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锈剑》 第1章 懒狗与锈剑(1) 在阅读本书前,请有序取回寄存在别处的大脑。 如在阅读本书过程中发现大脑异常,请及时联系原寄存处索赔。 ——以下正文—— 【……虽时移世易,人仙殊途,然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故余携弟子许妄言、楚策及百世后学共纂《剑语》,纵星河斗转,不使断绝。 盖天下英雄杂然而异流。 择名动一时,铮然有声者,作《名剑录》; 临崩擎山,不改其节者,作《圣剑录》; 锋芒凌人,当世无匹者,作《神剑录》; 斩戮八方,厉压寰宇者,作《魔剑录》。 或曰:刚过易折,柔极必屈。圣人何以为剑? 余对曰:吾闻取域外陨铁锻铸,截龙脉而炬之,置亘海淬火,可成一剑。斯剑不刚不折,不柔不屈,或为圣人剑。 然举凡金铁之物,终成锈器。锈者,不恃强力,不藉刃芒而蚀百兵。 古人云:“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此锈剑之谓也。】 ——何问之.《剑语.序》 竹蒿点绿水, 晕开了白墙灰瓦, 模糊了石桥青苔, 却分明了现实倒影。 “咚”的一声,乌篷船已靠岸。 “到嘞,客官。” 船舱里的客人伸了个懒腰,探出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船家,你们江南这种似有若无的烟雨到底算不算下雨?” 这男子的声音不高不低,音色柔和适中却又慵懒舒服,让听者也能感到些许轻松惬意。 那船夫谄笑道:“客官您说了算。” “需要撑伞吗?”那人追问。 他给出了一个务实的判断标准却暴露了某样糟糕的品质。 船夫摘下斗笠,抖了抖身上的蓑衣:“对于咱们这种粗人自然是不需要的,但客官您……” 话音未落,船舱里的人不知何时竟已站到船头,与船夫并肩而立。 他抬头望了望青灰色天空,掏出几枚铜钱递给船夫:“谢了。” 船夫接过钱:“客官,您明明是北方来的客人,却能在我这小船上待得这么自在,厉害。” 那客人道:“是您船撑得稳当。” 船夫的技艺再高,船小终是免不了摇晃。 但那客人知道,自己虽然长在北方,和船却有着缘分。 当年,老于正是在沱江上游的一叶小舟上捡到了在襁褓中的他,因而取名江叶舟。 沱江上连亘海,水流湍急,当日又风大浪高,尚是婴儿的江叶舟竟能在这种环境下漂流不知许久,可称运气过人。 所以江叶舟向来比较爱笑。 有位小说家曾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其实,他弄错了因果关系——运气差的人,又如何笑得出来呢? 付过船钱,江叶舟纵身一跃,船身并未晃动,人却已跳上岸边的石阶。 江叶舟回过头来,向船夫摆了摆手,以作告别。 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颀长,眉目俊秀。 修短合度的一袭青衫,穿在他身上不知为何却不显得单调。 江叶舟背靠来时的流水,举目向沿岸周遭望去。 落红已被春雨所迫,想与不想都得化泥护花。 柳枝亦为春风强逼,愿与不愿都要作态留客。 女红绣得女儿愈发温婉动人,以顺应相夫教子的众望所归。 书箱背着书生奔向庙堂前程,去践行圣贤之道的尔虞我诈。 纵然好一片人杰地灵的水乡景致,也多是些万事万物的身不由己。 好在这趟旅行大概是江叶舟自己选的。 只可惜他劳碌奔波的目的和芸芸大众一样:赚钱。 像他这样散漫惯了的懒狗,本是不愿意赚钱的,可若不借机逃下山,会有比赚钱更痛苦的事情等着他。 顺带一提,他借的这个机是:马上要成亲了,所以得攒点私房钱。 成亲这回事,于他自己而言也很是突然。 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日江叶舟在瞿山闲逛,哦不,游历。 忽然遇到一伙强盗打劫,江叶舟就顺便出手料理了他们。 这事过去之后,他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一个月后,岳清和突然造访霜虹派,指名道姓要见江叶舟。 午国总共十三道,岳清和没什么特别,靠着些许微薄的米粮生意当个平平无奇的定安道首富。 所以,即使是老于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便将闭门发呆,哦不,冥想的江叶舟揪出来见客。 岳清和把江叶舟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满脸堆笑地从袖子里的竹筒中掏出一卷洒金纸。 他摊开纸张,寻到宗师榜人榜的第九十七位,指着江叶舟的名字夸赞道什么江少侠不仅仪表堂堂,而且年少有为,如此年轻就上了榜。 “天下妄言客,观止风抟榜。” 这风抟榜由妄言楼编纂,每五年放榜,分为宗师榜和美人榜。 榜单上各设天榜二十名,地榜五十名,人榜一百名。 不巧的是,岳清和这番恭维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江叶舟的这个排名,老于是颇为不满的,当然,比之前不在榜上要略好一些。 在今年出榜前,老于曾找到江叶舟,语重心长地叮嘱:“老三啊,你今年差不多二十五了,又是我的徒弟。若是再不上榜,说出去,面子上不好看。” 江叶舟自己的面子一文不值,但老于的面子得照顾照顾。 可是想要上榜你得证明你比榜上的高手强啊,那就得去找他们中的一个比试。 找人多麻烦! 恰巧传言本届将获得人榜第九十七位的“无情刀”项天胜来到了剑吟山脚下,于是隔天,在妄言楼执事的见证下,掩面痛哭的项天胜成了第九十八。 事后,老于非常不满:“你江叶舟是什么身份?堂堂霜虹派三弟子,打赢‘无情刀’这种野路子算什么本事?” “那我好歹也是上榜了,天底下上不了风抟榜的人多了去了。”江叶舟狡辩。 老于不忿道:“老三,风抟榜的风抟是什么意思?” “榜上都是乘风而起的牛人?”江叶舟给出了江湖上普遍认可的解释。 老于却道:“呸,我告诉你小子,风抟的意思是说:在风口,猪都可以起飞。老夫亲自传授剑法,你若再上不了榜,趁早娶个老婆过小日子去吧。” (感谢您的阅读、评论、发电和催更,它们将成为飓风,帮作者这头猪起飞。) 虽然这话在后来一语成谶,不过当时的江叶舟为了证明自己比猪强上那么一点还是使出了杀手锏: “老于,我敬爱的师尊,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完全可以不下山的。” “您要是嫌我排名低,我大可以把大师兄的人榜第二十六或者二师姐的人榜第三十一抢来。”” “啧,罢了,”老于最终还是无奈道:“你要是把他俩的排名抢了,咱们霜虹派怕是永无宁日。” 第1章 懒狗与锈剑(2) 当然,彼时的岳清和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将榜单翻到另一处,指着上面一个名字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这是小女,现下待字闺中,我想将她许配给江少侠为妻。” 听了这话,江叶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倒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而是——太突然。 他定睛看去,便看见榜上写着“美人榜 人榜 第九十二,岳雁谣” 岳清和又补充道:“这也是小女自己的意思。” 老于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仿佛在怀疑岳小姐大概是个盲人,竟看上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在语出惊人后,岳清和才慢条斯理地解释起前因后果。 原来那日在瞿山上的盗贼打劫的正是岳家的队伍,队伍中间轿子里坐着的便是岳小姐。 只是没想到为了感谢江叶舟的救命之恩,这岳小姐竟想以身相许? 这轿子里的岳小姐看没看见自己,江叶舟并不知道的。但自己肯定是没看到她,他甚至压根不知道那是岳家的队伍。 “使不得使不得。”江叶舟慌张到语无伦次。 “莫非江少侠嫌弃小女?或者,嫌弃我们岳家?”岳清和面色略有不善。 “不是不是。”江叶舟慌忙摆手。 老于见状解围道:“我们家老三没见过什么世面,慌不择言,让岳先生见笑了。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这做长辈的也要细细思量一番。” 他话中虽说自己要思量一番,但其实是给江叶舟思考的时间。 实际上,江叶舟在慌乱中答话时,早就把个中利害思索清楚。 这岳家富甲一方,自己不论是迎娶还是入赘,下半生铁定吃喝不愁,这对于他这个立志躺平的懒狗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 虽说美人榜是妄言楼挣钱的项目,但岳小姐能上榜,到底也不会太丑。 否则岳老爷使再多的银子,也不可能让妄言楼砸了招牌。 然而,问题在于他不想结婚。 女人,天底下最大的麻烦。 要哄着,要捧着,还要迁就着。 要被管,要被缠,还要被唠叨。 而江叶舟,是天底下最怕麻烦的人。 而且,越是高门大院,规矩越多,越是富家千金,越是娇贵。 结了婚,自由两个字可就彻底和自己说拜拜了。 若是不幸以后生了孩子,张嘴一嚎,屎尿屁一堆,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江叶舟自忖没这个本事,也不想负这个责任,还是别祸害人家了。 正想着如何拒绝才能不失礼貌的时候,岳老爷又道:“对了,来之前小女特意叮嘱我,说江少侠乃海中蛟龙,断不可囿于婚姻枷锁,所以她立了个字据,托我带来,少侠请看。” 江叶舟接过岳清和手中另一张红纸,只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清秀,赏心悦目。 两个“之”字竟也几乎挑不出不同。 这红纸上先是表达了这位岳小姐对江叶舟的感激和倾慕之情。 虽然在后者看来,大可不必。 当日的情形,江叶舟还记得。岳家那几个护院的身手其实都还可以,只是他们大概不愿为了几个工钱和强盗拼命,这才被人家打得节节败退。 但再怎么样,岳小姐那顶轿子是不会受到威胁的。 当然,没必要为难打工人,这番看法在岳老爷面前,江叶舟是不愿宣之于口的。 然而套话过后,这位岳小姐却给江叶舟开出了不容拒绝的优厚条件: 首先,婚礼定在半年之后的某个黄道吉日,不下三书六聘,也不要彩礼,繁文缛节一盖全免,岳家和霜虹派一起吃个饭就算礼成。 其次,江叶舟虽是孤儿,却无需他入赘。住哪儿他说了算,岳小姐跟着他住,岳家负责置办宅邸和仆人。 再次,不生孩子,除此之外,岳小姐不会干涉江叶舟一星半点的自由,婚后他爱去哪就去哪,岳小姐一概不问。 最后,江叶舟若是想花钱,岳家随时给。只要是夫妻间的合理要求,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岳小姐也大多会配合。 末了是岳雁谣的签字画押。 看完红纸,江叶舟倒吸一口凉气,他悄悄横挪到老于身旁,小声道:“老于,你是过来人,看看这个。” 至今忙于武学和事业不曾婚配的老于将红纸上的字看完,爷俩震惊而又不解地对望一眼: 这不是白给吗?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除了不生孩子这条老于不太满意但江叶舟很满意以外,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 江叶舟自己就是个随便的人,没想到这岳小姐竟比他还要随便? 虽说勉强有个救命之恩,但婚姻大事说白给就白给? 就算岳小姐白给,岳老爷能没看过这张红纸?他也这么随便? 霜虹派是名门大派,岳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 两家联姻不至于是诈骗仙人跳吧。 见师徒二人犹疑不定,岳清和叹了口气道:“江少侠如此为难,也是小女有缘无分,罢了,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岳父泰山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 按说,现在的江叶舟应该不需要赚钱了。 他只需安心等上半年,当了豪门姑爷,软饭自会送到嘴边。 然而老于究竟是个体面人:“虽然不知道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搞得岳小姐非你不嫁。岳家不在乎,你却不能慢待了人家,赶紧给我滚出去赚钱,顺便想想怎么置办点东西讨人家开心。” 江叶舟本来不愿,但他转念一想:对呀,得出去赚钱,不然就得留在山上修《天迈剑典》了。 第1章 懒狗与锈剑(3) 这《天迈剑典》是霜虹派的看家典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是祖师爷李玄心观摩了昔年剑仙王灿练剑留下的剑痕参悟出来的。 当然,剑仙王灿是否确有其人已不可考了,那块据说是留有他剑痕的剑碑也不复存在。 但这并不妨碍霜虹派把他们按想象中王灿的样子雕刻成的木像供奉在门派大殿。 也不妨碍《天迈剑典》数百年来在霜虹派代代相传,成了天下间最有名的剑法典籍之一。 江山代有才人出,武功的变化发展自然也日新月异。 这《天迈剑典》虽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经典,但未必就适应如今的江湖形势。 所以说,修剑典,那是门派数年一次的大事。 然而这事在江叶舟看来却全无必要,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武功? 你说张三的刀厉害,这次新修的招式能挡张三的刀,所以要修。 但原本的招式却能破李四的剑,你却把这优点也修没了。 你说有没有招数在一招内,既能挡张三的刀,又能破李四的剑? 江叶舟的观点是:恐怕是有的,但并非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想到,教新进弟子老老实实用两招来应付比什么都实在。 李玄心毕竟是一代宗师,后来人能比他高明到哪去?剑典修来修去,终归是大差不差。 但不修也不行。 不修剑典岂不是说明如今的领导者们对门派的发展毫无贡献? 坐拥祖宗的武学财富却不思进取,不懂得传承与发展,罪大恶极! 所以不仅剑典要修,还得狠狠地修。 枯燥的修订工作往往会持续一个月之久,期间大家不停地进行没什么意义的讨论,比划和切磋。 江叶舟便要在昏昏欲睡中从早坐到晚,末了背疼腰疼屁股疼,受尽折磨不说,期间还得防着老于突然袭击般的提问。 但这次,江叶舟却可借着成亲置办的机会溜下山来,逃过一劫,心中对岳小姐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偷懒归偷懒,细细想来,钱却也得挣。 大师兄和二师姐这么斗下去,老于卸任掌门后没准会晚景凄凉。 到时候把他接来同住,岳小姐未必没有意见。 自己先攒点私房钱,在讨论这事儿的时候腰杆子也可以硬一点。没准搓衣板少跪几个时辰,事情也能妥了。 再者说,老于虽然好面子,但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这岳小姐虽说啥也不要,但自己若真的啥也不给到底也不合适。 毕竟人家眼瞎看上自己,此等深情厚谊还是要报答的。 可他这个没有一技之长的懒狗该如何赚钱呢? 江叶舟想的办法是,到风云阁接任务。 风云阁是个半公开活动的江湖组织,几乎每个县都有其据点,规模之大让人不禁怀疑它有朝廷背景。 风云阁的据点入口虽然不是秘密,但大多七绕八拐,想要跟踪来此接任务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每个据点都分为前厅和后堂。 前厅无人,接任务的人进入前厅后,便可看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件形制相同的黑袍和面具。 黑袍宽大,能遮掩身材体型。 面具不仅能隐藏样貌,其中还有特制机关,能够改变人说话的声音。 不止如此,面具的佩戴者若是没了气息,隐藏其中的硫酸会瞬间流出,将佩戴者毁容。 便是死,也绝不让你的身份暴露。 来人自行穿戴完毕进入后堂,保管连亲妈都认不出。 后堂便有风云阁的据点管事接待,发布各式各样的委托。 当中有护卫,有夺宝,自然也有杀人。 任务赏金的多寡与难度直接相关。 对于第一次接任务的人,管事会发一块小木牌。上面的字,便是此人今后与风云阁接触的代号。 风云阁的这种运营模式,是颇受广大江湖侠士好评的。 是人都需要钱,但护卫,夺宝和杀人往往会结下冤仇。 在风云阁干活可以隐藏身份,不必担心事后报复,就算事有不济也不至祸及家人。 而且风云阁里的买卖大多来路正当,没听过他们委托别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便是夺宝杀人,夺得都是不义之财,杀得也是十恶不赦之辈。 江叶舟本来对风云阁敬而远之,但他除了会点武功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技能,终究还是上了这条“贼船”。 半个月前,代号“剑非”的江叶舟完成了风云阁的一个委托:护镖。 他穿上黑袍,戴上面具在镖车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便到据点领了十两银子。 虽说没有遇上劫镖可能只是运气好。 但除了娶岳雁谣,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挣钱的差事吗? 尝到甜头后,江叶舟打算接点儿更挣钱的活。 他再次来到据点时,恰好赶上了一个新发布的任务:前往定安道柴丰郡澎水县去抢个锦盒。 赏银一千两。 呵,一千两,够在剑吟山下买个小宅子了。 江叶舟盘算着,这么些私房钱也差不多了。 完成这个委托便万事大吉,晃悠到剑典修完就回山。 委托说明也很详细,说是十六日后的四月二十三夜,会有一伙贼人在澎水县萱明镇东头的废弃大院碰头。 要拿的锦盒便在这伙贼人手上。 委托状里唯一有些奇特的地方在于,一般而言,接委托的人把风云阁需要的东西送到任意据点即可。 但这份委托状里,却特别要求接取委托的人把东西送到柴丰郡西边归藏山里的一处指定据点。 看在钱的份上,这种特别的要求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江叶舟想了想便接取了这个委托。 对江叶舟而言,难点是此次的任务地点在江南一带,他在北方长大,从未去过那里。 但转念一想,定安道?那不是自己未婚妻岳小姐的老家吗? 四舍五入那也是自己老家,再进一步,相当于自己是主场作战,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江叶舟便踏上了前往江南的旅途,今日终是乘着乌篷船不急不慢地来到萱明镇。 第1章 懒狗与锈剑(4) 江叶舟算了算,携带锦盒的那伙贼人应该就是在今晚碰头。 来得晚而巧,是一个懒狗必备的素质——绝对不浪费一天在等待、工作和等待工作上。 他回想起那日与风云阁管事的对话。 “我怎么确定拿到的锦盒就是你们想要的?”剑非问道。 管事道:“锦盒狭长,长约三尺,宽约半尺。你只要见到就不会错拿。” 剑非又问道:“那对方会不会弄个相似的锦盒来骗过抢夺他的人?” 管事答道:“不会,锦盒外表看去是木质,内里却是玄铁所铸,坚不可摧,上有千纹龙心锁,绝难仿制。” “能不能掌握锦盒进入澎水县前的行踪?早一天夺来,也少一点变数。”事实上,江叶舟只是想早点把任务完成,好去玩自己的。 管事又道:“能掌握,但委托状上给的是最好的时机。” “怎么说?” “对方负责押运锦盒的其实是一个外号‘寂公子’的高手中的高手,在萱明镇的那一晚,他刚好不在,那个时候下手最保险。” “原来如此,”剑非恍然大悟:“诶,我若是把那个寂公子一并做掉,有额外的赏钱吗?” 那管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我们没想过这种情况,寂公子武功极高,风云阁建议你还是绕着他走,没必要硬拼。” 剑非道:“行,我明白了,多谢。” 