么做,他毫无头绪。 常人若是遇到这类事,要么寻医问药,要么找乡里老人问些治病救命的偏方,实在不行,还可以找僧道做场法事,驱鬼除魔,但是张羽于这些一窍不通,更没人教过他。 所以只能呆立原地,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儿,李氏心情平复,道:“娘本想去县里雇请医生,可是那些医生都是坐堂,要是到咱庄上出诊至少要两贯钱,这还不算药费,娘哪里有那么些钱…… 后来……后来娘又想去找荆道长帮忙,毕竟真武派上下,娘就只认识荆道长一人。 那日娘和荆道长去县牢看你回来,第二日你爹病情就严重了,娘今儿又去找他,谁知他有事外出,不知何日才回……呜呜呜……娘是不是很没用……” 张羽听娘说完,有了主意,道:“娘,不怕,我去打些山货,拿去县里卖钱,请医生来。” 说罢,张羽脸都未洗,水都没喝,提着家里的猎叉,奔山中而去。 张羽如一头饥饿的猛兽,在山林中四处飞蹿,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对各种动物的习性了如指掌,他从下午进山,一直到第二日日出,一刻不闲,蹿高伏低,捕鸟擒兽,施展浑身解数,收获颇丰。 共弄到山雉八只,豹子一头,野猪一头,野兔两只,小麝一只。 他上次随爹进城,知道山货的大体价格,掂量这些野味起码也值五十贯的卖价。尤其是那豹子,豹皮可是名贵的皮草,他上次买绸缎的时候,曾见售卖豹皮。 张羽寻思应该足够请来医生,见日头差不多,他便抗上山货,直奔县城而去。 临近县城,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看到张羽一身脏污,还扛着那多山货,十分好奇,指指点点,张羽也不理睬,径自向城郭走去。 张羽来到城墙根,只见城门紧闭。 上前打听,才知因为城内县令和陆有德家惨遭灭门,春风楼付之一炬,人心惶惶,因此县里大户人家商议,新官上任前,封锁城门,一律不得任何人进出县城。 一是怕歹人继续进城作乱,二是方便保护作案现场,以待新官前来调查清楚。 张羽听说进不了城,顿时没了主意,心想就算把野味都卖了,找到医生,那医生也必定不敢出城。 张羽离开城门,踱步到城墙边上,扔下一众山货,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楞楞地发呆,一筹莫展。 第二十四章 臭人 封城的消息不胫而走,起初还有三两个人往城郭来,过了一个时辰,官路上人影都不见一个。 北风卷地,孤城萧索。 张羽彷徨无计,枯坐墙根,正自发愁。 突然,远处官路上响起马蹄之声。 蹄声渐近,是一小队人马,约有十余骑。 张羽抬头看去,只见那十余匹马皆是枣红之色,马上骑者亦是清一色身披枣红披风,当先两个乘者策马来到城门前。 张羽见是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乘者略略读了告示,对另一女子道:“小姐,这城封了,不让人进。” 另一女子抬头看了看城郭上的牌匾,又四下张望一番。 突然见到不远处墙根边上的张羽,见他一身肮脏,面前放着一堆野味,稍微注目几分。 只听看告示的那女子道:“小姐你看,那花豹子好不漂亮,要是做成一件小皮袄,一定又暖和又雍容! 只不过……那人怎地那么肮脏,嗯……我都想吐了。” 那小姐移开目光,不接话茬,道:“小翠,这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歇脚?” 小翠道:“距离此地向东六十多里,便是邺县,如果我们现在启程,估计中午可以到。” 小姐道:“嗯,虽然离真武山远了一些,不过眼下也只能这样。” 说罢,回头问其他人:“你们要不要歇息一下,马儿还吃得消吗?” 众人恭敬道:“谢小姐关心,还吃得消。” 张羽从来不知道东边还有个城叫作邺县,他以为整个世界上只要武安城一个县城。 这时听几人谈论,顿时想到,有城应该就有医生,就有办法给爹治病! 张羽急忙起身,走到两位女子马前,小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拍马挡在他身前,猛地闻到一股恶臭之气,皱着眉头,问道:“你干什么?哎呀……臭死了!” 说完赶紧捏住鼻子。 张羽刚出牢狱,蓬头垢面,身上还有屎尿残留,臭气熏天,他自己全然不觉。 此时臭到别人,也不放在心上,道:“那邺县有医生吗?” 小翠一脸嫌恶,拽着马缰,让马退后两步道:“你傻吗?那么大的邺县,能没有医生?” 张羽不理会小翠言语讽刺,闻言大喜,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一旁的小姐道:“小翠,不要跟他说了,咱们启程吧。” 说罢,小姐掉转马头就走。 小翠恨不得尽快远离这臭人,捏着鼻子掉转马头,作势要走,却不料那臭人上前一把抓住马缰,那马只觉一股巨力拽住,竟迈不开步子。 小翠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张羽道:“带我去邺县。” 众人见张羽出手扣住马,纷纷策马上前,把他围住,一人亮出一把钢刀,喝道:“放肆,快快放手!” 那小姐见护卫紧张,早已纷纷拔出兵器,怕节外生枝,喊道:“你们休要伤人。” 小姐发话,众护卫都不敢轻举妄动。 张羽才不管旁人,一双大眼睛精芒四射,直勾勾盯着小翠,道:“我要去邺县。” 小翠心急,见这个怪人臭不可闻,简直不可理喻,举起马鞭,向张羽兜头便抽了一鞭子! 一鞭子过后,待看清张羽头上脸上似乎是屎尿残渣,不禁惊呼道:“哎呀,好恶心!你快松手,松开你的脏手!” 说着,甩手就把马鞭扔在地下。 那小姐见小翠动手,蹙眉策马上前两步道:“小翠住手,有话好好说,不可动手,还有你,收起刀!” 所有护卫急忙收起钢刀,但是手不离刀把,十分戒备。 小翠委屈道:“小姐,是他无理在先,他好臭啊,你看他,你看他身上都是……哎呀呀……” 肮脏的话小翠说不出口,说到后来,竟而快急出泪来。 那小姐也看不下去这人如此脏污,但她素来不喜与人争执,柔声向张羽道:“这位兄台,我们十人十匹马,没办法带你一起前往邺县,还请你见谅。” 张羽情急生智,道:“你和她坐一匹,我自己坐一匹。” 适才执钢刀的护卫喝道:“大胆无理!我家小姐何等尊贵,岂可与人共乘一匹马?” 那小翠急道:“哎呀,你放手,这是我们的马,我们干嘛给你骑,你要光天化日抢劫吗?武安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羽听她说得有道理,娘跟他说过,抢人家的东西不对,别人不给的东西绝不能抢。 他想了想道:“那我借一下,回来还你,给你钱。” 那小翠被臭气熏得都要哭了,道:“你弄脏了我的马,谁还要骑?你知道我这爱马多少钱嘛,弄脏了你都赔不起!” 张羽指着地上的山货道:“这些可以卖很多钱,够赔你的。” 护卫道:“呸,就你那些烂货,赔不起这一条马腿!” 张羽登时一怔,虽然爹曾说过马匹很贵,名马更是无价之宝,但没想到竟这般贵法,要是自己手上的山货不够赔的,那就没钱请医生了。 想到这里,张羽又发起愁来,牵着马缰的手也随之落下。 小翠见他放手,急忙拍马冲出,路过小姐身边道:“小姐,赶紧走啊!快臭死啦!” 众护卫见张羽放手,也都拍马离开,十余骑枣红马如十骑红尘,向东飞速驰去。 张羽一愣,见众骑驰远,心有不甘,抓起山货,扛上肩头,猛吸一口气,拔腿向东边追去,带起身后团团雪尘。 那小翠得以脱身,十分惬意,在马上大声对小姐道:“小姐,怎地乡下人都这般粗鄙,你刚才没瞧见,那人一身的……就好像刚从茅坑钻出来似的。” 那小姐道:“我还没说你,白白抽人家一鞭子,江湖险恶,下次不要胡闹!” 那小翠道:“谁叫他要来抢马,再说我们人多,还怕他不成。” 小姐道:“还顶嘴!” 小翠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一行人一口气驰出二十里地,在一处空地歇马,众人下马来舒展筋骨。 小翠马鞭已扔,向一个护卫要了条马鞭,对着路边一棵树挥打一番,很是满意。 那小姐把她叫到身边,道:“小翠,今后不许随便打人骂人,知道了吗?” 小翠道:“知道了,我的宇文大小姐,我小翠对天发誓,我再也不随便骂人打人啦!一定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嘻嘻!” 那小姐白了她一眼,笑道:“这还差不多,这次咱们背着爹爹和哥哥出来,本就不对,更不能惹出事端,不然要是被爹爹知道了,最多骂我几句,挨板子打屁股的可是你。” 小翠点点头道:“好啦,我知道啦。” 二人正说着,突然一名护卫道:“咦?那边是什么?” 众人循着他视线望过去,只见官路尽头,一团黑影正向这边火速飞来,速度惊人! 护卫们急忙站成半弧形,守在二女身前,只见那团黑影越发近了,忽然小翠惊呼一声:“是那臭人!” 众人也都相继认出,那团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武安县城墙下的那脏污男子! 只见他扛着一肩的山货,正飞速狂奔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心说他纯靠双脚,速度怎能如此之快?竟然只比马速慢了一盏茶的时间! 宇文小姐更是吃惊,有些害怕道:“他……是人是鬼?” 张羽奔到距离他们十丈远处,停下了脚步,微微喘息,身上冒起白色雾气,看着异常诡异。 张羽只是原地站着,直勾勾盯着他们,没有任何行动。 小翠心里发毛,语声颤抖道:“小姐,他……他要干什么?” 宇文小姐自然不知道,只听护卫首领道:“小姐,此人十分蹊跷,此等轻功内力,我等护卫都不及他,若是一会儿他冲过来袭击,我们拼死也会缠住他,小姐和小翠姑娘要立即逃命,切勿耽搁!” 宇文小姐听他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说道:“你们也要小心。” 众人严阵以待,可是过了一会儿,张羽却无任何动静。 气氛虽剑拔弩张,但也有几分尴尬。 过了一会儿,小翠见那臭人一动不动,壮着胆子道;“他会不会……只想跟着我们去邺县?” 宇文小姐觉得有点道理,急忙下令众人上马,赶紧赶路。 一行人匆忙上马,头也不回,狠命催促跨下骏马没命地狂奔。 众人座下皆是西凉名马,奋蹄扬鞭,奔走如飞,没用多久便又驰出二十里地。 由于行进迅速,这二十里地用时远比之前那二十里地为少。 众人回头张望,见那臭人不见踪影,放下心来。 宇文小姐和小翠见路边有个破漏茶馆,下马入内,两名护卫守着马,两名护卫在门前站岗,四名护卫陪二女入内,东南西北各站一人,围着二女。 那茶馆老板见了,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招呼。 茶水上来,宇文小姐浅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不喝。 小翠喝了一碗,又让护卫们轮班饮茶,此时三九天气,一路骑马奔波,风寒侵体,能喝上一口热茶,顿觉五脏六腑暖流洋溢,说不出的舒泰。 歇息完毕,马儿吃了些草料,众人上马准备继续赶路。 临走时,护卫首领警惕地向后望了一眼,突然浑身一震,只见身后十丈处树下站着一人。 不是那臭人是谁? 其他人也相继看到,宇文小姐和小翠心里发毛,相视一眼,瞬间看出对方的显露无余的恐惧。 话不多说,众人立即催马启程,奔着邺县方向头也不回。 第二十五章 卖货 宇文小姐一行人策马狂奔,终于抵达邺县。 进城之后,众人为甩脱张羽,急忙找了一处客店落脚,命店家将马牵入后院,以免被张羽寻到。 临近中午,张羽也来到邺县城外。 这邺县古作邺城,乃是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都城。 后来在北周大象二年,被那时候还是隋公兼丞相的杨坚一把火烧了,居民都向南迁入安阳,同时安阳改名为邺县。 再后来到了隋开皇十年,邺与安阳各复旧名,便是张羽此时所到之地了。 邺县此时已不复当年繁华,只是个小县而已。 张羽步入城内,见街市与武安并无不同,便寻到一处人多的地方,放下山货,静等买家。 张羽不会吆喝,也不懂写字,只能把山货一股脑放在地上,他也不看行人,只是呆呆地站着。 行人见他一身污秽,臭不可闻,地上的死豹子和野猪张牙睁目,好不吓人,纷纷绕道而行。 过了半天,连一个上前问价的都没有。 张羽站了足足一个时辰,非但一件山货没卖出去,甚至连一个上前搭话询价的人都没有。 正值隆冬,寒风刮过,耳朵里颈窝里似钻进了刀子。 张羽之前跟着张大虎一起赶集,见张大虎卖货极为轻松,随随便便就全部卖完,还卖了好价钱,怎么今天换作自己,就卖不出去呢? 难道是邺县的人都不识货吗? 又站了半个时辰,依旧无人问津。 张羽不怕冷,可是没吃东西,肚子咕咕直叫,饿得难受。 他身上没钱,不能去买吃的,又没带火折子,不能就地把山雉烤了吃。 正发愁之际,突然想到邺县应有饭店酒楼,他们兴许会买自己的山货,换了钱就可以买些吃的。 想到这里,他扛起山货,沿着人多的路去寻酒楼。 说来也巧,张羽转过街角,便猛地闻到一股菜饭浓香。 他心中一喜,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座二层小楼,里面人头攒动,显是一间酒楼。 张羽站在门前,虽然此时已过饭点,但见楼内依旧满座。 他虽不认识匾额上的招牌,但见内里客人吆五喝六,酒菜言欢,知道确是酒楼不假。 饭菜香一股脑涌入鼻子,张羽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但是他乍一见里面人多,反而有些忸怩起来,这种感觉很是奇怪。 张羽独来独往惯了,到了人多的场合,不知为何,浑身不自在。 但是雇请医生要紧,他耽搁不得,便抖擞精神踏步进门。 从张羽出现在门口,前台掌柜就瞥见了他,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身上,一门心思防着他进门影响生意。 掌柜见他迈步欲入,急忙上前伸手一拦,猛地闻到一股恶臭,登时捏起鼻子,满脸嫌弃地轰赶道:“哪来的臭叫花子,快滚快滚!” 张羽道:“我有山货卖。” “卖个屁,我们不买,快滚快滚!” 掌柜本来想伸手推他,见他身上污秽不堪,似乎是屎块尿冰,怕脏了手,只能在空中胡乱比划。 张羽把猎叉当空一横,豹子野猪等山货一排悬在上面,豹子和野猪头朝下,兀自晃荡不停。 掌柜的一看,登时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喝道:“你……你干什么!” 酒楼中客人被声音吸引,往门前一看,不禁惊呆。 只见一满身污秽之人,一只手当空横着猎叉,猎叉上吊着一头豹子,一头野猪,还有山雉野兔等。 不说其他,光是豹子和野猪,往轻了说也有三百来斤,此人单臂可以提起三百多斤,当真是匪夷所思! 楼内有一好事食客见了,喝赞一声道:“好臂力!” 这一声赞传到更多人耳朵里,众人纷纷往外张望,皆是惊奇不已,频频对张羽品头论足。 就连酒楼对面王麻子饭庄的客人,此时都跑出门来,伸着脖子争看热闹。 王麻子饭庄相比这酒楼,客人少了很多。 此时,二楼一桌邻窗的客人见了,比之众人,更是一惊! 那桌坐的,正是宇文小姐、小翠姑娘和两名护卫。 小翠压低声音,慌张道:“小姐,你看,他……他又追来啦。” 宇文小姐凝神注目,道:“我们和他无冤无仇,怎地如此阴魂不散?” 原来宇文小姐一行人入住客栈后,见一个时辰都没有动静,几名护卫便出外四周巡视,未发现“臭人”踪迹。 因此买了两身男儿装束,宇文小姐和小翠女扮男装,出客栈在县城逛街。 听说县城最出名的酒楼乃是这座铜雀楼酒家,便进来尝尝。 他们担心被那“臭人”发现,同时便于观察街面情况,所以挑了二楼邻窗的座位。 不想此时冤家路窄,居然又被“臭人”找上门来。 酒楼门口,那掌柜的看着豹子和野猪,着实吓了一跳。 又见这人怪里怪气,急忙唤出几名店小二出来,说道:“我们酒楼不做野味,你……你走吧,你站在这里,我们没办法做生意。” 听他说话的口气,远比适才温和了许多。 张羽道:“你不买就说不买,为何骂我臭叫花子,为何让我快滚!” 说话时,猎叉依旧横在半空。 那日在天剑峰巅,他听得丐帮众人说过叫花子,知道那是骂人的话语,是以心中生气。 他觉得掌柜的可以不买货,但是不能张嘴就骂人。 掌柜的被张羽如此反问,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想他确实没做什么捣乱的事,自己当着满楼客人的面骂他,他下不来台很正常,倒是显得自己不占理。 这位掌柜经营这么大的酒楼,八面玲珑,最知道揣摩他人心思。 赶紧脸上堆笑道:“这位兄弟说得是,刚才是本掌柜有眼不识泰山,这里给您赔个不是,求您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张羽见他满面堆笑,赔了礼道了歉,然后又说不买山货,登时没了主意。 寻思人家不买,也不能硬卖给人家,人家不买,自己就没有钱,就请不了医生吃不了饭,该如何是好呢? 一下子,张羽又没了主意,想着想着,渐渐把胳臂放了下来。 那掌柜的见他半天不说话,又见他膂力惊人,本着息事宁人不影响生意的原则,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 那店小二心领神会,去到后厨,拿了两个白面馒头递给张羽。 张羽不解何意,掌柜的道:“兄弟,刚才我说错了话,这两个白面肉馒头全当给你赔罪,还请你笑纳。 还有呢,如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看您能不能到其他地方去卖山货,毕竟我这酒楼门口,客人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不是么。” 张羽肚中饥饿,又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便伸手去接小二的馒头。 那小儿嫌他手脏,看他伸手,急忙撒手,那馒头兀自掉落在地,白面馒头立时成了“黑面馒头”。 张羽以为是小二不小心,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准备俯身去拣。 忽然,身后一人喊道:“不能拣,拣起来你就真成叫花子了!” 铜雀楼酒家的掌柜打眼一瞧,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对面王麻子饭庄的王掌柜,便道:“王掌柜,这里可没您什么事,您可不要节外生枝。” 那王掌柜嘿嘿一笑,走上前来,看看张羽,看看地上两个肉馒头,问张羽道:“兄弟,你这山货可是要卖?” 张羽道:“是。” “卖几钱?” “看着给。”这是张羽学张大虎的一套说辞。 张大虎在武安城卖的都是多年的熟客,所以从来不要价。 熟客也知道行情,因此出价都比较合理,很多时候给的还高于市场价。 那王掌柜听了,笑道:“兄弟,看你就不是块做生意的料,你这山货要是卖了,准备拿钱干啥啊?” 他心里琢磨,这“臭人”在铜雀楼酒家前售卖,肯定是为了卖钱进楼吃饭。 如果自己把山货买了,他拿到钱后进楼吃饭,那楼内的客人定被臭气熏出来不可,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去他家吃饭,正好可以看他家掌柜的笑话,岂不乐哉?是以有此一问。 张羽道:“请医生,给爹爹治病。” 这个回答倒是出了众人意料之外,围着看热闹的人听了,立时对他改观。 纷纷窃窃私语,赞他虽然一身肮脏,没想到却是个孝子。 那王掌柜又道:“那小兄弟不要吃饭吗?你是第一次来邺县吧,那你一定要尝尝这家铜雀楼的味道!” 张羽道:“原是这样想,但现在不想了,不喜欢他。” 说着,伸手向那酒楼掌柜的一指。 王掌柜狡黠一笑道:“兄弟,这么办,你这些山货我都要了,给你……四十贯钱如何?” 张羽原本想卖五十贯,但是卖了一天都卖不出去,还不说狂奔六十里路远来邺县,原本心灰意冷,眼下有机会低价卖出,也可以接受。 张羽道:“可以。” 那王掌柜心下一喜,不说别的,光是那头花豹子,就至少值得五十贯钱,他出四十贯,本想着给他点还价空间,谁知他爽口答应,这下子占了老大便宜。 王掌柜又道:“额外呢,我再给你五百钱,你再帮我一事如何?” 张羽道:“什么事?” 王掌柜道:“你进到这铜雀楼里,叫一只荔枝木烤鸡,一只蜜汁烧鸭,一盘酱牛肉,一盘醋溜白菜,一壶杜康酒,半斤米饭,替我全都吃啦,可好?” 这些菜都是铜雀楼酒家驰名的招牌菜,若是张羽这一身肮脏之人进去点了,又吃了,今后前来的客人势必不想再点,估计看了都会连连作呕。 张羽不知他肚子里的算盘,正好自己不懂点菜,有人教导,爽快道:“好。” 铜雀楼掌柜听了,气得满脸紫胀,道:“姓王的,你莫要太过分!” 王掌柜甚是得意,指引张羽把山货放好,在柜上取了足数钱币给到他。 张羽也不清点,感觉差不多,胡乱揣好钱币,径自向对面走去,作势要进铜雀楼酒家。 那铜雀楼的掌柜急忙伸开双臂,阻在张羽面前,支支吾吾道:“你……这位客官,咱店里座位满了,现在……恕不接客。” 张羽向店内一望,确实不见空的座位,便退后一步,道:“好,我等着。” 掌柜的急忙又说:“下午后厨休息,本酒店闭门歇业,还有……今晚也是,不营业……” 张羽脸色一沉,道:“不行,我答应了王掌柜,必须吃。” 第二十六章 治病 这时,店里有一桌快吃完的客人,瞧不下去掌柜狗眼看人的做派,招手道:“兄弟,我这桌空了,来这里吃。” 掌柜回头一看,只见是个惹不起的大客户。 无奈之下只得把张羽请进去,顺便把地上两个肉馒头捡起来,弹了弹上面的灰。 张羽缓步向那张桌子走去,经过之处所有人都奇怪地打量他,紧接着赶紧捏住鼻子。 大部分客人闻到那股难闻的气味,瞬间欲呕,避之唯恐不及,草草结账离去。 店小二一脸厌恶地走到近前,捏着鼻子问他点什么菜。 张羽道:“就刚才王掌柜说的,什么什么鸡,什么什么鸭,什么牛肉,还有什么酒。” 店小二道:“醋溜白菜不点吗?” 张羽道:“不要,我只吃肉。” 店小二嗤之以鼻,心想你个臭叫花子还挑三拣四。 待菜上来之时,一楼就只剩下张羽一桌。 很多二楼的客人也嫌恶心,纷纷下楼结账走人。 对面王麻子饭庄的王掌柜看了,心里乐不可支,拿着一把瓜子,在自家门前看对面笑话。 二楼的小翠见了,急道:“小姐小姐,你看他……他还吃起来了,咱们可怎么办?” 宇文小姐越看越奇,踌躇片刻,道:“小翠,你说他会不会不是跟着我们? 他只不过是想来这邺县卖山货,其实是……我们误会了他!” 那小翠是个机灵的丫头,这时听小姐说了,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依旧不放心道:“小姐,就算是这样,但是,你可见过什么人能用腿跑过马的?” 宇文小姐闻言一惊,暗想也是。 小翠又道:“就算他对咱们没有歹意,但是小姐,你不总是说要我们多加小心嘛,切记切记,江湖险恶!” 宇文小姐点点头,道:“好,咱们小心为上,待会儿等他吃完饭走了,咱们立即走。” 张羽一顿狼吞虎咽,喝酒如喝水,一来是因为他确实饿了,而来是他赶着去找医生,不敢耽搁。 小半会儿功夫,张羽便吃饱喝足,结完账,刚好是五百钱。 张羽也不知道对不对,扔下钱转身就走。 小翠伸着脖子见了,欢喜道:“小姐小姐,他走啦。” 宇文小姐“嗯”了一声,心说:“看来他真不是在追我们,刚才还误会他了,看他行事做派都还端正,怎么出门就不知道收拾一下?一身上下脏东西,这倒真是奇了。” 待张羽走远,宇文小姐四人方才下得楼来,结完账,便立即返回客栈。 在回客栈的路上,恰好有一个药铺,四人经过时,猛地见到那“臭人”正在药铺门前。 现下他们知道这人确是没有恶意,反倒对他好奇起来,远远地驻足观看。 只见那“臭人”步入药铺,听他对那坐堂医道:“我爹病了,要请你看看。” 那坐堂医正低头抓药,猛地闻到一股恶臭,抬起头来,赫然见到一身屎尿,手执猎叉的张羽,着实吓了一跳,连退两步道:“你……干什么?” 这一举动,都在宇文小姐四人预料之内,小翠不禁扑哧一笑,宇文小姐也不禁莞尔。 张羽道:“我爹病了,请你看看。” 坐堂医靠着身后药柜道:“你……你……我这里不看病,只卖药!” 张羽道:“刚才你不就在给人看病?” 坐堂医道:“那是普通风寒,不是什么病!” 张羽道:“那哪里有医生可以看病?” 坐堂医看他怪里怪气,心说不是疯了,就是傻子,想趁早把他打发了。 便道:“邺县没有医生,六十里外武安有很多医生,你去那找吧,去去去!” 张羽道:“武安封城了。” “你咋知道。” “我从武安来的。” 坐堂医听了,目瞪口呆,只能道:“那我没办法了,你能不能站到街上去,别站在这里成吗?你太……太大味儿了。” 张羽于是退步站到街上,抬高嗓门道:“我有钱,你要看好了我爹的病,我给钱。” 那坐堂医才不信他这个模样会有钱,道:“有钱也没用,我不会看病,你想别的办法吧。” 张羽没有办法,只得呆呆站在原地。 宇文小姐远远见了,对小翠道:“小翠,他好可怜。” 小翠这时也是一肚子气,道:“那坐堂医明明会看病,但狗眼看人低,故意骗他,哼,什么人!” 宇文小姐笑道:“咱家小翠变化真快,刚才还说人家恶心呢。” 那坐堂医见张羽还站在那里,不耐烦道:“你别站在那了,赶紧走吧,你站在那,谁还敢进门抓药啊。” 张羽道:“我想看看,你究竟会不会看病。” 那坐堂医这时反倒急了,骂道:“好你个屎粪蛋儿,赶快给我滚! 跑到这里来撒野,我还明着告诉你吧,没错,我会看病,我就是这邺县最厉害的医生! 但是我今天偏不给你看,你能怎么招吧! 量你一条掏粪狗,能有多大本事,滚滚滚!” 小翠越发听不下去,冲上去就要理论,被宇文小姐一把抓住,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惹是生非。 张羽听说他原是会看病的医生,不怒反喜,冲进药铺,把刚才王掌柜给的钱一股脑撂在柜上,道:“你给我爹看病,这些都给你。” 那医生见他冲进来,吓了一跳,待看清面前的钱币,约摸足足有四十贯,顿时有些心动。 但是,鼻子里不断涌进来的恶臭实在是让他恶心,便捏着鼻子道:“你爹在哪啊?” “武安县张家庄。” “啥?不去不去,拿走拿走!” “为什么?” “你傻还是我傻,那么远怎么去?你有马车吗?你送我回来吗?别说是四十贯,就算八十贯,老子也不去!” 张羽道:“可是我爹病得很重,他快不行了。”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爹,快走快走,要是你再不走,我可要告官了!” 忽然,只听哐啷一声,猎叉摔在地上。 那医生浑身打个机灵,愕然盯着张羽。 只见张羽默然退出药铺,钱币也没拿,猎叉也没拣,走到路中央,独自呆立。 寒风狂卷,更显落寞。 小翠看不下去,使劲扯着宇文小姐的衣襟,急道:“小姐,咱帮帮他吧,他肯定是个苦命人,咱就帮帮他吧,求求你了小姐。” 宇文小姐心肠更软,见到此情此景,早有襄助之意,对身边的随从低声嘱咐几句,小翠听了,转急为喜道:“谢谢小姐帮忙,我这就去告诉他。” 宇文小姐本不想张杨,急忙叫声“喂”,不想小翠早就飞到“臭人”面前,竟没拉住。 小翠来到张羽面前,保持一个鼻子能接受的距离,道:“喂,卖山货的,我家小姐出面了,你爹有救了。” 张羽看着她女扮男装,虽然眼熟,但一时没认出来,道:“你是谁?你家小姐是谁?” 小翠一时忘了自己女扮男装,扑哧一笑道:“你忘了,你今天从武安一直追我们到邺县?” 张羽凝神细看,猛地认出她来,道:“原来你是男人。” 此言一出,小翠和宇文小姐差点笑岔气,小翠道:“你个傻瓜,我们是女人,现在女扮男装,笨蛋!” 张羽这才回过味来,呵呵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皓齿。 他问道:“你家小姐是医生吗?” 小翠道:“自然不是,不过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来了一队衙役簇拥着一辆马车。 那车上下来个官员,匆忙跑到药铺里,和那坐堂医说了几句话。 那坐堂医越听越惊,听一句便向张羽看一眼,听一句,看一眼,看得张羽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随后,只见他匆匆抓些草药放入药箱,披上披风,把铺门关好,挂上歇业的牌子。 快步来到张羽面前道:“小爷,事不宜迟,咱们启程吧?” 张羽喜出望外,笑道:“你要给我爹看病?” 那医生现下也不敢捏鼻子了,点头哈腰道:“咱们抓紧赶路,说不定夜黑之前,我还能赶回来。” 张羽哪敢耽搁,拣起猎叉,和他一同坐进马车,向小翠简单说了声“谢谢”,马车便快速出城而去。 宇文小姐和小翠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微微出神。 只听小翠道:“小姐,咱又做了一件大大的善事,可喜可贺!” 宇文小姐白了她一眼,道:“平日在府上没看出来,你这小翠丫头,还挺同情弱者嘛。” 小翠道:“谁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小姐你不知道,穷人家的孩子就算有钱,别人也瞧不起,也不给看病。” 宇文小姐见触及她的伤心事,便转移话题道:“你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弄得全身脏兮兮的?” 小翠道:“刚才忘问了,会不会……真像那医生说的,他是给人掏粪的,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掉粪坑里啦!” 说罢,二女哈哈大笑,虽然身穿男装,但依然笑靥如花,桃面春风。 …… 幸好医生来得及时,保住张大虎一条命。 连续服用了五日草药,张大虎渐渐恢复,只不过断腿留下了残疾,成了跛脚,走路再不能似从前一般健步如飞。 虽然张大虎没说什么,一条跛脚,安之若素,但是张羽心中却留下了深深的愧疚。 每次看到爹走路一跛一跛,他就难受万分,恨不得把自己的腿卸下来给爹用。 这几日,张羽一直想着爹的腿伤。 忽地想起那日天剑峰上,荆钰腿部受了那么严重的刀伤,事后竟全然没有任何后遗症,行走如常,毫无影响。 张羽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荆钰治好爹的跛腿。 第二十七章 信笺 还没等张羽去找荆钰,荆钰自己就找上门来。 年二十四上午,张羽正在院中砍柴,忽地院外立住一人。 张羽心生警觉,抬头一看,只见正是荆钰——一脸面色不善的荆钰。 张羽将斧头砍入木桩,挺起身来,道:“荆道长。” 荆钰冷声道:“你出来。” 张羽走出院门,站在荆钰面前,道:“什么事?” 荆钰眼中若隐若现丝丝杀机,沉声问道:“阴曹寒霜戴老三,你可认得?” 张羽想起自己答应过戴大哥,无论和谁都不能承认他俩的关系,便答道:“不认识。” 荆钰死死地盯着张羽的脸,想从他所有的面部细节中,看出他到底有没有撒谎。 片晌过后,看不出丝毫波澜,荆钰又问道:“那陆仕达、陆有德全家惨遭灭门,春风楼付之一炬,你知不知道?” 这件事,张羽是真不知道。 不过武安县封城,这种消息又瞒不住,早已成为十里八乡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张羽道:“知道。” 荆钰道:“那这些都是阴曹寒霜戴老三干的,你知不知道?” 张羽道:“不知道。” 任凭荆钰阅人无数,此时的他,都无法看出张羽脸上和心中的任何情绪,面无表情的张羽,让荆钰察觉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荆钰虽和张羽接触不多,但张羽总是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那种深不可测,不是江湖阅历丰富后老成奸猾的深不可测,不是深于城府精于算计的深不可测,不是骗术精湛善于伪装的深不可测…… 张羽的深不可测,不像浩瀚无垠的大海,更像波澜不惊的湖泊,占地不大,一眼望到边,却极深,深不可测。 荆钰道:“好,既然你说不知道,老夫便告诉你: 阴曹寒霜戴老三是人中恶鬼,他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他曾在一个晚上屠杀徐州大户二十余户,一夜间杀人三千余命! 最擅长的是用他绝学寒霜九冻掌将人活活冻成冰块,有些冻住不能立死的,只能活活等着全身血管冻结而死,手段极为残忍! 这次武安城内几宗惨案,都是这种手法。 但是,有一事甚是奇怪,戴老三十年前突然消失,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于近日重出江湖,还是在武安出现,你说奇不奇怪。” 张羽道:“荆道长前几日离山,是因为戴老三吗?” 荆钰道:“当老夫得知他重现江湖,便一路从荆州追至并州,又从并州追至益州,最后失去了线索。” 张羽道:“那道长为何来找我?” 荆钰双眸寒光一闪,道:“因为,武安这几宗案子,都与你有关。” 这句话,张羽不好反驳,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马蹄嘚嘚,一骑驰到荆钰和张羽身前,乘者翻身下马,对二人问道:“请问猎户张羽家是这里吗?” 荆钰和张羽都是一奇,是什么人会来找张羽? 张羽道:“我就是。” 那人听了大喜,从马肚子上的侧袋里掏出一个二尺见方的紫檀木盒,交到张羽手上,然后拿出一张纸让张羽签字。 张羽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字,他自己也不认得字,便向荆钰求助,荆钰瞄了一眼,对他道:“是一张订契,证明你收到货物,你不懂写字,就摁个手印吧。” 张羽稀里糊涂摁了手印,那送货人见完成任务,兴高采烈地走了。 张羽一阵莫名其妙,打开木盒一看,只见里面是几卷书,封面上写着三个字。 张羽不认得,抬头看荆钰,荆钰心中一奇,什么人会送张羽这套书,当真奇怪。 荆钰道:“这三个字叫作‘三国志’,这是一套史书,介绍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国历史的史书。” 张羽闻之大喜,如获至宝,欢天喜地道:“真的吗?真是太好啦!” 荆钰看他开心的样子,心说:“你又不识字,也看不懂,有什么好开心的。” 张羽心爱地抚摸书皮,一本一本拿起来翻看,忽然从第一本书页中掉落一张信笺。 张羽俯身捡起打开,见上面却是一幅图,画中是一座牢房里,两人正对酒聊天。 其中一个是华服老者,一个是落魄青年,那老者一只手掌正对着旁边几个跪着的人,那手掌喷出冰气,将那些跪着的人全冻成冰块。 荆钰见了,一把夺过信笺,只见信笺右下角写了两行小字:“戴老哥特备三国志一套,赠万分思念之绝世好贤弟羽”。 荆钰读之大惊,喝道:“戴老哥是谁?这图上画的分明是戴老三,是也不是!” 张羽面色依旧平静,道:“还给我。” 荆钰火冒三丈,双眼似要喷出火来,这个屡次拒绝自己,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青年,非但不走正道,还结识恶鬼魔头,居然还与魔头称兄道弟,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荆钰一把将信笺扔在地上,狠狠踩烂,道:“你结识魔头,大逆不道,老夫今天不论如何,都要为天下苍生除害!” 说罢,荆钰集全力向张羽胸口一掌击出。 张羽纹丝不动,面上波澜不惊,双手搭在荆钰肩膀,把荆钰整个人抬了起来,像搬个柜子一般,搬到一边。 他这些动作,既缓慢,又轻柔,但是荆钰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反击数招都毫无用处,正是惊诧莫名之际,整个人已在空中被搬离了原地。 张羽搬开荆钰,蹲下身来,小心翼翼从地面揭起那张信笺,动作极为轻柔,再小心翼翼摊在手掌之上。 只见那图画已面目全非,千疮百孔。 他轻柔地缓缓吹气,吹拂去上面的小沙粒,缓缓抚平褶皱,摩挲着纸面上的凹凸,似是极其心疼。 荆钰看在眼里,一股复杂的心情蔓延开来,眼前的张羽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让自己感觉绝望。 但是他却一点不惧怕张羽,因为张羽没有攻击性,张羽从来不滥用自己的神力,换作其他人,如此心爱的信笺被糟践成这样,早就怒不可遏爆发了。 但是张羽没有。 张羽太特别了,特别的不像是人,更不像是魔鬼,难道他是神仙?要不,怎么解释呢? 短短片刻之间,荆钰似乎从烈火中掉入冰窖,为民除害之心瞬间土崩瓦解。 心想既然自己无力铲除,何不加以引导,便道:“孩子,老夫教你识字如何?认字了,就能读书了。” 张羽蹲着,静静地把信笺抚平,又对折折好,收入胸间最妥帖的地方。 随后一声不吭,摆好书卷,盖好木盒,慎而重之地慢慢捧起,转身向院子中走去,啪的一声关上院门。 头也不回。 荆钰想再争取一下,便隔着院门道:“你要想学字,老夫随时恭候。” “滚。” 门内蹦出一字,干脆利落。 荆钰皱眉,不禁摇头叹息,自打他成名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滚”这个字。 而且,他居然还不能动怒。 李氏正好出门倒脏水,见张羽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听到了那个“滚”字,问道:“你怎么说话呢?门外是谁?” 张羽道:“荆道长。” “啊?”李氏惊呼一声,水桶放在地上,奔出门外,见门口空空如也,四下都瞧不见人。 回院戳了张羽一指头,道:“荆道长那么关照咱们,可不许那么跟人说话,做人要敬老爱幼,尊敬长辈,不能没大没小的,知道吗? 现在你爹的腿脚又不灵便了,以后还要更多倚仗荆道长他们,咱可不能把关系搞僵了,听到没?” “听到了。” 张羽嘴上说着,心里萌生悔意,心想刚才一气之下,竟说了不该说的话,忘记了还要请荆道长给爹治跛腿,这不好办了。 李氏见他手上捧着精致的木盒,问道:“这是什么?” “史书,三国志。” “咦?哪里来的?”李氏非常好奇。 “额……一个朋友送的。”张羽不太会撒谎,所以编排的十分蹩脚。 李氏听了,更是惊诧,追问道:“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他不知道你不识字吗?怎地还会送你书读?” 张羽道:“他知道我喜欢三国的故事,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怒鞭督邮那故事。” 李氏听了大惊,心说上次就是因为羽儿听了那害人的故事痴迷,以至于闯出天大的祸来。 李氏一把夺过木盒,道:“这是害人的书,不能读!今后娘也不许你进城听评书,把脑子都听坏了! 差点害得娘死了丈夫,没了儿子!娘一会儿就把这盒子给烧了! 三国三国,破三国,休想再祸害咱家!” 张羽道:“娘,不要烧,我心疼。” “烧,必须烧!你要是认我这个娘,就必须烧! 咱农家人,没有故事一样过活,没有故事一样吃喝拉撒,听了故事脑袋坏掉,是不是傻! 你忘了坐牢的滋味了?你忘了给你爹治病的难了?你忘了…… 忘了那几日娘多担惊受怕,你忘了娘哭得都流干了眼泪……” 说罢,李氏想起前几日的惊慌与无助,又止不住地掉眼泪。 张羽笨嘴拙舌,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是却一句辩白说不出来。 见娘伤心落泪,于心不忍,道:“那娘,你把书锁起来,我不看,行吗?” “不行,娘说啥都要烧!要么选娘,要么选书,你今天必须二者选一!要书,你就走,不要认这个家。要娘,你就把书烧了,今后不许听评书!” 说罢,将木盒重重摔在地上,提起水桶独自进屋。 张羽孤零零站在院中,看着地上的木盒已经散架。 他呆立半晌,缓缓蹲下身来,指尖轻轻在木盒边缘游走,小心从中取出一本书,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书香墨韵沁人心脾,让他深自沉醉。 喃喃道:“原来故事,是有味道的,好闻。” 他呆看片刻,心中免不得纠结百转。 最后无奈,叹口气,俯身拣起书盒,扔到院根,点起一团火,默然看着火光越烧越旺。 火光映着他的脸,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他始终一只手捂着胸口,那里放着戴老三给他的信笺。 第二十八章 帮工 腊月二十六,距离春节越来越近。 近几日,张大虎除了跛腿,基本已经恢复如常。 张大虎亦是个豁达之人,从不见他唉声叹气,似乎一条腿天生就是跛的。 家里的活,是他的,照干不误,不会因为跛脚就放手不管。 当然,闲来无事时到处串门聊天,也不耽误。 这天一早,张大虎从别家串门回来,对李氏道:“听庄上人说,除夕晚上,真武派要组织一场晚宴,邀请了好些远近的道士,约摸有百来人,这两天正在村里招人帮工,听说帮工一天,有二百钱呢!” 李氏道:“是吗?那挺好的,招咱们妇道人家吗?” 张大虎道:“这没听说,要过年了,家里也要准备一下,你就不用掺和了,我打算带羽儿去报名,两个人一天四百,怎么着也得五六天吧,那是不少钱了,够咱三口子用度好些时候,就是……” 李氏猜他心意道:“你是怕因为你的腿……他们不用你?” 张大虎倒真不担心这个,毕竟自己和真武派关系处的好,现在又不是腿断了走不了路,随便在后厨帮个忙,无甚大碍,道:“我没事,就是担心羽儿,他说话直,不懂变通,做事没个眼高手低。 听说真武派这次宴请的,可都是天下名门大派的掌门或长老,那可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有所冲撞,会有损咱们真武派的名声。” “咱们真武派?虎哥啥时候把真武派当咱家的了?”李氏笑着说道。 张大虎道:“那咋不是呢?你看呐,咱张家庄七成都是真武派的教户,真武派吃喝拉撒都指着咱庄上,咋不是咱家的?再者说,我自小就在山里打猎,对真武山,对真武派,那是很有感情。” 李氏点点头,道:“这样,你先带着张羽去报个名,万一真挑中了,到时候你多看着他点,让他干点遇不着人的活,不就行了。” 张大虎深以为然,于是便带着张羽前去报名。 真武派已许久没组织过如此规模盛大的除夕宴,上上下下张灯结彩,修葺粉刷,采办筹备,忙得不亦乐乎,正是用人之际,但凡庄上的青壮劳力,报名的悉数全收,一个不拒。 报名当天,张大虎和张羽便开工干活,打扫搬运无所不干。 张羽力大速度快,干起活来又快又好,张大虎跟着他打个下手,从旁加以指导,活干得利索又出色。 原本两人两天的活,一天就全部干完。 好在“活”这个东西,是永远干不完的,监工不断给二人派活,二人也不计较,权且当作自己家里的活干,加倍卖力气。 管事的道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地里都赞张大虎父子勤恳。 腊月二十九这日,外地前来赴宴的宾客陆续抵达,真武派门前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由于张大虎和张羽是猎户,因此杀鸡宰猪,杀牛宰羊等屠宰任务都交给了他俩。 二人刚给一头猪放完血,只听房外有人叫道:“野猴子,给我出来!” 此时房内还有其他人,因此张大虎和张羽不知外边这句“野猴子”是在叫谁。 那人叫了三声,不见有人应答,便派个小道士进来,指着张羽道:“喂,那个杀猪的,叫你呢,滚出来!” 张羽未作声,张大虎擦擦手,一步一跛上前道:“这位道兄,什么事唤我儿啊?” 那小道士颐指气使道:“叫你出来就出来,听不懂人话吗?” 张大虎踌躇片刻,跟张羽使了个眼色,两人脱了皮围裙,洗净手,出得门外,只见站着六七个小道士。 当先站着的那人,正是之前在老君殿上见过的白书亭。 白书亭那日被张羽一拳击出老君殿,昏迷不醒,伤势极重,卧床足有月余。 这几日才刚刚痊愈,这段时间,他恨意愈炽,心里一直盘算着要找机会报当日之仇。 奈何真武派要筹备除夕晚宴,他俗务繁多,一直脱不开身。 今天忽听亲近的师弟来报,说那野孩现已成了张大虎的养子,而且眼下就在宫里帮工。 白书亭不听则已,一听之下这还了得,立即叫上几个师弟,怒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 此时见到张羽,虽然有些认不出来,但还是依稀看得出当日眉目。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书亭呛琅一声掣出宝剑,剑指张羽道:“好你个野猴子,今天本大爷就让你死无全尸!” 白书亭刚要出手,忽然,他身边一个小道士凑上前去伸手拉住,低声道:“掌门之前说了,这猴子异常怪异,让我们不得招惹……” “放屁!我白书亭今日要报仇,看谁敢阻我!” 说罢一剑刺出,张大虎护子心切,情急之下一个箭步上前,伸臂挡在张羽身前,只听噗嗤一声,那剑刺入张大虎肩胛。 要不是张大虎一条腿跛了,身体略微偏斜,这一剑非刺中心窝不可。 张羽大惊,从后抱住张大虎,伸指在那剑身一弹,只听铮的一声,剑锋断成两截。 白书亭只觉手臂一麻,再一看手中之剑,竟然只剩下半截,顿时惊骇莫名。 其余道士看了,更是骇异,他们都知道这把宝剑非比寻常,是白书亭父亲归枢子白九万的成名宝剑。 想当年,白九万曾仗此剑,孤身独闯漠北,单枪匹马击杀突厥一部五百余众,所向披靡,一战成名! 白九万曾豪情万丈,为此剑取名为破虏,剑身从不擦拭,时刻让其浸润胡虏之血。 后来白九万内功大成,飞花落叶皆可伤敌,故不再使用兵刃,便将此剑传给了儿子。 若是寻常钢剑也就罢了,但是这剑实乃砍金断玉之利器,张羽如此漫不经心,毫不费力的就弹断一口宝剑,手指上的功夫之刚猛,当真世所罕见,即便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都不见得能够做到。 “爹,你没事吧。”张羽抱着张大虎,慢慢蹲了下来。 张大虎额头冒汗,摁住伤口,见半截剑尖兀自插在肉里,深吸一口气,对白书亭道:“白道长,我儿鲁莽,多有得罪,十分抱歉,贵派道长常言,冤家宜解不宜结,您看今日我替儿子挡了一剑,这之前的恩怨……咱就此了结吧,可好?” 显然是剑伤较重,张大虎说这一番话说得已是十分吃力。 白书亭还未从惊骇中回过味来,他身边适才那劝阻的小道士道:“师兄,这猴子古怪异常,今天……先算了吧,以后再找机会找回场子。” 白书亭道:“那我这把破虏宝剑……怎么说!” 此言一出,其余道士面面相觑,破虏宝剑天下无双,如今作废,又能上哪去找第二口来。 张大虎见张羽如此轻松就把那剑弹成两截,他虽知张羽力大,但毕竟太过轻松,心想那定不是什么名贵宝剑,便道:“白道长,小的赔您一把就是。” “你赔的起吗?你知道这把剑可是……”白书亭话说到这里,急忙被那个小道士拉住,低声道:“师兄,咱还是别说了,免得丢了白师叔的颜面。” 白书亭瞪了他一眼,又瞅瞅张大虎和张羽两人,一怒之下将断剑掷于地下,指着张羽切齿道:“野猴子,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说罢,带领众人扬长而去。 这时从旁跑来个小道士,拿出个药瓶给到张羽道:“小兄弟,这是金疮药,快给你爹敷上。” 张羽接过药瓶,看了眼那小道士,见和自己年岁相仿,微微一笑,心下感激。 伸手轻轻拔出剑尖,立即给张大虎敷上药,简单包扎一番。 那小道士道:“行了,你俩先回家养伤,今天就不用干活了。还有,明天就你自己来就行了,张大叔在家养伤吧。” 张大虎一阵感动,支撑着坐直身子,道:“那怎么好意思……” 小道士道:“张大叔,您不要说话了,放心养伤吧,这两天我都看出来了,您俩干活特别卖力气,尤其是您这个儿子,一个人干了好些个人的活,帮了我这里大忙,明天您就在家歇息,您儿子过来就行了,放心,我给您儿子按两人份发工钱。” 张大虎大喜,好一顿千恩万谢,那小道士连连摇手,道:“你们快回去吧,养伤要紧!” 张大虎站起身来,问道:“这位小道兄如何称呼?” 那小道士道:“小道孙小苗,您叫我小苗就好。” 张大虎又是一番感谢,随后被张羽搀扶着往山门外走去。 路上,张大虎不住地摇头苦笑。 张羽问他笑什么,张大虎道:“本还想赚点钱补贴家用,谁知可能还要倒搭些进去。” 张羽道:“我没做错,爹为何说要赔他剑。” 张大虎叹息一声:“爹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就好比那个陆有德,你说那日你若让他开开心心把鸡提走,哪会有后边那许多枝节,你既不用吃那牢狱饭,爹这一条腿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见张羽神色稍暗,改口道:“不过呢,年轻人心气高,爹也能理解。 想当年,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霹雳火爆的脾气,你别不信,要不是爹当年脾气暴,也不能被你娘相中! 可是呢,人年纪大了,经历的事多了,在意的人也多了,自然脾气就收敛了,老话说得好:‘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就是这个道理。” 张大虎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头头是道。 张羽初听,觉得很有道理,但是细细想来,好似很多地方又不合理,便问道:“那张飞怒鞭督邮,也不对吗?” 张大虎被他一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琢磨了片刻,道:“张飞是刀头舔血的豪侠,是出生入死的人雄,他那个时代没办法,官府黑暗,民不聊生,你忍气吞声没有活路,揭竿而起反而还有出路,跟咱们不一样的。 咱农家人,本本分分,靠山吃山,不去招惹人,安安稳稳一辈子,得个善终,那才是快活的日子。” 张羽虽不知到底什么样的日子是快活的,但是凭他眼下对生活的理解,似乎如今的生活并不快活,因为娘不让他读书,不让他听三国的故事…… 这样的日子,怎能叫作快活? 二人走了一阵,渐渐看到庄上炊烟,忽听得道上传来马蹄之声。 二人纵目看去,只见是一队十余骑人马,那十余匹马皆是枣红之色,马上骑者亦是清一色身披枣红披风。 张羽心里一奇:“是她们?” 那些乘者远远便见到路边的张大虎和张羽,当先两人勒住缰绳,是两个漂亮女子,其中一女子道:“大伯,请问真武派无为宫怎么走?” 说话之人正是小翠,此时张羽脸上身上都很干净,她完全没认出来。 张大虎大致说了方向路程,小翠道声谢,眼光落在张羽脸上,见他眉清目秀,好不俊俏,心下一动。 又见他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颇为无礼,心下怒起,横了他一眼,道:“你瞅什么?” 第二十九章 开宴 宇文小姐见路边的青年出奇的俊秀,一双大眼睛纯真无邪,眼神似曾相识,一时倒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她和小翠一样,心下也不喜他直视无礼,对小翠道:“小翠,我们走。” 张羽刚要出言相认,小翠对张大虎道:“大伯,您这儿子好生无礼,以后您可要多约束约束,驾!” 众人拍马而去。 张羽兀自看着人马远去,却没机会说出自己身份,心下怅然。 张大虎在一旁看了,咳嗽两声,道:“羽儿,可是看那两个姑娘好看?” 张羽道:“我认识她们。” 张大虎一奇:“哦?在哪里认识的?” 张羽刚要说,一想想说来话长,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说得清楚,加之他笨嘴拙舌,不善于表达,便道:“就是认识。” 张大虎心里一笑,暗想张羽也算是到了蠢蠢欲动的年纪,对年轻女子有所想法那也是人之常情,嘿嘿一笑道:“羽儿啊,刚才那俩女子应是大户人家,这个……婚娶这事嘛,讲究个门当户对…… 你看这样行不行,春节过后,让你娘回趟娘家,去她李家庄寻摸寻摸,找个跟咱家门当户对的,说门亲事,你看如何呀?” 张羽并不太清楚张大虎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婚娶就是成家,就是像爹和娘一样,两口子生活在一起过日子。 此时蓦地想到前几天娘让他烧书的事,心中怏怏不乐,道:“我不婚娶。” 张大虎细细看他表情,猜知一二,道:“你是不是因为烧书的事,还在生你娘的气? 哎,这事你娘做得确实过分,好端端的书,怎么能说烧就烧了呢,拿去卖了也成啊,这娘儿们家的,不知道咱男人在外面弄营生多不容易……” 张羽问道:“爹也不同意我看书?” 张大虎道:“爹不是不同意,只是你不识字不是嘛。再说了,读书多辛苦呀,不如赚了钱去酒馆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听那说书的连说带比划,多过瘾。” 说到这里,张大虎咂摸咂摸嘴,想着有段时间没有进城喝酒听说,心下好生怀念那惬意的日子。 张大虎虽然受了剑伤,但上药之后没什么大碍,加之听孙小苗说自己今后不用上工,还有钱拿,又赶上父子聊得投机,所以越说越开心。 张大虎见张羽默然不语,想他青年心性,心中必定还不忿烧书一事,道:“爹悄悄跟你说,你回去可不许告诉你娘! 今后啊,咱爷们之间的事,少跟你娘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哪知道什么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 若是下次再有人送你书,你就偷偷藏起来,偷摸看,爹支持你。” 张羽道:“那要是我赚钱买书呢?” “爹也一样支持你!” 张羽咧嘴笑了,道:“谢谢爹。” 张羽搀扶着张大虎,父子俩有说有笑,在冬日夕阳余晖中,缓缓步入炊烟之中。 见过小翠和宇文小姐后,张羽心头一直盘旋,那两个姑娘莫不是来参加除夕晚宴的?之前得她们帮助,尚未好好答谢,如果能够再见面,自己定要好好谢谢她们。 …… 大年三十,真武派从鸡鸣开始,便热闹起来。 整座无为宫雕梁峻宇,大殿高堂,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洋溢着浓浓的新春气息。 张羽早早的来到宫中,从后门来到典房后厨,向孙小苗报道,听从孙小苗安排。 午后,冯守中陪同本门华阳教掌门萧君廓抵达真武派。 真武派掌门莫奇谷得到讯息,在荆钰陪同下,率众迎出,两边见面,好一阵寒暄热络。 萧君廓甚是和谦,连声拜年,与莫奇谷携手步入无为宫,先前到场的众多门派掌门纷纷降阶相迎。 萧君廓与众人一一见过,只见齐云山普度教田青牛掌门、峨眉山天真教玉映掌门、昆仑山玉虚观冲静观主、龙虎山龙虎洞朱斗极洞主等皆已在场。 其余还有一些名气小的道教掌门,萧君廓便不认得,心想真武派果然是道教一脉的泰山北斗,振臂一呼,道教豪门悉数捧场,当真是一呼百应。 一时间,大殿之上招呼引见,攀谈寒暄,热闹非凡。 黄昏时分,真武派监院亲自出面,指挥众弟子厨夫仆役等,在老君殿正殿及东、西偏殿上摆设了一百余席。 张羽在东殿上帮手,搬运桌椅,点烛擦洗,无所不干。 孙小苗告诉张羽,今晚估计要忙到很晚,众宾客用完晚宴后,他们还要负责收拾打扫,不知道要忙到几时。 张羽正忙着,突然瞥见荆钰来到东殿检查,想起那日骂了他一句“滚”,有些难为情,不自觉低下头去,不想让荆钰看到自己。 但转念又想到爹的跛腿,还要求荆钰帮忙医治,是以放下手中活,硬着头皮抬头注视他。 有人注视,荆钰立即发觉,对视一眼,见是张羽,上前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话时,面色平静,语调如常,似乎没有因为那日之事而生张羽的气。 张羽道:“帮工,赚钱。” 荆钰点点头,道:“怎么样,最近书读得如何?认识几个字了?” 张羽微微有些尴尬,道:“读不了了,烧了。” 荆钰听了,微微一怔,暗忖从那日过后,不知这小子是否还反感自己,也不知他这话是讽刺自己呢,还是事实?一时不知该说点啥,象征性笑笑,抬脚准备视察别处。 张羽叫住他道:“荆道长,我爹的腿,你能治好吗?” 荆钰听了,立即会意,道:“你爹的腿是骨骼碎裂,老夫的腿是皮肉外伤,伤不及骨。皮肉可愈,骨骼难痊,恕老夫无能为力。” 张羽盯着荆钰的双眼,道:“你是不想帮我,还是当真不行?” 上次邺县求医屡屡受挫之后,张羽懂了个道理,真心实意主动提供帮助的人,世间少有。 即使你可以付钱,但依旧很多人不愿意出手相助。 荆钰闻言一怔,没想到这话是从张羽口中说出,道:“老夫从不骗人。” 张羽道:“你那天在天剑峰上说,天剑在你手上,不就是在骗人吗?” 此言一出,荆钰身旁陪同检查之人面面相觑,均自暗道:“哪里来的蠢货,这般不会说话?” 荆钰好不尴尬,那日情况危急,那句话实乃自己舍身取义之无奈之举,当不得真。天剑峰上估计除了张羽外,无人相信。然而,此时又不好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荆钰一须发老道,竟被一小年青问得哑口无言,当真尴尬至极。 张羽见荆钰面色时红时青,道:“你治好我爹的腿,我拜你为师。” 荆钰听了,并无欢喜之意,张大虎那腿已伤及骨骼,非丹药所能医治,人力又怎能逆天? 荆钰不想戳痛张羽,所以没有正面回答,随口搪塞了一句,便去四下视察。 视察完毕,荆钰突然想起一事,远远地指着张羽,对监院道:“一会儿晚宴,让他留在老君殿上。” 监院恭敬应下。 酉时二刻,真武派众弟子纷纷恭请各掌门及道众入席,依照道教一脉中的声望和地位,莫奇谷、萧君廓、田青牛、玉映、冲静、朱斗极等人该坐首席,几人谦让一番,便即入座。 这时,一个黑袍道人忽地出现,并不和众人招呼,在首席挑了个面对莫奇谷的座位,大剌剌坐下。 莫奇谷、萧君廓等人都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只见他一身浓墨似的道袍,头上梳了一个高高的髻子,那髻子还用一条墨黑色的长绦系住,绦尾下垂,发须皆白,衬得那长绦越发幽黑。 一片圆形墨黑色绸片罩在右眼,竟是个独眼人,左眼森芒凌厉,脸上不怒自威。 莫奇谷身为东道,笑着起身拱手道:“敢问这位道兄法号?” 那独眼墨黑袍道人也不起身,也不拱手,道:“本道法号独目,名字嘛,早不记得啦,叫我独目掌门就好。独目见过莫掌门,见过各位。” 众人见他面色傲慢,不懂礼数,纷纷皱眉,心下均说:“莫奇谷身为真武派掌门,起身跟你见礼,你竟然坐着不动,好不识抬举! ‘独目’又算什么法号,分明是用身体缺陷凑数! 再说,江湖上也没听过这道人名号,哪里来的野道士,这般不懂规矩。” 莫奇谷涵养深厚,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快,还笑着说了几句“久仰”,面上功夫做得十足。 首席之上,在座的都是一派掌门,自重身份,虽心里有意见,面上却都平和。 晚宴即将开始,监院吩咐张羽去老君殿帮手。 监院见荆钰对张羽另眼相看,不知这张羽是何来历,因此也不给他安排重活,张羽多半时候只站在一旁,看着殿上的热闹。 每逢人多的时候,张羽便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是遇着人多了,就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就像上次在邺县铜雀楼门前,宾客全都看他,他就心底微微发慌,不知道手该怎么放,不知道腿要怎么站,也不知道目光该看向哪里。 他想,若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他一定会更加不知所措。 因此他乐得站在角落,所有人都忘了他,才是最好不过。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不是他的问题,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 所有人都已坐定,众仆役上来献菜斟酒,酒菜上齐,殿外猛地响起八响大爆竹,道家自来因炼丹需要,对硝石、硫磺等研究颇深,是以做出的爆竹响声非凡,声震云霄。 好多青年道士,纷纷离席涌到殿外观赏。 爆竹响罢,殿上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来,莫奇谷致毕新年贺词,大家便开始品尝佳肴,把酒言欢。 张羽第一次参加如此热闹的场面,受到气氛感染,心下自是跟着开心,看着殿上各色道士道姑,听着各地的方言口音,倒也十分有趣。 他四处看着,忽然目光停留在远处一席,那一席上坐着两个女子,正是宇文小姐和小翠姑娘。 张羽心说:“她们果然来了,正好,一会儿当面好好谢谢她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莫奇谷见时机差不多,便举着酒杯,站起身来。 真武派弟子见掌门起身,纷纷示意让各席安静。 不一会儿,老君殿上安静下来,所有人向莫奇谷望过来,都要听他说什么。 莫奇谷眼神扫过众席,微笑道:“众位掌门,众位观主,众位洞主,众位年轻同道。 各位远道光临,实乃敝派莫大的荣幸,感激不尽。 此番请众位前来,虚是为欢度除夕,恭贺新春;实是有一件极为棘手之事,想请众位同道一同商议。 这事小了说,关乎道友个人之羽化登仙;大了说,关乎我道教一脉之生死存亡!” 殿上众人听到这里,都是暗暗一惊,均想:“是什么事,如此重要?” 第三十章 二事 见到众人的表情,莫奇谷似乎比较满意,接着道:“想必众位都已听说,近期一句谶语流行于世,说的是‘天剑降世,斩妖除魔,李氏当为天子’。 敝派所在的真武山,恰好有座天剑峰,前阵子还发生了七星坠空的怪异之事。 所以,很多人前来查探天剑的下落,朝廷甚至还派兵将天剑峰付之一炬。”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窃窃私语,都说朝廷出动官军烧山,反而更加说明谶语可信。 莫奇谷继续道:“官军烧山,没烧出天剑来,反而烧出一把七星剑鞘,这是贫道亲眼所见。”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更是大吃一惊,议论之声更盛。 相传七星剑乃太上老君炼魔的宝剑,采天庭北斗星宿上七种玄铁,淬炼七百年而成。 据说法力无边,开山劈海,所有魔孽见之即陨,无往而不利! 如果此剑当真存世,那绝对是各路道士争相抢夺的无尚至宝。 这时便有人问道:“那七星剑鞘何在?” 莫奇谷道:“那剑鞘本在左近,当时贫道派人把守,可惜……却被盗贼偷去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很多人都像冯守中第一次听闻时的反应一样,猜想不会是你真武派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监守自盗吧。 莫奇谷早料到众人这种反应,抬手不断示意大家安静, 待殿上重归安静,莫奇谷道:“此是一事,另有一事,大家还要听本道从头讲起。” 接着,莫奇谷便将极乐教魔手和疾风,在天剑峰巅与荆钰、冯守中、丐帮副帮主方大孝等对战的情况讲说了一通。 最后道:“据天台宗悟性禅师言道,极乐教中人似乎掌握了结聚邪魔的法门,他们体内魔力雄厚,非寻常人武功内力所能抗衡。 这里没有外人,本道不妨开诚布公,以本道这数十年的功力修为,可能还不敌那魔手一人。不是本道危言耸听,若是所料不差,单凭那魔手和疾风二人,便可屠灭敝派。” 众人听了,更加惊骇。 虽然在座的,没有多少人见识过莫奇谷出手,只听闻过他“一线仙”的名号,仅仅知他轻功了得而已。 不过众人暗忖,既然他身为真武派掌门,势必有独门绝学,绝不会是浪得虚名之辈,如果连他都不能抗衡极乐教中的一人,那么试问在座的还有谁能抗衡? 如果仅仅两人,便能屠灭真武一派,那其他教派又何以抵挡? 这时,那独目道人忽地冷笑一声,道:“莫掌门可不要太过谦虚,谦虚过头了,就是虚伪。” 此言一出,首席之上,所有人都向独目道人投去不满的目光,心说这人怎地如此不知自重,说话好没分寸,甚是无礼。 莫奇谷闻言,脸部肌肉微微一动,举杯的手上隐隐现出紫光,不过那只是顷刻间发生的事,紫光一闪即隐,十分轻微,旁桌之人都没注意到。 但是首席之上,萧君廓、田青牛、玉映、冲静、朱斗极等人都是武林宗师,眼光狠辣,见之皆是一惊,均暗自思量:“难道他已练成紫微神功?” 莫奇谷不理会独目道人的话,继续道:“虽然不知极乐教是什么来头,但是他们有意争夺七星宝剑,如今还和敝派结下了梁子,因此不得不防。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邀请众位同道前来,其实正是为商议此二事,一是如何找寻七星宝剑,二是如何对抗极乐教。” 言罢,大殿之上人声忽起,瞬间如炸开了锅一般。 大家虽没见过极乐教的厉害,却深知七星剑的传说,所以谈论极乐教的较少,议论七星剑的极多。 几乎所有道教中人对七星剑都产生了强烈的兴趣,都梦想着如果七星剑在手,那羽化飞升绝不再是虚幻之梦。 一夜得道,御剑升仙,道教众人几百年遥不可及的梦想,瞬间成了唾手可得的希望。 莫奇谷坐回座位,对在座的豪门掌教道:“对莫某所说二事,敢问各位有何高见?” 众人各怀心思,发言谨慎,都想听听别家意见。 萧君廓见无人发言,当先道:“萧某认为,寻找七星剑乃当务之急,然而孤木难支,最好是动员全体同道,遍寻七星剑下落。 不过嘛,要事先定好约定,得剑之人应共享于众,万不能据为己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田青牛、玉映、冲静、朱斗极等人都是老江湖,深知人性之恶,均暗自琢磨:对于普罗教众来说,那七星宝剑乃是无尚至宝,说没有私心,七岁小儿都不相信。 但如果每个人都抱着私藏的心思,势必各自为战,效率低下不说,极可能造成不必要的自相残杀。 不过另一方面,几人心里亦是十分明镜,所谓同道合力遍寻宝剑下落这事,最多也就是嘴上说说,名义上进行一下约束,谁又会当真寻到宝剑,拿出来与他人共享呢? 但是萧君廓的提议,旁人虽心里明镜,但嘴上却不好反对,毕竟这是表面上的人心所向——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找到宝剑,但同时又希望别人如果找到,也能与自己分享。 莫奇谷见提议无人反对,便站起身来,当众把萧君廓的意思说了。 众人听后,一阵议论,均想单凭个人之力找剑如同大海捞针,颇不现实,如果能集合众人之力找寻,说不定还更有希望。 所以,这一提议得到了在场多数人的赞同与支持。 萧君廓见莫奇谷反客为主,抢着把自己的提议当众宣布,心下颇为不满,但面色如常。 莫奇谷见众人支持,心下欢喜,坐下笑道:“不知各位对共抗极乐魔教,有何良策?” 众掌教面面相觑,并不言语。 众人心里都清楚,如果极乐教真如莫奇谷所言,那以一教之力与之抗衡简直是痴人说梦,为延续道教一脉,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结盟共抗! 然而各人心怀鬼胎,都不开口,因为结盟实是关系重大,若当真结盟,便要选出盟主,盟主号令,皆当尊奉。 在座的这些个掌门、教主、观主、洞主平日里都自在惯了,在各自教派,都是一言九鼎、令出必行之人,若是要他们头上弄多个盟主发号施令,自是老大不愿意。 莫奇谷见众人不语,便起身向殿中其他掌教问计道:“对于共抗极乐魔教一事,不知大家有何好办法?” 不知是有意无意,莫奇谷已将极乐教说成了“极乐魔教”。 人们嗡嗡议论,突然不知哪里传出一声:“攻守同盟,共抗魔教!” 此言一出,很多人初听之下,觉得有理,立即有人跟着附和,顿时“攻守同盟,共抗魔教”之声此起彼伏,响彻大殿。 莫奇谷含笑坐下,对身边几位掌教道:“看来结盟之事,乃是众盼所归,在座诸位皆是我道脉翘楚,不知对众人期盼的结盟之事,各位有何意见?”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均想:“你莫奇谷既然如此说,那就是赞同结盟,现在群情又是一片激昂,我们若是出言反对,岂不是显得我们置身事外,格格不入?莫掌门,当真算得一手好棋。” 见他人不说,独目道人开口道:“贫道支持结盟,只是不知这盟主怎么选法?” 田青牛道:“结盟我同意,建议盟主轮流做。” 独目道人哈哈笑道:“田掌门真会开玩笑,这大殿上少说也有数十位掌门,若是一年轮一人,全部轮完可要数十年,有些掌门估计还没轮到,就已经驾鹤归西啦。试问田掌门,如何轮流呢?” 田青牛自知靠武功和名望实难争夺盟主之位,但又心有不甘,再者他又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便把心里的想法囫囵说了,说罢又后悔自己没忍住,在众掌门面前丢了颜面。 莫奇谷见田青牛面色尴尬,憋的脸色通红,打圆腔道:“独目道人此言差矣,田掌门不想我们同道相争,也是一片善意。 其实在座各位,谁做这个盟主,大家都是心悦诚服的。 只不过嘛,这盟主之位毕竟只有一个,咱们可要事先说好,无论日后谁成了盟主,咱们都要团结一心,服从号令,听令行事。” 众人微微点头,暗赞莫奇谷这番话说得漂亮,俨然他已经成了盟主,引领大家团结一心了。 独目道人道:“看莫掌门志得意满,志在必得,想必是想好了推举盟主的办法了,贫道但闻高见。” 独目道人此话说得相当直接,将众人心里想说又不便说出口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适才众人虽然恼他无礼,但见他敢于当面叫板莫奇谷,心中皆有些幸灾乐祸。 不知是真是假,莫奇谷似乎没有听出他弦外之音,依旧面上挂笑,道:“高见不敢当,只是莫某认为,这盟主之位,重之又重,关乎我道教一脉生死存亡。 因此,必须选出一位资历、品德、才能、武功兼备之人,方能胜任。不知莫某此言,各位是否赞同?” 说罢,莫奇谷扫视众人一眼。 萧君廓道:“没错,萧某认为应是如此。” 其他人见莫奇谷说话滴水不漏,萧君廓都出言支持,也不得不出言赞同。 独目道人却笑道:“莫掌门话虽说得漂亮,但是贫道却不敢苟同。 试问若论资历,在座都是一派领袖,谁没资历? 若论品德,各位都是清修悟道之人,读得都是老庄圣言,既不杀人放火,又不奸淫掳掠,品德高下如何评判? 若论才能,试问哪位敢说自己已得大道,已能羽化升仙?试问哪位敢说自己可以治国安邦,造福黎民? 难不成要靠哪派人多,去分辨哪位掌门才能大吗? 即是如此,依贫道所见,资历、品德、才能皆是噱头,分不出个孰高孰低,唯有武功不同,可以一较高下,方便裁断,人心皆服。” 玉映掌门是位道姑,听了独目道人的分析后,问道:“若是有人心术不正,而又比武取胜,该当如何?难道我们要选个心术不正之人,坐这盟主之位?” 玉映掌门见这个独目道人怪里怪气,似乎是有备而来,不知他武功深浅,更不知他是何教派,怕他身负绝世神功,万一比武取胜,难不成要奉他为盟主不成。 独目道人冷笑一声,道:“敢问道姑,这老君殿上,数十位名门掌教,何人心术不正,而又武功冠绝群豪?请道姑当面指认。” 这问题极其刁钻,玉映没法回答,只得闭口不言。 若是真有心术不正之人,堂堂真武派掌门莫奇谷又怎会邀请前来。 适才,玉映只是见不得独目道人行事无礼,本想杀杀他的威风,却不想被他反将一军,心中忿忿不平,“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第三十一章 独目 玉映原本是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可是她虽吃了个哑巴亏,却并没有人替她说话。 大家心里都觉着独目道人一番言语,确实是有几分道理,若论德才兼备,武功卓绝,在坐的一众掌门,都没办法和真武派莫奇谷、茅山华阳派萧君廓相比。 真要用这个比出高低,选出盟主,那也不用比了,直接在莫、萧二人当中抽签决定算了。 这些一派掌门,皆乃人中龙凤,心下颇为自负,但是这个自负嘛,不一定是对自己的人品和德行,多数还是武功。 莫奇谷见各人都不言语,又觑了独目一眼,略一踌躇,道:“独目道长,还不知您贵派大名?名下弟子几何?在何地清修?” 独目道人道:“我教新创,教名嘛,就叫作‘道盟教’,教址在泰山,名下弟子嘛,不多,就一个,我教上上下下,总共两个人。” 首席上其他几人听了,纷纷皱眉,寻思‘道盟’这个名字,分明就是临时起意,纯粹是信口胡诌,而且全教上下就只有师徒二人,也好意思自称门派,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莫奇谷收起笑容,暗忖:“这独目道人若不是脑子不好,就是诚心来捣乱,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 这时,只听龙虎山龙虎洞朱斗极洞主,冷哼一声道:“独目道人能够开山立派,必定身负绝学,我这个老头子佩服得很呀,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说罢,只见朱斗极伸出树根一样的手指,提起酒壶,手握壶柄,微微用力。 那壶嘴处突然射出一道水流,划出一道拱桥形的弧线向独目飞去,丝毫不差的落到独目面前的圈足杯中,一滴无溢,正正好好满满一杯。 众人见了,微微一怔,都是心中一赞,心下均说:“素闻龙虎洞武功内力是刚猛阳刚的路数,朱斗极刚刚使的这一手,反而轻巧细腻,灵动精准,比之刚猛更加难得! 能用内力将酒从酒壶中射出已是不易,他竟还能又稳又准的将酒射入对面酒杯,甚至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光是这一手,这大殿之上就没有几人能够办到。” 朱斗极见周围之人表情惊异,甚是得意,举起自己的酒杯道:“独目道人,我这个老头子先干为敬!” 此刻,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独目道人,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只见独木道人神态如常,微微一笑道:“看来朱洞主,是来考较老道的功夫来啦。”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对刚刚朱斗极露的一手视若无睹。 朱斗极见他没有反应,和众人一样心中鄙夷,讥讽道:“虽说道教一脉门派众多,英雄辈出,但依我这个老头子看呐,内中其实是鱼龙混杂,滥竽充数、沽名钓誉、名不副实者大有人在呐。” 说罢,笑吟吟看着独目道人。 昆仑山玉虚观冲静观主坐在朱斗极身边,开口道:“林子大了,鸟就多了,长翅膀的,可能是凤凰,也可能是乌鸦。” 在座众人听了,都是含笑不语,因为首席之上,只有独目道人一身墨黑道袍,所谓乌鸦之论,便是意有所指。 独目道人微微一笑,似乎浑不在意,提起面前的酒壶,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举杯对朱斗极道:“礼尚往来,朱洞主,老道也回敬你一杯。” 朱斗极一呆,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刚刚还是空空的酒杯,此刻竟然已经满酒! 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他身边的冲静观主更是吃了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一靠。 莫奇谷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朱斗极和冲静面露惊慌,不免问道:“二位可是有何不适?” 朱斗极指着自己的酒杯道:“这……这酒杯刚刚还是空的,怎地竟满上了,这……这可奇了。”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暗吃一惊。 首席之上的各掌门由于身份特殊,都是人手一个酒壶,各人都是自斟自饮,不顾旁人。 加上此时桌旁并没有仆役添酒,那酒杯怎地会自己倒满? 独目道人的手还悬在半空,又道:“怎么,朱洞主不给面子吗?”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心说定是独目道人用了什么法子,把朱斗极的酒杯倒满。 可是所有人都没见他离开坐席,也没见桌上有何异常,隔空满酒,这是如何做到的,真是奇了! 难道独目道人会变戏法不成? 萧君廓道:“独目道人,你是用了什么法术把朱洞主的酒杯斟满,还要请您指教。” 独目道人面露得色,道:“呵呵,指教不敢说,给朱洞主倒杯酒呢,还不需要老道我亲自出马,那个倒酒的嘛,是我小徒。” 众人听了,都是面面相觑,不太信独目所言,心说这四下里哪还有人,凭借众人的内力修为,别说是个活人,就是一只苍蝇飞进殿来,那也是立即察觉。 你说是你徒弟倒酒,难不成你徒弟是鬼魂不成? 萧君廓道:“令徒?他在哪?” 独目道人微微抬头,道:“诺,他不就在朱洞主身后么。” 众人看去,只见不知何时,朱斗极身后竟站了个黑袍道士! 只见那道士与独目道人一样的墨黑色道袍,头上髻子虽没有独目道人那么高,但同样系了一条长墨色丝绦,一看两人就是同门。 众掌门这一惊,只是比刚才更甚,饶是堂堂一派掌门,禁不住也惊出一身冷汗,心下发毛。 各自暗想:“这人何时站在那里?又是何时把酒倒满?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实在是诡异至极!” 这些个一派领袖,武功内力皆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目力耳力乃常人所不及,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刚才片刻之间,身后何时站了个人,那人何时倒了酒,竟无一人察觉! 轻功高强之人,纵跃奔跑自是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但是如这般鬼魅忽现,实属匪夷所思! 况且,斟酒入杯又如何做到悄无声息? 最惊骇之人还属朱斗极,他一阵心惊肉跳,心说若是这人在自己身后突施冷箭,或是在酒中下毒,自己绝无活命可能。 独目道人目不转睛盯着朱斗极,嘴角一丝讥笑,道:“朱洞主是不胜酒力吗?怎地喝了几杯酒,脸都白了。” 朱斗极略微一怔,急忙强颜装笑,胡乱把酒喝了,心中兀自波涛汹涌,桌面下的右手都在微微发抖,旁人见不到罢了。 独目道人喝罢酒,当空挥挥手,让他徒弟退下。 那徒弟向首席众人简单施了一礼,便回到原座。 众人一看,那徒弟所在的坐席和首席隔了三个桌台,距离并不近。 经此变化,无人再敢小觑独目道人。 虽然从始至终,独目道人并未出手,但是座下能有如此厉害的徒弟,作为师父的他,又怎能是易与之辈。 此时,莫奇谷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内心却震动极大,独目道人的实力,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环视众人,独目道人很可能是他莫奇谷最为强劲的对手,同时,很可能是一个他根本无法战胜的对手。 其他掌门更是心凉,心想若单论武功,莫奇谷和萧君廓无疑是最强劲的对手,不过若是二人两败俱伤,其他人还有机会浑水摸鱼,可是如今斜刺里杀出个独目道人,众人争夺盟主的希望忽然间变得十分渺茫了。 萧君廓亦是十分忌惮独目的实力,心下计较一番,出言道:“刚才讨论过后,萧某忽萌生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下,众人都被独目和他徒弟营造的诡异气氛压抑得透不过气,听到有人打破安静,纷纷附和道:“请讲,请讲。” 萧君廓道:“适才莫掌门的提议和独目道人的意见,萧某觉得都有道理,都要考量,不可偏颇。 为公平起见,萧某倒是有一提议,我们可以通过比武,选出四位武艺卓绝之掌门作为候选,之后,由到场所有门派掌门各投一票,从四位候选者中选出各派认为合适的盟主人选,最终得票最多的,当选为盟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了,都是一喜,心中暗赞萧君廓的机智,纷纷出言赞同。 众人都是一般心思,有莫奇谷和萧君廓在,没人敢称自己武功第一,加之突然杀出来个神秘鬼魅的独目道人,其他人取胜的希望更叫渺茫。 但是萧君廓的提议却完美解决了众人的疑虑,重新点燃了他们争夺盟主的希望,第一争不了,挤进前四还是大有希望。 至于投票嘛,那就要看各人台面下的本事了。 所以此提议一出,竟无人反对,唯有独目道人一脸不乐意。 莫奇谷见独目道人不说话,问道:“不知独目掌教,对萧掌门的提议,可还有异议?” 独目见所有人都附和赞同,纵使他神功盖世,依旧孤木难支,冷哼一声道:“人多欺负人少,我独目无话可说,没意见。” 话虽这么说,但独目岂是善罢甘休之人,他心里不停算计,如何才能拿下这盟主之位。 众人都对他不齿,均暗自心说:“话都被你说全了,随口一句话,把在座的通通骂了个遍,还好意思说无话可说,看你是无礼之极!” 这时,站在角落里的张羽,兀自在那里呆望,他于这眼前的热闹,越发觉得无聊,他挺想回家。 他不太理解这些人为何有那么多话聊,吃饭就吃饭好了,干嘛要拖这么久,害得小道士和仆役忙来忙去,不能早早回家。 突然,有个小道士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递给他一坛酒,指着一个桌子道:“拿过去添酒,看到没,就是那桌!就知道偷懒,没点眼力价。” 张羽接过酒坛一瞧,那桌正是宇文小姐和小翠所在的位置。 张羽端着酒坛来到桌旁,见桌上共有三个酒壶,添满了两个,第三个却是在宇文小姐和小翠面前。 他走到小翠身边,侧着俯身拿起酒壶,慢慢添酒。 小翠见身后有人,微微躲开,斜睨一眼,见这仆役竟出奇的俊秀,忍不住正眼瞧了一眼。 不瞧还罢,这一瞧斗然认出竟是昨日道旁那登徒子! 张羽见小翠瞧他,冲她微微一笑,道:“姑娘,我……” 话未说完,那酒突然从酒壶溢出来,直接撒在小翠的袄裙上。 小翠“啊!”的一声惊叫,猛地起身,喊道:“你干什么!” 张羽急忙撂下酒壶,伸手就要去擦,小翠吓一跳,啪的一声把他手打开,只不过,这一打,好似打在铁疙瘩上,小手痛得厉害,小翠失口又是“哎呦”一声。 一连串惊呼声响起,引得旁桌的宾客都向这边望过来。 第三十二章 梦想 张羽并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单纯的以为弄脏了她的裙子,出手帮忙擦一下很正常,道:“我帮你擦。” “谁要你擦,你给我上一边去!”小翠近乎咆哮道。 张羽无奈,只得退开两步,静静等她擦拭干净。 小翠见他愣着不走,甚至一双眼睛贼溜溜还在盯着自己看,愈发气道:“你看什么看,还不走开?你个登徒子,大色鬼!” 旁桌瞧热闹的宾客听了“色鬼”两字,不免笑出声来。 张羽见邻桌许多人都望向这边,脸含讥笑之意,之前那种心跳加速,窘迫的感觉又罩上心头,只觉面上发烫,浑身不自在,又想马上离开,又迈不开腿,真是进不得,退亦不得,加上他又没什么急智,是以越发手足无措。 宇文小姐见张羽相貌清秀,虽然举止粗鲁了一些,但是毕竟没有越界,洒酒也不是有意为之,便对小翠道:“好了,你坐下吧,不要惹人笑话,他也不是故意的。” 说罢,转头又看向呆若木鸡的张羽,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张羽发自心底想要谢谢她俩,见她俩始终未认出自己,心下有些着急,脱口道:“小姐,我是……” 话未说完,又被小翠打断,道:“你是什么你是?你就是个登徒子!我家小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吗?还不赶紧……赶紧退下!” 小翠本想骂个“滚”字,但见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硬生生还是把“滚”字咽进了肚里。 恰在此时,荆钰听到这里的吵闹声,在两名道士陪同下急忙走上前来。 他身后陪同之人,一名即是白书亭,另一位是真武派监院。 宇文小姐见到荆钰,款款起身,叫了声“师父”。 原来,这宇文小姐乃是荆钰的俗家弟子,这次得知真武派举办除夕晚宴,是道教一脉盛况空前的盛事,虽然时值除夕,但宇文小姐修道之心甚诚,即便家人强烈反对,毅然前来。 她自从拜荆钰为师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前来真武派观瞻。 宇文氏乃鲜卑宇文部后裔,自西晋开始崛起,与当时的慕容部鲜卑、段部鲜卑相同,都属于东部鲜卑的一个支系。 发展至隋,已与中原融合三百余年,饮食起居虽与隋人无异,但骨子里的洒脱不羁仍存先祖风范。 白书亭自打见到宇文小姐,眼睛便跟着魔了一般,一瞬不瞬离不开她身上。 他早知道荆钰师伯收了个如花似月的豪族女子为徒,今日一见,果然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娇美动人,一时竟看得呆了。 宇文小姐虽不喜白书亭眼神无礼,但知他是师叔白九万之子,是真武派后辈中杰出人物,因此仍和他福身问好。 待荆钰大概了解了情况,看了看张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退下,然后出言安慰了小翠两句。 小翠自然知道荆钰的身份,知道他是小姐常挂在嘴边的恩师,所以急忙展露笑脸,连说无碍。 小翠已说没事,一旁的白书亭却叫嚣起来。 待白书亭得知惹祸的竟是张羽,有意在宇文小姐面前逞能,喝声叫住张羽。 只听他颐指气使地骂道:“你个蠢东西,笨手笨脚,这小翠姑娘可是荆师伯高徒的贴身丫鬟,你是不长眼睛还是半身不遂?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你咋不上天? 赶紧滚,滚出殿去,明天你也不用来了! 野猴子就是野猴子,永远学不成个人样!” 荆钰越听越皱眉,待听得最后一句,喝道:“书亭闭嘴!” 白书亭猛地被师伯喝住,登时吓了一跳。 平日里,白书亭仗着自己父亲白九万的名头,在真武派里趾高气昂,目使颐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派中老一辈人物看在他父亲面上,对他多是温言融让,少有批评,惯得他越发骄纵放肆,就连莫掌门说话的时候,他都胆敢出言打断。 那日之所以第一次见到张羽时被打,也是因为他不讲规矩,主动挑衅引起的。 不过天不怕地不怕,连掌门莫奇谷都不怕的白书亭,却最怕眼前这个荆钰师伯。 因为真武派上下,只有荆钰不惯着他。 荆钰道:“书亭你乱说什么,难道忘了掌门严令?” 白书亭瞬间恍然,莫奇谷曾有严令,不得教中任何人泄露张羽即是野孩的消息,如有违令者,打断一条腿,再逐出师门。 白书亭见荆钰表情严肃认真,急忙认错道:“师伯,书亭知错了。” 二人说话间,不远处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闻言看过来,死死地盯着二人,似乎从他们谈话中,捕捉到了某些关键信息。 荆钰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让他难堪,哼了一声,对张羽道:“听我的,明天该来还是来,知道了吗?” 张羽道:“知道了,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荆钰道:“监院同意,你就可以回家了。” 说罢,荆钰转身离开。 张羽看向监院,监院神情些许为难,又转头看看白书亭。 白书亭脸色紫黑,道:“我不想看到他。” 监院便对张羽道:“你先回吧。” 张羽又看看宇文小姐和小翠,道:“谢谢你们。” 说罢深鞠一躬,转身出殿。 小翠听这句“谢谢你们”听得莫名其妙,对张羽的背影嗤之以鼻,噘着嘴道:“这人怪里怪气的,这武安县是什么地方,净遇到些怪人。” 宇文小姐之前还不觉得什么,方才听张羽说了几句话,那神态、语音和语调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呆望了一阵,也就作罢。 白书亭见张羽走远,立即换上笑脸,上前搭话道:“看来小翠姑娘一路很多奇遇,快来讲讲。” 小翠拍拍袄裙上的酒渍,道:“来到武安县第一天,就遇到一团会走会说话的屎堆,你说奇不奇?” 那白书亭听了,哈哈大笑,道:“竟还有这等奇事?难道我们真武山的屎都羽化登仙了?哈哈,到底如何,快说来听听。” 两人就此聊了起来,白书亭趁机大献殷勤,围着宇文小姐和小翠聊个不停,也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 张羽出得殿外,但觉寒风拂面,整个人为之一振,居高俯瞰,只见台阶向下,两侧灯笼朱红,说不出的喜庆安宁。 他再回头一望,只见殿上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呆看半晌,只觉那不是他的世界,还是面前这浓浓夜幕,呼呼北风,更合他的口味。 他双臂一展,长吸口气,呼出长长一团白气柱,迈步准备下山。 突然身后有人叫道:“张羽等等,原来你在这里。” 张羽回头一看,只见是小道士孙小苗。 孙小苗上前把一个药瓶塞在他手里,道:“这是我又配制的一些金疮药,正好治你爹的剑伤,” 张羽接过,心下感激,笑道:“谢谢你小苗,多少钱,我给你钱。” 张羽只道这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赠予,特别是药和医生,没钱是绝对弄不来的。 孙小苗摇摇手,跟着笑道:“不要钱,你只要告诉我你爹涂药之后,几日结痂,几日愈合,就行啦。” 张羽看着孙小苗,两人年龄相仿,这几日又多得他帮助,笑道:“小苗,你和他们不一样。” 孙小苗循着他的视线向殿上望去,挠挠头道:“那是自然啦,他们都是成名掌门,我就是个门下小道,不能比。” 张羽道:“你想成为他们那种人吗?” 孙小苗急忙摇手道:“我可不想,那种人我可做不来!我呢,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我喜欢研究我的小九九。 告诉你吧,我只想做一个炼丹的道士,研究铅丹啊、雄黄啊、胆矾啊、蓬砂啊、滑石啊等等啦。 我最喜欢的就是成天围着我的丹灶丹炉转个不停……哎,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丹灶和丹炉。” 说到这里,孙小苗不免有些怅然。 张羽道:“丹灶丹炉很贵吗?” 孙小苗梦想中的丹灶丹炉比较巨大,因此点点头道:“是挺贵的,估计要万钱以上吧,我也不太清楚,哎……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实现。” 张羽道:“挺贵,比我的梦想,贵多了。” 孙小苗听说他也有梦想,充满好奇地问道:“说说,你的梦想是啥?” 张羽道:“我的梦想是,把三国的故事听完,再买套《三国志》,把三国的历史读完。” 孙小苗听了,瞠目结舌盯着张羽,半天说不出话来。 孙小苗出身贫寒,在那个时代,贫寒之家出来的孩子,没有机会读书,也不会想读书,读书是贵族豪族的权利,穷人家的孩子只有劳作和服役两条出路。 另一方面,对于贫家子弟来说,书可不是便宜的物事,一套《三国志》少说都要几千钱,那对农家来说,够三口人吃足两个多月粮食。 孙小苗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想做一个读书人。” 张羽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读书人,我只是喜欢那时的故事。” 孙小苗想了想道:“有几个师兄知道些三国故事,以后我听了记下来,讲给你好不好?” “好呀!”张羽非常欢喜。 孙小苗道:“很少见你笑,你以后多笑笑嘛,大家都喜欢爱笑的人。” 张羽不解道:“为什么要大家喜欢?” 孙小苗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大家都不得意不招人喜欢的人,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别人的喜欢,又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道理。 孙小苗皱着眉道:“嗯……别人喜欢你的话,就不会难为你呀,就会对你好啊。 比如我吧,我就觉得你不错,挺喜欢你,所以想听三国的故事讲给你听。 额……要是我不喜欢你的话,就不会给你治剑伤的药,你爹的剑伤不知要多久才好,还有啊,也没人给你讲三国的故事啦,是不是?” 张羽听了,觉得孙小苗的话颇有道理,点点头道:“是的,我有一个结拜大哥,他很喜欢我,还送过我一套《三国志》。” 孙小苗听了,露出欣羡神色,道:“这么好!我就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和人结拜过金兰。 真羡慕你,你的结拜大哥真好,还送你喜欢的东西,我要是有一个结拜大哥,能送我一套炼丹的丹灶丹炉,那该多好? 你大哥一定是特别好的人,是不?” 张羽道:“听荆道长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江湖上都说他是坏人。确实,我认识他才几天,他就杀了好多人。” 孙小苗听了,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惊掉在地上,冷风直吹到肚子里,仿佛见了鬼。 第三十三章 布局 孙小苗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小猎户不简单。 那日第一次见他出手,轻而易举就弹断了白书亭手中的钢剑,现在又听说他的梦想居然是读书,之后还有更奇的,他竟然还有一个杀人如麻的结拜大哥! 这些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孙小苗这个热爱炼丹的小道士的想象。 此时寒风凛凛,吹得孙小苗脸上和耳朵通红。 他身子可没有张羽硬朗,不抗冻。 孙小苗搓搓手,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和张羽说,但户外严寒,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便和张羽约好改日再聊。 张羽自是高兴地答应,他平时少言讷语,今天遇到孙小苗竟谈性极浓,感觉两人相谈甚是投机。 方才出殿之时,还颇觉有些孤单,与孙小苗聊天过后,只觉周身舒泰,神清气爽,一扫心头微霾。 自张羽离开,晚宴约摸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比武选盟主一事详细细节都已敲定,并已公之于众。 群豪相约,拟由东道主真武派在大年初一准备好场地物事,定于大年初二巳时二刻,在无为宫天罡殿举行比武。 天罡殿乃真武派道士的室内练武场所。 晚宴散去,独目道人和他的徒弟回到房内说话。 他徒弟不是旁人,正是曾打伤荆钰,连杀丐帮数人的极乐使者疾风。 那日在天剑峰上,疾风蒙着面纱,峰巅上的众人并未见到他相貌,是以他今天在场现身,却无人知他真实身份。 独目道人似乎对疾风颇为不满,道:“你今天为何要出手?知不知道你这一出手,坏了本座的大事!” 疾风有些莫名其妙,道:“道座,那姓朱的当众羞辱您,属下实在是瞧不过去,忍不住才出的手。 若是劳您亲自出手,他们不就知道您的实力了吗? 到时候他们忌惮您神功盖世,哪里还敢同意比武选盟主。” 独目道人单目一横,道:“你以为你替本座出手,就是韬光养晦?蠢材! 原本本座计划着你我二人一同参加比武,盟主之位便唾手可得,不想经你这么一搅和,萧君廓那老狐狸老奸巨猾,约定只许各派掌门出场比试。 哼,如此一来,我方胜算岂不是少了一半?” 说罢,单目又是森光射出,看得疾风心下一抖。 疾风急忙认错道:“经道座点拨,属下深知自己愚鲁,属下知罪! 不过,依属下之见,只要道座出马,技压群雄那是毫无悬念,至于是否要属下参加,想必是无关大局。” 独目道人道:“说得好听! 眼下的规矩,比武只是一方面,最后还要所有掌门人在四个候选者中投票表决,光有武功,没有名望,也是枉然。” 疾风微微一笑,道:“这还不简单,要人投票,无非两条——一条威逼,一条利诱。” “哦?你说说看,如何威逼利诱。”独目道人来了兴趣。 疾风道:“属下认为,道座既然想争夺盟主之位,那么日后当上盟主,届时还要这帮牛鼻子们替道座奔走效命,不能一上来就寒了人心。 所以,威逼的手段似乎不妥,因此要想个法子加以利诱。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价钱开得合适,不愁他们不投票。” 独目道人哼了一声,道:“本座还道你有什么妙计,说了半天,等于没说!花钱买票这招,还要你教本座?” 疾风道:“道座莫急,用钱收买,人人都会,但是用一物收买,却是常人所不能。” “哦?此话怎讲?”独目道人又来了兴趣。 四周虽然无人,疾风却仍环顾左右,压低声音,在独目道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独目道人听后,单目精光一亮,拍着木椅扶手赞道:“妙计! 当真如你所说,还何愁那帮牛鼻子不给本座投票? 哈哈哈哈,事不宜迟,你我立即分头行动!” 疾风并未立即退下,道:“道座,属下还有一事禀报,今天在晚宴之上,属下偶然听到荆钰和白书亭的一番对话,道座兴许会感兴趣。” 独目道:“哦?什么话?白书亭又是何人?” “回禀道座,白书亭乃是真武派三号人物白九万之子,是真武派下一辈中的佼佼者。”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但是属下从他们言谈之中,抓住一条关键线索,那日天剑峰上出手打伤属下的野人,真武派确实知其下落!” 独目道人眯缝着独眼,沉吟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莫奇谷这个老狐狸,藏了不止一个秘密啊,那野人下落可有眉目?” 疾风道:“从他们言语中推测,似乎是说席间一个仆役便是野人,但是属下认为应该不是。” 独目疑惑道:“仆役?” 疾风道:“没错,白书亭叫那个仆役‘野猴子’,荆钰听了,立即动怒,把白书亭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骂他忘了莫奇谷的严令。” “当真?” 独目道人听了,立即觉察出此话中深意,在外人听来如此莫名其妙的严令,在明眼人眼里,立时能洞察出背后的猫腻。 “千真万确,只是……”疾风欲言又止。 独目道:“事关重大,你但说无妨。” “是,道座,只是属下觉得,那仆役眉清目秀,皮肤白净,看着木木呆呆,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与那内功深厚,出手不凡的野人实在是相异甚远。 但若那仆役不是野人,为何荆钰听到白书亭说了句‘野猴子’,便如此大动肝火呢?这其中缘由,实在是解释不清。” 独目道人稍作踌躇,又让疾风将那日天剑峰巅上野人如何出现,如何出手,是何模样等等细细的述说了一遍。 听罢,捋须道:“本座明白了,那仆役应与野人无关。 荆钰此举,是想借机打压白书亭,好让白九万脸上难堪,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罢了。 听你描述,那仆役分明是个小白脸,天下哪有野人是小白脸的?绝无可能! 你继续去查探野人的消息,但当务之急还是刚才那事,事不宜迟,一定要在后日正月初二之前办妥,知道了吗?” 说罢,疾风领命退下,独目道人狞笑一声,道:“莫奇谷、萧君廓你们两个老狐狸,看本座如何在你们手上,抢走这个盟主之位!” …… 正月初一,鸡鸣乡野,张家庄上挨家挨户早早起床,在自家院子里燃放爆竹,来逐退瘟神恶鬼。 张羽家也不例外,三口人在院中点燃爆竹,噼里啪啦响声不绝,李氏闭目祷告,祈求今年顺风顺水,家人健康。 孙小苗的金疮药极为灵验,短短两日,张大虎的伤口竟已结痂,并不觉得如何疼痛。 张大虎嘱咐李氏,记得用上等的皮料,日后给孙小苗做一对翻毛道靴,好感谢人家。 张羽吃罢早饭,早早去到无为宫中帮工。 往来宾客众多,无为宫上虽热闹非凡,但是下面忙碌的仆役和道士可是苦不堪言,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一日时光倏忽而过。 孙小苗本想再找张羽聊天,可是杂事甚繁,好不容易忙完,却已入夜。 一来是时间太晚,二来是第二日宫中还要举办比武,杂事更多,所以只得作罢,早早睡下补充精力。 正月初二,真武派天罡殿布置一新。 虽约定巳牌二刻开始典礼,但是刚过辰正时分,宾客就已陆陆续续来到天罡殿外。 前来赴会的众多小教掌门,已于昨日闲时,在无为宫四处参观了一番。 但见真武山造化神秀,苍松老桧掩映,无为宫殿阁雄峻,雕梁峻宇连绵,心中暗暗称赞,均说真武派不愧乃道教泰山北斗,颇具名教风范,真有气吞万里之气概。 时间临近,真武派中有事无事的道士,这时都争相放下手上活计,一门心思想要来天罡殿看热闹。 天下道教掌门人比武选盟主,这可是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盛事。 教上管事的道士,理解下面人的心思,因此把活计都安排给了雇来的仆役,好让道士离岗观武。 孙小苗见师兄弟都趁机溜了,想起张羽,便去找到他,问道:“你想去看比武吗?” 张羽忙着搬运物资,道:“不想。” 孙小苗笑道:“正好,我也不想,你忙了半天了,该歇息啦。你看他们都溜了,咱两个也找个地方,喝碗热茶,暖和暖和?” 张羽想都没想便道了声“好”。 孙小苗欢喜地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到一个平时休息的房间,沏了两碗热茶,边喝边聊。 孙小苗对张羽结拜义兄杀人之事十分有兴致,连连问他义兄如何杀人。 张羽抬起手,示范道:“他就是如此一伸手,就能喷出蓝色寒气,把人冻成冰块。” 孙小苗吃惊道:“就这样就死了?” 张羽道:“是的。” 孙小苗道:“那真是奇了,你说,冻成冰块的人,还能救活吗?我见过冻成冰块的蛤蟆,若是放到温水里,还是可以活过来的,就是不知换作活人,会是怎样?” 孙小苗挠了挠头,似乎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值得他费心思琢磨一番。 待孙小苗知道张羽是在狱中认识的他义兄,又知张羽是因报仇被冤枉入狱,不禁自怜道:“唉,要是换作是我,可没你的胆量跑去报仇。 若是屁股上挨五十大板,我定是活不下来。 羽兄,不是小苗自夸,小苗颇懂一些炼丹治病的门道,今后你请不到医生,可以来找我,我帮你看病,不收你钱。” 张羽感激道:“那好,我爹的跛脚,你能治吗?” (本卷终) 第三十四章 比武 “新伤旧伤?是新伤的话,兴许有办法。”孙小苗说的很诚恳。 张羽喜出望外,道:“真的吗?” 说罢,起身就要拉起孙小苗回家,孙小苗急忙止住他,伸伸舌头道:“时间还早,我还不能跟你走。” 张羽心急,想不出好办法,突然灵光一闪,道:“那我把爹背到这里来。” 孙小苗微微一怔,心说你张家庄往返无为宫,就算飞奔,来回一个人都要小一个时辰,何况你还要背一个人,怎么说也要两个时辰左右。 擅离职守,这要是被监院发现了,定是要责罚了。 孙小苗刚想出言阻止,张羽却一刻都等不得,拔腿夺门而出,纵跃几个起落,向山门外奔出。 孙小苗看他纵跳如飞,一跃数十丈,看得目瞪口呆,心说:“他……到底是人不是?” …… 巳牌二刻,吉时刚一到,就见莫奇谷一身紫袍缓带,在荆钰等一众道士陪同下,神情潇洒谦逸,阔步步入天罡殿中。 此时,其他掌门皆已到齐,莫奇谷从众人面前经过,含笑向各掌门点头,以作见礼。 莫奇谷在首位站定,目光自左向右依次扫过众人。 众人和他眼神一对,顿有如沐春风之感,只觉他并非是扫视,而就是专注地看向自己,气度潇洒超脱之极,宛如传说中得道飞天之俊逸神仙。 很多小教派的掌门看在眼里,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心中皆希望成为如莫奇谷般的风流人物。 莫奇谷道:“这两日来,不知众位掌门道兄道姊在山上住的可还舒适,若是敝派有何怠慢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众人纷纷表示满意,交口称赞真武派大家气象,各项安排十分妥帖。 莫奇谷见众人满意,点头笑道:“承蒙众位谬赞,莫某在此谢过。 今日大家齐聚于此,是为推举道盟盟主,推举规则大家已尽知了,总体说来,就是比武较艺,投票推选。 稍后,我们就要比武较艺,选出四位武功最高的候选人。 那好,接下来请各掌门两两一组,自愿入场比试,如某位掌门比武取胜后无人挑战,那便直接晋级成为候选人。” 说罢,莫奇谷微笑环顾众人,看看是否有人有所异议。 只听群豪中一人道:“莫掌门当年华山连挫五大高手,江湖人称‘一线仙’,武功、轻功、内功具臻化境,试问谁敢和您比试?您就不要谦虚了,直接晋级成候选人吧!” 此言一说,群豪议论纷纷,其中半数以上早年都曾见识过莫奇谷出手,深知他武学超卓,内功精湛,不说今日,便是他当年的水平,就可能高过现在的许多掌门,那还有什么可比的了。 真武派掌门莫奇谷,素来在道教一脉中名望甚高,此番接受邀请前来赴会的众掌门,又多与他有故旧渊源,加上这两日在真武派所见所感,大家心里隐隐觉得,若是由莫奇谷出任盟主,实是不二人选。 莫奇谷见说话那人是少华山宸清观观主杨清,对他微微一笑,红光满面道:“杨观主此言实在是折煞莫某,若是莫某仗着东道之位,不劳而获晋级候选,岂不是令道兄道姊们难以信服? 道盟盟主一职事关重大,若不得各位信服,莫某即便侥幸当选,又如何能够服众,后续如何率领群豪找寻天剑,共抗魔教?” 话音刚落,群豪中此起彼伏道:“莫掌门武功高强,众望所归,无人不服!” 莫奇谷又谦虚几句,众人依然不从,就是要推举他直接晋级。 这时,在他身旁的萧君廓站出,缓缓道:“莫掌门就不要过谦了,既然大家心同此意,莫掌门还是顺应众意吧,不然这般客气,恐怕说到明天,也没有结论。” 莫奇谷见萧君廓出来圆场,面上红光更甚,笑道:“嗯,既然萧掌门这么说了,那莫某若再推迟,恐怕就太不识抬举了。好吧,既然如此,那莫某恭敬不如从命,就先忝列候选,谢谢各位。” 话音刚落,练武厅上顿时掌声雷动,欢呼雀跃之声不绝。 少顷,只见一黑袍道人步入场中,对莫奇谷道:“莫掌门,是否可以开始比武了?” 莫奇谷见是独目道人,道:“此次比武候选,本意是公平较艺,在场各位都是道教同道,理应和睦友爱,因此莫某提议,稍后的比武点到即止,分出胜败便须住手,切不可伤残彼此。”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支持。 那独目道人却不以为然,道:“一旦交手,打得兴起,手上没点轻重那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明明占尽上风,对手却死不罢休,又如何分出胜负?” 群豪听了,频频皱眉,心下虽不喜独目道人咄咄逼人的口气,但是细细一想,又觉不无道理。 既然是动手比试,大家就要出尽全力,不然处处留一手,万一不慎败下场来,争不到盟主之位倒是其次,若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有损一派威风,那可不成。 莫奇谷听后,笑而不语,看其他人如何说。 萧君廓道:“不如这样,既然莫掌门已经晋级,且又是真武山东道,萧某便提议由莫掌门做个公证,若是有些场次难分胜负,便由莫掌门评定,以免双方缠斗不休,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莫奇谷听了,神采越发飞扬,笑吟吟道:“萧掌门这是给莫某出难题啊,大家道教一脉,情同手足,手心手背都是肉,若到时候分不出胜负,那不是要让莫某做坏人么?” 这时峨眉山天真教玉映掌门道:“本道无意盟主之位,在此宣布退出比武。若是众位同道信得过我这个老道姑,本道愿与莫掌门一起做个公证。” 峨眉山天真教名声甚佳,江湖上未曾传出玉映掌门有何负面事迹,在场众人本就信得过莫奇谷,此时听说有个强劲对手自动退出,甘当评判,哪有反对之理,纷纷表示同意。 众人商议妥当,比武正式开始。 当莫奇谷宣布比武开始后,却迟迟无人下场。 众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是一样的心思:先下场的容易先折戟,待观望各门各派武功路数后,再做定夺不迟。 一个人是这种想法不怕,就怕所有人都是一样心思。 一时之间,天罡殿上群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等了半晌,竟无一人出席。 齐云山普度教田青牛掌门看不过眼,当众而出,道:“什么盟主不盟主的,咱就当和同道切磋武艺,哪位道兄想赐教的,出来吧。” 适才出言支持莫奇谷的宸清观观主杨清见了,迈步走了出来,向田青牛拱手施礼道:“贫道少华山宸清观杨清,见过田掌门。” 田青牛胡乱一拱手,跟他客气两句,便道:“杨观主,那咱们就耍耍,请!” 众人见比武终于开始,不由自主向前凑去。 田青牛话音刚落,呼地一掌向杨清胸前拍去。 杨清只觉劲风铺面,掌峰凌厉,不敢硬接,手腕翻动,自下向上反旋一转,绕住田青牛手腕,肘部暗运内力,试图将田青牛手掌带偏。 田青牛见他手法灵巧,纯用巧劲,立时收力,使出一招“白云出岫”,手臂如云团起伏,一张肉掌穿过杨清的臂腕,直捣胸口。 杨清大惊,没想到田青牛的掌法刚猛灵动转换得如此迅捷,自己手臂兀自缠着对方,尚且来不及变招,而对方已经由刚变柔,直抵心窝,此时自己伸出的胳臂,非但没能阻住对手来掌,反而将自己陷身其中,抽身不出。 噗的一声闷响,田青牛肉掌已正中杨清胸口,那道袍如水波似的,荡起一圈涟漪。 杨清只觉一团热气擦着肌肤,从胸口四散开去,并未注入体内。 田青牛一招得手,收手退后一步,盯着杨清微微一笑。 杨清心知田青牛手下留情,心下感激,略施一礼道:“我输了。”便退回群豪之中。 田青牛大剌剌说了一句道:“承让。” 有几个武功低微的道士在远处见了,小声嘀咕道:“这就完了?怎地这么快?” “就是说的,这就是高手过招吗?感觉稀松平常嘛。” “田掌门那一掌,平平无奇,我都能躲过去,那杨观主反倒不躲,在搞什么鬼?” “嘘,你小声点,被掌门听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人比武之内中关键,一般小道自不明了,但其他掌门眼光犀利,看得却是十分清楚,均想:“少华山宸清观是挺大个教派,杨清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不想两招便即落败。可能宸清观善于用剑,拳脚功夫弱了一些,因此吃亏。” 蓦地,一人挺剑跃出,施礼道:“在下鹤鸣山延祥观余轩翔,领教田掌门剑法。” 练舞厅两侧皆是兵刃,有小道士立时捧了三把长短各一的剑上前,田掌门看都不看,随便拿起一把,道:“来。” 余轩翔手臂微颤,那长剑如长蛇吐信,嗤嗤直响,剑光霍霍,耀人眼目。 忽然之间,余轩翔手臂疾送,虽未见他迈步向前,但那剑却陡然向前数尺,剑锋凌厉! 田掌门丝毫不以为意,手肘一弯,剑锋自下向上纵格,铮的一声将余轩翔手中长剑荡开。 众人看了都是一奇,心说田青牛这一格挡,根本不是剑法,明明就是随手一撩。 两剑相交,余轩翔但觉虎口剧痛,心下一惊,暗道:“这厮内功竟如此了得?” 心下虽然惧怕,但是身在局中,又不能就此作罢,只得使尽浑身解数,把本教最凌厉的剑法悉数使出。 不想田青牛根本不理睬他,兀自站立不动,他手上那把剑便如一张蒲扇一般,下面呼扇一下,上面呼扇一下,左面呼扇一下,右面呼扇一下,好似驱赶苍蝇一把,将余轩翔所有剑招尽数荡开。 余轩翔三十六路“黄巾剑”一一使完,竟奈何不得田青牛一分一毫。 外行看热闹,懂行看门道。 看热闹的摸不着头脑,看门道的已知胜负。 第三十五章 晋级 余轩翔见田青牛只守不攻,纯粹是在顾及自己颜面,是以收剑作罢。 他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向田青牛施礼,道:“在下不敌田掌门,受教。” 说罢,自行退入人群。 适才议论的几个小道更看不懂了,又忍不住谈论道:“那余观主的剑法明明缥缈灵动啊,怎地被田掌门胡挑乱撩一气,就给破了?” “就是就是,要这样也算武功高强,那我也行。” “你俩就吹吧,你们都忘了道经中有句话,叫作‘大巧若拙’,我看田掌门,看似粗拙,实是已将剑法之精巧化为无形,信手使出都是极厉害的招式。” “就你懂!” 几个小道议论不止,殿上人多,都在议论,所以田青牛并未听见。 田青牛一出场,不动声色连败两人,看得众人心下暗赞,许多不认识他的人这时方才明白,为何眼前这不起眼的胖老头,除夕晚宴之上可以坐在首席。 …… 没用半个时辰,张羽便背着张大虎来到了孙小苗面前。 孙小苗似乎已经习惯了张羽的非凡,见到张大虎之时,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 张大虎见到孙小苗,非常开心,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弄得孙小苗都有些不好意思。 孙小苗查看了一下张大虎的伤势,又让他在房间中走了几步,皱眉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孙小苗让二人先稍等片刻,自己跑出屋外,过了小一会儿,折返回来,手里捧着几卷书,当着张羽父子的面,翻阅起来。 张羽一看到书,眼睛就亮起来,凑上前问道:“这都是什么书?” 孙小苗头也不太抬道:“这本是《黄帝内经》,下面的是《伤寒杂病论》,最底下那本是《神农本草经》。” 张羽虽不通世事,但听书名也猜得出来大概是治病的书,见他看得认真,便不打扰。 过了小半个时辰,孙小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张大虎,然后拉着张羽出得屋外,道:“你爹的腿,可以治好,只不过……” 张羽听说能治好,分外欣喜,又见他面有难色,让他有话直说。 孙小苗道:“只不过需要三味药引,都是难得之物。” 张羽道:“什么是药引?” 孙小苗道:“你就当作是药就行了,没有药,治不好。” 张羽道:“那你说,哪三味?” 孙小苗道:“其实呢,这三味药引,说白了就是一件事物,一个是辽东太白山龙潭之冰火龙鳞,二是一共需要四四一十六枚龙鳞,这三嘛……” 说着,不住拿眼去瞧张羽。 张羽道:“三是什么?你直说。” 孙小苗盯着张羽的大眼睛,欲言又止,似乎不太敢说,最后终于道:“这第三味嘛,就是你的勇气! 辽东是蛮荒苦寒之地,野兽遍布,妖鬼横行,危机四伏,而且据我所知,那龙潭虽确有其地,但是冰火龙似乎无人见过,也不知真有假有……” 张羽听说有药能治好父亲的跛腿,心中大畅,并不觉得去趟辽东,是什么上天入地难办之事,感激道:“谢谢你,小苗。” 孙小苗道:“谢什么?这十六枚冰火龙鳞,足矣折煞天下英雄。” 张羽笑道:“我最怕没办法,只要有办法,我就不怕了。” 孙小苗斜瞄了张羽一眼,道:“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张羽微微一怔,道:“邺县。” 孙小苗一口气追问道:“那你知道辽东在哪里吗?知道太白山龙潭在哪里吗?知道冰火龙长什么样子吗?” 语调逐渐提高,似话中有气。 张羽挠挠头道:“不知道,那又如何?” 孙小苗反问道:“那又如何?怎么跟你说呢……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吧,依我之见,那药经上写的分明就是骗人的! 一十六枚冰火龙鳞,压根就是不可能取到的药引,就是要让人知难而退! 说是三味药引,归根结底就是一味,那一味叫作——‘治不好’!” 说着说着,孙小苗几近咆哮,浑身发颤,眼中竟然有泪水打转。 张羽学着父亲拍自己肩膀的样子,上前拍拍孙小苗,道:“一定治得好,我相信书。” 孙小苗叹了口气,发了一通火后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道:“我看出来了,你呀,就是一个天下第一单纯的家伙,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相信。羽兄,尽信书则无书,希望……希望你有一天别后悔。” 张羽笑道:“知道有办法,而不去试一试,才会后悔。” 孙小苗听了,突然皱起眉来,似乎想起什么心事,兀自陷入沉思。 不知张羽刚刚的这句话,击中了他心中哪块柔软的世界。 …… 二人谈话的同时,天罡殿上,田青牛又轻而易举的战胜了三个教派掌门。 轻而易举连下五城,他似乎连三成实力都未显露。 田青牛站在练舞厅中央,睥睨群雄,脸上得意之情,越发掩盖不住。 见迟迟无人挑战,莫奇谷起身道:“既然无人挑战,那么莫某宣布,齐云山普度教田青牛掌门,晋级成为候选人,恭喜田掌门!” 话音刚落,掌声寥寥无几,与适才莫奇谷晋级时的欢声雷动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这之前,早有仆役在大厅东首并排摆了四张太师椅,莫奇谷早已入座。 此时田青牛走到莫奇谷身旁,坐上了位于中间的椅子,顾盼自豪。 莫奇谷道:“请继续吧,想要竞争盟主的同道,可以继续下场比试。” 龙虎山龙虎洞朱斗极洞主走入厅心,活动了一番手脚,道:“接下来,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活动活动。”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扫过众人,突然见到人群中独目道人的弟子,正冷冷地盯着他,心下打了个机灵,赶忙看向别处。 一会儿的功夫,接连四个教派的掌门出场,都被朱斗极一一打败。 朱斗极甚是得意,道:“看来我这个老头子手脚还算利索,没有老掉牙,哈哈!” 这时,昆仑山玉虚观冲静观主步入厅中,道:“朱老哥,贫道来陪你试两手。” 朱斗极眉头微微一皱,道:“冲静观主刚才不找田掌门比试,却来拿我这个老头子开刀,很好很好。” 冲静观主微微一笑,道:“贫道可是没有竞争盟主之意,只是看到各位出手,实在是坐不住,几分技痒罢了。” 朱斗极闷哼一声,心道:“你自知敌不过田青牛和萧君廓,所以来捏我这个软柿子,好你个老狐狸,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头子的手段!” 冲静道:“朱大哥是想比拳脚还是比剑?” 朱斗极道:“刀剑无眼,拳脚吧。” 冲静道:“那贫道就领教朱大哥的降龙伏虎拳。” 说罢,冲静双腿张开,身子半蹲,双手一前一后成鹰爪状,形如一头意欲展翅腾飞的雄鹰。 人群中的小翠见了,对宇文小姐道:“小姐你看,那冲静道人好像一头大鹰!” 宇文小姐道:“看那冲静的模样,好像势在必得。” 小翠道:“是吗?我倒是觉得,不见得他多么厉害,不然他刚才干嘛不去挑战田掌门。” 朱斗极并未摆开架势,两手负后,挺着胸脯淡淡道:“出手吧。” 冲静闻言而动,两步欺到朱斗极身前,双手刷刷刷连出数招,这天山鹰爪功果真威力十足,只见冲静如猎鹰扑兔,凶猛飙迅。 朱斗极见冲静上来便是猛冲猛打的招式,完全不像适才说话时那般客客气气,当下也不手软,使出了龙虎山降龙伏虎拳最精妙狠辣的招式,以硬碰硬。 二人鹰爪翻飞,龙行虎步,爪锋森森,拳掌霍霍,打在一团,真如雄鹰搏虎,看得众人目眩神驰! 与先前实力差距悬殊的比试完全不同,二人你来我往,攻守交替,十分精彩! 一时之间,殿上众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妙招式。 倏忽间,数十招过后,二人兀自未分胜负。 忽地,冲静使出一招“鹰击长空”,由蹲姿改为站姿,登时下盘空虚。 朱斗极目光犀利,急忙使出一招“虎踞龙盘”,两腿交替击其下盘。 不料冲静那一招却是诱招,故意卖个破绽,见朱斗极中计,不待姿势用老,一招“鹰拿雁捉”在空中迅捷翻身旋转,手爪伸出,猛地抓在朱斗极脸上。 冲静见一招得手,右足点地,整个人在空中打个急转,落回地面,已距离朱斗极三步之遥。 朱斗极只觉脸上火辣,伸手一抹,但见几抹血痕。 朱斗极心中一惊,暗道:“要不是他留有余地,我这老脸上岂不是要留下永久的抓痕?” 两人乍一分开,众人方见朱斗极脸上新添血痕,才知道原来他已输了,纷纷鼓掌喝彩。 冲静嘴角挂笑,拱手一拜道:“贫道耍了个小聪明,侥幸获胜,朱大哥承让!” 朱斗极虽心有不甘,但是冲静从始至终一直维护他的脸面,让他无话可说,无奈说了句“承让”,便黑着脸走回原来的位置,他门下弟子前来给他擦拭伤口,被他一把撩开。 冲静击败了朱斗极,众人见识了他鹰爪功的厉害,都不敢上前挑战。 因此,众人目光自然不约而同看向了萧君廓和独目道人。 此时大殿之上,有实力打败冲静,争夺候选人位置的,应该只有萧君廓和独目道人了。 如果他俩不出手,冲静成功晋级,那二人就只能争夺最后一个候选人位置,势必是殊死较量。 萧君廓不出手,大家还比较理解,毕竟是茅山华阳派掌门,武功高强,自重身份,最后出场说得过去。 之所以冲静选择朱斗极下手,多半也是为避开萧君廓。 但是独目道人为何还在等待呢?难道他真有信心和萧君廓一争长短? 这两个人究竟在等什么呢? 在场众人越想越奇。 第三十六章 内功 小翠虽不懂武功,但是却颇看得懂殿上形势,亦看出了萧君廓和独目道人的异常。 小翠道:“小姐,萧掌门为什么还不出场呢?” 宇文小姐道:“估计萧掌门是自重身份,不想下场去和晚宴首席的掌门过招,以免伤了和气。” 小翠看了下殿上的情况,点头道:“也对,那日首席上的高手,眼下除了萧掌门,就只剩下那个什么独目道人,我看他肯定不是萧掌门的对手,所以萧掌门才等最后出场,这样的话,就不会和前面的大教掌门碰上,就免得伤和气啦。” 小翠都能看出这一点,殿上其他门派的掌门自然也看得出。 过了一会儿,无人站出挑战,莫奇谷便起身宣布冲静晋级。 冲静嘴角挂着微笑,喜滋滋走到莫奇谷身边的椅子坐下。 此时,比武选盟主仅剩下最后一个候选名额。 在众人注视中,殿上剩下还没出手的掌门之中,最能称之为一流高手的,就只有萧君廓一人。 有好事者起哄道:“茅山华阳派萧掌门神功盖世,还用比吗?” “没错,萧掌门太昊神功至臻化境,谁人能敌!” “华阳派高手辈出,萧掌门又是其中翘楚,武功内力绝对没的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嘴,只把萧君廓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大有超过莫奇谷的势头。 莫奇谷看着,笑而不语,转头看萧君廓怎么说。 萧君廓一甩袖,负一手在背后,步入厅心,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朗声道:“萧某不才,蒙众道友如此厚爱,心下十分惭愧。 敝派乃茅山华阳派,自祖师爷华阳真人创派以来,已建派百余年,算得上是有些历史。百余年来,得逢此等盛事,还是头一遭。 难得这次同道携手,共襄盛举,实乃我道教一脉百年未有之豪举。 值此关头,萧某忝为华阳派掌门,非但不能袖手旁观,更要全力为我同道众人,为道教一脉贡献力量! 所以,论德望武功,萧某虽不是众位中最高的,但萧某自认为,一腔复兴道教、悟道升仙、驱除魔教之决心,定是最为赤诚,最为火热!” 此言一出,听得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时选他作盟主,带领天下教众,兴盛道教,共抗魔教,羽化升仙,大家不约而同鼓起掌来,声震屋瓦。 莫奇谷听着,笑容逐渐消失,似有所思。 掌声未止,陡然听一人说道:“光靠嘴皮子,可坐不上盟主之位!” 声音用内力发出,高亢浑厚,直把热烈的掌声全部压住,众人一怔,停手向说话之人望去。 只见,说话之人正是一身黑袍的独目道人。 独目道人当众步出,头上黑色丝绦飘飘然,自有一股凛凛之气。他负手立于萧君廓面前,嘴角边微带冷嘲。 荆钰、冯守中、田青牛、玉映、冲静、朱斗极等人见了,不自觉皱起眉头,全神贯注注视于他,皆是一般心思,都要看看这神秘的道人,究竟有何手段。 萧君廓微微一笑,向独目道人拱手施礼,心下暗道:“原来你一直在等我,当真是瞧得起我。” 心里这般想,嘴上却道:“独目道长,您好啊。” 群豪中大多人不认识独目道人,此时见了,私下都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这是谁啊?哪派掌门?怎地从来没听说过?” “这厮对萧掌门说话如此狂妄,是不是脑子不好?” “就是说,怎地堂堂修道之人,这般不懂礼仪?” 独目道人先声夺人,非常失礼,让在场众人对他皆无好感。 独目道人信心满满,胜券在握,他才懒得在乎旁人眼光,并不还礼,目中无人地指着莫奇谷等人坐的位置,我行我素道:“如今只剩下一个位置,萧掌门不会以为,单凭耍嘴皮子不动手,就能稳坐其上吧?” 独目道人说话阴阳怪气,对萧君廓毫无尊重之意,在场众人听了,甚是反感。 小翠低声对宇文小姐道:“小姐,怎地贵为一派掌门,说话这样没有规矩?” 宇文小姐蹙眉道:“可能江湖上的人,不是都像读书人那般文绉绉吧。”说到这里,想起一事,又道:“你还不是一样,遇上自己不喜欢的,说话也不好听,甚至有时还动手打人。” 小翠微微一愕,不明白小姐此言何意,想了半天,不觉得自己对谁说话无礼,明明自己向来都是待人客客气气,对人尊敬十足,不知是哪件事做得不对,惹小姐有意见,让她鸡蛋里挑骨头,下次可要当心注意了。 萧君廓道:“独目道人您误会了,这比武候选的提议,乃是萧某提出,萧某又怎会自毁规矩呢?盟主之位,武功高强自然重要,但是讲规矩,讲信义,讲礼法,贫道认为更加重要。” 这一席话众人听在耳里,纷纷点头暗赞,心下均说:“这才是名门正派掌门该有的风范气度,这话说得多有水平,要是任谁武功高强都能坐上盟主之位,这哪里还是选盟主,改成选武功天下第一好了。” 还有人心说:“你独目道人这般没规矩、没礼法的人,必定做事不仁不义!即便你武功顶天又如何,偏不选你作盟主!不然要是让你这阴阳怪气之人做了盟主,天下人该如何看我辈修道之人?” 独目道人冷哼一声,道:“萧掌门好个伶牙俐齿,本道自愧不如,多说无益,让本道领教一下萧掌门茅山神功吧。” 萧君廓见他语调托大,似乎毫不将本派武功放在心上,暗运内力,左手虚空画个半圆,收于小腹,右脚向前踏出一步,身子微蹲,右手自小腹缓缓向上,到胸口再向前圈出,掌心对着独目,道:“请。” 独目道人心道:“你身为华阳派掌门,自重身份,不愿像其他人一样卖弄拳脚,比比划划,以免有损你仙风道骨的形象,居然想单凭内力跟我一较高下。哼,也好,我独目奉陪到底。” 只见独目道人款步向前,慢慢伸出右掌,正对对方掌心,轻轻贴在萧君廓右掌掌心。 众人看得都是心下大奇——说好的比武,怎么变成手摸手了? 小翠更是看不懂了,急忙问宇文小姐道:“小姐,他们……他们怎么不打啊?这样掌对掌的站着,怎么分出武功高下呢?” 宇文小姐也看得一头雾水,但见师父荆钰等人都目不转睛,神情凝重,心想他们肯定是在比试高深的内功,便道:“兴许他们是在比内力吧。” 这时,白书亭在人群中找见二女,打老远处凑了过来,挨近宇文小姐道:“姑娘,你也来啦?” 宇文小姐见是他,稍微移开身子,道:“白师兄,你好。” 二人距离相近,白书亭鼻子里满是她身上的裙袖暗香,心神一荡,道:“你们是刚来吗?找了你们半天,真不容易。” 宇文小姐面上一红,不知他为何要找寻自己,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小翠在旁边道:“白道长,你说萧掌门他们这样,算是比武吗?” 白书亭有心在宇文小姐面前卖弄,便道:“自然是比武啦,道家武学外修形,内修气,以形生气,以气注形……” “能说得简单点吗?听不懂呀。”小翠道。 白书亭急忙改口道:“其实很简单,所谓‘形’呢,就是招式,比如拳脚功夫,剑术什么的;‘气’呢就是内力,也称作内丹或者内功。 道家功夫练到一定境界,招式就不重要了,因为气能运御一切,若是当真能够羽化升仙,便可以运气御剑飞行,那就成神成仙啦。” 这么一说,小翠就明白了,恍然道:“那我明白了,萧掌门乃道教高人,用不着和别人比试招式,只要和对方试试气,就知道谁高谁下了。” 白书亭道:“小翠姑娘真聪明,不过这个比气呢,不比剑术拳脚,稍有不慎,就可能深受内伤,一旦出了意外,真气逆行,扰乱经脉,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啊?这么吓人!”小翠惊呼道,宇文小姐也蹙起娥眉。 白书亭道:“不过你们放心,茅山华阳派掌门萧君廓是何许人也,当今武林,他们华阳派内功与我们真武派的内功可谓是不分伯仲。 萧掌门既然要比内力,我看他是志在必得,想从根子上灭掉那个什么独目的嚣张气焰,让他知难而退。 这个道家的功夫嘛,剑术拳脚相对容易,但是练气却是难于登天,很多人修行了一辈子,最后内功还是平白无奇。” 小翠道:“白道长,那你的内功如何呀?” 白书亭面色些微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还凑合,还凑合。” 话音刚落,只见萧君廓闷哼一声,啪啪啪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师弟冯守中眼疾手快,一个闪身蹲在他身后,扶住他道:“掌门,你怎么样?” 所有人见了,都惊呼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场上唯一有座位的莫奇谷、田青牛、冲静三人霍地起身,神情惊讶,都没料到仅仅这么一会儿功夫,堂堂茅山华阳派掌门萧君廓,便败下阵来。 小翠更是难以置信,指着大厅中央,对白书亭和宇文小姐道:“他……萧掌门这是……输了吗?” 萧君廓难以置信地看着笑吟吟的独目道人,眼神中充满惊恐。 他突觉血气上涌,虽强自忍住,鲜血仍从嘴角缓缓溢出,顺着下巴流入脖子。 第三十七章 怀疑 独目道人道:“萧掌门,你派的太昊神功确有独到之秘,只不过嘛,你可能花太多时间练嘴皮子,反而荒废了本门神功,哈哈哈哈!” 独目道人仰天大笑,声震殿宇,众人只觉那震声猛烈,似乎要把殿顶掀开。 笑声过后,殿顶竟然簌簌落下灰尘,众人大惊失色,都是心下悚然,均想:“萧君廓身受重伤,看他独目道人貌似丝毫没事,听他刚刚这震天狮子笑,天罡殿都颤了几颤,这等内力修为,当真是匪夷所思!” 萧君廓在冯守中搀扶下,硬是站了起来,暗暗调匀内息,对独目道人拱手道:“独目掌门内功精湛,萧某不敌,佩服……佩服。” 说罢,在冯守中耳畔悄言几句,两人便离殿而去。 众人见萧君廓显然是受伤不轻,更是惊疑不定,殿上鸦雀无声。 此时再看独目道人,只觉他独眼寒芒闪烁,又夹杂着得意狂傲之色,越发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小翠赶忙凑近宇文小姐,挽着她胳臂,声音有些发颤道:“小姐……我怕。” 宇文小姐没办法安慰她,因为她自己也甚觉可怖。 独目道人见全场安静了许久,对莫奇谷道:“莫掌门,你是不是该说两句?” 莫奇谷微微一怔,起身道:“适才的内功比试,独目掌门是赢了,额……还有没有哪位掌门想要上前挑战的?” 说罢,莫奇谷环顾一番,见众人眼神闪躲,无人出前,接着道:“那么恭喜独目掌门晋级,有请。”伸手向身边仅存的一张空椅子一指。 独目道人款步上前,笑着坐下,大殿之上,孤零零只能听到一人掌声。 鼓掌之人,便是假扮独目道人徒弟的疾风。 …… 张羽和孙小苗聊完,回屋去告诉张大虎。 张羽不懂委婉,所以把知道的一股脑都说给了张大虎。 张大虎听说自己的腿居然有救,立时喜上眉梢,后面又听说药引非常稀有,并非寻常之物,不免心灰意冷,道:“爹这条腿,跛了就跛了,没什么关系。羽儿能打猎,家里也不愁,还怕什么?以后爹就天天老婆儿子热炕头,小酒小菜听评书,日子快活得很。” 孙小苗道:“大叔心胸豁达,这么想就对了,人越是这么想,越长寿呢。” 张羽道:“爹,我已决定了。” 张大虎心中一怔,指着张羽点了几点,对孙小苗道:“看我这木头儿子,认了死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瞅瞅。” 三人相视一笑,又说笑了几句。 张羽要俯身背张大虎回家,张大虎怕耽误他的工作,死活说不用,说他还能走,拄个拐棍就能回家。 孙小苗和张羽看着张大虎一瘸一拐下山的身影,孙小苗道:“要是我爹娘也住在附近,那该多好。” 张羽问道:“他们在哪?” 孙小苗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在大兴城,离这里很远。” 张羽见临近中午,要去干活了,便不再聊天,兀自去搬运物资。 这时,一个小道士急匆匆跑来找孙小苗,问他拿几颗瑶池补气丸,孙小苗询问是何人受了内伤,那小道士答说是萧君廓。 孙小苗听说茅山华阳派掌门萧君廓都能受伤,大惊失色,脱口道:“如何伤的?” 孙小苗一边取药,一边听那个小道士述说经过,越听越吃惊,心说世界上竟还有此等高手? 小道士取药走了,孙小苗仍是心绪难平,他又跑去找张羽道:“羽兄,要不咱也去天罡殿瞧瞧吧?” 张羽从屋外把货物搬入屋内,道:“不去。” 孙小苗道:“为什么啊?” 张羽道:“我要把活干完,干完就可以回家了。” 孙小苗道:“你没听说有个独目道长横空出世,把华阳派萧掌门都打败了吗?” 张羽道:“嗯。” 孙小苗道:“你嗯什么嗯,你可知那萧君廓是什么人? 他二十八岁便当上了华阳派掌门,据说是个武学奇才,十四岁就可以与华阳派高手过招,十六岁便独自一人诛杀无恶不作的江淮六鬼,十八岁后横行江湖再未遇敌手! 那可是咱道教响当当,数一数二的传奇人物。” 张羽虽没什么兴趣,但是听他说得有趣,便问道:“那个独目道长呢?” “额……不清楚……不过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看看呀!师父一直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连萧君廓这等人物也能被打败,看来师父说得不假。”孙小苗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张羽听到这几个字,暗暗复述一遍,引起一番沉思。 “怎么样,去不去?”孙小苗继续撺掇道。 “不去。”张羽很坚定。 “看来你是不把我当兄弟,不讲义气,真没劲。”孙小苗失望地嘟囔。 听到“义气”二字,张羽微微一震,想起评书里刘、关、张三兄弟的故事,想起戴老三对他的万丈豪情,想起这些日子来孙小苗对他的关照和帮助,一把扔下手中的货物,直勾勾盯着孙小苗,道:“你把我当兄弟,好,我陪你去。” 孙小苗大喜,一把抱住他,二人勾肩搭背向天罡殿快步而去。 …… 此时,冯守中已将萧君廓扶入卧房。 萧君廓平躺在床上,隔三差五咳嗽几声,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一名小道士敲门进来,献给冯守中一个小瓷瓶,道:“这是敝派归元子荆钰师叔命小道送来的,是本门疗伤妙药——瑶池补气丸,请尊掌门服用。” 冯守中接过,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将那小道士送走。 冯守中把那药瓶随手放在桌上,来到床前,问:“掌门,伤势如何?” 萧君廓双目黯淡,道:“世间怎会有如此……霸道的内力?” 冯守中皱着眉头问道:“是何感觉?与何门何派内功相似?” 萧君廓闭上眼睛,微微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一出力,我犹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体内的内力在他面前如海上渔火,他随便一个滔天巨浪,就将我……咳咳” 冯守中道:“道教一脉中,没听说哪门哪派有此等修为。” 萧君廓睁开眼,道:“除非……” 话未说完,冯守中双眸一亮:“除非他并非我道教中人!”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心中赫然立现一个想法——极乐教! …… 孙小苗和张羽刚来到天罡殿前,参加比武的一众人等纷纷从殿中走出,孙小苗怕被监院看到,急忙把张羽拉到一边,失望道:“啊,他们结束了。” 张羽向人群中看去,一打眼便见到一众道士打扮中的宇文小姐和小翠。 二人虽是素装,依旧鹤立鸡群。 自然还看到正在她俩身旁喋喋不休的白书亭。 孙小苗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便伸着脖子在人丛中寻找独目道人的身影。 此时,莫奇谷、田青牛、冲静、玉映、独目等几人还在殿上商议投票事宜,暂未出殿。 孙小苗见半天寻不到独目,兴趣大减,拉着张羽的手道:“走吧。” 却不想张羽眼神呆呆地望着前方,孙小苗沿着他眼神方向看去,只见是两个美貌的姑娘,便笑道:“你喜欢人家?” 张羽道:“喜欢?什么意思?” 孙小苗一怔,这倒不好解释,便换个方式问:“你一直盯着人家看,那是为何?” 张羽道:“我想感谢她们,可是没机会。” “谢她们?你认识她们吗?” 孙小苗见那二女的打扮和装束,显然是大家闺秀,再想想张羽这个穷小子农家户,怎会认识她们,当真搞不懂他。 张羽刚想答他,面前刚好走过一人,向他随意瞥了一眼,便径自走过。 张羽立时心生警觉,盯着那人面孔目不转睛,心想:“这个眼神好眼熟,在哪见过来着?” 张羽心中藏不住事,有想不明白之事,立即就想知道答案,那人已走出几步,他马上跟上,伸手想要从背后拍那人肩膀。 那人心中亦生警觉,回过头来,见到张羽伸手要叫他,奇怪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那人临急发言,并没有刻意改变声线。 他的声音,比他的眼神更令张羽印象深刻。 张羽猛然想起此人是谁,只不过他先前是蒙着面纱,现在是真面目示人。 孙小苗担心这黑袍道人是哪派掌门,生怕张羽唐突得罪,急忙上前赔礼道:“不好意思道长,我这位兄弟可能是认错人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人哼了一声,多一眼都不看他俩,径自离去。 孙小苗对张羽道:“你干什么,从身后那样叫人是很无礼的,知道吗?这可不是在你张家庄,也不是跟我一样可以随随便便,别忘啦,他们要么是一派掌门,要么是首座高徒,脾气都臭得很,若是不小心得罪,在监院那里抱怨两句,你非要受责罚不可。” 张羽不理孙小苗,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孙小苗道:“喂,羽兄,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能不能专心点?你脑子里都在想啥啊?别又要告诉我说,这位你也认识吧?” 张羽道:“是的。” 孙小苗顿时愕然。 第三十八章 暗流 “那你说说,他叫什么?姓甚名谁?” 孙小苗显然认为张羽在硬撑面子吹牛皮。 此时人群已经走远,张羽道:“他叫疾风。” 孙小苗呵呵一笑,道:“疾风?世界上哪有人会姓‘疾’叫‘风’的?你就是在吹牛皮,咱们农家子弟,本本分分的,不用攀龙附凤。你看我,拜入真武派快十年了,莫掌门至今还叫不出我的名字,我一点都不介意,也不会到处和别人吹我认识谁谁谁。” 张羽听他连珠价说完,似乎莫奇谷不认得他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道:“苗兄,你说得对。” 孙小苗见他诚恳,一拍他肩头,笑道:“就喜欢你这个实诚劲,好了,走吧,赶紧回去干活吧!” 疾风的出现,让张羽有点想不明白,他一个极乐使者,跑这来参加道盟盟主的选拔,实在是奇怪。 在返回的路上,张羽问孙小苗道:“苗兄,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道士?” 孙小苗道:“当然了,我们道教包容最广了,光是我们拜的神仙,就数以百计,我们信奉众生皆平等,所以女子也可以入教修道。” 张羽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孙小苗道:“你也想入教修道吗?要不要我和师父说一下,求他收你为徒?” 孙小苗见张羽对道教感兴趣,以为他也有意修道,便想拉他一起拜入师门,若是两个人能在一起修炼,也是十分有趣。 却没想到张羽直截了当,一口回绝道:“不想。” 孙小苗白他一眼,吐吐舌头,脸现鄙夷之色,自此二人一路无话。 …… 莫奇谷忙完了天罡殿上诸事,在荆钰陪同下,直接去探望萧君廓。 萧君廓不便起床,莫奇谷便坐在床边与他说话。 简单寒暄完毕,莫奇谷伸手搭上萧君廓手腕,见他确实是内息紊乱,受伤不轻,绝不是作假,便道:“萧掌门可知独目道人内功是何路数?” 萧君廓道:“咳咳,当时独目和我内力相抗,生死一线,实是无法分心他顾,只觉他内力排山倒海,霸道异常……咳咳……” 莫奇谷和荆钰对视一眼,待萧君廓咳毕,莫奇谷问了和冯守中同样的问题:“依萧掌门判断,内功法门是否我道家一路?” 萧君廓闻言又是一阵咳嗽,点点头道:“虽然变化仓促,但是依萧某感觉,应是我道门正宗真气内力。” 莫奇谷闻言,向冯守中看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当下说了几句萧君廓要注意保养,早日康复的话,就离开了。 路上,莫奇谷问荆钰道:“萧君廓的话,你信几分?” 荆钰道:“萧掌门之德望有口皆碑,应可以全信。” 莫奇谷双目如炬,道:“你相信这世上,当真有道教中人,能有此等内功修为?” 荆钰道:“我相信,正因为相信,师弟才一直潜心修道,希望早日悟道,羽化升仙。” 莫奇谷没有放过荆钰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见无异样,沉吟道:“嗯,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这样,从今天开始,你亲自监视独目和他的徒弟,二人如有任何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荆钰领命答应。 莫奇谷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山岚,心中生起一丝丝不祥的预感。 萧君廓卧房内,冯守中道:“掌门,是否要监视那独目道人?” 萧君廓道:“莫奇谷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眼下是在真武派,我们如果有所行动,势必引起莫奇谷警觉。监视这事,就让莫奇谷去操心吧,我们静观其变。” 冯守中点头道:“明白。” 上午进行完比武,莫奇谷利用下午的时间,挨个掌门前去拜访,明面上关心对方在真武派的饮食起居,实际上却在暗示拉票。 那些掌门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莫奇谷的意思,都客客气气地说:“明天一定投莫掌门一票。” 莫奇谷、田青牛、冲静、独眼道人四个候选者中,目前来看莫奇谷希望最大,如果不出意外,他拿到六成投票应是板上钉钉。 田青牛自知没有领袖群豪的水平,所以领着徒弟们游览真武山,丝毫不关心拉票一事。 冲静观主在中原一带无甚名望,好在昆仑山乃是道教第一神山,靠着神山的名号,倒是有一些教派答应投票给他。 但是那些与朱斗极关系要好的,就明着向朱斗极承诺说不会投票给冲静。 此刻,独眼道人在忙着更重要的事,他哪里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拉票,再者说了,他颇有自知之明,自知对他而言,拉票毫无用处。 群豪用过晚饭,杯盘都已收拾利索,已是日暮时分。 到了快要回家的时间,张羽做好收尾工作,伸个懒腰,准备回家,这是每天最开心的时刻。 月明如水,张羽一路向家走去。 走到山脚下,拐过一处弯路,突见路中间立着一人,借着月光,张羽依稀看得出那人是莫奇谷。 这条路是通往张家庄的必经之路,张羽脚程甚快,和他一起帮工的其他庄户,此时还在他身后好几里外。 张羽停下脚步,叫了声:“莫掌门。” 莫奇谷指着路边一处林子,道:“跟我来。” 说罢,就地纵起,没入林中不见,张羽跟了过去,速度丝毫不落于莫奇谷。 深入林中,张羽见莫奇谷弹地一跳,飞身上了一株数丈高的松树,单脚站立在树尖之上。 张羽没多想,微微一顿,蹬地弹起,嗖的一声,跳得比莫奇谷还高,待落下时,没想到那松树尖软嫩不受力,一脚踩空,沿着树干笔直坠地,折断了树干一侧全部树枝。 松树的树枝稀少,又集中在树干上部,本是非常不易折断,但是张羽肉骨坚钢,这么一坠,竟把那百年高松一侧完全铲平。 张羽抬头一看,只见莫奇谷负手立于树尖,月光之下,袍带飘舞,丰神俊朗,如梦似幻。 莫奇谷的嗓音从头顶传下来:“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张羽拍拍屁股,见莫奇谷站在树尖甚是有趣,琢磨了一番刚刚自己失败的原因,似乎找到些关窍,选了另一棵树,看了看高度,然后抖抖腿,对自己道:“这回不能跳太高,不然又站不住。” 心下算定,微微曲腿,稍微用力,一脚蹬出,只见一个黑影腾地而起,刚刚跃出林顶便即下落。 张羽全神贯注于脚底,生怕那树尖撑他不住,又要狼狈滑落。 这次显然比上次要好,但是张羽依旧没办法站住,只觉脚底树尖一偏,整个人止不住的向下滑。 情急之下,他本能反应,双手一抱,整个人抱住树干,那松树只在上方分叉,分叉处卸了张羽向下的力道,算是把他撑住。 莫奇谷傲立树巅,张羽熊抱树干,莫奇谷向下看他,月色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张羽抬头看着莫奇谷道:“为什么你能站住?” 莫奇谷故意选此处说话,是有意考教张羽的功夫,见他虽有雄厚内力,却不懂使用的法门,不禁道:“看来你确实没练过武功和吐纳之术,可惜。张羽,我这站在树尖上的功夫,你想学不想?” 张羽道:“想。” 莫奇谷道:“那就好,只不过天下没有白送的彩头,你要诚心想学,可要有所付出才行。” 张羽道:“付出?你是想要钱吗?多少钱?” 莫奇谷哼一声:“此等轻功,千金不卖,你也太小看真武派的轻功了!” 张羽道:“那我没有其他可以付出的了,爹娘不能给你,算了,不学了。” 说罢,竟然松手作势要滑下去。 这可急坏了莫奇谷,急忙叫住他,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可以将立在树尖的法门,传授给你。” 张羽道:“什么事?” 莫奇谷道:“帮我杀一个人。” 张羽道:“我不杀人。” 莫奇谷道:“为什么?” 张羽道:“杀人要坐牢,坐牢会牵连爹和娘。” 莫奇谷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人用这种理由拒绝杀人,真是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林巅风大,莫奇谷袍带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眼前抱着树干的张羽,心底萌生一丝悔意:“好端端的,自己干嘛鬼使神差般的来找他这么个傻子呢?” 莫奇谷强忍着怒气,道:“没让你光天化日杀人,没让你杀人后去官府自首,你可以悄悄的把人杀了,你可以把脸蒙起来,你可以想办法让任何人都不知道是你杀的人,那你就不会坐牢了,你,听——懂——了——吗?” 张羽道:“如何让任何人都不知道?真杀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莫奇谷深吸一口气,负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头,强自压抑心中的怒火,道:“我让你杀人,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出卖你……对我也没好处。” 张羽道:“我不相信你。” 莫奇谷双目一寒,道:“为什么?” “剑鞘。” 张羽淡淡说了两个字。 莫奇谷脚下松尖忽然微微一动,不知是风吹,还是脚动。 莫奇谷犹豫半晌,道:“好,若你帮我杀了人,我莫奇谷保证,帮你找回剑鞘。” 张羽道:“我不需要剑鞘,放在我这,迟早会丢。” “你……”莫奇谷若不是忌惮他内功了得,真想一掌劈了他,“你究竟要怎样?” 张羽道:“你求我,为何问我要怎样?” “我是说,要怎么做,你才肯杀人?”莫奇谷说话,声音越来越沉。 张羽原本没什么事要求他,听他这么说,忽地想起一事。 那事兴许莫奇谷可以办到,或者他自己就有也说不定。 第三十九章 借衣 张羽道:“你能弄到一十六枚辽东太白山龙潭的冰火龙鳞吗?” “混账,辽东距此不下千里,况且世上是否真有冰火龙都难说,你让本道一时半会哪里弄来?你要是当真不敢杀人,就说不敢,不要在这里出难题消遣老夫!”莫奇谷感觉张羽就是在存心戏弄自己。 张羽心说:“看来小苗说得没错,这东西确实不易弄到。” 张羽想起小苗,突然有了想法,道:“好吧,那你能帮助你门下孙小苗建丹灶和丹炉吗?” 莫奇谷微微皱眉,搜肠刮肚也没想起同门之中有哪号人物叫作“孙小苗”,但是他身为一派掌门,又不能说不知道,只得道:“这有何难,无论是给谁,无论在哪里建,只要你把人杀了,老夫都答应。” 张羽道:“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莫奇谷道:“自然是坏人,这还用问?” 张羽道:“那他可有父母兄弟姐妹?” 莫奇谷强忍着怒气,牙缝里蹦出两字:“没有!” 张羽想到能帮助孙小苗实现梦想,那杀个坏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是坏人嘛,而且还没有父母兄弟姐妹,死了没人会伤心。 而且,莫奇谷已经教会他如何去杀,只要自己蒙起脸来,没人能知道自己是谁,那就不怕了。 张羽又问道:“杀谁?” 莫奇谷道:“明天你用黑布蒙面,在道盟盟主投票仪式上,把独目道人给杀了。” 独目道人的名号张羽听过,今日孙小苗一直想要见的就是他。 但是张羽没见过独目道人,不知这独目道人长什么模样。 张羽道:“我不认识独目道人。” 莫奇谷道:“很好认,一身黑袍,瞎了一只眼睛的就是。” 张羽略一沉吟,道:“那你答应我的事,如果做不到怎么办?” 莫奇谷冷哼一声,从身上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令牌,扔给张羽。 张羽伸手接住,只见通体金黄,在月光下仍熠熠发光,上面刻有字,他却不认得了。 莫奇谷道:“这是真武派掌门人令牌,见此令者,如见掌门,这令牌本身就是黄金打造,你就算把它熔了,也足够买材料建丹灶和丹炉了。” 张羽虽不知这令牌真假,但是看那令牌做工精良,色泽高贵,不似便宜货,边揣在怀里,道:“那好,如果你说话算话,我就把令牌还你。” 莫奇谷道:“若是你明日失败,那又如何说?” 张羽道:“不会失败。” 莫奇谷一奇:“怎讲?” 张羽郑重道:“除非我不想成功,不然,没人能让我失败。” 莫奇谷心下一震,俯视眼前这抱着树干,略显滑稽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莫奇谷双眸精光一闪,道:“好,老夫信你。” 说罢,莫奇谷飘然落下,几个起纵,消失在无为宫方向的夜幕之中。 张羽从树尖上呲溜一声滑下来,身前的棉袄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几个破洞棉絮外露,他低头看看,道:“娘又要骂人了。” 张羽又抬头看看笔直参天的松树,心说:“站在树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要不是担心回家晚挨娘骂,他真想再尝试几次,看看如果没有别人指导,能不能单凭自己稳站树尖。 张羽回到家,爹娘已经睡下,他上床躺下,拿出那个令牌把玩。 只觉这个令牌入手温润,虽是黄金打造,但是边边角角十分圆润,刚才又一直贴身放着,留有余温,所以摸起来很舒服。 忽地想起那日峰巅之上,李世民也曾送他一块令牌,被娘收起来了,不知眼下收在何处。 张羽借着月光摸着上面的字,只觉一笔一划都很有味道,那是张羽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他越发想要学习认字,他好像对文字有一种天生的喜欢。 可是,找谁教自己呢? 对啦!孙小苗不是认字吗?就让他教自己不就行啦? 想到这里,张羽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兴奋地不停摇摆,弄出好大声响,只听隔壁李氏叫道:“不睡觉干什么,快些睡!” 张羽倒在床上蒙上被,想到马上可以学习认字,兴奋得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日清晨,李氏和张大虎早早起床,见张羽兀自还在沉睡,不忍打扰。 约摸快近巳牌,李氏道:“是不是该叫下羽儿了,再睡要迟到了吧。” 张大虎道:“儿子这两天累了,我又帮不上忙,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李氏道:“哎,这两天回来得都特别晚,我这个当娘的,白天都快见不着儿子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里屋传来一声大叫,只听张羽喊了一声:“哎呀!” 张大虎和李氏急忙赶过去,只见张羽从床上跳起,胡乱穿衣穿鞋,抓起灶台上一张面饼塞在嘴里,夺门而出。 李氏在后面喊道:“你衣服怎么破啦?慢点啊,迟就迟了吧。” 张羽心说:“答应了莫奇谷要杀人,怎么能迟到呢?” 张羽拔脚狂奔,卷起一路风雪冲向无为宫。 行到半路,张羽突然见到前方两骑黑马踏雪狂奔,马上乘客都是黑色披风,头戴袍帽。 张羽飞速前进,渐渐追上那两匹马,渐渐与两匹马并排,之后竟超过两匹马! 马上乘客突见一人竟能跑过快马,心下都是一惊,齐向张羽望去,急忙勒住缰绳。 那马来不及减速,两条前腿高抬,后腿在路面滑出数丈,好不容易停下。 张羽也好奇两人装扮,扭头瞧了一眼。 这一眼不看还罢,看过之后他心下一怔,边跑边想到:“怎么和魔手与疾风的衣服一样?” 马上乘者的装扮,与那日天剑峰巅之上,疾风和魔手的装扮一模一样——一样的黑袍,一样的袍帽,一样的黑纱面罩。 那马上乘者见张羽一溜烟跑远,互望一眼,双方都是一脸惊骇,虽看不到彼此脸色,但眼神中的自然流露,足矣说明所有。 有一人道:“刚才……是真的吗?” 另一人道:“你也看见了?” “是鬼是人?” “是人吧……” 张羽又奔出里许,突然想到,昨夜莫奇谷交代他,要用黑布蒙面击杀独目道人,但自己出门紧急,并未准备黑纱,这可如何是好? 正无计可施之时,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张羽心中一喜:“对呀,可以向他们借。” 张羽远远地看到二骑,张开双臂,当街拦住。 那二骑突见刚才那人当街拦路,急忙勒住马,全神戒备。 张羽道:“你们是极乐教吗?” 那二人听了,心下又是一惊,均想:“此行任务如此机密,怎会被人识破?” 一黑衣人道:“你是谁?想干什么?你怎知极乐教?” 张羽道:“我叫……我是谁不重要,我想借你们身上的行头,我见过你们教的魔手和疾风。” 另一个黑衣人道:“你是何门何派?” 张羽道:“无门无派。” 两个黑衣人又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说,你是受谁人指使,在此拦路?” 张羽道:“没人指使,跟你们借行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另一个黑衣人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 张羽道:“刚才看到的。” “岂有此理,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是在消遣我极乐使者飓风吗?快给我滚开,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按照飓风的性格,换作别人,早就一拳锤死,本不会说这番废话,只是刚才见到他脚程快过马,心下忌惮,方出言恐吓。 张羽本来想和他们好言相借,但是飓风突然口出脏字,对他不敬,心下不免有气,沉声道:“留下披风和面罩,就可以走。” 飓风对另一个黑衣人道:“鬼火,不用对他废话,废了他!” 说罢,二人胯下一用力,离马猛冲入天。 因为力道过大,那两匹马耐受不住,竟哀嘶一声,跪倒在地。 张羽抬头,只见两团黑球向自己砸来,他举起双手一档,只听轰隆一声,平地之上一团火球爆裂开去,两个黑影倏忽间跳离火球,落在不远处。 