听人劝吃饱饭,江叶舟刚才也就是随意一问,就算拿了对方的人头有赏钱,他也绝不会去和那个什么“鸡公子”交手的。 打不打得过另说,为了钱就去和一个“高手中的高手”死斗,不划算。 和那些亡命之徒不同,江叶舟的命在他自己看来是极其珍贵的。 且不说还有大好人生没来得及享受,让老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岳小姐未过门先守寡? 可能吗?他又不是傻子。 江叶舟既然人已经到了萱明镇,趁着天色还早,多少也得做些准备,以示对一千两银子的尊重。 准备什么呢?他好歹算个剑客,现下手里却没有剑。 霜虹派虽不富裕,但剑法究竟是立派之本,对门下所用武器和铸剑这块还是比较重视的。 身为掌门弟子的江叶舟也分得一柄名为“裂丹”的宝剑,此剑现在还在派中他自己的房间里挂着。 当然不能用自己的剑! 不然到风云阁,穿黑袍戴面具的意义何在? 剑给人认出来,让惹出的麻烦找上霜虹派报复那是万万不行的。 然则即使排除这点,“裂丹”自从跟了江叶舟也一直在墙上吃灰。 原因有二。 第一,江叶舟不喜欢“裂丹”这个名字。 修仙的那伙人有个说法,说仙途分什么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其中有个步骤叫“裂丹而结婴”。 然而迄今为止也没听说谁真正“踏入练气期”。 练功走火入魔嗑药磕出问题的人倒是不少。 老于年轻的时候曾经单人独剑挑了一个拿活人练功的“修仙门派”,也没听说那些“功参造化”的修士们谁能挡住他一招半式。 在江叶舟看来成仙哪有做个凡人自在,六情沉寂,亲朋死光,活上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偏生负责铸剑的五师叔在铸江叶舟这柄剑的时候沉迷修仙小说,便给它取名“裂丹”。 师叔是门派元老,年高德劭,江叶舟抗议无效。没辙! 第二,公正来说,“裂丹”绝对是一柄难得的利剑,削金断玉不在话下。 既然剑这么好, 要定期打磨吧。 要涂抹剑油防锈吧。 要小心使用,不能卷了刃吧。 要修补还得找材料,还得花钱。 别看剑客出剑的时候潇洒无比,撸起袖子对着磨剑石挥汗如雨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潇洒。 越是锋利的剑,保养起来越麻烦。 而江叶舟最怕麻烦。 懒狗不配用好剑。 什么样的剑适合自己呢? 时近傍晚,烟雨暂歇,天空亦被夕阳染成红色。 江叶舟步入镇上一家铁匠铺,准备挑选一把剑。 但这间铁匠铺也只是铁匠铺,不是大侠们心目中的武器店,以贩卖钉耙、铲子等农具为主。 纵然有些刀剑,也大多粗制滥造。 一个小镇上能有多少喊打喊杀的江湖人士? 你指望镇上的铁匠又能有多高的铸剑水平? 就算是宝刀名剑,在这里又如何能卖上价格? 不过江叶舟并不在乎,他饶有兴致的逛了起来。 末了,他在店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身子,细细端详。 却见那里放着一堆破铜烂铁,大约是掌柜回收处理的废旧铁器。 “掌柜的,这把剑怎么卖?”江叶舟抄起一把不起眼的锈剑。 “不卖不卖,你想要,直接拿去就好。”掌柜不耐烦地敷衍道。 他见江叶舟不似本地人兼又仪表堂堂,以为是个外地来的大客户,谁知竟对一把锈剑感兴趣。 “谢了。”江叶舟提剑出门。 这锈剑好啊。 不用保养,不用打磨,甚至不用钱。 卷刃?人家本来就没刃。 就算是用断了也不心疼。 用锈剑影响大侠形象,给霜虹派丢脸? 不存在,黑袍一穿,面具一戴,天知道你是谁。 再者说,有些花里胡哨的剑的确是帅,但帅就一定好用吗? 当年,玉剑山庄庄主,大侠柳颂花费重金铸了一柄“金龙”剑。 那把剑,嚯! 剑身在阳光闪金光,在月光下泛银光。 剑格两面精工浮雕龙首,端的是霸气非常。 结果呢? 剑成半个月后,柳大侠在与庄客切磋时,用剑格封人家的进招, 不曾想浮雕龙首上的胡须受了碰撞给崩断了, 偏巧不巧,崩断的龙须飞向了柳大侠的左眼。 柳大侠虽说武功高明,但也没接过这个角度飞来的暗器。 于是,一声惨叫后,柳大侠的江湖名号从“玉面剑侠”成了“独眼剑鬼”。 锈剑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就算剑身崩断,那也是意料中的事情,断了继续用。 懒狗与锈剑, 绝配! 剑有了,江叶舟便到镇上风云阁的据点换好行头,随后前往镇东头的废弃大院。 果见一伙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看上去那个叫寂公子的高手的确不在其中。 江叶舟暗忖:这风云阁当真手段通天,早半个月前竟然就把时间地点人物探查的一清二楚,也不知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情报来源。 那还说什么呢?动手呗。 江叶舟轻弹剑身,从大院正门进入。 那伙人见一个黑袍人大摇大摆地闯入这偏僻之处,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很快掏出武器展开围杀。 夤夜微凉,锈剑无光! 第2章 待字闺中(1) 锦盒丢了, 寂公子回来了, 两件不幸的事情同时发生,压得张大手喘不过气来。 半个时辰前,一个身着风云阁黑袍的剑客冲进大院,二话不说把所有人放倒,抢了锦盒就跑。 寂公子人如其名,当他回到大院的时候,刚才捂着创口遍地哀嚎的教众们瞬间没了声音。 被人打得七零八落,弄丢锦盒,还敢吃痛乱嚎? 寂公子一个烦躁没准就会让你再也嚎不出来。 “公子,您看……这……”张大手算是这伙人的头目,事情砸了他也得出来说话。 寂公子身材不算高大,而且十分瘦削,身着宽大灰袍,脸上戴着一副怒脸面具。 教里的高层都戴着这样的面具, 毕竟是干见不得光的事情,重要人物总得隐藏身份。 据说是教主觉得风云阁的办法不错,所以直接拿过来用。 当然,仿制出来的东西和风云阁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把手伸出来。”寂公子的声音经过面具的变化变得沙哑难听,却能带给人足够的威慑。 张大手依言照办,寂公子盯着手上的创口看了片刻,又吩咐道:“你们都把手伸出来。” 他们这伙人自张大手往下,统共二十一人,皆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 但偏偏二十一个打一个,却被人家抢走了锦盒。 不止如此,二十一人都是右手手腕披创,没死,但短期内使不来兵器。 看着手下们的伤口,寂公子心中暗惊:天下间竟有如此诡异的剑法? 末了,他示意众人把手放回去,开口道:“此人剑招不似江湖任何门派,我也瞧不出来历。你们既与他交手,他用的剑是什么样式的?” “这人的剑属实奇特,”张大手道:“这明月朗照的夜晚居然不反光!” “是啊。” “张头领说得对。” “没错,这大晚上我都看不清他的剑路。” …… 手下人纷纷附和。 “哦?” 一个语气词,手下也无法从中判断寂公子究竟信没信。 “而且他那把剑削铁如泥,我们手上这些兵刃都不敢直撄其锋。”张大手补充道。 “不敢直撄其锋?”寂公子反问道:“你们有谁真正与他兵刃相交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给寂公子这么一问,好像真的没人与其短兵相接。 都忙着躲避他那奇诡的剑法,然后莫名其妙就手腕中剑了。 “公子,他那柄剑看着就锐利无比,我们手上这些兵刃哪敢和他硬碰硬?”一个叫谢胆的人回话道。 他算是这伙人的二号人物,地位和武功仅在张大手之下。 “哼,看着?”寂公子冷笑一声。 “锐利的是人,不是剑,”他下了结论:“这人所使的很可能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谢胆战战兢兢道:“那依公子看来,这人的武功大概是什么水平?” 剑既然普通,惨败的这口锅显然是甩不给兵刃了。 但风云阁若是请来了太过厉害的人物,上头也不好过分追究。 “人榜?”谢胆探寻道。 寂公子摇了摇头。 “地榜?” 寂公子又摇了摇头。 “天……天天……天榜?” 寂公子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在他看来,评价一个人武功的高低用风抟榜是不靠谱的。 毕竟妄言楼自己拟榜时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比如美人榜,几乎就是为了钱和噱头而存在的。 两个人武功高低很容易判断,两个人打上一架,站着的那个武功高,躺着的那个武功低。 美人呢? 各花入各眼,天榜第一美人比天榜第二美人好看在哪里? 没人说得清。 既然没人说得清,这里面便有操作的余地。 人生在世,不就活个面子吗? 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夫人小姐,谁不想进美人榜? 怎么进?看谁家钱多呗。 在妄言楼的评审官看来, 多给些银子的那个总归要看起来更入眼些。 所以,美人榜上也许都是美人,但排名是否符合大多人的审美便有待商榷了。 也许某个山村野地出了个绝世美女,但也没辙,评审官看不到,便也上不了榜。 妄言楼不是慈善组织,钱才是立业之本。 当然,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按照这种思路,妄言楼想要挣钱完全可以再开个才子榜。 但个中机窍,自几百年前许妄言立楼起便想清楚了。 比如当今权势熏天的另一位门下侍郎崔言崔大人,当年不过是个同进士出身。 纯靠溜须拍马和揣摩上意混到了如今的位置。 而汝山县县令王自强却是今科状元。 按照一般意义上的才学,自然是王自强为高。 但你妄言楼敢把王自强排在崔大人前面吗? 或者你问问王自强,他自己敢吗? 所以,江湖事江湖了,官场上的事,别碰。 每年妄言楼放榜时都得说明榜单上没把皇后王妃等等放进去。 因为那是深宫禁脔,妄言楼的评审官们也不知她们长啥样,但总之肯定非常好看。 妄议排名?那是万万不敢的。 比起美人榜,宗师榜要稍微靠谱些,但也有限。 譬如邪派人物和不被正统所认可的人物自然是称不上宗师的,当然也上不了榜。 在寂公子眼中,教主的武功完全可以上天榜,但榜单上不会有他的位置。 一来按照那些正道们的说法,教主肯定不是正派人物。 二来他轻易不在人前动手,知道他真正实力的人其实不多。 然而,就算是在榜上的人物,排名便准确吗? 在最新发布的宗师榜中,霜虹派掌门人于承秋居然还是天榜第三。 也许十年前,于承秋的确够得上这个排名。 但这人已经数年不和人动手了,寂公子猜测于掌门如今的真实武功能进天榜前十都够呛。 九年前,三大正派围剿魔教,后者虽被剿灭,但身为正道魁首的于承秋却在此役受了难以复原的暗伤。 五年前,于承秋尝试突破霜虹派至高内功《玄心要诀》第十重失败,虽未走火入魔,但也元气大伤。 所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巅峰期肯定没法比。 这一点,妄言楼未必不知,但考虑到于承秋和霜虹派在江湖上的威望,他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不再和人动手,那就永远是第三。 第2章 待字闺中(2) 当然,于承秋的武功不及当年,对寂公子来说有利无害,这意味着半年后的事情更好开展。 总之,眼前这个抢锦盒的敌人必须好好对待,绝不能用“风抟榜第几名”这种粗糙的描述来概括。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把内部问题处理一下。 “张大手,你可知罪?” 寂公子冷不丁问道。 “属下知罪。”张大手急忙跪下,连带着下面哗啦啦跪倒一片:“属下丢失锦盒,罪该万死。” 众人见寂公子开始查问劫夺锦盒之人,本以为不会再追究丢失之责,谁知他竟杀了个回马枪。 “少给我装糊涂!”寂公子的声音由冷淡转为暴怒。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寂公子骤然出手,闪电般地将张大手背在身后的佩刀抽出。 却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内力一激,便将这柄精铁铸的宝刀震为两截。 “公子息怒,属下断不敢在您面前装糊涂。您所言何意,还望开示。”张大手冷汗涔涔。 “好,”寂公子的声音重又恢复冷淡:“我就让你死得明白。” “刚才,我看了你们所有人的伤口。” “虽看不出来抢锦盒的剑客是何来历,但他一招一式亦是有迹可循。” “谢胆、曹克,你们互相看看对方的伤口。” “咦?”两人似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你们的伤口大小深浅完全不同,”寂公子解说道。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把剑所伤,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也很简单。” “谢胆,你的锏法有一招‘横贯诸峰’,讲究劲力刚猛,一往无前,是也不是?” “公子渊博,正是如此。” “曹克,你的掌法有一招‘中流随波’,讲究收放自如,以巧御拙,是也不是?” “公子明鉴,您的意思难道是……” “不错,”寂公子道:“谢胆的伤口深,是因为他的招式劲力大。曹克的伤口浅,是因为他的招式劲力小。” “你们不是被这个剑客的招式所伤,而是被自己的招式所伤。” “他只是摆好好剑刃,在你们招式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罢了。” 闻听此言,众人议论纷纷。 这种武功虽然闻所未闻,但大家对照伤口仔细回忆一番,发现寂公子的分析果然鞭辟入里。 “可这个剑客是怎么知道我们接下来要用的招式的呢?难道他也像公子一样对我们如此了解?”谢胆不解。 寂公子道:“说起来也没什么玄奥,五个字——攻敌所必救。” “张大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那‘伏天刀’的招式大开大合,手腕上的创口却这么浅,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的伤口是这个剑客造成的,而不是你自己造成的!” “那个剑客认得你,你也知道他认得你。” “别人为了保命,都要使出看家的招式抵挡,但你却不用,因为对方根本不会杀你,你的身上也没有所谓‘必救’!你的伤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因为你!张——大——手,根本就是风云阁的奸细。” “冤枉啊,公子,你听我解释……”张大手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冤枉?咱们护送锦盒大半个月了,为什么这个剑客偏生趁我不在的时候出手劫夺?” “今夜我要安排另一头的事,需得离开几个时辰。这事,我只提前和你说过,泄露这件事给风云阁的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冤枉,真的冤枉,公子,那人袭来的时候,我……” “我”字还没说完,张大手的头忽然飞了出去,脖子变作红色的喷泉。 寂公子手持原本属于张大手的断刀,灰袍上却没有沾一滴血。 张大手的脑袋滚落到几丈以外,双目圆瞪,仿佛死不瞑目。 见领头的先给斩了,其他人噤若寒蝉,根本不敢抬头对上寂公子的目光。 “谢胆,张大手的位置,以后你来做。”寂公子淡然道,仿佛地上那具尸体和他毫无关系。 “谢……谢谢……谢公子提携。”谢胆的胆都要吓破了,他瞥了一眼张大手的脑袋,哆哆嗦嗦吐出几个字。 寂公子道:“你只要实心办事,便不会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谢胆自忖没有叛教行为,心下稍安,他问道:“公子,那我们下一步……” “下一步,自然是把锦盒抢回来。” “抢回来?趁他们没有把锦盒运走去袭击风云阁镇上的据点?”谢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疯了,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袭击风云阁的据点?你疯了?”寂公子果然也给出了相同的评价。 风云阁的据点遍布各地,自然不可能各处都有高手坐镇。 以寂公子的实力加上他们这班人,端掉萱明镇上的这处小型据点可谓轻而易举。 问题是,然后呢? 攻击风云阁的据点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自明的。 且不说主阁里的那些妖魔鬼怪会怎么对待袭击者,单说这个行为便等于砸了许多人的饭碗,会被所有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 没人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强如寂公子和教主也不例外。 来风云阁接任务的武林人士,可以得罪,可以杀。 大家各有立场,拿钱办事,风云阁和其他人不会把你怎么样。 但要是针对风云阁本身,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所以面对风云阁这样的组织,只能暗中使坏,绝不能公开与之作对。 袭击据点显然是属于“公开作对”的范畴。 但……不袭击据点怎么夺回锦盒? “锦盒根本不在镇上的据点, ”寂公子道:“那人若是把锦盒先送往据点再由风云阁暗中转运,必定会被我们盯上。” “我猜,委托本身恐怕就包含将锦盒送到指定的位置。” “可天下那么大,那人会把锦盒送到哪去呢?”谢胆问道。 “归藏山,”寂公子道:“说来说去,拿锦盒的人都想知道里面的秘密。别忘了,上头有千纹龙心锁,能解开这个锁的人只有一个。所以,那剑客的目的地和我们一样。” “公子高见。”谢胆的脑子虽跟不上,但马屁得及时跟上。 “你沿途做好部署,我先去忙另一头的事情。后天一早,咱们便截杀这个剑客,夺回锦盒。” 留下这句话,寂公子飞身跳出墙外,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第2章 待字闺中(3) 所谓“另一头的事情”也很麻烦,当寂公子来到镇西头时,那边的事却已经办完。 月光清冷,照不进无常世事引发的火焰。 燃烧的宅院中,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 “人都被杀完了?”寂公子似乎有些生气。 “杀完了。”领头的赵飞谄笑道。 “东西呢?” “没找着。” “蠢货!”寂公子一个巴掌甩过去,只打得赵飞口吐鲜血,眼冒金星,连牙齿都被打掉两颗。 说来也怪,寂公子这巴掌不急不徐,不正不奇,赵飞却无论如何也避不过。 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原本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长什么样。 “东西没找到就把人杀光?” “我也没办法,孙家人倔得很,没一个肯说的。”赵飞捂着脸,口齿不清地解释道。 “再倔的人我也有让他们开口的办法,但死人,没有。”寂公子冷冷道。 “赵飞,孙家人兴许没走远,你现在下去,没准可以追上他们替我问问东西在哪。”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公子饶命。”赵飞双手伏地,把头都磕出了血。 该死却又请求别人饶命,无疑是自相矛盾的。 可为了将这操蛋的生活进行下去,谁又不曾做过一些自相矛盾的事情呢? 就在赵飞和把事情办砸了的手下们担心自己的性命时,孙家的尸堆里忽然传出了轻微的动静。 这动静自然逃不过在场众位好手的耳朵。 却见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的尸体被向外掀开,尸山中钻出一个脑袋。 那脑袋向众人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挣扎着爬了出来,却见是一个八九岁的满脸血污的小男孩。 那男孩朝着众人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这些畜生杀我全家,我孙传舆誓报此仇。” 说完,他拔腿就往反方向狂奔。 赵飞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侥幸没死的小东西敢骂咱们畜生,按说得死一万次。 然而寂公子通过赵飞那两颗脱落的牙齿刚教会众人留活口的重要性。 但理性来说,孙家纵然有秘密,这小东西知道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怎么办呢? 众人望向寂公子。 这一犹豫,孙传舆已逃出数丈。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原因,寂公子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嘴上缓缓开口:“诸位,你们在做什么?” “听凭公子决断。”众人异口同声。 “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他的声音依旧慢条斯理。 孙传舆忍痛跨过二伯爷的尸体,继续向院子外逃去。 “说是一个大户人家被灭了门,” 孙传舆跑出破口的篱笆,火光渐远,月光渐明。 “这家却偏偏有个孩子躲在尸体堆里逃过一劫。” 他不清楚那伙坏蛋有没有追上来,只能尽力狂奔。 “这孩子天赋异禀,机缘巧合下获得了高人传功,习得上乘武艺。” 孙传舆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可能报仇,但只要逃出去就有机会拜入名门,习得武艺。 “然后呢,这孩子长大后,就把当年灭门的仇人全部杀光,成为远近闻名的大侠。” 逃出三十来丈,穿过灌木丛,官道就在眼前。 这条官道通往西边的柴丰郡,便是深夜也有车马通行,只要搭上其中一辆,就能逃出魔掌,学艺报仇!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寂公子一字一顿道:“诸君以为,我会让这样‘愚——蠢——的——故——事’发生吗?” 话音刚落,寂公子一脚踢起足边掉落在地的一把剑。 那剑去势飞快,连破风之声都无法听见。 孙传舆一只脚已踏入官道,可他另一只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寂公子踢出的那柄飞剑穿越数十丈,精准无比地从他的后心贯入。 这孩子甚至没来得及叫喊,人便栽倒下去…… “公子神技,我等拜服。” “都散了吧,”寂公子摆了摆手:“你们记住,东西必须要找到。” 一行人告礼后很快做鸟兽散,生怕寂公子反悔,追究自己办事不力。 待众人散去,寂公子抬眼看了看逐渐泛白的天空。 然后运起轻功,向镇子南方行去。 行出百里左右,他来到一处高门大院的院墙外的梧桐树上。 接着四周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便翻墙进入,身法颇为利落。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院,借着晨光熹微,推开其中一扇门径直入内。 屋内陈设琳琅,碧玉红妆, 却是一间少女闺阁。 寂公子坐在铜镜前,脱下灰袍,摘下面具,看着镜子中熟悉而陌生的脸庞,绾起万缕青丝。 “呀!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惊讶地站在门口,险些打翻了手里的托盘。 她看了看托盘里的甜枣银耳羹:“让爹少吃些甜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岁数这么大了还贪嘴。” “我这就去叫老爷夫人。”丫鬟道。 “不必,我就顺路回来拿个东西。对了,翠竹,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原本的排名太扎眼。” 那叫‘翠竹’的丫鬟道:“徐审官说他干了二十来年第一次遇到这种要求。” “但银子可以收,事情也可以办。不过托我转告您四十岁前务必不要在公开场合露面,不然人家会说他们妄言楼的评审官是瞎子。” “尽量,”她勉强笑了笑:“上个月应该就发榜了,美人榜我还没来得及看,怎么说?” “办妥了,”翠竹道:“把原本拟的天榜第一改作人榜第九十二。” 第3章 勾栏见琴(1) “剑非先生是么。”风云阁管事接过黑袍人递来的名牌和任务状。 这两样东西上头有风云阁的特殊印记,旁人绝计难以伪造。 “看来任务进行得很顺利。”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还算顺利。” 刚才一战,剑非没花太大的力气便抢到了锦盒。 那伙人虽然武功不弱,但临机应变太差,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当中唯一厉害些的是那个领头的,他的刀法霸气绝伦,让人难以轻视。 在剑非出剑刺他面部时,这人的表现也与旁人不同,他一没闪躲,二没格挡,而是直接用手上的锦盒拦截剑路。 虽说风云阁在发布任务时曾说锦盒坚不可摧,但万一情报有误呢? 万一自己一剑把它刺坏了呢? 就算没有刺坏,若是在盒子上留下个剑痕,风云阁借机克扣赏银怎么办? 那肯定不行,一千两银子,剑非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不敢赌这种可能性。 那领头的似乎也算准了这一点,风云阁的人既然来抢锦盒,必定投鼠忌器。 剑非无奈,只好转而主动一剑,刺破他的手腕。 虽然单凭这一剑没人能看出他的师承来历,不过他还是谨慎地没有使出家里的招式。 “剑非先生,您的任务状上写的很清楚,必须要将锦盒送到归藏山中的指定据点才能获取赏银。”管事道。 “您现在虽说夺得了锦盒,但我们萱明镇据点是不会代为转运的。” 剑非道:“明白,我不是来交任务的,而是寻求一点帮助,这总没问题吧。” “考虑到您的武功,我们这小小的据点恐怕没什么能够帮忙的。” 剑非道:“很简单,就两条,第一,这身风云阁的行头我要带走,往后未必能随时往来据点。” “可以,您所承接的任务难度支持长期使用风云阁的装束。” “第二,你们这儿有剑匣吗?” “有是有,但是您要这个干嘛?”管事看着剑非手中的锈剑不解道。 这剑看着破,难道有什么门道?剑鞘还不行,需要剑匣来养护? …… 将风云阁的行头放进随身包袱里,江叶舟换回青衫,背上剑匣,悄悄离开据点,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回镇子里。 他知道,发现锦盒丢了以后,包括寂公子在内的其他高手肯定会想办法抢回去。 但锦盒是风云阁剑非抢的,关我霜虹派江叶舟什么事? 想我江叶舟,师从剑术名门,剑吟山上练剑十余载, 如今行走江湖,背个剑匣很合理吧。 你要问剑匣里装的是什么? 废话,剑匣里装的当然是剑了,不然是锦盒吗? 就这样,江叶舟心情大好,他在镇上的酒馆中浅酌了两口小酒, 一觉睡到天快亮,然后卡着面馆开门的点,吃掉一碗味道不俗的头汤银丝面,这才踏上镇西的官道。 行了大约十里地,江叶舟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这味道很冲,而且来自较远的地方,绝对不是食物烧焦的味道。 他不觉快走几步,却见前方官道边的灌木丛里似乎倒插着一把剑。 江叶舟来到近前,便看到这把剑插在一个孩子的后心,他入手一摸,热的。 这孩子是还没死?还是,还没凉? 江叶舟手指急点,封住剑伤附近几处要穴,然后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剑。 这孩子的伤口很奇怪,按说这个位置中剑,应该血流不止才对。 但在江叶舟封穴止血之前,这孩子似乎也没有流太多的血。 他把孩子的身体翻了个面,便见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模样清秀,脸蛋白皙,显然平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江叶舟伸手一探鼻息,嗯,是还没死。 他抬眼望去,却见三十来丈外有一处被大火烧焦的宅院,按说自己昨日里如果不是喝了点酒睡的太沉,应该在镇上也能闻到焦糊味。 宅子的方向还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显然,这是一起灭门惨案。 这孩子想跑上官道求救,结果被追杀他的贼人飞剑贯穿。 江叶舟这人不爱管闲事,也没什么脾气,但见到此情此景依旧不免怒火中烧。 此等丧心病狂之人就算不遭天谴恐怕也会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不过此人武功虽然高强,但错进错出,反倒救了这孩子一命。 这飞剑来势凶猛,几乎没有受到抵挡便贯穿了这孩子的后背,因此反倒出血较少,伤口处被剑身封得严严实实。 不止如此,飞剑的剑尖到达前胸后,剑势却戛然而止,所以在他栽倒时没有造成二次创伤。 最关键的是,在江叶舟看来,这飞剑只要再偏上一寸,就会刺破心脏,若果真如此,那这孩子无论如何也是药石罔顾了。 总之,这男孩能活下来,运气简直好得和自己有的一拼。 既然这孩子还活着,怎么办呢? 江叶舟有些头疼,这里是车马往来频繁的官道,等太阳完全出来后,肯定会有人发现他。 自己撂下这孩子,他也大概率死不了。 而且从现场的情况判断,这孩子家里肯定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自己救了他,很可能麻烦事也会找上自己。 “罢了,”江叶舟叹了口气。 相逢即是缘,当年老于若是像自己一样怕麻烦,自己肯定也活不到今日。 江叶舟将那男孩抱起,带回镇上,塞了点钱,在药店找了个郎中照看着。 小地方消息传得不慢,镇上的人也逐渐开始讨论起昨日的灭门惨案。 说这西头的孙家,是镇上有名的富户。 世世代代都是风水师,靠给城里的达官贵人相宅寻墓发的家。 却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忽然遭此横祸。 男孩的伤口不致命,而且已经得到了处理。 大家萍水相逢,道德水准不算太高的江叶舟自认已经仁至义尽,往后怎样便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他一只脚刚迈出药店大门,便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大侠请留步,”那男孩竟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江叶舟跪倒在地:“小子孙传舆,谢大侠救命之恩。” 嗨,麻烦事又来了。 江叶舟心里暗暗叫苦。 平白给你带上“大侠”的高帽保准没好事。 第3章 勾栏见琴(2) 江叶舟不得已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不谢不谢,咱们有缘再见。” 他将孙传舆上下打量一番,那剑伤虽说不致命,但到底深入脏腑。 看打扮,这孩子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大概也没练过武功。 如此重的伤势,几个时辰就转醒,还能翻身下床,这先天筋骨似乎非同一般。 不过,先天筋骨如何,适不适合练武,江叶舟向来是不在乎的。 九年前,门派围剿魔教立下大功,朝廷赏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易筋锻骨丸, 说是服用之后可以重塑体魄,对习武练功大大有益。 但只有还在发育,骨骼尚未完全定型的男孩可以使用。 成年人以及筋骨没有那么皮实的女孩用了有害无益。 所以,当年的霜虹派只有江叶舟和他的五师弟卢书言满足这枚神丹的服用条件。 在派中其他人看来,这二人作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江湖的明日之星, 谁夺得这枚易筋锻骨丸,谁就能赢在起跑线上,甚至是接替于承秋,成为下一代正道魁首。 因此,二人虽然年少,但也必会为了争夺这枚来之不易的丹药竭尽全力。 至于门派里的各位长老,想必也会因为丹药的分配问题伤透脑筋。 然而实际情况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少年江叶舟直接跳出来表示这丹药他不要,理由也很简单——怕疼。 “易筋锻骨” 听听这名字,啧啧。 光是想就疼。 人的经络骨骼岂是想变就变,磕了那颗来历不明的药丸不就得忍受易筋锻骨之痛? 派里的长老们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有的人便苦口婆心的劝道: “你年纪还小,不懂事,这神丹是为你好。” “服下这易经锻骨丸虽然要暂时忍受非人之煎熬,但比你苦练十年更加有用。” “是啊,你现在不听大人的话,长大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等你以后武功大成,当上掌门甚至武林领袖之后肯定会感谢我们的。” 少年江叶舟困惑道:“我为什么要武功大成?为什么要当掌门和武林领袖?适合练武功的筋骨就是好筋骨?”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众长老哑口无言。 见他小小年纪便这般不识好歹兼又油盐不进,大家便也不再相逼。 只是派里诸人都默默给他打上了“躺平摆烂”的标签。 倒是五师弟卢书言在连续数晚疼得吱哇乱叫后,下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痛哭流涕地跑到江叶舟房门口, 说什么感谢师兄仗义相让,往后若是发迹,定不忘今日大恩。 在卢书言看来,江叶舟是把天大的机缘拱手相让,这样的师兄竟给自己遇上,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江叶舟也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就坡下驴,说了些许勉励的话语。 总之,即使没有服用那什么易筋锻骨丸,孙传舆也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但是江叶舟向来不喜欢把人看作材料。 \"大侠您身手不凡,小子恳求您收我为徒。您若同意,小子今后跟定师父,鞍前马后,端茶递水。” 孙传舆果不其然地提出了进一步的请求,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江叶舟身手不凡的。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身后这剑匣终究还是给自己惹来祸端。 现在想要推说自己不是武林人士,恐怕是不可能了。 江叶舟哭笑不得:“我身手稀松平常,你若想报仇雪恨,最好还是另拜高人为师吧。” 孙传舆根本不认得其他武林人士,在他看来,必定是江叶舟杀退了那伙人,救了他的性命。 不然以那些人的阴狠毒辣,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逆天改命的机会就在眼前,孙传舆如何肯放过? 他跪着滑行几步,到得门口,趁江叶舟愣神之际抱住他的小腿:“求大侠怜悯我孙家满门。” 江叶舟倒很想说些什么你再练二十年也不是那人的对手,侥幸逃得性命就开开心心地活着,逢年过节给家人上一炷香也就是了,以及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屁话。 但有道是“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小男孩报仇心切,他也颇为理解。 可一旦收了他当徒弟,一堆麻烦事也就接踵而至了。 人家现在是个孤儿, 你不仅得教他武功,还得教他念书做人吧。 他的仇人找上门,你要不要护着? 他以后若是寻得仇人,你当师父的要不要出手帮忙? 总之,除了后两点,自己要把当年老于经历的麻烦事全部再经历一遍。 江叶舟每每想起自己小时候那熊样,他也时常奇怪老于当年为何没有将自己一脚踹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收了徒,唯独他江叶舟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怎么把这麻烦的小男孩甩出去呢? 他骤然想到这里往南百里左右的凤来城郊外似乎就是岳父大人的府宅, 要不将这姓孙的小子丢给岳家照顾,自己也顺带先和岳小姐见上一面? 这个念头刚起来便被江叶舟打消。 他这个新进姑爷未经通禀便擅自上门不说还带了个拖油瓶, 这情形不仅于礼不合,而且容易让他的未婚妻怀疑自己在外面是不是提前有过什么故事。 更要命的是,将孙家灭门的贼人不知是何来路。 这孙传舆现在就是颗定时炸弹,万一仇人寻上门来,岂不是害了岳父大人一家? 想到这里,江叶舟本欲拔腿就逃,但老于的唠叨竟又不合时宜地突然出现在耳边: “我辈习武之人,当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为立身之本……” 老于当年若是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现在的自己大概早就被沱江里的鱼吃干抹净了。 这小家伙全家被杀,让人家一个人流落江湖似乎的确有违侠义之道。 这天下的闲事虽说永远管不完,但自己遇上了,总得管上一管。 啧,麻烦。 “好好好,我答应你了。”江叶舟不耐烦道。 老于喜欢带孩子,那把这孩子捎回霜虹派岂不是刚好? 隔代不是亲?师公带带徒孙有什么不妥? 至于孙传舆的仇人,且不说他们找不找得到这小子。 就算找到,呵……难不成敢打上剑吟山灭口? 正好往西去是大城沱阳,自己到了城里后把他一封包裹寄回霜虹派就可以继续任务了。 于是,江叶舟陪孙传舆养了几天伤,传授了霜虹派的入门心法,一大一小就往沱阳城去。 第3章 勾栏见琴(3) 谁知行出镇子外不足十里,江叶舟的好运气又来了。 他忽见官道对面一人行色匆匆,看神情好似被仇家追杀一般。 江叶舟忙出声叫住他:“方廉,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听有人叫他名字,那人吓了一哆嗦,一看是江叶舟,才开口行礼道: “弟子拜见三师叔。” 那是一位二十左右,衣冠整洁的男子。 江叶舟心中大喜,好家伙,驿站都不用找,有上门取件的来了。 官道上迎面而来的这人名叫方廉,是他大师兄袁裁云的弟子。 袁裁云今年四十出头,比江叶舟大上不少,是以他的徒弟反倒和江叶舟年纪更为相近。 “这位小公子是……”方廉见到了和江叶舟同行的孙传舆。 “我新收的徒弟。”江叶舟淡然道。 “恭喜师叔双喜临门,先迎佳偶,后得高徒。” “师父您要结婚了?” 江叶舟根本懒得搭理这新收的小徒弟,转而对着方廉道:“你小子消息挺灵通的啊,我记得你出门有段时间了吧。” “师叔订婚乃是天大的喜事,家师特意传书告知。” “现在门里正修剑典,大师兄提前派你到南边来干嘛?” “禀师叔,弟子在为三个月后的比武做准备,前日里都在松石门切磋学习,现下正准备返山回复师命。” 江叶舟等的就是这句话:“返山复命?巧了,你师叔我呀,正好有要事在身,带着这个新收的小徒弟多有不便。” “能否请你代我将他送回门派?” 说话间,他把孙传舆向前推了推:“来,孙传舆,叫师兄。” “方师兄好。”男孩似乎没察觉到师父略带不耐的眼神。 “师叔吩咐敢不从命。”方廉拱手道。 江叶舟见对方答应下来,叹了口气道:“唉,你这师弟呀,着实命苦。” 接着,他把前几日里孙家的惨案大致描述了一番。 方廉年少,兼又嫉恶如仇,听得是血气翻涌,他握着孙传舆的手道: “小师弟,跟着师叔好好学武,咱们霜虹派的武功博大精深,只要你习得十之一二,报仇雪恨不再话下。” “就算届时贼人势大,你双拳难敌四手,师兄也会出手帮你。” 见此情形,江叶舟不免感叹:人家这才是做师长的样子,自己不过一条咸鱼,哪里适合做师父。 既然方廉适合做师兄,不如让他多尽些师兄的本分: “咳咳,方师侄啊,回山的一路上你可以先将本门门规教予他记在心里,要是得空指点他一些剑法就更好不过了。” “师叔还未将门规告诉师弟?”方廉奇道。 “是呀,你也知道你师弟身负血海深仇,所以我先教了他入门心法,先行自保再说。” 