鬼火道:“哈哈,中了你我的霹雳风火球,任他三头六臂,都要化为灰烬。” 飓风道:“刚才看他脚力,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鬼火道:“虚惊一场,咱们走吧,独目道人还在等着咱们陪他演戏呢。” 两人刚要转身,却见那团火球动了起来,向路旁雪厚处一移,突然一头扎进雪里。 只见团团火焰伴着哔哔嗤嗤之声尽数熄灭,地面上融化开一大片土地。 只见一人从地上站起,身上衣袄全部烧焦,上半身基本等于赤裸,浑身都被烟熏的黝黑,脸上也是漆黑一团。 飓风和鬼火大惊,两人双双退后一步,都不敢相信刚才那样猛烈的合击,竟然对他毫发无损! 飓风道:“他……是鬼是人?” 鬼火道:“是……鬼吧。” 张羽看着脚下融化的雪水,看着刚才站立路面上被炸出的一个大黑坑,突然胸前的金色令牌滑落掉到地上。 飓风和鬼火看得清楚,同时脱口而出道:“真武派掌门令牌!” 张羽捡起令牌,见身上无处安放,便插入右脚的毛靴里,对二人道:“我只是想借件衣服,你们要钱,我可以给,你们不借,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 第四十章 初心 飓风和鬼火面面相觑,心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身上有真武派掌门令牌,但是看他年纪又不像是莫奇谷,越想越想不明白,处处透着诡异。 鬼火低声道:“飓风,此人实乃劲敌,咱俩不要留力,一击搞定!” 飓风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我已经用了八成力道……” 鬼火大惊,刚要说话,却猛见张羽一抬脚,整个人消失不见! 再见到他时,是心跳一下之后。 张羽赫然现身在二人面前,右手掐住飓风的脖子,左手掐住鬼火的脖子,慢慢掐紧。 二人大惊,不约而同用双手箍住张羽手臂,但是哪里用得出半点力道,只觉张羽一条手臂犹如铜铁,自己一双肉掌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二人呼吸越发不畅,渐渐目光涣散,能听见最清楚的声音便是心跳,心跳嗵嗵,嗵嗵,嗵嗵……越跳越慢…… 最后二人双手无力,耷拉下来,舌头伸在嘴唇外,面色惨白。 张羽一松手,二人掉在地上,如二滩软泥。 张羽不想杀人,所以最后留了二人一口气,但是两人憋气过久,此时昏晕过去。 张羽道:“本来只想借一套衣服,但既然你们两人都动手打了我,那我就……把两套都拿走。” 张羽一边说着,一边把二人身上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但是二人身上的暗器、银钱、配饰等一概不动,都放在两人的肚脐上。 若是此时有人经过,见到二人赤身躺在雪地上,肚子上还有很多暗器银钱,一定会大感奇怪。 张羽换上一套黑袍,手里抓着另一套,心说这条路上很少有行人,他们一会儿就醒了,没衣服也不怕。 抬头看看太阳,心叫糟糕,再耽搁可能要迟到,拔腿就向无为宫山门奔去。 冬阳雪岚,曲径骏马,二人赤身横沉,也许是世间最诡异的组合。 …… 道盟盟主投票仪式在老君殿举行,主位从左自右,依次坐着田青牛,莫奇谷,独目道人,冲静四名候选人,其他掌门皆坐于他们对面下首位,萧君廓和朱斗极并未在场。 从座次的安排,已体现出萧君廓的江湖地位。 虽然萧君廓未入候选,但是独目道人将其击败,就可以与莫奇谷同坐中间位置,可以说是一战成名。侧面也说明,在大家心里,萧君廓远比田青牛和冲静适合进入候选。 莫奇谷首先起身,对全体道:“各位掌门,经过昨日的比武,想必大家已经见识到了几位候选人的风采,相信候选人的武功,大家都是敬佩和认可。 说来惭愧,莫某因占了东道的便宜,得以直接晋级,实在是与另外三位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大家一会儿投票的时候,要多投他们,少投莫某,免得事后有人骂莫某厚颜无耻。” 在座众人听后都是一乐,很多人道:“哪里会,莫掌门威名赫赫,就不要谦虚了!就算直接做盟主,没人敢说个‘不’字。” “对,莫掌门做盟主,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 一时之间大厅上山呼“众望所归”,竟好似不用投票,直接选了莫奇谷一般。 莫奇谷满面堆笑,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道:“一会儿开始的时候,我们四位候选会当着各位的面,谈谈对道盟的理解,谈谈日后若然当选,如何带领道盟寻找宝剑,共抗魔教,如何带领同道发扬道教,光大门楣!” 莫奇谷看看左右的三名候选,又道:“候选人中,田掌门年纪最长,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冲静道长开始,依次谈谈,最后再由田掌门收尾,众位意下如何?” 候选人没什么意见,在座之人都没什么意见。 莫奇谷说罢坐下,不动声色地扫视一眼,未见到黑衣人影,微微皱眉。 昆仑山玉虚观冲静观主起身,说了一些昆仑山的传说,在道教的地位等等,长篇大论一通却偏题甚远,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宇文小姐和小翠也在现场,小翠道:“小姐,莫掌门不是让他们谈谈天剑和魔教的事么?这冲静道长怎么老是说昆仑啊、神仙啊啥的,听得人不明所以。” 宇文小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认真听。 说到后来,冲静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最后说了几句请大家多投票什么的,草草收尾。 莫奇谷见冲静说完,看向独目道人,道:“有请。” 独目冷笑一声,眼睛微眯,道:“你们先说,本道要最后说。” 莫奇谷眼中凶光一闪而逝,挂起招牌笑容道:“好,那就本道先说。” 莫奇谷起身,向众人抱拳行礼,朗声道:“各位同道,自‘正一真人’创立道教以来,已有六百余年。六百年来,道教一脉虽历经浩劫,但生生不息,现今朝廷重视四道场,我道教一脉愈发光大,可谓是开枝散叶,遍地开花。 但是《老子》有言:‘福兮祸所伏’,眼前极乐教就是最大的祸源,他们结聚邪魔,肆意残杀,蓄意争夺天剑,实乃与我道教同门势不两立! 因此,如果莫某当选盟主,一定将各教、各派、各观、各洞紧密团结,促成大家休戚与共,同气连根,主持公道,除魔扶弱。 莫某还诚心保证,如果天剑现世,一定尽力为道众寻得,且共享观瞻。” 说罢,掌声雷动,叫好连天。 小翠也跟着鼓掌,对宇文小姐道:“还是莫掌门讲得好!” 掌声许久方才止歇,轮到田青牛发言。 田青牛起身时瞪了独目道人一眼,表情十分明显,在场众人全都看在眼里,很多人甚至忍不住扑哧一笑。 田青牛道:“本道别的不懂说,就说一句,我赞同莫掌门当选,大家不要投票给独目道人。” 说罢直接坐下。 此言一出,登时哄堂大笑,甚至有人还鼓起掌来。 小翠笑得花枝乱颤,刚要和宇文小姐议论,却见白书亭又凑了过来,便道:“白道长,你又来啦。” 白书亭和宇文小姐见了礼,他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宇文小姐,刚才去忙了一些事情,来迟了。” 宇文小姐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小翠心中冷笑:“真好笑,又没盼着你来,道歉个什么劲。” 待哄笑声渐减小,独目道人冷笑一声,寒冰似的目光扫过眼前哄笑和鼓掌叫好的众人,见时辰差不多,心说飓风和鬼火差不多应该到了,这个舞台,可以轮到他来表演了。 独目道人在哄笑与贺倒彩的掌声中缓缓站起,两袖一拂,微微挺胸,背过手去。 他一只眼冒着寒光,在大殿上横扫而过,那眼神中似乎夹杂着不屑,鄙夷,狂妄,讥讽,同情,瞧不起,居高临下。 众人与他眼神相对,便如在凛冽寒冬的山路上,突遇一头独眼的吊睛白额黑老虎,眼光似银钩闪电,直射人心,令人不寒而栗。 那感觉,与适才莫奇谷给众人留下的春风抚心田的感觉,完全不同。 小翠心下发毛,靠近宇文小姐,轻声颤道:“小姐……我有点怕。” 宇文小姐一手搭在她手背上,注视着独目道人,神情凝重。 白书亭却嗤之以鼻道:“这道人阴阳怪气,眼神邪魅,哪有点名门正派的样子,要是有人投他票,那真是活见鬼了。” 独目道人清了清嗓子,道:“漂亮话,本道不稀罕说,毕竟,找寻天剑和共抗魔教,光耍嘴皮子是不成的。 大家不要忘了,我们在这里是干什么来了,虽说是选盟主,但是选盟主是为何啊?” 说到这里,独目道人转身低头问莫奇谷道:“嗯?莫掌门,选盟主是为何啊?” 莫奇谷微微一笑道:“道长自己都说得很清楚了,找寻天剑,共抗魔教。” 独目道人冷笑一声:“嘿嘿,原来莫掌门没有忘啊,我还以为莫掌门想做盟主想疯了,就连盟主最重要之事,都抛之脑后,不管不顾了呢!” 莫奇谷虽然面上还是挂着笑,但是已不如刚刚自然,只见他脸上突然现出一层紫气,随即消失,在场中人有些人看到了,多数人却未留意。 独目道人继续道:“敢问在座的三位候选掌门,你们谁知天剑的下落?你们谁知那极乐教是何底细?你们又有谁,和极乐教中人动过手呢?” 候选掌门中无一人接话。 独目道人挨个问一遍:“冲静道长,你知道那七星剑鞘的模样么?田青牛掌门,你可知那极乐教教主是谁?莫奇谷掌门,你可亲自领教过极乐教的封魔神功?” 三个候选掌门暗哼一口气,无一人接话。 这时,场下不知何人喊了一嗓子:“那你独目道人知道天剑下落吗?” “就是,你独目道人和极乐教交过手吗?” 独目道人哈哈一笑,道:“先不说本道知不知道,但是本道认为,道理应该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四位候选人中,如果有一人能立即说出天剑线索,立即说出极乐教的相关讯息,那么众位就应该选此人坐这盟主之位!” 话音一落,殿上沸腾,众人争相议论起来。 “他这人虽然让人讨厌,但是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确实,如果当盟主的和咱们一样,一问三不知,那怎么靠他去找天剑,抗魔教,这不是瞎猫碰死耗子,纯靠运气吗?” “对,看他这得意的样子,好像知道很多秘密,说不定真有点东西的呀。” 群豪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 其实大家心底都已多多少少认可独目道人的说法,但就怕万一他真知道很多秘密,届时非要选他做这个盟主,心下颇有不甘。 有好事者突然抬高嗓门喊道:“你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们再看选不选你!” 此言一出,大家都跟着起哄,都想让独目先放点干货,再决定投不投票。 第四十一章 奇货 独目道人冷笑道:“在座的各位都不是七岁孩童,这种亏本买卖,请恕本道做不出来,各位也不想日后的盟主,是个赔本掌柜吧?” 有好事者心痒难搔,便使出激将法道:“原来独目道人爱耍嘴皮子,明明啥也不知道,居然在此胡吹大气,骗我们选票!” 独目道人冷哼一声,右手在面前端出,掌心向上,似乎是再等什么东西落在他手上。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黑袍道士,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个细长包裹,那包裹外覆金黄绸缎,中间绑着黄绳,形状类似宝剑。 那黑袍道士把剑形金黄包裹轻放在独目掌上,回身步入人丛。 众人好奇地盯着那黄绸包裹,目不转睛。 独目道人盯着手上的黄绸,道:“本道手上拿着的,就是莫掌门之前说的那把,丢失的七星剑鞘!”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很多人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挤上前去,都想一窥天剑奥秘,却突然听莫奇谷高喝一句:“绝无可能!” 莫奇谷此言一出,众人皆诧,荆钰更是愕然,呆呆盯着本派掌门,打算看他作何解释。 虽然很多人不信独目道人手上的是七星剑鞘,但毕竟黄绸包着,见不着里面真正的东西,谁又敢一口咬定货不对板呢? 独目道人似乎就等着莫奇谷有这表现,把包裹夹在腋下,笑吟吟对莫奇谷道:“莫掌门,你此言何意啊?你怎么那么自信,一口咬定绝无可能呢?”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转到莫奇谷身上,大家都是纵横江湖数十载的老油条,这里面的门道一听便知。 当独目道人说明包裹里面包着的是七星剑鞘时,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因为那可是道教至高无上的神器,关系到每个道教信徒羽化升仙的成败,所以即便有人使诈,大家也是宁可信其有,绝不会信其无。 可是反观莫奇谷,那么想当道盟盟主的一人,那么想为大家找回七星剑鞘的一人,为何初听之下非但不信,还一口断定绝无可能呢? 那日,莫奇谷当众言说七星剑鞘得而复失之时,群豪虽面上不说,私下里不免和自己人秘密议论,是不是莫奇谷私吞了剑鞘,又怕别人上门争抢,方以此搪塞? 只不过大家碍于身在真武派,碍于莫奇谷素来的江湖威望,因此心有怀疑,却多半不敢妄加指责,只在肚子里琢磨。 眼下,这层窗户纸被独目道人捅个稀巴烂,大家心里共同的疑问就再不用压抑,倒要好好听听,你莫掌门对这事,该如何解释! 莫奇谷兀自镇定,起身站起,双手抬起,虚空推了两下,示意大家退后两步,不用如此靠前,微笑道:“众掌门,那日莫某有一事未说,以至于各位有所误解。 当日莫某初次见到那剑鞘之时,为何会觉得必与天剑有所关联呢? 众所周知,道经中所载天剑,并非只有七星剑一把,谶语中也未言明是何天剑降世。 再者说了,那仅仅是一剑鞘而已,剑身至今未现,也不知是什么模样。 但是,就在莫某初次见到剑鞘之时,只觉周身气血滚烫如沸水熔浆,四肢百骸缥缈如腾云驾雾,整个人好似一团升空之热气,一时无我无空。” 莫奇谷一番话说出,直听得众人似仙似幻,如痴如醉,恨不得都想体验一番那飞升的滋味,有人一脸悠然神往道:“想必,那就是……羽化飞升之感。” 有人忍不住问道:“莫掌门,后来呢?” 莫奇谷道:“后来,当那剑鞘离莫某远去之后,那种飘飘乎遗世独立之感,便荡然无存,只觉这一身皮囊臭重不堪,好不累赘。 因此,适才独目道长说那包裹内是七星剑鞘时,莫某并未觉得身上有何异样,方有刚才之言。” 独目道人见莫奇谷又把众人诓得五迷三道,冷冷地道:“莫掌门当真好修养,要是换作本道,见到那七星剑鞘如此神奇,若不去抢来或者偷来,实在是心有不甘,寝食难安呐!” 独目道人这话十分直接,语带讥讽,虽然此话不为名门正派侠义道所齿,但是如此至宝面前,试问有几人能经得住诱惑? 众人口头上虽不会承认,但都心下明镜,若换成自己,那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那剑鞘据为己有,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 莫奇谷略微有些尴尬,承认道:“不瞒众位,当时莫某初见剑鞘之时,确实没有忍住,当即出手相夺,但……但那手持剑鞘之人武功极高,莫某一夺竟自不中,说来惭愧。”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心想以你莫奇谷的本事都抢不到,难道世间竟还有如此厉害之人? 莫奇谷为了保守张羽的身份秘密,无论是在之前,还是现在,都对张羽那日的表现和后来落户张大虎家一事闭口不谈。 此外,还严令禁止教中之人谈论,若有泄露者,重罚不赦。 “莫掌门都抢不过来的宝贝,却被别人轻易盗走,嘿嘿,嘿嘿。”独目道人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冷笑。 “这确是莫某失策,那日之后,莫某忙于教中俗务,只派了几名弟子暗中看守,却不想被奸人获悉,暗中打伤我派弟子,将剑鞘盗去。事后,莫某悔之晚矣,因此方有召集众位结盟,尽快寻找天剑之初衷。”莫奇谷一番话说得很诚恳。 独目道人穷追不舍道:“那莫掌门可否告知众位,最初持有剑鞘之人究竟是何许人?武功如此高强之人,怎地会让窃贼如此轻易将剑鞘窃去?” 莫奇谷面露难色,踌躇半晌,道:“那人是敝派附近农家一痴傻青年,不知在真武山里有何奇特机缘,修得了超强内力,捡到了七星剑鞘。 不瞒各位,那日打退魔教之人,亦是此人,大家如果不信,华阳派重玄子冯守中师弟当日在场,可以作证。 后来山中起火,那人孤身奔入火场,莫某等人本想救他,谁知他脚程甚快,远远的将莫某等人甩在身后。 当莫某等到达时,他已从火场奔出,手里拿着的,正是七星剑鞘,当时天台宗悟性禅师亦在现场,亲眼所见。 由于他父母不想外人知道他的奇事,再三哀求莫某保密,莫某既然答应了,就不便再跟各位说他身份。” 听他说完,有人嚷道:“那还用说,定是他修习了剑鞘上的无上秘法,才能有此奇功!一个痴傻青年,竟可以击退魔教,竟能让莫掌门失手,如果没有剑鞘显灵,传授秘法,如何能够?” 众人纷纷点头,对那剑鞘议论越发热烈,渴望得到剑鞘的心情越发迫切。 莫奇谷一通话说完,众人对他的怀疑虽没有完全烟消云散,但已不如刚才猛烈,特别是听说剑鞘威力巨大后,心下想的都是得之而后快,对莫奇谷话中的几处漏洞反倒不甚在意。 突然,独目道人仰天哈哈大笑,声音盖过所有人的说话之声,宇文小姐和小翠听那声音刺耳,急忙用手捂住耳朵,即便如此,依然觉得刺耳,感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待众人安静,独目道人止住笑声,眼神如电,射向莫奇谷,道:“莫掌门,如果本道将这包裹打开,里面真的是那七星剑鞘,到时候你的满嘴谎言,该如何圆呢?” 莫奇谷面色忽明忽暗,盯着独目道人的独眼一瞬不瞬,两个人的脸上看似纹丝不动,但任何人都看得出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无人拔剑,却嗅得出剑拔弩张; 无人拔刀,却瞧得见刀光剑影。 莫奇谷皮笑肉不笑,冷冷地道:“独目道长,莫某人见你是远来之客,敬你是一派之尊,待你如上宾,对你处处容让,为何你一再出言不逊,咄咄相逼? 哼,真武派虽然武功低微,人才寥寥,但即便如此,也由不得他人含血喷人! 独目道长,若你继续无端指责,一意孤行,别怪我真武派对你不客气!” 群豪还是第一次见莫奇谷动怒,群相耸动。 不过大家都觉得独目道人过分,不懂礼仪,不讲规矩,说话难听,长相还猥琐,心下对其皆感厌恶。 反倒觉得莫奇谷生气,是可以理解的。 独目道人心说:“莫奇谷,你终于装不下去了,老夫就看你能硬撑到何时!对了,怎么飓风和鬼火还没到,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群豪中有人说道:“道长把包裹打开,不就真相大白了?” 独目道人冷笑一声:“如果本道当了盟主,这七星剑鞘,自然拿出来给众位一同观瞻。”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众怒,群豪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哪有这等道理,无论当不当盟主,找到剑鞘都要共享!” “就是,那日宴会之上,大家都说的很清楚,找到天剑之人,不能据为己有!” “独目道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么做,不是公然与天下同道为敌?” 独目道人又是一笑,道:“这么说来,各位同道是相信本道手中的包裹,就是那七星剑鞘啦?” 群豪听了,登时闭嘴不言,不约而同看向莫奇谷,均想:“如果承认了独目道人说的是实话,就是不相信莫奇谷。如果相信莫奇谷,那就不能相信独目道人手上的是真货。” 这下可就难了,莫奇谷已经算是旗帜鲜明的和独目划清了界限,到底是要站在莫奇谷一边呢,还是站在独目一边呢? 大家既想一睹七星剑鞘风采,又不想得罪正在气头上的莫奇谷,一时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当真是急煞众人。 第四十二章 入场 独目道人继续道:“各位现在不用急于表态,相信本道的,一会儿投票给我,相信莫掌门的,就投票给他。 若是我坐了盟主之位,立即就可以让众位参详这七星剑鞘。 若是莫掌门当选,嘿嘿,那就是说大家不相信本道,那么这包裹内的东西,不看也罢。” 莫奇谷横了独目道人一眼,心说:“这独目当真阴毒,竟用这等卑劣手段骗取选票。时辰差不多了,怎么那小子还没出现?” 白书亭对身边的宇文小姐道:“这独目道人真有手段,拿个黄布包袱,就把天下道教掌门玩弄于股掌之上,好谋略啊!” 宇文小姐怪异地看着他,道:“白师兄,您说这话……恐怕不妥吧。” 白书亭昂然道:“有何不妥?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自古以来,哪有争权夺利是靠请客吃饭得来的?不都是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吗?” 宇文小姐是聪明人,听出白书亭此话是在影射莫奇谷,设除夕晚宴以谋盟主之位,同时也在称赞独目道长,使用奇谋妙计搅得群豪左右摇摆。 不过她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心术不正、使用旁门左道,蹙着眉道:“可是师妹觉得,这盟主之位并非什么绝顶权力,只是带领大家一起做事罢了,若然这都要用阴谋诡计谋得的话,即便坐上了盟主之位,今后如何让人相信盟主会引领群教步入正途呢?” 白书亭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讥笑,道:“师妹,你还是涉世未深,对江湖上的事,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不过呢,你长在豪门之家,从小锦衣玉食,不懂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自也怪不你。 以后呢,咱来多见面,师兄呢,就多给你讲讲江湖上的奇闻趣事,包你听了,惊心动魄,精彩刺激,说不定啊,晚上睡觉还会做噩梦!哈哈!” 宇文小姐哪里会想听这样的故事,心里很是反感,道:“还是不要了……” “傻姑娘,听了你才能长见识,才知道真实世界是什么样子,才知道人心之险恶。” 白书亭说得眉飞色舞,心里想着要是给她讲了那些故事,她一定会崇拜自己见识广博,江湖经验丰富,到时候把一些杀人放火的故事添油加醋,讲的特别恐怖,说不定她还会吓得扑到自己怀里来,自己再施展柔情手段,那就顺水推舟,好事将近啦。 宇文小姐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淡淡“嗯”了一声,白书亭还以为她答应了,心下更是美滋滋。 只听独目道人继续说道:“众位不着急表态,一会儿才投票,各位还有时间权衡,本道嘛,相信各位可以做出最为明智的决定。” 话音刚落,突然殿门外有人喝道:“什么人?” 莫奇谷和独目道人心下一喜,均想:“终于来了!” 只听殿外几声拦阻之声,便见殿门赫然敞开,寒风呼啸着卷入殿内。 众人向殿外望去,只见刺眼的阳光之下,赫然站着一黑袍黑帽之人,披风被风吹起,向一侧飘扬,脸上蒙着黑纱。 莫奇谷和独目道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道:“极乐教!” 两人各望一眼,眼神中皆透着阴狠的得意,嘲讽的窃喜,似乎都在说:“死期将至,看你如何收场?” 不过相比于莫奇谷,独目道人的眼神中似乎有些疑惑:“不是说好派飓风和鬼火两个人来吗?怎么只有一人出现?” 殿上群豪听说是极乐教,立马左右两侧散开,摆开迎敌的架势,目不转睛注视黑袍人,生怕他发动突然袭击。 那黑袍人正是张羽。 他推开殿门,霍然见到这么多人齐聚殿上,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见众人的目光灼灼聚焦在自己身上,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转念想到自己戴着面纱,应该没人认得,才稍微感觉自在一些。 白书亭见有人闯进,立马站在宇文小姐身前,道:“小姐不要怕,师兄保护你!” 莫奇谷见黑衣人似乎有些紧张,有些不知所措,生怕他认不出哪个是独目道人,指着独目大人大喝一声:“独目道人,为何你认得极乐教的装束?” 张羽听得清楚明白,盯着独目道人,见他确是只有一只眼睛,心说:“没错,就是他。” 独目道人和飓风他们事先约好,最先攻击莫奇谷,然后再攻击其余候选人,于是也指着莫奇谷道:“莫奇谷,你忘了你在除夕晚宴上说过?” 殿上群豪一边防范黑袍人突然袭击,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皆感诧异:“大敌当前,这两个人怎么还在打嘴仗?” 张羽可没有他们那么多废话,他的目标是独目道人,需要速战速决,并且不用说些没用的开场白。 认准了人,张羽迈步向前,直奔独目道人而去。 来到独目道人面前,他想跟他说自己要杀了他,但是怕自己如果说话出声,会被荆钰、白书亭等人认出来,因此忍住没说,直勾勾盯着独目道人。 独目道人见他不是去找莫奇谷,而是径自向自己走来,略感奇怪。 独目见他站在面前,似乎还要向动手,不免心中诧异:“难道原定计划有变?是了,他想让我先打倒他,然后临走时再偷袭莫奇谷,将其击杀,这样所有人就会知道我武功高于莫奇谷,加上莫奇谷死了,没人与我竞争,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想到这里,独目道人欣喜若狂,暗赞这个变化比原计划好上百倍。 随之将计就计,厉声暴喝道:“大胆魔教妖孽,活得不耐烦了,老夫今天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说罢趁别人不注意,非常细微的向张羽使个眼色,然后一掌拍向张羽胸口。 张羽还在纳闷,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啥他要给自己使眼色,见他出掌,心想也好,你先打我,我还手就不算理亏。 张羽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扣住独目道人手腕。 独目道人不期他如此轻松扣住自己,心下一惊,心说飓风鬼火二人何时功力进展如此神速? 只见张羽抓着他手腕,像甩鞭子一样,把他从地面拽到空中,画个半圆,重重摔落在地,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整个老君殿晃了数晃,殿顶如下雪般落下灰尘。 在场群豪无不惊诧莫名,吓得脸色雪白,待站稳之后一看,只见独目道人整个人摊在石板地面,腋窝处还兀自夹着那黄绸包裹,他身下的石板已经碎裂开来,仿佛有人用巨锤砸过一般。 这一下,殿上众人惊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魂都快没了。 人群中的疾风看了,更是惊骇,不过独目道人事前曾多次叮嘱他,如果有本教之人于投票当日前来袭击,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要出手,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张羽低头看着地上的独目道人,心说:“应该死了吧,死了的话我就要赶紧溜掉。” 张羽决定还是要确认一下,俯身下来,想看看他是不是断气了,结果提起他脑袋一看,只见他那一只眼睛怒目圆睁,张羽登时吓了一跳,一松手,那脑袋嘭的一声,又砸在碎石板上。 这一砸似乎把独目道人砸醒了,只见他左手抓着黄绸包裹,猛地一跃而起,接近殿顶时极速下坠,落在距离张羽面前三步处。 只见他眼神凶恶,伸手擦了一下嘴角,待看到手背上都是血渍,一只眼睛越睁越大,似要喷出火来。 独目咬牙切齿道:“你个蠢货,你个白痴!我独目功成以来,还从未有人让我如此丢脸,还从未有人让我见到自己宝贵的鲜血!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背后是谁,老夫今天都要取了你的狗命!” 众人见独目经受如此剧烈的打击,竟然未死,尚且可以自如说话行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众人心下又有些疑惑:“怎地独目道长不叫他妖孽或者魔鬼,而叫他蠢货和白痴呢?这倒是奇了。” 张羽心下奇怪:“这都死不了,居然比我杀过的所有猛兽,都还厉害。” 一旁的莫奇谷更是脸色大变。 他原本计划等张羽击杀独目道人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雷霆手段毕其功于一役干掉张羽,正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但当他近距离亲眼见到张羽恐怖的战斗力,心下立时惴惴,内心的惊骇无以复加,不敢再执行既定计划。 独目道人“啊”地猛喝一声,右手握拳,如拉弓般向后收缩,拳头四周一直延伸到整条手臂,噼里啪啦爆出电光。 群豪见了,神色间满是夹杂着惊慌的难以置信,均想:“独目道长竟能将内力外化,御气放电,这完全已经超出常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独目道人暴喝一声;“受死吧!” 右拳噼里啪啦爆着电光笔直向张羽击去。 只听嘭的一声,瞬间电光四射,劲风四散,无数爆裂的小电粒随着劲风四下里蹦跳反弹,群豪被电光耀得眼前一花,被劲风吹得倒退两步,那乱弹的小电粒落到衣服上便烧个洞,落到脸蛋上便灼个疤。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哎呦”乱叫之声、噗噗拍打衣袄之声,不绝于耳。 第四十三章 绝招 殿上惊乱了一阵,待小电粒尽数隐没,才恢复些许镇静。 众人再向独目道人看去时,只见他一只眼睛满是惊骇,眼珠四周的皮肉颤颤不能自已,额头上猛地渗出无数细小汗粒,慢慢聚集成大颗汗珠,如雨滚落。 他那条右臂,电光已经消散,蓦地一下,笔直地耷拉下来,像条长布在空中摆荡,弯出正常手臂无法弯出的奇怪形状,竟如里面没了骨头一般! 独目道人心知,这条胳膊里的骨头,都已粉碎。 独目道人呆立了半天,气若游丝一般地道:“你……你到底是谁?” 殿上群豪都听得出来,那声音中夹杂着绝望、恐惧、凄惨,甚至是临死前的祈求。 白书亭一脸骇然,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语道:“魔教……魔教……竟……这么强……这么强……” 人丛中的荆钰更是心下发毛,心道:“这个人……比魔手和疾风还要强上数倍!” 田青牛、冲静、玉映等人更是看得不可思议,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慌,与他们适才一派掌门的尊容极不匹配。 在场的疾风瞧在眼里,心中又惊又疑,心道:“独目在搞什么鬼,难道这也是演戏的一部分?越看越不像啊。” 张羽不敢说话,一门心思想着快点把独目杀了,那样自己便好逃离,刚刚举起手来,只听独目大喝一声:“慢着!” 张羽一愣,只见独目将左手握着的黄布包裹甩手扔出,正扔在疾风手上,疾风接在手里,只听独目道:“快跑!” 疾风这时方知事情不妙,不及细想,拔腿就跑。 群豪怎能眼看着剑鞘得而复失,展开拳脚,拔出兵刃,瞬间将疾风团团围住, 宸清观观主杨清当先开口道:“把剑鞘放下,不然,休想离开此地半步!” 疾风哪里会把他们这些三脚猫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就凭你们!” 话音刚落,双腿卷起风轮,啪啪啪连续踢到数人,一个纵步迈出殿外,又是一跃,直向山门外冲去。 众人不料他腿上功夫如此了得,竟能转瞬间连踢带飞,奔出殿外! 疾风人刚腾空,甚是得意,心说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居然想留住本座,做梦去吧! 不料猛地眼前一黑,面前突然如宝塔般出现一人! 疾风还未看清是谁,耳中轰的一声,头顶结结实实挨了一计重击,整个人嘭的一声坠砸在地面,头先落地。 群豪见那独目道人的徒弟都这般了得,心下一惊,但又舍不得七星剑鞘,纷纷追出殿外。 刚出门口,便见到朱斗极凌空将其击落,暗暗叫好,一哄而上将其围住。 原来,朱斗极一直在殿外隐蔽处偷听殿内形势,正好见到疾风要挟剑鞘逃跑,出其不意从旁偷袭,一击得手,将其击落。 疾风体内的魔力虽然强大,但主要是以迅捷无伦的速度见长。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多数时候,无人匹敌的速度,反而要比深厚内功更具实战价值。 然而,事有两面,速度迅捷无比的疾风,肉躯抗击打能力和攻击力却逊色很多,特别是抗击打能力,很多时候成了他的致命弱点。 疾风头晕目眩,唇角流血,用力支撑着好不容易爬起来,左手抓着包裹,右手捂着头,吐出两颗牙齿在地上,血止不住从嘴里流出来。 疾风喘着粗气,狰狞地盯着周围群豪,此时身陷重围的他,已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缺口。 疾风擦了几次嘴上的血,兀自流个不停,心里暗骂:“他奶奶的,今天不会是要送命于此吧。” 群豪刚才都都看见他脚下匪夷所思的速度,心下颇为忌惮,围着不敢上前。 只有朱斗极大步上前,威风凛凛俯视道:“你跑不了了,把剑鞘放下吧。” 疾风冷笑一声,嘴里漏着风道:“嘿嘿,你们以多欺少,暗施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杨清道:“是你藏匿剑鞘在先,坏了同盟的规矩,还反咬一口,厚颜无耻!” 疾风道:“同盟?哈哈,当真是笑话,你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谁不知道?谁都不是三岁毛孩,我信你个鬼!” 朱斗极见自己突然一击,对方似乎受伤极重,心想独目的徒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脚底下快些而已,胸有成竹道:“大家不用听他废话,他藏匿剑鞘,还要挟其逃匿,简直就是背信弃义的无耻之辈,我道教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这话正说到大家心坎里,群豪齐声附和道:“没错,人人得而诛之!” 这年头,少一个竞争对手,总比多一个劲敌强。 话音刚落,大家立即就要动手,疾风害怕,急忙尖叫道:“等等,你们……你们……你们就不想知道这剑鞘哪来的吗?” 疾风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缓兵之计,只能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以便另谋出路。 众人一听,心说眼下只有剑鞘,没有宝剑,估计多半无用,先听听剑鞘的来历,说不定可以推断出天剑的下落,再者说了,反正这厮当下已无路可逃,等他说完了,再杀不迟。 “你说,你快说。”群豪心痒难耐,迫不及待让他快说。 疾风最擅长挑拨离间,忽地灵光一现,微微一笑道:“嘿嘿,说也容易,只要你们有人能救我出去,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不但会把剑鞘给他,还会告诉他这剑鞘来历的秘密。嘿嘿,如果我现在死了,你们只能得到剑鞘,却永远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更不知天剑的下落,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心想当真夺下了剑鞘,却不知剑鞘的来历,似乎总是有些心有不甘,而且剑鞘就一个,这里群豪却如此多,说是约好了一起参详,可到时候会不会有武功高强的掌门夺剑鞘私逃,谁都心里没底。 朱斗极道:“大家不要听这厮挑拨离间,他一心想逃命,才不会轻易将秘密说出,大家不要忘了,他手上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剑鞘,还是未知之数,可不要中了他的离间计!” 群豪之中,眼下以朱斗极武功最高,况且疾风又是他出手拦下的,所以他俨然成了群豪领袖,说话自有分量。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纷纷表态道:“对,没错,真的假的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受他挑拨!” 疾风心中暗骂:“奶奶的,一帮老狐狸,看来老子不用绝招,你们是不会上钩!” …… 同一时间,老君殿上,独目甩出剑鞘,见疾风飞出殿外,冷笑一声,伸左手将左眼的眼罩缓缓摘下。 这时殿上还有莫奇谷、田青牛、冲静、玉映、荆钰、冯守中、宇文小姐、小翠、白书亭等人,其余人都已尾随疾风追出殿外。 众人都深感好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目道人摘下眼罩作甚? 只见眼罩摘下后,独目道人的左眼处黑洞洞不见一物,眼洞四周的血管微微凸起,竟然皆是黑色! 独目垂着右臂,满头冒汗,左目空黑,一脸狞笑,端的恐怖至极,在场众人见了,无不心下栗栗。 只听独目道人阴森森道:“不想我独目道人,这么快就要使出我天崩地坼的绝招,说出去,真是会叫我那些同门看笑话了。也罢,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 喂,蠢猪,你让老夫当众出丑,断我右臂,逼我放出左眼的天魔,呵呵,老夫虽然不知你姓甚名谁,何门何派,但是你能死在老夫左眼之下,也算不枉了,受死吧!” 话音刚落,只见独目那黑洞洞的左目,突然冒出一大股墨黑烟气,大殿中瞬间弥漫开一股腐臭气味。 片刻后,烟气中猛地窜出好长一条肉索,犹如一条长蟒一般,只不过蛇头是颗黑珠,好似通体黑亮的眼珠! 那肉蟒足有一丈之高,恨不能顶到棚顶。 只见它盘旋而下,肉身越发肿胀硕大,最后竟而有一人多粗! 此景此景甚是诡异,那肉蟒尾部细,长在独目左目里,头部和腹部却极为粗壮,相比之下,独目整个人都显得渺小许多。 宇文小姐和小翠见了,惊呼一声,吓得脸色惨白,远远跑开,躲到一个房柱背后。 其他众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悚然,战战兢兢不能自已。 这独目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妖魔鬼怪! 荆钰脱口道:“他体内也结聚了魔力!他……是极乐教的!” 众人终于清楚,为何独目道人可以这般厉害,内力如此之强,原来他并非凡人,已与妖魔共舞。 独目道人仰天大笑,悬在他头顶上的肉蟒猛地也将头上那颗黑珠张开,里面竟是排排锯齿,殷红可怖的血口! 独目道人笑道:“没错,老夫确是极乐教的,今天,老夫要大开杀戒,什么狗屁道盟,今天你们都得死!哇哈哈哈!” 众人闻之色变,不由自主退后数步。 小翠浑身颤抖,闭着眼睛不敢看,嘴里一个劲道:“小姐,我……我……怕……” 相比于小翠,宇文小姐镇定许多,她一直在盯着敞开的殿门,计算着奔跑的距离,心想一会儿若是一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先跑出去再说。 张羽站在独目面前,抬头看着那巨大的肉蟒,心里一阵疑惑。 第四十四章 退敌 张羽目不转睛,想了半晌,没搞明白这么大一条家伙,是怎么藏在独目道人那干瘦的身体里的? 这还不算,居然还能从他眼睛里钻出来,实在是太过奇异。 张羽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在那肉蟒上摸了一把。 只觉入手滑腻冰凉,和平时在山上捕到的蟒蛇似乎没什么分别,就是表面多了一层粘液。 独目道人见他非但不怕,竟还伸手来抹,登时火冒三丈,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大吼一声:“岂有此理,老夫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只见那肉蟒巨口奋张,嘶嘶出声,舒展身躯,冲起后笔直下坠,自上而下囫囵把张羽吞到肚里。 蟒身蠕动不停,滴下好些粘液。 独目道人见了,又是一阵狂笑,道:“毛贼,看你如何逃得出我这天魔蟒腹!” 宇文小姐和小翠在柱子后虽瑟瑟发抖,却忍不住偷看,只见那黑珠头巨蟒将黑袍人整个吞下肚去,登时不寒而栗,如掉入冰桶一般。 小翠颤声道:“小……小姐……那是妖鬼吗?” 宇文小姐脸色煞白,恨不得立即拉着小翠夺门而出,奈何胆量不坚,吸着冷气道:“肯定……不是人。” 莫奇谷突见殿上形势大变,转眼间,张羽从占尽上风,骤变成葬身蟒腹,生死未卜,心说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对荆钰厉声道:“灭了魔教!” 荆钰和莫奇谷一般心思,闻言立时心领神会,念动手起,掣出背后长剑,飞身向前,一剑刺向独目肋部。 莫奇谷早已聚全力于掌心,此时他一只右掌紫气萦绕,紫光大盛,忽地一道紫光划空而出,直奔独目面门。 但是二人尚未得手,突然只听轰隆一声,那黑珠巨蟒竟然从身腹处爆炸开来! 爆炸力道之猛,将荆钰的长剑和莫奇谷的紫光全部荡开。 一时之间,碎肉、长皮、粘液、污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仿佛一船臭鱼倾倒殿上,腐败腥臭之味瞬间充斥大殿,令人闻之欲呕。 莫奇谷、田青牛、冲静、玉映、荆钰、冯守中皆是见机极快之人,巨蟒甫一爆裂,这几人便在身前舞出一道气墙、剑墙,将秽物尽数挡在身前。 宇文小姐和小翠躲在柱后,亦侥幸避过。 唯一遭殃的便是白书亭,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他一身就罩上了巨蟒的碎肉、粘液和血污。 那粘液极具酸性,遇肉即腐,呲呲冒出白烟,有些溅到衣服上的,还慢慢融出洞来。 只听白书亭撕心裂肺惨呼连连,在地上拼命打滚。 应是灼痛难忍,只见他捂住头脸直奔出殿外,找一处墙根下雪厚处就地打滚,兀自惨叫不休。 此时老君殿外,围着疾风的群豪猛听得身后一阵惨呼,忍不住回头一瞧,只见一人浑身冒烟奔出殿外,似是殿上发生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皆暗暗吃惊。 疾风亦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估摸着独目道人多半出事,为求自保,心念电转,一把将那包裹的黄绸子扯下。 登时一团珠光宝气,熠熠耀目,七星剑鞘赫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疾风道:“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不是七星剑鞘!” 众人之前都没见过七星剑鞘,这时猛地见到,只觉眼前珠光璀璨,灿烂夺目,但凡见到之人,目光便再移不开。 众人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这剑鞘就不翼而飞。 大家都是老江湖,亦是识货之人,那七星剑鞘虽没入手,但光凭一双肉眼,也看得出确是真品! 即便不是真品,亦是当世至宝! 虽然在场之人见到剑鞘时,并没有莫奇谷所说那种周身气血滚烫如沸水熔浆,四肢百骸缥缈如腾云驾雾的感觉,但所有人毫不怀疑天剑能提升功力,助己羽化升仙。 大家眼下都是一门心思,便是如何能将这剑鞘抢夺在手,至于莫奇谷先前所说那些,并不重要。 众人痴痴地盯着剑鞘,不由自主靠上前来。 疾风大喝一声:“慢着,想要得到剑鞘,想知道剑鞘秘密的,立即救我出去!” 朱斗极双目一闪,刚要出手,突然凌空一黑衣人跳入包围圈,抱起疾风便纵身跃出。 那人好生了得,竟在顷刻之间,兔起鹘落,众人眼皮底下救走了疾风! 朱斗极微微一愣,立即脚底一登,在空中猛出一掌,喝道:“哪里走!” 掌还未到,只见那黑衣蒙面人看也不看,回头就是一掌。 双掌相对,朱斗极只觉体内翻江倒海,心头一阵猛恶,凌空向后翻了几个跟头,落回在地,兀自站立不稳,倒退三步,心中惊骇:“此人是谁?如此了得!” 那黑衣人借了朱斗极的掌力,前行更速,抱着疾风,几个纵跃后已逃出山门,没入茫茫野林之中。 群豪见疾风被救走,七星剑鞘亦被掳走,心急如焚,哪敢耽搁,虽轻功远逊那黑衣人,亦拔脚狂奔,呼拉拉一群人向山门外追去。 朱斗极调匀气息,不甘人后,也跟着追去。 …… 老君殿上,张羽撑破了那黑珠头蟒腹,只觉身上呲呲冒着酸烟,好似着火,又没有火苗,眼看着黑袍过一会儿就会化成酸水。 张羽一怔,心想:“这可不行,面纱衣服若是熔化了,他们就知道我是谁了。” 再看那独目道人,呆立原地,睁着一只空洞的右眼,满是绝望,左眼伸出半截蟒躯兀自垂下,就如同他右臂一般,死气沉沉,软绵无骨,还滴滴答答滴着酸臭液体。 张羽心说:“他应该死了吧,哎呀,不好,脸马上露出来了,我还是先跑吧。” 张羽害怕被人认出,急忙捂住脸,扭头看了莫奇谷一眼。 由于众人站在一起,得他一看,都以为是看向自己,登时吓得退后一步,生怕他来攻击自己,却不料他只是看一眼,便一溜烟奔出殿外,几个纵跃翻出院墙,消失不见了。 忽然,独目道人“哇”的一口吐出好大一口浓血,血腥酸臭之味更甚之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接着又是一口污血喷出,整个人栽倒在一片血污之中,浑身轻微抽搐不停。 莫奇谷见张羽离开,独目惨败,心中狂喜,看了一眼荆钰,道:“原来独目是极乐教的妖孽,怪不得内力如此深厚,就连萧掌门都不是对手。” 众人看着独目道人在血泊中抽搐的身体,心中五味杂陈,只听玉映说道:“当日莫掌门描述魔教厉害,贫道本是不信的,今日一见,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冲静道:“何止,这……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田青牛兀自惊魂不定,问道:“这极乐教……究竟是如何结聚邪魔的?当真邪门!这些……这些邪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奇谷道:“无论多么厉害,究竟还是邪门歪道!依我观之,独目此来,原是为了谋夺盟主之位,若是得逞,那他魔教便可控制我天下道盟,让我们助他遍寻宝剑,达到他日后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心何其歹毒!” 其他人听了,都是愁眉紧缩,似乎都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 此时荆钰上前道:“怕就怕,今日之后,魔道两派水火不容,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冯守中道:“可是怪了,刚才那个黑袍人,难道不是极乐教的吗?为何他们会自相残杀?” 莫奇谷还来不及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就听田青牛道:“既然是邪魔,还讲什么规则道理,那不是想杀就杀,想怎地便怎地?” 冲静道:“如果极乐教内部也有矛盾,为夺天剑相互厮杀,那对我道盟可是好事啊!” 莫奇谷道:“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恐怕独目到死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死于自己人之手。” 荆钰道:“掌门师兄,其他掌门都追着独目的徒弟走远了,我们要不要派人追?” 莫奇谷略微沉吟,心说那七星剑鞘绝不可能在独目手上,追出去也是徒劳,便道:“不用了,独目徒弟的轻功我见识过,不是轻易能追上的。” 冯守中突然想起一事,对荆钰道:“荆师兄,你觉不觉得,独目徒弟的声音似曾相识……” 话未说完,两人都是双眸一闪,异口同声道:“疾风!” 众人闻之都是一惊,心下均说:“原来那人就是莫掌门所说的疾风。” 想起除夕晚宴上给朱斗极斟酒一事,心说也只有此等速度方能得手。 宇文小姐和小翠怯生生地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避过地上的碎肉和血污,点着脚尖来到众人旁边。 荆钰见了,上前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宇文小姐还好,对荆钰摇了摇头。 一旁的小翠却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心里不住提醒自己:“不要看他,不要看他……” 荆钰见二女受惊,便和莫奇谷请示一声,独自送二女先行返回。 冯守中目送荆钰和二女步出殿外,之后转身对众人道:“既然知道了疾风的真实面目,便可以从他身上寻找突破,查探极乐教的底细!” 莫奇谷点头道:“冯师弟此言,甚是有理。 不过莫某认为,区区疾风,不足为意,必定逃不出我等手心。 眼下最重要之事,不是疾风,而是另有一件。” (本卷终) 第四十五章 相认 莫奇谷扫视众人,见都认真在听,继续道:“既然极乐教已着手对付我们,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 因此,当务之急是尽快推举盟主,团结道盟上下。 待盟主选定,我们集合全盟之力,方能共抗魔教!” 玉映叹口气道:“唉,大过年的,没想到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莫掌门,事已至此,您就不用谦虚了,您当盟主,我们都心悦诚服。” 田青牛附和道:“没错,莫掌门绝对是不二人选,绝没有人反对。” 冲静原本还有些争夺盟主之心,赫然见独目惨败,又想起昨日萧君廓重伤,心想这盟主的位置太烫屁股,若是能不配位,难以高枕无忧。 此外,说不定哪天就被极乐教灭了,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念及此,马上道:“我也支持莫掌门。” 莫奇谷见只剩下冯守中未表态,便抬眼看他。 冯守中见事已至此,大家又是一条心,既然木已成舟,便顺水推舟道:“虽然敝派掌门尚在疗伤,但推选莫掌门做道盟盟主,敝派无意见。” 莫奇谷微微一笑,心下甚喜,道:“多谢各位抬爱,只是其他各教掌门追踪未归,等他们回来,再行商议不迟。” 话音刚落,突然殿上跳入两人,皆是一身农夫装扮,粗布蒙着脸面,众人一惊,荆钰上前一步,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那两人一句不答,猛地看到血污中的独目,对望一眼,飞身向前,抱起独目身子便向殿外冲去。 冯守中和荆钰同时出击,大喝一声:“哪里走?” 还未及追到殿门,只见其中一个农夫向后扔下两颗黑球,边缘呲呲冒火。 待冯守中和荆钰看清,心叫不好,急忙跃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烈光刺目,浓烟滚滚,殿门正上方的殿顶被掀开一个大洞,青天可见,浓烟充斥殿宇,众人竟不能视物。 所有人怕浓烟有毒,纷纷穿烟跃出殿外,却早已不见那两个农夫身影。 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是莫名其妙,从彼此的表情看得出来,没人知道那两农夫是什么人。 …… 张羽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把身上烧得千疮百孔的黑袍全部换下,心里庆幸:“还好跑得及时,不然再耽搁一会儿,说不定会被人认出来。” 其实,张羽这个担心倒是多余。 因为他还不知道,在飓风和鬼火风火夹击之后,他浑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烟灰,便是他爹娘站在面前,也认他不出。 张羽找到一棵树后,把褪下的黑袍一股脑给埋了,虽然天寒地冻,土地僵硬,但也难不倒他,两只手就像两杆大铁锹,挖地刨坑丝毫不在话下。 此时他上半身没有衣服,不便到处乱走,正没奈何,纵目望去,只见不远处有排排舍屋,心想那里应该能找到衣衫。 不出张羽所料,那排排舍屋正是真武派接待各派掌门的馆舍,此时众人都在别处,馆舍空无一人。 随便在一个屋内,张羽便翻到了几件衣袄,胡乱穿上,不管合不合适,转身悄悄出门。 待一切妥当,张羽想到孙小苗,想到莫奇谷答应建造丹灶丹炉之事,满心欢喜,心里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告诉他。 张羽四下张望一番,也不知眼下所在的馆舍具体在无为宫什么地方,大概估摸了一番,想是该往东边走。 张羽沿着小路,向东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得前面拐角处有人声传来,他怕被人撞见,慌忙躲在角落,细细一听,竟是荆钰的声音。 只听荆钰道:“外面危险,若是没什么特别的事,你俩就不要到处走了,非要出去,一定要让护卫跟着,知道了吗?” 另外两人齐声说道:“知道了。” 张羽一听,这不是宇文小姐和小翠的声音? 荆钰又叮嘱了几句,匆忙返回老君殿去。 二女送走了荆钰,只听小翠道:“小姐,我好怕,要不咱们……回东都吧。” 宇文小姐似有心事,道:“要回你回去,我不回,这里就算再危险,也好过东都。” 小翠道:“小姐,要不咱就和老爷好好商量呗,一直这么逃身在外,终究也不是办法。” 宇文小姐道:“是爹逼我的,他要是固执己见,大不了我就一辈子在外逃亡。” 小翠见劝她不下,转移话题道:“小姐,那个白师兄,刚刚似乎受伤很重,咱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宇文小姐想到白书亭刚才的惨状,耳边依稀还在回荡着他惊天动地的惨叫,不免打个寒颤,道:“再等等吧,可能白师兄眼下……也不愿意见人。” 小翠吐了吐舌头,道:“嗯嗯,只怕他一张脸……八成是花了。” “不许胡说。”宇文小姐厉声道。 张羽在一旁偷听,有些听得明白,有些听不懂,心想这时正好四下无人,不如上前相认,好生感谢她俩,借机了了自己一桩心愿。 张羽想定便行动,快步走过转角,跳到二女面前。 宇文小姐和小翠正自惊魂未定,猛地见到面前站出个一脸烟灰的黑男子,登时“哇”的一声尖叫起来,抱成一团,闭眼不敢看。 二女的惊恐举动,反倒吓了张羽一跳,他向身后和四周张望一圈,不见有人,不知道是哪里吓着二女,急忙说道:“我们在邺县见过面,你们救了我父亲,我来谢谢你们。” 二女虽是吱哇乱叫,但是张羽的话仍是飘入耳朵。 听清之后,她俩停止尖叫,靠着墙根偷眼打量张羽。 因为小翠之前和他接触较多,依稀能看出他像那个“臭人”,不过那天他是一身屎尿,今天换作一身烟灰罢了。 小翠慢慢松开宇文小姐,护在她身前,壮着胆子问道:“你真是那个臭……那个猎人?” 张羽道:“是我,那天你们在邺县帮我请到医生,我爹病都好了,我要谢谢你们。” 小翠听了,虽然防备之心大减,但心下还是害怕,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你跟踪我们吗?” 张羽道:“没有,这几日我在这里帮工。” 小翠道:“帮工?帮工怎么……怎么这副打扮?” 张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猛地见到一双手黑乎乎都是烟灰,伸手抹了一把脸,见抹下大片烟尘,心下恍然,原来是自己没洗脸,怪不得把她俩吓了一跳。 他挠头道:“刚才做活弄脏了,平时不是这样。” 小翠今天经历了太多,兀自疑神疑鬼,道:“好了好了,你赶紧去忙吧,我们……我们收到你的感谢了,你……你不用记着这事了,你也不用……不用再来找我们了。” 张羽听了,心中极为开心,脸上不自觉便露出笑容,一抹洁白的牙齿被烟灰衬映得更加白亮,道:“好,我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走。 宇文小姐见他笑得质朴,心中一动,叫住他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翠听了,扭头奇怪地盯着小姐,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一个脏了吧唧乡巴佬的名字。 张羽转过身来,道:“张羽。” 宇文小姐好奇心起,微笑着说:“要不你去洗把脸吧,咱们也算有缘,我和小翠还一直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张羽本想说你们其实是知道的,之前在张家庄路口,在除夕晚宴上都已经见过面,但是他笨嘴拙舌,组织这么长的语言又费力,又怕说不好,所以干脆找盆水洗把脸来得实在。 他记得刚才找衣服的时候见到一口井,一路跑过去打水洗脸。 张羽跑开后,小翠怪异地盯着宇文小姐,低声道:“小姐,你干嘛要问他的名字?” 宇文小姐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此来真武山,除了独目道人,他是咱们见过最怪的人,似乎……咱们和他很有缘。” 宇文小姐自幼长在大户人家,很少见到外面的世界,更别提山野村夫,自打他们来到这里,已经两次与张羽相遇,还都是这么奇特的方式,这要是回家讲给姐妹们听,一定会被她们引以为笑谈奇文。 最主要的,张羽虽然两次都是浑身脏污,但是宇文小姐看出他心底淳朴,不是坏人,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和满口洁白的亮牙,都让宇文小姐有认识他的想法。 小翠嘟着嘴道:“小姐,我越来越读不懂你了。” 宇文小姐笑道:“要不怎么说,你是丫鬟的命呢?” 不一会儿,张羽跑了回来,二女一见之下,不由得惊呼一声:“是你?” 张羽道:“是我!” 宇文小姐和小翠瞬间恍然,这才反应过来,那日张家庄路旁和除夕晚宴上,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原来,他是想表达对邺县相助的感激之情。 小翠走上前去,愧疚道:“对不起啊,那天……误会了你。” 宇文小姐也走前两步,看了张羽一眼,只见他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端的是美男子,不免心下一动。 张羽道:“没关系,今后就不会误会了。” 小翠道:“啊,我想起来啦!那日你在邺县说过,你家就在真武山脚下张家庄,莫非我们那天路过的就是你家了?” 张羽笑道:“没错。” 小翠斜着眼上下打量张羽一眼,道:“没想到,你长得还蛮俊嘛……为啥那天在武安县门口,你身上……那……那么脏?” 张羽道:“因为我刚出牢房,在牢里,他们泼我屎尿。” 二女一听,惊得瞠目结舌,面前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四十六章 分别 宇文小姐和小翠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见张羽表情纯净,双眸明澈,不似撒谎,互看一眼,小翠道:“你……你坐过牢吗?那……又是为何?”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张羽嘴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述,想了想道:“总之就是被冤枉了,我没做错事。” 二女越听越奇,女子天生的猎奇八卦心理瞬间被激发出来,恨不得立即听他讲如何被冤枉,如何在牢里受苦的故事。 小翠道:“怎么被冤枉的?你是在哪里被抓的?官府打你板子了吗?在地牢里,你们都吃什么呀?” 她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张羽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挑了一个方便回答的道:“呃……我是在一个叫作‘春风楼’的青楼被抓的。” “青楼?” 二女一听他竟是在青楼被捕,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隆隆的钟声。 张羽一听,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道:“先不说了,我要去干活了,真的谢谢你们,是你们救了我爹的命,我非常感激!” 说罢,张羽一溜烟沿着小路跑走。 望着张羽离去的背影,小翠依旧有些不信道:“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那个……‘臭人’,哈哈!” 二女想起那日的经历,想起他一身屎尿到处跑,又想起今天一脸烟灰的突然出现,都觉得既好笑又好玩,捧腹笑个不停。 宇文小姐道:“小翠,觉不觉得,这次咱们出来,就数这件事最有趣啦!” 小翠道:“就是说的,下次再遇到他,定要拉他好好说说,他到底是怎么去的青楼,怎么坐的牢,一定要讲个清清楚楚。” 说罢,二女又是一阵欢笑。 …… 话说黑衣人劫走了疾风,一路狂奔,甩开群豪之后,选了一处僻静之地,将疾风扔在地上,一伸手道:“拿来。” 疾风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七星剑鞘扔给他,冷笑道:“华阳萧掌门好轻功。” 那黑衣人似乎对疾风说出自己的身份丝毫不以为意,接过剑鞘,通体细看一遍,哼了一声,道:“你道出我的身份,就不怕萧某杀人灭口吗?” 疾风哈哈一笑道:“萧掌门真会说笑,难道我不说,你还会饶我一命不成?” 萧君廓道:“算你有自知之明。说吧,这剑鞘哪里得来,你若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以掌门之位保证,给你个痛快。” 疾风眼珠一转,心念电转,计上心头,道:“萧掌门,这把剑鞘我研究过了,除了外表精致奢华之外,并无特别。 您若是想但靠这七星剑鞘压过莫奇谷,夺回盟主之位,恐怕是徒劳无用。 呃,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若是您屈尊答应,我保证萧掌门可以轻松干掉莫奇谷,夺回盟主之位,不知尊意如何?” 萧君廓将面纱摘下,露出鼻唇,双眼一横,道:“你说。” 疾风心头一喜,吃力地站起身,对萧君廓道:“萧掌门果然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昨日您和独目道长对了一掌,感觉如何?” 萧君廓哼了一声道:“独目那厮内力深厚,非我能敌,不过量莫奇谷一样不敌。” 疾风道:“如果在下告诉萧掌门,比独目更强大的内力,您也可以短期内轻易获得,不知掌门动不动心?” 萧君廓双眸一亮,问道:“你有办法?” 疾风见他上钩,微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嘛,就是要萧掌门……屈尊拜入我极乐教门下,恳请我教教主给您结聚魔力,到时便可以获得比独目更为恐怖的内力!” “混账!你想让我堂堂华阳派掌门与你等鬼魔同流合污?”萧君廓怒道,义正辞严。 疾风微微一笑,道:“萧掌门,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要装清高了,你要真是超凡脱俗,那你又怎会涉险救我?又怎会来争这七星宝剑?” 疾风顿了顿,见萧君廓脸上还挂得住,接着道:“萧掌门,我可以向你发誓,介绍你入教一事,保准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一旦你入了教,让教主给你结聚魔力,到时候你就可以天下无敌,纵横江湖,弄死莫奇谷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你自然还可以继续做你的华阳掌门,甚至道盟盟主,继续寻找七星宝剑,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萧君廓听了,面上并无喜色,似也看不出有何拒绝之意,思量片刻,道:“天底下哪有这等美事?难不成,你们教主会给老夫白白结聚魔力?” 疾风道:“嘿嘿,我教教主历来求贤若渴,如萧掌门此等人才,请都请不来,又怎会有拒绝之理?至于结聚魔力一事嘛……”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斜睨萧君廓几眼,欲言又止。 萧君廓厉声道:“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快说!” 疾风道:“这个结聚魔力嘛,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结聚之人,自是要祭献一部分身体的,你看……” 说着,疾风将裤腿卷起,只见那原本应该是小腿的部分,居然空无一物,竟是一团幽幽灰雾! 仿佛疾风整个人,是站在一团灰雾上一般,看着甚是诡异。 “你的腿?”萧君廓露出了参杂着惊异和厌恶的神色。 疾风却不无自豪地道:“我结聚的乃是一个疾速风魔,结聚在双腿之上,因此可以行动如风,来去无踪。所以我改了名字,叫作疾风。” 萧君廓立时明白,道:“看来你祭献的,就是两条腿了。那独目道人,祭献的恐怕是一只眼珠吧。” 疾风收起裤腿,赞道:“萧掌门果然是个聪明人!如何,需要我疾风替您引荐吗?” 萧君廓双眸精光四射,盯着疾风道:“你就不怕,到时候我结聚了魔力,会杀你灭口?” 疾风奸笑道:“萧掌门,如果你今天都不会杀我,我保证,你结聚了魔力之后,更不会杀我。说不定,你还会感谢我。” 萧君廓盯着他半晌,心中反复思量,最后把七星剑鞘收入怀中,道:“今天老夫先留你一命。说吧,这剑鞘,你是从何得来?” 疾风道:“其实萧掌门早便知了,却偏要让我说出。” 萧君廓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在那老狐狸手上。” 疾风跟着笑道:“不然呢?” 二人说罢,留下了联络方式,约好二月十五在茅山再度碰头。 …… 群豪苦苦在真武山周边搜寻了三天三夜,又哪有疾风半点踪影,只得纷纷垂头丧气回到无为宫。 回宫之后,听说独目自认了是魔教妖孽,已身受重伤被人救走,众皆怏怏。 怏怏的并非是独目脱逃,而是七星剑鞘得而复失。 不过经此一事,群豪亲眼见到了七星剑鞘,同时又领教了魔教狠辣残忍的手段,不再像之前一般只道是事不关己,都发自内心的认为有必要组建道盟,选举盟主,带领大家遍寻天剑,共抗魔教。 事已至此,真武派掌门莫奇谷众望所归,在全票通过下,顺利当选首任天下道盟总盟主,一时风光无两。 道盟盟主就任仪式于正月十二在真武派无为宫隆重举行。 仪式上颁布了道盟规章,制定了盟主令牌、令旗,并任命萧君廓、田青牛、玉映、冲静、朱斗极为道盟理事,协助盟主分管盟中大小事务。 虽然萧君廓未出席仪式,并未进入最终的盟主候选人名单,但是大家看在茅山华阳派在道盟中的显赫地位,依然给了他道盟理事的职位,且位列首席。 诸事已毕,各教人士纷纷下山离去,真武派又重归宁静。 孙小苗把几日的工钱结给张羽,笑眯眯对他道:“过个肥年,你距离买书的梦想,又近了一大步呀。” 此时二人已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张羽早就告诉他,过两天有人会给他送丹灶和丹炉,孙小苗一开始极其激动,后来想想简直是天方夜谭,心知张羽是一片好心,不过八成是被人恶作剧欺骗,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听到孙小苗谈梦想,张羽道:“买书可以晚些,现在我就想尽快去辽东太白山,去给爹找那药引。” 孙小苗见他一片痴心,心下不是滋味,道:“羽兄,有些事咱尽力就好,成或不成,要看天意。” 张羽转过头,目光坚定看着孙小苗,道:“一定要成,不成的话,爹的腿就治不好了!” 孙小苗微微苦笑一声,道:“好,一定成!” 说罢,神色变得些许黯然。 经过这段时间与孙小苗相处,张羽对孙小苗的感情变化十分敏感,见他不开心,问道:“有事让你不开心吗?” 孙小苗道:“也没有,就是想到你今天便要下山,今后没人陪我玩,没人陪我聊天了,又剩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研究丹药,心里有些舍不得。” 此话一说,张羽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这种感觉是从前所不曾有过的: 不是爹被打伤时一心想要复仇的怒火; 不是与戴老三把酒言欢,临到分别时的豪迈; 也不是娘让他烧书时,他依依不舍又不得不烧的悲痛…… 当下的感觉,与之前那些情感都不一样。 但他知道,这不是开心,亦不是悲伤,该如何定义,他的肚子里还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张羽伸手拍拍孙小苗肩膀,道:“以后我多来看你,打到山货,送来给你。” 孙小苗眉开眼笑,伸出手掌道:“好,咱们兄弟一言为定!” 张羽被他一激,突觉豪气顿生,狠狠地握住他手,道:“一言为定!” 只听孙小苗“嗷”的一声尖叫,道:“干嘛这么用力!” 张羽忙把手松开,挠挠头傻笑。 一不小心,张羽和孙小苗又聊到很晚,已是掌灯时分,张羽不得不走,二人依依惜别。 第四十七章 心事 月色之下,张羽又走到那晚和莫奇谷说话的松林旁边。 他忽地心血来潮,兴致大起,见四下无人,闪身窜入树丛,挑了一株看着高大结实的松树,估摸着高度,准备再试一试。 他调整呼吸,微微下蹲,噌地一跃而起,跳过树尖,待坠落时全神贯注,一心想着稳立尖头。 可不想,脚底一遇到那柔软的松尖,尖顶立即向旁倾倒。 他止不住沿着树干滑下,直接掉在地上,那么粗的树干,都被他坐折了数根,三番四次皆是不行。 究竟哪里不对呢?张羽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他自有一股坚韧不拔的韧劲,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再不行,就再试。 奈何方法不对,无论他尝试多少次,依然是无功而返,只不过是不断重复失败罢了。 结果毫无悬念。 张羽蹦跳了半天,毫无收获,他决定改变方法,先沿着树干向上爬,待快爬到树尖时,慢慢挺直身板,找准着力点,试着用最轻柔、最缓慢的方式站上树尖。 但是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那树尖十分软嫩,并不受力,根本支撑不住一个男子的重量,他忙活了大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尝试了将近一个时辰,想到再不回家就快天亮了,无卡奈何之下,张羽跳下树干,又向树尖回望一眼,心中窒塞,转身就是一脚。 只听静夜中咯喇一声巨响,那株粗壮的松树应声断成两截,上半截倒在地上,溅起好大一片雪。 张羽转身准备走出树林,忽听头顶有人说话道:“老夫的令牌呢?” 张羽认得是莫奇谷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月光之下,他飘然站在树尖之上,背着双手,十分潇洒。 张羽本就心中有气,看见莫奇谷不可一世的模样更加心烦,不由分说,伸脚便向莫奇谷站立的松树一踹,好粗的树干咯喇一声折断。 莫奇谷刚到,不知他发的是什么无名火,脚下树道,丝毫不慌,轻轻松松跳到另一株树尖上,尚未粘脚,不想下面又是咯喇一声! 他只得再跳,脚下又是一响,他跳一次,张羽踹一脚,节奏分毫不差,算是杠上了。 一时间,只听松林之中,咯喇咯喇树折之声不绝于耳,短短一盏茶时分,那片松林竟然被张羽踢倒了三、四十株! 莫奇谷见不是事,也不往树上跳,飘然落地,落在一株横沉于地的松树干上,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张羽。 当然,这个高度比在树尖上还是低了许多。 莫奇谷斥道:“你发疯吗?” 张羽刚刚还有点火气,这时踢断了好大一片松林,心中火气得到释放,顿觉胸中大畅,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莫奇谷见他踢倒半片松林,心下一凛,声音和缓了一些,道:“还老夫令牌。” 张羽道:“丹灶和丹炉呢?” 莫奇谷哼了一声,道:“独目道人可没死。” 张羽听了大奇,道:“他不是……” “他被人救走了。” “真的?”张羽不敢相信。 “那么多人作证,老夫难道还会骗你不成!”莫奇谷再一次提高了嗓门。 张羽脸上刚浮现出的笑容转瞬消失殆尽,不情愿的将令牌掏出,递给莫奇谷。 莫奇谷借着月光,翻来覆去详察半晌,似乎那令牌上有什么特殊记好一般,最终确定是掌门令牌不假,方收入怀中。 张羽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心中不快。 学不到站在树尖的法门倒还在其次,不能实现孙小苗的梦想,着实让他十分难受。 他对莫奇谷已无话可说,垂头丧气,转身就要回家。 莫奇谷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此人今后还有大大的用处,应当加以笼络,便道:“孙小苗是谁,你告诉老夫,老夫派人送他炉灶。不过老夫事先声明,人你没有杀死,站在树尖上的功夫,老夫是不会教你了。” 张羽闻言大喜,转身跑回,道:“真的吗?” 莫奇谷“嗯”了一声,心说此人天真,还算易于收买。 张羽兴高采烈和莫奇谷说了孙小苗的身份,莫奇谷听后,皱起眉头,脸现杀机,问道:“老夫让你杀独目道人的事,你没说与他知吧?” 张羽道:“没有,也没说是你送丹灶和丹炉。” 莫奇谷想了片刻,便道:“那好,老夫明日便吩咐人筹办。不过,若让老夫知道你撒谎,就……就将丹灶和丹炉全部收回!” 莫奇谷心想他不怕死,不能以死惧之,便用丹灶和丹炉相威胁。 张羽自然满嘴答应。 …… 正月十五过后,新年的喜庆氛围逐渐褪去。 张大虎一直惦记着一事,天天盼着日子快些过,不住催促了妻子李氏好几回。 李氏见过了十五,便提了两只雉鸡,去往十里外的李家庄,准备给张羽说门亲事。 李家庄是李氏的娘家,这次正好借着回娘家的理由,让亲戚们介绍个合适的女子,也算了却丈夫一件心事。 到了娘家,李氏说明来意,娘家人自是非常上心,都知李氏男人会打猎,到县上总能卖上好价钱,吃穿不愁。 若是谁家的女子能嫁到他张大虎家,定饿不着。 但是,娘家人也知李氏那儿子是山里捡来的,虽然五官端正,但听说有点傻傻愣愣。 乡里人不免迷信,都说野人诸般不吉,好事之人添油加醋一番,在背后指指点点,对此颇有些微词。 有一回两人说闲话,正说到此事,嘴里免不了不干不净,恰好被李氏从旁听到,她登时火起,和那二人对骂半天,之后竟差点动起手来,庄上人好些跑出来看热闹。 事后议论纷纷,都说谁家闺女要是嫁到她老张家,定被恶婆婆欺负死。 李氏说亲不成,还吃了一肚子臭气,恨恨回到家,进门就拉着脸子,这看不顺眼,那看不喜欢,弄得张大虎和张羽莫名其妙。 张大虎不敢捋虎毛,一个劲使眼色让张羽去问,张羽没多想,便去问道:“娘,你为啥不开心?” 李氏见有地撒气,叽里咕噜说道:“娘开心,怎么不开心,开心得不行!奶奶的,李家庄咱有一说一,没一个好东西!怎么着,敢说我儿子是捡来的,捡来的也比他们亲生的强!” 李氏一边骂着,一边胸口剧烈起伏。 张羽呆立一旁,愣愣看着娘不知该做什么,张大虎过来倒了一碗水放在李氏面前,一言不吭。 张羽想了一会儿,道:“娘,你不也是李家庄出来的?” 李氏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拿手指狠戳了张羽肚子一下,道:“傻白脸,连你也来气娘!要不是为了你,娘能受这闲气? 娘早就不是他李家的人了,娘现在是张家的人! 你给娘记住喽,娘从今天开始,跟他们李家庄势不两立! 见他一个姓李的,便骂一个,见两个,骂一双! 你说,你是不是也向着娘,是不是跟娘站一起? 哼,咱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他李家庄的姑娘!不稀罕!” 张羽见娘是真生气,温言道:“娘,你放心,我永远向着你。” 李氏点点头,看了张羽一眼道:“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叫喊:“这是张猎户家吗?李大婶在家吗?” 李氏听着声音耳熟,迎出门外,只见是李家庄的刘二娘,她三十年前嫁到李家庄来,是四个孩子的妈,李氏出嫁之时,出了不少力。 李氏马上脸上堆笑,把刘二娘请入屋内,好一阵寒暄。 张羽看着他俩说得好不热乎,心里犯嘀咕:“刚才娘不是说和李家庄的人永远势不两立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张大虎看出儿子的困惑,走到他面前,低声道:“这就是女人,说一出是一出,听听就罢了,当不得真。” 李氏在旁屋叫道:“虎哥,赶紧给二娘倒水啊。” 张大虎听了,给张羽递了个眼色,嘴角一撇,一瘸一拐去给二人倒水。 张羽闲着没事,便准备出外劈柴,正好经过李氏和刘二娘身边。 李氏指着张羽对刘二娘道:“二娘,你看我儿俊不俊?” 那刘二娘一打眼,见张羽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立时喜上眉梢,贪看个不停,越看越喜。 李氏见她表情,知她十分满意,便打发张羽出屋,坐等她开口央求。 果然不出李氏所料,刘二娘此来确是为了说亲。 原来,刘二娘在邺县有个远房亲戚,主家姓叶,家中有一长女,芳龄二十六岁,至今未嫁。 这女是良家女子,就是性子有些古怪,平时不爱红妆爱武装,净喜欢舞刀弄棒,脾气还很火爆,是以这般年纪,还没有人家上门说亲。 那女子自己不急,反倒是家人着急,成天托人说媒撮合。 李氏一听那女子年龄,登时拉下脸来,道:“刘二娘,这闺女是不是老了点呐。” 刘二娘说她也知道对方年纪大了一点,但是那叶家在邺县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家里有的是钱,还有很多亲戚在朝中做官,如果能娶了她,光是陪嫁的嫁妆,估计都够李氏和张大虎一家吃几辈子了。 李氏听了,心中一动,脸色恢复如常,想了半晌,道:“二娘,你也知道我家是什么情况,这这这,和那叶家……门不当户不对啊!只怕……咱家高攀不起。” 第四十八章 商议 刘二娘道:“这不怕,我那亲戚说了,只要男的五官端正,老实本分,身体健康就行,读没读过书,家里有没有钱,都可以不计较。” “真的?”李氏喜出望外,脱口而出道。 如此一来,此事就算暂时敲定,李氏说可以让两家先见见面,要是对方确实不在乎自己家境,那婚事也可以商量。 刘二娘就等她这话,得到准话后,起身就走,说要赶紧赶去邺县,好告诉叶家好消息。 李氏欢欢喜喜把刘二娘送出村口,刘二娘走时向张羽狠狠打量了几眼,越看越满意,笑滋滋地走了。 李氏送走刘二娘,也是满心欢喜。 张羽看着娘,满脸奇怪,明明刚才还是大发雷霆,怎地这么一会儿就如此开心,问道:“娘,你不生气了?” 李氏来到张羽身边,拧了他脸蛋一把,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娘给你说了一门大家的亲事。好儿子,你可要走运啦,咱们老张家都要走运了!这就叫作鸡窝飞出金凤凰!诶?你爹呢,你爹跑哪去了?” 张羽道:“去隔壁三叔家聊天去了。” “去去去,快去把你爹叫回来,就说娘有大事跟他说,快去。”李氏一边说着,一边把张羽推出院外。 …… 极乐教总坛周复厅上,依旧火光摇曳,气氛沉重。 独目道人的身体横沉厅上,不知是死是活。 另外有三个黑袍人,此时正垂首跪在独目道人身前。 狐王看着独目道人和那三个黑袍人,对龙王道:“龙王,独目这是怎么回事?” 龙王道:“还能怎么回事,被莫奇谷那老狐狸算计了呗!” 狐王道:“哦?据本王所知,以莫奇谷的武功,恐怕没办法让独目如此难堪吧?” 龙王道:“疾风,鬼火,飓风,你们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一哆嗦,面面相觑,似乎都不太敢第一个发言。 沉默片刻,疾风见不是事,先道:“启禀两位法王,独目道长按照龙王指示,带领属下前去真武派,拟搅乱道派结盟,争夺盟主,秘密调查天剑下落,查探真武派对我教之不轨图谋。 独目道长依计行事,顺利通过比武进入四位候选,但由于最终要投票选出盟主,道长自知得票无望,因此想出两条妙计,一是用已搜寻到的七星剑鞘为饵,引诱群豪给道长投票; 二是邀来飓风和鬼火两位使者,在投票现场击杀莫奇谷,之后再由道长出手将二使打败,既铲除后患,又收拢人心,可谓一石二鸟。如此双管齐下,不愁盟主之位得不到手。不过……” 说到这里,疾风斜睨了身边的飓风和鬼火一眼,不敢往下说。 龙王道:“不过什么?吞吞吐吐的,快说!” 疾风道:“不过不知为何,也不知是飓风还是鬼火尊使,竟……竟将独目道长伤成这样!” 独目重伤之时,疾风并不在殿上,他是刚刚才奉令回到总坛,所以对后续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先入为主认为那天出现的黑衣人就是是飓风或鬼火其中之一。 龙王听不下去,骂道:“放屁!” 龙王由于近日有其他重要事情缠身,所以尚未听三人汇报,眼下亦和众人一样,是初次听到。 狐王道:“飓风鬼火,疾风所说,是否属实?” 飓风看一眼鬼火,便由鬼火将独目道人事先如何安排,那日他二人如何赶往真武派,中途如何遇到一个高手,衣服如何被扒光,那人如何冒充极乐教……后来二人苏醒后,如何赶去无为宫,如何抢回奄奄一息的独目,所有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 鬼火和飓风皆是龙王麾下,听得狐王将信将疑,阴阳怪气道:“鬼火,飓风,你俩认为这一通长篇大论,跟说书似的,本王会信吗?” 飓风急忙道:“鬼火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还有一事鬼火未题,请二位法王允许属下禀报。” 见狐王和龙王都点头同意,飓风道:“那日袭击属下和鬼火那人,身上携带着真武派掌门令牌。” 鬼火立即附和道:“没错!确是掌门令牌无疑!”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很多人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莫非莫奇谷早已揭穿了独目的计谋? 龙王道:“你们的意思,是莫奇谷那老狐狸事先知道了独目的计划,将计就计?” 飓风道:“眼下这应是最合理的解释。” 狐王在一旁道:“这么机密的计划也会泄露,呵呵,龙王啊,恐怕您麾下有内鬼吧。” 龙王叱道:“狐王,你休要血口喷人!” 狐王微微一笑道:“难道还有其他的解释吗?依我说,你就应该把他们三个没用的都杀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之何用?” 这时只见躺在地上的独目道人突然睁眼,好一顿咳嗽过后,挣扎着要爬起。 疾风和飓风离他最近,赶忙扶起他坐起,只听他用尽全身力气道:“法王,那蒙面之人……好强……好强……请法王一定转告……转告教主!” 说罢,又昏死过去。 疾风一探他鼻息,见气若游丝,虽不乐观,勉强还死不了。 狐王哼了一声道:“道盟盟主没做成,七星剑鞘又丢了,这大过年的,兆头不好喔!” 龙王横了他一眼,心中怒火中烧,但碍于理亏,一时说不出话来,兀自干瞪眼。 狐王道:“教主交代这事,龙王要是有困难,可以让本王代劳,切莫不要客气,都是为了本教大局,本王义不容辞。” 龙王道:“哼,狐王你不要净捡好听的说,既然教主已经指定本王来全权处理,本王没成功前,绝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会议不欢而散。 龙王把疾风、飓风、鬼火三人叫入密室商谈。 三人当着龙王的面,又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讲完之后,众人始终不知莫奇谷究竟是哪里找来的强劲帮手,居然可以轻松击败飓风和鬼火的双重夹击。 龙王思量许久,对飓风和鬼火道:“那日袭击你们的人,面貌如何?” 当时事发突然,飓风和鬼火距离张羽又较远,因此具体相貌看得不清,印象并不深刻,只道:“一身农家装扮,相貌较常人秀气一些,无甚特别。” 疾风忽道:“会不会是那日天剑峰巅的那个野人?” 说出了疑问,疾风又把当日除夕晚宴上,荆钰教训白书亭的话讲了出来,以及他自己对莫奇谷隐瞒野人秘密的怀疑和猜测。 龙王道:“如此说来,莫奇谷是把那野人当作宝贝一般藏了起来。嗯,那野人必定身负天大的秘密!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 疾风等三人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等着龙王公布猜测。 疾风等不及,脱口道:“是什么?” 龙王道:“他会不会是莫奇谷……驯服的一个天魔?” “天魔?”三人闻言大惊失色。 龙王补充道:“当然,不是天魔本身,而是一个结聚了天魔神力之人。” 鬼火道:“如果是天魔,那会是什么级别的天魔?竟然如此厉害,就连独目道人都不是对手。” 龙王负手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道:“尔等虽然体内结聚了天魔,但由于尔等原躯资质平庸,是以不能结聚高级天魔。 据教主所说,天魔每高一级,实力却不止倍增。 你们体内的是州都之魔,独目体内的是作强之魔,比你们高两个等级,之上还有受盛之魔、传道之魔、食廪之魔、臣使之魔、中正之魔、将军之魔、相傅之魔和龙主之魔。 如果本王所料不差,那莫奇谷驯服的至少应是臣使这个级别的天魔。” 疾风等人听了,相望骇然,飓风苦道:“龙王您老人家结聚的才是中正天魔,他……他若是臣使,只比您低一个等级,这……这叫我们如何对付得了?” 龙王眯着眼睛,悠悠道:“这不过是本王的初步猜测,如未亲见,尚难判断,但是高估对手,总是没错。 嗯,看来本教遇到强劲对手了。 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那莫奇谷在没有教主捆仙索和伏魔印的情况下,如何能够驯服天魔,这倒是奇了?” 说到这里,龙王不禁面色一肃,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要立即禀报教主!这段时间,在没有本王指令之前,你等不得擅自行动。” “属下谨遵法王尊令。”三人齐声道。 龙王点头,道:“你们下去吧。” 待飓风和鬼火退下后,疾风并未离去,低声对龙王道:“启禀龙王,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于是便将他和萧君廓的口头约定,以及七星剑鞘目下在萧君廓手上两件事,细细说了。 龙王听了,哈哈大笑,这是今日为止听到的最好消息。 龙王眉宇稍舒,笑道:“不错,这件事你做得极好,如果真能吸引萧君廓入教,本王一定禀明教主,给你大大的封赏!” 疾风急忙道:“为本教效力,为教主卖命,为法王分忧,实乃属下份所当为,不敢图赏。” “好,那你继续做好和萧君廓的联络,如果他不从,就干掉他夺回剑鞘。” “遵命!龙王,那个野人的下落,我们还要继续查找吗?” 龙王沉吟半晌,道:“如果真如本王所料,那人结聚的确是臣使之魔,尔等就算找到,估计也没命活着回来报信,先把人撤回来吧。” 龙王说罢,疾风猛地想到那日天剑峰上那野人的恐怖,心中不免一悚,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报了声“属下遵命”,便恭敬退下。 第四十九章 相亲 自打那日刘二娘走后,一想到儿子可能娶个大家闺秀,李氏就心情大好,回李家庄吃的一肚子闷气,尽数撇到九霄云外。 这几日,李氏干起活来,时不时还哼个小曲,张大虎见了,瞠目说不出话。 每当见到丈夫奇怪的表情,李氏便白他一眼,道:“怎地,只许你听评书,不许我唱曲啊?” 只是张羽依旧向块木头,李氏拉着他说了几次成亲的事,似乎他就是不往心里去,嗯嗯哈哈的,也不给个痛快话。 李氏无奈,只好私底下对丈夫说,让他有空和儿子聊聊成亲啊,男女之事,她当娘的,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张大虎光嘴上答应,却一次不说,这倒不是难为情,而是他压根不信叶家能看上张羽,毕竟两家家境太过悬殊。 正月十九,张家三口人吃罢午餐。 张羽一是见家中存粮不多,二是怕娘在耳边絮叨些他听不懂的话,为了躲她,收拾好猎叉兽钳,打算进山打猎。 刚出得院门,只听远路上马蹄声起。 无论是谁,定然不是来找他的,他也不在意,径自往进山路上走去。 那马蹄嘚嘚之声越来越近,张羽抬眼一瞧,见是五骑,当先一骑通体雪白,其余四骑皆是黄骝马,马上乘者锦帽貂裘,马鞍马镫也是用灿银亮铜打造,甚是华贵。 白骑当先驰来,见到路边一身猎户装扮的张羽,勒马停下,乘者大咧咧问道:“喂,张家庄怎么走吗?” 张羽经历了一些事,颇知些礼数,见那乘者眼神高傲,谈吐无礼,他便摆出一副视若不见,听若未闻的样子,径自走自己的路,不答话。 白骑乘者见之怒起,当空啪的一声甩了一下马鞭,喝道:“你是聋子吗,本公子问你话呢!” 张羽仍是充耳不闻,闷声前行。 忽听身后破空声响起,应是马鞭劈头抽来,张羽回身伸手,一把将马鞭攥在手里,瞪视那马上公子,道:“干嘛打人?” 那马上公子见一击不中,反被他抓在手中,心下一怔,回手用力一拽,那马鞭竟纹丝不动,他再一用力,坐下白马恨不得被拽的向前一步,心下不觉暗惊:“这村夫好大力道!” 这时,那公子身后四骑见张羽攥着马鞭不放,立时驱马将张羽围住,一人喝道:“快放手!” 那公子又拽了两下,见仍是拽不动,道:“你不是哑巴,为何不答话?” 张羽反问道:“为何要答?” 那公子一怔,对周围随从哈哈一笑道:“原来这人是个傻子。” 那些随从也看出张羽有些愣头愣脑,其中一人声音尖细,说道:“村夫有几个不傻的,只怕那张家庄叫张羽的,也是个傻蛋。” 张羽一听他们提到自己,心中好奇,问道:“你们是要找张羽吗?” 那公子道:“没错,怎么,你们认识?” 张羽见他们是来找自己的,看衣着又不想官吏,便松开手中马鞭。 那公子不料他突然松手,身子向后一仰,还好腰力足够,没跌下马去,好不容易坐稳,心头更气,骂道:“你怎地松手不说一声,真傻啊!” 张羽见这些人骄凶无礼,心下不喜,问道:“你们找他干嘛?” 那公子冷笑一声,不屑道:“这天寒地冻的,本公子可没空跟你在这闲扯,赶紧告诉我们张家庄怎么走,然后给我滚蛋。” 张羽闻言,心头登时火起,恨不得一脚将他连人带马踢飞十里。 但是看到眼前这白马通体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马上饰品由那般华丽异常,却又下不去手。 其实他有些害怕自己弄坏赔不起,徒惹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再让爹娘担心,那可不妙。 所以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那公子看了,道:“嘿!这乡下人都这么不懂礼数吗?爹娘都没教你怎么做人吗?” 其中一名随从见主子生气,一跃下马,跳到张羽面前,伸手挡住他去路,道:“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羽道:“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一怔,心想:“好小子,装傻充愣消遣老子是吧,那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手段!” 心念一动,一拳就向张羽面门捣去。 张羽伸手连挡带抓,牢牢将那人拳头攥住,微微使力,只听那人“哎呦呦”惨叫不停,吃痛不止,转眼间竟跪在张羽面前,连声求饶:“放手放手……快快放手……哎呦呦……” 其余随从见之大惊,同时滚鞍下马,从腰间拔出棍棒,对张羽怒喝道:“还不放手,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张羽扫视众人一眼,见众人身上都带了家伙,不知是不是要对自己不利,冷声问道:“说,你们找张羽干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加了力度,疼得那人惨叫更烈,令人听之心惊。 只听适才那个尖声之人道:“我们是邺县叶氏,是刘二娘介绍我们来……相亲的。” 张羽虽不懂“相亲”是什么意思,但是邺县他去过,刘二娘他也见过,听娘也说过叶氏家有个大女儿什么的,依稀有点印象,便放开手,伸手向身后一指道:“那里就是张家庄,我就是张羽。”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上下将他打量一番,都不敢相信。 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好相信的,毕竟之前没人见过张羽。 那跪地之人瞬间得脱,盯着一只拳头肿成锅盖,兀自浑身颤抖不已,显是十分疼痛。 那尖声之人围着张羽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端详了他半天,见他虽行事有些木讷,但是样貌俊秀,面皮白净,身姿亦是十分挺拔,即便是邺县里最有名的大户公子,也不及他俊秀英伟,不免心中微微一动。 张羽闻到他身上有股异香,又见他细皮嫩肉,细胳臂细腿,走起路来有些轻飘,忽地想起那日小翠女扮男装的模样,便问道:“你是女人吧。” 那人不料被他一眼识破,微微一怔,退后一步,道:“小贼,你也不傻嘛!你只是力量大,还是会些拳脚武功?敢不敢和我比划一下?” 那白骑上的公子见她竟要比武动手,哈哈一笑道:“大姐,你不会是看上这傻小子了吧?” 尖声之人白了那公子一眼,道:“这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 张羽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比划?” 尖声之人微微一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有点手段才成,天上可不会平白掉馅饼。” 张羽一脸懵懂,道:“你在说啥?” 尖声之人微微一笑,当即摆开架势,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弓开双步,对张羽道:“废话少说,你要打得过我,之后的事才有得谈!” 张羽真是不明白,这些人都是闲着没事干么?都不用种地打猎劈柴烧饭的么?怎么一见面不是骂人,就是动手,真是不知所谓。 张羽深吸一口气,道:“那好吧,之后的事不谈了,我和你也不用打了。” 说罢,作势转身要走。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阵错愕,面面相觑,心下均想:“这人果然是傻。” 那尖声之人先是一怔,随即道:“喂,张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张羽道:“不知道。” 那白骑上的乘者忍住笑,道:“大姐,算了吧,这么个傻子看一眼行了。怎么,你还真要嫁给他啊?” “你给我闭嘴!”尖声之人一指白骑乘者,接着跟张羽说道:“张羽,我告诉你,今天我还偏要和你动手,不和我动手,你可别想走!” 张羽道:“我要打猎,没空。” 尖声之人微微一笑,道:“好,只要你赢了我,我给你一百钱,如何?” 张羽丝毫不为所动,道:“不如何。” “那我给你五百钱,五百钱总行了吧?”那人语气中竟有丝丝恳求之意。 张羽心想,随便比划两下子,马上能进账五百,似乎挺划算,看看日头还早,便道:“那好,输了不许抵赖。” 尖声之人见他上钩,使眼色让其他乘者将马牵开,好腾出地方二人比武。 正在这时,路尽头又响起阵阵马蹄之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天边七八骑枣红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乘客皆是一身枣红披风。 张羽一瞧便知,定是宇文小姐和小翠一行人。 小翠大老远就瞧见张羽,在马上摇着手招呼道:“张羽!张羽!” 声中不胜欢喜。 张羽向前几步迎了上去,笑着对宇文小姐和小翠道:“你们怎么来啦!” 声中亦是十分欢喜。 那尖声之人收招站好,细细打量马上乘客,见他们虽然衣着不甚华丽,但是所有马匹高矮胖瘦一模一样,一身枣红色鬃毛一丝不差,看不出半根杂毛,定是百里挑一的名马,且定是每日精心打理。 再看马上二女,娴静淑雅,面容姣好,皆是美人胚子。 两相对比,无论人还是马,都把自己这边给比下去了。 红马驰近,小翠停好马翻身下来,伸手戳了张羽肩窝一下,笑道:“你怎么在这?我和小姐还准备去你家找你呢。” 那女扮男装的尖声之人在旁看了,见他们如此亲密,大为好奇。 眼下距离近了,见那二女亭亭玉立,天生丽质,加之张羽见了她们由衷开怀,心中登时升起些微妒意。 第五十章 比划 张羽道:“你们也是找来找我吗?” 小翠奇道:“什么叫‘也’?咦——?他们是谁,你朋友吗?” 小翠说着,向那些人瞧了一眼,见是大户人家子弟,不免心下困惑。 张羽道:“不是,他们是来找我打架的。” 宇文小姐和小翠听了,登时吓了一跳,还不及细问,只听那尖声之人道:“喂,张羽,谁说我叶武娘是来打架的?你会不会说话,你看我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吗?” 张羽道:“那你干嘛非要跟我比划?比划不就是打架。” 叶武娘急道:“我那不是要看看你……总之,我叶武娘今儿个不是来打架的!你赶紧出招吧,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似的。” 那尖声之人自称叶武娘,宇文小姐这才和小翠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宇文小姐对叶武娘道:“这位叶小姐,您这般一门心思要跟张羽动手,请问他是哪里冲撞了您吗?” 由于宇文小姐第一次见到张羽之时,就闹出了误会,所以担心他们之间有所误会,想出言调解,误会说清楚就好,不用动手互殴。 叶武娘见这美女竟然替张羽出头,心头又是勃然火起,道:“这里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这是我跟张羽两个人的事。” 小翠用肩膀撞了张羽一下,低声道:“你又怎么招惹人家了?难不成泼她酒啦?” 张羽一头雾水,茫然道:“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我什么都没做。” 小翠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皮一眨一眨,越发觉得张羽古怪。 叶武娘见张羽仍是站着不动,叱道:“张羽,你有完没完,动不动手!” 张羽无奈,只得让宇文小姐和小翠站开一点,将手上的猎叉兽钳在路边放好,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对叶武娘道:“动手吧。” 他自然知道叶武娘远不是他对手,二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又是女流之辈,更是刘二娘的远房亲戚,没必要动真招,万一伤了她,更是在娘面前没办法交代。 所以张羽打定主意,只守不攻。 叶武娘见张羽站好,静等她进攻,心道:“看不出来,一个农村小伙还挺有礼貌,也好,就让本姑娘看看,你究竟是几斤几两!” 说罢,叶武娘拳脚齐出,施展开平日所学,一股脑往张羽身上招呼。 张羽面无表情,只用一只手挡住她所有攻势。 倏忽间二十招过后,叶武娘蓦地停止进攻,退后两步,只觉拳头、手臂、小腿火辣辣生疼。 她凝目一看,只见一双粉掌竟而微微肿了起来,心下又气又惊,对白骑乘者说:“二弟,把剑给我!” 白骑乘者答应一声,掣出一把长剑抛下,叶武娘接在手里,对张羽道:“你用什么兵刃?” 宇文小姐和小翠见叶武娘手握长剑,剑身在日光照耀下霍霍生光,寒气四溢,不免心下害怕。 宇文小姐的随从见有人使用兵刃,立即站前几步,将二女挡在身后。 张羽看了一眼路边的猎叉,心想万一弄坏了爹该心疼,算了,不用兵刃了,便道:“我不用兵刃。” 叶武娘听了心中生气,厉声道:“你是不会用兵刃,还是对付我,不屑于用兵刃?” 张羽淡淡道:“没什么分别。” 这话说得高傲托大之极,丝毫不留情面,宇文小姐和小翠听了,忍不住心中暗暗发笑。 叶武娘听之更气,发一声喊,挺剑刺来,只见空中刷刷刷都是剑影,剑尖不离张羽胸腹,似乎招招都要取其性命。 但是数十招过后,剑锋竟没触到张羽一丝一毫! 宇文小姐和小翠看得好奇,不知道为什么那剑总也刺不到张羽,小翠到:“小姐,你说这个叶武娘是在耍把式吗?怎么一剑都刺不到张羽,她是故意在虚张声势吗?” 宇文小姐道:“我不懂武功,但是感觉她应是极想刺中。” 二女身前的护卫都会武功,看得出并非是叶武娘有心想让,之所以刺不到,实在是因为张羽身法极其灵动,扭、转、侧、摆之间看似动作轻微,却每每能于关键时刻躲开剑锋,身法之迅捷精准,简直出神入化。 这些都是武学中极为高深的闪躲之术,众护卫难得一见,心中不免都是一赞。 其实张羽哪会什么武功,只不过凭经验判断闪躲而已。 其中一护卫对二女道:“小姐,她不是不想刺,而是刺不到,那小哥的武功极其高强。” 宇文小姐和小翠听了,互望一眼,都不敢相信。 叶武娘一连刺出整整五十招,连张宇身上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见张羽兀自站在面前,神情平静如水,心中越发恼怒,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长剑掷于地上,叱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说罢,也不等张羽回答,转身上马,猛抽马鞭,夺路而去。 白骑乘者叫道:“大姐,你等等我啊!” 说罢,赶忙让随从把地上长剑捡起,随手抛给张羽一个钱囊,道:“我们叶家不赖账。” 说罢,带领随从,拍马追着叶武娘而去。 宇文小姐、小翠和张羽三人,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都感觉莫名其妙。 小翠问道:“张羽,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张羽道:“说是什么相亲……你们知道什么叫相亲吗?” 宇文小姐和小翠互望一眼,惊呼道:“相亲?她当真这般说么?那一定十分有趣,快快快,讲给我们听。” 张羽不理解她们何以如此兴奋,俯身捡起猎叉兽钳,无趣道:“我还要打猎。” 小翠道:“大冷天的打什么猎?咱们这就出发去武安城,找个酒馆,叫一坛美酒,几样小菜,我和小姐要好好听听你不同寻常的故事!” 张羽笨嘴拙舌,不想给他们讲什么故事,面上自然露出为难之色。 那小翠眼尖,一眼看出他不情愿,心思一动,故作阴阳怪气道:“张羽兄台,你可不要忘了,当日是谁救了你爹哟?” 张羽一听此言,神情一振,毫不犹豫立时答应道:“好,咱们走。” 小翠得逞,十分高兴,暗地里跟宇文小姐做了个鬼脸。 宇文小姐白她一眼,那意思似道:“就你诡计多,以后不许欺负老实人。” 宇文小姐和小翠共乘一骑,张羽独乘一骑,一行人如火红的云团,向武安城卷去。 张羽带领他们,径直去了他爹常听书的那个酒馆。 今天说书人不在,几人挑了二楼一桌靠暖炉的位置,点了牛肉花生等几碟小菜,烫了一壶酒,边吃边聊。 二女不胜酒力,都是浅浅的喝一口,附庸风雅装装样子。 小翠迫不及待道:“你快说吧,先从你怎么坐牢开始说。你可要好好说,说得精彩,小姐有赏!” 宇文小姐白了小翠一眼,道:“数你诡计多端,借花献佛。” 小翠缩颈吐舌,催张羽快说。 张羽也不知道什么叫作精彩,略作回忆,按照先后顺序,流水账一般件件讲起: 从陆有德如何去他家拿鸡,自己如何将他鞭打,后来他如何打伤了爹爹,自己如何去县城寻仇,又如何去了春风楼,如何在春风楼前打死了陆有德的几条狗,如何被押到县衙,如何挨了五十大板,如何坐牢,如何天天被人浇屎尿,如何认识一怪老头,如何出狱,如何给爹寻医看病,如何遇到她俩…… 叙述中,他故意隐去了戴老三不许他向外人道的那些事。 张羽语调平淡,用词简单,没有抑扬顿挫,没有出口成章,没有添油加醋…… 仿佛他就像个路人一样,白描似的将那些场景,那些人,那些话,那些事,白开水般直白道出。 一开始,宇文小姐和小翠听得还津津有味,特别是听他怒鞭陆有德时,连连叫好; 后来听到官府对他诬告屈打,在牢里泼屎泼尿,甚至妄想草菅人命时,二女感同身受,心如刀绞,暗地里为张羽捏把冷汗; 之后又听说有个怪老头武功高强,救他出狱,县令陆有德等全部莫名惨死,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心惊肉跳; 最后听说武安城外遇到自己二人,闹了好大的误会,二女又相顾莞尔,会心一笑。 一路听来,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二女听得又笑又哭,又惊又诧,七上八下,直呼过瘾。 小翠是贫苦人家出身,听完之后,比宇文小姐更能体悟其中不易,竟而落下粉泪。 宇文小姐见小翠心伤,叹了口气,道:“之前常听家父和兄长们说,江湖险恶,人心诡谲,我还不信,今日听了张羽的故事,方才知道有过之而不及,这些县官恶霸,着实可恨。” 张羽道:“不都是险恶,有坏人,也有好人,比如你们,救了我爹,我很是感激。” 宇文小姐和小翠相视一眼,微微一笑,心说那日也是碰巧,要是擦身错过,还不知张羽能不能请到医生。 小翠道:“好啦,今天你给我们讲了这么精彩的故事,咱们就算两不相欠啦,请医生的事,今后你不用再放在心上啦!” 张羽不懂客气,见她这般说,便直爽道:“好的。” 二女又是会心一笑,心想这人果真心地纯良,不是装的。 第五十一章 征马 小翠又问他那叶武娘是怎么回事,张羽也不知道,见二女好奇,于是就把他所知那日刘二娘来家,娘和爹的一些对话转述给她俩。 二女听后,琢磨了一番,猜出一二。 小翠道:“原来真是相亲来啦!” 张羽问她什么是相亲,小翠跟他解释了一番,听得张羽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宇文小姐见他对此事懵懵懂懂,心中好奇,问道:“你想成亲吗?” 张羽对成亲一事全无概念,对男女情爱更是一窍不通,道:“没想过。” 小翠道:“成亲可是终身大事,你可不能稀里糊涂,知道吗?” 宇文小姐若有所思道:“看那叶武娘行事做派,似乎脾气火爆了些,年纪应该也大了一点,似是大户人家子女,无论怎么看,和你都不甚般配。” 小翠道:“就是,和阿羽的性格一点不和,这要是在一起过日子,阿羽估计会被她欺负死。” 三人越聊越投机,年轻人心性,聊开心了就越发亲密,此时小翠都已改口称呼张羽为“阿羽”。 宇文小姐和小翠对这事极感兴趣,但是张羽丝毫无感,甚至还有些反感,不插话也不接话。 三人闲聊一会儿,小翠想起适才张羽所讲,蓦地心念一动,提议道:“小姐,咱去瞧瞧那春风楼和县衙呀?” 张羽道:“都成了废墟,还有什么好瞧?” 小翠道:“听你说得那么精彩,很想实地去看看呢。” 宇文小姐见户外寒风不休,不想出门,没有同意。 小翠正苦苦哀求,突然听到楼下脚步声大起,应是十来人奔入馆内,对掌柜道:“后院那马是谁的?” 宇文小姐和小翠当即变色,竖着耳朵细听。 掌柜的语调紧张道:“是楼上那些客官的。” 话音刚落,只听脚步声噔噔响起,众人抢上楼来,夹杂听到他们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声。 此时二楼只有张羽这一桌客人,宇文小姐六个随从立时从旁边聚拢过来,护在三人桌前。 只见上得楼来的都是官府兵丁装扮。 当头的首领四下一看,见到宇文小姐一行人,略一诧异,又见宇文小姐和小翠姑娘姿色不俗,眼珠在二女脸上提溜一阵乱转,极为无礼。 那首领走前两步,指着宇文小姐这桌道:“楼下那八匹枣红马,可是你等的?” 小翠道:“是啊,有何话说?” 那首领见她丫鬟打扮,说话无礼,上下瞟了两眼,道:“朝廷下令,命各地官府收天下武马备战。你们那几匹红马看着还算凑合,县府决定征收,说个价吧,要实惠点,不许敲官府的竹杠,发国难财。” 说这话时,那首领眼珠在二女身上来回摇摆,似是看不到其他旁人。 小翠道:“我们的马不卖。” 那首领趾高气昂道:“不卖?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朝廷让卖,嘿嘿,可由不得你不卖!” 小翠刚听完张羽的故事,对这些兵丁全无好印象,此时亲眼见了他们如何嚣张跋扈,更是厌恶之极,顶嘴道:“我们的八匹赤血飞鸿,可是上等的西凉名马,就算真卖,我看你也买——不——起!” 最后三字,小翠故意拉长音,羞辱之意尽在话里。 宇文小姐见小翠出言无理,怕激怒对方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拉了小翠一把,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小翠急道:“小姐,你看不出么,他们欺负人!” 那首领奸笑数声,道:“什么西凉名马,大爷我看,就是土马笨马,顶多值个千钱,还是高估啦,哈哈。” 听到首领大笑,其他兵丁也跟着哄笑起来。 史载,隋大业六年十二月,皇帝拟谋讨高丽,乃课天下富人买武马,匹至十万钱。 小翠不敢违抗小姐意思,不跟那首领讲理,但是心中压抑不住,对着宇文小姐道:“小姐,你看他们,这哪里是买,分明是抢劫!” 首领听了,脸色一沉,道:“咱哥几个价格公道,钱马两清,小妞莫要狗血喷人! 告诉你,钱一分不少,一匹千钱,八匹八千,马我们牵走,契据给你们留下,到时候拿着去县衙领钱。” 说到这里,一抬手,对身后的兵道:“走兄弟们,下楼牵马。” 宇文小姐道:“你们县令可知晓此事?” 那首领笑嘻嘻道:“哟,这位小姐说话声音就跟黄莺似的好听。怎么小姐,你想见我们县令大人? 可以啊,不如让哥哥带你,咱先去喝点小酒,聊聊天,听听曲,再把县老爷请来,如何呀?” 宇文小姐的随从见他出言无礼,调戏主子,恼怒同心,大喝一声:“无礼!” 那首领不料有人敢当面斥责,吓了一跳,浑身打一机灵,随即晃过神来,铮的一声拔出腰刀,道:“怎么着,想造反吗?” 见他拔刀,身后的兵丁皆一齐抽刀,酒馆二楼瞬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宇文小姐第一次被人如此揶揄调戏,脸罩寒霜,怒从心起,她毕竟出身将门,血液中自有一股傲然不屈之气概,先前忍让,只是不想无事生非,眼见官兵步步紧逼,明抢豪夺,当真无耻之极,再也按捺不住。 只听她一字一顿道:“马,一匹不卖。谁敢动马,本小姐教武安县令落马!” 那首领忽见这小姐发威,初是一怔,后冷笑道:“哟哟哟,好大的口气,吓唬本大爷么?啊?本大爷这辈子怕天怕地怕鬼神,唯独不怕吓! 兄弟们听着,现已查明,这些人乃盗贼乔装,偷窃了大户名马潜逃我县,被本大爷发现,现已人赃并获,即刻扭送官府。 兄弟们,给我统统绑了!” 话音一落,那帮兵丁们发一声喊,呼啦啦涌上前去。 不等宇文小姐下令,身前随从们立即展开拳脚,迎战上前,顷刻间双方战成一团,只听桌椅板凳叮咣乱响,打得好不热闹。 宇文小姐手下皆是能征善战之人,手上功夫高出这些酒囊饭袋们不止一星半点。 过不多时,那些兵丁悉数倒在地上,东倒西歪,哀声连连,全都站不起来。 小翠眼尖,四下一瞧,喊道:“那个领头的跑啦!” 宇文小姐冷眼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兵丁,坐回椅子上道:“阿羽,小翠,咱们继续喝酒。” 她身后的随从道:“小姐,那领头定是搬救兵去了,为防节外生枝,咱们还是先走吧。” 宇文小姐沉声道:“不走。”说完看向张羽道:“阿羽,敢不敢留下喝酒?” 张羽奇怪地盯着宇文小姐,仿佛眼前的这位小姐瞬间变了个人。 自始至终,张羽本就一直坐着,听她这般说,起身将彼此的酒倒满,道:“没有不敢。” 说完,一口干了碗里的酒。 宇文小姐本来绷着脸,被他这话猛地逗乐,扑哧一笑道:“这话不是这样说,应该说‘有何不敢?’,知道了吗。” 张羽道:“知道了。” 宇文小姐端着酒,让小翠把张羽的酒再满上,然后对张羽道:“来,重说一遍,说对了,咱们就干杯。” 张羽道:“有何不敢。” 话音一落,宇文小姐和小翠立即笑了起来,三人一起满饮一杯。 小翠学着说书人故事里面的豪雄的口吻,粗着嗓子道:“真乃好酒,你我兄弟三人,今日在此一见如故,咱就不醉不归!”说罢,自己憋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一时间,二楼之上兵丁哀嚎声,少女欢笑声,碰杯喝酒声,相互交织。 三人喝完了一壶酒,只听酒馆楼下路面上,大队人马脚步声轰隆传来。 宇文小姐听若未闻,目不斜视,依旧与张羽和小翠谈笑风生。 六个随从靠近窗边,凝神注意路面的情况。 只见一大队官兵列成队伍,向酒馆包围过来,其中有几名武将骑在马上,对酒馆指指点点,看其中一人的装扮,应是武安县令,还有一人便是刚才的首领。 一随从道:“小姐,官兵来了,我们被包围了。” 宇文小姐不以为意,依旧喝酒吃菜。 官兵站定,那领队策马来到酒馆门前,指着二楼喊道:“大胆盗马反贼,快快投降,若再顽抗,格杀勿论!” 酒馆老板和店小二见了这等阵势,早就抱头鼠窜,无影无踪。 宇文小姐闻言,拍桌而起,走到窗前,随从见她要开窗,急忙护在她身前,帮她把窗户打开。 宇文小姐四下俯看一眼,道:“狗官,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马贼,你可有证据?” 那首领道:“若不是马贼,为何拒捕伤人,定是做贼心虚!” 宇文小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本小姐说话?让你们县令过来!” 那领队哈哈一笑道:“大爷我是武安县尉宋安民,应付你们几个区区马贼,还不用县太爷出马。” 宇文小姐道:“好,你转告你们县太爷,让他有胆,就去看看八匹马掌。” 说罢,宇文小姐转身落座。 宇文小姐这话说的清脆干净,县令离的虽远,却也听得清楚。 那县令新官上任,不了解当地情况,见她说得有恃无恐,心下犯嘀咕,为保险起见,只得派人前去查看。 查看那人心细,八匹马的马掌逐一检视一番,回报说道:“大人,这八匹马马掌铁上都钉有篆字,依稀刻着‘许国公府’字样。” 那县令听了,大惊失色,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第五十二章 夺帅 众人不知县令何故惊慌,忙问因由。 只听县令说:“这……这许国公,乃是当朝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啊!” 恐慌之情,见于颜色。 众人听了,皆吃一惊,有人道:“那这么说,这酒馆中人,应是宇文大人家眷。” 县令害怕,心如乱麻,慌忙下令道:“撤兵撤兵,赶紧放人。” 话音刚落,旁边一人阴恻恻道:“大人,放人似乎欠妥。” 县令打眼一看,见是自己的外甥,便问道:“怎讲?” 他外甥道:“大人,今天您要是把他们放了,这梁子可就结下了。若是日后他们回去,在宇文将军面前,随便说您几句不是,试问您这头上的乌纱帽,还能戴多久?” 县令眼珠一转,暗觉有理,心说宇文将军若想摆布自己,还不是如摁死蚂蚱般容易,急忙问道:“那如何是好?” 他外甥略一探头,低声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声音虽小,宋安民却听得清楚,亦附和道:“对,留着终究是祸患,杀了利索。” 县令道:“那要是宇文大人追究下来,可如何是好?” 他外甥冷笑道:“人都死了,还会说话么?到时候死无对证,就算到陛下面前,也有得辩白!再说,是他们动手在先,还顽抗拒捕,这放到哪里都不占理。” 县令还是犹豫,毕竟这是自己地头,出了人命,自己定要担上关系。 宋安民见他迟疑不决,添把火道:“大人,他们不知您在此地,到时候真有人追究下来,就说是小的下令,要砍头,砍小的的。” 那县令闻言大喜,道:“很好很好,这样就万无一失啦。” 小翠站在窗户旁张望半天,见官兵起初时没什么动静,后来突然动了起来,纷纷弯弓搭箭,还有好些官兵燃了火把过来,那架势似乎要放火烧楼! 小翠吓了一跳,急忙叫宇文小姐来看。 宇文小姐走到窗前,见此情形,心中一寒,道:“武安县令好大的胆子,竟想杀人灭口!” 张羽起身走到窗边,仿佛和没事人一般,平静地看着楼下。 宇文小姐身后一随从道:“小姐,小的四人先去抢马,他俩留下助你突围,妥否?” 宇文小姐略一沉吟,神色坚毅道:“他们人多,马又在后院,就算你们抢到马,要从后院冲到前门来,亦是困难重重!” 小翠快急哭了,道:“小姐,他们真敢杀人吗?咱们真的要死了吗?” 宇文小姐虽是女流,然而此时极其镇定,责备道:“你闭嘴!宇文家的儿女,就算死,也不能掉眼泪!” 众随从听到小姐如此豪迈,心下顿生豪情,道:“小姐,我们几人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护你杀出!” 这时,只见那宋安民策骑立在门前,指着二楼道:“你们都给爷听好了,爷数三个数,三个数后,限你们乖乖束手就擒,不然,爷们可要格杀勿论,放火烧楼!爷可要开始啦,一——!” 小翠拼命忍住眼泪,心中暗自责怪自己,为什么偏偏要选今天来找张羽,不想竟会命丧于此! 宋安民继续道:“二——!” 小翠转身看着张羽,双眸盈泪,兀自忍住,歉然道:“阿羽,连累你了,来世我们再相见。” 张羽盯着宋安民,并未答话。 宋安民道:“三——,兄弟们,给我放……” “箭”字尚未出口,突觉喉咙被人箍住,说不出话,出不了气! 众官军弓弩手都已经箭在弦上,只等他一声令下,谁知他迟迟不说那个箭字,奇怪之余,大伙都用余光瞟他。 不看还罢,看了更是惊讶——只见他那匹马上空空如也,人竟然不见了! 咕隆咕隆数声,一人滚到宇文小姐众人跟前,大家定睛一看,正是楼下那宋安民。 两个随从当即纵上将他摁住,将他脑袋推出窗外,大声喝道:“你们领队在这里,看谁敢放箭!” 宇文小姐和小翠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不远处站着张羽,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小翠声音发颤,满面惊疑之色,道:“阿羽,他……他是你抓来的?” 张羽道:“他很坏,要杀我们,我先收拾他。” 小翠道:“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张羽道:“跳下去,抓住他,再跳上来。” 宇文小姐和小翠听得目瞪口呆,感觉眼前的张羽,变得极为陌生。 但是宇文小姐毕竟不凡,不待细想,立即转身看向窗外,从随从身边掣出一把长剑,架在宋安民颈上,道:“让他们不许放箭,快!” 宋安民莫名其妙被他们擒获,早吓得魂飞天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呆若木鸡。 宇文小姐见他脸色煞白,毫无反应,手上微微用力,道:“你不下令,立马杀了你。” 小翠在旁听着,吞了一口口水,如果无今日之遭遇,她绝对不敢信这话竟是从小姐嘴里说出来的。 宋安民只觉颈上肌肤冰凉,回过味来,连忙道:“我说我说,”然后冲着楼下不住喊道:“快,快把箭收了,不能放箭,不能放箭……奶奶的,一帮蠢货,听不懂话吗?快给老子收啊,想啥呢!” 官军弓弩手面面相觑,直把眼往那县令方向望,都想等他明确指示。 那县令不料宋安民忽然被擒,正自犹豫不决之际,忽听他外甥大喝一声:“放箭!” 弓弩手赫然得令,撒手放箭,只听弦声响处,箭发流星,嗖嗖射向楼头。 小翠“啊”地大叫一声,被随从一把拉倒在地,宇文小姐亦被一名随从护在身下,耳边只听噗噗之声。 小翠抱着头,紧闭双眼,“啊啊”不停直叫。 宇文小姐躺在楼板上,心中虽怕,但强自镇定,偷眼看去,却见张羽岿然站着,手中握着好些箭支,再看那宋安民,早已被射成了稻草人一般。 张羽见他们射完箭,扫视一眼,冲着那些弓弩手,随手便将羽箭甩了下去。 只听楼下“啊啊呜呜”叫个不停,中箭倒地之声此起彼伏。 张羽甩完了所有的箭支,说了一句:“糟糕。” 宇文小姐全程盯着他,不知他什么意思,赶忙问道:“什么糟糕?” 张羽看着她道:“有一支射偏了,没中,浪费。” 宇文小姐目瞪口呆,粗略估计,他刚才两只手上差不多有四五十支羽箭,就那么随手乱甩,竟然只有一支射偏?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楼下的官军更是骇异至极,他们是眼睁睁看到宋安民成了箭靶子,眼睁睁看着张羽空手接飞箭,眼睁睁看着他甩手将四十多名弓弩手尽数射毙! 有些胆子小的,仿佛白日见鬼,早怕的扔下弓箭兵器,吱哇乱叫逃远了。 转眼之间,形势巨变。 对于县令这边,可谓是急转直下:仅用了一个回合,损失一员大将,损失一队弓弩手,直吓得县令拍马要逃。 只见他外甥一把拉住马缰,近乎吼道:“大人,下令放火啊!” 县令道:“你眼瞎吗,对头那么厉害,还放火?” 他外甥道:“事已至此,不放火烧死他们,难道还等着他回头报仇吗? 舅舅,您可不要忘了前任县令的惨死,殷鉴不远啊!” 经他提醒,县令登时心头一震,深吸一口气,事关全家几十口身家性命,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再无顾忌,连番下令催促放火。 小翠在楼上听说官兵要放火,急得直嚷嚷:“小姐,他们要放火,他们要放火!” 宇文小姐探出头去一看,只见有官军泼油,有官军扔柴草,眼看就要放火烧楼。 宇文小姐看着张羽,准备放手一搏,道:“阿羽,你能不能把那县令抓来?抓来他,官兵就不敢放火了!” 宇文小姐虽知这个要求十分过分,简直就是置张羽于死地,但是此情此景,她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样,唯有希冀张羽能够力挽狂澜。 张羽,已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张羽探头于窗外,张望一番,认得远处马上一人穿的是县令衣服,一言不发,直接纵身飞下楼去。 他行动疾速,全然不顾两侧身旁兵丁惊骇的目光,于层层护卫眼皮底下,一招擒得县令,拎着他脖领,像拎着一只小鸡一般,火速返回二楼。 宇文小姐、小翠和六名随从这回是全程看在眼里,看着他怎么跃下,怎么穿过人群,怎么擒下县令,怎么折身返回,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名随从禁不住脱口说道:“他……是人么?” 咕咚一声,张羽把县令扔在宇文小姐跟前,道:“小姐,你和他说吧。” 众官兵见县令被擒,立时慌了神,呆在原地,还哪敢放火。 有些脑袋瓜活泛的,只在楼下虚张声势瞎叫嚷,无人敢冲进楼来。 宇文小姐上前两步,冷冷地盯着县令,道:“你真是好大胆子,连许国公宇文将军都不放在眼里!” 那县令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跪在地上,两只胳臂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道:“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罪该……罪该万死。” 宇文小姐断然道:“赶紧下令让他们撤走,你送我们出城!” 那县令心想,若是出了城,你们定然是杀人灭口,因此心中怕极,嘴上不答话,一个劲磕头如捣蒜。 一随从上前踢了一脚,叱道:“小姐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那县令挨了一脚,身子一歪,紧跟着又扭回来磕头,说什么就是不答应。 小翠心急,上去抽了他一耳刮子,回头道:“小姐,他好无耻,只会装傻充愣,如何是好?” 第五十三章 可贺 宇文小姐微一沉声,知他心思,便和声道:“你要是平安送我们出城,本小姐答允,非但不杀你,还要提拔你。” 小翠和随从听了,都是一愕,不知小姐什么意思。 那县令连磕了两个头,低声道:“宇文大小姐在上,这……空口无凭。” 宇文小姐不免哑然失笑,道:“那你想如何?” 那县令眼珠一转,道:“请小姐亲笔写个字据。” 宇文小姐无奈,只得答应,小翠下楼去柜上拿了纸墨笔砚,磨好了墨,歪着脑袋看。 那县令也不做声挨到近前,抻着脖子看。 宇文小姐落笔娟娟,亲笔写道:“许国公府慧怡应允武安县令……” 写到这里,她抬眼瞧了县令一眼,县令忙不迭答道:“下官贱名姜果决。” 宇文慧怡便继续写道:“许国公府慧怡应允武安县令姜果决,护送出城之后,不计前嫌,保荐家父,提拔升官。” 最后署好名,小翠拿给姜果决。 那县令见宇文慧怡字体娟秀,家学颇深,知她定是名门之后不假。 他急忙把那字据方方正正叠好,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巾小心包好,哈腰踱到窗前,远远地招呼他外甥过来,抛给他,并吩咐好好保存。 姜果决直将众人送出武安县城外十里,他兀自不放心,临别前战战兢兢问道:“下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讲,请问大小姐为何不杀姜某?”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道:“杀了你很容易,但是留着你才有用。” 那县令听出了弦外之音,立即醒悟,说了好多千恩万谢的废话,眉舒眼笑,放心离去。 虎口脱险,众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翠对小姐的做法颇为不理解,问道:“小姐,你为什么放了那狗官?” 宇文慧怡道:“我……不敢杀人。” 这个理由大大超乎小翠和众随从意料之外,不过作为豪门子女,杀鸡放血都不敢看,遑论杀人。 不过这只是她的托词,她还有更深的用意。 毕竟张羽是本地人,若是杀了县令,固然解气,但谁敢说不会引起新的报复和反扑呢? 反倒是留他一命,今后说不定遇事能用得着,免了好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旁人想不到这层,只见一个随从立即上前道:“小姐,如果你想取那狗官性命,小的立即去办,绝对不会脏了小姐的手。” 宇文慧怡道:“不用了,有些累了,我们回吧。” 说罢,她看了看张羽,笑道:“今天谢谢你啦,被我们拉着讲故事,还差点枉送性命。” 小翠插口道:“小姐,今天多亏了阿羽呢!要不是他,后果难以想象啊!阿羽今天对我们实有救命之恩!” 小翠说完,突然想到一事,问道:“对啦阿羽,你的功夫是和谁学的?怎么那么厉害!依我看,都快赶上小姐的师兄白书亭啦!” 张羽道:“我没学过功夫,我功夫很差,至今都没学会站在松树尖上。” “站在松树尖?那是什么武功?”二女好奇,异口同声道。 这又是一个长故事,张羽描述不好,便道:“就是一门厉害的武功,我不会。” 听到这里,小翠突然道:“啊,对啦,那日你跟着我们从武安到邺县,一路上可是用跑的呀!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羽一脸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可以。”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只觉得和张羽在一起越久,越觉得他身上的不同寻常。 众人又闲聊几句,见天色不早,便择路返回。 …… 第二日,正月二十。 昨日出门一天,没打到猎,虽然拿回家五百钱,爹娘都很高兴,但是钱不能立即当饭吃,还是要进山弄点山货。 因此,张羽一大早吃完早饭,提上猎叉绳索再度准备进山。 他刚走出院门,远远见到一个小道士一路奔跑而来。 张羽视力好,老远就看出是孙小苗,笑着迎上去,道:“你怎么来啦?” 孙小苗呼哧带喘,满头大汗,一脸掩盖不住的欣喜若狂,道:“真的,竟然是真的!” 张羽不解道:“什么真的?” 孙小苗喊道:“我有丹灶啦,我有丹炉啦,还是掌门亲自教人置办的!” 张羽不知置办丹灶和丹炉应该要多长时间,现在听说都办妥了,笑道:“这么说,你的梦想实现啦。” 孙小苗睁着大眼睛,道:“羽兄,你快告诉我,如此天大的好事,你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张羽不善于撒谎,但那么长的故事一时又说不明白,“呃……”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 孙小苗道:“噢,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偷听到掌门人谈话,提前知道了。 但是……这又奇了,掌门人干嘛平白无故给我好大一座丹灶和丹炉呢?” 张羽道:“他没有跟你说么?” 孙小苗摇摇头,道:“倒是没说什么,就是那日问了下咱俩的关系,然后……昨天丹灶丹炉就置办回来啦!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回去瞧瞧?” 说着话,孙小苗眼神中的期待似乎都要溢出来。 张羽看了看手中的猎叉,为难道:“我还要去打猎。” 孙小苗板起脸,道:“打什么猎?打猎哪有看我的丹灶和丹炉有趣。 你要是打猎可就不够兄弟义气啦! 兄弟实现梦想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登门道贺,还算什么兄弟? 少废话,走吧!” 说着就上前牵着张羽的手,拉往无为宫。 张羽无奈,只好随他前去。 站在孙小苗新落成的丹灶和丹炉面前,张羽毫无感觉。 看着就像自己家厨下的灶台放大了几倍,然后上面架着个不知是铜还是铁制的双耳鼎。 孙小苗却得意洋洋道:“羽兄,你看如何啊?就问你气不气派?漂不漂亮?” 张羽道:“原来丹灶和丹炉,就是这样。” 孙小苗见张羽开了眼界,更加兴奋道:“羽兄有所不知,眼前的这丹灶和丹炉,可是咱真武派第三气派的,就比炼丹房那边的丹炉小一点点。 但是炼丹房的丹炉,都是掌门或者师父、师伯、师叔们专用的,旁人不得染指! 可是这个嘛,掌门说了,这是专门给我用的,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能碰! 哈哈,怎么样,厉不厉害?” 张羽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心下也十分欢喜,笑道:“厉害。” 孙小苗说起话来停不下来,领着张羽不厌其烦地介绍了丹灶丹炉的组成,材质,功能,能炼什么丹药…… 当真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可惜张羽对此一窍不通,只能傻傻听着,听得一头雾水,啥也记不住。 说到最后,孙小苗道:“这就叫‘炉中有乾坤’,正所谓‘一鼎可藏龙与虎,方知宇宙在其中’的道理啦!” 见孙小苗讲完,张羽话锋一转,问道:“小苗,你可以教我识字吗?” 孙小苗还兀自沉醉在自己的欢喜之中,突然被张羽一句话拉回现实,他微微一怔,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二人约定,于每日晚饭后戌牌四刻,张羽来无为宫,孙小苗亲自教他识字。 见小苗答应,张羽满心欢喜。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羽一直把打猎挂在嘴边,孙小苗无奈,只得放他走。 告别了孙小苗,张羽寻路往无为宫山门外走去。 走不大一会儿,突然迎面撞上了荆钰、白书亭、宇文慧怡和小翠四人。 白书亭自那日受伤,脸上落下了好几处酸水侵蚀的疤。 眼下虽然愈合,但甚是难看,已然破相。 白书亭历来对自己的外貌极度自负,经此一役,他痛苦哀嚎三日三夜,好不容易被他父亲和师兄弟劝慰好。 特别是他父亲,话里话外各种暗示,暗示他今后可是要当真武派掌门的,怎能因脸上那点小疤就自暴自弃? 这话对白书亭特别有用,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暗下决心,等他日后坐上掌门之位,当面背后笑他脸疤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如今他已可以正常出门,只不过面上要蒙层白纱。 他平日就喜欢穿白色的道袍,如今配上白色的面纱,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怪异。 小翠一眼便看到张羽,笑嘻嘻跳到张羽面前,热络道:“阿羽,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小姐和我的吗?” 宇文慧怡没有小翠那般不矜持,远远地向张羽微笑颔首,当作见礼。 荆钰见到张羽,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什么,双眉不自主地挤在一起。 白书亭见到张羽,眼中似要喷火,待见到小翠和他这般熟络,更是目露凶光,心里暗自盘算:“凭什么你脸上那般干净,老子早晚把你脸皮刮个稀巴烂!” 张羽对小翠道:“不是,我是来看朋友。” 小翠道:“朋友?谁呀?和你一样这么好玩吗?” 这时宇文慧怡等几人已走上前来,宇文慧怡嗔怪小翠道:“小翠,不许胡说。” 小翠笑嘻嘻道:“小姐,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啦,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说着用肩膀撞了张羽一下,瞅着张羽秀眉一扬,道:“我说的没错吧,羽兄?” 小翠此言一出,荆钰和白书亭心下都是一奇,不明白他们三个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荆钰奇道:“出生入死?慧怡,你这几日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宇文慧怡昨日千叮万嘱小翠保密,不许说与旁人知,岂料她一见到张羽,什么都忘了。 她狠狠白了小翠一眼,忙和荆钰解释道:“师父,没有的事,小翠说话夸张,别听她胡说。” 小翠心中知错,低着头伸舌头,又撞了张羽一下,道:“都怪你,又害我被骂。” 张羽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更不知道小翠怪自己什么,自己分明什么都没有说。 小翠对张羽亲昵的动作,一一看在白书亭眼中。 直看得他心头火起,火冒三丈,心说:“怎么哪都有你这野猴子。” 第五十四章 冤家 除了张羽和宇文二女的关系,荆钰更好奇张羽来宫中见谁,便问道:“你朋友是何人?” 张羽道:“孙小苗。” 听到这个名字,荆钰心中豁然一亮。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最近诸多未解之谜: 那日老君殿上,击败独目道人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堂堂真武派掌门莫奇谷,为何会关心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道孙小苗? 竟而还派专人为其采办专属的丹灶丹炉?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原本如一团乱麻,眼下要是由张羽串联起来,立时条理清晰,一下子都可以解释清楚。 白书亭听了,亦是心下一动,拍拍脑袋,寻思说:“孙小苗?这名字好生耳熟,感觉刚刚听过,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 荆钰要厘清事实真相,进一步确认自己心中猜测,便道:“张羽,你跟我走一趟。 你们其他几人自行活动,老夫找张羽有事要问,走吧。” 荆钰说罢,迈步就走。 张羽双脚不动,道:“我要去打猎,没空和你聊。” 此言一出,逗弄得宇文慧怡和小翠险些笑出声来,心说果然还是那个张羽,心直口快,行事出人意表,就是与众不同,让人捉摸不透。 堂堂真武派二号人物找他问话,他竟然一点面子不给,实在是嚣张无礼。 荆钰拉长着脸,道:“不用打猎了,一会儿问完话,老夫叫人给你拿五斤牛肉,外加一坛好酒。” 说罢,眼睛看向白书亭,对他道:“你去准备一下酒肉,一会儿拿到老夫房里来。” 白书亭叫苦,一脸不情愿,刚要出言拒绝,只见荆钰双眸在自己身上寒光一闪,登时不敢言语,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一脸不情愿地去筹办。 荆钰对张羽道:“可以走了吧?” 张羽心想娘爱吃牛肉,爹爱喝酒,一举两得,省得打猎辛苦,便跟着荆钰回到他房间。 进到房间,荆钰指着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荆钰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你和孙小苗怎么认识的?” 张羽大概说了,言语中没什么特别。 因为二人相识本就偶然,没甚惊涛骇浪。 荆钰刚要开口问那日老君殿上一事,恰巧门外脚步声响,是白书亭在外敲门,说牛肉和酒都准备好了。 荆钰让他放在门口。 白书亭放下酒肉,心里暗骂张羽:“奶奶的,让老子给你跑腿,你个野猴子好大的架子!早晚有一天,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骂完刚想离开,突然好奇荆钰师伯要和这野猴子谈什么,于是挨门竖耳偷听。 却听荆钰在屋内道:“书亭,你还不走作甚?” 白书亭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心里兀自骂骂咧咧。 荆钰知屋外无人,开口问道:“那日老君殿上,击杀独目道人那个黑衣人,是你不是?” 张羽面色平静地盯着荆钰,心里却好生奇怪:“怎么荆钰道长,好像对自己所有的事都很清楚?” 但张羽已承诺莫奇谷,那日之事不能说与人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道:“不知道。” 荆钰微微一笑,见张羽不是说“不是”,而是说“不知道”,显然是承认了那日就是他本人。 又问道:“你是受谁指示?” 张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过稍瞬即逝,继续道:“不知道。” 荆钰道:“如果老夫没猜错,指使你那人应该单姓一个‘莫’字,是不是?” 张羽只是道:“不知道。” 荆钰眯着眼睛,盯着张羽许久,似乎想通过自己锐利的目光,把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全都挖出来。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莫名诡异。 不过张羽始终目不斜视,表情依旧淡漠如水。 荆钰沉吟良久,道:“好,老夫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七星剑鞘在哪里?” 张羽依然是面无表情,依然是同样的那句话:“不知道。” 荆钰眼神中森芒一闪而逝,喝了一口茶,道:“把茶喝了,你就可以走了。” 张羽把杯中的茶像喝酒一样一口干了,只觉满嘴苦涩,和酒水那种辛辣的滋味完全不同。 他不太喜欢喝酒,至今还未习惯。 现在他知道了,他也不喜欢喝茶。 张羽放下杯子起身,推门而出,提着牛肉和酒坛,径自往山门外走。 荆钰起身,踱步出门,一直目送张羽远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对这个青年,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他到底是谁,经历了怎样的奇遇才拥有这么强的实力? 他和莫奇谷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帮莫奇谷铲除独目? 他为什么会有七星剑鞘,他和那剑鞘又有何渊源? …… 这一切的问题,荆钰暂时还没有头绪,只觉得接触张羽越久,他身上神秘的地方就越多。 张羽提着牛肉和酒坛大步出宫,刚拐到回庄的路上,便见到宇文慧怡、小翠和她们的随从高坐马上,候在路旁。 张羽走到近前,只见小翠下马,笑嘻嘻地看着他。 张羽道:“你们在这里干嘛?” 小翠双眸闪烁,故弄玄虚道:“在等一个人。” 张羽道:“哦,那你们等,我回家啦。” 小翠扑哧一笑,急忙张开手拦住他,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们在等谁吗?” 其实张羽想说“不想”,但是他现在已经能从小翠的表情上,读出她想要的答案,不想惹她不快,便改口道:“等谁?” 小翠莞尔一笑,道:“小姐和我呀,在等一个跑得很快的,很会讲故事的,武功高强的,救过小姐和我性命的大——英——雄!” 张羽听得迷迷糊糊,心说自己不会讲故事,也不会武功,应该不是自己,便道:“哦,那你们等吧,我回家啦。” 小翠听了,立马撅起嘴来,一跺脚道:“喂,你是猪头吗? 小姐你看他,一点不解风情,跟一块木头疙瘩似的。” 宇文慧怡早已下马,在一旁听着两人斗嘴,忍俊不禁。 这时对小翠道:“小翠,你就别逗他了,张羽喜欢直截了当,你越绕弯子,他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翠心有不甘,翻个白眼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真没劲,一点都不好玩。 喂,张羽,明告诉你吧,小姐和我呢,是在等你这个大——英——雄!” 每次说到“大英雄”三字,小翠都故意拉长音,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讥讽。 张羽道:“等我干什么?” 小翠道:“自然是……呃……让你请我们吃饭啦! 你看你有牛肉,又有美酒,俗话说的好,见者有份。 怎么着,你想独吞不成?” 这牛肉和酒本就是张羽的,何来独吞一说? 不过张羽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便道:“可以,但咱们要去我家吃,若是不回家,爹和娘就没肉吃了。” 小翠听说要去他家,不敢自作主张,转身向宇文慧怡瞧去。 宇文慧怡觉得有趣,便点点头,算作同意。 小翠咧嘴一笑道:“那好,就去你家吃吧!” 张羽看了一眼那六个随从,神色中似有顾虑。 那随从领队知他心思,马上道:“我们几个吃过饭了,不饿。” 说话声音极是恭敬,显然是昨日酒馆一役,让他们对张羽刮目相看,心生敬佩。 张羽见不用招待这么多人,如果只是请二女吃饭的话,酒肉应该够了,便放心道:“好,那我们走。” 小翠把自己的马让给他,一行人策马飞奔,径投张家庄。 众人将马栓在庄上的大树旁,小翠好奇问道:“阿羽,你是在哪棵树上抽那县吏的?” 张羽随手指给她俩看。 宇文慧怡和小翠还煞有介事的上前看了半晌,只见树干上依稀还有鞭过的痕迹。 不过,不知道是张羽鞭的,还是村里小孩弄的。 张羽领路,宇文慧怡和小翠跟在身后,一齐进入张家小院。 宇文慧怡和小翠进入院门,便站住脚。 只见院子不大,四周竹篱绑的院墙,茅屋坐北朝南,西边墙根累着木垛,东边墙根放着几个空鸡笼,鸡屎的臭味依稀可闻。 宇文慧怡蹙起眉头,小翠伸手捏住鼻子,小声道:“小姐,臭!” 张羽拎着牛肉和酒喊道:“娘,我回来了。” 李氏在屋子里应了一声,然后对外喊道:“羽儿啊,记得娘跟你说的那叶家姑娘不?她家人今早来信了,说让你去邺县走一趟,她家人想……” 说到这里,李氏正好走出屋门,赫然见两个美貌小姐亭亭立在院中,衣着打扮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李氏还以为是那叶家的闺女主动找上门来,急忙迎上去,笑着对宇文慧怡道:“你……你就是叶姑娘吧? 哎哟,长得可真标致,不是说好让羽儿去你家吗? 怎么还大老远亲自过来啦,路上冻着没?吃饭了吗? 快点进屋吧,屋里暖和。” 李氏一边说着,一边看张羽傻站一旁,又看到他手上提着酒肉,转头对宇文慧怡道:“叶姑娘来就来呗,还带啥礼物啊,用不着这么客气,快进屋吧。” 说罢对张羽挤眉弄眼道:“你别傻愣着啊,赶紧把叶姑娘他们请进屋啊!” 小翠见李氏一身农村妇女的打扮,头发干枯,皮肤粗糙,粗手大脚,如何都不能拿她和张羽这玉面青年联系在一起。 心中好奇:“这样的娘,如何能生出这般俊俏的儿子?” 宇文慧怡笑着道:“婶婶,您认错人了,我们不是叶家的,我们是……张羽的朋友。” 李氏一听,她们竟然不是叶家的,大是奇怪,茫然看着张羽,等他解释。 第五十五章 心动 张羽介绍道:“娘,这位是宇文小姐,这是小翠姑娘,就是她们请了医生,给爹治得病。” 李氏听说,原来这两位姑娘就是丈夫的救命恩人,上前就地便跪,连连磕头,泣不成声,山呼感激之情。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大出宇文慧怡和小翠的意料之外。 小翠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慧怡急忙俯身扶李氏站起,说了好些话安抚她情绪。 过了一会儿,宇文慧怡和小翠见李氏心情平复,无心再留下用饭,便转身要走。 李氏苦苦挽留,宇文慧怡一再婉拒,李氏说好歹也等到丈夫回来,好让他当面谢谢救命之恩。 宇文慧怡说她们以后还会来拜访,下次再谢不迟。 李氏见留她们不住,家里又没什么拿得出的礼物,便只好让张羽多送他们一程。 宇文慧怡、小翠和张羽三人步出院门,跟李氏道完别,三人便向拴马处走去。 张羽道:“你们为什么又不吃饭了?不是说好,要一起喝酒吃肉吗?” 宇文慧怡和小翠互望一眼,一阵尴尬,但又不能明说。 总不能说自己二人嫌弃张羽家院小屋仄,家徒四壁。 小翠解释道:“额……今天你娘没准备,仓促到访于礼不合,下次等你娘好好准备一桌酒菜,咱们再吃不迟!” 张羽道:“那好。” 返回无为宫的路上,宇文慧怡问小翠道:“小翠,贫苦人家的生活,都像张羽家一样么?” 小翠听了,黯然神伤道:“张羽家还算好的,不用卖儿卖女,不用……易子相食。” 宇文慧怡道:“你爹娘还能找到吗?” 小翠听了,神情愀然,并不接话,只是摇摇头。 宇文慧怡见触及了她的伤心事,不便再谈,便转个话题,道:“你看张羽和他娘,长得像吗?” 小翠也正好奇这事,道:“完全不像,可能张羽的爹长得好看,张羽随他爹吧。” 宇文慧怡若有所思道:“那日咱们刚来,在路边见到的不就是他爹?感觉……和张羽长得也不像。” 小翠道:“是啊,这可真奇了,这样的爹娘,生出这等漂亮的儿子,当真是稀罕。” 宇文慧怡道:“嗯,不过单看张羽,真看不出他是这种家庭出身。” 小翠忽地想起一事,道:“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进院时,他娘说的那话?” 宇文慧怡道:“你是说叶家姑娘?” “当然啦,你相不相信,要是张羽这木头疙瘩去了叶家,定会闹出好多笑话!”说罢,小翠忍不住咯咯直笑。 宇文慧怡想了想,颇觉有趣,道:“不过那叶武娘,与张羽可是不般配。” 小翠眼神一斜,坏笑道:“自然不配,要我说,小姐才配!” 宇文慧怡闻言,登时脸上一红,道:“去,不许胡说!” 小翠原是跟她说笑,却不料小姐她竟然脸红了,赶忙拽了下马缰,让两马靠近。 凑近了看宇文慧怡的脸,道:“小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脸红呀。” 宇文慧怡扬鞭欲打,吓唬她道:“你再胡说,抽花你的脸!” 小翠扮个鬼脸,赶紧将马拽离一边,道:“小姐,你说咱俩要是陪他去邺县走一遭,会不会十分有趣?” 宇文慧怡一想,觉得十分好玩,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道:“咱们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看他闹笑话呀,看他怎么将那叶家气得团团转,哈哈!” 一路上,二女就这么聊着张羽,欢声笑语地返回无为宫。 张羽的出现,给她们带来了说不完的话题和笑料。 日落之后,张羽吃完晚饭,惦记着和孙小苗学字的事,跟爹娘说明,便独自一人奔无为宫去了。 孙小苗想了一天,决定用《千字文》作为张羽的启蒙教材。 今晚先教了他前四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在孙小苗看来,张羽在习字一事上,可说是资质平庸,或者说甚是平庸。 小苗看来十分简单的十六字,张羽却学了一个时辰还是不明所以。 好在孙小苗十分耐心,不厌其烦反复教导。 等张羽回家之前,他已经能正确默写,一字不差。 不过字体么,七扭八歪,有点鬼画符的意味。 张羽学会了十六个字,自是极为开心。 回家的路上,又经过那片松树林,由于心情大好,他又尝试了数遍站在松树尖上的方法,但是毫无悬念,一次都没成功。 正在他苦思不解之际,身后一人道:“你这是斧头劈水——白费力气。” 声音很熟,张羽回头一看,月色下站着的正是莫奇谷。 张羽想到他说话算话,为孙小苗实现了梦想,上前一拜,道:“丹灶和丹炉的事,谢谢你。” 莫奇谷道:“你做了你该做的,老夫做了老夫该做的,没有甚么恩情可言。” 张羽心想,他说的不无道理。 莫奇谷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七星剑鞘在老夫手里?” 张羽按照之前和荆钰说话的口吻,说道:“不知道。” 莫奇谷哼一声,道:“你不用装模作样了! 七星剑鞘丢失后,你一点都不急,与那日天剑峰起火后的反应截然不同。 若不是你心里清楚剑鞘的下落,何以丝毫不以为意?” 张羽淡淡道:“我知道剑鞘在无为宫,不知道在你手里。” “哦?你是如何得知?”莫奇谷奇道。 张羽道:“我就是知道。” 莫奇谷道:“那看来,现在那剑鞘不在宫中,你也知道了?” 张羽道:“嗯。” “那剑鞘在哪里?” 莫奇谷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话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张羽盯着莫奇谷一言不发,莫奇谷也察觉到自己有几分失态,恢复平静的语调道:“你若是将剑鞘的下落告诉老夫,老夫便将站在树尖上的轻功法门传授与你。” 张羽不说,反问道:“那个剑鞘是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要偷抢?” 听了这话,莫奇谷脸上微微一窘,道:“老夫只是借来参详,待参详出其中奥秘之后,自会归还于你,何来‘偷抢’一说?” 张羽道:“或许那个人也是这么想的,他参详完也会还给你,然后你再还给我。” 莫奇谷听他话中有讥讽之意,双目一寒,冷哼一声,道:“少拿言语消遣老夫,废话少说,你说还是不说?” 张羽道:“我不知道。” 此时的莫奇谷,就如荆钰一般,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张羽一瞬不瞬。 眼神中有刺刀,有银钩,有羽箭,似乎可以参透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似乎又无法穿透他表面平静如水的铁壁。 莫奇谷思索片刻,灵机一动,暗自有了主意,道:“好,不说也罢,老夫看你苦练轻功,毫无进境,于心不忍,现在教你两句口诀,皆是吐纳运气之法,乃我真武派高深轻功之修炼法门,你记好了。” 只见莫奇谷双脚微微一登,整个人笔直上窜,飘然间立于松尖之上。 之后在几株松尖上往来腾挪,如履平地。 后来,竟而在一株最软的松尖上,打起了一套伏虎拳。 那伏虎拳模仿虎形,动作开合,一招一式脚下用力十足,那松尖又软有柔,且就是一个尖顶,哪有施展余地? 但他全然不受限制,与其说他是在松尖打拳,不如说是飞在半空施展。 张羽不由得看呆了,那松尖打拳的哪里是莫奇谷,分明是个飘然神仙。 待六十五式伏虎拳打毕,莫奇谷飘然而下,立在张羽面前,对张羽此时的表情,颇为满意。 这正是他希望达到的效果。 莫奇谷道:“此乃本门绝顶轻功绕云步。 记住,本门轻功之要诀,乃聚周身之真气灌注于脚底,真气越强,越可浮托躯体,凌虚御空。 正所谓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因此,真气越强,轻功越高,施展起来越自如写意,随心所欲。 你懂了吗?” 见张羽听得不是很懂,便将习练的心法简明扼要说与他听,艰深之处稍加讲解。 最后道:“你按照这套心法修炼,修炼三年,略有小成,便可立于这松尖之上片刻; 再修炼六年,达至初成,便可以稳立尖头; 再修炼九年,运气神转,便可于松尖之上往来行走,如履平地。” 张羽一听,心说要练这么久,才能达到莫奇谷的水平,不免有些打退堂鼓。 莫奇谷让他按照自己刚才传授的心法,先运气灌注于脚底,看看效果。 张羽依言凝神聚气,努力将真气导入脚底。 片刻之后,只见他双脚慢慢亮起蓝光,渐渐蓝光越盛,竟照得脚下一丈方圆亮如白昼! 莫奇谷瞠目视之,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厮的真气之充沛,之强悍,竟恐怖如厮!” 莫奇谷见那幽蓝亮圈还在不断扩大,急忙说道:“可……可以了,你试试!” 张羽觉得还不够,继续加以凝聚。 又过片刻,两人所在的松树林都被蓝光照亮。 月色松间,蓝光四盛,如果身在远处瞧了,还觉得这里闹了鬼。 此时,莫奇谷的脸上,由于震惊,已近乎脱相。 还没完,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 (本卷终) 第五十六章 母命 张羽慢慢地,竟在莫奇谷眼前飘了起来。 莫奇谷瞠目见他身体凌空浮起一尺,二尺,三尺,还在慢慢升高。 莫奇谷大惊失色,倒退两步,却见张羽笑道:“你看,你看,我浮起来啦,我浮起来啦!” 可是张羽这么一笑,漏了气,蓝光倏忽收缩入他体内,四周重归黑暗。 噗的一声,他落回原地。 张羽觉得很是好玩,接连又试了几次,只不过身子一浮离地面五尺左右,就无法再行上升。 张羽没有完全掌握运气之法,时间久些,内力一泄,整个人就落回地面。 张羽心想,自己既然能够浮在地上,自然也可以浮在松尖。 想到做到,不由分说,他一跃而起。 莫奇谷抬头惊看,只见头上林顶蓝光大盛,便如一顶硕大的蓝灯悬于头顶,照亮了身边松林。 张羽初习运气凝聚之法,只是略懂皮毛,因此在松尖上只站了片刻,便憋不住气,又落回地面。 如此尝试数次,都是无功而返。 但是相比之前,已算是大有进境。 莫奇谷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冷汗直流。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住喷薄闪现:“世间怎会有如此恐怖之人,他还是……人吗?” 张羽想到莫奇谷方才说的话,问道:“我今天就能立于松尖片刻,是不是说明练到你的水平,不用那么久的时间了?” 莫奇谷兀自惊骇,一时说不出话,待心情稍微平复,道:“你内息磅礴,根基深厚,远超常人,应该不用那么久。” 莫奇谷说到这里,暗自后怕,心下庆幸;“幸好刚才没将运气凝气的关键诀窍传授于他,不然凭他的资质,恐怕今晚便可以凌虚御空,御剑飞行了!” 刚才,莫奇谷动念传授张羽功法之时,其实是想将最基础的入门心法传授给他,让他感受上乘武学轻功之诱人魅力。 但凡习武之人,一旦得窥上乘武功门径,那定是心痒难搔,迫不及待。 为得修炼秘籍,或是名师指点,往往可以俯首听命,甚至抛妻弃子。 等到了那时候,莫奇谷只要在他稍有进步,却止步不前之时,让他用七星剑鞘作为交换,那他必定为了继续习练武功,唯命是从。 所以,莫奇谷传授于他的都是入门功法,不含其中精要,以至于张羽按照功法试练,却总不能运用自如。 此计可谓甚妙,且天衣无缝。 然而,最超出莫奇谷意料之外的,却是张羽的内息实在太过磅礴博大,竟然单凭区区入门心法,便可漂浮凌空,精芒大放,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纵使莫奇谷亲眼所见,亦难以置信。 看来道教祖师爷们所描述的羽化升仙,御剑飞行,应该都是真的! 心念及此,莫奇谷不惧反喜,可以说欣喜若狂! 他苦苦追求了一辈子的道教理想,看来真有实现之日! 对于有些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曾经缥缈的希望,忽地触手可及。 张羽见莫奇谷脸上一阵惊诧,一阵欣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道:“莫掌门,我比较笨,今天孙小苗也说我,资质平庸。” 莫奇谷收住面上抑制不住的笑,心想:“你还资质平庸? 你年纪轻轻,居然有此等内息修为,还说自己资质平庸? 这要是被全天下的道教同道听了,岂不是要活活气死个成百上千。” 莫奇谷捋须道:“嗯,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资质平庸就勤加苦练。 不过嘛,老夫还有个习练的秘诀,可以让你在短时间内,就能如老夫一般自如运用。” 张羽大喜:“真的?” 莫奇谷见他上钩,微微一笑,道:“你只要告诉老夫那剑鞘所在,老夫立即教你。” 张羽收回笑容,淡淡道:“我不知道。” 莫奇谷气急,道:“你……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村没这店! 哼,老夫把话撂下,你何时将剑鞘寻来,老夫何时传你秘诀,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说罢,莫奇谷拂袖离去。 自从那日萧君廓携着七星剑鞘回茅山,张羽便再无法感知七星剑鞘的所在。 所以适才张羽所言,句句属实,并非撒谎。 现在的他,是真不知道那七星剑鞘的下落。 莫奇谷弃他而去,他未感多么怅然,心想此人一心想着剑鞘,不顾其他,随他去吧。 张羽并没急着回家,又按照莫奇谷的法门尝试了数次。 只见松林之间蓝光忽闪忽灭,忽盛忽暗,好不诡异。 …… 第二日,正月二十一。 早饭时,李氏问张羽打算什么时候去趟邺县,说人叶家还在等他回音。 张羽不知道为何娘非要让他去,边吃边道:“我不去。” 李氏立马急了,道:“诶?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娘为了你的事忙活了半天,你咋一点不上心?去,今天就去!” 张大虎在一旁插嘴道:“今天不能去,啥也没准备,你让羽儿空手去啊? 再说了,不打招呼就过去,显得咱家多不懂礼节。” 李氏心想也对,便道:“那好,羽儿你今天就去打些山货回来,然后娘去李家庄找下你刘姨,让她帮忙传个话。 对了,你进山多弄点山货,娘要准备点给刘姨,她跑前跑后张罗,辛辛苦苦的,咱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张羽有些置气道:“为什么咱家要打招呼?叶家就不用打招呼? 前几天,那个叶武娘,还不是没打招呼就来了。” 李氏和张大虎没听张羽讲过叶武娘的事,对视一眼,奇道:“你说什么,叶姑娘来过啦?” 张羽便将那日和叶武娘相遇,比划动手的事简单说了。 李氏一听张羽和叶武娘动上手,一把将碗筷撂在桌上,叮当一声,吓了张大虎一跳,筷子掉在地上。 只听李氏说:“你是不是猪头,人家姑娘家家来看你,你怎么还能动手呢?” 张羽道:“娘,是她非要动手的。” 李氏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定是你哪里惹了人家不高兴!” 张羽道:“娘,我都没还手,是她一直在打我。” 李氏道:“人家大家闺秀,会跟你一般见识?肯定是你哪里说错了话,把人家惹生气了! 不行不行,你一会儿赶紧进山,不用赶着回来,多打点山货,选贵重的打。 明儿都拿去邺县,就当是赔礼道歉!” 张大虎弯腰捡起筷子,吹吹灰,在一旁道:“你以为打猎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啊? 难不成山货在那待着,傻傻地等着你来抓? 大冷天的,那都得看运气。” 李氏横了张大虎一眼,道:“没你事,闭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张大虎面色尴尬,只得闷头吃饭,再不言语。 …… 张羽出去逛荡了一天,黄昏前回到家。 进院李氏一看,见他手里提溜一只兔子,两只雉鸡,别无他物。 李氏不可思议道:“怎么就打回这么点?这……这哪里送得出手啊!” 张羽把山货顺手扔在墙根,淡淡道:“那就不送。” 李氏听见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破口道:“好啊你个张羽,你是成心的吧,你是故意跟你娘犯倔是吧!” 张大虎在里屋听着妻子吵嚷,一瘸一拐走出来。 见墙根一只野兔,两只雉鸡,再看张羽的表情,立即心知肚明。 赶忙打圆场道:“我早上不是说了么,这打猎三分在手艺,七分在运气,运气不好,可不能瞎怪孩子。” 李氏还想责备,被张大虎胡乱推到里屋,一个劲挤眉弄眼,意思是他来劝。 李氏真搞不懂张羽的心思,有时候听话得像个小猫,招人喜欢; 有时倔强起来像头倔驴,任谁说都没用,十头牛都拉不回。 李氏把手上的抹布向腿上一拍,横了张羽一眼,径自回里屋。 张大虎抬眼看了张羽一眼,努嘴向外,道:“咱爷俩出去说两句。” 张大虎和张羽站在院门外,寒风吹过,张大虎打了个喷嚏,看看天色,道:“羽儿啊,你是不是生娘的气?” 张羽默然无语。 张大虎道:“你知道你娘为啥这么着急? 还不是爹天天催得她。 哎,你不知道,那时你在县衙里坐牢,你娘成天哭,没日没夜的哭,爹和娘过了一辈子,都没见她那么哭过。 平时不出门的人,那几天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 你想啊,那真武派荆钰道长是什么人?那是连你爹都请不动的人! 你娘呢,硬生生地把他请去了县衙,多大的面子! 但你可知,私下里你娘磕了多少个头,流了多少的眼泪?” 说到这里,张大虎深吸一口气,叹息一声。 见张羽不说话,张大虎继续道:“你娘本是极刚强之人。 爹跟她成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求人,第一次见她哭的那么伤心。 除夕那些天你在无为宫帮工,你娘天天晚上等你进家门,才放心睡觉。 你要是不回来,她就翻来覆去的,是不是念叨你一句,吵得爹都睡不好。” 张羽道:“娘疼我,我知道。” 张大虎道:“嗯,爹看出来了,你应是不喜欢叶家那闺女。 也好,不喜欢咱就不娶,没什么大不了。 说实在的,爹也没相中,人家是大户人家,跟咱家门不当户不对。 成家这事,尤其讲究门当户对,不然那,以后有的是窝心的事。” 张羽听着,反复在心中咀嚼父亲的话,渐渐有了主张。 第五十七章 争风 张羽道:“爹,我知道了,明天我去一趟邺县便是。” 张大虎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张羽肩膀,搓搓手,一瘸一拐回屋去了,临走还说道:“天色不早,你赶紧去和小苗学字,学完了早些回家。” 张羽和孙小苗学完今天的功课,正准备回家,想到父亲的那几句话,觉得心下有亏,便转身奔入山里。 他花了两个时辰打到两只小獐子,一肩担一只,寻路回家。 正月二十二日一早,李氏起床出门倒水,猛地在院子里见到两只绑了腿的活獐子,吃了一吓。 待想到定是张羽昨夜悄悄打回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脾气是倔了点,心地倒是好。唉,他要实在不喜欢叶家闺女,便罢了吧。” 吃过早饭,张羽扛着一个扁担,两头各挑着一只獐子,向北直奔邺县而去。 他并不着急,不赶时间,因此一路不疾不徐。 待走出约摸二十里路,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 张羽回头一瞧,只见又是宇文慧怡和小翠的一众枣红马,如朝霞一般飞驰而来。 宇文慧怡等人勒马停在张羽身前。 小翠笑嘻嘻道:“羽兄,你这可是要去邺县相亲吗?” 张羽一怔,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小翠和宇文慧怡相视一笑,小翠道:“本姑娘精通占卜之术,一算便知。” 张羽不知何谓“占卜”,问道:“那是什么?” 宇文小姐怕小翠说漏嘴,从旁道:“我们正想去邺县采办点点心美酒,你要不要一起?” 张羽道:“不用,我慢慢走就行。” 小翠听了不乐意,噘起嘴道:“羽兄好大的架子,我们家小姐请你一同前行,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你还敢不同意,我看你是脑子进水!” 宇文慧怡白了小翠一眼,道:“小翠,不许胡说。” 又对张羽和颜悦色道:“我和小翠乘一匹马,你把獐子放马上,骑着走不累。” 张羽看了一眼小翠,小翠沉着脸道:“你不上马,就是瞧不起小姐和我,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张羽无奈,只得听她们摆布,谁叫她俩是爹的救命恩人。 他骑上马,与他们一同往邺县奔驰。 宇文慧怡担心在邺县遇到和武安一样的遭遇,早早派随从拿着自家的印信去邺县打点。 邺县的县令可没有武安县令那么糊涂,见了宇文氏的印信,丝毫不敢怠慢,跟下面的人千叮万嘱,切莫瞎眼犯了太岁。 因此,宇文慧怡一行人进入邺县,虽然马俊人美,簇红惹眼,却没有任何人前来骚扰。 时间临近中午,一行人来到铜雀楼酒家,叫了好些酒菜,边吃边聊。 眼下张羽梳洗一新,铜雀楼掌柜和酒保,已认他不出,见他们鲜衣骏马,殷勤接待。 这一次,几人选的是二楼靠窗的位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了得兴起,忽听得楼下呜呜嚷嚷来了一堆人。 小翠好奇,探头张望。 当先是一个劲装女子,只见一个喽啰对那女子道:“大小姐,那些骑马之人,就在楼上。” 那大小姐听了,去到马厩看了一眼,蓦然见那几匹马十分眼熟,跟在张家庄那日见到的枣红马一模一样,心下起疑,领着人呼啦啦上得楼去。 此时,楼上还有五、六桌客人用餐。 那些客人见一帮人气汹汹上楼,都是一惊,望过去见到当先是一劲装女子,更是愕然。 只见她扫视一圈,最后眼神落在了宇文慧怡一桌。 这时张羽面朝窗外,背对那劲装女子,正在大口吃饭。 宇文慧怡的随从见来者不善,纷纷从旁桌起身,围站在桌边,以防不测。 宇文慧怡和小翠向来人望去。 小翠微微一怔,道:“小姐,竟是她!”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道:“真巧。” 那劲装女子来到宇文慧怡桌前,搬来一把椅子,正对着宇文慧怡坐下,翘着二郎腿,道:“楼下那八匹枣红马,是你们的?” 小翠见她说话无礼,心头不喜,回道:“是又怎样?” 那女子道:“开个价,本小姐都要了。” 小翠没好气道:“不卖,一匹都不卖。” 那女子冷笑一声,不理小翠,冲着宇文慧怡道:“这位小姐,你开个价,本小姐觉得,这天底下,还没有钱买不来的马。” 宇文慧怡比小翠客气多了,道:“叶小姐,幸会,我们在张家庄外,见过面的。” 那劲装女子面无表情,并不打算攀交情,她正是叶武娘——张羽今日要来邺县相亲的对象。 张羽放下碗筷,回过头来,正好迎上叶武娘的视线,两人都是一奇。 只听叶武娘说:“你怎么在这里?”然后又看看宇文慧怡和小翠,道:“你怎么又和她们在一起?” 张羽把嘴里的饭菜咽到肚子里,咕咚一声,然后道:“我来邺县,是要去你家拜访。” 叶武娘双眉一竖,道:“拜访我家,谁让你来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羽道:“我娘让我来的,说是你娘要见我。” 叶武娘失声道:“我娘要见你?岂有此理,我看这老太太是越发糊涂了!” 宇文慧怡和小翠互望一眼,心下均想:“这叶武娘,言谈举止也太过蛮横。” 叶武娘皱着眉头,眼珠转了两转,一拍大腿道:“行了,你不用去我家拜访了,吃完饭就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听懂了吗?” 张羽瞠目不知所对,便指着脚下的扁担道:“那好,这是我拿来的獐子,送给你家的,你拿走吧。” 叶武娘瞥了一眼,丝毫不感兴趣,道:“我家不收你的礼,统统拿回去。” 这话小翠听不下去了,起身打抱不平道:“喂,这位叶小姐,天底下没这般折腾人的母女吧?你娘让他来,他千里迢迢来了,人没见着,你又让他回去,岂有此理?” 叶武娘见这小丫头片子总是抢话,好没规矩,而且越发放肆,恨不得伸手给她一记耳光。 但是两人中间隔着张羽和饭桌,没办法出手,只得作罢,道:“丫头,你家老爷和小姐是怎么教你的,恁地没规矩,不知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吗?” 小翠道:“我们家老爷和小姐教我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像你这般,欺负人的道理嘛,那是一点没教!” “放肆!” 叶武娘厉喝一声,起身抓起旁桌的茶碗,直向小翠掷去。 小翠没想到叶武娘如此蛮横,说动手就动手,“啊”地惊呼一声,当即捂脸闭眼,极怕那热水泼在脸上。 但等了半天,不见茶碗飞来,心下好生奇怪。 偷眼一瞧,只见是张羽伸手接住,碗里的茶汤泼了他一身,还冒着热气。 那叶武娘一击不中,又见到是张羽出手相助,更加恼火,对张羽道:“你干嘛帮她这个贱蹄子!” 张羽胸前兀自茶汤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他面无表情道:“她是我朋友,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叶武娘咬牙切齿,气得脸色煞白,极想上前狠揍张羽一顿。 但自知又不是他的对手,指着他鼻子道:“我永远不想见到你,若你胆敢来我叶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说罢又转头对宇文慧怡道:“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的马,卖不卖?” 宇文慧怡淡淡道:“不卖。” 叶武娘眼神中寒光一闪,目光在宇文慧怡、小翠、张羽三人脸上如刀般划过,转身道:“我们走。” 说着,带领众喽啰下楼而去。 小翠见叶武娘领着人走了,急忙掏出手帕来到张羽面前,给他擦拭胸前的茶水,关切地问道:“你没烫着吧,里面的衣服湿了没,等下干了再走吧,不然会感冒着凉的。” 张羽第一次和小翠距离这么近,只觉香风扑鼻,心神一荡,说了一声:“我没事。” 小翠刚刚一时心急,一心只想着帮他擦拭,没顾及男女之防。 此时听他说话近在耳边,哈气可闻,不禁双颊绯红,心跳加速,低头不敢说话。 宇文慧怡看在眼里,莞尔一笑。 …… 张羽担着那两只獐子,换了一身新衣,又回到了家中。 李氏见之大奇,慌忙问他缘由。 他便将前去邺县遇到的事说给了她听,还说了为何宇文慧怡给他买了新衣。 李氏待听说那叶武娘蛮横至此,心下恼怒,也不愿儿子娶她,安慰了张羽几句,自后便不再提这事。 李氏心里隐隐觉得,要是儿子能娶了那宇文小姐,倒是不错的美事,但是回头想想自己家境,又觉得是痴人说梦,只得摇头叹息。 二月初一,田青牛、玉映、冲静三位道盟理事抵达真武山,他们是接到了莫奇谷的密信,邀他们前来真武派无为宫,说有极重要之事相商。 整饬一新的老君殿上,众人按主客依次坐定,寒暄完毕。 田青牛不见华阳派掌门萧君廓在场,便问道:“莫盟主没有邀请萧掌门吗?” 莫奇谷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此番邀请诸位前来,正是为商议如何讨伐华阳派一事。”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田青牛、玉映、冲静、朱斗极四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 玉映忍不住道:“莫盟主此言何意?” 第五十八章 计划 莫奇谷看了一眼荆钰,使了个眼色。 荆钰会意起身,对众位掌门各施一礼道:“禀告各位理事掌门,敝派怀疑,茅山华阳派萧君廓,与七星剑鞘遗失一事,有莫大关系。” 话音刚落,只见田青牛伸手在空中一扬,道:“绝无可能,那日萧掌门明明在房中养伤,连七星剑鞘都没见过,如何会有关系?” 荆钰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田掌门,您可是亲眼见到萧君廓一直身在房中?” 田青牛道:“我哪里知道。那日我一直在这老君殿上,众位都是知道的,又如何亲见?” 说到这里,回忆当日情形,田青牛忽地心头一动,似想到什么。沉吟道:“荆师弟的意思是,那日殿外救走独目徒弟的黑衣人,莫非是萧君廓?” 玉映和冲静亦都想到了此点,但毕竟事关重大,毫无证据,不好妄下推断,是以忍住没说。 玉映心细,问道:“荆师弟可有证据?” 荆钰的结论全凭莫奇谷的猜测。 那日一前一后,总共出现了两个黑衣人: 一个黑衣人在老君殿上袭击了独目道人; 另一个黑衣人在殿外校场之上救走了他的徒弟。 当时,在场众人都认为袭击独目的是魔教中人,是魔教内讧引发自相残杀。 而唯一知道并非如此的,只有莫奇谷一人而已。 而荆钰这边,事后通过莫奇谷为孙小苗置办丹灶丹炉一事,顺藤摸瓜,虽推测莫奇谷极有可能和张羽联手,认定老君殿上袭击独目的就是张羽。 但毕竟张羽没有亲口承认,而荆钰又纯凭推理臆测,是以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当莫奇谷前些日找到他,分析当日情形。 在言道那日救走独目徒弟之人,极有可能是萧君廓时,荆钰看着眼前的掌门师兄,那个他在熟悉不过的掌门师兄,越发确信自己之前的判断不假。 袭击独目之人,必是张羽无疑! 荆钰接着道:“据莫盟主推断,那日能够在群豪包围之下,独自救走独目徒弟的,世间应只有两人:一个是魔教中人,一个便是华阳掌门萧君廓。” 此时殿上众人之中,只有朱斗极那日身在现场,且就在疾风身边。 此时听荆钰一说,越发觉得那黑衣人身形体态和萧君廓颇为相似,沉吟道:“听莫盟主分析,我这个老头子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那人虽然蒙着脸,但是身形高矮胖瘦可掩盖不了。” 众人越说,萧君廓嫌疑越大。 只听冲静忧心忡忡道:“茅山华阳派,创派数百年,乃是当今道盟之中,仅次于真武派的名门大派。 如果咱们没有确凿证据就贸然讨伐,是不是有些欠妥?” 玉映叹口气道:“贫道无论怎么看,都觉着萧掌门不该是这种人。” 莫奇谷见二人替萧君廓说话,微微一笑道:“玉映掌门,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 在七星剑鞘的诱惑之下,莫某认为,就算是萧掌门,恐怕亦不能独善其身。” 玉映依旧不敢苟同,道:“莫盟主,刚才您亲口所说,除了萧掌门之外,是否还可能是魔教中人?” 田青牛道:“要是魔教的人,那就更难办啦,既不知道他们老巢在哪,又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田青牛这话说得直截了当,玉映本人自是亲眼见识过魔教的实力,想必那独目道人还不是魔教中最厉害的。 如此说来,如果真是魔教把七星剑鞘劫走,若再想夺回,是千难万难。 莫奇谷见玉映沉默,便道:“七星剑鞘事关重大,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在萧掌门手上了。 不过莫某身为天下道盟盟主,亦不希望窃宝之人,是我盟中人。” 这时冲静忽地想起一事,道:“莫盟主,那日您不是说,那一把并不是货真价实的七星剑鞘吗?” 莫奇谷闻言,面上尴尬,随即道:“说到此事,本盟主事后亦是十分奇怪。 呃……当日在场的群豪,皆一口咬定那是真剑鞘无疑,而本盟主当日确实没有初见时那般奇异之感。” 荆钰在一旁赶紧补充道:“莫盟主初见七星剑鞘之日,正值一月闭关期满出关,实乃功力大成之日。 所以乍见剑鞘,引发周身气血运转急剧,也是有可能的。” 莫奇谷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捋须点头道:“应该是了。” 朱斗极猛地一拍大腿道:“这都不重要,事不宜迟,我这个老头子一刻也等不了了,咱们这就去华阳派,叫那萧君廓交出剑鞘!” 田青牛也附和道:“如果查明真相,真不是萧掌门所为,到时候咱们几个再赔礼道歉也不迟。 毕竟事关重大,我等在莫盟主带领下,一心在公,萧掌门应能理解。” 冲静见玉映还未表态,心里自是希望去华阳派查探一番,便赞同道:“本道也支持盟主提议。” 莫奇谷越发得意,脸上笑意更浓,见只剩下玉映不曾表态,笑吟吟问道:“玉映掌门,你还有何顾忌?” 玉映沉吟半晌,道:“既然各位计议已定,贫道不便阻拦,还请盟主以和为重,切莫伤了天下道盟的和气。” 莫奇谷笑道:“这个自然,只要萧掌门交出七星剑鞘,本盟主定当不计前嫌。” 于是,众人约定,各派带领本派好手十人,于三月初一在茅山华阳宫汇合。 次日,田青牛、玉映、冲静、朱斗极等人便各自下山,回本派准备去了。 …… 光阴迅速,二月初五。 宇文慧怡收到一封家信,信里让她速速回家,并说天下将有大事发生。 宇文慧怡读完信,问了送信的府丁家人近况,听说父母康健,家中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来。 又问老爷有没有交代其他,那府丁禀报说:“陛下已决定亲征高丽,命老爷一同出征,所以老爷急招小姐回府。” 宇文慧怡听了,心说陛下早有意征讨高丽,看来这次是下定决心了。 战事若起,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那府丁见她蹙眉不语,以为还在担心之前那事,便道:“小姐,夫人私下里跟奴才说,老爷已经不生小姐的气了,只要小姐早些回去,进宫的事,老爷再不提了。” 宇文慧怡闻言,粲然一笑,道:“当真?” 府丁道:“奴才不敢欺瞒小姐。” 小翠在一旁听了,心下暗自替小姐开心,但是转念想到要离开真武山回东都,心下反而有些惆怅。 宇文慧怡看出小翠的心事,打发了府丁,对小翠道:“怎么,你不想回家吗?” 小翠兀自想着心事,宇文慧怡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她竟恍若未闻。 宇文慧怡用力咳嗽两声,小翠猛地清醒过来,急忙问道:“啊?小姐你叫我?” 宇文慧怡佯装生气道:“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本小姐问你话,你竟三心二意,听而不答。” 小翠急忙解释道:“没有小姐,绝对没有! 小翠自然是想跟小姐回家,只不过……只不过听说小姐不用进宫,心下乐开了花,一时……一时太过开心,以至于没听清小姐问话。” 宇文慧怡道:“我看你不是乐开了花,而是愁坏了你的小脑瓜。” 小翠见心思被宇文慧怡说破,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双手支着下巴,噘嘴说道:“回家后就不自在了,话不敢说,气不敢喘,也不能像现在一般,骑着马,陪着小姐四处游山玩水。” 宇文慧怡神情古怪,话中有话逗她道:“恐怕……还不止这些吧?” 小翠心中一动,登时脸颊泛红,道:“小姐,你……你说什么?我不懂……” 宇文慧怡道:“本小姐在说,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我心里?我心里想谁了?我怎么不知道?”小翠急着辩解道。 宇文慧怡会心一笑,道:“本小姐在说,那位跑得很快,很会讲故事,武功高强,救过你我性命的大——英——雄!” 说罢,宇文慧怡开颜大笑,小翠一张小脸瞬间羞得通红,身子一扭,道:“小姐你坏,就知道消遣人家。” 宇文慧怡笑了一阵,捧腹道:“你呀,当真看上张羽啦?”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那么臭,那么黑,那么不会说话,我怎么会看上他?”小翠越说越快,好似有人催她一般。 女儿家知女儿家的心,小翠越是说没有,越证明有。 宇文慧怡道:“原来如此,本小姐还想,若是你看上了人家,本小姐就出面给你做媒,将你许配给他。 哎,不过你说没有,可惜可惜。” 小翠听了,喜上眉梢。 然而转瞬又变成苦瓜脸,不一会儿眼中旋着泪,起身跪在小姐身前道:“小姐,小翠生是你宇文家的人,死是你宇文家的鬼,这辈子……不敢……奢望嫁做他人之妻。” 宇文慧怡想到小翠身世凄苦,不由得心中叹气,将她扶起,笑道:“小翠,只要你喜欢,我会帮你追求幸福的。” 小翠听了,泪水夺眶而出,,呜呜咽咽道:“小姐,小翠能遇到你,定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宇文慧怡拍拍她脑瓜,帮她擦泪,道:“爹这次要随陛下亲征,按照陛下每次出征的习惯,领兵大将要携带家眷驻扎前线。 嗯,要不我和爹举荐一下张羽,让他在爹的帐下效力。 到时候,就算咱们回家,你俩也可以继续相见啦,好不?” 小翠听了,心底又惊又喜,既想答应,又不好意思直说,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慧怡知她心事,便一拍桌子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你只管努力,其他事本小姐替你玉成。” 小翠茫然问道:“努力什么?” 宇文慧怡坏笑道:“你说努力什么?” 小翠见她表情,立时醒悟,不觉又是一阵害羞。 第五十九章 彷徨 第二日,二月初六。 宇文慧怡和小翠来找到张羽,告诉他她们即将启程,返回东都洛阳的消息。 宇文慧怡说,他们会在洛阳准备一番,待涿郡那边的房子弄好,便要随父亲一起赶赴前线。 张羽听说她们即将离去,似乎丝毫不以为意,淡淡说了个“好”字,便无其他。 宇文慧怡见张羽如此无动于衷,心说还真是张羽,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无奈之下,使劲给小翠暗使眼色,却见她眉眼闪躲,头不敢抬,竟似乎不敢直视张羽,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关键时刻,咋和变了个人似的? 宇文慧怡看不下去,索性直截了当道:“张羽,小翠有话对你讲。” 话音甫落,小翠脸上腾地红起,慌忙看宇文慧怡一眼,又看张羽一眼,朱唇紧闭,竟好似不会说话了一般。 张羽看着小翠,见她迟迟不说话,问道:“小翠,你想说什么?” 小翠支支吾吾道:“呃……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洛阳? 回洛阳去……去玩玩,洛阳很好玩的!” 张羽淡淡道:“不了。” 小翠见张羽回答的如此果决,不禁微微一呆,脸上的俏红瞬即隐退,脱口道:“为什么?” 宇文慧怡在旁边也是大奇,张羽拒绝得也太直接了。 张羽道:“爹腿脚不便,家里只有我能打猎、卖钱、挣营生,爹和娘离不开我。” 小翠听了,心下恍然,暗怪自己只想着跟他一起回洛阳,倒是把这最重要的一条给忘了。 张大虎脚跛了,如今张羽成了家中的顶梁柱,若是他一走,他爹娘估计连半个月都挺不下去。 小翠一时彷徨无计,只能眼巴巴看向宇文慧怡。 宇文慧怡莞尔一笑,对张羽道:“这有何难?我给你爹娘留一笔钱,一笔够他们吃一年的钱。 保证你跟着我们去到洛阳之后,叔叔婶婶饿不着,冻不着,可好?” 张羽微微摇头道:“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帮了我家很多了,我有手有脚,能打猎,能挣钱。” 小翠见他呆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不知珍惜,心下替他着急,脱口道:“你怎么跟个木头疙瘩似的? 小姐给你钱,带你出去游山玩水,你还不领情,当真是……不可理喻!” 这话说得虽急,但是比之之前小翠说话的语气,已轻柔和缓甚多,不可同日而语。 张羽道:“这里也有山,也有水,这里也可以玩,为何要去洛阳?” “你……!” 小翠越听越气,胀着面皮,瞪着张羽,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宇文慧怡扯了小翠一把,暗使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心急。 然后,对张羽道:“张羽,如果我猜得不差,过几天朝廷的征兵令就会颁布下发,到时候你多半要受调出征。 如果你能跟我们返回洛阳,我会求父亲将你收入麾下。 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当兵,有我爹看顾,你可以少吃很多苦。” 小翠附和道:“你要是入了老爷的队伍,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张羽不关心自己,问道:“那我爹会被征调吗?他腿脚不好,没有我在,被人欺负怎么办?” 宇文慧怡和小翠微微一怔,相视一眼,心下均想:“这一点倒是疏忽了,他不为自己着想,满脑子惦记的都是他爹娘,当真是个孝子。” 小翠越发彷徨,拿眼不停瞧小姐,希望她赶紧出谋划策。 宇文慧怡双眸一闪,计上心头,道:“是啦,你还记得那武安县令姜果决么? 本小姐那日饶他一命,现在正是用他的时候。 我即刻给他修书一封,以叔叔腿脚残疾为由,责他从中周旋,好让叔叔免受征调。 哼,姜果决还欠本小姐一条命,我想他没胆拒绝。” 张羽一听,喜动颜色。 宇文慧怡对那县令姜果决的影响力,他是毫不怀疑,笑道:“这样很好。” 小翠见他笑了,心头也跟着一喜,道:“张大公子,这回没有后顾之忧了吧?可以跟我们一起回洛阳了吧?” 张羽道:“不可以,刚才不是说了,我不能要你们的钱。” 此言一出,小翠登时气急败坏,再按捺不住,一跺脚,指着张羽鼻子道:“说白了你就是不想去! 害我和小姐一通好说歹说,倒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哼,你很稀罕吗? 我们很得意你吗? 呸,不去就算了! 你爱去不去,我和小姐还不求你了!” 说罢,旋身跑开,跑到一株树下,攀下一根枝条,胡乱抽打树干,噼啪作响。 张羽莫名其妙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时不知所措。 愣愣地看着走开的小翠,对宇文慧怡道:“她为什么那么生气?” 宇文慧怡尴尬一笑,心说你又怎会理解女儿家的小心思? 想着,向身后的随从招了招手。 那随从快步上前,双手恭恭敬敬递上一块小金牌,递在张羽面前。 宇文慧怡对张羽道:“这是我家的公府令牌。 日后,你要是想去洛阳找我和小翠,对人出示这块令牌,便可得到通传,就可以见到我们了。” 张羽接过令牌,只见那令牌纯金打造,金光灿灿,雕刻祥云异兽,甚是华贵。 看着比李世民给他那块,还大上一些; 做工成色,远超莫奇谷那块掌门令牌,甚是高贵精致。 宇文慧怡见他把玩令牌不说话,回头瞧了一眼暗自赌气的小翠,对张羽道:“看来这丫头是不会跟你道别了。 羽兄,这次来到真武山,认识你这个……朋友,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 希望日后,我们还有机会山水相逢。 只是天下兵事将起,又要举国骚动,不知何日能够再会。” 张羽道:“我就在这里,你们要找我玩的话,我一直都在,也不用什么令牌通传。” 宇文慧怡莞尔一笑,看着张羽清澈的目光,似乎还有好些话要对他说。 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可说可不说的话,不说也罢,最后只是说了声“再会”,便转身上马,叫上小翠,向无为宫方向奔驰而去。 小翠上马,头也不回,不住介喊“驾”,紧随小姐而去。 张羽目送众人,手上把玩着令牌。 待众人枣红色骑影消失在阡陌尽头,张羽低下头,见令牌上面正反都有字。 一面写着两个字,他不认得; 背面写着“宇文”二字,霍然正是近日学习《千字文》中,第二句的“宇宙洪荒”中的“宇”,和第二十一句“始制文字”中的“文”! 虽然字体和孙小苗教授的有些出入,但是张羽还是能够一眼认出。 张羽识字,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这是自他学字之后,第一次靠己之力识出文字,激动欢喜之情实难言表! 他反反复复喃喃念了数十遍,指尖在“宇文”二字上反复摩挲游走,那种金属镂刻的独特触感,令他回味无穷。 念到最后,他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宇文小姐姓氏中的‘宇文’二字,就是这两个字。” 日落后,张羽继续去找孙小苗学字。 待学完今日的课程,张羽拿出那令牌给孙小苗看。 张羽得意地告诉他,自己今天认出了“宇文”二字。 孙小苗见那令牌纯金打造,啧啧赞叹道:“听说宇文小姐的父亲是当朝将军,家世果然显赫,这公府令牌做得竟如此考究,啧啧,也不怕旁人偷去,熔了换钱。” 张羽不关心这事,忙问另外一面那二个是什么字。 孙小苗教他是“公府”二字,并且趁机教了他《千字文》中“府罗将相”、“桓公匡合”两句。 待张羽认得差不离,孙小苗问他这令牌的来历。 张羽便将今日宇文慧怡和小翠来找自己一事,简略说给他听。 孙小苗听后,若有所思道:“看来最近师兄弟们说的,皇上要出征辽东一事,当是真的。” 张羽忽听到“辽东”二字,登时打起精神,问道:“辽东?有冰火龙鳞的地方?” 孙小苗点点头,道:“你要去找吗?不过那里马上要打仗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张羽道:“打仗我不怕,只要能去找龙鳞就好。” 孙小苗忽地灵机一动,道:“那你可以跟着宇文小姐他们去啊!这样你既不用担心爹娘,又有机会去辽东,再说跟着小姐她爹,也安全许多。 说不定呐,还可以凭借宇文将军的面子,弄到冰火龙鳞的线索呢。” 张羽觉得孙小苗说得非常有道理,暗暗点头道:“小苗,你真聪明,我就想不到这许多,那我现在就去找宇文小姐。” 孙小苗急忙拉住他,道:“现在很晚啦,明天再去吧,她们是女儿家,你要懂规矩。” 第二日,二月初七。 早饭时,张羽把想去东都洛阳一事说给张大虎和李氏。 李氏一听即表示反对,心下着实舍不得,待听他说主要目的是要去辽东寻找药材,替张大虎治腿时,便不再言语。 张大虎初听说张羽要去洛阳游历,十分赞同,说了好些“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话。 但是后来听他说实是为寻药材,可能还要赴辽东从军打仗,不免担心儿子安危,立马改口拒绝。 张羽不知娘为何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又同意; 也不知爹为何一开始同意,后来又不同意。 最后因为这事,爹和娘竟然拌起嘴来,弄得一大早上家里乌烟瘴气。 张羽原本已打定主意,要随宇文小姐同去洛阳。 但是一早听了爹娘的意见,眼下他反而不知所措。 第六十章 在途 张羽毕竟涉世未深,面临如此重大选择,他心中没半点主张。 他可以找到无数不去的理由,但是一想到有可能为爹寻回治腿的龙鳞,便抑制不住出走的冲动。 此时的他,缺一个可以给他指条明路的老师。 日落后,张羽找到孙小苗,继续学字。 孙小苗见他心不在焉,平日半个时辰的功课,今天足足拖了一个时辰。 孙小苗让他放下笔,问他今晚是怎么了。 张羽便把今天自己的困惑,一股脑都说给他听。 孙小苗陪他唉声叹气了一番,出言开导他,说他爹娘其实都是担心他,二人话虽各异,心思却都是一样的。 孙小苗开导他,他娘呢,一面是担心他,一面是又希望他爹的腿有朝一日可以治好; 他爹呢,自然一样是担心他,只是怕他为了自己,吃出征打仗的苦罢了。 张羽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孙小苗迟疑片刻,道:“羽兄,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曾说过,相比前三味药引,最重要的其实是勇气。 你要去辽东,你要去太白山,你要找冰火龙,光有两条腿是万万不够的。 你必须还要有勇气! 勇气是火把,可以照亮你前进的路,可以驱赶路上的野兽,可以温暖你孤独的心。” 张羽听着,眼中愈发放光。 孙小苗问道:“那么羽兄,你有勇气吗?” 张羽迎上孙小苗的目光,坚定道:“我有!” …… 二月初八,张羽将自己的决定告知爹娘,爹娘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拦阻。 吃罢早饭,张羽直接跑到无为宫去寻宇文慧怡。 却听宫里的道士说,昨日下午,宇文小姐一行便已返回洛阳去了。 张羽一听,顿时傻眼。 张羽急忙赶回家里,简单收拾了行囊,便要启程。 李氏见他走得如此急,登时慌乱起来,嘴上不住念叨没给他准备干粮和衣服。 李氏拿出家里所有的现钱,塞到张羽手上,道:“羽儿啊,都说穷家富路,这些钱你都带着,你饭量大,在外面可别饿着。” 张羽又把钱塞回给李氏,说他不用钱,可以一边赶路,一边打猎换钱,即便真换不到钱,也不至于饿死。 李氏死活都要他把钱带着,他死活都不带。 张大虎看不下去了,便做主道:“你俩各退一步,一人一半。” 临行前,张大虎又叮嘱了张羽几句,不外乎注意安全,遇事多加忍让之类。 张大虎和李氏送张羽直到村口,两口子依依不舍,眼泪在李氏双眸中直打转。 不到三个月的相伴,三人之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李氏绾着张大虎向家走,一步一抹泪。 张大虎一瘸一拐,一路无言,只是拍着李氏的手。 二人进到屋里,李氏收拾台面,却赫然见到张羽留下的钱,那本来是该他拿走的一半,竟分文未取,都留了下来。 李氏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泛滥。 …… 张羽从孙小苗处得知,武安去东都洛阳,最近的路应是先向南,途经魏郡,汲郡,再向西经河内郡,在河阳县过黄河,然后再向西南走百里,便可以抵达东都洛阳。 张羽放开脚步,晓行夜宿,择路向南,直奔东都洛阳而去。 …… 张羽出发之时,宇文慧怡和小翠等人已经抵达汲郡,今夜她们准备在黎阳投栈。 投好客栈,小翠在给宇文慧怡的房间熏香打扫,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神思不属。 宇文慧怡看着她跟丢了魂似的,心下好笑,问道:“怎么着,还惦记你的大英雄呢?” 小翠一怔,沉下眼皮辩白道:“没有,才没有!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宇文慧怡道:“那好,以后要是再来真武山见师父,本小姐可要带其他的丫头。” 小翠听了,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道:“小姐,我就没见过天底下有他这么蠢的人!” 宇文慧怡道:“我看他不是蠢,他是心地实诚。 现如今,有几个人能像他一般,为了父母,经得住花花世界的诱惑?” 小翠嘟着嘴道:“什么实诚,我看他就是傻,脑子一根筋!” 宇文慧怡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那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他啥?” 小翠一听“喜欢”二字,登时脸色绯红,双手捂着脸颊,生怕小姐看到她窘迫的样子,道:“小姐,你又来消遣人家。” 这几日,宇文慧怡天天追问,这个话题已经成两人之间绕不开的必谈话题。 不过,每次小翠都顾左右而言他,偏不敢说出心底真心话。 宇文慧怡板起脸道:“既然你不承认,又说永远不想见到他,那本小姐下次再来真武山,就不带你了,带谁好呢,小秋还是小可?” 一边说着,一边不住拿眼瞟小翠。 小翠忙道:“小姐,你不能这样……那好,我承认……我……喜欢他。” 小翠说完,赶忙伏在桌子上,埋住头,仿佛做了什么极难堪之事,被人撞见了一般。 宇文慧怡心中已乐不可支,仍是穷追猛打道:“既然你已经招了,那你说说,你究竟喜欢他啥?” 小翠伏在桌上扭动肩膀,呜呜出声,并不答话。 宇文慧怡道:“好啦好啦,不难为你了。 那日在邺县,你给他擦拭茶水的时候,我便看出来啦! 正所谓英雄救美人,美人赠英雄!” 说罢,宇文慧怡咯咯直笑,小翠扭动肩膀更加剧烈。 …… 话分两头,话说张羽刚刚出得武安地界,就见到前面路旁站着一个道士。 张羽上前叫了一声:“莫掌门。” 那道士正是天下道盟盟主,真武派掌门莫奇谷。 莫奇谷斜睨着张羽,没好气道:“你去哪啊?” 张羽道:“洛阳。” 莫奇谷道:“好好的,去什么洛阳?” 张羽不喜莫奇谷说话的口吻,就好像自己欠他钱一般,想起小翠之前说的话,便回道:“游山玩水。” 莫奇谷声音一沉,道:“尚未入春,有什么山水可游?” 张羽道:“莫掌门,你是在这里专程等我吗?” 莫奇谷道:“老夫刚办完一件事情,正好途经此地。” 张羽道:“办什么事情?” 莫奇谷道:“老夫做什么事情,不需要向你汇报。” 张羽道:“嗯,那我做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向你汇报。” 说罢,张羽多一眼都不看莫奇谷,径自迈步向前。 莫奇谷见他无礼,抬手摁他肩膀,暗运内力。 劲力刚吐,莫奇谷便觉一股数倍于己的内力反震回来,非但没有推动张羽,自己兀自经受不住,竟倒退三步,心中一阵烦恶之感,久久不消。 张羽宛若不知,大步向前,头都不回一下。 莫奇谷站定,只觉整条手臂如触电般酸麻,一时半会拳头竟都握不住。 莫奇谷道:“喂,你先别走!老夫已查到七星剑鞘的下落,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前去茅山?” 张羽宛若未闻,仍是闷头向前。 莫奇谷又道:“你还没学会绕云步的心法诀窍呢,难道你不想再学了吗?” 张羽大步不停,越走越远。 莫奇谷脸上一沉,咬牙切齿道:“小贼,早晚有一天,老夫要让你唯命是从,跪在老夫脚下求饶!” 一甩袖,莫奇谷向武安方向离去。 张羽又走了十里左右,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荆钰道长。 张羽道:“荆道长。” 荆钰轻飘飘落在他面前,道:“你可是要去洛阳?” 张羽道:“你们每天都在跟踪我吗?” 荆钰微微一窘,道:“老夫适才有事路过此地,见到是你,所以前来问问。” 有了适才莫奇谷的问话,张羽心中不爽,道:“我去哪里,与你无关。” 说罢,扭头就走。 荆钰快步上前,与张羽并肩而行,走出二里地外,二人一语未言。 这反倒让张羽不适应,张羽停下脚步,看着他道:“你想跟我去洛阳吗?” 荆钰压低声音,道:“老夫只说一句,无论如何,你不要相信莫奇谷。” 然后掏出一个钱囊,递给张羽道:“拿着当盘缠,这里距离洛阳,还有几日的路程,用得着。” 张羽看都不看那钱囊,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你俩,我都不相信。” 荆钰微微一怔,张羽已转身走开。 荆钰看着张羽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悬在空中的钱囊,心中五味杂陈。 张羽就这般晓行夜宿,靠在路上打猎填肚子,一天天挨近洛阳。 这一日,张羽来到河阳县城,寻到渡口准备过黄河。 但是坐船要钱,张羽身无分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羽问那船家,若是打些野味送他,能否将自己送过河。 那船家见张羽外地口音,衣着粗陋,言语木讷,不知是哪里来的乡巴佬,打心眼里瞧不上,挥手让他走远些,直说没钱休想坐船。 张羽一时无奈,便只有去到河阳县城,看能不能找些营生换钱。 河阳县还不如武安县繁华,沿街许多跪地磕头的乞丐,行路之人十之五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张羽在镇上转悠一圈,苦于没有来钱的门道,一时手足无措。 张羽虽想不出办法,还好他不怕天气寒冷,找了一处墙根坐下,呆视着往来行人,心中谋算。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又哪里想得出什么办法,枯坐两个时辰。 日头西斜,依旧一筹莫展。 天彻底黑下来,不知不觉间,张羽左边五步远处,聚集了好些乞丐。 他们似乎在商议事情,虽然声音极小,但还是一字一句传到张羽耳朵里。 张羽听着听着,越听越奇,越听越入迷。 第六十一章 擒魔 只听他们中一丐道:“那口棺材安置好没?” 这话声音本压得很低,但是张羽耳力极好,听得很清楚。 另一丐恭敬道:“好了好了,已放在城外五里那间破庙,有兄弟把守。” “棺材盖儿没盖严吧?别再把里面的人给憋死喽。” “您放心,绝对没有,留了好大一个缝呢。” “嗯,不错!另外,给方副帮主的礼品都备好了吧?他老人家巳牌前可就到了。” “备好了,都备好了。 前几日咱几个兄弟刚劫了长平一个富户,颇有些收获。 哥哥您放心,确是作恶多端的一户,兄弟们都调查好些时日了。 而且,咱们弟兄手脚干净利落,绝看不出是咱丐帮所为。 那个……兄弟们也给哥哥您备下了一份,不知是现在给您,还是……” “嗯,很好!那这样吧,待会儿我的就直接拿走,不用麻烦兄弟们拿到庙里去啦,免得方帮主见了,有其他想法。” 可能是张羽坐在墙根阴影处,天色又黑,所以这些谈事的乞丐并没发现他。 因此说起事来,声音越大,无甚忌惮。 众乞丐又说了些其他闲话,便相继散去,还约好务必准时到达破庙。 张羽见他们远去,心中寻思:“原来没钱送礼,是可以去抢富户的,那我没钱坐船,是不是也可以呢? 不行,爹娘常说不义之财不能拿,抢钱的是强盗,偷钱的是小偷,若是我有钱,别人来抢来偷,我也不开心。 嗯,这条路不行,不能如他们一般。” 张羽已经枯坐许久,心想今晚八成要睡在这里。 眼下左右黑漆漆不见人影,想起适才丐帮说的什么棺材,什么送礼,十分有趣。 反正闲来无事,不妨前去瞧瞧,也好打发夜晚时光。 心念及此,张羽起身向城外破庙走去。 张羽虽不知那破庙的具体方位,但是他一路尾随那帮乞丐,倒也很快便找到。 远远地,只见那破庙火光通明,里面早已聚拢了不少乞丐。 张羽见门口有人把守,便兜个大圈子,悄悄摸到庙后,庙后的围墙依旧完好,所以无人把守。 墙外有一株大枣树,张羽轻轻跃上枣树,向墙内望去,见里面是个破败的庙堂,堂顶好几个大窟窿,刚好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堂上正中,放着一口斑驳旧棺材,四角各站一名乞丐,其余乞丐在地上围坐几团,烤火取暖。 按理说,棺材都应是新的,也没人家会用旧的棺材,但是这口棺材却漆色脱落,磕痕累累,倒是奇怪。 最合理的解释,这口棺材应是用过许多次。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听一乞丐喊了一嗓子:“王舵主来啦。” 堂上众乞丐急忙起身,此时只见一丐被几人簇拥着步入堂内。 其他乞丐齐声道:“恭迎荆州分舵王舵主!” 此时进来的,正是丐帮荆州分舵舵主王万平。 张羽在枣树上细看,见那王舵主非常眼熟,他记忆力好,记得应是那日在天剑峰巅上众乞丐之一。 王万平面上带笑,向各乞丐抱拳施礼,一一打过招呼。 寒暄完毕,王万平道:“一会儿方副帮主亲临,各位准备的如何了?” 他身边一乞丐道:“王舵主放心,一切都准备好啦。”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那口棺材。 王万平看了,会心一笑,称赞道:“真有你的赵大头,想出这么个法子,高,真高!” 张羽听王万平管那个乞丐叫赵大头,细看之下,见那乞丐确实脑袋又大又圆,后脑还长了个好大肉瘤,看着比常人的脑袋着实大了大不少。 赵大头道:“都是平日王舵主领导有方,都是兄弟们一起合计的。” 王万平非常满意,点头道:“嗯,你们东都的兄弟办事,我是最放心的。” 赵大头赶紧客气了几句,然后小声道:“王舵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着,赵大头把王万平领到了后院,正好在张羽身下墙根不远。 赵大头见离其他人远了,说话方便,便道:“王舵主,小的们最近做了一票大买卖,给您和方副帮主略备了些薄礼……” 王万平听了,眉开眼笑道:“哎呀,赵大头你真是太客气啦,每次交代你们东都的兄弟办事,你们不但事做得漂亮,那个……礼数方面也很周到,次次都让我……让我却之不恭啊,很好很好!” 赵大头笑嘻嘻搓着手道:“舵主您不用客气,刚好也都是赶巧,”说着俯下身来,从墙根阴影处拖出两个包裹。 王万平一奇,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东西。 赵大头道:“王舵主,那一包是金银,这一包是首饰珠宝,小的知您喜欢首饰珠宝,因此这包是孝敬您的。” 王万平是出了名的风流乞丐,最喜寻花问柳,所以赵大头准备了一包首饰珠宝,投其所好。 王万平见包裹饱满,如水桶般大小,双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点头说好。 赵大头见他开心,便把那首饰包裹藏在远处墙根,将那个装有金银的包裹放回原处,道:“王舵主,一会儿送走了方副帮主,还要麻烦您再返回来,亲自取一下。” 王万平知他心意,这是不想让方副帮主知道自己也拿了好处,免得上下猜忌,非常满意,拍拍他肩头,说了不少激励的话语。 赵大头交代完毕,便请王万平回到堂上,继续闲聊等待方大孝。 二人刚刚的对话,枣树上的张羽听得一清二楚,他心想:“原来这两包就是他们打劫来的钱物了。” 忽地,他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现在把包裹拿走,不就有钱坐船了吗? 这一念头,就像暗夜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的前路。 但是张羽心头一凛,似觉不妥,急忙摇摇头,暗自道:“不行不行,不义之财不能取。”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只是下去抽出一两块金银拿走,应该也无人发现。 这一念头冒出,身子立时抖了一下,差点整个人都跳下树去。 张羽又是猛烈摇头,急忙收摄心神,暗自奇怪:“怎地看到两包财物,自己的心思便如沸水一般活泛呢,这明明不对呀。” 这么想着,心头又一个声音道:“这些财物,都是他们抢的,本是不义之财,取就取了。” 张羽又是一震,赶紧在心中否定了这一念头。 一时间,忽左忽右,张羽内心十分挣扎: 一会儿想要下树捡包裹; 一会儿又暗责自己怎能干出这种事?要是被爹娘知道了,肯定会责骂。 如此反反复复,忽地东风压倒西风,忽地西风盖过东风,纠结了好半天。 此时,忽听得堂上有人喊道:“方帮主驾到!” 不知何时,王万平和赵大头早已候在庙外,眼下正一左一右拱卫着方大孝步入堂上。 堂上众丐见副帮主驾到,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般,齐声道:“恭迎方副帮主大驾!” 方大孝点点头,道:“兄弟们辛苦了。” 方大孝走到棺材旁边,看向身边的王万平,等他汇报。 王万平道:“帮主,就在这里面了。那个,赵大头,还不赶紧给帮主汇报一下?” 赵大头点头哈腰,急忙恭恭敬敬道:“属下东都赵大头,参见方帮主! 启禀帮主,自从属下收到帮中指令,便到处打探极乐教、魔手和疾风的消息。 得帮主、舵主的护佑,幸不辱使命,终于有所收获,让我们一举擒得魔手。” 张羽一听,心下一动:“丐帮抓到了魔手?” 方大孝虽然早就知道消息,但当听到“魔手”二字,依旧心有余悸,道:“你们可将他绑好了?” “回禀帮主,此人魔力被封,眼下武功稀松平常,不是夸口,就是属下一人也能够将他制服。不过既然帮主有令,属下自然早已将他绑的结结实实。” 方大孝点点头道:“很好,打开棺材,让老夫看看。” 话音刚落,四名乞丐上前,搬下棺材盖,方大孝上前两步,向棺材里看了一眼。 由于角度问题,张羽看不见棺材内是什么情况。 这时,有一乞丐提了一桶水过来,方大孝退后两步,那丐猛地向棺材内一泼,随后只听一声惨哼传出。 方大孝上前道:“魔手,你可还记得老夫吗?” 赵大头见副帮主问话,急忙上前,探身到棺材内,取出塞在魔手嘴里的棉布团。 方大孝厉声喝问:“魔手,你那个同伙疾风,现在何处?” 棺材中依然毫无声息。 张羽奇怪,寻思道:“魔手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不说?” 方大孝回头看看王万平和赵大头,王万平不知其故,只得看向赵大头。 只听赵大头道:“帮主见谅,自从属下们抓住他后,他便和丢了魂似的,一句话不说。” 方大孝道:“你们对他用刑没有?” 赵大头道:“没有帮主、舵主指示,属下不敢擅自用刑。” 方大孝点点头,想起那日天剑峰巅上,魔手刚被悟性禅师封印之时,亦是变得痴痴傻傻,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如何让魔手开口呢? 方大孝略一沉吟,有了主意。 第六十二章 出面 只听方大孝下令道:“好,那就现在用刑,用到他说话为止!” 立即便有四个乞丐领命上前,将魔手从棺材中拖了出来,绑在堂内一根柱子上。 赵大头下令道:“先给他浇盆热水,再抽五十大鞭。” 张羽远远地瞧着,只见魔手披头散发,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身上好几条铁链死死绑住,双手被绑在身后。 滚开的热水兜头浇下去,只见魔手哇哇直叫。 一乞丐手提长鞭上前,啪啪开抽,每抽一鞭子,就审问一句:“疾风在哪?说!” 五十鞭抽完,魔手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王万平道:“邪魔外道,骨头倒是够硬!” 赵大头知疾风情况,低声对方大孝道:“帮主,他已两日水米未进,若是继续用刑,恐怕抵受不住。” 方大孝道:“那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说话啊?” 赵大头略一犹豫,拿眼瞧王舵主。 王万平眼珠提溜一转,走前两步,掏出一把匕首,对魔手道: “魔头,你装死是吗?识相的,就问什么说什么! 若是你还嘴硬,小心我一刀把你阉了!” 说着,拿匕首在魔手裤裆处一顿比划。 王万平自己是喜欢寻花问柳之人,以为天下男人都是一路,想到的计策也与之相关,是以拿此作为威胁。 不想魔手听了,眼皮都不抬一下,毫不理会。 张羽听不懂“阉了”是什么意思,心中默默记下,心想有机会要请教一下孙小苗。 王万平见一计不成,转念一想,又生一计,道: “魔手,还记得那日在天剑峰巅,你是何等的技惊四座,不可一世?好不威风哟! 嘿嘿,怎么今天落在我们一群叫花子手里,变成这副熊样了? 难道,你忘了那悟性禅师了?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如果你现在就这么死了,那你封印之仇,可就报不了啦,哈哈!” 听了这话,魔手猛一抬头,咬牙切齿瞪着王万平,喉咙里嘶嘶发声。 王万平冷不防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待见他只是虚张声势,心下不惧,夺过鞭子狠抽了数下,道:“妖人你吓唬谁?快快招来!” 王万平越抽越起劲,一连抽了十鞭子,魔手的头又耷拉下去。 方大孝见了,急忙喊“住手”。 方大孝走上前去,绕着魔手走了一圈,在他背后看到那只森骨外露,粘液渗出的鬼爪,自然还有贴在上面的一片黄纸符。 方大孝边走边想,绕回魔手面前,道:“魔手,如果不合作,你这条小命对我们丐帮,就没有意义了。” 魔手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 方大孝沉吟片刻,道:“当日天剑峰上,杀我丐帮四人的是疾风,不是你。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只要你告诉我们疾风的下落,我丐帮副帮主方大孝担保,可以饶你一命。” 魔手依旧不语。 方大孝冷冷道:“若是你不说,那老夫,嘿嘿,只能砍掉你的右手了。” 此言一出,魔手登时紧张起来,猛地抬起头来,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般,挣扎乱叫,一个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 魔手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自己的魔力被封,更怕自己的魔爪被砍。 魔力被封,还有解封的一天,但是魔爪一旦被砍,自己永无复仇之日,岂不是生不如死! 魔手瞪着眼睛,切齿发作道:“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方大孝见他如此,心头一乐,猜知那右手便是他的命门,冷笑一声道: “你不欠我们丐帮性命,杀你何用? 咱们一码归一码,今天你若不说出疾风的下落,我们多了不取,只要你一条右臂。” 魔手呼呼喘着粗气,眼神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惶惧,嘴里近乎嘶吼道: “你……你敢!疾风不会放过你们!极乐教不会放过你们!我师父阴曹寒霜戴老三也不会放过你们!” 听到“戴老三”是魔手的师父,张羽心头猛地一震。 原本两边与他无关的恩怨,立时将他裹挟其中。 赵大头道:“你在这里死了,谁知道是我们丐帮所为。” 王万平凑近方大孝,提醒道:“帮主,最近听闻,那阴曹寒霜戴老三已重出江湖,犯下了好几桩大案,不可不防啊。” 听到“戴老三”,方大孝心中亦是一惊。 心想疾风和极乐教已难应付,若是再来个戴老三,恐怕更难招架。 但转念一想,若是单凭魔手几句恫吓,自己便打退堂鼓,那如何向帮主交代?如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 方大孝沉吟片刻,道:“魔手,你不要再兀自嘴硬了。单靠一两句话就想吓退我方大孝,恐怕你也太小瞧老夫了。 别说是极乐教和戴老三,就算今天天王老子在此,也别想把你救走! 废话少说,疾风的下落,你到底说是不说?” 魔手仿若未闻,阵阵冷笑,笑了几声,声音转大,竟而变成仰天狂笑。 黑夜,野岭,破庙,凄惨狂笑,不知情的,还以为闹鬼了。 王万平怕他笑声引来外人,急忙将棉布团塞回他嘴里,指示手下道:“来人呐,赶紧把他一条魔爪给我砍下来!” 魔手见丐帮当真要动手,吓得双目圆睁,冷汗直流,浑身疯狂挣扎摇摆,铁链撞击声锒铛作响。 只见一乞丐擎过一把钢刀,故意在魔手眼前晃三晃,寒光在他脸上移来移去,魔手挣扎更烈。 张羽见了,心说既然他是自己结拜义兄戴大哥的徒弟,那就不能见死不救。 心念及此,他纵身落下,从后院跳到堂上。 此刻众人都在盯着魔手,突然从眼角余光中见到一个人影,齐刷刷转头看去。 堂上众丐猛地见到张羽,都是一惊,操起家伙围上前去。 一个乞丐叫道:“你是谁?” 魔手亦见到有人来,以为是救兵,满心期待地看过去,却见只是个普通山民打扮的陌生青年,不免大失所望,心中叫苦。 张羽道:“我是谁不重要,我是来带他走的。” 说着,指了一下被绑在柱子上的魔手。 赵大头不料突然从旁窜出个人来,这人又是从后院进来,不知道躲在后院多久了,生怕副帮主和王舵主责怪自己办事不利,急忙迈步上前。 他站在张羽面前,假意客气道:“鄙人丐帮赵大头,敢问少侠大名,何门何派,有何指教?” 张羽不想和他们交朋友,因此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便道:“我无门无派,没什么指教,就是要把他带走。” 赵大头道:“少侠不肯告知大名,恐怕今天带不走魔手。” 说着,赵大头不由分说,突施袭击,一掌击向张羽胸口。 赵大头此举极为武断,二人相距很近,突施辣手,实是趁人不备。 若是有外人看了,定会惹人耻笑,实非英雄所为。 噗的一声,一掌击中。 赵大头心头大喜,暗说:“原来是个不会武功的混小子。” 张羽微微低头,看着赵大头兀自停在自己胸口的肉掌,问道:“你干嘛打我?” 这话一说,魔手眼中微微放光,心中诧异:“那一掌,他就这么受了?” 赵大头突施辣手,一击命中,心中正自暗喜,却不想对方纹丝不动,说话如常。 当即心下警惕,收回手掌,讪笑道:“鄙人只是想跟少侠施礼,不小心动作大了点,呵呵。” 张羽自是知道他一派胡言,但懒得揭穿,直说道:“你们快放人吧。” 赵大头一击不中,不敢再轻易出手,心想眼前这青年内功远在自己之上,不可力战,还是先问清楚底细再说。 便问道:“敢问少侠和这魔头,是什么关系,为何定要救他?” 张羽道:“他师父戴老三,是我结拜大哥。” 此言一出,众皆骚然。 方大孝和王万平对视一眼,心下均想:“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天要么放了魔手,要么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眼下这情况,放了魔手已无可能,唯有杀了二人这一个选择。 此外,这事绝不能传扬出去,更不能让戴老三知道!” 魔手听说眼前这不起眼的农家青年,竟然是师父的结拜兄弟,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努力回忆,不曾听师父说起过他老人家有什么结拜兄弟。 赵大头心念电转,暗说:“根据江湖传言,戴老三没有六十,也该有五十,怎么会跟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结拜?” 心中好大个疑团。 赵大头假意道:“原来是戴老爷子的结拜弟兄,失敬失敬!戴老爷子最近如何啊?想必戴老爷子也来了吧,如果方便,请他老人家出来说话。” 赵大头想张羽定是有戴老三撑腰,所以这般有恃无恐。 张羽道:“我大哥没来,只有我一人。” 赵大头见他不似说谎,微微一笑,暗忖:“戴老三若是亲来,我们或还忌惮三分,眼下你单枪匹马,妄想从我丐帮众人手底下把人劫走,怕是痴心妄想。” 方大孝和王万平听说戴老三不在附近,稍微放下心来。 赵大头提高嗓门道:“公子,这魔头可是我丐帮千辛万苦抓到的。 他身上关系着我们丐帮四条人命。 如果就单凭你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把人带走,是不是太不把我们丐帮放在眼里了?” 张羽道:“我从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破庙堂上,立时炸锅。 魔手在一旁听了,亦忍不住发笑。 心说:“哪里冒出来的二愣子,也太逗啦。” 第六十三章 下跪 张羽听了赵大头的话,本意想说的意思是“我从没关注过你们丐帮”,或者是“我从没想结交你们丐帮”。 但是沿着赵大头的话茬,却顺嘴说成了“我从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丐帮群情激愤,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混账,胆敢口出狂言!” “大言不惭,当真是活腻歪了!” “岂有此理,剥他皮,抽他筋!” 张羽扫了一眼,心中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怎么惹得他们如此气愤。 赵大头见众心愤慨,冷笑道:“公子既然划下了道道,那还有甚可谈,动手吧!” 说罢,赵大头举着双拳,作出攻击架势。 张羽道:“我就想把人带走,不想伤人。” 赵大头冷哼一声:“想伤人,也要看你本事!” 说罢,骤然欺身向前,曲肘直击向张羽胸口。 肘尖刚挨上张羽胸口,赵大头便觉一阵钻心剧痛,仿佛手肘不是打在肉身,而是撞在铁壁之上。 只听咯喇一声,肘部的尖骨登时碎了。 那肘端是人体又尖又硬的部位,与肉掌自是不同。 前番赵大头以掌相击,不见反震之力多么剧烈,此番换作肘部,力聚一点,却有霄壤之别。 赵大头大惊失色,半截手臂蓦地无力,不听使唤的垂了下来。 旁观众人见了,都是一惊,有个小丐急忙上前搀扶,支支吾吾道:“哥哥,你……你手臂断了!” 这一变化大大出乎众人意料,明明是赵大头主攻,那青年动都未动,根本不见发力,如何能将赵大头的肘关节反震击碎呢? 要知道,肘关节出击时甚好用力,所有力道集中在一点,端的是凌厉刚猛! 用其攻击人身胸部或腹部,根本不可能反震而碎。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魔手看在眼里,眼中瞬间放出光来。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青年,竟然如此厉害? 方大孝急忙上前查看伤情,入手轻微一捏,赵大头惨呼连连,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显然是碎骨连心,剧痛剜心。 方大孝见了,心中荡骇,兀自强装镇定,盯着张羽一瞬不瞬。 王万平心中亦是发毛,但是此时副帮主不发话,赵大头又身受重伤,众人之中轮也轮到他来出头。 王万平深吸一口气,从身边乞丐手上抢过一把钢刀,走到张羽面前,道:“在下丐帮荆州分舵舵主王万平,领教少侠兵器上的功夫!” 万王平见张羽内力怪异,心知拳脚功夫不一定是他对手,因此想跟他比试兵器。 这与之前在天剑峰上又有不同,当日和裘志枢比武,他心知对方剑术高明,所以设计要比拳脚。 张羽道:“我不用兵器。” 王万平听了,心下窃喜,暗道:“小贼,这可是你自己托大,可怪不得我欺负人。到时候落入阴曹地府,你也怨不得旁人!” 心念及此,王万平手臂一抡,只听呼呼风声,一连数十刀向张羽面门劈去。 然而,让众人更为吃惊的事情仍是发生了: 只见张羽仅用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在面前剑戟一般上下抵挡! 那钢刀砍在他手指上,便如砍在钢条上一般,铮铮作响,手指竟而不断! 亦不破皮流血! 张羽面前一团刀光森然霍霍,夹杂他手指的肉色掩映其间。 刀光肉色缝隙之间,却见他一双大眼睛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任何慌乱之意。 此情此景,在场所有人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纷纷惊惧:“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恐怖之人!” 王万平一连五十刀劈出,被张羽用手指一一挡住,看着轻松之至。 他无奈下,猛地收刀,只见那刀刃上兀自劈出不少豁口,直吓得他心下栗栗,冷汗直流。 再看张羽手指,完好无损,印痕皆无。 这等钢筋铁骨,真是匪夷所思! 王万平心头忽地冒出一念头,失口道:“你……你也是极乐教的?” 那日天剑峰巅一役过后,所有不可理解之事,都可以认为是极乐教所为。 毕竟手指挡刀,这是常人根本无法练成的神功! 就连一旁的魔手看了,心中也在纳闷:“这人难不成真是教中的兄弟?” 但是转念一想:“不可能啊,没有教中的指令,没有任务在身,使者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武功啊。” 张羽道:“我不是,你们放了魔手吧,我不想伤人。” 王万平悄悄改做双手握刀,虽然此时寒冬夜冷; 虽然他破衣烂衫; 虽然他并未受伤; 但他却早已是大汗淋漓,头冒热气,时刻警惕眼前这青年来个突然袭击,弄不好自己便一命呜呼了。 生死大难系于一线之际,方大孝终于发话道:“万平退下。” 王万平听了,如蒙大赦,从未觉得副帮主的声音如此好听,转身溜到方大孝身后,颤声道:“这家伙端地古怪,副帮主小心!” 方大孝这时亦是骑虎难下,他虽心中自知不敌,但是若是在帮中众兄弟们面前,就此退缩,似乎太过没面子。 沉吟半晌,方大孝对丐帮众人道:“你们都先退下,本帮主和这位少侠单独说两句。” 众乞丐皆以为方大孝要跟那青年来一场恶仗,担心周围人多伤及无辜,是以让兄弟们先行撤离。 于是前后鱼贯离去,全部出到庙外。 方大孝见王万平还兀自站着,傻愣愣地不知趣,命令道:“你也出去,让他们走远一点。” 王万平正求之不得,抛下钢刀,直奔庙外,下令众人远远躲开。 方大孝见人都走光,看了看魔手,看了看张羽,说道:“你要带走他也可以,只不过要答应老夫一事。” 张羽道:“什么事?” 方大孝道:“你要当着我丐帮帮众的面,跪地向老夫拜求,那么,老夫即可让你二人离开。” 方大孝说这句话,其实是一次非常冒险的赌博。 他自知自己不是面前青年的对手,是以早就暗藏利刃于掌心,试图通过言语,激怒对方,让对方盛怒之下前来进攻,届时他便可用利刃突施偷袭。 那利刃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是他好不容易从西域得来的宝贝,端的是削金断玉锋利无匹。 此外,他早已在匕首上涂满了剧毒,毒性剧烈,可以说中者立毙。 他之所以随身携带这把匕首,也是因为当日天剑峰巅受疾风所吓,是故身藏利刃,以备出其不意,用以关键时刻自保。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凶险如疾风的对手,也是始料不及。 只是此计一来甚是冒险,二来颇显阴毒,非英雄侠士所为。 所以方大孝不想让自己部下见到,才将他们赶出庙外。 魔手嘴巴虽被堵住,但是耳朵还是好使。 听到方大孝竟然恬不知耻,说出此等狂妄之言,晃动全身,狞眉睁目,“呜呜啊啊”不断发声。 那意思明白不过,就是让张羽不要理会他,直接干掉他就完事了。 没想到张羽却说:“就这么简单吗?那咱们不用再动手了吧?” 此言一出,方大孝和魔手都是目瞪口呆,一时半会儿猜不透张羽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羽又道:“那你教我怎么说,一会儿我跪着,说给你便是。” 方大孝闻言,面上一窘,心想自己这话竟然激怒不了他!他竟不上钩! 这下子他的毒计全部泡汤,心中好不迟疑。 他暗忖:“如果换作自己主动出击,那匕首发挥不了奇兵的作用,万一一击不中,被他反击,自己势难抵挡。即便不说送命,也必像赵大头一般,落个残疾。” 方大孝皱眉思索片刻,将计就计道:“你要跪地求告呢,那就好办很多。 你听好了,一会儿老夫把弟兄们都叫进来,然后你呢,就双腿跪在老夫面前,像这样拱着手。 接着你就说:‘丐帮方帮主在上,小弟多有得罪,十分抱歉。请方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大哥戴老三的面子上,让小弟带走魔手,待日后查得疾风下落,定当回告,万望方帮主答允。’ 你可记住了吗?” 魔手听方大孝竟让张羽双膝跪地,说这般低三下四的话,登时气得满面通红,七窍生烟,直摇得身上的铁链锒铛作响。 张羽听了,觉得这样挺好,也不难,便道:“那好,你可不能骗我。” 方大孝见他说得诚恳,脸色毫无不悦之色,登时心下大喜,没想到棘手之事瞬间柳暗花明。 但是又怕他使诈,一会儿自己若是把帮众叫进来,他再出手当众羞辱,那就大大不妙。 便道:“你按老夫说得先示范一下,免得一会儿出错,闹出笑话。” 张羽听了,走前两步,扑通跪在方大孝面前。 学着方大孝刚才的话,一字一句道:“丐帮方帮主在上,小弟多有得罪,十分抱歉,请方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大哥戴老三的面子上,让小弟带走魔手,待日后查得疾风下落,定当回告,万望方帮主答允。” 同样的一句话,虽然一字不差,但是张羽说来口气生硬,波平浪静,木讷之极,毫无诚意和歉意,让人听着好生奇怪。 与其说在求告,不如说在背书。 魔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救星,竟然是个傻子,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是把自己的脸都快丢光了。 第六十四章 乱套 方大孝却极为满意,既然他能在魔手面前求告,自然也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求告。 心想自己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可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妙不可言。 当时世人对自己名节看得极重,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轻易不能跪,但若是跪了,十有八九没有二心。 跪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有些人跪的多了,也会慢慢习惯。 但是张羽对此一无所知,在他的世界里,下跪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只不过是个身体动作而已,没有额外被人赋予的其他意义。 张羽起身道:“你可以叫他们进来了,我照着刚才的样子,说给你听就是。” 方大孝哈哈一笑,颇为得意,举手在空中拍了两掌,显然是使出了内力,掌声浑厚,远远地传了出去。 远处丐帮众人听到,知是副帮主发出的召集指令,急忙涌入庙中。 王万平站到方大孝身后,道:“帮主,如何?” 方大孝一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说话,然后对张羽道:“少侠,刚才咱们交手之后,你说有话对老夫和众兄弟们说,现在可以说了。” 话音刚落,只见魔手使劲摇摆,鼻子哼哼发声。 张羽不理他,学着刚才的样子,上前一步,扑通跪倒,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通。 一语说罢,丐帮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均自心奇:“刚才这堂上发生了何事?帮主用了什么手段?怎地这小子就乖乖范了?” 王万平更是惊诧莫名。 因为以他的估计,方副帮主的武功远远不是这青年的对手,怎么就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形势就逆转了呢? 王万平心念一动,心想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圈套,说不定这小子是故意服软,其实是有厉害的后招。 副帮主可不能上当啊! 想到这里,脱口而出道:“混账!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你打伤赵大头,还有……还有弄坏我宝刀这两件事,怎么算?” 说着,指了一下地面上的那把钝刀。 众丐见张羽跪地服软,以为方帮主已将他制服,所以心中不惧。 又听他适才认错的话语中,毫无恭敬之意,十分不喜。 于是便一齐附和王万平道:“就是,伤了我们丐帮兄弟,光是认错可还不够!” “没错,要么你也自断一臂,才算赔礼!” “还要额外赔一把宝刀,不然跟你没完!” 方大孝万万没想到自己手下如此激愤,与他之前设想完全不同,有些慌了手脚,瞪视着王万平,心中一顿大骂。 但是碍于情势,面上还是装作从容镇定,看不出丝毫慌乱与不满。 王万平见方大孝一个劲看着自己,还以为他十分赞许,因此洋洋自得。 张羽见按照方大孝所说全无用处,心中有气,直接站起身来,盯着方大孝道:“你怎么说?” 众丐见他不听招呼擅自起身,出言不逊,叱道:“什么你啊我啊的,你会不会说话! 要叫帮主!叫帮主懂吗? 你他妈这是赔礼道歉的态度吗!” 一时之间,众丐七嘴八舌,呜呜泱泱咒骂侮辱。 张羽见方大孝一言不发,双目一寒,不理众丐,径直向魔手走去,伸手要解他锁链。 众丐见了,哪肯甘休,抄起家伙上前攻去。 张羽并不回头,向后扫出一腿,顿时将一圈乞丐踢出庙外。 那庙本已破败,这一圈乞丐接连撞墙飞出,一时间,小庙只剩下柱子和棚顶,四面漏风。 剩下的乞丐不识时务,前赴后继,但哪里是张羽的对手,被他背对着踢出几脚,全部踢飞于外。 方大孝心乱如麻,千算万算,绝没料到会是此种情形,心下又急又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轮攻势结束,庙堂上只剩下方大孝和王万平二人。 夜风呼啸,火光摇曳,映得二人脸色青黄不是。 王万平见手下顷刻间全军覆没,挨到方大孝身边,悄声问道:“帮主,这下怎么办?” 方大孝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心中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还不待他嘴上开骂,只听当啷一声,张羽一把扯断了一条铁链。 方大孝见张羽手劲能够断铁,着实吓了一跳,低声道:“走!” 说罢飞身出庙,王万平紧随其后。 转眼间,两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其他乞丐虽然受伤较重,见帮主和舵主双双离去,便不敢落后,也爬起跟上。 张羽解开魔手身上的铁链,摘掉他口中的棉团。 魔手解困,舒展了一番筋骨,只见他身上的鞭伤,兀自还在滴血。 魔手好奇地打量张羽,越看越奇怪,问道:“你是哪个法王麾下?” 张羽道:“你在说什么?” 魔手道:“难道你不是极乐教的?” 张羽微微摇头,道:“不是。” 此时一阵强风吹入,魔手身子虚弱,衣衫单薄,加之身上有伤,抵受不住,哆嗦了一阵。 急忙凑到火堆旁边,坐下取暖。 张羽拍拍手上灰尘,也跟着坐了过去,顺手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柴。 魔手稍微暖和一点,又问:“那你为什么救我?” 张羽道:“我说了,戴老三是我结拜大哥。他的徒弟,我必须要救。” 魔手微微一笑,十分鄙夷,道:“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我师父阴曹寒霜戴老三,会和你结交?你当我傻吗?” 张羽已经习惯了自己说的话被人质疑,不以为意。 他越发觉得,让别人相信自己说的话,让别人理解自己的本意,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 甚至比学习文字,比学习站在树尖上的轻功,还要难上数倍。 魔手见他若有所思,不说话,便道:“不过呢,你救了我一命,不管你是什么目的,还是要谢谢你!” 张羽出神地望着火堆,淡淡道:“不用谢。” 魔手伤口隐隐作痛,问道:“你身上有金疮药吗?” “没有。” “那你身上有吃的和水吗?” 张羽自从下午去到河阳,至今也是米水未进,道:“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张羽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魔手苦笑一声,放倒身子,躺在火堆旁边。 缓缓抬起右手那只魔爪,看着上面让他抓狂的黄纸符,长叹一口气道:“虎落平阳的滋味,还真是难受啊!” 张羽见地上有些碎瓦片,心中一动,跑出庙外,捧了一怀抱雪回来,放到瓦片上一烤,化成水。 递给魔手道:“你先喝点水吧。” 魔手见他关心自己,心头一热,起身接过,把水喝了,顿觉舒服很多。 几口水下肚,魔手来了些精神,道:“你身上没有金疮药,没有干粮,总该有钱吧?你好人做到底,去买点吃的和药回来吧。” 张羽道:“我没有钱。” 魔手瞠目看着张羽,苦笑一声,又躺倒在地,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真他妈的。” 张羽突然想起一事,道:“丐帮的人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魔手闭目道:“嗯,怎么?凭你的功夫,他们就算再来一百个,都不是你对手,有什么好怕的?” 张羽听了,起身跑到后院,将那两个包裹提了进来,扔在地上,说道:“这里面应该有钱。” 魔手抬眼看去,只见是两个大包裹,皆用上等绸缎包着,叫张羽赶紧打开。 打开之后,一包里面满是黄金白银,另一包里满是玉镯、珍珠、翡翠等首饰珠宝,火光映照下,满堂生辉。 当然,现在四面墙塌,算不上堂。 魔手见了,哈哈大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 哈哈……哈哈! 兄弟,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他妈的,刚才还是穷光蛋,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大富翁,哈哈!” 张羽见他高兴,道:“明天一早,我去买吃的和金疮药,你等我。” 魔手笑道:“我还等你个屁啊!这里四面漏风的,我才不待在这! 明天咱俩一起走,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整他几十斤牛肉,几十坛老酒,痛痛快快吃饱喝足,哈哈! 对了兄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张羽道:“我叫张羽,张飞的张,关羽的羽。” 这是孙小苗教他的自报家门的方法,张羽很喜欢。 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用,他觉得很好。 魔手道:“名字好记,那以后就叫你羽兄,你呢,就叫我魔手就好了。” 说罢,抱头睡去,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 第二日一早,张羽挎着两大包包裹,搀扶着魔手,向河阳走去。 进入城内,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很多人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二人。 毕竟魔手蓬头垢面,遍体鳞伤,行人见了多绕道而行,远远地对二人指指点点。 魔手现在的身份应该是个死人,他不能暴露自己。 所以,他用几条破布将右手缠住,不过那右手硕大无比,即便是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依旧十分诡异。 二人走不多时,魔手见前方路边有一家客栈,便对张羽道:“我们先弄间房,住下再说。” 张羽扶着魔手步入店内,那掌柜一打眼,见二人装扮,心下老大鄙厌。 掌柜瞥了一眼,头也不抬道:“我家满房了,去别家看看吧。” 第六十五章 不信 张羽听了,问都不问,顺势就要领着魔手向外走。 魔手一用力,站住脚跟不动,道:“河阳镇就你们一家像样的客栈,老子哪也不去!” 那掌柜眼都不抬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店里没房了,我这个掌柜的,也不能让你睡在院子里吧。” 魔手推开张羽,伸手在张羽肩头包裹里一掏,摸出一块银子,搁在掌柜面前,道:“现在还没房吗?” 那掌柜的一见银子,且成色十足,登时双眸一闪,抓在手里掂量掂量,用牙咬了几下,见确是银子无疑,喜出望外。 当时市面通用是五铢钱,银子极为少见。 然而人们心底,极为认可银子的价值,若是得到银子,通常都私藏箱底,不到迫不得已不用。 这便是后世所说,劣币驱逐良币。 那掌柜的抓着银子不放,打量二人一眼,道:“这银子只够你们住两天的,咱可要提前说好。” 魔手微微一笑,又从包裹里掏出四块银子,扔到柜台,道:“老子有的是钱,给我拿一间上好的客房,切十斤牛肉,备十斤好酒,再弄些七七八八下酒小菜,一并送到客房里来!” 那掌柜的骤然见到如此多现银,登时心花怒放,忙不迭连声答应,亲自给他们安排客房餐食。 进到房间,魔手直接栽倒在床上,骂了一嘴:“他奶奶的,睡了几天棺材板,终于有床睡了。” 张羽不解道:“他们做生意,明明有房,为什么说没房给我们住。” 魔手见他傻得可爱,闷哼一声道:“他是看咱俩寒碜,怕咱俩没钱,怕咱俩弄脏了他的床,他奶奶的,狗眼看人低!换做以前,老子一掌拍死他!” 过不多时,酒肉小菜都送进房内。 魔手久困得脱,心畅情豪,出手豪阔,就连跑腿的店小二他都打赏颇丰。 那店小二见遇到贵客,服侍得加倍殷勤。 二人酒足饭饱,魔手又躺在床上,兀自摸着肚皮。 张羽见他有些伤口还在出血,便说要出门给他买金疮药。 魔手告诉他买点金疮药,再买几件衣裳鞋子,吩咐完毕,张羽便出门采办。 张羽一出客栈店门,便见到几个乞丐闪躲走开,走到远处还回头张望。 张羽心说那些乞丐可能是来抓魔手的,如果自己走开,魔手多半会有危险,于是便折返回到房间。 魔手见他去而复返,好生奇怪,问他原因。 张羽便将刚才所见所思说了,魔手哈哈大笑,道:“这也简单,采办些衣物药品,哪用得着羽兄这么厉害的高手亲自去跑?” 于是,魔手叫来店小二,给他好些银钱,吩咐了几样东西,让他出门采办。 那店小二乐不得替他们跑腿,加上又熟悉镇上情况,不一会儿就把药品衣物都买了回来。 那店小二十分醒目,不仅买了他们急需的衣药物品,其他的点心干果也买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魔手给的银钱一半还没用完。 魔手豪气,见他办事利索,剩下的银钱都赏了给他,店小二更是欢欣雀跃,乐不可支。 张羽见那个店小二开心地走了,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魔手起身,看看满满一桌子物品,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别告诉我,难不成羽兄你不爱钱财?” 张羽想起自己的《三国志》还没有钱买,道:“我也爱财,只是……如果别人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给我再多钱,我也是不做的。” 魔手奇怪地端详张羽,一边自己顺手打开一瓶金疮药,胡乱向身上伤口撒去。 嘴上说道:“羽兄,你这个人倒是非常特别,跟我遇到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张羽道:“我是有点笨,不太会说话。” 魔手哈哈大笑:“这世人都道自己聪明绝顶,能言善辩,殊不知,多半是自作聪明,巧言令色罢了。” 张羽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他现在不怎么关心自己,一心在意魔手的安慰,关切道:“丐帮的人似乎在跟着咱们,你怕不怕?” 魔手道:“有羽兄在此保护在下,在下何惧之有? 昨晚羽兄以一人之力,击败丐帮二十余众,就连他们副帮主方大孝,最后都夹着尾巴跑了。 哼,他们要是脖子上还长有脑子,就不敢轻举妄动!” 张羽道:“那你之前,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魔手闷哼一声,将右手上的布条扯下,露出那条肉骨森然的魔爪,道:“还不是我不小心露出了它,丐帮耳目众多,栽在他们手里,也不稀奇。” 张羽盯着他的右爪,面无表情。 魔手看他神色,呵呵一笑,道:“真是奇了,你是第一个见到我这手臂,丝毫不害怕的人。” 张羽道:“不是第一次,我之前见过。” 魔手心下一奇,问道:“在哪里?哦,是了,昨晚你也见到了。” 张羽道:“不是昨晚,那日在天剑峰巅,你打荆钰的时候,我就见过。” 魔手闻言,脸色大变,噌地一下站起,问道:“你……你那日也在峰上?” 魔手那日被悟性禅师封印之后,好长时间神志不甚清醒,又远远地站在石剑之上,对峰上诸人的面貌印象不深。 张羽道:“是的,我在。” 魔手回想当日峰巅之上,有真武派的,有丐帮的,有天台宗的和尚,有华服公子一行人…… 暗自寻思,张羽肯定不是丐帮和天台宗的,难道是真武派的? 魔手问道:“你和莫奇谷、荆钰是何关系?” 张羽道:“没关系。” 魔手又是一奇,暗忖:“难道此人昨日救我,是另有原因?不过此人武功内力太强,我不是他对手,先瞧瞧他怎么说。” 魔手坐回座位,暗自警惕,换了个和缓的口气问道:“羽兄,你可是受人所托,准备带在下去什么地方吗?” 张羽道:“没有。” 魔手眼珠一转,又问道:“那你是想从在下身上,问出什么秘密来吗?” 张羽道:“没有。” 魔手心下更奇,越发纳闷,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阵,忽地一惊,脱口道:“你是想……要我这条魔爪,是不是?” 话音刚落,魔手猛地起身退后两步,满脸惊惶之色。 张羽奇怪地盯着他,道:“我不要。” 这也没有,那也不要,魔手快被他折磨疯了。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都不图,白白冒险救人之人? 绝无此事! 魔手声音不自觉地颤抖道:“那……那你到底图什么?” 张羽大眼睛眨巴眨巴,道:“不是告诉你了么,戴老三是我结拜大哥,你是他徒弟,我必须得救你。原来到现在,你还是不信。” 这个理由魔手更不相信,若是相信这个,还不如相信他另有所图。 张羽看着魔手脸色阴晴不定,颜色数变,知道他又是不信自己的话,有些心灰,道:“让人相信我的话,真是好难。” 魔手回忆了一下从昨日二人见面,到他从丐帮手中救出自己,再到一路来到河阳住店…… 似乎这小子没有任何异常举动,而且对自己百般体贴照顾,倒似一个憨厚本分之人。 魔手暗自寻思:“难道他真是师父的结拜兄弟?”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魔手赶紧摇摇头,暗骂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不靠谱的想法。 魔手惊疑不定,苦于想不明白,只得重新坐回座位,直勾勾盯着张羽,问道:“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张羽道:“我要去洛阳。” 魔手道:“什么时候去?” 张羽看看魔手身上的伤,又想起店外那些监视的乞丐,道:“你安全了,我就可以走了。” 魔手见他一脸诚挚,心中忽地一暖,他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这种感觉极为陌生。 便哈哈笑道:“你可知道,丐帮可是天下第一大帮,虽说天大地大,但走到哪里遇不着乞丐? 嘿嘿,我眼下是无处可躲啦。 哼,要不是我魔力被封,我魔手,会把他们一群臭叫花子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 张羽看着他右臂上的黄纸符,道:“之前,戴老三戴大哥身上,也有一片这样的黄纸。” 魔手还不知师父的魔力被封,只知师父于十年前突然消失,然后最近又突然重出江湖。 魔手心念一动,联系起前前后后,心中暗忖道:“原来师父突然消失,竟是因为魔力被封!那近日师父重出江湖,就说明他的魔力解封啦!” 想到这里,魔手急忙问道:“那师父重出江湖,是不是已经……解除封印了?” 张羽道:“是吧。” 魔手难掩心中的兴奋,感觉一颗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强自压抑冲动,颤抖道:“那……是怎么解除的,羽兄可知?” 张羽道:“是我帮他解除的。” “啊?什么?” 魔手惊呼失口,双手抱住张羽肩膀,脸上的表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一双眼珠睁得都快掉出来。 张羽微微皱眉,道:“你看,无论我说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 “你……你是怎么帮他解封的?” 魔手虽然不信,但是能有一线希望,他也要牢牢握在手里,这是他的命根子,是他人生的全部所在。 张羽见他紧张,道:“你不信我,我不想说了。” 魔手猛觉一盆冷水倾盆而下,浇灭了所有希望的烈焰。 第六十六章 围攻 魔手怔怔出神,呆坐半晌。 他确实太过激动了,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相信,相信封印可解呢? 这黄符纸,虽不起眼,但可是天台宗悟性的封印。 一切的办法他都试过了,火点不着,匕首割不断,就连本教赤焰龙王都不能解,眼前这小伙又怎么可能解得了呢? 刹那间,魔手心中空落落的,那是一种巨大的希望瞬间消散,转变成巨大绝望后的空虚。 他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回床边,一头倒在床上,双眼直勾勾盯着棚顶,一言不发。 张羽没想到他会如此伤心难过,心下不忍,走到床边道:“你别伤心了,我来帮你解。” 魔手见他还在消遣自己,双目一寒,猛喝一声:“混账东西!闭嘴!你给我滚,要多远滚多远!” 张羽一呆,见魔手眼中竟然转着泪水,显是伤心已极,有些自责。 心道:“刚才自己为何要逗他呢?这下好了,惹他生气,都快哭了。” 张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见他兀自不消气,也没办法,只得坐回桌旁,看着桌上的衣物点心发呆。 就这样,两个人在房间内一句话不说,饿了就叫肉叫酒,吃饱喝足后就睡觉发呆。 一连两日过去,两个人竟没说一句话。 张羽见魔手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便道:“我帮你解封,解封之后,我要去洛阳了。” 魔手平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装作没听到。 张羽又说了一遍,魔手竟然一翻身,面朝里,背对外,右臂压在身下,不搭理张羽。 张羽道:“如果你不解封,我走了,丐帮又来抓你,该如何是好?” 魔手背身向里,依旧不说话。 张羽心想:“眼下要是戴大哥在这里就好了,如果戴大哥在的话,他应该会乖乖听话。” 张羽坐回桌旁,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都想不出如何能让魔手听自己的话,只能暗责自己真是蠢笨。 张羽还是心地善良,不愿做强人所难之事,不然若是霸王硬上弓,早就解了魔手的封印。 临近日落,魔手翻身起床,见张羽兀自坐在桌边发呆,胡乱喝了几口酒,吃了些饭菜,抓起一把银钱,就要出门。 张羽道:“你要去哪里?” 魔手不说话,直接踹门而出。 张羽急忙背上那两囊财物,跟了出去。 魔手出了河阳镇,一路向北,越走越远。 张羽跟出十里地,见距离洛阳越来越远,心想魔手是不是还在生气,有意要远离洛阳,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想到这里,张羽快步走到魔手面前,拦住魔手去路,赔礼道:“你别生气了,那天是我不对。” 魔手冷哼一声,道:“要么你就杀了老子,要么就给老子滚。” 张羽道:“我好心好意,你为什么骂人?” 魔手道:“你好心好意?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想跟老子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老子不奉陪!” 张羽越发觉得此人不可理喻,道:“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从始至终,我一句话都没有骗你,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相信我?” 魔手冷笑道:“你心肠当真歹毒! 别人要么要我的命,要么要我的手,而你,先是给我希望,然后再把希望践踏在脚下,让我深深的绝望,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呵呵,我求你你行行好,给老子来点痛快的,休要再消遣老子!” 话音刚落,突然四周林丛中传来碎步之声,张羽和魔手同时警觉。 只听得脚步声越发密集,遍布四周,大略判断,足有百人之众,正成合围之势向二人包围过来。 魔手看向张羽,道:“你叫了人来?” 刚一说完,魔手就否定了自己,张羽若是要对付自己,根本不需要叫来帮手。 忽然之间,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四周林木丛中火把渐次亮起。 火光正好围绕着张羽魔手二人,形成个圆圈。 过了一会儿,十几个火把簇拥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魔手看去,见是一群叫花子。 魔手冷哼一声,道:“我道是谁,竟是老对头。” 张羽也看过去,发现走来的几人中有方大孝,却不见王万平,其他叫花子就都不认识了。 魔手见丐帮人站定,笑道:“方副帮主还真是阴魂不散,前几天刚夹着尾巴逃走了,今天又舔着脸回来啦。” 方大孝面色一沉,并不搭话,对身边一人恭敬道:“帮主,说话之人便是魔手,就是他的同伙疾风,在天剑峰上杀了咱四个兄弟。 他旁边那人,就是那日把他救走之人,他的底细,暂未查清。” 魔手听到方大孝的话,道:“哟呵,没想到丐帮帮主王富贵亲临此地啊,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王富贵似乎并不介意,拱手道:“王某见过极乐教魔手尊使,这位兄台尊姓大名,何门何派,还请赐教。” 张羽见王富贵白白胖胖,五短身材,要不是他穿着一身破洞的衣服,准看不出是个乞丐。 他说话比其他丐帮人客气一些,张羽心中不反感,便道:“我叫张羽,张飞的张,关羽的羽,无门无派。” 王富贵心念一转,又道:“张兄好名字,敢问张兄令尊令堂如何称呼?” 张羽听不懂,问他:“令尊令堂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四周包围的乞丐哈哈直笑。 王富贵听他这么说,想他不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子弟,心中便无忌惮。 魔手道:“你个笨蛋,人家是问你父母是什么人?” 张羽“哦”了一声,暗暗记下,心说出来走走还是能见世面,可以学到好多东西。 王富贵道:“魔手尊使,王某今日前来,没有别的意思,只请尊使告知疾风的下落。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尊使坦诚相告,我们丐帮保证只追究魔手的不是,绝不会难为尊使您的。” 魔手道:“放屁,你们把老子关在棺材里憋了好几天,又抽了老子五十大鞭子,这笔账怎么算?” 王富贵故作惊讶,问身边的方大孝道:“方副帮主,可有此事啊?” 方大孝面色尴尬,回道:“确有此事,只是我等忌惮他的神功了得,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 不过,他的朋友打伤了洛阳地界的多位兄弟,这笔账,也算是扯平了。” 魔手听了,骂道:“方大孝,你真是好意思! 那个什么赵大头,明明是自己弄伤了自己,我这兄弟动都没动他一下! 还有王万平那把破刀,明明是一把烂钢,非说是宝刀。 最后还有其他人,他们是怎么受的伤,你当真好意思说明实情吗?” 张羽听他话中称呼自己是兄弟,心头一热,这两日来的焦急难受瞬间缓解大半。 方大孝听了,面上一红,不过天黑也看不出来。 王富贵琢磨着魔手的话,品出些许味道,显是背后有什么关节是方大孝隐去未提的。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直斥下属的是非。 王富贵道:“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之前的烂账就先作罢,咱们只说疾风,只谈人命,如何?” 魔手阴恻恻一笑,道:“王帮主,若是我找来一堆人,把你包围起来,让你说出方副帮主的下落,你说不说呢?” 王富贵收起和善的面孔,沉下脸来,道:“看来尊使是不打算直说了?” 魔手道:“看来王帮主是要以多欺少了。” 王富贵铁青着脸,对方大孝道:“让兄弟们上,魔手留活口,旁的就杀了。” 方大孝领命,撮着嘴呼哨一声,那是丐帮中秘密传讯的方式,所有包围圈中的乞丐闻讯,拔腿冲向魔手和张羽二人。 一时间,喊杀震天。 魔手眼见丐帮众人从四面八方跳了出来,如狂潮一般涌向自己,心生寒意。 暗惊道:“奶奶的,哪里来这么多臭叫花子!” 瞥眼见张羽脸色平静,心头一震:“这小子倒是淡定!” 眼看着乞丐越奔越近,魔手大叫一声:“兄弟,你我今日命丧于此,怕不怕?” 张羽见他又称自己兄弟,满心欢喜,道:“兄弟,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死。” 话音刚落,十来个乞丐就扑了过来,张羽展开拳脚,一拳,一掌,一脚各一个。 但凡遇到他拳脚之人,直接远远飞出圈外,倒地不起。 另一边的魔手却不如张羽轻松,施展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抵挡住近前几人的攻击。 但是一会儿大腿中一榔头,后背中一木棍,胳膊中一铁锤…… 顷刻之间,浑身上下已多处受伤。 张羽迎敌之际,还在注视魔手,大声问道:“兄弟,你还好?” 魔手咬牙硬挺,发出狠劲道:“暂时死不了!” 张羽见他话中中气不足,知他挺不了多久,转身一个扫腿,将面前众人全部踢飞。 随即斗然跃起,跳到魔手身边,飞快的速度围着他转圈。 转眼之间,竟然在魔手身前形成了一道保护圈,无人能近! 魔手突觉手上一松,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了好几个张羽! 犹如一面圆环形的铜墙铁壁,把自己包围在内,竟没有一个乞丐能攻入进来。 魔手看得出神,喃喃自语道:“这么快的速度,纵使疾风……也办不到…… 他,究竟是什么人?” (本卷终) 第六十七章 冰释 虽然夜黑光线不好,但是借着周围的火光,王富贵和方大孝亦能看得清楚战圈内的情况。 两人都是心头巨震,那叫张羽的,怎能如此厉害! 方大孝虽然领教过张羽的实力,但此时见他赤手空拳,以一敌百,仍是不敢置信!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足足一百余名前赴后继的乞丐,都已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哀声遍野。 地上的乞丐,躺成了一个大圆圈。 圆心处,站着张羽和魔手。 攻击停止了,喊杀声停止了,哀嚎声也渐渐平淡了。 冷风穿林,月凉如水。 此刻依旧还站着的人,已听不到哀嚎,听不到风声,唯能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 张羽见丐帮攻击停止,回过头来,对魔手笑道:“还好跟你出来了,不然,你可怎么办?” 魔手看看四周,又看看张羽,扑通一下跪在张羽面前。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跪下,双腿一下子不听使唤。 是因为愧疚? 是因为震撼? 是因为感激? 是因为内心毫无保留的折服? 似乎都不是。 也许这是人之本性——当亲眼见到神迹之时,会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这是源自内心最深处,对神毫无保留的奴性。 张羽莫名其妙道:“你的腿受伤了吗?” 魔手道:“你到底是谁,怎么可以这么强?” 张羽道:“我就是我,张羽啊,赶紧起来吧。” 说着,张羽上前扶起魔手,魔手兀自怔怔出神。 张羽转身向王富贵和方大孝望去,却已见不到人影。 四周的火把也都消失了,想必是丐帮怕了,纷纷退去了。 张羽道:“魔手,你还能走吗?” 魔手点点头。 张羽见他虚弱,便将他背起,踮起脚尖,踩在地上众乞丐身体之间的缝隙处,一路往河阳客栈走去。 回到房间,张羽把魔手轻轻放在床上。 只见他已沉沉睡去,张羽帮他盖好被子,正巧看见那右臂上的黄符纸。 张羽心念一动,立即就想上去将符纸扯掉。 手刚刚探出,悬在半空忽地停住,又慢慢收回,心说:“他还没让我解封,等他醒来再说吧。” 张羽实在不是个强人所难之人。 张羽也有些乏了,合衣躺下,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睡梦中的张羽闻到一阵扑鼻肉菜香,身在梦中都止不住流口水。 张羽迷迷糊糊醒来,抬头一瞧,只见魔手坐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桌上摆了烧鸡、蒸鱼、卤肉等各式各样的酒菜。 魔手道:“恩公,你醒啦?” 张羽揉揉眼睛道:“你叫我什么?” 魔手道:“你救了我性命两次,自然是我恩公。” 张羽起身坐到桌旁,看着一桌子的酒肉饭菜,奇怪道:“你这是干什么?” 魔手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请恩公大吃一顿,再喝个昏天黑地!” 张羽奇怪道:“为什么第一次救你,你不报恩?” 魔手面上一窘,道:“那时我以为恩公别有目的,不是真心相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恳请恩公见谅!” 张羽皱眉道:“你不要叫我恩公了,听着好别扭,叫阿羽就好了。” 魔手道:“好,恩公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二人都饿了,开始大快朵颐,吃吃喝喝起来。 三杯酒下肚,魔手眉头一挑一挑,试探问道:“阿羽,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我师父,阴曹寒霜戴老三的呗?” 张羽想了一阵,便将他和戴老三认识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通。 魔手越听越奇,待后来,听他轻描淡写地说替戴老三解除封印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魔手听了,心头疑云一阵盘旋:“这封印肯定是极难解封,他嘴上说得轻松,肯定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 江湖中人,原本就喜欢把极难办之事说得风轻云淡,好显示他们的厉害。” 张羽讲完了,魔手见他描述的戴老三说话风格,行事作风一丝不差,赶忙离席站起,绕过桌子来到张羽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头磕完,魔手道:“师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张羽讶道:“怎么又叫我师叔啦?” 魔手恭恭敬敬道:“师叔乃师父结拜兄弟,侄儿自然该叫您一声师叔。 师叔在上,小侄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羽不喜欢他用这种风格说话,道:“你坐回去,好好说话。” 咚咚咚,魔手又磕了三个响头,道:“小侄恳请师叔为小侄解封,若是能够解封,下半辈子小侄就是给师叔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张羽恍然道:“原来是这事啊,你坐回去,吃完饭就给你解。” 魔手喜出望外,道:“当真?” 张羽眼皮微沉,道:“我从没骗过你。” 魔手笑嘻嘻站起身,回到座位,一言不发,闷头吃饭,酒都不提一杯,一副迫不及待要把饭吃完的样子。 二人吃完饭,魔手急忙叫小二把桌子收拾好,眼巴巴地瞧着张羽,道:“师叔,需不需要准备什么特殊的物事,比如狗血、铃铛、宝剑什么的?” 张羽说:“不用,你把右臂伸过来。” 魔手见到了关键时刻,立时收起笑容,神情严肃起来,颤颤巍巍将右臂伸过去。 一颗心脏扑通扑通有力跳动,生怕张羽可以解封师父的,却不能解封自己的。 毕竟,每个人体内结聚的天魔不同,说不定解封手法也不一样。 张羽刚要伸手,魔手突然道:“师叔,当时您给师父解封,他……疼不疼的?” 张羽道:“他没说疼,感觉他很舒服。” 魔手看了一眼自己右臂,深吸一口气,把头扭向一边,紧闭双眼。 横下一条心,似乎要去赴死一般慷慨道:“师叔,来吧,小侄准备好了。” 张羽微微一笑,伸手搭上那黄纸符,只轻轻一揭,那黄纸符便轻飘飘脱离了魔手的手臂。 忽然间,魔手全身一震。 只见他右臂散发出一团黑雾,那黑雾一缕一缕缠绕在手臂之上。 暴露于外的白骨越发白森森,无皮的紫红肉恢复成原来饱满的紫红,再不似之前的干枯粗糙。 魔手又惊又喜地盯着自己的魔爪,翻来覆去审视半晌。 蓦地一握拳,手背上随即燃起一簇蓝色小火焰,整条手臂瞬间罩上一层幽幽蓝光,说不出的诡异! 张羽猛然间闻到一股刺鼻气味,皱起眉头道:“什么味道,这么臭。” 魔手欣喜若狂,反复伸掌,握拳,各个角度欣赏回归的魔爪,嘴里不住自语道:“回来啦,回来啦,一切都回来啦!” 张羽道:“喂,你可以不弄出臭味来吗?” 魔手哪里听得见张羽说什么,他现在满眼都是他失而复得的魔爪,他最亲密的战友,他恐怖战斗力的源泉! “喂,我在跟你说话!”张羽不耐道。 魔手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张羽,问道:“你说什么?” 张羽道:“好臭啊,不要弄得这么臭。” 魔手瞥见张羽手上的黄纸符,摊开右掌,收起内力,那蓝色火苗瞬间熄灭,臭味随之消失。 魔手道:“师叔,您……为何还留着那符?” 张羽道:“你要吗?给你。” 魔手急忙闪开道:“师叔,还是您……把它撕了吧。” 张羽道:“你和戴大哥解封时的表现,真是一模一样。” 说着,张羽将那黄纸符撕成了四份,攒成了一团,扔在地上。 此时魔手再无忌惮,仰天大笑,笑声之大,竟然震得棚顶落下灰来。 魔手盯着自己的魔爪,自言自语道:“我魔手回来啦,哼,我要杀了所有叫花子,我要杀了悟性那个老秃驴,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张羽道:“我看那些乞丐挺可怜,你别为难他们了。” 魔手双眼向张羽一横,随即转瞬露出温和神色,道:“既然师叔让我饶过叫花子,我就饶了他们吧,说来要不是他们,我也见不到师叔,哈哈!” 张羽道:“悟性禅师人挺好的,你也放过他吧。” “不行!” 魔手一口回绝道:“要不是那个老秃驴,我怎会变得那么惨? 师叔你有所不知,因为我魔力被封,极乐教差点将我处死,要不是龙王关照,我命早就没了!” 张羽道:“那要是悟性再把你魔力封住,怎么办?” 魔手闻言一怔,他之前一门心思想着报仇,反倒差点忘了这个仇是怎么结下的。 魔手看看张羽,思量这几日至今,张羽处处为自己着想。 不仅救了自己性命两次,还帮他解除了封印。 自己刚刚解除封印,就对他说话态度大为改变,心下暗生愧疚。 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张羽旁边,道:“谢谢师叔关心,小侄知道了,若是报仇,也一定加倍小心。” 张羽想起自己为爹报仇之时,愤怒之情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道:“我理解你的心情,那日爹被陆有德打伤,我也是一心想着报仇,我知道那种感觉。” 魔手马上问道:“仇报了吗?师叔您等着,我这去把那狗娘养的给宰了!” 说着,魔手噌地一下猛然起身。 第六十八章 繁华 张羽笑道:“戴大哥已经把他杀了。” 魔手一怔,笑着坐下道:“就是了,以师父的脾气,又怎会饶了他。 师叔,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羽道:“去洛阳。” 魔手一拍脑瓜,道:“瞧我这记性,师叔说了好几回了,我都没记住。” 张羽道:“我知道的,没人真正在乎我说什么。” 魔手又是一怔,盯着张羽郑重道:“师叔,今后您说的每句话,小侄都认认真真记在心里,此外,谁要是对您不敬,小侄立即将他杀了。” 张羽道:“我喜欢你叫我兄弟,不喜欢你叫我师叔。” 魔手哈哈一笑道:“这好办,以后师父不在,我就还叫你羽兄。” 张羽难得露出笑容,笑道:“还是这样舒服!” 魔手魔力恢复,与张羽肝胆相照,登时胸中大畅,叫来店小二,让再送十坛酒过来,说要和张羽再喝个痛快! 二人内力深厚,都是好酒量。 酒酣耳热,魔手问张羽去何事去洛阳,张羽便将宇文慧怡邀请他一事简单说了。 魔手一听,便听出其中关键,嘿嘿笑道:“羽兄,你信不信那宇文小姐,喜欢上你啦?” 张羽不懂他话中之意,便道:“我们是朋友,她自然喜欢我。” 魔手失笑道:“哎呀羽兄,此喜欢,非彼喜欢。我说的是那种男欢女爱,就是那种喜欢。” 张羽还是不懂。 魔手道:“怎么羽兄,难不成你还没经过人事?” 张羽一脸懵懂,不知他在说什么。 魔手见他纯洁如小白兔的模样,笑得更甚。 笑过之后,搂着他肩膀道:“羽兄,洛阳乃京都之地,据说有天下最大的青楼。 明天进城后,兄弟就带你去逛青楼,让你常常‘人事’的滋味,就当我报答兄弟救命解封之恩,哈哈!” 第二日,二人在渡口乘船,过黄河后,又向西行了八十里路,终于抵达东都洛阳城外。 伫立在城外白虎门前,张羽不禁被洛阳城的气势所震撼。 只见城郭规模宏大,气势雄伟,路上商旅往来如织。 是武安这种小县城,所无法比拟的。 魔手见他看得呆了,笑道:“东都气象如何?羽兄这是第一次来东都吧?” 张羽道:“好大,人好多。” 魔手嗤之以鼻道:“那是自然,要说这天下最为繁华之地,除了大兴城外,便是这东都洛阳了,走吧。” 二人随着车马人流,信步进入洛阳。 洛阳城共分为宫城、皇城、外郭城等三部分。 宫城是宫殿所在地,皇城是官衙所在地。 外郭城是官吏私宅和百姓居处所在地。 外郭城有居民区一百余坊,另有丰都市、大同市、通远市等三大坊市。 张羽贪看着街坊两侧的华屋楼阁,入眼所见皆是新奇事物,流连耽湎。 城内旅运频繁,肆上货物琳琅满目,品种繁多,其况之盛,远超张羽所能想象。 魔手看到街边有绸缎庄,便拉着张羽去换了一身行头。 魔手出手阔绰,自然挑最好的绸缎庄,买了两身最华丽的衣服。 原本服饰都需要提前定好布料,再由裁缝根据身材订做。 但是绸缎庄老板见魔手挥金如土,便将店里已做好的服饰,结合二人身材稍作裁剪,卖给了他们。 魔手的右臂不便外露,于是他便买了件斗篷,右臂用绸布包裹起来,藏在背后,盖在斗篷下,旁人便瞧不出奇怪。 张羽换好衣服出来,绸缎庄内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心说哪里来的俊俏小伙。 几个大户人家出门采办的妇人见了,不住上下打量张羽,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对张羽俊秀的外貌品评不已。 魔手见了,笑道:“想不到羽兄如此英俊潇洒,实在是潘安在世啊!这一身华服去逛窑子,那骚蹄子们不争着抢着倒贴啊!” 这话说得极其放肆,那些妇人听了,登时露出鄙夷神色,眼神中似乎颇替张羽所惋惜。 另外一些顾客见魔手说话粗鄙,纷纷皱眉离远,心想张羽这等斯文俊俏之人,怎么会和如此粗鄙之人一道。 魔手领着张羽一路来到南市。 这是洛阳最大的集市,商贾云集,酒肆林立,一派繁华景象,与城外乡村凋敝,十室九空相比,宛如天堂。 张羽正东张西望路上的奇人异景,不经意间被魔手拉进一所豪宅。 一名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迎了出来,亦是一身华服,面上堆着笑。 不过这笑呢,却又不似寻常店小二那般低三下四的笑。 他伸臂向门内一请,道:“欢迎贵客光临洛红楼,请二位移步至二楼厢房。” 甫一踏进宅门,张羽便觉暗香袭身,沁人心脾,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楼上楼下,传来一片丝竹欢笑之声,听着好生热闹喜乐。 张羽随着魔手上到二楼,那精瘦汉子领他们进入一间厢房。 魔手顺手打赏了他些银钱,道:“叫你们红娘过来。” 那精瘦汉子把银钱收好,面上并未表露欣喜之色,躬身退出。 身段动作,无不透露着尊贵风范,与寻常小店伙计,实有云泥之别。 张羽站在房中,环顾一周。 只见房内陈设华丽,正中摆着一张圆桌,四把椅子,皆是上等红木。 周围错落有致燃着数跟红烛,映得房内尽是摇曳红光。 桌旁立着一张屏风,那屏风上绘着几个女子,正在河中沐浴,嬉笑打闹,笑闹之声仿佛可闻。 屏风后是一洗澡的木桶,木桶里面铺满了花瓣。 张羽心下一奇,尚未开春,却是哪里弄来的花瓣? 木桶对面便是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绣花的锦被和枕头,大红锦被上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颜色灿烂,栩栩如生。 张羽出身山林农家,平日盖得是麻布粗被,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被褥,一时间看得呆了。 心说:住在这里的人家,一定很是有钱。 魔手不似张羽一般东张西望,他一进门便大咧咧坐在桌边,拿起台面上的干果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有个美妇端着酒壶酒杯,笑盈盈步入进来。 这美妇虽然四十开外年纪,但是浓妆艳抹,笑容风骚,走起路来花枝乱颤,妖娆放荡,倒也有趣。 张羽从屏风后转出,那美妇见到张羽,眼睛一亮,道:“哎呦喂,今天姑娘们可捡到大便宜喽!” 魔手微微一笑道:“阿娘,有没有新到的货色啊?我这兄弟还是个雏鸡,你可不要安排个老不死的。” 说着,掏出一块银子扔在台面。 那美妇将银子收好,暗地里捏了捏,见货真价实,媚笑道:“大爷您放心,也不看看咱家的招牌,这里可是洛红楼,东都最有名的风月楼,绝对包二位满意。” 张羽见那美妇离开,坐在桌旁,愣愣地瞧着魔手。 魔手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羽兄,如何,给您安排的可还满意?” 张羽道:“刚才那个大婶住在这里吗?她一定很有钱。” 魔手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羽兄,你可真逗!” 过不多时,廊道内环佩叮当。 房门推开,只见两名美貌女子亭亭立在门前,一阵浓郁的香风飘进屋内。 当先一女子成熟些,巧目顾盼,笑意盈盈,分别瞧了魔手和张羽一眼,然后拉着身后的女子进到屋来。 她身后的女子年纪略小,始终怯生生的,一直低着头,双手握紧,垂在腹前。 那成熟女子将身后女子推到张羽身边,自己坐到魔手旁边,媚眼却是一直向张羽飘来。 显然是相比魔手,她对张羽更感兴趣。 不多时,便有仆人鱼贯而入,端上精致小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 魔手伸手在那女子脸蛋摸了一把,拍拍自己大腿。 那女子白他一眼,笑着坐了上去。 魔手搂着她,香了一口,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子道:“奴婢花名小倩,那只新来的小雏鸡,名叫小初。” 魔手见小初始终低着头,心下不悦,道:“小初,你这一直低头是怎么回事啊,本大爷可是给了钱的!” 小初还是兀自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似乎在哭。 忽然嘭的一声,魔手狠狠地一拍桌子,把二女都吓了一跳。 魔手骂道:“给爷抬起头来,不然爷一脚踹死你!” 小倩怕客人生气,赶紧抚着他胸,宽慰道:“客官消消气,这可是您自个儿点的,哪只雏鸡第一次不是这样啊?您给她点时间,不急哈。” 说着,喂了魔手一杯美酒,又殷勤地给他擦嘴,温言软语说个不停。 魔手似乎消了些气,转头看向张羽道:“羽兄,喏,我这边是没办法了,能不能让小初抬头,就看你的本事啦。” 小倩眉眼时不时就向张羽飘来,见他相貌秀气,动作斯文,逗他道:“这位羽哥哥可是小初的第一位贵客,定要温柔点哟。” 张羽奇怪地看着魔手和小倩,他其实不太知道他俩在做什么,不知道小倩为什么要坐在魔手的大腿上,也不知道为什么魔手要她喂着喝酒吃菜。 桌台对面,魔手和小倩两人好不热络,各种举止动作越发让张羽看不下去。 张羽虽不知他们在做什么,但是看在眼里,莫名其妙地会脸红心跳,会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张羽看不下去,只能盯着面前的桌面,自己给自己倒酒,只吃面前的两碟小菜,觉得无比不自在。 他想不明白,魔手带他来这里,究竟是要如何报答自己。 第六十九章 抢女 张羽喝了几杯酒,一瞥眼,见到身旁小初的手上,泪滴如珠串般滴落。 心中不解,放下酒杯,问道:“你为什么哭?” 小初听他在跟自己说话,浑身一颤,急忙擦拭眼泪。 但是兀自擦拭不干,每擦一下,眼泪便涌出更多。 张羽发自本能地不希望她哭,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恰在这时,忽地想起包裹里好像有很多首饰珠宝,曾听娘说过,女人都喜欢首饰。 心里想着,张羽便起身去包裹里胡乱瞎摸,摸出一个翡翠镯子。 回身放在小初手上,道:“给你这个,别哭了。” 眉间神色,宛若在安慰一个闹脾气、爱哭的孩子。 小初忽然见到手背上多了个翡翠镯子,翠绿生光,端的是华贵首饰,微微一呆。 过了一阵,小初鼓足勇气,怯生生微微抬头,偷眼瞧了张羽一眼。 只见他眉清目秀,眼眸澄澈,皮肤在男子中少有的白皙,顿时心中一动,声若蚊蚋般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切,都看在对面小倩的眼里。 小倩轻轻把魔手的脸推开,道:“哥哥偏心,小初有镯子,奴家也要嘛!” 魔手还不知什么情况,看看张羽,看看小初手上的镯子,登时恍然。 心说:可以啊,没想到羽兄还会这么一手。 魔手哈哈笑道:“给给给,只要你服侍得大爷开心,要啥给啥!” 说完,魔手两人又腻在一起。 小初两只小手反复搓着镯子,似乎抓住了一丝寄托,不再流泪,抽泣之声亦减。 张羽自顾自吃着精致的小菜,有滋有味,他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精致的美食。 正吃着,见小初不哭了,说道:“菜很好吃,你也吃点。” 小初听张羽话中毫无淫邪之意,又偷偷瞧他一眼。 见他一脸斯文,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男子,已越来越没有刚才那般害怕。 细声道:“你吃吧,我不饿。” 突然,魔手抱着小倩站了起来,对张羽道:“羽兄,你先吃着,我和倩倩去旁屋快活一番。” 说着,抱着小倩推门而出,一路打情骂俏。 蓦地,屋内只剩下张羽和小初二人。 一时间,偌大的华房,只听得见张羽吃菜咀嚼的声音。 魔手走了,张羽挺开心,因为他可以吃到另一边的美食。 经小初提醒,他才知道,这个圆台是可以转动的,不用每次夹菜都起身伸胳膊。 这倒是让他大为好奇,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高级的饭桌,稀奇地玩了一阵。 过了好一会儿,张羽似乎是吃饱了,长舒一口气,盯着酒杯发呆。 小初见张羽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越发放心,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渐渐敢抬头直视张羽。 张羽察觉,转头看她,微微一笑。 小初低下头,道:“你笑什么?” 张羽道:“你哭得眼睛都肿了,脸上有两道黑色的小河。” 小初俏脸一红,心想定是之前涂抹的妆花了,急忙掏出手帕擦拭,道:“不好意思,这是……这是奴家第一次。” 张羽奇道:“第一次来这里吗?我也是第一次。” 小初道:“怪不得,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只说了不几句话,便没有话题,二人又是呆坐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房门被推开,之前那叫作红娘的妖娆美妇,和两个陌生汉子出现在门前。 那美妇哭丧着脸,满脸愧疚地对张羽道:“客官,奴家真是很为难呐。” 那两个汉子见了小初,问那美妇道:“新到的雏鸡,是她不是?” 那美妇不敢回答,亦不敢看张羽脸色。 两个汉子不由分说,进屋就去拉扯小初。 小初吓得花容失色,赶忙躲在张羽身后。 张羽把小初护在身后,道:“你们干什么?” 那两个汉子横行惯了,忽然见张羽反抗,微微一愣,道:“小贼,这里没你的事,想活命的,给老子滚远点。” 那美妇生怕两边动起手来,赶忙温言劝张羽道:“客官,待会儿奴家再给您安排个好的,小初呢……就让他们先领走吧。 那个……隔壁的客人……点了小初。” 说话口吻似是毫无底气。 小初闻言,俏脸血色退尽,浑身颤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抽泣不止。 张羽不知这里的规矩,回头问道:“那客人是你朋友吗?” 小初听张羽说话痴痴呆呆,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有意装傻,心中又气又急,哭泣之声越发盛了。 就算张羽再不谙世事,也看得出小初是多么不情愿,又是多么害怕。 张羽盯着两个汉子,沉声道:“她要不乐意,你们谁都不能带她走。” 一个汉子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不要命的,好大口气,给老子滚开!” 说着,便上前伸手抓张羽肩膀。 张羽手腕一抬,反手扣住那人手腕,微微一攥,只听咯喇几声,那汉子登时惨嚎一声,跪倒在地,惊呼连连。 另一个汉子上前一看,只见他手腕腕骨已折,回头指着张羽道:“有种的你别走,给老子等着!” 一边说着,一边扶那受伤的汉子站起,踱出房间。 小初见了,心中竟无比温暖,暗自思量:原来此人真是英雄好汉,刚才不是有意揶揄。 这下可吓坏了那美妇,直呼道:“哎呀这位客官哟,你可闯了大祸啦! 你可知你刚刚得罪了谁? 那可是这洛阳城最有权势的家奴呦!” 那美妇说完,立即拉下脸来,横了小初一眼,道:“小初,你走不走?就知道哭、哭、哭!再哭,老娘打断你的腿!” 小初没有办法,用力抹干眼泪,深呼一口气,走到张羽身边,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悄声道:“公子放心,小初不会让那边的客人难为公子,小初去了。” 那美妇对张羽道:“客官,您赶紧逃吧,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 说着,追着小初出去。 张羽真是越来越困惑,想不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魔手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他缓缓坐了下来,双目怔怔出神。 过了一会儿,魔手搂着小倩又回到房里。 见他一人独坐房内,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那货呢?” 张羽便说了刚才发生的情况。 魔手闻言大怒,心说这还了得,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爷爷头上动土! 一边想着,一边拉着张羽奔出房去,一间一间厢房查找小初的下落。 两人一路寻到东首最大的一间厢房,只见门前站着两个家丁。 魔手心说应该是了,拉着张羽便往里冲。 那家丁自然上前阻挠,又怎是魔手的对手,被他一脚一个,踹在地上站不起来。 魔手抬脚踹开房门,只见房内非常宽敞,像是一个大厅。 正中坐着一华服公子,年纪三十岁左右,正抱着小初哈哈大笑,不停地上下其手。 那华服公子身后笔挺挺立着一人,一身劲装武士打扮,右手负后,左手小臂擎在半空,上面立着一只雄壮大鹰。 那鹰虽然眼睛被黑布罩住,但是昂首挺胸,威风八面。 可能是听到房门被踹开,立即警觉地转过头来。 房中左右还坐着多人,都是武士装扮。 见魔手和张羽闯入,立即站起身来,他们身边陪酒的女子,急忙退到一边。 小初猛然间见到张羽,如见到亲人,恨不得他立马救走自己。 只听席间一人喝道:“何人放肆?” 魔手并不理会,指着那华服公子,厉声道:“把小初还回来,不然,你们都得死。” 那华服公子收起笑容,凝目向魔手和张羽望去,目光阴鸷,予人狠冷薄情之感。 华服公子并未发号施令,便有六名亲随,吆喝着从旁杀出,攻向二人。 魔手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正眼都不瞧一下,提起一只脚,当空啪啪啪一扫。 只见脚无虚发,中者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一转眼解决掉六人,魔手已迈步站在房厅正中。 此时,魔手面前的除了那华服公子,便是他左右坐着的两人,还有他身后那擎鹰的武士。 魔手此时才细看眼前之人,只见华服公子左手边,坐着一个大胡子头陀,头顶光秃秃,四边卷发蓬松,一张蓝靛大圆脸,浓眉凶目,胡子连着发,一卷一卷覆盖到胸前。 再看华服公子右手边,坐着一枯瘦老者,脸容古挫,神色冷漠,手足颀长,犹如枯藤盘根一般,一对眼神深邃莫测,让人见之不寒而栗。 这时,只听那大胡子头陀道:“宇文公子,这小子颇会点武功,就让我去料理了吧。” 张羽听他称呼那华服公子为宇文公子,心中一动,不知这宇文公子和宇文慧怡,是什么关系。 宇文公子向魔手伸手一指,笑道:“那就有劳翻江佛啦。” 那大胡子头陀闻言,伸掌在地上一拍,整个人立时飞了起来,笔直落在魔手面前。 双脚刚一落地,只觉楼板震颤,楼阁将倾。 那大胡子头陀坐下时还不觉什么,此时站在二人面前,足足比二人高出一大头,身材高大便如宝塔一般。 只见他披着一身鹅黄长氅,腰上束着一双攒露白藤。 那大胡子头陀嗓音粗哑,道:“喂,两个毛贼,认得爷爷翻江佛鲍猛万么?” 魔手眼神中满是不屑,鼻头嗤了一声,道:“无名老贼,你挡住老子了,滚开!” 翻江佛鲍猛万哈哈笑道:“好狂妄的毛贼,正和爷爷胃口,据说狂妄之人的心肝,下酒最是美味!” 说着,右臂猛地向魔手扫去。 第七十章 不走 魔手只觉劲风灌耳,急忙举左臂格挡。 殊不知,鲍猛万手臂力道之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两臂相撞,魔手脚下打滑,整个人顺势被撞滑到墙角。 要不是有墙壁阻挡,说不定还会滑出更远。 一招过后,二人心下皆是惊讶。 魔手心说:“此人力道好强,我左手竟然抵挡不住?” 那翻江佛鲍猛万亦是十分诧异,暗忖:“这人什么来历,竟能抵挡住我的攻击?” 如果换作寻常之人,鲍猛万如适才一般挥臂,立即就能让受击之人心胆震碎而死。 坐在华服公子右手边的枯瘦老头,见魔手能挡鲍猛万一拳,微微一奇,抬头凝神向魔手瞧去。 魔手转了转左臂,摇了摇头,嘎吱嘎吱弄出关节的响声,道:“老贼,有点东西嘛,接下来爷爷我可要反击喽。” 话音未落,人影一晃,瞬间出现在鲍猛万身前,突然出左拳,一击正中他小腹。 鲍猛万不料魔手速度竟如此之快,还没晃过神来,肚子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这一拳,魔手已经用尽了左手全部气力,加之正中肚脐,心说:“中了老子这一拳,你还不死?” 不料魔手一拳击中,那鲍猛万上身竟动也不动。 魔手一抬头,只见鲍猛万紫胀着面皮,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两个鼻孔扩张开来,一股酒气热浪皆喷在魔手脸上。 魔手诧异之际,领口一把被他左手抓住,整个人忽地被他提在空中。 只见鲍猛万咬牙切齿,道:“你弄痛了爷爷的肚子,爷爷要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说着,伸右手就去抓魔手头发。 魔手暗自用力挣脱,却挣脱不开,眼看着他一只砂锅般大的手掌兜头抓来。 这时,那枯瘦老者忽地发话道:“翻江佛且慢,一会儿若是喷出血来,把房间弄脏了,恐怕会失了宇文公子的雅兴。” 鲍猛万咧着大嘴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公子,把这茬给忘了,那我就掐死他吧。” 说着,伸手去掐魔手脖子。 魔手兀自被举在空中,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强,看来不使出真本事,是不行了。” 说着,呼的一声,左手一把扯掉右手上包着的黑布,将那一条骨肉森然的魔爪露了出来。 只见那魔爪用力一握,登时在手背燃起一簇蓝色火苗,整条手臂罩上一层悠悠蓝光。 鲍猛万赫然见到一条如此恐怖的魔爪,心惊肉跳,待他还没完全瞧清楚,眼前骤然蓝光一闪,下巴一阵钻心剧痛传来,整个人猛地飞了出去。 只听嘭嘭嘭之声,鲍猛万撞开三块壁板,穿过两间厢房,直飞出庭院之外。 魔手的脖领处已被鲍猛万扯破,这时他已经不需要掩饰右手,便把披风一把扯下,呼啦啦抛在地上。 那只魔爪抬起,直直指向华服的宇文公子,道:“你放不放人?” 宇文公子和那枯瘦老者盯着那泛着蓝光的魔爪,神情凝重。 枯瘦老者坐在原地,对魔手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应该是叫做魔手吧?” 魔手微微一怔,问道:“你认识我?” 枯瘦老者道:“如果老夫没记错,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魔手闻言,不自主退后一步,那魔爪上的蓝色火焰亦随之熄灭,道:“你……你怎么知道?” 枯瘦老者道:“趁着老夫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走吧。” 魔手又倒退一步,头上竟然渗出了冷汗 他眼珠提溜乱转,心下不确定老者身份,思虑再三,硬着头皮问道:“你……你什么主意?” 枯瘦老者双目射出两道寒光,看得魔手心底发怵,只听他道:“惩治叛教之人,还不需老夫亲自出手。” 魔手听到“叛教”二字,再无怀疑,急忙捡起地上的披风,胡乱把右臂包住。 包好后,又朝着那枯瘦老者望了一眼,扭头拉着张羽要走。 张羽立在原地,魔手一拉,竟没拉动。 魔手低声道:“走啦羽兄,这帮人惹不起!” 张羽抬手指着小初,淡淡道:“小初不走,我不走。” 魔手都有些不敢回头,急道:“什么小初不小初的,快走吧,再不走,连我的命都没了!” 张羽甩开魔手的手,道:“你走吧,我要带小初一起走。”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爆响从头顶传来,只见一人破房顶而入,一团黑旋风般站在二人面前。 定睛一看,正是一脸气急败坏的鲍猛万。 翻江佛鲍猛万又回来了,这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宇文公子问道:“鲍师傅,您回来啦?” 鲍猛万神色有些尴尬,笑道:“今日当真痛快,终于有人能陪我活动活动筋骨啦!” 宇文公子向那枯瘦老者瞟了一眼,笑道:“鲍师傅不急,枯雕上人似乎有些不同意见,你最好问问他老人家。” 魔手听着枯雕上人的名号,心里反复琢磨,好一顿思索:“这枯雕上人究竟什么来头?怎地从来都没听说过,也不记得教中有哪个使者叫枯雕的。” 鲍猛万闻言回头,盯着枯雕上人道:“枯老头,你怎么说?” 枯雕上人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要么你就一击将他杀了,要么你就现在放他走,如果缠斗不休,再招来旁人看见,老夫连你一起干掉。” 枯雕上人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无奇,听不出有何怒气。 然而听他说完,却有一股不寒而栗之感,似乎每个字都带着刀子,随着声音刺入听者体内,刀刀割心。 鲍猛万闻言一怔,面上阴晴不定,刹那间脸色数变,偷眼看宇文公子笑嘻嘻不置一词,心里转动两圈。 回头对魔手道:“小贼,今日爷爷看在枯雕上人的面上,饶你一命,赶紧滚吧!” 魔手见就连鲍猛万都如此忌惮枯雕上人,心下更是惊惧,转身就要跑,谁知张羽却站着不动。 魔手暗地里扯了张羽数下,压低声音急道:“快走哇,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张羽一把甩脱魔手,上前一步,对宇文公子道:“你,放了小初。” 魔手见张羽死不听劝,眼角又瞥了枯雕上人一眼,立时浑身打了个寒战,心想:“你不走我走,再不走小命都没了!” 心念及此,魔手飞身出屋,一溜烟跑下楼去。 鲍猛万刚刚没见张羽出手,此时突然看他逞能叫嚣,再瞧他白白净净,呆呆傻傻。 正是心下有气没处发,不怕死的冲上来,厉声喝道:“小贼无礼,敢跟宇文公子如此说话!” 鲍猛万说着,就伸手去抓张羽。 他心里都已合计好了,拟一手抓张羽上半身,一手抓他下半身,然后左右手一拧,像拧一根麻绳一般,把他五脏六腑都拧成麻花。 这样一来,既可以弄死他,又不至于喷血喷得到处都是。 然而,鲍猛万手还没碰到张羽的身子,却见张羽目不斜视,左手随意一挥,一击便将他再一次击飞出屋外。 这一次,他整个人先是撞出走廊,再穿过走廊对面的房间,最后直飞到楼外马路上去。 同一时刻,洛红楼里的打手们已聚拢在这厢房门外,蓦地见到鲍猛万如此被击出,众打手都是一惊。 纷纷围在门外,无一人有胆入内。 宇文公子见张羽随手便将鲍猛万击出楼外,放开小初,拍手赞道:“漂亮漂亮,这手功夫当真漂亮!” 枯雕大师却是暗吃一惊,心说:“刚刚魔手是用了魔爪的魔力,而且是用了很足的力道,方能将鲍猛万击出屋外。 但是此人身上看不出半点魔力,只是那么随性的一挥手,就……就有此等力道?” 宇文公子身后那擎着鹰的武士,也低声说了一句:“好强。” 宇文公子一怔,回头瞧了那武士一眼,道:“鞴鹰,难得听到你夸人啊。” 那武士名叫鞴鹰,答道:“禀主人,奴才不是夸人,是实话实说。” 宇文公子回头盯着张羽,好奇地问道:“小白脸,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羽道:“我们不用认识,我也不想做你朋友,你放了小初,我就走。” 小初一双泪眼一瞬不瞬都在张羽身上,仿佛他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解救自己的大英雄。 宇文公子微微一笑,指着枯雕上人道:“好大的口气,正和本公子胃口! 不过呢,就算本公子同意,这位枯雕上人都不会同意,”说着扭头看向枯雕上人,问道:“是不是呀,上人?” 枯雕上人微微点头,目不转睛注视着张羽,道:“少侠,你和魔手是如何认识的?” 张羽道:“他是我结拜大哥的徒弟。” 枯雕上人双目愕然,道:“你是说,你结拜大哥是阴曹寒霜戴老三?” 张羽道:“是。” 宇文公子听了,脸上笑容倏忽消失。 枯雕上人冷笑一声,道:“当真是大言不惭,戴老三为人自负甚高,又岂会和你这黄口小儿结拜?” 张羽都习惯了没人相信他说的话,不以为意,说道:“你们到底放不放人?” 枯雕上人见问不出什么,便慢慢起身,走到厅中。 边走边说道:“不急不急,让老夫先领教阁下两招,放人的事,再议不迟。” 语气之中,调侃不敬之至,似乎颇不把张羽放在眼里。 第七十一章 言和 张羽不解道:“为什么你们总喜欢动手,难道就不能直接把人放了吗?” 枯雕上人听了,微微一怔,心想:这小子八成是怕了,所以才说此话。 宇文公子听了,反而哈哈一笑,搂着小初道:“你这相好傻不拉几的,说话还挺有趣。” 小初浑身发抖,可怜巴巴地瞅着张羽,一门心思企盼他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打败,救走自己。 枯雕上人站在张羽面前两步处,伸手在地上受伤之人、墙上和棚顶的破洞之间一扫,道:“少侠,既已到了这步田地,恐怕你就算是跪地求饶,也是不成了。 来吧,习武之人,咱就按照江湖规矩,让老夫领教一下你的本事。” 张羽道:“你出手吧,我从不主动打人。” 枯雕上人哑然失笑道:“老夫是自重身份之人,岂会以大欺小?动手吧,废话休要再说。” 张羽看了他一眼,不再理睬,迈步便向宇文公子走去。 枯雕上人没想到此人如此狂妄,竟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猛地右手成爪。 只见他五根手指陡然变长,每跟手指又长出三寸黑指甲,仿佛五根黑色钢针一般,直向张羽背心扎去。 此刻,张羽是背对着枯雕,并未看见他手上的吊诡变化。 然而,这一切却都看在小初眼里,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都忘记了哭泣,急忙捂着眼睛,不敢看。 枯雕上人伸出手去,眼看着即将得手,心想常人只要被他苍根钢爪一抓,心脏立时便可活蹦乱跳的被掏出来。 然而,出乎枯雕上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 钢针一般的五爪刚接触到张羽的后心,爪尖便如钉到铁壁一般,五根指甲应声而断! 十指连心,一阵扎心般的疼痛传遍枯雕全身。 枯雕上人斗然缩回手来,乍见指尖指甲断裂处渗出黑血,涔涔而下。 心中惶悚:“难不成这小子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绝无可能,定然是他穿了怪异护衣。” 张羽头也不回一下,旁若无人一般,继续向宇文公子走去。 枯雕上人又惊又怒,虽然手上剧痛不知,但更怕他伤到宇文公子,急忙一个纵身,跳到张羽面前。 张羽见他右手貌似在滴血,虽然那血水不是殷红,而是如墨汁一般,问道:“你怎么流血了?” 枯雕上人愤恨之情溢于言表,恨声道:“毛贼,你少装蒜,今天你休想活着走出这里!” 说着,一掌拍向张羽胸口。 枯雕已不敢再使用指力攻击,显然是忌惮张羽那一身金钟罩般的横练身板。 张羽见他好不聒噪,心中气恼,暗说这老头兀自不讲道理,伸手便和他对了一掌。 两掌相对,骤然之间,枯雕上人只觉天旋地转。 整个人仿若坠入了万丈虚空,周围一片黑暗,似乎又能依稀见到微亮的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可能只是片刻,也许或是好几年…… 枯雕只觉眼前慢慢亮了起来,甚至有些刺眼。 待看得清楚,却见鲍猛万之前留下的房顶那一个大洞,直接看以看到蓝天。 枯雕忽有中恍若隔世之感,一刹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片刻后,他心头一惊:“我怎么倒在地上?” 随之急忙起身,顿觉头痛欲裂,眼前金星乱闪,整个房间兀自还在旋转不休。 枯雕使劲摇晃着脑袋,猛拍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恢复清醒。 此时,张羽已经站在宇文公子面前。 只见宇文公子正把小初搂在怀里,一把匕首抵在小初脖子上,笑吟吟盯着张羽。 宇文公子满脸邪笑,道:“你要硬来呢,咱们就同归于尽。” 语调轻佻,有那么一种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流氓腔调。 似乎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同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 张羽眼神闪烁,沉着脸,死盯着宇文公子,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目前这个距离,他没有信心可以在不伤及小初的情况下,一招制敌。 忽然之间,张羽有些不知所措。 恰在这时,枯雕急忙迈出一步,骤听脑中轰的一声,还是有些发晕,只得驻足,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待能自如控制双腿,身体保持平衡之后,踱步到宇文公子桌前,挡在张羽面前。 宇文公子见了,笑道:“枯老,您醒啦!这小子还真有点手段,是不是啊?” 自此,枯雕再不敢小觑张羽。 待他自我感觉可以正常说话后,问张羽道:“小兄弟,戴老三真是你结拜兄弟?” 张羽道:“你现在信了?” 枯雕细细审视张羽,见他相貌出众,双眼精光四射,水汪汪双眸中澄澈空明,不似凡人。 心中微微一动,对身后宇文公子道:“公子,能否看在老朽的面上,把这女子归还给这位少侠?” 宇文公子一怔,盯着枯雕的眼色数变,双眸中忽明忽暗,心中暗自嘀咕:“枯雕上人肯定是怕我受伤,所以出此一招缓兵之计。 嗯,这小子周身上下,确实透着诸般古怪,今天身边人手不够,没必要因为这小蹄子受意外之伤。 对了,那个翻江佛鲍猛万怎地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死了吧? 算了,姑且就听枯雕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枯雕上人见宇文公子沉吟不语,便向他身后的鞴鹰使眼色。 只听鞴鹰道:“公子,上人所言,有些道理。” 枯雕听了,脸色一悚,暗说:“好狂妄的畜生,竟说老夫的话只是有些道理,混账。” 宇文公子听了,心思略转,随即哈哈一笑,扔下匕首,把小初推开道:“滚吧你,回你相好的怀抱去吧。” 小初得脱魔爪,飞速跑到张羽身后,拉着他衣角,把整个身子躲在他坚挺的身姿之后,只盼快些离开。 枯雕上人微咳二声,道:“当年戴老三有恩于老夫,既然少侠是戴老三的义弟,那今日就算老夫还恩于他。 请少侠他日见到戴老三,就说老夫枯雕上人梁长复,对他往日的恩情一直铭记于心。” 张羽道:“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枯雕上人梁长复回头看了一眼宇文公子,见他点头,便回头一伸手,道:“请。” 张羽扫视一眼,便转身出门,小初跟在他身后,一路回到了一开始那间房。 二人身后跟着一长串洛红楼的护院打手,但是他们都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蹑着。 一进到房间,小初便扑在张羽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张羽一时不知所措,呆呆站着,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颇觉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见她哭声兀自不止,不知要哭到几时,便道:“小初,没事了,我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小初哭声更甚。 张羽不解其意,见她比先前更加伤心,不知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便不敢再多说话。 …… 东首那间大厢房内,四面漏风,屋顶还破个大洞。 宇文公子脸上没了笑容,但似乎也看不出生气,站起身,踱步到枯雕上人梁长复身前,道:“梁上人,为何服软了呢?” 宇文公子的语气颇为随意,似乎并无敬意,但是梁长复并不介意,回道:“公子,那人甚是诡异,梁某怀疑……” 说着,向宇文公子身后的鞴鹰看了一眼。 宇文公子笑道:“梁上人但说无妨,都是自己人。” 梁长复道:“梁某怀疑,刚才那人……不是凡人。” 宇文公子奇道:“哦?你是说,他体内结聚了天魔之力?” 梁长复道:“非也,梁某从他内力之中,感受不到任何魔力。” 宇文公子越发好奇道:“赶快说说,那是怎么回事?” 梁长复略一沉吟,回忆着刚才的对掌,缓缓道:“那人内力刚猛澎湃,甚至可以说是汪洋浩瀚,属正派道教一脉,非邪门鬼魅内力可比。” 宇文公子眉眼中略带挑逗,道:“那上人跟他相比,怎么样呢?” 宇文公子心中自然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二人的差距,他还是想从梁长复嘴里亲口听到。 梁长复道:“梁某惭愧,梁某保守估计,可能不足那人……百分之一。” “此话当真?他竟那么厉害?” 宇文公子似乎不太相信,瞠目问道。 站在宇文公子身后的鞴鹰一听,身上也是一震。 擎在他臂上那鹰似亦有感知,随之张开翅膀扑扇数下,啸叫一声,声震屋瓦。 宇文公子吃了一吓,还回头看了一眼。 梁长复道:“正因如此,梁某推知他必非凡人。寻常凡夫俗子,即便再有奇遇,亦练不到他那地步。” 宇文公子奇道:“他既不是凡人,又无天魔结聚,难道……难道他是神仙不成?” 梁长复道:“神仙自也未必。 梁某眼下有个猜想,如今天下骚动,人心思变,每逢此等风云际会、四海沸腾之时,定有真龙降世,或是神兽下凡。 依梁某愚见,那人若不是真龙,便是神兽。 观其相貌,并无龙颜,所以梁某断定,那人应是天庭某位神仙座下仙兽之化身无疑。” 宇文公子似乎不怎么相信,道:“梁上人,您老说得这些,是不是忒玄乎了点?” 梁长复凑近宇文公子,悄声说了几句话。 引得宇文公子面色凝重,频频点头。 第七十二章 脱身 原来,梁长复靠近一步,神秘兮兮地跟宇文公子说道:“公子,您已亲眼见过泰山玉皇顶上,那天痕中坠地的天魔。 相比亲见天魔,天庭神兽转世化身为人,这又有何奇怪呢?” 宇文公子听了,想起初见泰山天痕时的震撼,不禁回味无穷。 忽地心头一动,低声对梁长复道:“梁上人,依您看啊,这上天既让我遇到天痕,又让我碰到这神兽的化身…… 您说,这是何预兆啊?” 梁长复一听,立时明白言中所指,急忙恭恭敬敬道:“这是大吉的兆头,说明……说明上天眷顾公子,或者……” 更压低了声音道:“或者,公子即是真龙天子。” 宇文公子闻言,仰天大笑,显然喜不自胜。 笑了一会儿,眯着眼睛道:“不过,那谶语上,可是说‘李氏当为天子’,这又作何解释啊?” 梁长复道:“这句谶语,别人相信,公子却不该相信。” 宇文公子奇道:“为何啊?” 梁长复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句谶语乃令尊当年为替陛下铲除李渊,故意在长安散播。此是剿除异己之手段,又怎会真是什么天意呢?” 宇文公子早知此事,此时故作惊讶道:“哦?梁上人倒是对此中关节,知之甚深啊。” 梁长复听出他言语中似有责备之意,责备他将当年陛下与宇文述的密谋信口说出,心下微惊。 急忙道:“此事已时隔多年,当今圣上早已龙登九五。 再者说了,公子您又是令尊最疼爱的儿子,说与公子听,不妨的。” 宇文公子听得甚是舒心,拍了拍梁长复的肩膀。 随后,斜着眼,环顾一圈这间被糟蹋的不像样子的套房,道:“虽然花酒没吃成,不过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鞴鹰,你安排几个人,日夜跟着刚才那小白脸,本公子要知道他在洛阳的所有行踪。” 鞴鹰恭敬领命。 梁长复听了,赞道:“公子好胸襟,逼强为敌,不如收归己用。” 宇文公子微微一笑,一甩袍袖,出门而去。 梁长复和鞴鹰紧跟其后。 …… 另一间厢房。 小初心情已然平复,坐在桌旁,忆着刚刚投入在张羽怀里之情形,兀自心怦怦直跳。 张羽不知该说些什么,呆坐不语。 忽然,门外有人急促敲门。 张羽叫声“进来”,只见那叫做红娘的美妇和一个壮汉进到屋里。 那红娘哭丧着脸,阴阳怪气道:“哎呀客官呐,您这一动手,咱家的客人可是都给吓跑啦,那东厢房破了三个大窟窿,好不成样子,这可怎么办啊?” 说完,瞪了小初一眼,指着她鼻子骂道:“小丫头片子,第一天出台就给老娘整这一出,看老娘不打折你俩腿!” 小初经历了这番惊涛骇浪,生死都已置之度外,难道还怕她恐吓不成? 心里一横,顶撞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妾本已许给了这位客官,为何还要再许旁人? 不说数一数二的洛红楼,就说东都的大小青楼里,何时有这等规矩?” 那红娘听了,怒气更炽,掐腰瞪眼骂道:“哎呀呀,你个骚丫头片子,翅膀硬了是不? 忘了是谁把你赎的身,帮你葬的父啦? 怎么着,你是想过河拆桥,背信弃义呀你?” 张羽笨嘴拙舌,最不擅长与人斗嘴。 此时站在一旁,虽然觉得那红娘不讲道理,但若真让他出言争辩,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小初听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想起凄惨身世,悲从中来,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那红娘哪里会理会小初,气头上,恨不得她哭死才好。 转头对张羽道:“这位客官,这东厢房的整修费,您看是怎么个说法啊?” 张羽不太明白她说什么,干眨巴眼不说话。 那红娘心中暗骂:“娘的,原来是个痴呆。” 于是只得耐心解释道:“客官,您也瞧见了,东头那间厢房,眼下可是多出了好几个大窟窿。 咱不耍赖,您也别想抵赖,都是你打坏的吧,这不假吧? 咱家可是做生意的,寻常来耍的客人,打坏个杯啊碟啊的,可都是要照价赔偿。 您可好,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差点把咱家楼都拆喽。 呵呵,你若是不出点修理费,恐怕今天走不出洛红楼。” 张羽较真道:“只有一个窟窿是我打坏的。” 那红娘道:“哟,您这是要抵赖是吗? 走廊对面那间厢房的窟窿不算么? 看你相貌堂堂的,做下了这等大事,要不认账吗?” 张羽道:“你说得对,我认账,我打坏了三个窟窿,其他窟窿与我无关。” 那红娘不依不饶,冷笑道:“呵,那你评个理,另外的窟窿是谁打坏的?难道不是和你一起来那客官打坏的?” 张羽被她这么一说,顿觉一愣,知她说的有道理,没法辩解,只好道:“好吧,要赔多少钱?” 那红娘见他认下,登时喜上眉梢,扒拉着手指算计一番,道:“至少嘛也要……一百万钱。” 小初听那红娘狮子大开口,登时抬起头来,看着张羽道:“她骗你,根本不用那么多!” 那红娘立即拉下脸来,瞪了小初一眼,嘴唇一阵翕动,似乎在说:“再胡说,看老娘不弄死你!” 张羽不懂计算,便将那装满金银的包裹摊在桌上,亮出里面的黄货白货。 那红娘和壮汉乍见满桌金银,立时眼中冒光,一脸贪婪之色尽显无余。 张羽道:“我就这么多钱,若是不够,也没办法。” 小初见包裹里都是金银,没有一串铢钱,刚想说哪用这么多,不想那红娘上来就一把抱住,捧在了怀里,直说:“够啦够啦!” 张羽实在是不想再留在这是非之地,什么洛阳最高级的青楼,他越待越厌烦。 他把另一个包裹挎在背上,对小初道:“小初,我们走吧。” 