天知道背几天入门心法并不能够自保,但那门规又臭又长,江叶舟自己尚且不记得多少,如何教给别人? “好,师叔保重。” 三人就此别过,江叶舟又踏上前往归藏山的旅途。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人待着自在舒服。 不多时,他已来到沱阳城门口。 按说像他这样身怀要事之人应该走小路绕过大城比较快捷,何况因为孙传舆的事情,他已耽误了几日的功夫。 可一想到寂公子等人没准还在追寻自己的踪迹,一个人走小道未免过于扎眼。 大城市虽说人多眼杂,但自己行走其间反倒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有道是“山南水北是为阳”,沱江从城南穿流而过,沱阳城因是得名。 沱阳城这座江南重镇可不简单,城内有山有水,分纵横二十四街,一百二十坊,人口过百万。 南城的沱江支流飞星河畔, 更有天下有名的“泊市”,汇集了各处商贾。 市集上的商铺或楼或船,水陆结合,却是一片别处看不到的独特风景。 当然,沱阳城最厉害之处还得算此地乃是本朝的龙兴之地。 太祖高皇帝虽后来定都在如今的京城,但却是从沱阳城附近起兵,纵横半生,最终一统天下的。 所以本朝开国元勋,也多是这附近的才俊猛士。 江叶舟进得城后已是傍晚时分,他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所以即使溜下山来,也很少往这样的大城里去。 正欲找个客栈歇脚,明日继续上路。 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哟,这不是霜虹派江叶舟江三侠吗?” 江叶舟循声回望,却见数个穿红戴绿的年轻男子正打量着他,刚才便是为首的那人出声招呼。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有些后悔来这沱阳城了。 这几个年轻男子乃是松石门的弟子,为首的那个名唤黄歧,是掌门易正真人的徒弟。 他黄脸缺牙,看去不似名门正派的弟子,反倒像混迹市井的街头无赖。 同为天下正道三大门派之一,江叶舟与这些人自是有过数面之缘,可他对松石门却没什么好印象。 当年围剿魔教时,正是易正那个老东西出工不出力,害得老于强接魔教四大护法联手一击, 老于虽靠剑法击退四人,但从此之后却留下暗伤,这也为后来突破玄心要诀失败埋下了伏笔。 老于这人最好面子,武功倒退这事他明面上虽不说但心里却是十分在意的。 所以,他后来多把精力放在了培养弟子上。 除了江叶舟这坨糊不上墙的烂泥,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掌门关怀的鞭策与鞭策的关怀”。 大师兄和二师姐互相卷到如今这般田地,也可说是以此事为起因。 第3章 勾栏见琴(4) 松石门就在城外沱江江中心的一座岛屿上,所以在城里遇到这些人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与霜虹派供奉剑仙王灿类似,松石门供奉的是拳仙祁城,所修武学讲求清静无为。 因而自掌门易正真人往下,无论道俗,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像眼前这票人如此高调的穿着打扮着实少见。 未等江叶舟回话,为首的黄歧已亲热地把手勾在他的肩膀上: “江三侠,咱们两派同气连枝,你到了这沱阳城的地界怎么也不通知兄弟一声?” “你们说,像江三侠这样的人物来到这里,咱们松石门是不是该尽些地主之谊?” “对!”其他门人高声附和。 这一变化来的太快,江叶舟根本反应不及,他自认和黄歧最多算是点头之交,根本谈不上什么“兄弟”。 如今被他这样热情的招呼,尴尬癌和社交恐惧症同时发作。 他愣了半天,才缓缓道:“黄少侠太客气,你我不过数面之缘,此番来沱阳城另有公干,实在不便叨扰。” “另有公干?”黄歧斜着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不影响不影响,兄弟带你爽过之后再公干。” 接着一群人不由分说,前呼后拥地把江叶舟围在中间,簇拥着他往前走。 这群人中,只有黄歧的武功位于人榜第五十三,其他弟子不在风抟榜上。 江叶舟想要料理了他们并非难事,可一来若是在这闹市大打出手难免会惹出天大的动静,给寂公子一伙人盯上。 二来虽然人家的热情好客弄得江叶舟很难受,但到底是一番好意,拔腿就跑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正思考脱身之计时他已被松石门众人架着来到一座庞然大物前。 却见眼前竟有一座长百丈,宽二十丈,高逾十丈的楼矗立在一条河上,这座楼让原本宽大的飞星河显得细小。 江叶舟从人缝中环顾四周,却见明月东升,自己正位于河边一条霓虹闪烁的长街之上。 虽是夜晚,却如同白昼,河面波光粼粼,长街人声鼎沸。 不问可知,自己是被“绑架”到天下闻名的泊市了。 而眼前这座巨大的楼船,则是泊市的地标之一。 江叶舟定睛看去看,只见楼船上挂了一个牌匾,上书“飞星笙梦”。 这四个字笔锋婉转,仿佛几位扭动腰肢的女子在勾引客人进入, 而牌匾上方栏杆边的几位女子却和牌匾的字体大异其趣,她们也偶尔会用目光扫过岸边的江叶舟几人, 只是眼波流转,左顾右盼,笑不露齿,给人无限遐想。 所以,女人和牌匾,一拒一迎,欲拒还迎,将大部分男人的喜好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男人们只要冷静一下,用上面控制住下面,便不难看出,这些女子的所处的位置大概有五层楼之高。 想要在这座巨大的楼船上爬到五楼,除了有好体力外,不给够银子是不成的。 不问可知,把江叶舟这个外地人带到本地着名勾栏——笙梦舫听曲,便是黄岐口中的“地主之谊”了。 江叶舟手里提着包袱,身后背着剑匣,哪里是逛烟花之地的行头? 何况他那一千两银子没着落,至今心还悬着,也根本没有此等雅兴。 可松石门众人哄闹着地把江叶舟推上楼船,期间还殷勤地替他拿起包袱,背过剑匣。 而后又有杂役不怀好意地暂时撤去舷梯,这可真是让不通水性的江叶舟在不展露轻功的前提下走投无路。 进得楼船之中,却听黄岐轻车熟路地喊道:“掌事的,还债的人来咯。” “诶!”却听楼船大堂的画栋上方传来一声中年女人的应答。 黄岐这一声,却把江叶舟喊懵了。 他骤然发现,上船之前的热情似火的松石门一干人等,此刻竟都不知不觉间离开自己数尺之远。 同时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和他的包袱。 江叶舟不大理解眼前的情况: 这是个什么套路? 黄岐所说的“还债的人”是指自己吗? 自己什么时候欠过人家钱?何况是这等消费高昂的风月场所。 却见管事的老鸨下得扶梯后,对黄岐道:“怎么滴?黄少侠,找到还钱的人了?” “对,就是他。”黄岐指着江叶舟。 见这孙子根本不是尽什么“地主之谊”,而是把自己当还钱的冤大头,江叶舟气不打一处来。 好嘛,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也不必继续惺惺作态,咱霜虹派今日就和你松石门撕破脸了。 往后若有意见且去易正老鬼那哭诉去。 江叶舟猛然回过身来,挥手一拳便重重砸在黄岐的左眼上。 可怜黄岐习武多年,却没见过江叶舟这般不讲武德之人,刚才还勉强挤出个笑脸,一言不发直接就动手。 而论起拳术,本该是他松石门的擅场。 可惜江叶舟这拳太过突然,而且全然没有章法。 黄岐无从闪避,左眼登时变成了熊猫眼,他原本就不多的颜值也算彻底清了零。 “江三侠息怒,且听我解释。”黄岐捂着眼,带着哭腔道:“咱们也是万般无奈呀。” 这黄歧倒总算还保留些许良心,知道自己把江叶舟骗来实属理亏,没仗着自己这儿人多,以势欺人。 “江三侠,你那师侄方廉前些日子在这里花天酒地,欠下了十两银子。管事的,你可得给我作证,我可没说谎。” 那掌事的老鸨风韵犹存,听江叶舟是方廉的师叔,便妩媚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松石门素来清苦,哪有钱还给他们。你师侄欠下的钱,当然是你们霜虹派还。”黄歧振振有词。 听对方这么说,江叶舟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难怪早些时候遇见方廉时看他行色匆匆好似被人追杀,原来是在这儿欠了钱。 自己甩了孙传舆这个麻烦给他,到了城里竟也恰巧碰上了他留下的麻烦。 不过略一细想,江叶舟也想明白了其中的诡异之处。 江叶舟笑道:\"我说黄师兄,你莫不是当我江叶舟是傻子?既然是我师侄欠下的债,这笙梦舫怎么会找你们要钱?\" “我那师侄出生小富之家,他奉师命来你们松石门切磋学习。” “方廉这小子我知道,向来忠厚老实,分明是你们见财起意,把他骗来此地,以交友为名,引他一齐放纵享乐,请他埋单。” 见老鸨脸上似笑非笑,松石门一众弟子灰头土脸,江叶舟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第3章 勾栏见琴(5) “掌事的,”江叶舟朝那老鸨拱手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钱恐怕不该我还。” 那老鸨叹了口气不忿道:“我何尝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只是把这几个小子的内裤扒了也掉不出几个子,若是不找你还,难道还留他们这些江湖人士在舫上刷盘子?” 江叶舟笑道:“未尝不可。” 黄岐哭丧着脸道:“江三侠,江湖救急,江湖救急。这事要是给我师父知道了,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他扒你们的皮关我何事?”江叶舟反问。 黄岐恳求道:“我的江三侠,咱们欠下的银子不算多,就十两。您大人有大量,若是把这钱还上……” “你待怎样?” “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黄岐纳头便拜。 江叶舟哭笑不得,这黄岐好歹也是风抟榜上的人物,为了十两银子竟可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虽然收了这义子以后霜虹派上下便比松石门高上一辈,但他的原则还是少惹麻烦: “我可没有你这么丑的义子,再者说我也拿不出十两银子。” “义父,呸,不对,江三侠当真拿不出十两银子?” “当真。”江叶舟回得笃定。 黄岐见软的不行,只好试试硬的了:“那我们只好打开您的包袱查看一番了,还望见谅。” 说完他挥了挥手,早有跟班的弟子把江叶舟的包袱递到他手中。 包袱入手,黄岐不觉皱了皱眉头,他打量江叶舟一番,却并未说话。 江叶舟心中暗暗叫苦:怪不得上船的时候,那些松石门弟子主动替自己拿东西,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此举的确让他有些心烦意乱——这包袱是经不起翻看的,里头有风云阁的行头。 这笙梦舫人流穿梭,鱼龙混杂,在此露了行藏可是大大不妙,没准那寂公子须臾间便会带人杀到。 眼看黄岐便要将包袱打开,江叶舟不得不采取一些行动了。 “且慢,”他强自镇定:“给你们付这十两银子也不是不行。” “哦?”黄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江叶舟笑道:“我听说黄兄你自创了一门心法,叫作‘《定青山》,端的是厉害非常,可有此事?” 黄岐自得道:“确有此事,《定青山》乃是以静制动的法门,即使目不能视,仅靠接触便能察知对手行气走向和筋肉运动。” “不过这乃是雕虫小技,入不得方家法眼,更谈不上厉害非常。” 江叶舟也不安地看了黄岐一眼,看到对方神色并无异常,便道:“既然是雕虫小技,那也罢,我替你还这十两银子,你把这《定青山》的行气法门交给我,如何?” “江叶舟,你太过分了。”其他的松石弟子气愤道:“十两银子就想换师兄的独门绝学?” 黄岐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似乎天人交战极为激烈。 江叶舟两手一摊:“那没辙,你们就算打开包袱搜得银子,我也绝不会将之拱手相让的,咱们只好在这里大打出手了。” “不过咱们霜虹派山高皇帝远,在这沱阳城里丢了人未必能传到于掌门的耳朵里。” “可你们松石门就不一样了,猜猜这档子事闹开后,你们易正真人是否还有脸入城布道?” 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方法,江叶舟可不会平白付出十两银子。 要知道,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地在镖车上躺了一整晚,且在梦中多次出生入死,才好不容易挣来的血汗钱! “行,成交。”黄岐咬了咬呀,朝楼上望了一眼,便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丢给江叶舟。 后者翻看一看,的确是有些独到之处的运气法门。 “这不就行了嘛。”江叶舟喜笑颜开,从怀里掏出钱袋,并拿出十两银子,递与老鸨。 他打算此间事了便把这《定青山》秘籍寄给方廉,他要准备三个月后的比武,学了这心法可是大有助益。 顺便可在信中请他将此秘籍一并传授自己那新收的倒霉徒弟孙传舆。 这小子刚刚遭逢大难,心怀戾气,学了这道家法门稳定心态后再练派内武功方能筑牢根基。 至于江叶舟自己,他翻了秘籍几页,却见上面的文字佶屈聱牙,领悟起来必要费一番功夫。 若是剑法他还有些兴趣,心法这东西枯燥乏味。 麻烦,不练。 “师兄,你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松石门弟子不满道。 “唉,十两银子难倒英雄汉,”黄岐无奈道:“都高兴些吧,至少咱们的目的达到了。” 目的?他们难道除了骗自己还钱还有别的目的?江叶舟很是奇怪。 只听黄岐道:“管事的,咱们在你这里已经累计消费了一百两银子,按照规矩,是不是可以上得顶楼一睹琴芳小姐的芳容了?” “诶,对呀,对呀。” 见松石门的弟子们一个个兴奋异常,激动得直搓手,就差流下口水,江叶舟这才算搞明白了这伙人的最终目的。 合着费尽心机骗方廉和自己消费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见这里的头牌? 好色到了这种地步真是没救了。 那老鸨道:“好,诸位少侠且稍待,我去知会琴芳小姐一声,看她现下是否方便。”说完便上楼去了。 黄岐捂着被打疼的眼睛,拍了拍江叶舟的肩膀道:“江三侠,秘籍你也拿了,事到如今也别怪我等无耻。” “在刚出的风抟榜上,这笙梦舫的琴芳小姐高居美人榜地榜第五位,咱们兄弟今天可是有眼福了。可惜你那方师侄早一步离开。” “行百里者半九十,可惜可惜。” 江叶舟一翻白眼:“地榜第五是很厉害,但没准是这地方故意炒作,用银子买通妄言楼的审官,为的就是骗你们这些人来此一掷千金。” “我说黄兄,你好歹也是宗师榜上的人物,这么低三下四地逛窑子,何必呢?” 拿了人家的秘籍,自知稳赚不赔的江叶舟嘴上当然也客气了些。 黄岐唉声:“江三侠,你是有所不知啊,宗师榜很厉害吗?你以为宗师榜侠客就配得上美人榜的美人?我呸!” “咱们这些混江湖的,一没钱二没势,哪个美人看得上?你以为美人榜的人榜第五十三会觉得我和她门当户对?” “兄弟我不幸还生得丑,这辈子莫说拉个小手,就算见上美人榜上的人物一面,也于愿足矣了。” 江叶舟像慈爱的义父一般摸了摸他的头, 看来方廉之前没有告诉他自己不仅要娶美人榜上的美人为妻,而且对方还是倒贴的富婆。 若然得知,黄岐却又该作何感想。 第3章 勾栏见琴(6) 不一会儿,老鸨下得楼来,拽着江叶舟的手便往楼上走。 黄岐等人见此情形,如何相让:“老鸨,你什么意思?” 那老鸨一脸无辜道:“没什么意思啊,琴芳小姐说了,你们人太多。今日的这十两是江叶舟江大侠消费的,之前那九十两是江大侠的师侄方廉方少侠消费的。” “现如今满了额,于情于理都该是江大侠上楼与琴芳小姐相见,你们松石门一干人等不过是沾光的,与此又有何关系?” “你……我……”这一番话在情在理,说得黄岐哑口无言。 但他好不容易达成了条件,到底不肯善罢甘休:“老鸨,你别忘了,若不是我们,方少侠和江三侠哪会来你们这破地方?现在又要撇清关系,这是过河拆桥吧。” 可怜松石门一干人等当了免费酒托,白白帮笙梦舫把钱挣了。 “哎呀我的黄少侠,您若是不满,大可以告到官府去,咱们请郡守大人评评理。”老鸨开始阴阳怪气。 黄岐哪里敢对簿公堂? 且不说人家笙梦舫并没有坏了规矩,告到哪都不理亏,单说松石门弟子不仅逛窑子还打上了官司便已是天大的丑闻。 所以,他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也别无他法。 “我们走!”他一挥手,指挥其他弟子离开此地,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将剑匣和包袱还给江叶舟,似乎老大的不情愿。 老鸨笑吟吟道:“黄少侠,慢走不送,欢迎再来啊。” 江叶舟眼看这么一出闹剧终是落下帷幕,自己也该走人了。 “掌事的,江某也告辞了。”江叶舟一拱手。 “怎么?江少侠不愿与琴芳姑娘相见?”老鸨吃了一惊“您怕是不知道,她可是地榜第五的美人儿。” “啊,甚好甚好,告辞。” 江叶舟对此毫无兴趣,这青楼里的女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自己在她们面前压根占不到什么便宜。 没准听段小曲,喝杯小酒,自己就又欠上一百两银子。 “江少侠,您莫不是担心还要花额外的银子?”老鸨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了江叶舟的心思。 “无需担心,琴芳姑娘与我说了,这一百两银子固然可贵,但她也是仰慕少侠您风采过人,尤其是打黄岐那一拳。” 江叶舟抬头朝旋梯上方望了望:“怎么?她看到了?” “不瞒您说,其实按照规矩,把松石门那票人带着上楼也不是不行,但姑娘想与您单独聊聊,所以才托我将他们赶走。” “我竟有这么大魅力?”江叶舟有些怀疑,自己虽然长得不难看,但最近又是富婆倒贴,又是头牌相邀也太奇怪了些。 见江叶舟还在犹豫,老鸨使出了绝招:“江少侠,您是从北方来的,来咱们这泊市一趟也不容易,这来都来了……” 江叶舟一寻思也是,来都来了,便见见这什么琴芳姑娘也是无妨。 “去见见也行,但丑话说在前面,我身上可是一两银子也没有了,别指望我再给其他钱。”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鸨连连赔笑,当先引路,引得舫中其他宾客一阵妒忌。 江叶舟倒不是对琴芳本人有什么兴趣,只是想见见这地榜第五究竟有什么古怪,惹得大家心驰神往。 除了自己的四师妹位列美人榜地榜第四十七,他也没见过其他美人榜上的人物。 这第五和第四十七究竟差多少,岳小姐那个人榜第九十二又大概是个什么水平,管理好预期总是没错。 正当江叶舟快走烦了楼梯时,老鸨总算走到一扇房门前敲了敲。 却见那扇门并不比舫内别的门宽大,但装饰典雅,所用木材也与别处不同,雕工细腻。 细看来门框上微雕了些民间流传的爱情故事的版画,显出风情万种的格调来。 “是江少侠么?进来吧。”内里一个悦耳的女声道。 还真别说,琴芳姑娘光是这嗓音便比四师妹那成天大呼小叫的野丫头好了不少。 老鸨将门开了半幅,把江叶舟请了进去,自己则躬身退下。 看老鸨脸上的神情,江叶舟总觉得有些奇怪,她的恭敬似乎并不因为自己这个客人,而是因为原本就在屋内的某个人物。 那感觉好似这座笙梦舫的老板便在这间厢房内。 不过他并未多想,屋里的熏香幽静清远,十分好闻。 左手边灯烛掩映之处,透过阳台旁细纱制成的垂帘恰可看到飞星河与繁华的泊市。 再往远处去,便是两轮明月,一轮挂在天上,一轮落在沱江之中。 阳台的栏杆旁,身着一袭水蓝色的舞裙的女子正冲着这船外绝景怔怔出神,似是没注意到江叶舟已经进了屋里。 那背影温婉娉婷,舞裙的上半身设计大胆,从长发的间隙能看到背部露出的好大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 光是一个背影便让人浮想联翩,不消说,这位自是地榜第五的美人,琴芳姑娘了。 江叶舟把剑匣靠在墙边,把包袱挂在屋内的支架上,便看到右手边是几层厚厚的珠帘,珠帘背后似乎有一个人一张琴。 