那红娘听说张羽要带走小初,急忙阻拦道:“公子,这可使不得! 咱家买下小初,那可是花了好些的银子,这还不算,后来还花了大把力气教她读诗、弹琴、唱曲。 客官呐,您动动嘴皮,就想这么轻松把她带走,呵呵,当咱家是冤大头么?” 小初见张羽要带走自己,喜出望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站起,道:“好不要脸,那包金银远超百万钱,修整厢房,为奴赎身,全都够了!” 张羽不知“赎身”一说,有些懵懂。 在他的世界里,暂时还理解不了人可以用来买卖,便道:“小初不是货物,她要愿意跟我走,你们谁都拦不住。” 小初听他这般说,直把整颗心都暖化了。 挪过两步,站在张羽身边,挽着她手臂,直视那红娘,一副看你能把我怎样的架势! 那红娘看看小初,又看看张羽,眼珠四下乱转,最后道:“公子,你可得想好了,你若是真要硬来,那咱们可要说道说道,要是把老娘逼急,直接扯你去报官。 呵呵,这里可是京畿皇城之地,容不得你等撒野!” 小初显然比张羽有些经验,道:“当真到了官府,那就要好好清算下你怀里的金银,看看你是不是还要再吐出一些!” 那红娘瞪着眼睛道:“你……” 正说着,却被身边那壮汉扯了一下。 那壮汉把红娘拉过一边,悄声道:“姐姐,见好就收了吧。 那公子手上功夫了得,真惹急了,院子里爷们都不是他对手。 再说,小初有什么好的?前阵子刚死了爹,一身晦气! 今儿第一天迎客,就捅出这般天大的篓子,不要也罢。” 那红娘本是极精明之人,此时听得大汉几句劝,心里明镜,看了看二人,心里合计了一下包中的金银,闷哼一声,道:“行了行了,老娘不管了。” 说着,捧着金银转身出门。 小初见可以逃出这龙潭虎穴,急忙让大汉给自己开赎身契。 大汉办好手续,小初赎契在手,乐的跟爱唱歌的百灵鸟一般,开心地撒腿就跑。 拉着张羽一路小跑,出得洛红楼,来到街市。 小初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流,再回望身后的洛红招牌,蓦地泫然而泣,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张羽道:“你怎么又哭了。” 小初急忙举袖拂干眼泪,退后一步,款款跪倒在张羽面前。 伏在地上道:“谢公子救命之恩,今后,小初就是公子的人,为公子做牛做马,死也甘心。” 此时,经过二人身边的路人,见了这一幕,猜知七八,指指点点,暗暗好笑。 张羽一怔,俯身将她扶起,道:“你不用做牛做马,你回家吧。” 小初听说张羽要撵她走,顿时感觉茫然无措,眼泪瞬间夺眶涌出,只比刚才哭得更甚。 张羽实在是不解,道:“我怎么一让你回家,你就哭得更厉害?” 小初呜咽道:“小初……已经没有家了……” 张羽恍然:原来她是无家可归,才这般伤心。 张羽见她哭得伤心真切,忽地好想帮她寻个人家。 但是洛阳举目无亲,天大地大,又哪里去给她寻个家呢? 正自发愁之际,猛地一个想法映入脑海。 张羽赶忙对小初笑道:“有了,有办法了,我可以给你个家。” 其实,张羽是想说“我可以帮你寻个人家”,但是他说话喜欢简简单单,有时会省略很多关键字词。 这一省,就说成了“我可以给你个家”。 这话,在眼下的小初听来,有着远超字面意思的别样风情。 小初听了,登时止住哭声,心花怒放,脸上红霞升起,垂首道:“一切听哥哥做主。” 一想到不但可以脱离囚笼,还可以身入英雄之家,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但是,世间真会有这等美梦? 第七十三章 进府 张羽听了小初的建议,将包裹内的几件首饰换成了现钱。 之后,二人见天色不早,便去找客店投宿。 二人找了一间不大的客店,名叫“洛水客栈”。 进到柜台,掌柜问二人要几间房,张羽不知其中规矩,便说只要一间。 小初听他说只要一间房,不知他心下何意,心头又喜又羞,思量:“既然自己已是他的人,便由他安排。” 二人进到房间,张羽见只有一张床,且不甚宽敞,便对小初道:“今晚你睡床,我睡地板。” 小初俏脸一红,心怦怦乱跳,不知该说什么,兀自垂首不语。 张羽学着魔手之前的做派,叫来小二,点了些饭菜茶汤,二人便在房内用餐。 小初十分拘谨,不好意思说话,时不时偷眼瞧张羽,一旦与他目光相接,立即避开。 张羽本是少言寡语之人,自顾吃着,不会找话题解闷。 因此房内安静,二人相顾默然。 吃过晚饭,张羽独自出门,在客店后院寻了两捆稻草,回房铺在靠墙地板上。 闩上房门,和衣卧倒在稻草上,对小初道:“睡觉吧。” 小初坐在床边,呆了半晌,心头如小鹿乱撞,玉手攥着床沿被褥,时紧时松,不住拿眼偷看张羽。 最后忍耐不住,怯生生道:“要不,你也来……床上睡吧。” 张羽道:“我睡哪都行,睡吧。” 说着,翻身向里,对着墙壁。 小初盯着张羽背身,瞧不见他脸上神色,忽地想起过世的爹娘,想起在洛红楼的这段时日,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顿感往事如烟,一时柔肠百转,呆呆地坐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吹熄烛火,合衣躺倒在床。 张羽呼吸粗重,夜深人静,听得清楚。 但小初却不觉讨厌,只觉此生从未有过的幸福安稳。 枕着他的鼾声,不知不觉,迷入梦乡。 次日天亮,小初睁眼起床,见张羽已坐在桌前,且早命店家准备了早点。 张羽道:“你起来啦。” 小初没想到张羽一夜老实,心头又是感动,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怅然。 浅浅一笑,起身款款坐到桌前,道:“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张羽道:“挺好,比睡山洞荒野舒服多啦。” 张羽这句是大实话,但是小初听来,还以为他故意说笑,没放在心上。 二人用过了早餐,小初问道:“公子,今天我们去哪?” 张羽道:“我带你去一个人家,是个大户人家,若是我求她们,应该会收留你。” 小初猛地听到张羽要将自己送人,美梦成空,眼泪打转,急道:“公子这是不要奴家了吗?” 张羽一怔,道:“你怎么又哭了?” 小初起身,盈盈跪在张羽面前,泣道:“公子,奴家哪里都不去,就想跟在公子左右。公子去哪,奴家就去哪,什么大户人家,奴家不稀罕。” 张羽道:“你放心,我也要去他们家,咱俩一起去。” 小初听说张羽也要去,便放下心来,起身坐回,问道:“那是何等人家?姓甚名谁呢?” 张羽道:“姓宇文,宇文公府。” 小初一听“宇文”二字,立时便想到昨日那衣冠禽兽,小脸吓得煞白。 呢呢喃喃道:“宇文……宇文……” 张羽再笨,也猜得出小初的担心,道:“你放心,不是一个宇文,咱们去的是宇文小姐家,昨天那个坏蛋是宇文公子。” 小初俏脸一扬道:“公子怎知他们不是一家?” 张羽听她说的有道理,略一迟疑,道:“如果真是一家,我会护着你,不怕。” 小初不知他为何一定要去宇文公府,但是听他说会保护自己,心头涌起阵阵暖意。 随后,小初又问他为何前来洛阳,何事要去宇文公府。 张羽便把前因后果,捡重要的略略说了。 小初听到张羽、宇文慧怡还有小翠的往事,神色间渐渐黯然,一时间愁肠百结,垂首揉弄衣角,默然不语。 张羽不知女儿家心事,见她低头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 时辰差不多,二人结账出店。 宇文公府乃洛阳豪族巨户,人尽皆知,倒也好找。 二人寻到府门之前,站在石狮子旁,只见那府门豪阔奢华,轿马络绎不绝,既气派,又热闹,乃二人毕生所未见。 门前站着四个彪形虎体的大汉,都是一身劲装打扮,昂然挺立,煞是威风。 张羽和小初上前两步,呆立门前,不知所措,与周围车马格格不入。 立即便有把门官老远瞧见,上前轰人道:“去去去,这里不能住脚!” 张羽向那人说明来历,把门官听说此二人是来寻五小姐,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番,脸露怀疑之色,问道:“你们可有信件拜帖?” 张羽道:“没有。” 把门官一挥手道:“没有免谈,赶紧走,去去去。” 张羽无奈,只得掏出宇文慧怡给他的那块令牌,道:“这是你家小姐给的。” 把门官本已转身,忽地眼角瞥见一抹黄光,转过头来,一眼便认出是自己家的黄金令牌,急忙小步跑到张羽面前,接过令牌反复查看。 确定无疑后,恭敬地将二人请入府内,留二人在一处落脚的耳房,倒好茶水,便前去通传。 二人等待之际,小初问张羽道:“公子,咱们空手前来,会不会不好?” 张羽于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因此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初便解释道:“公子,您是前来求人办事,又是第一次到人家里来,礼节上应准备些礼物特产,方显得郑重得体。” 张羽于这些世俗礼仪一窍不通,但是想起上次去邺县,娘也叫他准备些野味作为礼物,所以心知小初说得有道理,便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小初指了指他身上的背囊,道:“公子,您那二位朋友都是女子,正好包裹里多得是女用首饰,何不挑几样精致的送给她们,想必定会开心。” 张羽一喜,赶紧把包裹交给小初,道:“都给你,你来挑吧。” 小初见张羽如此心宽,这般信得过自己,心头一暖,便在包裹里选了一个鎏金鸾凤发簪,一个金丝灯笼耳坠,华丽又不乏雅致。 告诉张羽道:“宇文小姐呢,公子就送这个簪子,小翠姑娘呢,公子就送这副耳坠。 发簪是头戴之物,显出宇文小姐的主家地位; 耳坠有增光添彩、跟随左右之意,寓意小翠姑娘服侍小姐,常伴左右。” 张羽听了,虽不大明白,但心下欢喜,笑道:“好,小初安排的妥当。” 约摸过了两盏茶时分,便听门外环佩叮当。 房门开处,亭亭立着宇文慧怡和小翠二人,身后还有数名丫鬟婢女。 小初见二人衣着华丽,美艳动人,一下子就将自己比了下去,顿觉心下黯然。 宇文慧怡和小翠初见张羽,自是欢喜,随即又见到他身边的小初,不觉一怔。 宇文慧怡步入屋内,见张羽一身华服,不是真武山那会儿猎户农夫的装扮,更显英姿俊颜,心头一动,笑道:“羽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小翠原本对张羽日思夜想,如今当真站在眼前,反倒不知要说什么,又见到小初在他身旁,心下暗自狐疑,脸上反倒没有欢喜的神色。 张羽道:“你们一走,第二天我就追来了。没有马,路上耽搁了几日,现在才到。” 宇文慧怡盯着小初,问道:“羽兄,这位是?” 张羽道:“她叫小初。” 小初见张羽不懂礼节,不再多做介绍,便款款施礼道:“小初见过宇文小姐和小翠姑娘。” 宇文慧怡和小翠眼巴巴等张羽再多介绍几句,不料张羽简单一句就完事了,无奈之下,只能跟小初回个礼。 二女心下均想:“这张羽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张羽突然想起手中的首饰,便抬起手,将发簪递给宇文慧怡,耳坠递给小翠,道:“诺,给你们,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宇文慧怡和小翠忽然间收到礼物,一打眼,乍见做工精致,价值不菲,心头疑惑。 看看张羽,又看看小初,立时明白一定是小初的授意,不然张羽那木头疙瘩,岂懂这些礼数。 宇文慧怡和小翠简单道谢两句,见此屋逼仄,不便说话,便把张羽和小初一路引到一处内堂。 一路走去,张羽倒还不觉什么,小初却见堂宇深邃,画栋雕梁,翠箔珠帘,确是豪阔府邸,心中又是一阵局促。 入得厅堂,小初忽闻异香沁脾,又见堂中罗列之物,尽是炫目的奇珍异宝;案上铺排的,多是赏心的珍玩宝贝。 庭前紫袖往来,阶下青衣侍立,堂中婢女数人,奉茶擎香,井井有条。 入座之后,小初被这里豪奢之气所摄,更觉自己卑微,含胸颔首,大气不敢出。 张羽反倒不觉异样,只见满眼尽是新奇的事物,东张西望不停,贪看不已。 宇文慧怡和小翠见了,相视一笑,都是见怪不怪。 众人吃了一口茶,小翠忍不住道:“喂,张羽,你和小初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小翠八成还在生张羽的气,因此不称呼“羽兄”,而是直呼其名。 张羽道:“是昨天,在洛红楼认识的。” 堂上众人一听,都是一奇。 东都之人,都知道洛红楼乃城内第一青楼。 宇文慧怡和小翠异口同声道:“洛红楼?” 第七十四章 醋妒 张羽开口便要讲昨日之事,宇文慧怡和小翠生怕他不知高低,说些有的没的,急忙屏退婢女,然后让人领着小初姑娘先到偏堂休息。 小初自是不太情愿,奈何身不由己,依依不舍起身,眼巴巴望向张羽。 小翠看不过眼,道:“没事的姑娘,张羽和我们是过命交情,你不用客气,到旁屋梳洗用餐,尽请随意。” 小初见张羽并未出言挽留,只能听凭摆布,于是跟着下人退到偏堂。 宇文慧怡见旁人都已走干净,笑着问道:“羽兄甫入洛阳便逛青楼,真个风流啊!” 小翠听小姐话中阴阳怪气,亦白了张羽一眼,恨恨地道:“你快说,昨天都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去青楼?” 张羽见她二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怒目斥责,感觉莫名其妙,于是便将昨日洛红楼见闻,简单述说一通。 起先,二女初听张羽救了极乐教一人,还不觉什么。 待听到宇文公子出现时,宇文慧怡和小翠双目一接,宇文慧怡立即询问那公子相貌穿着。 张羽简单说了,还说了他身后有一人擎着一头大鹰,宇文公子称呼他为“鞴鹰”。 听到这里,宇文慧怡俏脸煞白,失口惊呼道:“真是二哥!” 果然,张羽昨日洛红楼所遇的宇文公子,就是宇文慧怡的二哥——宇文智及。 张羽听了,亦是一震,没想到那个宇文公子和这个宇文小姐,真是一家人,猛然起身道:“你二哥不是好人!” 宇文慧怡和小翠相视一眼,眼神中颇有几分复杂难言之神色,皆温言相劝,让张羽坐下说话。 但是张羽不听,兀自站着,怒气冲冲。 宇文慧怡无奈,便道:“羽兄,你别急,说起我那大哥和二哥,我也头疼。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他俩的事,天下都知了,也不怕说与你听。 我那两个哥哥,自幼顽劣,好打架斗殴,习放鹰狗,爹都管他们不住。 因他俩太过顽劣,曾惹得陛下雷霆震怒,差点没砍了他俩的头,唉。” 小翠见张羽一脸肃容,从旁道:“我家小姐和大公子、二公子可不是一类人,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应是知道的。” 张羽并没有血统偏见,回想起和宇文慧怡相处的时光,觉得她并无可憎之处,又想起是她出面聘请医生,为爹治病,心中复又升起感激之情。 于是缓缓坐下,转念想到小初,便道:“那小初不能留下。” 二女听得莫名其妙,因问其故,张羽便说了有意让宇文小姐收留小初的打算。 小翠见他一心惦记着小初,妒意高炽,道:“你说,你昨日是不是已和……已和小初她……” 张羽不解其意,问道:“和她怎样?” 小翠一跺脚,道:“是不是和她……同床共枕了?” 张羽按照“同床共枕”的字面意思理解,自认没有,便道:“没有。” 小翠不信,又问道:“那你们昨晚睡在哪里?” 张羽道:“洛水客店。” “几间房?” “一间房。” 小翠气急败坏,眸中泪闪,道:“孤男寡女睡一间房,你还说没有!” 说着一跺脚,把耳坠甩在张羽身上,扭头跑了出去。 那耳坠在张羽胸上一弹,摔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此时厅上空旷,声音特别清脆。 宇文慧怡起身想拉住她,却没扯住,回头问张羽道:“你们都睡一间房了,怎么没有……同床共枕?” 张羽直言道:“她睡床上,我睡地板。” 宇文慧怡秀外慧中,慧眼微微一转,便已明白其中关键,白了张羽一眼,俯身捡起耳坠,道:“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多说几个字,说得不清不楚,害人误会。” 张羽自认为每句话说得都很清楚,却总是被人无端指责,心里有气,嘴上顶道:“我哪句话没说清楚?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们总是不信?” 这话反倒把宇文慧怡问得一愣,呆了半晌。 想起自打认识他以来,确实对他诸般误解,不免叹口气道:“你先坐下,没事,女儿家心事,你不懂也是正常。” 张羽见宇文慧怡握着那副耳坠,伸手道:“耳坠还我。” 这话却把宇文慧怡逗乐了,笑着问道:“羽兄,你不是恁地小气吧?这送出去的礼物,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吗?” 张羽道:“她不是不要?还扔在地下,那我自然要拿走。” 宇文慧怡看着张羽,忍俊不禁,心说你这乱军丛中活捉县令的大英雄,居然还会像小孩子一般置气,当真好笑。 宇文慧怡道:“小翠她人就是这样,性子急,过了气头就好了。你堂堂男子汉,不要和她女儿家一般见识。” 二人正说着,突然有一婢女急匆匆跑进来,慌慌张张道:“小姐,不好了,小翠她……” 说着,拿眼睛不住往张羽这边瞟。 宇文慧怡道:“有话快说,小翠怎么了?” 那婢女道:“小翠她去找小初姑娘了。” 宇文慧怡一惊,起身道:“赶快带路。” 张羽见宇文慧怡神情不善,听到事关小初,也起身站起,跟了出去。 穿廊过栋,来到旁边一间客房,只听房内不断传来女子叫骂之声。 张羽立马听出,声音中隐隐参杂着小初的哭喊。 宇文慧怡和张羽冲进屋去,只见小翠正扯着小初的头发,拽来拽去,还猛踢她的肚子,一口一句:“骚蹄子,让你骚,让你勾引人家的男人!” 小初双手捂着头发,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哭嘶嚎。 “松手!” 只听张羽暴喝一声。 这一吼,犹如牙缝间迸出春雷,声震屋瓦。 在场众女眷都吓得花容失色,有些胆小的,捂着耳朵发抖。 小翠闻声,浑身一震,转过头来,见到宇文慧怡和张羽立在身后,张羽脸色铁青,怒目圆睁,似要吃人。 她用力将小初的脑袋一撇,拍拍手直起身,努着嘴站到一边,神色十分倨傲。 张羽横了她一眼,急忙上前扶起小初,道:“小初,你没事吧?” 小初见救星到来,瞬间止不住,泪如泉涌,哭倒在张羽怀里,呜呜咽咽道:“公子你可……来了……” 张羽看着小初乌发凌乱,梨花带雨,心烦意乱。 他猛抬头,瞪了一眼小翠,眼中射出两道寒光,看得小翠浑身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羽慢慢扶起小初,搀着她胳臂,站起身来,直视宇文慧怡和小翠,咬牙问小翠道:“你为什么打她?她做了什么错事?” 小翠怎会袒露心声,支支吾吾道:“她是妓女,是婊子,勾引男人,教训一下又怎么了……” 宇文慧怡听了,狠狠扯了她一把,猛使眼色道:“你给我少说几句!” 小翠见小姐向着外人,还是当着自家下人的面,还是向着一个卑贱的妓女,心中不胜委屈,眼中粉泪莹然,跺脚道:“你们都向着外人,就我一个人错,行了吧!” 说着,洒泪跑出屋外。 宇文慧怡怕她做出傻事,急忙吩咐两个婢女跟了出去。 张羽茫然呆立当场,他真是越来越不懂小翠,不懂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初止住了哭,低声道:“公子,我们走吧,小初不想……不想呆在这里。” 张羽原是没有主意之人,这时听了,觉得也好,便道:“好,我们走。” 宇文慧怡可不愿让他们就这么走了,不然误会永远也解除不了。 急忙道:“羽兄,你远道而来,不能就这么走了。小翠做得不对,我先替她赔礼道歉,你看在我宇文慧怡的情面上,一定要在府上盘桓几日。” 张羽心想这句话在理,毕竟做错事的是小翠,宇文慧怡什么都没有做错,当日她出面为父治病的恩情历历在目,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便道:“好,那你要答应我,不能让小翠再打小初。” 宇文慧怡脸色一沉,郑重道:“羽兄放心,但凡有人敢动小初一根头发,本小姐绝对严惩不贷,即便是我亲哥哥,都不行!” 此时,小初尚不知昨日那宇文公子便是宇文慧怡的亲二哥,所以这话听在耳里,不觉异样。 张羽道:“好。” 接下来,宇文慧怡吩咐左右给小初沐浴梳妆,换上全新衣裳,并且严令任何人等不得接近小初,着重强调,尤其是小翠不能。 安排妥当,宇文慧怡陪着张羽又回到厅上。 此时,两人已没有刚见面时那般热络,中间似乎隔了一面隐形的墙,聊起话来,颇不自在。 二人坐在厅上,无话可说,好不尴尬。 当然,觉得尴尬的也就是宇文慧怡而已,张羽从来便不知“尴尬”二字是何物。 就算他将《千字文》都学完,也学不到“尴尬”二字。 二人正默然间,忽听门外鼓乐声喧,脚步声起,似有数人向厅上过来。 宇文慧怡和张羽向门外望去,只见宇文智及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红袍,腰围金带,手捧一只通体雪白波斯猫,笑吟吟步入厅内。 鞴鹰跟在他身后,依然右手负后,左手擎鹰,一脸肃容。 鞴鹰身边,有一和他服侍相近的武士,手里牵着一头黄毛巨犬。 那犬体态雄壮,杏眼深邃,头面宽阔,鼻梁坚挺,颈部长有长毛,便如狮子一般。 鞴鹰身后,站着鼻青脸肿的翻江佛鲍猛万。 鲍猛万猛地见到张羽,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喘着粗气,如一头愤怒的水牛,盯住张羽一瞬不瞬。 宇文智及见到张羽,装作不认识道:“呦呵,五妹在接待客人呐。” 第七十五章 洗尘 宇文慧怡没好脸色,揶揄道:“二哥好会说笑,明明昨日见过,还装不认识,真会戏弄妹妹。” 宇文智及讪笑一声,对左右道:“是吗?鞴鹰,啸天,你们说说,昨儿咱们见过这位公子吗?哎呀,年纪大了,每天见那么多人,记不住事啦。” 啸天,即是那个牵着巨犬的武士。 鞴鹰和啸天齐声道:“昨日不曾见过。” 尤其是鞴鹰,说起假话来,面不改色音不变。 宇文智及道:“就是说的嘛,会说笑的是五妹才对。” 宇文慧怡哼了一声,并不接话,似乎不愿与她这个哥哥多说一句。 宇文智及见妹妹不说话,又见张羽坐在座位上不理自己,呵呵一笑,大剌剌走到上首坐下。 鞴鹰擎苍,啸天牵黄,立在他身后左右。 鲍猛万找了个张羽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炯炯,直勾勾瞪视,目光始终不离张羽。 宇文智及没话找话道:“五妹阿,你怎地也不介绍一下这位朋友?” 宇文慧怡敷衍道:“他姓张名羽,是我一朋友。” 宇文智及道:“这就没了?是何门何派啊?或者,是哪家的公子啊?” 宇文慧怡道:“无门无派,他家是个猎户,我们在武安认识的,他救过小妹一命。 对啦二哥,你可要好好答谢人家,一百两银子都不为过。 不然,你今儿个要给小妹烧香了。” 宇文智及哑然一笑,心想:“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妮子,还没嫁人呢,就往外捣鼓你哥的银钱。” 想着,当空拍拍手,立即便有人捧上一盘银锭,放在张羽身边的小几上。 宇文智及道:“五妹,这回满意了吗?” 张羽瞧都不瞧一眼那盘银锭,一双眼睛盯着对面的鲍猛万,面无表情。 宇文智及没话找话说了一阵,见张羽一言不发,宇文慧怡句句揶揄,好不尴尬。 他临走前道:“五妹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今晚二哥在花厅备下一桌酒席,给这位朋友接风。” 说罢,也不问宇文慧怡同意不同意,便领着随从出厅而去,鼓乐声再次喧起。 宇文智及走后,宇文慧怡道:“来的真快,羽兄,看来你已经被我二哥盯上了。” 张羽道:“只要他不对小初动手,我就不怕。” 宇文慧怡皱着眉头,心想可要把小初保护好,不然以他二哥的性子,没什么事做不出来,到时候小初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没办法向张羽交代。 张羽却在纳闷,为何宇文智及走路要带着一帮鼓乐手,吹吹打打不嫌吵么? …… 掌灯时分,晚宴如期在府上的花厅举行。 这时,小翠已听宇文慧怡说了张羽和小初之事,已知自己鲁莽,但是要她去给小初赔礼道歉,那是一万个不肯。 张羽再次见到小翠,笑都不笑一下,小翠勉强冲他一笑,他却扭头看向其他地方。 二人间气氛好不尴尬。 宇文慧怡和张羽一行人来到花厅,只见桌席已备,灯烛辉煌。 晚宴不是圆桌,是分餐分桌,每个嘉宾独立桌椅。 男宾的位置,左右两旁各坐着一个妙龄美女。 宇文慧怡见了,蹙起眉来,暗道:“二哥真是荒唐,明知我来赴宴,还弄这些。” 婢女见到张羽,知他是今晚的主宾,便将他引到主席的客座,座位两边的美女见他面貌英俊,都是双眸闪亮,相视妖娆一笑,热情地引他入席。 远处的小翠见了,心头火起,径直走到张羽桌前,指着那两个美女道:“都给我滚!” 那两个美女自然认得她是小姐眼前的红人,不敢得罪,见张羽并未出言挽留,灰溜溜离席而去,三步一回首,竟似舍不得张羽一般。 若论相貌,此时厅上的宾客,确实无能出其右者。 小翠见她们走了,又白了张羽一眼,似乎在怪他没有当即赶走美女。 张羽一双眼睛并不看她,视她如无物,弄得小翠自讨没趣,只得悻悻返回。 过了片刻,熟悉的鼓乐声起,此时张羽不用抬头,也猜出定是宇文智及到了。 这时,宇文智及的手上又换了一条金黄卷毛狗,在一堆人簇拥下,笑嘻嘻步入花厅,跟宇文慧怡微微一笑。 宇文慧怡回了一声嗤笑,白了他一眼,他也并不介意。 宇文智及走到张羽桌前,见他两侧空空如也,唯独他这一桌没有美人相伴,微微一怔,并未问其缘由,径自踱步入席。 鞴鹰和啸天依旧擎苍牵黄,立于他身后左右。 张羽扫视一眼,只见枯雕上人、鲍猛万、鞴鹰、啸天是他先前见过的,席间还有几个长相奇特之人,却不认识。 陪同宇文智及入席之人,皆将目光向张羽投来,似乎他身上有奇珍异宝一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曲歌舞结束,只见鲍猛万离席,提起一坛酒径直向张羽走来。 来到张羽面前,向身边侍立的婢女使个眼色,对张羽道:“喂,昨天咱们不打不相识,你功夫邪门的紧,一不留神着了你的道,今天二公子做东,此处不便动手比划,咱俩再拼个酒量,一决高下!” 鲍猛万昨天被张羽挥手击飞,为了自己的颜面,当众只说是他功夫邪门,并不承认他内力深厚。 又见他脸皮白净,定是不擅饮酒之人,因此提议比酒,逼他酒醉失态,好在众人面前加以羞辱。 张羽心中对他十分厌恶,眼皮都不抬一下,兀自盯着自己的饭桌发呆,时不时吃一口菜。 此时众人停止说话,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很多人都看出来鲍猛万是故意找茬,都准备看张羽如何出丑。 鲍猛万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还以为是他怕了自己,仰天大笑三声,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将一坛酒一股脑灌进肚里。 那一坛酒少说也有三斤上下,只见他咽了五六口,就全部喝干。 一坛酒下肚,鲍猛万大脸晕得通红,猛地将酒坛摔在脚下,只听啪嚓一声,坛子碎片在张羽脚下溅得到处都是。 宇文慧怡和小翠看得都是心头一惊,皱着眉头凝望张羽,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张羽脸色依旧平静,夹菜吃饭,一如之前,好像身旁没事发生一般。 鲍猛万见张羽无视自己,酒气上涌,怒道:“喂,老子一坛酒喝完了,轮到你了!” 张羽兀自不理,头都不抬。 鲍猛万大怒之下,挥起蒲扇般大肉掌就向张羽面门扇去。 宇文慧怡和小翠虽身在远处,仿佛亦能够感觉到他扬起的掌风,顿觉呼吸急促。 只见那手掌临到张羽面门之际,忽然停在半空,手背处还多了两根筷子。 接着就听鲍猛万一声惨呼,划破夜空。 这一声呼号撕心裂肺,声传千里,估计整个洛阳城的婴孩听了,都能止住啼哭。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张羽用筷子阻挡进攻,但是鲍猛万用力太猛,筷子前头又太过尖利,直接扎穿了肉掌。 鲍猛万缩回手去,见两根筷子兀自洞穿手背,胡乱将筷子拔出,照面一瞧,只见掌心赫然两个小窟窿,鲜血涔涔涌出。 鲍猛万大叫一声,双手成爪,一齐向张羽抓去! 在场众人见了,只觉心惊肉跳,暗道这要是被他抓住,整个人不得被撕成稀巴烂! 鲍猛万两手刚一伸出,忽见张羽的饭桌凌空飞起,他还没反应过来,菜汤肉骨悉数直面兜来。 此时距离极近,根本无暇躲闪,只能双掌用力下挡,只听咯喇一声,那桌面被格成两半。 桌面上的菜汤肉骨见缝插针,兜头盖脸当胸尽数都着落在鲍猛万身上。 鲍猛万胡乱糊了把脸,只见张羽早已不知去向。 鲍猛万此时狼狈之极,东张西望找不到张羽。 眼神落在枯雕上人脸上,却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更添怒火。 席间其他桌陪坐的一些美女,见他头上几片菜叶,胸口几块碎肉,脸上胡子滴答淌汤,没头苍蝇般左顾右盼,好不滑稽。 胆子大的,此时都咯咯笑出声来。 鲍猛万又抹了一把脸,大喝一声:“王八羔子,给老子出来!” 他对面有好事的美女,捂着嘴笑,一个劲伸手指着鲍猛万身后。 鲍猛万一回头,只见张羽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面无表情。 鲍猛万此时如发了疯的怒熊,作势就要扑上前去,却听远处突然一声娇叱:“够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宇文慧怡起身呵斥。 鲍猛万一愣,拿眼向宇文智及看去,宇文智及笑着挥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鲍猛万无奈,狠狠地瞪了张羽一眼,退回到自己坐席。 他身边的美女急忙为他擦拭,他却推开二女,喘着粗气瞪着张羽,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宇文慧怡道:“二哥,你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宇文智及怀中的卷毛狗见有人斥责主人,抬头汪汪直叫,宇文智及缓缓拍了几下,那狗甚明主意,立时便安静下来。 宇文智及笑滋滋地道:“五妹,人家好意敬酒,自干一坛,张兄弟一点面子不给,是不是太托大了些?要是换作哥哥我,自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宇文慧怡道:“敬酒有敬一坛的么?分明是欺负人!” 宇文智及道:“那可以不喝嘛,或者少喝一点,又没说非让他喝一坛。” 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向张羽,笑滋滋道:“对不对,张兄弟?” 张羽转身凝视宇文智及,淡淡道:“我不是你兄弟。” 此言一出,全场立静,针落可闻。 只见宇文智及一张脸如同凝固了一般,僵硬煞白。 第七十六章 离席 宇文智及手中的金毛狗还未叫唤,他身后啸天手中的巨犬,却猛地立起身来。 那巨犬鬃毛剑竖,深邃的双眸牢牢盯住张羽,喉咙里咕噜咕噜发着声响,一副临战的架势。 好似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立马就要上前咬死张羽。 虽然宇文智及眼神中流露出肃杀的锋芒,但是转眼功夫,他竟立即转怒为笑,道:“哈哈,没错,咱们本来也不是兄弟,张羽朋友倒是快人快语,快人快语呀!” 那巨犬见主人发话,重又坐下,杏目依旧不离张羽。 此时,早有下人将张羽的座位收拾干净,换上了崭新的桌椅和杯盘。 张羽看在眼里,却早没了食欲,满席的陌生人让他颇不自在,只盼早点离开。 于是便对宇文智及道:“我吃饱了,先走了。” 说罢,张羽转身便向厅外走去,不向任何人道别。 话音刚落,忽地从席间跃出一人,跳到张羽面前。 只见他背后插着三根树枝,四十岁左右年纪,五短身材,身材微胖,小眼睛小嘴,五官似乎挤在一起,颏下三缕长须,随风飘起。 那人背负双手,昂首挺胸站在张羽面前,由于身材矮小,微微仰着脑袋看着张羽,道:“在下高大紧,还未与阁下喝过酒,咱俩认识认识。” 张羽道:“不用认识,让开。” 高大紧席上的两个女子见张羽说话直接,丝毫不给面子,甚是好笑。 其中一个女子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只见高大紧忽地一个闪身,折回到原席,揪着那女子头发,啪啪啪扇了数个耳光,只打得那美女鼻青脸肿,口中冒血,牙齿都被打落几颗。 旁边另一美女吓得花容失色,牢牢捂着嘴巴,双眸无比恐惧,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笑。 高大紧又一闪身,已回到张羽面前。 众人见他来去如风,虽动作很快,但是毕竟肉眼可见,并不如何稀奇。 只是他每次移动,都不见双腿摆动,身子直愣愣地移形换位,仿佛僵尸一般,这门轻功倒是颇为怪异。 众人看得趣味十足,似乎没人觉得那美女挨打,是多么惨戚之事。 远处的小翠见他一出手,就将那美女打成血口惨相,心中有气,对宇文慧怡道:“小姐,他好残忍!” 宇文慧怡嘴上不说,心里却道:“二哥结交的狐朋狗友,有哪个不残忍!” 高大紧自来对自己这身轻功颇为得意,见张羽呆立不语,还以为他怕了自己,语带挑衅地问道:“如何?阁下是否改变主意,要陪在下喝上一杯呢?” 张羽指着那挨打的女子,道:“你为什么打她?” 高大紧道:“本大爷看在宇文公子的面上,已经宽大处理,饶她一命啦。” 宇文智及听了,哈哈笑道:“高真人下次不用给我面子,直接杀了便是。” 在场男宾听了,顿时哄笑起来,竟还有跟着拍手叫好的。 那被打美女见了,垂下头来,泪如雨落,听众人哄笑,按捺不住,忽地纵起身来,冲着一根柱子撞了上去,立时毙命。 立马有下人跑上前去,搬走尸体,擦净柱上的血迹。 动作麻利,行动迅速,现场立即复原如常。 死人这么大的事,转眼间竟如没发生过一般。 所有在场男宾身侧的美女见了,个个心惊,面色如土,再不敢随意嬉笑,生怕自己出点叉子,立刻小命不保。 张羽本不是会率先动手之人,但见此惨相,心中气急火起,想不通天下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切齿道:“你看她不顺眼,就打她。好,那我看你不顺眼,也打你!” 说罢,一拳就向高大紧面门击去。 随即,奇事忽现,那一拳竟笔直穿过高大紧脑门,仿佛打在虚空之中。 众人也都是一奇,心说拳头怎能穿透人头? 待凝神再看,高大紧所站之处竟是一重虚影,并非人身。 张羽一击不中,正自狐疑,忽听身后高大紧声音道:“小贼,没想到大爷速度如此之快吧?嘿嘿,打不到大爷,可要挨打喽!” 高大紧说着,一掌拍向张羽后背。 但是,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出现,那一掌同样没打到张羽,竟然穿透了他后背。 此刻的张羽,竟然也是一重虚影! 高大紧一掌不中,心叫糟糕,正当他惊疑未定之时,只觉后颈猛地遭人钳住,浑身动弹不得。 耳后一个声音道:“这回不是影子了。” 高大紧心中叫苦,听出耳后之人便是张羽。 忽地,只见高大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双脚甫一离地,他想挣扎,刚要回身蹬腿,只觉颈部一阵巨力传来,剧痛难当。 命门受制,登时动弹不得。 顷刻之间,变化迭出,只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不觉呆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张羽竟能在极短时间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竟无师自通,犹如高大紧一样,双腿不动,移形换影,这还不算,竟快到还能在原地留下一重虚影! 这等现学现用,青出于蓝的武学修为,当真世所罕见! 枯雕上人梁长复目光如炬,暗暗心惊,注视张羽的眼神越发深邃,暗忖:此人内力之深厚,学武之神速,实乃万中无一之奇才!究竟是哪里冒出来个如此奇人? 他扪心自问,自己是决计做不到张羽那般双腿不动,移形换影。 此刻,高大紧犹如一只被提溜起来的小鸡,四肢垂下,头微微后仰,颈部受制,身不能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凝目盯着张羽,不知他下一步会有何举动。 是会杀了高大紧呢,还是将他扔出厅外? 众人屏息凝神,一时间厅上寂静无声。 只见张羽手臂伸直,提着高大紧回到他座位,将他递到适才被他打伤的美女座位之前。 那座位此时已空空荡荡。 张羽道:“就当她还活着,还坐在这里,你对着这里,磕三个响头吧。” 张羽后来和魔手聊天时,聊起那日方大孝要他磕头认错,才知磕头是大礼,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轻易下跪。 另一侧那美女见高大紧五官拧在一起,赫然出现在斜对面,又怕又慌,不知如何是好,垂首兀自颤抖不休。 高大紧虽身不能动,但是嘴里还可发声,道:“磕仨响头?嘿嘿,不如你直接杀了本大爷!” 张羽见他嘴硬,也不和他废话,手上稍微用力,只听高大紧“哟哟哟”连声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忽地,只见他一颗上槽门牙激射而出,噗的一声,钉在桌面之上,口中鲜血淋漓。 旁边那美女见了,惊声尖叫,吓得捂住了脸,瑟瑟发抖。 厅上众人见了,骇异莫名,心下均说:“单凭手力,竟可震掉一颗门牙,这内力怪异得很呐!” 若是让枯雕上人这等高手出手,震掉牙齿本是稀松平常之事,但若是一次只震掉一颗,不伤其他,那就是极难之事。 用力刚猛则易,力道精准却难。 这就如手捏桔子,一把捏出所有桔核甚是容易,倘若只要一次捏出一颗,还不伤及整个桔子,单凭深厚之内力,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那还要施以巧劲,巧妙运用内力自如精确。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发功人的内力要注入他人体内,在他人体内自由游走,之后要汇聚于口腔之中,最后凝聚在一处牙根,猛地将牙齿激发出去。 这等游刃有余的高深内功,不习武之人,难以体会其中之艰深奥诡。 此时,宇文智及手中的卷毛狗又汪汪叫了起来,似乎是被张羽的气势所吓。 张羽再一次问道:“你跪不跪?” 高大紧唾道:“我呸!” 他心中不住暗骂:“要不是不能当众施展魔力,老子岂会受制与你!” 张羽手上又一用力,高大紧又一颗上槽门牙激射而出,一样的钉在桌面之上,与刚才那颗牙齿排成一线。 高大紧不叫反笑,咧着血口道:“哈哈,你有种,就把老子一口大牙全部崩掉!” 见他如此无赖,张羽反倒没了主意,呆立当场,微皱眉头。 宇文慧怡看不下去,离席走到张羽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张羽听了,似乎改变了主意,便道:“那好,你答应我,不许再伤此女性命。” 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另一只手指着桌边的美女。 高大紧只觉全身又麻又痛,仿佛数万跟小细针涌入四肢百骸,蚀骨扎筋,痛痒难当,转眼间汗如雨下。 即便如此,高大紧仍旧嘴硬道:“大爷我虽不是好人,但还从未杀过无力缚鸡的妇人!” 张羽听了,松开手,高大紧落回地面,只觉双腿一软,差点跌倒,急忙伸手扶住桌面,总算稳住身体。 张羽对那花容失色的女子道:“你赶紧走吧,这里没你事了。” 那女子看着眼前英雄般俊迈的男子,一双泪眼中满是感激,只觉一颗心儿砰砰乱跳,胡乱答应了一声,碎步跑出了花厅。 原来,刚才宇文慧怡悄声对张羽言道,若是张羽不罢休,硬让高大紧下跪磕头,可能会适得其反。 非但达不到目的,很可能逼使高大紧事后杀另一女泄愤,为保全那女性命,是以劝他不要威逼过甚。 毕竟之前那女已然身死,不能复生,如果张羽不愿杀人,那还是莫要连累无辜。 张羽是讲道理之人,只要他认为别人说得有理,便会听从,也会立即去行动。 宇文慧怡见张羽明理,微笑点头,回身扫视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宇文智及身上,道:“现在,还有人对张公子的离席,有异议吗?” 第七十七章 狮吼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出声。 他们见张羽轻易便制服了鲍猛万和高大紧两大高手,方知他不是易与之辈,一些会武之人本跃跃欲试,但此时亦不敢随意下场。 于是,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宇文智及,等他示下。 宇文智及一副置身事外的闲散神情,嘴角挂笑,轻抚着怀中的金色卷毛狗,微微叹口气道:“既然吃饱喝足了,那就不留了。” 说着,垂下一只手,在案底捏了个怪异的手势,席上众人看不见,身后的武士啸天却全都看在眼里。 宇文慧怡听他这么说,便对张羽道:“羽兄,咱们走吧。” 二人转身就要出厅,小翠也急忙跟了上来。 一行人刚走出花厅,便听身后那巨犬狂吠一声,紧接着花厅上响起一片尖叫惊呼! 张羽回看前厅,只见那条原本由武士啸天牵着的,如狮子般的巨犬,四腿猛力蹬地,唾液飞溅,疯狂向自己冲来。 张羽怕伤到宇文慧怡和小翠,迈步向那巨犬迎了上去。 只见那巨犬行动甚速,前爪两次着地,便已奔到厅外。 刚一出厅,后腿用力一登,犬躯飞在半空,直扑张羽。 宇文慧怡、小翠及一众女眷,早已吓得四散逃开。 张羽面无惧色,轻轻巧巧向旁一挪。 那巨犬凭空无物借力,收力不住,直冲出到张羽身后丈许,一时收不住爪,打着滑撞在院中一座小假山上。 只听哗啦啦一阵响,那假山登时碎成几块,落成一堆。 巨犬哪会理会,前爪搭在地下,腰胯一掀,回过头来,后爪一蹬那堆假山碎石,又向张羽扑来。 宇文智及饶有兴致地高坐观看,还对席上众人侃侃而谈道:“这条大犬,乃是喜马拉雅山下纯种的藏獒。 你们看,它体大如驴,奔驰如虎,吼声如狮,仪表堂堂,听说在塞外苦寒之地,专吃野狼和牦牛。 嗯,可惜自打来到府上,日久无事,好吃懒做,如今都怠懒啦。 今天总算有机会活动活动,有趣,有趣。” 众人听了,啧啧称奇,都不知世上还有这等叫藏獒的巨犬。 有些见识广博的,便暗暗留意,心说百闻不如一见,原来这藏獒果真如传说中一般威猛。 想起适才那藏獒从面前凛凛彪过,龙游虎跃,带起好大一阵狂风,不少人都是心惊肉跳。 厅上众宾客,一门心思都在藏獒身上,似乎无人在意张羽的死活。 那藏獒疯狂向张羽猛扑,一扑不中,立即再扑,如平地上一团黜黑龙卷风,围着张羽扑袭。 张羽气定神闲,辗转腾挪,不停变幻步伐,每每于关键时刻闪在一旁,正好躲过凶猛的扑击。 虽然那藏獒体态雄壮硕大,但是面对张羽的灵动步伐,似乎颇为吃亏,扭头扫尾,连扑带咬,使尽浑身解数,就是碰不着张羽一分一毫。 宇文慧怡和小翠缩头躲在廊下柱后,小翠哆哆嗦嗦,颤声道:“小姐,二公子就不怕那狗……咬着你吗?” 宇文慧怡望向厅上,恶狠狠瞪了宇文智及一眼,咬牙切齿道:“他有什么干不出来?娘怎么会生了他这么个……” 后头一堆恶毒的言语,硬是被她生生吞下肚里,心说他不要脸,自己还得要。 那藏獒见三番四次扑不到张羽,情急发狂,仰头向天猛吼一声,比适才鲍猛万中筷之后那声惨呼,还要惊天动地! 好在许国公宇文述去了涿郡,此时不在府上,不然如此折腾,势必早就惊动了老爷。 那藏獒长吼一声,停止乱扑,左右踱着步子,一对深邃眼珠直勾勾盯住张羽,嘴里滴着老长的涎水,胡噜胡噜低嘶,准备随时发起致命一击。 刚才那藏獒乱扑乱掀之时,动作太快,场面太过凶险,看得人心惊肉跳,眼花缭乱。 可能是太过刺激,小翠看得倒还不知害怕,此时见藏獒停止攻击,若有所谋,蓄势待发,反倒让她透不过气来。 扯着宇文慧怡裙边道:“小姐,羽兄会不会有事啊?” 宇文慧怡凝神注视着张羽的表情,道:“你看他那副泰然神色,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众人见藏獒停止扑击,似在蓄谋雷霆一击,皆感好奇,不住伸脖张望,都想知战局如何收尾。 这时,只听宇文智及笑吟吟道:“有趣有趣,当真有趣,来人呐,拿三百两银子来。” 话音一落,立即有下人端着银锭入厅。 宇文智及一边撸着狗毛,一边道:“本公子赌三对一,押自家的藏獒得胜,谁有兴趣,博他个一百两啊?” 啸天见宇文智及要下注开赌,立即对着厅外呼哨一声,那藏獒闻声停下脚步,直视着张羽,不再行动。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相信张羽能赢,有些却不敢和二公子对赌,输了还好,万一赢了,岂不是得罪了二公子,所以没人下注。 宇文智及见众人赌性不高,看来要点名才行,便向鲍猛万看去,道:“翻江佛鲍师傅,你押哪边啊?” 鲍猛万起身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押公子的藏獒啦!我赌五对一,出一百两,博个二十两,有没有人想以小博大啊?哈哈!” 宇文智及讪笑一声,又看向枯雕上人梁长复,问道:“梁上人,您不下注玩玩么?” 梁长复眼珠一转,起身道:“老夫虽有赌性,却不敢和公子对赌。这样吧,我押二十两,赌张公子赢,以小博大,博一下鲍师傅的一百两。” 鲍猛万听了,吹胡子瞪眼,借着酒劲,斥道:“梁老头,你就恁地喜欢和我作对?我到底哪里得罪你啦?” 梁长复也不答复,微微一笑,便即入座。 宇文智及又放眼扫去,见席上宾客都躲着自己目光,甚感无趣,最后望向厅外,落在了廊上五妹宇文慧怡身上。 笑眯眯抬声道:“五妹,你要不要下一手玩玩?” 宇文慧怡从他刚才放狗,便对他恼怒不已,此时又来招惹,心头火起,怒道:“要赌就赌大些,我出一千两,赌你三千两,二哥你敢不敢赌?” 众人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宇文公子若是输了,就要损失三千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宇文智及听了,撸狗毛的手倏然停住,笑容僵硬,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把宇文慧怡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他毕竟是许国公府的二公子,在座的又都是他的门客友人,这时若是露怯,明日必将传扬至满城尽知,那以后也不用在东都混了。 想到这里,冷哼一声:“就这么着吧,本公子赌啦!啸天,开始。” 啸天领命,对着厅外呼哨一声,那藏獒闻声,立即怒目圆睁,龇牙咧嘴,鬃毛竖起,又进入战斗状态。 这时众人都屏息凝气,事关三千两赌局,虽然众人没份,但是有幸适逢其会,身临其境,亦感惊心动魄,血脉喷张。 许多人原来都是盼着张羽获胜,毕竟是人犬大战,大家都是人,自然是希望同类得胜。 可是眼下事关三千两豪银,若是一旦张羽获胜,那宇文公子可要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众人恍惚觉得那三千两银子是自己的,若是输了就如自己损失一般,很替二公子在意心疼。 因此,反倒有些人希望藏獒获胜,可以让二公子不至于血本无归。 这年月,一条命值几个钱? 三千两,可以买好多条命了。 张羽见那藏獒再度兴起,又要纠缠,心中好笑,心说离山好久,许久没有搏虎战熊,今天可以活动活动,也是一件趣事。 他目不转睛盯着藏獒,琢磨着如何下手才会更有趣。 想到刚才它对月长吼,童心忽起,有心搞怪,突地一蹲,倒是吓了那藏獒一跳。 只见它猛地退后一步,压低身躯,似乎在防张羽突然进攻。 张羽心中好笑,脸上却逐渐露出狰狞神色,眼神中射出两道摄魂寒光,喉咙里呜呜作响,宛如虎音。 张羽慢慢俯下身来,双手缓缓举起,作成虎爪,突然,扯开嘴猛吼一声。 只见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席卷犬身,风力之强,竟吹得那藏獒扭头睁不开眼睛! 这一声吼,宛如晴天霹雳,百炮齐鸣! 这一声吼,宛如虎啸山林,龙吟四海! 花厅上众人,内力不济或者没有内力的,急忙捂住耳朵。 内力深厚的,听见这声狂吼,亦觉心烦意乱,头晕欲呕。 鞴鹰左臂上擎着的大鹰听了,立即扑扇起翅膀,作势欲飞,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宇文智及手中的卷毛狗听了,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再看那巨犬藏獒,犬毛皆软,耷拉耳朵,叫声呜咽,含胸垂头,宛如犯错的孩童一般,哪还有半分适才的雄壮威猛? 宇文智及见了,鼻孔翕张,双目暗沉,手上暗暗用力。 他怀中那卷毛小狗被掐得生疼,四肢乱刨,过不多时,竟被活活掐死。 但是,宇文智及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神秘的微笑,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思。 张羽站起身来,见那藏獒不敢再行放肆,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狗头。 那藏獒极其温顺地匍匐在地,任凭他摆弄抚摸。 众人见此情景,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有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张羽回头对宇文慧怡道:“这狗头毛茸茸的,你们要不要摸摸?” 宇文慧怡和小翠看得目瞪口呆,见张羽还要她们去摸狗头,吓个半死,忙着摇头,死活不肯。 张羽也不强求,起身道:“那咱们走吧。” 宇文慧怡和小翠见他驯服巨犬,更加对他刮目相看,但是二女不敢上前,远远地招手让他过来。 张羽走到廊下,宇文慧仪回眸一笑,对宇文智及道:“二哥,等会儿别忘了叫人把银子送来,三千两哈,不许耍赖哟!” 说罢,三人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第七十八章 异香 宇文智及冷哼一声,将怀中的死狗抛在地上。 他身后的啸天走前两步,低声问道:“主子,那藏獒怎生处置?” 宇文智及微笑道:“养兵千日,不能杀敌,留之何用?宰了吧,煮好了,明早送到张羽房里,给他当早餐。” 说着站起身来,席上众人立即随之站起,恭敬施礼,不敢直视。 大家都知他正在气头,此时最不能去招惹。 宇文智及向席上扫视一眼,目光落在了枯雕上人身上,嘴角一笑,道:“梁上人好手气,恭喜发财。” 说罢,袖子一甩,向后堂方向离去。 鼓乐之声跟着响起,随他一同去远。 席间众人目送宇文智及走远,直到听不清鼓乐之声,方才站直身子,面面相觑。 厅上很静,只听咕嘟咕喝酒之声,众人循声看去,见是鲍猛万又喝一坛,脸色颇为难看,估计还在心疼刚刚输掉的那一百两。 枯雕上人也不跟他结账,赶忙步出厅外,追着人群而去,想必是有话要对宇文智及讲。 送走宇文智及,忽地只听一声犬嘶,众人回头一瞧,只见啸天已一掌劈死那条藏獒,长舌垂地,血流满院,腥臭不可闻。 众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心下无不悚然。 …… 宇文智及回到房间,脸上笑容消失,阴沉沉不发一言,还随手砸碎一个茶碗。 枯雕上人跟进屋来,察言观色道:“公子,您是想要他的命呢,还是想用他的力呢?” 宇文智及听出他话中有话,眼珠左右一摆,嘴角复又挂起笑容,道:“梁上人有何高见啊?” 枯雕上人道:“公子不要忘了,此人远道而来,可是来投靠慧仪小姐的。” 宇文智及闻言,眉头一挑,眼珠一转,似有所悟,渐渐露出欣喜神色。 枯雕上人道:“既然公子欲成大事,更应招兵买马,丰满羽翼。 梁某见此人内力深厚,武功修为深不可测,实乃万中挑一之不世奇才。 公子若能将此等人才笼络收服,岂不是如虎添翼? 今后成就大事,定然无往而不利!” 宇文智及深以为然,微微点头,心说如果花三千两银子买张羽一颗忠心,似乎倒也划算。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蓦地想起一事,睨着梁长复道:“梁上人此言甚妙,不过张羽来府一事,绝不能让大哥和三弟知晓,上人知道的吧。” 枯雕上人立即道:“梁某明白。” 宇文智及邪魅一笑,摩挲自己的指甲,想起梁长复神兽降世之论,说道:“花三千两银子,搭上一条不会说话的狗,赚一条会说话的神狗,这买卖也算值当,哈哈!” 梁长复立即赞道:“公子英明!那些银子又不是输给外人,给了自家妹子算不得什么。当真若能收复张羽,公子何愁大事不成啊!” 左右立即一齐称赞:“公子英明,公子英明!” 宇文智及笑滋滋对着指甲吹了几口气,展开五指,盯着五个指甲依次看去,道:“梁上人,以后大事什么的,心里晓得便罢了,不要总挂在嘴上。这种话呢,张扬得多了,容易掉脑袋的。” 梁长复听了,心头一震,慌忙打个稽首道:“梁某知错了,请公子恕罪。” …… 宇文慧怡领着张羽一路回到厢房,安排好了张羽的住宿房间。 张羽问小初的情况,宇文慧怡说小初也已安排妥当,让他不用担心,因为是女眷,住得远一些,今晚先不用见面了。 见天色不早,宇文慧怡和小翠留下了伺候的婢女,二人亦告别离开。 回去的路上,宇文慧怡嗔怪小翠,道:“刚才,你怎么没跟他赔礼道歉?” 小翠神色中些许委屈,道:“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干嘛要赔礼道歉?” 宇文慧怡站住脚,转身盯着小翠,沉着脸道:“你还说没做错事?你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怎地对小初姑娘那般凶恶!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的,和筵席上那些残忍的家伙,有何两样?” 小翠强词夺理道:“小姐,你干嘛拿人家和婊子,还有席上的那帮禽兽相提并论?” 宇文慧仪性格温婉,和小翠从小一起长大,二人关系亦主仆,亦闺蜜,平时多有骄纵。所以把小翠宠溺的不像样子,说话没大没小。 不过很多时候,宇文慧怡倒是欣赏小翠这种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直来直去,敢爱敢恨。 她自己身为宇文家的小姐,从小被各种规矩束缚的死死的,宛若笼中鸟,园中草,毫无自由可言。 若是没有小翠陪伴,性格互补,指不定她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就是一个沉默寡言,了无生气的富家小姐。 宇文慧怡自然能理解小翠对小初的心态,心里自是向着小翠多些,叹口气道:“偏你这丫鬟出身,净用那低眼看人。” 说着,伸指用力戳了下小翠的额头。 小翠装作吃痛,“哎呦”一声,使劲揉着额头。 宇文慧怡把耳坠塞入她手中,道:“明天一早,去给张羽和小初赔礼道歉,态度可要好些,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听到没?” 小翠听了,面色一沉,小嘴一嘟,道:“反正我不去。” 宇文慧怡深吸一口气,白她一眼道:“你呀,都怪我平时太骄纵你了,惯得你不像样子。嗯,也好,若是你明早不去赔礼,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本小姐不许你再见张羽!” 说罢,宇文慧怡旋身便走。 小翠微微一愣,心中一阵嘀咕:未来几日小姐定是天天陪着张羽,若是不许自己见他,岂不就是不让自己服侍小姐,那怎么成? 想到这里,一跺脚,喊道:“不行啊,小姐!” 一边叫着,一边向宇文慧怡离开的方向追去。 …… 这一夜,小初睡得也不安心。 虽然有人服侍着沐浴梳洗,还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但是身处陌生之地,她总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十分古怪。 那些服侍小初的婢女,都是宇文府上有眼色的老使唤。 她们一早就知小翠不喜小初,也知小初是青楼出身的妓女,加上那张羽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所以服侍起小初来,就是个大概大概,马马虎虎,并不上心。 小初是多敏感的女子,哪里会瞧不出来,见那些婢女眼神闪烁,背后闲言碎语,递个水盆毛巾粗手笨脚,根本不是大户人家下人服侍人的利落手段。 但小翠孤身一人,又无处诉说,正所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暗自忍下,眼巴巴盼着张羽早些归来。 奈何苦等到三更半夜,却一直等不到张羽回来。 彷徨凄苦之际,转念想到宇文慧怡和小翠皆是那般貌美之人,与张羽的关系似乎又极为亲近,心中更是哀怨,柔肠百转,郁郁难消,唯有抱被垂泪。 哭累了,也就慢慢睡着了。 …… 反观张羽呢,跟没事人似的,听说小初安顿好了,便不挂在心上。 回房后倒头便睡,鼾声如雷,睡得极香,梦都没做一个。 不想一觉醒来,却只是五更。 可能是这房里熏了香,香气奇特,张羽闻不习惯,所以醒得早,而且一睁眼,立即清醒,毫无困意。 他跳下床来,穿好衣裳,简单梳洗完毕,屋内无事,便出得门来。 只见院内清幽,四下无人,冷风阵阵,吹得他倍感精神。 他本是山野乡村出身,没在大户人家住过,此时四周静谧,不闻鸡鸣之声,倒是新奇。 张羽踱步到院中,舒展四肢,猛地闻到一股奇异的肉香,逗引得他直流口水。 心下大奇,不知何肉如此之香,便循着气味放开脚步而去。 也不知穿廊过院走到哪里,但听磨刀霍霍,煎炒烹炸之声愈发大作。 张羽循声走去,转过一道墙,眼前霍然开朗,竟是好大一座厨房。 只见好多家丁挑水烧柴,切菜剁肉,热气腾腾,烟熏雾绕,好不热闹。 厨房是好几间屋连城一排,房门敞开,热气滚滚外冒。 张羽随意打眼一瞧,只见房内厨子至少有百来人,心头一震,寻思:“原来大户人家的厨房这么大,也不知每天要做多少人的饭菜?” 张羽走近一瞧,只见各色点心肉菜早已备好,尚未下锅。 他不知这些菜肴怎么做法,更不知那些菜式点心叫什么名目,只是觉得花样繁多,精致有趣,驻足贪看不已。 正瞧着,突然又闻到适才那股奇异的肉香,端的霸道,破空而来,任凭其他各色香味,都阻挡不住。 他扭头向着肉香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头厨房门口摆着一口大铁锅,锅下文火烧着,锅虽盖着盖子,热气却兀自蒸腾。 那霸道的异香,便是从那口锅里阵阵飘来。 张羽走到锅前,正好有个家丁捧着干柴过来添柴,见他衣饰华贵,是公子打扮,堆出笑来,自来熟道:“公子,这肉是不是特香?香的能让你忘了娘儿们。” 张羽道:“是很香,不过香味很怪,这是什么肉?” 接着,那家丁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逗得张羽一直在笑。 欲知家丁说了什么,请听下文分解。 第七十九章 朋友 那家丁见张羽相貌不凡,衣着华丽,十分面生,猜测必是府上的贵客。 笑嘻嘻道:“这位公子,想必您也是饭桌上的老行家,肉林中的老饕餮。 您要是说吃过天上的龙肉,小的未必不信; 但您要夸口说吃过这锅里的奇肉,那小的打死不信!” 张羽常年在山中打猎,无论生熟,什么肉没吃过?被他一激,童心忽起,颇觉好玩。 见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听他说话颇为活泼好笑,想起昨晚宇文智及和宇文慧怡的赌赛,很是有趣,便有心和他也打个赌,道:“若是我吃过,便怎样?” 那家丁眼珠滴溜溜一转,道:“若是公子当真吃过,小的立马跪下,给公子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 张羽微微笑道:“那要是没吃过,你待怎样?” 那家丁嬉皮笑脸道:“若是公子没吃过,那就看着赏点彩头,一百钱不嫌少,一千钱不嫌多。” 昨日宇文智及给张羽的银子,他一早揣了两锭在身上,这时全都掏了出来,道:“这些够吗?” 那家丁猛地被银子晃到眼睛,见钱眼开,神色大喜,抛下干柴道:“够啦够啦。” 张羽见他神情动作十分有趣,笑道:“那要怎么猜?你会给提示么?” 那家丁见他是个大气豪迈的主,神色友善,心生亲近之感,忙摇手道:“公子不急,您先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说罢,一溜烟跑到房内。 张羽看着纳闷,不知他跑去干嘛。 过不多时,只见他拿了一把汤勺和一副碗筷出来,笑嘻嘻来到张羽跟前,掀开锅盖,撇去浮沫,小心翼翼盛了一小碗肉汤。 接着用汤勺在锅里搅动一番,精挑细选了三大块肉——分别是一块带皮,一块全瘦,一块半肥半瘦,都盛在汤碗里。 然后盖上锅盖,双手将汤碗捧到张羽面前,道:“小的不能占公子便宜,您先喝口汤,然后尝尝肉,再猜不迟。” 张羽越发觉得有趣,笑嘻嘻接过汤碗。 这肉汤的气味确实太异太香,搅动得张羽肚内的馋虫咕咕直叫。 他此时端汤在手,直咽口水。 张羽本是极爱吃肉之人,这时也不怕烫嘴,咕嘟一口喝干了汤,留下三块肉在碗底。 那家丁看得呆了,心想这锅汤足足沸了一夜,他就这般一股脑喝下,难道五脏六腑不怕烫吗? 张羽不顾身上衣料华贵,伸出袖子顺嘴一抹,赞道:“好喝!” 接着迫不及待,将肉一块一块吃下。 只觉那肉弹牙有嚼头,肉皮入口即化,肥肉吱吱冒油,瘦肉更是久嚼不柴,齿间留香,极为美味。 那家丁眼巴巴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自己跟着也直咽口水。 见张羽吃完了最后一块,凑前问道:“公子,味道如何?可猜得出这是啥肉?” 张羽不答,却伸手掀开锅盖,又盛了满满一碗汤,外加几大片肉,又是一口喝下,大口咀嚼。 汤肉咽肚之后,他长出一口热气,赞道:“这肉真好吃,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肉。” 那家丁嘻嘻笑道:“怎么样,公子可是认输了么?” 张羽微微一笑,把两锭银子塞在他手里,道:“猜不出来,银子给你。说吧,这是什么肉?” 那家丁接过银子,急忙背着厨房里那些其他的家丁,深深藏在怀里,低声笑道:“公子如此爽快,那就再给公子开开眼界。” 说着,拉着张羽绕到房后,向墙角一指,道:“公子请看。” 张羽看过去,只见墙角一只大狗头,正是昨日花厅上的那条藏獒脑袋。 那家丁摇头晃脑道:“没想到吧,这么好吃的一锅肉,竟是塞外狗肉!这就叫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呐!” 一边说着,一边摸着怀中的银锭,喜不自胜。 …… 小翠因为有心事,自也起的比平常早些。 梳洗完毕,对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心里抹不去小姐昨日的言语。 她走出房门,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喷嚏,想起以往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得一场风寒大病,不禁自怜自伤。 刚出一会儿神,心思又落到张羽身上。 若是听小姐的,就这样前去赔礼道歉,她总觉得心里委屈。 想到昨晚在花厅和张羽见面之时,自己好意冲他微笑,他却不理不睬,心头立时无名火起。 可是,转念想到小姐说的,如果不去道歉,那这几日就不能陪张羽去玩,心中万分不舍。 回忆起这段时日,自己自打从真武山回到洛阳,心头每日萦绕的就只有张羽。 朝也思,暮也想,茶饭都不思,如今他真来到身边,难道要自己避而不见么? 就这么胡思乱想之间,她不知不觉踱步到张羽房前。 小翠猛然惊觉,暗说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于是扭头就走,可是刚走出几步,又纠结不舍。 他起床了么?要不要去敲门?见面该说什么呢? 算了,不见就不见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徘徊数次,心思往复数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终是不能下定决心。 正踌躇间,忽听背后脚步声起,回头一看,竟是张羽!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张羽见到小翠,也是一怔,劈头便问道:“小初住在哪?” 小翠乍见张羽,原本是心怦怦乱跳,脸蛋发烫,待听他不向自己问好,反而去关心小初下落,登时妒火中烧。 叱道:“小初小初,你就记着小初,小初是你什么人?” 张羽一愣,顿感莫名其妙。 他实在是不懂小翠为何这么容易发脾气,自己明明没招惹她,她为何总是针对自己。 诧异间,忽地想起昨日她动手打小初的样子,心中厌恶,不想和她再多说话,只淡淡答道:“她是我朋友。” 小翠道:“那我呢,我又是你什么人?” 这话倒是把张羽问住了,平心而论,张羽心中自然是把她当作朋友。 虽然心里还在生她的气,但毕竟邺县为父求医,说起来最后还是得她帮助,这份恩情,张羽毕生铭记。 张羽稍作犹豫,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翠已等不及,更加生气道:“好啊,你不说话,是不是连朋友都不想做了?你说啊!” 张羽自然还想和她做朋友,便道:“我想和你做朋友。” 小翠没想到张羽这么快就服软,心下亦是一软,道:“做怎样的……朋友?” 张羽不解道:“朋友就是朋友,什么怎样的朋友?” 小翠道:“朋友也分好多种,普通朋友,酒肉朋友,过命的朋友,还有……还有同榻而睡的朋友!” 说到最后,显然是在讽刺张羽和小初同睡一房,不过小翠脸上亦不禁泛起了一抹红晕。 小翠虽已知晓张羽和小初之间清清白白,但是话说顺嘴,便也就那么说了。 人啊,就是如此,有时嘴里说什么,心里并不清楚。 张羽不知这世上竟有这么多种朋友,一时也分辨不出有何不同,道:“就像以前一样的那种朋友。” 小翠微眯双眼,追问道:“永远就只是那样的朋友?” 张羽道:“是。” 小翠道:“再问你一次,是不是永远就只是那样的朋友?” 张羽笃定道:“没错,是。” 小翠眼中迅即泛起泪花,她双手攥成拳头,哽咽道:“张羽,我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我们永远就只是……朋友?” 张羽木讷,当真听不出她话中的弦外之音,前后的用词不同。心说这不是极简单的问题么,自己已说了那么多遍,她怎么就是不懂?偏要问个不停? 张羽叹口气,再次说道:“是。” 小翠见他叹气,已知答案,倏忽间一行清泪滑落腮边。 她不想哭,狠狠咬着嘴唇,暗骂自己道:“小翠啊小翠,你真傻,原来眼前这日思夜想的男子,只把你当作普通朋友,还说要一辈子只做朋友! 枉你问了那么多遍,枉你给了他那么多机会,枉你对他痴心一片…… 最后只换了朋友二字…… 既然他心里没你,那就罢了……罢了……” 一转身,泪珠飘落,小翠掩面而去。 空留张羽呆立院中,莫名其妙。 …… 当张羽再次见到小初时,小初不顾一切,含泪扑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呜咽许久,久久不放。 小初不停地说道:“羽哥,小初再也不想和你分开!” 一旁的宇文慧怡看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此时,小翠并没有站在宇文慧怡身边,宇文慧怡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早便不见人影,想她定然没有去找张羽赔礼道歉。 宇文慧怡见二人有话要说,自己在此多余,便领着下人先自离开。 小初乍见张羽,情难自已,全然忘却了周围还有外人,此时离开张羽怀抱,俏脸绯红,垂首忸怩。 张羽问道:“昨天被打的地方,还疼吗?” 小初摇头,道:“谢羽哥关心,已没事了。” 张羽和小初坐了下来,之间空出一些距离。 张羽道:“小翠的脾气有时很急,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用马鞭抽我。但是,她心地是好的,不是坏人。 只是,我很多时候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就像昨日,不知她因何发火。” 张羽不知,小初却猜知了大概,暗说:“八成是为了你啊,羽哥。” 小初心奇他和宇文慧怡还有小翠的往事,便央求着张羽,把他们如何相识的经过,事无巨细都讲了。 相比之前所叙,丰富了好些细节,张羽说了足有半个多时辰。 小初听完,神色渐渐黯淡,心下思量:“原来那小翠姑娘,对羽哥早已芳心暗许,怪不得昨日见了我,发那么大的肝火。 但是不知那宇文小姐是否钟意羽哥,这倒要多留心观察。” 第八十章 情关 张羽见小初凝神思考,许久不言,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小初微微一笑,道:“羽哥,那在你心中,当小翠姑娘是你什么人?” 张羽一怔,心说你们怎么都爱问同样的问题,便道:“自然当她是朋友。” 小初道:“怎样的朋友?” 张羽听了,奇怪地盯着小初,说道:“好奇怪,就在刚才,小翠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小初双眸一闪,急忙问他缘由。 张羽便将清晨和小翠的对话,又复述了一遍。 小初听了,莞尔一笑,道:“羽哥,你呀,把人女儿家的一颗心,都给伤透了。” 张羽不解道:“什么意思?” 小初眼珠一转,略一思索,道:“羽哥,小翠姑娘其实是很喜欢你的。那种喜欢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是那种想要嫁给你的喜欢。” 张羽听得懵懵懂懂,一双大眼之中满是疑惑。 张羽对儿女私情全然不懂,心中也从未想过此事。 虽然那时去邺县找叶武娘相亲,隐隐约约有些结婚成家的概念,但是事后便忘到九霄云外,再没关心过此事。 对于宇文慧怡、小翠和小初三个姑娘,他心底只当她们是朋友,是那种和孙小苗一样的朋友。 仅此而已,并无特别。 小初看张羽一脸无邪,懵懂无知,不禁莞尔笑道:“羽哥,你也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莫非从来没想过婚姻大事吗?” 张羽道:“没有。” 小初道:“那你爹娘呢?没给你张罗提亲的事吗?” 张羽想起邺县的叶武娘,便道:“有,不过没成。” 小初从刚刚他讲的故事中,已约略知些叶武娘的情况,便问道:“羽哥说的,可是那邺县的叶武娘吗?” 张羽点点头。 小初心念一动,抬眼看看张羽神情,试探问道:“羽哥,若是让你在宇文小姐、小翠、叶武娘,还有……还有我之间选一个人,你会……你会选谁做你日后的妻子?” 张羽疑惑地看着小初,小初立即羞得低下头去,手指玩弄衣角。 张羽道:“我没想过。” 小初急道:“假如……假如你必须要选,你会选谁呢?” 张羽心里谁都不想选,他觉得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便道:“我都不选。” 小初甫听这回答,想到他对宇文慧仪、小翠和叶武娘一样无情,心头先是一喜,转念想到他连自己都不选,心下立时十分失落。 过了一会儿,小初道:“羽哥,宇文小姐家世显赫,知书达理,又那般貌美,你难道不动心么?” 张羽道:“不动心。” 小初道:“小翠姑娘敢爱敢恨,性格直爽,穷苦出身,跟你很是般配。” 张羽道:“不般配。” 小初又道:“叶武娘算是你们同乡,又是伯母娘家介绍,家世清白,还爱舞枪弄棒,你也不喜欢?” 张羽道:“不喜欢。” 问到这里,小初却不问自己,旁敲侧击道:“那你喜欢未来的妻子是怎样之人?家世如何,外貌如何,性格如何?” 张羽道:“小初,这些我都没想过,我现在脑子里最想的,就是如何快些给爹爹治好跛脚,如何尽早去辽东太白山。成家的事,没想过。” 小初见张羽眉宇间似有烦躁之意,便不敢再多问,转移话题道:“羽哥,小初不想留在这宇文府里了。” 张羽想到宇文智及阴狠毒辣,又想到小翠昨日暴打小初,当然知她说此话的心情。 但是眼下除了宇文府,张羽实在是找不到安置小初的更好地方。 张羽想了半天,十分无奈,只得道:“小初,我送你回张家庄,和我爹娘住在一起,可好?” 小初听了,立时喜形于色,失口问道:“真的?” 张羽想起昨日宇文智及给他的银子,应足够三口人生活一年,即便他参军出征,远赴辽东,爹娘和她应该也无甚难处。 张羽点点头,道:“要不,我今天就送你回去。” 张羽是想到就做之人,既然决定,便立即就要行动。 然而小初和他相处时短,眼瞅着马上又要分别,心下不舍,道:“羽哥,让小初再服侍你几日,可好?” 张羽本已站起身来,听她这般一说,想想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出发,倒也不急,便坐下道:“那好,你什么时候想走,我就什么时候送你回去。” 商定好此事,张羽忽觉心头舒畅,好似一块巨石落地,总算解了两日来笼罩心头的阴霾。 过不多时,门外脚步声起,有人前来敲门。 张羽起身开门,只见一众婢女手捧点心瓜果、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款款入内,尽数摆在桌上,一时间竟放置不下,只能堆成一堆。 张羽道:“这是?” 一婢女笑盈盈道:“这是府上二公子嘱咐送过来的,二公子还说,只要张公子开口,银钱绸缎,瓜果美食,要多少,就给多少。” 说罢,款款施礼,鱼贯而出。 小初此时已知她们嘴上的二公子,便是当日青楼那个宇文公子。 她愣愣地望向张羽道:“羽哥,这……宇文二公子,为何要送你这么多礼物?昨日晚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初不解,张羽更是毫无头绪,面对一桌子礼物,他越发搞不明白宇文智及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人心真是复杂,这一早上,先是小翠,后是宇文智及,把张羽弄得晕头转向。 还是那个厨房的家丁有趣,若是所有人都像那家丁该是多好,简简单单,趣味十足。 张羽叹了口气,便将昨日晚宴的情况,约略跟小初说了一通。 小初听完,若有所思,看着桌上的礼物微微出神,道:“羽哥,宇文智及怕是要拉拢你。” 张羽道:“拉拢我?” 小初道:“没错,从洛红楼,到昨日晚宴,他的手下被你一个个接连打败,他心中固然有气,但是杀了你不过是一时痛快,若是能让你臣服于他,听他摆布,岂不是更加称心?” 张羽稍微一想,觉得小初说得有些道理,夸她道:“小初,你怎么这么聪明?我想不明白的事,你都能一眼看明白。” 小初抿嘴一笑,道:“羽哥,你是性实纯良之人,没在市井勾栏中待过,自然对这些人情手段不甚知晓。 你今后独闯江湖,遇到的人多了,碰壁多了,自然就懂了。” 张羽闻言,心头略略沉思,脑中思绪翻涌。 忽地想起陆有德,想起武安春风楼的月月,想起邺县铜雀楼酒家的掌柜,想起邺县药铺那坐堂医,又想起戴老三、莫奇谷、叶武娘、宇文智及…… 这些人影倏忽闪过,他们对自己的欺骗,算计,怀疑,利用……历历在目。 一时心潮起伏,思绪难宁,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每个人都不相信他张羽所说的话。 若说这世上对张羽最无恶意,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反倒只有爹娘,再无其他。 小初不知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只见张羽神色间阴晴不定,闪烁迷茫,似乎是勾起了他极重的心事。 小初怯生生道:“羽哥,你怎么了?是小初什么话说错了么?” 张羽回过神来,道:“没有,只是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小初道:“羽哥,你爹娘一定很好,才能把你养得如此诚挚善良。” 张羽道:“世间的爹娘,不都是一般疼爱自己的孩子?” 小初微微摇头,想起自己身世,默然无语。 张羽出了一会儿神,悠悠问道:“为什么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相信别人,都善良单纯呢?” 小初不答,心里却在暗暗道:“羽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好命,当遇着吃不饱,穿不暖,易子相食的时候,只有心狠手辣、偷拐抢骗才能活命,何谈信任与善良?” 张羽转头看着小初,道:“小初,真希望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今后若是遇到不懂的事,你就可以说解给我听。” 小初不期忽地听到张羽这话,俏脸微红,心怦怦乱跳,埋下头去,低声道:“若是羽哥不弃,小初此生……不离羽哥左右。” 张羽听了大喜,猛地想起他和戴老三结拜之事,喜道:“小初,既然如此,那我们结拜如何?我做你哥哥,你做我妹妹,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做一对好兄妹!” 小初听说张羽只是想和自己做兄妹,笑容尽敛,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怅然失落的神色,道:“只是做……兄妹吗?” 张羽心中,兄妹已是最亲近之人,不知还有什么关系比兄妹更好? 既然小初这么问,便反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小初闻言一窘,满心的话语冲到唇边,奈何却说不出口。 转念想到自己是青楼出身,羽哥父母定然接受不了,忽地心中一阵凄苦,无处倾述,刹那间转化成点点泪滴,跌落衣裳。 张羽见本来说得好好的,她居然又哭了起来,心头好阵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呆坐,手足无措。 小初哭了一阵,心绪渐渐平稳,想着若是能和张羽做一对兄妹,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的福分,理应珍惜。 擦干眼泪,小初悠悠道:“羽哥,小初愿意和你结成……兄妹。” 张羽大喜,一把抓住小初双手,想起当时和戴老三结拜时的规矩,喜道:“那咱俩赶紧拜天地吧?” 小初闻言一怔,讷讷的盯着张羽,眼神茫然。 当然,小初心知他说得不是其他意思,惨然一笑,起身道:“好,小初便和羽哥结拜天地。” (本卷终) 第八十一章 往返 几日来,宇文慧怡带着张羽和小初,在洛阳城中各处街市寺观游玩。 东都洛阳新建不久,不过自建成以来,商贩云集,货贿山积,俨然成了天下最繁华之地。 此时洛河封冻,北市无舟船往来,略显萧条,然而附近开了众多酒店旅馆,依旧旅人如织。 南市就热闹很多,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四百余店,货品琳琅满目,好不繁荣。 另外,洛阳城内佛塔祠庙林立,更具特色的如“胡祆祠”、“祆神庙”、“波斯胡寺”等,建筑风格特异,与中土寺庙大不相同,还能见到许多外藩僧侣人士,别有一番异域情调。 几日游玩下来,小初和宇文慧怡相处久了,对她渐渐改观。 小初见她贵为宇文府五小姐,却全然没有小姐脾气,待人随和,处事有礼,渐渐心生好感。 相处起来,小初已不如初来乍到时那般拘谨自卑。 宇文慧怡见小初虽出身低微,但是知书达理,识文断字,还颇懂音律。 因此常常私下找她吹排箫,弹箜篌,二人越发亲近。 …… 隋大业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皇帝以高句丽不遵臣礼为由,正式下诏征讨高句丽。 之前,张羽已经和宇文慧怡说过,他要送小初返回武安,让小初和爹娘住在一起。 因此,当朝廷下诏征讨高句丽的消息刚一传到洛阳,小初就知道,她和张羽分别的日子日近一日。 最后大家商定,三月初一,张羽启程送小初返回武安。 临出行的前一晚,宇文慧仪安排了简单的晚宴,为小初践行。 饭后,张羽在这几日服侍他的两名婢女引领下,径向自己厢房走去。 转过几道连廊,差不多临近厢房之时,张羽见到了枯雕上人梁长复的身影。 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 梁长复笑道:“张公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张羽直接了当道:“你找我么?” 梁长复还不太适应张羽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微咳一声,道:“不知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于是张羽便让婢女等他一下,他随着梁长复,转到一片池塘边上。 张羽没想到,一墙之隔的另一边,竟然有这么一大片池塘,想象春夏之际,这里景致定是十分怡人。 二人驻足池塘边,面对池塘,梁长复道:“张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梁某此来,就是想问问,宇文二公子送您的财物,可还称心吗?” 张羽没想到他故意来找自己,竟是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爽快答道:“很好,我很喜欢。” 张羽这是实话,毕竟送小初回武安,有这批财货在手,他才安心。 梁长复满意一笑,道:“不错,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公子今后若是一心为二公子出力,二公子定不亏待。” 张羽问道:“出力?出什么力?” 梁长复道:“日后公子自会知了。要说容易也容易,要说困难也困难,像梁某这种不学无术之人,自然是做些容易之事,但如张公子这般英雄人物,可是要干些惊天伟业。” 张羽道:“那现在我要做什么?” 梁长复见他如此识大体,颇为满意,赞许道:“张公子眼下只要该吃吃,该玩玩,钱和女人不够了,尽管向二公子开口,就可以了,其他事情一概不用做。” 张羽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等好事,也不怀疑,便道:“那很简单,没问题。” 梁长复转过身来,凝视张羽眉眼,见他毫无作伪神色,坦然诚恳,满心欢喜,笑道:“张公子果然不凡,梁某佩服。还有一事,既然张公子已投二公子门下,那么大公子和三公子那边,就不能走得太近了。” 说罢,拱拱手,梁长复嘴角挂着笑,离去在夜色之中。 张羽挠挠头,对梁长复一席话充满疑惑,心说:“这东都洛阳的怪人,还真多。” …… 三月初一,送小初的马车皆已备妥。 宇文智及为笼络张羽,马车和车夫都是他亲自命人准备安排。 由于宇文智及赠送的礼物过多,足足装了一辆马车,加上小初独乘一车,所以张羽不能轻骑返回,只得随车队缓行。 宇文慧怡和张羽约好,待他送小初回到家,要立刻返回洛阳。 因为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估计四月底五月初,就要举家赶往涿郡。 一路上,虽然车行不速,但是倒也顺利,不出五日,车队便行到武安张家庄。 张大虎和李氏见张羽出走月余,不仅带回了一大车程仪,还领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皆是喜不自胜。 小初心里虽然有所准备,但甫一进门,仍是十分惊讶。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张羽家竟是这般穷困。 尤其是和宇文府邸相比,简直是…… 算了,根本没有任何好比的。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然又能如何? 幸好她如今颇有些钱财在手,又见张大虎和李氏皆是质朴之人,想必相处会很融洽。 于是强打起精神,萌生起经营美好生活的信心。 小初立即便指挥府丁卸货安置,井井有条,倒有几分张家主人的架势。 李氏没见过这般场面,十分局促,在一旁想帮手,却插不进手去。 小初暗暗打定主意,要在羽哥出征的这些时日,把他家里好生整治一番,等羽哥日后回来,家里焕然一新,好让他眼前一亮。 小初早已备下给张大虎和李氏的见面礼,下车之后,忙活起来,竟而忘了。 好在一切安顿完毕之后,她又想起,急忙拿出分给二人。 张大虎和李氏接在手中,满心欢喜,乐不可支。 明月初生,掌灯时分,小屋内热菜汤饭一大桌,一家四口围坐一起,热热乎乎。 自从张羽去了洛阳,家中好久没有这般热闹喜庆。 张羽道:“小初,以后这里就是你家,有什么事,就直接和爹娘说。” 张大虎和李氏听了,都是一怔,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小初俏脸泛红,道:“羽哥你放心出征,在家里,妹子定孝敬好二老,不让你担心。” 张羽又对张大虎和李氏道:“爹,娘,小初很有见识,还懂文字,儿子不在家的日子,有事你们多商量。那车银钱细软,你们省着些用,应该够等儿子回来了。” 张羽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不知那一车财物,实际上足够农村家庭吃上几年。 张大虎和李氏一月不见儿子,忽觉他变了个人似的,都是又惊又喜。 李氏敏感,喜极而泣,居然抹起眼泪。 小初见了,急忙伸袖给她擦拭,李氏只觉浓香扑鼻,微感不适,但见她如此体贴,心头也是一暖。 …… 张羽在家里停留了两日,小茅屋挤四个人着实非常不便,想起宇文慧仪的叮嘱,便急忙启程返回洛阳去了。 这次回洛阳,可和上次大为不同,他胯下坐马,一路轻松多了。 不到两日,他又回到河阳县城,见日头不早,挑了先前住过的那间客店歇马。 那掌柜的和店小二都还认得他,欢欢喜喜给他安排天字号上房住下,拿出上好的细料给马儿喂上,好不殷勤热络。 当然,张羽学着魔手的做派,打赏颇丰。 入夜之后,张羽上床,准备睡觉,忽听隔壁房内有人说话,声音好生熟悉。 用心细听,竟是莫奇谷和荆钰的嗓音。 两间房原本隔着一道墙,常人很难听到隔壁的动静,但是张羽内力雄厚,耳力自然远超常人,且他常年住在深山洞穴,耳力更非常人可比。 张羽好奇,起身靠在墙边,倾听二人谈话。 只听莫奇谷一拍桌子,似乎有些发怒道:“萧君廓这老贼,好歹也是堂堂茅山华阳派掌门,竟然弃派逃走,也不怕天下同道耻笑!” 荆钰道:“掌门师兄,萧君廓这一逃,反倒是坐实了他确有那把七星剑鞘。” 听到“七星剑鞘”四字,张羽心头一震,暗忖:“原来剑鞘是被萧君廓拿走了。” 张羽对萧君廓并无什么印象,甚至都不记得他外貌长相,自然也不知道七星剑鞘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上。 莫奇谷道:“那老儿轻功倒是了得,你我追了他十天十夜,最后居然还是追丢了。” 江湖人称一线仙的莫奇谷,一直对自己的轻功颇为得意,在轻功上萧君廓能得他一赞,确实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 荆钰道:“可是师弟我一直不理解,他若真的拿到剑鞘,藏起来便是,干嘛非要逃跑呢?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莫奇谷哼了一声,道:“他这何尝不是高明的一招? 萧老贼这么一逃,说明那剑鞘当时就在他身上,他不逃都不行! 还有,他这么一走了之,立时就避免了一场华阳派的血雨腥风,可谓是一举两得。” 荆钰道:“没错,他倘若胆敢反抗,华阳派势单力薄,岂会是我们道盟的对手?若是两边当真动起手来,说不定整个华阳派都会全军覆没。” 莫奇谷道:“哼,既然坐实了萧君廓私藏剑鞘,那华阳派今后在江湖上还有何立足之地?不过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罢了。” 二人正说着,突然头顶有人讥笑道:“两个真武老贼,恁地心肠歹毒,早晚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就听隔壁撞门之声响起,紧接着屋顶一阵密集的脚踏之声响过,消失在深夜之中。 张羽正听得起劲,突然生了变故,心想此事必和剑鞘有关,不妨跟上去瞧瞧。 于是便起身穿好衣,出外闩好门,纵起身来,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莫奇谷和荆钰听出说话之人极像萧君廓,所以一路咬着黑影紧追不舍,直奔到一处山岗脚下。 只见月色照山岗,岗上立一人,背上负长剑,似在等来人。 二人停下脚步,莫奇谷负手昂立。 荆钰上前一步,凝视那岗上人影,朗声道:“敢问对面可是华阳派萧掌门?” 第八十二章 埋伏 那人正是茅山华阳派掌门——萧君廓。 只听他哈哈大笑道:“荆师弟,别来无恙啊,你们这一路,追得我当真辛苦哇。” 莫奇谷和荆钰听他笑声爽朗,话中底气十足,心中一动,暗想十天十夜都没露面的萧君廓,为何会将二人引到这座山岗上来? 莫非是个陷阱,设有埋伏? 莫奇谷和荆钰心念相通,立即暗运内力,凝神静听四周动静,探寻旁边树林是否埋伏有人。 二人虽然没有感知到任何伏兵的气息,但此时月黑风高,山岗陡起,四周黑丛丛许多树木,一切的一切,无不透着一股诡异。 不言自明,萧君廓引诱二人来此,定是有意为之,且其心不善。 荆钰环顾四周,低声道:“此地险恶,掌门师兄要小心。” 恰在这时,张羽也赶了过来,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偷偷观察。 张羽的出现,莫奇谷、荆钰、萧君廓三人都有察觉,心下均自一震。 莫奇谷和荆钰心下想的是:“来了,果然有埋伏。” 萧君廓却暗暗抱怨:“这人怎地如此托大,脚上没轻没重!” 此时,林中早已埋伏下的另一人却是一惊:“这荒郊野岭,三更半夜,来的是谁?是敌是友?” 萧君廓手上拎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裹,举起来道:“莫掌门……哦,不对,要称呼莫盟主啦,你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向空中一抛,落在地上骨碌碌正好滚到莫奇谷脚边。 荆钰拔出长剑,将那包裹布胡乱划破,只见赫然是一个人头。 借着月光,莫奇谷和荆钰定睛一看,见那人头怒目圆睁,口鼻流血,竟是昆仑山玉虚观冲静观主! 只听萧君廓道:“冲静老儿自不量力,胆敢孤身蹑追老夫,罪该万死。” 说罢,哈哈大笑,响彻山岗,甚是阴森。 莫奇谷道:“萧君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语中似乎对冲静之死,很是默然。 萧君廓仰天大笑道:“精明如莫盟主,难道听不懂萧某话中之意吗?我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不自量力之人,结果只有一个,冲静老儿,即是前车之鉴。” 荆钰道:“萧掌门,道盟一脉,同气连根,如今你杀死了冲静观主,这是背信弃义,自绝于道盟,天理不容!” 萧君廓呸道:“狗屁道盟,狗屁盟主!若说背信弃义,萧某可不敢与莫盟主一争短长!嘴上说着集天下道教之力找寻天剑,然而呢,却私吞剑鞘,窃为己有,当真是厚颜无耻!” 此言一出,荆钰大惊,提剑指着萧君廓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张羽在一旁听着,心说:“原来真是莫奇谷偷去了。” 然后他又想起第一次赶赴洛阳之时,莫奇谷曾当路邀他,一起去茅山找萧君廓索要剑鞘,看来他们应是没要到,因此一直从茅山追到了这里。 萧君廓冷笑一声,道:“荆师弟啊,你既然知道了这一天大的秘密,想必今夜过后,就算你不是死在萧某手下,估计也难逃莫盟主的灭口,哈哈!” 莫奇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踏前一步,朗声道:“天下道盟,勠力同心,同气连根。我与荆师弟更是同门情深,情同手足,又岂会受你这老儿言语挑拨! 也好,既然你已承认害死冲静观主,私藏七星剑鞘,那今日我莫奇谷身为道盟盟主,就要为道盟清理门户!” 莫奇谷忌惮萧君廓轻功了得,又不知四周有何埋伏,是以慷慨激昂说了一通,却并不上前,仍是昂立原地,对萧君廓怒目而视。 萧君廓原也不想和他废话,但是张羽的贸然出现,打破了他的全盘计划。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那人到来,但是后面转念一想,那人轻功超卓,又怎会如此笨手笨脚。 是以双方皆有忌惮,一直在打嘴仗。 荆钰亦知莫奇谷心思,及时抬手拦住莫奇谷道:“对付此等奸贼,又何须盟主亲自出马,让师弟先领教他的手段。” 说罢,挺剑飞速上岗,两个起落,便已到萧君廓身前。 却不想萧君廓兀自负手凝立,尽将胸前破绽暴露于外,一副不打算出手的样子。 荆钰心下一奇,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使出一招天乙剑法中的“紫气东来”,径向萧君廓心窝刺去。 眼看着剑尖快到胸前,萧君廓竟依旧负手站着不动,并不防卫。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当的一声巨响。 山岗上倏见刀光一闪。 荆钰手中的剑猛地一偏,竟被不知哪里来的刀给格开,这一惊非同小可! 明明没看到萧君廓出手,哪里来的刀光? 荆钰急忙收剑回身,却为时已晚。 萧君廓出手就是一掌,重重的击在荆钰胸口。 躲过了刀光,却没躲过掌风。 饶是荆钰内力雄厚,但是猝不及防之下,陡然中了萧君廓力道十足的一掌,当即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向后直飞出去。 落地后还兀自停不住,直滚到莫奇谷脚边。 莫奇谷见了,惊心骇目,他虽然也没看清出刀者是谁,但是略一思索,便猜出定是暗中埋伏之人。 何人如此迅捷?当真匪夷所思! 莫奇谷并不去查看荆钰伤情,道:“看来萧掌门早有准备,是故意引我们到此,好做伏击。” 萧君廓冷笑道:“莫盟主,你们两个追了我十天十夜,这个‘故意’二字,哼,萧某愧不敢当!” 荆钰捂着胸口,艰难地站了起来,小声对莫奇谷道:“掌门,他身边有埋伏。” 他说话有气无力,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山岗上的萧君廓道:“荆师弟修为果然不俗,中了萧某一掌,竟然还有命在,厉害厉害!看来,萧某倒是小瞧了你几分。” 莫奇谷低声问荆钰道:“你如何?还能否一战?” 荆钰有气无力道:“难……” 说着,再次躺倒在地,仿佛死了一般。 莫奇谷防备萧君廓和伏兵突施袭击,因此不敢俯身查看。 他略一沉吟,心说眼下实乃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之际,若是行将踏错半步,人死灯灭,再无挽回余地。 想到这里,灵机一动,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极其突兀,伴着寒风呼号,说不出的莫名其妙。 这一笑极其诡异,难道师弟荆钰深受重伤,他反而特别开心? 萧君廓眉头一皱,猜不出他大笑何意,喝道:“莫老贼,你笑什么?” 第八十三章 一剑 莫奇谷收住笑,冷哼一声,戟指指着萧君廓道:“我笑你萧君廓,机关算尽,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虽已得到七星剑鞘,却参透不出其中秘密,更别说参悟天剑的秘密! 可笑可笑!哈哈!” 这话一针见血,正好说到萧君廓的心坎里。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七星剑鞘,绞尽脑汁日夜参详,甚至用水泡,用火烤,拿匕首敲击遍寻暗格…… 奈何研究了数十日,竟无半点头绪,一无所获。 最让他头痛的是,这仅仅只是剑鞘而已,剑身什么模样,遗失在何方,更是无半点线索。 他越来越明白,莫奇谷为什么要花大力气促成道教结盟,因为仅靠一人的智慧,恐怕一辈子都悟不出这七星剑鞘上的秘密。 但眼下的萧君廓,已然选择了一条孤独的暗黑之路,除了一条路走到底,他已别无选择。 心念及此,萧君廓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比莫奇谷还要狂妄,道:“莫老贼,你我年纪相仿,若是萧某这辈子参悟不透天剑的奥秘,那你也休想啦! 大不了大家都参不透,但是萧某可以传给儿子,儿子可以传给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早晚有参透其中机密的一天,可是你却没机会啦,哈哈!” 说罢,萧君廓又是一阵大笑。 萧君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自己有儿子,而莫奇谷没有,故意以此来讽刺莫奇谷。 莫奇谷没想到他竟如此无耻,冷笑道:“萧老儿,如今你携剑鞘私逃,又背上了冲静的血债,已与整个道盟为敌,你还妄想子子孙孙无穷,当真是痴人说梦! 老夫劝你回头是岸,不然,到时候华阳派被斩草除根,看你儿子还能否侥幸生还? 萧君廓,你总算是一派掌门,自行了断吧,我莫奇谷不想脏了道盟盟主之手。” 萧君廓听他有意歼灭华阳派,暗暗心惊,想起后来躲入林中那人,暗忖:“刚才我击荆钰之时,那后来之人并未出手,可能并非是他们一伙。 今夜机会难得,未免夜长梦多,先解决了莫奇谷这老贼再说。” 心念及此,萧君廓道:“老贼,你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萧某这就送你上路!” 最后“上路”二字,萧君廓故意提高了嗓门,仿佛是在说给第三个人听。 莫奇谷立知其意——就是为了呼唤那暗中埋伏之人,共同夹击。 大敌当前,莫奇谷急忙收摄心神,迅即运气于四肢百骸。 只见他整个人猛然间冒出悠悠紫光,月色之下,如鬼如魅。 萧君廓俯冲下岗,宛如离弦之箭,速度极快,笔直向莫奇谷袭来。 莫奇谷紧盯萧君廓,耳朵却一直在搜寻周围埋伏之人。 相比于有形的攻击,埋伏在暗处的无形威胁,更为可怕。 果然,埋伏之人行动了。 但是,莫奇谷并未立即察觉,他身后的张羽却已瞧见。 也许,这山岗周遭,能看清那人行动的,唯有张羽。 掌风扑面,莫奇谷作势欲挡,眼角突然刀光一闪,他心头一惊:“好快!” 好在莫奇谷一线仙的名头不虚,间不容发之际,俯身躲过萧君廓一掌,瞬间变换步伐,竟然将将躲过了那道刀光! 然而,这只是第一回合。 第一回合,嗤的一声,莫奇谷的长袍,被刀锋划出了一道口子。 也许用刀之人都未察觉,但是莫奇谷却已清楚感知,那刀锋寒气贴肤而过的清凉。 甚至他都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已然受伤。 埋伏之人虽然包头蒙面,但是张羽却认得那件兵刃——那把贴臂的弯刀。 张羽暗道:“原来是他。” 两边夹击竟然失手,这着实让萧君廓骇异莫名! 骇异过后,他心中亦是庆幸:还好自己找了帮手,不然非葬送在莫奇谷手上不可。 莫奇谷不敢反击,一味纵跃躲避。 饶是他轻功了得,片刻功夫,身上却已被那刀锋划得片片条条,好不狼狈。 虽是如此,莫奇谷却一直在凝神找寻反击的机会。 忽然,莫奇谷觑准时机,暗暗一甩手,只见一道紫光激射而出,猛地缠住那出刀之人的手臂。 黑夜之中,那一根带刀的手臂,登时被紫光缠绕,微微泛着紫光。 那紫光极其微弱,却已足够莫奇谷看清所有出刀的方位。 虽然出刀的速度依旧很快,但是莫奇谷已然不惧。 而且,他第一个反击的对象,便是那用刀之人。 莫奇谷抓住时机,仅用一脚,便将那用刀之人踢飞在灌木丛中。 那紫光随着那人没入林中,倏忽间消隐不见。 突变来得太快,全都发生在顷刻之间,以至于萧君廓毫无准备。 他甫一冲在半空之中,却猛见同伴被一脚踢飞,震惊之余,忽觉眼前紫光一闪,慌忙举掌相迎,和莫奇谷结结实实对了一掌。 莫奇谷大喝一声,用尽十成功力,只见他全身紫光暴起,照出方圆数丈之内一紫色光圈。 但即便如此,萧君廓依然尚能抗住,并未立处下风。 此时两人掌心相对,皆是全力以赴,任何一方稍有差池,势必一世功力尽毁。 二人相持一阵,只听莫奇谷道:“荆钰,你还不出手?” 这一说话,直吓得萧君廓冷汗直流。 此时二人全力以赴,莫奇谷竟还能开口说话,这等内功造诣,让萧君廓难以置信! 萧君廓心中刚刚一震,立即便觉察到莫奇谷的内力,忽地沿手臂直进,涌到了自己右肩的缺盆穴。 若是再向前一步,极有可能伤及心肺。 萧君廓不敢再分心,聚精会神于体内真气,势要和莫奇谷拼个两败俱伤。 荆钰似乎听到了莫奇谷的呼唤,费尽全身力气爬了起来,把剑当作拐杖,一步一顿,向二人对掌的地方挨过去。 萧君廓眼角瞥见人影靠来,又听出是荆钰的脚步,心下一片冰凉。 就这么一挫,紫色真气随之更进一步,冲入他锁骨气户穴。 莫奇谷毕竟实力高于萧君廓,值此拼尽全力之时,尚能扭头,见荆钰撑剑前来,心头狂喜,内劲更是源源不绝从丹田涌出。 张羽看了,心说:“荆钰出手了,看来这个萧君廓,是不行了。” 终于,荆钰走到二人身旁,正好站在二人掌心相对的位置。 莫奇谷道:“师弟,还等什么,动手!” 语调中充满了兴奋地催促。 荆钰提起剑,转头看向萧君廓,只见萧君廓满脸是汗,额头新的汗珠兀自止不住往外冒出。 荆钰微微一笑,道:“对不起了,萧掌门。” 提剑转身一刺。 萧君廓闭目待戮,放弃了一切希望,手上内劲也随之卸掉,莫奇谷的紫微真气瞬间涌入他五脏肺腑。 萧君廓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栽倒,眼皮微睁之际,却看见荆钰的长剑,直直插在了莫奇谷的小腹! 这一幕,就连身处局外的张羽,亦看得呆了。 第八十四章 双雕 骤然间,莫奇谷长剑穿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看剑柄,抬头看看荆钰,用尽最后的真气,一掌击向荆钰。 不料荆钰迅即回了一掌,那一掌内蕴绵长,完全不像个伤重之人。 两掌一对,莫奇谷登时向后仰倒。 倒地后,由于力道过大,洞穿肚腹的剑尖顶在地面,猛然被冻硬的地面弹飞,肚子上赫然一个大窟窿,涔涔冒血。 莫奇谷胸部一耸,冲天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上的紫光瞬间消散,气息不畅地问道:“为何……为何……” 一边问着,一边止不住地浑身发颤。 荆钰不理会他,俯身在萧君廓身上翻出剑鞘,借着月光一看,七颗宝石璀璨夺目,瞬间露出欣喜的神色,放入怀中藏好,抬起脚,冲着萧君廓肚子猛踩一脚。 萧君廓又一口鲜血喷出,头歪在一边,怒睁着眼睛,几乎没了呼吸。 荆钰拾起长剑,走到莫奇谷身边。 莫奇谷嘴里不断涌出血流,像个小喷泉一般,兀自还在追问:“为何……为何……” 荆钰盯着莫奇谷空洞的双眼,面无表情道:“掌门师兄,这招是你最擅长的一箭双雕。” 说着,一剑慢悠悠刺进莫奇谷心脏,刺穿遇到地面后,再慢慢拔出。 荆钰蹲下身,用莫奇谷碎条般的衣服把长剑擦拭干净,起身站起。 他忽地一转身,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张羽站立的位置。 月色之下,一道剑光破空划过,剑尖直刺张羽而来。 张羽心说:“原来他们早就发现我了。” 剑尖刚到张羽胸前,他抬手一弹,铮的一声,那剑身断成两截,前半截掉落在地。 荆钰定睛一看,失口道:“是你?” 张羽道:“荆道长。” 荆钰看看手中的断剑,又看了看地上的半截,扔下手中的半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张羽淡淡道:“看到了。” 荆钰凝视张羽道:“你怎么不问,老夫为何要杀莫奇谷?” “不关我事。”张羽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道。 荆钰猛然间见到张羽,心下原是巨震,如果换作别人,他还可以立即出手杀人灭口,但是张羽的能力他非常清楚,以他一人之力,根本就对付不了他。 荆钰心头不住盘旋,飞速想着各种对策,最后无奈,只得将怀中的七星剑鞘递给张羽,道:“这是你想要的吧。” 张羽看了一眼,没伸手接,目光却看向荆钰身后。 荆钰微微一怔,下意识想回头张望,却突然停住,心想:“莫非他要骗我回头,再施以重手?” 荆钰僵住脖子,问道:“你看什么?” 张羽伸手一指,道:“有人在搬那两个尸体。” 荆钰一惊,跳开一步,和张羽保持安全距离后,回头一望,果然见一个黑衣人扛着两具尸身,纵跃跑走了,身形极快。 荆钰心下暗赞:“此人轻功果然了得,负了两具尸首,还能奔腾如此迅速。” 回头再瞧张羽,仍是站在原地,心中暗笑自己太过谨慎,反倒忘了张羽哪是那种小人。 荆钰又转身回到张羽面前,只听张羽道:“那人应是疾风。” 荆钰一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张羽道:“我认识他手上的弯刀。” 荆钰暗暗点头,道:“怪不得那人如鬼似魅,动作那般迅速,如果是疾风,一切就都明了了。” 荆钰仍是将剑鞘递到张羽面前,道:“物归原主。” 张羽看看剑鞘,又看看荆钰,心头闪过一丝警兆,把剑鞘推回给荆钰,道:“你研究好了,再给我吧。” 荆钰心头狂喜,张羽不争剑鞘,这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看来自己这一招以退为进,是用对了。 荆钰不放心,又道:“老夫无功不受禄,平白夺人所爱,非老夫所为。” 张羽道:“要不是荆道长,这剑鞘现在还不知在哪里。” 荆钰闻言,暗忖张羽话中似有讥讽之意,不过以他对张羽的了解,似乎张羽又不是那种会拐弯挖苦之人。 荆钰不尴不尬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先替你代为保管,等你何时想要了,再来找老夫要便是。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羽便将之前去到洛阳,又有事返回武安,后来又回来,正巧在客栈听到莫奇谷和荆钰谈话,一路跟踪过来的事都讲了。 荆钰细细听他话中描述,找不出丝毫破绽,但是兀自不放心,略一犹豫道:“张羽,你远赴辽东,不说一年,也要半载,你走的这段时间,你爹和你娘我会多加关心,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张羽听说荆钰会照顾爹娘,没想其他,立即心生感激道:“那就谢谢荆道长啦。” 其实,张羽没有听出荆钰弦外之音。 荆钰的意思是只要你乖乖听话,爹娘就都没事,只要你胆敢把今夜的事情说出去,老夫收拾不了你,还收拾不了你爹娘吗? 想到手上有张羽爹娘这幅好牌,荆钰欣喜若狂。 眼下莫奇谷已死,他自认为是这天底下唯一掌握张羽软肋,唯一能控制张羽这超绝高手的提线人。 只要张羽的爹娘在自己手上,那么他只不过是自己手中的一提线木偶罢了。 毕竟张羽这个软肋,就算活着的莫奇谷,都未加以利用。 荆钰还是略微不放心,张羽的性格想法他实在是没底,又试探问道:“既然老夫同意照顾你爹娘,那么……今夜此间发生之事,你应该不会说出去了吧?” 张羽看着荆钰略微阴森的表情,猛地想起小初之前跟他讲过的一些话,转念明白了荆钰的意思,道:“我不会说,这里的事与我无关,与旁人也无关。” 荆钰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多日不见,你进步了不少。” 张羽道:“多日不见,荆道长也变化不少。” 荆钰尴尬一笑,道:“老夫不回客栈了,直接返回无为宫,走了。” 说罢,转身向北而去,越过山岗,不见了踪影。 张羽呆立一阵,心下嘀咕:“他们为什么都要抢那剑鞘?剑鞘里面真有什么秘密吗?” 想不明白,只好转身返回河阳,回到客栈睡下。 第八十五章 田猎 次日,张羽渡过黄河,下午便来到洛阳,回到了宇文公府。 张羽虽身在宇文公府,但是宇文慧怡也不便天天寻他去玩。 小翠也像消失了一般,从不来找他。 没有宇文慧怡陪同,他并不愿意四处走动,每到人多的地方,他都会感到不安,颇不自在。 还好张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可以一整天坐在屋里发呆,也不会觉得无聊。 时不时,他会温习一下莫奇谷当日所授的绕云步心法,但可能是他心智不聪,虽然勤加练习,但是毫无进境,仍是原地踏步。 不过他并不灰心,只要想起,便在屋中练习,权当打发时光。 张羽成日憋在屋中,宇文慧怡看不下去,知他爱识字读书,便雇请了一位老学究,每日前来给他上课。 这下可让张羽高兴坏了,天天用功勤奋,不几日,就认全了《千字文》。 后来老学究想教他《周易》、《论语》,但没想到张羽主动提出要学《三国志》。 老学究虽感意外,但是和张羽相处久了,知他秉性纯良质朴,学业用心,尊师重道,越发喜爱,便在府上找来了一套《三国志》,每日教张羽诵读理解。 张羽大喜,极为用功,每日起早贪黑,一头扎到书卷堆里,便如着魔了一般。 甚至连绕云步都抛在了脑后。 老学究见他日日精进,勤学不辍,心下亦喜,暗赞道:“若是自己教的学生都如张羽一般,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倏忽间,临近清明。 寒冬已过,春意愈浓,正是清明次五时牡丹华。 洛阳城内牡丹花开,争奇斗艳,百姓共享赏花之乐。 宇文公府栽植了许多牡丹,姹紫嫣红,花香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这一日,宇文慧怡一早就来找到张羽,张羽头也不抬,埋头苦读。 宇文慧怡坐在他身边,见他在读《吕布传》,道:“羽兄,我有事跟你说。” 张羽不抬头,兀自沉醉于文字之间,随口应和道:“你说。” 宇文慧怡亦不在意,道:“大哥定了初十举办田猎,然后月底二十五,我们就要出发前往涿郡了。” 张羽哦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 宇文慧怡看他如此痴迷,问道:“你想参加田猎吗?” 张羽道:“不想。” 其实张羽并不清楚什么是田猎,听起来和打猎好像没什么两样。 宇文慧怡道:“可是二哥点名要你参加,这次恐怕……你躲不了。” 张羽抬起头道:“宇文智及?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参加?” 宇文慧怡道:“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不过马上就要出征了,你去参加一下,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张羽道:“什么是田猎?”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道:“其实就是你们说的打猎,不过人多一点,期间还要训练一些行军作战的科目。” 张羽虽然不喜宇文智及,但是想到拿了他那么多礼物,还有上次枯雕上人说的那一番话,心想直接拒绝似乎有点过意不去。 此外,打猎这事他很在行,可以说是天生就会,近来一直埋头书卷,都很少活动筋骨,参加一下也好。 心念及此,便道:“那好,我去。” 宇文慧怡见他答应,笑道:“你也别光顾着读书,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到时候我会吩咐人送来一套衣服,田猎那天你穿着,跟在二哥的队伍里就行了。” 宇文慧怡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即离去。 初十那天一早,张羽换上了黄橙色带革的田猎戎装,骑着一匹膘肥体健的黄骠马,随着几名武士出到城外。 此时,早已有府上家丁在城外,有条不紊安排列队等候相关事宜。 张羽来得算早的,渐渐的人越聚越多,总计约有三百余人。 张羽骑在马上,站在黄橙色戎装一队,看着自己这条队伍的人越来越多。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位置,但凡来人都站到他前头,他也没什么意见。 那些人显然相熟,下马来攀谈聊天,张羽一人孤零零骑马立于队尾,略显突兀。 这时忽有一骑来到张羽身旁,张羽转头一看,熟悉的枣红骏马,一身枣红劲装的小翠。 这颜色他再熟悉不过,之前在武安第一次相遇时,小翠和宇文慧怡一行人就是穿这色服装。 张羽已经不生她气,笑着叫道:“小翠!” 小翠白了张羽一眼,没好气道:“你还记着我?” 张羽见她似乎还在生气,只得道:“是朋友,怎么会忘?” 小翠听到“朋友”二字,神色中颇有几分恨意,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田猎的时候你定要记着,千万不可得罪大公子,若是得罪了大公子,小姐都救不了你!” 说罢,小翠又横了张羽一眼,转动马头离去。 张羽心说:“大公子?是了,应该是宇文慧怡的大哥,宇文化及。” 张羽自认为自己不是惹是生非之人,只要别人不来招惹他,他可不会主动去得罪人家。 这时,忽听得城门内鼓乐齐喧,又见一队执旗手缓缓走出城门。 城外列队等候之人急忙上马,按队伍排列整齐,肃然恭候。 张羽听到那熟悉的鼓乐之声,不用猜,也知道是宇文智及到了。 张羽列在队尾,看不清前面情况,只见人群头上旌旗飘飘,众旗之中竖着一杆大旗,上书“宇文”二字。 那些旗帜站定后,似乎有人站在队伍前讲话,因为距离远,张羽听不清讲什么,只得在马上兀自发呆。 一阵礼炮过后,队伍开拔。 队伍排成一字长蛇,沿着洛水向西行进,约摸行进了两个时辰,方才抵达猎场。 队伍就位后,立即开始营建帐篷,今趟虽是田猎,但行军立营,规法严整,皆是依照军规施行。 张羽此行相当于是宇文智及的亲随,扎营这种体力活用不着他出马。 此时,他跟在宇文智及众亲随身后,陪同主子视察猎场情况。 宇文智及一马当先,拍马驰上一座小丘,纵目眺望,只见天高地阔,沃野千里,远处山岚青翠,密林浓茂,当真是好个猎场。 宇文智及提起马鞭,向下一指,道:“将兽畜从四面赶到这里,再转圈点起火来,看着它们惊恐乱窜,却逃不出去,定是十分有趣。” 翻江佛鲍猛万在旁道:“这有何难,只要公子传令下去,属下们立即安排。” 宇文智及摆摆手,道:“不好不好,这次田猎,都听大哥的,自在不得呀。” 鲍猛万道:“那就下次,反正一定要让公子称心才行。” 宇文智及哈哈一笑,回头向众人扫视一眼,问道:“张羽来了吗?” 第八十六章 黑翼 鲍猛万听到“张羽”二字,登时目露凶光,也转头向人群中找去。 宇文智及话音刚落,见张羽并未出列,便有随从叫道:“公子叫张羽,张羽来了吗?张羽出列!” 张羽在队伍后面,听到有人叫他,拍马跃出,来到宇文智及面前。 鲍猛万猛地见到他,双目喷火,毛发剑竖而起,怒不可遏。 张羽眼中根本没有鲍猛万,想起宇文慧怡之前的叮嘱,虽不情愿,亦向宇文智及拱手道:“我在这里,见过公子。” 枯雕上人有意帮宇文智及笼络张羽,便赞道:“多日不见,张公子别来无恙啊!张公子本就年少俊逸,此时戎装骏马,更显英姿勃发啊!” 宇文智及见到张羽,眼前亦是一亮,心说这小子穿上一身戎装,确实更加神采奕奕。 张羽听了,只是看了看枯雕上人,并未说什么客气话。 宇文智及见张羽还是老样子,木木讷讷,微微一笑,问道:“你弓马如何啊?” 张羽道:“骑马会一点,弯弓射箭没玩过。” 众人听说他竟然没摸过弓箭,一齐哄笑起来。 鲍猛万语带讥讽道:“不会射箭,还出来打什么猎?吃白食么?空手套白狼吗?” 众人听了,又是一顿哄笑。 宇文智及笑吟吟道:“听五妹说,你是猎户出身?猎户不用弓箭吗?那你平日都是如何打猎?” 宇文智及从小生在豪门,自打他记事开始,打猎便是如田猎一般,将猎物包围,再行用弓弩射击,放猎狗追逐,他真是想象不到不用弓箭如何狩猎。 张羽道:“我爹会用弓箭,我打猎,用手就可以了。” 众人听他说打猎只用双手,个个不信。 宇文智及是见识过张羽手段的人,将信将疑,道:“那好,明日看你表现。” 说罢,一拍马臀,向平原上驰骋。 众人都有意让着宇文智及,所以他一骑当先,众人紧随其后。 忽然间,只听头顶上一声尖利的破空叫声传来,似是鹰鹫之声。 宇文智及勒马停住,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中盘旋着两头大黑鹫。 那黑鹫甚是雄壮威猛,双翅展开,足有一人多长,盘旋空中,似两团乌云。 鲍猛万对天一指道:“这大鹫定是知道我们要田猎,想趁机揩油。” 宇文智及抬起手来,凭空勾了下手指,鞴鹰立即驱马上前道:“主人,属下在。” 宇文智及抬头望着黑鹫,道:“你说咱家的黑翼,是不是这黑鹫的对手。” 鞴鹰看了一眼立于他左肩的那只大鹰,道:“如果单打独斗,咱家黑翼定然不输。” 黑翼,便是武士鞴鹰一直擎着的那只大鹰的名字。 宇文智及道:“放黑翼出来,本公子要看看鹰鹫相斗。” 鞴鹰微微一怔,却并无迟疑,麻利地将黑翼的脚链解锁,眼罩摘下,伸手抚摸它头两下,指着空中的两头大黑鹫道:“黑翼,去把他们啄下来,献给公子!” 说罢,举手将黑翼向空中一抛。 那黑翼似乎懂得主人话语,甫一抛出,立即展开双翅,振翅向空中飞去。 那黑翼双翅一展,竟比黑鹫还长,所有人看了,无不心惊目眩。 黑翼展翅起飞后,鞴鹰座下那马显然有些受惊,四蹄一颤,嘶叫着向旁踱了两步,似乎烦躁不安。 只见黑翼直冲云霄,直奔其中一头大鹫而去。 那两头大鹫显然是没想到会有猛鹰攻来,被黑翼气势所慑,并不抵抗,一东一西各自飞逃。 黑翼却始终紧盯一头大鹫,咬住不放。 此时那大鹫向西飞去,黑翼亦向西追去。 大鹫行动不如黑翼灵活,飞速不快,逃不脱黑翼掌控,只得高低逃窜,颇为狼狈。 几个回合下俩,一对翅膀已被黑翼抓得伤痕累累,掉了许多羽毛。 众人见了,都是拍手叫好。 鞴鹰面上更是难得一见的一脸得色。 张羽看着,颇觉好玩,心中也希望黑翼取胜。 但是,正当黑翼即将解决一头大鹫之时,突然从云中传来怪声急唳,云团中猛地又飞出三头大鹫,登时把黑翼团团围住。 适才受伤的大鹫已经趁机逃离,黑翼却冷不防被三头大鹫叨啄了三口,身上负了伤,隐隐看得见脖子上渗出血迹。 但黑翼依旧勇猛,受啄之后,急忙飞出战圈,绕了一圈后,再度俯冲攻击,速度之快,直教人叹为观止。 三头大鹫再次散开,不敢硬抗,却不料黑翼速度实在太快,一头大鹫逃离不及,被黑翼鹰爪勾住双翅,一嘴一边,啄瞎了两只眼珠。 黑翼借力腾起,只见那头大鹫打着转落在地上,飞不起来。 黑翼干掉一只大鹫,向空傲然哮唳一声,又去攻击另外的三头。 虽然众人都为黑翼喝彩,但是鞴鹰却知它受伤极重,低声对宇文智及道:“主人,要不要召黑翼回来?” 宇文智及哪会有半点恻隐之心,正是养鹰千日,便为今朝,没看够鹰鹫搏击,绝不鸣金收兵。 鞴鹰见宇文智及笑而不语,凝神观战,无奈之下,只能在心中为他的神鹰默默祈祷。 再看空中,一头大鹫陨落,一头大鹫受伤,另外两头大鹫都学乖了,知道黑翼受伤,就一味四处逃窜,不轻易接触,伺机偷袭反击,显然是在消耗黑翼的体力。 枯雕上人看了,赞道:“不以力敌,而靠智取,没想到这畜生还懂兵法,倒是高明。” 鲍猛万看得着急,道:“啥兵法,简直就是流氓下三滥!有种硬碰硬来,东躲西藏的,好不狡诈!” 枯雕上人捋着胡须,笑吟吟道:“以多打少,还能进退有据,不急不躁,老夫很是佩服。” 鞴鹰和鲍猛万听了,一齐瞪了枯雕上人一眼,不知道他究竟是站在哪边。 张羽却看得越发心急,那黑翼孤军奋战,凌空独行,凶猛顽强,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张羽又何尝不是独来独往,又何尝不是被众敌包围,即便是眼下身在宇文智及的队伍中,不亦是像这孤鹰一般,被群狼环伺? 过了一会儿,空中竟又飞来两头大鹫。 一时之间,四头大鹫包围着黑翼,忽攻忽守,黑翼左支右绌,形势已岌岌可危。 张羽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下打定主意,如果黑翼当真不敌,他定要出手相助。 第八十七章 破弓 “主人,该出手帮黑翼了!”鞴鹰神色颇为惶急道。 宇文智及微微一笑,道:“哟呵,遇大事颇有静气的鞴鹰,这会儿声音都带急音儿啦,好吧,给本公子拿弓来。” 鞴鹰立马递上一张便弓,宇文智及胯下马腹上有箭筒,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咻的一声射出一箭。 只见那箭距离鹰鹫战圈还有好远,便即跌落下来。 鹰鹫激战正酣,估计八成都没见到有箭射来。 宇文智及大怒,将便弓向地上一摔,道:“这弓力道恁小,没用的玩意儿!” 众人都知宇文智及平时声色犬马,酒色过度,臂上自然没力,射成刚才那般,已是他的极限,与弓无关。 但没办法,谁叫他是主子,众人只能厚颜无耻地溜须拍马,都说那是把便弓,不足一石,哪能发挥公子的神力。 宇文公子有台阶下,心中稍平。 但想到既然答应了鞴鹰,不能说话不算数,便指着空中道:“谁能射此大鹫,射下一只,本公子赏金十两。若是全部射中,本公子额外赏他两名舞姬。” 二公子重赏本是好事,但此时众人听了,却都面面相觑,没有应者。 大家都是一般心思:“连宇文公子都射不中的,旁人岂能随意射中?若是当真射中了,岂不是扇他脸么?”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冤大头,无论多重的赏赐,聪明人都不会上前。 过了好半天,始终无人站出尝试。 宇文公子向身后一看,见他手下这群高手都是大眼瞪小眼,好奇道:“怎么,没人想露一手吗?” 枯雕上人道:“公子您箭术了得,是众所周知,眼下您都射不中,更何况是我们啦。” 宇文智及闻言,心下立时恍然,便看向鲍猛万道:“鲍师傅,你射一箭,不许推辞!” 其实,鲍猛万早已心痒难耐,只是碍于宇文公子的颜面,才硬压制自己。 这时得他命令,立即答应一声,弯起硬弓,搭上羽箭,嗖的一声,飞箭如电,正中之前受伤的一头大鹫身中。 只见那大鹫打着转跌落在地,众人齐声喝彩。 鲍猛万眼角始终不离宇文智及,忽地瞥见他嘴角边一丝不悦,赶忙道:“他妈的,用尽全力,使这好的强弓,才射下来一头受伤的,这大鹫还真是了得!” 宇文智及催促他继续放箭,鲍猛万哪还敢用力,象征性射了几箭,连根毛都没射下来,便嚷道:“射不到啦,射不到啦,十分可恶!” 宇文智及又看向鞴鹰,道:“你也射几箭吧。” 鞴鹰迫不及待,急忙弯弓搭箭,一支不中后,那些大鹫见地上有箭射来,纷纷向更高处飞逃,早已脱离了弓箭的射程。 鞴鹰射了几箭,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鹫身便已掉落,神色间满是愤恨之意。 再一看,黑翼兀自孤身苦战,身上虽已多处负伤,仍酣斗不休,神威不减,似乎天生就是不服输的脾气。 宇文智及心知鞴鹰的射术是众人中最精湛的,他若射不到,旁人更是不用指望了。 宇文智及怅然望向天空,心说:“看来黑翼是没救了。” 正思索间,忽然想起一人,便转头向张羽望去。 宇文智及见张羽脸上难得现出关切神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问道:“张羽,你要试试吗?” 张羽正等他这话,也不回答,直接向鞴鹰伸手道:“来,给我弓箭。” 鞴鹰知他厉害,立即将自己的弓和箭筒交到他手上。 张羽迫不及待,笨拙地学着他们弯弓的动作,好不容易搭好箭,瞄着空中的大鹫,一直在寻找射箭的方位。 众人看他手忙脚乱的笨样,都忍不住在背后偷笑。 鲍猛万更是说起风凉话来:“不自量力,丢人现眼。” 张羽对旁人的话毫不理睬,紧紧盯着空中的大鹫,聚精会神。 张羽小心翼翼的拉着弓弦,只觉手中的弓过于轻巧,似乎自己稍微用力,弓弦就会扯断一样。 心下不禁嘀咕:“这种软弓,如何射鸟?” 众人见他迟迟不射,讥笑嘲讽之声更甚。 只有鞴鹰不笑,手中暗暗捏着一把汗,眼下张羽已是他全部的希望。 终于,张羽瞄定,手一松,只听嗖的一声,那箭应声飞出。 但是,那箭并没冲天空飞去,而是斜着激射而出,贴地而飞,落在远处草丛之中。 众人看了,先是一怔,随即在马上弯腰捧腹,哈哈大笑。 宇文智及也忍不住笑道:“看来,张公子当真不会射箭。” 鞴鹰拳头颓然松开,神色转瞬黯淡,闭目不敢再看。 能救黑翼的,唯有上天了。 张羽看看手中的弓箭,又看向空中的黑翼,手上一用力,那弓被他捏断成两截。 张羽将破弓掷于地上,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胡乱随手一甩,只听咻的破空之声,那羽箭竟如强弩激射,飞火流星般射向鹰鹫战团。 但这一箭并没命中大鹫,只是从战团正中极速穿过。 但羽箭势道凌厉,着实吓了那三头大鹫一跳,慌忙扑扇着翅膀四散逃开。 众人见了,都是大惊失色:这随手一箭,竟比强弓射得还远,力道还足,这……怎么可能! 鞴鹰忽听到羽箭破空之声,暴睁双眼,四处寻找射箭之人。 张羽一击不中,心头火起,见那几头大鹫夺路要逃,猛喝一声:“哪里逃!” 只见他左手抽箭,右手甩出,动作一气呵成,一连串咻咻之声连珠响起,一筒近五十支羽箭,顷刻之间悉数激射而出。 那羽箭漫天窜去,犹如天女散花一般,追风逐日般向大鹫飞去。 每头大鹫平均有十数支羽箭风驰电掣般追去,那三头大鹫听得背后嗤嗤响声,越来越近,想要变向避开,却为时已晚。 只听噗噗噗数声,每头大鹫身中数箭,自空急堕而下。 此情此景,若不是置身其中,饶是天下最厉害的说书人,任他说得舌灿莲花,天花乱坠,听者都未必会信。 黑翼飞在空中,猛地见到强敌尽数被射落,精神一振,当空猛唳数声。 那啸声清越,在原野上回荡,久久不止。 确定了再无强敌,黑翼盘旋飞下。 鞴鹰伸出左臂想要接它,却不想它竟然落到了张羽的肩头。 只见黑翼傲立在张羽的肩头,虽然伤痕累累,但一双鹰眼依旧炯炯有神,居高临下,傲视一切,尽是王者气概。 张羽觉得有趣,伸手抚摸它的羽毛。 片刻之后,黑翼展翅一跃,跳回到鞴鹰左臂皮具上,一双鹰眼,始终盯在张羽身上。 不知那眼神之中,是感激,还是好奇。 此时,在场众人兀自还没缓过神来,都还震惊于刚才的奇事之中。 第八十八章 焦点 早已有两个家丁跑上前去,将死去的大鹫捡了回来。 呈在宇文智及马前,道:“恭喜公子,收获大鹫五头,黑翼击落一头,鲍师傅击落一头,张公子击落三头。” 宇文智及回过神来,拍手道:“精彩,精彩,当真精彩!记得提醒本公子,回营后发赏。” 一边说着,一边用又是赞赏,又是惊异的眼神不住打量张羽。 好戏结束,众人便准备回营。 宇文公子策马在前,其他人紧随其后,路过张羽之时,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好像,他不是人似的。 鞴鹰细心地给黑翼栓好脚链,蒙好眼罩,抚平它身上伤口处的羽毛,然后拍马靠近张羽,道:“张公子,谢谢你救了黑翼。” 张羽道:“不客气。” 鞴鹰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张羽说,但是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满脸尽是欲言又止的神色,最后叹口气,只说道:“走吧。” 张羽与他并辔而骑,道:“黑翼受的伤,没有大碍吧?” 鞴鹰道:“要回去涂些药看看,现在还不知道。” 张羽道:“但愿没事。” 鞴鹰点点头,始终还是有话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拍马跟上宇文智及,又留下张羽一人在队伍后头。 张羽看着前方的人群,感觉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想着刚才的鹰鹫激战,心想自己要是能做一头孤傲的雄鹰,展翅飞翔于这天地之间,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倒也潇洒。 痴痴想了一阵,忽地转念想到爹娘,想到小初,张羽立即又打消了这种念头。 若让他抛弃爹娘,做一头无牵无挂的独鹰,他不愿,也不想。 众人回到营地,此时帐篷皆已搭好,营区布置得井井有条,像模像样。 营地共有三处,一处是大公子宇文化及的,一处是二公子宇文智及的,一处是女眷的营地。 每个营地约有帐篷百余顶,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的营帐都在各自营地的中心,也是其中最大的营帐,是为帅帐。 帅帐的正前方是一片大空地,俨然是一个小广场。 其中设有马栏和练习骑射的广场,还搭建了比武比箭的擂台。 人们多集中于此,较艺比试,热闹非凡,晚上还可以燃起篝火,举行歌舞表演。 此等规模的田猎,唯宇文家族此等豪族方能举办,寻常人家,便是想想都不敢。 由于营帐有限,张羽没有私帐,被安排和五名随从挤在一帐。 张羽进到帐来,那五名随从见了,不约而同肃然起立,齐声道:“拜见张公子。” 张羽起先一怔,然后扫视一眼,见其中一人竟是老相识韩浩。 韩浩即是宇文慧怡在武安期间的护卫领队,那时二人经常见面。 只不过他话不多,张羽只是记得有这么个人,没什么其他特别印象。 张羽和韩浩简单寒暄一番,韩浩将其余四人逐一做了介绍,分别是卫勇,何峰,苗林,黄昆。 张羽一一默记在心,向各人问好。 这五人都是宇文智及的低级随从,属于跑腿打杂的小角色,不像枯雕上人和鲍猛万等,算是宇文智及身旁的红人,可以进入宇文智及的核心圈子。 卫勇上前不好意思地笑道:“张公子,咱们之前在北市洛红楼就见过面的。” 除韩浩外的三人听了,一齐道:“对,那日在洛红楼就见过公子。” 张羽略感尴尬道:“好,好。” 嘴上说着,心里却想不起来有这回事。 韩浩道:“张公子,我们哥五个,虽认识您有先后,但都是一见便倾心折服。 不说武安酒楼解围那次,就说那日府上晚宴,张公子不仅轻松击败鲍猛万和高大紧,还徒手驯服神犬藏獒,这是我等从未见过的英雄壮举! 这还不算,今日张公子为救黑翼,甩手羽箭射下三头大鹫,更让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哥五个都说,能有幸在田猎期间,与公子共处一帐,当真是莫大的福分。” 张羽被他一顿恭维,愣愣发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当面夸奖,夸的还如此用力,心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韩浩见张羽不说话,伸手向帐内一扫,热情道:“张公子,您刚才没回到,我等不敢擅自先选床位,您看一下,哪张床铺合您心意?” 实际上张羽对这些并不计较,指着距离他最近的,门口的一张空床道:“就这里吧。” 韩浩了解张羽家境和性格,还不觉其他。 另外四人对视一眼,均没想到张羽如此没有架子,竟会选一张靠门的床铺,毕竟靠门的可是帐内最差的床位。 四人均想:“张公子此等英雄,不想为人竟如此谦让,当真少见。” 张羽见他们神色古怪,不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他本是不善言辞之人,此时忽然和五个人共处一室,有种说不出的不适之感。 相比于集体生活,张羽更喜欢独来独往。 韩浩等人见张羽不主动说话,也不去打扰他,毕竟张羽给他们的第一感觉,颇有些高深莫测。 一个帐篷里挤着六个人,却十分安静,这反倒让人更加难受,透不过气来。 无可奈何,张羽只得无话找话道:“你们……有谁可以教我射箭吗?” 众人听说张羽有求于己,都是十分欢喜,踊跃报名。 正好左右无事,韩浩便提议去营地外找一处空地,陪张公子练习射箭。 众人准备好弓箭,刚出得帐来,便在门前见到宇文慧怡和小翠一众等女眷。 宇文慧怡好奇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张羽道:“去练习射箭。” 小翠对韩浩几人道:“你们先退下,小姐和张羽有话要说。” 众人见小翠直呼张羽大名,知他们关系不简单,急忙远远避开。 自有婢女掀开帐帘,宇文慧怡步入帐内,张羽后脚跟了进来。 宇文慧怡看了一眼营帐的布置,问了下张羽的床位,知道后,微微蹙眉道:“要不要给你换一个私帐?这里摆六张床,是局促了些。” 张羽对这些没什么讲究,便道:“不用了。” 这时小翠进得帐来,劈头盖脸没好气道:“不是跟你说了低调一些嘛,怎么刚一来到,你就成了焦点人物!” 第八十九章 筹码 张羽冷不丁挨小翠训,愕然不解,茫然地看向宇文慧怡。 宇文慧怡白了小翠一眼,怪她语气重,柔声道:“你刚刚是不是一出手,就射下来三头大鹫?” 张羽点了点头。 “这下好了,三个营地,都把你甩手射大鹫的事传遍了。”小翠恼道。 宇文慧怡道:“如果大哥知道了,今晚一定会叫你去他那里赴宴,到时候,你记得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知道了吗?” 张羽不解,挠头问道:“你大哥喜欢低调的人吗?” 宇文慧怡哑然失笑,道:“这么和你说吧,我都不知大哥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今天喜欢的人,明天可能就会叫人活活打死。 还有啊,他手下养了一大帮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若不是爹平日里管得严,他可能天天都会出去杀人。” 张羽听了,皱眉道:“你大哥,也是个坏人。” 宇文慧怡和小翠都已听出,这个“也”字,实际上把二哥也囊括了。 宇文慧怡见张羽眼中漏出凶光,叹息一声道:“哎,若说我这三个哥哥,就三哥正常一些,大哥和二哥……我真觉得他们有时……有时都不太像人。” 小翠道:“总之,张羽你就记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公子注意到你。注意你的那天,就是你倒霉日子的开始。” 张羽看向小翠,四目一对,小翠心里立时怦怦乱跳。 小翠原以为,近一个月没见张羽,自己可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两人可以恢复之前纯粹的朋友关系。 谁知今天在城门外一见,旧情汹涌,心潮激荡,难以自已。 那一刻,她便意识到,张羽在她心中的位置,根本丝毫未变。 自己还是那个自己,那个满心都是张羽的自己。 张羽知二女是关心他,便答应道:“我知道了。” 此时,帐外忽有人道:“张公子,二公子有请。” 小翠噘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羽看看宇文慧怡,宇文慧怡点点头道:“你去吧,记住刚才和你说的话。” 张羽随传令使者来到宇文智及的大帐,只见帐中十六名武士分左右列在两旁,甚是威严。 东首主座之上,宇文智及躺在一美女怀中,两条腿搭在另一美女的腿上,那美女正为他轻柔地捶腿。 鞴鹰和啸天站在他身后,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孔。 张羽刚一站定,鞴鹰左臂上的雄鹰黑翼立即张开翅膀,高叫两声。 它虽然双眼被罩住,但是似乎能感受到张羽的到来,好似在向他问好,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十分开心。 张羽见黑翼能察觉到自己,心底亦是颇为欢喜,脸上都露出些微欣喜的颜色。 这一切,宇文智及尽收眼底。 宇文智及道:“张羽,若是你喜欢,黑翼就送给你吧。” 话音刚落,鞴鹰左臂微微一震,嘴角细微上挑。 张羽脱口道:“真的?” 宇文智及道:“本公子最憎恶的就是败军之将,养兵千日,用兵败北,留之何用?你应该还没忘了那藏獒肉的滋味吧,哈哈!” 鞴鹰舍不得黑翼,忍不住开口道:“主子,黑翼离开小人,恐怕活不久。” 宇文智及双眼一眯,寒光流露,道:“你是对我的安排不满吗?” 鞴鹰闻言一怔,立马低头道:“小人不敢,请主子恕罪。” 张羽不懂养鹰,加之过几天还要远赴涿郡,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照料喂养,便对鞴鹰道:“黑翼今后是我的,那你帮我来养吧。” 鞴鹰乍听喜讯,立时喜出望外。 宇文智及回头斜着眼睨他,他马上肃容道:“这要宇文公子同意方可,小人不敢擅自做主。” 张羽听了,便拿眼瞧向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有意拉拢他,又怎会拒绝,便道:“就按张羽的意思办吧。”。 此事商定,宇文智及又道:“张羽,今晚你要和我去大哥那里走一趟……” 话未说完,张羽插嘴道:“可以不去吗?” 宇文智及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想到他性格刚直,不懂回转,不悦转瞬即逝,道:“今日你徒手射三鹫,名动三营,所有人都争着想要一睹你的风采,不去恐怕是不行。” 张羽十分费解这事是怎么传那么快的,对于别人想见他风采一事,心下不甚在意。 想起宇文慧怡嘱咐他的话,问道:“晚上需要我做什么?” 宇文智及神色中掠过一丝狡黠,问道:“为本公子,你什么都能做吗?” 张羽道:“你说。” 宇文智及微微一笑道:“今晚我要你什么都不做,无论我大哥如何激你,你都不能展示自己的任何实力,你能做到吗?” 张羽道:“这个容易。” 宇文智及沉吟片刻,忽然双目射出两道精芒,凝视张羽半晌,道:“张羽,你是不是喜欢五妹?如果你宣誓效忠于我,我可以保证让她做你的女人,今晚就做。” 宇文智及言语跳跃性太大,张羽一时跟不上他节奏,满脸愕然,道:“你在说什么?” 宇文智及哈哈一笑,坐直身子,把左右的美女搂到近旁,道:“张羽,你是聪明人,若是五妹做了你的女人,这辈子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可以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嘿嘿,咱俩可是在洛红楼认识的,千万别跟我说,你没有在打五妹的主意。 不然,你千里迢迢从武安寻来洛阳,当真是为了去那辽东苦寒之地送死吗?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哈哈!” 自从宇文智及打算拉拢张羽开始,便日日给他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但始终见他十分冷漠,拒人千里,毫无感激之情,亦无投诚之意。 宇文智及起初非常费解,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后来忽地灵光乍现,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想必张羽是看不上自己送的那些蝇头小利,他要放长线,钓大鱼,定是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将宇文慧怡弄到手,那岂不是可以一举步入豪门,改变他终身的命运。 虽然宇文世家这种豪族,和农村猎户结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宇文慧怡情根深种,执意要嫁,再加上张羽身负惊人艺业,胡乱瞎搅一番,那也不是并无可能。 想通这个关节,宇文智及便对症下药,既然张羽的目标是五妹,那他就顺水推舟,如此一来,张羽不但可以抱得美人归,还有他这二哥撑腰,一举两得,岂不是如鱼得水? 算盘打得叮当响,这可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交易。 第九十章 效忠 宇文智及的算盘打得虽好,可是对张羽来说,不过是面前又多了一个不信任他的人罢了。 让人信任,当真是一件极难之事。 不过随着阅历渐丰,读了些书,张羽对此已是愈发习惯。 如果当真冷不丁冒出来个人,张羽说什么他信什么,那才见鬼了。 张羽淡淡道:“我没骗过你,我从来没有打过宇文慧怡的主意,信不信,随你吧。” 每每张羽说话时那种桀骜的态度,都让宇文智及心生杀意,但是他十分清楚,自己手下无一人能杀了张羽,就算所有人一起上,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此外,张羽这身匪夷所思的本是,对宇文智及来说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因为,他要笼络张羽,去替他干一件捅破天的大事。 目前来说,张羽是不二人选。 宇文智及眼神中的杀意一闪而逝,微微冷笑,心说:“好小子,你就嘴硬吧,我看你能装多久。” 宇文智及闷火暗发,没处发泄,一把推开身边二女,两美女吓了一跳,急忙退到一边。 宇文智及道:“那好,本公子再问你一个问题,究竟如何能让你全心全意效忠本公子?钱财,女人,所有条件,但凡你提,本公子无有不允!” 读了一些《三国志》,张羽已知道“效忠”二字的含义,也知道一旦效忠,再改投他人会被人耻笑。 吕布就是经常改投他主的反复小人,张羽不喜欢吕布。 不过,当宇文智及提到“效忠”二字之时,张羽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人。 那人姓李,关中人,曾经现身在天剑峰巅,还送了张羽一块金色令牌,那是一个能让张羽产生异样感觉的男子。 啸天见主人问话后,张羽不答,怔怔出神,厉声道:“喂,公子在问你话呢!” 张羽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啸天,道:“让我效忠的人,现在还没有出现。” 啸天见他口出狂言,出言欲骂,只见宇文智及一抬手,他立马把到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此刻,宇文智及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过了片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有趣,有趣。” 帐内众人也不知何事有趣,都是莫名其妙。 宇文智及对张羽道:“很好,本公子就喜欢特别之人。张羽,你很特别,非常特别,和我胃口! 嗯,如此也好,那咱们就来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看看最后是猫捉到鼠呢,还是鼠玩弄猫呢?哈哈!” 张羽听他笑完,淡淡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宇文智及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张羽前脚刚走出大帐,武士啸天就哼了一声道:“主人,小人从未见你对人如此客气,是不是太纵容他了?” 那条藏獒因张羽而死,啸天一直怀恨在心。 宇文智及冷笑一声,当空打个响指,那两个美女立马贴在他左右。 宇文智及又躺倒在二女腿上,睨着啸天道:“这叫作‘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啸天,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有人徒手甩箭,比弓弩还厉害的吗?” 啸天微微一愕,立即低头道:“小人知道了,小人愚鲁,主人手段之高,不是小人所能领会。” 宇文智及打了个哈欠,道:“我知道死了一条狗,你心里记恨,过两天还有一队突厥使节到来,会有更好的品种。” 啸天听了,急忙道:“多谢主人。” 宇文智及摆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要睡一觉,今晚指不定还要喝到几时呢。” …… 张羽回到自己的营帐,只见韩浩几人已经整装完毕,站在帐前等他。 他不需要换衣服,便和几人骑马驰出营地,找了一处空旷之地,练习射击。 张羽并没有射箭的天赋,练了两个时辰,居然依旧不能上靶。 不过,他现在虽然无法命中目标,却已可以发挥每张弓最大的力道。 韩浩他们携带了一把三石的弓,张羽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射出的羽箭如流星一般,劲道十足。 练习许久,张羽始终不能中靶,他并不灰心,不断闷声训练。 由于他力道大,韩浩几人帮他来回拾箭,奔波往返,眼下都已跑得气喘吁吁。 日头渐渐西沉,张羽兀自没有结束回营的意思,还在不断地苦练。 众人见他始终不中靶,又苦练不懈,都不好意思提醒他时间不早,该回营吃饭。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一骑向这边飞驰而来,韩浩几人纵目一看,只见马上之人却是鞴鹰。 鞴鹰见到张羽在人堆之中,收马立住道:“张公子,时间不早了,二公子要出发了。” 张羽这才想起和宇文智及的约定,收好弓,翻身上马,随鞴鹰返回营地。 韩浩几人见可以结束,长舒一口气,心说:总算完事了,终于可以回营吃饭了。 张羽和鞴鹰快到营地门前,鞴鹰蓦地收住马,看着张羽,张羽也随之收住马。 鞴鹰道:“今天谢谢你。” 张羽道:“不用谢。” 鞴鹰道:“我不是谢你救黑翼,我是谢你让我替你照顾黑翼。” 张羽道:“你是他的主人,你来照顾最合适。” 鞴鹰道:“你不知道,如果你不收留黑翼,恐怕公子会将黑翼……杀了。” 张羽道:“像那藏獒一样吗?” 鞴鹰点点头道:“是的,所以,我要替黑翼谢谢你。” 张羽微微一笑,觉得鞴鹰实在是没必要如此客气,毕竟他也是发自心底喜欢黑翼。 鞴鹰看着张羽道:“我本不该说,但是今晚在大公子营帐,应该会有很多高手向你挑战,你要记住,没有二公子同意,你绝对不能出手,你要切记!” 张羽道:“我知道了。” 张羽心头好生奇怪,为什么宇文慧怡、宇文智及、鞴鹰都这么担心今晚和大公子的见面,难道大公子是什么特别恐怖之人? 或者,他手底下有什么特别恐怖之人? 张羽心中暗暗盘算,打定主意:“只要他们不欺人太甚,我忍着就是了。” 当朝左卫大将军,许国公宇文述共有三个儿子:老大宇文化及,老二宇文智及,老三宇文士及。 张羽跟着宇文智及的队伍,来到了大公子宇文化及的营地。 第九十一章 重逢 大公子宇文化及的营地建制,与他二弟宇文智及的差不多,只不过主帐比宇文智及的更加豪奢宏大。 毕竟,本次田猎的主办者,是大公子宇文化及。 快要进入营门,宇文智及回头向张羽瞧了一眼,道:“你脸太白了,涂点黑灰再进去。” 其他随行之人听了,不禁当众露出讥笑的神色。 只听鲍猛万在人群中道:“细皮嫩肉,跟个娘们儿似的。” 张羽并不在意,翻身下马,随便在地上胡噜几下,往脸上乱抹一通,便跟了上去。 主帐门前,张羽遇到了宇文慧怡和小翠。 对二女来说,张羽什么样子她们没见过,一下子便认出他来,相视扑哧一笑,齐问:“你脸又怎么啦?” 张羽便将宇文智及的命令说了。 小翠道:“这样挺好,不过太脏了一点,反倒让人注意,我给你弄匀一下。” 说着,掏出手帕就要上前擦拭,忽地记起自己还在生张羽的气,立即缩回手来,转身叫来一个婢女,吩咐她给张羽涂匀。 这一切,都被宇文慧怡看在眼里,立在一旁,笑而不语。 待弄好后,张羽便随宇文慧怡和小翠鱼贯进帐。 由于是宇文家内部的晚宴,主席上主要是宇文兄弟姐妹及一众家眷,还有一些地位尊崇人士的宾客席,并没有设置低等随从的席位。 因此,如鲍猛万和张羽等人,只能站在宇文智及身后众随从的队伍里,没有资格入席共进晚宴。 张羽习惯性地站在队伍最后,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心里暗自嘀咕:“要是早知如此,应该吃些饭菜再来。” 宇文化及还未到场,张羽环视帐内,只见主席上除了宇文化及的座位空着,下首的位置都已经坐满。 忽然,张羽的目光直勾勾钉住,深深地被宾客席上一蓝袍老者所吸引。 张羽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也会碰到自己的熟人! 要知道,在这世上,张羽的熟人可谓是凤毛麟角。 不夸张地说,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张羽直勾勾盯着那蓝袍老者,一瞬不瞬,满眼热切欣喜。 似乎是心有灵犀,或者是心生警觉,那蓝袍老者感觉到了有人正在注视自己。 老者循着警觉的方向望过去,目光穿过人缝,最终与张羽的双眸相接。 那蓝袍老者凝目望了片刻,蓦地虎躯一震,眼神中露出抑制不住的狂喜神色,险些作势就要起身! 但可能是顾虑到眼下的场合不便,又见张羽站在宇文智及身后,便不动声色地伸出食指摁在嘴唇上,暗示张羽暂时不要相认。 张羽见他认出自己,更是心花怒放,竟而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赶忙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那个蓝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张羽的结拜大哥——阴曹寒霜戴老三! 过不多时,鼓乐齐喧,宇文化及带领一众随从步入帐内,大大方方在主席坐下,环视四周。 他见到二弟宇文智及、四妹宇文柔怡、五妹宇文慧怡都已入座,笑道:“要是老三也在,今日咱们兄弟姐妹可就聚齐啦。” 宇文智及道:“三弟许久不来凑咱们的热闹了,如今见他一面,可比见父亲一面还难。” 宇文化及哈哈一笑,看向宇文智及道:“二弟,听说你今天收获颇丰啊。” 宇文智及好不尴尬,讪笑道:“大哥不要听下面人虚夸,一件芝麻屁大点事,能吹上天去,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宇文化及点点头,又和宇文柔怡、宇文慧怡两个妹妹寒暄两句,便吩咐开宴。 筵席大张,歌舞助兴,酒至半酣,正好一曲歌舞结束。 此时张羽早已饥肠辘辘,肚子咕咕直叫,颇不耐烦。 宇文智及已喝得半熏,对戴老三一指道:“大哥,这位老先生,看着眼生啊。” 宇文化及哈哈一笑道:“你瞧不出他了吗?十几年前你可见过的。哦对了,那时你还是个小屁孩。”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宇文智及凝视半晌,依旧瞧不出来,不免流露出愕然神色。 戴老三见状,举起酒杯起身,向宇文智及还有在座诸人自荐道:“老朽戴老三,江湖人送外号,阴曹寒霜戴老三便是。” 枯雕上人、鲍猛万、高大紧等人听了,皆是心头一震,立时凝目注视,心说:“原来,他就是近日重出江湖的阴曹寒霜戴老三!” 宇文智及恍然一笑,道:“哎呀,原来这位就是,大哥您经常挂在嘴边的‘冰寒雪冷’四天王之一的戴三爷啊?” 大公子笑着点点头,宇文智及又向戴老三身边一看,正好左右坐着三个老者,只见: 一个老者一身藏青长袍,双眸隐隐透着青光,十分诡异。 一个老者一身白袍,发须雪白,整个人看着犹如一团雪似的,嘴角似笑非笑。 一个老者一身墨黑色长袍,脸色黝黑,双目精光四射,鼻梁处一道凹疤,神情肃穆,不怒自威。 宇文智及虽不大认识这三个老者,但是也经常见他们陪大哥在府上出入,从他们的着装神色,大概可以猜出一二。 藏青长袍老者应是赖长青,外号九尺魂冰。 白袍老者应是江一白,外号白头雪。 墨黑色长袍老者应是蔚马,外号冷鼻凹。 宇文智及笑道:“想必这三位就是‘冰寒雪冷’四位中的九尺魂冰、白头雪和冷鼻凹三老了吧?” 九尺魂冰赖长青起身,和宇文智及施了一礼。 白头雪江一白虽作了一揖,却面露怨色道:“我看呐,这‘冰寒雪冷’的名号,早就该改了,应该叫‘冰雪寒冷’才对!” 冷鼻凹蔚马哼了一声,接口道:“我也同意改,但不是江兄的改法,应该改作‘冰冷雪寒’还差不多。” 阴曹寒霜戴老三见自己的名号越排越后,似乎也不甚介意,淡淡道:“名头这个东西,最是虚头巴脑。江湖之上,不曾见着没有真本事,却有响亮名头的高手。 所以依老朽之见,‘雪冷’二字,是排在‘寒’字之前,还是之后,光耍嘴皮子可没用,几斤几两,要手段上见真章。” 白头雪江一白立马道:“戴老头,你这是要下战书么?嘿,比就比,我白头雪还怕你不成?” 冷鼻凹蔚马在旁冷哼一声,道:“你两个凑一起,老夫都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戴老三和江一白立即怒目而视,江一白更是拍案而起。 看样子,恨不得立即就要出手。 第92章 亲热 恰在此时,大公子宇文化及干咳两声。 戴老三和江一白闻声,闷哼一声,甩袖坐回座位,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宇文化及道:“四位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争此虚名?‘冰寒雪冷’四天王的名头,也不是按照武功内力高低来排位,都是依据四位入我麾下前后时间算起,不用过于介意。” 四天王闻言,齐声回了声“是”。 小翠站在宇文慧怡身后,低声嘀咕道:“这四位天王,都是这般年纪了,还如此争强好胜,像些个孩子似的。” 宇文慧怡却微微蹙眉,心想:“大哥手下聚集的皆是三教九流之辈,不似正人君子,爹都批评过他多次了,依旧不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又喝了几杯酒,宇文化及突然想起一事,对宇文智及问道:“二弟,快把今日徒手射鹫那人带上来,给哥哥瞧瞧啊?” 帐内众人此时都颇为好奇,许多人下午还专门去到宇文智及的营地,参观那五头大鹫。 宇文智及面露尴尬,讪笑道:“大哥,那人相貌平平,空有一身蛮力,什么徒手射鹫,都是瞎蒙,不见也罢。” 宇文智及越是掩饰,宇文化及越是心痒,催促更甚。 宇文智及无奈,便当空勾勾手指,道:“阿羽,出来拜见大哥吧。” 此时,众人齐刷刷向宇文智及身后望去,只见从队伍最后面走出一人,脸上雀黑,就好像没洗过脸一样。 张羽踏步走到宴席当间,站在宇文化及面前,拱手施礼道:“小人张羽,见过大公子。” 戴老三见张羽就站在前边,听他那熟悉的嗓音,看着他一双纯净澄澈的大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没有旁人,他真恨不得立即奔上前去抱住张羽,好好叙叙离别的挂念。 宇文化及上下打量了张羽一眼,见他不干不净,无甚特别之处,相比其他武士,身形瘦弱了些,问道:“午间徒手射鹫的人,就是你吗?” 张羽道:“侥幸而已。” 宇文化及听他口气中毫无敬意,双目微微一寒道:“射下一头是侥幸,射下三头还说是侥幸吗?你当本公子不懂射箭吗?” 众人见宇文化及语带怒意,都屏气凝神。 其实,张羽当时甩手射箭之时,当真是胡射一气,还怕自己射不中,把一筒箭都甩了出去,如果只给他三支羽箭,让他再射一次,估计一头都射不下来。 张羽淡淡道:“我就知道,我说的话没人相信。” 此话让宇文化及听之更气,脸色瞬间发青,白头雪江一白看不下去,拍案道:“混蛋,怎么跟大公子说话呢?找死吗?” 张羽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白头雪江一白,又把目光移开,似乎对他不屑一顾。 这一下可把江一白激怒了,江一白离席走到张羽面前,狞笑道:“张公子甩手射三鹫,定是武功内力超绝,幸会幸会,咱爷俩来亲热亲热。” 说着,伸出手停在张羽面前,似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张羽看他那只手,毫无血色,整只手如雪花般白,就连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似乎亦是白的。 再看他手心,中间有一钱币形状大小的雪斑,似乎可以从中冒出风雪来,甚是奇异。 张羽想起宇文智及叮嘱他的话——无论对方如何激他,他都不能展示自己的任何实力。 心念及此,便对江一白道:“咱俩不用认识,不用亲热。” 宇文慧怡和小翠在一旁见了,不禁莞尔一笑,暗道:“果然是张羽,永远都是这副木讷的样子。” 戴老三也笑着凝望张羽,心说:“好弟弟,多日不见,你那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做派,还是一如既往啊!” 江一白见这灰脸青年居然不给自己面子,勃然大怒,恨不得一出手就毙了他。 但是转念一想,这人是二公子宇文智及的手下,若是一掌毙了,二公子面上怕是不好看。 心念一转,江一白转头向宇文智及道:“二公子,您这手下牛气得很,居然不懂尊老敬老,让老朽很没面子啊。” 宇文智及微微一笑,心中暗骂张羽蠢笨。 加上肚子中的酒气上窜,激发了他一股争胜之心,管不了许多,直接道:“张羽,不得无礼,既然江老要跟你亲热,你就跟他亲热一下吧。” 既然宇文智及发话,张羽便无所顾虑,直接伸手握住了江一白的手。 宇文智及看在眼中,心中经升起一丝得意,如果他没记错,这还是张羽第一次按他的指示行事。 忽然,只见悠悠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如一条蜿蜒的小蛇一般缠上张羽手臂。 在场所有人都见了,显然是江一白催动了内力。 片刻之间,张羽一条手臂上竟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如今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众人猛地在帐中见到雪花,都觉一阵寒意袭身。 小翠见江一白欺负张羽,心中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眼中尽是关切神色。 宇文慧怡亦是蹙眉凝神,暗地里为张羽捏把汗。 片刻之后,张羽一条手臂上已厚厚地覆了一层雪,江一白心中暗笑:“看在二公子面上,今天就只毁了你一条胳膊吧。” 张羽见他嘴角露出笑意,不耐烦道:“亲热够了吗?” 江一白见他神色如常,说话自如,正握着的他的手心兀自热乎,心头一震,满心狐疑。 若是再这么握下去,着实有几分古怪,江一白沉着脸,无奈下只得抽回手。 张羽看着自己一条雪裹的右臂,感觉十分有趣,问江一白道:“这门功夫,很是有趣,可以教给我吗?” 江一白听了,冷哼一声道:“张公子好大的口气,老夫这招皑雪刃的功夫,是用来杀人的,可不是用来教人的! 嘿嘿,你这条胳膊嘛……估计今后也不用练功夫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知道江一白适才下了重手,张羽这条胳臂估计八成已经冻僵,基本算是废掉了。 小翠听了,失口道:“小姐……张羽他……” 宇文慧怡也担心张羽,但是她细审张羽表情,感觉似乎没什么大碍,只是凝神注视。 张羽不解道:“我这胳膊怎么了,不是还挺好么?” 说罢,张羽右手一握拳,大臂小臂瞬间用力紧绷,只见上面厚厚的一层覆雪噼里啪啦数声,碎成一片片小块,掉在地上。 那些碎块落地后,立马化成几小滩水,显然是被张羽内力所融化。 小翠见了,登时喜上眉梢,道:“小姐小姐,他没事,他没事啦!”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点头不语,心说:“果然不出所料,张羽还是那个张羽。” “冰寒雪冷”四大天王,除了戴老三之外,无不震惊。 只有戴老三脸带微笑,神情闲适。 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第九十三章 玩玩 宇文化及见了,也是一奇,不知是江一白没出重手,还是张羽确实身负惊人艺业,满腹狐疑。 当然,全场最为震惊之人,莫过于白头雪江一白。 江一白眼中精芒一闪,重新打量了一眼张羽,双眸中露出些微惊诧神色。 似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可以如此轻易的化解自己独门绝技皑雪刃。 他心中惊疑不定,手上不自觉便又罩上一层白光,手臂四周,隐隐约约似有雪花飞速旋舞。 宇文智及见了,害怕二人当真动手,道:“张羽,既然跟江老亲热过啦,你就退下吧。” 张羽口中称“是”,转身作势要回。 宇文化及一抬手,道:“慢着。” 张羽走不成,只能又待在原地。 宇文化及道:“张公子师承何派啊?学得是哪门哪派的内功?” 张羽道:“我无门无派,没学过内功。” 宇文化及听了,眼中闪过森然神色,脸上杀机忽现,暗忖:“眼前这年轻人,举止口气,似乎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宇文化及嘴角一挑,脸上如罩寒霜,对冷鼻凹蔚马道:“蔚老,你是不是也憋不住了?下场和这小子玩玩吧。” 宇文智及听了,摇头苦笑,暗说越怕什么,偏偏就越来什么。 蔚马微微一笑道:“不知大公子,可有赏赐没有?” 宇文化及知他不缺钱,只图名,便道:“若是你比江老手段高明,本公子就把你的排名,放到江老之前,如何啊?” 张羽心下奇怪:“这宇文化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刚才还说让他们不要争,现在却又主动挑事,这不是反复小人嘛。” 宇文智及见了,暗忖道:“糟糕,大哥这是动怒了,看来是起了杀心,这话分明是在暗示蔚马可以不择手段。” 蔚马神色一喜,起身道:“那属下就先多谢大公子啦。” 说罢,笑滋滋走到张羽身前,路过江一白之时,嘴上故意露出夸张讥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江一白一击失败,心底是又气又急,气的是张羽毫发无伤,急的是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急欲立即挽回。 但是他自重身份,知道这时若再出手,那就犹如泼皮耍无赖一般,定会招人耻笑。 无奈之下,江一白横了张羽一眼,甩袖转身入席,一双如刀似剑的双目,狠狠地盯着张羽,一瞬不瞬。 张羽见江一白退下,又上来了个面色不善的老头,便拿眼去瞧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也颇为发愁,他不想张羽表现,但偏偏张羽的言行举止都那么特别,让人想不关注他都不行。 宇文智及和张羽毫无默契,没办法向他使眼色,只得开口说道:“那你就和蔚老切磋一下吧,点到即止。” 张羽点头称“是”,转头看向蔚马,道:“怎么切磋?” 蔚马心想:“刚才江一白与他只是握个手,若是自己跟他当众比武,即便赢了,亦不能说明自己手段高过江一白。 如果自己也跟他握个手,用内力将他击伤,那自己和江一白孰高孰低,不就不言自明了么。” 想到这里,蔚马微微一笑道:“老夫何等人,岂会欺负你一个晚辈后生。来,咱俩也握个手,就当认识了。” 话说出口,蔚马却并不主动伸手。 张羽心想,既然是握手,那肯定和刚才一样,便主动伸出手去。 光是这一环节,蔚马便赢过了江一白。 因为江一白刚才是主动出手,而他却是在后出手,一先一后,大有讲究,这才是尊者风范。 蔚马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懂规矩,知道尊敬长者。” 最后四个字特意拉长音,就是想让江一白听到,以作讽刺。 说着,缓缓伸出手去。 江一白听了,瞪着眼珠吹胡子,心中暗骂蔚马无耻,时时处处都要胜自己一头。 两人双手一握,蔚马便觉张羽这手无甚特别,不就是寻常人的肉手么。 但毕竟有江一白前车之鉴,蔚马不敢小觑,暗忖若是自己出手亦不能将其制服,那便和江一白无异。 甚至因为自己出场在后,反倒显得更加不如。 蔚马调动全身内力,准备使出五成功力,一击震碎张羽的五脏六腑,好让他不至于当场就死,但是会受极重的内伤。 忽然,几缕黑风在蔚马身上盘旋,风速极快,如几条黑色长蟒在他身上飞速游走。 整个帐篷之中,随之转着圈吹起阵阵冷风,烛光摇曳,暗影摇动,一时间帐内气氛颇为诡异。 很多女眷看了,心下害怕,有些胆小的甚至两两抱在一起。 忽然,那几缕黑风绕成一股,汇成一根大腿粗的黑烟,沿着张羽的手臂盘旋缠绕全身。 江一白见那黑烟如此粗壮,失口道:“冷宫墨劫!” 众人虽不知何谓“冷宫墨劫”,但听江一白说这话时的惊异表情,心知定是极厉害的功法。 九尺魂冰赖长青本是不动声色之人,此时见了,亦微微蹙眉,心说:“对付此等小子,需要动用此等功法吗?” 张羽看着身上四处游走的粗硕黑烟,感觉十分好玩,道:“你们怎么都会控制风?我可以学么?” 蔚马不答,显然是在凝神驱策那股黑烟。 只见那黑烟在张羽身上越绕越快,越绕越快,看得旁人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忽然,蔚马双眼一闭,只见那黑烟随之猛地冲向张羽面门,顺着鼻孔嘴巴直灌入张羽体内,极为蛮横。 张羽措手不及,猛然吸进去一大股黑烟,刚才还有饥饿之感,吸入黑烟后,竟然忽地不饿了。 “嗝”的一声,张羽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哈出丝丝黑雾。 张羽道:“你这是什么戏法?我怎么感觉吃饱了,不饿了?” 蔚马松开手,眼神中满是惊骇,退后一步,惨然道:“你……你还能说话?” 张羽道:“吃了黑烟,不能说话吗?我不知道。” 蔚马越看张羽越觉恐怖,语调都有些发颤,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张羽道:“我就是我,张羽。” 蔚马道:“炎阳真人,是你何人?这世间,能破我冷宫墨劫的,只有炎阳真人!” 话虽这么说,但蔚马心知肚明,即便炎阳真人本尊在此,亦不能如此轻松,便破解自己五成功力的冷宫墨劫。 张羽道:“炎阳真人?那是谁,没听说过。” 蔚马闻言大怒,说了一声:“你……!” 骤然间,手上又罩上一团黑烟。 这时,江一白却在席上阴阳怪调道:“大家快瞧,冷鼻凹要耍赖喽,要不认账啦!” 蔚马一听,立马收回功法,负手在后,狠狠地瞪了张羽一眼,转身回席,没有脸再看宇文化及。 看来“冰寒雪冷”四大天王的名号,暂时还不能改变。 此时,众人的目光,重又落回在宇文化及的身上。 第九十四章 服软 宇文化及见不一会儿功夫,这籍籍无名的小子,居然连折自己手下两大天王,这要是传扬出去,自己的颜面何存? 发作之下,他眼神直接落在了戴老三身上。 但是他却没有立即开口,颇有些犹豫,目光在戴老三身上游走,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让他出场。 若是阴曹寒霜出场再不敌,那对于宇文智及来说,丢人可是丢到家了。 此刻,九尺魂冰赖长青和阴曹寒霜戴老三,都已猜出了主子宇文化及的心思。 但是赖长青自重身份,暗忖若真要出头,也该是“冰寒雪冷”中排行第二的戴老三先出头,若是戴老三亦不敌,自己再出手也不迟,算是名正言顺。 赖长青心里打的算盘,戴老三自是心下了然,暗说:看来不出手是不行了。 他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戴老三缓缓起身,向宇文化及微微鞠躬,道:“大公子,戴老三想和这位小兄弟过过手。” 宇文化及眉毛一挑,就等他毛遂自荐,但转念又隐隐担心他也折戟,皱下眉来并未表态。 戴老三微微一笑道:“大公子放心,老朽定不会让二公子的手下有所折损。” 这句话戴老三说得很妙,宇文化及一听,知他成竹在胸,心头一喜,道:“多年未见戴老出手,对戴老当年叱咤江湖的风采着实甚是怀念。 嗯,既然如此,那戴老就下去玩玩吧,可不要出手太重啊。” 戴老三点头答应,步出席位,走到张羽面前,微微一笑。 这笑容之中饱含的种种深意,帐内仅有张羽一人能解。 张羽见了,难得面上露笑,眼神中满是欢喜。 虽然张羽的笑十分收敛,几不可见,却被宇文智及瞧在眼里,他心中一动,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张羽发笑。 原来这个人,是会笑的。 戴老三道:“张兄弟武功高强,内力卓绝,老夫佩服佩服。” 说着,戴老三主动伸出手去。 似乎“冰寒雪冷”跟人较劲的方式都是一样,就是简简单单地握个手。 张羽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握住戴老三的手。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大家都在凝神注视戴老三会使出什么招数,不知是像江一白一样的雪攻呢,还是向蔚马一样的风攻。 二人握着手,片刻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暴雪,没有寒风,任何奇怪的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十分平静,波澜不起,仿佛两个人就是最正常不过的握手。 江一白看不下去了,喊道:“戴老三,你在干啥呢?怎么不使你的寒霜九冻!”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手分开。 只见张羽退后一步,神色木然,单膝跪地,双手握拳,高举过顶,低头道:“戴大爷内力高强,在下不是对手,感谢戴大爷手下留情,不然在下性命不保,感谢戴大爷不杀之恩!” 这一突然的变化,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怎么可能? 之前,江一白把张羽一条胳臂都变成了雪柱,张羽毫发无损; 刚才,蔚马激发出那么一团吓人的黑烟,被张羽吸进肚子里,安然无恙; 可是,怎么戴老三就那么和他简简单单一握手,什么都没发生,张羽就跪地求饶了呢? 难道戴老三的内力,已经出神入化到,于无形处伤敌的至高境界了吗? 这……不合情理! 九尺魂冰赖长青更是心下惊疑,戴老三的内力路数他是清楚的,每逢他发功击敌,内力都会外化为蓝光,周围亦会凝结出好大一团寒霜。 似今日这般,无影无形便打败张羽,打败江一白和蔚马都无法击败的张羽,不现蓝光,简直是匪夷所思! 宇文慧怡和小翠看的也是莫名其妙,未尝败绩的张羽,难道也有不敌之时? 更难以理解的是,刚刚那一番话,不像是张羽会说的。 二公子宇文智及见张羽认输,心头一喜,没想到这根木头疙瘩还挺会服软的嘛,赶紧道:“行了行了,赶紧回来吧,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说着,宇文智及暗忖:“原来张羽的实力,毕竟还是不敌四天王。” 至此,他对张羽实力的认识,有了新的准确判断,至少他是如此认为。 枯雕上人之前神兽转世一说,至此不攻自破。 什么神兽转世?都是瞎扯。 张羽听了,起身向戴老三再一抱拳,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会心笑意,快步走回自己的队伍,依旧站在最后。 戴老三向宇文智及一拱手,道:“戴某略施小计,上不得台面,还请二公子不要怪罪。” 宇文智及笑道:“不怪不怪,下人不懂事,劳动戴天王出马,是他不自量力,咎由自取。” 戴老三微微一笑,回头向宇文化及拱拱手,一脸得意地回到自己席上。 江一白和蔚马目不转睛,都用怪异而又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他,似乎十多年不见,他们要重新认识这个阴曹寒霜戴老三了。 “冰寒雪冷”之前后排名,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动摇不了了。 原来,刚刚戴老三和张羽握手之际,戴老三暗运一丝不易察觉之内息,通过手臂身躯,直达张羽双耳。 他借助内息,将肚中想说之话,用内力源源不断传送到张羽耳中。 当时戴老三道:“好弟弟,你怎么在这?当真想煞老哥啦! 你不要笑,更不要说话,对,就这么板着脸。 还可以稍微表现得痛苦一点,对,很好,千万不要让这里的人知道咱哥俩认识。 你保持这种表情,现在认真听我说话。 等一下,我的手从你手上松开,你就跪在地上,这么这么……说,明白了吗,明白了你就眨下眼睛。 很好,然后晚宴结束三更后,你到此地正西十里外等我,哥哥去找你。 记下了就眨下眼睛,嗯,很好,那哥哥松手了。” 于是,戴老三松开手,张羽便按照他教的,跪下说了刚才那番话。 宇文化及没想到戴老三这么容易就拿下了张羽,暗忖张羽也不过如此。 不过平心而论,能折损江一白和蔚马的人,也算是一流的高手了,甩手射死几头大鹫,那就不足为奇了。 之后,宇文化及便没再关注张羽,继续饮宴歌舞,喝得大醉方散。 第九十五章 夜会 晚宴结束后,张羽随着宇文智及走出大帐。 在帐门口,见到正在恭送二哥的宇文慧怡,张羽看了宇文慧怡和小翠一眼。 只见宇文慧怡和小翠都向自己微笑点头,似乎对他今晚宴会上的表现十分赞赏。 宇文智及一行人离开后,小翠低声对宇文慧怡道:“小姐,你说张羽刚才是故意认输,还是……?” 宇文慧怡道:“你呀,嘴里除了张羽,还有别的吗?” 小翠捏了捏宇文慧怡的手,语音中含着几分哀求,道:“小姐……” 宇文慧怡回头看了一下戴老三,对小翠道:“小翠,你记不记得张羽之前说过,他在武安县衙里遇到过一个怪老头?” 小翠亦是冰雪聪明之人,立即恍然道:“小姐,你是说那戴老三就是……” 宇文慧怡暗地里使个眼色,小翠立马收嘴。 宇文慧怡低声道:“你知我知,莫要让第三人知道。” 小翠急忙点头。 回营的路上,宇文智及虽然酩酊大醉,但是依然没忘张羽。 把张羽叫到自己车外,问他道:“那个戴老三,究竟使了什么仙法?让你又是笑,又是认输?” 张羽道:“他很厉害。” 张羽这句话确实没撒谎,若是让他用内力传声入别人的耳朵,他可办不到。 宇文智及心说:“光是厉害可不能让你发笑,当我傻么,演戏么?” 便奸笑一声,道:“嘿嘿,好你个张羽,演戏的功夫也如此高强,不赖嘛!本公子就不信啦,还玩不明白你?” 宇文智及说话时,酒气都喷在张羽的脸上,令人闻之欲呕。 张羽道:“公子,你喝多了。” 宇文智及干笑几声,放下挡帘,张羽又退回到队尾去。 …… “冰寒雪冷”四天王离开大帐,站在帐门外空地上。 此时星光璀璨,春风和暖。 白头雪江一白按捺不住,向戴老三发问道:“老戴,今晚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看着毫不费力就将那小子制服?你这……这也太让我们难堪了吧?” 冷鼻凹蔚马也道:“那小子邪门的很,竟然把老夫的冷宫墨劫当饭吃,当真是可恶!戴三爷,您隐退江湖数十载,是不是在修炼什么高深的功法啊?” 戴老三只是听着,却笑而不语。 这一来,反倒让江一白和蔚马觉得他更高深莫测,捉摸不透。 四人各自都有私帐,见戴老三始终闭口不说其中奥妙,便嚷着要回帐歇息。 江一白和蔚马先行离开,九尺魂冰赖长青却原地不动。 戴老三见他不走,好奇地看着他。 赖长青道:“戴老三,你分明没有动用任何内力,为何那小子便认输了?” 戴老三闻言心头一动,心想赖长青果然老辣,应该是宴席上唯一看出破绽之人。 心知瞒他不住,便道:“我用内力跟他传声,彼此对话,我问他如何可以认输,他说要金百两,我答应了,他就认输了。” 赖长青听了,微微点头,道:“如此便解释得通了,斗智不斗力,到底还是你戴老三高人一筹。” 说罢,赖长青转身向自己的私帐走去。 …… 临近三更,张羽走出自己的营帐,借着月色,向正西十里外奔去。 张羽刚到不一会儿,便见一人飞奔而来,正是结拜大哥戴老三。 二人一见面,便热拥在一起,开怀大笑。 寒暄完毕,张羽问道:“大哥,你之前说的那件非常危险之事,办完了吗?” 戴老三道:“正在筹划,本来早就要去办,但是当今圣上突然要去辽东打高丽,所以只能拖一拖。” 戴老三又问他怎么来了这里,张羽便将他父亲跛脚的事,以及想去辽东的打算详细说了。 戴老三微微沉吟道:“要不是哥哥还有要事在身,便和你一起去寻龙鳞。” 张羽道:“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戴老三哈哈大笑,道:“只可惜今晚席上不能相认,不然,老哥定要和你喝个昏天黑地,不醉不归!” 张羽道:“能见到大哥,我已是很高兴啦。” 戴老三拍拍张羽肩膀,低声道:“宇文家的三个公子,除了老三宇文士及之外,都不能信任,你以后要切切记住。” 张羽道:“那大哥为什么要做宇文化及的……天王?” 戴老三微微一怔,叹息一声,背着手走到一边,抬头望月,背对着张羽道:“老弟你有所不知,你老哥我这一身功法,都是拜大公子所赐。我被封印之时,尚还无事,一旦解封之后,当真是……寸步离不开大公子啊。” 戴老三说着,话中似乎满是难言之隐。 张羽不解道:“为什么?” 戴老三道:“此中难处,无法与你详述。不过话说回来,没有大公子,就没有我戴老三的今天。世间的道理就是如此,没有付出,哪里会有收获?” 张羽道:“大哥,你有何疑难都可告诉小弟,无论付出什么,小弟都帮你到底。” 戴老三听了,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些许泪光,拍了拍张羽肩头,道:“真是我戴老三的好兄弟,今天晚宴,你已经帮了哥哥好大的忙啦!” 张羽听他说起二人合谋骗众人之事,颇觉有趣,哈哈笑了起来。 戴老三看看张羽,突然生出个念头,对张羽道:“老弟,哥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羽爽快道:“你说。” 戴老三道:“哥哥想试试你的真实实力。” 张羽疑惑不解,戴老三解释道:“我想用我的独门绝学寒霜九冻攻击你。当然,我不会一下子用尽全力,会慢慢提升强度,你要是承受不住,可以随时叫停。哥哥保证,你绝无性命之忧。” 张羽道:“这有何难,哥哥尽管攻来便是。” 戴老三道:“好,那你先运气准备,哥哥就从寒霜九冻的第五冻开始。” 戴老三知道张羽的厉害,但是估计他顶多能撑到寒霜七冻。 因为至今为止,这世间还没有任何一个高手,能在他寒霜七冻的功法上逃出命去。 戴老三运气于右掌,只见右掌慢慢现出蓝光,蓝光越来越盛,竟而照亮了方圆数丈之地。 戴老三道:“准备好了么?哥哥可要来啦!” 说罢,一掌向张羽击出。 只见一道猛烈的蓝光,夹冰挟霜,铺面射向张羽! 第九十六章 七冻 张羽浑身上下,瞬间结上了一层冰霜,从头到脚,全部覆盖。 月光笼罩下,散发着一层诡异的蓝光,宛如暗夜原野上一颗巨大的冰蓝宝石。 戴老三透过冰霜,见张羽的一双眼珠还可以自如眨巴转动,关切地问道:“小弟,如何?” 张羽道:“我可以动了吗?” “你动动试试。” 张羽微微晃身,身上的冰霜瞬间碎成颗粒,簌簌掉落,仿佛一个人冬泳出水后,身上凝结的小冰凌,一甩就脱落。 戴老三微微一惊,道:“看来第五冻对小弟来说还只是皮毛,那……老哥直接上七冻如何?” 张羽无所谓道:“可以。” 戴老三略微有些踌躇,毕竟这世间还没有人能活着承受住寒霜九冻之第七冻,但是今夜晚宴之后,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张羽的实力极限。 尤其是现在酒劲正浓,更是心痒难搔。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有武学名宿在遇到真正的高手之时,内心都极想探究那高手的真正实力。 一方面,是想知道如何能够将其击败; 另一方面,也是想知道自己与高手之间的真正差距。 张羽是高手吗? 当然是。 张羽是能承受寒霜第七冻的高手吗? 戴老三心中有些矛盾,既希望他是,又不希望他是。 希望他是,是因为那就说明,戴老三的结拜兄弟已是绝顶高手,至少可以列入戴老三最敬佩的高手之列。 希望他不是,是因为在戴老三的心底,并不希望这个世上,当真有人能够承受得住他的寒霜神功。 张羽见戴老三犹豫不决,迟迟不出手,问道:“大哥,怎么还不动手?” 戴老三微微一怔,想起他和张羽相处的过往,想起张羽身上不可解释的诸多古怪,暗骂自己怎地如此忸忸怩怩,简直不像个爷们。 张羽既然可以轻松抵受住第五冻,那么即便身中第七冻,顶多重伤,定不会有性命之虞。 心念及此,戴老三张开五指,只见他右手上又罩上一层蓝光,那蓝光比刚才还要猛烈,光线之强,就连脚下草丛中行走的小虫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戴老三抬起发着剧烈蓝光的右手,冲着张羽的胸口暴喝一声。 只见那手掌和张羽胸前的空隙处,猛地激发出一个两人高的大蓝球。 那蓝球中不断有冰凌霜雪在飞快旋转,搅动得四周气流全部向这个蓝球中心缠旋过来。 忽然,蓝球中激射出一道满是冰凌霜雪的蓝光,笔直射向张羽,源源不断地穿过张羽的身体。 那蓝光射出数十丈远之后,依旧亮度不减,所过之处,草坪尽数被冻凝结冰。 张羽身后的草地上,眨眼间变成了一道数十丈长的狭长冰面。 月色之下,银平如镜。 片刻后,蓝球中的力道全部激发殆尽,转眼间,蓝球消失不见。 再看张羽,整个人已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人形冰雕。 面对戴老三的正面,是光溜溜的冰面,仿佛一面镜子,冰层差不多有一尺之厚。 张羽的背面,却是好几条冰凌柱,笔直向后延伸,长短各异,粗细不同,仿佛冰霜在他身后留下的拖影。 显然,第七冻耗费了戴老三不少内力,一招用尽,戴老三已经气息不匀,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戴老三还没说话,只见张羽这尊冰雕双手猛地抬起,咯喇咯喇碎冰之声渐次响起。 张羽从他左侧碎裂处平移而出,兀自留下一具空空的冰壳,屹立在月色之下。 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体模样的冰雕,感觉十分有趣,还伸手摸了摸,对戴老三笑道:“大哥,这好好玩啊!” 戴老三看着张羽,如此轻松地从厚冰中走出,再一次毫发无损,只惊得他目瞪口呆。 戴老三用力调匀呼吸,上前一手搭在张羽肩膀上,上上下下打量他,还不断用手拍他。 见他丝毫没事,健朗依旧,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当真没事?” 张羽拍拍胸脯,道:“大哥,你看我有什么事?” 戴老三回头看看那兀自还未融化的冰壳,又看看延伸到远处的冰面原野,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 张羽不解道:“大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戴老三异样的眼神瞥了一眼张羽,道:“时至今日,老夫终于才懂,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着,戴老三伸手搭上了张羽的肩膀,道:“老弟,走吧,我们回营睡觉,哥哥累了。” 张羽道:“不是还有第九冻吗?七冻如此好玩,第九冻应该更加好玩。” 要是换作别人说这话,戴老三不是气得吐血,就是会一掌毙了他。 但是这话从张羽口中说出,他反倒不觉不敬,倒觉得是大实话。 戴老三不禁苦笑道:“哥哥我不想丢人现眼了,也给哥哥留个念想,免得使出了九冻,结果……还是一个熊样,真是那样,哥哥这辈子活的可是没指望啦。” 张羽微微皱眉,道:“大哥,你说的我不懂。” “哎,你自然不懂,如果换作我像你这般年轻的时候,身负绝技,纵横天下,我也不会懂。千古多少豪杰,多少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又有多少人,最终死在了自己的狂妄之下。” 戴老三说这些时,依稀想起了自己过往许多狂妄之举,如今回头想来,自己能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要感谢命好。 张羽略一沉吟,道:“就像最近我读到《三国志》里面的吕布,他本领那么强,最后死得却一文不值。” 戴老三听他说起《三国志》,想起自己还曾心血来潮送过他一套,便问那书他收到没有。 张羽实话说了,还说被他娘知道,早已一把火烧了,自己心疼了好几天。 不过戴老三送他的那副画,他一直珍藏在身,随之将其掏出。 戴老三接过那画,虽见画纸皱褶不堪,碎洞密布,但见张羽贴身保存,暗自感动。 借着月色,摊开一看,当时出狱的情景历历在目。 又看看张羽,不知为何,眼中竟泛起点点泪光,急忙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说了几个“好”字,便将画纸递还给张羽。 张羽珍而重之将其揣入怀中。 后来张羽又说了魔手的事,戴老三暗骂一句:“这个孽徒,老子入狱蛰伏之时,不见他有何关心,被丐帮包围小命不保之际,倒打起了我的名号,当真可恶!” 不过,戴老三听说张羽因为自己的缘故,出手救了魔手,心下还是十分畅快,直夸张羽讲义气! 月明如水,原野岑寂,二人相伴回营,时不时欢声笑语。 二人走远后,适才二人试招之处,那冰壳旁边走来一人,伸手搭在冰壳上,又审视了一番草地上的冰条,露出凝重神色。 月光之下,只见九尺魂冰赖长青眉头深皱,矗立在冰壳旁边。 他望着张羽和戴老三离去的方向,悠悠出神。 眼神中满是无比复杂的神色,同时,含着丝丝若隐若现的惊恐。 第九十七章 练箭 次日清晨,张羽睡过了头,不过没人叫他去打猎,也就无所谓晚起。 起床后,他看到床旁留了一个食篮,里面有些吃的,他胡乱吃光,总算是把肚子填饱。 闲来无事,张羽便想起射箭的事,于是拿上长弓和箭筒,来到营地中间的小广场,练习起射箭来。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出外参与田猎,营地人少,正适合他独自练习。 可惜,张羽始终没找到射箭的法门,看来他天生就不是这块材料。 但是张羽自有一股韧劲,越是为难之事,他越要拼尽全力,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 习练一个上午,他已经做到有几支箭上靶了。 这在别人眼中,基本上已经可以定性,此人不善射箭,多练无益。 不过他自己认为,有总比没有好。 临近中午,陆续有人返回营地。 张羽兀自还在练习,忽地身边站住一匹马,随之闻到一股馨香。 张羽回头一看,只见马上坐着小翠。 小翠道:“原来你在这里,干嘛不一起去玩?” 张羽没见到宇文慧怡,来的只有她一人,道:“你怎么在这?” 这话问得小翠有些尴尬,她总不能说一上午没见到他,是故意来找他的,支支吾吾道:“小姐让我……来取点东西,正巧见着你。” 张羽道:“哦,是这样啊。我起床晚了,对打猎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就在这练习射箭。” 小翠道:“是了,你是猎户出身,自然对田猎没什么兴致,”说着,看了一下张羽对面的箭靶,还有地上稀稀拉拉的箭簇,道:“怎么,你不会射箭么?” 张羽道:“不会,我正在学。” 小翠道:“真笨,堂堂猎户不会射箭,丢人。” 张羽听了,有几分气恼,道:“我不用弓箭,照样可以打猎。” 小翠神色间颇为不屑,道:“你厉害你厉害!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猎户!最厉害的猎户不会射箭,哈哈!” 张羽见她嘲笑自己,气恼更添几分,不想跟她说话,转过身去,兀自射了两箭。 第二箭显是心中有气,没注意手上的力道,一把将弓拉断。 小翠见了,心中好笑,道:“喂,要不要本姑娘提点你啊?” 张羽看弓拉断了,练不了,转头对小翠道:“你会射箭?” 小翠道:“宇文家的女子,有谁不会射箭?就是寻常婢女,也比你射得好。” 说着,见张羽半信半疑,翻身下马,取一把秀饰艳丽的女儿弓,嗖嗖嗖连射三箭,虽然出箭的力道不大,但是全部中靶。 小翠见张羽有些吃惊,扬起嘴角道:“如何?够不够教你?” 张羽道:“够了。” 小翠笑道:“天底下可没有白传的手艺,你要不要先行拜师?” 张羽道:“你我是朋友,为何要拜师?” 小翠听到“朋友”二字,便气不打一处来,脸上一沉,上得马去,道:“不拜师拉倒,本姑娘还不伺候,驾!” 说罢,竟拍马而去。 张羽看着小翠离去的背影,叹口气,将手上的断弦弓掷到一边,心想去哪里找个更硬的弓才好。 午间时分,韩浩等人相继回来,张羽便把硬弓的事说与他们,五人立即出外搜罗了几幅好弓,张羽挑了最硬的一把。 韩浩五人见张羽拉那副弓十分轻松,纷纷心下暗赞。 韩浩道:“张公子,您手上的弓至少也有五石,看你还如此轻松,当真神人呐!” 卫勇道:“张公子,小的从没见人用过五石弓上阵或狩猎,最多也是强健臂力才用,您当真是用这弓射兔射鹰吗?” 张羽道:“是啊,我觉得这个硬度……不容易折断。” 五人听了,面面相觑,心中都是难以置信。 下午广场上人渐多起来,射击、摔跤、赛马各种活动渐次开展。 张羽不愿凑热闹,自己拎着长弓,背着箭筒,骑马驰出营地十里外,找了河边的一处空地,独自练习射箭。 由于没人教他,加上他悟性不高,始终在重复错误的动作,练了一个多时辰,毫无进展。 正练着,身后马蹄声传来,只见又是小翠。 小翠收住马,道:“跑这么远,害我好找。” 说着翻身下马,笑滋滋地走到张羽面前,晃了晃脑袋。 张羽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来干什么?” 小翠不答,反问他道:“你看我……下午有什么变化吗?” 说着,又微微晃了下脑袋,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 张羽愣愣地盯着她半晌,看不出任何变化,道:“没什么变化。” 小翠眨巴眨巴眼睛,侧过右脸,又侧过左脸,道:“你再仔细瞧瞧。” 张羽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她到底哪里不同。 小翠见他一脸茫然,心头倏忽火起,一跺脚,嗔道:“当真是木头疙瘩!笨死啦!你仔细看,看我耳朵!” 张羽看向她耳朵,见没受伤,也没变形,没什么特别,依旧一脸茫然。 小翠彻底没了脾气,泄气道:“我服了你啦,你眼睛瞎吗?我带了你送的耳环!哼!非要让我说出来,真无趣! 怎么样,好看吗?你眼光倒是好,这对耳环与本姑娘很是般配。” 张羽实在是搞不明白小翠每天在想什么,原来折腾半天,是让他看耳环,那直说就好了,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张羽敷衍道:“好看。” 小翠白了张羽一眼,转念一想:谁让他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根笨木头,也不知自己抽了哪门子的筋,竟会喜欢上他? 想到这里,小翠情肠千回百转,一会儿脸上泛起红晕,一会儿凝目皱眉,看得张羽莫名其妙。 张羽道:“你不舒服吗?” 小翠急忙道:“啊……我没事,你……你继续练习,我看看你动作哪里不对,指点指点你吧。” 张羽心说:原来她大老远找自己,是特意前来教自己,心下顿时升起暖意,微微一笑,弯弓搭箭,连续射了几箭。 一开始,小翠还能温和地加以指点,慢慢地,见张羽相同的错误屡犯不改,无论她怎么说都没有改变,不免火气越来越大,说起话来愈发严厉刻薄。 到后来,小翠批评张羽的话,像极在府上批评下人的口气,越发难听。 如果此时小翠手上有根藤条,恨不能都要抽张羽。 最后张羽实在受不了,道:“我自己练吧,你回去吧。” 小翠听了,心头一股火起,道:“什么?本姑娘好心好意跑来教你,你就这个态度吗? 你瞅瞅,这里到处蚊子小咬,坐也没地方坐…… 本姑娘辛辛苦苦陪你练箭,你不感恩就罢了,你还要轰人是不是?” 第九十八章 精进 张羽看着眼前这位怒目圆睁的姑娘,实在是一筹莫展,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心乱如麻。 只得强自压抑自己的怒气,叹口气道:“那好,我们先不练了,休息一会儿吧。” 小翠鼓着眼睛,横了张羽一眼,走回自己马前,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 见张羽垂头丧气走到河边坐下,又担心他口渴,便拿着水囊走到张羽身后,道:“给你喝水。” 张羽心烦,头也不回道:“我不渴。” 小翠道:“不喝拉倒。” 说完转身回到马旁,放好水囊,抽出一支羽箭,虚空挥舞,驱赶蚊虫,边打边骂:“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个不懂事的死蚊子!” 小翠正自发泄,忽听身后宇文慧怡的声音道:“又是谁招惹了咱家小翠姑娘呀?” 小翠见到宇文慧怡,急忙收好羽箭,低着头道:“小姐,你怎么来啦?” 宇文慧怡看了一下独坐岸边的张羽,又看看小翠,低声道:“怎么,你俩又吵架了?哟,你戴新耳环啦,很漂亮呀!” 小翠一听,登时红晕泛腮,忸怩道:“小姐,你莫要取笑人家。” 宇文慧怡道:“我说怎么一下午见不到人,原来跑这里来和……情郎相会呀!” 后面几个字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亦能被旁人听见。 小翠愈发羞赧,求饶道:“小姐,你小点声,他……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慧怡见张羽的背影一动不动,向小翠使个眼色,款步向岸边走去。 走到张羽身后,宇文慧怡道:“张公子在想什么呢?” 张羽听是宇文慧怡的声音,起身拍了拍屁股,道:“没想什么,练习射箭练的累了,休息一下。” 宇文慧怡有意开玩笑,便拿眼睛瞄着小翠,道:“我还以为,张公子对着这滔滔洛河,在想某个姑娘呢?” 小翠听了,知道宇文慧怡在暗示自己,立时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羽不解道:“姑娘?你是说小初吗?我没想她。” 听到“小初”二字,小翠登时沉下脸来,羞赧之色瞬间消散,眼中泛着寒光。 宇文慧怡摇头苦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竟弄巧成拙,登时好不尴尬。 为缓解尴尬,宇文慧怡没话找话道:“额……你们在干吗?练射箭吗?咱们要不要比比?” 张羽道:“我射的很差,小翠一直在教我,我都学不会。” 宇文慧怡便让张羽射给她瞧瞧,张羽射了五支箭,宇文慧怡瞧出了一些问题,耐心地给他讲解指正。 她的讲解,无外乎告诉张羽要放松肩膀、手肘和手腕,辅助传授一些开弓和靠弦的技巧。 告诫他,不要总是想着能不能上靶,应聚精会神想办法让箭笔直的射出去。 宇文慧怡又让张羽摆了几个勾弦、拉弓的姿势,稍微做了纠正。 结果,张羽立即有了很大的提高,基本可以保证每支箭都能上靶。 张羽喜形于色,接连射了十余支,除了一支脱靶之外,全部中靶。 这进步的速度,让小翠大惑不解。 宇文慧怡又让他将靶移远些,大概移远了三丈左右。 张羽又射了十支,这回有三支脱靶,但是命中率已经有了七成,与上午的水平已不可同日而语。 张羽看着宇文慧怡,眼神中满是感激,道:“宇文小姐,谢谢你,我现在感觉自己已经会射箭啦!” 宇文慧怡看他真情流露,神色中的欢喜毫无作伪,心底也十分开心。 又想起一旁兀自生闷气的小翠,便道:“功劳最大的是小翠,没有她给你打下基础,我再怎么教你,也是白搭。” 张羽心说有道理,便走到小翠面前,道:“小翠,谢谢你,我现在已经会射箭啦。” 小翠一扭头,道:“哼,这也叫会射箭?说出去不嫌丢人。以后别人问你和谁学的射箭,你可不能说是小姐和我教的。” 张羽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无助地看向宇文慧怡。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趁机白了小翠一眼,道:“好啦,时候不早啦,咱们回去吃饭吧。羽兄,今晚二哥那边若是无事,你就来我们营地吃晚饭吧。” 小翠道:“小姐,他一个男人,去咱们女营吃饭,不好吧?” 宇文慧怡道:“我说好,谁敢说不好?” 小翠道:“不是还有四小姐么?” 宇文慧怡道:“四姐从来不管我,没事的。” 于是,三人牵马向营地返回,身后跟着一众婢女护卫。 张羽甫一进到女营,只见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他。 他见这里女眷居多,心下颇不自在,感觉有些奇怪,便跟小翠说:“小翠,我还是回去吃饭吧。” 小翠见他心虚,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害怕?没事的,晚饭就咱们三个吃,没有旁人。” 二人正说着,迎面过来一对人马,宇文慧怡见是四姐的队伍,上去打招呼。 宇文柔怡和宇文慧怡打过招呼,向她身后一看,蓦地见到一个英俊男子,似有几分眼熟,便问道:“这位是?” 宇文慧怡道:“姐,你不记得他了吗?他就是昨晚二哥手下那个张羽啊。” 由于昨晚张羽涂黑了脸,这时脸已洗净,肤色大不相同,比昨晚白净不少,是以宇文柔怡没有第一眼认出他来。 宇文柔怡听说是昨晚二哥手下那个高手,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见张羽一双大眼睛清净明澈,面如冠玉,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心下微微一动。 宇文柔怡道:“你们很熟么?” 宇文慧怡嘻嘻一笑,压低声音道:“姐,你可真健忘,上次跟你说过,我们在武安遇到的那个……那个臭人,就是他。” 宇文柔怡听过“臭人”的故事,此时见张羽清秀俊逸,怎么也无法将其和那为父求医的臭人联系在一起,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 宇文慧怡道:“姐,他身上可多好玩儿的事啦,妹妹还没空跟你说呢。” 宇文柔怡性格不像宇文慧怡,不喜四处游逛,常年身在公府,是以没什么江湖阅历。 上次听妹妹说起臭人的故事,只觉已是罕见怪闻,眼下听说还有更好玩之事,顿时来了兴趣。 又见张羽一表人才,有意结识,便道:“那赶紧说给姐听。对啦,你们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去我那吃吧,张羽,你也去。” 说着,便叫下人多安排一些席位,说要和五妹共进晚餐。 就这样,张羽只得硬着头皮,随同宇文慧怡和小翠,陪宇文柔怡共进晚餐。 第九十九章 让招 晚宴席间,张羽基本上只顾闷头吃饭,不说笑,不接话。 宇文慧怡还讲了他们在武安县被县令围攻,邺县遭遇叶武娘等事,说得几个女子咯咯直笑。 听到叶武娘,小翠忽地想起那日在铜雀楼时的情景,张羽为自己挡住泼水的一幕,宛若就发生在昨天。 想到这里,小翠顿时羞羞答答,垂首勾弄手指。 宇文柔怡看出张羽不是喜好言辞之人,虽觉他有些目中无人,但见他举止本分,听说他心肠又好,心下亦不反感。 晚餐吃了一个时辰,张羽总算是硬着头皮挺了过来,待走出女眷营地,他仰天长舒一口气。 张羽一人一骑,优哉游哉返回自己的营地。 骑在马上,他心里依旧还在回味宇文慧怡教他的射箭手法,手上不自觉打着比划,做着弯弓射箭的手势,一路比比划划走到营地门前。 正在这时,营地内驰出两匹马来,马上乘客见了张羽,急忙勒紧缰绳,道:“张羽,你到哪里去了?” 张羽骑在马上,打眼一看,只见是宇文化及手下“冰寒雪冷”四大天王中的“雪冷”二王,分别是白头雪江一白和冷鼻凹蔚马。 张羽不喜二人,道:“怎么?” 江一白道:“大公子有请,已等你多时了!” 语调中满是不耐烦。 张羽道:“大公子有什么事吗?” 江一白眉毛一扬,道:“这不是你该问的,跟我们走吧。” 张羽无奈,只得拍马跟他前去。 但是二人并未领张羽去往大公子的营地,而是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凉。 约摸驰出十里地外,张羽收住马,问道:“大公子在哪?” 江一白和蔚马也收住马,调转马头。 江一白狞视张羽道:“嘿嘿,大公子说你昨日无礼,让我和蔚老爷教训教训你。” 张羽恍然,沉声道:“原来你们是想打架。” 蔚马奸笑道:“不好说,说不定还要杀人。” 张羽听他说要杀人,见此处没有别人,要杀肯定是杀自己,心下有些奇怪,问道:“昨天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问题十分突兀,问得江一白和蔚马也是一愣。 没错,昨日张羽确实什么都没做,既没有出手反击,又没有出言侮辱,如果非要说他做错了什么,那就是他没有中招,他完好无损,他毫发无伤。 就是因为他啥事没有,让江一白和蔚马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所以,张羽还是错了。 当然,这是江一白和蔚马单方面的逻辑,张羽尚不能理解。 江一白被这么一问,憋得说不出话来,对蔚马道:“蔚老,你说,为什么要杀他!” 蔚马道:“呵,笑话,杀人还要什么理由?老子纵横江湖数十载,想杀便杀,从来不问理由!” 江一白听了,附和道:“没错,若是非要理由,那也是主子给的。至于主子不管的,杀了就杀了,还废什么话。” 张羽忽地想起武安春风楼月月说过的话,便道:“可是我有爹娘,有结拜兄弟,有朋友,你们若是杀了我,他们会伤心。” 此言一出,逗得江一白和蔚马哈哈大笑。 江一白捧腹道:“小贼,你是脑子有病吧?我们当真要杀你,还管你有没有父母兄弟?关爷爷我屁事!” 张羽又道:“那你们不怕官府捉你们去坐牢吗?” 蔚马道:“小贼,恁多屁话,你是怕死了是吧?天底下,能关住爷爷们的牢房,还没建好呐!” 这话张羽听得耳熟,相同的话,戴老三曾经也说过。 江一白大手一挥道:“废话少说!怎么样,蔚老,教训这小子,是你先还是我先?” 蔚马道:“都行。” 江一白双眸一闪,道:“那就我先来!” 说罢,大咧咧翻身下马,走到张羽面前,张羽见了,心知躲不过,亦翻身下马。 江一白上上下下扫视张羽一眼,道:“昨天是老夫先出的手,你没有还手,老夫可不想让天下人笑话我白头雪以大欺小。 今天嘛,老夫让你先出手,让你一招,咱俩就算扯平了。 然后咱俩再拳掌腿脚耍一耍,好让你见识老夫真正的手段!” 江一白有意在蔚马面前逞能,以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排名在蔚马之前,其实是全靠实力。 他见昨日戴老三轻而易举就可以击败张羽,认定张羽并无什么真才实学。 昨晚之所以能抵挡他和蔚马的进攻,一来是二人昨晚并未当真发功,二来定是纯凭运气。 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让张羽先攻击自己一招,好跟昨日扯平。 张羽听他说得有理,点头道:“这句话你说的在理,”说着,转头看向蔚马,道:“你也是让我先打一下吗?” 蔚马眼皮微微一跳,想起昨日运用五成功力都无法让他受伤,知他定有不寻常之处,不敢如江一白那般托大,便道:“你俩先来,咱俩的账,不着急算。” 江一白听蔚马话中缺乏自信,嘿嘿一笑,道:“难得呀,大名鼎鼎的冷鼻凹竟然露怯啦。” 蔚马闷哼一声,并不接话。 江一白拍拍胸脯,道:“小贼,来,往爷爷这打,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了,不然,说不定今后再没机会啦,哈哈!” 张羽举拳在胸口,道:“那我打了,你不要喊疼。” 江一白昂首挺胸,须眉飘扬,神色中颇为不屑,道:“快来,恁地让老夫久等!” 张羽不知该用几成力道,但见江一白如此自信满满,心说也别太小力,免得让他小瞧了自己,便吸一口气,嘭的一拳,打向江一白胸口。 结果,只见江一白如一颗白色流星,贴着原野的草坪,消失在了张羽和蔚马的视线之外。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张、蔚二人的内功深湛,视力远比常人要高出数倍,尤其张羽,成长在深山老林,夜视能力更是无人能及。 但是,江一白就这么消失在了二人视野之外。 蔚马看得目瞪口呆,心扑腾扑腾直跳,他后悔陪江一白出来寻此人晦气。 眼下,他万分后悔,遍体冰凉。 第一百章 探究 蔚马半天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张羽,只见张羽正在凝视着他,目泛微光。 蔚马登时吃了一吓,不自觉地倒退三步,好不容易站定,望着张羽心下发毛。 张羽道:“接下来是咱俩比试吗?” 蔚马道:“少侠,不必了……老夫越想,越觉你刚才说的对,无论你我谁受伤或送命,彼此的亲朋好友都会难过,所以比试就免了。” 张羽见他认同自己的说法,喜道:“当真?那真是太好啦,你以后也不要随便杀人,人死不能复生。” 这句话是宇文府那老学究教他的,这时不自觉便脱口而出。 蔚马听着张羽说话,时刻防备他突然袭击,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的内衬早已湿透。 蔚马百思不得其解,此人体内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堂堂“冰寒雪冷”四大天王中,排名第三的白头雪江一白,竟然……竟然不堪一击! 从江一白飞出的速度以及距离推断,江一白应该是活不成了。 想到这里,蔚马心下栗栗,更加发毛。 不过见张羽并无杀己之意,便硬着头皮问道:“少侠,老朽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羽道:“你问吧。” “敢问少侠,您体内是……结聚了何种天魔?”蔚马问话的语调战战兢兢。 张羽道:“天魔?你是说像魔手、疾风一样,体内结聚的那种天魔吗?” 蔚马见他知道疾风和魔手,不觉一怔,道:“正是。” 张羽道:“我没结过。” 这话不说还罢,一旦说了,教蔚马听了更加震惊,这世间居然存在可以体内不结聚天魔,还如此厉害之人,这简直超乎了蔚马对武学的全部认知! 蔚马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那你的内力是从何而来?” 张羽淡淡道:“天生的。” 蔚马道:“那您令尊令堂是何许人?” 张羽道:“我没有爹娘,我是个孤儿。” 蔚马不解,道:“刚刚你不是说你有爹娘?” 张羽微微一笑道:“那是我的养父养母。” 蔚马琢磨着张羽之前的话,继续问道:“你说你认识魔手和疾风?” 张羽没多想,直接道:“魔手不是戴老三的徒弟吗?” 蔚马立即察觉到话中的线索,道:“原来你早就认识戴老三,噢……怪不得。” 蔚马终于知道,为什么戴老三可以轻易制服张羽,并不是戴老三修炼了更厉害的功法,而是他俩原本就相熟。 这一件困扰他一夜的难题,眼下终于迎刃而解。 张羽心叫糟糕,戴大哥千叮万嘱的事情,被自己就这样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张羽不擅撒谎,不过强自辩解道:“这是魔手告诉我的,跟戴老三无关。” 张羽的演技显然极差,表情的不协调,语调的不自然,全落在蔚马眼耳之中。 蔚马心底冷笑,却并不当面揭穿。 蔚马道:“少侠,可否让老朽探一下你的脉搏?” 张羽警惕道:“你要干嘛?” 蔚马道:“老朽嗜武如命,可以说是个十足的武痴,因此见到少侠的奇功内力,欣羡不已,对少侠体内的真气更是万分好奇,所以想通过探脉……一探究竟。” 张羽大度,并无所谓,直接伸过手去,道:“你探吧。” 蔚马心头一喜,忙伸手搭上脉搏,指尖微注内力。 片刻之后,只觉张羽体内的内力如汪洋大海,浩瀚之气吞天噬地,苍茫无穷,气象万千。 蔚马探得痴了,不自觉增加了内力,忽然一股巨力反震回来,他把持不住,手指如触电一般,骤然缩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只发生在顷刻之间。 此时蔚马额头已渗出汗来,神色是又惊又恐。 张羽反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问道:“你探得如何?” 蔚马举袖拭汗,兀自惊魂未定,只道:“很强……很强……” 这时,蔚马心中萌生出一丝庆幸——庆幸昨日晚宴之上,张羽没有反击。 如果他昨日反击,自己绝对活不过昨晚。 就如江一白一样,应该是活不过今晚了。 该问的问题问完,该探的经脉探完,蔚马翻身上马,作势要返回营地。 张羽问道:“你不等他了吗?” 蔚马望着江一白飞走的方向,眯着眼睛道:“这么久还没回来,应该是回不来了。” 说着,蔚马一甩马鞭,奔驰而去。 张羽望着蔚马远去的身影,又回头望望江一白被自己击出的方向,有些不放心,生怕自己力道过大,江一白会受重伤。 如果江一白受重伤昏迷不醒的话,在这荒郊原野上,很容易被野兽叼走。 想到这里,张羽骑上马,挥鞭狂奔,他要找到江一白,不能就这样撇下他不管。 奔出约摸五里地,张羽找到了昏迷中的江一白。 江一白一身白袍,在月光下甚是醒目,只见他躺在草坪之上,嘴角留着血,双眼闭着,表情倒是安详。 张羽摇晃了他几下,见已深度昏迷,只得将其架在马背上,返回营地。 此时夜幕已浓,张羽回到自己的营帐。 韩浩等人见张羽背个人回来,纷纷起床上前询问,待认得是大公子手下“冰寒雪冷”四天王之一的白头雪江一白后,众皆大惊。 张羽将江一白平放在自己床上,站在一边呆呆看着,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韩浩凑过来,道:“张公子,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这是被人打了吗?” 张羽“嗯”了一声。 韩浩和其他四人对视一眼,心里均疑惑不解:“何人能将白头雪江一白打成这样?那人势必非常厉害!” 韩浩问:“这是谁下得如此重手?竟敢打大公子的人,这是不想活了吗?” 卫勇道:“白头雪江一白可是大公子手下第三天王,能把他打成重伤的,势必武功要比他高,咱们这次出来田猎的人中,比他武功高的只有……” 何峰接他话茬道:“只有九尺魂冰赖长青,和阴曹寒霜戴老三两大天王啦。” 苗林跟着凑热闹道:“听说,他们四大天王呐,经常为了争夺‘冰寒雪冷’的前后排名,大打出手呢!” 黄昆道:“对对对,据说这人年纪越老呢,脾气就越像小孩子,成天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依我看,江天王肯定是为了争老二的名头,被戴老三给打了。” 苗林道:“那可不见得,为什么就不是被九尺魂冰赖长青给打了呢?” 黄昆嘿嘿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冰寒雪冷’四大天王呢,从来是只争老二,不争老大的。” 众人不解,急忙问他缘由。 第一百零一章 想法 黄昆道:“这里面的缘由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们别急啊,什么眼神都是。 据我所知,‘寒雪冷’三人似乎都颇为忌惮赖长青。 照我猜啊,赖长青排名居首,定是武功最高。 所以江一白肯定不会找赖长青挑战,多半是被戴老三给揍了。” 韩浩道:“这个戴老三消失了那么久,重出江湖后好像声势很猛啊,昨天还把……” 说到这里,眼睛看向张羽,一句话吞到肚子里,不敢再往下说了。 其余四人都知他说的是昨夜晚宴上,戴老三让张羽跪地认输一事,五人心下明镜,只是微微一笑。 韩浩怕张羽多想,赶紧转移话题道:“张公子,那到底是谁把他打伤的?” 张羽淡淡道:“我。” 五人听了,目瞪口呆,大眼瞪小眼。 他不说,五人也不敢问,不敢问他为什么下手这么重。 江一白占了张羽的床,以至于他没床睡,只能在地上铺上一层毡毯,对付睡下。 虽然韩浩等人都说把床铺让给他,但是他始终不许,执意睡在地上。 这一夜,张羽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他梦见了那把七星剑鞘,忽闪忽灭,一直在他身周绕圈飞舞,他还梦到了好多人。 那些人中有他认识的,如莫奇谷、荆钰、枯雕上人、宇文化及等,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 他们盯着自己狞笑,口中似乎还呲出獠牙。 他们明明是人,为何会有獠牙? 有一些男男女女站在他的身后,黑黢黢的,看不清面目,只能从轮廓上看出是男是女。 似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胁迫他做个艰难的决定。 他见所有人都在注视自己,目光灼灼,心下局促,掌心都冒出了冷汗。 他不知道那个决定是什么,也不知做了决定会发生什么。 只是感觉越来越慌乱,越来越局促,越来越紧张…… 那把七星剑鞘越绕越快,绕得他眼花缭乱,心乱如麻…… 耳边骤然响起一阵辽阔的回响:“天剑蒙尘,李氏折戟,妖魔横行,天下大乱!” 忽地,他惊坐而起,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 这个无头无尾的梦境,让张羽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 原来害怕是这种感觉,想着,张羽顺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此时天已大亮,待韩浩等五人外出后,江一白悠悠转醒。 张羽喂他喝了点水,江一白可以慢慢坐起来。 江一白昨日中了张羽一拳后,记忆全失,仅仅残留一点自己胸口剧痛、飞出很远的零星印象。 江一白一说话,牵扯胸口剧痛,勉强吐出几个字道:“老夫……怎会在此?” 张羽便将昨夜打他一拳后的情况,简单说了。 江一白隐隐约约回忆起一星半点,心中猛地惊惧,又喷出一口血来,竟又昏迷不醒。 张羽本打算继续去练习射箭,但是江一白眼下这个情况,他也不放心自行离去,于是便在帐篷中坐等他醒来。 这两日宇文智及每日外出射猎不亦乐乎,晚上便和大哥歌舞欢宴,畅饮不休,夜夜酩酊大醉,竟快不记得有张羽此人了。 张羽也不希望宇文智及念叨自己,更不希望他田猎饮宴都带上自己,乐得清静。 再说,他现在迷恋上了射箭,恨不得多一些时间独自练习。 江一白一直昏迷,张羽在帐中无聊,只好拿出自己的硬弓,不搭箭,原地站着练习拉弓勾弦的技巧。 吃过午饭,张羽继续习练。 也就是他这种沉静的性格,换了别人,估计早就会觉得无聊不耐烦。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韩浩等人陆陆续续归来,帐内又热闹起来。 张羽从韩浩口中得知,明日是田猎的最后一天,后日就要拔寨返回洛阳。 张羽想到又可以回去研究《三国志》,心里十分期待。 只是床铺上的江一白兀自昏迷不醒,张羽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想去找戴老三,又怕让外人知道自己和戴老三的关系,左右为难。 张羽又问了韩浩,知营地内没有医生,更加手足无措。 张羽苦思对策,忽地记起悟性禅师和荆钰都会给人体内输送真气,可以帮伤重之人回复精神,心说自己要是会给人输送真气就好了,说不定能帮助江一白醒转。 有了这个念头,张羽忽地灵机一动,心说:“看悟性禅师和荆钰给人输送真气之时,似乎极为简单,只要把手搭在对方身上就行了,要不要我也试试?” 一旦脑子中萌生了想法,再想将其抹除,基本上是不可能之事。 一个人,不能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大象,一边真的不想大象。 张羽越想越心痒难搔,竟而有些难以自控。 输送真气,顾名思义就是将自己的真气注入对方体内,这不就是像给病人喂水喂饭一样吗? 既然饭和水能喂下去,输送点真气应该也是不难。 况且江一白重伤因自己而起,自己帮他运功疗伤,也算得上是天经地义。 退一步说,如果不是张羽将他背回来,他说不定早被野狼野虎叼走吃了,还哪有命在。 那现在张羽一片好心,即便治疗过程中有何不测,想必江一白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他的一片好意。 想着想着,张羽要给江一白输送真气疗伤的心情越发迫切。 待韩浩几人外出晚宴,张羽和江一白独处帐内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决定要尝试一番。 张羽搓着手,有些紧张,有些兴奋,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就像昨夜梦后的害怕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极有可能,是因他并不擅长这件事。 张羽搬来一把小凳子,坐在床边,深呼一口气,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江一白搭在床边的右手手腕。 那只手原来便惨白无血色,如今更显雪白,似乎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冰雪。 张羽握上去,只觉入手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寒冰。 张羽结合莫奇谷传授的绕云步入门内功心法,再结合他自己的懵懂理解,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掌心,感受自己的内息在体内游走。 其实用“游走”这个词不甚贴切,张羽只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内越来越热,并不是真有一团明显的气流在到处游荡。 慢慢地,张羽的右手不再冰凉。 再过一会儿,神奇的一幕竟然发生了,江一白被张羽握住的手腕,竟慢慢开始恢复血色! 第一百零二章 点拨 张羽初见之下,眉开眼笑,继续集中注意力,右手不自觉地加上了力道。 随着张羽些微用力,江一白的右腕四周渐渐红润,红润部位逐渐向小臂上扩散。 张羽一喜,伸左手撸起江一白的袖子,可是就这么一分神,那红润的血色立马向内收缩。 张羽微微讶异,急忙收摄心神,一心关注自己的右手。 但是随着张羽右手上用力越来越重,江一白手骨传出咯咯之声,张羽怕捏碎他的手骨,不敢再多用力。 然而他一旦不加力,那血色就不再继续向江一白的身体扩散,只停留在肩颈部位,之后就寸步难行。 如此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无论如何,无法继续突破。 张羽皱着眉头,心知不成,慢慢松开手。 可是他一松手,那股血色迅速转为惨白,眨眼功夫,江一白的手臂又恢复了之前的白色,毫无生机。 这下子张羽顿感头大,之前所有的努力,瞬间化为乌有,前功尽弃。 看来,他是把输送真气疗伤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张羽站起身来,双眉紧皱,在帐篷内来回踱步,思量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羽不停踱步,足足踱了一个时辰,依旧毫无头绪。 张羽虽然身负绝顶内功,但是他并非聪慧机敏之人,于武学和内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此时,他身边没有名师指点,光靠他自己闷头苦想,悟不透上层内功心法驱策之诀窍法门。 但张羽好在有一股不服输的痴劲,只要他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无论他擅长与否,无论有无好处,无论有没有成功的希望,他都会想办法把事情做成,甚或做到最好。 除非,有人能用令人信服的道理,证明给张羽看,他是错的,他应该放弃,否则,他永远不知道“放弃”二字为何物。 但是,不放弃是一回事,想得通是另一回事。 疏忽之间,一夜就过去了,张羽睡梦中还在思索,可是依旧毫无进展。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张羽梦呓一夜,喋喋不休。 …… 第二日,张羽被江一白剧烈的咳嗽声惊醒,当他喂完江一白喝水,营帐内韩浩等人早已不见踪影。 准备启程回洛阳了,所以很多事需要人帮手。 张羽匆匆吃完早餐,继续开始他的踱步苦思。 闷头想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的张羽突然听到帐外有人叫他。 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却是他并不怎么愿意听到的声音。 张羽走出帐外,见到一脸好奇的小翠。 小翠道:“不去田猎,又不射箭,你躲在帐篷里,干嘛?” 张羽道:“我在想事情。” 小翠见他神色间似有不耐烦,心头有气道:“喂,你什么态度吗?人家好意关心你,你干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张羽道:“我没有不耐烦,只是有事情想不明白。” 小翠仔细审视他,信了三分,又问道:“你能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说不定本姑娘有办法。” 张羽道:“你又不会武功,能有什么办法。” 小翠道:“哟呵,显摆你武功高强是吗?我又不是马,但我会骑马啊,我又不是军人,但我会射箭啊!” 小翠兀自在狡辩,完全驴唇不对马嘴,张羽拿她没办法,只得领她进帐,指着江一白道:“我想给他输真气,替他疗伤,但是我不会输,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小翠见江一白气若游丝,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一副立即一命呜呼的样子,登时吃了一吓。 小翠简单了解了缘由,知道他是怎么受伤之后,有意要帮助张羽,便跟他一起想办法。 小翠虽不懂武功内力,但是忽然想起一事,对张羽道:“喂,你记不记得,前日晚宴的时候,这个江一白和那个什么冷鼻凹蔚马,都可以把内力外化,一会儿冰雪,一会儿黑雾的,你还记得吗?” 张羽自是不会忘,点头道:“记得,当时江一白可以将真气化作两道白光,蔚马可以将真气化作一团黑风。” 小翠拍手道:“没错啦!所以,他们可以自如地控制自己的真气到处游走,如果你也能控制自己的真气,是不是就可以把真气输入到他体内啦?” 这个思考问题的角度,是张羽从来没想过的,也是他自己一个人永远想不到的,此时被小翠一点,顿时有霍然开朗之感。 他忽地想起莫奇谷教他绕云步时,如何聚气于脚底的内功心法,暗忖高深内功的关键不在于内力的强弱,而在于如何灵活自如地控制内力,甚至外化于身体,任凭自己驱策。 他又想起,那夜河阳郊外,莫奇谷就是将内力外化,缠绕上疾风的手腕,便能看清刀锋的行踪。 想明白这一关键,张羽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小翠双肩,眉飞色舞道:“小翠,你真是太聪明啦!我真该早点去问你!” 小翠冷不丁被他抓住,二人距离又这么近,呵气可闻,登时心头鹿撞,俏脸绯红,说不出话来。 张羽松开小翠,退后几步,努力回忆那日莫奇谷传授他的法门。 最近这段时间,张羽学会了《千字文》,又在埋头读《三国志》,对遣词造句的理解已今非昔比。 此时,他在心中反复回味莫奇谷传授的内功心法,还有他说的那一句: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张羽逐字逐句在心中反复诵读,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此时对这话的理解,已经远超从前。 张羽闭上双目,脑中一遍又一遍闪过绕云步的内功心法,加上他体内之内力本就属道家一脉,大有渊源。 心神所驱,气随心转,竟渐渐产生出奇妙的变化。 张羽忽地感觉丹田渐渐发热,随后便觉体内慢慢如热浪翻卷。 他凝神于内,感受体内气息运转的动向,心中不停诵读莫奇谷传授他的内功口诀。 刹那间,他似乎抓住了体内气息的运行轨迹,再之后,他竟可以用意识驱策内力逐渐从丹田流出! 他心下大喜,恨不得对着小翠欢呼。 但就是这么一溜号,那股真气就像一条受惊的小蛇,倏忽间又缩回到了丹田之内。 张羽急忙收摄心神,不敢再乱想其他。 第一百零三章 得失 他全神贯注,专心于体内的内息,物我两忘。 一时间,不觉有帐篷,不觉有小翠,不觉有世间周遭的一切。 仿佛他自己置身于虚空之间,四周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还有他体内那慢慢成形,流淌循环的内力。 一会儿过后,他感觉自己飘浮了起来,不再脚踏实地…… 又过一会儿,他感觉四周仿佛都在旋转,又感觉不对,好似不停旋转的是他自己。 一旁的小翠见了,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她看见张羽竟然飘了起来,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她面前飘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张羽微皱眉头,闭合的眼皮下眼珠摇摆不定,只觉内力极难掌控,要更专心致志,要更聚精会神,不能分心一丝一毫。 那种感觉,就像从一个极细小的洞口,用尽全力拉出一条浑身滑腻的泥鳅一般,稍不留神,就可能脱手滑出。 还好,张羽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心沉气静之人,让他只想一件事,并非难事。 张羽小心翼翼地控制内力出丹田,过天枢,向上至中府,分左右两路过曲泽,然后直达手指上的商阳穴。 接下来,张羽一刻不停,聚气凝神,再运真气疏通中府的气门,驱真气继续上行,直至前顶。 骤然之间,只觉灵台空明,头脑清醒,精神畅快,说不出的遍体舒适。 上半身的气门通开之后,张羽再引导内息出大巨,贯通两腿,直至脚底涌泉穴。 周身主要的气门通畅后,张羽再运行真气在体内所有穴道流转往复。 半炷香后,他体内所有气门已全部通畅。 此时,他已能感觉发自丹田的真气,可以随意到达身体各处。 一时之间,张羽胸襟大畅,便如第一次洗热水澡般畅快淋漓! 张羽猛地睁开双眼,忽地见自己竟浮在半空,微微一怔,落回地上。 他看看脚下的地面,又看看自己的双手,笑着对小翠道:“小翠,我好像可以控制真气啦!” 小翠没有露出笑容,反而退后一步,害怕道:“你……你刚才怎么飞起来了?” 张羽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真气把我浮起来了。” 小翠兀自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张羽微微一笑,道:“很多武学高手,都可以站在水上、草上,他们都是倚靠真气的浮力,不然柔软的小草,怎能立住人呢?” 小翠心想这也有些道理,她之前也见过荆钰偶尔施展轻功,虽然从未飘在空中,但是随意借力支撑,亦可以纵跃数丈,十分惊人。 小翠总算说服了自己,又道:“那你现在能……外化你的内力吗?” 张羽举手在眼前,道:“我试试。” 张羽深吸一口气,凝神于体内的真气,渐渐将真气集中在手上。 只见不一会儿功夫,他的手便如一盏大灯笼,放出光来,比帐内的烛光还要明亮。 那光和当日松林中放出的光颜色一致,皆是蓝光。 小翠见张羽手能放光,大为惊叹,走上前道:“你能控制这光离开你的手吗?” 张羽尝试了几次,他只能让蓝光越来越盛,却不能让光脱离自己的手。 张羽意识到,他再一次遇到了难题。 小翠见张羽发愁,便道:“是不是要搭上别人的手才能控制?记得那天江一白和蔚马,都是要和你握手才行。” 张羽听她说得有道理,便走到床边,作势要握住江一白的手。 “慢着!”小翠急道:“他身子弱,你不要一次用太多内力。” 张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你提醒。” 张羽收敛些内力,蓝光立马微弱了近九成,只隐约可见。 张羽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握住江一白搭垂在床沿的手。 此刻,之前第一次握他手时,那种冰凉的感觉不见了。 张羽心无旁骛,一门心思驱策运行手上的内力。 只见那悠悠的蓝光,像水浸纱巾一般,慢慢地在江一白的肌肤上蔓延。 手腕,小臂,大臂……一路向上,所向无阻。 所过之处,所有的肌肤皮肉都瞬间恢复了血色,与常人肌肤已然无异。 张羽一喜,继续输送真气。 慢慢地,江一白全身的雪白色尽数褪去,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再不是皮肤雪白的老头,竟变作一个面色红润之人。 江一白不仅血色恢复,就连呼吸也越发有力,不似先前气若游丝的病态模样。 小翠见了,跟着欢喜道:“真的成啦!” 张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真气已经抵达了他体内所有的角落。 他试探着慢慢松开手,见江一白肤色依旧红润,原来的惨白没有再杀回来,放下心来。 张羽彻底松开手,道:“我好像……治好他啦。” 刚说完,只见江一白睁开眼来,张羽喜道:“你醒啦?” 江一白待看清面前的是张羽,心中一惊,强撑着坐了起来,忽地看到自己手上的颜色,大惊道:“我的手,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翠道:“你就谢谢张羽吧,要不是他把真气输送到你体内,你都快死啦!” 江一白似乎没听到小翠在说什么,伸出两只手,翻来覆去地查看,又看自己的身体,又喊着要镜子。 铜镜递到面前,他抓过一看,除了发须还是白色,身上的肤色竟然全部恢复了血色! 江一白显然是受到了剧烈的惊吓,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类似这种表情,张羽之前就见过,当时魔手在天剑峰上被悟性禅师封印魔力之时,表情和此时的江一白一模一样。 忽然,江一白猛地曲张五指,凌空劈了一掌,却什么都没发生。 江一白更加惊恐,道:“我的皑雪刃……我的皑雪刃……使不出……使不出……” 江一白苏醒后不喜反忧,竟变成这个样子,大大出乎张羽和小翠的意料之外。 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知此时该如何劝说。 江一白盯着自己双掌,发了一会儿愣,忽地甩头怒视张羽,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废了我的皑雪神功?说,是不是!我……我要杀了你!” 说着,向前一探,一手搭空,无处着力,整个人滚落在地上。 小翠吓得急忙躲在张羽身后,张羽神情肃穆,微微皱眉。 由于体虚,江一白废了半天劲,爬不起来,抬起头,怒视张羽道:“小贼,你当真歹毒!你不杀老夫,却想出如此毒计,让老夫功力尽失,生不如死……你……好歹毒!” 说到最后,江一白几近咆哮,犹如一条发疯的狗。 (本卷终) 第一百零二章 预感 张羽看着趴在地上的江一白,虽一头雾水,仍是说道:“我是为了救你性命,不是什么毒计。” 江一白几经挣扎想起身,然而皆是徒劳,双腿像瘫痪一般用不上力,只得用拳头猛砸地面,渐渐流出血来。 江一白看着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愣愣出神,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小翠躲在张羽背后,试探着道:“张羽好心好意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骂人家歹毒,我看呐,是你自己歹毒,所以把别人都想得歹毒!” 江一白道:“哼,你们不要再惺惺作态了,杀了我,快杀了我,给老夫一个痛快!” 张羽叹口气,小翠在身后听到,道:“明明是他的不对,又不是你做错了事,叹什么气?” 张羽道:“不是为他叹气,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让人相信我,这么难?” 这话小翠听了也是一愣,问道:“干嘛这么问?” 张羽道:“我和所有人讲话,他们都不相信。” 小翠道:“没有呀,我和小姐都相信你。” 张羽微微摇头:“一开始你们也不信。” 小翠想起武安城外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从身后杵了他一下,道:“你当时那个样子,谁敢相信你!” 二人说着,江一白双手撑起身体,准备向帐门爬去。 张羽道:“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去。” 江一白才不理他,双手撑地,一点一点向帐门匍匐前行。 小翠忿忿道:“这种人,多余救他性命!” 还没到门口,韩浩等人回来,正好在帐门口见到江一白,急忙上前作势要扶他起来。 江一白来不及开口,就被五人胡乱给扶了起来,又扶回到床上。 韩浩问道:“江天王,您这是要去哪?” 听到“天王”二字,江一白气急攻心,加上一日两夜粒米未进,立时又昏迷过去。 众人见他昏迷,都是干着急,束手无措。 韩浩急忙问张羽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羽不好解释,小翠道:“你们不要问了,送他回他自己的营帐去吧,就当我们没救过他。” 韩浩等人认得小翠是五小姐身边的红人,见张羽也没反对,便急忙将江一白送回他的私帐。 小翠见时候不早,也想返回营地,临走前看张羽怔怔出神,道:“张羽,你别多想,人若长大了,就不容易相信别人,世人皆如此。” 张羽听着,却并没回答。 小翠道:“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变得……没那么容易轻信别人。” 说罢,她转身离开。 最后这句话钻进了张羽的心里,因为他也渐渐感觉到,自己变得没那么容易轻信他人,有些不合常理之事,自己也要反问一句,加以确认。 可是张羽还是宁愿相信,这世界上多的是信守诺言,言出必践之人。满嘴胡话,油尖嘴滑之人毕竟还是少数。 希望,这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张羽只觉肚中饥饿,叹息道:“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事,比武功内力的法门,要难得多了。” 说完,径自去找些晚宴上的剩菜残羹,打发肚子。 为期三日的田猎活动圆满结束,宇文家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洛阳。 …… 隋大业七年,四月十五日,皇帝抵达涿郡临朔宫,九品以上文武百官皆陪同,并下令给宅安置。 之后,下诏总天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郡。 消息传到洛阳,大军调动,粮草运输,举城骚动。 宇文公府上上下下更是忙作一团,因为皇帝批准,允许宇文述以家累自随出征。 张羽没有什么行李,也没人要他出来帮忙,于是他又得闲,可以躲在自己的客房,继续研究钟爱的《三国志》。 一日,敲门声响,张羽开门,见到是提了两坛酒的戴老三,笑着将其迎入房内。 二人寒暄完毕,戴老三说他此来,是特意为张羽送行,感慨张羽此去,二人又是好久不能再相见。 张羽问道:“戴大哥,你不一起去辽东吗?” 戴老三道:“原来你不知道,当今圣上最为讨厌宇文大公子和二公子。” 张羽问他缘由,戴老三便小声告诉张羽。 原来,在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大公子宇文化及和太子关系甚好,当时官至太子仆,经常出入东宫,但有好几次因受纳货贿而遭先帝斥责免官。 另一边的二公子宇文智及,以父亲宇文述的军功,赐爵濮阳郡公。 但是他生性顽劣,喜欢打架乱搞,他妻子长孙氏妒丈夫在外乱搞,三番四次向公公宇文述状告。 宇文述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在家里气得多次鞭挞宇文智及,几次气不过想手刃孽子,但每次都是大哥宇文化及出来回护,所以哥俩感情最好。 后来太子即位,宇文化及官拜太仆少卿,怙恃旧恩,贪冒更甚。 在大业三年,两兄弟随皇帝北巡榆林,皇帝为突觉启民可汗举办盛大的乐舞,以夸示四夷。 但是,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俩为了赚钱,却背地里“违禁”与突厥做买卖,大大损害了宗主国大隋的颜面。 当时皇帝雷霆震怒,将兄弟俩囚禁数月,解衣辫发欲斩首。 最后好在南阳公主出面求情,皇帝怒消,免除死罪,将哥俩赐宇文述为奴。 至此,二人废禁于家距今已近四载。 如今的哥俩,虽然依旧顽劣不着调,但是却比四年前收敛许多。 张羽听了,道:“没想到,他们兄弟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戴老三道:“所以,就算宇文述全家都迁去涿郡,这哥俩也不敢去,免得被皇上见到,讨不到好。” 张羽道:“大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戴老三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道:“大哥想告诉你,你去到辽东,切记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千万不要让宇文述注意到你,更不要让皇上注意到你。 到时候,你一旦找到机会,就求五小姐帮你,尽快离营去太白山,专心找你要找的东西,知道了吗?” 张羽想到爹的跛脚,点点头道:“我去辽东不是为了打仗,大哥请放心。” 戴老三点点头,道:“那就好,如果你寻到了宝物,就赶紧回家,千万不要参合宇文家和皇家的破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张羽听戴老三话中有话,结合最近读的《三国志》的心得,心中隐隐约约萌生出一点想法,脱口道:“大哥,宇文家会造反吗?” 戴老三闻言大惊,急忙回头看向门口窗外,查看四周有无人声。 第一百零三章 秘密 待确认安全,戴老三方才压低声音道:“小点声,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记住,这话和哥哥说就好了,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知道了吗?” 张羽道:“那到底是不是?” 戴老三看看张羽,眼神闪烁不定,道:“这件事,现在哥哥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要记住,无论宇文化及哥俩如何拉拢你,你都要离他们远远的,切记!” 张羽点点头,又问道:“大哥,你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件重要之事,是不是与此有关?” 戴老三叹了口气,道:“哎,哥哥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把命卖给了人家,就回不了头喽。” 张羽想起江一白,又问道:“大哥,你最近见到江一白了吗?” 戴老三道:“江一白不知倒了什么霉,功力已然尽失了。” 张羽微微一震,便将那日为江一白疗伤之事跟他说了。 戴老三大感好奇,反复问他输送真气的细节。 听后,起身在屋内踱步,踌躇半晌,道:“看来,老弟体内的真气,与他江一白的皑雪神功天然相克。你将真气输入,他体内原有之内力尽数被抵消,以至于内力尽失,竟成了个废人。” 张羽道:“那不能恢复了吗?” 戴老三苦笑摇头:“恢复不了啦,每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机缘获得此等神功,哪还会有再来的机会?” 张羽听了,似懂非懂,有点惋惜道:“那他肯定十分恨我了。” 戴老三道:“他恨你也没办法,如今功力尽失,惶惶如丧家之犬,眼下大公子还不知道,一旦被他知道,定会将其扫地出门。 到了那个时候,多少仇家会上门排着队来寻仇。 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估计连恨你的功夫都没有。” 张羽道:“毕竟是因我而起。” 戴老三笑道:“老弟,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若不是你出手相助,他的命都不在了,何谈皑雪神功?” 提到神功,张羽想起一事,问道:“大哥,您是极乐教的吗?” 戴老三不想瞒他,便道:“老夫虽不是极乐教之人,却与极乐教有莫大渊源。怎么,是魔手告诉你的?” 张羽道:“魔手没有说,我是猜的。可是你既然认识极乐教,为何不让他们保护你,反而要躲在武安的县牢里呢?” 戴老三道:“老弟,江湖上人心险恶,不是你所能理解。 老哥我虽然与极乐教相熟,但是要亡我之人,亦不乏极乐教中人。 你也见着了,不要说别人,江一白那老顽固,便成天恨不得老夫早死。 嘿嘿,现在好了,他自顾不暇,今后也不会争什么‘冰寒雪冷’的排名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老夫知道那个大秘密,早就在十年前内力被封之时,便已死了,又怎会苟延残喘等到你来解救?” 张羽回想起来,那时在狱中,戴老三一直断定他是探听秘密的奸细,嘴上一直挂着秘密来,秘密去的,便道:“我记得,当时你以为我坐牢,是为了探听你的秘密。” 戴老三道:“没错,那时老哥确实是错怪了你。” 张羽道:“原来如此,那现在极乐教还会追杀你吗?” 戴老三道:“老哥功力恢复,如今又在大公子身前,试问谁还敢重提旧事? 再者说了,要杀老夫之人,哼,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 说到这里,戴老三凑近张羽,压低声音道:“老弟,你想不想知道,哥哥一直隐藏的秘密是什么?这个秘密可是事关极乐教的生死存亡。” 张羽想都没想,道:“不想。” 这是他的心底话,对极乐教,张羽没有一丝好感,更无好奇。 戴老三眼神一闪,道:“很好!你要是想知道,老哥反而不会告诉你,正因为你不想,老哥偏要告诉你,来,你听着!” 说罢,贴着耳朵将他隐藏十年的秘密,全部说给了张羽。 戴老三说完,问他:“记住了吗?” 张羽点点头,戴老三又道:“好,如果有一天老哥我突然遭遇不测,你就按照我告诉你的,去拿到那东西,交给一个人。” 张羽道:“什么人?” 戴老三贴着他耳朵,说了个人名。 张羽一听,双眸一闪道:“是他?” …… 戴老三和张羽将两坛酒喝个精光。 戴老三临走时,又传授给张羽一些运功调息的心法。 他不停地嘱咐张羽,修习内功,切记要循序渐进,不能拔苗助长,否则极容易走火入魔。 戴老三走后,张羽按照他所传授的诀窍,在房间内不断练习。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他发现对体内内息的控制,愈发自如。 他抬起手,凝神于掌心,现已可以随意控制内息在掌心聚集。 气随心转,手掌散发着微光,忽明忽暗。 但是张羽想如莫奇谷那般,将内息外化,激发出体外,却仍是不能。 不过他也不急,想着慢慢练习,今后再向高人请教,早晚有一天可以达到莫奇谷的水平。 此时他酒气上涌,心血来潮,推门而出,想起不远处墙后那片小池塘,依稀记得岸边有几株垂柳。 他想试试自己的绕云步,是否有所长进,可不可以站在柳树枝头。 张羽来到池塘边,心里想着绕云步的内功心法,慢慢聚气于足底。 然后聚精会神,确保真气不会忽强忽弱,或者一不小心涣散。 慢慢地,他见已掌控自如,便轻轻一跃,落在了柳树梢头。 那柳树比之松树,更加轻软,更为不着力。 张羽甫一站上,立即下压,那柳条直点在水面,之后竟而半截贴在水面。 张羽凝定心神,急忙足下加气,不知是不是借助了水的浮力,还是他的绕云步已然小成,整个人随着柳条上上下下晃悠一阵,他竟可以稳立枝头,并未将柳条压垮!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惊人的飞跃! 张羽不敢欢呼,因为他太清楚,稍有泄气,自己整个人便会跌落水塘。 慢慢地,柳条的振幅趋于平缓。 张羽静心感受,他自己仿佛成了柳枝的一部分,随着这水面上的微风,轻轻飘浮。 这种浑然无我之感,让张羽心中感受到前所未有之静谧空灵。 张羽闭着双眼,在风中随着柳条上下起伏,非常享受这惬意时光。 过了一会儿,张羽玩够了,准备跃回地面。 但是,摆在他面前的新困难出现了——该用什么力道借力腾跃? 莫奇谷并没有教他,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刻他的脚下并非土地,而是水面,若是要返回陆地,必须要向远处纵跃。 之前的静谧感觉烟消云散,他心头有些着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这么一直飘着,不下来也不是办法。 张羽无奈,只得如在地面上跳跃一般,双脚尝试着用力一登。 结果,只听扑通一声,跌入水中,激起好大一片浪花。 这时,远处墙边立着一人,这一幕全看在眼里,皱着眉头暗自嘀咕:“原来此人竟不会轻功。”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尺魂冰赖长青。 第一百零六章 相思 五月初一,宇文家向北方涿郡出发的队伍正式启程。 由于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去,唯独众女眷前往,因此洛阳城中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其他世家,都是女眷送男丁出发,唯独宇文公府,是男丁送女眷出发。 此次,张羽是作为五小姐宇文慧怡的护卫,一同出发。 队伍从东都出发,取路途径魏郡、武阳郡、信都郡、赵郡、博陵郡后,进入涿郡。 宇文化及吩咐宇文智及送车队到武阳郡,到了武阳郡后,宇文智及便迫不及待返回洛阳,这种风尘仆仆送人的事,他才懒得去做,还不如回洛阳斗鸡放狗有意思。 宇文智及一行人刚走,宇文慧怡和小翠二人就活泛起来,赶紧叫来张羽。 小翠道:“羽兄,你已离家多时了,要不要回家看看?” 张羽不记得他们要经过武安,道:“不顺路,怎么看?” 小翠道:“这还不简单,他们走他们的,咱们去玩咱们的。” 说着,眼睛一眨一眨,甚是灵动,好像迫不及待要远离大部队。 张羽看看宇文慧怡道:“这可以吗?”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道:“有你做我和小翠的护卫,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还怕坏人掳走了我们?” 张羽道:“可是武安又没什么好玩,再说我家……也住不下这么多人。” 小翠道:“哪会住在你家,你回家看父母,我陪小姐去见荆钰道长。” 张羽想起宇文慧怡是荆钰的俗家弟子,自是可以前往无为宫,又想到能顺路回家,见见父母,是好事,便道:“听小姐安排。” 宇文慧怡和小翠相视一笑,小翠称赞张羽道:“越来越懂事啦!” 于是,宇文慧怡,小翠,张羽及韩浩等五名护卫,一行人八匹枣红色骏马,枣红色长袍,组成一枣红色轻骑小队,直奔真武山而去。 风和日暖,遥山叠翠,远水澄清,小队奔驰而过,正是袍衣荡红尘,骏马驰紫陌。 红尘山水作伴,众人策马奔驰,只觉极是畅快。 不出一日,众人已达真武山脚下。 宇文慧怡勒定马,让张羽先回家,她和小翠带人先去无为宫参见师父。 于是,张羽和众人分道扬镳,策马狂奔向张家庄而去。 来到庄前,但见广野田园如故,草屋茅房依旧,最是那熟悉不过的家乡。 就连周遭吹来的寻常气息,都是那般熟悉,令人沉醉。 张羽脸上挂着笑,一拍马,直奔自家而去。 进入庄上,栓好马,张羽踏步走到自家院前,只见院中好多泥瓦匠,正在热火朝天起新房。 张羽走到院中,见张大虎拄着一根拐杖,正在指挥泥瓦匠忙左忙右。 张羽喊了一声:“爹。” 张大虎猛地听到张羽的声音,浑身一震,转过身来,见到确是自己的爱儿,登时喜出望外,向屋里大声招呼:“那口子,小初,你们看看谁回来啦!” 李氏和小初听他叫嚷,走出屋来,一眼见到张羽,极为亲热地迎了上来, 李氏更是情不自禁,一把将张羽揽在怀中。 李氏拥抱完张羽,忽地落下泪来,张羽不解道:“娘,你哭什么?” 李氏急忙擦干眼泪,道:“高兴的,娘是高兴的忍不住……对啦,你怎么回来啦?” 张羽简单说了出征的事,转头看到小初。 只见小初穿着一身农家服饰,虽然朴实,却极干净,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十分俏丽。 张羽道:“小初。” 小初见到张羽,俏脸微红,微微福身,道:“羽哥,您回来啦。” 张羽道:“住得还习惯吗?” 小初道:“还习惯,挺好的,叔叔婶婶对小初都很好。” 张大虎工地尘大,道:“外面烟尘大,走走走,咱们进屋说,羽儿定然口渴了吧,进屋喝口水。”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进得屋来,畅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原来,小初初来不久,便提出新起房舍的主意,开始时张大虎和李氏还担心没钱,但是小初说不用他们出一分钱,二人便满心答应下来。 于是,开春之后立即动工,盖到如今,新房已颇有规模,是原来张家茅房的两倍大,还预留了张羽日后回来住的房间。 张大虎家新盖房舍,惊动了庄上邻里,私下里都传张大虎的野儿子在外发了大财,不仅要盖新房,还娶回个貌美如花的小媳妇。 无论张大虎如何解释,庄上的人就是认定小初是他儿媳妇,后来张大虎也懒得解释,随庄上人如何瞎传。 张家如今有了钱,腰板挺得直,晚饭李氏张罗了一大桌,鸡鸭鱼样样俱全,还有两坛好酒。 四口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团圆饭,欢声笑语不断。 酒足饭饱,小初要收拾碗筷,张大虎和李氏执意不肯,让她陪张羽说说话,脏活累活让张李二人干就好了。 屋内局促,张羽和小初出屋步入院子。 明月高悬,星汉灿烂。 小初道:“羽哥,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天,似乎比洛阳的天,离我们更近?” 张羽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经小翠提醒,凝神望天,倒是真有几分,便道:“好像真是。” 小初道:“羽哥,那你是更喜欢洛阳的夜,还是……更喜欢家里的夜?” 张羽道:“我原觉得没什么不同,但是今日见了爹娘和你,我觉得更喜欢家里的夜。” 小初闻言,俏脸微微一红,道:“还以为羽哥在洛阳,乐不思蜀了呢。” 张羽道:“乐不思蜀?那是什么意思?” 于是,小初就给他简单讲了刘后主乐不思蜀的典故,张羽听说是三国中的典故,兴味盎然,心里暗暗记着有机会要去翻翻《三国志》,看看这个典故究竟怎样。 小初讲完,顺着道:“此典故的原义呢,是指蜀后主甘心为虏,不思复国。后来,就比喻一个人在新环境中得到乐趣,不再想回到原来环境中去。” 说到这里,小初抬眼看向张羽,试探道:“羽哥,你是乐不思蜀之人吗?” 张羽道:“不是,我天天惦记家里,惦记爹娘。” 小初道:“可有惦记……初妹吗?” 张羽不善撒谎,道:“偶尔会想起你,怕你在家住得不习惯。” 小初听到张羽只是偶尔想起自己,心中凄苦,转念想到近些日子来在家中受的委屈,一时无人述说,更是愁肠百转。 她日日夜夜眼巴巴等着新房快些盖好,盼着张羽早日回来,如今他真的回来,活生生站在面前,嘴上却说只是偶尔想起自己,怎能不叫人心伤。 只觉自己所有的委屈、思念,竟似一文不值。 第一百零七章 撮合 小初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道:“羽哥,初妹可是……整日整夜想着你,时时刻刻盼你回来。” 张羽微微一笑,道:“我在洛阳都好,你不用担心。” 小初心说:“哪里是担心你,明明是相思之苦,你又何尝明白?” 小初道:“那羽哥准备在家待多久?” 张羽道:“还不知道,这要看宇文小姐的安排,她说走,就要走了。” 小初已知道张羽此行是和宇文小姐一起回来,也知小翠和他们一路同来。 她怯生生地问道:“那羽哥和小翠姑娘……可还都好?” 张羽道:“挺好的,她还教我射箭,可是我很笨,学得很慢,总挨她骂。” 小初疑惑道:“射箭?” 张羽就把田猎的事,简单说给了她听。 小初听他在洛阳又是读书,又是田猎,好不快活。 反观自己,在张家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只能看天望月,日日愁闷,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度日如年。 家中,张大虎腿脚不便,李氏又是粗手笨脚,免不得很多活计都要小初帮手。 小初虽出身卑贱,但是自打她入了青楼,每日浸淫的不是琴棋书画,便是舞乐品茗,这突然来到乡野农家,沐浴解手都十分不便,更别提其他,不适之处颇多,甚至可以说处处不适。 自从来到张家,小初还从未沐浴,早觉浑身瘙痒难当。 此外,庄上经常有泼皮闲汉,听说张家藏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不时上门窥探,时不时说些下流的言语,只气得小初时常彻夜流泪。 要不是一颗春心挂记着张羽,这种日子,她早就忍耐不下。 但是张羽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些抱怨絮叨,让小初如何说得出口。 当真是:别,心里苦,聚,心里苦。 待张羽说完田猎之事,小初忽然道:“羽哥,你能带妹妹一起去……涿郡吗?” 张羽微微摇头道:“不行,护卫不能带家眷。” 小初听了,神情黯淡,微微垂首,心中早知希望渺茫,也只是随口说说。 二人聊着,却是鸡同鸭讲,女儿家的心思张羽完全不懂,还道小初在家里过得挺好,便放下心来。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小初见张羽对自己的心事一无所觉,心中兀自压抑,不愿再说,便回屋忙活起来,给李氏打起下手。 张大虎见小翠回屋,走出屋外,对张羽道:“怎么样,你问没问小初在咱家如何?” 张羽道:“她说挺好。” 张大虎看了张羽一眼,道:“羽儿啊,你看不出小初姑娘似有心事?” 张羽不解道:“她怎么了?我看不出来。” 张大虎微微一笑:“唉,这也不怪你。爹在你那个年纪,也不知道女人家成天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点事就要找你发脾气,很难捉摸。” 张羽忽地想起小翠,道:“没错,小翠就是这样的人。” 张大虎道:“哦?小翠对你这样吗?” “嗯。”张羽点点头。 张大虎道:“那你小子可要注意点喽,那个小翠姑娘,八成是看上你啦。” 张羽道:“看上我?什么意思?” 张大虎戳了下张羽脑门,道:“你个完蛋的东西,看上你都不懂? 看上你,就是说她喜欢你,想嫁给你,想给你生儿子,真是个木头疙瘩,啥都不懂!” 这时小初刚好在房门前,听到二人对话,原本她不想偷听,但猛地听到小翠,身子不由自主便停了下来。 张羽道:“可是我没看上她。” 张大虎好奇道:“怎么?你不喜欢小翠?” 张羽摇头道:“不。” 小初听着,心花怒放,自她来到张家庄后,脸上第一次露出如此含苞待放的笑容。 张大虎向屋里望了一眼,拉张羽走出院门。 小初见张大虎有意回避自己,不知他俩出院聊些什么,恨不得伸长脖子去偷听,却再也听不到什么,只得空落落地返身回厨房。 张大虎把话再兜回来,道:“小初在咱家,过的不开心,你知道吧。” “怎么呢?”张羽将信将疑道。 张大虎道:“爹好几次起夜,都听她在旁屋哭。” 张羽道:“为什么哭?” 张大虎道:“爹觉着,她应该是在这里住着不舒服。你想啊,咱家又穷,屋子又挤,小初她毕竟是在东都见过世面的,住不习惯农村也是有的。” 张羽看看还在修建的新房,道:“等新房盖好了,就不挤了。” 张大虎道:“可是啊,小初年纪也不小了,在咱家呆着,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张羽道:“那怎么办?” 张大虎略一沉吟,道:“羽儿啊,你也年纪不小了,若是你喜欢小初,何不娶了他作妻子,成个小家?到时候新房给你们住,爹娘可以搬出去。” 张羽从未想过娶妻成家,道:“这事我没想过,这里是爹娘的家,你们干嘛要搬出去。” 张大虎道:“今天你回家,你看小初多高兴!爹瞧啊,小初早就对你动情了,如果你也有意,爹和娘帮你出面和她说,撮合你俩,如何?” 张羽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到自己还要远赴辽东,估计一年半载不能回家,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实在不知,一时踌躇难决。 张大虎见他神色间毫无欢喜之色,颇为犹豫,猜出他对小初可能没什么心思,便道:“自从小初进到咱家,四里八乡可早就传开了,已经有几户人家,专程前来提亲了。 爹还听说,武安和邺县有几家大户也盯上了小初,说不定过两天就要上门说项。 羽儿啊,你也知道爹娘的情况,果真县上来人,爹跟娘可挡不住啊! 真到那时候,小初这么好个女娃,成了人家的媳妇,那多可惜。” 张羽想起周边几个有名的地痞无赖,眼神一沉,道:“可有人欺负小初?” 张大虎道:“那倒没有,你爹好歹也姓张,本庄的人哪敢造次! 就算是外庄的,也不敢轻易过来。 哼,别看爹跛了脚,喊一嗓子,庄上百来号人还是叫得出来。” 张羽听了,略微宽心。 张大虎继续试探道:“怎么样?要不要爹娘给你向小初说说?” 张羽心里一直当小初是妹妹,毫无儿女私情,心底对结婚成家又是毫无概念,心底并无憧憬,便道:“爹,我一直只当小初是妹妹,结婚成家,想都没想过。” 张大虎道:“那你不喜欢小初?” 张羽道:“我只当他是妹妹,喜欢,也是妹妹的那种喜欢。” 张大虎盯着张羽的眼睛,见他神色之间毫无作伪,叹息一声,道:“那好,爹知道了。” 说罢,转身一跛一跛回到屋去,背影些许落寞。 屋内已无张羽的睡榻,他只好拿了一套睡褥,去到未建好的新房屋内,贴着角落对付一晚。 第一百零八章 困惑 第二日上午,宇文慧怡的随从韩浩来找张羽,告知他真武派年长一辈的人物,如荆钰、白九万等,作为道家名宿,皆已奉旨赶赴涿郡。 既然荆钰不在,宇文慧怡不愿久留,因此通知张羽,不再耽搁,明日即行启程。 回家方一日,明日又要走。 一家人还没团聚够,又到了分别之时。 甫一听到张羽明日启程的消息,小初双眸瞬即盈出泪来,侧头抹泪,微微啜泣。 张羽见了,不知该如何安慰。 张大虎和李氏看到儿子笨嘴拙舌的样子,只能干瞪眼,暗暗摇头叹息。 昨天还兴高采烈的一家子,今天便垂头丧气,相顾无言,了无生机。 吃罢晚饭,张羽见小初闷闷不乐,也不敢来和自己说话,便叫她出到院里,道:“小初,你是不是不开心?” 小初摇摇头,默然不语。 张羽道:“小初,明天我就走了,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小初低着头,勾弄着手指,咬着唇,忍住泪,欲语还休。 心下思量:“这世上,唯独有一件事需要你做,可是,偏就这事你定不会做。” 越想越气苦,索性硬起心肠,强颜欢笑,道:“羽哥,你放心去,妹妹没事,妹妹会把家里照顾得好好的。” 张羽想到荆钰也去了涿郡,真武派不知是谁做主,估计远近没人能保护小初,便道:“我走了,没人保护你,你怕吗?” 小初摇摇头道:“有叔叔婶婶在,我不怕。” 张羽道:“好,等取到了冰火龙鳞,我一定尽快回来。” 小初“嗯”了一声,二人便无甚话说。 过了片刻,小初道:“羽哥,你还有话……要对初妹说吗?” 张羽似乎有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没了。” 小初忍住泪,心中叹口气,道:“那好,妹妹去帮婶婶收拾。” 这次张羽回家,不知为何,和上一次回家感觉颇多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能是有小初在的缘故,这个家的气氛变得与之前很不一样。 爹娘跟自己说话,都要时不时看下小初的脸色,说到一些事情,恨不得还要背着小初。 小初的出现,似乎在人与人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他心中有些憋闷,索性就将被褥放到当院,躺在院中,呆呆地看着夜空。 张羽望着漫天繁星,心头思绪起伏,回想起原来独自住在山中的时日,不觉有些恍惚,感觉就像昨日一般。 那时无忧无虑,成天除了捕猎,吃饭,睡觉,似乎不用考虑其他的事情。 但是自从跟张大虎回到家,学了说话,识了字,去过武安,坐过牢,去过邺县,去过洛阳,方知道这个世界原来不只是真武山和武安县,外面还有更高的山,还有更大的城,还有更复杂的人…… 之后又认识了莫奇谷、荆钰、宇文慧怡、小翠、孙小苗、戴老三、魔手、小初……等等一系列人,每个人的性格,想法,都不一样。 当然,自己和他们的想法,亦相距甚远。 还有一些人因为自己的出现,早早的结束了一生,比如陆有德、陆仕达,春风楼的月月…… 还有白头雪江一白,虽然命没有丢,却功力尽失,据说这对于他来说,生不如死。 这一幕幕在张羽脑中匆匆闪过,只觉得冥冥中有一把手在拽着他前行,硬是要他遇到这些人,碰到那些事。 是的,他明天又要启程,说是去涿郡,去辽东,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又会遇到什么人。 还有,会不会有人因他的出现改变命运,或者因为他的出现丢掉性命…… 这一切多像眼前的浩夜繁星,不知道那些星星是什么,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或者未来还在不在那里…… 想着想着,张羽反观自己,忽地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自己到底是谁?从何而来? 未来会不会死?会怎么死? 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何人? 七星剑鞘为何一直在自己身旁? 自己的一生该如何度过? 生命的意义究竟何在? 这些问题在他心头不住盘旋,让他仿佛突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一旦萌生了这一想法,脑中越来越多的新问题便喷薄涌现,还越来越深奥,越来越难以给出答案。 张羽虽是静躺不动,但却想得筋疲力竭,毫无头绪不说,累得额头都已流汗。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想得多了,好累。” 此时夜深人静,加之张羽耳力极强,忽地听到屋内传来隐隐的哭泣之声。 那声音他熟悉,是小初在抽泣。 她声音已压得极低,但是凭借张羽的耳力,却听得甚是清楚。 出于本能,张羽想起身前去看看,但是见房间里黑咕隆咚,碍于男女有别,便又重新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半个时辰,哭声渐歇。 张羽心说:“初妹该是哭累了,应该睡了吧。” 又过了一阵,张羽困意略浓,即将睡着之时,忽然听得房门吱呀一声。 那开门之声原是极小,只不过此时夜深人寂,四野无声,方听得明显。 张羽知是有人出来,急忙闭上眼睛,装作沉睡。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闭眼装睡,只觉得让人看到自己睡着了才好。 从开门之人的脚步声,他已听出是小初。 轻柔的脚步声缓缓来到张羽身边,声音中含着几分试探,含着几分往复,含着迟疑不定地犹豫。 张羽虽然闭着双眼,但是小初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他早已十分熟悉。 虽然这幽香,与在洛阳时大不相同。 小初似乎是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蹲下身子。 又过了一忽儿,小初伸手搭在张羽肩头,只听她蚊芮般的声音道:“羽哥,羽哥……” 叫了数声,张羽没有回答,兀自装作沉睡。 只听小初叹息一声,道:“羽哥,你终究是不知妹妹心意。” 说罢,旋身而起,转身走开两步,又站住不动。 张羽心下虽奇,却不敢睁眼,全靠耳听,一动不动。 只听小初深吸一口气,又踅回张羽身旁,不知为何,她竟坐了下来。 这还不算,之后居然又躺在了张羽身边,还一手搭在他的胸膛! 张羽顿时感到身上血脉喷张,心跳加速,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小初听着张羽强有力的心跳,抱得越发紧了。 第一百零九章 启程 张羽一动不敢动,强自控制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只感觉四周都是小初的呼吸,与那淡淡幽香。 大概是过了半个时辰,小初起身,轻轻亲了一下张羽的脸颊,在他耳旁柔声道:“羽哥,珍重。” 说罢,慢慢起身,平了平张羽身上的衣服,返身回入房内。 张羽缓缓睁开双眼,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脸颊,依稀还能感觉到丝丝余温。 星光璀璨,暖风阵阵,双眼怔怔出神的张羽,仿佛浑身融化进了这浓浓的夜色之中。 …… 第二日天刚亮,张羽便收拾好被褥,给马添些细料,做好启程的准备。 吃早饭时,小初说话如常,一扫昨日的黯然。饭后和李氏一起,给张羽张罗着出行的行囊。 李氏昨日烙了很多饼,一并塞进了张羽的行李,今早又做了他喜欢吃的月牙馄饨,张羽足足吃了三大碗。 小初还说:“自己也要学会婶婶的手艺,等羽哥回来,天天做给羽哥吃。” 张羽边吃边笑,复又觉得在家真好。 收拾完毕,张羽背上行囊,一家人送他到拴马处,千叮万嘱,让他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张羽上马,看着三人,心中竟萌生些许不舍之意,道:“爹,娘,小初,你们……” 张羽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忽地想到昨夜小初的话,脱口道:“你们珍重。” 此言一出,小初俏脸微红,眼中流露一丝迷乱之意。 张大虎和李氏听不出其他感觉,又叮嘱几句,便送张羽上路了。 小初看着张羽绝尘而去的背影,想着刚才那句“珍重”,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怅然。 此间忧伤,甜似蜜糖,不知不觉,热泪已流成两行。 …… 时光匆匆,张羽来到涿郡涿城已有一个月时光。 宇文家在涿城的宅邸比洛阳小了很多,但依旧颇具规模。 宇文述整日忙着处理军机,无暇顾及家事,女眷基本安顿完毕,之后便少了很多杂事。 虽然朝廷一纸诏令,集天下兵于涿郡,奈何道途多阻,转运维艰,一时难以会集。 自大业七年初夏开始,直至次年孟春,天下兵民,方趋集完毕。 张羽名义上虽是护卫,但是宇文慧怡非常照顾他,并不安排工作给他,顶多也是陪着她们东游西逛。 因此,张羽得了几天清闲。 但凡有闲暇,张羽便会研究《三国志》。 现在,张羽已经读完了两册魏书,不过读了后面,又忘了前面,不时要来回翻看。 一本好好的《三国志》,已经被他翻的卷边变黑。 眼看着快要进入六月,张羽一直惦记着前往太白山,好去寻找冰火龙鳞。 一日,张羽见一段时间都没有事做,便找到宇文慧怡,说了心中的想法。 宇文慧怡知他为父治腿心切,不便阻拦,让他稍候几日,待她向父亲讨要一份辽东地图,好给他带着上路,便于直达太白山。 听说张羽要出发,小翠又发愁起来。 宇文慧怡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自然猜出是怎么回事,便逗她道:“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啊?” 小翠听了,双眸闪亮,但随即黯淡,叹口气道:“他要是能让我去,才怪了。” 宇文慧怡道:“听张羽说,那太白山顶,有一龙潭,群峰环抱,碧水澄清,池畔无草,经常有神龙出没,他心心念念要找的太白冰火龙,就在那里。” 小翠听了,悠然神往,想到自己若是能和张羽结伴前行,一路游山玩水,该是多么惬意潇洒。 宇文慧怡见她神色,猜知其心意,道:“可是此行也不容易,毕竟陛下调动天下之兵要征高丽,听说那太白山正好就在高丽与靺鞨之间。 那靺鞨还好说,与我大隋关系甚好,可是那高丽若是知道张羽是隋人,定不会让他轻易上山。” 小翠警觉道:“那高丽人会不会把张羽当作探子,给抓起来?” 宇文慧怡道:“说不准。” 小翠神色间颇为关切,道:“那张羽此行岂不是甚为危险?”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戳了小翠脑门一下,道:“你呀,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可别忘了,凭张羽的武功,等闲之人可抓他不住,不过嘛……” 小翠忙问道:“不过什么?” 宇文慧怡坏笑道:“不过嘛,要是带上你这累赘,那可不好说喽。” 小翠听宇文慧怡说破自己的心事,气鼓鼓嘟着嘴,道:“我知道了,小姐苦口婆心说这么多,就是怕我私下里和他去太白山。” 宇文慧怡微微一笑道:“我想,张羽应该也不愿意带你去,与其惹人讨厌,不如在这里静待其归。” 小翠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低着头,胡乱捏着手指,默不作声。 …… 一切准备就绪,张羽即将再次启程。 宇文慧怡和小翠送张羽一直出到城外。 即将分别,宇文慧怡道:“羽兄,祝你一路顺利,早日归来。” 张羽拱了拱手,转过马头,奔东北方向飞驰而去。 宇文慧怡笑道:“张羽永远是张羽,一句废话都舍不得多说。” 宇文慧怡见小翠不接话,见她神不守舍,愁眉紧锁,问道:“小翠,这么快就开始思念你的情郎啦?” 小翠看了一眼宇文慧怡,道:“小姐,你就不要再揶揄人家了。” 二人并辔而返,小翠不时向身后望去。 宇文慧怡装作没看见,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 过不一会儿,小翠忽然道:“不行,小姐!” 宇文慧怡讶道:“怎么了?” 小翠收住马,道:“我要和张羽一起去。” 宇文慧怡吃了一惊,道:“你可是认真的?” 小翠也不回府收拾行李,直接掉转马头,猛地一扬鞭,只听啪的一声,那马直冲出去。 小翠回头喊道:“小姐,等我回来再好生服侍你!” 宇文慧怡见她去得这么心急,想叫住她,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兀自摇头苦笑。 这时,宇文慧怡身边的随从忽地策马挡在了她的马前。 宇文慧怡看看他们,对韩浩笑道:“你们放心,本小姐可不会像小翠那般鲁莽。” 说着,又望了望小翠远去的方向,心中祝她一切平安,便拍马率众回府。 第一百一十章 柳城 幸好张羽不是全速前进,不到一个时辰,小翠便追了上来。 张羽见到小翠,很是奇怪,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翠刚才还满心期待跟着张羽,此时当真见到他本人,又板起面孔道:“那太白山只许你去,不许我去吗?” 张羽又看看小翠身后,问道:“就你自己一个人?” 小翠道:“不然呢?” 张羽说:“宇文小姐说北边过了辽东城,就是契丹、高丽、靺鞨的地界,那边很危险的,你不怕吗?” 小翠挺着脖子,不屑道:“你别忘了,论射箭,本姑娘可是比你厉害。” 张羽见她所骑的马上既没有弓弩,又没有箭支,还没发问,小翠便说:“看什么看,到时候我买把弓就好啦。” 张羽对小翠的出现,无可无不可,就这样,二人一起奔东北方向而去。 离开涿城的第五日,二人抵达柳城。 柳城作为辽东边陲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往来互市的契丹、靺鞨、高丽人倒是颇多,在街上经常见到各色奇装异服之人,张羽和小翠见了,十分新奇。 各民族往来的商贾,多数都会说些汉语,张羽和小翠多少能听懂他们的交谈。 柳城是二人出山海关后到达的最大市镇,小翠急着去买些衣物日用,然后在城内找了一家最好的酒楼,准备好好解解一路以来的馋虫。 酒楼生意很好,二人找了一雅座坐好,小翠点了好些菜肴,还给张羽点了一大坛酒。 点完菜,小翠随手赏了那店小二十钱,小二满面堆笑道:“听二位的口音,是外地人吧。” 小翠道:“我们是洛阳来的。” 此言一出,旁边立时有几张桌子的客人,向这边望过来。 小二道:“原来是东都来的贵客,不知二位这是要上哪去啊?” 小翠买了称心的衣物,心情大好,便直言不讳道:“我们要去太白山,去看山上的龙潭。” 小二微微皱眉道:“小姐,那路不好走,你们估计可要绕个大远啦。” 小翠道:“怎么说?” 小二道:“本来呢,你们可以从柳城一路向东,沿着鸭绿江溯流而上,就能到达太白山龙潭。 但是如今,听说要打仗,高丽那边把辽河以东的路都封了,不许隋人过去,所以估计你们要绕远才行。” 小翠道:“辽河那么长,难道高丽人能都封了?总有路可以偷着过去吧。” 小二听了,急忙做手势让小翠小点声,东张西望一番,道:“小姐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要是被高丽人听到了,他们会盯上你们的。” 小翠不怕,道:“盯上就盯上,有什么大不了,这柳城可是咱大隋的地方,难道他们还敢杀人不成?” 小二急忙告饶道:“哎呀我地姑奶奶,我可不敢跟您再说啦,我去给您二位上菜。” 说完,一溜烟地跑到后厨。 小翠冲着小二的背影撅个鼻子,道:“哼,明明是咱大隋攻打高丽,又不是高丽来打咱们,要怕,也是高丽怕咱们,咱们干嘛怕他们!对不对,羽兄?” 张羽道:“你说的对,咱们是去找冰火龙,不是打仗,高丽士兵不会抓我们的。” 听到“冰火龙”三个字,有两桌客人不约而同转头望了张羽一眼。 饭菜上齐,羽翠二人迫不及待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吃到一半,五名官兵步入酒楼,见一楼没有空位,扫视一圈,眼光落在张羽这一桌。 带头的一名军官踱到张羽二人桌前,右脚踩在条凳上,看了一眼张羽,又看到小翠,见她甚有姿色,笑嘻嘻道:“这娘们儿挺俊啊,细皮嫩肉的。” 说着,伸出手就要捏小翠脸蛋。 小翠见他无赖,心头火起,起身就给了那官兵一耳光。 这一耳光,抽得十分清脆,啪的一声,所有客人都向这边望来。 那军官没想到这娘儿门说动手就动手,丝毫不犹豫,这一耳光抽得还真奶奶的疼。 他一只手摸着左脸,慢慢回过头来,咬着牙道:“臭娘们,下手不轻啊,殴打朝廷命官,今儿个你是跑不了了,跟军爷们走一趟吧?” 另外四个兵丁听了,立时围了上来,面上带笑,透着三分奸邪,手已握在腰刀刀把上。 小翠丝毫不惧,道:“是你无礼在先,大庭广众轻薄良家女子,还有脸反咬一口!” 那军官哈哈一笑,道:“本官夸你漂亮,也算轻薄吗?兄弟们,你们评评理,算吗?” “不算!” “怕人说还出什么门。” “长得俊,就能随便动手打人吗?” 军官微微抬手,让其他人安静。 当他看见张羽二人的长相打扮,就知不是本地人,特别是小翠,白山黑水间长大的姑娘,可没有她这般柳弱花娇。 如今两国交战在即,很多外地客商早已逃回南方。 平日里,这些个下层军官,就靠在外地客商身上揩油过日子,如今客商少了,断了财路,好不容易见到张羽和小翠二人,犹如饿狗遇食,哪有松口的道理。 那军官道:“小妞,本官一没骂你,二没摸你,但是你这一耳光却是结结实实,在坐但凡长了眼珠的,可都瞧的清清楚楚。 不要废话啦,跟俺们走一趟,放心吧,亏待不了你,哥几个保准让你欲仙欲死,不枉做个娘们!” 说罢,几个军官哈哈大笑,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的鄙夷目光。 小翠听了,气得恨不得再给他一耳光,抬手一挥,这次那军官有了防备,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拽着手在鼻子前闻了闻,装出迷醉的表情道:“真他妈香!” 另外四个兵丁挤眉弄眼,嬉皮笑脸道:“大哥,一会儿别忘了给弟弟们也闻闻。” 小翠被他攥住手腕,几次挣脱不开,此时又被他轻薄,情急下脱口骂道:“无耻狗官,你可知道本姑娘身份?” 那军官讥笑道:“身份?不外乎是爷爷的小情人喽,哈哈!” 话一出口,又引得其他兵丁哄堂大笑。 忽地,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小翠身前的桌面猛地裂成两半,盘碟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异族 军官和兵丁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是张羽把桌面拍断。 铮铮数声,军官和兵丁立马拔出腰刀,指着张羽道:“你……嘎哈呀!” 小翠见张羽发怒,心下一喜,但亦不想旁生枝节,立即站到张羽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道:“本姑娘是当今朝廷大将军宇文述眷属,我看你们谁敢乱动!” 那军官盯着那金牌,赫然见到宇文二字,心头一震,心想:“许国公宇文述那可老厉害了,咱得罪不起!” 但转念一想,宇文大人的眷属怎会跑到柳城来,不应该都在涿城吗? 略微踌躇,心生一计,用刀尖指着小翠道:“大胆刁民,竟敢伪造许国公府令牌,兄弟们,给我拿下!” 那四个兵丁虽然蛮横,但是看那令牌金光灿灿,哪里像是伪造的,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都愣着干啥啊,赶紧给我拿下啊!”那军官见手下不动,大声催促道。 有一个斜眼兵丁道:“大哥,她这令牌,可不像是假的,你可别整岔劈了,到时候和上头不好交代。” 另一个两撇胡的兵丁也道:“大哥,拉倒吧,许国公咱可得罪不起,别瞎嘚瑟了。” 其他两个兵丁跟着附和,都不同意抓人。 那长官见手下一个个畏缩不前,气得火冒三丈,拿刀尖挨个点四名兵丁,骂道:“瞅瞅你们四个那熊样,真他妈的……” 说着一扬刀,踢开一条长凳,气哄哄走了出去,四名兵丁急忙收刀跟上。 军官等人走后,店小二急忙出来收拾,小翠看那店小二面色不爽,便递过一块碎银,道:“这是饭钱,多出来的就当赔偿。” 店小二见了银子,立即喜上眉梢,连声称谢。 小翠见天色还早,便问张羽道:“咱们继续赶路,还是在这住宿一宿?” 张羽没什么主意,便道:“听你的。” 小翠道:“这里的军官忒坏,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张羽点头称好。 小翠道:“辽河走不了,咱们要绕远,路上又要耽搁好多时间。” 张羽道:“你急着回家吗?” 小翠道:“没有,我不是想……快些找到龙鳞,治好你爹的脚嘛。” 张羽听了,心下有些感动,道:“谢谢你小翠。” 小翠脸上微微一红,嘴上没说,心里却想:“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二人出店,上马继续赶路,待驰出十里地,张羽忽地收住马。 小翠急忙收住马,回头问他何事。 张羽向来路望了一眼,道:“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小翠道:“是那几个当兵的?” 张羽道:“应该不是。” 小翠也向来路张望几眼,不见有何动静,便道:“要不咱先下马,让马歇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人。” 于是,二人下得马来,放马在一旁吃草,两人坐在路边树下。 张羽一直凝神盯着来路,总有异样感觉。 小翠坐在张羽身边,想起刚才酒楼发生的一幕,张羽似乎很在意她,心中一甜,脸色微红,对张羽道:“羽哥,刚才多谢你。” 此时,小翠不自觉的已改口称呼张羽为“羽哥”。 张羽道:“我又没做什么。” 小翠道:“但是若我真的有危险,你一样会救我,是不?” 张羽道:“那是当然。” 小翠心中一喜,顿觉幸福无比,便道:“还记得那天咱们在铜雀楼,你替我当了那碗热茶吗?” 张羽不太记得,随口答道:“哪次?” 小翠道:“就是那次叶武娘用热茶泼我,是你挡在了……我身前。” 张羽道:“哦,想起来了。” 小翠见他惜字如金,心下只盼他能多说几句,道:“你那时……为什么那么做?” 张羽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能让茶水弄脏你,我自己脏点没事,我不怕脏。” 小翠听了,轻轻说道:“傻瓜。” 张羽不解道:“嗯?你在骂我吗?” 小翠急忙道:“哪有?不是骂你,就是说你傻,其实……没必要那么做的。” 张羽道:“好,那我以后不那么做了。” “你……”小翠听了,一股火起,盯着张羽的侧脸,恨不得上手挠五条血痕出来。 忽然,张羽站起身来,道:“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山脚下转过六匹马来。 那马上乘客皆穿着异族服饰,头上毛发剃光,耳边垂下两根长辫。 当先一人一身白袍,皮肤黝黑,双耳戴着大环,左手抱着一条卷毛猎狗,右手擎着一头白鹰,长弓羽筒分挂两侧,那坐下黄骠马膘肥体健,奔驰而来,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雄健。 六匹马驰到张羽二人近前,勒马停住。 当先那抱狗擎鹰之人,用汉语问道:“小兄弟,你好啊。” 张羽上前一步,道:“你好。” 那人道:“我是靺鞨族粟末部的突地稽,你叫什么?” 张羽道:“我叫张羽。” 小翠听他名字有趣,问道:“那你是姓突吗?这个姓氏真有趣。” 突地稽身后随从听小翠出言无理,纷纷怒目而视,坐下骏马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四蹄乱动起来。 小翠见他们凶神恶煞,尤其是突地稽手上那头白鹰,眼神傲然凌厉,十分吓人,不由得躲到了张羽身后。 突地稽不理会小翠,道:“张羽兄弟,你用手能劈开木桌,很厉害!听说你们要去太白山,还要找冰火龙?” 张羽道:“没错。” 突地稽道:“是许国公宇文大人派你们去的吗?” 张羽还未说话,小翠道:“你认识我家老爷?” 突地稽道:“和许国公见过几面,不好说有什么交情。” 小翠听他说和自家老爷有过往来,心生亲切,便道:“原来如此,我们不是老爷派来的,但是你认识我家老爷,那么……你可以给我们指条路吗?听说去太白山,要绕很远的路。” 小翠此话亦是试探,并未报太大希望。 突地稽道:“嗯,你们这身打扮,确是过不了辽河。不过,如果你们真要去太白山,找冰火龙,我劝你们还是趁早回家,那里可不是小孩过家家的地方。” 说完,他身后的随从哈哈大笑。 第112章 比试 小翠见他们嘲笑,脸色一沉,沉声道:“命是我们的,我们都不怕,难道要你怕吗?” 突地稽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怕,但是让我粟末突地稽给傻子引路,那是绝无可能。” 小翠听他话带讥讽,道:“你说谁是傻子?” 突地稽道:“不自量力的人,就是傻子。” “你……哈哈,我知道啦,原来你是不认识去太白山的路,所以说不出。”小翠见求他不成,反用激将法。 突地稽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太无知,太白山乃是我靺鞨族神山,我粟末部在山脚下世代生活,我又如何不知?” 小翠追问道:“那你们现在是回家吗?” 突地稽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们要走辽河,你们若想跟着我们,恐怕不行。” 小翠见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穿,气不打一处来,跺脚道:“你好狡猾,原来一直在逗我!” 此言一出,引得粟末人又是一阵哄笑。 张羽道:“你说你不给傻子引路,但是我和小翠不是傻子,你可以给我们引路。” 突地稽道:“世间的傻子,多是没有自知之明之辈。世间又有几个傻子,知道自己是傻子。” 小翠道:“你一口一句傻子,有眼无珠,我看你才是真傻!” 此言一出,突地稽也沉下脸来,双目射出寒光,道:“姑娘,你那块宇文令牌,在我突地稽面前可没鸟用。杀死你,就跟摁死一只蚂蚱一样。” 小翠还想争辩,张羽扯了她一下,道:“你先别说话,让我说。” 小翠白了突地稽一眼,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张羽道:“要我怎么做,你才不觉得我傻?” 突地稽想起张羽在柳城酒楼一掌拍裂桌面,这等掌力非同一般。 靺鞨族人最敬佩英雄,似张羽这种掌力,他们部落内可是无人能做到,因此心生敬意,有意结识。 突地稽微微一笑道:“我身后这五位英雄,是我们粟末五虎,是部落里最勇猛的英雄。 若是你能胜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我便认你做英雄,带你去太白山。” 突地稽这一番话,说得身后五人脸现傲色,颇为昂然。 张羽扫视了那五人一眼,确是孔武有力强壮之人,问道:“比什么?” 突地稽身后一汉子道:“你擅长什么,就比什么。” 张羽也想不出比什么,就道:“只要不比射箭,我都可以。” 突地稽哈哈一笑:“你们隋人哪里懂得射箭,就算你要比,我突地稽也不会占你便宜!” 正说着,忽然路旁的林中发出昂昂的吼声。 突地稽身后的随从惊叫一声:“熊瞎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中不远处,有一头大棕熊正对着一棵老桦树用力冲撞。 小翠见那棕熊身形巨大,撞那桦树咯咯作响,吓得寒毛直竖,紧紧抱住张羽一条胳臂。 只见那棕熊体形健硕,肩背隆起,正使出蛮力,硬生生扳倒了那棵缸腿粗的百年老桦树,美滋滋地大喝甘美清凉的桦树汁。 黑熊张羽倒是见过几次,不过这么大的棕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想到比试,他忽地童心大起,道:“要不,咱们就比比谁能空手制服那头大棕熊,如何?” 突地稽闻言暗吃一惊,虽然他经常率领部众屠熊猎虎,但都是集体行动,众人围剿,从来没听说谁能单靠一人之力搏杀。 那随从道:“这头棕熊少说也有六、七百斤,没有人能靠双手打败它。” 张羽微微一笑,道:“若是我可以,你们能带我去太白山吗?” 突地稽面色肃然道:“若你能一人制服此熊,我突地稽就认你是天神下凡!” 身后随从一齐应和:“唯有天神,才能一人屠熊!” 张羽道:“好,你们要说话算话!” 说罢,起身就要入林,却被小翠一把扯住,道:“羽哥,不要!” 张羽见小翠眼中满是忧色,问道:“怎么?” 小翠看都不敢看那头棕熊,颤声道:“羽哥,我担心你,我……害怕。” 张羽笑道:“没事的,我去去就来。” 小翠道:“不要……”话语之中,竟满是祈求声调。 突地稽看着两人纠缠不休,哈哈笑道:“小姑娘不舍小情郎呐!” 众人一阵哄笑,小翠被当众说破心事,登时害羞起来,手上一松,张羽趁机钻入林中,奔着远处那头棕熊跑去。 突地稽及五虎见张羽居然真的赤手空拳跑去,都暗吃了一惊,纷纷拍马向林前靠近,想看个清楚。 突地稽手中的猎狗和白鹰早已看见了棕熊,和旁人一样,亦是紧紧盯着棕熊,一瞬不瞬。 只见张羽的身形移动极快,在密林荆棘丛中健步如飞,仿佛这野林似他家一般,几个纵跃,便跳到大棕熊附近。 那头大棕熊刚刚喝饱,忽地见个人站在面前不远处,微微一怔,随即仰脖朝天,鼻子在空中晃来晃去闻味。 张羽面对棕熊,浑然不惧,径自走去,一步一踩林中落叶,嚓嚓轻响。 那大熊见张羽靠近自己,忽地人立而起,好奇地盯着张羽一个劲儿张望。 突地稽等人见棕熊站起,似有两人多高,不止七百斤重,至少也要八百多斤,十分雄悍,不自觉都为张羽捏把汗。 小翠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她虽曾见过张羽和藏獒搏斗,但毕竟藏獒听二公子的话,若是关键时刻,二公子发句话,藏獒肯定会停止攻击,但这棕熊纯是野生,又会听谁的话。 随着张羽不断地靠近大熊,大熊从开始的好奇,逐渐变为警惕,最后终于开始展露怒容。 大熊四肢着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表情越发凶神恶煞。 渐渐的,它目露凶光,低头耸肩,颈鬃直竖,龇出尖利白牙,恶狠狠发出低吼,之后越发响亮,最后竟响彻山林,震耳欲聋。 大熊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将出击进攻。 张羽见距离差不多,停下脚步,向后踏出一步,微微伏低身子,双手握拳,同样做出随时进攻的姿态。 一时之间,张羽与大熊四目相对,剑拔弩张,林风吹过,竟有寒凉刺骨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第113章 屠熊 突地稽身后的五个勇士,此时已越发敬佩张羽的勇敢,纷纷暗自思忖,若是换作自己,绝不敢像他一样,这般淡定自若地站在大熊面前。 此人要么是胆大不怕死,要么就是身负惊人艺业。 如此置身于险境,无异于向死神在挑衅。 突然间,大熊按捺不住,仰脖猛吼一声,只觉地动山摇。 只见它后腿猛力一蹬,陡然扑了过来,当空挥出前掌,直接向张羽颈部挠击过来。 这一击,凌厉千钧,中者势必血溅当场,一击毙命。 张羽只觉劲风扑面,并不躲闪,极快的速度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大熊掌腕,那掌腕极粗,不能像人腕一样整体扣住,入手处是厚厚的熊毛。 张羽使劲攥住,身子微一旋转,右手迅捷架住那熊腋窝,倚靠其飞扑的力道,肩头顶住它胸口,一个转身将其重摔在地。 抓、架、顶、转,张羽一气呵成。 只一招,张羽便将大熊摔在身下。 大熊猛摔在地,左右臂膀被张羽双腿牢牢压住,张着大口拼命向上撕咬,但身躯受制,哪里动弹得了。 只见它后腿乱蹬,之后竟使出鲤鱼打挺,整个身子像波浪一般震了起来。 张羽被震起凌空,落下时那熊已翻过身来,张羽正好落在它背上。 那熊甩头扭脖,两只熊掌猛地向后背胡乱挠抓,但都被张羽轻巧避开。 大熊打他不到,气急败坏,对天乱吼,四处乱奔乱撞,转眼间撞断了四、五棵大树。 等到大熊再仰脖大吼,欲人立之时,张羽张开双臂,纵身上前箍住熊脖,用出全身力气。 大熊只觉颈椎骨咯喇一声,随之四肢立即瘫痪失去知觉,身体不受控制的瘫倒在地,呼吸困难,呼哧呼哧之声渐渐减弱。 最终,一动不动,再无气息。 突地稽等人远远地瞧着,见张羽和大熊都摊在地上,不知谁死谁活,或是两个都死了。 小翠见大熊不动,担心起张羽,放声喊道:“羽哥,羽哥!” 忽然,突地稽手上那头白鹰仰天啸叫一声,声音甚是凄厉,令人听之毛骨悚然。 只见远处密林,张羽缓缓地站起身来,俯身拍了拍那熊脑袋,转过身来对众人微笑招手。 突地稽身后的五虎见张羽得胜,齐声拍手欢呼,怪叫连连,那神情似乎张羽早是他们的同伴,兴奋之情便如他们自己杀死了大熊一般! 张羽扛起大熊,负在背后,慢慢走出树林。 由于张羽的身躯相比大熊实在是瘦小了些,因此张羽负熊而出,整个人埋在熊毛中,远看还以为那熊自己在慢步走来。 走出树林,张羽将熊甩脱在地,摇头晃肩,道:“这熊很重。” 突地稽及五虎见了,敬佩之情汹涌澎湃,纷纷下马,向张羽抱拳,伸出大拇指,好一顿夸赞。 突地稽道:“张羽英雄,你是我突地稽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英雄,辽河以北,就你一个!” 之前和张羽说过话的那勇士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大英雄,请原谅我刚才的冒犯,我不自量力,星星竟敢和月亮比光辉!” 张羽现在已知下跪是男人极重的礼仪,学着《三国志》里英雄的做派,急忙上前扶起,道:“那你们现在不觉得我是傻子了吧?” 众人见张羽说话直来直去,不像很多隋人拐弯抹角,说话绕圈圈,心中都喜欢他。 突地稽道:“用你们隋人的话说,我们这是有眼不识泰山。” 他身后的勇士道:“我们是有眼不识太白山,哈哈!” 太白山是靺鞨族的神山,亦是辽东第一名山,所以他这么说,即是将太白山比作了泰山。 不知为何,张羽觉得和他们说话很舒服,发自心底的热络,便道:“那好,你们领我们去太白山,这头熊就当作见面礼,送给你们。” 突地稽等人闻言大喜,这种大棕熊十分罕见,浑身是宝,价值不菲,而且若是由突地稽带回部落,更能显出他的手段与能力。 这头大棕熊体型实在是硕大,好在突地稽的手下都擅长宰杀之术,没用半个时辰,就将整头大熊剥割干净。 熊皮、熊肉、熊掌、熊胆、熊骨全部分剥清楚,装成五包,由五名勇士各携一包。 之后,张羽和小翠便随着突地稽等人向东北进发。 突地稽为照顾张羽二人,特意避开辽河,而是取道一路向北,兜了个大圈,足足用了半个多月时间,才回到自己部落。 这一日傍晚,突地稽及张羽一行,转过两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东南方山坡上黑压压扎了数百座帐篷。 突地稽笑着一指,对张羽到:“张英雄,咱们到家啦!” 虽然张羽一直让他称呼自己阿羽,或者羽兄,但是突地稽却总还是喜欢称呼他为“张英雄”。 张羽不是执拗的人,既然说了几次他不听,也就随他称呼。 小翠没想到他们竟是住帐篷,觉得好玩,笑道:“羽哥,原来他们不住房子。” 一行人驰近一些,只见营地中远远的有数骑迎出,两边见了,下马拥抱欢笑,说的话张羽和小翠却听不懂了。 张羽随着突地稽进入营地,只见那些营帐都是兽皮缝制,每一座营帐前都生着火堆,有的火堆熄着,有些火堆燃着。 有些燃着的火堆上架着铁锅,兀自在炖煮肉块,有些火堆旁围坐着妇女,在缝补兽衣,腌制兽肉。 突地稽领着张羽和小翠走向中间一座最大的营帐,挑帐而入。 帐中已有十余人围坐,正自饮酒,一见突地稽,大声欢呼起来,纷纷起身与突地稽拥抱拍肩。 突地稽的随从当众展开那张棕色熊皮,众人见了啧啧称奇,上前贪看不已,纷纷露出欣羡神色。 突地稽指指熊皮,指指张羽,连比划待解说。 小翠见他动作神色,猜知他应是在说那日张羽屠熊之事,心中暗喜,心想自己的羽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 众人听后,纷纷举杯围在张羽身边,翘起大拇指不住称赞,都要与他喝酒。 张羽亦是心怀大畅,虽然两边言语不通,但是热闹的情绪他切身感受,接过酒囊,一喝一大口,分别和在场之人各喝了一大口。 众人见他豪爽,酒量又极大,更是惊为神人。 起先有几人不信他如此斯文白净的隋人能徒手屠熊,但是见他喝起酒来来者不拒,豪气干云,连喝十大口酒,依然面不改色,毫无醉意,心下颇为敬服,不信之人亦信了七分。 第114章 纵酒 众人正热闹之际,帐内忽地走入几人。 其中,当先之人和突地稽是一样的服饰打扮,身后却有两人是外族打扮。 突地稽和那当先之人见了,亦是拥抱喝酒,还把张羽和小翠介绍给他。 那人知道张羽是隋人,面色并不如何欢喜,随意喝了一口酒,便对突地稽说了几句话。 突地稽静静听着,面上的笑容渐渐隐没,最后无奈,只得将张羽和小翠带出大帐。 小翠看出了门道,问道:“刚才那两个是高丽人吗?” 突地稽道:“姑娘聪明,刚才那人是我大哥,是我们粟末部的酋长,名叫瞒咄。最近他和高丽人走得很近,都快忘了是谁在一直欺负我们。” 小翠眼睛一转,道:“难道你大哥,想帮助高丽与我大隋对抗?” 突地稽苦笑道:“用你们隋人的话说,高丽人不知道给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越来越疏远隋人,反而和高丽人打成一片。对此,部落里很多人都已经非常不满。” 小翠道:“那你心里怎么想?” 突地稽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和隋人站在一边!隋人对我们很好,每次我去到东都洛阳,酒肉任吃,不用花钱。 此外,我们粟末部和高丽人有血海深仇,绝不会因为他们几句花言巧语,就将之前的仇恨一笔勾销。” 说着,突地稽眼中仇恨和愤怒交织而成的怒火,熊熊燃烧。 突地稽给二人安排了一座帐篷,小翠见张羽并未反对,也就含羞地答应下来。 帐篷前燃着一堆火,二人坐在火前,火光摇曳。 想到即将和张羽共睡一室,平时善谈的小翠突然安静下来,一时无语。 张羽喝了不少酒,此时微醺,心情极好,烤着火,只觉身上发暖,脸上发烫,心情畅快。 他踱步在帐篷里转了一圈,钻出来道:“兽皮的营帐,看着真结实。” 这帐篷其实极小,张羽在里面都直不起身。 若是两个人睡在里面,估计很难翻身。 小翠见张羽酒意颇浓,神色间有些醉酒后的迷离,心里怦怦乱跳,他说了什么,反而并没听清。 张羽看看火堆,又抬头望望星空,当年孤身生活在真武山中的情景浮现眼前,情不自禁笑道:“这种日子,好舒服。” 这句话小翠倒是听清了,道:“这种茹毛饮血的日子,我可不喜欢。” 张羽道:“可是我喜欢,我感觉自己天生就是属于这里。” 小翠嘟着嘴道:“这里有什么好,你看那些女人,似乎从来不沐浴梳洗……看着脏死了。” 张羽道:“夏天天气热了,就可以下河洗澡。” 小翠道:“那冬天呢?总不能一冬天都脏着吧。” 张羽见和她没有共同语言,便不再讲话,向后仰倒,枕着胳臂凝望星空。 静了一会儿,小翠怕他借着酒劲睡着,戳了他一下,道:“帐篷这么小,今晚怎么睡?” 张羽想听她的意见,道:“你想怎么睡?” 张羽本没有其他意思,但是在小翠听来却极难为情,脸上立时红成一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羽道:“你决定就好了,我在哪都能睡。” 小翠听了,心中微恼,白了张羽一眼,道:“那好,你睡外面,我睡在帐篷里,没什么事……你不许进来。喂,你听到了没!” 张羽道:“知道了。” 说完,过了小片刻,张羽竟兀自起了鼾声。 小翠自己心思凌乱,却见张羽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竟然睡着,心中有气,恨不得把他叫醒,好好再跟他大吵一架。 可是转念一想,吵什么呢,张羽又是她什么人呢?张羽又哪里会和人吵架呢? 哎,不过是朋友而已,不过是笨嘴拙舌的呆子罢了。 小翠心肠百转,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哼声,一会儿又双眸含情地望向张羽。 不知过了多久,火堆上的火苗都小了,小翠才打着哈欠,爬到了帐篷里,忍者一股狂野的怪味,静静睡去。 怪味虽难闻,但是依稀听见张羽的鼾声,小翠心里亦觉丝丝甜蜜,仿佛枕着张羽臂膀一般。 第二日晚上,粟末部人大摆筵席,欢迎张羽,那四只熊掌,自也作了席上之珍。 昨晚张羽已喝得开心,今晚他是主角,更是来者不拒。 这时粟末部人一皮袋、一皮袋的烈酒取将出来,张羽便一皮袋、一皮袋地喝,极为酣畅。 靺鞨族人能歌善舞,几口烈酒下肚,便围着火堆又唱又跳,男男女女豪不避讳,拉手抱腰,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好不尽兴。 那音律舞姿与中原大不相同,节拍动感,动作舒展,让人不自觉便融入其中,热血沸腾。 张羽看了,不自觉也耸肩拍手,身子随之摇了起来。 这时,一靺鞨族女子蹦蹦跳跳来到张羽席前,喝了一口自己皮袋中酒,递给张羽,脚下舞步兀自不停,示意张羽也喝一口。 张羽觉得有趣,便喝了一口。 那女子高兴,舞姿更欢,跳了两下,竟入席将张羽拉起,示意他和她一同跳舞。 张羽哪懂跳舞,见众人起哄,又觉有趣,便下场乱蹦乱跳一气。 大家知他是隋人,不懂本族舞蹈,亦不怪他,无论跳得如何,都是鼓掌叫好。 小翠在一边看了,妒意炽烈,一双眸子如插了刀般,直勾勾盯着二人,闪着寒光。 张羽胡乱跳了一圈,坐回席上,众人见他爽利,又纷纷前来敬酒。 粟末部人所酿的酒入口辛辣,酒味粗劣,但酒劲十足,常人喝不到一袋便就醉了,张羽连尽十余袋,却仍是面不改色,言笑自如。 靺鞨族人以酒量宏大为真好汉,张羽如何空手屠熊,众人并不亲见,但这般喝酒,便十个粟末汉子加起来也比他不过,是以人人敬畏。 小翠和他正好相反,滴酒不沾,就算突地稽亲自斟酒,亦是浅尝辄止,不给面子。 筵席散去,张羽尚自未醉,突地稽和他那五个勇士早已烂醉如泥,被家人扶回了各自帐篷。 张羽想要起身,手却滑了一下,不但没站起来,反而差点滑倒。 张羽微微一笑,觉得这种感觉很有趣,似乎身子发飘,似乎整个世界在转,似乎自己的脑子变得特别空明。 张羽第二次用手撑地,微微加了些力道,总算站了起来,却总感觉世界在转,有些站不稳,总想扶着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踉跄,张羽作势欲倒,却被一个女子扶住。 那女子身板有力,竟然能凭一己之力撑住张羽,着实不易。 张羽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是小翠,竟是刚才与自己热舞的靺鞨族女子。 那女子对他一笑,竟直接吻了他侧脸一下。 张羽还有些恍惚,不知发生何事。 忽地听到小翠远远地吼道:“你干什么!” 第115话 醉夜 小翠狂奔过来,一把推开那靺鞨族女子。 张羽站立不稳,小翠急忙扶住,却不想张羽如此之重,两个人差点一起倒在地上,她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保持不倒。 那靺鞨族女子看了看小翠,又看了看张羽,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小翠冲着她背影道:“**,不要脸!” 这时,只听张羽指着地上的火堆说:“小翠,为什么火堆在转?好好玩啊。” 小翠道:“你喝醉了,快回去睡觉。” 张羽道:“我没醉,突地稽才醉啦,他都……直接睡着啦,哈哈!” 小翠使出浑身的力气,连扛带拽,总算把张羽拖回了二人的帐篷。 张羽见到家了,顶不住酒劲,一头栽在帐篷中,呼呼大睡。 小翠一跺脚,踢了张羽一脚道:“喂,你睡帐篷,我睡哪啊!” 张羽哪里听得到,早已睡成一滩烂泥。 小翠唉声叹气一番,坐在火堆前拨弄着火炭,不知今晚该如何是好。 小翠正对着火堆发呆,忽然眼角瞥见刚才那靺鞨族女子,在远处一帐篷旁盯着这边。 小翠怒目向她看去,眼神好似一头保护幼崽的母狮。 那靺鞨族女子见小翠发现了她,便闪身躲进帐篷,不知是睡了还是躲了起来。 自从小翠发现了那女子,就一直盯着那帐篷,生怕那女子偷溜出来。 但是困意逐渐袭来,小翠越发支撑不住。 过了一会儿,她迷迷糊糊之中,忽地心想若是自己就这么睡去,那女子跑过来对张羽动手动脚,该当如何? 小翠强打精神,回头看了看沉睡中的张羽,又看了眼那女子的帐篷,一咬牙,转身钻到帐篷里,离张羽一掌的距离,贴着帐篷皮躺下。 小翠心中赌气:“我就睡在这,看你能把羽哥怎么着!” 帐篷里此时除了怪味,还有张羽呼出的酒肉之气,更加难闻,小翠只得捂着鼻子,逼自己硬睡。 然而越是想睡,偏偏越睡不着。 小翠又不敢翻身,因为只要一翻身,势必触碰到张羽。 当真是难受之极。 小翠心里一阵委屈,想到自己对张羽有情,但似乎张羽对自己始终无意,刚刚那女子如此轻薄,张羽却表现得甘之如饴,简直就是个好色之徒! 小翠越想越来气,睁开眼睛,帐外透进的丝丝月色下,见张羽正咧着嘴,似乎在笑,一气之下,憋不住推了张羽一把。 不推还好,这一推张羽歇了鼾声,竟一个翻身,半边身子都靠在了她身边,口鼻正对她侧脸,呼出的酒气直接吹在她脸上。 小翠登时慌乱不堪,心儿都快跳到嗓子眼,不敢叫,又不敢乱动。 暗暗用力推了数下,张羽就跟死人一般,极重极重,根本推不动丝毫。 更要命的是,酒气喷在脸上,腥臭难闻,小翠几欲作呕,猛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张羽时那肮脏的样子,肚内更是翻江蹈海。 小翠推不动张羽,只得想办法一点一点转过身去,背对张羽,好不容易可以正常呼吸。 但张羽口鼻中的热气不断吹在脖子上,让小翠麻痒不堪。 又过一会儿,张羽一条腿搭了上来。 这下子,小翠整个人彻底被张羽包围,动又不能动,叫又不敢叫,心中叫苦不迭。 小翠又气又急,又委屈,实在忍受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兴许是哭累了,兴许是气累了,兴许是习惯了,竟不知如何睡着了。 待到第二日清晨,小翠猛地一阵浑身抽搐,惊醒过来,身边却不见了张羽。 忽地想起昨夜二人同榻而眠,心中无限羞涩,急忙起身钻出帐篷,四下张望,却不见张羽人影。 蓦地看到远处那靺鞨族女子的帐篷,眼神稍微留意片刻,便转向他处。 等了一会儿,不见张羽,些微有些困意,便又钻回帐篷,倒头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人声渐杂,小翠醒来,起身见到张羽独自坐在帐外,看着熄灭的火堆发呆。 小翠钻出帐外,道:“刚才你去哪了?” 张羽似乎被吓了一跳,也不回头,道:“去了趟河边。” 小翠见他不回头,浑身上下换了一套新衣服,心下思量:“难不成昨晚的事,让他害羞啦?” 想到这里,心头一喜,戳了张羽后背一下,道:“你一大早……去河边干嘛?” 张羽支支吾吾道:“没……没干嘛。” 小翠故作生气状,道:“一大早去河边,还换了一身衣服,你有何阴谋?还不快说给本姑娘听!” 张羽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就是不说。 自从那夜之后,张羽和小翠二人之间的关系颇有一些微妙。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小翠时不时偷瞄张羽,话比之前也少了很多,说起话来,两人都会觉得脸红心跳。 两人只要双目对视,便会想起那晚之事,都会些微忸怩起来。 经过那夜,张羽好像一下子知道了男女间其实是有种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他从来不曾想过,也从来不曾体会过。 甚至从来不曾料到,那种感觉竟然会让他弄脏裤子,以至于一早起来,竟要狼狈的跑到河边洗澡换衣服。 当然,无论小翠如何逼问,张羽都没有说他为什么一早去了河边。 在粟末部的营地又住了两日,每晚张羽早早的便睡觉,再不敢像那日一般狂饮烂醉。 自从那夜之后,他睡的离帐篷很远,远到无论如何翻身,都不会翻到帐篷里。 小翠知他心思,心中好笑,睡到深夜,偶然听到山林中狼嚎之声,小翠倒是有几分希望张羽睡在身边,那便极有安全感,没什么害怕的。 这两日小翠还在一直提防那靺鞨族的女子,见她时不时在帐篷附近出现,总是用异样的眼光勾着张羽。 还好张羽对这些事一窍不通,若是换成别的色鬼,估计魂早就被勾走了。 其实这都是小翠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在汉族男人眼中,那靺鞨族的女子发如麻绳,肤如树皮,实在算不得美女,顶多年轻一些而已。 可以说,提不起任何兴趣,对于张羽这种懵懂之人,更甚。 住到第三日,张羽和小翠商量,二人应该启程了,以礼应该和突地稽知会一声。 第116章 分道 张羽二人认得突地稽的帐篷,便去找他,他却不在。 帐篷里有个妇女,指着瞒咄的大帐比划着手势,意思是说突地稽在那边。 张羽和小翠于是又走到瞒咄的大帐前,只听得帐内很大的争吵声,二人认得出内有突地稽的声音。 帐内争吵之人说的是靺鞨族话,二人却听不懂。 过了好半天,只听争吵结束,帐内有人挑帐而出,正是突地稽。 突地稽出帐见到羽翠二人,立时换上笑容,搭着张羽的肩膀道:“张英雄,陪我喝酒!” 张羽稳稳站住,道:“突地大哥,我和小翠要启程去龙潭啦,回来再陪你喝吧。” 突地稽微微一怔,道:“不在咱家多待几天吗?是不是住的不习惯?” 张羽微微一笑道:“住的很好,只是……我们赶时间。” 突地稽生性豪爽,也确知二人急着去龙潭,便道:“那你们再住一天,明天我送你们启程,今晚咱们再喝个痛快。” 张羽二人无奈,只得在营地多住了一晚,晚宴上没少喝酒。 但张羽这次学乖了,一感觉有些晕眩,便停住不喝,即便如此,亦早把突地稽和五勇士全部灌醉。 第二日一早,突地稽及五勇士便准备好马匹行囊,说要为二人送行。 张羽见那行囊很大,足足裹了两大包,垂挂在马身两侧,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小翠好奇问道:“这里面装了什么?这么鼓?” 突地稽道:“你们不知道,那龙潭在太白山顶,那里终年积雪,非常寒冷,你们若是没有厚衣,上去会冻死。” 小翠不知还有这种说法,拍手笑道:“突地大哥想的真周到,谢谢你!” 突地稽哈哈一笑道:“远方的朋友,当突地稽是兄弟的,就不要说谢。” 张羽和小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上马随六人离开营地。 离开之时,但凡经过的营帐,都有靺鞨族人出来向二人挥手告别。 靺鞨族人最重英雄勇士,这几日张羽在部落里屠熊豪饮的名声传开,但凡认识他的都心生敬佩,此刻见他离去,都出帐挥手相送。 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因此骑骑走走,观赏山野美景。 一路上,小翠见突地稽神情不展,似有愁事,便开口问道:“突地大哥,昨日在瞒咄帐内因何争吵?” 突地稽道:“不瞒二位,我大哥决定出兵帮高丽人。” 张羽还不觉如何,小翠却是一惊,道:“跟大隋作对,那不是白白送死?” 突地稽道:“正是如此,据说大隋此番出动百万大军,高丽人举国区区十来万兵卒,如何抵挡?” 小翠道:“那你们有多少人?” 突地稽微微一怔,道:“我们粟末部人丁不旺,只有六千多人。” 小翠听了,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么少人,还凑什么热闹?” 此言一出,突地稽身后的五勇士纷纷沉下脸来,怒目而视,但是碍于张羽的面子,不便出言斥责。 突地稽冷哼一声道:“我粟末部人虽不多,但人人皆兵,无论老幼妇孺,个顶个的响当当! 骑上马,弯弓百发百中,跳下马,舞刀以一敌百! 若是我们像你们隋人般只会弯腰种田,早被高丽人杀光了。” 这几日,张羽和小翠在粟末部生活,确实见识了靺鞨族人民风彪悍,英勇尚武之风,便是十岁孩童,亦能骑马射箭。 靺鞨族人历来是以渔猎为生,因此个个勇武,男子又高又壮,膀大腰圆,不似中原人士般矮小瘦弱。 小翠伸伸舌头,道:“那高丽人为什么总是欺负你们?” 突地稽道:“他们说太白山是他们的,不让我们在此捕猎,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靺鞨族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此,高丽人算个什么,也敢让我们离开?” 张羽一直听着二人对话,此时有一事想不清楚,便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哥哥要和高丽人合作呢?” 说到这里,突地稽长叹一声,道:“我大哥担心,大隋灭掉高丽后,下一步就会向我靺鞨族开刀。真到了那时,第一个挨宰的就是我粟末部。” 听了这话,张羽和小翠微微点头,默然不语,似乎也能理解瞒咄的担忧。 毕竟粟末部只有区区六千人,说不定哪天皇帝心血来潮,说灭掉也就灭掉了。 众所周知,如今的陛下,是个好大喜功,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皇帝。 小翠道:“那你怎么看?你不担心大隋过后会来攻打你们?” 突地稽道:“不担心。” 张羽和小翠都很好奇,齐声道:“为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说了同样的话,相视一眼,又想起那夜之事,急忙将视线移开,心兀自怦怦乱跳。 二人只觉是自己一人在乱跳,其实却是彼此都在乱跳。 突地稽道:“那日在柳城见到你们之前,我们刚从涿城回来。我在涿城已经见到大隋皇帝,他说,只要我们靺鞨向大隋称臣,大隋永远不会攻打靺鞨,还会每年赏赐我们布匹和瓷器。” 小翠道:“怪不得了。” 突地稽道:“自从我们向大隋称臣,大隋一直待我们靺鞨不薄,但是我大哥宁肯相信高丽狗,也不相信大隋皇帝,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说到这里,突地稽愤愤之色更增。 小翠又问道:“你们部落里的其他族人呢?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突地稽道:“他们自然想要依附大隋,从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部人就一直和高丽狗打,可是我们人少,一直被他们欺负。” 张羽这几日和突地稽熟稔,觉得和他们意气相投,十分畅快。 