珠帘太厚,江叶舟看不清后头那人的身材面貌,想是舫里为这头牌的厢房配的琴师。 江叶舟不去理那琴芳姑娘,自顾自地走到厢房中央的玉石舞池旁的一张小桌盘腿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琴芳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但这尴尬的氛围终究没有持续太久,还是江叶舟先憋不住了。 “请问琴芳姑娘,这厢房里有花生米吗?”他开口问道。 酒是好酒,但没有下酒的东西实在太难受,贵的下酒菜没钱掏不好意思吃,来碟花生米总不过分吧。 背对着江叶舟的琴芳瞪圆了眼睛,她向来对自己的姿色颇为自信,只道香炉一熏,香肩半漏,哪有男人能够抵抗? 便是豪掷千金的贵公子,也得屁颠屁颠地主动来阳台找她,舔着脸说话。 谁知这江叶舟倒是主动说话了,可惜问的竟是毫不相干的花生米! 这男人莫不是有龙阳之好? 第3章 勾栏见琴(7) 她好不容易管理好表情,转过脸来,对着江叶舟盈盈一笑: “少侠说笑,花生米确是没有的,但您若要菜下酒,却有水晶肴肉,醋拌海蜇,盐卤捆蹄和酥炸鳝丝等等。” 琴芳的鹅蛋脸上略施粉黛,肌肤在并不明亮的烛火之下白里透红。五官无一不妙,尤其是一对眉眼摄人心魄,似乎有种令所有雄性动物欲火焚身的魔力。 除了大概因为书读得少了些,缺了几分气质外倒的确是个极品美人。 看来这美人榜的排名也没有想象中的离谱,眼前这琴芳姑娘的确比四师妹好看些,而且更会打扮。 不过江叶舟的注意力大抵在姑娘说的话里,他知道这些下酒菜虽不名贵,但都是精致的江南佳品,在笙梦舫这种销金窟里绝对便宜不了。 琴芳从阳台款款走来,坐到江叶舟对面,替他斟上一杯酒道:“少侠不必多虑,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算是琴芳请客,与少侠交个朋友。” 这话一出,在江叶舟心中美人榜的排名便又多了几分道理。 琴芳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便有下人进得屋内,前者吩咐几句。 不一会儿便有几位女侍鱼贯而入,将刚才所说的美馔排在江叶舟近前的桌子上。 后者一边品尝美酒佳肴,一边盯着琴芳的脸出神,当然,他是在想问题,压根没对上焦。 这姑娘又是什么套路?自己对她可没有救命之恩。 “少侠,”见他盯着自己发呆,琴芳浅浅一笑:“我好看吗?” “啊?”江叶舟一愣神:“哦,好看好看。” 看在美酒佳肴的份上,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敷衍。 琴芳心中暗喜:到底只是个普通男人,哪里真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她身子前倾,越过酒桌,半露的酥胸便在江叶舟眼前,她附在他耳边,吹气若兰:“少侠,我听说你是一个剑客。” “不错。” “我想看看你的剑,好不好?”说着手便往他胸口摸索。 江叶舟把身子往后倾了几分:“你不怕被剑划伤?” 琴芳用舌头舔着嘴唇:“不怕。” 江叶舟不是傻子,他听得懂对方话里极具诱惑力的暗示。 他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样一个大美人无缘无故地大献殷勤必有猫腻。 自从进了这沱阳城起,他就觉得处处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更懒得动脑子去想。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概不要。 再者说,自己虽然连岳小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到底还是她的未婚夫。 今夜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以后花起岳家的钱难免心虚。 既然对方咄咄逼人,此时正好拿出来当挡箭牌:“琴芳姑娘,不瞒你说,在下已有婚约在身,观剑云云休要再提。” 场面似乎就要失控,却听一声低沉琴音响起,二人这才省起这屋里究竟还有一人。 这人虽是随侍的琴师,但毕竟不聋不瞎,真要当着第三者的面发生些什么确也不雅。 似乎是见对方不为所动,琴芳立刻拉了拉衣领,换了副矜持的样子:“少侠误会了,琴芳虽是低贱女子,但礼义廉耻还是懂得几分的。” “只是看少侠的剑匣颇为有趣临时起意罢了,有道是重器不可轻示于人,剑等同于剑客的生命,是小女子僭越了。” 江叶舟可不会把剑看成自己的命,不过他剑匣里的东西的确不可轻易示人,就姑且让她这么觉得好了。 “光是美酒佳肴终究单调,不知琴芳若是为少侠舞上一曲,尊夫人是否介意?”她后退两步,站到房内的玉石舞台中央。 江叶舟不知岳小姐是否介意,但是不借机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他自己是有些介意的。 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只要这个琴芳不再作妖,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能怕被她吃了不成?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示意这地榜上的美人爱咋咋地。 琴声乍起,时而苍凉悠远,时而恬静淡雅,时而愁肠百结。 江叶舟心道,到底是大城市的销金窟,就是一个不露脸的琴师技艺竟也如此高超。 琴不过七弦,却能传达千般景致 ,万种心绪,仿佛真的见到了琴曲中描绘的情景。 那琴芳姑娘也随着琴声翩翩起舞。 能看得出她以堕入风尘之身而在风抟榜上留名绝不是仅靠一张脸。 舞姿曼妙,技艺娴熟不说,她的身体也仿佛软若无骨,寻常舞女做不来的动作于她而言却是信手拈来。 看来这琴芳姑娘为了出人头地,从前在教坊里肯定下了不少苦工。 想到这里,江叶舟不觉叹了口气。 他于勾心斗角全无兴致,于吃喝玩乐倒是行家里手。 他能瞧出这琴芳姑娘虽然舞技超群,一颦一笑也是张弛有度,但一曲下来尽是技巧,全无感情。 也是,就算沾了师侄的光,自己也不过是个花费百两,堪堪入门的俗客。 联想起刚才种种,看来这舫中的头牌虽看似高高在上,到底也不过是个为生活所迫强颜欢笑的可怜人罢了。 一曲舞毕,琴芳冲着江叶舟嫣然一笑:“少侠觉得怎么样?” “不错,挺好。”江叶舟鼓起了掌,在他看来就算只有技巧,那也是人家经年累月习得,值得尊重和掌声。 可琴芳究竟是个玲珑剔透的女人,她柳眉微颦:“少侠嘴上说‘不错’,心里却还是以为小女子的舞步有不如意之处。” 她心中也十分纳罕,按说这江湖人士整天打打杀杀,多半不通风雅。 看他那幅有些欠揍的表情,难不成自己的锤炼多年的舞技还真有不足之处? 江叶舟站起身来:“江某一介俗人,姑娘的舞姿如诗如画,我实在挑不出缺点来。若是真说有什么白璧微瑕之处,大概也就是舞曲之间不够圆融了吧。” “少侠的意思是我的舞与……与那琴师的琴曲有所不协调?”琴芳问道。 第3章 勾栏见琴(8) 恰在这时,江叶舟注意到自己挂在支架上的包袱里面漏出了一截黑色的布料——那是风云阁制式黑袍的一个衣角。 这一发现让他心跳少了一拍,想来是这包袱被扔来扔去,包袱口的结有所松动,这才扩出一个缝。 好在琴芳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 江叶舟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缓缓向前走去。 “姑娘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江叶舟一边说着,一边假装若无其事走过舞池中央的琴芳,来到另一侧,用身体把包袱挡住。 “那个木盒里装的是什么?”江叶舟伸手指着一物明知故问道。 趁着琴芳转头的功夫,他将手背到身后,悄悄将衣角塞了回去,并将包袱口的结系紧。 “木盒里装的是些演舞的道具。”琴芳虽不疑有他,但还是问道:“公子对这个木盒有兴趣?” 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掩饰过去的江叶舟也不好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 算了,保险起见,且豁出这张老脸吧。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木盒,却见里面果然放置了丝带、画扇、铃铛等演舞的道具,当然还有剑器。 剑器不是剑,它由桃木制成,外表镀银。 它看去与剑相似,但没有开刃,亦没有铁剑的分量,也是舞女的伴舞道具之一。 江叶舟抄起剑器,拿在手中,不知为何,那剑器在他手里好似变作了真剑一般。 他轻抚剑身:“琴芳姑娘,刚才的舞蹈差些意思和你完全没有关系。珠帘里的琴师先生刚才所奏琴曲名为《湖山引》。” “描绘的是传说中剑仙王灿与琴仙孔姬初次相遇的情形。” 琴芳不解他是何意:“这我知道,所以呢……” 传说这王灿和孔姬乃是一对神仙眷侣,与霜虹派等以剑立足的门派供奉王灿类似,像笙梦舫这样靠琴曲为生的风月之地也多半供奉孔姬。 这《湖山引》在琴芳早年还在教坊习艺时或弹或跳了不下百遍,这段掌故她自然是烂熟于心。 “曲中朦胧的相思爱慕之情已被姑娘的舞步诠释得淋漓尽致,只是还缺了些别的。”江叶舟道。 琴芳皱了皱眉头,历来把这首曲子跳出相思缠绵,爱意朦胧已是极致,还能缺些什么呢? 江叶舟道:“如此良辰美景,江某已白吃了佳肴,白饮了美酒,又赏了一段绝伦的舞曲。只是囊中羞涩,无以回报,便以此剑舞聊表寸心,如何?” 剑客持剑站上了舞池,似乎要在舞娘的面前班门弄斧。 不等琴芳表态,他便淡淡道:“琴师先生,有劳您再来一曲《湖山引》。” 琴声又起,忽而飘逸灵动,忽而凌冽尖锐,忽而杀意纵横。 奇得很,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同样的音律,这琴师两次奏来的气象竟截然不同。 江叶舟也随这琴曲舞起手中长剑。 他青衫素雅,剑招连绵,统共不过十尺宽的玉石舞台于他而言竟仿佛万里群山。 琴芳一时间竟也看呆了,她万万没想到《湖山引》还能有这么层意思。 一曲舞毕,江叶舟尚未收势,她不觉向前几步,却听前者惊道:“姑娘小心!” 才踏入舞池一步,琴芳忽然觉得眼前剑气纵横,一瞬间似有万道利刃穿心而过。 她脸色吓得煞白,连忙后退几步。 眼看舞台中央的江叶舟持剑而立,一动不动,但仔细想了想刚才的情形又太过真实骇人,不觉又后退了几步。 却听“咣当”一声,原来是琴芳因恐惧而后退时不慎把江叶舟先前靠在墙上的剑匣撞歪,那剑匣失了平衡,随后掉在了地上。 这从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又把琴芳吓了一跳,见是剑匣落地,她才慌忙拍了拍心口,惊魂甫定。 见此情形,江叶舟也不以为意,只解说道:“剑终归是凶器,传说王灿与孔姬在心湖初次相遇时,湖上浓雾弥漫。” “但二人都感知到对方身怀惊人艺业,剑势琴律隐而不发,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尚未结识的二人便要生死相见。” “所以江某理解的这《湖山引》即暧昧朦胧,却又危机四伏。想不到卷帘后的琴师先生技艺如此高超,竟真能将这首曲子奏出金戈之声,佩服。” 说完,江叶舟冲卷帘内的琴师拱了拱手,又对琴芳道:“姑娘,感谢今日盛情款待,江某一介浪子,却也十分尽兴。咱们,山水一程,后会有期。” 琴芳愣神之际,他已背上倒地的剑匣,提起包袱,从这楼船顶楼的阳台一跃而下。 她忙追到阳台向下望去,却见月夜之下江叶舟身若无物,轻盈地逐层跃下,一会儿便来到楼船的甲板上。 他再一跃,便好似化作一只黑色的大鸟,飞向已经灯火明灭的岸边,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第4章 瓦舍听剑(1) “公子,几组人都发来回报,今日也没有发现锦盒的踪迹。” 沱阳城外,一身劲装的谢胆向依旧身着灰袍戴着面具的寂公子禀报道。 寂公子并不答话,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师父曾经说过:布局如下棋,不用在意一子一地的得失,输赢最终所争的不过一个“势”字。 虽然关于锦盒一事寂公子早就留有后手,可遇上一个可能高明的对手和一群可能没有那么高明的观众,沱阳城的棋子却也得作势围起来。 谢胆继续道:“不过灭公子那里传来消息,说抢走锦盒之人的身份有些眉目了。” “嗯?怎么说?”寂公子有些惊讶。 “那人是个剑客,风云阁代号‘剑非’,旁的暂时还不清楚。”谢胆道。 寂公子笑道:“灭公子的确有些本事,这次又是他在教主面前出风头了。” 她心中暗道:这么快就能查出代号,看来不光教里有风云阁的卧底,风云阁中也有教内的奸细。 事情办得不顺,上司心情不好,谢胆自然也是心惊胆战: “都是属下等失职,累及公子。不过一时的成败并不能说明什么,依小的看来,公子在教主心中的份量依旧无可替代。” 寂公子摆了摆手:“别拍马屁了,也许咱们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 “请公子示下。”谢胆小心提问道。 几日过去一无所获,这拦截锦盒的布置由寂公子全权负责,这错误的思路当然也是她个人的思路,谢胆等人当时哪里敢多嘴? 但领导说话你不能反驳,她说“咱们的思路错了”,那就是咱们都有错。 “我们这几日在沱阳城周边的小径设卡拦截,但没准这个剑非反其道而行之,他换上便服从沱阳城里走。所谓藏木于林,如此反倒不易排查。” “公子高见。” “谢胆,你布置下去,把那几个哨卡撤了,把人派到城里的客栈酒肆之类人多的地方打听。” “那人虽不会穿着风云阁的黑袍,但锦盒总得带着。锦盒狭长,目标显眼,该会有人注意到。” 谢胆道:“那城里人流最多的泊市怎么安排?” “泊市……我亲自去盯。”寂公子道。 谢胆告退后,暮色四合。 寂公子的打扮走在大街上容易引人注目,因而她运起轻功,在城内飞檐走壁。 沱阳城百二十坊,建筑鳞次栉比,不愁没有落脚之处,寂公子数十个起落便来到泊市。 她找到泊市的一处角落,那里的飞星河畔停着一艘小船,船上亦有艄公等候。 闹市上的男男女女全然被眼前巨大的楼船和璀璨的霓虹所吸引,根本没有注意到楼船另一面的阴影处一艘小船缓缓靠近这座庞然大物。 甲板就在眼前,寂公子运使轻功,在无人察觉之下利用楼船每层的栏杆落脚,很快来到顶部。 她从窗户翻入一间厢房,入内的动静把房间连着的阳台上凭栏远眺的美丽女子吓了一跳。 “原来是公子,不知您大驾光临,奴家失礼了。”那女子看到灰袍和面具,连忙行礼道。 “您此来有何吩咐?” “琴芳,”寂公子道:“最近教里丢了个东西,是个狭长的锦盒,你这里来往人多,可有眉目?” 琴芳道:“有劳公子下问,琴芳足不出阁,这几日里进出厢房里的客人不过数人,没人携带类似的东西,恐怕要令公子失望了。” “不过我可以唤掌事的来问问,她上下打点,见得人多,或许会有消息。” “嗯,麻烦了。”寂公子点了点头。 琴芳笑道:“公子太客气,整座笙梦舫都是教里的产业,您是教主左膀右臂,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忽然,寂公子的耳朵动了动,她抬手阻止了琴芳请仆人唤老鸨的举动:“底下似乎有动静。” “有吗?我怎么听不清?”琴芳浅浅一笑:“也对,琴芳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歌女,却来与公子比武学造诣。” “是武林中的人士。”寂公子凝神细听。 琴芳来到纱帘笼罩的一处墙壁边,按动某个暗格。 却见厢房正中的玉石舞台缓缓向一侧退让,露出了三尺左右的孔洞,透过孔洞,整座楼船内部的旋梯和大堂一览无余。 “这几个是什么人?”寂公子见大堂入口处站着几个男子似乎在争辩着什么,掌事的正在应付他们。 琴芳也看了一眼,淡淡道:“哦,这几个呀,是松石门的弟子。近几日里都在此处留连,身上没几个钱,却挺难伺候,我听掌事的抱怨过。” “那个身着青衫的呢?”寂公子追问。 “看不太清,”琴芳皱了皱眉头:“不过看穿着打扮好像没见过,恐怕是第一次来” “松石门弟子……”寂公子若有所思。 忽然,二人看见那个身着青衫之人突起一拳打中了一名松石门弟子的面部。 “我听说松石门以拳法见长,怎么这样随随便便就给人打了呢?”琴芳不解。 “擅使拳脚之人未必擅防拳脚,而且那人出手前全无征兆,被偷袭中拳也是情理之中。”寂公子分析道。 二人此刻在楼船顶部,距离大堂有近十丈,加之船内嘈杂,几人的对话根本听不清楚。 却见那青衫客似乎与松石门诸人达成了一致,不一会儿,掌事的便收了银子,径直往楼上来。 “恐怕他们想见我。”琴芳苦笑。 寂公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地榜第五的美人,谁人不心动?” “公子也心动吗?”琴房调笑道。 “你没有摘下面具看过我的样貌,也许我根本不是人呢?” 琴芳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 老鸨的脚步声“噔噔噔”地靠近,她推开门却看见厢房里除了琴芳居然还有一个人: “哎呦,公子,您来啦。”老鸨满脸堆笑:“我去把他们打发走,琴芳今天是您一个人儿的。” “且慢,我看楼下这些人似有古怪。”寂公子问道。 老鸨透过玉石舞台漏出的空洞往下瞥了一眼:“他们呀,没什么古怪。为首的那个是松石门黄歧,他们这些人觊觎琴芳的美貌有段时日了。” “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个冤大头,凑齐了一百两。” 寂公子问道:“你说的冤大头就是那个青衫客?” “可不是么?不过这人也聪明反倒讹了黄岐一本武功秘籍。” “这人又是什么身份?” “我听黄歧他们叫他‘江三侠’,他又自称是霜虹派的。是了,他好像叫江叶舟。”老鸨道。 “谁!?” 琴芳和老鸨与寂公子接触虽不多,但据说这人武功高深莫测,冷静而又冷血。 不想听到“江叶舟”三个字竟如此失态。 “公子,这霜虹派的弟子有什么特别吗?”琴芳问道。 面具下的岳雁谣内心苦笑: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我的未婚夫罢了。 不过也奇怪,订婚都订了,婚期就在半年后,这小子居然这个时间来逛窑子? 想要在婚前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单身时光? 可更奇怪的是霜虹派远在北地,就算他想最后爽一把,又何必跑来沱阳城呢? 此人不过懒狗一条,什么事能让他跑那么远?他来定安道会有什么原因?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自己了。 第4章 瓦舍听剑(2) 也许他实在好奇自己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早去来凤城府上拜访过了。 岳雁谣自己不在,想来父亲肯定会替她遮掩过去。 这江叶舟见不到自己肯定不甘心。 所以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便到附近的沱阳城见识见识“定安道的佳丽”以做参考。 呵,男人。 不过岳雁谣到底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也有些好奇,既然来都来了,便趁此机会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先了解对方的秉性总是没有坏处。 “把这个江叶舟喊上来,松石门的一干人等找个借口全部劝退。”岳雁谣发话了。 得了令,老鸨连连称是,自去下头了。 琴芳不解:“松石门的这些人在这留恋这么久,现在不让他们见我恐怕会纠缠不休。” 寂公子道:“琴芳,我且问你,这些人为什么要纠缠?” 琴芳面上一红:“这些登徒子,还能因为什么……” “登徒子?”寂公子道:“我再问你,笙梦舫在这儿开了多久?你在舫里又呆了多久?他们之前为什么没来纠缠?” 琴芳道:“黄歧这些人形容猥琐,内心腌臜。定是听闻了新近放榜的风抟榜的消息,这才来此消遣。” 风抟榜五年放一次榜,上次放榜时琴芳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丫头,自然上不了榜。 