这时听他说高丽人欺负他们族人,便觉欺负自己爹娘一般,豪气干云道:“突地大哥,以后高丽人再欺负你们,我张羽帮你们打他们!” 张羽这话虽然朴实无华,但是在突地稽及五勇士听来,却比莺鹊的歌唱还要动听。 突地稽精神一振,道:“有屠熊天神的承诺,今后定要找机会杀得高丽狗夹着尾巴逃跑,哈哈!” 众人说说笑笑,忽地见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上,飞出一群惊鸟。 突地稽和五勇士立马收住马,张羽和小翠却疑惑不解,问他们缘由。 突地稽等人凝神细望,神情严肃。 忽地,张羽心头亦闪出异样之感,惊觉那边林中,隐隐有杀气袭来。 第117章 伏兵 张羽转头望向那片林,双目炯炯。 小翠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连珠价问道:“你们在干嘛?怎么都不动了?中了邪吗?” 张羽沉声道:“那片林中有人,埋伏了好多人。” 突地稽等人微微一惊,因为他们见鸟群突然起飞,且盘旋不去,知林中必有异样。 但是,他们并不确定密林里面是有人还是有兽群,这时听张羽说的如此坚定,心下颇为疑惑:“他怎么知道林中一定是人呢?” 突地稽不知前方是什么人,但是这附近他颇为熟悉,知道并没有草寇响马,心下起疑,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小翠害怕道:“他们是在等我们吗?那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前进?” 突地稽沉声道:“要去龙潭,这里是必经之地。” 张羽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林中的动静,估算一阵,估摸林中伏兵少说也有六七十人,便道:“突地大哥,要不然我先去打发了他们,然后再来和你们汇合。” 突地稽知他英勇,寻常伏兵奈何他不得,但是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毕竟伏兵人多,突地稽又怎会让他一人独闯。 突地稽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他们真是专程等我们的,逃也逃不掉。 兄弟们,敢不敢和我突地稽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在咱们粟末的地盘撒野?” 五勇士听了,拔出腰刀,指天喊道:“敢,敢,敢!” 他们人数虽少,但喊声自有一股惊天动地的豪迈气势。 声音远远传出去,密林中的伏兵,应该也已听到。 小翠非常不理解,道:“为什么明知道前面有埋伏,还要硬冲呢?” 突地稽道:“如果他们真是对付咱们的,想必退路上也早已埋伏好了。” 小翠听了,大惊失色,怔怔地盯着张羽,说不出话来。 突地稽对身后一个勇士道;“阿骨狼,你去前面探路,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马!” 阿骨狼领命而去,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阿骨狼拍马而回,向突地稽说了一堆靺鞨话。 张羽和小翠看向突地稽,只听他说道:“确有伏兵,是高丽狗。” 小翠更加害怕了,也不顾及突地稽的感受,脱口道:“不会是你大哥,把咱们的行踪透漏给了高丽人吧?” 五勇士听了,面色悚然,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敢相信。 其实刚一听到埋伏的是高丽人,突地稽便想到很可能是大哥借刀杀人,但是这种猜测实在是太过震撼,他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张羽见突地稽愁眉紧锁,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突地稽道:“估计至少百人。” 张羽道:“那我们怎么办?” 突地稽道:“看来我们要舍弃马匹,从林子里绕路而行了。” 张羽道:“大哥,你先在这等我一下,我想去看看。” 突地稽还没答应,张羽拍马就走,回头喊道:“大哥,帮我照顾小翠。” 小翠没想到张羽居然会孤身闯虎穴,又急又气,道:“喂,你别走!怎么总是这样!” 突地稽不知张羽要去看什么,依旧凝神在望着远处,他不想相信,更不愿相信,自己的大哥瞒咄竟会和高丽人狼狈为奸,要置他于死地。 突地稽不怕高丽人,更不怕百来个伏兵,身为靺鞨人,战死便战死,没什么大不了。 一个靺鞨人,要么战死在猛兽爪牙之下,要么战死在敌人刀剑之下,并没什么太大分别。 但是要让他接受自己的族长,自己的亲哥哥,竟然和高丽人联手对付自己,这让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张羽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转角处,只是这时的他,手里多拎着一人。 张羽驰到近前,将那人向地上一扔,道:“大哥,你问问他吧。” 众人一看,只见那人穿着黑衣,一双小眼睛贼眉鼠眼,提溜乱转。 阿骨狼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用靺鞨话问了他几句,后又改用高丽话问他。 那人起初硬着脖颈不说,后来阿骨狼刷刷两刀,在他大腿和手臂各砍了一刀,鲜血淋漓,那人吃痛不住,便一一说了。 阿骨狼高丽话并不十分擅长,大概听个七七八八,基本意思猜出大概,便翻译给突地稽听。 突地稽越听脸色越青,最后一怒之下,一刀砍下了那人脑袋。 小翠正瞧得入迷,忽地见到突地稽拔刀砍人头,措手不及下见到血腥的一幕,登时吓得钻到了张羽怀里。 张羽只觉心乱跳,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心脏,整个人都在突突跳。 突地稽刀不擦血,收刀入鞘,对张羽道:“他们前后都设下了埋伏,各埋伏一百人,看来咱们只有弃马了,走大路必死无疑。” 小翠在张羽怀里,张羽完全没办法和突地稽交流。 小翠听突地稽的话,心下更害怕,忽地想到自己还在张羽怀里,又惊又喜,但毕竟害羞,慢慢让开,羞赧着垂下头。 张羽长舒一口气,道:“突大哥,你想弃马吗?” 突地稽道:“自然不想,要是没有英雄和小翠姑娘,依我突地稽的脾气,就算是单枪匹马,也要和高丽狗厮杀一番!” 张羽听了,笑道:“那咱们要不要试试,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突地稽听了,微微一怔,随后仰天大笑,道:“张英雄此话当真么?” 张羽道:“真。” 突地稽见张羽面上丝毫没有作伪神色,忽地豪气冲天,一扫适才胸中块垒,心想自己亲生哥哥,反不如一个异姓兄弟肝胆相照。 突地稽仰天长笑道:“张英雄,若是咱们大杀四方后还能活着回来,你我结拜为兄弟如何?” 张羽道:“很好。” 两个人微微一点头,只听突地稽对身后道:“你们在这里保护小翠姑娘,若是两个时辰后,我和张英雄还不回来,你们就弃马走林道回家,知道了吗?” 阿骨狼道:“大哥,我们要与你一起去杀高丽狗!” 突地稽面色一沉,道:“休要多言,保护好小翠姑娘,等同杀敌,是一样的荣光,就这么地!” 说罢,迎上张羽的眼神,微微点头,两人拍马而去。 小翠望着张羽离去的背影,眼眸中满是泪水。 第118章 突袭 突地稽和张羽驰出约摸三里地,张羽收住马,背上箭筒,跳下马来,指着前边的林地,对突地稽道:“他们在那里。” 突地稽神色严峻,翻身下马,背好长弓和箭筒,走到张羽身边,问道:“你怎么不拿弓?” 张羽笑的有些难为情,道:“这林子太密,用弓麻烦,不如直接用手甩。” 突地稽愈发觉得张羽是个怪人,第一次听说有人可以实战不用弓弩,而只用徒手甩箭的。 突地稽正想着,却见张羽已经钻入林去。 他本想和张羽商量一下如何进攻,没想到张羽丝毫不管战术,直接摸了过去。 突地稽无奈,只得悄悄跟上。 突地稽一路跟在张羽身后,蓦地有个惊奇的发现,张羽走在林间,竟然双脚无声,这真是神奇! 突地稽暗忖,很多猛兽,如猛虎,大熊,掌部有肉垫,可以在捕猎时悄无声息,但是张羽是个活生生的人,脚上布鞋又没什么特别,怎会走路无声? 林地里都是枯枝落叶,要做到走路无声,对于常人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 至少突地稽在走路的过程中,脚下嚓嚓声不断。 忽然,咻的一声,一直羽箭向突地稽迎面射来! 那羽箭射得异常突兀,来势又奇快,突地稽竟避不开! 突地稽心叫糟糕,无奈只能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睁开眼一看,眼前一点箭尖,正对着自己眉心,箭身停在空中。 突地稽后退一步,见那箭身握在张羽手中。 张羽冲他微微一笑道:“咱们被发现了。” 说完,立马回手将羽箭甩出,只听远处噗的一声,一人中箭摔倒。 张羽紧接着将突地稽拉到一株大树背后,只听咻咻之声不绝,那羽箭就如雨点般向二人射来,笃笃笃都射在树干上。 随后林中响起一片吱哇乱叫之声,显然是二人已被发现,众兵士围了上来。 突地稽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高丽兵从三面围了上来,距离二人躲藏之处越来越近。 若是二人再不行动,过不久,就会被围歼。 突地稽原是骁勇善战之辈,带领部众和高丽大大小小打过不下十几次硬仗,但是这种单枪匹马偷袭百人伏兵,却还是人生头一回。 心中的作战想法,被张羽全盘打乱。 加之刚才又被冷不丁射了一箭,险些丢掉性命,此时颇有点失魂恍惚,一时没什么好主意。 张羽见背后箭声稍歇,对突地稽道:“你等我一下。” 说罢,抓起筒中全部箭支,转身而出,只听嗖嗖嗖数十声响起,远处高丽兵接二连三惨叫起来,一个接一个倒地。 突地稽惊诧莫名,他徒手射箭的本事,竟比自己用弓还强! 他见张羽靠甩手箭伤敌竟如此英勇,心中一震,撇开迟疑情绪,不甘人后,掣出长弓,弯弓搭箭,深吸一口气,从背后大树另一面转身而出,横向一动,一箭接着一箭向高丽兵射去。 突地稽一边射箭,一边寻找张羽的位置,只见张羽左突右跳,身形异常灵动,一边甩箭,一边向前推进。 可以说是所向无阻,横行无忌! 高丽兵见张羽厉害,都呼叫着向张羽包抄过去,这给突地稽从旁施冷箭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突地稽沉着冷静,箭无虚发,顷刻间射中十人。 不过高丽兵亦马上发现了他,吼叫吆喝,分了一半的人来包围突地稽。 对方人多,兵分两路,羽箭密集射来,突地稽一时抵挡不住,只能躲在树后。 但张羽却极其灵活,不但避过所有来箭,实在避不过去的就将来箭抓在手中,再反手挥出。 与其说高丽兵在射他,不如说是在给他输送武器。 张羽豪兴大发,甩箭也不瞄准,胡乱在空中抓一把,便天女散花一般尽数甩出,每一把十余支箭,命中之箭十之四五,毙敌效率极高。 高丽兵此时中箭之人,一中一大片。 过不一会儿,眼看着包围张羽的几十名高丽兵都死伤差不多,再无箭支射来。 张羽得以喘息,回头一看,却见另一路高丽兵已贴到突地稽躲避的树前,不禁心中一惊。 张羽狂吼一声,犹如嘴边炸开一个霹雳,宛若虎啸龙咆,猛地向突地稽狂奔而去。 突地稽听到张羽咆哮,亦大喊一声,拔出腰刀,窜如高丽兵中,两边肉搏在一起。 张羽这一声大啸,直传到数里之外。 小翠及五勇士听了,心头都是一震,阿骨狼道:“那是……张英雄的声音?” 小翠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双手紧紧握拳,紧咬嘴唇,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心中只求张羽快些平安回来。 张羽穿林纵跃的速度之快,大大出乎突地稽和高丽兵的预料。 那群高丽兵还没从那一声剧啸中回过味来,张羽便已杀到眼前。 一高丽兵听到身后剧啸,吓得回头一看,只见一狰狞之人狠扑过来,当即挥刀欲砍,不料却被那人一把钳住手腕,向旁一甩,整个人直撞在树上,登时晕死过去。 周围几名高丽兵见了,喊着乱刀砍来,张羽在刀光之中拳掌交替,中者披靡。 但凡中招者,只一招之下,便没有再战之力。 突地稽见张羽神勇,更是心中激荡,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又砍倒了五六人。 此时,高丽兵斗然见到两人如天神下凡一般,虽还剩下二十多人,却已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恋战。 这些人本想逃跑,又怕跑不过张羽,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张羽见对方投降,立即收手,突地稽却杀红了眼,几刀下去,又砍掉了跪地三人的脑袋。 其余人见了,怕他兀自砍杀不休,纷纷抱头鼠窜,四散而逃了。 突地稽兀自还想追杀,被张羽伸手扯住。 突地稽猛地回身要砍张羽,张羽伸手抓住他手腕,连刀带臂截停在半空。 突地稽猛地见到张羽,目眦欲裂问道:“怎么不杀了?” 张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第119章 庆祝 突地稽回过神来,见那些高丽兵抱头鼠窜,仰天大笑起来,道:“好兄弟,刚才杀得真过瘾!” 张羽道:“没错,杀完了,咱们俩可以结拜了。” 突地稽哈哈大笑,道:“好,马上有酒,咱俩兄弟去喝个痛快。” 突地稽问了张羽年纪,张羽虽不知确切数字,但他面皮白净,显得年轻,因此突地稽便自认为兄,张羽为弟。 二人勾肩搭背,走出密林,来到马旁,突地稽拿出两皮袋酒,交给张羽道:“好兄弟,喝了这口酒,以后除了女人和儿子之外,哥哥所有的都可以给你!” 张羽咧着嘴笑,回忆着那日和戴老三结拜时的说法,便道:“从今往后,你是大哥,我是小弟,大哥有难,小弟两肋插刀,小弟有仇,大哥睚眦必报!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罢,二人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酒,由于听说返程的路上还有伏兵,所以突地稽不敢多饮。 按照靺鞨族的仪式,二人面对太白山的方向,对天磕了三个响头,对地磕了三个响头,对着太白山亦磕了三个响头。 二人起身,突地稽上前紧紧地抱住张羽,使劲拍着张羽的后背,道:“好兄弟,好兄弟!” 当二人策马回到小翠等人所在之处时,靺鞨五勇士仰天长呼,九曲八弯,音声奇特。 羽翠二人不知,那是靺鞨族人庆祝胜利时最热烈的呼喊。 小翠双眼一刻不离张羽,又是欢喜,又是哀怨,苦甜交替,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想着想着,忽地转过头去,用力憋住即将决堤的泪水。 众人围坐一起,听突地稽绘声绘色描述刚才战斗的场面,他说到兴奋之处,呜哩哇啦竟说起了靺鞨族话。 小翠见他说得眉飞色舞,也不好打断他,便转头问张羽道:“受伤了吗?” 张羽摇头道:“没有。” 小翠听说他没受伤,放下心来,不过转念又生气道:“你为什么说去就去,就不怕危险吗?” 张羽坦然道:“不怕。” 小翠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头更气,戳了他一下道:“你个自私鬼,你倒是不怕,可你一点都不替我想想,你难道不知我怕吗?你不知道我都要担心死了吗!” 张羽见她生气,不知该如何是好,便道:“你不用担心。” 小翠瞪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是了,我才不该多余担心你,你是谁啊,也值得本姑娘担心,想的美!” 张羽微微一笑道:“刚才说担心,现在又说不担心,你到底担心不担心?” “你……”小翠见跟他说不明白,气鼓鼓转过头去,暗自生闷气,不再说话。 五勇士听了突地稽的描述后,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张羽。 他们不像部落里的其他人,他们是亲眼见过张羽屠熊的,他们是实实在在知道张羽的确不凡的。 阿骨狼汉语最好,对张羽道:“张英雄,您是如何用手射箭的?” 其实阿骨狼这句话有语病,即便是用弓射箭,一样要用到手。 不过大家都知他是什么意思。 张羽挠挠头道:“我用弓箭射不准,用手甩反而……顺手一点。” 阿骨狼道:“用弓射箭最容易,如果你射得不好,一定是你的老师教得不好。” 张羽听了,笑着看向小翠。 小翠转过头来,气哄哄道:“喂,阿骨狼,你会不会说话!张羽的弓箭就是我教的,明明是他笨,怎么是教得不好啦!” 众人哈哈大笑,心说原来是小翠姑娘教的,怪不得。 阿骨狼抽出一支羽箭,双手端着,恭恭敬敬拿给张羽,道:“请张英雄让我等开开眼界。” 张羽接过羽箭,见身后路对面有一株笔直的红松,也不瞄准,甩手挥出。 只听咻的一声,那羽箭笔直飞出,劲道极猛,不过并没射中树干正中,擦着树皮飞入丛林之中。 张羽微微有些尴尬,看来是演砸了,他本想正中树干的,谁知力道是足,准头不够,居然射偏了。 不过他这甩手箭的力道确实惊人,五勇士看了,惊得目瞪口呆。 突地稽虽见识过他甩箭的厉害,但那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且是双眼余光瞥见,眼下正对面亲眼所见,只觉触目惊心。 阿骨狼小跑到路对面,近距离一看,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那红松树皮被擦掉了细长一道,道口深度足有手指般粗。 如果事先不说,叫人冷不丁看到,一定以为这是斧头劈出来的疤痕。 阿骨狼呼叫其他勇士过来观看,大家看了,伸手去摸,啧啧称奇,对张羽敬佩得更加五体投地。 五个勇士回到坐处,纷纷拿出酒袋,轮流和张羽喝了一大口。 小翠见这帮爷们完全忘了回路上还有敌军,恼道:“你们光顾着喝酒,忘了还有一拨敌人在回去的路上呢。” 五勇士听了,都停下喝酒,齐刷刷盯着突地稽,看他如何说。 突地稽喝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道:“刚才我还在担心这事,但是现在不怕啦,那些屁股尿流的高丽狗定然会去传讯,若是他们知道,单凭我和弟弟两人就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再来!” 阿骨狼道:“话虽如此,但是不可不防啊。” 突地稽道:“那好,正好我还舍不得和弟弟分开,咱们就送他们走得远一点,到时候在太白山下住上几日,把高丽狗晾上几日,我不信那帮高丽狗可以等那么久,哈哈。” 众人一想,都是这个道理,突地稽此行是临时起意,高丽人肯定是仓促准备,他们深入粟末部的领地,势必不敢长久,过个三两日见不到突地稽,自然就会收兵。 众人想到这里,越发雀跃,两三个勇士竟然高兴地起身跳起舞来。 其中一人还上前邀请小翠共舞,小翠紧张的直摇头摆手。 五勇士还看不出如何,可是突地稽虽陪着乐呵,眉头却时不时挤在一起,显是心事重重。 待吃饱喝足,众人上马,继续向太白山而去。 (本卷终) 第120章 迤逦 众人行到黄昏,忽地下起雨来,无法继续赶路,便找了一处石洞烧火避雨。 第二日,依旧淅淅沥沥下雨,众人只得走走停停,还要到处寻觅躲雨的山洞。 好在太白山一脉,群峦起伏,山势纵横,随便就能找到山洞石窟,躲雨倒也便利。 本来需要两日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五日之多。 这一日,终于久阴放晴。 众人被淋了数日,这一日见艳阳碧空,说不出的畅快开怀。 到得太白山脚,依稀能看到远处覆盖皑皑白雪的茫茫群峰。 小翠奇道:“都快初夏了,为何那里还有雪。” 突地稽笑道:“小姑娘不懂了吧,那峰顶极高,非常寒冷,这山脚下是春天,上去就变作冬天啦。” 小翠听了,悠然神往,看着远处的雪峰,流露出痴迷神色。 突地稽对张羽道:“弟弟,送你到这里,哥哥也该和你告别了,等你们找到了冰火龙,取到了龙鳞,记得要回我们部落,咱们再相聚,再喝酒!” 张羽道:“一定!” 二人紧紧相拥,许久。 二人分开后,张羽又依次和五勇士拥抱。 突地稽及众勇士想到即将和张羽分别,都留下热泪。 张羽不懂他们这种感觉,笑道:“你们为什么哭?” 突地稽抹了一把眼泪,道:“想到不能和弟弟纵情喝酒,忍不住落泪,这不是哭,靺鞨族男子是不会哭的。” 张羽点点头,小翠见他们一帮爷们掉眼泪,看不下去,问道:“那你们回去,和你哥瞒咄怎么说?” 突地稽听到“瞒咄”二字,面色一沉,道:“哼,想杀我突地稽,可没那么容易,他要为自己的绝情,付出代价。” 这话说的小翠心中一凉,一说到杀人动刀的事,她便不想再听下去了。 送走了突地稽后,张羽和小翠择路上山。 忽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二人都不说话,只是闷头赶路。 山路越发崎岖,丛林茂密,马儿走不了,二人只好下得马来。 小翠道:“羽哥,马儿上不去,怎生是好?” 张羽也没什么办法,干瞪眼。 小翠道:“要不咱们把马放了吧,若是下山来还能看到它们,再骑它们,好不好?” 张羽觉得甚好,便将包裹卸下,自己背着,小翠在两马屁股上各挥一鞭,那两马吃痛,向山下跑去,一会儿便不见了影子。 二人放开双腿,一步一步向山上行去。 大概走了五里路,迭岭层峦,山路崎岖。 小翠吃不消,看着临近傍晚,便央求找个洞穴歇息。 张羽找了近处一个挺大的石窟,生好火,准备在洞里歇宿一晚。 两人胡乱吃了些干粮,各自都不主动找话说,不过此时已不觉多么尴尬。 吃完饭,张羽坐在洞口,眺望远山,独自发呆。 小翠收拾好,便也走了出来,立在洞口,纵目远眺。 只见雨过天湛,松卷翠张,远处千崖竞秀,巍巍岚光。 小翠饱看一阵,心怀大畅,情不自禁道:“真是山色壮美。” 张羽道:“这景色,看多久,都不会厌烦。” 小翠微微一笑,坐在他身边,道:“这里的景色,比真武山如何?” 张羽道:“都好看。” 小翠道:“若是非要你二选其一,生活终老,你会选哪里?” 张羽想都不想,便道:“真武山,因为爹娘在。” 小翠点头道:“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想不到,你还蛮孝顺的嘛。” 张羽道:“我不懂什么是孝顺,但是爹娘对我好,我也要好好对他们。” 小翠听了,顺嘴脱口道:“那若是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吗?” 张羽转头看她,道:“自然,你请医生救我爹,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好。” 小翠见他目光清澈,犹如春雨洗过后的天空,心头一动,俏脸绯红,竟而说不出话,急忙将头转开。 张羽不知为何也稍感局促,同时将头转开。 二人忽地想起那晚之事,都觉尴尬,默然无语,静静望着天边晚霞,各怀心事。 天色渐黑,山林中不时响起虎啸狼嚎,风声亦越发大了起来。 阴山孤洞,怪声四野,着实有些吓人。 每有怪声传来,小翠便微微发抖,打个寒颤。 张羽起初不觉,后来瞥见,便起身向火堆里添些干柴,让火烧得旺些。 之后踅回洞口,靠近小翠坐下,道:“你不用怕,今晚我守在洞口,不让野兽蛇虫进洞。” 小翠心中又甜又喜,道:“怎么忽然这么好心?” 张羽道:“你不会武功,身子又弱,若是有什么长短,宇文小姐定会怪我。” 小翠听了,哼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怕小姐那里不好交代,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关心人家。” 说着,向旁边移开一尺,侧着身子,斜着背对张羽。 张羽见三两句话,又惹得小翠不悦,当真是无可奈何,只能呆坐看景。 过了一阵,小翠见张羽不来安慰,起身走到洞里,铺好毡布,倒头向壁而睡。 张羽见她睡去,长舒一口气,一边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星光,一边想着之前看过的三国故事。 如今,三国故事已是他打发时光最好的凭借,每每回忆那些英雄人物和事迹,他都觉得心潮澎湃,情难自已。 恨不得自己也可以领兵杀敌,转战南北。 想了一会儿三国,张羽又想起突地稽,想起他们部落的生活,人人性格直爽,坦诚相待,没有中原人士的小肚鸡肠,感觉这里才是自己喜欢的地方,说不定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是这边人,不知什么原因把自己留在了真武山。 张羽越想越兴奋,若是有朝一日治好了爹的跛脚,跟他们说说来这里生活,不知他们会不会同意。 想一会儿,眯一会儿,一夜便倏忽过去,天慢慢亮了起来。 早上起来,二人吃了些干粮,踩灭火堆,便继续向龙潭行去。 走出二里地,忽地听前面有山歌之声传来,似是两个孩童在齐声歌唱。 小翠停住脚,侧耳倾听。 虽不知他们唱得什么,但听歌声时而嘹亮,时而婉转,似如苍松挺拔,又如溪水弯弯,好似天籁一般。 这种音调,中原不曾得闻。 第121章 双生 小翠听的入迷,问道:“羽哥,这歌声很好听,感觉唱歌的是两个孩子。” 张羽微微点头,便大步循声而去,没走几步,见到远处山路上,确有两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小孩,背着箩筐,一蹦一跳唱着山歌下山。 小翠跟了上来,打眼一瞧,只见两个男孩一般模样,是对双胞胎,穿着同样白色的小袄马甲,露着肩膀胳臂,头上扎个小辫子,摆来摆去。 待距离近些,只见二孩眉目如画,肤色俏白,可伶可俐。 这模样,若是换上女孩的服饰,倒看不出是两个男孩。 小翠扯着张羽的衣袖道:“羽哥,你看,好俊俏的娃娃,还是一对双呢。” 这还是张羽头一回见到双胞胎,不想这世上还有长相一模一样之人,深觉有趣,一对眼珠盯着二孩看个不休。 那两个小孩见到羽翠二人,停住歌声,眼睛眨巴眨巴,也在看着二人。 小翠见二孩生的可爱,跑上前去,笑着问道:“你们可是双生兄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那二童盯着小翠,却不答话。 小翠微微一怔,心想:“是了,他们应该是听不懂我的话。”便道:“哎呀,忘了你们不懂汉语,这可不妙,姐姐还想问你们歌中唱的什么意思呢?” 右边的小童道:“谁说我们不会说汉语?” 小翠听他竟会说汉语,拍起手来,道:“太好啦,你们会说汉语,那……刚才怎么不答姐姐问话?” 左边的小童道:“我们兄弟又不认得你,不答你话,那又如何?” 小翠微微一怔,心中寻思:“这两个娃娃嘴巴还还挺厉害,说起话来倒像是大人。” 再一看,他们背后的篮子里空空如也,不知是砍柴还是采药,说不定是没什么收获,是以心情不好。 小翠转念一想,感觉不对,若是他俩心情不好,怎地一路唱着山歌,蹦蹦跳跳? 这时,张羽也走到二童身前,距离近了,心中忽生出异样之感,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是不祥的预兆,但却也不是什么欢喜的感觉。 那二童见了张羽,似乎也有异感,不觉退后一步,对望一眼,随后两双眼睛一直凝视张羽,似乎若有所思。 小翠看出了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便低声问张羽道:“羽哥,怎么了?” 张羽摇摇头,只是盯着二童。 右边的小童道:“你们进山干嘛?” 张羽道:“我们要去龙潭。” 左边的小童道:“去龙潭干什么?” 张羽道:“去找冰火龙。” 那二童听了,对视一眼,露出诧异神色,齐声道:“找冰火龙干嘛?” 张羽刚想答话,小翠一把将他扯住,道:“你俩先告诉姐姐,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我们便告诉你们。” 右边的小童不理会小翠,对张羽道:“你莫不是想要龙鳞吧?” 张羽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右边的小童微微一笑,左边的小童道:“天底下,十个寻冰火龙的,有九个是想得龙鳞的。” 张羽不知他说的是概数,打个比方而已,便问道:“那剩下一个呢,是想干嘛?” 二童被他一问,哑口无言,一齐道:“不知道。” 小翠见二童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可爱,说起话来,虽一左一右,异口同声时亦是十分默契,看来是兄弟情深,心有灵犀。 小翠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两块糖来,那糖是东都洛阳城有名的徐福记家的,香甜可口。 小翠一手递出一块,道:“姐姐有糖,给你们吃,一人一个,不要抢,拿着吧。” 二童接过糖块,互看一眼,塞在嘴里,只觉甜如蜜糖,十分好吃,不自觉笑了起来。 小翠道:“这回可以告诉姐姐,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了吧?” 右童道:“我们不分大小,今天我作哥哥。” 左童道:“明天我作哥哥。” 小翠听了,眉开眼笑,直呼有趣有趣。 二童吃完了糖,对小翠道:“姐姐,你是和他一起找冰火龙吗?” 小翠道:“是呀,怎么啦?” 右童道:“那你还是快快下山吧。” 左童道:“不要陪他前去送死。” 小翠闻言,一脸愕然,看了一眼张羽。 二童说完,拉着手,从二人身旁穿过,再次唱起山歌,蹦蹦跳跳下山。 看着二童就这么离开,小翠和张羽皆感莫名其妙。 小翠道:“这一路上山,未见人烟,这两个娃娃是住在哪里?” 张羽凝神看着二童的背影,心头有种无以言说的异样感觉。 小翠还没和两个孩童玩够,怅然道:“要是以后能生两个这般的娃娃,该是多么有趣?” 说完此话,忽地想起张羽就在身边,脸上一红,暗自偷瞟张羽,见他似乎并没听到,略微宽心。 二人继续前行,翻过一座小山包,只见山草华发,野花盛开,花草香气沁人心脾。 约摸又走了两里地,小翠喊累,二人便找一处平整的草地坐下,喝水休息。 刚歇息一会儿,忽见前路上两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张羽和小翠定睛看去,只见远处林中走出的竟是两个妙龄女子。 更奇的是,那两个女子又是双胞胎,竟是一对双生姐妹。 二女走到近前,只见她们翠袖轻摇,蛾眉粉面,竟是花容月貌,国色生香。 小翠见到二女,不免有些呆了。 小翠虽心高气傲,绝不是服软认输的性格,但是此时见了二女,心下亦不得不承认,若论美貌,自己远远不及。 那二女见到张羽和小翠,停下脚步,睬了二人一眼,拔脚便走。 忽地,张羽心头又生出适才那种异样感觉,不免多看了二女一眼。 小翠见她们神色倨傲,张羽又不停盯着二女看,心头有气,小声对张羽道:“常言道:山高必有怪,岭峻定生精,看来是真的。” 这话传到二女耳里,当即转过身来,站在张羽小翠面前。 左边女子冲着小翠道:“你说谁是妖怪?” 小翠本以为自己说话很小声,二女应该听不见,不想她俩耳朵居然如此灵敏,有些理亏,默然不说话。 右边的女子见小翠沉默,不依不饶道:“喂,耳朵聋吗?我姐姐问你话呢。” 小翠见二女有些过分,猛地起身道:“嘴长在我身上,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你们没缘由生什么闷气?本姑娘又没点名道姓,又没指着你们说。” 张羽见三人吵了起来,只得站起身来。 双生姐妹见张羽起身,似有保护小翠之意,姐姐便对张羽道:“原来是有靠山,怪不得敢随便骂人。” 小翠道:“既然你们是人,不是妖精,干嘛怕人说?” 妹妹道:“人言可畏,这世上,妖鬼杀人都是传说,人言杀人却是比比皆是。” 小翠听这话似有禅机深意,细细一品,倒是无言以对。 那姐姐问张羽道:“荒山野岭,你们坐在这里是为何?” 张羽道:“我们要去龙潭,在这休息一下。” 妹妹问道:“想必定是去龙潭送死。” 小翠闻言不悦,驳道:“你会不会说话!” 姐妹咯咯一笑,不理小翠,互相挽着胳臂,款款而去。 忽然,一条手臂粗蟒蛇从草丛中窜出,张着大口,冲着二女便咬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张羽眼疾手快,一个纵身上前,抬脚踩住蟒蛇,伸手死死扣住蛇躯。 二女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退后数步,花容失色。 那蟒蛇突然被人摁住,回头就咬,好在张羽身手敏捷,伸手抓住蛇颈,两只手用力一拧,斗然将蛇头血淋淋拧了下来! 掉头的蛇身兀自乱动不已,过不多时,血流大滩,不再乱动,像一团麻绳般了无生气。 那二女见张羽杀蛇的手段,都有些目瞪口呆,互看一眼,眼神中闪过复杂神色。 小翠急忙跑到张羽身边,挽着张羽手臂,吃惊地盯着地上的死蛇。 那双生姐妹走前两步,向张羽道了声谢,感谢他第一时间出手,不然势必有一人会葬身蛇口。 虚惊一场,有惊无险,二女重又转身离去。 临走之前,二女还向张羽飞了一眼秋波,张羽不解其意。 小翠看在眼里,一跺脚,将水袋掷在地上,溅了些水在张羽裤腿,气得满脸通红。 自打见了那双生姐妹后,小翠便不再搭理张羽。 两人歇了一会儿,继续启程。 小翠走得极慢,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嘀咕什么。 与其说她在走路,不如说她在踢步。 张羽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只见小翠落下很远,无奈又得等她。 小翠走到近前,张羽道:“你怎么了?为何走的这么慢?” 小翠道:“嫌我慢,那你自己去龙潭啊,为什么等我?” 张羽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走,走一段路,就要等一下她,走一段,等一下。 两人越走越高,天气越发寒凉,道路越发崎岖陡峭。 很多地方张羽可以过去,小翠却是难行,只得张羽搭把手,连拉带拽才能二人齐过。 又爬了一段,忽地面前出现一条窄涧,将两边的山割裂开来,那窄涧极深,若是不小心摔下去,势必粉身碎骨。 张羽轻轻松松一跃便跳到对面,但是小翠颤颤巍巍站在涧边,瞧着深不见底的深沟,听着隐隐约约淙淙水声,双腿直发软,最后竟一屁股坐了下来。 张羽站在对面道:“你过不来吗?” 小翠坐着不答,心想他明知故问,分明是在消遣自己,双眼竟流出泪来。 张羽无奈,只得跳了回来,站在小翠身前,道:“你怎么又哭了?” 小翠呜呜咽咽道:“大不了摔死,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人心疼!” 张羽不太听得懂他说什么,只能安慰道:“有我在,怎么会让你摔死?来,我背着你过去。” 说着,半蹲下来,作势要背她。 小翠嘟囔道:“谁要你背,大不了摔死。” 嘴上虽这么说,但是语调已不如适才那般生气。 张羽再笨,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大概摸出了小翠的脾气,总结了一个浅显的规律,只要她生气的时候,但凡说不要,其实就是想要。 于是,张羽便装作没听见,道:“快来吧,天色不早了,这附近没有山洞,不好过夜。” 小翠不起身,问道:“刚才你为什么直勾勾盯着那对姐妹?是不是觉得她们漂亮?你说实话。” 张羽道:“我不懂看漂不漂亮,只是觉得她们奇怪。” 小翠疑惑道:“奇怪?哪里奇怪?” 张羽道:“我也不知道,她们给我的感觉,和那两个双生小男孩的感觉一样,见到他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小翠关心道:“那是好的感觉,还是不好的感觉?” 张羽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我说不上来。” 小翠知张羽不会撒谎,见他不是见色起意,心里欢喜,便道:“那好,我上来了,你可不许嫌我沉。” 小翠趴在张羽背上,只觉张羽的背部宽厚结实,仿佛趴在一块巨岩之上。 张羽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子,登时让她想起那日铜雀楼的一幕,顿感双颊发烫,心头鹿撞,无比甜蜜幸福。 小翠正自恍惚,忽听得张羽道:“好啦,你下来吧。” 小翠脱口道:“这么快?” 张羽道:“怎么,你不想下来吗?” “没有没有。”小翠急忙说道。 小翠站回地面,急忙整理云鬓衣衫,张羽回头看她一眼,她低着头不敢看张羽的脸。 张羽见她消气了,微微一笑,道:“小翠,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后你可以想什么就说什么吗?猜你的想法,我觉得很累。” 小翠听了,白了他一眼,道:“谁叫你猜了,不许猜,本姑娘想什么,不许你知道。” 张羽无奈,苦笑道:“好。” 太白山上天黑的早,二人怕晚间无落脚之地,急急赶路。 奈何走了五里多路,天越发黑了,却一处山洞石窟都未寻见。 小翠走得两条腿都酸了,实在是走不动,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堆上,一边捶腿一边道:“不走啦,不走啦,再走腿都断了。” 张羽无所谓,对他来说,睡在露天和睡在山洞,本无甚区别,实在没地睡觉,随便上个树,也能对付一宿。 第122章 山宅 张羽取出些干粮,两人胡乱吃了。 张羽拾了些干柴,准备生火,小翠忽地指着远处道:“羽哥,你看,那里好像有个人家。” 张羽凝目望去,隐隐约约见到灯火,心头一喜道:“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可以借宿一宿。” 小翠不似张羽般单纯,拉住他道:“羽哥,这深山老林的,怎会住有人家?” 张羽答不上来,只是微微摇头。 小翠想起那双生的哥俩和姐妹,越想越奇怪,道:“之前听小姐说过,有些人为躲避战火,躲入深山老林,过着悠闲的世外生活,前朝有个大诗人还写过一篇文章,叫作《桃花源记》,专说世外桃源的故事。” 张羽听说有故事,急忙让小翠说来听。 于是小翠便将《桃花源记》的故事大概讲了一遍。 张羽听后悠然神往,拉起小翠道:“走,咱们去瞧瞧,看看是不是世外桃源。” 有张羽贴身保护,小翠自是不怕,略一迟疑,便随他一起前往。 二人披荆斩棘,一路穿林而过,来到房前。 只见面前是个农家小院,比张大虎家院子稍大一些,四周篱笆围起,共有四五间木屋,烟囱冒着烟,屋内有人声传出。 张羽迈步就要入内,就被小翠一把扯住,张羽疑惑地盯着她,小翠道:“这是别人家,咱不能无礼。” 张羽点点头,知道小翠言之有理。 小翠清清嗓子,冲着门里叫道:“请问有人吗?” 叫了三声,见屋内走出一老婆婆,手拄着一根弯头拐杖,慢腾腾走到院门前,向张羽和小翠看了一眼,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小翠见这婆婆少说也有七旬上下,两鬓如雪,瘦弱伶仃,满脸都是荷叶褶,便将来意说了,问她能否借宿一宿。 那婆婆听了,哈哈一笑,嘴里牙齿零星几颗,把二人请了进来,嘴上呼唤着老伴。 张羽和小翠二人进得院来,见院中不种菜,不养鸡,连干柴都不见一根,却拴着两匹白色骏马。 那马通体雪白,双眼如灯笼版炯炯放光,神骏非凡,羽翠二人心下好生奇怪。 张羽一见那两匹白马,便高兴地走了过去,左看右看,喜欢不已。 这时屋内又走出一老公公,应该是那婆婆的老伴。 婆婆和他说了借宿的事,那老公公哈哈大笑,似乎十分高兴,走到小翠身前,道:“我们家里,已经几十年没来过外人啦,你们当真是稀客啊,赶紧进屋吧。” 小翠见他一头鹤发,年纪和婆婆差不多,手上也拄着一根拐杖,倒是比婆婆的精致,拐杖头是个龙头的形状,雕工精湛,帷妙唯俏,看着应该不便宜。 那婆婆见张羽盯着马儿不挪步,便对他道:“小伙子,进屋喝口水吧,这龙马又没长翅膀,飞不了。” 张羽和小翠进得屋去,只见屋内陈设俭朴,甚是整洁,东面墙上绘着一副长画,是群龙戏珠,十多条龙红白相间,盘绕在一起,正在争夺一颗明珠。 屋内点了檀香,闻之令人心静。 张羽看那龙图看得出神,胡乱喝了口水,道:“一共画了十六条龙,白色的八条,红色的八条。” 张羽不说,小翠还没注意,向画上望过去,微微一数,还真是。 婆婆笑道:“小伙好眼力,老身对着这画几十年了,都没数清楚上面究竟几条龙。” 那老头道:“听二位口音应是中原人士,怎地行到此处?这是要取道往哪里去啊?” 张羽刚要说去龙潭,被小翠在桌面下摁住,小翠微微一笑道:“公公婆婆,您二老怎会住在这里?院里怎么还养了两匹马?这山路险峻,养马何用?” 那老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老两口并非本地人,祖上原是药材商,专在这山里挖人参贩卖到中原。 后来胡人乱华,先祖便举家搬迁此地,但那契丹、靺鞨族人太过凶悍,时常劫掠我们,实在无奈,只得搬到这山上居住。 幸好山上物产丰富,倒也饿不着。 至于那两匹白龙马嘛,是我家孩子近期在山中驯服的,硬是拖了回来,说是好看,非要放家养着。” 小翠道:“您家孩子?” 那老头慈和地看了一眼婆婆,道:“我俩膝下原有一子,不过和儿媳亡故多年了,却有一双孙子,一双孙女,孙子十三岁,孙女十八岁,都是双生。他们今早刚刚下山,不知二位遇着没有?” 张羽道:“原来他们是您孙子孙女。” 婆婆道:“你们见过面了?呵呵,怎么样,老身的孙子、孙女是不是特别俊俏美丽,招人喜欢?” 小翠越听越奇,越发觉得这家人古怪,问道:“这山里猛兽多,路难走,您那一对孙女也就还罢了,可是二老放心让两个小孙子独自下山?” 那老头微微一笑道:“那两个娃娃,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上蹿下跳,哪里会听我们老人家的话哟。” 那婆婆附和道:“就是说的,他们两个下山还好些,不然在家里憋着,非把咱这祖屋拆了不可。” 小翠环视一圈,见这木屋崭新,不像是建好多年,一溜木柱感觉都是新的,心下更奇。 小翠道:“山下没有人烟,你孙女她们下山作甚?” 那老头和婆婆相视一眼,略一沉吟,婆婆道:“女儿家的事,老身和爷爷也不好多问。” 小翠越听越古怪,总觉得这家人里里外外透着邪气,心里不住寻思:“难不成这一家人真是妖精变的?” 不过到现在为止,这家人都没对张羽和小翠表现出任何恶意。 虽然在无为宫老君殿上,小翠曾见到独目化身为魔,但是妖精一事实在太过离奇。 看面前二老面色和善,谈吐儒雅,怎么也无法将二人与妖邪相提并论。 二老回答完张羽和小翠的问题,主要是小翠的问题,之后便问二人千里迢迢来这太白山做什么。 张羽老老实实说了前来的原因。 那老头皱着眉头问道:“小伙子,你为何要那冰火龙麟?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张羽道:“因为一本医书上说,冰火龙鳞可以治好跛脚,我爹的脚跛了,我想帮他医治。” 二老听了,互望一眼,老头又问:“那你爹的脚是怎么跛的?跛了多久了?” 张羽便将张大虎跛脚的原因,时间长短等如实说了。 老头点点头道:“即是如此,应该还有得医治。” 张羽和小翠听了,心头一喜,张羽急忙问道:“伯伯,您也知道冰火龙鳞可以治疗跛脚?” 那老头闻言似有不悦,道:“冰火龙鳞乃绝世神药,别说是跛脚,就算是把整只脚砍下来,服下冰火龙鳞后,都能长出一只新足。” 张羽并未怀疑,小翠似有不信,道:“是不是真的?伯伯你可不要诓我们。” 老头道:“哼,别的不敢说,不过这冰火龙之事,老身还是清楚的,咱家祖上在这生活了几百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小翠立即道;“那冰火龙长什么样?” 老头刚要说话,被婆婆在桌底下踹了一脚,立即住口。 婆婆道:“成天说什么冰火龙冰火龙的,也不知这世上真有假有!男人呐,就喜欢胡吹大气,没影的事说得天幻乱坠。 丫头啊,婆婆可要告诉你一句经验之谈,宁肯相信这世上有鬼,不能相信男人一张嘴!” 小翠听了,咯咯直笑,接着瞥了张羽一眼,就连老头听了,亦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东拉西扯,没什么重要。 见天色不早,二老问二人是睡两间房还是一间房,小翠害怕这家古怪,便说一间房。 二老给张羽和小翠安排下厢房,点上灯,便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小翠见二老走远,把张羽扯到角落里,低声道:“你觉不觉着他们古怪?” 张羽道:“是有些古怪。” 小翠道:“是吧,你也感觉出来了,那怎么办?我们是住在这里,还是离开?” 张羽尚未回答,小翠转念一想,又道:“不行,若他们要对咱使坏,咱们睡在外面一样危险。” 轮到张羽反过来问她:“那如何是好?” 小翠白了张羽一眼:“关键时刻,你半天想不出个主意来。” 张羽挠挠头,歉然道:“我脑子笨。” 小翠沉吟半晌,然后道:“这样,昨晚你在洞口守了一夜,没睡好,今天换我守着,你去睡觉,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即唤你起来,可好?” 张羽道:“我没事,你去睡。” 小翠见他神色诚恳,心头一暖,目光中自然露出柔和神色,伸手推着张羽到床边,道:“不要,今晚你去睡。” 张羽没办法,只得躺到床上,合衣而睡。 小翠见他睡下,微微一笑,走到茶几旁边坐下,看着屋内陈设,寻思:“这家人还挺干净。” 一夜无事,风平浪静。 第二日张羽起床,见小翠伏在桌面,不忍心打扰,悄悄推门而出。 张羽心心念念那两匹白马,来到院中,却奇怪了,那两匹白马竟不见踪影。 张羽房前屋后四下寻找,却不见白马踪影,踅回院门,正好撞见那老头。 那老头问道:“小伙,你在寻什么?” 张羽道:“怎么不见了那两匹白马?” 老头微微一笑道:“不是就在那里嘛?” 说着,用龙头拐向院里一指。 张羽转头看去,确见两匹白马好端端栓在院内,并未消失,心中大奇,问道:“伯伯,这马会飞吗?刚刚还不在的。” 那老头哈哈大笑道:“小伙,老头子我还没有眼花,怎地你年纪轻轻眼反而花了,龙马明明一直在院子里,你怎地瞧不见。” 张羽挠挠头,想破头皮不知是怎么回事。 不过张羽对这种事不会多想,以为自己真的看走了眼,不以为意,拔脚走到白马厩前,细细的看那白马。 只见两匹白马通体雪白,鬃毛亦是雪白,身上一丁点污渍都没有,膘肥体健,一看便是极品宝马。 不过说也奇怪,这两匹马似乎也是双生,高矮胖瘦一模一样。 张羽童心忽起,道:“这马可以骑吗?” 那马似懂人言,听说有人要骑它,忽地仰天长嘶,向前一伸头,作势要咬张羽。 张羽笑着跳开,见那马蹬蹄喘粗气,感觉好玩,道:“这马脾气不小。” 那老头见了,哈哈笑道:“这马自从来到老朽家中,除了吃草睡觉,不让任何人骑。” 张羽觉得好笑,又看了一阵,忽听得房间中小翠一声惊呼,急忙回屋,只见小翠满面惊慌。 小翠看到张羽,猛地扑到张羽怀中,哭到:“你去哪里啦?我还以为……以为……” 张羽道:“我和伯伯在院中看马。” 小翠听说老头在,急忙推开张羽,擦干眼泪,恨自己一时冲动,又在张羽面前出了丑。 二人早上简单吃了些早餐,便和二老道别,继续上路。 路上,张羽和小翠说了那两匹白马之事,小翠也觉得古怪。 不说张羽的视力极好,即便再不好,那么大两匹马还是瞧得见的吧,总不能就站在那里,却看不见吧。 小翠道:“羽哥,你说那马是不是会隐身?” 张羽笑道:“哪里有马会隐身的。” 离开二老家后,二人又走了一日山路。 随着走得越来越高,天气越发寒冷。 张羽还不觉得什么,小翠却渐渐顶不住,于是两人都换成了突地稽赠送的厚皮袄。 又过了一日,天气越发寒兰,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小翠道:“羽哥,怎么这里和冬天似的?” 张羽说不上来,只能在小翠身前抵挡寒风,两人冲风而行。 风大,两人走得更慢。 走到晌午,二人忽地见到远处地面烟雾缭绕,似煮沸的开水冒着热气一般。 两人正是饥寒交迫,此时见到热气,精神为之一振,加快脚步走去。 走到近前,只见路边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冒着热气,隐隐闻到类似硫磺的气味。 二人都是一奇,张羽道:“这水怎地会冒热气,像是烧开的一般?” 第123章 龙族 小翠道:“羽哥,这就是传说中的温泉吧? 二人伸手去摸,却被烫了回来,不想这温泉竟如此烫手。 张羽道:“这么烫的水,应该是没有鱼了。” 小翠哈哈笑道:“那是自然,羽哥,咱们用这热气蒸下面饼吧。” 说罢,用树枝穿着面饼,在小溪上慢蒸。 热饼下肚,二人精神为之一振,小翠道:“若是在这附近安家,每天洗漱沐浴倒是简单了,不用烧火煮汤。” 张羽却道:“温酒也方便。” 小翠听到“酒”,忽地想起那晚之事,俏脸微红。 二人决定,沿着小溪一路溯流而上,要是冷了,还可以用温泉取暖。 约摸走了二里,山路越来越陡,前方隐隐传来流水之声。 小翠听了,道:“羽哥,前边好像有瀑布。” 张羽早就听到,便道:“咱们过去瞧瞧。” 于是二人便循声走去,没走多远,忽听得前方有人说话,还是说得汉语,两人都是一奇,相视一眼,瞬间读懂彼此的眼神,都想过去看看。 二人蹑手蹑脚,悄悄从林中摸了过去,忽地在不远处见到一堆白衣人,那白色不似雪白,是一种照着冰晶般的白,远远地看过去,似乎一块大冰,好像在围着一些人。 再走近一些,张羽和小翠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八名白衣男子,将那老头一家六口,连同两匹白马,全部围了起来。 那老头一家六口都被绑在木桩上,下面放了好些干柴,似乎要将他们活活烧死。 小翠见到那两个可爱的娃娃也被牢牢绑着,心里担心,扯着张羽道:“那些白衣人是土匪吗?” 张羽伸手抵住嘴唇,示意她不要说话,拉着她的手,又向前摸了几步,渐渐能听到众人说话。 只听一白衣人道:“你们暴露行踪,私会外人,该当死罪!” 张羽和小翠对视一眼,心下生疑:“难道老头一家,竟是因自己二人惹祸上身?” 那老头嘿嘿一笑道:“东冰,别以为老朽不知,你们冰龙一族,早就想独霸龙潭,又何必费尽心思扣这等污名!” 那婆婆道:“距离龙潭让给你们冰龙族,只剩下不足半百,你们干嘛如此心急?” 那叫作东冰的白衣人道:“天剑已经降世,中原将生新皇,若不能提前浸润吸收龙潭法力,将来如何护佑我东南子民?” 张羽和小翠越听越奇,话里话外,他们好像不是人类,却是龙族。 那老头道:“不要以为老朽昏聩,想必你们是想吸收法力,好助高丽人打退隋军吧!” 东冰听了,似乎颇为紧张,指着老头道:“你胡说什么!” 那婆婆见他神色,微微一笑道:“龙王可是曾有确旨,在渊潜龙,不得干涉人间战乱纷争、皇权更替,你们冰龙一族私下勾结高丽人,欲助他们抵抗隋军,难道你们就不怕抗旨吗?” 此言一出,八名白衣人皆是一震,彼此面面相觑。 那双生姐妹中的一人,对白衣人中一人,道:“夏冰,你们当真要抗旨吗?抗旨可是死罪,难道……难道你忘记咱俩先前的约定了吗?” 那叫作夏冰的年轻人不敢回答,只是拿眼瞧东冰。 那双生男孩中一人说道:“八冰,高丽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竟敢抗旨不从?” 说话口气完全不像个孩子,小翠见了更奇。 另一个男孩道:“我知道啦,定是答应你们,每年向你们每人祭献十对童男童女,好助你们早日修成肉体凡胎。” 其中一个白衣人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话刚出口,就听到东冰骂道:“混账,闭嘴!” 那老头哈哈大笑道:“东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先不说高丽王能不能做到连续祭献一百年,就算他当真做到,你们就不怕修炼过程中被龙王知道,将你等永久钉在东海深渊之中?” 东冰神色颇为森然,眼中杀意突显,沉声道:“所以,要铲除你等火龙一族,以免坏了大计。” 双生姐妹听了,大惊失色,一人道:“夏冰,你看着我,告诉我,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那夏冰显是十分心焦,对东冰道:“首座,要保守秘密,不一定非要杀人灭口……” 东冰叱道:“闭嘴,他们火龙一族最是阿谀逢迎,若是得知我们的计划,必定呈报东海,到时候你我别说肉体凡胎,就是活命都难,休要在这里做妇人之仁!” 另外一个白衣人也劝夏冰道:“夏冰,等到时候修成肉体凡胎,何愁没有可心貌美的女子做你妻子,何必为这一团虚火,徒劳伤神呢。” 夏冰听了,寡不敌众,只得看向一边,不敢再直视那女子。 那女子见情郎如此薄情寡义,眼泪立时落了下来,冲着夏冰唾了一口,道:“算我坎火瞎了眼睛,看上你这么个废物!” 东冰道:“废话少说,赶紧点火,烧死他们。” 那夏冰听了,不忍心爱之人烧死,“啊”的一声大叫,哭着跑走了,白衣人只剩下七个。 双生姐妹另一女道:“早和你说了他不靠谱,你还不信,这回看出来了吧,关键时刻没啥用处,还不如昨天见那小白脸,好歹抓了条蛇。” 坎火不语,兀自流泪。 只见白衣人虚空一抓,手上便多出一根冰杖,向那杖头一吹,那棍头竟燃起一团熊熊焰火。 不过那团焰火非常奇怪,并不是寻常见的火红色,而是如冰晶一样的幽蓝,形状却如常火无异。 远远地看着,倒像是鬼火一般。 小翠愈发恍然,悄悄对张羽说:“羽哥,我听懂了,白衣人是冰龙,老伯一家是火龙……啊,原来冰火龙是两种龙,不是一种!” 话音刚落,那白衣人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二人。 东冰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张羽怕他们攻击小翠,独自一人跃出丛林,站在众人面前。 老伯一家六口猛地见到张羽,都是一愣,不知他怎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是否听到众人对话。 众白衣人手上的冰杖瞬间消失不见,一个身形移动,围在张羽四周。 东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张羽道:“我叫张羽,”说着指着老伯伯一家道:“他们一家都是好人,不许你们杀他们。” 东冰听了,笑道:“噢,原来昨晚住在乾火家的人,就是你啊。嘿嘿,你说他们是好人?当真可笑,你可知道,他们连人都不是,有什么所谓好坏?” 张羽看着老伯六口,道:“他们不是人吗?” 东冰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马上也要死了,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张羽听了,觉得这话很熟悉,当年在牢狱里,最开始时,戴老三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句话,他第一次听还不能马上就领会,今天听了,立马就懂,摆明是说要杀人灭口,也许这就是成长。 东冰继续道:“他们八个,就是这太白山天泉龙潭的火龙守卫。” 张羽疑惑道:“他们不是只有六个人吗?” 东冰道:“你眼瞎吗,那不是还有两匹马?” 张羽道:“那马也是火龙?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呢?” 东冰道:“这还用问,我们自然便是冰龙守卫。好了,为了让你死个明白,该说的都说了,受死吧!” 忽地,东冰手上多了一根长长的冰锥,似是一把极锋利的兵刃。 忽听老伯喊道:“慢着!” 东冰向老伯道:“乾火,你还有何话说?” 乾火道:“此人心地纯良,正因为此,我等火龙才不得不暴露身份,如此纯良之人,你若杀了,小心遭天谴。” 东冰仰天哈哈大笑,道:“天谴?当真好笑,难道你乾火还怕天谴吗? 你我冰火龙族永世不得为人,数万年枯守这寂静龙潭,不得离太白山寸步,哈哈,若是还能有天谴比这更甚,我东冰亦无所畏惧!” 此言一出,无论冰龙还是火龙,尽皆默然,想到数万年来的枯守,都是说不出的酸楚。 那老婆婆叹口气道:“东冰,你我身为龙族,法力无边,长生不老,这已是多少生灵祈求之不得的福分,你又为何放弃所得,非要修得那肉体凡胎呢? 难道你不知,肉体凡胎之人,是多么想长生不老,腾云驾雾,羽化升仙?你这又是何苦来的。” 东冰用冰锥指着老婆婆,喝道:“坤火,你给我闭嘴,我等冰龙族心意已决,你就省省吧!” 说完,东冰转头看向张羽,目露凶光,忽地右手递出,一锥刺向张羽。 小翠在林中见了,惊得捂住嘴巴。 张羽不躲不闪,伸手轻轻松松地握住锥身,只听呲呲之声,手握处冒出一团白色水汽,那冰锥竟然立时化成了水,前端尖部叮铃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几块。 这一变化,所有在场之人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一个凡人,竟能如此轻易的破解东冰的冰锥! 东冰一击不中,立即收手,奇怪地审视张羽,道:“你不是凡人!” 张羽道:“我是。” 东冰道:“凡人挡不住我东冰的龙泉冰锥。” 张羽甩甩手上的水,道:“那是不是不用打了?” 东冰哈哈一笑,忽地双手握拳,头向后仰,只听嘭的一声,原地冒起一大团浓浓水气,水气散去,赫然出现了一头白龙! 那白龙两人之高,通体白色鳞片,头上长角,略似鹿角,马头虎躯,驴嘴凤足,两须细长,飘飘浮浮。 张羽见他刚才还是个人形,转眼却成了龙,非常有趣,道:“原来你会变身!” 东冰大怒,两边鼻孔喷出阵阵寒气,道:“什么变身?这是本尊的本来面目!受死吧!” 说罢,身形一转,龙尾直接向张羽面门甩去,一股劲风随之扬起,风寒刺骨。 小翠身在林中,亦觉阴风忽起,更加寒冷。 张羽举臂格挡,只听嘭的一声,张羽如一团肉球,猛地被击出,直接撞向远处的峭壁。 轰隆一声,峭壁上出现一个石洞,石洞周围裂缝四散开去,激起一小团尘烟。 东冰虽然将张羽击飞,但是只觉浑身巨震,龙尾发麻,体内气息十分混乱,肚内一阵阵异物向上反,只能兀自强压下去。 另外几个白衣人见了,盯着远处峭壁上的洞口看,心中惊骇莫名:“什么人可以击出如此深洞?这要是换作常人,早就在峭壁上撞成一团烂泥了。” 乾火一家看了更是惊异,六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是一般心思,都没想到这个玉面少年,竟是一副钢筋铁骨。 小翠见张羽被打到峭壁之中,心急如焚,一口气没上来,竟自晕了过去。 其余白衣人见东冰气色不佳,纷纷上前询问情况,东冰硬挺道:“我没事。” 嘴上说着,眼睛却不住往那峭壁上的洞口望去。 东冰心下明镜,张羽一定没死,而且,随时有可能从洞口钻出来。 果然,嘭的一声,那洞口冒出一团尘烟,尘烟散去,一人从洞里蹦了出来。 那峭壁距离东冰等人站立的位置足有十丈之远,只见张羽一跳,便落在众人面前,只惊得众人更加惊诧。 张羽拍拍身上的灰尘,道:“你打了我一下,我还你一拳。” 话音刚落,张羽一拳击出。 东冰虽有准备,但不料他说打就打,丝毫不作任何准备,而且,这一拳来势极快,快到东冰根本无法出招抵挡。 东冰此时是龙形,四爪较短,不似人形那般活动自如,因此适才攻击张羽,使用的也是尾巴。 扑哧一声,张羽的拳头因为太快,竟然直接洞穿了东冰的龙腹! 冰蓝色的血液喷溅而出,东冰瞪大了眼睛,口里再也压制不住,蓝血不住涌出。 其他白衣人见了,齐声失口惊呼:“首座!” 张羽收回手,退后一步,只觉整条胳臂上的龙血又粘又涩,还冰冰凉的感觉,一时又找不到东西擦,只能任其滴落。 乾火老伯一家看在眼里,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124章 渊源 张羽原以为龙腹很柔软,打上一拳,东冰会像刚才的自己一样,整条龙飞出去,但是可能自己出手太重太疾了,反而一拳洞穿了他的身体,实非他的本意。 不过既已如此,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众白衣人围在东冰身旁,拼命摁住他腹上的窟窿,但是那窟窿前后贯通,血流如涌泉,哪里捂得住。 众人是又惊又慌,手忙脚乱,这时听坤火婆婆道:“一帮蠢驴,赶紧放老身下来,说不定东冰还有得救。”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拿不定主意,似乎东冰不下令,其他人便没了主心骨一般,立时成了一盘散沙。 张羽见他们比自己还笨,不管他们,径自走到乾火一家人身前,见他们身上都绑着钢索,伸手便要去扯乾火身上的索。 乾火伯伯立即制止道:“万万不可,这索不是一般的索,是东海困龙索,专门捆绑神龙所用,如果是寻常钢索,老朽早就挣开了。若是你不懂解锁咒,硬扯的话,这索只会越捆越紧,到时候难受的可是老朽一家。” 张羽道:“那你们知道解锁咒吗?” 乾火抬了抬下巴,道:“诺,只有他们才知道。” 张羽回头一看,见白衣人还是乱作一团,东冰已气息奄奄,整条龙躯快瘪成皮囊。 张羽喊道:“解锁咒是什么?” 喊了两声,白衣人中根本无人应答。 张羽无奈,对乾火道:“要不我扯一下试试。” 乾火一家闻之皆惊,异口同声道:“千万不要!” 张羽道:“可是不放开你们,那条龙恐怕挺不了多久了。” 双生男孩中一人道:“那是它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另一男孩也道:“你不杀他,他便杀我们,他死好过我们死。” 双生姐妹一女道:“他触犯龙王旨意,早晚要死。” 另一女道:“就算解索,也不救他。” 张羽见他们对东冰恨之入骨,恨不得他尽快死掉,虽能理解,但心中却着实不愿东冰死于自己之手,微一踌躇,伸手去扯乾火身上的困龙索。 乾火等人见他不听劝阻,大惊失色,叵耐困龙索限制所有人的法力,大家虽然惊恐,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他乱扯。 然而,出乎乾火一家人意料之外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那困龙索,被张羽两手随意一扯,竟而断成两截。 轻轻松松,就解开了。 乾火一家目瞪口呆。 即便身上的困龙索都已解开,乾火一家重获自由,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相反,让张羽相信他们不是人,而是什么冰火龙,倒相对容易。 张羽对坤火婆婆道:“婆婆,你去救一下东冰吧。” 坤火婆婆对张羽透出赞许神色,微微点头,故意抬高嗓门道:“老身这条命都是少侠救的,既然少侠请老身去救东冰,老身自当出手相助。” 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其他人听,其他人听了,面面相觑,都不好说什么。 坤火婆婆来到白衣人旁,喝道:“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婆婆我让开。” 众白衣人吓了一大跳,没有困龙索,他们似乎十分惧怕坤火婆婆,急忙避开。 坤火婆婆简单瞅了一眼伤情,抖抖双手,只见两掌忽地覆上一层火焰,俯下身去,右手在东冰腹部揉搓,那伤口遇火,滋滋冒起青烟,过不多时,竟烧得愈合在一起。 白衣人见了,都是一喜,急忙将东冰翻过身去,坤火婆婆依法,用左手在他背上的窟窿揉搓,过不多时,亦愈合完好。 坤火婆婆站起身来,抖灭手上的两团火,对白衣人道:“你们还等着作甚,赶紧输些冰气到他体内,然后扶他进龙潭疗养,静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有一个白衣人问道:“可是那龙潭……” 坤火婆婆双目一横道:“到这时候了,还分什么你我,救命要紧!” 众白衣人听了,面露喜色,急忙运功,将冰气输入东冰体内。 待东冰气息均匀,只见另外那六名白衣人忽地变作六条白龙,形状与东冰一样,驮着东冰,乘云驾雾向西飞去。 过不多久,只见西面几座高峰后,溅起泼天的水花,仿佛一块巨石落在龙潭一般。 张羽不免看得呆了,道:“原来他们都是冰龙。” 乾火伯伯对张羽道:“张少侠,怎么不见和你在一起那姑娘?” 张羽这时才想起小翠,急忙踅回林内,只见小翠晕倒在地不起。 张羽摇醒小翠,小翠醒来见张羽无事,立即痛哭在张羽怀中,紧紧抱住张羽不放。 小翠边哭边哽咽道:“羽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你……” 张羽淡淡道:“我没事。” 小翠动不动就抱住他,几次之后,张羽也渐渐习惯了,不以为意。 小翠兀自哭个不停,张羽道:“婆婆他们还在林外等着咱们呢。” 小翠听了,急忙收住哭声,擦干眼泪,随张羽走出林子。 出了林子,见到乾火伯伯众人,又望见远处峭壁上,被张羽撞出的石洞,心下骇然。 小翠和乾火伯伯、坤火婆婆见了礼,又依次看向双生姐妹和双生男孩。 张羽刚想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蓦地只听小翠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坤火婆婆道:“这里风大天冷,咱们还是回家去聊吧。” 小翠不愿道:“啊?那么远,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坤火婆婆道:“不远不远,你们俩骑着这两匹马,很快就到了。” 张羽道:“那马很厉害,不让人骑。” 坤火婆婆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两匹马,除了老身的话之外呢,谁的话都不听,老身让你俩骑,你俩大可放心骑。” 张羽看向小翠道:“如何?” 小翠见冷风越来越大,也害怕受风寒,万一自己着凉受风寒,肯定会耽误张羽寻找龙鳞之事,于是便同意先回婆婆家再说。 果然如坤火婆婆所言,张羽和小翠靠近两匹马,两匹马十分温顺,任他俩上马。 坤火婆婆道:“那我们就先行一步,咱们一会儿见。” 说着,坤火婆婆一家四周卷起一条火龙,那火龙在六人身侧一绕,六人便原地凭空消失了。 张羽和小翠见了一奇,彼此一望,还没回过味来,座下骏马猛地飞奔而起,冲着那峭壁猛冲过去。 幸好二人上马后便手抓马鬃,不然定会被甩脱下马。 只见那马纵跃如飞,奔跑极速,只不过为何要一头撞向那峭壁,却不得而知。 二人惊疑之际,只见两匹马临到峭壁之前,猛地仰身抬腿,前蹄踏在峭壁上,飞速蹬壁,竟然沿着峭壁笔直而上! 张羽只觉刺激,小翠却吓得双眼紧闭,死死抓住鬃毛不放,双腿虽然发软,但硬是夹紧马腹,生怕掉落。 两马像竞赛一般,比着速度向高处奔去,一路笔直上到峭壁之顶,四蹄猛地用力一蹬,竟折身向空中纵下。 那马似有浮力,竟不下坠,飘飘乎向东边飞去。 张羽眼见周围雾气氤氲,连人带马飞在空中,当真如做梦一般。 张羽大叫着让小翠睁眼,但是小翠死活不听,把头埋在马鬃之间,兀自紧紧抱住马身,不敢睁眼。 两马飞了约有一盏茶时分,乾火伯伯家的木屋已在身下。 双马盘旋而下,落在院内,乾火、坤火一家早已等在院内,笑看二人。 张羽跳下马来,意犹未尽,走到小翠马旁,说道:“咱们到了,下马吧。” 小翠摇头道:“我才不信,你又骗我,定是没有落地!” 张羽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小翠兀自不信,道:“不要不要,你定是骗人!” 那双生男孩走上前来,一人道:“原来你这般胆小。” 另一男孩道:“胆子比小孩还小。” 小翠认得是双生男孩的声音,心想难道真的落地了?微微抬起头来,微微睁开眼,却依稀认得是昨夜住下的院落,方敢抬头睁眼。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笑,小翠不好意思,白了张羽一眼,似乎是怪他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 小翠下得马来,众人一齐进入屋内,坐下说话。 张羽救了一家人性命,众人感激,于是便由乾火伯伯把这太白山天泉龙潭冰火龙一事说了。 原来这太白山天泉潭直通东海,起先龙王一直不知。 那时,这里住着一个妖怪,据说法力极大。 一日,也不知怎的,那妖怪心血来潮,要探探这天泉潭的深浅,便一路向潭底游去。 深潭无光,它不知日夜,更不知自己游了多久,忽地一日,见到光线,顺着光线上游出水面,发现竟置身东海。 偏巧不巧,这时遇到龙王归来,两边刚巧撞见,那龙王见有妖精犯他东海,便派虾兵蟹将和它打将起来。 谁知兵将不是对手,只得龙王亲自出马。 没想到那妖怪确实有些手段,和东海龙王大战了三日三夜,终究不敌,便潜回海底,夺路逃回老巢。 龙王哪会轻易放它走,一路衔着妖尾,从东海直追来此地。 那妖怪心说,在东海,是你龙王的地盘,打不过你有情可原,如今到了太白山天泉潭,可是自家地盘,非要了龙王性命不可。 张羽和小翠听着有道理,不觉间为龙王担心。 只听乾火伯伯继续讲道,龙王追到天泉潭,和那妖怪又大战了三日三夜。 果然那妖怪回到此地之后,妖力剧增,龙王竟拿他没有办法。 龙王见不是事,便返回东海,邀齐了他另外三兄弟,分别是南海龙王敖明,西海龙王敖顺,北海龙王敖吉。 四位龙王杀将回来,那妖怪不是对手,激战不出一日,便被其大卸成四四一十六块,化作龙潭周围一十六座小峰。 小翠听到这里,道:“那龙王人多欺负人少,纵使胜了,没什么光彩。” 此话一出,乾火伯伯六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乱作评论。 乾火伯伯就当没听到,继续说道:“后来,四位龙王见这天泉潭钟灵毓秀,且与东海相通,便由各自身上取下四枚鳞片,化作十六条小龙,驻守此间。” 小翠道:“那就是八条冰龙和八条火龙吗?” 乾火伯伯道:“正是,那妖怪虽然化作十六座小峰形同封印,但依然法力尚存,其中八峰法力为火,八峰法力为冰,每五百年一循环。 轮到火之五百年,这太白山上整日喷火不休,岩浆横流,宛如火海地狱一般,持续整整五百年; 轮到冰之五百年,这太白山上日夜寒风呼啸,冰封千里,宛如白茫茫冰原山峦,持续整整五百年; 因此,龙王施法,将我等化为八条冰龙,八条火龙,待此山冰冻千里之时,便由我火龙一族驻守,冰火之力抵消,即可还太白山自然面貌。 再过五百年,火山喷发,便由冰龙一族驻守,如此一来,太白山上便可永葆四季如常,亦不会波及东海龙宫。” 张羽和小翠听了,点点头。 乾火伯伯继续道:“那八条冰龙呢,分别叫作东冰、南冰、西冰、北冰、春冰、夏冰、秋冰和冬冰。” 小翠道;“那我猜猜,你们一家应该是叫乾火、坤火、震火、巽火、坎火、离火、艮火、兑火吧?诶?不对……你们怎地只有六个人?还有两个呢?” 众人微微一笑,坤火婆婆道:“丫头,你忘了院中那两匹马吗?” 小翠伸伸舌头道:“啊,那两匹马原来也是火龙!” 接着,双生姐妹说了各自是震火和巽火,双生男孩说了各自是坎火和离火,另外两匹马分别叫作艮火和兑火。 介绍完,张羽忽地想起东冰之前说的一句话,问道:“乾伯伯,坤婆婆,你们告诉我们这些,东海龙王不会怪罪吗?” 乾火和坤火微微一笑,坤火对张羽道:“张公子,我们一家的命都是你救的,若是龙王当真怪罪,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几个,守在太白山上,不知几千年了,生与死,早已看得没那么重啦。” 乾火接着道:“张公子,小翠姑娘,可能你二位还有所不知,原本我们是想杀了二位的。” 此言一出,吓得小翠浑身一震,瞠目问道:“那怎么没杀?” 第125章 火鳞 乾火捋须笑道:“小翠姑娘,你目下还能活着,可要多多感谢这位张公子。” 男孩离火道:“那日你见到我们兄弟二人,就该杀了你。” 男孩坎火道:“冰火龙泄露行踪,可是死罪,必须要杀死你。” 小翠越听越奇,道:“哪有这个道理?可是我并不知道你们是龙族啊,如果见到你们就要死,那还有天理吗?” 男孩离火道:“常人是见不到我们的。” 男孩坎火道:“你是因为张公子,才能见到我们,若是你一人,也见不到我们。” 小翠更加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乾火解释道:“小翠姑娘,你有所不知,我等龙族,凡胎肉眼之人是见不着的,除非心地至纯,无一丝邪念之人,方能见着。 那日你和张公子在一起,正因为张公子是至纯之人,他能见着,所以你便见着了。” 小翠看着张羽,一脸不可思议道:“你们说他……他是心地至纯之人?哈哈!” 说着,竟捧腹笑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小翠所笑为何。 小翠指着张羽道:“他哪里是什么至纯之人,分明是至蠢之人,哈哈!明明啥也不懂,笨的要命,哈哈!” 女子震火道:“若说蠢,张公子可不蠢,最蠢的在这里。” 说着,拿眼往女子巽火身上瞧。 巽火听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没错,最蠢的是我,瞎了眼看上那么个东西,忘恩负义!” 乾火伯伯和坤火婆婆不停向二女使眼色,意思是在座的还有外人,家丑不可外扬。 小翠自是听得懂,想起那日二女向张羽抛媚眼,不无幸灾乐祸道:“本姑娘这就不懂了,既然已有心上人,干嘛还要冲着别家的男人暗送秋波?” 女子震火听了,讥讽道:“别家的男人?请问是谁家的男人呀?可是你家的不是?” 小翠心头火起,怒目而视,蹭的站起,回道:“你说什么?” 张羽坐在一旁,见她们本来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起来,急忙起身问道:“小翠,怎么了?” 小翠不好和张羽解释,便指着震火道:“她……她欺负我!” 张羽看了看震火,震火故意气小翠,又向张羽使了个挑逗神色,风情万种地微微一笑。 张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问小翠道:“她怎么欺负你啦?” 小翠见张羽傻的不能再傻,那震火又火上浇油,分明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挑逗张羽,气不打一处来,狠劲戳了张羽一指头。 没想到没戳动张羽不说,自己手指头差点戳断,疼出眼泪来。 张羽猛地见她又哭,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只能问道:“小翠,你怎么又哭了?” 小翠听了,掩面抽泣道:“什么叫作‘又’?谁‘又’哭了?人家那么爱哭吗?”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抹干眼泪,不想让其他人看自己笑话。 震火还想说话,被乾坤公婆一齐用眼神制止住,便做不得声。 男孩离火道:“那日不杀你,还有另一原因。” 男孩坎火道:“因为你给了我们两块糖吃,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一次吃糖。” 震火也道:“若是那日张公子没解我姐妹巨蟒之困,那么我们也会出手杀了你们。” 小翠听了,马上道:“原来那巨蟒是你们故意安置的,是不是?” 震火道:“没错,就是看看你们是不是心地纯善之人。” 小翠道:“那么粗的巨蟒,寻常之人哪敢舍命相救,你们这分明是为了杀我们,随意编派个由头。” 震火轻蔑地一笑,道:“能见到我火龙一族的,哪有什么寻常之人。” 乾火伯伯继续道:“说来惭愧,其实那日二位来到寒舍,老朽原也是要动手的,但是后来听张公子说,千里迢迢远来太白山,寻冰火龙鳞,实是为了治疗父亲的跛脚,这份孝心,实实在在让老朽感动,因此不忍加害。” 坤火婆婆听了笑道:“老头子啊,幸好那日咱们没出手,不然以张公子的神功,若是咱们轻举妄动,可能送命的会是咱们。” 乾火伯伯捋须笑道:“没错没错。” 说完,乾火伯伯掏出一个红绸小包,递给张羽道:“张公子,这里是十六枚火龙鳞,治疗令尊的跛脚,应该是足够了。” 张羽接过小包,满心欢喜,对公婆道:“谢谢二老,谢谢!” 说着,张羽便将包裹作势往怀里揣。 小翠摁住他手,道:“你不打开看看?” 张羽道:“为什么?” 小翠心里生气,暗骂张羽傻蠢,道:“那……万一里面缺一枚,这么大老远的,你还要再找回来吗?” 乾火伯伯和坤火婆婆相视一笑,乾火道:“张公子,小翠姑娘言之有理,你就拆开数数。” 张羽只得拆开红绸,只见那鳞片一枚如鸡蛋长宽,一一数过,共计二十枚,比一十六枚还多了四枚。 张羽见多了,对乾火伯伯道:“伯伯,多了四枚,还你。” 乾火伯伯伸手推回,道:“公子一并都拿了去吧,你之良药,我之蜕麟,多几枚,少几枚,与我无碍,对你可是大事。” 张羽听了,感激不尽。 小翠听了,脸上一红,不敢看众人眼色,如此一来,反倒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张羽拿到龙鳞,恨不得马上返回武安,恨不得马上找到孙小苗,马上给爹治疗。 张羽的神色丝毫瞒不住小翠,小翠见他一颗心早已飞到老家,问道:“羽哥,你是不是想动身?” 张羽坚定地点头道:“我想马上回家。” 小翠道:“你不用急,就算我们立即启程,也要至少一个月才能返回武安,急不来的。” 张羽有些迫不及待,便道:“那我先回去?我的脚程快些。” 小翠听了,心里一苦,道:“你舍得我一个人回?” 张羽一想也是,这里险山恶水,野兽遍地,小翠一个人确是十分危险。 张羽道:“那咱们还是一起回,我送你先去涿城,然后我再快些回家。” 张羽虽这么说,但是小翠依然气苦,心里不住念叨:“他心里根本没有我,我要不说,他定是舍我而去,不管我的死活。” 就在这时,坤火婆婆笑道:“你们两个莫要纠结啦,老身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张羽急忙问计,坤火婆婆笑道:“张公子和小翠姑娘,莫不是忘记了院中的龙马?那马腾云驾雾,日行万里,此去武安,一夜也就到了,正好两匹马,你们二位可以各乘一匹。” 张羽听了,喜出望外,急忙问小翠道:“如何?” 小翠听说又要骑那马,吓得魂飞天外,脸色煞白,道:“要骑你骑,我不要。” 坤火婆婆道:“姑娘,这马虽然狂野,但是颇通人性,你只要抱住,保证摔你不下,尽可放心。” 小翠摇头道:“休要再说,总之我这辈子,再也不骑那马。” 坤火婆婆见她不听,又道:“那这样如何,让张公子起龙马先行,将龙鳞先行捎回去,然后再骑龙马来这里接姑娘。” 小翠听了,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看看张羽眼巴巴期盼的神色,也不想再做无谓纠缠,只得答应下来。 得小翠同意,张羽大喜过望,立即便要启程。 乾火伯伯出言挽留,让他吃过晚饭再启程,又说那龙马飞在天上,若是天色未黑,被人见到,可是不好。 张羽匆匆吃了晚饭,心思丝毫不在餐桌上,众人看着他狼吞虎咽,暗自好笑。 临行前,小翠千叮万嘱,让他速去速回。 张羽满口答应,迫不及待骑上艮火龙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四肢蹬地,踩出一团火烧云来,随之腾空而起,向西边飞去。 约摸五更时分,张羽在云雾中也看不清地面情况,只觉龙马似乎识路,越飞越低,最后落在地上,稳稳站住。 张羽翻身下马,猛地闻到四周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他终生都不会忘记,闻到这股气息,那就是到家了。 但此时天尚未亮,不知身在何处,张羽只得找一处树下小憩。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天蒙蒙亮起,张羽起身环顾,认得道路,骑上龙马,直奔张家庄而去。 来到庄前,栓好马,张羽直奔自家而去。 刚来到院前,便见到李氏在院中拾柴,张羽喊一声:“娘!” 李氏猛地听到张羽叫声,又惊又喜,扔下手中柴禾,和张羽抱成一团。 屋内张大虎亦听到张羽叫声,一瘸一拐走出来,和张羽又拍又抱,一家人好不欢喜。 张羽见院内新房盖好,但房门紧锁,似乎并无人住,不见小初,便问:“小初呢?” 张大虎和李氏听了,神情颇有几分尴尬,互看一眼,都不正面回答,只顾着拉张羽进到屋内,问他为何回来,吃没吃饭等等。 张羽进屋,坐下喝口水,把自己回来的经过简单讲了。 张大虎和李氏听说他取回了龙鳞,都是满心欢喜,李氏让张大虎陪儿子聊天,自己径自去准备早饭。 李氏走后,张羽问张大虎道:“爹,怎地不见小初?” 张大虎神色颇为尴尬,道:“小初……她……她嫁人了。” 张羽虽然没有震惊,却颇为好奇,问道:“嫁人?嫁了谁家?” 张大虎见张羽较为坦然,放下心来,道:“是县里一个财主家,复姓南门,在县里开药铺的。” 张羽道:“小初中意人家吗?” 张大虎道:“应该中意,那日南门家上门提亲,小初并未反对。” 张羽道:“那就好,院里的新房盖好了,你们怎么不住?” 张大虎道:“那房子留给你以后娶媳妇住,爹和娘在这老房子里住惯了,懒得搬来搬去了。” 张羽道:“爹,你们住吧,儿子不知几时能结婚呢。” 张大虎道:“那屋呢,还放了一些小初的衣物,她本说这几日就取走的,爹娘所以就把门锁了,不敢动她的。” 张羽点点头,吃罢早饭,张羽揣着龙鳞,领着张大虎前往无为宫。 张羽本想二人共乘一马,谁知那龙马死活不让张大虎上身,见张大虎要上马,乱咬狂嘶,四蹄乱蹬。 二人无奈,只得步行前往。 来到无为宫,只觉无为宫中清静了不少,很多道士都不在宫中,据说都随着皇帝去了涿城。 张羽原本担心孙小苗也去了涿城,一问之下,他此时正在宫中。 张羽和孙小苗相见,更是两边欢喜,虽然二人分别时日不长,但是在二人心底,都感觉好久没见,此时重逢,自是开怀。 张羽心里记挂着张大虎的跛脚,所以开门见山,直接便说了取到龙鳞之事。 张羽按照乾火伯伯和坤火婆婆的交代,隐去了龙族的秘密,将龙鳞拿给孙小苗看。 孙小苗见了,立即领二人去到了自己的丹房,翻出那本药典,详细研究起来。 张羽和张大虎帮不上忙,只得在一旁静等。 过了许久,孙小苗皱着眉头看着龙鳞,对张羽道:“为何这药典上,最后说道:‘先取八枚冰鳞,外敷于伤灶……之后再取八枚火鳞,施以……’,怎地这冰火龙鳞,还分火鳞冰鳞一说吗?这鳞片都长得一样,怎么区分呢?” 张羽想起冰龙一族和火龙一族之事,便将冰火龙其实不是一种龙,而是两种龙的原委告诉了孙小苗。 孙小苗恍然大悟:“原来这药典上说一十六片冰火龙鳞,是要八片冰鳞,八片火鳞的意思。羽兄,那你这鳞片,究竟是火龙鳞,还是冰龙鳞?” 张羽挠挠头,虽然不敢确定,但是猜出个大概,道:“应该是火龙鳞。” 孙小苗皱眉道:“若是只有火龙鳞,尚且不够,还需八枚冰龙鳞。” 张羽并不气馁,道:“这容易,我再去辽东取来便是。”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孙小苗包好龙鳞,还给张羽,张羽便交给张大虎好好保管,待他去寻得冰龙鳞片,再来给爹治疗。 没能给爹凑齐冰火龙鳞,张羽很是过意不去。 张大虎却甚豁达,在回家的路上,东拉西扯,让张羽不用太过失望。 第126章 情哀 张大虎道:“原来你是和小翠姑娘一起去的辽东,那……你们眼下关系如何?” 张羽道:“还是和从前一样。” 张大虎见儿子表情坦荡,知他不是隐瞒作假之人,便道:“儿啊,人家女孩子,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陪你深入险境,孤男寡女,吃住都在一起,你就一点没为今后做些打算?” 张羽道:“我让她不要跟着,可是她偏要跟,我也为难。” 张大虎微微一笑,道:“女孩子呢,认准了男人,确是会变得又痴又傻。不过呢,你要是喜欢人家,就尽快告诉她,然后你俩早日成亲。如果你不喜欢人家,也要尽快告诉她,免得误了人家终生。” 张羽道:“爹,我喜欢她,但是不是那种喜欢,我是感激她曾经出手相助,聘请医生给您治病,但是若让我和她成亲,成家过一辈子,我不喜欢。” 张大虎道:“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如此,那你就早些告诉人家。” 张羽道:“我不敢说。” 张大虎大奇,问道:“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张羽道:“她总是哭哭啼啼,毫无缘由的流泪,我真是不懂她在想什么,我怕我说了,她又哭得很伤心,我不懂怎么安慰她。” 张大虎便问小翠姑娘为何哭,张羽便将小翠几次流泪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张大虎听后,摇头叹息,道:“看来小翠姑娘的心里,是对你小子情根深种了。” 张羽道:“那怎么办?” 张大虎摇摇头道:“儿啊,这种事你爹也没碰到过,帮不了你。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今后的泡,还要你自己再去走,怎么走能少磨点泡,可就要看你的本事啦。” 张羽道:“什么是脚下的泡?” 张大虎奇道:“你在山里东奔西跑的,脚底从来不起泡?” 张羽道:“不起。” 张大虎哑然失笑道:“好吧,当爹没说。小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爹是干操心,帮不上忙。” 二人一路说着,不觉辛苦,回到庄前。 远远见到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在围着龙马观看,其中一人张大虎认识,急忙上前打招呼。 那家丁见到张大虎,略略施了一礼,神态颇为倨傲。 张大虎问道:“请问王管家,您怎来啦?” 王管家道:“听说我家夫人还有些妆奁落在这里,老爷差我们过来搬走。” 张大虎道:“那夫人来了吗?” 王管家道:“来了,在屋里和你家那口子说话呢。” 张大虎见张羽在一旁愣愣地站着,把他拉过来,两边介绍一下。 那王管家见到张羽,不觉多看了几眼,他没想到这张大虎夫妻二人粗手笨脚,竟能生出这般俊朗之人,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那日来迎娶夫人之时,这王管家就十分诧异,夫人那般年轻脱俗的美人,怎会生在这种家庭。 今天见到张羽,更是吃惊,这张家庄是什么风水宝地,净出俊男美女。 介绍完毕,王管家指着那龙马道:“这骏马不知是谁家的,端的是匹千里马,老爷见了,定会欢喜,多少钱都定然买了。” 张羽淡淡道:“这马是我的。” 王管家听了,更是一惊,拿眼不住去看张大虎,满眼难以置信。 张大虎微微一笑,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张大虎和张羽回到自家院子,正巧看到小初刚和李氏说完话出屋。 小初虽然知道张羽归来,这时猛地见到他,仍是浑身一颤,露出难为神色。 张羽见小初换了一身鲜艳的衣裳,比上次见到时容光更加艳丽,笑道:“小初。” 小初上前两步,款款施一礼,怯生生道:“羽哥。” 张羽看着有几个伙计在将小初的行李搬出屋外,不知小初在庄上短短住了这些时日,怎么会有这么多私家的东西。 张大虎和李氏见二人有话要说,便找个借口回屋,把门带上。 待那些伙计搬了箱奁出院,只剩下张羽和小初二人,小初对王管家说,让下人们都去庄前等待,她在这里和张羽说几句话,便启程。 张羽道:“小初,你嫁人啦?” 小初听张羽的口气毫无责备之意,似乎还有几许欢喜,不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问道:“羽哥,你不会怪小初吧。” 张羽奇道:“我怎么会怪你?嫁人是喜事,我替你高兴,不过没有喝到你的喜酒,可惜了。” 小初微微颔首道:“羽哥,小初也是……迫不得已。” 张羽奇道:“迫不得已?怎么,是有人逼你结婚吗?” 小初想起在张家庄生活的这段时日,心中惆怅,摇摇头道:“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嫁的。” 张羽道:“那我就不懂了。” 小初抬眼看了张羽一眼,眼神中些许幽怨,本就不易察觉,张羽就更加看不出来。 张羽虽没看出异样,但是小初一对上张羽的眼神,之前总总二人相处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洛阳青楼中张羽见义勇为,重金为自己赎身; 在宇文公府内对自己百般维护,照顾有加; 千里迢迢送自己回到武安,给了自己不敢奢望的一个家; 那夜二人天作被,地作床,相拥而眠,道声珍重…… 回想起这一切,让她柔肠百转,心中郁郁不得解。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张羽,欠张羽许多许多,可能今生都无以为报。 正如此想着,忽地见到旁边盖好的新房,心里升起一丝春色念头,便对张羽道:“羽哥,这房子盖好,你还没看过,小妹带你进去看看吧。” 说着,挽着张羽的胳臂进入新房。 张羽走进房中,只见光线明亮,家具簇新,打扫的干干净净,中间是厅,两边厢房,格局方正。 小初进门,顺手将门闩上。 张羽道:“这房子真好,比爹娘的茅房好太多啦。” 小初道:“我和叔叔婶婶说过多次,他们就是不搬过来住,羽哥,到时候你再和他们说说,可别荒废了这么好的房子。” 张羽道:“我已说了,他们就是不肯,还说留给我成亲后住。” 小初讶异道:“羽哥要成亲了?哪家的女子?” 张羽摆手道:“没有,爹娘就是那么一说,我不会成亲,想都没想过。” 小初略微放下心来,已觉刚才自己失礼,似乎表现得太过在意。 小初试探道:“羽哥,可有心上人吗?” 张羽道:“没有。” 两人说着,已步入厢房,只见满屋都是女儿陈设,一床红锦新被,在阳光照射下越发鲜艳。 小初走到窗边,纤手捏住窗帘一角,问张羽道:“羽哥……那晚你其实没睡着,是么?” 张羽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羽嘴上不答,实际上已作了回答。 小初微微一笑,缓缓拉上窗帘,屋内微微昏暗起来。 张羽不解道:“大白天,干嘛拉窗帘。” 小初走到张羽近前,伸手握住张羽的手,拉他坐到床边。 张羽不知何意,坐在床边,只觉她手温软嫩滑,柔若无骨,那种感觉十分奇妙。 小初道:“羽哥,你替小初赎身,又给小初安家,小初这条命都是你的,本应一生一世服侍你……只不过…… 唉……天不遂人愿,小初对你有情,你却只把小初当妹妹…… 这些话不说也罢,小初如今已嫁人,不能再服侍羽哥,但是再造之恩不能不报…… 羽哥,大恩无以为报,小初眼下就把……身子托付于你,以报大恩。” 说着,小初缓缓抽出手,竟开始宽衣解带。 张羽再不知世事,此刻也已猜出小初要做什么,急忙起身,背对小初道:“小初,你把衣裳穿好,我不要你报恩。” 小初一脸幽怨,道:“羽哥,恐怕今日一别,你我再难相见,小初若不报你大恩,此生都不得舒坦。” 张羽不转头,道:“你若开开心心,就是报恩了,这里是你娘家,你随时想回,都是可以。” 小初听了,眼中止不住落泪,抽泣道:“羽哥,你明明知道小初对你的心意,为何对小初凉薄如此,难道你是觉得小初不美?身材不好吗?” 张羽道:“小初,我待你如亲妹妹,绝无邪念。” 小初叹息一声,走上前去,从身后抱住张羽道:“羽哥,今天不要当小初是妹妹,当小初是个女人,是个你心爱的女人。” 张羽浑身微微一颤,挣脱开,道:“你穿好衣服,我出去了。” 说着,头也不回,开门出屋。 少顷,小初从房内走出,泪痕不见,脸若冰霜,冷冰冰说了一句:“保重”,便径自离去了。 张羽看着小初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想起了爹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又想起远在辽东太白山的小翠,心里更是踌躇难办。 张羽仰天叹口气,心说:“天底下为何会有女人?都是男人,直来直去,那该多好。” 张羽在家吃过晚饭,陪爹娘说了会儿话,见爹娘准备休息了,便动身启程。 张羽骑着龙马,不到第二日五更,便已来到太白山乾火伯伯的宅邸。 那龙马直接落回院中,张羽刚刚下马,厢房门便吱呀一声敞开,睡眼惺忪的小翠走出来,喜道:“羽哥,你回来啦!” 张羽见到小翠,心里十分复杂,想起昨日小初的决绝,暗自犹豫要不要和小翠说让她死心,但是他又真怕小翠听了,冲动下做出什么蠢事来,他绝对控制不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张羽当真十分为难。 小翠见到张羽,自是满心欢喜,却见张羽愁眉不展,便道:“你怎么了,跟死了爹似的?” 张羽闻言,看了她一眼。 小翠急忙捂住嘴巴,瞬间清醒了,暗叫糟糕,思量张羽是最孝顺的人,怎么自己会说这种话,当真该死! 小翠急忙道歉道:“羽哥,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看你好像不开心,怎么了?” 张羽道:“乾火伯伯给的龙鳞只是火龙鳞,还需要八枚冰龙鳞才行。” 小翠恍然,一拍手道:“是了,当时你说需要四四一十六枚冰火龙鳞,可不是说单要火龙鳞啊!乾火伯伯是火龙一族,给你的自然都是火龙鳞。” 张羽点点头。 小翠见他是因为这事不开心,放下心来,继续为他分析道:“那日你打伤了东冰,不知他们会不会给咱冰龙鳞?” 张羽道:“我也在担心这事,只能指望乾火伯伯和坤火婆婆帮忙了。” 二人正说着,乾火和坤火开门出屋,笑着迎到张羽身前。 两边寒暄一阵,乾火和坤火也知道了还需要冰龙鳞。 乾火道:“其实,老朽早该想到,光有火鳞还是不够的,哎,可能是当日被冰龙攻击,惊魂未定,反倒忘了这事。” 坤火对张羽道:“张公子啊,实在是对不住,让你千里迢迢白跑一趟,没帮上忙。” 张羽急忙道:“哪有,我心底万分感激伯伯和婆婆,要不是你们让我骑龙马,我哪里这么快就能知道?怪我脑子笨,没经验,与伯伯和婆婆无关。” 小翠还是见张羽第一次说话如此心急,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寻思:“看来羽哥是发自心底的感激乾火伯伯和坤火婆婆,不然,何曾见过羽哥一连串说这么多话,还这么着急。” 听了张羽的话,乾火和坤火相视一笑,心中都是一般心思,暗赞张羽至真至诚,心地纯良。 小翠道:“乾伯伯,坤婆婆,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冰龙鳞吗?” 乾火略一沉吟,捋须道:“为救东冰,我们已经同意他们进龙潭疗养,看在这份情面上,向他索要几片冰鳞,应该不成问题。” 坤火不屑道:“你可别高估了东冰那家伙,他心里想什么,根本没人猜得透,不要忘了,就在两天前,他可是还要烧死咱们,独占龙潭呢!” 小翠这时又有个疑问,问道:“伯伯,婆婆,为什么东冰要独占那龙潭呢? 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难道不怕五百年的千里冰封吗?” 第127章 谈判 坤火唾了一口,道:“呸,他恨不得千里冰封!如果千里冰封,他们冰龙一族就可以获得更强的法力,控制远超现在的领地,到时候让那些领地上的人民向他进献童男童女,他就可以早日获得肉体凡身,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羽和小翠听后似懂非懂,微微点头。 “做一条龙有什么不好?干嘛偏偏要做人?” 小翠问出了在她心底一直以来盘绕不去的疑问。 乾火微微一笑,道:“做一条龙自是没什么不好,但是千百万年,都要守此孤山,不得暴露身份,无痛,无情,无爱,无恋,不知饥饿,不知冻馁,食物无味,见奇不怪,见猎不喜……总之,与槁木无异。” 张羽和小翠听了,大吃一惊,心说若真如此,做条龙当真十分无趣。 小翠道:“巽火不是在和夏冰相恋吗?怎地伯伯会说无爱无恋?” 坤火婆婆叹息一声,道:“他们相恋,多半只能谈谈情,说说爱,又不能向你们凡人一般,结婚生子,成个小家,他们两个若硬要结合,火龙会筋骨冻断而死,冰龙则会烈火灼身而融。所以,恋不如不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空悲切。” 张羽和小翠听了,面面相觑。 小翠心说:“这么说来,做条龙当真无甚趣味,虽能长生不老,但是体会不到人世的七情六欲,品尝不得酸甜苦辣,与禽兽没甚分别。” 乾火对张羽道:“张公子,过一会儿你便和老朽去龙潭走一遭,看看东冰如何说?” 张羽答应了,小翠又道:“伯伯,你不怕冰龙再暗算你们吗?” 乾火道:“据老朽所知,东冰他们应该只有一条困龙索,如今困龙索已被张公子扯断,他们就算想拿下老夫,亦没那么容易。” 坤火道:“姑娘你就放心吧,没有困龙索在,他们没办法兴风作浪的。” 小翠将信将疑,叮嘱张羽千万小心。 简单吃过早饭,张羽便准备和乾火启程。 听说又要骑龙马,小翠害怕,只得在宅中等着,不敢一同前去。 于是张羽上马,一飞冲天,几个起落,便见到龙潭。 那龙马有意卖弄本领,驮着张羽绕着龙潭飞了一圈,张羽贪看不止,不想这龙潭竟这般大! 只见那龙潭,如瑰丽的碧玉一般,镶嵌在群峰之中。 龙潭上白云缭绕,五色斑斓,波光岚影,潭水清澈碧透,一平如镜,奇异峻峭的山峰临潭耸立,倒映湖中,波光峦影,蔚为壮观。 张羽想起坤火婆婆之前说的,细细的数了一下,果真是一十六座峻峰不假。 龙马绕潭一周,降落在北侧闼门边上,飞瀑之声响彻周遭。 张羽下得马来,心道:“原来那日听到的瀑布之声,就是从这里传出。” 张羽纵目远眺,饱览龙潭美景,身后乾火的声音响起:“张公子,这龙潭如何?” 张羽转身见到乾火,道:“伯伯,您到啦,这龙潭实在是太美啦!” 乾火捋须微笑,伸手指着四周的山峰道:“公子请看,那妖怪化作的十六峰便是这些了,从东边依次是白云峰、芝盘峰、天文峰、华盖峰、天豁峰、龙门峰、紫霞峰、铁壁峰、观日峰、玉柱峰、冠冕峰、梯云峰、卧虎峰、孤隼峰、锦屏峰和白头峰。” 张羽道:“怎地不取个名字叫天剑峰?” 乾火呵呵笑道:“那就要问四位龙王了。” 乾火又给张羽讲解了一番龙潭景致,讲解完,便挥手向天,化出一团火焰,那火焰飞到龙潭当空,只听嘭的一声,炸开成一大片耀眼的烟火。 眼下是上午,万里晴空,按理说阳光正盛,这烟火之光本该看不清楚,但不知乾火用了什么法术,那烟火竟特别清晰,耀人眼目。 过了片刻,只见水面上波涛翻滚,渐渐形成七个大小不一的漩涡,飞速打着转。 忽地,只见七条白龙跃出水面,一条较大,其他六条身形相仿,在空中盘旋数匝,发现张羽二人,俯身冲下。 落地之前,倏忽变成人形,正是张羽那日所见的七个白衣人。 东冰站在最前,瞪了张羽一眼,又看向乾火,道:“不用你催,今日我等冰龙便离开龙潭。” 乾火道:“东冰,今日老朽来此,不是催你离开龙潭,而是有一事相求。” 东冰冷哼道:“说得好听,如今我冰龙一族的生杀大权都在你手上,还说什么求与不求?” 乾火道:“东冰,你大可放心,老朽可以既往不咎,权当那日之事没有发生,不会禀告龙王。” 东冰奇怪道:“你会这般好心?” 乾火指着张羽道:“若不是看在这位公子的面上,可没那么便宜。” 东冰看了张羽一眼,似乎对他极为忌惮,道:“你说,什么事?” 乾火道:“老朽想索诸位身上八枚冰鳞一用。” 东冰立时明白,道:“噢,原来你是想帮这小贼治病!” 乾火道:“正是。” 东冰眼中寒光一闪道:“乾火,你应该知道,泄露龙族行踪,那可是死罪,难道你不怕死吗?” 乾火微微一笑,道:“你东冰都不怕,老夫又怎会怕呢?” 东冰心说:“这老贼拿住我命门,知道我不敢向龙王报信,不然他若将我等欲修炼肉体凡胎之事禀报龙王,鱼死网破就不好办了。” 东冰略微沉吟,道:“想要冰鳞,亦不难办,只要这位公子答应本座一事即可。” 张羽道:“什么事?” 东冰冷笑一声,道:“你不是想要八枚我们身上的冰鳞吗?那你就去找来八十对五岁以下的童男童女,十对换一枚,可还划算?哈哈!” 张羽不解道:“你要童男童女干什么?” 东冰道:“自然是吸食他们的阴阳之气,助我练成肉体凡胎啊!” 张羽皱眉道:“那吸食之后,童男童女如何?” 东冰道:“自是化作本座体内,剩下一副枯骨喽。” 张羽听了,心头巨震,断然道:“不可!” 东冰道:“既然公子不答应,那我等爱莫能助!” 乾火道:“东冰,你可要考虑清楚。” 东冰哈哈大笑道:“本座早就想清楚了,乾火,当你泄露行踪给这小贼之时,本座可就没什么把柄在你手上了,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你!”乾火道。 东冰冷笑一声,对张羽道:“给你一天时间想想清楚,明日今时,本座在此恭候二位,希望到时候听到的,是好消息。” 说罢,冰龙们化作一团白烟,向东北方飘走了。 乾火叹口气道:“说来说去,还是要修炼肉体凡胎,这个东冰,当真是执迷不悟。” 张羽和乾火只得无功而返,又回到宅邸。 家中所有人都知道了情况,愁眉不展。 小翠问道:“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弄到冰龙鳞了吗?” 男孩坎火道:“只能抓来一条冰龙,剥皮就有了。” 男孩离火道:“要么就等到五百年期满,冰龙蜕皮,可以侥幸捡到一些。” 双生姐妹之一震火道:“大不了去捉八十对童男童女,有什么关系?你们大隋不是在和高丽开战么,你就去高丽抓些童男童女,也算是为大隋助力。” 张羽依旧断然道:“绝对不可以!” 小翠很少见张羽动怒,急忙伸手搭在张羽手背上,道:“羽哥,咱不急,一定能想到办法。” 张羽见到小翠的纤手,想起小初,心中一动,慢慢抽回手来。 小翠见自己关心则乱,竟然一急之下,当众握住了张羽的手,神色颇为尴尬,急忙把手缩了回来。 这时震火又道:“巽火,要不然你去找一下夏冰,让他给你几片冰鳞?” 众人忽地想到,夏冰已经不和东冰七人在一起,兴许可以在他身上找寻突破口。 巽火想到夏冰,便气不打一处来,道:“不要跟我提那两个字,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震火呵呵一笑,道:“也对,等哪天他要是练成了肉体凡胎,定是找个凡人美女结婚生子,哪还会记得你在这里一厢痴情。” 巽火听了,拍案而起,道:“好,我这就去杀了他!” 说罢,忽地化成条火龙,夺门而出。 张羽和小翠只觉面前一阵热浪拂过。 乾火伯伯用力一拄拐杖,起身对震火道:“你呀你呀,成天不气你妹妹你就难受,一张嘴恁地不积德!” 坤火婆婆也起身,道:“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若是巽火真下杀手,恐怕夏冰抵挡不住。” 众人都觉有理,便纷纷化作一条条火龙,飞出屋外。 张羽也跟着奔出门外,作势要随他们一起去。 小翠问他去哪里,他说一起去看看,说不定可以弄到冰龙鳞。 张羽说着翻身上马,对那马耳语几句,那马向天长嘶,一跃而飞,随着其他火龙而去。 小翠不敢骑马飞天,望天兴叹,兀自跺脚干着急。 张羽跨下龙马飞了一会儿,便在一处山涧落下,那涧水冒着腾腾热气,涧水也是温泉。 张羽见到乾火一家围着夏冰,便下马走上前去。 张羽站在乾火身后,只见不远处巽火与夏冰对峙。 巽火道:“忘恩负义的狗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夏冰道:“小火,确实是我错了,今天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可是,当时东冰只说将你们囚禁,并没说要杀你们,我也是事后才知!” 巽火道:“强词夺理,如你所说,后来既然见他要杀我们,你为何还要助他?” 夏冰叹了口气,道:“我们想要修炼肉体凡胎一事,既被你们知悉,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助与不助有何分别。” 巽火道:“那好,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修炼肉体凡胎?是不是想找凡人的女子,谈情说爱!” 夏冰微微一怔,神色颇为犹豫,支支吾吾道:“那个……他们七人都这般想,若我一人不同意,还有命在么?” 在一旁人堆里的震火听了,不屑道:“妹妹怎么看上这么个怂包软蛋,当真就是个窝囊废!” 巽火道:“我没问旁人,我就问你,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夏冰道:“我想……我想和你一起变成肉体凡胎,结为夫妻,过几十年凡人自在的日子。” 听了这话,巽火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咬着嘴唇,哽咽道:“夏郞,你怎地这般傻!” 夏冰见她落泪,把头一仰,露出脖子,闭着眼睛道:“是我傻,你杀了我吧,不能和你在一起,活着等同死了,你动手吧!” 巽火见了夏冰从容赴死,心里想起过往他对自己的百般好,真要动手杀了他,却又实在下不去手。 巽火为难了半晌,终究还是放弃,说道:“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夏冰听了,睁开眼看向巽火道:“小火,如果有朝一日,你我都可以成为凡人,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巽火看着夏冰真挚的表情,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夏冰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扶她起来,却猛地见面前人影一晃,却是巽火的姐姐震火立在面前。 震火冷笑一声,伸出手道:“你的冰鳞,拿来。” 夏冰见到震火和巽火一模一样的长相,心中暗忖:“明明是双生姐妹,怎地性格天上地下。” 夏冰无奈,刚要取下身上的龙鳞,忽地漫天风雪大作,他退后一步,心叫不妙,看来东冰他们找来了。 果然,一阵冰霜旋风过后,东冰带着六名白衣男子站在不远处。 只听东冰道:“夏冰,你想干什么!” 夏冰无奈,只得双手垂下,呆立原地。 乾火伯伯见到东冰现身,走出一步道:“东冰,你我同是龙族,何必同室操戈?” 东冰亦上前一步,冷哼一声,道:“没错,你我虽是同族,但我们冰龙一脉,一心想着再世为人,岂是你等老不死的所能理解!” 乾火道:“既然如此,你就拿出八枚冰鳞给我,我保证我们火龙一族,对你们修炼肉体凡胎一事,权当不知,随你们胡作非为。” 东冰道:“权当不知可不行,你们还要永久让出龙潭才行!” 第128章 龙战 乾火气愤道:“东冰,你莫要欺人太甚,到时龙潭冰封日久,弄得天怒人怨,惊动了东海龙宫,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东冰道:“嘿嘿,到时候有妖力护持,就算龙王亲来,老子也不怕!”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耸动,没想到东冰不但计划修炼肉体凡胎,还准备解封妖魔! 就连其他冰龙听了,都颇感骇异,看向东冰的表情都是难以置信。 乾火看看其他冰龙,冷笑一声,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东冰,老朽劝你一句,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不然真到了没有回头路的那天,莫要后悔不及。” 东冰哈哈大笑道:“那日杀不死你们,我东冰即已明了,要么一将功成,要么身死魂灭,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火龙一族听了,都是一惊,东冰说了这话,摆明了今天要鱼死网破,要跟自己一族决一死战。 坤火婆婆上前一步,指着东冰道:“东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今天要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东冰道:“老太婆,你还没糊涂哇,你们几个既已知道我们的秘密,多留你们一天,便多一天祸害,今日大家也不要藏着掖着啦,痛痛快快大战一场,拼个你死我活,看这天泉龙潭,到底是姓冰还是姓火!” 乾火见东冰满脸得意之色,心下担忧,低声对身后人道:“东冰似乎有备而来,大家小心。” 张羽走到乾火身边道:“伯伯,我帮你们。” 乾火闻之大喜,那日见他一拳洞穿东冰龙腹,知他神功无敌,心想有他从旁相助,该是稳操胜券了。 当然,张羽的话自然飘进了东冰的耳朵。 东冰对张羽道:“那小贼,你看那峰顶是啥?” 说着,向身后一指。 张羽顺着方向望过去,赫然见到小翠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嘴里还塞了棉团,身子不住挣扎扭动。 张羽心急,迈步就要去解救。 东冰道:“小贼,你动一下,我立即杀了她。” 张羽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白衣人站在小翠身边,一脸狞笑。 张羽距离那峰顶少说也有百丈的距离,即便他速度再快,也没办法在那白衣人动手前解救小翠。 张羽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突起,咬牙切齿,一双虎目似要喷出火来。 坤火见了,指着东冰骂道:“好你个东冰,竟然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简直是丢了我们龙族的脸!” 乾火道:“东冰,咱们之间的恩怨,与张公子和小翠姑娘何干?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也无耻!” 东冰哈哈大笑道:“乾火老贼,你就不要装好人啦,刚才这小贼说要帮你之时,你可没想过咱们的恩怨与外人无关!” 这话说的乾火好不尴尬,再有想说的话,只得硬憋回去。 此刻的张羽,已经把冰龙鳞、冰龙火龙之间的纷争全部抛诸脑后,他的眼里只有小翠,只有无穷的愤怒。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翠,他不能让小翠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但是他现在却没有办法,如果他轻举妄动,很可能造成小翠的惨死。 他的速度很快,但还快不到可以瞬间移动; 他的力量很强,但还强不到可以隔空杀敌于无形。 他该怎么办,他的脑中在飞速旋转。 这一次,没人能帮他出主意,没人能替他做决定。 这一次,他要自己来做决定,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坤火婆婆对张羽道:“张公子,你先让开,等我们收拾了冰龙一族,再帮你救小翠姑娘。” 男孩坎火道:“上一次你救了我们。” 男孩离火道:“这一次我们救你。” 乾火道:“婆娘和孩儿们,既然冰龙一族自绝于龙族,不尊龙王旨意,不奉东海号令,一意孤行,那咱们今日就替东海行道,将之一并铲除!” 一家六口,连同一匹龙马,齐喝一声,忽地一团赤焰就地燃起,火光冲天,烟雾之中,忽地现出七条红龙。 只见那红龙身上燃着一簇簇火焰,有的是四爪燃火,有的是龙尾燃火,更有一条,头上两角燃着两团大火。 那边东冰等一众冰龙见了,亦是化作一大团风雪,幻化成六条冰龙,隔空与火龙对峙。 只见一条冰龙对兀自还是人形的夏冰道:“夏冰,你不变身,还等什么?” 夏冰向火龙这边望望,似乎是想听情人巽火的意思,但是火龙那边同仇敌忾,杀气腾腾,就连巽火自己都已是披鳞亮爪,那还有转圜的余地。 夏冰叹口气,亦变身为一条凛凛冰龙,对火龙这边张牙舞爪。 由于一条冰龙正在看守小翠,一条火龙龙马在乾火宅邸,因此两边七龙相对,尚算公平。 乾火那条火龙道:“东冰,你新伤未愈,且久离龙潭,如何是我等火龙对手?当真是不自量力,自取灭亡!” 东冰那条冰龙道:“臭老头子,废话少说,龙爪底下见真招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团冰霜撞上一团炽炎,一股极冷暴热之气浪四散开去。 顿时扬尘播土,倒树摧林,四周松柏狂摇如虎啸,碎石击壁似炮响,砂砾走石漫天乱飞,涧中流水四溅如花。 当真乾坤昏荡,日月暗沉。 远处的小翠置身风沙之中,吓得乱叫,睁不开双眼。 张羽兀自凝立于崖崩岭炸之中,不关心冰火乱斗,眼中只盯着小翠。 十四条冰火龙交缠不休,酣斗不下五十回合,虽不分胜负,但是形势分明——冰龙一方渐渐力有不逮。 忽地只听火龙这边一声震天龙吟,片刻之后,从北边冲来一颗飞火流星。 细看之下,竟是另一匹龙马兑火! 兑火刚刚赶到,便化身为一条火龙,冲入战圈,甩尾、爪挠、嘴咬,各种攻势层出不穷。 眼看着冰龙越发处于劣势,只听东冰一声大喝:“冰龙一族,是时候展示真正的实力啦!” 说罢,只见冰团之中,忽地冰霜大作,比刚才之势头更加猛烈! 冰团之中噼里啪啦一顿乱响,炸开数十个大霹雳,隐隐有电光闪现。 众火龙见了,不知他们在做什么,飞到一边,静观其变。 只见那一团冰霜雪风极速滚动,越滚越大,最后竟数倍于之前。 忽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冰团之中,竟然冒出一条巨大的白色冰龙,足有之前冰龙的四五倍之大。 众火龙都看得呆了,不知他们七条冰龙,怎地竟会合而为一? 乾火见了,声音略带惊慌道:“你……你等何时竟练成了混龙合一?” 听到混龙合一,其他火龙都为之一震。 只听那条巨大的冰龙仰天长吟一声,瞬间地动山摇,太白山中风云突变,百兽逃窜。 那条巨冰龙笑道:“乾老头,算你有点见识,今日就算死,也死得不枉啦,哈哈!” 乾火道:“原来东冰你刚才一再示弱,是为了等我们七条火龙全部凑齐,你们好一举歼灭!” 那巨冰龙道:“乾火,你有何尝不是呢,见我们逐渐占了下风,你不是也急着召唤救兵,好将我等一举歼灭吗?哈哈!” 坤火道:“东冰,你等可是偷了东海龙宫的混元定海珠?当真是胆大包天!” 巨冰龙道:“臭老太婆,快死的人了,嘴上积些德吧,别说是混元定海珠,若是能修得肉体凡胎,就算是把东海的海水吸干,我等眉头都不皱一下!” 话音刚落,巨冰龙只见眼角一个人影飞过,速度极快,转睛看去,只见是张羽跃到了小翠身边,正在给小翠解绑。 张羽一边解绑,一边道:“小翠,你没事吧?” 小翠见张羽一脸惶急地救下自己,适才一直控制的眼泪决堤一般流落,哇的一声,哭在张羽怀中。 刚才守卫在小翠身边的冰龙,此时已与其他冰龙一道,合体成一条巨冰龙,是以无人看守小翠。 张羽有机可乘。 眼下巨冰龙已经吸引来全部的火龙一族,合体之后再不忌惮张羽,因此对于冰龙来说,小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因此张羽是否救走小翠,巨冰龙虽看在眼里,却毫不关心。 小翠哭了几声,由于四周情况危急,便收住哭,问张羽道:“羽哥,接下来怎么办?” 张羽环顾四周,又凝神看看空中的冰火龙,道:“我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来,我背着你。” 说着,张羽半蹲,小翠幸福地趴在他背上,只觉无比踏实,嘴角挂着喜滋滋地笑。 张羽几个纵跃,跑到数十丈远处的一处林地,找到一棵参天大树,放小翠下来,道:“你先在这里躲好。” 小翠关切道:“那你呢?” 张羽道:“我要去帮乾火伯伯他们。” 小翠吃了一惊,道:“为什么?你疯了吗?你没看到那巨冰龙,多么吓人吗?” 张羽道:“我答应了伯伯,要帮他们。” 小翠道:“你……” 说着,眼泪又泫然盈出。 张羽咧嘴一笑,道:“放心吧,我没事。” 小翠双手紧紧握住张羽的右手,道:“我不放你去,你若真要去,就……就把我打死!” 张羽的手心和手背,分别感受着小翠手心的温度,一种说不出的柔情从心底涌出,与那日握着小初手的感觉又是不同。 张羽道:“我干嘛要打死你?小翠,我张羽答应了的事,一定要做到。” 小翠见他目光炽热,满脸赤诚,知他是一根筋的人,若是自己此时不放他去,万一火龙一族有什么三长两短,张羽势必会恨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里,不觉间手慢慢滑落,忽地仰起脸来,眨巴水灵灵的双眸道:“你去也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张羽道:“什么事?” 小翠忽地嘻嘻一笑道:“你答应照顾我一生一世。” 张羽想了想,道:“那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办?” 小翠听了,俏脸登时绯红,心怦怦乱跳,暗自思量:“羽哥这么说,就是想我一直在他身边,岂不是拐着弯让我做他妻子。” 小翠虽满心欢喜,嘴上却道:“谁要一直在你身边,想得美!” 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张羽,害羞得低下头去。 张羽嘿嘿一笑,道:“那就等下再说,我先去啦。” 说罢,一个纵身穿出丛林,几个纵跃,奔上刚才解救小翠的山头。 小翠转过身来,见张羽的人影早就跑远,一跺脚,嘟着嘴道:“什么嘛!” 张羽回到山头,八条火龙已和巨冰龙战成一团,难解难分。 只见那八条火龙围住冰龙,前仆后继,真可谓四面八方向巨冰龙攻去。 但见那巨冰龙处之泰然,爪挠尾扫,辗转腾挪,八条火龙兀自近身不得。 巨冰龙冷不丁喷出一团冰霜,立时便将中者冻僵,片刻之间,已有四条火龙,不是尾巴,就是龙爪,冻成了冰块,动弹不得。 慢慢的,火龙不敢靠近,战圈越来越大,如此下去,火龙势必不敌。 这时,忽听那巨冰龙对天狂吟,搅动的天地变了颜色,大片雪花,大颗冰雹,从天上浓云之中骤然落下。 一时之间,暮春的太白山,宛如瞬间变成了凛冬的雪山。 冰雪交加,火龙一边越发势危。 战局眼看着被巨冰龙逆转,如今成了巨冰龙在漫天追咬八条火龙。 不一会儿功夫,八条火龙四散逃窜,被巨冰龙攻击得伤痕累累,苦苦支撑。 张羽看不下去,大吼一声:“艮火接我!” 那龙马艮火跟了张羽几日,认得他声音,听他呼叫,猛地逃离战团,直飞向张羽。 巨冰龙听到张羽呼喝,知他有意参战,冷笑道:“小贼要送死,本座就送你归西!” 那艮火飞到近前,并不减速,张羽看准时机,一跃而起,正好跳到龙头之上,双手握住龙角,随着艮火猛地冲向巨冰龙。 张羽低声道:“艮火,飞高点,我要跳到它身上!” 艮火会意,猛地仰头,笔直升空,直飞过巨冰龙的双角。 小翠在远处看了,越看越心惊,再加上此时风雪交加,她更觉寒冷,牙关不住咯咯作响,越发惧怕。 张羽看高度差不多,猛地凌空一跃,直接跳在巨冰龙头上。 因为太过用力,艮火被他一蹬,整条龙斜飞出去,仿佛被重重击了一拳。 第129章 制服 那巨冰龙的龙头比艮火的大了数倍,张羽只能搂住一根龙角,不能像在艮火头上一般,双手各握住一根龙角。 巨冰龙察觉到张羽站在自己头上,一边对付着狼狈不堪的火龙,一边还有闲心和他攀谈,道:“小贼,那日疏忽大意中了你一拳,今日本座要将你冻成冰块,吞到肚子里,变作一坨龙粪,哈哈!” 张羽不理会他,道:“你快住手,不然……不然我掰断你的龙角!” 巨冰龙哈哈大笑,道:“小贼,你当真可笑,我这龙身,是汇集了八条冰龙之力混元合一,就凭你这肉体凡胎,居然妄言掰断龙角,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说着,巨冰龙一扫尾,将一条火龙拍在远处的峭壁上,掉落好大一片碎石。 张羽看那峭壁上的火龙兀自无精打采,软踏踏掉落地上,奄奄一息,心头着急,握紧拳头,对着那根粗硕的巨大龙角,一拳击出。 只听咯喇一声巨响,那龙角立时断成两截,上截横切着飞出数丈,然后划出一道圆弧坠落,掉落在林木之中,撞倒了好几棵大树。 龙角骤断,巨冰龙顿觉头上剧痛,惨吟一声,整条龙陡然盘旋而上,在云层里盘旋翻滚,似乎那疼痛钻心,它无处缓解。 张羽这时死死地搂着另一侧龙角,随着巨冰龙在云中乱飞,他不敢松手,生怕一不注意被甩飞出去。 这时,八条火龙已回复人形,落在地上,远远地看着巨冰龙在云中翻滚。 乾火道:“张公子之神功……竟如此恐怖!” 声音之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恐惧。 看到张羽的威力,似乎比见到八条冰龙混元合一还要难以置信。 坤火道:“张公子……是人不是?” 姐妹震火和巽火道:“定然不是。” 男孩坎火道:“那日他能看见我们,便觉奇怪。” 男孩离火道:“幸好那日没有轻易出手。” 突然,只听空中响起一声霹雳,是那巨冰龙的声音:“兔崽子,给我下来!” 张羽道:“你不住手,我就不下!” 冰巨龙咆哮一声,猛地俯冲而下,只听扑通一声,整条巨龙一头扎入龙潭之中,激起泼天巨浪。 众火龙见了,急忙向龙潭飞去。 小翠喊道:“喂你们别走啊!” 话音未落,火龙身影已然隐没在远处的山后。 小翠自抱双肩,哆哆嗦嗦,牙关打战,嘀咕道:“你们都不管我!” 张羽随着巨冰龙扎入潭中,顿觉潭水冰凉,口鼻无法呼吸。 听那巨冰龙将声音从龙角传入张羽体内,道:“小贼,你再不松手,本座可要活活淹死你。” 张羽在水下无法说话,一时彷徨无计。 过了一阵,吸不到气,只觉越发憋屈,情急生智,心想自己站在巨龙头顶,处处可以攻击,干嘛不多打他几下。 福至心灵,张羽抬起脚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向巨龙头顶踏去。 水下响起闷轰一声,巨冰龙只觉头上巨力传来,顿时头晕目眩,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闷棍。 好在这是水下,那潭水浮力较大,不然张羽这一踏,绝对能将巨冰龙一脚踏晕。 轰的一声,张羽又是一踏! 仅仅两踏,已让巨冰龙难受至极,这要是再踏下去,非要脑浆迸裂不可! 巨冰龙立即服软,出言求饶,然后飞快跃出潭面,在龙潭上空缓慢盘旋,潭水哗啦啦从它身上直落而下。 张羽长舒一口气,只觉胸腔霍然开朗,灵台清澈,身心舒泰,从未觉得吸气是如此畅快之事。 张羽道:“如何?还打不打?” 巨冰龙道:“少侠,请饶命。” 张羽道:“我要冰龙鳞,你给不给?” 巨冰龙道:“要多少给多少。” 张羽微微一笑,冲着乾火等人招手,喊道:“他说不打啦,他说给我冰龙鳞。” 乾火道:“张公子,你先别下来,务必让他先交出混元定海珠。” 张羽便对巨冰龙道:“把那个珠子交出来吧。” 只听巨冰龙道:“少侠,我已同意给你冰鳞,至于我们和火龙之间的恩怨,少侠就不要插手了吧,与你并无关系。” 张羽略一沉吟道:“有关,你们修炼肉体凡胎,要杀童男童女,万万不行!” 巨冰龙道:“我们只杀高丽小孩,与你隋人何干?” 张羽沉声道:“高丽小孩也是小孩,也有父母兄弟,你若杀了他们,他们家人定会伤心!” 巨冰龙无奈,只得道:“那好,我等不修炼肉体凡胎,不杀童男童女,可否?” 张羽道:“我怎么信你?” 巨冰龙道:“我们八龙混元合一都不是你的对手,哪里还敢相欺?” 张羽道:“这里离我家那么远,你要事后骗我,我又不知。” 他们俩对话,零星几句都听在乾火等人耳内,只听乾火道:“少侠,只要让他交出混元定海珠,就不怕他们八条冰龙食言!” 张羽抬起脚来,作势下踏,道:“赶快交出来,不然我要再来一脚。” 巨冰龙实在是怕了张羽,只好缓缓飞下落地,对乾火道:“乾老头,接着!” 说罢,缓缓吐出一颗人头般大的黑色珠子,那黑色珠子黑得极其特别,可以说是这世上最黑之物,仿佛空中不是个珠子,是一片圆形黑洞一般。 那黑色珠子缓缓向乾火飘去,随着越发靠近乾火,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如手掌般大,正好落在乾火掌内。 乾火结果混元定海珠,看了一眼坤火婆婆,满心欢喜。 那珠子离开巨冰龙体内不一会儿,只听嘭的一声,那巨冰龙立时分作八块,东冰等八人“哎呦”叫着倒在地上。 乾火点点头,心说这颗混元定海珠应该是真的,只要这八条冰龙不能合而为一,再加上珠子在自己手上,他们便再不能兴风作浪。 张羽走到东冰面前,伸出手道:“东冰,你答应过给我冰鳞。” 东冰瞅了张羽一眼,撑着地起身,入手在胸前一掏,抓出几枚鳞片来,胡乱往张羽身上一扔,掉落一地。 张羽也不怪他,刚要俯身去捡,坤火婆婆道:“慢着。” 说着,坤火一拂袖,那几枚冰鳞立时飘了起来,坤火道:“怎么能让张公子屈尊,东冰,到了这个份上,你难道还不知悔改吗?” 东冰恶狠狠瞪了坤火诸人一眼,眼中杀机若隐若现。 张羽妥善收好冰龙鳞,对东冰道:“东冰,除了你说的法子,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修炼成肉体凡胎?” 东冰白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太白东冰,不用你可怜!你们还有其他事么,没事本座要走了!” 乾火道:“你走可以,不过你们八个,要服下这颗药丸。” 说着,伸出手去,手里现出一个碧玉小瓶。 东冰道:“这是什么?” 乾火道:“此乃九转禀火龙涎丸。” 东冰闻之大惊,道:“你……你如此狠毒!” 坤火冷哼一声:“定期给你解药,何来狠毒一说!” 东冰道:“服下此药,若你们不给解药,岂不是让本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坤火道:“只要你潜心守护龙潭,我等作甚要与你为难?” 东冰兀自不接,乾火便将碧玉小瓶交到张羽手里,道:“张公子,此乃九转禀火龙涎丸,是专门用来克制冰龙的药丸,他们冰龙服食之后,若是没有解药,便会于每年的二月初二,身燃烈焰而死,若要不死,除非提前服下解药,或者乖乖呆在这龙潭之内,方无性命之忧。” 张羽接过小瓶,略一沉吟,知道了乾火的意图。 说实在的,张羽心下亦不信任东冰——即便是他这种非常容易轻易信人之人。 张羽对东冰道:“我觉得,你应该服一颗。” 东冰一脸不情愿,但是双目和张羽双目一对,立时被张羽双眸中的一股凛然正气所摄,无奈之下,只好接过小瓶,倒出一颗药丸服下。 其他七人见了,没办法只能领了药丸服下,接着紧随东冰如水而去。 唯独夏冰立着不走。 坤火道:“你还愣着不走,作甚?” 夏冰道:“婆婆,我还想和巽火说几句话。” 巽火在众人身后道:“不用说了,今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夏冰向人丛中看去,却看不到巽火的脸,只能看到和她一样样貌的震火的冰容。 夏冰叹口气,走到张羽身前,道:“张少侠,您当真想帮我们首座修炼肉体凡胎吗?” 张羽道:“只要不杀孩童,能帮的话,我愿意试试。” 夏冰道:“修炼需要三样宝贝,一个濒死之人,一条挪魂绳,一颗……”说着向乾火等人看了一眼,继续道:“一颗九转禀火龙涎丸。” 张羽道:“为何是这三样?濒死之人也算宝贝吗?我听不懂了。” 夏冰道:“只有濒死之人,才能用挪魂绳施展魂魄挪移之术,将东冰的魂魄挪到濒死之人身上,然后再给他服下一颗九转禀火龙涎丸,这九转禀火龙涎丸,若是凡人服了,可以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即便濒死之人,亦能活转回来。” 张羽听了,道:“这方法好,不但不死人,还能救人,为什么这么好的方法,你们不用呢?” 夏冰又偷眼瞧了乾火众人,道:“濒死之人好找,只是……只是另外两样宝贝不易得。” 坤火道:“哼,你们连混元定海珠都能偷到手,还有什么是弄不到的!” 夏冰道:“毕竟我们知道混元定海珠在什么地方,可是那挪魂绳,百闻不得一见,甚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尚还不知。” 张羽道:“原来你也不知在哪里,那就十分难办了。” 张羽心说,当时孙小苗不赞同自己前来寻找冰火龙,是因为不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冰火龙,因此才担心自己来到辽东无功而返,但是毕竟药典上记载了冰火龙就在辽东,甚至写明在太白山龙潭,无论有没有,自己来找过,便不会后悔。 但是挪魂绳就不同了,天大地大,又不知它在何方,这叫人如何去找? 夏冰见张羽听了,亦没有适才豪言壮志,神色略微黯淡,张羽却道:“夏冰,我张羽答应你,只要是我找到挪魂绳,就来辽东送给你们。” 张羽说完,又对乾火道:“乾伯伯,若是真有那日,你们能不能多给他们几颗九转禀火龙涎丸。” 乾火笑容可掬道:“张公子怎么说,就怎么办。” 张羽笑道:“那真是太好啦。” 众人说定后,夏冰又依依不舍回望了一眼人群,似乎想找到巽火的目光,但依旧徒劳,叹息一声,一个纵身跃入龙潭,荡起一阵绵绵涟漪。 张羽众人回到小翠身边,小翠听了战斗经过,阵阵后怕,粉拳捶了张羽数下,嗔怪道:“以后不许这样,不许这样!” 众人见了小翠的举动,都是哈哈大笑,小翠知他们笑话自己,只得把脸埋在张羽袖褶中。 张羽众人回到乾火宅邸,张羽迫不及待,连夜驾艮火赶回武安张家庄,把冰鳞交给张大虎,然后叮嘱他天亮就去无为宫找孙小苗医治。 之后,张羽便又驾龙马返回太白山,在乾火宅邸逗留了两日,方启程下山。 临走时,乾火等人对二人依依不舍,都希望二人能在山中多逗留些时间。 乾火还送给了张羽一瓶九转禀火龙涎丸,嘱咐他此药丸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功效,一瓶中共有百丸,一次服一丸就够了。 张羽非常感谢,小翠在一旁道:“伯伯你好偏心,有礼物送给他,却没有礼物送我。” 震火姑娘在一旁道:“小翠姑娘喜得如意郎君,难道还嫌不够吗?” 说完,众人哈哈大笑,羞得小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坤火婆婆伸手拉过小翠,拍着她手道:“孩子,婆婆这里有个礼物送你,”说着,塞入小翠手上一颗明珠,道:“这是产自东海的夜明珠,如此一颗可是价值连城,等你以后结婚了,就放在洞房之中,那时就不用点蜡烛啦!” 说罢,众人又是一顿哄笑,唯有张羽不知他们因何发笑。 小翠虽害羞,但是捧着这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心下欢喜万分,连声道谢。 坤火婆婆道:“若是有了孩子,领来太白山,老身我一个孩子送一颗,哈哈!” 小翠忸怩道:“婆婆,莫要再取笑人家啦!” 众人又是大笑。 虽然两边都有不舍,但是张羽和小翠依旧踏上了归程。 (本卷终) 第130章 睡觉 启程后,他们一路上都很顺,越是下山,天气越暖,走了两日,二人已换上了单衣。 一日,他们下得山来,到了那日和张羽义兄突地稽分别之地。 想起突地稽,张羽和小翠反而有些担心。 不知张羽这个结拜的哥哥现在如何了,也不知道他回到部落后怎么样了,更不知他和他的哥哥瞒咄到底该如何相处。 带着这些疑问,张羽和小翠一路向粟末部行去。 由于二人的马找不见了,没有来时顺利,只能靠两条腿慢慢前进。 好在二人不赶时间,张羽喜获冰火龙鳞,心情大畅,下山后天气渐暖,山林茂盛,百花绽开,一派生机勃勃,看在眼里,自是更加欢喜。 小翠能每日伴在张羽左右,走走停停,同吃同住,虽不如情侣间亲昵,但她亦心满意足,只觉这日子如神仙眷侣一般。 让小翠更加惬意的是,张羽每天都能带回各类不同的野味,野猪、山猫、狍子、和各种七彩斑斓的的野雉。 小翠从来不知,雉鸡也可以长得那么绚烂美丽,她私下里收集了好多漂亮的羽毛,说要拿回府里给小姐看。 除此之外,张羽还对林中的蘑菇、木耳、野菜十分熟悉,二人顿顿肉菜齐备,吃得饱嗝连连,欢喜不断。 每当吃饱喝足,二人坐在火堆之前,小翠偷看张羽,心中不停思量:“若是能如此相守一生,那该多美。” 但是每每想到这里,小翠不免心下黯然,想起当日在洛阳之事,张羽说得那番话,他从未爱过自己,仅仅只是当自己为妹妹。 一想到这里,小翠就会沉下脸来,兀自发一通脾气,弄得张羽不知所措。 行不几日,二人便来到了突地稽部落。 还没进入营地,只见营中正一具具尸体向外搬运。 看那尸体,明显是搏杀过后死亡的,身上各种砍伤和劈伤赫然可见。 搬运尸体那些人无精打采,似乎也是刚进行过一场恶斗。 张羽和小翠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又不懂靺鞨族话,没办法上前询问。 二人快步向营中走去,忽地一人大笑上前,一把抱住张羽,哇啦哇啦说个不停,张羽隐约记得这是突地稽一个手下,那晚曾跟他喝过好几口酒。 那人非常热情,拉着张羽便向主帐走去。 距离主帐老远,那人就招手对一堆围在主帐前的人大叫。 张羽和小翠看过去,只见突地稽和五勇士正在帐前商量事情。 突地稽猛然间见到张羽,大喜过望,大步流星上前,抱住张羽,用力拍打张羽后背。 突地稽道:“兄弟,哥哥我想死你啦!” 张羽咧嘴笑道:“哥哥,我也想你。” 突地稽听了,放声大笑,拉着张羽的手,领他进入主帐,叫人上酒上肉。 张羽和五勇士一一见礼,坐在突地稽下首。 小翠有些奇怪,此帐之前是突地稽哥哥瞒咄的主帐,为何此刻的突地稽,反而像是这个帐篷的主人。 那五勇士心下都很敬重张羽,见是他来,立即下去安排酒肉蔬果,不一会儿就全部上齐了。 张羽忍不住问道:“哥哥,我们进来时,看到死了很多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突地稽听了,哈哈大笑不停,看得张羽和小翠都莫名其妙,心说死人还有什么高兴的? 突地稽道:“弟弟,你可知死的是何人?” 张羽摇摇头。 突地稽又是哈哈一笑,道:“死的都是我大哥瞒咄的人。” 张羽听了还好,小翠听了十分震惊,脱口道:“你把你哥哥杀了?” 突地稽面色一沉,道:“他和高丽狗联手对付我时,便已不是我哥。” 小翠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靺鞨族人当真残忍,杀了自己亲哥哥,还能如此开怀高兴。 张羽点点头道:“瞒咄做得确实不对,那日你们回来时,路上可有伏兵?” 突地稽再度转笑道:“哪还有什么伏兵,有你张羽天神下凡,高丽狗早夹着尾巴逃跑啦!来,咱兄弟多日不见,双喜临门,干一大口!” 张羽举起酒袋,刚要喝,忽地瞥见小翠的眼神,便浅浅喝一口,不敢多喝。 小翠不愿意看他们喝酒,便找话问道:“那你们今后有什么安排?” 突地稽抹了一把嘴,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和大隋一起打高丽狗啦!哼,这一次,我突地稽要和高丽狗,旧恨新仇一起算!” 小翠伸伸舌头,道:“看来高丽这回要遭殃啦。” 突地稽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又一次举起酒袋,畅饮起来。 众人约摸饮宴了一个时辰,由于突地稽还要安排许多善后事宜,所以不能多喝,因此张羽也并未喝醉,小翠比较满意。 小翠已走出大帐,突地稽叫住张羽,伸手搭在张羽肩头,搂住他道:“好弟弟,若不是有你,哥哥也不能有今天。” 张羽不解道:“弟弟不懂。” 突地稽道:“哈哈,你可知道,现在粟末部全听我突地稽一个人的,太白山以西都是我突地稽的地盘!” 张羽道:“这很好啊。” 突地稽压低声音道:“好弟弟,你想要什么,尽管和哥哥说,在你们大隋哥哥是穷光蛋一个,但是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只要你开口,没有我突地稽给不了你的,说,你想要什么?” 张羽道:“哥,我什么都不要,来得时候还很担心你,现在看到你这么好,我就很满足了。” 突地稽只觉心头一热,怔怔看着张羽道:“好弟弟,咱俩虽然异姓,但是你比我亲弟弟还要亲!” 张羽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酒同喝!” 这话引得突地稽又是大笑,突地稽又道:“弟弟,你和小翠姑娘现在是……是什么关系?” 张羽一愣,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这个问题对于张羽也很头大,不知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道:“像是兄妹吧。” 突地稽难得见他这般遮掩,用力搂了他一下道:“什么叫像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丈夫婆婆妈妈的。” 张羽道:“你问这个干吗?” 突地稽狡黠一笑道:“弟弟,如今这营地的娘们,都是我突地稽说了算,哥哥没什么答谢你的,按照你们隋人的喜好,今晚送十个年轻女子去你营帐,如何?” 张羽听了一惊,小初和小翠都已让他颇为心烦,突地稽还要另外送他十个,这不是火上浇油嘛,赶忙拒绝道:“不要不要。” 突地稽不解道:“怎么?你怕小翠姑娘?” 张羽道:“不是,你干嘛要送我女子,我要女子也没用啊。” 突地稽一愣,奇怪地审视着张羽道:“没用?喂,好弟弟,别告诉我你还没和娘们睡过觉?” 张羽想起之前那日和小初在自家院中,又想起那日醉酒后,和小翠在营帐之中,便道:“睡过。” 突地稽更是不懂,大奇道:“睡过你还不要?莫不是你看不上我们靺鞨女子?” 张羽听他越说越奇怪,肩膀一耸,从他臂膀下挣开,走开一步道:“大哥,总之我不要,咱俩是兄弟,你平平安安就好了,不用感谢我,更不用送我什么。” 突地稽当真是不知道他这个结拜兄弟是怎么想的,转念一想,他本就是个怪人,不喜欢女人还有什么奇怪,天底下还有喜欢男人的男人呢,不喜欢女人没什么奇怪。 说不定他心里钟意小翠,只是嘴上不好意思承认。 想到张羽心思如此单纯,突地稽不觉好笑,不过也因为此,他才喜欢和他做兄弟。 张羽身上没有其他隋人身上的精明城府。 不要就不要吧,这也好,毕竟不近女色不算是什么缺点。 二人挑帐出来,小翠白了二人一眼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话说那么久,还没聊够?” 突地稽笑道:“你们大隋的姑娘,就爱吃醋,哪像我们靺鞨族姑娘,从来不管男人外头的事!” 小翠急道:“你……你说谁吃醋!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我干嘛吃醋!” 突地稽放声大笑离去,不再和小翠口舌之争。 小翠还没和突地稽说明白,见他就这么走了,心中不忿,又去问张羽道:“他和你说了什么?说这么久。” 张羽不懂撒谎,又不想跟她直说,只道:“没说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让小翠更加生疑,扯着张羽袖口追问道:“什么叫没说什么?快说,他和你啥?必须说,快!” 张羽左右为难,最后没办法,只得道:“他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小翠没有张羽那般单纯,才不相信突地稽会安什么好心,道:“他干嘛问这个?” 张羽道:“他……他说……” 张羽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说,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了,小翠必定又会生气发脾气。 如今,小翠发火发脾气,已是天底下让张羽最棘手为难之事。 小翠瞪着他道:“你说不说。”语调之中充满了威逼的味道。 张羽看着等在一边的侍从,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汉语,挠挠头道:“他说……晚上要送十个女子去我营帐。” “什——么——?” 小翠的脸上,露出了张羽读不懂的神色,有愤怒,有惊疑,有难以置信…… 小翠一跺脚道:“这是什么结拜兄弟,简直……简直就是混蛋!王八蛋!不行,本姑娘要去找他,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张羽急忙拉住她,道:“你别去,我已经拒绝他啦。” 小翠微微一怔,拿眼打量张羽,道:“你拒绝了?你干嘛拒绝?” 张羽反问道:“我不该拒绝吗?” 小翠道:“废话,当然应该了,这还用问!但是……你为什么拒绝?难道你嫌十个太多了?” 张羽道:“不是。” 小翠沉着脸道:“难道十个不够?” 张羽长叹一口气,道:“怎么跟你说话这么辛苦,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我和他说我一个都不需要,我不要他送我女人。” 小翠心说:“算你有良心,不为女色所迷,要是你当真同意了,我……非一刀杀了你不可!” 小翠道:“那后来他怎么说?” 张羽道:“他问我有没有和女人睡过觉?” 小翠一听,立即失口道:“你怎么说?” 说罢,又暗气自己太过心急,一点不矜持。 张羽道:“我说睡过。” “啊?你和谁睡过?”小翠猛然听他说睡过,心中一惊,又是极度酸楚,心说难道是小初吗?定然是小初了,他和小初定是睡过了。 想到这里,小翠脸色通红,眼泪在眼中不住打转,眼看就要流落。 张羽道:“那晚喝多了,不是和你……睡过么。” 小翠听了,立即转嗔为喜,抬头道:“你就是这么说的?” 张羽道:“是啊,不然,我也没和其他人睡过。” 小翠听着,满心欢喜,原来张羽只把那晚当作睡觉,原来这世上只有自己和他那般亲密,瞬间觉得心中情愫荡漾,心头百花齐放。 小翠伸手搥了张羽一下,道:“谁和你睡过,无赖。” 说罢,扭头就走,留下张羽愣愣地站在原地。 突地稽很快便清除了他哥哥瞒咄的全部党羽和嫡系。 由于瞒咄试图与高丽结盟,致使大失人心,因此突地稽突然发动的政变,非常顺利。 此外,突地稽重信然诺,豪气纵横,散财重义,深以自己为靺鞨族人为傲,因此在粟末部的声望极高,甚至整个靺鞨族都大闻其名。 诸事已定,突地稽准备亲自护送张羽回涿城,顺便参见大隋天子,声明粟末部坚定地站在大隋一边,与大隋共击高丽。 自从那日突地稽打算给张羽十个女子,被小翠知道后,小翠就再没搭理过他,一句话都不和他说。 …… 张羽和小翠离开涿城时还是初春,如今回到,已是仲夏。 二人和突地稽道别后,便直奔宇文别府。 小翠自打成为宇文慧怡贴身丫鬟后,这次还是离开她最久的一次,也不知道小姐是否会生气。 距离宇文别府越近,小翠的心里越加忐忑。 第131章 拂尘 小翠见张羽只顾自己走,也不懂看自己的心情,兀自心下不快,怏怏道:“喂,你说小姐不会生我气吧?” 张羽道:“宇文小姐脾气那么好,怎么会生你气?” 小翠心想,这倒是实情,小姐是支持自己和张羽相处的,便又问道:“那你说,我脾气好不好?” 张羽回头看了小翠一眼,不知该怎么说,又转回头去。 小翠嗔道:“喂,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说着,走上前去搥了他一下,嘟囔道:“我知道了,你心里一定是觉得我脾气不好,所以……不喜欢我。” 张羽道:“我可没说不喜欢你。” 听到这话,小翠心头一甜,转念想到张羽嘴上的喜欢,不过是朋友间的喜欢,并不是男女间的情爱,微微黯然。 快到宇文别府,小翠问道:“羽哥,冰火龙鳞你已寻到,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羽道:“自然是回家。” 小翠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是了,你心里惦记着小初,要趁早回去和她……和她成亲!” 张羽淡淡地道:“她已经成亲了,上次回去的时候,她就搬走了。” 小翠听了喜出望外,道:“啊?有这等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张羽道:“你没问,自然就没说。” 小翠急忙开问有关小初嫁人的细节,张羽便将自己所知悉数说给她听。 小翠听完,拍手笑道:“好极好极。” 张羽道:“小初嫁人,你为什么那么开心。” 小翠俏脸一扬,道:“你管我呢,本姑娘爱开心就开心,你管不着!”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宇文府前。 在府门前,刚好看到宇文慧怡在送几位道士。 张羽看着,认得道士中有荆钰和白书亭二人,其他还有几个道士,年轻的眼熟些,年纪大的反倒不认识。 荆钰见到张羽倒是不奇怪,因为他早从宇文慧怡的口中得知张羽去了辽东,去找能治疗他爹跛脚的药材。 白书亭猛地见到张羽,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指着张羽道:“你怎么在这?” 他身边一个中年道士见了,问道:“书亭,你们认识?” 白书亭道:“爹,他就是那个野……”说着,看了一眼荆钰,立即改口道:“那个弄断爹您宝剑之人。” 张羽听白书亭管那道人叫爹,看来那道人应该就是白九万了。 白九万确实与白书亭神色间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皮肤略黑一些,气度沉稳许多。 只见他手上搭着一柄拂尘,那尘柄金光灿灿,竟似纯金打造,应是价格不菲之物。 白九万之前听儿子说,自己那一把陪伴多时的破虏宝剑被人击断,还是那个原掌门莫奇谷刻意隐瞒身份的山间野人。 这个故事毕竟太过稀奇,白九万心下并不十分相信,还以为是儿子不小心遗失,因此随意找个借口说被人击坏,以免自己不悦骂他。 此时经白书亭一说,那击断宝剑之人就在眼前,难道真有其事? 白九万打量了张羽几眼,见他眉清目秀,长相英俊,尤其是肤色白皙,哪里像个在山野之中长大,风吹日晒的野人? 白九万问道:“你叫什么?是你打断了老夫的破虏宝剑吗?” 张羽道:“在下张羽,我不知道那剑叫什么,但是确实打断过白书亭的一把钢剑。” 白九万回头看看儿子,白书亭点点头,低声道:“那把就是破虏。” 白九万道:“你是怎么打断的?亮出你的兵刃让贫道瞧瞧。” 白九万以为张羽是靠什么厉害的兵刃将破虏击断,破虏虽为宝剑,虽能削金断玉,但是毕竟是纯钢打造,当真遇上其他绝世兵刃,若没有强劲内力灌注,被击断也是正常。 因此白九万才让张羽展示他的兵刃。 张羽道:“那日他用剑刺我爹,我为了救我爹,就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就断了。” 白九万听说张羽居然是用手指将破虏弹断,更加不信,心想必定是他爹内力高强,暗运内力才将钢剑击断,脸色一沉道:“令尊何人?” 张羽道:“我爹是张大虎。” 白书亭曾说过野人在张大虎家,但是并未和白九万讲张羽已认张大虎为爹,所以白九万并不知道。 白九万疑道:“张大虎?猎户张大虎?” 说着,扭头看向白书亭。 白书亭点点头,眼神却飘忽游离,不敢正视白九万,似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白九万见儿子神色有异,心知他必定在自己离山这段时间,又做出胡作非为之事,本想问个清楚,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给儿子留些脸面,因此没问。 白九万看向张羽,手握尘柄前端,将整根金色的浮尘柄递到张羽面前,道:“张公子那日是如何弹断钢剑的,就请如何弹一下这根尘柄。” 荆钰抬手微微按在尘柄上,道:“师弟,此事就此算了吧。” 白九万微微一笑道:“掌门师兄,师弟好奇,只是想和这位公子玩玩,并无他意。” 荆钰只觉手底下的尘柄变得越发热起来,显然是白九万将内力灌注于上,这哪里还是玩玩,分明想暗伤张羽! 如果是寻常人士,若是托大,不慎用手指去探尘柄,势必会被白九万内力反震,说不定两根手指立即会断,若是白九万当真狠下杀手,那人一条胳膊都会废了。 自从莫奇谷神秘消失,荆钰暂代掌门之位,白九万便心存不忿,在很多关键问题上与之作对,弄得真武派上下现在分成三派,一派姓荆,一派姓白,还有一派自然是莫奇谷的嫡系,天天嚷着要找回原掌门。 常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找不到莫奇谷的尸首,就算荆钰对天发誓,宣布了莫奇谷的死讯,仍旧没多少人相信,毕竟事出突兀,太过诡异。 还有些言论在真武派上下扩散,说是荆钰早就想当掌门,借着这次和莫奇谷外出,暗下杀手。 因此荆钰虽代理掌门,但是地位尚还不稳,全派上下更是人心不服,弄得他焦头烂额。 若不是这次皇帝下旨,要真武派数十个道士前来涿城,必须要推举一位领头人,不然荆钰这个代理掌门,恐怕还不一定如此轻易确定。 荆钰见白九万神色坚定,丝毫不听自己劝告,便抽回手,不再言语。 张羽看了一眼尘柄,又看了一眼荆钰,问道:“你又没伤人,我为什么要探你的尘柄?” 白书亭见张羽说话无礼,脱口骂道:“混账,我爹白九万,江湖人称金龟子,堂堂真武派的二号人物,让你弹你就弹,废话那么多!” 白九万微微抬手,示意白书亭不要说话,对张羽微微一笑,道:“张公子,咱们就当玩个游戏,你用最大的力道弹,看能不能弹断这根尘柄?” 张羽道:“最大的力气?” 白九万道:“没错,你尽管弹,此柄乃纯金所铸,若是弹断,全送你,也值几匹好马。” 白九万故意引他全力以赴,所谓遇强则强,他出力越强,届时反震之力就越剧,受伤自然越重。 张羽道:“那好。” 说着伸手就要弹,却被小翠拉住,小翠看了一眼宇文慧怡道:“羽哥,这是宇文府前,你还是问问……小姐意思。” 小翠自然不担心张羽的实力,但是荆钰和白九万都是小姐的客人,怎么说,白九万都是小姐的师叔,万一到时候弹断,怕小姐脸上不好看。 张羽觉得有道理,向宇文慧怡问道:“小姐,我弹可以吗?” 宇文慧怡看了看荆钰,又看了看白九万,道:“羽兄,此浮尘乃是师叔心爱之物,打造不易,若是损坏,只怕是暴殄天物。” 张羽略一沉吟,心道:“宇文小姐这话是让我轻点,告诫我不要太过用力,最好不要弹断。” 张羽道:“好的小姐。” 张羽心里盘算着力度,告诫自己切不可用力过巨,但是又不知多大力度合适,想起那日弹断剑身,是靠指甲之力,指甲是坚硬之物,不似手指有肉皮覆盖,因此容易将剑身弹断,那这次就不用指甲,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大力。 想到这里,张羽微微一笑,用指节对着尘柄,使出些微力道一弹。 只听当啷一声,那拂尘竟然脱手坠地。 白九万握持拂尘的一条胳臂无力垂落,似乎里面没了骨头一般。 白书亭慌忙上前扶住白九万,惊呼道:“爹!你怎么样!” 白九万强忍住疼痛,竭尽所能压制住体内波涛翻滚的内息,强撑着用最为平静的语调道:“蒙张公子赐教,白九万记下了,书亭,咱们走。” 说罢,迈步上了马车。 白书亭扶着白九万上了马车,然后回头对宇文慧怡道:“慧怡,我有空再来找你。” 说罢,扭头瞪了张羽一眼,眼神中满是怨毒与杀意。 荆钰微微叹息一声,和宇文慧怡点点头,看了一眼张羽,转身上车。 待荆钰和白九万的车驾走远,小翠俯身捡起那柄拂尘,只见张羽弹过的位置现出一弯清晰的凹痕。 宇文慧怡和小翠其实并不知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即便再无知,也能看出张羽毫发无损,但是白九万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小翠托着拂尘对宇文慧怡道:“小姐,这柄拂尘……” 宇文慧怡见小翠和张羽平安归来,心情大好,道:“刚才师叔不是说了,给张羽了么,张羽,你拿去熔了吧,可以回家盖间房子啦。” 张羽微微一笑道:“家里已经新盖了房子啦。” 宇文慧怡道:“哇,看来发财啦!” 三人说说笑笑,进入府内,宇文慧怡并没有对小翠又任何责怪。 自打小翠走后,宇文慧仪心中有几分羡慕小翠,可以说走就走,可以敢爱敢恨。 看小翠的样子,看来已找到了托付终身之人。 …… 白书亭扶着白九万回到房间,荆钰站在一旁道:“师弟,你的胳臂如何?” 白九万额头汗珠如豆,硬挺着道:“掌门师兄放心,我没事。” 荆钰道:“我帮你看看吧。” 白九万断然拒绝道:“不用,多谢掌门师兄关心,就不劳掌门师兄了。” 荆钰无奈,只得转身而出。 白书亭将白九万扶到床边,待听得荆钰走远,白九万再也忍耐不住,大口喘着粗气。 白书亭万分紧张,单膝跪地,慌张地看着他爹。 白九万咬牙道:“此人……内力……深不可测!” 说完,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白书亭吓得脸色煞白,急忙拿了杯水过来,除了颤抖着喊“爹”,完全没了主意。 过了一会儿,白九万喝了口水,终于平静下来,道:“那个打伤你的野人,就是他?” 白书亭点头道:“没错,莫奇谷不让派中任何人谈论他,还有,那个七星剑鞘,一开始就是在他手上。” 白九万喘着粗气,眼神倏忽间闪出数种异样光芒,道:“此人不简单,此人定与天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白书亭道:“爹,那……那我们怎么办?” 白九万道:“莫奇谷的音讯查到了吗?” 白书亭摇摇头,道:“还在查。” 白九万道:“哼,莫奇谷这只老狐狸,耍得什么花招,还玩起了消失?” 白书亭道:“荆钰说他已死,会不会真……死了。” 白九万眼中寒芒闪过,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依荆钰的手段,要杀莫奇谷何等困难?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咳咳……” 白书亭马上轻拍白九万的后背,道:“那关于张羽……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找机会把他……做掉!” 白九万冷哼一声,道:“做掉?谈何容易,他单用两根手指,就震得你爹吐血,如何做掉?” 白书亭不忿道:“那今天的仇,就这么算了?” 白九万道:“哼,这笔账绝对没完!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记住,咱们的实力和他相差太远,你给我记住,切不可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白书亭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第132章 砝码 吃过晚饭,张羽径自回房,宇文慧怡拉着小翠在院中吃瓜赏月。 宇文慧怡道:“可惜这里没有冰,不然将这西瓜冰一下,就更消暑啦。” 小翠吃了口瓜,道:“夏天最痛快的事就是吃西瓜,对啦,羽哥那边有西瓜吃吗?” 宇文慧怡笑道:“你呀,心心念念想着你的羽哥,一刻不停,怎么样,这回去辽东,你俩是不是好事将近啦?” 小翠秀眉微蹙,放下手中的瓜,叹息一声道:“哎,他终究还是只把我当妹妹。” 宇文慧怡道:“那你有没有直说想做他妻子?” 小翠俏脸微红,忸怩道:“小姐,人家怎么说也是姑娘,这话怎生说得出口。” 宇文慧怡笑道:“小翠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还怕上了自己的心上人?” 小翠双手支着下巴,道:“小姐,我好烦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宇文慧怡道:“我哪里知道,你们俩都是奇怪的人,都不按常理出牌。” 小翠嘟着嘴道:“我哪里奇怪啦,我只不过是性子直来直去。” 宇文慧怡道:“那你干嘛不直接说你要嫁给他做老婆?” 小翠立即双手掩面,道:“哎呀小姐,你就饶了我吧。” 小翠说着,忽地想起一事,道:“小姐,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宇文慧怡问她是什么事,小翠便说了张羽要回家的事,她希望小姐出面留住张羽,让张羽不用这么快就回去。 宇文慧怡想了想,不过也没有十足把握能留住张羽,便道:“明儿个我跟他说说,他要是倔脾气上来,硬要走,我也没办法。” 小翠只得说好,之后小翠又和宇文慧怡讲了前去太白山的经过,说了突地稽他们靺鞨族的风土人情,还说了乾火伯伯一家和冰龙一族的事。 最后讲到张羽大战巨冰龙,虽然小翠并未亲见,但是亦描述的绘声绘色,听得宇文慧怡又是紧张,又是刺激,二人直聊到深夜。 …… 张羽在自己的厢房中,熄灯准备睡觉,忽地窗外有人说了一句:“出来,跟我来。” 说罢,貌似是跳到了房顶。 张羽听说说话声耳熟,心头好奇,走出屋外。 室外月明风清,张羽抬头一看屋顶,一道士矗立在上,张羽一眼便认出是荆钰。 荆钰和他对视一眼,飞身而去,张羽紧紧跟住。 约摸离城三里,荆钰在一条河边站住脚。 张羽停在他身后五步外,道:“荆道长。” 荆钰转过身来,丝毫不好奇为何张羽能紧紧跟住他的步伐,道:“听说你在辽东的事办完了,接下来什么打算?” 张羽道:“回武安。” 荆钰沉声道:“今天,你为何要在白九万面前展露实力?” 张羽道:“不是他让我弹的么?我已经收力了。” 荆钰道:“收力?收力可不是你的风格。” 张羽道:“是宇文小姐让我不要打坏拂尘。” 荆钰道:“哼,眼下白九万已经盯上你了,他可是比莫奇谷还要难缠的人物。” 张羽道:“荆道长,怎么你说话越来越像莫掌门了?对了,今天白道长称你作掌门师兄,你做了真武派掌门么?” 荆钰袍袖一拂,转过身去,道:“暂时代理掌门而已。” 张羽道:“原来如此,那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荆钰道:“我想让你去调查一个组织。” 