可现在她靠着风抟榜艳名远播,这些人当然也就找上门来了。 “而且,他们这些修道的自己没钱,便拉着其他门派的弟子进来消费,以期攒够一百两银子,见上我一面。”琴芳道。 岳雁谣道:“不错,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也很合逻辑。而这也正是他们想让我们这么觉得的原因。” “公子,您的意思是。” 二人向下看了一眼,见松石门众人已被遣散,只有江叶舟一人跟着老鸨拾级而上。 岳雁谣指了指阳台外面泊市上的一处小摊:“你看那里。” 琴芳顺着手指看去,便远远瞧见一人打扮花哨,在一个算命摊前坐定伸手。 “那不是黄岐吗?”隔得这么远,她认不出脸,可他那姿势太过显眼:“既然已经甘心下了船,却为什么徘徊不走?” “黄岐这人武功不算高明,但据说相术得到了其师八九分的真传。”岳雁谣道:“你说,他这样的人又何须别人替他算命?” 一阵江风吹过,寂公子的声音更显冷漠: “天下妄言客,观止风抟榜。” “这风抟榜虽不能尽信,但若是把宗师榜上的人物都看作酒囊饭袋的话未免小觑了天下英雄。” “公子教训的是。”琴芳的脸霎时变得通红。 “最近教里的活动原来越频繁,这地界又是松石门左近,”岳雁谣道:“易正老儿虽说向来不出门派,但对此不可能一无所觉。” “您是说松石门已经怀疑到了我们笙梦舫?”琴芳大惊。 岳雁谣点了点头:“黄岐这票人,大概就是他派出来暗访的。换言之,他们费尽心机凑够一百两银子根本不是因为好色想要见你一面,而是借机来这楼上探查!” “你且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琴芳随着她的指点看去,只见刚才貌似扫兴而归的松石门众人竟都不知不觉散到了泊市各处。 他们佯装逛街,实则都是在监视这座楼船! “琴芳,美人说白了不过一具皮囊,你会利用自己的美貌,他们则利用你自负自己的美貌。” “你说黄歧相貌丑陋不假,但妄言楼把他排在人榜第五十三究竟说他是乘风而起的俊杰呢?还是说他是形容猥琐的小丑?” 听了这一席话,琴芳冷汗涔涔,刚才若不是寂公子劝阻,她便把黄歧等人放上来了。 若真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那这个江叶舟……”琴芳问道:“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岳雁谣摇了摇头:“不是,但他也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你且看他身后。” “剑匣?”琴芳醒悟道:“是了,公子所寻的锦盒狭长,正好可以藏在这个剑匣里。” 岳雁谣虽然如此怀疑,但平心而论,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夫就是剑非。 风抟榜上名门正派弟子的排名一般相对准确,江叶舟不过人榜九十七,不可能使出剑非那样高明的剑法。 其次,风云阁对这个任务的赏金也许不菲,但这到底也是个玩命的任务。 而他马上要和自己成婚,再等半年就是天上掉富贵。 这种时候他这条懒狗会为了赚钱去玩命? 图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给自己买新婚礼物吧。 当然,怀疑却也还是要怀疑的,江叶舟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剑客,不能完全排除在外。 剑匣里的东西终究是要确认的。 如果事实证明里头真的是锦盒,而他也真的是剑非。 那我们的岳小姐也只好公事公办,换个未婚夫了。 岳雁谣吩咐道:“这里是闹市,我不便出手,所以你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弄清楚剑匣里的东西。” 琴芳道:“他一个剑客会让我随便看剑匣里的东西吗?” 岳雁谣道:“不需要看,剑匣若是存放宝剑就不应该留有空隙。” “而锦盒和里面的东西材质独特,且中间留有空隙。你只要想办法弄出声响,我就能听出锦盒在不在里面。” 说完,她走进珠帘里,坐在厢房的那张琴后,伪装成楼里的普通琴师。 那珠帘极厚密,透过它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身影,想来寂公子的怪异打扮不会暴露。 虽然还有些许疑问,但寂公子的布置不会有错,琴芳立即照办。 她再次按动机关,把用来观察下层的玉石舞台重新合上,然后独自去到阳台,静静等待目标的进入。 在琴边坐定后不久,江叶舟也在老鸨的带领下进入厢房。 岳雁谣是有些好奇江叶舟的长相的,自己与他素不相识,更无情意,但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她到底是写了一封情书随着字据给了他,虽是满纸谎言,但若是对方长得太过难看,情书上的话未免显得虚假。 第4章 瓦舍听剑(3) 当然,这是玩笑话,根据之前的调查,江叶舟虽然不思进取,但生了一副好皮囊。 在有“救命之恩”的基础上,自己“喜欢”上他也是合情合理。 可惜透过珠帘,她自然是什么也无法看清,只能听到琴芳和那个男子的对话。 这男人说话不带什么北方口音,音调不高不低,虽然听起来有半分慵懒,但吐字清晰。 奇怪的是这声音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把她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渐渐抚平。 不一会儿,外头替江叶舟送来了几样下酒小菜。 岳雁谣午后便没吃过东西,而且这些日子风餐露宿,饿了便掰个馍垫两口。 本来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菜肴的香气飘来,弄得她一阵羡慕: 这懒狗倒是会享受! 可现在她又能怎么办呢?真能冲出去把他踹开,把吃的东西抢过来? 可自己明明早他一步来到这笙梦舫,怎么就没想到先要点东西吃? 说来说去她天天忙得晕头转向,诸事有条不紊,却唯独亏待了自己。 岳雁谣正饿得难受,忽然听见外头的对话居然逐渐暧昧了起来。 琴芳前倾身子,几乎要把江叶舟压倒。 虽然能看出她的用意在于骗对方把剑匣打开,但琴芳这丫头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我想看看你的剑”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被她用那种口吻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奇怪。 自己是要求她探查剑匣里的情况不假,但可没让她调戏自己的未婚夫。 不过从身影和声音判断,这江叶舟勉强还算有点良心,一直在避让。 岳雁谣自问连江叶舟的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和占有欲。 爱情这种东西于她而言是奢侈品,而非必需品,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是工具。 可她再怎么不在乎,也实在没必要忍受这尴尬的一幕。 于是,她轻抚琴弦,出音提醒。 果然,听到琴声的琴芳如闻钧令,不再继续挑逗。 接下来,琴芳主动提出要跳舞,联想到她的目的,嗯……办法虽土,但好歹是个办法。 岳雁谣眼下是包厢里的琴师,自然得抚琴伴奏。 她知道琴芳在教坊里素来名列前茅,便是第一次听到的曲子也决计难不倒她。 那……弹首什么曲子好呢? 岳雁谣看了看手中琴弦,又望了眼外头的剑匣。 便来一首《湖山引》吧。 剑仙琴仙太过遥远,剑客琴姬就在眼前。 隔着珠帘,她不太好判断琴芳舞跳得如何,只听江叶舟鼓起了掌。 接着,二人就刚才的舞曲进行了讨论,末了这男人居然自告奋勇要剑舞。 “琴师先生,有劳您再来一曲《湖山引》。” 岳雁谣暗暗叫苦,这又是闹哪出? 不过江叶舟刚才说得话倒是有几分在理,自第一次看到《湖山引》的谱子起,她就隐约觉得这曲子似乎不该只是这样软绵绵的。 可老师这样教,她便也这么学。 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弹些男欢女爱,情意缠绵的曲子又有何不妥? 可这配合剑舞的《湖山引》该怎么弹呢? 透过珠帘,岳雁谣看到江叶舟持剑的身姿,看到了靠在墙边的剑匣。 如果他手里的是真剑呢?如果这剑匣里真是锦盒呢? “铮”得一声,谱子上的音律一瞬间在岳雁谣的脑海中仿佛化为剑气。 随着外头剑器的破风声,琴音也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那个舞剑的身影,岳雁谣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着了魔,她并不是在给外面的男人伴奏,而是在与他生死相搏。 不知不觉,一曲弹完。虽然带着面具,但她能感到自己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明明只是弹琴,不知为何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惊险。 恰在这时,同样受了惊吓的琴芳不觉倒退几步,她佯装着又退了几步“恰巧”撞倒了靠在墙上的剑匣。 岳雁谣凝神细听剑匣接触地面的声音,整个剑匣似乎是一个整体,并无异常。 她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如自己所料,江叶舟的确不是剑非。 可外头却又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剑终归是凶器,传说王灿与孔姬在心湖初次相遇时,湖上浓雾弥漫。” “但二人都感知到对方身怀惊人艺业,剑势琴律隐而不发,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尚未结识的二人便要生死相见。” “所以江某理解的这《湖山引》既暧昧朦胧,却又危机四伏。想不到卷帘后的琴师先生技艺如此高超,竟真能将这首曲子奏出金戈之声,佩服。” 岳雁谣心中暗自惊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在暗示什么?难不成他对当前的情况甚至自己的身份有所察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自忖没有任何一个环节露出马脚,对方根本无从深究。 还是说这个男人虽不知全局,但对环境却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 事到如今,岳雁谣不得不承认虽然江叶舟不是剑非,但自己之前的确有些低估了他。 这人看起来对诸事满不在乎,实则有一套明确的处事原则。 自己半年后须得小心行事,绝不能有丝毫破绽。 排除这些,他倒是个有意思的懒狗。 可惜自己使命在身,终究不是个普通的富家千金。 无论是人命还是感情,都可以拿来利用。 江叶舟走后,琴芳来到帘后:“怎么样公子,您没出手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剑匣里没有锦盒?” 岳雁谣道:“不错,他的剑匣是一个整体,我听不出丝毫杂音。” 她早已算明白,就算江叶舟能将锦盒固定在剑匣中,也绝不可能把锦盒里面的东西也固定在锦盒里。 毕竟,天下除了归藏山里的那个人,没人能在不破坏里面东西的前提下把锦盒打开。 不打开锦盒又如何将里面的东西固定呢? “对了公子,”琴芳笑道:“您刚才弹琴阻止我继续勾引江叶舟,奴家斗胆一问……” “您是不是吃醋了?” 女人大多喜欢男人为她们争风吃醋,参与的男人越是有本事,便也越是刺激。 “吃醋?啊,对,是吃醋了。” 第5章 锦盒的秘密(1) 乘船过了沱江,江叶舟望着对岸的楼船和泊市,心有余悸。 毫无疑问,寂公子那伙人一定是盯上了自己,而且可以肯定他们就在刚才的笙梦舫里。 至于是黄岐、老鸨还是那个琴芳? 江叶舟说不准,但他自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诸事有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了。 也许抽丝剥茧一番他能更加接近真相,可现在既然已经逃出生天,何必劳神动脑子呢? 早些拿了银子,彻底脱离“剑非”这个身份才是正理儿。 但刚才的情况让江叶舟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自作聪明恢复本来身份也许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譬如刚进城的时候,自己被黄岐等人围住。 江叶舟自是抹不开面子,被人簇拥着上了贼船。 又是糖衣炮弹又是温柔乡,简直险象环生,好在包袱和剑匣里的东西并未暴露。 所以说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必须要注意安全,若是婚前坏了名节可就对不起岳小姐了。 但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的是剑非呢? 且不说黄岐等人会不会借着“相熟”前来搭讪,就算来搭讪,自己也可以毫不顾忌地把他们踹飞。 剑非的事情,还是适合剑非来做。 真要打,那也是明刀明枪地打。 也许自己的身份尚未暴露,但江叶舟若是再往归藏山的方向走就殊为可疑了。 想到这里,江叶舟找了个僻静角落,换上风云阁的黑袍,带上面具,打开剑匣,拿出其中的锦盒、锈剑以及—— 把这三样东西吸附在一起的磁石。 他把剑匣和磁铁趁着夜色扔到沱江之中。 唉,客栈是没得睡了,到城外找棵大树凑合一晚吧。 早在萱明镇时,江叶舟便察觉到了用剑匣藏锦盒的隐患。 这剑匣是空的,只要稍微晃动,锦盒便会与内壁碰撞,发出声响。 就算把锦盒固定在剑匣内部,锦盒里的东西同样还是会与锦盒内部碰撞发出声响。 而一个真正装着剑的剑匣,剑刃与订制的插槽严丝合缝,不应该有这么大动静。 怎么办呢? 江叶舟忽然想到风云阁的管事说过锦盒的外表看着像是木质的,但内部却是玄铁所铸。 他不知道锦盒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但如果也是铁制品的话…… 江叶舟找来一大块磁石,把它吸在锦盒的边缘。 只听“乒”的一声,锦盒里的东西似乎也受到了磁力,被吸在锦盒的内壁上。 他满意地将磁石连同锦盒吸在剑匣内部。 这么一来,虽然没有打开锦盒,却固定住了里面的东西,至少不会因为声音问题露出马脚。 不太美地睡了一觉后,剑非继续往归藏山的方向出发。 盘陵是隶属沱阳城的一个县,它在沱阳西侧。飞星河从归藏山发源,流经该县最终在沱阳城东汇入沱江。 受归藏山影响,这盘陵县地势起伏很大,也正因如此,飞星河的水流极为湍急,这也是为什么它虽与沱江流向几乎相反,却能够最终汇入。 剑非的目的地——风云阁归藏山据点便在山中腹地,其东侧有四条谷径可以到达,而这四条谷径均在盘陵县境内。 县里的人多以挖掘归藏山中埋藏的铁矿为生,是个人口和建筑都不算复杂的县城。 可剑非却在县里绕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其中“协山径”能够通行。 夜黑无月,若非山风呼啸,空旷的山谷中便能听见剑非自己的脚踩到落叶的声音。 他左手曲前,尽力护住火折子那一点微弱的光芒,但饶是如此也不过只能照亮身前盈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他知道这不是个进山的好时候,可若是在县里盘桓数日没准又会有其他的罗网。 到时候被莫名其妙地毒死或者被不知道哪飞来的暗器打中,那死得才叫冤枉。 想到这里,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暗器。 好在剑非听到了破风之声,歪头避过。 他心中暗道不好,这山谷里显然有埋伏,唯一的好事是他避过了最开始的暗器,至少可以死得不太难看了。 发暗器的人不算高明,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未现身。 但剑非还是主动熄掉了火折子,在这种局势下,谁点灯谁就是活靶子。 而且真正的威胁并不是谷径里埋伏着的一众好手,而是骤然出现在身前十丈处的那个人。 远方山头有闪电落下, 剑非借机看了一眼前面的人影。 灰袍,戴着怒脸面具。 “寂公子?”剑非探寻道。 那人并未回答,她也借着闪电的光芒观察了剑非,并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一把锈剑?” 她想到剑非的武器很普通,但没想到会普通到残破的地步。 两人的疑问都没有得到对方的解答,但却已都有了答案。 “轰隆隆” 闪电过后,雷声姗姗来迟。 排山倒海的掌势与奇异诡谲的剑势在雷声停止之前便跨越十丈的距离,撞在一起。 剑非暗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明明有四条路径入山,四分之一的概率,却偏偏撞上了寂公子。 此人的掌法刚猛无铸,锈剑根本无法按想要的路径切入。 因为只要靠近对方丈内,便会被那强劲的掌风带偏。 三十招过后,躺平惯了的剑非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要不把锦盒给了他,让他放自己跑路得了。 任务失败最多是拿不到一千两银子,总比把命丢了好。 似乎看出了剑非剑法中的迟疑,寂公子一边进招,一边冷冷道:“你若是丢下锦盒投降,我可留你全尸。” 这就有点过分了。 丢下锦盒还不行?什么意思?不杀了我你别想走? 你个寂公子不会真以为我剑非是软柿子,随你拿捏吧。 事已至此,再想那一千两银子也没什么意思了,先把命保住再说。 第5章 锦盒的秘密(2) 剑非原本右手持剑,左手抱着锦盒。现在大家撕破脸,他自然不再顾忌锦盒是不是完好。 他突然将锦盒掷出,寂公子伸手去夺,却终究差了几寸。 但锦盒被她掌风一吹,却又改变了方向,远远飞出十数丈。 见状,剑非也欺身向前,先一步到了锦盒落地的位置。 寂公子紧随其后,挥掌杀到。 剑非不及回剑应敌,只能伸出左手与之对掌。 “劈!”的一声。 这次雷声和闪电几乎同时到达,二人以及所处的位置亦被照亮。 原来,锦盒落到谷中一处开阔的地方,那地方草木不生,除了二人以外只有一棵枯树。 雷电交加,二人双掌相击。 剑非倒退数步,体内气血翻涌,而另一边的寂公子却岿然不动。 剑非大惊,虽然自己平日里疏于修炼枯燥的内功,但一掌下来居然能吃这么大的亏。 不想这寂公子的内力竟如此浑厚,几乎接近老于的水准。 要知道内功不是武技,不是悟性高有天赋就能投机取巧的。 就算修炼顶尖的内功功法,也需要一年又一年苦熬才能将之缓步提升。 一般来说自称“公子”的应该是年轻人,而且剑非刚才与之对掌时分明感觉到那绝不是属于老者的手掌。 那手掌的触感细腻光洁,若不是寂公子的掌法走得是刚猛一路,他简直要忍不住怀疑那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了。 一个年轻人,体内的功力竟犹如高手一甲子的苦修? 这是什么道理? 剑非想不明白。 不过原本竖直插在地上的锦盒受了二人内力对撞的冲击,竟被震入地下半尺。 好在风云阁的情报还是准确的,受此巨力影响,插入地面一半的锦盒依然分毫不损。 这时,山谷两侧隐约传来欢呼声。 剑非知道那里埋伏着寂公子带来的手下,这些人看到自己的老大占了便宜,自然欢欣鼓舞。 不过这寂公子也真是奇怪,明明带了这么多人,却只身下来与自己单打独斗,不知是不是早已算到了高手的对决中,这些人只会碍手碍脚。 这么一来,剑非也没有什么敌人可利用,为今之计,似乎只有和寂公子以死相拼了。 他剑交左手,一剑刺出,剑势、速度、力道全都截然不同。 寂公子一惊:“你是一名左手剑客?” 很明显,左手才是剑非的惯用手,而刚才,他一直在以右手持剑对敌。 “你猜。” 寂公子无暇再猜,同样的剑招,由于力道、速度都快了几倍,单凭掌风已经无法再将之荡开。 如此一来,剑非精妙的剑法展露无疑,寂公子左支右绌,却还是连退了数步,并给削掉一幅袖子。 锦盒埋在土里的位置,也被剑围笼罩。 寂公子轻叹一口气,跳出剑围之外,看那架势好似要放剑非离去。 谁知这寂公子突然发难,竟一掌飘忽而来,剑非只得出剑应对。 面对凌厉的剑势,寂公子的掌法忽而化刚为柔,如水蛇一般绕开锈剑锋芒,盘旋而近。 剑非暗叹:看来生死关头尚且游刃有余,没使出全力的不光只有自己。 所谓一力降十会,这个寂公子本想以强悍的内力和霸道的掌法取胜。 但当她发现自己也不是易与之辈后,才开始施展技巧。 与自己右手用剑一样,刚猛一路的掌法本也不是寂公子所擅长的。 剑非正待改变剑法沉着应对,第三道闪电忽而落下,那闪电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二人身侧的那条枯木。 雷霆之威哪里是凡人可以抗衡? 纵然是剑非和寂公子这样的高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浩瀚之力,也是胆战心惊。 只得在间不容发之际,暂停缠斗,左右分开,以避其锋。 那枯木就没这般好运了,闪电的巨大冲击瞬间将之点燃。 见状,剑非灵机一动,他侧滑数丈,突然一剑砍向这棵燃烧着的枯木。 虽是锈剑,但只要角度合适,砍倒这棵巨大的枯木依旧摧枯拉朽。 可奇怪的是,剑非分明感觉到树干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太像是木头的硬质物体。 可眼下乃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及多想,一股脑全砍断。 利用寂公子愣神的刹那,他已回剑并用剑尖挑出埋在土里的锦盒抄在手中。 随后,燃烧着的巨大枯木轰然倒塌,恰好挡在寂公子和剑非之间。 剑非带着锦盒拔腿就跑,那厢寂公子却受到火势所阻,枯木燃起的火焰极高,若要从地面直接起跳,难保不给烧着,附近又无处山崖墙壁可以落脚施展轻功。 待她绕过枯木,这黑夜之中哪里还能看得到剑非的影子? 就算是脚步声,也给木头燃烧的声音彻底掩盖。 剑非虽然目不能视,但也只能闷着头往前跑,他伸出剑尖探路,在快要碰到山壁的时候,修正方向。 好在他知道这个方向是往归藏山里的,而且这“协山径”几乎笔直。 换言之自己的目的地就在前方。进了风云阁据点,那就安全了。 这寂公子,要锦盒还不够,还想拿自己的命。 懒狗也是狗,狗急就要跳墙,现在好了,人财两空了吧。 不过这天气也真是奇怪,只是打雷,雨却下不了几滴。 待到几乎天明,便看到阳光透过云层,漫不经心地洒下些许,看起来很快又要被笼罩。 而剑非眼前的山谷正中,鸟鸣苍翠之处,正是风云阁归藏山据点。 拿钱走人! 这要命的活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江叶舟是再也不干了。 娶了富婆便彻底躺平。 走进据点的剑非在留守此地的管事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的黑袍已被雨水打湿,不太体面地粘在身上。左手拿着一柄破破烂烂的锈剑。 不过他怀中抱着的锦盒还是让管事对这个落汤狗的印象大为改观。 管事查验了名牌后道:“剑非先生远来辛苦,要不您换套干的袍子咱们再聊?” “不聊,东西给你带来了,给钱。然后我把‘剑非’这个名牌捏碎,你们把“剑非”的档案注销。咱们再也不见。”剑非没好气道。 “看来这趟任务让您不太愉快。”管事满脸堆笑地从他手中接过锦盒。 “何止是不愉快,简直要命,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洗澡也没睡个安稳觉了,昨晚还差点被那个什么寂公子一掌拍死。”剑非夸张地抱怨道。 第5章 锦盒的秘密(3) 管事将锦盒放好,然后打开据点钱柜,盘点起来:“剑非先生,请您理解,这年头经济不景气,一周的时间便能赚到一千两,若是不玩命,哪来那么好的差事?” “所以我那第一趟押镖的任务只是运气好?”剑非有些后悔了。 “是啊,一夜睡到天亮就能赚十两,怕是只能靠运气了。”管事的拿出银票,锁上钱柜。 剑非有些好奇,虽然所有任务在风云阁都留有档案,但押镖的任务自己是在北方做的。 这南方归藏山的偏僻据点中竟然同步得如此之快? 掌事的将银票递给剑非,并解说道:“剑非先生,您可看仔细了,百顺钱庄的银票一千两,如假包换。” “百顺钱庄?”剑非道:“没怎么听过。” 掌事的道:“对了,您大概是北方人。百顺钱庄在南方店面较多,在你们北方也有分号,只是没有那么普及。” “能靠谱吗?”剑非拿起银票前后打量。 \"当然靠谱,\"掌事拍着胸脯:“你道百顺钱庄背后的东家是谁?” “是谁?” “咱们定安道的首富,岳清和岳老爷。” “哦,那确实靠谱。”他寻思若北方找不到分号,可以直接让岳小姐给自己兑了。 “谢了,掌事,这套行头我到前厅换下,之后就麻烦你们妥善处理了。”剑非转身欲走。 “先生且慢。”掌事的小跑几步将他拉住。 “又怎么了?这锦盒几乎没离开我的手,不信你们可以找人验一验。” “在下并非信不过剑非先生,而是另外有事相询。”管事的拱手道:“先生为了这锦盒出生入死,就不想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想。” “你就不想知道风云阁为什么想要它,寂公子那伙人又是什么来路?” “不想。”剑非回答得一次比一次干脆,这令掌事的大伤脑筋。 在剑非看来,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 他只想赶紧拿钱走人,彻底和这件事撇清关系,至于锦盒里是什么东西,寂公子等人又是什么来路? 关他何事? 江湖上每天死于各种奇奇怪怪事情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接近半数的死因都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收起多余的好奇,不要介入不相关的争斗,这才是懒狗的求存之道。 “这么着,我临时拟一个任务状,一百两银子。只要您看看锦盒里的东西,如何?”管事的咬了咬牙道。 “就看看?”剑非对天下掉下来的好事已经有所防备。 “就看看,若是您能破解锦盒中的秘密,那么我们再奉上一千两!”管事的答道。 只看一眼便有钱拿,这也太夸张了,剑非依旧心存怀疑:“为什么是我?” “您能摆脱他们的追缉将锦盒送至此处,可见剑术之高在天下并不多见。”管事半真半假地拍起了马屁。 “所以呢?” “锦盒的秘密与剑有关,我们认为凭您的剑术造诣也许有机会破解这个秘密。” 与剑有关?剑非的确有点好奇了。 管事的趁热打铁道:“如之前所说,只要看看里头的东西,无论您能否破解秘密,我们都将奉上一百两。” “行,我就随便看看,而且不负责打开盒子。”剑非道。 他心想,这据点之中又无危险,看看也是无妨。哪怕锦盒里头藏着厉害的机关暗器,那也是这个掌事的先死。 “好嘞,您稍等。”掌事的喜笑颜开。 说完,他屁颠屁颠从后堂的内室中请出来一名老者:“明石先生,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按说出入风云阁据点的人,无论是交接任务的武林人士,还是其中掌事小厮,都穿着袍子戴着面具以隐藏身份。 偏偏这个老者,一身粗麻短衫,白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面具也没戴。 而且“明石先生”与“剑非先生”不同,它不是风云阁代号,而是指一个特定的人。 明石先生,三十年前灭门的神机门最后一位传人。 神机门专研制作机关和各种工具,是江湖上独树一帜的门派。 而明石先生是当年的掌门亲传弟子,其工匠技艺如今又经数十年的斧凿,无人知道已高到何种地步。 传闻他隐居于归藏山中某处,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具体所在。 更有传言,这人把居所附近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闲杂人等若是未经通禀,无人带路,那是绝对找不到的。 明石先生出现在这里剑非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毕竟任务要他把东西送到归藏山,便是为了开上头的锁。 至于隐藏身份于明石而言更是多此一举,天下间能破解云纹龙心锁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明石并未多看剑非一眼,而是直接来到了锦盒前,一言不发地摆弄起那把锁。 “剑非先生,锦盒还要一会儿才能打开,您先洗个澡换身衣服?”管事的附耳道。 “也好,”剑非点了点头:“明石的出场费用肯定比我高得多吧,你们风云阁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谁知那管事摇了摇头:“明石先生这次是免费帮忙的。” “他竟然愿意免费帮忙?” “是的,我们只是向他透露了锦盒里的东西是什么,他便主动要求来看看。” 剑非心中暗道:连明石都对锦盒里的秘密如此好奇,自己随便看看还能白赚一百两,委实不亏。 当剑非在据点中洗了澡,更了衣,擦干头发出来时,明石正好将锁解开了。 他探头看去,却见这狭长的锦盒中除了一副被金属包裹的湛蓝色剑鞘外别无他物。 那剑鞘虽浑然天成,做工精细保存完好但依然能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迹,譬如剑鞘表面的铁锈。 看来是件古物。 “你争我夺这么久,用龙心锁锁上,害我险些丢了命夺来的锦盒里就是这么一副空剑鞘?”剑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章 锦盒的秘密(4) 管事道:“剑非先生,您只是险些丢了命,而有人真的丢了命。” “两个月前,那伙自称‘临渊教’的人屠了罗云道的一个村庄,从村外的一个墓穴里搜得了这个锦盒。” “想来那不是普通墓穴吧。”剑非推测道。 从管事的话中他得到一个自己不怎么关心的信息——寂公子那伙人自称临渊教。 什么意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一群渔夫组织的邪教?剑非对此不愿深究。 “不错,那座墓穴的墓主人是百年前乱世中鸢国的辛王”。管事道。 辛王名叫高风,生性好武。 传闻除了喜好搜罗天下的武功秘籍和神兵利刃外,他本人就是一名不世出的绝顶剑客。 这锦盒连同里面的剑鞘被他带到墓中陪葬,可见对其的痴迷程度。 “等会,辛王怎么会有墓?”江叶舟奇道:“他的尸体不是被本朝开国大将蒋笛拖行了几百米直接拖回营地了吗?据说尸身是在营地被火化的,应该连骨灰都吹散了吧。” 管事的道:“不知道,反正情报是这么说的,也许是衣冠冢也说不定。” “哦。”江叶舟知道这不是重点,所以并未追问。 “先生须知道,这剑鞘自出现以来并非一直埋藏在辛王墓中。”管事继续道。 ”根据我们风云阁从妄言楼那里得到的记载,为了争夺这副剑鞘,百年前就死了不少高手,记有风抟榜天榜一名,地榜二十二名,人榜七十九名。其他不在榜上的武林人士更是不可胜数。” 单是副剑鞘便打得头破血流,而且持续了那么多年…… 剑非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出了那个问题:“什么剑的剑鞘有这么大牌面?” 管事的故作神秘道:“先生既然是个剑客,那么想必听过一句传言——” “山峭水映,有刃沛然,一息一剑,十息百剑。” 剑非闻言大惊:“你是说,这锦盒里装的是“沛然”的剑鞘?” “不错。”管事对剑非的反应很满意:“怎么样?留下来看看不吃亏吧,剑非先生。” 剑非笑了笑:“还真是不吃亏。” 他走到明石先生身旁,趴在锦盒前细细地端详起眼前看似普通的剑鞘。 说起来,这柄沛然剑和身为霜虹派弟子江叶舟还有些渊源。 江湖上另一个有关沛然剑的传言是: 名剑沛然,无名客持之以胜高厌今。 当然,江叶舟有老于那边的明确消息:这话不是传言,是事实。 这个高厌今不是别人,而是第九代霜虹派掌门,说起来算是江叶舟师公的师公的师公,百余年前的绝顶剑客,当时的天榜第七。 这么一个大高手,却被一个无名剑客击败,可想而知此事在当时武林的轰动程度。 而两人对战时,那无名剑客所倚仗就是这把沛然剑。 一柄剑,就能让一个无名之辈击败天榜第七的高手,这是何等的神威? 莫说是剑客,但凡天下间习武之人谁不不想要? 只要得到沛然,废弃前功,改练剑法却又有何不可? 而沛然剑的另一个神奇之处便在于传言的后半句: 一息一剑,十息百剑。 一息出一剑,初学乍练的剑客便能做到。 十息出百剑,对剑非这样训练有素的剑客而言也并非难事。 但怪就怪在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 如果一息出一剑,那么十息该出十剑才对,如何又说十息百剑呢? 古往今来的武林人士和铸剑师大多认为,这恰恰是沛然的神奇之处。 很多人猜测,沛然一旦出鞘,便锐不可当,一剑便如同十剑之威,因而有此一说。 也有人猜测,沛然是一把利用光线折射铸造出的宝剑,挥舞起来能让对手眼花缭乱,明明只出一剑,对手看来却若有十剑。 更有人猜测,沛然根本是一组剑,共有十把,以今人难以想象的工艺串联在一起,单手也能够同时使用。 总之,百年来关于沛然的秘密众说纷纭,但始终没有定论。 原因无他,其剑已随着无名剑客的逝去消失无踪,便是仅存的剑鞘也神龙见首不见尾。 没人见过,自然没人说得清。 厘清了这些前尘往事,便不难理解临渊教和风云阁为何要争夺这只锦盒了。 虽然里面只是剑鞘,但没准其中有剑本体所在的线索呢? 又或者,通过剑鞘能够洞悉沛然的秘密,进而仿铸出来。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足够让人心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对很多人来说却也值得生死相搏。 剑非盯着眼前的剑鞘研究半天,倒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东西除了做工精细,年代古旧之外和旁的剑鞘并无不同。 要真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概是中间容纳剑刃的空间比较大,就算是将自己手上现在这把锈剑插进去也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剑非作势就要把锈剑插入剑鞘中试试。 看到这一幕的风云阁管事大惊失色:“先生且慢,先生且慢。这剑鞘是百年前的宝贝,您贸然把这——这锈剑插进去怕是不妥吧。” 剑非闻言也住了手:“行吧,我只不过想试试看,既然你们这么宝贝,那就算了。” 自剑非第一次听到沛然的故事起,他心中就有一副大概的图景。 既然强调十息百剑,想必其出剑十分快速,该是一把轻灵适手的细剑。 但看这剑鞘中间的空隙如此之大,似乎沛然竟是一把宽刃重剑? 另一边,明石先生却已有了结论:“管事,依老夫看这沛然并非以巧思设计而成的机关剑,从剑鞘判断该是一柄由普通金石铸造而成的宝剑。” 他的意思很明确,从剑鞘判断,这沛然大概是没什么工艺结构方面的独特设计,也没有机关暗器藏匿其中。 换言之,这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了,想要破解其中秘密,该问剑客或者铸剑师才对。 听了这话,管事难免有些失望,他转头问道:“剑非先生,您怎么看?” “嗯……我不怎么看。”剑非道:“我也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你们把剑鞘收了,付钱吧。” 说完便伸手要一百两。 管事的有些吃惊:“您这才看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就不看了?” 在他看来,对着沛然剑鞘近距离研究是每一个剑客和铸剑师梦寐以求的机会,哪有人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对,我看不出门道来,不看了。”剑非很肯定道。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百年来那么多高手大师都无法参透的秘密哪有这么容易破解? 对着剑鞘再发呆几个时辰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少花些脑筋趁早把银子拿了。 第5章 锦盒的秘密(5) 管事的叹了口气:“好罢,那我现在就安排转移。” 说完,据点的前厅又进来三名黑袍客,显然也是来此接任务的江湖人士。 “沐冠、潭水、偃衣你们三位拿上锦盒先护送明石先生回云赐泉附近,然后把锦盒和剑鞘送回总舵。”管事的发布任务。 那三人点头称是,显然也早已知道这次的任务内容。 剑非心中腹诽道,凭什么这三个哥们儿就是一起行动?自己就要一个人单打独斗? 他虽然喜欢单独行动,但这种要命的任务多一个同伴好歹多一个照应。 正当他想表达不满时,却听掌事的补充道:“赏银就像任务状里写明的那样,任务完成,每人二百两。” 剑非摸了摸兜里的一千两银票。 哦,那没事了。 “等会儿,”明石先生举起一只手:“管事的,你刚才说有一伙自称临渊教的人也在抢锦盒对么?” “对。” “而且还提到之前他们在罗云道屠了一个村。” 剑非注意到在明石先生提到“屠了一个村”的时候,后进来的三个黑衣人中有一个人不安地拽了拽自己的袍袖。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这样一伙亡命之徒。 “先生无需担心,料来那班贼子不敢与我们公开作对。”管事的安慰道。 明石先生道:“呵,他们也许不敢公开进攻据点。但没准已经把这里重重包围了,这伙人能屠村,就说明他们已经毫无下限,老夫的安全你们如何保证?” 管事赔笑道:“先生,您也看到了,我刚才不是已经安排沐冠、潭水、偃衣这三位高手保护您了吗?” 明石瞥了三个黑衣人一眼,冷笑道:“管事的,你不会当老夫是傻子吧,这三个人能是高手?价值二百两银子的高手?”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那三个黑袍人若是不戴面具的话,脸色肯定非常难看。 但明石在江湖上地位很高,当他骂你的时候,你若是不太有自信,还真不便还嘴。 管事也十分尴尬:“这……” 明石又对三人道:“三位壮士,也别怪老夫刚才说得话太坦白,我也是为了你们的身家性命着想。” “也许你们三人在江湖上都算成名高手,可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 “老夫刚才在后堂听得真切,那伙人里有个叫寂公子的厉害角色,凭各位的武功恐怕难以对付。” 管事的道:“明石先生,那您说该怎么办?” 明石一双眼睛却不怀好意地盯着角落里的另一个黑袍人:“我觉得最安全的办法是,让那个人出手。” 说着,他把手指向偷偷站在角落里准备拿到一百两银子就跑路的剑非。 眼见这压死人的锅突然从天而降,剑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 好不容易即将摆脱了这个身份,江叶舟可不想再去和那什么寂公子拼命。 “先生您看,剑非先生的任务就是把锦盒抢来并送到此处,现在已经完成,我们风云阁不便再请他出手。”管事的为难道。 明石先生淡淡道:“那你们就想办法请他出手,反正老夫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这……”管事的十分为难。 风云阁好歹是个正规组织,接不接任务全凭自愿,若是强迫别人,传出去肯定砸了招牌。 但明石先生身份特殊,风云阁以后没准还有求助于他的时候,当然也不能得罪,这该如何是好呢? 这时,那个代号“偃衣”的黑袍人道:“管事的,我也赞同明石先生的建议。按说你们风云阁的事情我们不该多过问,赏金的事情我也没有异议,多大本事赚多少钱。” “但这剑鞘既然属于沛然,我们把它运送到总坛后,无论你们能否破解它的秘密,倒手一卖,卖给京城那些富豪,至少能卖到五千两银子。” 剑非倒是对行情不甚了解,不过风云阁煞费苦心的策划这起行动,总归要有赚头,看那管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料来这个偃衣所说不差。 