张羽道:“什么组织?” 荆钰道:“极乐教。” 张羽好奇道:“你想调查极乐教?” 荆钰道:“莫奇谷和萧君廓的尸首都是疾风抢走的,如今没有莫奇谷的尸体,真武派上下都不确定莫奇谷已死,是以我这个掌门只能是代理。” 张羽道:“你是想让我去极乐教把莫奇谷的尸体找来吗?” 荆钰转过身来,审视张羽,眼神中露出赞许的目光,道:“几日不见,你又成熟了不少。极乐教高手如云,这个世上,也就你有本事办成此事,不过莫奇谷若是死了,如今估计多半剩下一副残骸,那你就把疾风捉来吧,这对你不是难事。” 张羽道:“可是我不想帮你,我想回家。” 荆钰冷哼一声,道:“你难道不担心张大虎和李氏的安危吗?” 张羽听不太懂,道:“这话什么意思?” 荆钰道:“我已安排了心腹在你家周围,只要他们连续一个季度收不到我的书信,就会立时把你爹娘杀了。” 张羽闻之大惊,浑身巨震,双手握拳,上前一步道:“你说什么?” 荆钰冷笑道:“你可以动怒,你也可以动手,但你要想清楚,杀了我,就没有人给我的心腹传信了。” 张羽瞬间恍然,眼前的荆钰,比莫奇谷难对付多了,莫奇谷还算是光明正大和他做交易,但是荆钰却是在用爹娘的性命威胁自己。 张羽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死都毫无畏惧。 但是他唯一的弱点,也是致命的弱点,就是他的爹娘。 张大虎和李氏,是他在世上最亲近之人,最在意之人,若是他俩因自己而死了,那比他自己死了还让他难以接受。 荆钰盯着张羽神情倏变,胸脯起伏不定,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 荆钰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可以拿捏张羽的感觉。 当他意识到可以随便利用张羽这颗强大的棋子时,他的兴奋异乎寻常。 他似乎见到了一束光,一束可以让他称霸道盟,称霸武林,称霸寰宇的圣光! 他之所以不希望张羽在白九万面前暴露实力,原因也就在此。 当白九万同样知道张羽的软肋之时,势必将加以利用,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因此,荆钰更要先下手为强,将张羽牢牢控制在手中,正所谓奇货可居。 第一步,就是让张羽找到莫奇谷的尸首,好让自己名正言顺的成为真武派掌门。 然后第二步,就是铲除白九万等反对派。 有张羽在手,白九万之流简直如蝼蚁一般,不足为患。 …… 第二日,小翠一早见到宇文慧怡,便央求她去和张羽说项。 宇文慧怡道:“女大不中留,难道张羽还会飞了不成?看把你急的,这要是以后成亲了,还不得急着给人生娃娃。” 说着,身旁其他的婢女都浅浅一笑。 小翠哀求道:“小姐,你就不要消遣人家了,去说句话,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宇文慧怡对身边的婢女道:“去,把张公子请来,就说本小姐请他一起用早膳。” 婢女领命下去,小翠坐到桌旁,拄着下巴,双眼出神。 宇文慧怡道:“若是他当真一心回家,你怎么办?” 小翠蹙着眉,道:“我也不知。” 宇文慧怡道:“张羽不是新盖了房子,你住过去呗?” 小翠伸手推了宇文慧怡的胳臂道:“哎呀小姐,你又消遣我,那是小初盖的,又不是我盖的,干嘛要住过去。” 宇文慧怡道:“小初都已经嫁人了,有什么关系?” 小翠道:“那也不成,除非……” 宇文慧怡十分聪慧,猜到她心思,道:“除非他用八抬大轿娶你回去,哈哈!” 小翠听了,掩面不答,羞的脖子都红了。 过不多时,婢女去而复返,回禀道:“小姐,张公子的房间叫了半天没人应,似乎人已走了。” 宇文慧怡和小翠闻之大愕,急忙起身向张羽的厢房走去。 张羽确实走了,还不忘留下一张字条,字写得十分幼稚,写道:“我有事先走,不及告别,再会。” 宇文慧怡一边问着:“他写了什么?”一边从小翠手上拿过纸条,读后蹙眉道:“这家伙,说走就走,太没礼貌了。” 宇文慧怡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想:“这才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张羽。” 小翠默然无语,满目泫然,眼看着要哭。 宇文慧怡道:“他应该没走远,要不要去追?” 小翠失神道:“去哪追?” “自然是去武安了,这还用问?他肯定是回家啦。”宇文慧怡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张羽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小翠问这种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小翠摇摇头道:“他没有回武安。” “嗯?为什么?” 小翠这话倒是大出宇文慧怡所料,张羽明明说想要回家,他也只有家可以回,为什么小翠信誓旦旦说没有呢? 小翠道:“我太了解他了,他若是回家,不会只留个纸条就不辞而别,若是真用纸条道别,他也一定会写‘我先回家’,而不是写什么‘我有事先走’,所以,他一定是没有回武安。” 宇文慧怡听着,又看了看那张字条,发现确实有些奇怪之处,坐到小翠身边,想不到张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走,还不辞而别。 宇文慧怡无奈,看着小翠可怜出神的样子,无言安慰,只得坐在一旁,静静陪伴。 …… 当昨晚张羽和荆钰谈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想着爹娘控制在人手,他心底十分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荆钰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现在居然把爹娘都牵连进来,两条性命握于人手。 不过张羽还算单纯,他单纯的认为,只要这次帮了荆钰,那他就会饶了自己爹娘,今后再无瓜葛。 但是,荆钰却不是这么想,他自然是想一直控制张羽,达到他所有想要达到的目的。 既然胡思乱想睡不着觉,张羽索性就起床,见房中有笔墨,便胡乱留下个字条,打包了行李,奔泰山而去。 张羽虽不认得路,但是荆钰告诉他只顾往南走,约摸走个八到十天便可到了。 而且泰山举世闻名,随便问个人都知怎么走。 张羽原以为此行自己孤单一人,在路上见不到人,却不想皇帝下诏,总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 同时下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 因此一路上,车牛连成一线,数十万人往还在道,道路填咽,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 张羽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见人流车马浩浩汤汤,张羽只得远远避开,专挑一些山林道路行走,且走且藏,不敢被押运的官军见到。 不过这一路行来,张羽所见极其震撼,那些推车的苦力,都是像张家庄上邻里一样的农人,他们衣不蔽体,二人共推一车,看着都是家中的主要劳力,这时出来运粮推车,家中田畴又谁去打理呢? 张羽看那一车最多不过三石粮食,这样两个壮汉,推到涿城去,岂不是还没到地方,就吃光了,怎么向朝廷交差呢? 张羽一路走,一路瞧,只见押运的官军,手中一条长鞭,看谁不顺眼,兜头盖脸就是一鞭子下去。 那些鞭子打在苦力身上,便如打在张羽身子一般,他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的爹娘也要被人抽着鞭子运粮呢? 爹娘现在在做什么呢?不知家中粮食还够不够吃? 他十分庆幸,离家时给家中留了不少钱财,应该够爹娘吃一年的。 张羽不知道,民夫运米,一趟能返回的不足半数,耕稼失时,田畴多荒,导致谷价踊贵,如今在东北边境,斗米价格涨到数百钱。 每当夜幕降临,张羽便经常能见到逃跑的民夫,有些甚至就在他睡觉的树底下跑走。 有一拂晓,张羽在一株高树上睡得正香,忽听得远处传来兵刃击打之声。 张羽揉揉眼睛,定睛看去,月色朦胧,倒也看不太清楚,便起身,在树间纵跃如飞,向打斗方向摸过去。 来到近前,只见是八个官军,围着两个民夫挥刀乱砍。 那两个民夫,每人手持一根混铁棍,在官军包围中舞动生风,守护严密,居然无懈可击。 只听一个民夫道:“大哥,你快跑,我来顶住!” 另一个民夫道:“兄弟同生共死,哪有哥哥我自己逃的道理!” 张羽听他两人讲义气,心中生出赞许之意,看了一阵,只见其中一人似乎有些面熟,好像之前在天剑峰巅上见过。 张羽一来是最近看多了官军跋扈野蛮的做派,心中不齿;二来是见二人都是讲义气之人,心中钦佩喜欢;三来是见一人眼熟,虽不知姓甚名谁,却肯定自己见过。 因此心生相助之意。 第133章 泰山 那些个官军武功不弱,配合默契,加上两个民夫手中铁棍无甚威力,是以二人越发显露不敌之态。 张羽觑准时机,飞身而下,倏忽之间连发八掌,将八名官兵全部击飞出去,然后回头看着二人道:“快跑。” 那两个民夫见张羽从天而降,一出手就料理了八人,实在是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其中一人扑通跪倒,连续磕了三个响头,道:“谢少侠救命之恩,小人王薄没齿不忘!” 另一个民夫虽没有磕头,却也单膝跪地道:“孟让谢少侠救命之恩!” 张羽道:“你叫孟让吗?之前在天剑峰上见过你。” 孟让猛地一震,努力回想当日天剑峰巅上诸事,无论如何想不起这英俊少侠是天剑峰上哪位英雄。 心念电转,忽地想到,莫不是他就是那极乐使者? 孟让变色道:“少侠可是……极乐使者?” 张羽摇摇头,扶起二人道:“我不是极乐使者,我是那个……野人。” 孟让闻言更为诧异,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是无法将眼前这俊俏男子,和当日峰巅之上那肮脏邋遢的野人相提并论,起身借着熹微晨光,将他好生端详了一番,嘴里啧啧称奇。 王薄道:“义弟,你可认识这位少侠?” 孟让道:“呃……有过一面之缘。” 忽然,远处响起大队人马奔来的声音,王薄道:“少侠,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然后王薄当先带路,领着二路一路朝南边奔去。 但是追兵紧追不舍,一直听着有人追在身后。 孟让骂道:“妈了个巴子,追别人不见这么凶,偏偏追我们兄弟这等勤快!” 三人专挑林深树密处跑路,奈何官军在后面穷追不舍,竟然距离三人越来越近。 三人又跑了三里多地,登上一座山头,谁知面前忽地横亘一处悬崖,前进不得。 身后追兵声音越来越近,前面却已没路,这下急坏了王薄和孟让。 孟让道:“大哥,你领着少侠向东跑,我来牵制官兵。” 王薄道:“万万不可,你带着少侠跑,哥哥我来殿后。” 追兵越追越近,二人还在你推我让,张羽笑道:“你俩别争了,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着,上前伸出左右手,一只手提起一人,奔到一处大树根旁,一跃而上,跳到树上。 今晨光影朦胧,不易见物,加之树大叶茂,若是没有火把照亮,一时倒也看不到树上有人。 二人猝不及防之下,猛地置身树上,还没回过味来,只见树下几十名官军涌了上来。 那些人见前面是悬崖,前进不得,只得分兵东西两个方向追去,声音越来越远。 张羽见官军追远,便要下树,却被王薄制止,伸手指摁在唇上。 果然,过了半柱香时分,有一小队官军返回,领头的骂骂咧咧:“奶奶的,居然让他们跑了。” 说罢,领军回了。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三人才放心下得树来。 二人落地,抬头望望参天大树,心中之震惊无以言表,瞠目看着张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三人一直逃到天亮,见离开大路越来越远,追兵已然追不上来,方才找了一处地方歇脚。 张羽身上还有吃的,便分给二人吃。 三人填了肚子,孟让问道:“少侠,还没问你高姓大名?” 张羽道:“我叫张羽,张飞的张,关羽的羽。” 王薄道:“少侠好名字!在下敢说,当年的关、张二将,都没有少侠这般勇力!” 孟让想起那日张羽一掌击败疾风,心有余悸,不知其深浅,虽然眼下张羽救了自己性命,但是一直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张羽。 张羽道:“王兄,你们为什么要逃?” 王薄听了,闷哼一声:“朝廷虐用民力,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干嘛要给他卖命,也把我们的命瞧得忒不值钱!” 孟让在一旁道:“再这么下去,老子舍得一身剐,把那皇帝老儿拉下龙椅,换个人去做!” 王薄听了,眼眸一闪,神色间颇有欣喜之意,道:“孟兄,现在这个光景,安居则不胜冻馁,剽掠或犹得延生,反正你我做了逃兵,横竖都是个死,不如甩开膀子,干他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孟让听了,哈哈大笑道:“不瞒大哥,弟弟早有此意,早就看朝廷,还有这个鸟皇帝不顺眼!你扯面大旗,占个山头,弟弟跟你用命便是。” 王薄大喜,握着孟让的手猛摇了数下,扭过头来看张羽道:“少侠,你有何打算?” 张羽道:“我有事要去泰山。” 王薄道:“少侠,你神功盖世,英勇无敌,我和孟兄的命也是你救的,只要你揭竿而起,我和孟兄都以你马首是瞻,咱三人携手,就如刘关张三兄弟一般,轰轰烈烈干他一番大事业!” 王薄拿自己三人与刘关张相比,实在是不伦不类,一来刘备虽然最后称帝,但是一直打着的旗号是汉室正统,从来没说过要造反; 二来蜀汉政权最后被灭,算是失败,拿一个失败的案例类比,实在是不知所云。 张羽对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丝毫没有兴趣,他现在满脑子就是爹娘的安危,满脑子都是尽快去泰山找到莫奇谷的尸体,带回武安。 张羽摇摇头道:“我不想干什么大事业,我要去泰山,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然,我爹娘会死。” 王薄见张羽没有造反的意思,脸上笑容尽褪,微微有些异样神色。 孟让记得他明明是个野人,怎么会有爹娘?心中好奇,脱口道:“令尊令堂?少侠不是……” 张羽知他话中含义,笑笑道:“不是亲生爹娘,是后面认下的。” 孟让点点头,又问道:“少侠去泰山不知办什么事,山东地界,我孟让地熟,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少侠尽管开口。” 张羽道:“去找极乐教。” 听到“极乐教”三字,王薄没甚反应,孟让却是一震,瞠目道:“少侠……你……你要孤身赴龙潭?” 张羽纠正他道:“龙潭去过啦,这次是孤身赴泰山。” 孟让极为忌惮极乐教,至今每每想起疾风杀丐帮的画面依然心有余悸,不寒而栗。 王薄见孟让对极乐教谈虎色变,又见张羽对造反一事毫无兴趣,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即起身,向张羽抱拳道:“既然少侠与我兄弟二人志向不同,那咱们就在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张羽丝毫不以为意,起身抱拳还礼道:“嗯,后会有期。” 王薄和孟让大致指了去泰山的方向,三人便分道扬镳。 张羽走远后,王薄对孟让道:“此人知道你我要造反,留不得。” 孟让闻之一惊,道:“大哥的意思是?” 王薄自然是想把张羽一刀杀了,但是一来身上没有刀,二来张羽武功实在太高,就算他和孟让以二敌一,肯定也不是对手。 王薄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放弃道:“起兵一事,事不宜迟,咱们立马分头行动,我去邹平,你去章丘,招揽人马,我知长白山有一处可以屯兵,咱俩就在那里起事。” 孟让自是满口答应,事不宜迟,二人立即分头行动。 …… 不出两日,张羽抵达了泰山境内。 然而,茫茫泰山,究竟去哪里找极乐教呢。 极乐教中之人,张羽只见过四个,一个是独目道人,一个是疾风,一个是魔手,还有一个就是戴老三。 想到魔手和戴大哥,张羽忽地后悔起来,早知道要来找极乐教,当时就该和他们问问极乐教的情况。 荆钰告诉张羽,在泰山天柱峰玉皇顶上,于每月初九子时,会有巨大黑洞破天而开,狂风大作,鬼哭神嚎,似有恶鬼冤魂从天洞内逃脱,隐没于山林四野,似乎这个和极乐教有极大关联。 张羽仅有这一条线索,便只能一路寻到泰山最高峰玉皇顶。 站在玉皇顶脚下,只见云汉间一处绝顶拔地而起,气势雄伟,上有一神殿,红墙白瓦。 张羽没想到在这等绝峰之上,竟然还建有神殿,兴味盎然,迈步上去。 来到山门前,抬头一看,上书“玉皇观”三字,张羽都已认得。 再进到庙前,只见一碑高达数丈,上下渐削,石色莹白。 艳阳照之,石碑熠熠发光,金光射目,碑中隐隐有几行篆字,远视则有,近视则无,十分有趣。 张羽贪看一番,甚是有趣。 这时殿内走出一位老道士,对张羽道:“这位公子,请问有何贵干?” 张羽冷不丁见到一个老道,有些诧异,只见那老道一身粗布道袍,上面好几处补丁,五短身材,微微驼背,须发皆白,眯着眼,似乎眼神不好。 张羽问道:“爷爷,您是住在这里吗?” 那老道道:“此观荒废多时了,贫道只不过负责看院扫阶,敢问公子贵姓?” 张羽道:“我叫张羽,张飞的张,关羽的羽,河北武安郡人士。” 那老道微微一笑道:“名字倒是好记,此观就是自打东汉末年那会儿荒废的,不知公子远道来此,有何贵干?” 张羽不答反问道:“爷爷,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老道一怔,道:“今天是七月初五。” 张羽嘀咕道:“这么说,就是还有四天。” 那老道听他这么一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道:“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张羽道:“没有,听说这里每月初九,天上会有黑洞出现,所以我想看看。” 那老道似乎有些吃惊道:“公子,这热闹可凑不得,那可不是儿戏,你若要当真是为那天痕而来,贫道劝你还是速速下山。” 张羽不解道:“怎么呢?” 那老道道:“天痕出现时,有鬼怪掉下来,会吃人的!” 张羽道:“爷爷,你见过吗?” “呃……没见过。”那老道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愕然。 “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呢?”张羽越发好奇。 “十里八乡都知道,因为天痕现世,这泰山方圆几十里,不知死了多少不明不白之人。”那老道说得言之凿凿。 “那有人见过鬼怪杀人吗?”张羽瞪大眼睛道。 “呃……虽说都是道听途说,不过依贫道之见,倘若亲眼见到,估计多半会被鬼怪吃了,可没有命再四处宣扬了。” 张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爷爷,听你说了之后,我更想见识一下。” 老道苦劝半天,奈何张羽就是不听,老道无奈,见红日西沉,只得收拾好打扫工具,准备下山。 老道临走时嘱咐,只要不弄脏损毁庙内物事,张羽可以在此殿住宿。 交代好一切,老道便缓缓下山。 张羽得知,这老道不是每日都来,若是天晴日好,通常是每隔五日上山一次,若是雷雨风雪,那就会推迟一些。 毕竟此观荒废,亦无人考核老道的工作。 张羽回到山中,只觉浑身自在,不似在城里或者府里那般拘束。 很容易打到两只山鸡,找了一处石壁下,生火烤来吃。 刚吃完一只,另外一只还没烤熟,忽听得有两人说话之声,那声音张羽听来非常耳熟,但是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只听一人道:“鸟都看不到一个,更别提人了,天天叫咱们来巡山,真他妈的。” 另一人道:“还不是因为上次去真武山,把任务搞砸了,不然哪会把这种下等的活给咱兄弟俩。” 张羽听得“真武山”,愈发来了兴趣,心想声音这么熟,会不会之前见过? “你就别提真武山那事了,谁能知道半路杀出个太岁来。” “确实是,我就纳闷了,那家伙是人吗?依我看,比这天魔还厉害!” “诶?你闻到没有,好像有股子烧鸡的味道?” “确实是,好像是那边传过来的,走去瞧瞧,要是有人,赶紧给轰走。” 张羽听二人脚步声向这边靠近,一纵身,躲到了石壁后面,偷看二人。 只见两个黑衣人转过来,张羽一看之下,确实是两个熟人。 第134章 弑主 张羽认出二人是道盟盟主选拔当日,真武派山脚下向他们借了衣服的飓风和鬼火。 飓风和鬼火见到烧鸡,却不见有人,立即警惕起来。 飓风小声道:“应该没走远。” 鬼火扫视一眼四周,见旁边只有一处石壁后可以藏人,便慢慢摸了过去。 张羽听脚步声向自己靠近,虽然那脚步声极轻,但是瞒不过他的耳朵。 张羽四下一看,发现已没有再藏身的地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鬼火的脚步越来越近,张羽蓦地恍然,自己为什么要躲呢?明明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想到这里,张羽便大大方方走了出来,站在鬼火面前。 正值傍晚时分,光线不是很足,张羽又是一身公子服饰,鬼火第一眼没认出他来。 鬼火道:“干什么的?” “我……是来上山玩的。”张羽见他没认出自己,很是有趣,心中暗笑,便装作不认识道。 “这鸡是你烤的?就你一个人吗?”鬼火听他是外地口音,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就我一人。”张羽点点头。 “天黑了,赶紧下山,不知道这山上闹鬼啊!”鬼火轰赶道。 “我吃完烤鸡,就下山。”张羽道。 鬼火见地上已经有一小撮鸡骨,显然是张羽已经吃过了一只,不耐烦一挥手,道:“老子让你下山,就赶紧滚,别啰嗦!” “你们都说这山上有鬼,鬼长什么样?”张羽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去拿那只架在火上的烤鸡。 鬼火见他如此不识时务,伸手在他面前拦住去路,抬抬下巴道:“下山的路在那边,还有,不该问的事别问。” “我要拿我的烤鸡。”张羽指了指石壁下的火堆。 此时两人距离近了一些,鬼火看得清他相貌,又听他说话声音耳熟,问道:“小贼,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们不记得了吗?”张羽说着,微微一笑。 鬼火听了,越看他越眼熟,招呼身后飓风道:“喂,飓风,你来看看,这家伙你认不认得?” 飓风上前两步,端详了张羽两眼,忽地一惊,急忙将鬼火扯了倒退两步。 鬼火冷不丁被飓风扯退几步,心中恼怒,厉声道:“你干什么!” 飓风声音颤抖道:“他他……他他……不就是那个……鬼?” 鬼火道:“你在说什么?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真武山下那……鬼啊!”飓风越说越急。 鬼火心念一转,立时恍然,心下大骇,瞠目看着张羽道:“你……你是抢我们衣服那……那……那……” “没错。”张羽微微一笑道。 “你……你在这里干嘛?”鬼火和飓风同时脱口而出,他们现在十分害怕,害怕张羽是来找二人算账的。 张羽道:“对了,你们是极乐教的,我来泰山是找你们教的。” “你找我们极乐教干嘛?”二人听说张羽不是针对自己而来,略略宽心。 “我想要一个人的尸首。”张羽说得极为平淡。 飓风和鬼火对望一眼,心说他要一个人的尸首,那就是说他要杀一个人,一个教中之人,哪个人得罪他了?难道是独目道人吗? 江湖中人说话喜欢拐弯抹角,比如想取一个人项上人头,很少直接说要你的狗头,而是会说向你借个东西,如果你问借什么,他便会摆出得意的坏笑,说借你项上人头。 因此,飓风和鬼火听张羽说他想要一个人的尸首,以为他是想来杀教中一人。 “那个人是……是谁?”飓风问道。 “是一派掌门。”张羽道。 二人听了,心下更是一惊,心说难道他要杀教主? 难道他已知道教主这两日要来? “你……为什么要他的尸首?”鬼火问道。 “受人所托。”张羽道。 “受何人所托?”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张羽微微一笑:“这个不能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带我去极乐教就好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说;“若是我二人明知你要杀教主,然后还带你去教里,那要是被教主知道了,岂不是要千刀万剐?万万不可!” 飓风道:“你……你要找的那人不在教中,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张羽见他表情闪烁不定,这要是换作以前,八成就会信了他的话,但是现在的张羽,已经慢慢成长,知道不能轻易信人,尤其是极乐教这种魔教组织。 “你在骗人,废话不用多说了,你们两个带路就好。”张羽直截了当道。 飓风和鬼火相视一眼,彼此使个眼色,陡然出手,一团巨大的火球平地而起,四周阴风呼号,狂风卷地,那团火球猛地向张羽冲去。 张羽一扬手,将那火球打在一边,只见那火球顺着山势向下滚落,所到之处燃起一长条火路。 张羽看了,心叫糟糕:“这火若是不扑灭,会着成一场大山。” 张羽再转过头来,只见飓风和鬼火已跑得无影无踪,此时天色已黑,四周林深树密,即便张羽眼力极佳,亦寻不到二人。 “跑得还真快。”张羽小声嘀咕。 张羽看那火线延伸,当下也不犹豫,扳倒一株小树,作为扑火工具,一路扑火向山下而去。 足足忙了一个晚上,直到东方既白,所有的火苗才被扑灭。 此时张羽已身在山下,回望上路,一条黑炭般的线从山上下来,放心地呼出口长气道:“这样就不会起火啦。” 说罢,躺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话说飓风和鬼火逃离后,直奔极乐教总坛而去。 总坛入口处,飓风和鬼火遇到了疾风。 疾风看着两人慌慌张张的样子,问道:“天痕未现,你二人慌慌张张的,难不成是见鬼了?” 二人喘着粗气,飓风道:“比见鬼还要可怕!” 鬼火急促问道:“疾风,龙王回来了吗?我们有要事禀报!” 疾风道:“龙王初九才到,你们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了,说来听听。” 飓风摆摆手道:“来不及啦,听说狐王已到,那我们要去禀报狐王。” 疾风面色一沉,道:“你们是龙王属下,有事不报龙王,想要直接报给狐王吗?嘿嘿,这要是被龙王知道了,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鬼火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 疾风道:“龙王不在,还有左右令使,你们何不去禀告令使?” 飓风和鬼火无奈,只得去禀告令使,转身要走,却听疾风道:“慢着!” 二人疑惑地看着疾风,疾风道:“到底何事啊,你们就跟我说说呗?” 二人又是相视一眼,便将遇到张羽之事简单说了。 疾风闻之大惊,脱口道:“你们确定他要来杀教主?” 飓风道:“千真万确,这种事情,我等哪敢造谣!” 鬼火道:“我们二人四只耳朵,全都听到,还能有假?” 疾风心下一沉,道:“事不宜迟,赶紧去禀报令使吧。” 飓风和鬼火离去,疾风暗暗沉吟,从二人描述中知道,张羽多半只知道极乐教总坛在泰山,但是具体在哪却不甚清楚。 可是如今莫奇谷已经不在真武派,又是谁指使张羽来泰山呢? 难道张羽知道莫奇谷在泰山了吗? 疾风越想越疑惑,想起张羽和独目道人的恩怨,忽地有了主意,不如将这个消息卖给独目,独目听了肯定会去找张羽算账,到时候自己跟过去瞧个清楚,便可知道个一清二楚啦。 想到这里,疾风微微一笑,迈步去找独目。 飓风和鬼火将见到张羽的消息禀告给了左右二令使,二令使听了,都是十分紧张,但是龙王不在,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迎敌。 飓风和鬼火怕担责任,出言建议道:“虽然龙王未归,但是狐王尚在教中,是否该请示一下狐王的意思?” 二令使面面相觑,只听左令使沉吟半晌,道:“你们的建议很好,只是我等皆是龙王属下,若是没有龙王命令,擅自禀报狐王,恐怕不妥,但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呃,右令使,您有何意见?” 右令使道:“此事确实事关重大,一来涉及教主安危,二来关乎龙王和狐王两人关系,三来关系到你我职责,实在是难办……飓风和鬼火,你二人当真听到他亲口所说,要弑教主?” 飓风和鬼火面色尴尬,偷眼瞧对方,鬼火道:“他话说得倒不是那么明白……” “听他说要来教中取一人尸首,我们问他那是何人,他说是一派掌门……因此我等认为应是教主无疑。”飓风小心翼翼道。 右令使沉吟道:“嗯,如今教中都是活人,要是来取尸体,必定是要杀人了,杀得还是一派掌门,岂不是说得就是教主?不知我这么分析,左令使认为如何?” 左令使点点头道:“右令使言之有理。” 右令使接着道:“但是他并没有亲口说要杀教主,如果到时候当真搞错了,这罪名……你我两个令使,可承担不起。” 左令使深以为然道:“没错。” 右令使道:“这就棘手了,该如何是好呢?” 飓风和鬼火听二人绕来绕去,没完没了,就是不给个准话,急都急死了。 二人是亲眼见过张羽的厉害,但是左右令使却只是听他们说起过,并没和张羽正面交过手,不知张羽的恐怖之处,加上怕担责任,怕被龙王训斥,因此在那里互推皮球,不敢拍板。 最后左令使道:“要不这样,飓风和鬼火,你二人再去把那厮找到,问个清楚明白,再来回禀,咱们再做决定,右令使你看如何?” “很好,就这么办。”右令使抚须点头道。 飓风和鬼火敢怒不敢言,飓风刚想转身走,鬼火道:“二位尊使,不知是否方便作个见证,我二人去问,尊使便在一旁听着,这样咱们四人都听个明白,更保险些。” 飓风心中叫妙,心想鬼火想得周全,不然到时候回来禀报,左右令使再不相信,岂非还要折腾? 鬼火这话不提便罢,提了左右令使就不得不去,不然到时候真的出了刺杀教主一事,追究下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只得答应。 睡了大概两个多时辰,张羽睡醒起身,揉揉眼睛,肚子又在咕噜咕噜叫,想起昨夜还有一只烤鸡没吃,怪不得这么饿。 快要入秋,山上野果野菜很多,填饱肚子,对张羽不是难事。 想起飓风和鬼火二人,张羽犯愁起来:“这两人肯定知道极乐教所在,到哪去找到他们呢,昨天被他们跑了,真可惜。” 张羽没什么办法,想起飓风和鬼火二人昨天是巡山,那说不定还会又极乐教的人巡山,自己只要等在玉皇观附近就行了。 有了主意,张羽便拔步向玉皇观行去,一路盘坡转径,揽葛攀藤。 张羽脚程迅速,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玉皇观山门前。 张羽找块平地坐下,远望云山,见云海玉盘,大有倒海翻江之势,胸中不免激荡。 想起太白山上龙潭,又眼看茫茫云海,心道:“原来世界如此之大,不知还有多少壮丽的景致没有看过,书上所说的大好河山,应该就是这般了。” 张羽贪看一阵,越看心中越是弘阔。 过了一会儿,只见山下有两个黑影一纵一跃跳上山来,速度甚快,显然不是寻常百姓。 张羽如今形成条件反射,见到黑袍人,就联想到极乐教。 似乎极乐教中人极喜欢穿黑色衣裳。 待那二人距离山门越来越近,张羽认出二人相貌来。 一个是独目道人,一个就是疾风。 那日独目道人重伤于张羽之手,后被飓风和鬼火救回,整整疗养了三个多月,方才恢复体力。 不过体内结聚的天魔遭受重创,内力已大不如前。 但是独目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听到疾风说仇人出现,二话不说,直接寻来。 独目和疾风来到山门前,见张羽坐在地上,都向他看去。 因为那日张羽袭击独目时是一身黑袍,蒙着脸,独目其实并不知他样貌。 张羽自然认得独目道人,也认得疾风,看他二人来到近前,站起身来。 第135章 交手 其实,疾风也不知道那日袭击独目之人的长相,但是见张羽的衣着样貌,和飓风与鬼火的描述相同,细看张羽相貌,似乎有些眼熟。 独目道人单刀直入道:“那日真武山无为宫老君殿上,蒙面之人是不是你?” 这个问题张羽本不好回答,如果说不是呢,就是撒谎骗人,如果说是呢,就是违背了对莫奇谷的诺言,但是转念想到莫奇谷已经不在人世了,应该不用再保守这个秘密了,便道:“没错,是我。” 疾风越看张羽越奇怪,道:“小贼,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张羽道:“是见过,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样貌,是在那日道盟盟主比武之后,天罡殿外。” 疾风一顿搜肠刮肚,依稀记得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当日张羽还是仆役打扮,怎么现在却是一身华服,俨然公子哥。 独目对他二人认不认识漠不关心,自顾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门何派?那日可是受谁指使?是不是莫奇谷?” 张羽道:“我叫张羽,无门无派,那日是莫奇谷让我杀你。” 这几句话说得如此平淡,说得并不像个江湖中人,更不像个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高手。 在独目道人和疾风听来,甚至说得有些稚嫩。 此外,张羽把杀独目道人这层意思说得太过轻描淡写,仿佛杀独目道人如踩死一只蚂蚱一般容易。 独目道人听了,自然火冒三丈,不过他强自压抑着怒火,因为他深知仇人的厉害,很可能对方体内的天魔之力是臣使这个级别的,比自己高出不是一星半点,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独目道人道:“是了,你知我还未死,所以寻上门来,莫奇谷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旁的疾风听了,却十分奇怪。 莫奇谷的近况独目虽不知道,但是疾风却一清二楚,他心奇道:“莫奇谷如今都那样了,怎么还会指使人再来杀独目呢?” 张羽摇头道:“道长,我不是来找你的。” 独目大奇,问道:“不是你说要来我教杀一人,还是一派掌门吗?难道除了老夫,还有别人吗?……嗯?难道你是想杀本教教主不成?” 张羽听得懵然无知,不知独目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羽只得这般说。 独目道人听说张羽不是前来杀他,心下略微放心,刚刚来寻张羽之时,独目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但是死在外面,总好过死在教内,因此才不管不顾奔了出来。 疾风在一旁解释道:“不是你说,要来我教寻一个尸首,还是一派掌门吗?” “没错,是这样,那尸首还和你有关。”张羽盯着疾风道。 “和我有关?”疾风大奇,说着还看了一眼独目,独目此时正将疑惑的目光投在他脸上。 “难道你忘了,那夜你将莫奇谷和萧君廓的尸体都抢走了?”张羽淡淡道。 此言一出,独目和疾风都是一惊。 独目不可思议道:“萧君廓和莫奇谷都……死了?没听你说起啊,疾风。” 疾风更惊道:“那晚……你也在?” 张羽道:“是的。” “那晚和荆钰说话的……就是你?”疾风愈发不敢相信。 张羽注视着疾风疑惑的眼神,微微点头。 正在这时,忽听山下有人叫喊:“他在那里!” 三人扭头看去,只见是飓风和鬼火外加两个黑袍人快步上山。 疾风脱口道:“左右令使?” 独目见到左右令使,又见到飓风和鬼火,忽地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他仿佛看到了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 原来飓风和鬼火本打算让左右令使先在玉皇观等着,由二人引张羽到玉皇观,在玉皇观说个清楚明白,左右令使只要在间壁听着就好,不用亲自露面。 不想刚送两个令使来玉皇观,就见到了张羽,也是事有凑巧。 左右令使本不想直接见到张羽,若是见到张羽,又提前知道他可能对教主意图不轨,那就必须要出手干掉他。 但是左右令使听说张羽很厉害——当然,不厉害的人怎么会来杀极乐教的的教主——万一自己出手敌不过,这就很难办了。 四人来到近前,独目道人和疾风恭敬施礼道:“参见左令使,参见右令使。” 左右令使点点头,便端详了一眼张羽。 右令使道:“就是你要见我教教主吗?” 张羽心中奇怪:“教主?我为何要见你们教主?” 但是转念一想,莫奇谷的尸首如果在极乐教,说不定要他们教主同意,才能让自己取走,便道:“嗯,是的,你们极乐教在哪,可以带我去吗?” 鬼火为报当日劫衣的私仇,马上道:“尊使,您们看,属下说得没错吧!” 飓风与他一个鼻孔出气,立即帮腔道:“他就是要对教主不利!” 当右令使发问后,待听得鬼火与飓风的煽风点火,独目便知了他们四人的来意,心想这是眼下最好的复仇时机,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心念及此,独目立马道:“没错,此人就是前来刺杀教主的,恳请左右令使立即将其铲除!” 疾风在旁边听了,起初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当独目说话后,立时明白眼下形势,看来独目是想公报私仇,不过现在是六对一,就算张羽有通天彻地之能,恐怕亦活不过六人之夹击。 张羽脑子可没有这几人动得快,不解道:“刺杀教主?你们在说什么?” 独目怕他争辩,立即喝问道:“混账,住口!老夫问你几个问题,你乖乖回答!第一,你是不是要来我教带走一具尸首?” “是。”张羽爽利答道。 “第二,这具尸首是不是一派教主?” 独目有意混淆概念,把掌门替换成教主,虽然本质上意思一样,但在左右令使听来,却大不相同。 张羽略微迟疑了一下,心想真武派也是道教门派,掌门也可以称作教主,便道:“是的。” “第三,这具尸首是否与我教教主有关?”独目道人这句话问得语速极快,似乎不让张羽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是的。”张羽心说要得到教主许可,自然与教主有关。 独目见张羽上套,冷笑一声,转头对左右令使道:“二位尊使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应当假不了了吧。” 那左右令使现在骑虎难下,想不出手都难,只得硬着头皮上。 右令使戟指对张羽道:“岂有此理,大胆狂徒,胆敢来泰山极乐教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领死!” 话音刚落,一掌向张羽胸口拍去。 那掌速度不快,甚至有些慢慢悠悠。 似乎给足了时间让对方闪躲。 张羽双脚一登,向后跳出一步,解释道:“为什么要动手,这中间有误会。” 那右令使见一击不中,对众人道:“此人能轻易躲过本座一掌,武功实在高强,免得他跑了,大家一起上!” 这时在场其他人才知他刚才出掌缓慢之用意,心下皆佩服得五体投地,用了如此简单一招,就让以多打少的尴尬化为无形。 左令使自然乐意,独目、飓风和鬼火更是报仇心切,疾风无所谓,凑个热闹并无不可。 因此六人齐心,各摩拳擦掌,飞身向张羽攻去。 这形势变化得太快,张羽根本跟不上节奏。 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 张羽立即出手接招。 张羽因有求于他们,想通过他们找到极乐教,然后取走莫奇谷的尸首,因此只守不攻。 独目、飓风和鬼火为报仇,同时也知张羽的厉害,因此出手加倍狠辣,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 但是独目右臂未愈,魔力未复,只能左手单手作战,虽竭尽全力,却依然没办法达到原有功力的五成。 除了左右令使,其他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只见以张羽为圆心,暴风、霹雳、烈火、浓烟激成一团,一时间强风滚滚,惨雾漫漫,黑烟窜天,火光电光交杂,山野间噼里啪啦响声不绝。 六人跳出战圈,盯着眼前的滚滚浓烟,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只听飓风道:“幸好左右令使出手,终于料理了这个小贼。” 鬼火道:“尊使就是尊使,结聚的受盛之魔就是不同凡响。” 那左右令使听了得色更甚,右令使道:“早知此贼就这种手段,也不用左令使出马了。” 左令使道:“此话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龙王座下,荣辱与共,共抗外敌,也是分内之事。” 众人中唯独独目不敢乐观,虽只有一只独眼,却一瞬不瞬盯着烟团。 疾风不解道:“道长,还瞅什么呢?咱们极乐教六大高手夹击,不会有人生还啦。” 独目道人哼了一声道:“老夫虽只有一只眼睛,但很多时候,比长了两只眼睛的看得更准。” 这话说得声音不小,被飓风和鬼火听到。 飓风道:“道长,难道你还怀疑尊使的能力不成?” 鬼火道:“就是,我看您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左右令使原本得意洋洋,见独目道人似乎是怀疑自己的实力,不由得沉下脸来,瞪视着独目。 右令使瞄了一眼烟团,瞪了一眼独目,道:“此间事了,本尊使要回去了。” 话刚落地,只见那烟团中走出一人,赤裸着上身,裤腿上也是很多破洞,浑身被烟熏得漆黑一片,唯独两个眼睛见得两点白。 众人不禁吃了一惊,不约而同退后一步。 张羽扫视众人一眼,道:“看来,你们确实是想杀我。” 鬼火紧张道:“尊……尊使,他……他还活着!” 左右令使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见张羽还活着,当然,鬼火这句话不是在描述客观事实,他是想让两个令使赶紧出手,万不能让张羽还击。 第一个动手的不是左右令使,而是疾风。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铮的一声金属交击之声响起,疾风停在张羽身侧五步外,愕然地看了一眼臂上的弯刀,又看了一眼张羽的胸膛。 只见张羽胸膛上漆黑的烟灰上,赫然现出一道细长的刀痕,仿佛冰刀划过冰面留下的痕迹。 疾风心中巨震:“我的刀锋明明划过了他的肉驱,怎地……他毫无损伤?” 其他数人更是大惊失色,张羽这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已经超出了众人所能理解的极限。 张羽只觉胸口一丝火辣,待看清疾风右臂上锋利的弯刀,登时心中恍然,想起那日天剑峰巅,疾风就是用这弯刀让荆钰双腿受伤。 张羽转过身,正对疾风,沉声道:“你这把弯刀,杀了不少无辜之人。” “那又怎样?今日你也要葬身刀下!” 疾风嘴里虽说着豪言,但是眼神却一刻不敢放松警惕,死死地盯着张羽,目不转睛,防他随时到来的突击。 可是刚一眨眼,疾风的脖子便被张羽箍住。 张羽很喜欢一击箍颈,因为这是在山林里和猛兽学来的,要想最高效率的一击毙敌,唯有死死扼其咽喉。 疾风像一只小鸡般被提了起来,四肢还在拼命抵抗,但是随着张羽逐渐用力,疾风的四肢越发挣扎得缓慢。 飓风和鬼火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神中深切的恐惧,因为那日真武山脚下,张羽就是像这般一样,将两人轻易憋晕。 忽然,平地起声惊雷,只听独目道人喝道:“干啊,还等什么!”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施展各自所能,拼命攻击张羽。 但这一次,张羽不是一味防守了,他将疾风作为自己的武器,像抡一根烧火棍一般,和五人战成一团。 那疾风虽不是胖人,但是少说也有百三十斤,可是到了张羽手里,便如一根柳条一般,东打西敲,左抡右挥,抡转自如,任凭五人不得近前。 那飓风和鬼火不小心被打中,双双飞了出去,撞在一处石壁上晕了过去。 独目斗了一阵,太阳穴被疾风的膝盖顶到,登时头晕目眩,倒地不起。 张羽还在寻人厮打,却发现那左右令使见势头不妙,早已飞奔逃跑,微微一笑,甩手将疾风掷在地上。 疾风早已晕死过去,此时躺倒在地,气都没了八分。 第136章 放人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独目、飓风、鬼火、疾风四人相继悠悠转醒。 醒来时发现,四人已被绑在一起。 其中,疾风是赤着身子,因为衣裤皆已穿在了张羽身上。 飓风哼了一声道:“这种藤条也想绑住我们,未免太瞧不起人。” 话音刚落,忽地听张羽道:“谁如果挣开,我就把谁摔晕。” 因为四人被绑成一团,此时独目和疾风对着张羽,能看到他表情,而飓风和鬼火却是在背面,看不见张羽。 四人心有余悸,皆不敢轻举妄动。 张羽手握疾风的钢刀,对四人道:“你们为何说杀人就杀人,有什么事不能提前说个清楚明白吗?” 独目道人道:“技不如人,落在你手上,我独目认栽,要杀要剐,悉随你便!” 疾风道:“道长,咳咳……要死你一个人死吧,我可不想陪葬,话说回来……我和这位张公子,可是往日无仇,今日无怨,张公子……应也不想杀我。” 疾风显然是受伤不轻,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飓风也附和道:“没错没错,张公子,你需要我飓风办什么事直说,我……我飓风跟你也无冤无仇。” 鬼火道:“张公子有话尽管吩咐,我鬼火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人说完,独目道长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感觉蒙受了莫大的耻辱,呸道:“极乐教怎么出了你等败类,我独目怎会和你等贪生怕死之辈为同门,可耻啊!” 飓风道:“道长,你省省吧,你若不是贪生怕死,干嘛要结聚魔力?” 鬼火道:“就是说的,好端端做个正常人不好嘛,干嘛非要弄得不人不鬼。” 疾风说道:“道长,说实在的,这位张公子跟你也没什么仇怨,无非就是在无为宫打败了你而已,那天你不也是派飓风和鬼火去刺杀莫奇谷嘛,只不过莫奇谷找的人,比你找的人厉害而已,论计谋,你和莫奇谷半斤八两,不过是你的运气差了一些。” 张羽听他们说话,慢慢才理清了那日的头绪,恍然道:“原来那日你们是要去袭击莫掌门,在路上被我撞见而已。” 飓风道:“是的,张公子,后来我们又去周边的村庄找过你,却没找见。” 张羽道:“嗯,后来我去了东都洛阳。” 疾风忽然想起一事,道:“张公子,那日天剑峰巅上那个野人……是不是就是……阁下?” 张羽道:“是我,所以我认得你的声音。” 疾风听了,虽早有思想准备,仍是惊得目瞪口呆,瞠目看着张羽。 独目脱口道:“你……你就是那个野人?” 张羽点点头。 独目叹息一声:“哎,老夫一直不知是哪一招失策,以至于败给了莫奇谷,没想到是在这里。” 疾风有些幸灾乐祸道:“道长,当初我可是提醒过你,不想您老人家浑不在意,把我的提议一口回绝,嘿嘿,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独目惨笑一声道:“好,很好,今日老夫便是死了,也算死得明白,只是,还有一事……让老夫死不瞑目啊。” 疾风等三人似乎并不关心什么事会让他死不瞑目,见他留了个话尾巴,却不开口相问。 诡异的片刻安静后,张羽道:“是什么事?” “就是没有亲手手刃莫奇谷这个老奸贼!”独目切齿道。 “你不知道么?他已经死了。”张羽淡淡道,说着,目光看向疾风。 听说莫奇谷已经死了,独目如五雷轰顶,脱口道:“死了?怎么死的的,谁杀的?” “疾风,莫奇谷的死讯,你没说给道长听吗?”张羽十分好奇。 “什么?疾风,原来你早就知道,为什么没告诉我!说,莫奇谷是怎么死的?”独目说着,声音逐渐高亢尖利,近乎咆哮。 “呃……这事龙王叫我保密,所以……所以不敢告诉你。”疾风说话的声音有些胆怯。 “龙王?和龙王有什么关系?”独目越听越奇。 “这……”疾风看着张羽,不知这话该不该说,犹豫不决。 “都死到临头了,还吞吞吐吐的,疾风,你怕什么,说,快说!”独目催促道。 疾风到底还是不敢,拿眼瞧张羽,道:“张公子,要不然您说吧,你说也是一样。” 张羽无所谓,直截了当把那晚河阳城外,萧君廓是如何引诱莫奇谷和荆钰,疾风是怎么埋伏在暗处,四人是怎么战斗,最后莫奇谷是怎么死的,疾风又是怎么抢走了二人尸身,简单说了一下。 待独目知道最后是疾风抢走了莫奇谷和萧君廓的尸体后,非常奇怪。 独目道:“疾风,你为何要抢走那二人的尸首?” 疾风道:“萧君廓已同意和本教合作,我不把他尸首抢回来,难以向龙王和教主交代,当时看……看莫奇谷还留着一口气,鬼使神差就把他一起抢了。” 独目道:“后来呢?二人尸首何在?” 疾风道:“后来……就把二人运回了泰山……” 独目道人何等精明之人,见他不说尸首,却说二人,那必定是有猫腻,追问道:“他们二人没死,是不是!” “你怎知?”这一问,倒是把疾风吓一跳。 独目听说莫奇谷还没死,忽地兴奋起来,道:“休想瞒过老夫,说,他二人何在?” 疾风道:“那你就要去……问问龙王了。” 一旁的张羽越听越奇,问道:“你是说莫奇谷和萧君廓还没死吗?” 疾风道:“应该是没死。” 张羽皱眉道:“什么叫应该?” 疾风道:“我把他们二人送来泰山后,就交给龙王了,再后来的事,我也不知了。” 这时飓风却道:“最近教中传言,初九晚上教主会亲临总坛,给两人结魔,会不会就是……” 鬼火急忙拿肩膀撞了一下他,道:“你疯了,这事也敢胡说!” 这件事独目也有所耳闻,沉吟道:“看来教主要亲自结魔的人,应该就是萧君廓和莫奇谷了,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活命。” 独目想到既然教主亲自出面,那么莫奇谷的命看来是动不了,心有不甘,脸上掩饰不住愤愤之色。 张羽可没有他们那种先入为主的感觉,问飓风道:“飓风,你确定要封魔的两人,就是莫奇谷和萧君廓吗?” 飓风背对着张羽,看不到他的表情,低声下气道:“不确定,小人也只是猜测。” 张羽道:“我不想杀你们,这次我来,只是为了找莫奇谷的尸首,其他事情与我无关,这样吧,你们带我去见龙王,我问问他能不能把莫奇谷给我。” 四人听说能够活命,都心头一喜,接着听说他要见龙王,都为难起来。 因为,极乐教有严令,教徒不得泄露总坛所在,否则杀无赦。 鬼火道:“张公子,你若让我们带你去见龙王,不如直接杀了我等,因为就算我们带你去了,龙王也一定不会饶过我们。” 张羽听了,些微犯愁起来,问道:“那如何是好?” 四人沉默不语,均知这时候谁给建议,谁死得快。 张羽道:“你们四个被绑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救你们吗?” 四人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不见了左右令使,独目道:“左右令使去哪了?张公子,是你将他们杀了吗?” 张羽道:“他们一早就跑了,是了,那个时候你晕了,所以不知。” 四人听说左右令使不顾自己四人死活,就这般逃跑,当真是无耻之极,心中极为不忿,各种脏话骂了一通。 张羽道:“他们是你们的上级吗?怎么就这么跑了?是了,应该是去搬救兵了。” 四人哑口无言,心中兀自愤愤不平。 疾风道:“公子,我们晕厥多久了?” 张羽道:“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怎么?” 四人听了,更加气愤,心说搬什么救兵,如果真是去搬救兵,也不至于现在都不到。 疾风道:“那他们应该是……放弃我们了……” 张羽愈发糊涂了,问道:“这我就不懂了,他们根本不关心你们,你们为何要为他们卖命呢?” 独目道:“你懂什么,我们才不是给他们卖命,我们是给教主和龙王卖命。” 张羽道:“那你们教主和龙王,会来救你们吗?” 四人听了,都是一阵沉默。 独目道:“若是龙王知道了,定会来救。” 张羽道:“教主呢?” 独目听了,忽地厉声喝道:“你不要再问啦!” 这一声突然的暴吼,倒把张羽吓一跳。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诡异的尴尬,只能听到风吹四野。 最终还是张羽开口道:“那你们走吧。” 他心里想,既然这些人不能告诉他极乐教所在,留他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先放他们回去。 四人都还以为他在说笑,一时不敢相信。 张羽笑道:“我没说笑,你们可以走了。” 独目率先挣开藤条,站起身来,对张羽道:“你这是何意?” 张羽也站起身来,道:“泰山就这么大,总能找到你们极乐教。” “老夫是问你,为何不杀我等?”独目说着,飓风和鬼火相继站起,疾风却是坐着不动,似乎站不起来。 张羽道:“我不愿杀人,咱们无冤无仇,打架分出胜负就好了,没必要杀人。” 独目道:“哼,若是你想尾随我们去总坛,那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 “还可以这样吗?我没想过,你真聪明。”张羽这话说得倒是诚心实意,没想到还有这招,独目倒是提醒了自己。 独目不知张羽是讥讽,还是单纯,瞪了张羽一眼,拂袖而去。 飓风和鬼火走到张羽面前,拱手道:“谢公子不杀之恩。” 说完,亦随独目而去。 张羽低头看着赤身在地的疾风,道:“你受伤很重吗?” 疾风咳嗽两声,捂住胸口道:“好像断了几根骨头。” 张羽道:“要不要我帮你接上?” “不用!……谢了。”疾风拒绝得很干脆。 “那你怎么回?” “休息一会儿,兴许能走。” 疾风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暗骂独目、飓风、鬼火之无情,看着自己身无寸布,也不说脱件衣服给自己,明知自己身受重伤,竟然不管不顾就走了,还不如面前的张羽,虽然衣服是他扒的,但是毕竟人家知道关心自己几句。 不说真假,但这是起码的人情吧。 疾风越想越气,想到最后,一拳砸在身边的石壁上,石壁无事,他手反而流下血来。 张羽心说,他肯定是在生自己的气,自己把他弄成重伤,还穿了他的衣服,生气也是正常。 这么想着,张羽忽地想起他衣服里有不少银钱,萌生一个想法,便道:“你先等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张羽一溜烟飞下山去,仿佛他是这山里长大的一般,下山速度飞快,快到以速度见长的疾风都自叹不如。 疾风望着张羽的背影目瞪口呆,心说:“这人究竟什么来历?这速度,竟恐怖如斯!” 临近黄昏,张羽捧着一个大包裹,笑嘻嘻回到疾风身边,当着疾风的面打开包裹。 疾风一瞧,只见包裹里是单衣单裤,酒壶馒头,还有油脂包住的一些,想必是牛肉烧鸡之类。 看到这些,冷酷奸诈如疾风,竟有丝许感动。 疾风明知故问道:“你买这衣服是……” 张羽道:“自然是给你穿,总不能让你就这么光着。” 说着,把衣服递给疾风,见疾风活动不便,伸手帮他穿上。 待疾风穿好,张羽把油纸都展开,果然是烧鸡牛肉,卤鹅烤鸭,摆在疾风面前,问道:“你喝酒不喝?” 疾风微微一怔,道:“张公子如此瞧得起在下?” 张羽道:“什么瞧不起瞧得起,吃饭喝酒而已,你想喝就喝,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喝酒。” 疾风见他眼神无邪,一脸真诚,忽地忘记身上伤痛,大笑两声,道:“好,既然张公子盛情,那在下就却之不恭啦,新衣好菜,美酒山色,咱们喝个痛快!” 张羽听了,满心欢喜,饿了半晌,现在有好吃的,自然开心。 第137章 相交 于是两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聊那日天剑之巅,那日老君殿上,那晚河阳山岗,往事一幕幕,精彩一场场,聊得指天画地,欢声笑语,兴味盎然。 酒至半酣,二人已称兄道弟起来。 疾风道:“羽兄,不瞒你说,当日天剑峰巅,你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家伙把我吓得,差点魂飞天外。” 张羽道:“是不是如果我不在,你会把峰上所有人都杀了?” 疾风道:“那是自然,羽兄你有所不知,敝教教规规定,若是我等泄露了封魔的秘密,杀无赦。” 张羽道:“那你怎么还活着?” 疾风道:“那日是魔手泄露的,又不是我,不关我事,所以魔手不是被处死了嘛,魔手你还记得吧,就是那天跟我在一起的。” 张羽道:“但是魔手并没死啊。” “你后来又见过魔手?”疾风奇道。 张羽便将自己遇到魔手,后来又帮他解封一事一五一十说了,甚至还提到了戴老三。 “‘冰寒雪冷’四大天王之阴曹寒霜戴老三,居然是你结拜大哥?”疾风越发觉得张羽是个不可思议之人。 张羽道:“你是不是也不相信,魔手第一次听了,就不相信。” 疾风道:“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说着,疾风心里好阵嘀咕,魔手竟然没死,甚至还解除了封印,可是如果不定期服药,他这日子怎么过呢? 他现在在哪呢? 还有,龙王为什么要饶他不死呢? 这一系列问题在疾风脑中飞速盘旋,一时没有答案。 张羽见疾风出神,问道:“你怎么了?” 疾风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对了羽兄,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你。” “你问吧。”酒水下肚,张羽变得健谈开朗起来。 疾风道:“不知羽兄体内结聚的,是什么天魔?” “你问我吗?我体内没有结聚天魔啊。” “那你……那你内力何以如此浑厚?甚至……甚至令人生畏!” “那就不知道了。”张羽真诚地摇摇头,看不出任何作伪。 “当真有人可以修炼成如羽兄般这等恐怖的内力吗?”疾风痴痴地问道。 “我不是修炼的,我生来如此。” 咕咚一声,疾风咽下一口酒,难以置信地、呆呆地看着张羽。 天生神力,这世间竟有此等美事,这……苍天也太不公平了吧! 张羽见疾风又愣神,说道:“那我也问你个问题,那夜河阳城外,你为什么要抢走莫奇谷和萧君廓的尸首。” 疾风略一踌躇,便将萧君廓同意和极乐教合作,企图结聚魔力的事说了。 张羽不解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结聚魔力?本本分分做自己,不好吗?” 疾风叹气道:“你呀,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一般天生无敌,想去哪去哪,想灭谁灭谁,逍遥自在,除了天王老子之外,世界为你独尊!” 张羽道:“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灭谁,也没想过……什么独尊。” 疾风呵呵一笑道:“羽兄,你知道我疾风结聚天魔之力之前,是什么熊样吗?不瞒你说,天剑峰上那些臭叫花子,随随便便可以打我三四个不在话下。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说得就是我。” 张羽道:“如果这么说,那你真厉害了很多。” “何止是很多,如果不在极乐教中,我可以开宗立派,横行无忌,甚至可以做得一派掌门。”疾风说得甚为得意。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张羽好奇道。 说到疾风的痛点,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提起酒壶,咕嘟咕嘟又喝了两大口。 “酒真是好东西,能忘掉伤痛,让你只记着开心之事。”疾风抹了抹嘴唇道。 张羽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好再问,独自喝了一口酒。 此时新月初升,山风习习,时值小暑,泰山之巅却甚是凉爽。 疾风道:“想必他们都已忘了我了,呵呵,教是极乐教,命是卑贱命,一堆猪狗不如的家伙。” 张羽道:“要不,你也和魔手一样,一走了之吧。” 疾风摇摇头,喃喃道:“不成,不成……绝对不成的。” …… 二人喝得微醺,就地躺倒,看着璀璨星空,不知不觉睡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张羽只听身边有人在说胡话,睁眼一看,只见疾风不住的抽搐,口吐白沫,嘴里呜哩哇啦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伸手一探疾风额头,肉手火炭般烫,赶忙一边摇他,一边叫他,奈何他就是不醒。 张羽心说定是昨夜着凉,深受重伤,不敢耽搁,背起他便往山下跑,直奔东平郡而去。 进到城里,他直奔药铺医馆,找到大夫,诊治一番,是因他受伤过重,气血不足,加上喝酒,受风着凉。 大夫开了几味草药,教了他煎药之法,张羽便背着疾风找了一处客栈住下。 那大夫虽教了张羽煎药之法,但是张羽对这种事情并不擅长,只得给小二好些银钱,让小二帮忙煎药,自己则在一旁照料疾风。 匆匆过了二日,疾风终于转醒,神志恢复,开始能喝些稀粥。 疾风刚醒之时,见自己身在客房之内,起初一惊,后来见到小二进来,趁其不备,一把扣住小二道:“你是何人?这是哪里!” 小二如实说了,还说是一个客官送他来的,描述了一下那人的样貌。 疾风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伤风发烧,神志不清,是张羽送他寻医问药,将自己安置在此处。 临到中午,张羽回到房间,见到疾风醒转,满心欢喜。 疾风见他一脸真挚的表情,发自内心的开心,手里还提着特意为自己买来的清凉瓜果,心中更添感动。 又过了两日,疾风已可下地行走,病情基本痊愈,之前受的伤也在慢慢恢复。 相处的这几日,疾风愈发亲近张羽,和张羽相处日久,越觉得张羽的质朴与可爱。 他不藏任何私心,没有任何心眼,什么事说到做到,非常好相处。 疾风正琢磨张羽这个人出神,张羽又端了一碗药进来,疾风急忙起身道:“羽兄,何牢你亲自端过来,这等活让小二去做就好。” 张羽道:“医生说了,你的药不能停,赶紧喝了吧。” 疾风接过药,虽然冒着热气,尝了一口,却温度正好,并不烫嘴,接着一口全部喝完。 良药虽苦,情谊却甜,看着张羽纯真清秀的眼神,疾风忽地有些恍惚,仿佛面前的张羽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亲人。 疾风请张羽落座,他也坐到张羽面前,道:“羽兄,这几日辛苦你了。” 张羽道:“也怪我,那日喝多了,忘点火了,点起一堆火来,风兄定然不会着凉发烧。” 疾风心里又是一阵感动,略微沉吟道:“羽兄,你可知道莫奇谷其实没死?” 张羽一怔,没想到他病好后第一件事说得竟是这个,道:“原来你真的知道。” 疾风微微点头,道:“当他知道结魔后能保他一命时,他立即同意了。” 张羽道:“那他现在结魔了吗?” “还没有,这个月初九,教主前来亲自给他和萧君廓封魔。” “原来你都知道。” 疾风讪笑道:“当时人多嘴杂,再说……不知你羽兄的底细,所以有所保留,但这几日相处下来,羽兄为人诚挚坦荡,疾风若是再有隐瞒,那真是太不是东西了。” 张羽微微计算了一下,道:“初九……那不就是今天?” 疾风也是一愕,道:“我病了这么多天了吗?羽兄,怎么样,你想不想去看看萧莫二人结聚的样子?” 张羽道:“他们结聚与我无关,但是我答应了荆钰要把莫奇谷的尸首带回去。” “荆钰?和他有什么关系?”疾风有些搞不明白。 于是张羽便将荆钰威胁他的事,说给了疾风。 “无耻,当真是卑鄙无耻!那日他出剑刺杀莫奇谷,我就知这老儿不是好鸟!羽兄,难道你就心甘情愿被他摆布吗?”疾风极其愤慨。 张羽道:“没办法,爹娘在他手上,我没办不听。” “羽兄,你不能这样,今天他让你带回莫奇谷,明天他就敢让你刺杀皇帝,后天他就要让你杀遍天下所有人,届时他可以依靠你的力量,坐上道盟盟主,坐上武林盟主,甚至坐上皇帝,让后他还会要用你实现他长生不老的伟业!” 疾风越说越愤慨,说到后来见张羽懵懂,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 张羽道:“风兄,你怎么这么了解莫奇谷?” “哼,天下小人都是一般嘴脸,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知道。” 疾风说这些话不像是自贬,反而还颇为得意。 张羽道:“那我要怎么摆脱他的摆布?” 疾风眼中露出杀气,道:“自然是杀了他。” 张羽摇头道:“不行的,他若是死了,他的心腹收不到信,会动手杀我父母。” 疾风转过头,盯住张羽的双眼道:“那你就守在你家,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 张羽略微沉吟,在房内来回慢慢踱步,最后摇头道:“这还是太危险了,爹娘不会武功,随便什么时候就会给人可乘之机,风兄,我……输不起。” 疾风见不得他发愁的表情,转念又想到个办法:“简单,你可以想办法把你爹娘藏起来。” “藏到哪里?” “自然是藏到一个只有你知,其他所有人都不知的地方啦。”疾风说着,露出狡黠的笑。 张羽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道:“爹娘肯定不愿离开家乡。” 疾风讥嘲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活该你任人摆布!” 张羽怔怔盯着桌面,面无表情,默然无语。 疾风说了刚才的狠话,立马有些懊悔,心说自己怎么能对他这么说话,他明明是个啥也不懂的雏鸡。 疾风走到张羽身旁,拍拍他肩膀,道:“羽兄,不要担心了,有我疾风在,一定不让荆钰那老儿得逞!” 张羽点头道:“现在当务之急,先找到莫奇谷吧。” 疾风道:“荆钰要得是他的尸首,可是现在他还活着,你要杀了他吗?” 这一点张羽倒是没想过,被疾风一提醒,又为难起来:“可是我不想杀人。” 疾风忽地灵光一现,道:“有了,莫奇谷是最了解荆钰之人,然后又是荆钰刺了他一记冷剑,他一定恨荆钰入骨,咱们不妨和他做个交易。” 张羽道:“什么交易?” 疾风凑到张羽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个大概。 张羽听了,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这样……真行吗?” 疾风微微一笑:“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张羽摇摇头。 “那不妨就试试?不是吹牛,我疾风的诡计,不亚于莫奇谷和荆钰之流。” 在疾风的脸上,张羽再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得意洋洋。 张羽从疾风口中得知,确实在泰山玉皇顶,每月初九晚子时,会有天痕出现,天痕中时不时会有妖魔降世。 那些妖魔,如果不结聚在凡人体内,等到第二日旭日东升,他们就都会化作一团白气,随风飘散。 而极乐教的教主,有两件法宝,一个是捆仙索,一个是伏魔印,有了这两件宝贝,就可以套索妖魔,再结聚在凡人体内。 而天魔根据魔力大小,共分为一级州都之魔,二级决渎之魔,三级作强之魔,四级受盛之魔,五级传道之魔,六级食廪之魔、七级臣使之魔,八级中正之魔,九级将军之魔,十级相傅之魔,和传说中的灭霸级龙主之魔十一个等级。 听到这里,张羽问道:“那风兄结聚的是什么魔?” 疾风道:“我结聚的乃是最低等的州都之魔。” 张羽道:“最低等的州都之魔,都已这般厉害啦?那要是龙主之魔,岂还了得?” 疾风听了这话,十分尴尬,但他知张羽不是揶揄之意,讪笑道:“呃……羽兄就不要取笑人家了,哪里厉害,明明在羽兄面前不堪一击。” 张羽道:“不是这么说,那日天剑峰巅,丐帮、荆钰、冯守中都不是你的对手,多么威风!” 身为手下败将,疾风听张羽当面赞扬,感觉特别怪异,急忙岔开话题,继续讲结魔之事。 第138章 教主 疾风继续告诉张羽说,独目道人所结聚的乃是三级作强之魔,那日玉皇顶上,张羽见到的左右令使结聚的是四级受盛之魔。 张羽结拜大哥“冰寒雪冷”四大天王之一的阴曹寒霜戴天王,结聚的是七级臣使之魔。 而极乐教两大护法赤焰龙王和九尾狐王,结聚的是八级中正之魔。 张羽听了,道:“那你们教主体内结聚的,定是灭霸级龙主之魔了吧?” 疾风摇摇头道:“自极乐教成立至今,还未有人见过龙主之魔。” “那你们教主结聚的是什么魔?”张羽好奇道。 “说了羽兄可能不信,敝教教主是个凡人,体内并无天魔。”疾风道。 “为何?”张羽越听越奇。 “真正厉害的人物,哪里需要结聚魔力?就如羽兄一般,天赋异禀,我估计,即便……即便龙王都未必是你对手。”疾风说着这话,眼神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欣羡神色。 张羽似乎明白了一些,沉吟道:“这么说,你们教主肯定很厉害,不用结魔就很厉害。” 疾风失笑道:“教主从来没动过手,没有人知道他武功内力究竟如何,不过这都没关系,毕竟全教生死都握于他手,又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动手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是怎么掌握你们生死?”张羽愈发关切道。 于是,疾风便告诉张羽,凡人体内结聚天魔之后,会产生反噬之力,需要定期服用抗噬仙丹,如果停服,受封之人将于月圆之夜,饱尝反噬之苦,那种感觉,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原来肉身的内力不济,反噬之时身体承受不住,很可能直接暴毙而亡,惨不忍睹。 只有那些原本内力强的,像萧君廓和莫奇谷之流,才能靠自身的内力抵挡反噬,但却也是极其痛苦,这还要在结聚的天魔等级不高的前提下。 然而,解除痛苦最关键的抗噬仙丹,只有教主一人会炼制。 张羽听了,立时恍然,回忆起刚认识戴老三那会儿,正是月圆之夜,那晚他如临大敌,待深夜后,反噬时确实痛苦不堪。 还好他原本内力强劲,方才可以在牢里十年,硬生生保住性命,换作他人,早就被反噬的痛苦吞噬而亡了。 张羽道:“所以你们都要听教主的,不敢轻易叛教……啊!那魔手没有仙丹,岂不是糟糕?” 疾风点头道:“每逢圆月,定是痛苦不堪。”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有闲心管他,他那是咎由自取!那日若不是他非要展示他那只鬼手,哪会违犯教规,结果刚好就栽了大跟头。”提起魔手,疾风满脸不屑。 疾风见张羽不理解,便解释说,极乐教中有严格的规定,不得向江湖人士泄露封魔一事,违令者杀无赦,极有可能是龙王放了他一马,不然他早已经死了。 张羽道:“你们极乐教的规矩还真是多,左不能做,右不能做,那结聚魔力还有什么乐趣?” 疾风叹了口气,道:“任何习武之人,若是听说有法子可以功力倍增,决没有不动心的。那日萧君廓败于独目道人之手,我略施小计,他就动了结魔的心思,哼,茅山道士,羽化升仙,都是嘴上说说,当真吃了败仗,让他弃身结魔,都乐不得的。” “可能萧掌门不知结魔的痛苦吧。”张羽还在为萧君廓找理由。 疾风冷哼一声:“他都知道。” 张羽听了,静坐默然。 二人午睡醒来,离开客店,便启程登山,向玉皇顶而去。 今夜有天痕出现,极乐教主亲自为莫奇谷和萧君廓封魔,因此一定会去玉皇顶。 日西时分,张羽和疾风已接近玉皇顶。 二人远远地见到有人把守玉皇观,疾风拉着张羽躲在一处石壁后。 疾风身体些微有些虚弱,倚着石壁坐了下来。 张羽道:“咱们就在这等着吗?” 疾风点点头道:“教主估计要快子时才来,现在上去没什么用,这里人少,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于是张羽坐在疾风身边,一句话不说,看着山景静静等待。 疾风闭目养神,调整呼吸。 明月初升,疾风起身道:“羽兄,我要先回总坛,迎接教主。你在这里等着就好,邻近子时,会有人将萧君廓和莫奇谷抬上来。” 张羽不解道:“抬上来?” “你忘了,他俩受了重伤,现在还卧床不起呢,只剩下一口气了,若是不能结魔,他俩危在旦夕。” 说罢,疾风纵跃而去。 二更时分,张羽忽地听到上山路上有动静,伸头张望,只见火光点点,有一群人打着火把上山。 张羽悄悄摸到近前,躲在一处树干上观望。 只见所有人都是黑袍黑帽,黑纱蒙面,打着火把,朝着玉皇顶而行。 张羽看着好奇:“大黑天的,都是同门,为何还要黑衣蒙面?极乐教真是奇怪。” 前面几人过去,张羽忽地看到几人抬着两条长板,长板上躺着两人,虽然火光熹微,但是张羽依然认得出那二人——一个是莫奇谷,一个是萧君廓。 两人闭着双眼,面色蜡黄,身子僵硬,看着像是死了。 张羽并未跟上人群,坐在树上,悠闲地看着一长串火蛇,慢慢通向玉皇观。 过了一阵,又来一群黑袍蒙面人,只见他们搬着椅子、桌台、酒坛、肴馔等相关物件,显然是送上玉皇观,给他们教主休息享用的。 张羽见了,感觉肚中饥饿,忽地一个念头闪现心间:“何不抓个人,换件衣服,跟着他们一起去到玉皇观,岂不有趣?” 张羽想到便做,毫不迟疑,溜下树来,在队尾抓到一人,摁住口鼻,迅捷拖入林中,将其击晕,然后换上黑袍黑帽,蒙好头面,快步跟上队伍。 刚一入队,只听前面的人道:“解手也不说一声,没规矩!今天教主亲来,你注意喽,要是犯错,小心教主不给你抗噬仙丹!” 张羽嗯了一声,不敢说话。 于是,张羽便跟着队伍一路上峰,进到玉皇观中,在主殿摆好桌椅,摆好杯盘酒坛,肴馔怕凉,拿到后堂去生火热着。 临近三更,玉皇顶上狂风大作,只听山岗鬼号,千树乱吼,播土扬尘,荡荡巍巍。 光看这风,就像是要闹鬼降妖。 这时忽听得山门处传来一声叫:“教主驾到!” 众人赶紧列队站在殿前,让出一条路来,摆出接驾的阵势。 张羽不知自己的位置,只好胡乱站在队后。 过不多时,山风越发狂恶,天上飘来好大团浓云,里面电闪雷鸣,遮了月牙,在玉皇顶正上头盘旋不散,旋着旋着,竟像个漩涡一般。 张羽还没见过这等异象,仰着头看个不休。 忽地,身边一人扯他袍子,低声道:“教主来了,还看!” 张羽方才低下头,注视进观之人。 只见进来的身着各色长袍,面戴各种面具,那些面具帷妙唯俏,有龙形,有狐貌,有烈焰,有冰棱,甚是有趣。 戴着龙形和狐貌面具的,自然就是赤焰龙王和九尾狐王。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头戴通天冠,面罩镶金翠玉祥云面具,一身锦绣袍服。 张羽见了,心说这个应该就是教主了。 那教主模样的人大摇大摆站到殿门正中,早有人准备了一张椅子,他直接坐下,扫视众人。 狐王站在他右侧,龙王站在他左侧,其他人分散站开,万籁俱寂。 教主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道:“莫奇谷,萧君廓,何在?”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将二人病躯抬了上来。 张羽听了,心中一奇:“这声音好熟!” 那教主看了一眼,得意笑道:“天下道盟盟主,今后都要听本尊号令行事,十分有趣。” 龙王在一旁道:“启禀教主,此番能掳获二人,都是疾风的功劳。” 教主道:“有功就要赏,疾风何在啊?” 只见一黑袍人恭敬步出,单膝跪在教主面前,道:“属下疾风,参见教主。” 教主勾勾手指,刚要开口,却听一旁狐王问道:“教主,老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教主道:“狐王请讲。” 狐王道:“赏赐疾风,老臣并无意见,只是赏罚还要分明一些,先前本教三项重任疾风都有参与,分别为: 一是疾风和魔手探寻天剑不力,天剑下落至今不明; 二是魔手泄露本派封魔机密,疾风虽不是主责,亦在旁未曾阻拦; 三是疾风陪同独目争夺道盟盟主失利,以至于七星剑鞘遗失,独目重伤,本教颜面尽失。 三个失败的任务,疾风都有参与,不知功过该如何考量?” 龙王怒道:“狐王,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三件事老夫都已禀明教主,该杀的杀,该罚的罚,一堆陈芝麻烂谷子都是陈年旧账,你到现在还咬着不放,究竟是什么意思!” 狐王淡淡道:“老夫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当着本教广大教众的面,若是赏罚不明,恐怕难以服众。” 龙王道:“哼,若是像狐王这般,一味只罚不赏,那谁还拼命,谁还用心办事?是了,以后最好都像狐王一般,凡事躲在后面,干得少,错得就少,光动嘴皮子不动手,那就永远罚不到自己头上!” 狐王眼中射出两道寒光,瞪着龙王。 龙王亦不示弱,回瞪过去。 那教主道:“好啦,二位法王就不要再吵了,今天本尊心情好,决定赏赐疾风,这事就这么定了,来人呐,赏疾风免死令一枚。”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端着木盘,托着一块令牌上前,疾风恭恭敬敬接过,山呼谢恩。 龙王见了,十分得意。 教主亲临,所有教众大气都不敢出,虽知免死令极为难得,却无人敢开口议论。 张羽看着,心说:“极乐教一旦触犯教规,都要杀无赦,如今疾风有了这块令牌,若今后犯错,可不怕啦。” 疾风退下,龙王道:“教主,是否该发放本月的抗噬仙丹了?” 教主道:“龙王提醒的是,那就发吧。” 又有数名侍从鱼贯而出,端着托盘,赐在场众教徒一人一丸仙丹。 虽然所有教众都蒙着面纱,但是仅从露在外面的双眼中,亦能看出兴奋狂喜之色。 张羽自然也分到一枚药丸,放在手里,看着就是极为普通的黑色药丸,平白无奇。 张羽拿到药丸后,那侍从却并不当即离开,两只眼珠直勾勾盯着张羽。 张羽一阵好奇,其他人都是拿了药丸后,侍从直接离开,为何到了自己这里,这侍从竟不走呢? 那侍从盯着张羽也好生奇怪,过了一阵,见僵着不是办法,道:“你怎么不服用?” 张羽一怔,心说原来要吃他才会走,便道:“不急着吃,先留着。” 张羽甫一拿到药丸,立刻便想到了魔手,心想帮魔手存着,到时候若见到他,可以给他服用,这样就能免除他一个月的痛苦。 那侍从听了,更加奇怪,怒道:“你懂不懂规矩!” 张羽四下一看,见众人都吃了,心想看来不吃这侍从定是不会走,无奈只得装装样子,把药丸胡乱扔进嘴里。 那侍从见他只放在嘴里,却不咽,道:“咽下去。” 张羽见他穷追猛打,如此认真,只得把药丸吞下,然后张开嘴巴给他看。 那侍从确认了张羽确实是吃下药丸,哼了一声,顺便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张羽一直盯着那侍从,只见那侍从回到教主身后,站定之后,双眼依旧直勾勾注视着自己,不看别人,只盯着自己,似乎没完没了,似乎希望在自己身上看到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张羽暗暗奇怪:“是我哪里露出马脚,被他识破了吗?” 待所有人都服下了仙丹,约摸过了一盏茶十分,龙王微微点头,转身对教主道:“教主,大伙都已服下了,可以准备降魔了。” 教主道:“嗯,很好,时辰也差不多了。” 说罢,教主站起身来,俯视一眼在场教众。 第139章 小琴 这时,一人在狐王身后低言几句,狐王脸色一沉,开口道:“且慢。” 教主奇怪地看向狐王,不明所以道:“狐王,又有何事?” 狐王锐利的眼神扫过院中的众人,朗声说道:“滥竽充数的朋友,请站出来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震,面面相觑,均自心说:“难道有外人潜入进来?” 滥竽充数这个成语张羽不知何意,不过大概也能猜出来,心中一动:“莫非自己暴露了?” 龙王道:“狐王多虑了吧,刚刚大家明明都服用了抗噬仙丹,若是有外人在场,服用后会当即暴毙,这怎么可能呢?” 张羽恍然,心说:“怪不得刚刚那人一直盯着我,原来是怕我不吃,不过话说回来,那抗噬仙丹是什么毒药么?怎地外人吃了会死呢?” 狐王道:“老臣麾下有人见到,在场的一人并未服下仙丹,这位朋友,还请站出来说话,不然,别怪老夫不客气。” 一时间,院中鸦雀无声,都在等那人自觉站出。 张羽有些纠结,狐王说的是有一人未服仙丹,但是自己明明是吃下的,因此说的应该不是自己,难道滥竽充数的,另有其人? 沉默了一阵,并没有人出来自首。 狐王冷哼一声:“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转头看向龙王道:“龙王,那个人站在你的队伍里,本王已经给足了您面子,您看怎么处理吧!” 这时,包括教主在内,眼神都向龙王看去。 龙王一听,也感觉莫名其妙,道:“是我的人?不可能,绝无可能,狐王可不要血口喷人!” 狐王见龙王包庇,请示教主道:“教主,可否允许老臣把那人揪出来?” 那教主看看狐王,又看看龙王,似乎颇有些踌躇。 龙王不想让教主为难,对狐王道:“狐王,若揪出来确是本教教徒,怎么说?” 狐王道:“若确是本教教徒,那也要给出一个不服药的理由。这抗噬仙丹一方面是为了本教之人抵抗天魔反噬之力,另一方面也是一道保险,以防外人偷入我教,刺探情报,难道龙王不记得了吗?” 龙王心中心念电转,在权衡着各种可能,若当真是外人混入,那还好说,一掌毙了就行,但若是座下弟子,那就十分难办了,谁知道他私留仙丹是什么用意,莫非是拿给外人服用,外人是谁呢?不会是自己私放的魔手吧。 龙王一边想着,一边对自己这边的教众道:“他妈的,谁没吃药,赶紧给老夫站出来!不然到时候让狐王揪出来,别怪老夫不罩着你!” 龙王发话,人群中立即骚动,开始嚷嚷起来:“是谁赶紧站出来,别耽误时间!” “龙王对咱们这么好,还有人胆敢背叛,真是活腻歪了!” “说不定是道盟派来的奸细,一会揪出来,挖他心肝来吃。” 院中七吵八嚷,玉皇顶上狂风愈发惨恶,天上乌云越旋越浓,闪电霹雳不休,令人心绪烦乱。 有那么一瞬间,张羽都想扯了黑袍面纱,直接步出,但是他计较着自己明明吃了仙丹,没理由替别人顶缸。 正在吵嚷间,只见一瘦削的黑袍人缓缓步出,手里掂量着那黑色药丸,边走边笑道:“刚才我还在纳闷,你们极乐教的都不以真面目示人,那要是换身黑袍潜入进来,你们怎么发现呢?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众人听声音竟是个姑娘,大感好奇,有一人道:“极乐教的个个身负神功,常人就算想潜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女子卸下黑袍,摘了黑帽,扯掉面纱,随手扔在院中,露出本来面目。 那教主、狐王和龙王看在眼里,顿时眼前一亮。 火光之下,只见这女子芳龄不到二十,容貌甚美,明眸皓齿,容色晶莹如玉,映照于红红火光之下,娇艳不可方物。 尤其是那教主见了,心中一荡,忍不住心中暗赞:“这等姿容,人间哪会得见,莫不是仙女下凡?” 狐王见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也是一怔,说话都不如刚才强硬,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姑娘双手背后,大大方方左顾右盼,明媚双眸一眨一眨,甚是可爱,直把那教主看得痴了。 那姑娘道:“本姑娘的名字嘛,告诉你也成,单名一个‘琴’字,古琴的琴,可不要搞错哟。 熟人呢,都叫我小琴,你们也可以这么叫。 至于今夜来这里,自然是看热闹啦。 怎么,这泰山玉皇顶,只许你们霸占,不许旁人游览呀?” 龙王笑道:“小丫头片子还挺伶俐,你师父是谁啊?” 小琴道:“你们江湖中人就喜欢问人家师承门派,身份来历,若是我说,皇帝爷爷是我师父,难道你们就怕了我么?” 那教主笑嘻嘻道:“姑娘可是把当今圣上说得老了,当今圣上正当不惑之年,做姑娘的叔叔,都嫌老呢。” 小琴听着,似有不悦,嘟着嘴道:“那你就是说我老喽?” 那教主急忙摇手道:“没有没有,姑娘年轻得很呐。” 那教主当着所有教众的面前,对小琴如此逢迎,看得大家都有些不知所谓。 那教主正和小琴说着,忽听得天空中云团里,炸出好大一声霹雳,猛烈的强光照亮了整个玉皇顶,如同白昼,不过一闪而过,伴着恶风呼啸,着实有几分瘆人。 小琴姑娘抬头看天,问道:“天痕要出现了吗?” 教主走到姑娘身边,道:“姑娘,马上会有妖魔降世,有些会吃人的,你怕不怕?” 狐王和龙王见教主上前,亦跟着上前两步,全神贯注,时刻警惕那姑娘发起突然袭击。 小琴见到狐王和龙王面色不善,指着他两道:“这两个老头好生讨厌,本姑娘欠了你们钱么?眼神这般凶狠。” 教主有心讨好小琴,向身后摆摆手道:“两位法王退开些。” 狐王和龙王好不尴尬,但是教主有令,又不得不从,各自瞪了小琴一眼,退后两步。 不过二人手中已在聚力,若有异常情况,第一时间可以施展雷霆一击。 小琴见教主如此好说话,笑靥如花,道:“你这人挺好,就是带着面具,看着不像好人。” 那教主见小琴樱桃小口,粉艳香腮,笑起来百媚千娇,一双眼睛看着便移不开,一时间心神具酥,伸手便要摘下面具,却被身后龙王一声咳嗽给止住,吃了一吓。 只听龙王道:“教主,时辰马上要到了,是不是……先请这位小琴姑娘回避一下?” 那教主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是众目睽睽,自己毕竟是一教之主,左右不是,只得软言央求小琴姑娘,可否先行下峰,待此间事了,再行详谈。 那小琴姑娘眉毛一扬,俏脸一沉,道:“你要是不让我看热闹,永远不理你。” “这……”教主为难起来,搓着手回头看着两位法王,似乎在哀求让姑娘留下。 狐王迎上教主的眼神,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教主心中叫苦。 随后他又苦着脸看向龙王,只见龙王坚定地摇了摇头。 教主无奈回过头来,只听小琴道:“堂堂一教教主,任人摆布,算什么男人?” 这话听在教主耳中,犹如一把利刃插在胸口,气冲牛斗,道:“姑娘就在这瞧着,看谁敢说个不字!”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不过大家只在心中议论,没人吱声。 小琴嘻嘻笑着,飘然走到教主椅旁,径自坐了下来,一双水灵灵眼睛环顾众人。 这时众人才见到小琴的正容,皆看得呆了,只觉这等美貌的姑娘,人间哪里去找? 怪不得教主为之倾倒,这等姿色,足矣让天下男子为之抛头洒血。 即便如张羽这等不识风月之人,亦看得出神,情不自禁暗赞道:“这姑娘好美!” 所有男子看得如痴如醉,甚至都忘了她大摇大摆坐在教主之位上的大逆不道,居然没有一人出言喝止。 狐王道:“姑娘莫要不识抬举,这可是本教教主的位子……” 话未说完,被小琴抢白道:“狐狸老头,就你长嘴,你们教主都没说话,碍你什么事啦?噢,我知道啦,是你想当教主,所以见不得我坐。” 那狐王听她说得悖逆,举掌欲击,却听教主沉声道:“狐王,你做什么?” 一旁的龙王本对小琴擅坐教主之位极其反感,但是见她揶揄狐王,还说出长久以来自己想说却说不出的话,心中大为畅快,竟而都忘了这小琴来历不明,是个不速之客。 那狐王见教主处处袒护外人,心中极为不忿,苦于无可奈何,咬着牙甩袖收手,对教主道:“教主,这姑娘来历诡异,不可掉以轻心啊。” 教主还没说话,只听小琴道:“教主原来这般好当,只要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完全不用拿主意,那我也会。” “你……” 狐王还要言语,却听教主叱道:“够了!狐王,没我旨意,你暂且不要讲话。” 狐王嘴唇不住抽动,硬是将心中怒气压住,对教主道:“老臣领旨。” 那小琴越发得意,双手支着椅面,两腿荡来荡去,笑道:“这才像个教主的样子,听说你们会结魔,怎生结法,结来瞧瞧?” 那龙王听了,吸取了狐王的教训,在旁说道:“小琴姑娘对敝教的事情,所知甚详,看来是有备而来,可否见告是听谁说的?” 小琴微微转头,仰起俏脸,盯着龙王的面具道:“你就是龙王吧,你是好人,所以我不能说,你懂的。” 龙王听了,心头一震,立时想到:“莫非是魔手告诉她的?这个混账东西,早晚被他害死!不过这妮子不说,却是给足了老夫面子。” 自此,他心知有把柄握于人手,不敢再言。 教主听二人对话,好似先前有什么瓜葛,心中顿时生出些许醋意,问道:“姑娘怎知龙王是好人?” 小琴蕙质兰心,立即听出教主话中之意,对他甜甜一笑,道:“龙王是好人,教主是高人,教主更厉害,嘻嘻!” 教主得她一赞,瞬间四体舒泰,神魂摇荡,都快忘了自己身在峰顶,还以为掉入百花丛中,徜徉在蝶群花海。 这时,天上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打过,盘旋的浓云渐渐从中间现出一道豁口,只见那豁口起初是圆形,慢慢向两边抻开,大有形成一道裂缝的趋势。 龙王见狐王不敢发言,只得提醒道:“教主,子时马上到了,天痕即现,还请您早做准备。” 那教主有意在小琴面前卖弄,于是两只手分别向左右耳一掏,掏出两个小米粒,放在掌心中,只听他喃喃说了几句咒语,然后指着米粒说声“变!”。 只见他掌心一团白烟升起,接着竟多了两样宝贝。 一件是一条金黄软索,微微泛着黄光;一件是青铜方印,刻塑有狰狞骷髅。 小琴看着有趣,两步跳到教主身前,睁着大眼道:“这是什么宝贝,怎地藏在你耳里?”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教主慌忙把手让到一旁,道:“姑娘,这东西可不是随意摸的,等会儿,在下还要用这两件法宝封魔。” “恁地小气,怕我不还吗?” 小琴说着嘟起嘴,转身坐回椅子,心中思量:“怎生想个法子,让他说出刚刚那几句咒语。” 张羽看着好玩,心说这两件法宝如此有趣,还能变大变小,藏在耳内,想必那条金黄软索就是捆仙索,那个青铜方印就是伏魔印。 过了一阵,天空之中压顶乌云之豁口越来越大,内里漆黑一片,犹如永世暗夜一般,即便四周电闪不止,内里却洞黑不见任何光线。 所有人都抬头望天,似乎在等待一个特别时刻的到来。 张羽仰头看着,心说:“不知那天痕之中是什么世界,若是有个极高的梯子,爬上去瞧瞧,应该十分有趣。” 突然,那天痕黑洞之中暴出一声凄厉惨号,声震寰宇,惊天动地,似有狂魔吞天噬地一般。 第140章 结聚 峰顶恶风更加狂野,吹得众人都要伸手护住帽袍,生怕稍不留神帽袍便会吹飞出去。 片刻之后,只见一团黑云从天痕中滚落而下,起初看着只似小球一般,越近地面变得越大,待要落地之时,倏忽间变作大钟一般,乌压压直罩下来。 只听那教主说道:“姑娘瞧好啦,看我捆仙索的厉害!” 说着,将金黄软索向黑云甩出,那软索初看之时并不多长,谁知一旦脱手,陡然间延长了数倍不止,足有数丈之长! 那软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向黑云激射而出,遇着云团,猛地如一条长身般盘旋缠绕,原本那黑烟如巨钟般大,谁知被那软索一缠,竟变得如西瓜般大。 看得出那黑云似有想法,不断尝试左冲右突,拼命想要挣脱出软索的捆缚,不过所有努力皆是徒劳,最后生生被拽落掉地。 小琴见那团黑云掉在面前,兀自乱胀不休,笑道:“这就是天魔吗?怎地像个黑西瓜?” 这时那教主又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照着那团黑云,小琴奇道:“这镜子何用?” 教主道:“这是照妖镜,可以照出这天魔是何级别。” 小琴听说是照妖镜,立即跃开一旁,似乎有些害怕被镜子照到。 这一举动,教主虽没留意,但是狐王和龙王都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皱起眉来。 教主看着镜中的天魔,宣布道:“此乃二级决渎之魔,属风系,心肺祭献。” 张羽听了,暗道:“疾风结聚的就是风系天魔。” 龙王道:“莫奇谷正好中了穿心剑,结聚此魔,祭献心肺再好不过。” 教主沉吟半晌,对狐王道:“狐王,你的意思?” 狐王恭敬道:“谨遵教主旨意。” 教主不耐烦道:“我让你说意见。” 狐王道:“二级天魔,会不会不符合莫奇谷的身份?” 龙王不以为然道:“莫奇谷岂是甘于人下之辈,为防他日后作乱,结聚低级别天魔并无不可,决渎之魔在身,横行道盟已是无碍,何必给他高级天魔。” 教主点点头道:“言之有理,那就按照龙王的意思办。” 说着,手上一抖,那软索一弹,正好将黑云弹在莫奇谷胸口。 教主提着伏魔印走上前去,又喃喃念了两句咒语,然后说了一声“着!”,忽地将伏魔印压在黑云上。 只见那团黑云登时四散开去,一缕一缕钻入莫奇谷体内。 虽然莫奇谷身上穿着长袍,但依然能够清楚看见黑气在他身上四处游走,最终分散的黑气重新汇聚在胸口,忽地聚成一团,猛地一闪,随之隐没。 接着,莫奇谷大叫一声,竟猛然坐了起来! 其他人见了,无甚异样,张羽见了,却大感愕然,怎么刚才看着还像死人,转眼之间就活转过来了? 小琴姑娘显然也是头一遭见,脸上藏不住的惊诧之色,来到莫奇谷身边,像看个怪物一样端详着他。 只见莫奇谷胸口不住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双眼暴睁,两只眼珠一会儿洞黑,一会儿花白,端的恐怖异常,嘴唇不住翕动,似乎在念着长串的咒语。 小琴姑娘见教主收回伏魔印和捆仙索,好奇问道:“他这是活了吗?” 教主道:“没这么快,还要一会儿,现在可是关键时期,若是他身体承受不住魔力,华佗在世,也救他不活。” 小琴道:“那要多久?” 教主道:“短则顷刻,长则数个时辰,因人而异,莫奇谷先前受伤过重,恐怕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以上。” 在场众人听着二人对答,心中止不住笑。 往日里教主难得一见,但凡偶尔见一面,说起话来都是惜字如金,但今天有美女在场,教主侃侃而谈,竟不厌其烦。 这时,龙王道:“教主,似乎又有天魔降世。” 众人闻言,皆仰头望天,只见那天痕之中,响起数声霹雳,接着一团被电光霹雳笼罩的黑云笔直坠落,一边极速坠落,一边噼啪爆响。 只见那教主,依法抖起那捆仙索,祭之入天,一捆一个准,把那团电光云团直扯下来。 那电光云团落地之后,电光噼啪乱闪,映得院内忽明忽暗。 教主刚一伸出照妖镜,小琴道:“且慢,让我猜猜,这一定是雷系天魔。” 教主见她可爱,明知她猜的定然不错,假装道:“那好,猜对了有赏。” 小琴笑道:“赏什么?” 教主见她巧笑娇倩,心潮荡漾,笑嘻嘻道:“姑娘想要什么,便赏什么。” 小琴双眸闪亮,道:“这多人看着,你堂堂教主,可不能抵赖。” 那教主刚要说话,却被狐王插嘴道:“小琴姑娘貌美如花,定是喜爱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自然是不会索要教主手中的诸般法宝了。” 小琴听了,心中有气,瞪着狐王道:“你又多嘴,教主不是说不让你说话么,干嘛又说!” 那教主得狐王提醒,瞬间醒悟,心说:“好悬上当,若她届时当真讨要这捆仙索和伏魔印,我这教主也不用当了。” 教主道:“姑娘,咱可要说好,赏什么都可,这三样宝贝可给不了你,这……这是我教中至宝,只能传给教中之人,且……传男不传女。” 小琴白了一眼,道:“说来说去,还是恁地小气,你以为本姑娘稀罕嘛,不给算了。” 还好有面具罩着,不然教主尴尬之情,定然暴露无遗。 教主拿照妖镜一照,道:“此乃雷系,四肢献祭,八……八级……中正之魔!”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暗吃一惊,如果有人能结聚此天魔,立时便获得与狐王和龙王同等的战力,单纯实力上说,可以一夜之间晋升为护教法王! 龙王道:“好久没见过中正之魔了,敢问教主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狐王同样关心,毕竟但凡有人结聚了中正之魔,实力上都可以与自己和龙王相匹敌,那么今后这个护教法王的地位,就会越发微妙了。 教主略一沉吟,道:“龙王和狐王体内结聚的都是中正之魔,若是把它结聚给萧君廓……” 说到这里,教主向龙王和狐王抬眼看去,虽然隔着面具,但是两人心中所想,他自是心下明镜,接着道:“那真是便宜了他,不过若是弃之不用,似乎太过可惜了。除了当时给二位法王结聚时,见过两个中正之魔之外,至今为止,这还是本教主见到的第三个。狐王,说说你的高见。” 狐王说得干脆利落,直言道:“依老臣之见,应立即弃之。” 龙王道:“教主,我也赞同狐王的意见。” 教主暗忖:“你们两个历来不对付,这件事上倒是心齐,还不是怕我再多立个法王出来?” 不过这天魔若不立即封印,等到日出之后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毫无用处,眼下没有合适人选,看来只能舍弃。 教主无奈道:“那就弃了吧……” 话音未落,只听小琴道:“要不,就把这天魔赏给我吧,我可是猜对啦,教主不能食言呀!”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均自心说:“这好端端如花似月的小妮子,难道要祭献四肢来封魔吗?” 教主哑然失笑道:“姑娘,中正之魔魔力强大,若是体内功力不足,承受不了反噬之力,会小命不保的。” 小琴道:“原来教主是瞧不起我的武功,”说到这里,小琴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教主不要忘了,本姑娘可是穿着你们极乐教的黑袍进来的。” 教主立时恍然,脱口道:“是了,你不会武功,也抢不到这身行头。” 这时龙王麾下立即有一人上前报道:“启禀教主,小琴姑娘穿得是蚩雷的衣服,蚩雷结聚的是二级决渎之魔。” 众人听说眼前这娇滴滴的姑娘竟然夺了蚩雷的衣装,登时吃了一惊,如此说来,此女功力竟然在二级决渎天魔之上? 龙王冷声道:“姑娘,你把蚩雷如何了?这衣装是如何夺得?用武还是用毒?” 小琴道:“那什么雷是高手吗?我看他也不过如此,挡不住本姑娘三招。” 这话出口,众人更是大吃一惊,要知道,体内结聚天魔之人,随便一个一级州都之魔,都可以在江湖纵横无敌。 当然,遇上本教结聚高级天魔的高手,自是另说。 眼前这小琴姑娘,体内绝无结聚天魔,夸口说三招之内能解决蚩雷,这绝对是天方夜谭。 人丛中的疾风听了,皱起眉来,心忖:“张羽说他能三招之内解决蚩雷我还相信,这妮子嘛……嘿嘿,越来越有趣了。” 龙王对教主道:“教主,属下想和这姑娘切磋切磋,不知您尊意如何?” 那教主又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见小琴笑靥生花,实在是于心不忍,但是她说三招干掉了蚩雷,心中总觉不妥,看看小琴,又看看龙王,见龙王眼中坚毅之色不可移,叹口气道:“龙王,你就陪姑娘耍两手,切莫伤着姑娘。” 那小琴丝毫不惧,仍是笑道:“教主,若本姑娘侥幸赢了龙王,怎么说?” 那教主明知她赢不了龙王,却不忍心折辱她,随口许诺道:“若是你赢了,这三件宝贝,你任挑一件。” 说着,把捆仙索、伏魔印、照妖镜举在空中挥动两下。 小琴喜道:“那好,你可不许抵赖。” 众人见她撒娇可爱,都不忍心龙王辣手摧花,情知她可能是本教劲敌,但心中还是希望龙王手下留情,莫要伤她性命,莫要伤她容颜。 龙王上前两步,眼神中森芒闪烁,四野随狂风怒号,但是杀气却在逐渐凝聚。 龙王道:“蚩雷活着还是死了?” 小琴道:“有何分别?” 龙王道:“他若活着,老夫便怜香惜玉;他若死了,老夫恐怕要摧玉折兰。” 小琴笑道:“好呀,老头子以大欺小不说,还吓唬人家,为老不尊么?若是怕你,本姑娘今日也不来了。” 龙王见她说话伶俐,心下暗忖:“这丫头片子嘴上功夫不赖,三两句话就把老夫置于不利境地,比武若是老夫赢了,但凡手重将她伤残,教主定然不乐; 手轻点伤不到她皮毛,定会被她说自己虽以大欺小,却不过如此; 假若自己一不小心输了……不会,老夫岂会输她,绝无可能!” 心念及此,龙王道:“你擅闯本教,伤害同门,偷窥机密,任何一项足矣治你死罪,休要逞口舌之快,动手吧。” 张羽见龙王要出手,有些担心起小琴姑娘,心想:“若是她一会儿敌不过,自己可要救她一下。” 玉皇观院内,除了小琴和张羽之外,都是极乐教中人,因此张羽自然将小琴划为和自己一伙的,心生救助之意。 小琴道:“动什么手?糟老头子,你要占我便宜吗?” 龙王怒道:“比武有不动手的吗!” 小琴对天一指道:“等下再有天魔降落,看咱俩谁能降服,降服者获胜,敢不敢比?” 龙王听了,心头一震,心说:“这种比法好生奇特,若是天上降下的是中正之下的天魔,虽要费一番功夫,但应十拿九稳,不过若降下的是中正以上的天魔,那恐怕就力有不逮了。” 小琴见他犹豫,拍手笑道:“老头子怕啦,那就这么着吧,本姑娘赢啦!” 不激还罢,被她一激,龙王登时血气上涌,豪气冲天,道:“比就比,老夫何惧!” 一旁的狐王听了,不禁心下踌躇:“若当真天上降下强魔,龙王不敌,却被这妮子制服,那时可要当机立断,切不能有所犹豫。” 所有人听说小琴和龙王赌得竟是制服天魔,又是好奇,又是惊讶,一边是期待,一边又是担心,心情复杂之极。 天痕之中,新的黑云隐隐露头,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众人屏息凝神,皆仰头望天。 只见天痕中黑色云团慢慢钻出,越出越大,越出越大,仿佛一座大山从天痕中的冒出。 众人看得呆了,从未见过这般大的云团。 第141章 豪赌 狐王惊讶道:“教主,怎地这天魔,如此巨大?” 那教主看得发慌,握了两握手中的捆仙索,喃喃道:“这天魔的等级,恐怕要高过八级中正……” 教主此言虽轻,山野狂风不止,但众人都是结聚魔力之人,耳力甚好,听得清清楚楚。 龙王心中一凛,暗忖道:“高过中正?哼,老天真给面子,难不成天要亡我?” 想到这里,龙王心中升起丝丝不祥之感。 龙王看了一眼小琴姑娘,只见她面色如常,嘴角挂着甜笑,似乎无论天上降下何物,她都丝毫不放在眼里。 这一看,只让龙王心中的不祥更增三分。 将近一盏茶时分,那天魔黑云兀自还没有完全现出,这等遮天蔽月的规模,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此刻,很多人已不关心龙王和小琴的赌约,更关心这巨型天魔是什么等级,还有教主手中那细细的捆仙索,到底能不能捆住这等巨大的天魔。 终于,赫赫巍巍如山一般的巨大黑云全部现身,缓缓降落下来,那云团中没有电闪,没有雷鸣,看不出任何异样,就如同一座巨大的黑棉花堆,向玉皇顶上缓缓降落。 小琴见天魔云团全部现身,伸手一指道:“龙老头,一会儿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龙王道:“老夫悉随尊便,姑娘说怎地,就怎地。” 小琴眯着眼睛笑道:“那你可不要后悔哟。” 龙王哼了一声,心说:“这小妮子不安好心,定然是让我先动手。” 想着,踏前一步,朗声道:“好,老夫便试试这天魔法力!” 在场众人听了,包括狐王麾下众人在内,心中皆情不自禁盛赞龙王,赞他气魄豪迈,临危不惧。 张羽见了,心中也是一赞:“这个龙王不错,有豪侠气概,比那教主可是强多了。” 小琴道:“你要先动手吗?嘻嘻,人家偏要反对,给本姑娘让开啦,我要先来!” 此言一出,满院皆哗,龙王以身犯险是豪气干云,你个小丫头片子抢着来那就是口出狂言,自不量力! 那教主急忙摇手道:“美人,这玩笑可开不得,这等天魔,我都没见过,级别恐怕在八级之上,你可要慎重啊!” 这话龙王听在耳里,心中怏怏不快,心说:“教主不管老夫死活,倒担忧起外人来了,岂不令人寒心。” 龙王这般想,他麾下的教众亦是一般心思。 小琴对教主道:“你不要叫我美人,听着好下流。难道你觉着本姑娘制服不了它么?太小瞧人了!” 那龙王被她说得唯唯诺诺,不敢再劝。 小琴对龙王赧然一笑,道:“老头,看好了。” 说罢平地纵起,极速升空,如一支穿云箭,径直飞向那山一般的墨黑云团。 众人见了,瞠目结舌,心说此人会飞不成! 教主见了,目瞪口呆,看向狐王道:“你……能办到吗?” 狐王亦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微微摇头。 龙王心中巨震:“光是这一跃,老夫便已输了。” 张羽看着,心头盘算:“不知我能不能跳那么高?” 片刻之间,小琴便已一头钻入云团,整个人隐没不见。 须臾,只见那黑色云山中忽地现出七色彩光,各色光柱四散而出,向一柄柄长枪刺穿云团。 那光柱四面八方从黑云中穿出,登时把一座黑色云山点缀成了巨大的彩色刺猬,内部的彩光将其映照成了七彩宝云。 此等梦幻胜景,人间哪得一见,只把众人看得是如痴如醉,一时间都忘却了天魔的恐怖暴戾。 忽然间,那黑山云定在空中,渐渐有收缩之势。 被它吸引,盘旋在天痕四周的乌云,渐渐绕成一缕一缕的云绸,盘旋着向那云山汇聚。 随着不断汇聚,那七彩光柱渐渐黯淡,仿佛被黑山云吞噬了一般,直至最后全部熄灭。 彩亮的夜空,再一次恢复黑云压顶,浓墨洞黑。 教主失口道:“怎么又黑了?” 众人虽看不见云团中发生了何事,但是此情此景,是人都猜得出来,定然是那小琴姑娘不利。 虽然小琴与众人非亲非故,但是众人心底却都希望她安然无事,这等天仙美女,可以引发全天下男人怜香惜玉之情。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听一人喊道:“看,她出来了!” 众人心中一动,聚精会神寻找,只见空中那黑云山的东边坠下一人,身形衣装正是小琴。 忽地天空中一道霹雳炸开,映得山野骤亮,借着电闪,众人看得清楚,小琴竟然是头朝下极速坠去。 教主大惊失色,脱口道:“她受伤了,那边是悬崖,快给我救她!” 教主一声令下,包括狐王和龙王在内,所有教徒悉数出动,拼尽全力向东边逐去。 各人体内都结聚了不同的天魔,速度之快,形同鬼魅,仿佛一窝妖魔炸锅,狂涌而出。 此时院内却还剩下一人,便是张羽,他见教主焦急地望着东边,悄悄退后几步,没入墙边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好让人看不着。 过了一小会儿,只见天空中响起一只冲天炮,那是极乐教传讯的工具,说明有人找到了小琴。 极乐教之人办事效率果然高,纷纷返回玉皇观内,按照原先的位置站好,最后是狐王和龙王进院,龙王双手托着小琴姑娘在胸前。 小琴闭着双眼,神色平和,似乎晕了过去。 教主迎上前去,伸手探了鼻息,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有气在。” 话音刚落,那小翠悠悠睁开眼来,猛地见到教主的面具,吓了一跳,道:“我怎么在这?” 说罢,发现有人抱着自己,立即跳了下来,回头一看是龙王,沉下脸来。 龙王道:“姑娘不用谢老夫。” 小琴嗔道:“你想多了!” 龙王哼了一声,并不再言,教主在一旁道:“刚才姑娘头朝下从天上坠落,要不是龙王,恐怕姑娘眼下已香消玉损。” 小琴听了,脸上羞红,强词夺理道:“本姑娘那是故意的,谁要你们多管闲事!” 众人见她脾气倔强,好要面子,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小琴见众人不敢说话,有气没地方撒,只得抬头看天,略一沉吟,对教主道:“借你照妖镜用用,看看它底细。” 那教主一拍大腿,心说怎么自己没想到,急忙拿过照妖镜,并不给小琴,拿在自己手中,自下向上一照,失声道:“龙主之魔……” 众人闻之巨震,胆小的甚至不由得后退一步,抬头看天,均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灭霸级龙主之魔?” 那小琴听了,也是心头一震,暗自思量:“怪不得着了它的道,原来是最强的龙主,这可难办了。” 张羽心中好奇:“原来这就是最厉害的天魔,这等法力,凡人能驾驭吗?” 狐王脱口道:“祭献何处?” 龙王冷笑道:“狐王是想结聚龙主吗?” 狐王自知失言,赶忙解释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龙王不要以己度人。” 龙王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小琴道:“教主,你的长索能套住它吗?” 教主抬头看了看,没有信心道:“它太高了,恐怕够不着。” 小琴奇道:“它怎地不下来了?” 这个问题无人知晓,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龙主之魔,第一次见到悬在空中不降落的天魔,这等奇事,千载难逢。 小琴见旁人都是茫然,双目一闪,向龙王走近一步,扬起下巴道:“老头,轮到你了,去把它打下来吧。” 龙王面上好不尴尬,好在面具都帮他遮掩住了。 教主道:“姑娘,你和龙王的赌赛就此作罢吧,无论龙王输赢,你都是……” 话说了半截,教主便不再往下说。 小琴道:“噢,我知道了,你是说如果他打败了天魔,算我输,如果他打不过天魔,至多也是平手,分不出胜负,是不是?” 教主微微一笑,认可她的说法。 小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教主,你也太小瞧你的部下了,你怎知龙王一定赢不了我?老头,看你不像是言而无信之辈啊,怎么,听说是龙主之魔,你打退堂鼓了吗?” 龙王眼芒森森,道:“哼,如果老夫没记错,姑娘还没说输了如何?” 小琴歪着脑袋沉吟片刻,想不出自己能输什么,便道:“你想怎样?” 龙王道:“若老夫侥幸取胜,姑娘要给教主做小妾,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发笑,看龙王似有必胜之把握,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计策,眼下就看小琴姑娘敢不敢赌了。 那教主听了,拍手笑道:“妙极妙极,龙王深得我意,不过嘛,只怕小琴姑娘不敢赌。” 说着,教主不断用一双贼眼打量小琴,目光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小琴没想到龙王竟然会提出这等非分要求,但是如果此时自己拒绝,显然是说怕龙王取胜,折腾了半天,岂不是自取其辱? 小琴左右为难,一时颇为踌躇。 龙王不耐烦道:“姑娘若是赌不起,老夫也不计较。” 小琴粉面暗沉,气不过,一跺脚道:“好,我和你赌!” 小琴做了决定,接下来,就要看龙王如何应对了。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龙王身上,原本简单的比武,眼下已演变成押上身家性命与终身幸福之豪赌。 教主亦看向龙王,虽未开口,殷切之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龙王已无退路,高挺胸膛,仰望黑云。 小琴道:“为何不动手?” 那龙王道:“等它降下一些。” “噢,原来你跳不上去呀,哈哈!”小琴捧腹笑道,似乎她从未想过,堂堂极乐教护教法王,竟跳不到那么高。 龙王淡淡道:“若论纵跳轻功,本王不及姑娘。” 小琴不屑道:“若是天魔一直悬空不降,龙王是不是要一直等着?” 龙王无言以对,小琴见了,嘴角一撇,转头对教主伸手,道:“借我捆仙索用用,我把天魔扯下来。” 那教主见小琴手如柔荑,心中一荡,顺手就将捆仙索递了过去。 狐王在一旁刚要出言提醒,却晚了半拍。 小琴接在手里,微微一扯,却见教主痴痴地盯着自己,兀自不松手。 小琴道:“喂,教主。” 教主一愣神,道:“姑娘用完,定要还我。” 小琴叹气道:“教主,你能不能爷们点,恁地小气。” 教主无奈,只得撒手。 小琴盯着掌心的捆仙索把玩一阵,掂了掂,问道:“教主,这宝贝你从何得来?” 教主未说话,狐王道:“请姑娘先干正事。” 小琴白了一眼狐王,哼了一声。 龙王在一旁心中暗怒:“狐王你个挨千刀的,恨不得本王早死。” 小琴又问教主道:“这索直接对准天魔甩就行了么?要不要咒语?” 教主道:“捆仙索无需咒语,逢魔必索,万无一失。” 小琴道:“是吗?” 说着,忽地就近向旁边一甩,只见离他最近之教徒瞬间被仙索缠住,动弹不得。 那教徒大惊失色,“啊”的惊叫一声,用力挣扎半天,却越挣扎越紧,最后竟喘不过气来。 小琴笑道:“不错不错,当真好玩,教主,怎生松绑?” 那教主道:“只要姑娘心里想着松手,自然就松开了。” “这么神奇?那我试试。” 小琴心中一想到松绑,那仙索果然立时松开,如一条飞蛇一般盘旋回小琴手中,端的神奇无比。 其实,饶是狐王和龙王这等高阶教徒,亦不知捆仙索的使用方法,历来捆仙索都由教主一人掌控,不得旁人染指,所以没人知道如何使用。 反而今天通过小琴,众人倒了解了仙索的用法。 小琴见仙索十分好玩,对龙王嘻嘻笑道:“老头,我要拽它下来了哟,你准备好了么?” 龙王昂首挺立,不动如山,小琴的话,权当没听见。 小琴见他不理自己,不以为意,对着地面猛抽一鞭,忽地甩动香肩,用力将仙索挥出。 只见那仙索似乎涨了眼睛,径直向黑山云激射而去。 第142章 情郎 在巨大的山云面前,那仙索犹如一条冲向一艘艨艟战舰的小蝌蚪,宛如螳臂当车。 但是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仙索持续延长,梢头一触到山云,瞬间如天女散花一般散成千头万绪,沿着山云包围过去。 眨眼功夫,就把那山云牢牢罩住。 小琴心中一赞:“好厉害!” 不等小琴用力拉扯,那仙索包裹住山云之后,立时开始收缩。 众人看得惊诧莫名,只见那原本如山一般巨大的黑云,转眼间竟被收紧成小屋般大小。 小琴见了,对龙王笑道:“老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龙王嘴角抽搐一下,依旧不语。 他不理小琴,小琴更不睬他,手上用力一拉,只见那仙索似乎和她心有灵犀,立时绷直,将黑云团缓缓拽下。 渐渐地,那龙主之魔的黑云团距离玉皇顶越来越近,被捆仙索收缩的越来越紧。 小琴道:“老头,这么高如何?” 龙王道:“再低一点。” 众人听了,都是一奇,眼下的高度已经很低,别说是龙王,就是结聚了州都之魔的普通教徒,亦能轻松跳到,怎地龙王却让她再低一点,这是为何? 众人纳闷之际,小琴又将仙索拉低了一些,此时那团黑云已落到玉皇殿顶,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可谓是触手可及。 小琴不耐烦道:“老头,可以了吗?” 龙王依旧道:“再低点。” 众人越发好奇,完全不知龙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天魔再低,一旦从仙索中解脱,云团爆裂开来,岂不是要吞没整个玉皇观? 那时,众人还有命在吗? 狐王忍不住道:“龙王,再低下去,你是要全教上下和你同归于尽吗?” 教主也道:“龙王,够低了,凭你的身手……” 龙王道:“教主,老臣做这些,可都是为了您。” 教主闻言一怔,没法子,只好随他。 小琴不怕,继续向下拉了一把。 这时,那黑云团已降落在众人头顶,恨不得跳个高,就能摸到。 小琴道:“这么高,总可以了吧?” 龙王不言语。 小琴抬高嗓门:“喂,老头……” 话音未落,忽然远处山野间响起一声公鸡打鸣,龙王大喝一声:“松手!” 那小琴猛地被他一喝,登时心中想到“松手”二字,那捆仙索可不管心里想得是真是假,倏忽间重新汇成一条,直缩了回来。 只见龙王一跃而起,聚全力向那云团施展雷霆一击,只听轰隆一声,龙王被巨力反震落地,砸出好大一坑。 那团黑云被龙王击得缓缓升高,越过殿顶,恰在此时,一抹朝阳之光从东边直射过来,那黑云团一遇阳光照耀,发出一声震天凄厉长嘶,听得众人心中好生烦恶,如疾风等功力稍低些的,甚至直接呕了出来。 一时间,院内腐臭之气四散。 慢慢日光普照大地,那龙主之魔忽地烟消云散,居然凭空消失了! 天空中那条天痕不知何时,也已消失不见。 这时,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龙王一直在等待日出,等待这关键时机的到来,好毕其功于一役! 除了兀自呕吐之人之外,其他人都呆立当场,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恢复过来。 最愣的莫过于小琴,她看看龙王深陷的大坑,又看看空无一物的天空,不住出神。 忽然,小琴只觉手中一空,原来趁自己不注意,教主已一把将捆仙索夺回手中。 小琴向教主看去,只见他笑嘻嘻地盯着自己,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恨不得自己立时做他小妾。 教主道:“小琴姑娘,适才说过的话,不知作不作数?” 小琴心中百转千结,神情恍惚,一时说不出话来,与适才灵动可爱之态,判若两人。 众人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皆为之倾倒,都没想到,这位活泼仙女,居然还是个守诺之人。 突然,那教主手腕一动,捆仙索倏忽飞出,刹那间将小琴捆住。 由于两人距离极近,手起索出,百发百中,纵使小琴有通天彻地之能,亦难逃捆仙索之缠绑。 小琴忽然被困,吓得花容失色,想要挣脱,不料那捆仙索勒缠甚紧,奈何她空有一身功力,却发挥不出,反而越挣扎越缩紧,转眼功夫,勒得她身形毕露,窈窕婀娜,看得在场众男子心驰神摇。 小琴不敢再用强,叱道:“你干什么?” 那教主见小琴挣脱不开,顿时原形毕露,奸笑道:“嘿嘿,自然是娶媳妇啦,不然呢?哈哈!” 小琴心中焦躁万分,叫苦不迭,眼下受制于人,虎狼环伺,直恨自己何苦来的,干嘛非要来蹚极乐教这趟浑水! 如此想着,眼中慢慢泛起泪花。 那教主迫不及待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捏小琴脸蛋,只听小琴嚷道:“慢着!” 那教主装作吓一跳,关切问道:“美人还有何话说?” 小琴哽咽道:“你身为教主,都不关心龙王死活吗?” 这么说着,小琴忽地灵光一闪,道:“龙王要是死了,怎么算?那可不能算作他赢!” 众人听了,心说有理,况且龙王打败龙主之魔,实有投机取巧之嫌,很难说是龙王败了天魔,还是朝阳败了天魔。 谁知那教主看都不看龙王一眼,搓着手道:“美人,如今你被仙索捆住,还计较什么输赢?本教主宣布,算你赢了,可还满意?不过你即便赢了,也是本教主的女人,哟哟哟,可别哭呀,我会心疼的!美人千万莫要担心,我会好好体贴你的,哈哈!” 众人见一边是可爱守诺的仙女,一边是无耻背信的教主,心中鄙薄蔑视之心情大同小异,无奈那是本教教主,众教徒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耍无赖,敢怒不敢言。 狐王这时道:“恭喜教主纳得美妾。” 此言落地,其他教众亦齐声附和道:“恭喜教主!” 虽然大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是没人管你心里想什么,掌权者要得只有忠诚,即便是无耻的忠诚。 附和声刚落,只听人群中一人说道:“无耻下流!”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狐王厉声喝道:“谁人大胆!” 那教主更是怒不可遏,道:“给我逮出来!” 张羽站立之处,身旁一个教徒指着他喊道:“是火毒,是他口出狂言!” 张羽见他指着自己,却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一阵诧异。 他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回过味来,想起自己穿着别人的衣服,所以会被认错。 有人指认,立时便有两个红袍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穿过教主,制住张羽,押他上前。 狐王道:“当真有趣,又是龙王麾下。” 那教主怒气升腾,戟指冲着张羽道:“火毒,那话可是你说的?” 张羽一字一顿道:“没错,无——耻——下——流!” “混账!”一旁的狐王大喝一声,举掌便要毙了张羽。 只听教主抬手道:“慢着!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火毒,哼,既然你一心求死,本教主偏不要你死的这般容易,给我把他关入地牢,看你没有抗噬仙丹,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 众人听了,心中皆是一凛,想到被体内魔力蛊蚀之苦,不禁惊惧骇然,倒不如死了干脆。 然而这话却吓不到张羽,他也不关心教主怎么对付自己,自顾自道:“放了小琴姑娘。” 话音飘到人丛中的疾风耳中,听出是张羽口音,登时一愕,擦干净嘴角,注视着他,眼神关切。 那教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什么?是本教主耳朵坏了吗?” 狐王道:“教主,您没听错,龙王驭下不严,由此可见一斑,教主莫要一味宽大。” 提到龙王,教主想到他适才的忠心耿耿,向那远处的地坑瞄了一眼,摆摆手,示意赶紧将张羽押下。 两个红袍使者臂上用力,却推不动张羽,又加了几分力道,依旧推他不动。 这红袍使者是极乐教中的赏罚使,体内结聚的乃是六级食廪之魔,论体内魔力,远比普通教众和令使为高。 特别是二使清楚,火毒只不过是教中普通教徒,体内结聚的是最低级的州都之魔,按理来说,二使轻而易举即可将他推动。 那二使诧异,手上进一步加了力度,依旧推他不动。 狐王见两个赏罚使原地不动,道:“怎么还不退下?” 二使心急,手上愈发用力,已快使出八成力道,张羽却如插地钢柱一般,纹丝不动。 二使互看一眼,眼中惊骇难掩。 教主见他们不走,亦是好奇,一直盯着三人。 狐王不知二使在搞什么鬼,心说莫不是火毒施了什么戏法,钉在地上了? 如此想着,上前一步,甩袖一拂,顿时平地风起,那风生之无根,起势甚奇,赏罚使出其不意,被那风一吹,抵挡不住,竟脱手倒退数步。 但是,张羽兀自站在原地,那邪风对他毫无作用。 这一变故,登时让在场众人为之震惊,明眼人一想便知,此人决计不是火毒,和小琴一样,又是一假扮之人。 狐王道:“你是何人?” 张羽伸手搭肩,挥手扯下披风,甩在地上,摘下帽子,亦撇落在地,露出本来的装束。 不过他面纱未摘,旁人看不见他相貌。 张羽平静道:“放了这位姑娘,不然,我不客气。” 这种话,张羽说出来感觉有些生硬,不过旁人却听不出来。 狐王转头看了一眼小琴,笑道:“有趣有趣,原来姑娘还有同伙。今日教主驾临,龙王麾下竟出了两个奸细,着实有趣。” 听狐王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先入为主,自然认为张羽和小琴是同伙。 教主向小琴看去,道:“美人,这狂徒是你什么人呐?” 小琴正值绝望之时,忽地有人出手相救,虽不知来者是善是恶,但总好过落入极乐教之手,信口胡说道:“他是我情郎!武功比我还高,你们赶紧放开我,不然……不然你们都会遭殃!” 那教主听了,心中醋意大起,随后又皱起眉来,心说:“捆仙索只有一根,可捆不住两个高手,若这狂徒当真比小琴功力还高,那可难办。” 狐王听了,亦是暗吃一惊:“这小琴姑娘功力甚至在龙王之上,她说此人功力比她还高,那岂不是足矣和龙主之魔抗衡?那我肯定不是他对手。” 狐王一边沉思,一边想起刚才龙主之魔的强大,心中不寒而栗,估计龙王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转念想到刚才自己袍袖一拂,这狂徒竟纹丝不动,功力显然超过了赏罚二使,难不成实力在六级食廪天魔之上? 狐王越想,心中越是惊惧,一时间竟不敢轻易动手。 然而没想到,张羽却对小琴说:“我不是你情郎,你用不着撒谎骗他们,我一样会救你。” 这话一出口,虽当下气氛紧张,众人仍忍不住暗暗发笑,敢情这人是个傻子。 疾风暗叹一口气,笑道:“果然是羽兄风格。” 旁边一人问他:“疾风,你说什么?” 疾风忙道:“没什么。” 小琴听了张羽的话,恨不得一耳刮子打过去,她自己都不嫌害臊,谎称张羽是她情郎,没想到反被张羽揭了老底,心中好不烦躁,暗骂:“这紧要关头,哪里冒出个二愣子!” 教主见张羽不是小琴相好,笑道:“噢,原来你们认识,都说姑娘越美,越会骗人,果然不假,美人你骗得本教主好一吓。” 小琴气不打一处来,听那教主惺惺作态,厌恶至极,几欲作呕。 张羽不耐烦道:“快放人,不要说这说那,我不喜欢听你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着教主,可以说是极其无礼。 教主眼中杀气炽烈,对龙王道:“拿下他,做成人棍。” 说着,教主一扯捆仙索,径自走回自己座位,悠然坐了下来,显然是站了许久,有些累了。 人棍是极乐教极为惨烈的一种刑罚,将人挖去双眼,割去舌头,切掉耳朵,弄聋耳膜,砍掉四肢。 第143章 贪狼 这刑罚极乐教中人尽皆知,虽极其酷烈,但是大家听了无动于衷,毕竟张羽口出狂言,不识时务,算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然而狐王却颇为踌躇,眼前这狂人深浅难测,强弱不知,万一失手,自己在教中辛苦经营多年的心血,恐怕要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狐王向自己麾下阵营望了一眼,眼光落在一人身上。 那人刚迎上狐王的目光,立知其意,出列道:“此等蠢材,何须脏了狐王的手,就让我贪狼来收拾吧。” 众人见走出的竟是狐王麾下最得意弟子贪狼,无不变色动容。 贪狼体内结聚的是七级臣使之魔,在教中,除了狐王和龙王之外,属他功力一流,至今未尝败绩。 贪狼为人凶狠跋扈,教中偶尔出几个叛教之徒,都是由他缉拿手刃。 据说至今为止,他手底下已经杀了二个六级食廪之魔的叛教高手,端的恐怖至极。 他黑袍上隐隐绣着一个狰狞血口的狼兽,但凡谁要是在教中见了这狼绣,都要远远绕开走。 狐王虽没明说,但是眼神早已说明,他派出了手中的王牌,看来是要不留退路击杀张羽。 狐王满意的一笑,道:“贪狼你放胆施为,若是失手伤了他性命,教主必不会怪罪,”说着,转身向教主拱手道:“教主,不知老臣说的,对是不对?” 教主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们看着办。 贪狼恭敬领命,狐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此狂徒必不能在自己手上活着,要么他死,要么己亡,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当然,以贪狼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葬送性命的,只能是张羽,没有第二种可能。 贪狼大步生风,走到张羽面前,极其不屑地打量了他一眼,道:“死前留个名吧,本座喜欢收集手下败将的姓名。” 张羽道:“我的名字,不是任何人都配知道。” 贪狼笑道:“确实挺狂,那好吧,我就算你叫作狂徒,嗯,你可以死了。” 说毕,突施一拳,一记勾拳,一记自下向上的勾拳,正中张羽小腹。 此时日已初明,暗夜消退,贪狼这一拳势大力沉,拳周带起一阵黑风,显是内力外化的效果。 众人看了,心中暗赞:“贪狼这一招狼牙风风拳,果然威力惊人!” 那小腹是人身最脆弱柔软之处,五脏六腑皆在其内,这一拳下去,不偏不倚,正中要害,饶是顶尖高手,若中此拳,势必够他吃上一壶。 换作常人,小腹早已洞穿,胃肠已然倾泻一地。 然而,却见那人中拳之后,一动不动,不过只是黑风拂体,衣衫向后扬起。 再看他胸膛,竟呼吸如常! 贪狼右拳兀自还留在张羽小腹,一股撕心剧痛从拳头直传体内,暗暗叫苦不迭。 旁人可能尚未发觉,贪狼却是有苦自知,心中叫苦:“这一拳哪里打中的是肉身小腹,分明是……分明是一面铜墙铁壁!” 狐王嘴角一动,心下巨震。 他十分清楚,贪狼得自己暗示,势必全力以赴,因此这一拳定然是聚全力雷霆一击,但是,那中拳之人居然……居然毫发无伤,纹丝不动! 这…… 狐王心中,已没有惊叹的词汇可以描述所见之恐怖。 贪狼缓缓抽回右拳,强自装作无事,立于张羽面前。 贪狼身后众教徒看得一呆,不知刚刚那一拳是贪狼留力,还是对手太强,感觉那奸细好像没事人似的。 那教主看了,不解道:“贪狼,你打完了么?他怎么不动了,死了吗?” 由于张羽是背对着教主,因此他不知张羽挨了一拳后,有否受伤,或是已经毙命。 晨光照在张羽身上,闻着山野间青草的芬芳,张羽感觉好不惬意,但是可能一晚没睡,有些发困,不由得打了个哈欠,顺便伸了个懒腰。 当张羽伸懒腰的时候,贪狼还以为他要攻击,吓得向后一跳,跳出三步多远。 那教主见了,失口道:“贪狼,你搞什么鬼?把他都打困了!” 贪狼好不尴尬,但是有苦自知,对面这家伙实在厉害,一身金刚不坏之身,自己全力一击完全没用,这如何是好! 自此,贪狼不敢再小觑对手。 张羽伸完懒腰,不理贪狼,转身直接对教主说:“放了这位姑娘吧,我困了,想要下山睡觉了。” 那小琴已看出张羽武力着实不弱,心中大喜,此时突见他说困,急道:“喂,你救人救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啊!” 小琴话音刚落,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迅捷破空而来,直刺张羽颈部。 张羽心头警觉立现,背对剑锋,脖子微微一歪,刚好躲过长剑,剑身擦肤划过,将他脸上的面纱刺穿。 说时迟,那时快,张羽一个疾速转身,快到所有人都没看到他转身的姿势,然后一掌顶上出剑那人面门。 只见那人头颅像个皮球一般打着转飞上高空,躯干兀自留在原地,断颈鲜血直喷而出,血柱冲天,哗啦啦下了一场血雨。 张羽怕鲜血溅身,向后退了三步,那漫天血滴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只落在他面前,一滴不沾身。 他脸上的面纱被剑锋带落,在血雨中悠悠飘落,逐渐由黑变红,看着甚是诡异。 张羽本不想伤人性命,心中暗叫糟糕:“一不小心,出手竟重了,下次可要注意。” 众目睽睽之下,贪狼就这样成为了一具无头尸,他的躯干兀自还立在血泊之中,黑袍上血流涔涔滴落,像一尊流血雕塑。 小琴姑娘乍见张羽侧脸,不觉看得呆了。 只见他仪表不凡,清新俊逸,五官轮廓如宫廷艺人精心雕琢出的一般,和适才说话那个傻里傻气之人判若两人。 张羽转过脸来,那教主一见之下,惊道:“是你!” 张羽莫名其妙,问道:“你认识我?” 那教主冷哼一声,说了四个字:“徒手射鹫。” 张羽立时醒悟,洛阳田猎之情刹那涌上心头,怪不得这教主口音好生熟悉,原来他就是宇文化及! 张羽道:“原来你是……” 话未说完,被教主打断:“住嘴!你不老老实实呆在涿郡保护五小姐,跑到泰山做什么?” 语气甚是严厉,仿佛长官训斥下属。 这一下变故如奇峰突起,惊得小琴姑娘、狐王及一众教徒目瞪口呆。 小琴心中大为惊讶:“他们居然认识?原来是一丘之貉!” 想到这里,小琴极度绝望,心底生出求死之心,牙关咬住舌头,暗暗做下决定,若是稍有不对,迅即咬舌自尽。 狐王心中一震,对教主崇敬之情更甚,暗暗赞道:“教主神通广大,连这等绝世高手都认识,况且说起话来居高临下,听口气,貌似此人还是教主的下属。” 狐王做此感想,那其他教众更是情同此心,大家对教主神通之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虽不知教主武功实力,但亦是看他如看天神一般。 即便他在小琴面前表现得那般不堪,都无法掩盖在众人心中光辉伟岸之形象。 张羽指了一下地上躺着的莫奇谷,道:“我受人所托,来找莫奇谷。” 宇文化及见他是为莫奇谷而来,有些意料之外,指着小琴道:“那你认识她吗?” 张羽道:“不认识。” 宇文化及怒道:“那为何出手?” 张羽道:“因为你无耻下流。” 宇文化及闻言,噌地暴起,戟指怒目道:“混账!找死!赶紧给本教主滚下山去,不然乱棍将你逐出府去!” 宇文化及见到了张羽的真面貌,知道张羽只不过是五妹手下的一个小厮,甚至都算不上一个人物,便再不惧他,说起话来都比先前硬气十足。 小琴在旁边却越看越疑惑,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张羽是他下属,怎地竟敢说他无耻下流? 包括狐王在内的其他人亦是大感奇怪,这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张羽不叫他教主,只是淡淡道:“大公子,你再不放人,我可要动手了。” 话音刚落,狐王立即纵身到教主身前,伸手挡在身前,作势护住教主。 宇文化及其实并不太了解张羽的性格,心中奇怪,他一个低等门客,说话恁地硬气,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把推开龙王,上前一步,提起捆仙索的握把,在张羽面前舞动比划,揶揄道:“这捆仙索就在这里,我就看你如何动手……” 话未说完,张羽一个闪身,快到狐王都没有任何反应,只觉耳边风声飒然,眼前张羽的人影还没消失干净,见他又返身回到了原地。 只是此时,他手中多了一条捆仙索。 狐王吓得冷汗直流,心中一沉,暗暗惊道:“若他不是抢索,而是对自己突然袭击,那自己眼下八成向贪狼一样,身首异处了。” 宇文化及更是大惊失色,只觉面前黑了那么刹那时间,手中的捆仙索便落入了张羽手中,目瞪口呆,吓得连连退后数步。 这下宇文化及意识到,张羽说个说一不二之人,而且,他压根没把自己这个宇文公府大公子放在眼里。 宇文化及支支吾吾道:“你……你你……大胆!” 这一突变,又让场上众人始料不及,刚才还貌似教主下属的不速之客,转眼间竟从教主手中抢夺了仙索,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似乎丝毫不惧教主,这真是奇了! 小琴姑娘见握把落于张羽之手,欣喜若狂,像兔子一样蹦到张羽身后,说道:“千万握牢,他们定想夺回!” 张羽道:“姑娘放心,他们不能再为难你了……” 话音未止,只听平地炸起一团霹雳,刹那间满院滚滚浓烟,目不能见物。 张羽怕有人对小琴不利,立即将她搂在怀里,凝神戒备四面八方可能到来的攻击。 四下脚步声凌乱,皆是往玉皇观外越墙而出的声音。 过了一盏茶时分,浓烟渐散,张羽凝目四顾,只见院中人去院空,宇文化及、狐王、其他教众都已不知去向。 只听怀中小翠道:“你……可以放开我了。” 张羽松开手,向旁站了一步,见小琴脸色绯红,见了自己目光急忙低下头去,不知其意,便道:“这仙索怎生解法?” 说着,张羽想起宇文化及之前的话,要心里想着“松手”二字,那线索自会解开,他刚要凝神去想,却听小琴道:“你把那握把塞到我手里,我试试。” 于是张羽依言施为,等小琴握牢握把,心里想了好一阵“松手”,可是那仙索兀自捆绑的紧,不见丝毫松动。 小琴心烦意乱,刚才被张羽搂住,闻到的都是他身上那股阳刚味道,心神漾荡不止,总是难以集中注意力,不免越奇越急,怨道:“不成,就是不成!” 张羽道:“要不我试试?” 小琴抬眼瞧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明澈如水,相貌俊爽脱俗,心头又是一荡,垂首道:“若是只能施法之人松绑,那就糟糕了。” 张羽道:“我先试试吧。” 小琴又是一羞,柔声细语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张羽一面伸手就取握把,一面道:“我叫张羽,张飞的张,关羽的羽。” 小琴道:“这名字好记,公子就叫我小琴好了。” 张羽从她手中取出握把,心中想着松手二字,只见那绳索缓缓解松,仙索慢慢收缩缩短,最后盘成一团,回到张羽手上。 那小琴重获自由,欢天喜地,活动了一番四肢,立即来到张羽身前,盈盈的拜了下去。 张羽知礼,连忙还礼,只听小琴道:“张公子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小女粉身难报。” 张羽道:“你不用客气,这是他们做得不对,不叫我看到还罢,看到一次,就要出手一次。” 小琴见他谦虚诚恳,心生亲近之意,问道:“敢问公子年纪?” 张羽摸摸头道:“我应是二十出头,具体多少,不记得了。” 小琴微微一笑,想起他刚才说话时傻气连连,不觉有趣,道:“我今年十八,叫你声羽哥不亏。” 说罢,冲着张羽明媚一笑,如春暖百花开。 第144章 心寒 就连张羽这种心地纯洁,心无邪念之人看了,亦是心神一荡,不觉间看得呆了。 小琴见他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盯着自己,羞得满面通红,低头道:“羽哥,咱们去看看那龙王可好?” 张羽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也好,那龙王人品不错。” 如此说着,张羽心中大奇:“我这是怎么了,怎地见她一笑,竟浑身不听使唤?” 小琴已走到龙王身陷的坑口,见张羽兀自原地发愣,问道:“羽哥,你在想什么?” 张羽晃过神来,急忙收摄心神,步上前去。 张羽来到坑口,见那坑足有一人深,龙王匍匐在内,似乎有口气在。 小琴道:“原来他没死,老奸巨猾的家伙。” 张羽不解道:“你盼他死吗?” 小琴哼了一声,道:“谁叫他早知天魔怕日光,却还要跟我打赌,害我输了,差点……” 想到自己差点嫁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小琴满心不忿。 张羽点头道:“龙王赢的确实不光彩。” 小琴不服道:“他哪里有赢?还不知是死是活,如果死了,那可不算赢。羽哥,你下去看看,他还有气么?” 张羽纵身跳下,一只手提起龙王,跳出坑外,将他平放在地上。 二人见那龙王灰头土脸,嘴边都是血迹,狼狈之极。 小琴探出手去,一把扯下龙王面具,现出原来面貌,说道:“这样看着才舒服,成天带个面具,很威风么?” 张羽见龙王只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自己并不认得,忽听身后有风声传来,立即回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小琴亦心生警觉,回头戒备。 只听院门外,一人咳嗽一声,说道:“羽兄,是在下疾风。” 随着话音,一黑袍极乐教徒步入院内,来到张羽和小琴面前,摘下面纱。 小琴警惕道:“你们认识?” 张羽点了点头,对疾风道:“你独自回来,你们教主不会怪罪么?” 疾风见到了这个时候,张羽还是记挂自己的安危,心中感动至深,道:“龙王往日待我们不薄,没理由让他独眠于此。” 张羽道:“羽兄,龙王尚有一口气在,还没死。” 疾风闻之大喜,立即扑上前去,调整内息,向龙王体内输送续命真气。 小琴见了,道:“这人功力不行,救不活龙王。” 张羽不懂怎么看人的功力,但是见疾风在输送真气,忽地回忆起当日洛阳城外田猎时,他为救江一白性命,输真气给他疗伤,之后反害他功力尽失,暴跳如雷,不禁莞尔。 小琴见他微笑,不知何意,问道:“你笑什么?” 张羽一怔,连忙道:“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没什么特别。” 小琴多看了张羽一眼,愈发觉得此人古怪。 疾风废了半天力气,汗如雨下,却徒劳无功,无奈长叹一口气,祈求张羽道:“羽兄,你内力雄厚,可否救龙王一命?” 张羽不答反问,道:“疾风,你应该认识白头雪江一白吧?” 疾风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忽地提起旁人,微感诧异,答道:“认识,他和戴老三共列‘冰寒雪冷’四大天王,他排行第三。” 张羽点头道:“那就好了,之前我为他输真气疗伤,弄得他功力尽失,成了废人。” 此言一出,疾风和小翠暗吃一惊,心想世间经还会有这等奇事?实在是闻所未闻。 小琴并不相信,还以为张羽是顾忌自己感受,知她憎恨龙王耍奸计,是以拒绝出手相助。 但疾风却没这么想,疾风知张羽是诚恳之人,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他若这么说,那必是真的。 疾风又将眼光转到小琴身上,他知小琴功力强大,眼下也只有她一人可救龙王。 小琴叉手扭头,道:“让本姑娘救他,没门!” 疾风双眸忽地黯淡,长叹一口气,向张羽道别,说要带龙王返回教中,看有没有办法救他。 张羽见疾风失望,忽地想起在太白山临返之际,火龙族乾火伯伯送了自己一瓶九转禀火龙涎丸,此时正好带在身上,掏出在手,倒了一颗出来。 小琴见张羽打开瓶盖,忽地一股异香扑鼻,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奇道:“这是什么宝贝?” 张羽道:“是一种药丸,可以起死回生,叫作九转禀火龙涎丸。” 疾风听了并没什么异样感觉,小琴听了却目瞪口呆:“你……你去过辽东太白山?这药……从何而来?” 张羽道:“是个老伯伯送我的。” 小琴问道:“那伯伯可是叫乾火?” 张羽一怔,道:“原来你也知道。” 小琴道:“他们竟然将这等贵重的丹药,送与你?送了你多少?” 张羽道:“好像有一百粒,我没数过。” 小琴瞠目结舌:“一百粒?这么多?” 疾风见他二人在如此危急之际竟聊了起来,咳嗽一声,道:“羽兄,可否先把那药丸给我……” 张羽赶紧将药丸递给疾风,又见殿上有之前给教主准备的酒菜,便倒了一碗酒过来,给龙王送药。 只见那药丸下肚,过不多时,龙王的脸上渐渐泛起血色,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 疾风越发欣喜,不住口道:“神奇,这药当真神奇!” 小琴耸下鼻头,道:“那是当然,这九转禀火龙涎丸,千金难买,凡人濒死之际,吃一颗可以续命三年,给他吃,当真浪费!” 疾风心头一震,没想到这小小药丸,竟如此贵重神奇。 张羽好奇道:“小琴,你也是龙族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琴脸上一红,心叫糟糕,暗怪自己说话太多,不妙不妙。 忽地,龙王嘴巴张开,啊的呻吟一声,嘴角流出些微黑血,缓缓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疾风,再一转目,见到矗立在旁的小琴和张羽。 小琴见他醒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龙王不理她,问疾风道:“教主呢?” 疾风好不尴尬,见龙王刚刚苏醒,不忍他难过,便道:“教主留属下照顾龙王,他们先行离去了。” 龙王微微点头,虽知自己伤重,然而体内内力却缓缓恢复,百骸四肢一刻好过一刻,不知疾风给自己施了什么法子,问道:“你是如何把老夫救醒?” 疾风向张羽一看道:“龙王,是这位张公子出手救得你,他给您服下了一颗……一颗……” 疾风刚才心急,忽地不记得那药丸的名称。 张羽替他说道:“九转禀火龙涎丸。” 疾风说:“对,就是九转禀火龙涎丸,据说千金难买,可以起死回生……” 话未说完,龙王道:“我知这神丹,”说着,又向张羽看去,道:“少侠救命之恩,老夫没齿不忘,敢问少校尊姓大名?” 张羽心中认可龙王为人,对他并不反感,道:“我叫张羽,张飞的张,关羽的羽。” 龙王道:“此名甚好,一听便是豪杰之士。” 龙王说话越发轻松,气色也越来越好,眼下已不用疾风搀扶,可以自行端坐于地。 龙王赞道:“九转禀火龙涎丸,果然名不虚传。” 小琴听着,哼了一声:“救你,白瞎了。” 龙王已有力气微笑,笑道:“小琴姑娘,老夫今晨赢得确实不甚光彩,想必教主也是这般认为,因此并未难为姑娘。” 龙王见教主教众都已离开,而小琴还平安在此,那定是说明教主放过了她,即是如此,小琴姑娘就没必要再怨恨自己。 龙王说着,忽地看到远处地上躺着的莫奇谷和萧君廓,看到院中矗立着一个无头尸,立时不寒而栗! 微一定神,又闻到空气中本门炸药硫磺硝石之气,教主椅子,殿内酒菜餐桌都没收走,愈发心惊,心说难道教主他们是慌忙逃走的? 心念及此,龙王立即问疾风道:“疾风,教主他们是如何走的?” 疾风面有难色,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小琴哂笑道:“自然是夹着尾巴逃跑的。” 龙王听了,怒目视疾风,疾风低下头去。 龙王扭头瞪着小琴,道:“莫不是姑娘打赌输了,在教主面前撒泼?” 龙王晕厥之后,并不知道今晨院内发生何事,更不料张羽竟毙了狐王首座高徒贪狼,一心只道是小琴姑娘赌输耍赖,将教主等人逼走。 小琴见龙王误会,也不辩解,顶撞道:“是又怎样?刚才让你们教主侥幸逃了,是本姑娘失手。过一会儿我就去直捣你们极乐老巢,把你们极乐教杀个鸡犬不留!” 龙王听得勃然大怒,抬手拍地,一跃而起,威凛凛立在当地,双目欲喷出火来,道:“那就先过了老夫这一关!” 疾风见龙王忽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还哪里像个重伤初愈之人,喜道:“龙王,您复原啦?” 那龙王也是一愕,摊开双手,只觉身体中魔力真气运转如飞,浑身暖洋洋好不舒服,大喜道:“这九转禀火龙涎丸,果然神奇!” 说着,看向张羽,道:“少侠,老夫再谢你一次,这里没你的事,请你先行让开,待老夫和这位姑娘算完账,咱俩喝个痛快!” 张羽道:“你们教主,不是小琴姑娘赶走的。” 此言一出,小琴当先不干,恼道:“你干嘛和他说实话,真无趣!” 张羽见她嘟着嘴,脸现嗔怒之意,径自有些慌神,有些不知所措。 那龙王见二人对话,登时一头雾水,心说难道迫走教主的另有其人,何人这等厉害? 想着,看向疾风,叱令道:“疾风,你如实说来!” 疾风看看龙王,看看张羽,无可奈何,只得道:“回禀龙王,教主是因张少侠……而走的。” 龙王听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龙王喝令疾风把经过说清楚,疾风低着头不敢说。 张羽看不下去,便将教主如何调戏小琴,自己如何出手,如何打败贪狼,如何抢到捆仙索,其他人如何一哄而散,择要几件事讲了一通。 龙王听后,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呆若木鸡。 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一心想为教主抱得美人归,但是教主却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顾,见机不对,立即撇下自己就跑,弃之如敝履。 龙王又想到,近些时日来,教主越发不理教务,所有旨意都推给狐王裁夺,自己身为护教法王,想见教主一面亦是千难万难。 此番捉到莫奇谷和萧君廓,本是大功一件,教主单单赏了疾风一块免死令牌,对自己则毫无封赏,岂不是令人心寒。 况且,免死令牌又算得上什么赏赐,教规残酷,免了一次,还有更多的下一次。 自己为教主拼命,负伤,但却是敌人为自己救命,疗伤,孰敌孰友,孰是孰非,愈发糊涂。 众人见龙王脸色忽青忽紫,目光忽明忽暗,显是在想极繁难的心事。 小琴问道:“喂,老头,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到教主弃你不顾,气不顺呢?” 龙王长叹一口气,喃喃说了一句:“哎,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罢了罢了……” 后面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步出院外,失了魂一般往峰下而去。 疾风见了他这般模样,对张羽道:“羽兄,我下去照顾龙王,莫奇谷的事,你就按照咱们之前商定好的办吧。” 说罢,一溜烟飞也似追龙王下山去了。 小琴笑道:“这邪教真怪,一个狐王,一个龙王,都跟教主君臣相称,就不怕官府说他们造反?” 话音刚落,只听张羽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张羽摸了摸肚子,不好啥意思的微微一笑道:“昨晚就没吃饭,很饿。” 张羽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看得小琴心神驰荡,莫名害羞起来,急忙微低下头。 张羽见了,亦有几分尴尬,向殿上一看,只见满桌酒菜未动,提议道:“要不咱去吃点东西?” 小琴低着头,轻声道:“好。” 于是二人便进得殿内,胡乱吃了起来。 小琴吃了几口,便就饱了,见张羽狼吞虎咽,胃口大好,不禁莞尔。 第145章 醒转 张羽风卷残云一般,将满桌酒菜打扫个干净,最后喝了一碗酒,抹抹嘴,打个饱嗝,道:“我吃饱啦。” 小琴见他终于抬头,端起酒杯道:“羽哥,这碗酒小妹敬你,谢你救命之恩。” 张羽见她说得郑重,急忙把自己的酒杯再满上,双手端起,道:“不值一提,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琴不敢与他对视,目光甫一接上,就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猛跳,急忙低头遮着嘴,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张羽干了杯中酒,看着小琴兀自低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琴虽未抬头,却知张羽一直在盯着自己,轻声问道:“羽哥,你为何一直盯着人家看?” 张羽听了,知道不敬,急忙将目光移开,看着殿上供奉的神像,读着上面的字道:“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这位神仙的名字真长。” 小琴转首看去,浅笑道:“自是长了,这位可就是传说中的玉皇大帝啦,那可是仙界的皇帝,是天地的主宰。” 小琴见他似懂非懂,又解释道:“人们常说的老天爷,就是这位玉帝爷爷啦。” 张羽看着小琴道:“小琴,你懂得真多,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小琴道:“哪里,但凡修道之人,都知道呀。” 张羽道:“那你还知道冰火龙族,还知道九转禀火龙涎丸。” 小琴微微尬笑,顾左右而言他,道:“呃……偶然知道,偶然知道,没什么稀奇。” 张羽见她不愿意多说,自也不好强问,又转头看到院中那块奇怪的莹白石碑,心中好奇,不知小琴知不知道它的来历,便指着那石碑道:“这块石碑,因何无字?” 小琴笑道:“这块碑呢,传说中是汉武帝所立,那时武帝来此封禅,见到以前的帝王来泰山都树碑立传,为自己歌功颂德,他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他认为自己功德盖世,万民俯首,哪里是一块小小石碑所能言表,再说立碑名功,简直俗不可耐,便别出心裁,立石于绝顶,以示他因高告高,高上加高,无以言表的功德。 但武帝好大喜功,立个无字巨石在此,又怕后世人不知是他所立,因此发愁。 当时他身边有个道士,为了拍他马屁,便对巨石施法,每当烈日当空,金光射目之时,石碑即会现出几行篆字,言武帝功德,远视则有,近视则无,真乃奇绝。 武帝自是龙颜大悦,赏了那道士好大一处山头道观,可以开山立派。” 张羽听得十分有趣,便如听说书一般,笑道:“这道士厉害,也不知那是什么仙法?我可不会了。” 小琴道:“这都是传说故事,很多是后世穿凿附会之言,这故事尾巴,兴许是哪个道士编的,为了光大自家道门。” 张羽听后,又是赞道:“小琴,你真聪明,这些我就想不到。” 小琴得他一赞,登时觉得热血冲头,俏脸通红,慌忙低下头去。 张羽觉得好笑,问道:“小琴,你怎么总是低头,我看着很吓人么?” 小琴娇躯微颤,道:“没有……是我的缘故。” 话音刚落,只听院中传来一声呻吟,张羽一听之下,便即认出,那是莫奇谷的声音。 张羽急忙离席走到莫奇谷身边,只见他浑身不住抽搐,脸上都是汗珠。 小琴也跟着过来,说道:“他醒的倒是蛮快,对啦羽哥,你因何找他?”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张羽现在已比以往说话顺溜,便简单和她说了。 当小琴听说竟有人威逼张羽之时,气得花容变色,怒目含火,道:“荆钰该死!” 张羽见她如此生气,与自己同仇敌忾,心生亲近,道:“他原不是这样,不知怎么,竟变得如此。” 说到这里,张羽想起爹娘常将荆钰照顾自己家一事挂在嘴边,如今却成这样,不免心中怅然。 小琴恨恨道:“常言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羽哥莫要被坏人的伪装所蒙蔽了。” 张羽道:“爹娘总说我脑子笨,我确实认不准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不知为何那么多人都不相信我,明明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他们。” 小琴见张羽一脸诚挚,话语纯净,丝毫无矫揉造作,对他道:“总之,在江湖行走,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羽转身看她,笑道:“你真聪明,要是你能一直在我身边教我,教我做人的道理,那就好了。” 小琴听了,心怦怦乱跳,小鹿乱撞,不知张羽此话是否还有比的的意思,想到这层,更是心绪纷飞,漫天花雨,神魂颠倒,急忙收摄心神,低头轻语:“只要羽哥不嫌弃……就好。” 话一出口,小琴立时后悔,怎地自己身为女儿家家,竟说出这等放浪之言,实在是太不矜持,后悔莫及,越想越气,一甩袖,竟自转过身去。 张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她是喜是怒,一会儿说要自己不嫌弃,一会儿又决然转身,难道自己这张脸,当真如怪物一般,她看着害怕吗? 正疑惑间,莫奇谷又是呻吟一声,张羽蹲身去看,只见他脸上一会儿黑如火炭,一会儿红如烙铁,宛如变色龙一般。 又过片刻,渐渐恢复血色,缓缓睁开眼来。 当莫奇谷看清眼前之人是张羽时,吓了好大一跳,但是体力未复,身子极度虚弱,想说话,想动弹已是不能。 小琴见他嘴唇干裂,回到殿上提了酒杯和酒坛子过来,放在张羽身旁,道:“给他喝口酒,解解口干。” 张羽依言,倒了满一杯酒,慢慢灌到莫奇谷嘴里。 虽然大半杯酒顺着唇角溢落,但是毕竟尚有几口喝在肚中。 那酒如久旱甘霖,琼浆玉液,流入莫奇谷体内,浸润五脏六腑,激发出蓬勃生机。 张羽见他眼神还有要喝的意思,便又给他灌下几杯。 醇酒下肚,如赤炎入腹,暖流四散,莫奇谷只觉内息缓缓流动,浑身不再发冷,精神越发清爽。 过了一会儿,莫奇谷忽地双眼圆睁,一股血气喷薄涌出,哇的一口喷出一大滩脓血,血腥夹杂着酒气,臭不可闻,竟而又晕了过去。 小琴厌恶,捏着鼻子跳在一边。 张羽用力摇晃他,却见他毫无反应,脸上血色越发消退,眼看着要没了生气。 张羽不知所措地看着小琴,只听小琴道:“他重伤已久,身体虚弱,不知极乐教用什么办法吊住了他一口气,那酒是烈火,毕竟不是水,可能是冲犯了他,虚不受补,以至于更加严重。” 张羽问道:“那怎么办?” 小琴略一沉思,想起一事,道:“办法是有,只看值不值得。” 张羽道:“救人要紧。” 小琴道:“羽哥,如果我没猜错,荆钰不想见到活着的莫奇谷。” 这话倒是提醒了张羽,荆钰给他的指令是带回莫奇谷的尸首,而不是带回莫奇谷,此为其一; 其二则是,莫奇谷的死,是荆钰所为,那他又怎会希望莫奇谷活着回去呢? 但是见死不就,实非张羽所为,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张羽道:“你先说,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小琴看着张羽,略一踌躇,道:“自然是羽哥身上的九转禀火龙涎丸。” 张羽恍然,心说怎么把这事忘了,刚还用它救过龙王的命。 不及多想,张羽又把药瓶掏出来,倒了一粒出来,给莫奇谷服下。 小琴暗自叹口气,心说:“当真救活了他,不知他还要闹出怎样的风雨?” 张羽见莫奇谷逐渐复苏,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又看到旁边的萧君廓,不及多想,到处一粒药丸,上前给萧君廓也服下。 小琴见他连救两人,一点不吝啬仙丹,心中对他又高看一眼。 小琴道:“他们两人不知饿了多久,只怕醒转后,肚腹空空,捱不过许久。” 张羽站起身来,道:“小琴,你帮我看顾一下,我下山买些干粮肉菜。” 说着就要启程,小琴忙把他扯住,道:“羽哥,这跑腿的事就让妹妹去吧,莫奇谷认识你,醒来见到你,方便说话。” 说罢,小琴一跃而出,身形极快,便如雨燕一般。 小琴前脚走了没多久,莫奇谷便悠悠醒了过来。 那九转禀火龙涎丸当真是神奇,莫奇谷服下之后,伤口愈合,真气恢复,身体中结聚的新魔力亦与原有真气新旧交融,过不多时,莫奇谷竟可以坐起身来。 张羽喜道:“莫掌门,你醒啦?” “你……怎么在这里?”莫奇谷说起话来,还是有些有气无力。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幸好,赶得及救你一命。”张羽淡淡道。 莫奇谷调整呼吸,暗觉体内真气勃发,热乎乎通遍全身,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便问道:“老夫睡了多久?” 张羽道:“今天是七月初十。” 莫奇谷闻言一惊,胸口忽地一阻,强忍不住,哇的一口吐出一大滩黑血。 张羽道:“莫掌门,你没事吧?” 莫奇谷听他还称呼自己是掌门,想起当日荆钰刺自己的一剑,冷哼道:“恐怕真武派掌门,眼下已另换他人了吧。” 说完这话,莫奇谷越发好奇,怎地自己吐了一口血后,更加舒泰,中气越发十足? “你用了什么法子救我?”莫奇谷脱口问道。 张羽道:“我给你服下了九转禀火龙涎丸,据说可以起死回生。” 莫奇谷自然是听说过这仙丹,是从师祖流传下来的典籍中阅知,没想到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丹妙药,暗暗一喜,问道:“你为何救我?” 张羽道:“见死不救,我做不出来。” 莫奇谷凝视张羽片刻,眼神中神色复杂,随后深吸一口气,慢慢运行体内真气,暗运紫微神功。 突然,他察觉到体内有一股极为霸道的邪气,与自己原有的紫微真气一冲,静将他数十年功力化为无语,登时大惊失色,冷汗涔涔而下。 “我……我的……紫薇神功……”莫奇谷喃喃自语,神色间颇为惊慌。 张羽还是第一次见莫奇谷惧怕成这个样子,便将极乐教在他体内结聚了天魔一事,大略说了。 莫奇谷一听,血气上涌,噗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脓血。 这血却比适才的黑了很多,刚才还有些殷红,如今便如墨汁一般。 莫奇谷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身为道盟盟主,真武派掌门,一心想要羽化升仙,光大山门,传承道教,但不期竟会沦落到与邪魔为伍,自己也成了个半人半妖的邪魔。 世事之造化弄人,无甚于此。 莫奇谷越想越气,一腔激愤如山洪积蓄,终于按捺不住,决堤横流。 只见他双手握拳,化悲愤为怒吼,仰天长啸,霎时一股气浪四散开去,吹得张羽衣边发尾全部扬起。 他身后矗立的贪狼无头尸,亦受风而倒,噗通一声。 经此释放,莫奇谷更吃一惊,他没想到,这天魔之力竟这般澎湃,想比自己原来的紫薇神功,直如霄壤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耳语! 莫奇谷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两只手,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脸上的神色从悲戚,绝望,震惊,慢慢转变为掩饰不住的狂喜。 莫奇谷问道:“你刚才说,他们给老夫结聚的是何天魔?” “没记错的话,应是二级决渎之魔”。 “好,很好,很好!”莫奇谷不断说好,竟靠自己之力,慢慢站了起来。 莫奇谷此时的表情,张羽非常熟悉,和当日戴老三、魔手解封时,重获魔力的神色如出一辙。 莫奇谷在院中来回踱步,似乎对体内的魔力越发满意,之后肚子咕噜叫起,他问张羽道:“可有膳食?” 张羽道:“安排了人下山采买,一会儿就到。” 莫奇谷对这一安排十分满意,哈哈大笑道:“不错,做得很好。” 正说着,忽地看到地上的萧君廓呻吟了一声,胸口不住起伏,脸上血色渐复。 第146章 白眼 莫奇谷剑眉竖起,双目炯炯,问道:“他也结聚天魔了吗?” 张羽淡淡道:“没有。” 莫奇谷奸笑一声,微微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可能是由于没有结魔的缘故,萧君廓苏醒要比莫奇谷耗时久了许多。 莫奇谷见萧君廓尚未苏醒,又问道:“荆钰如何了?” 张羽听了有些尴尬,思来想去,不知这话该从何说起。 他心说,若是疾风在这就好了,肯定可以说动莫奇谷。 按照疾风之前的计策,第一步是先让莫奇谷装死,然后再由张羽将灵柩送回真武派。 等见到荆钰后,趁其不备,一举将其击杀,火速剪除其党羽,一个不留。 最后再派莫奇谷心腹保护张羽爹娘,加上张羽在旁守护,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可以说是万全之策。 无奈疾风不在,虽然张羽知道计策来龙去脉,但是话该怎么对莫奇谷说,交易该怎么做,实在不是他所擅长,想得头大。 “这不像你啊,怎么吞吞吐吐的?”莫奇谷见张羽说话竟还会前后思量,大为诧异。 张羽见莫奇谷已然复活,此事也瞒他不住,索性将荆钰代理掌门,前赴涿郡,最后威逼自己查询莫奇谷尸首下落一事,一五一十说了。 莫奇谷听到后来,脸上越发阴森可怖,虽然此时艳阳高照,但依然能感受到一股透心冰凉。 张羽见他不说话,道:“莫掌门,若你不跟着我回去,我爹娘会有危险。” 莫奇谷见他还是称呼自己为掌门,显然是对自己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救活自己,心中倒有些感动,不过还是有些不确定,反问道:“你还认我这个掌门?” 张羽道:“当然,那站在松树尖的功夫,你还没传授给我。” 莫奇谷道:“可是荆钰逼你做的事,该怎么办?他要的可是老夫的尸首。” 张羽道:“你若是死了,我自然会将你尸首带回去,但是你还活着,我不能见死不救。” 莫奇谷眯着眼睛,道:“你现在也可以杀了老夫,这样,荆钰就开心了,你爹娘暂时就安全了。” 莫奇谷这么说着,一手负后,聚力于掌心,若是张羽当真要动手,他要一击将其毙掉。 张羽道:“那不成,你我无仇无怨,我不能杀你。” 莫奇谷冷笑道:“可是你不杀我,荆钰就要杀你爹娘。” 张羽微微一怔,随即坚决道:“那也没道理用你的命,换爹娘的命,你是无辜的,人命不能交易,天下间没这般道理。” 这话说得莫奇谷大感意外,不受控制的被话语所感染,心中莫名一阵感动,手上的魔力逐渐退去。 莫奇谷十分警惕心中的情感变化,强自镇定,收摄心神,冷声问道:“此话当真?” 张羽神色坚毅,道:“我从不撒谎。” 莫奇谷双眸一闪,微微点头道:“好,那老夫就干掉荆钰,承诺保你爹娘周全。” 张羽并不信任莫奇谷,问道:“怎么承诺?” 莫奇谷道:“老夫好歹做了十年的真武派掌门,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查出荆钰派了谁对付你爹娘,轻而易举。” “真的?”张羽喜出望外。 莫奇谷心说:“张羽此人大有用处,荆钰老贼定是亦看出此人价值,嗯……以后要加倍笼络他才行。” 心念及此,说道:“你救了老夫一命,老夫还你个人情也是应该,一命还你爹娘两命,这买卖你不吃亏。” 张羽笑道:“那我先谢谢莫掌门。” 莫奇谷笑着点头,捋须道:“如此说来,眼下七星剑鞘是在荆钰手上了?” 张羽点了点头,莫奇谷道:“他可参透了其中奥秘?” 张羽摇摇头,莫奇谷冷哼一声道:“老夫都没参透的事,就凭他?”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香风吹过,莫奇谷心头警觉,立即退后一步,忽见一个美貌姑娘,立在张羽身边,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略感诧异。 刚才自己本能的转身退步,动作之快,反应之速,远比之前强了数倍不止,想到这里,莫奇谷心头又是一喜。 张羽见那姑娘背了一个箩筐回来,笑道:“小琴,你回来的好快。” 小琴从头到脚看了莫奇谷一眼,大大方方,眼神中毫无女子的羞涩与忸怩。 心说:“这个莫奇谷,一看就不像好人。” 莫奇谷迎上她眼神,与她对视。 心说:“这姑娘竟恁地漂亮。” 小琴白了他一眼,把箩筐卸下,往地上一扔,道:“这些够他们吃的了。” 张羽道:“小琴,辛苦你,多少钱,我给你。” 小琴吐吐舌头,装作生气道:“你要跟我算这么清楚么?那救命之恩怎么算?我该给你多少钱呢?” 张羽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奇谷见他俩你一言我一嘴,不顾自己肚子饿,沉声道:“张羽,还不快摆桌?” 张羽听了,便弯腰要去动手,被小琴拦住,道:“饿肚子的是他,他又不是没手没脚,干嘛要你摆桌?” 张羽道:“莫掌门刚刚伤愈,帮把手没事的。” 小琴脸色一沉,道:“不行,这些吃的是我辛辛苦苦背上山的,我说了算,让他自己动手。” 张羽好不尴尬,只得拿眼瞧莫奇谷。 莫奇谷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弯腰抓了箩筐,甩袖转身。 这一甩袖,莫奇谷暗运内力,蓦地平地起阵恶风,吹得小琴衣衫扬起,秀发凌乱。 小琴怒起,心道:“好呀你,欺负人是么?” 心念及此,佯装风吹到鼻子,立即打了个喷嚏。 这一喷嚏,惊天地,泣鬼神,直把莫奇谷连人带筐喷退五步。 莫奇谷慌忙运魔力于脚下,使个千斤坠,却兀自停不住,要不是踩在殿门的门槛上,指不定还要倒退多远。 莫奇谷心下巨震,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琴,胸中翻江倒海,好半天才理顺内息。 莫奇谷满面惊慌道:“你是何人?” 小琴扬着下巴,说道:“本姑娘芳名小琴,是一个你惹不起的人!” 简单的交手,莫奇谷已不敢小觑小琴,换作他,让他打一个喷嚏使对手倒退五步,他可决计做不到。 还有,刚才甩袖那一下,莫奇谷已用了不小的力道,还以为自己魔力无穷,一甩袖可以击她受内伤,没成想她不仅毫发无损,竟而反手回击,只是一个小小的喷嚏,自己竟难以抵挡。 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悬殊。 莫奇谷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心想是不是自己重伤未愈,或者尚未饱腹,所以发挥不出功力? 想到这,胡乱将殿内桌上原有的杯盘扫掉,急忙把箩筐里的酒菜搬出,大快朵颐。 小琴看他吃相难看,转过头来,问张羽道:“羽哥,你不能那么听他的话,他不是好人。” 张羽道:“莫掌门已答应救我爹娘。” 小琴奇道:“他怎么说?” 张羽便把刚刚他和莫奇谷的对话,说给了小琴。 小琴听后,在张羽面前踱来踱去,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莫奇谷一眼。 张羽不知她在想什么,问道:“小琴,你是不相信他吗?” 小琴压低声音道:“小心他是第二个荆钰。” 张羽一怔,脑子转个弯,方才明白小琴话中所指,心中凛然:“小琴说得没错,既然荆钰可以用爹娘来威胁我,莫奇谷一样可以。” 正想着,只听萧君廓呻吟道:“水……水……” 一时手边没有水,张羽又要去拿酒坛,小琴又把他拉住,递给他一个皮囊,鼓鼓囊囊的,道:“诺,这里是水。” 张羽笑道:“小琴,你真细心,有你真好。” 说着飞奔到萧君廓身边,喂他喝水。 小琴听他一赞,心花怒放,刹那俏脸绯红,心怦怦跳。 萧君廓喝了几大口水,喘气越发有力,似乎闻到了饭菜香,悠悠道:“好饿……好饿……” 张羽对殿上道:“莫掌门,给他点吃的吧。” 莫奇谷头也不抬,扔过来一只烧鸡。 萧君廓听到“莫掌门”三个字,眼中霎时一闪,但是苦于没力气,无法坐起身来瞅上一眼。 但是待见到烧鸡滚在身边,立时眼中精光大盛,犹如饿狼扑食一般,伸手抓过来就啃,恨不得连鸡骨头一起吃下。 吃下一只鸡,萧君廓似乎有了力气,坐起身来,看看张羽,看看小翠,看看四周,又看看殿中兀自狼吞虎咽的莫奇谷,立即起身扑了过去,上桌抢食吃。 吃了两口,忽觉不对,拍拍自己身子,看张羽道:“是你救了老夫么?” 张羽点点头,小琴插嘴道:“你就庆幸吧,能有九转禀火龙涎丸续命,不然早就一命呜呼。” 萧君廓没听过这九转禀火龙涎丸的大名,嘴里嚼着东西,也听不太清楚小琴说的,嗯了两声,就当知道了。 莫奇谷差不多吃饱,微微打个饱嗝,阴恻恻道:“萧掌门,咱们又见面了。” 萧君廓回头看他,只见他脸色不像之前犯紫,而是黑黢黢的,讽刺道:“莫掌门你好啊,哦不对,应该称呼莫盟主,哈哈!怎么你的紫薇神功,越练越回陷啊?脸色竟黑得如此难看。” 萧君廓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往嘴里塞食吃。 此时,莫奇谷是知道萧君廓没有结魔,而萧君廓却不知道莫奇谷已经结魔。 所以,萧君廓尚自认为莫奇谷受伤重过自己,因此气色不佳。 即便莫奇谷是巅峰状态,萧君廓亦不怕他,更何况是眼下伤愈复醒。 莫奇谷干了一碗酒,咂嘴道:“看来那日莫某的紫微神功,萧掌门还没尝够,等萧掌门用完膳,咱俩再亲热亲热。” 萧君廓冷笑一声,道:“是啊,要不是你师弟荆钰出手,萧某哪会认为必败,以至于提前收手,不然,说不定还可以替莫掌……盟主清理门户,哈哈!” 说罢,萧君廓满嘴肉菜地哈哈大笑起来。 莫奇谷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手上拳头攥得咯咯响,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还不待莫奇谷说话,小琴在一旁道:“白眼狼。” 萧君廓自然知道她在说谁,面罩寒霜,目光森然注视着她,沉声道:“小丫头片子,嘴巴放干净点。” 小琴唾道:“呸!那么贵重的仙丹,给了你还不如喂狗,喂狗还知道叫两声。” 萧君廓吃了些饭菜,肚子里充盈许多,只觉内息越发顺畅蓬勃,感觉到功力时时刻刻都在复原,心中是又惊又喜,不知那仙丹是何神药,竟这般神奇。 正因为此,愈发难以控制情绪。 他听了小琴之言,心头火起,但毕竟莫奇谷这个强敌在前,不想再另外树敌,强自压住怒火,问道:“姑娘怎么称呼,何门何派?” 小琴呵呵一笑道:“本姑娘孑然一身,你不必在意其他,要动手你大可试试。” 萧君廓见她语气豪迈,美貌中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色,心中嘀咕:“难道她是仗着身边那小白脸?” 莫奇谷已知道小琴的厉害,奸笑道:“萧老贼大可放心,莫某保证,你和这位姑娘的瓜葛,本道绝不插手。” 听了这话,萧君廓心中一抖,莫奇谷如果不说话还好,若是他出言相激,定是说明此女不简单,那可要小心应付了。 萧君廓又问张羽道:“小白脸,你是这丫头什么人?可是她情郎?” 此言一出,小琴立时想到之前曾当着众人面,谎称张羽是自己情郎,立即红霞浮面,羞得低下头去。 张羽道:“我……不是她情郎。” 这句话虽说是事实,但是在小琴听来,却甚是不乐。 至于为何不乐,她自己也不清楚。 萧君廓微微一笑道:“请问少侠姓名,何派出身?” 张羽刚要回答,只见莫奇谷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别说,或者让他别说实话。 张羽不会撒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呃……”了好半天。 这一下,萧君廓越发起疑,心下波涛翻涌,暗忖面前: 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伶牙俐齿,不报家门; 一个英气勃发的男子呆若木鸡,寡言讷语。 十分古怪,而且他不能忘了,自己这条命是他俩救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救的,但貌似那九转什么丸,极为神奇灵验。 第147章 恩怨 莫奇谷笑道:“鼎鼎大名的华阳派掌门,怕了个妮子,这事要是传将出去,定是江湖美谈。” 莫奇谷越是激他,萧君廓反而越不上钩,哼了一声,眼珠数转,继续吃饭。 小琴见莫奇谷在旁一个劲使坏,不是什么好鸟,指着莫奇谷,问张羽道:“羽哥,抗噬仙丹的事,你和他说了么?” 张羽道:“还没呢。” 莫奇谷和萧君廓一齐听到“抗噬仙丹”四个字,感觉似乎与自己有莫大关系,异口同声道:“那是什么?” 张羽刚要说,莫奇谷倏忽欺近到他身前,道:“住嘴,你我出去说。” 说罢,向院外走去。 莫奇谷这一移动,惊得萧君廓目瞪口呆,速度之快,以萧君廓的功力,望尘莫及! 但是还有更奇怪的,那妮子和小伙,似乎是毫不在意! 张羽看了一眼小琴,小琴微微点点头,他便跟着莫奇谷一同走到院外。 萧君廓很想上前偷听,小琴怪笑着看着他,他难为情,迈不动脚步。 莫奇谷走开玉皇观很远,远到凭萧君廓的耳力,无论如何听不到。 莫奇谷让张羽如实说,张羽便将他知道的说了。 莫奇谷听说了结魔之后,若不服食抗噬仙丹,就会每逢十五月圆之夜,遭受魔噬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立时吓得冷汗直流。 心说:“如此这般,自己岂不是成了极乐教的走狗!” 莫奇谷一边思索,一边在张羽面前不断踱来踱去,神情颇为慌张。 张羽从未见过莫奇谷如眼下这般为难,有些想要助他,心中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莫奇谷踌躇良久,最后问道:“你可知极乐教教址所在?” 张羽摇头道:“不知道,但是极乐教中人,我倒是认识几个。” “是么?认识谁?” “莫掌门也认识,就是疾风和魔手,不过魔手现在已经不是极乐教的。对了,他们教主我也认识。” 莫奇谷听了大奇,越发感觉张羽深不可测,急忙问道:“他们教主是谁?” 张羽道:“他们教主是宇文慧怡小姐的大哥——宇文化及。” 莫奇谷闻言巨震,他万万没有想到,当朝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长子,竟然是极乐教教主! “此话当真?”莫奇谷失口问道。 张羽道:“我从不撒谎。” 莫奇谷自是相信张羽,只不过这一消息,似乎要比抗噬仙丹一事,更令莫奇谷震惊。 张羽道:“昨夜听说,宇文化及似乎要通过莫掌门你控制道盟。” 这话即便张羽不说,莫奇谷一样知道,只要自己每个月都需要抗噬仙丹,那极乐教让自己向东,绝不敢向西。 他这个天下道盟盟主,真武派掌门,不过就成了个摆设,提线木偶而已。 张羽见莫奇谷沉默,眉宇间尽是繁难之色,说道:“莫掌门,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他们教址在哪里?” 张羽一心希望莫奇谷尽快救他爹娘,是以想帮他解决眼下困难。 莫奇谷略一回神,显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应付道:“哦,好。” 饶是堂堂真武派掌门莫奇谷,在这个难题上亦是束手无策。 不过莫奇谷毕竟还不太了解魔力反噬之苦,不知所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究竟是什么感觉。 心想,或许凭借自己深厚的道门修为,说不定能自行化解,也未可知。 因此,心中略存侥幸。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是死于无知或无能,而是死于自大与狂妄。 二人踅回院内,小琴和萧君廓一眼便看出莫奇谷失落怅然的神色。 萧君廓阴恻恻假笑,道:“想必不是什么好消息,是不是啊,莫盟主?” 莫奇谷冷哼一声,不答话,戟指对他一指,对张羽道:“张羽,若是老夫欲手刃此老贼,你怎么说?” 张羽一怔,看看萧君廓,又看看莫奇谷,一时说不出话。 萧君廓更是一惊,心说莫奇谷对自己早已起了杀心,不过倒是奇怪,为何还要请示这个叫张羽的青年,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小琴见张羽不答,替他道:“你俩的恩怨,与羽哥何干?顶多,算是浪费了一颗九转禀火龙涎丸,对了,还有本姑娘辛辛苦苦下山打回的饭菜。” 张羽道:“莫掌门,萧掌门现已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何还要杀他?” 莫奇谷眼中寒光一闪,切齿道:“要不是他在河阳城外设计陷害,老夫怎会有今日?” 萧君廓和疾风联手算计莫奇谷那晚,张羽也在现场,心知萧君廓施毒计在前,莫奇谷伤他在后,若是较真起来,情理上确实是萧君廓不对。 又听小琴在一旁也是这个意见,心中有了主意。 心念及此,张羽道:“我知道了,你二人的恩怨,与我无关。” 莫奇谷就等他这话,微微一笑,转头恶狠狠盯着萧君廓,阴声道:“哼,萧老贼,看来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萧君廓忽地看到莫奇谷说话之后,身后卷起一股仓黑之气,将他身后道袍吹扬起来。 萧君廓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倒退一步,颤声道:“你……你结聚了天魔之力!” 莫奇谷道:“可惜,老贼你知道的太晚了。” 萧君廓终于明白,为什么莫奇谷身上见不到紫微真气,为什么他脸色发青,并非他重伤未愈,而是他体内已经结聚了更强的魔力。 莫奇谷,已经不是原来的莫奇谷了。 自己和莫奇谷的实力,已经天壤之别! 既然如此,萧君廓心知逃跑亦是徒劳,不禁惨然一笑,猛地抓起桌上酒坛,咕嘟咕嘟喝干了一大坛,将空坛掷于地上,应声摔碎。 而后仰天大笑,叹道:“也好,也好,总比做个饿死鬼强!” 说完,寒目凝视莫奇谷,道:“莫老贼,别得意的太早,我萧君廓只是先走一步,看你能笑到几时? 哈哈,老贼,记住,我萧君廓就算做鬼,也要跟你斗到底!” 莫奇谷冷笑道:“那老夫就送你上路!” 说罢,欺身进殿,一掌拍向萧君廓面门。 萧君廓放弃抵抗,闭目就戮,嘴角依旧挂着耐人寻味的惨笑。 莫奇谷一掌刚要击中,忽地面前站出一人,和他对了一掌。 莫奇谷只觉力大无穷,眼前一黑,便飞出殿外,撞在粉墙之上,墙壁裂开好大一片。 莫奇谷落地站稳,只觉手掌手臂麻的厉害,胸中气息不畅,好生难受。 定睛一看,只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道,道袍朴素,眯缝着双眼,挡在萧君廓面前。 张羽见了,脱口道:“爷爷,你来啦。” 原来,那老道不是别人,就是张羽第一天来玉皇观时遇到的看院道士。 老道见了张羽,可能是眼神不好,伸着脖子认了一阵,方才认了出来,微微一笑道:“小伙子,是你呀。” 小琴看了,低声对张羽道:“这老头好会演戏。” 张羽不知小琴在说什么,心中愕然。 那老道环视一周,见殿上桌椅杯盘狼藉,院内更是大坑新现,尸首横沉,血流成滩…… 不禁皱眉,问张羽道:“小伙子,这里出了什么事啦?怎地……怎地弄成这个样子?” 话中甚是心疼。 张羽见他眼神不好,以示礼貌,走到近前,对他道:“爷爷,昨晚这里出了些事情,这些都是……都是……” 张羽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叙述这一系列事件。 还好有小琴从旁帮腔,道:“总之,您知就是极乐教弄的,就好了?” 那老道听了,唾道:“这帮混账王八蛋,两个月不见,又来这里胡闹,每次都把好一座道观弄得乌烟瘴气,害贫道几日都收拾不完,当真气人。” 张羽道:“原来爷爷知道极乐教。” 老道说:“哼,自打这天痕显现,极乐教就把总坛建在了泰山。不是吹牛,这泰山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贫道都是一清二楚。区区一个极乐教,有何不知?” 萧君廓在他身后,见这个老道一出手便将莫奇谷击飞,功力之深,匪夷所思,立马恭敬道:“多谢尊道出手相助,萧某感激不尽……” 话未说完,那老道一抬手道:“贫道出手,可不是为了救你,只是怕脏污了天尊的宝相。你们要打呢,就出去打,贫道可不允许任何人对天尊不敬。” 说完,老道随手一挥,殿内忽地刮起一阵大风,地上的杯盘残羹,桌椅条凳,随风直吹出院中,殿上立即干净整洁,杂物尽去。 莫奇谷和萧君廓见他露了这一手,都惊为天人,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竟如此厉害! 萧君廓忍不住问道:“晚辈茅山华阳派掌门萧君廓,敢问尊上道号?” 那老道故作沉吟,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望望天,最后说道:“哎呀,好久没介绍自己,道号都不记得啦。要不就叫我护院吧,名字乃身外之物,没甚么重要。” 莫奇谷见萧君廓舔着脸攀关系,喝道:“萧贼,还不出来受死?” 萧君廓见莫奇谷不是老道对手,老道又不许他在殿内动手,道:“莫盟主,你身为天下道盟的盟主,竟然卖身魔教,结聚魔力,你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哈哈,只要我萧君廓一天不死,我就要把这一消息四海传播,让你个老贼,臭名昭着,遗臭万年!” 护院老道听说莫奇谷是天下道盟盟主,又听说他卖身魔教,不免凝目向他看去,若有所思。 此言一出,对莫奇谷来说,当真比杀了他更加难受,登时心头火起,怒向胆边生,全身青筋突起,血脉喷张,不由自主在身周卷起数缕粗硕的黑烟。 犹如一头嗜血癫狂的恶魔,随时准备扑前撕咬。 护院老道看了,道:“当真是结魔了啊……哎,做人不好么?何苦为魔?” 张羽一心想着莫奇谷救他爹娘,这时不自主便站在莫奇谷一边,出言道:“爷爷,莫掌门是不得已,他当时重伤,昏迷不醒,是极乐教硬将天魔结聚在他身上。” 这话听在莫奇谷耳中,如一缕曙光穿透厚重的乌云,照亮了他的心田,心头一暖,暗道:“是了,萧君廓败坏老夫名声,必杀无赦!但是当今世上,能证老夫清白的,唯有张羽,切莫要护他周全,日后好在天下人面前涤清名声!” 这么想着,更加坚定了他拉拢张羽,助他救爹娘的决心。 这么想着,莫奇谷的怒气消弭大半,身上的黑烟亦慢慢消散。 护院老道听了,微微点头,道:“原是如此,那就怪他不得。贫道觉着,真武派掌门,亦该不是此等败类。” 张羽听了,露出笑容,心中一喜:“爷爷与其他人不一样,他相信我的话,一听就信。” 萧君廓在旁嗤之以鼻道:“道长,恐怕您对真武派掌门,是有什么误解。 竟说他莫奇谷不是败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盗窃七星剑鞘,联手极乐教夺取盟主之位,这哪里是君子所为? 嘿嘿,恐怕他这个真武派掌门,亦不是光明正大来的!” 这话句句属实,说得莫奇谷无言以对,心中怒火更炽。 而护院老道听到“七星剑鞘”时,眉毛微微一扬,旁人没有注意。 张羽早听疾风说了他和萧君廓的交易,当即出言维护莫奇谷道:“总好过你私下里和极乐教勾结,要结聚魔力,亏你是一派掌门!” 此言一出,莫奇谷、护院老道、小琴皆是一惊,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最惊莫过莫奇谷,因为三人之中,他最了解张羽,见他如此心急抢白,至今为止还是头一遭。 莫奇谷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萧君廓不知张羽来历,戟指厉声喝道:“小贼,你胡说什么!休要血口喷人!” 要不是忌惮张羽身边的莫奇谷,萧君廓早就上前毙了张羽,即便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张羽神色坚毅,正气凛然道:“这话都是疾风说的,千真万确,我张羽从不胡说!” 听到“疾风”二字,萧君廓立时气馁,面色数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第148章 打扫 莫奇谷见萧君廓窘迫模样,放声大笑,醒悟道:“怪不得那日河阳城外,你肆无忌惮引诱我和荆钰二人。原来你一早就和疾风串通一气,想至我们于死地。萧贼,你好不歹毒!” 萧君廓冷笑一声,道:“莫盟主,若论歹毒,谁能歹毒过你?自从你当了盟主,天天惦记屠灭我华阳派,你居心之叵测,下手之狠,萧某自叹不如!” 莫奇谷道:“老贼,道盟成立之初,找寻天剑,共抗魔教乃是立盟宗旨,然你私藏剑鞘,勾结魔教在先,又作何解释?” 二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越扯越乱,最后又回到原点。 萧君廓还要狡辩,只听护院老道道:“够了!都给我住嘴!你看看你们,一个真武派掌门,道盟盟主,一个华阳派掌门,都是道门翘楚,怎地像个孩子般吵个不停,你们不羞,老夫都替你们羞! 玉皇清静之地,被你俩弄得乌烟瘴气,气煞我也! 好,贫道限你们半个时辰之内,把这院子打扫干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萧君廓和莫奇谷各一眼。 莫奇谷和萧君廓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现出不服神色,神色颇为迷离,显然是在算计脱身之策。 护院老道微微一笑道:“二位掌门可以试试,若是胆敢擅自走出这个院子,看看有没有命下得山去。” 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去到后院。 萧君廓见护院老道要去后院,急忙跟了上去,老道说:“你跟着我干嘛?不是让你打扫院子吗?” 萧君廓好不尴尬,略带祈求道:“大师……这……我出了大殿,他若动手杀我怎办?” 那老道瞪了他一眼,嘀咕道:“没出息的东西。” 说着,转回头,指着萧君廓对莫奇谷道:“这人要是在玉皇顶上死了,贫道找你算账。” 说罢,摆手就走,似乎极为不想见到此二人。 萧君廓神色颇为尴尬,看着院中莫奇谷、张羽和小琴三人,一时间束手无策。 论人数自己孤家寡人,论武功自己定是不敌莫奇谷。 这可如何是好? 张羽见莫奇谷和萧君廓都不动手,对莫奇谷道:“莫掌门,我替你打扫。” 话音刚落,小琴一把扯住他,对他直耸鼻子,一个劲使眼色,让他别干。 张羽笑道:“小琴,不要紧的,这些活我在家常做。” “这是他俩该干的,轮不到你!”小琴不满道。 张羽道:“小琴,你松手,我是真想帮莫掌门。” “你傻呀,你帮他的还不够吗?你都救了他一命啦,还要怎么帮?他是你什么人,是你爹吗?” 小琴连珠价说着,听得张羽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反驳。 莫奇谷见张羽赤诚,又见小琴机灵,哈哈大笑道:“小琴姑娘多虑了,老夫怎会再劳动你的情郎呢,你大可放心。” 小琴闻言,登时脸色一羞,肚子里憋了一堆反驳的话,一时却说不出口。 莫奇谷双目一寒,指着萧君廓道:“这院子的活,都是你的,赶紧干,不然别怪莫某绝情。” 萧君廓此时还躲在殿上,嘴硬道:“吓唬谁?你若杀了我,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莫奇谷讥笑道:“谁说要杀了你,折磨你又何必取你性命,难道废了你武功不成么?难道挖你双眼,刺聋双耳不可么?” 萧君廓闻言,如坠冰窖,吓得脸色惨白。 莫奇谷道:“萧掌门,你可是聪明人,不会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清楚吧。” 说罢,莫奇谷优哉游哉地走到极乐教教主那把交椅旁,翘腿坐了下来,看着张羽道:“张羽,这时候要是能吃些瓜果,品些香茗,看萧掌门扫院,亦是一种享受啊,哈哈!” 此时,萧君廓在心中已将莫奇谷千刀万剐,大卸八块了千千万万遍。 可是形势所迫,他实在无可奈何,只得闷头拿了把扫帚,吭哧吭哧打扫了起来。 虽是无奈之举,亦是缓兵之计。 至少,莫奇谷现在不能动手杀他。 能多活一刻,便多一刻的希望。 小琴见堂堂华阳派掌门萧君廓竟然在亲自打扫庭院,忍俊不禁,对张羽道:“羽哥,你知道这叫做什么吗?” 张羽摇摇头,小琴笑道:“这就叫作: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琴这句话说得大大方方,满院可闻,萧君廓不敢吱声,莫奇谷却不悦道:“姑娘,你这话连老夫可都一起骂了。” 小琴道:“那又怎样?” 莫奇谷气得面皮紫胀,虽咬牙切齿,但是却不敢动手,哼了一声,再不言语。 萧君廓心头一奇,怪异地看了一眼小琴,暗忖:“难不成莫奇谷竟惧怕这丫头片子?” 越想越奇。 张羽见莫奇谷被小琴欺负,现学现卖,笑道:“你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么?” 说罢,忽觉莫奇谷瞪了自己一眼,心叫糟糕,心说这话不是连莫奇谷一并骂了么? 正想着,小琴蹙眉,嗔怒道:“哼,你说我是恶人,人家不理你!” 说罢,转身欲走。 张羽鬼使神差的出手扯住他手腕,衣袖撩起,只见一道白玉般的肌肤,肉手又嫩又滑,心驰一荡,想说得话竟不记得。 小琴猛地被他扯住,肌肤相接,心砰砰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上微微用力,只觉张羽力更大,竟一挣不脱。 小琴见张羽呆呆不说话,垂首低声道:“羽哥,你……做什么?” 张羽立时恍然,松开手,支支吾吾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笑的,你……别走。” 小琴低头浅浅一笑,心头莫名欢喜,轻声道:“我也是逗你,我……不走。” 说完,只觉周遭气息异样,二人一边觉着如芒刺背,一边又觉得心旌摇曳,复杂之感,前所未有,乍惊还喜。 张羽的手张开,又握着,张开,又握着,不知他是紧张,还是在重温刚才触肤之感。 小琴低着头,都看得清楚,越发觉得好笑,越发觉得脸上发烫,越发觉得手腕被握之处,余温久久。 张羽忽地想到莫奇谷,对莫奇谷道:“莫掌门,刚才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 莫奇谷知他心地淳朴,知他并无恶意,并不生他气,对他微微点头,眼睛一刻不离萧君廓。 萧君廓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抗噬仙丹,不是重夺真武派掌门之位,而是如何尽快杀了萧君廓。 萧君廓知道得太多了,绝不能留在世上,不然后患无穷。 更重要的是,他轻易就能败坏自己多年树立的伟岸形象。 此人一日不除,莫奇谷一日不得安枕。 莫奇谷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根钢丝一样,插在萧君廓身上,他无论打扫到哪里,都能感觉到有东西牵扯自己。 萧君廓想得和莫奇谷差不多,他从未想过如何在莫奇谷手上逃脱,他想的也是如何干掉莫奇谷。 此人一日不除,萧君廓一日不得安枕。 可是,眼下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性命呢? 总不能自己一辈子都住在玉皇顶上吧? 想到这里,萧君廓忽地灵光乍现,对呀,自己怎么这么笨! 既然莫奇谷不敢在玉皇顶对他动手,那他可以想方设法通知冯守中等师弟,让他们前来迎接! 然后再以道盟理事的身份,动员天下道盟前来玉皇顶,当众揭露莫奇谷的阴谋。 到时候大家知道莫奇谷结聚魔力,任他奸猾似鬼,亦百口莫辩! 这么想着,萧君廓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有希望,想到后来,竟控制不住的笑在嘴角。 这一笑,立即引发了莫奇谷的注意。 萧君廓想到的,莫奇谷难道想不到么? 只听莫奇谷道:“老贼,你不要再做白日梦了,护院老道适才是从山下而来,他可不是天天住在这玉皇顶上。 你若想离峰觅食,或者通风报信,嘿嘿,莫某明着告诉你,定是比登天还难。” 话音落地,萧君廓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面上竟浮现出一丝绝望神色。 看着萧君廓笨拙地打扫,张羽忽地想起一事,想要对小琴说。 小琴见他有话要说,眨巴眨眼睛道:“羽哥,你有话说?可是和他们两个有关?” 张羽挠头道:“小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琴道:“如果是,咱俩就出去说,不要让他们听见。” 张羽微微点头,随小琴走出院外。 小琴当先走到崖边,纵目眺望,见远处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心怀舒畅。 小琴伸手一指道:“羽哥,你看那云漫舒卷,多美,泰山不愧为天下第一山,站此峰顶,一览众峰,心情一下子都开阔了。” 张羽走到他身边,贪看云景,赞道:“确实美,这景色,在真武山不曾见过。” 小琴问道:“真武山?真武派所在地?” 张羽点点头,道:“我家就在真武山。” 小琴醒悟道:“噢,怪不得你和莫奇谷亲近,原来有这层渊源。羽哥,你要说什么?” 张羽道:“小琴,你那颗抗噬仙丹,没有吃吧?” 小琴闻言立知其意,道:“怎么,你要给莫奇谷么?” 张羽道:“嗯,抗噬仙丹对你无用,不如给他。” 小琴略一沉吟,道:“也好,但是怎么给,你要听我的。” 张羽点点头,微微笑道:“小琴,谢谢啦。” 小琴见他说得真诚,但也说得客气,恼道:“羽哥,你莫要客气,咱……都是过命的交情,这点事算得什么。” 二人踅回院内,张羽直奔莫奇谷而去,张口欲言。 莫奇谷使了个眼色,指指耳朵,意思是让他悄悄说。 张羽便俯身,附耳低声对他说了抗噬仙丹一事。 莫奇谷闻言大喜,望向小琴,神色殷切。 小琴道:“莫掌门,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后你能兑现羽哥的诺言,本姑娘自会给你,决不食言。” 小琴可不会像张羽一样,附耳悄声,直接大大方方说了出来,但是话中并无重要信息。 萧君廓自是在一旁竖耳听着,但是反复琢磨,不解其意。 莫奇谷道:“若老夫兑现,又去哪里寻找姑娘?” 小琴道:“下月十四,本姑娘亲临真武派无为宫,若你食言,别说这东西得不到,命都别要了。” 话音刚落,只听护院老道的声音从殿后传来:“谁的命不要了?” 人影未见,忽地两个水桶飞了出来,直奔张羽小琴二人而来。 张羽想要伸手去接,却不想被小琴拉在一旁,刚好躲过。 那两个水桶从张羽身边擦身而过,飘落在地,却不歪倒,稳稳立在地上。 张羽看得清楚,那两桶里竟满满装着清水。 小琴道:“幸好我拉住你,不然衣服都要湿啦。” 张羽觉着好玩,道:“这是怎么办到的?要是让我扔,可不敢说水不溢出来,也不敢说水桶不倒。” 小琴笑道:“这是很俊的功夫呢,别说你,只怕这二位掌门也办不到。” 莫奇谷和萧君廓看着那两个水桶,亦是大为惊诧,不过刚才护院老道已显露了功夫,此时再显一手,实属正常。 莫奇谷恼小琴适才威胁,沉声道:“哼,姑娘说话,能不能不要带上老夫。” 这时,护院老道走出殿门,扫视当院,不满道:“这么半天,怎地如此缓慢?嗯?莫掌门,你怎么坐下了?” 莫奇谷忘了还有自己的事,急忙起身,装作打扫。 护院老道见莫奇谷不敢直视自己,只把后背对着自己,沉声道:“萧掌门,你坐下歇息,剩下拖地擦洗的活,交给莫掌门吧。” 萧君廓闻言大喜,但是觑着莫奇谷一脸杀气,却笑不出来,装作无奈地走到交椅前,端坐下来,倒不敢像适才莫奇谷般放松。 莫奇谷狠狠瞪了一眼萧君廓,只恨自己不能用眼神杀人。 护院看着莫奇谷慢慢腾腾,不满道:“莫掌门,贫道好意提醒,刚才说的半个时辰的时限,已所剩无几了,你要快些才成。” 莫奇谷心头一震,脱口道:“是此贼拖延时间,关我何事?” 护院面色一沉,道:“你兀自偷懒,还说别人拖延,贫道都替你无耻!” 又对张羽和小翠道:“你俩要是帮忙,贫道亦不客气。” 说罢,吹胡子瞪眼,拂袖而去。 第149章 明路 小琴笑道:“羽哥,幸好我劝你不要帮忙吧,不然惹了老道,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大院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唯有莫奇谷躬身洒扫,此等屈辱,实属生平头一遭,心中怒火之炽,不想可知。 但莫奇谷是审时度势之人,心下明镜虎落平阳,唯有隐忍,心中不断想着勾践复国,卧薪尝胆的典故,聊以**。 时限将近,莫奇谷愈发不敢懈怠,手下更为利落。 过不多时,院内扫洗一新,颇不像出自一掌门人之手。 护院老道准时走了出来,霍然见院内整洁一新,颇为满意,问道:“那尸首桌凳,都哪里去了?” 莫奇谷道:“统统扔到山谷中了。” 护院老道嘴角一歪,似有不满道:“死者为大,无论是谁,也该入土葬了。莫掌门呐,你道德经读了一辈子,只顾求道,德却荒废了。” 言语中对莫奇谷颇为失望。 莫奇谷装作听不见,道:“前辈若是教训完了,那本道可否下山?” 护院老道若有所思地看了莫奇谷一眼,道:“若你心存悔改,贫道原想助你驱除体内邪魔,可惜,你心术不正,贫道已无此心。” 莫奇谷闻言巨震,失口道:“前辈能驱除天魔?” 护院老道胡须微颤,发丝飘然,静静看着莫奇谷,一言不发。 莫奇谷知他已恼自己,看是不会出手相帮,转念一想,心说天魔之力强过紫微神功数倍,若不是要承受反噬之力,谁稀罕驱除天魔。 这么想着,莫奇谷心念已定,转头看了张羽一眼,又对小琴道:“姑娘莫要食言。” 说完,回头狠狠瞪视萧君廓一眼,看得萧君廓心下发毛。 只听莫奇谷阴恻恻道:“老贼,后会有期。” 说罢,出院而去,径直下山。 莫奇谷就这么走了,萧君廓心里反倒怅然若失,一时不知是该去该留。 他一直苦于不知该如何抵挡莫奇谷的报复,如果莫奇谷没结聚天魔,二人单打独斗,胜负在伯仲之间,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但眼下莫奇谷已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那个凡人莫奇谷,而是身负天魔神功的魔人莫奇谷,杀自己轻而易举。 说得不好听点,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萧君廓想遍了各种对策,但是一来确实难解,饶是他机智过人,亦黔驴技穷; 二来此事实乃他生死系于一线之大难,所谓是关心则乱,难以静心应对。 焦躁之色,已尽覆于其面,是人都看得出来。 小琴姑娘不喜他,看热闹不怕事大,朗声道:“萧掌门,要不要本姑娘给你出个主意?包你不怕莫奇谷。” 萧君廓闻言一震,怔怔地看向小琴姑娘,嘴唇不受控制地脱口道:“请姑娘指教。” 小琴姑娘微微一笑,指着张羽道:“若是你答应,如果本姑娘的法子有效,将华阳派掌门之位传给这位张羽张少侠,那本姑娘立即给你指条明路。”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张羽道:“小琴,我不想当他们掌门。” 小琴一脸坏笑,对他挤眉弄眼,让他先别说话。 张羽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但是见她俏皮可爱,自也随他。 护院老道眯着眼睛,捋须看着小琴,嘴角挂笑,似乎也觉有趣。 别说是华阳派掌门,此时就是让他认小琴做娘,亦是心甘情愿,立即答道:“只要姑娘法子可行,萧某立即将掌门之位传与这位少侠。” 小琴双手负后,挺起胸来,向萧君廓踱出两步,道:“萧掌门,请问贵派祖训之中,七大门规第四条,怎么说?” 萧君廓听了,不明所以,心想这等关头,怎问起自家门规? 心中疑惑,却依旧道:“本门七大门规之四:忌持身不正,结交奸邪。” 小琴鬼笑道:“那好,如果门中弟子违犯门规,该当如何处置?” 萧君廓猜不出她此言何意,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只得道:“若有违犯,废其武功,逐出师门,情节严重,掌门人可杀之。” 小琴就等他说这话,笑道:“那好,这里护院道长是个见证,你可不许耍赖。” 萧君廓不知她底细,一心想得她建议,一再忍让,道:“请姑娘快些讲,萧某决不食言。” 护院老道神色鄙夷,心中慨叹:“怎地堂堂华阳派掌门如此不争气,为了苟活,竟连掌门之位也能说舍就舍,可悲可叹。” 小琴看了一眼护院老道,见他在听,便道:“眼下,有一条最简单的路可供萧掌门选择,很简单,只要萧掌门求极乐教庇护,待下个月结聚天魔,不就不怕莫奇谷了吗?” 萧君廓听了,立时恍然,顿时霍然开朗,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如此之蠢,极乐教就在泰山之中,高手如云,量莫奇谷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自己早已有意投靠,有意结聚天魔之力,如今正逢其时,时机最佳,怎地忘了这茬? 萧君廓越想越兴奋,面上越发容光焕发,恨不得咧嘴大笑。 这时,只听护院老道说:“持身不正,结交奸邪。” 听了这话,萧君廓立即如坠冰窖,从脑门,一直凉到后脚跟。 萧君廓终于明白,明白小琴为何要问自己门规一事。 她分明是有意在戏弄自己,故意要看自己笑话。 如果萧君廓听小琴之言,投靠极乐教,那就必须把教主之位让给张羽。 而自己却犯了持身不正,结交奸邪之罪,那作为本派新掌门的张羽,对自己即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如此一来,自己的命运不是又掌握在他人手中? 萧君廓沉着眼皮上下端详张羽和小琴二人,实在是摸不透二人底细。 不过从之前小琴和莫奇谷的对话判断,莫奇谷对她颇为忌惮。 以莫奇谷之自视甚高,自傲自负的性子,能够心存忌惮,那说明小琴绝不简单。 只是这个不简单,是功力层面,还是其他层面呢? 萧君廓越想越不明白,似乎小琴手上还有一件莫奇谷急需要的东西,以至于可以听其摆布…… 这一切的一切,在萧君廓眼前云山雾绕,看不清方向,但是他有一点已经认定,小琴所指,确是一条明路。 如今在他面前,实在是已无第二条路可选。 萧君廓这么想着,看了护院道长一眼,如今知道极乐教所在的,应该只有他了。 但是,道长当真会实话相告吗? 萧君廓并无信心。 护院道长自是知他心意,道:“萧掌门,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贫道劝你善良,莫要与妖邪为伍。” 萧君廓不敢得罪他,拱手道:“多谢道长良言,萧某谨记在心。” 说着,向院门望去,看着想走,又不敢走。 小琴笑道:“萧掌门,是不是要去投奔极乐教啊?那刚才的话,还算不算数呢?” 萧君廓沉下脸来,眼神在二人身上左右闪烁,想着护院道长在旁虎视眈眈,不敢冲动。 无奈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对张羽道:“若是老夫结聚天魔,你就是下任华阳掌门,门下之人,见此令牌如见掌门。” 说着,手上加了力道,用暗器手法,将令牌甩给张羽。 只见那令牌嗖地一声,来势甚急,破空击向张羽胸口。 张羽没想到萧君廓竟突施袭击,因此并未举手去接。 同时,萧君廓为测试张羽实力,有意用了八成的力道,因此那令牌去势又急又猛,即便是武林高手,在如此近距离之下,亦逃脱不过。 萧君廓暗暗一笑,心说:“掌门人令牌交给你了,有没有命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由于张羽没抬手,那令牌嘭的一声,侧边尖部正中张羽心窝,不偏不倚。 日光之下,击出一团衣上浮尘。 但令牌毕竟不是锋利的暗器,难刺肉里,打中之后便即下坠。 刚一过腹,张羽伸手接住,若无其事拿起把玩,胸口处毫无异样。 萧君廓看得目瞪口呆,得手之际,他还偷着乐了那么刹那光景。 不料,他一直期盼出现的张羽捂着胸口,吐血而亡的场面,却并未出现。 小琴起初也是一惊,待见张羽丝毫无事之后,拍手道:“萧前任,果然一诺千金!” 萧君廓兀自还在盯着张羽,惊得眼皮都不眨一下,忽听小琴称呼自己“萧前任”,不伦不类,莫名其妙。 直气得他火冒三丈,但是又不敢发作,气鼓鼓地好不尴尬。 萧君廓越生气,小琴越得意,转身恭喜张羽道:“恭喜羽哥,荣升茅山华阳派掌门之位,以后就是张掌门啦,恭喜恭喜!” 张羽虽觉好笑,但心知此事并不在理,微微肃然道:“小琴,不要闹啦,把这令牌还给萧掌门吧。” 萧君廓怕他像自己一样突施袭击,急忙摆手道:“不用!……哼,老夫岂是出尔反尔之人。” 说着,眼睛一直不离张羽手中的令牌,生怕他一挥手就击出。 小琴越看萧君廓越好笑,忍俊不禁道:“萧掌门,敢不敢让本姑娘猜猜你在想什么?” 萧君廓一晃神,道:“你说什么?” 小琴道:“本姑娘说,知道你眼下在想什么。” 萧君廓还没猜出她要说什么,护院老道却说:“姑娘,不可再助人下石啦。” 小琴对老道说:“爷爷,你怎么比我还聪明,什么都知道?” 护院老道道:“姑娘适才良苦用心,贫道颇为欣赏,但若姑娘当真如实相告,恐怕萧掌门永无回头之日。” 小琴见护院老道心思缜密,洞悉一切,心中不免诧异,倒是不太敢在他面前造次,略略收敛道:“爷爷,凭他的本事,我说与不说,还有什么关系?” 老道缓缓道:“道经有云: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姑娘出身不俗,当以圣人为则,勿要误入歧途,为虎作伥。” 张羽挠挠头,听得云里雾里,对小琴道:“小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武功虽然不如张羽,但这方面的悟性,萧君廓比他高出不是一星半点,心念电转,立时醒悟。 小琴先对张羽道:“没关系羽哥,听不懂就对啦。” 然后又转头对那老道说:“爷爷,小女知了,不会说啦。” 护院老道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许之色。 小琴对老道微微一笑,转头问张羽道:“羽哥,莫奇谷走啦,接下来你要去哪?” 张羽道:“我想回家,总是惦记爹娘。” 小琴道:“回武安吗?那我陪你一起去。” 萧君廓猛地听到张羽家住武安,眼中寒芒一盛,微微留心。 萧君廓见小琴不再和自己说话,心中愤愤,道:“姑娘,想必你是知道极乐教所在了,还请如实相告。” 小琴故作惊讶道:“谁告诉你的?” 萧君廓冷笑道:“你和道长的话,瞒得住他,可瞒不住老夫,眼下华阳派掌门令牌已在。” 小琴眨巴眼睛,嬉笑道:“可是道长爷爷不让我告诉你,要不,你去问他吧。” 自打萧君廓苏醒之后,被小琴百般逗弄,处处落于下风,心中郁闷愤恨之极,恨不得抓住她,撕成碎片。 但是眼下强敌环伺,萧君廓知自己实力有限,但是护院道长就对付不了,遑论还有个金刚不坏之身的张羽。 萧君廓冷哼道:“不说罢了,老夫不信寻不到。” 小琴不理他,对张羽道:“那羽哥,咱们下山吧。 山下的泰安城十分热闹,我带你去逛逛。 那里的煎饼很好吃,还有泰山白菜、酱包瓜、酱磨茄,你一定喜欢。” 张羽听她说得都是素菜,道:“小琴,我爱吃肉。” 小琴哑然失笑道:“那我请你吃赤锦鳞,也是这边特色名菜。” 说着,又向护院老道看去,问道:“爷爷,您同我们一齐下山么?” 老道微微一笑,道:“不了,贫道要日落再下山。” 小琴道:“好,那你多保重,羽哥,咱们走吧。” 说着,又向莫奇谷做了个滑稽的鬼脸,与张羽笑着离开。 二人一走,玉皇观中登时空荡荡的,只见碧空万里,山风苍莽。 萧君廓独立院中,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150章 站队 当然,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标。 只是眼下尚不确定,莫奇谷是否埋伏在侧,因此没办法打定主意动身。 护院老道开口道:“萧掌门,你可以离开了,玉皇观不便留你。” 萧君廓好不尴尬,面色颇为为难,嘴上说不出话,脚也不动步。 护院老道继续道:“莫掌门已离开泰山,你大可放心。” “你怎知?”萧君廓脱口道,话语中已无敬意。 护院老道道:“看来萧掌门是记性不好,贫道先前已说过,这泰山上一草一木,贫道都了如指掌。” 萧君廓听了,颇为犹豫,心说这话恁大口气,泰山那么大,不知有多少草木生灵,怎会都掌握在你之手中,难不成你是神仙? 见萧君廓兀自迟疑,护院老道脸色一沉,不见他张嘴,不见他动唇,只听山野间忽地回荡道:“萧君廓,莫要不识抬举,速速离去!” 正声音如山崩地坼,似发于云霄,似起于幽谷,山谷鸣应,草木震动。 萧君廓闻之,肃然而恐,向后倒退一步,一脸惊慌地看着护院老道,如看天神! 护院老道眼中精芒一闪,萧君廓吱哇大叫一声,飞出院外,倏忽几步下峰而去,没于山谷。 护院老道微微摇头,叹息几声,忽地想起一事,一拍脑门。 心说:“那青年男子,似与七星剑鞘甚有关联,那小琴姑娘,亦是大有来历,看来有机会,要去查探一番。” 如此想着,踱步来到玉皇大帝圣相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咒语,似是祝祷之词,声若蚊芮,皆不可闻。 过了一阵,老道直起身来,转身走到院中,凝立不动,抬头望天,心说:“风起云涌,众仙骚动,看来大事不远矣。” …… 极乐教总坛周复厅,气氛压抑。 教主宇文化及坐在那把玄铁九龙宝座之上,胸脯不住起伏,显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狐王跪在阶下,禀道:“启禀教主,臣下擅自做主撤离,以至仙索遗失,请教主责罚。” 宇文化及摆摆手,道:“这不怪你,幸好走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狐王请起。” 狐王缓缓站起,又道:“教主,赤焰龙王他,八成凶多吉少,他麾下这些教众……” 宇文化及对这种事不放在心上,直接道:“暂由狐王代管吧。” 此言一出,狐王唇角一挑,暗暗得意。 龙王麾下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但这是教主亲自下的指令,无人胆敢非议。 狐王见教主兀自愁眉苦脸,找话问道:“教主,您可是认得那个张羽?” 教主右手手指不断点着扶手处的狮子头,冷哼一声道:“认识,自然认识,呵呵。” 宇文化及的冷笑,甚是突兀,饶是精明如狐王,亦是捉摸不透。 狐王察言观色,见教主不想谈论此人,便转移话题,问道:“教主,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宇文化及心里早已有了想法,他要赶紧返回洛阳,找三弟宇文智及,把张羽的底细调查个一清二楚。 找到张羽的软肋,一举将其斩草除根。 但是这话不能在这里说,毕竟普通教众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然,他也不会要求所有人参加教内的会议,都要蒙头遮面,搞得神秘兮兮。 宇文化及道:“看来抗噬仙丹鉴别身份并不靠谱,龙王,你再想个法子,确保今后教中的大小会议,再不能有人蒙混过关。” 龙王立即道:“老臣遵旨,当时提议仙丹鉴别这法子的也是龙王,开始时老臣就是不同意的,但也怪老臣没有坚持到底,不然,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番变故。” 宇文化及摆摆手:“行啦,事已至此,既往不咎,龙王你再想个法子吧。” 龙王恭敬领旨。 眼下,好像所有人都默默认定龙王已死。 或者说,没有人关心龙王的死活。 宇文化及略一沉吟,又道:“一会儿散会后,所有人全部撤离,叫人把这里的入口封了,今后不得任何教众在此聚集,会议地点另行通知。 然后,赶紧给我准备些酒食,用过之后我要马上上路。” 狐王道:“老臣这就去办,请问教主是要去哪?” 宇文化及眼色一横,道:“狐王,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狐王立即躬身,认错道:“老臣失言,请教主恕罪。” 宇文化及回忆刚才惊险一幕,暗说要不是狐王机智,说不定现在连命都丢了,伸手拍了拍狐王肩头,道:“去准备吧,我要先睡一会儿。” 狐王低声道道:“教主,偏厅厢房内,已准备好美姬香床,请教主休息之用。” 宇文化及听了,想到劫后逢生,还有这等待遇,无限欢喜,当着全体教众的面,对狐王又是大加褒奖。 宇文化及走后,狐王转过身来,扫视一眼厅上教众,目光最后落在龙王麾下那队伍。 狐王道:“你们之中,死心塌地跟着本王的呢,就站到左边,若是想去给龙王收尸的,就站到右边去。” 龙王麾下教众面面相觑,零星有两三个想要站到左边,但是见其他人没有挪脚的意思,便也不好起头。 狐王冷笑道:“本王最后说一句,跟着本王呢,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保证你们修炼到更高阶的功法,并在教主面前,争取给你们结聚更高级的天魔。 自然啦,每个月的抗噬仙丹嘛,本王绝不会克扣,保证按时该发就发。 本王可不舍不得自己麾下的兄弟,受那魔噬之苦。” 龙王麾下众人听了,焦躁起来,忽地有一人站到左边,其他人都是一怔,然后陆陆续续更多人站过左边。 狐王看了,嘴角笑意更浓。 最后,依然有六个教徒站到了右边。 这倒是有些出乎狐王的意料。 按照狐王的设想,应该一个都不留,全部投靠到自己这边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有人替龙王收尸,也不用脏了自己人的手。 于是狐王便吩咐那右边的六个,一是去给龙王和贪狼收尸,二是按照教主的旨意,封了总坛的入口,做好撤离的善后工作。 而狐王自己麾下之人,却安排的都是一些轻巧工作。 散会之后,狐王麾下教众,纷纷向那六个人投去鄙夷的目光,看他们,就像看一小撮傻子。 独目道人便在那六人之中,心中不忿,嘀咕道:“得意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你狐王最后什么下场。” 鬼火和飓风亦在六人之中。 听了独目道人的嘀咕,鬼火道:“道长说得不错,咱们赶紧去看看龙王吧,说不定……” 鬼火忽地收声,大家心知其意。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龙王是死是活,但是毕竟那一击惊天动地,况且还是龙主之魔,就算留一口气在,估计也是重伤不治。 虽然这事众人心知杜明,但若是当真说出来,还是会觉得对龙王不敬。 于是六人商议一番,立即赶往玉皇顶,去寻龙王。 不想六人刚离总坛不远,却在半路上遇着了大步流星的龙王和疾风。 龙王就像看不到他们一样,径直往前走。 他们就像见了鬼一样,呆立原地。 疾风从黑袍上的暗纹认出一人是独目道人,问了一句:“教主呢?走了吗?” 独目冲着龙王道:“龙王,教主不要咱们啦。” 龙王听了这句,猛地收住脚,孤零零站着不动。 疾风急忙问起缘由。 六人你一嘴,我一句,便把适才周复厅上发生的一切,全都说了。 龙王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地站着,背对众人。 疾风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此时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龙王身上,希望他能带领众人杀回教主身前,重振士气。 过了不知多久,龙王仍是一语不说。 那六人又将目光投在疾风身上,毕竟刚刚一直是他陪在龙王身边,龙王怎么醒过来的,醒过来后发生了什么,只有疾风知道。 疾风深吸一口气,走前两步,对龙王道:“龙王,兄弟们都等着您呢,您说句话,无论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兄弟们都跟你去。” 龙王闻言,虎驱一震,回过身来,扫视七人一眼。 七人见龙王的眼中似乎泛着泪光,但是犀利之感与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皆悚然,聚精会神,静等龙王交代。 终于,龙王开口道:“今后,狐王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七人面面相觑,都不相信这话是从龙王嘴里说出来。 龙王继续道:“不同意的,现在可以再去转投狐王,本王不会阻拦。” 飓风道:“龙王,我们几个兄弟都是铁了心跟你,绝无二心。” 鬼火附和道:“刚才我们不选狐王,今后我们一样不会选狐王,兄弟们的忠心,可昭日月。” 龙王再次扫视众人,道:“那好,以后咱们,都夹起尾巴做人,全以狐王马首是瞻。” 疾风忍不住道:“龙王,这是为何啊?” 龙王沉着眼皮,凝视疾风,眼神似无神,似深邃,让疾风猜不透。 龙王淡淡道:“在本王座下,就得依本王意思。” 这时独目上前一步,躬身道:“龙王在上,尽可放心,就算狐王让我们去死,我们眼皮都不眨一下。” 龙王嘴角微微一动,几乎不可察觉,道:“姜还是老得辣,独目可比你们见识都高。” 说罢,一挥袍袖,放步而去。 七人大眼瞪小眼,神色中满是困惑无奈,但也没办法,只得随龙王而去。 教主宇文化及刚刚用过午饭,准备下山。 狐王主陪,一堆人簇拥着教主从总坛出来,猛地见到龙王恭迎在入口处。 宇文化及一怔,笑着上前道:“龙王好厉害啊,我还以为……呃,很好很好,回来就好哇!” 狐王冷不丁见到龙王,大感诧异,上上下下打量他,却见他似乎没受任何重伤,当真匪夷所思。 龙王恭敬道:“承蒙教主护佑,臣所幸留得一条老命,只是……害狐王损失一员猛将,万分痛惜。” 宇文化及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贪狼的命,哪有龙王的命金贵,本教主宁肯死十个贪狼,也舍不得一个龙王,哈哈!” 教主在笑,不管好不好笑,其他人都跟着赔笑。 宇文化及笑完,凑到龙王身前,笑声嘀咕道:“龙王,你醒后,可曾见到那姑娘?” 宇文化及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狐王不自觉身向前倾,想要听他说什么。 龙王急忙恭敬道:“臣苏醒过后,便不见了那姑娘踪迹,若是教主许可,老臣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教主寻得那女。” 宇文化及拉住龙王,道:“诶,龙王大伤初愈,休息两天,不急不急,那姑娘手段了得,还需从长计议。” 龙王赶忙道:“教主所言甚是。” 狐王听二人对话,感觉龙王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怎地言语举止如此低三下四。 宇文化及又和龙王交代几句,便在贴身随从护卫下,径自下山。 送走了教主,狐王走到龙王身边,淡淡道:“龙王好本事,这样都死不了。” 龙王像对待教主一般,对狐王躬身道:“运气,运气。” 狐王见龙王忽施大礼,急忙退开一步道:“哎呦龙王,这可不敢,您折煞本王了。” 龙王依旧恭恭敬敬道:“小王已知,今后教中大事小情,皆由狐王做主,小王赴汤蹈火,绝无二意。” 狐王听了,大为愕然,神色数变,完全不敢相信龙王竟有此等觉悟,失口道:“龙王,不会是您撞坏了脑子吧。” 龙王依旧恭敬道:“脑子十分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狐王更是错愕,但却难掩心中狂喜,心说:龙王定是撞坏了脑子,不对,他是脑子开窍了! 龙王啊龙王,枉你和老夫斗了这么久,今天你才终于开窍,明白谁才是教主身边的第一红人! 哈哈,这窍开得好,这窍开得好哇! 如此想着,狐王竟伸手拍了拍龙王肩膀,居高临下道:“很好很好,龙王今后还是要多多建言献策,毕竟龙王入教许久,你的意见,本王还是会认真考虑的,哈哈。” 说罢,仰天大笑而去。 第151章 如果 狐王麾下之人猛地见他拍龙王的肩膀,顿感诧异,后来又听了这番话,更觉得得意洋洋。 之前投靠过来的那些龙王故旧,此时也觉得自己的选择英明无比。 而疾风、独目等七人,此时随着龙王弓着腰,心中怒火愈发炽热,比之被人挖了祖坟,还要难受。 更要命的是,他们并不知道龙王心底的真正计划。 更不知道这样缩头乌龟似的日子,还要多久。 狐王及随从身影全部消失,龙王方才站直身子。 疾风道:“龙王,下一步做什么?” 龙王道:“狐王不已经安排了么,撤离,封入口,照办就是。” 说罢,龙王径自而去,留下七人面面相觑。 在玉皇观中,小琴还说笑自然,此时,只剩下二人独处,她反而忸怩起来,言语稀少。 张羽有一事不解,问道:“小琴,你混入极乐教,图的什么?” 小琴道:“我一直在泰山研究天洞,每逢初九必上峰顶,时不时捉几个天魔玩玩。 一日,忽见有人傍晚巡山,而且武功都极高,说着什么结聚啊、教主啊、龙王啊什么的。 我听着有趣,就跟着他们一路查探。 后来竟知有个极乐教,教主神通广大,可以将天魔结聚在凡人体内,因此好奇,所以昨夜就混入人群,想探个究竟。” 张羽道:“原来如此。你说捉天魔玩?怎么玩?” 小琴拍拍腰间的葫芦,笑道:“自然是捉到我这九黎葫芦里啦,这里面呐,已经有四个天魔啦。” 张羽被她说得动了孩子心,睁大眼睛看着那葫芦,十分好奇。 他想起了家中爹的酒葫芦,奇道:“这是什么葫芦?怎么装天魔呢?我还以为你这葫芦是装酒的。” 小琴嘟嘴道:“你看我像酒鬼么?这葫芦内有乾坤,容纳天地,造化万物。” 张羽听得似懂非懂,挠挠头道:“小琴,你能不能说得直白些。” 小琴哑然失笑,又耐心给他解释,告诉他这九黎葫芦中,自有一番天地,不知天有多么高,地有多么远,总之就是无边无际。 而且它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据说能够造就世间万物,只要掌握相应法门,可以炼制灵丹妙药,神兵利器,特别厉害。 张羽越听越奇,问道:“那能炼出粮食和钱吗?” 小琴撇撇嘴,道:“要是被天上的神仙知道,你想用这神通广大的九黎葫芦炼出钱粮,定会笑破肚皮。” 张羽挠挠头,笑道:“为什么呢?我不是很懂。” 小琴道:“你想啊,你都可以炼制出灵丹妙药,能够长生不老,难道你还需要钱粮吗?或者,你可以把丹药卖给豪富之人,钱财自然到手。” 张羽略一思索,总觉得不妥,缓缓道:“长生不老,就不需要吃饭了么?与其把丹药卖给富人,为何不直接炼出银钱呢?” 小琴听了,立即便要出口辩驳,但是话到嘴边,觉得张羽说得不无道理,心说就算神仙还要凡人供奉,也需香火银钱,都免不了俗,也不好说羽哥不是。 但是小琴毕竟觉着用九黎葫芦炼钱,实在是俗不可耐,而且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炼钱的法门,反问道:“羽哥,你很缺钱么?” 张羽被张大虎和李氏熏陶,成日里耳濡目染,亦知家中贫困,处处缺钱。 张羽道:“家里很穷,爹娘总要为钱粮发愁。” 小琴道:“这有何难,你身手如此了得,随便去劫个富户,够你三口人吃饱一年!” 张羽困惑道:“劫富户?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让小琴又是一阵尴尬,胡诌道:“十富九不仁,反正他们的钱也是来路不正,有何不能取?” 张羽听了,神情肃然,道:“小琴,这是不对的。” 李氏经常教导张羽绝不能做出偷抢的勾当,他一直谨记在心。 他原先只知道遵守,不知其中内涵。 但是渐渐接触人多了,入世久了,亦有了自己道德判断,分得清基本的是是非非。 小琴听了,微微一怔,怪异地看着张羽道:“那你出门在外,没钱了怎么办?” 张羽道:“我会打猎,饿不着,真要是需要用钱,就打了山货,拿去换钱。” 小琴道:“次次都行么?” 话音刚落,张羽想起那日在河阳城外渡头,没钱乘船的窘境,十分棘手,若不是后来取了丐帮的赃物,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弄钱坐船。 小琴见他沉思,知他被自己说中心事,十分得意,巧笑道:“看来羽哥,也曾遇到过不得已之事呀!” 张羽道:“嗯,确实会遇到,但是……” 想起自己当日拿了丐帮的赃物,不知算不算偷,但是丐帮肯定是抢夺来的,一时想不明白,些微语塞。 小琴道:“但是什么?” 张羽深吸口气,道:“但是今后绝不会偷抢他人财物,无论怎样,我张羽说到做到。” 小琴没想到等了半天,他竟说出这么一句,奇怪地端详张羽,只见他英俊的面庞上,浮现着不容置疑的刚正。 见他眼神坚毅,注视自己,小琴登时心怦怦乱跳,脸上发烫,不敢直视,低下头去。 小琴心中不住暗责:“死了死了,怎么心跳得这般厉害,头都不敢抬。” 张羽见她异样,心中掠过奇怪之感,只觉浑身一荡,说不出的气血汹涌。 气氛一时颇为尴尬,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张羽先说道:“小琴,你还没说捉了天魔,干什么呢?” 小琴见有话题可说,登时觉得解脱,说道:“之前没有在葫芦中装过天魔,我想看看,装进去后,能炼出什么来?” 张羽十分好奇:“那你炼出什么了么?” 小琴摇摇头,沮丧道:“未得法门,炼不出来。” 张羽道:“法门是什么呢?” 小琴抬眼看了一眼张羽,眼神颇为闪烁,咬着嘴唇道:“羽哥,这话我本不该说,毕竟小琴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但是我曾答应许我葫芦之人,保守秘密,不得告诉旁人,除非……” 说到这里,小琴脸色一红,头垂得更低。 张羽听不出话中一样,直爽问道:“除非什么?” 小琴心跳更快,脸上更烫,垂首无语,手里弄着葫芦。 张羽见她不想说,笑道:“没事,不说就算了。” 小琴不知为何,竟担心他恼怒,急忙道:“可以……可以告诉羽哥,除非……除非那人是我夫君。” 张羽道:“夫君?是说你丈夫么?你成家啦,小琴?” 小琴听了这话,见他话中似乎有欢喜之意,羞涩立消,白了张羽一眼,恼道:“你看我哪里像成家之人? 怎么,羽哥你希望我成家,是不是!” 张羽见她脸色一会儿一变,拉下脸时,和小翠有几分像,心中好笑,道:“我刚认识你不到一日,怎会有什么希望?不过小琴,你现在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人。” 小琴虽然知他说的什么意思,硬着对着干道:“哼,你是在骂我不是人么?” 张羽一怔,挠挠头,想了几转,回过味来,解释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你像我认识的一个姑娘。” 听到“姑娘”二字,小琴双眸一闪,少女心熊熊而起,脱口就问:“谁呀?年轻?美吗?” 张羽见她一下子变成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十分困惑,道:“呃……就是之前认识的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没有你美。” 张羽这是实话,他虽然见过的美女不多,但不管是武安春风楼的月月、阿梅、阿兰,还是宇文慧怡、小翠,亦或是叶武娘和小初,都不及小琴貌美。 说得夸张一点,不及小琴美之一半。 小琴听张羽夸她,心花怒放,脸上微烫,道:“快说,那姑娘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张羽微微皱眉,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长,长篇大论实非其所擅长,怀歉道:“这事说来话长,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楚。” 听说说来话长,小琴心中更奇,更是要了解个清清楚楚,不然自己定会茶饭不思,坐卧不安。 小琴道:“你说,一点一滴说,事无巨细的说,我都要听,全都要听。” 张羽道:“真的吗?从和她第一天认识开始么?” 小琴猛地点头,道:“对,一件事不许落。” 张羽长舒一口气,指着山路边一颗参天大松,道:“好吧,那里阴凉,咱们坐过去,我慢慢说给你听。” 于是,二人坐在松下,凉风清爽,草芳花香。 张羽略微整理思绪,道:“她叫小翠,是个丫鬟,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武安城外,那日……” 于是,张羽便从那日武安城外,自己第一次见到宇文慧仪和小翠开始讲起。 这些事都是张羽亲历,印象颇为深刻,因此讲起来如小溪缓行,娓娓道来。 他从二人在武安城外初遇,到邺县小翠出面延请医生,到真武派无为宫再次相认,到武安城酒楼遇官兵买马,到邺县铜雀楼见叶武娘…… 小琴听说他和叶武娘相亲,不悦道:“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去?不喜欢的女人,就不要来往,知道了么?继续说。” 张羽被他劈头一说,好不诧异,看了她一眼,继续说后来小翠邀请他同去洛阳,他在洛阳遇到小初…… 小琴听说他去了青楼,还遇到小初,失口道:“你和她有没有过……那个?” 张羽想她问得应该和突地稽之前问他的一样,便道:“你是想问睡觉?” 小琴点点头,睁大眼睛盯着他。 张羽摇摇头道:“没有,我当她是妹妹一般。” 小琴放下心来,催他继续说。 张羽又说小翠见到小初后如何责打,之后如何去城外田猎,她如何教自己射箭,在之后到了涿郡,她又如何陪着自己远赴辽东太白山…… 小琴道:“如此说来,九转禀火龙涎丸,就是那时得的。” 张羽点头,继续说他们如何认识了粟末部首领突地稽,如何去到太白山,如何遇到火龙族和冰龙族,如何取到冰火龙鳞,再如何返回涿郡。 讲到这里,忽地山中刮起一道大风,松木振振,远谷悠响。 小琴听了,不说荡气回肠,亦是感心动耳,久久不能平静。 小琴怔怔出神,脑中想象着二人走南闯北,同赴龙潭,红尘作伴,潇潇洒洒,不禁心驰神往,欣羡异常。 想起自己长久以来,只是孤身一人,无所倚靠,心中酸楚,暗自悲戚。 不觉间,泪眼莹然,一串泪珠竟自滚落。 张羽见之大奇,关心道:“小琴,你怎么了?” 小琴慌忙拭干泪眼,强自装笑,却抿着嘴唇,笑不露齿。 张羽不知小琴为什么哭,微微叹气。 小琴还以为他想小翠了,吃醋道:“叹什么气,是想小翠姑娘了吧,你不是马上要回涿郡了,很快可以见到她了。” 说着,眼泪又盈满欲溢。 张羽道:“没有,我是实在不懂你们女人家的心思,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突然生气,为什么你们会突然哭泣,可能我永远都不懂。” 小琴见他不是思念小翠,而是在琢磨自己,心中欢喜,笑道:“为什么要懂,又没人想做你的媳妇。” 张羽点头道:“小琴,你说得对,只是……” 小琴道:“有话直说,怎么还婆婆妈妈的?” 张羽道:“只是我爹说,小翠应该是喜欢我,我也这么觉得。” 小琴听了他俩的故事,早就知了,并不稀奇,问道:“那你心里有她吗?喜不喜欢她?” 张羽摇摇头,道:“我待她一直如妹妹一般,而且我不知何谓喜欢。” 小琴更进一步问道:“若是让你娶她,你愿不愿意?” 张羽目视远方,并未迟疑,道:“不好。” 小琴听了,心里美滋滋,笑道:“那是为何?” 张羽道:“我也不知,就是不愿。” 小琴又问:“那要是宇文小姐呢?你愿意么?” 张羽道:“不愿,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门不当户不对。” 小琴没想到,张羽看着木讷,竟还知道门当户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道:“羽哥还懂这些,如此说来,那个什么叶武娘,定然也是不愿啦。” 张羽点点头。 “那如果是我呢?” 小琴忽然出口,毫无征兆,张羽莫名吃了一下,转头看她,只见她笑盈盈,大眼睛,一眨一眨。 第152章 结伴 张羽只觉莫名心跳加速,血气直往头冲,呼吸都不自如起来。 小琴见他慌乱,心中暗笑,凑近一些,略抬下巴,道:“是我,便怎样?你愿不愿意?” 张羽微微后倾,双目不敢直视,支支吾吾道:“不……知道。” 小琴听他不说不愿,却说不知道,心头一喜,伸手搭在他肩膀,撑起身子站好,道:“羽哥,不逗你啦,我肚子饿了,咱们下山去吃赤锦鳞。” 张羽兀自还没回过神来,感觉四周都是小琴身上淡淡芳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得是不知道,而不是不愿。 “还愣着干什么,走吧。”小琴的眼泪已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炎阳更明媚的灿烂笑容。 张羽站起身来,怔怔看着小琴,心中感觉难以言说,那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张羽心说:“难道,这就是喜欢?” 小琴早已远去,见他未跟上,一个劲招手。 张羽见了,微微一怔,一阵错觉,仿佛远处的不是小琴,而是小翠在向他招手。 二人迤逦下山,自是有说有笑。 二人进入泰安,找到镇上最有名的泰岳酒楼,选了一张雅座坐下。 只见酒楼雕梁画栋,好不气派,却顾客稀少,生意萧条。 酒保见有客人进店,十分热络,低三下四,瞥见小琴容貌,登时一惊,看得呆了。 小琴咳嗽一声,白了一眼,那酒保急忙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小琴道:“你家可有赤锦鳞?” 酒保道:“有的,上中下三品皆有。” 小琴不信,问道:“你家有金赤锦?” 酒保笑道:“有的。” 小琴道:“货不对板怎么说?” 酒保道:“俺家老字号,童叟无欺。” 小琴点点头道:“店大才欺客。那好,先来一壶上等鲁酒,再来一盘清韵泰山赤锦鳞,一盘赤锦豆腐丸,一碗清汆赤锦鳞,都要上品,外加一盘清汤白菜。” 酒保听了,一一记下,道:“客官好会吃,泰山脚下,俺家赤锦鳞首屈一指,又只有俺家,常年都有金赤锦。” 说着,转身要走,却被小琴叫住,道:“本姑娘点的四菜一壶酒,几钱?” 酒保道:“两千钱整。” 张羽微微一愕然,暗说好贵。 小琴却不觉有异,道:“知道了,下去吧。” 酒保讪笑一下,躬身而退。 张羽由衷赞道:“小琴,你懂得真多。” 小琴道:“换作你在泰山上待几个月,你也懂。” 张羽又问道:“那你捉的那些天魔,都是什么样的?” 小琴喝口茶水,道:“你想见么?现在不行,要到晚上才成,他们一遇到阳光就消散了。正因为此,那龙王老头才能得手,不然……哼!” 想起此事,小琴依旧耿耿于怀,愤愤难平。 过不多时,第一道清汆赤锦鳞上桌,好大一碗黄汤,汤中浮着数条小鱼,确是通体金黄,光泽油润。 小琴给张羽盛一碗汤,汤中两条鱼,道:“羽哥,你尝尝,这清汆的滋味,最是不施粉黛,原汁原味。” 张羽也不客气,抬碗便喝,张嘴将两条鱼顺进嘴里,不及细嚼,便吞进肚里,只觉汤汁鲜美,鱼肉是什么味道,倒是没尝出来。 小琴见了,咯咯娇笑:“羽哥,人家囫囵吞枣,你是囫囵吞鱼!” 张羽不好意思一笑,抹了下嘴,问道:“小琴,这赤锦鳞有上中下三品,是什么意思?” 小琴浅浅喝口汤,说道:“你看这汤中的赤锦,通体金黄,曰‘金赤锦’,十分稀少,是顶尖的上品; 还有一种色若银雪的,名‘银赤锦’,滋味亦可,是中品; 剩下的,就是常见的脊背豆青发灰的,为‘草赤锦’,就是寻常百姓吃的下品啦。 ‘草赤锦’易得,而‘金赤锦’难觅,所以昂贵。” 话音刚落,伙计端上了一盘清韵泰山赤锦鳞,一盘赤锦豆腐丸。 因为都是炸过的,油香扑鼻,且都是幼嫩小鱼,看着嫩鲜无比,张羽都忍不住咽下口水。 小琴见了,娇笑道:“羽哥,你看,这一盘清韵泰山赤锦鳞,一共一十八条,是取‘泰山十八盘’之意,炸过的,很酥脆,你快趁热尝尝; 然后这一盘呢,叫作赤锦豆腐丸,这豆腐可不一般,是‘泰山三美’之一,鱼和丸子都是炸过的,很香呢。” 张羽听她说得生动,越发羡慕,由衷赞道:“小琴,你懂得真多,说起来又动听,就像听说书一样。” 小琴得他称赞,喜不自胜,催促道:“好啦,快吃吧。” 那金赤锦确实鲜美,实乃人间至美之味,做得又好,张羽吃得津津有味。 张羽吃饱,心满意足,看着小琴楚楚动人,心中一荡,不觉间脱口道:“小琴,要是能一直和你一起,那就极有趣了。” 这话说得突兀,小琴花颜立羞,垂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 张羽怕她生气,道:“你不喜欢,那今后我不说啦。” 小琴抬起头,道:“羽哥,我不生气,你说的话,我……很喜欢。” 张羽见她不生气,笑道:“那好,小琴,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话音刚落,小琴被他说动心事,不免神情落寞,哀叹道:“天大地大,何处是家,好羡慕你羽哥,有家可以回。” 张羽奇道:“小琴,你家呢?” 小琴神情颇为黯淡,道:“羽哥,我是孤儿。” “你也是孤儿?”张羽失口道。 “羽哥,你为什么说也呢?难道……小翠姑娘也是孤儿么?” 小琴见他冲动,还以为是想到了小翠姑娘,是以脱口而出。 张羽哑然失笑道:“我不知道小翠是不是孤儿,我说也,是因为我也是孤儿。” 小琴先是一喜,后不解道:“那你爹娘……” 于是,张羽便将张大虎收养自己一事,简略说了。 小琴听说,张羽第一次遇到张大虎,差点将其杀死时,笑道:“原来,你和你爹,也是不打不相识!” 张羽挠头,呵呵笑着。 小琴对张大虎和李氏很感兴趣,听张羽描述,他们三口之家幸福十足,好生羡慕。 小琴又问他张大虎和李氏为人如何,张羽简单说了。 只不过说到李氏让他烧书一事,愀然不乐。 小琴听了,宽慰他道:“羽哥,这事婶婶做得确实不对,但是我能理解她,她是一心为了你好。” 张羽道:“我知道。” 小琴见他神色间颇为惋惜,想是那事对他影响甚大,不便再揭他疮疤,换个话题道:“羽哥,要是我也能认对爹娘,有个家,那该多好?” 张羽与她性情相投,心下亲近,忽地萌生一个念头,想到说道:“要不你跟我回家,我跟爹娘说一下,让你进我家门。” 小琴听了,耳根发热,登时一阵红云涌上脸颊,心儿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小琴支支吾吾道:“羽哥,你这话……当真?” 张羽道:“自然当真,爹娘见你,定会喜欢。” 小琴美目游离,道:“那……这是不是,太快了?” 张羽不解道:“怎么说呢?” 小琴道:“咱们昨晚才认识,这么快就要……进家门么?” 张羽道:“不进家门,怎么认爹认娘?” 说着,张羽心想:“爹娘一定喜欢小琴,若知她也是孤儿,一定会收她作养女,那以后就多了个自家妹子,岂不是很好?” 小琴听后,羞意更浓,美目盯着桌面,心神不属,暗说:“认了爹娘,自己不就是羽哥的人了?这……会不会太快了……” 虽觉不妥,但小琴心底却欢喜无比。 小琴支支吾吾:“羽哥,我……我还没准备好。” 这倒是出乎张羽预料之外,不过张羽历来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见她婉拒,不以为意。 小琴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不悦,道:“羽哥,我先陪你回家看看,这么大的事,我……不想仓促决定。” 张羽爽快道:“那好,就这么说定。” 二人吃饱喝足,结了饭钱,见天色大好,便决定立即启程。 由于辽东边关战事将起,市面上已无马可买。 于是,二人只得放开脚步,向武安进发。 泰安距离武安将近六百余里,二人一路向西,准备过黄河,经武阳郡,入武安郡。 行至日落,二人来到黄河边上一处小镇,是阳谷县境内的毛镇。 二人早问了路,知这镇上有一处渡口,称为七级渡,可以过黄河。 小琴说:“羽哥,咱们今晚怕要是在这镇上歇宿了。” 张羽自然是没有意见。 二人来到镇前,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却见竟无一家亮灯。 小琴奇道:“真是怪了,这是鬼镇么?” 张羽想起他从涿郡来时所见,说道:“是不是都去辽东运粮了?” 小琴叹口气道:“那皇帝老儿,不把百姓当人,虐用民力之甚,当真令人发指。” 隋帝为击高丽,调兵征粮,举国就役,致使“耕稼失时,田畴多荒”,民不聊生。 河东的涿郡和山东的东莱,是隋进攻高丽的基地,因此,二地人民负担的兵役和徭役最为沉重,很多地方已是十室十空。 张羽忽地想起爹娘,心中有些紧张,道:“不知武安如何,家里会不会有事。” 小琴宽慰他道:“羽哥不打紧,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快些赶路。” 二人说着,寻了一间整洁的院落,推门而入,点好灯,小琴手脚十分麻利,将屋内收拾干净。 想到爹娘,张羽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一方面是荆钰的威胁,一方面又是见到山东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 小翠打扫好房间,出来见张羽呆立院内,孤影对月,上前道:“羽哥,又在想叔叔婶婶么?” 张羽点点头。 小琴见他心事重重,为转他注意力,拍拍腰间的葫芦,道:“天黑啦,要不要放个天魔出来玩玩?” 张羽昨夜未睡,神情困顿,想起爹娘,心情不佳,摇头道:“不了,有些困,想早点睡。” 小琴微微一笑,道:“那好,房间打扫好啦,你去挑一间吧。” 张羽已知男女有别,道:“不了,我在院里睡吧,凉快,你去屋里。” 小琴见他如此守礼,心下暗喜,又宽慰他几句,旋身回房,熄灯睡了。 张羽对月站了一会儿,怅怅不乐,打个哈欠,倚在墙根坐下,闭眼睡觉。 临近三更,远处忽有窸窸窣窣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有十数人。 张羽睁开眼睛,灵敏的耳朵始终追踪着来人。 那帮人进到镇上,没打火把,似乎在寻找什么。 过了一阵,只听一人道:“老大,这镇上都是空的,每家每户都没有人!” 另一人道:“王五,你当真看到那对男女,向这边来了?” 说话的语气,应该就是前一个人嘴里的老大。 应是王五的人道:“保准没错,他们分明说要去武安,还往这边来,附近最近的渡头便是七级渡,定是这里不会错。” 话音一落,张羽心头一动,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这不就是午间那泰岳酒楼的酒保么? 老大道:“妈了个巴子,追了这么远,一个鸟影都见不着,他们会飞不成? 哼,要是这镇上还寻不到,抽你十鞭子解气!” 那王五赔笑道:“老大,你是没见到那小妞,简直比嫦娥还美! 这要是抓了来给你做压寨夫人,保准您艳福不浅。 估计到那时候,就是给您龙袍穿,您都不稀罕!” 那老大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真如你所言,那娘们身上的银钱,到时候统统赏你!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一间房一间房的搜!” 众人得令,分头挨家挨户摸去。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搜到张羽所在院子,猛地见到张羽坐在屋外墙根,瞪着一双明灯般的大眼,直直看着他。 那人先是一吓,后来立即大叫道:“在这里,老大他们在这里!” 这一声喊,打破了夜的宁静。 过了一阵,所有人都涌入院内,为首的一大汉浓眉大眼,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与其说胡子长在脸上,不如说脸点缀在胡茬间。 第153章 手段 这帮人都没蒙面,月光之下,这帮人还未太看清张羽面貌,不过张羽却已把他们看得清楚。 他一眼便认出,那大汉身边之人,便是午间泰岳酒楼酒保。 酒保王五道:“老大,就是他了。” 那浓眉大汉上前一步,道:“小子,给老子站起来!” 张羽双腿微微用力,并未用手,噌地便站了起来,动作极其诡异。 其他人见了,登时吃了一吓,这种奇怪的动作,常人完全做不出来,一个人怎能不用双手,就从坐着变成站着? 众人想到这镇上荒无人烟,此人面色惨白,神情飘然物外,甚是古怪,暗说可别是孤魂野鬼。 除了老大和酒保王五之外,其他人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中都是害怕。 那老大虽没退步,却也有些发毛,喝道:“你做什么!” 张羽道:“不是你说,让我站起来么?” 那老大好不尴尬,上下打量一眼张羽,道:“毛贼,你可知爷爷我是何人?” 张羽奇道:“爷爷我?不知道。” 这句话本应在中间有个停顿,但是张羽说得快了点,再加上他说话历来波平浪静,听起来便如“爷爷我不知道。” 那老大听之大怒,发作道:“好你个毛贼,占爷爷便宜吗?说,跟你同路那女子呢?” 张羽道:“你们找她么?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不然你们都会遭殃。” 张羽说这番话完全是出于好心,但是在老大一帮人听来,无异于奇耻大辱。 那老大按捺不住,哇的发一声喊,举刀便砍,直砍张羽脑门。 张羽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那刀蓦地停住,动都不动。 那老大手上加力,使劲抽刀,却不想那刀如钉在空中一般,竟是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那刀就那么安静地架在张羽指尖,由于老大是背对其余众人,他们等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老大为何停刀不前。 酒保王五忍不住问道:“老大,你怎么停啦?怎么不砍啦?” 那老大本就焦躁,此时被他一问,心中气恼更甚,松开刀把,回手就是一耳刮子,打得那酒保几骨碌滚到墙根下,捂着半边脸不敢作声。 这一松手,那老大也是一惊,看着自己右手,又看着张羽手指夹着那刀,暗道:“真蠢,早该松手!” 张羽见他松手,手一扬,把刀甩到房顶,看着老大道:“还打么?” 虽然此时旁人不敢作声,但老大自知羞愧,若是此时认了说不打,这以后小弟面前还有何颜面? 但若说要打,眼前这人太过邪门,他连刀都不怕,还怕自己的拳头么? 那老大道:“毛贼,爷爷乃豆子航刘霸道,你敢不敢留下姓名?” 张羽其实挺困的,毕竟昨晚一夜没睡,而且适才睡得正香,忽然间被他们吵醒,心中很是不耐。 忽地一个念头闪过,想起那日在武安县酒楼,被县尉宋安民带人包围,当时他数数的场景。 心觉有趣,便道:“刘霸道是么?我跟你说,我好困,十分想睡觉。 若是你们赶紧走,我不动手,若是你们不走,那我就把你们打走。 嗯,就像房顶那把刀一样,把你们扔得远远的。 我数三个数,要是三个数你们还不走,那我就要动手了,一……” 刘霸道被张羽如此威胁,无异于当众羞辱,直唾其面,心中怒火更炽,但是一想起房顶那把大刀,顿时又不敢轻举妄动。 犹豫不决之际,张羽道:“二……” 刘霸道虽不敢上前,但是心里极希望自己兄弟们上去,可是他此时又不敢回头,一是怕张羽突然袭击; 二是怕让手下看出他惊慌失措; 心中不住暗骂:“奶奶的,关键时刻,手底下这帮喽啰没一个顶用的,都他妈是窝囊废!” 张羽刚要说“三”,忽听得屋内小琴道:“羽哥,不急。” 张羽奇怪地回头看去,只见屋内点起灯,窗里透出亮来,一个女子的剪影映在窗上,轮廓婉约妖娆。 众人都听酒保王五说过那女子如何美貌,大家当时还不甚相信,只道他是吹牛,不信世间竟有那般美人。 此时众人听了小琴那天籁般的嗓音,单单是看着窗子上火光映照的剪影,已是惊叹不已,齐刷刷凝目注视,贪看不休。 无奈见不到真面目,更加心痒难搔。 张羽道:“小琴,把你吵醒了。” 小琴道:“不碍事羽哥,若是羽哥不嫌麻烦,可以先把他们绑起来,堵上嘴巴,明日小琴自有他用。” 语气之中丝毫未把旁人放在眼里,好像他们就是几根柴禾,张羽轻轻松松就能将之捆绑起来。 说罢,她吹熄了灯火,屋内又是一团黑暗。 倩影倏忽消失,院内又黑了下来。 刘霸道见那美人果然在屋内,色心大起,蠢蠢欲动。 与顾不上张羽厉害,赌性大发,暴吼一声:“兄弟们还等什么,为了美人,一起上呀!” 众人还没从刚才小琴的旖旎倩影中回过神来,猛听老大一声吼,来不及细想,便举刀上前。 其实大家都忘了,当真抢到美人,那也是老大的压寨夫人,钱物都赏给酒保王五,与其他人又有何干? 张羽还在想怎么捆住众人,忽见他们一拥而上,叹了口气。 只见张羽伸出手去,抓住一个,拍在地上,再抓一个,再拍地上。 像垒砌砖墙一般,把人垒起。 不多不少,一共十人,一脚踏着五人,都踩在张羽脚底。 那压在最下之人,得张羽一踩,还有身上四人的重量,登时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所有人,“哎呦”连声,挣扎不得,叫苦不迭。 张羽站得高,俯视墙根下的酒保王五,道:“你敢跑吗?” 那王五眼见他起人墙,眼见他踏于上,月色之下,威风凛凛,哪里还是午间那个没见识的小年轻。 王五识时务,不敢逃跑,跪着上前,磕头如捣蒜,嘴里不住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张羽不耐烦,怕吵着小琴道:“我不杀你,你闭嘴。” 王五如蒙大赦,老老实实跪着,大气不敢喘,身上微微发颤。 张羽扫视一眼,心说哪里去找个绳索呢,好把这帮人都捆住呢? 正想着,忽地想起极乐教教主的捆仙绳在自己身上,摸了出来,然后从人堆上跳了下来。 众人得他一跳,立时如去了压在身上的大石一般,七横八竖散躺在地,疼痛呻吟不休。 张羽记得这捆仙绳可以伸长,而且他也知道使用方法,但是如何把他们这么多人捆在一起呢? 张羽并非有急智之人,挠挠头,琢磨了一阵,蓦地想出个主意,说道:“刘霸道,你让你的人都站起来,站成……一圈吧。” 刘霸道此时已经坐起,不断用手揉胸,看着似在顺气,虽听到张羽的话,却装作没听到,不理睬。 张羽见他不听话,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恐吓他道:“刘霸道,你装聋么?是不是要我再数三个数?” 刘霸道依旧听而不闻,瞧都不瞧张羽一眼。 张羽无奈,心说不教训他一下,他恐怕是不会听令,看着手中的捆仙索,心头生个主意。 心念及此,张羽数都不数,啪的一声,甩出仙索。 那仙索似乎长了眼睛,知道主人要捆谁,径奔刘霸道而去。 转眼就把他困得结结实实,旁边那帮喽啰见了,不知这是什么功夫,吓得急忙向后躲,避之唯恐不及。 张羽见这捆仙索这么好用,心头一喜,笑道:“刘霸道,你听话不听?” 刘霸道刚刚顺些气,转眼就又被绑牢,气得面发紫,胡须倒竖,冷哼道:“要杀要剐随你便,老子就是不从,看你能咋!” 张羽微微一笑,手上用力一抖,胳膊一扬,只见刘霸道嗖的一声直飞上天去。 忽地一声长长的惨嘶划破夜空,打破了黄河边上这座小镇的静谧。 那捆仙索可长可短,且是随使用者的意念驱使,甚是神奇有趣。 刘霸道也不知飞了多高,地上的人已看不着影,只听空中惨嚎持续。 张羽心说差不多,心念刚定,只见那捆仙索骤然绷直,空中又是一声闷哼。 接着就是由远及近的惊叫之声破空而来,显然是刘霸道在飞速坠落。 众人洞心骇耳,心下发毛,暗暗惊惧:“这要是掉在地上,岂不是摔成一滩肉饼?” 张羽见差不多,手上又是一用力,只见一道浪圈顺着仙索滚上前去,临到末端,忽地一震,又将刘霸道震上天去。 如此这般,忽上忽下,差不多五个回合,刘霸道迫不得已开口求饶。 张羽走前两步,觑着刘霸道掉落的位置,算着他落地的时机,一把抓住他后脖颈,提在手里。 刘霸道猛地停住,顿觉五脏六腑乱作一团,胸中一阵烦恶,当张羽松手将其放在地上时,只听哇的一口,晚饭吃的肉菜都吐了出来。 听到刘霸道呕吐之声,屋内响起小琴咯咯笑声,原本众人见之欲呕,忽听得小琴清喉娇笑,不觉都往窗上望去,呆呆凝听,恨不能一睹芳容。 满地吐秽之物,众人却不在意了。 张羽心中想着“收”,那捆仙索乖乖便收缩回来,自行缠绕成一盘。 张羽满心欢喜,极为喜欢,塞入胸前放好。 张羽看着刘霸道道:“怎么样,是想用我的绳子绑,还是……” 话未说完,刘霸道马上道:“我们自己动手,不劳公子费心。” 话音刚落,酒保王五上前道:“大哥,兄弟们都带了绳索。” 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麻绳,递给刘霸道。 刘霸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眼神中闪着火光。 不一会儿功夫,众人互相帮手,把彼此绑好。 张羽最熟绑缚之术,毕竟他算是猎户出身,后来张大虎也教他很多结绳技巧。 他见众人绑完,亲自查看了一下,把绑的不好的又重新绑紧。 如此一来,即便有人想逃,也是不成了。 张羽见都已办妥,拍手笑道:“很好,你们就坐着睡吧,我也要睡啦。” 说着,张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回到屋门旁的墙根处,倚墙闭眼。 刘霸道一直没闭眼,直勾勾盯住张羽,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半个时辰,众人见张羽鼾声起来,酒保王五悄声问道:“老大,他睡着啦,您有计策当下可以说啦。” 刘霸道在空中飞的晕头转向,此时脑瓜子兀自迷迷糊糊,耳听又是王五多事,气不打一处来。 心想今天要不是他连唬带骗,自己怎会大老远跑来吃这窝囊气,受这窝囊苦。 王五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没听到,微微抬高嗓门道:“老大,您倒是给句话呀,兄弟们都等着呢?” 刘霸道沉着脸,转转头瞪他一眼,直吓得王五三魂荡荡,头皮发麻。 刘霸道咬牙切齿道:“给我闭嘴,再聒噪,拔了你舌头!” 自此,王五噤若寒蝉,不敢多嘴。 次日清晨,张羽尚未睡醒,忽地房门敞开,小琴从屋内走了出来。 张羽揉揉眼睛,抹了一把脸,伸伸懒腰,扭头向小琴看去,奇道:“小琴,你干嘛罩住脸?” 原来,此时小琴脸上罩了一层薄纱,那薄纱应是她随身携带之物,因为和她衣饰颜色十分搭配。 可能她经常戴着,只是昨日和张羽在一起时没戴。 小琴扫视了一眼院中众人,妙目含霜,道:“让他们看了,岂不是便宜他们!” 即便如此,小琴一双水汪汪清眸妙目,依旧看得众人神思不属,眼神不听使唤地往她身上落,四处游走,拉都拉不回来。 小琴见他们无礼,柳眉竖起,道:“再看,再看就把眼珠子挖出来!” 众人听她声音婉转,杏眼生波,看得痴痴傻傻,哪会想这么一个仙女般的玉人,会如此心狠手辣。 小琴见他们无动于衷,心头火起。 忽地看到色眯眯的王五,想起他在泰岳酒楼眼神亦是无礼,按捺不住,纤手一扬,两条细细的钢丝嗖的同时飞出,正中王五双眼。 第154章 身世 只听他惨叫一声,小琴皓腕一转,那两条钢丝猛地抽回,丝端各勾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珠。 啪啪两声,只见那两个眼珠黏在她身后泥墙上,粘液夹杂血丝滴下,甚是瘆人。 不知小琴的钢丝有什么古怪,此时却已经消失不见。 那王五撕心裂肺惨叫不休,一双眸子已成两口黢黑空洞,血流如注。 小琴这一出手,相比张羽出手,狠辣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旁人见了,瞠目结舌,战战兢兢,汗毛倒竖,再不敢直视其人。 王五还在兀自惨叫,只听小琴叱道:“再吵吵,拔你舌头!” 经过此前的教训,小琴此话力道十足,王五听了,立即闭嘴,即便双眸痛到令人发指。 张羽站起身来,看了看墙上两颗眼珠子,又看看小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尘土。 小琴见他起身,眼神立马柔和下来,道:“羽哥,昨晚又没睡好吧。” 张羽道:“还好,他们昨晚吵到你了吧。” 小琴妙目弯成两道月牙,笑道:“羽哥,对付这种人,下手可不能太客气,不然呐,他们找到机会就要捅你一刀。” 张羽又看了一下那两个眼珠,并未说话。 小琴见他表情,以为他怪自己出手厉害,道:“羽哥,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么?” 张羽道:“没有,只是我不知道,原来眼珠可以黏在墙上。” 小琴听了,扑哧一笑,道:“你可知道,假如我是个柔弱女子,若是落到他们手上,会如何么?” 张羽微微摇头,道:“不知。” 小琴道:“会比失去两个眼珠,痛苦千倍万倍。” 张羽似懂非懂。 其实张羽与常人不同,王五被摘两只眼珠,若是常人见了,兴许会生出怜悯同情之心,但是张羽却几乎没有。 张羽长在深山,野兽蛇虫弱肉强食,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法则,比人间诸多惨烈之事更没道理。 若不是张大虎和李氏抽空就教他做人的道理,他的内心,其实与野兽无异。 他对自己亲近之人,可以毫无保留,如春天般温暖,但是对自己的敌人,抽筋拆骨,也不会皱下眉头。 他很多时候手下留情,不是因为同情怜悯,而是他不嗜杀。 他隐隐觉得,生命来之不易,如无必要,不必斩草除根。 小琴见张羽失神,问道:“羽哥,你怎么了?” 张羽回过神来,问道:“对了小琴,留着他们,你想干嘛?” 众人一听二人谈到自己,立时竖起耳朵,伸着脖子要听下文。 初时,他们只道小琴是个美貌柔弱的女子,不料她一出现,就废了王五一对眼珠,手段之狠,令人发指。 此时听张羽一问,都争相想知道这“女魔头”想如何摆布自己。 小琴妙目一转,故作神秘道:“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一会儿啊,你就知道啦。” 张羽不爱强人所难,她不想说,自己就不问。 这下子可急坏了刘霸道这帮人,这简直就是钝刀子锯人,不给痛快。 众人心下均骂张羽:“混小子,你倒是刨根问底啊!” 然而众人敢急不敢怒,纷纷低头不语,又两个胆小的,不住瑟瑟发抖。 张羽和小琴胡乱吃了些随身的干粮,便催促众人上路。 众人想着这一走,前边很有可能就是阴曹地府鬼门关,心下惴惴,愁眉苦脸。 众人迤逦来到黄河边渡口,只见渡头立着一半截石碑,上面依稀能认得一个“级”字。 小琴道:“羽哥,这里就是七级渡啦,从这里过了河,就是武阳郡地界,再向西北走二天,差不多就到武安啦。” 张羽见渡口不大,有七级石阶,河上泊着几艘船,却不见船家。 众人来到河边,小琴向船上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然后转过头来,妙目含笑。 张羽奇怪,问道:“小琴,怎地没人,你却还笑?” 小琴指着刘霸道等人,道:“所以要让他们开船呀,不然领着这堆累赘,不嫌烦么?” 张羽会心一笑,道:“噢,原来如此,我懂啦。” 刘霸道等人听说小琴是让他们开船,并不是要取他们性命,心中狂喜,登时活泛起来。 刘霸道道:“姑娘,你早说嘛,害得我们兄弟们一路担惊受怕。” 小琴横他一眼,嗔怒道:“谁让你们昨晚吵我睡觉,让你们开船,已是宽大!” 刘霸道等人连连称是,张羽于是给他们解开捆绳。 他们松绑之后,不用指挥,纷纷踊跃上前,好似天生的水手一般,不一会儿便将船只整理妥当。 王五只能在岸边枯坐,刘霸道让他等着,不用跟船。 张羽和小琴上船,扬帆起锚,奔对岸渡口而去。 过了河,小琴便放刘霸道等人走了,但是让他们把身上的银钱都交了出来。 能够活命,刘霸道等人千恩万谢,小琴要什么他们给什么。 虽然最后一劫如洗,但众人兴高采烈,站在船头挥手向二人告别,脸上洋溢着大难得脱的兴奋神色。 由于张羽挂怀爹娘安危,是以二人不敢耽搁,施展纵跃之术,飞速像武安奔去。 黄昏时分,二人来到武阳和武安两郡交界的广平镇。 这里人烟就比山东多了许多,镇上开着一间旅馆,二人便开了两间房。 张羽想起之前不懂男女有别,还和小初开一间房,不禁有些好笑。 小琴在和张羽回房的路上,忽地瞥见他嘴角一笑,奇道:“羽哥,你在笑什么?” 张羽摇摇头,道:“没,想起一件好玩之事。” 小琴听说好玩,追问不休。 张羽无奈,只得把在洛阳时,他不会住店开房,领着小初两人稀里糊涂开一间房的事,说给她听。 小琴已知小初的故事,此时听来,并不吃醋,说道:“羽哥,你是至纯之人,换作他人,早就胡来了。” 张羽不知“胡来”的具体含义,但是隐隐约约也猜知一二,笑而不语。 二人先来到张羽的房间,小琴看了一番,然后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她又踅回来。 对张羽道:“羽哥,你去我的房睡,我要这间房,你这房光线足,视野好,舒服。” 张羽不以为意,对于他来说,睡哪里差不太多。 张羽进入房内,直接躺在床上,想到明天差不多就可以到家,十分期盼。 过不多时,敲门声起,张羽打开房门,是没有戴面纱的小琴。 一天不见她真面目,此时乍然一见,张羽顿觉眼前一亮,浑身不由自主微微发紧。 小琴迈步入内,一股香风扑鼻,张羽心旷神怡,刚才已有困意,此刻却神清气爽。 张羽道:“小琴,你有事么?” 小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聊天么?” 张羽微微笑,忽地想起这话好像小翠之前也对他说过。 小琴大大方方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水,问道:“羽哥,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张羽道:“尽管问。” 小琴略一迟疑,丹唇轻启道:“羽哥,你一身功夫内力,是从哪得来?” 张羽道:“我不会武功,也不知道什么是内力,之前莫奇谷教过我一些运气的法门,我还没学会。” 小琴柳眉微蹙,道:“那你这一身本事,可是天生的?” 张羽点点头。 小琴端正坐姿,疑惑道:“羽哥,你说你之前一直独自生活在真武山上,是也不是?” 张羽点点头。 小琴道:“那你最早的记忆,是几年前?就是……你在真武山上究竟生活了几年?” 张羽皱眉想了想,摇摇头道:“具体多久记不得了,但是自打记事开始,我就在山上。” 小琴哀求道:“你好好想想嘛,大概多久,是几年前的事?” 张羽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自己在山中的岁月,眼前一幕幕记忆的场面纷繁而过。 张羽从未想过这件事请,今天被小琴一问,忽地感觉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想着想着,竟越想越惊! 小琴见他面色越来越严肃,关切道:“羽哥,怎么了?” 张羽不说话,面上表情数变,剑眉慢慢挨近,神色颇为惊疑。 小琴虽认识他才不到三天,但是看他这表情亦知不甚正常,情不自禁伸手搭在他小臂上,玉容满是关切。 小琴见他迟迟不说话,更为关切,晃晃他手臂,道:“羽哥,羽哥,你说说话。” 张羽喃喃道:“奇怪……奇怪……好奇怪……” “怎么奇怪?”小琴语调中亦颇为慌张。 “我……我好像记不起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好像一有记忆,就是……就是这么高,就是这般年纪,我……一点不记得自己的童年……” 小琴闻言,猛地一震,神情中颇为惊骇,手上不自觉加了力道。 张羽看着她纤纤玉手,摁着自己手臂,虽不疼痛,却也比常人力道大了许多。 张羽道:“小琴,你的力量,也好大。” 小琴微微一怔,手上松力,对张羽道:“羽哥,你接着说。” 张羽道:“就没什么了,刚才想着,头会突然好痛,痛得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好生奇怪。” 小琴穷追不懈道:“羽哥,你就再好好想想,你在山中,独自生活了几年?大概也行……” 张羽努力回忆,越回忆,头越痛,脑门上竟而出奇地冒出汗来。 张羽咬着牙齿,忍者剧痛,双手抱头,努力回忆,最后终究敌不过疼痛,长舒一口气,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小琴见了他这幅样子,轻声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替他擦汗。 那手帕自带芬芳,材质柔软冰滑,与肌肤相触,质感极佳,张羽不觉心神一荡。 张羽愧疚道:“抱歉小琴,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可能是两年,可能是三年,实在是……头疼想不到。” 小琴听了,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说话,似乎心事重重。 张羽的汗擦拭干净,小琴收回手帕,贴身收起。 张羽见她神情满是疑惑,不解道:“小琴,你在想什么?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么?” 小琴急忙道:“没有没有,羽哥,还有个问题,从你记事开始,身边可有什么东西,是一直陪伴你的,类似玉佩、令牌、匕首之类。” 张羽道:“有啊,一直有一个剑鞘陪着我,只不过现在在荆钰手上。” 小琴奇道:“剑鞘?什么样的剑鞘?” 张羽便跟她说了七星剑鞘的样子,然后道:“他们都说那是七星剑鞘,和什么天剑有关系。” “那剑鞘上当真镶了七颗宝石?”小琴失口想要再确认。 张羽点头道:“确实。” 小琴猛地站了起来,从上到下打量张羽,似乎重新认识了他。 张羽不解,见她站起,自己不由自护也站了起来,问道:“小琴,怎么了?” 小琴神色极为严肃,端详张羽半天,最后说道:“羽哥,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 张羽其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无论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抛弃了自己,肯定是有他们的苦衷,既然他们不要自己,那也不必刻意寻找。 他长在深山,见到无数兽畜很小就离开父母,是很正常不过之事。 只是和张大虎一家一起生活之后,才知人间相伴如此。 当然,他无比喜欢这种生活,但是他并不觉得孩子长大了,定要和父母一起生活。 也不觉得父母把长大的孩子,留在深山有何不妥。 毕竟,人和人的想法相差那么大。 特别是,他接触的人越多,感触就越深。 于是,张羽淡淡道:“不怎么想。” 此言一出,小琴听得目瞪口呆,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张羽。 小琴缓缓坐下,呆呆地瞧着张羽,问道:“羽哥,你就不想知道你从何而来,父母是谁,今后将要去向何方吗?” 张羽略一沉思,摇了摇头,道:“这些我从来没想过,生活,也不允许我想这些。” 小琴板直身子,郑重道:“羽哥,若是我有办法让你知道呢,你想不想知道?” 张羽迎上小琴热盼的眼神,心中说的是不想,但是嘴上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得道:“你有办法么?” 小琴何等伶俐之人,见他神色平和,似乎心口不一,颇为勉强,并不是发自真心,也不强求,便道:“办法是有,不过羽哥既然不想,此事不说也罢。” 张羽微微点头,暗舒一口气,刚才回忆在真武上中的岁月,实在是耗费他的心力,竟感觉到些许疲惫。 一时间,两人无话可说,气氛颇为尴尬。 第155章 暗香 小琴见日色不早,便和张羽道声晚安,径自回房去了。 二人不欢而散。 张羽望着小琴的背影,心中些许怅然,暗暗责怪自己:“刚才若是装装样子,是不是还可以和她多聊几句。” 想到这里,不禁暗叹一口气,装装样子,哪是他擅长的,便合衣上床闭眼。 睡到午夜,忽听得门外走廊有人走动的声音。 那些人脚步虽轻,小心翼翼,但张羽却听得出是几个粗壮汉子。 脚步声停在自己房前,张羽抬眼望去,只见门外影影绰绰,一伙人似有推门闯入的意思。 外面有人说话,声若蚊芮,要是常人,定然听不见,但是张羽耳力不凡,自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一人道:“大哥,那女子就住这间‘天字二号’,和他同来的男子,在那头‘天字六号’。” 张羽依稀听得出,这声音是客栈掌柜。 张羽睡中惊醒,头脑还不甚清爽,困意仍浓,迷迷糊糊纳闷道:“明明自己在这里,他们怎么说小琴住这?” 忽地一转念,想起小琴和自己换了房,他们不知,所以弄错。 只听另一人埋怨道:“老子要那男子何用?不过这事做得好,这些赏你的,去吧。” 掌柜连连称谢,蹑手蹑脚下楼去了。 然后屋外之人便不再言语。 张羽好奇,下床踱步到门口,只见门缝上慢吞吞地插了一根竹管进来。 张羽盯着那竹管,不明其意,片刻之后,里面竟缓缓冒出一缕香烟来。 那烟香味奇特,似有似无,闻之令人昏昏欲睡。 张羽闻了几口,忽觉头脑微晕,眼皮微沉,心叫不好,急忙闭口屏息。 但见那袅袅青烟持续冒出,兀自不休,心想闻得多了,岂不是要晕死过去? 他急忙收摄心神,伸出双臂,只听咯喇一声,两臂洞穿门板,一手掐住一人脖子,猛地扯进屋内。 原来屋外共有四五人,此时两人被擒,另外二三人见了,惊骇莫名,他们也是做贼心虚,闷叫一声,拔腿就跑,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被扯进屋内的两人,摔在地上,只觉脑瓜子上暴雷一声,眼冒金星,待起身站起,又闻到那香烟迷雾,立时昏昏沉沉,站不片刻,双双栽倒地上。 张羽见二人昏倒,伸脚踢了两下,见不动,以为死了,寻思:“原来这烟有毒,可以杀人。” 张羽出到门外,跃入院中,猛地呼吸一口鲜气,顿觉神清气爽,一消昏聩之感。 那掌柜和店小二听到动静,心说定是大哥得手,说不定此时已在逍遥快活,怕打扰“雅兴”,因此都装作听而不见,并不理会。 张羽忽觉身后有异,一转身,猛地见到小琴俏立月下,微微一怔,道:“小琴,你醒啦?” 小琴似乎很关心他:“羽哥,刚才那动静,是你屋里传出来的?” 张羽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敞开门的房间,道:“刚才有人向我房内吹烟,闻了会头晕,所以下来喘喘气。” 小琴微感诧异:“迷魂香?人呢,放跑了?” 张羽道:“抓了两个扔在房内,他们晕过去了。” 小琴急忙掏出随身的香囊,递到张羽鼻前,道:“羽哥,你闻闻这个,会舒服很多。” 张羽其实已经没事,但是看着小琴皓腕如玉,香囊绣彩,心头一荡,闻了一闻,但觉芬芳萦怀,满园皆春。 那是他早已熟悉的,小琴身上独有的体香,可以醉人的体香。只不过,从未如此近距离的闻过。 张羽闻了几下,笑道:“好啦小琴,我不难受了。” 小琴道:“喏,这个香囊就送你吧,这可是我精心配制的香料芳草,香气清幽舒缓,久久不散,要是你再头昏,就拿着多闻一闻。” 张羽接在手里,抚摸着刺绣纹路,感觉十分亲肤。 小琴见他盯着香囊发呆,不免一笑,道:“烟气应散得差不多了,走,咱们上去瞧瞧,看看是什么人胆大包天。” 说罢,一跃飞上二楼,张羽紧随其上。 来到门前,依然留有迷魂香的味道,小琴屏息,长袖一拂,忽地平地卷起一股香风,登时卷入房内,转了一圈,又吹出房外。 此时再闻,迷魂香的气味已经冲淡。 小琴当先入房,点亮了油灯,只见地上躺着两个汉子,一个粗大,一个瘦弱。 瘦弱之人,手中兀自捏着竹管。 小琴道:“羽哥,有劳你解了他们腰带,把他们绑住。” 张羽觉得有趣,道:“又要绑人啦。” 小琴亦莞尔一笑:“世道不太平,盗贼猖獗。” 张羽将二人绑好,看向小琴,听她指示。 小琴道:“天还没亮,羽哥,你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张羽听她这么一说,不知是吸了迷魂香的缘故,还是确实困倦,不自觉打了个老大哈欠,道:“要是能再多睡一会儿,自是很好。” 小琴道:“那好羽哥,你去我房里睡,我在这盯着他们。” 张羽一怔,忙说:“这怎么行?还是我盯着他们吧。” 小琴一笑,也不跟他多说,将他直推出门外,叉手道:“羽哥,我命令你赶紧睡觉,难道你怀疑我的武功么?” 说着,举起粉拳,在张羽面前挥舞两下,所过之处,香风紧随。 张羽无奈一笑,想起她的本事和手段,说不定还强过自己,只好不再勉强,叮嘱她多加注意,自己径自向她房间走去。 张羽进房,回身关门时,又向小琴这边望了一眼,只见小琴正盯着自己,笑嘻嘻摇手。 恍惚间,那摇手的姑娘似乎变了个人,竟看成了小翠,急忙眨了眨眼,对远处的小琴微微点头,赶快把房门关上。 张羽暗忖:“怎地总把小琴看成小翠?看来迷药真是吸得多了,以后可要注意。” 张羽躺在床上,忽地闻到床榻上小琴留下的余香,精神一荡。 伸手掏出那香囊,凑在鼻前闻了几下,不觉间嘴角挂笑,醉人如酒。 神思恍惚间,似乎小琴便睡在身边。 此种感觉,几分新鲜,几分熟悉,与那夜自家院中,小初在旁; 那夜粟末部帐篷中,小翠在旁,感觉又是迥异。 想起小翠,张羽又是心头一动,心说:“赶紧睡吧,天要亮了。” 次日鸡鸣时分,张羽起床,见盆中有水,简单洗把脸,便去找小琴。 小琴此时已戴上面纱,见到张羽来了,起身相迎,似乎精神头很足。 张羽搬了一把椅子在小琴身边,推了那两人几下,见他们兀自昏迷不醒。 小琴道:“羽哥,向他们泼水。” 张羽心中叫妙,端着水盆过来,兜头盖脸向二人泼去。 哗啦一声,那二人立时惊醒,猛地看到张羽二人,又觉身子被缚,神色有些慌乱。 只听那粗壮汉子道:“你们是谁!” 小琴隔着面纱,冷笑道:“本姑娘还没来问你,你倒先来问我们,找打!” 说罢,抬手要打,但是见二人粗鄙肮脏,怕脏了自己的手,对张羽道:“羽哥,你踢他们两脚解气,可不要踢死。” 张羽上前各踹了一脚,虽然已经收力,但是对于二人来说,不啻为一记夺命脚,但觉五脏六腑险些震碎,屎尿都要被踹出来。 那瘦弱汉子抵受不住,直接晕厥仰倒。 那粗壮汉子倒是刚强,咬唇硬挺,恶狠狠瞪视二人。 小琴见他颇有几分骨气,道:“骨头还挺硬,你叫什么?” 汉子睁着圆眼,一字一顿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清河张金称。” 小琴道:“名字很一般,有什么可豪横的?况且半夜偷入娘们客房,还用迷魂香这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所为!” 汉子被她说破,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口气,不吱声。 小琴道:“你事先就知道本姑娘的房间,自是和掌柜串通一气了?” 这一点张羽未对她说,全是小琴推测而出。 张金称眼珠一转,却不说话。 小琴柳眉竖起,叱道:“说,你害了多少妇女?” 张金称见不是事,估计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索性梗着脖子,道:“恁多废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 小琴冷笑道:“想死是么?若这么痛快,那岂不是便宜了你?” 说着,转头看向张羽道:“羽哥,你说咱们把他俩给阉了,如何?” 这话说得极为轻松,听在张金称耳中,立即打个寒颤,心说这姑娘好不歹毒。 张羽现在已懂阉割是什么意思,神色尴尬道:“这……不好吧。” 小琴问道:“羽哥,那你说怎么办?他们都是坏人,若是今天轻饶,往后还会害人。” 张羽皱着眉头,这可难为他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法子。 小琴见他没甚主意,反倒欢喜,笑道:“好啦羽哥,不难为你了,你去把那掌柜的捉来吧。” 对于张羽来说,捉拿掌柜,犹如探囊取物。 不一会儿功夫,张羽便提溜着掌柜回到房里,抛在张金称旁边。 掌柜见到张金称被缚,已知事发,哆哆嗦嗦低头不说话。 小琴对掌柜审问道:“掌柜的,这贼人给了你多少钱啊?” 掌柜的瞥了一眼张金称,抬眼看了一眼小琴和张羽,支支吾吾不敢说。 小琴冷冷道:“是否要像那瘦子一般,打晕你,才会说实话?” 掌柜吃了一吓,回头看了一眼倒地的瘦子,只见他口吐白沫,双眼翻白,不知是死是活,登时吓得冷汗直流。 “说!”忽地听小琴又暴叱一声。 那掌柜的急忙磕头如捣蒜,说了实情,原来张金称只给了他五吊钱。 小琴气不打一处来,道:“好呀,就这么点钱,你就把姑奶奶卖了?在你眼中,姑奶奶恁地不值钱么?” 第156章 神侠 那掌柜叫苦不迭,磕头道:“姑娘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这钱……这钱单是一对眸子的价。” 小琴听了,气消了一半,点头道:“这还像点话。” 说着,又拿绣花鞋,点点张金称面前的地板,问道:“迷倒了姑奶奶,你要做什么啊?” 张金称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梗着脖子道:“还能做什么,掳你回去做压寨夫人。” 这说法一点不新鲜,和先前刘霸道的设想一模一样。 小琴道:“看你是个庄稼汉出身,不好好种地,干嘛学人家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张金称冷哼一声道:“这年头,皇帝老儿不拿百姓当人,咱们干嘛舍得一身好皮肉,替他卖命?本分种地立时饿死,出来打劫,还能延命些时。” 小琴道:“那你也去干点大事业啊,怎地专干这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金称也知此事不甚光彩,被她一骂,无言反驳,顾左右言他道:“大事自然也干,听说,山东长白山知世郎已经揭竿而起,这里活不下去,老子……我索性就去投靠他娘的。” 小琴皱眉道:“知世郎?什么人?” 张金称道:“据说是个邹平人,姓王名薄,自称知世郎,还作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号召相邻起义。” 张羽听了,心中寻思:“王薄?不会是和孟让在一起的那个王薄吧。” 心里想着,便出口问道:“歌中唱得什么,你说来听听。” 小琴忽听张羽插话,回头好奇看他,不知他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张金称眼珠转了两转,索性唱道:“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矛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虽然他唱得难听,但是张羽和小琴却听得入迷,陷入了沉思。 小琴琢磨着最后一句,口里喃喃道:“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心中想着,若是自己是那逃役之人,听了这句辞,恨不得也要落草了。 这歌辞浅白易懂,催人热血,张羽听了,忽地忆起自己从涿郡一路南来,所见的“填咽于道,死者相枕,臭秽盈路”的惨烈情形。 不觉心生同情,十分理解辞中所诉。 听着“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两句,仿佛一下子把他带回了从前在真武山中的岁月,倍感亲切。 心说,若写这歌之人,若当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王薄,便十分有趣。 想着,脱口问道:“你知不知道,王薄身边有个叫作孟让的,外号叫作山东破天刀。” 张金称并不知晓,只是摇头。 说了这么几句话,小琴似乎没有适才那般生气,白了跪地二人一眼,道:“姑奶奶念你们可怜,又是初犯,今儿个饶你们不死,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这么白白放了你们,太过便宜。” 说着起身,凑到张羽身边,附耳悄声对张羽说了几句话。 张羽听后,拍手笑道:“好玩,十分好玩!” 说完,便转身下楼准备。 张金称和掌柜互看一眼,猜不透这一对男女要如何摆布自己,心下惴惴不安。 小半个时辰后,张羽和小琴站在客栈门前,抬头看着客栈的门帘,神情颇为得意。 客栈门正对着当街,周边百姓有看见的,先是一惊,之后立即围拢上前,指指点点,忍俊不禁。 小琴见人围上来,聚成一团,便道:“羽哥,可以啦,咱们走吧。” 说着,伸手指了张金称和掌柜个一下,眼中似有威胁之意。 张羽微微一笑,便随小琴挤出人群,奔武安方向而去。 原来,此时张金称和掌柜已被剥去了上衣,袒胸露乳,双手缚后,高吊在客栈门前,缓缓转着圈圈。 张金称胸前写了几个字,是“武阳第一笨蛋淫棍”。 那掌柜胸前写了几个字,是“武阳第一害人黑店”。 两人后背各写二字,连起来分别是“剑琴神侠”。 众百姓看了,暗地拍手叫好,却不知这“剑琴神侠”是什么来头,没人听说过这神侠的名号。 张羽和小琴出城奔了十里地,择一株大树底下乘凉。 想起适才之事,小琴兀自巧笑不停。 张羽见她咯咯直笑,亦被感染,跟着咧嘴大笑。 两人笑了一阵,只听小琴道:“羽哥,以后咱俩再捉到坏人,就这么羞辱一番,你说好不好玩?” 张羽道:“挺好,十分有趣,比直接杀了,好玩。” 小琴此时已摘下面纱,映着明媚日光俏脸一扬,得意道:“今后咱俩就以‘剑琴神侠’的名号闯荡江湖,看谁人能敌?” 张羽赞道:“小琴,你真聪明,要是让我想,就想不到这般好听的名字,不过你是琴,为何我是剑呢,不应该是羽么?” 小琴心中自是另有想法,但嘴上不说,只胡乱搪塞道:“羽琴听着不霸气,剑琴好听些。” 张羽本无所谓,听她这么一说,便觉剑琴确实好听。 此时距离武安越来越近,小琴想到即将见到张羽父母,愁上心来,神色间忽地黯淡无光。 张羽对她表情的变化十分敏感,问道:“小琴,你怎地突然像有心事似的?” 小琴道:“羽哥,叔叔婶婶若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张羽哑然失笑,道:“你担心这个么?不用担心,爹娘人很好的。” 小琴微微点头,问道:“那羽哥,你跟我说说,你家什么样,有几间屋,叔叔婶婶长什么样子,平时吃些什么,叔叔喜欢什么,婶婶喜欢什么……?” 张羽听她问了一连串问题,还好都是和他自己家有关系,并不难回答。 待她一连串问题问完,张羽道:“我可以说了么?” 小琴自知失态,颊边泛起一片红云,微微颔首,道:“羽哥,你说。” 于是,张羽便从张家庄说起,详详细细介绍了家中的情况。 说到他娘李氏之时,还不忘说了那次逼他烧书之事。 小琴听说他娘是个有脾气的人,心中暗暗记下,寻思自己要多多注意,可不能惹她发火。 二人说了半晌,张羽基本将他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与了小琴。 小琴从未如此认真的倾听,张羽说的,八成都已记在心里,剩下二成,多半是无关紧要之事。 小琴道:“若是到你家,我住哪里?” 张羽道:“自然是住新房。” 小琴并不介意那是小初所建,问道:“若叔叔婶婶已经住在里面,该如何?” 张羽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小初已经嫁人,嫁奁全部搬走,爹娘说不定也会住一下新房,都很难说。 小琴见他迟疑,知他颇为为难,便笑道:“没事啦羽哥,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张羽点头,道:“到时候再说,若你住不惯老屋,我和爹娘说一下,他们住回老屋几日,应不碍事。” 小琴急忙劝止道:“羽哥千万不要,我毕竟……是个外人,还是要客随主便。” 张羽觉着这些都不是问题,无论小琴要住哪里,只要说与爹娘,爹娘定然同意。 虽说客随主便,但不是还有“尽地主之谊”的说法么。 二人休息得差不多,继续启程。 黄昏之前,二人已到真武山地界,张家庄越来越近。 二人收住脚,道旁绿树凝碧,远眺群山环抱,眼前是一片片宽宽展展的田野。 张羽神色间愈发流露出期盼之意,而小琴,却越发心里没底。 张羽的心思,小琴都懂。 然而小琴的心思,张羽基本不懂。 临近张家庄,熟悉的田野,山峦连绵,一片郁郁葱葱。 村野宁静,茅舍瓦屋,炊烟袅袅,是张羽眷恋的家乡。 二人缓步进入庄上,忽地见村头老树上拴着数匹枣红色骏马。 这马,张羽自是认得,不但认得,可以说是熟悉不过。 张羽心头起疑:“难道是她们来了?” 果然,当二人走到自家院前,他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随行人员认出他来,立即笑着迎上施礼,并向院内喊道:“小翠姑娘,张公子回来啦!” 听到“小翠”二字,张羽心头一震:“她果然来了。” 听到“小翠”二字,小琴走前一步,站在张羽身侧。 院内脚步声飞快,一个人影晃到院门前,正是小翠。 小翠猛地见到张羽,恨不得扑上前去一把抱住。 不料蓦地见到他身边一个绝美女子,顿时一呆。 小翠急忙站住脚,昂首挺胸,直视张羽,双眼通红,脸沉如水。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一时间,四周安静了,就连呼吸都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 张羽对小翠淡淡一笑道:“小翠,你怎么在这?小翠,你怎么瘦了?” 小翠上前两步,目光转到小琴脸上,只见她容貌绝美,倾城倾国。 不由得自惭形秽,没有当日洛阳府内见到小初时的妒怒之情。 小琴在小翠的眼中,实在是太美了,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等美人,人间少有。 小翠道:“这位是……?” 第157章 私奔 小翠的话音中,让人不易察觉的微颤。 张羽自是察觉不出,但是小琴立时便能捕捉,女人在女人面前,一切伪装形同虚设。 此时,张羽不经意间向小琴望了一眼,这一眼,如一把刀子直插在小翠心田。 她从未在张羽眼中,见过此种神色——柔情,似水。 张羽不会这样望自己,不会这样望宇文小姐,不会这样望叶武娘,更不会这样望小初…… 这种眼神,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如此难以言说。 小翠还以为,自己心中的男人——那个耿直,甚或蠢笨的男人——今生都不会露出这种目光。 但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那个男人会的,不过是对别的女人。 小翠心如刀绞,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张羽忘了小琴一眼,微笑介绍道:“这是小琴姑娘,小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翠姑娘。” “小琴……小琴……”小翠嘴里喃喃念叨,好似这名字非常难记一般。 小琴一见便知小翠心事,见她双目无神,似傻似痴,心中反倒泛起一抹同情,上前一步道:“小翠妹妹,你好,羽哥经常提起你……” 话未说完,小翠横她一眼,两滴眼泪飞向一旁。 小翠的嘴角不住抽动,泪潮起伏,她似有好多话要说,又似很难说出口。 小翠又看了一眼张羽,看着这让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男人。 她知道,她不能说话,不能再站在这里,因为眼泪随时可能决堤,她不想在这里痛哭,她不想让这对男女,见到自己绝望地软弱。 小翠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不看他们,抬步便走,与二人擦肩而过。 张羽本想唤她,刚要张嘴,却被小琴轻轻扯住。 张羽茫然地望向小琴,小琴浅浅一笑,道:“羽哥,随她去吧。” 张羽和小琴相处这段时间,渐渐对情爱有了理解,渐渐知道情为何物。 忽地想起和小翠在一起的种种过往,不禁心中怅然,暗暗思量:“若是小翠只当自己是个哥哥,那该多好。小翠虽然伤心,但这实在是没办法之事。” 跟小翠前来的随从,见她离去,纷纷和张羽道别,追她而去。 虽然小琴扯着张羽,张羽却说:“小琴,我想独自送送小翠。” 小琴听了,略一沉吟,便点点头,松开手。 张羽纵步向前,刚刚走出小路,见小翠已然解缰上马,头也不会,挥鞭猛抽马臀,绝尘而去。 张羽呆立原地,看着一众红马像一团火烧云般冲向天边,举起手来,缓缓挥舞。 挥手的动作,就像之前,每次小翠老远见到他时,挥舞的那般。 落日余晖,洒在田野阡陌之上,天边响起乌鸦归巢的叫声,声音中自有一股苍凉之感。 小琴远远见着张羽呆立挥手,心中滋味,难以言说,思道:“羽哥,你会舍不得么?” 正想着,忽地身后脚步声起,小琴一转头,蓦地见到一对村民夫妇。 小琴笑道:“二位就是羽哥的爹娘吧?叔叔婶婶好,我是羽哥的朋友,小琴。” 张大虎和李氏蓦地见到如此貌美的女子婷立门前,不由的看得呆了。 小琴实在是太美了,美的震慑人心,美的让旁人会不由自主生出无地自容之感。 小琴见二人发呆,不好意思笑了笑,垂首等张羽回来。 还是李氏率先回过神来,猛拍了张大虎后背一掌,道:“赶紧啊,去接儿子啊。” 张大虎一怔,清醒过来,迈步便向张羽走去,李氏热情地请小琴进屋。 张大虎老远就呼唤儿子,张羽听到爹的叫喊,蓦地回头,只见爹已行走自如。 虽然还是看得出步伐有高有低,但已与之前的跛脚不可同日而语。 见到爹腿脚恢复,张羽满心欢喜,眼眶竟都有些湿润。 …… 小琴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张大虎和李氏一直空着新房,无人住过。 张羽问了小翠什么时候来的,张大虎说真是巧,他们前脚刚来,你们就来了。 张羽和小琴听了,互望一眼,心说看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卧房安顿好,四口人吃过晚饭,其乐融融。 饭后,夜空无云,明月初升,张羽约小琴散步赏月。 二人有的没的聊了一些,张羽问道:“小琴,我爹娘如何?” 小琴见他步入正题,微微颔首,捏着手道:“叔叔婶婶人都很好,只是不知他们觉得我如何。” 张羽笑道:“他们很喜欢你,你这么美丽,人见人爱。” 张羽这是实话,一路上来,小琴的绝世美貌,已经吸引来两拨土匪强盗了。 小琴道:“小翠姑娘,应不会这般想。” 不知为何,今天黄昏一别,张羽已不想再谈论小翠。 张羽把话题拉回来,道:“那我明天就和爹娘说,如何?” 小琴听了,立时心怦怦跳,虽是无限欢喜,但总觉太快,便道:“快了一些吧,羽哥咱不着急。” 张羽不会强人所难,憨憨地点头答应。 小琴虽有些希望他坚持,但是也不恼,忽地想起莫奇谷,问道:“羽哥,你说莫奇谷回到真武派了么?” 张羽摇摇头,望向无为宫的方向,道:“其实,无论是荆钰,还是莫奇谷,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小琴道:“他们呢,看似复杂,说来也简单。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为了虚无缥缈之梦想,舍弃现世欢愉之人。” 张羽若有所思,道:“嗯,原来我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开心就笑,生气就怒,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但是走得越远,见人越多,我越发现,人和人的差距好大,大到很多时候,都无法相互理解。” 小琴听张羽这话,勾起心中思绪,幽叹道:“所以卓文君有诗句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人生在世,能得一人之心,也就足矣。” 张羽听到这句诗,如遭雷击,只觉诗句之素美,表达情感之质朴,前所未闻。 那种感觉,就如同第一次听评书时的感觉,忽地一下子,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张羽喃喃反复念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小琴见他兴趣浓厚,便道:“羽哥,你想听这句诗的主人卓文君,和她夫君司马相如的故事么?” 张羽最喜听故事,自是央求。 于是,小琴便拉着张羽坐在一处田埂上,将卓文君的故事娓娓说来: 前朝蜀郡临邛有一才女,叫作卓文君,姿色娇美,精通音律,善弹琴,且有文名。 在一次宴会中,有一落魄才子,叫作司马相如,席间弹了一首曲子,名叫《凤求凰》。 文君听了,婉转悠扬的琴声诱发了她的爱慕之意,结果趁夜,她便逃出家门,私奔相如,二人同返成都。 回到相如家中,才知他家徒四壁,空无一物。于是文君帮他买下一家酒店,二人卖酒度日。 后来司马相如所写《子虚赋》得到汉武帝赏识,被封了大官,衣锦荣归。 相传,司马相如回到家乡后,打算纳茂陵女子为妾,冷淡卓文君…… 小琴说到这里,偷眼斜睨,竟见张羽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小琴心下一喜,明知故问道:“羽哥,你这是什么脸色,莫非你不喜欢听了么?” 张羽道:“司马相如不是好人,升官后便要……便要……” 他胸无点墨,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 小琴提醒道:“羽哥,你想说的可是始乱终弃?” 张羽觉得差不多,听字面意思应该就是,便点头道:“对,就是始乱终弃!” 小琴莞尔一笑,柔声道:“不急,你听我往下讲。” 于是小琴继续说,结果卓文君写了一封诀别书给相如。 相如看后,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 最后,两人白首偕老,安居林泉。 听到这里,张羽长出一口气,似乎刚才一直在为卓文君着急,直说:“很好,很好。” 小琴道:“羽哥,你以后会不会对你的结发妻子,始乱终弃?” 张羽面色肃然,看着小琴道:“小琴,你觉得我张羽,可是那样人么?” 小琴道:“世事无常,人心会变,难保哪一天,你变了心意呢?” 张羽道:“小琴,我虽不懂情爱,但也绝不是始乱终弃之人,即便有一天,黑夜不再日出,寒冬不再回春,我心不移。” 小琴凝视张羽坚定的眼神,被他话语哄动春心,刹那心潮起伏,情丝万千,小声道:“只是不知,未来羽哥的嫂子,会是何人。” 张羽听了,微微一怔,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若是小琴,那该多好。” 可是直截了当如张羽,在这种事情上,亦知不能直言不讳。 忽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两对目光闪躲,不敢直视。 稍过片刻,小琴道:“羽哥,明天你带我去无为宫,可好?” 张羽慌忙答应。 天色不早,二人转身返回,向家走去。 第158章 配方 翌日一早,吃罢早餐,张羽和小琴出门,去往真武派无为宫。 张羽和孙小苗再度重逢,自是喜不自胜,畅谈许久,共叙别离之情。 小琴静坐一边,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颇觉有趣,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笑声。 张羽不住嘴地感谢小苗为爹治腿,小苗一个劲说,功劳还是张羽的,要没有冰火龙鳞,自是没用。 然后,小苗又说了关于丹灶和丹炉的许多趣事,和炼丹的一些心得体会。 张羽听得全然无感,小琴却在一旁若有所思。 在小苗说话的间隙,小琴插嘴道:“小苗,若是给你一个丹药,你有办法通过炼丹术,知其成分么?” 这个问题好,正好说到小苗擅长所在,他略一沉吟,道:“若不是用极特别的材料炼制,应当不难。” 于是小琴就把那枚抗噬仙丹拿出,递给他道:“这叫作抗噬仙丹,是名贵的丹药,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查知是何成分?” 孙小苗听说贵重,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微微闻了闻。 小琴提醒道:“这仙丹,寻常人服之立毙,你可要小心。” 孙小苗闻言悚然,立即寻到一个小木盒装好。 孙小苗问道:“只有这一颗么?若是只有一颗,一旦炼制失败,可就不好办了。” 小琴笑道:“没错,是只有一颗,如果你炼制不好,不但你不好办,你们掌门莫奇谷更难办。” 孙小苗闻言,大吃一惊,吃惊道:“莫……莫掌门,不是已然仙逝了么?” 小琴和张羽相视一眼,心说莫奇谷看来还没有返回真武派,想必是去涿郡了,毕竟眼下真武派大多实力派教徒都在涿郡。 留在无为宫的,多是如孙小苗一般闲杂人等。 小琴肃声说道:“莫掌门还活着,不过他能不能活过下月十五,就要看你能否炼制出与这一样的抗噬仙丹,若你不能,那就说明莫掌门气数已尽。” 孙小苗见这小小药丸关系竟如此重大,不免心跳加速,脸现为难神色。 张羽见不得孙小苗如此苦着脸,道:“小苗,实在没办法就算了,眼下还有一粒,莫掌门下月十五还可以服用这一粒,我们还有时间,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孙小苗凝眉沉思良久,脸上畏难之色如浓云不散,愈发阴沉。 啪的一声,孙小苗合上木盖,推给小琴道:“不行,我做不了,这个……还给你们。” 小琴和张羽对视一眼,张羽微微摇头,小琴便把药丸收好,道:“没事的小苗,刚才我说话重了一点,要救莫掌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此时,孙小苗神色极为黯淡,与适才和张羽聊天时的兴高采烈相比,判若云泥。 张羽亦出言安慰了他几句,但是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话支支吾吾。 见他愁眉不展,张羽和小琴颇为识趣,便道别离去。 孙小苗只将二人送出房外,便垂头丧气折回屋内。 张羽和小琴走出山门,张羽问道:“小琴,为何要给小苗说抗噬仙丹的事?” 小琴道:“羽哥,你是在怪我让小苗不开心么?” 张羽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小琴道:“羽哥,莫奇谷此人居心叵测,不见得就比荆钰好对付。 如今他体内结魔,受制于极乐教,谁知他为了每月十五的抗噬仙丹,会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羽哥家就在真武山脚下,莫奇谷要对付叔叔婶婶,简直易如反掌。 荆钰会用叔婶来威胁羽哥,他莫奇谷就不会么? 所以,我今天听说小苗擅长炼丹,忽地灵光一现,想着若是咱们可以自己炼制仙丹,那岂不是就可以让莫奇谷乖乖听命? 如此一来,再也不用担心叔叔婶婶受奸人陷害啦,你说呢?” 张羽点点头,由衷赞道:“你这个主意很好,若是能自己炼丹,以后还可以拿去给戴大哥和魔手,他们就不用月月受反噬之苦了。” 小琴笑道:“羽哥,你心地真好,处处都为别人着想。” 张羽苦笑道:“没有,只是我身边的亲戚朋友少,我很珍惜。” 张羽说着,忽地心头又冒出了小翠昨日决绝的背影,不禁些许怅然。 说不定,二人经此一别,即是永别。 小琴见张羽脸上变色,猜知他心意,心说:“小翠的戚然诀别,羽哥是要一些时日方能接受。” 二人又走了一阵,忽听身后孙小苗在叫。 二人驻足转身,只见孙小苗呼哧带喘,满头大汗跑了下来。 临到二人面前,脚下拌蒜,直扑了过来。 张羽见机极快,身形一晃,出现在他面前,伸手轻轻一档,阻住他跌倒的势头。 孙小苗好不容易站稳,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差一点来个狗啃食,喘着粗气道:“我……我有办法啦……你们把仙丹……给我吧。” 张羽和小琴听了,起初一怔,随之相视一笑。 小琴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孙小苗调整呼吸,道:“我忽地想起在哪本丹经上看过‘露倪还真’的法子,应该可行。” 小琴笑着,意味深长道:“那你不害怕失败?” 孙小苗面色肃然,略一沉吟道:“既然羽兄为了爹娘,可以远赴辽东,亲入龙潭,取回冰火龙鳞; 我孙小苗何不能为了掌门,搜肠刮肚,尽书穷经,一窥仙丹奥秘?” 张羽听了,双眸一闪,上前拍拍孙小苗道:“小苗,失败不怕,可人就是要有这种勇气,你说过的,成大事最重要的是勇气,最难的也是鼓足勇气。” 孙小苗接过小琴递过来的木盒,点点头道:“嗯,我一定可以,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一溜烟原路跑回,几次差点摔倒,看得张羽和小琴,又好笑又紧张。 张羽和小琴路过一片松林,张羽便和她说了自己苦练绕云步一事。 听完张羽描述,小琴蹙眉道:“羽哥,你可知道,若是你按照莫掌门所授心法,一辈子也学不会绕云步。” 张羽讶道:“可是我已能浮起来啦。” 小琴道:“那有何用,总不能你每次施展的时候,不喘气,不说话吧? 要我说,莫掌门这只老狐狸,压根不想真心教你,不然他哪会处处留手,关键诀窍一句未教,害你徒劳无功。” 张羽笑道:“也不见得,莫掌门对我还好,他承诺的事,都办到了。” 小琴抢白道:“那为何他脚底不发光,就能立于松尖,而你却只是原地浮起?” 张羽一怔,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琴刚要说话,忽听得林中有人说话道:“哼,那是他根基尚浅,与老夫何干?” 张羽和小琴面色一耸,认出这声音是莫奇谷的。 原来莫奇谷刚要返回无为宫,结果就在路上撞上二人。 小琴见莫奇谷梳洗一新,换了崭新的道袍,容光焕发,早不是泰山上那落魄老道,眼前一亮,心说:“天下道盟盟主,是该如此。” 小琴奇怪道:“莫掌门该是比我们先到吧,怎地这么拖沓?” 莫奇谷双目一沉,心说原来他们已去过无为宫,定是知道自己尚未返回,便道:“哼,老夫行事,可不用报给姑娘。” 小琴微微一笑,道:“没错,只不过看在抗噬仙丹的份上,莫掌门莫要忘了之前的约定。” 莫奇谷道:“放心吧,不出五日,荆钰安排的眼线全都可以查清,到时候是送到你们手里,还是老夫直接惩处?” 小琴看看张羽,张羽道:“我只求没人再骚扰爹娘,其他与我无关。” 莫奇谷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老夫既已归来,便敢作保,在下月十五之前,你爹娘绝对安全。” 小琴听莫奇谷故意强调时间,冷笑道:“莫掌门,你就放心吧,羽哥是正大光明之人,非是那些朝秦暮楚,出尔反尔的鼠辈。” 莫奇谷冷哼一眼,又看了二人一眼,拂袖向无为宫方向去了。 小琴冲着莫奇谷背影伸舌头,道:“老狐狸,不是好人。” 莫奇谷走了,张羽却还在回想当日自己在这里习练绕云步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忽地,张羽记起小琴在广平镇客栈,挥手起风,驱散房内迷魂香一幕。 便问道:“小琴,似乎你也会使用内力,能教教我么。” 小琴听了,颇有几分尴尬,吐吐舌头道:“羽哥,你已经修炼了莫奇谷的法门,不能再学旁的,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张羽随笨,但是也知这是搪塞之言,小琴并不想传授自己功法。 这一路上,小琴对自己的身世,武功,内力,全部保密,端的神秘兮兮。 张羽不知她为何隐瞒,但是她不说,他也不问,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平衡的默契。 此时的张羽,依旧还是一个不愿强人所难之人。 二人回到家,刚好赶上饭点,四口人围坐午餐,有说有笑。 吃过饭,张大虎眉目闪烁,似乎颇有些心事。 张羽没看出来,小琴却发现了,趁李氏收拾碗筷的当,问道:“叔叔,你可是有话要说?” 张大虎看看李氏,又看看张羽,使了个眼色,让二人屋外说话。 第159章 骗人 走到当院,张大虎向屋里张望一眼,确认李氏听不见,便开口对张羽说。 他说,在张羽离家这段时间,有两个和尚找上门来,说是扬州天台宗的,是奉了悟性禅师之命前来。 当日天剑峰起火之后,张大虎等人作别悟性禅师之时,张大虎曾亲口答应他,待张羽学会说话后,会陪同张羽前去扬州,拜访禅师。 不料事后,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少事情,张大虎光是在床上,就躺了近一个月。 手忙脚乱间,倒把这茬给忘诸脑后了。 如今人家找上门来,述说了前由,还带了悟性禅师的亲笔手书。 张大虎虽不识字,但他自己的承诺,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虽是个穷乡僻壤的猎户,但也知一诺千金的道理,心里一直惦记着兑现诺言。 正好此番张羽回来了,所以问他,问他要不要同自己一道,去趟扬州。 那日张大虎承诺悟性之时,张羽就在他身边,记得清楚。 心说:“既然爹答应了悟性,那就应该践行诺言。” 于是张羽点头道:“爹,咱们答应了人家,就要信守诺言。要不,咱们明天就出发吧?” 张大虎听张羽答应的爽快,满心欢喜,笑道:“好,爹这就去和你娘商量。” 话音刚落,小琴便道:“叔叔且慢,家里诸事还要您张罗,现如今盗贼四起,留下婶婶一人在家,不甚安全。不如,就让我和羽哥去吧,想必那悟性禅师,只是想见羽哥一人。” 张大虎本意也是如此,从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武安,没出过远门,对外面的世界总是莫名畏惧,也确实不想出远门。 此时听了小琴的建议,眉目间颇显欣喜之色,拿眼看张羽,等他说话。 张羽想到这回家的一路上,路程不长,却遇到刘霸道和张金称两股贼匪,可见盗贼猖獗。 想到若是有爹同行,扬州路远,真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意外。 再说,真留下娘一个人在家,他也放心不下。 于是便道:“好的,爹,你放心在家,我和小琴去就好。” 张大虎大喜,心头巨石落地,这个困扰了他好久的心事,今天总算是彻底解决。 下午,张羽抽空和小琴去了一趟武安,采办了一些货物,故地重游了几处地方。 还在那日被县令姜果决包围的酒楼,吃了些酒,顺便给小琴讲了怒鞭督邮的故事。 三国的故事,小琴知道的不多,此时听张羽讲来,颇觉有趣。 不过心里来说,小琴还是喜欢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这种爱情故事。 回家的路上,二人边走边聊。 小琴问道:“羽哥,为何你如此心急呢,不用明日就启程吧。” 张羽道:“答应了别人的事,就想马上做到,不然浑身不自在。” 小琴道:“那你还答应过其他人什么事呢?” 张羽略一沉吟,道:“应是没了……噢,还有一件事,就是让爹娘认你做女儿呀。” 小琴听了,一愣,道:“羽哥,你带我回家,就是……就是想让叔叔婶婶……认我做女儿?” 张羽道:“没错,你不是说羡慕我有爹娘么,要是他们认你做女儿,你也和我一样,就有爹娘了。” 小琴蓦地些许怅然,问道:“除此之外,再没其他?” 张羽不解,反问道:“什么其他?” 小琴原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但是面对张羽,在这一人生大事上,她始终放不下矜持,不敢直言相问。 她顾左右而言他道:“羽哥,你觉不觉得,我同你从泰山一路回家,就像……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一般。” 小琴原本想用“私奔”二字,终是说不出口,改成了“夜奔”。 张羽听了,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回忆着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忽地一怔,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小琴。 小琴想着心事,还在款步前行,等了半晌,不见张羽回答,向旁一瞧,却不见人影。 小琴回眸一看,只见张羽立在身后,呆若木鸡,不觉莞尔一笑。 张羽见小琴一笑,心中犹如百花盛开,说不出的明丽妩媚。 小琴这一笑,张羽再是木讷,也是懂了。 张羽走前两步,对小琴道:“小琴,你若是卓文君,我便是司马相如。而且,是一生都不会变心的司马相如。” 小琴听了,俏脸红潮浮现,心怦怦乱跳,立即扮个鬼脸道:“哈哈,羽哥,你上当啦,我逗你玩的!” 话音刚落,小琴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会说这话,自己是怎么回事? 张羽听了,微微一愕,随即流露出失望神色,沉默不语。 小琴见了,心中更加自责,暗骂自己发什么神经,干嘛偏要说出那话,简直是莫名其妙! 张羽神情数变,最后说道:“小琴,我没逗你玩。” 说罢,迈步向前,似乎颇为落寞。 小琴暗叹一口气,狠狠跺脚两下,心中将自己骂了八遍,然后跟上去,有的没的找张羽聊天。 张羽却只是走路,并不说话。 一路上,小琴好不尴尬,尴尬一路,自责一路。 晚饭时,李氏知张羽又要远走,眼眶中泪就没停。 张大虎劝了几句,见劝不住,也就不说话。 张羽心中有事,只顾闷头吃饭,也不怎么说话。 只有小琴看着三人,大眼瞪小眼,想找话题闲聊,却有没人理她话茬。 晚饭后,小琴约张羽散步,张羽说累了,想早些歇息。 小琴道:“羽哥,你不是一直想玩玩我葫芦里的天魔么?今晚月光正亮,咱们放出来一个看看,好不好?一定很好玩!” 张羽没什么兴趣,道:“不了,找机会再看吧。” 小琴道:“可是我想看……” 张羽道:“那你去看吧。” 小琴忸怩道:“人家不敢一个人……” 这句话反倒把张羽逗笑了,说道:“这些天魔都是你一个人捉的,有什么不敢?” 小琴道:“哎呀,那不一样嘛。再说,捆仙索在羽哥身上,要是不小心跑了一只,蹿到别人家里,吃人咋办?” 张羽被她这么一说,心想庄上的人都是爹娘的亲朋,万不能让她放出天魔骚扰,便道:“那就不看了吧,早些睡觉。” 小琴见他不从,如此不解风情,心头渐渐有气,自打她记事以来,还从未如此低三下四求过人。 只见她敛起笑容道:“不行,你必须去。” 张羽叹了一口气,道:“小琴,我真的没心情。” “没心情也要去,今晚必须去。”小琴语气越发蛮横。 张羽见她无礼,忽地想到今日她逗自己的那番话,心头亦有些生气,道:“我,不去。” “你……那好,你若是不去,我也不陪你去扬州啦!”小琴说着,扭过头去。 “不陪就不陪,我自己去。”张羽丝毫不让。 小琴听了,转过头来,紫胀着俏脸,狠狠瞪着张羽,胸脯高低起伏,似要喷火。 “你……再说一遍。”小琴声音已然发颤。 张羽刚要说话,身后忽然有人咳嗽一声,张羽转过头来,见是张大虎。 小琴见到张大虎,立即笑道:“叔叔。” 张大虎见二人神色,猜知七八,对小琴一笑,白了张羽一眼,道:“晚上多么凉爽,这么早睡什么觉,你俩出去散散步。” 小琴听了,心头一喜,微微颔首。 张羽听了,皱着眉,想要说话,却被张大虎的话堵住:“快去吧,这时田里的蛙声最好听啦。” 张羽微微噘嘴,心说:“蛙声那么吵,有什么好听。” 张大虎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推张羽,频频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耍脾气,赶紧出去散步。 张羽无奈,只得转过身,看了一眼小琴,向院外走去。 小琴看了张大虎一眼,张大虎使了眼色,低声道:“一头倔牛,你得用巧劲。” 小琴悄声道:“谢谢叔叔,小琴知道了。” 说罢,跟着张羽出门去了。 这时李氏走到丈夫身后,道:“你看上这小琴姑娘了?” 张大虎撇嘴道:“什么叫我看上?我是替咱儿子出力,不懂别瞎说。” 李氏道:“虎哥,你是不是也看出来,儿子对她有意思?” 张大虎心说:“这等仙女般的玉人,是个男人都会有想法。” 不过这心思不能说给妻子听,便道:“那是自然,张羽这小子,看小琴的眼神,可和看其他女子不同。” “是吗?你赶紧和我说说。”李氏对这类事十分有兴致。 于是,张大虎便拥着李氏回房,给她说了自己的总总分析。 小琴跟着张羽,走了老远。 一直是张羽在前,她跟在身后,一路无话。 见差不多离张家庄五里,小琴停住脚,道:“喂,张羽,你不打算和我说话了,是么?” 张羽回过头来,道:“你可以放出天魔了。” “真是个烂木疙瘩。”小琴嘀咕了一嘴。 张羽道:“你说什么?” 小琴上前两步,道:“我夸你像松树一样挺拔!” 张羽道:“小琴,我不喜欢你撒谎,你……可以骗别人,但请不要骗我。” 小琴一呆,又是自责,呆立无语。 张羽道:“小琴,你今天骗我的话,让我很伤心,我从未那么伤心,就像……就像那天娘让我烧书一样,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