自己到手一千两,那三个人加起来六百两,明石先生为了一睹沛然剑鞘的风采免费帮忙。 这么算来若是一切顺利,大头到底还是给风云阁赚走了。 那管事的犹豫半天,一咬牙一跺脚:“行,我们风云阁再出两千两银子请剑非先生出手,引开寂公子!” 除开保卫明石先生外,管事的心里也的确担心若是有其他人出手,这三个人未必就能护得住锦盒与剑鞘。 这个价码开得可谓相当高了,正常情况下,这么多钱几乎能请动天榜的高手出手。 若不是敌人围困,归藏山这个小小据点又别无选择,他是绝对不会愿意割肉放血的。 谁知剑非却浑然不为所动:“不去,我不要再和那种人打了,你给我一万两我也不去。” 想想自己的未婚妻,呵,两千两,很多么? 现在最亏的选择就是为了钱把命丢了。 苟过这半年,自己还能差钱? 管事的两手一摊:“明石先生,您也看到了,剑非先生实在不愿意出手,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明石似乎也下定了决心,转头对剑非道:“先生若是愿意出手,老夫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个东西。” 此言一处,在场诸人无不动容。 神机门最后的传人,当代的工匠之神,请他出手做东西的机会可是花钱也未必能买来的。 看来这老头儿的确觉得自己的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在场诸人都是看过剑鞘的,若是抢不来剑鞘,抢人也是一样,何况是明石这样的顶级匠人。 剑非一想,这个条件看上去是很让人心动,可自己一时间又不需要什么东西。 他又回想起自己下山的目的,是了,这老头做的东西还真能派上用场! 岳小姐虽然出生大富之家,见多识广,想要什么都是不缺,一般市场上能买到的东西她挥挥手想必就能获得。 但找明石先生单独订制的东西不仅是天下唯一,而且即使是岳父大人也不容易搞到。 把他做的东西作为新婚礼物可谓再合适不过。 但是为此值得赌命吗? 理性来说肯定是不值的,但感性上他很希望岳小姐能因此而开心。 还是那句话,谁让她眼瞎看上自己呢? 既然她在字据上把她拥有的东西几乎全部奉上,江叶舟多少也该有些诚意,总不能让人家真嫁给个不知道疼老婆的废物吧。 再者说,和寂公子这样的高手交手也未必全是坏事,没准还能学到点什么新东西。 “好,一言为定。”剑非答应了下来。 管事的慌忙向明石道谢:“还劳烦先生亲自出马,风云阁实在安排不周,安排不周,等此间事了,我们会向先生奉上补偿。” 剑非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次的事情向来稳妥的风云阁似乎真的安排不周。 有沛然剑鞘和明石先生两大“宝物”在,明显应该安排更强的护卫力量,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觉得临渊教一伙人不会以武力硬抢。 剑非在明石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道:“我要的这个东西,半年内能做完吗?” 明石瞪大了眼睛,想看傻子一样看向剑非:“你就要这么个东西?” “对,就要这个,但设计一定要独特,做工一定要精美。” “这不需要你强调,就算是这个小玩意儿,老夫也绝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今年九月十五,我会托人把做好的东西送到你刚才说的地方,你到时候凭剑非的名牌来取。” “那就先多谢先生,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请务必费心。” 其他人不知所谓,但好歹有人愿意引开最危险的人了,任务容易了许多。 于是,剑非耷拉着脚步,手持锈剑又一次走出据点。 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穿上这身黑袍,谁知道天不遂人愿。 抬头看了看峡谷上方的天空,却看见昨夜的乌云始终阴魂不散,看来雷声大雨点小的行为让老天爷也心有不甘。 天上的乌云毫无规律地缓缓挪动,似乎在威胁着所有外出的倒霉蛋。 你再不回家我可下雨了! 可行出三里地,剑非既没遇上寂公子一行人,也没遇上大雨。 正当他暗道侥幸时,雨水却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连一声雷鸣的预警也没有。 北方长大的剑非猝不及防,登时被淋成了落汤鸡。 可他却并懊恼,反倒若有所思地抬头盯着天空看了半响。 霎时间,心念贯通,剑鞘的结构、百年来的追寻以及江湖传言全都联系在了一起,汇集在手中的锈剑之上。 那一刻,江叶舟忽然想通了那神秘莫测的沛然剑究竟身在何处…… 第6章 天算(1) “唉,可惜可惜。” 眼前是枯木燃烧的火焰,而火焰的另一侧,传来了这个不太令人舒服的声音。 “若不是这闪电正巧落下,想来寂公子定可一战功成吧。”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声音的来源是一个身着黄袍,戴着笑脸面具的人。 “灭公子,实在对不住,说来说去,那沛然剑鞘终究是你的东西。”寂公子认出此人的身份。 临渊教自教主以下尚有“寂”“灭”“幻”“如”四位公子担任护法,他们各个身手不凡,是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之人。 眼前这个黄袍人便是灭公子,之前查出剑非代号的亦是此人。 寂公子其实很想质问对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手相助?”不过她自知理亏,只得作罢。 仿佛看出对方心中所想,灭公子道:“不巧得很,我也是刚到,正好赶上雷电劈下来。若是早来片刻,便能助你将他拿下。” “刚才的话也休要再提,锦盒与剑鞘虽是我们家的东西,但我早已将它献给教主的大业。” 但东西丢了,灭公子心中到底有些不爽,还是要阴阳怪气一番: “不过寂公子你的运气也还不错,四条谷径入归藏山,这剑非却偏偏被你堵到了。” “我做事,从不靠运气。”寂公子不愿多做反驳,只留下这么句话。 可此时谢胆等人也围了过来,看到老大被人嘲讽,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即使对方是灭公子,但总得争上两句帮领导露个脸: “灭公子,您有所不知,剑非走这条谷径并非偶然。” “哦?” “盘陵县西,有飞星、协山、望岑、兴午四条路通往山中腹地。” “六日前,寂公子安排我等兵分四路,第一路拦截沱阳城周围官道,搜寻剑非踪迹。” “第二路着乾国军服,于兴午径关卡处出没。” “诱使那些守关士兵疑神疑鬼,以为有海外乾国军士穿山突袭,因而封闭关卡,拦截兴午径。” “第三路毁坏飞星河上游堤坝,引发山体塌方阻塞飞星径。” “最后一路熔少量碎银化为银水洒在谷中,并在县里散布谣言,传望岑径发现银矿。” “盘陵县人遂放弃挖掘铁矿,前去寻找银矿踪迹,比肩继踵阻塞望岑径。” “短时间内,四径之中只剩协山径可以通行,剑非别无选择。”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道闪电正好点燃枯木,让那剑非逃之夭夭。” 在谢胆看来,寂公子的脾气确实不大好。但若说他没本事,那肯定无法认同。 毕竟,光靠威压是难以服众的。 手下们也不是傻子,跟着个靠谱的领导才有机会混个前程。 虽然知道对方的目的地,但柴丰郡那么大的地方找一个带着锦盒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寂公子六日之内,用计封堵三径,几乎算无遗策,成功拦截到了那个人。 若非天意弄人,锦盒大概已经到手了。 “谢胆,不必多说,”寂公子道:“没算到天时也是我的问题,让灭公子见笑。” 听了谢胆的话,灭公子自忖好像也不能做得更好,只得道:“你们几个早就来了,为什么不住寂公子一臂之力?” 寂公子解释道:“谢胆等人前日已与那人交过手,手腕被划伤,这些日子恐怕使不了兵刃。” 谢胆低头道:“我等无能,真要打起来恐怕还会成为公子的累赘。” 灭公子又对寂公子道:“既然教主把沛然相关的事宜交给你办,那么我也听你的安排,后续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放任自流。”寂公子道:“风云阁多能招揽能人异士,事已至此,不如借他们之手破解沛然的秘密,我们坐享其成,不也很好?” 灭公子的肩膀微微一动,似乎对方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你的意思是我那惊才绝艳的祖先研究了半辈子都没有破解的秘密,这些午国的庸才反倒能够破解?” 原来灭公子是鸢国辛王之后,他为了辅助教主成事,不惜带人挖掘自己祖先的墓葬,取出锦盒。 为了不让此事泄露出去,还把附近的一个村落屠杀殆尽。 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寂公子还是听出了此人并非没有私心,于是试探道: “原来的计划也是解锁之后由灭公子你亲自研究沛然之秘,只是除你之外,我等对剑术一窍不通,恐怕不能对此事有所助益。” “比起你一人之智,我觉得风云阁那边成功的概率大些。” 果然,灭公子冷冷“哼”了一声:“教主把此事交由你负责,你安排便是。只不过一个连锦盒都拿不回来的人,如何拿得回秘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见状,寂公子安排手下道:“你们盯住风云阁据点,稍有风吹草动立即禀告我与灭公子。” “是……” 第6章 天算(2) “都散了吧,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寂公子盯着眼前即将燃烧殆尽的枯木,似乎在复盘刚才与剑非的一战。 沛然剑究竟如何铸造,现在又身在何处她并不关心。 灭公子作为剑客和辛王之后对此剑的秘密耿耿于怀她颇为理解,可教主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寂公子觉得自己还没有接近问题的核心。 在她看来,即使沛然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厉害,百年过去怕也早已成为一把锈剑了。 想到锈剑,便不禁又想起剑非。 风云阁从哪找了这么个人出来? 天下真有这样的剑客? 在她原本认识的剑客中,以大师兄和灭公子最强。 前者姑且不谈,后者的剑法她是见识过的。 那仿佛从百年前的乱世中穿越而来的技巧,在如今的各门各派都不多见。 从辛王陵墓中,灭公子不仅找到了存放剑鞘的锦盒,还发现了祖辈留下的剑法秘籍,补全了家传剑法中残缺的部分。 他本就是剑道高手,所以新秘籍虽只修习一个月,却大有进益。 现在的灭公子,不用兵刃的自己即使出全力也没有把握百招内胜之。 可剑非呢?他的剑技仿佛天上掉下来的,让人完全看不出门道。 自己没出全力,显然他也没有。 自己用刚猛掌法是为求速胜以及别的目的。 可明明是个左手剑客的他又为什么先以右手剑迎敌?装腔作势? 她收回思绪,便发现灭公子已走远,手下们也离开此地去执行她下达的任务。 她的瞳孔中映着在小雨中逐渐熄灭的火苗,但眼神却变得更加明亮。 黑夜之中,无人察觉这棵被雷击中的枯木并不是原本生长在这里的。 亦无人细思,盘陵县周遭的铁矿在这协山径中有一条埋深极浅的矿脉。 更无人发现,焦黑的枯木中间早已被钉入一根长长的铁钎。 师父说过,既然所有人都认同人算不如天算,那么一流的人算——就要看起来像是天算…… 天色渐明,寂公子往山腹中行了一段后便与众人汇合。 此时,有人来报:“剑非手持锦盒,独自一人行出风云阁据点。” “你们发现了他,他没发现你们?”寂公子问道。 “想来应该是发现了,只是他似乎并不在乎。” 一旁的灭公子道:“看来锦盒里有剑鞘的概率已经微乎其微。” 寂公子点了点头,这人大概是出来吸引众人注意力的,以掩护被取出的剑鞘暗中转移。 也不知风云阁许了剑非什么好处,能让他甘愿冒这样的生命危险。 他就不替自己的老婆孩子想一想吗? “寂公子,我有一事请教。”灭公子道:“现在我来了,不客气地说一句,我们的战力占据绝对优势。” “而这风云阁的据点在深山之中,与外界几无联系,我们只要不留活口,谁又知道是我们临渊教干的呢?” 寂公子默默叹了口气——为对方这不太灵光脑子。 当然,她嘴上还是保持着礼貌与客套:“风云阁既然知道沛然剑鞘的事,想必对我们的底细也有所了解。” “给剑非的任务已经发布,估计短时间内档案便会同步到各个据点,大家都知道他要劫一个锦盒并送往归藏山据点。” “在这不久之后,归藏山据点被一伙人端了。你说,主阁那些人能不知道是咱们干的?” 灭公子来历不凡,剑术超绝,不过教主甚少将可能与高明敌人交手的任务交给他。 如此看来,这种安排还是有道理的。 灭公子道:“那我们放过剑非,继续蹲守据点等携带剑鞘的人现身?” 寂公子道:“这也是个办法,不过如果锦盒真的是空的,那么这个剑非肯定已经看过里面的剑鞘。” “作为百年来第一个亲自研究过沛然剑鞘的剑术高手,万一他已破解了其中秘密呢?” “就算没有破解,从他口中也能知道剑鞘的具体情形和风云阁的安排。里头那些乌龟不知道何时会露头,我觉得逼问他比干守据点要强一些。” 灭公子冷笑道:“就凭他?绝不可能。” 这段话里的信息很多,但灭公子只回应了他最关心的部分。 作为辛王后裔,找到沛然剑的人只能是自己。 寂公子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咱们何不与他试上一试?” 灭公子只点头,没有说话。 他也很久没有与顶尖剑客交过手了,兴奋和期待在所难免。 说话间,突然下起了暴雨,而一个黑袍人也在雨中慢悠悠地从二人视野尽头走来。 “他就是剑非?”灭公子昨夜借着闪电远远看到过,但并不真切。 “是,我和他交手近百招,他的剑法好像闹着玩儿似的。”寂公子道。 灭公子皱了皱眉头,随着距离的靠近,他又发现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他手上的……是一把锈剑?” “不错,和灭公子你不同,他并不是一个尊重剑道的家伙,用什么武器都不奇怪。” 剑非显然也早已发现两人,可他还是这么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仿佛前方的两个顶尖高手并不存在。 蔑视,赤果果的蔑视。 灭公子有些恼怒,他踏前一步问道:“你就是剑非?” 剑非并未回答,而是把自己手中的锦盒打开,向众人其展示空空如也的内部,然后随手丢在一旁的草地上。 “你手上的那把,就是你的剑?”灭公子追问道。 剑非呆滞地看着手中的锈剑喃喃道:“嗯。” “它怎么变成了这样?”灭公子质问道:“你!不配用剑!” “哦。”剑非的语气依旧木讷,但眼神却逐渐清澈。 “噌”的一声,灭公子剑已出鞘。 他的剑亮如秋水,在暴雨之中,剑身上竟未沾一滴水! 灭公子的剑叫“凌寒”,是前不久模仿一位先祖的佩剑铸造而成并与之同名。 他平日用剑十分讲究,对这新铸的凌寒更是爱惜。 亘海寒玉作磨剑石, 京城妙妍坊的百花缎做拭剑布, 华天司匠作监的同款剑油, 东临城远见所铸造的剑鞘, 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晚春时节的凌寒剑像是天气转暖时不知所谓的一个冷颤。 让人不禁怀疑冷的不是雨,而是自己的心。 第6章 天算(3) 灭公子指责剑非不配用剑,谁知对方竟只用无所谓的态度回了一个“哦。” 在他看来,说一个剑客不配用剑,那是天大的侮辱。 如果有人这样说自己,他会立即出手将对方的头砍下来。 这个剑非难道就真的毫无身为剑客的自尊吗? “剑非,你好歹也是一名剑客,你的孤高呢?你的傲岸呢?”灭公子在动手前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谁规定剑客一定要孤高和傲岸?”剑非好像不大理解灭公子的意思:“这两样东西能让你变得更强吗?” “你!!!”灭公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寂公子和一众手下,险些笑出了声。 可这剑非固然说得在理,但他们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立场。 “灭公子,别和他废话,你我联手将这个小丑拿下!”寂公子道。 “不,”灭公子像预料之中的那样缓缓摇了摇头:“这是剑客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出手。” 一个对剑不虔诚的人,不配拿剑。 “好,那你自己小心。”寂公子后退半步。 灭公子虽然恼怒,他的剑却是冷静而平稳的。 起手一式便中宫直进,如蛟龙入海,毫无保留。 也正是从起手式起,他要通过剑向对手传达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比你强! 果然,剑非侧身避让,锈剑亦不敢和凌寒直接碰撞,只能绕着剑锋游斗。 如寂公子所料,灭公子的剑法又大有进步。 辛王出身行伍,战功卓着。 其剑法自然也是从百年前血肉横飞的沙场中练就出来的。 即使对手只有一人,那展开的剑光也好似可以对抗千军万马。 与当今主流的剑法相比,少了几分飘逸灵动,却多了几分血腥和霸道。 灭公子似乎想告诉剑非,剑法是杀人技,不是用来切磋的舞蹈。 凌寒是一把漂亮的剑,但却把这种与它的外观风格截然相反的剑法驾驭得很好。 和女人一样。 越漂亮的剑,越危险。 而剑非那把锈剑在凌寒剑的对比下,被从不起眼衬托成了丑陋。 剑非的剑法虽然还是让人琢磨不透,但他的锈剑显然是不够用了。 “乒”的一声,二人兵刃相撞,火星四射间,倏而分开。 骤雨已停。 寂公子看到,锈剑上多了个缺口。 毫无疑问,第一阶段的战斗胜负已分。 这次剑非并未托大,上来便以左手迎敌,可顶尖剑客间的战斗会让兵刃的差距更为明显。 锈剑终究不过是锈剑而已。 在她看来,眼下的剑非只有两条路可选。 一,展露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从而让大家知道他的师承来历。 二,死于灭公子剑下。 可出乎她和灭公子预料的是,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却见剑非主动后退两丈,擎剑当胸,然后缓缓挥舞起来。 那舞动的节奏仿佛道士捉妖时耍的桃木剑,虽有腔调却不知所云。 可下一刻,他的面具,他的黑袍,他的身影竟越来越模糊。 灭公子轻轻“咦”了一声,作为顶尖剑客,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对手身上似有诡异之处。 灭公子挥剑迫近,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仿佛云遮雾绕,既看不清剑非,也看不清那把锈剑。 忽然云雾之中有一剑刺出,那剑速度并不快,灭公子闪身避过。 接着是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都被他轻松挡了下来。 灭公子觉得,自己只要再有一息便可突入这奇怪的云雾之中,看看剑非究竟在搞什么鬼。 这种故弄玄虚,却又软绵绵慢悠悠的招式,大概只适合让自己多活片刻。 第五剑时,云雾忽然散了。 灭公子终于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对手和他的剑。 可他错了,那并不是第五剑,云雾散去后,等待着他的是第五剑到第五百剑。 无数剑影朝灭公子同时刺来,比刚才的暴雨更加密集。 他大惊,连忙将剑划圆,抵挡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乒乒乒乒乒……” 剑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可刚才在暴雨中尚能不沾一滴水的凌寒竟被锈剑完全压制住,既无法前进,亦无法摆脱。 灭公子只觉自己在和一场雨搏斗,不仅防不胜防,而且想要战胜对手,就只能杀死那片云。 可云在天上,凡人怎么可能碰得到云呢? “扑!” 灭公子左臂中了一剑,很快,右腿又中了一剑。 鲜血随着激烈的战斗从伤口处越流越多。 灭公子不相信,一生痴迷于剑的自己竟要被一个不尊重剑的人击败吗? 这人使得究竟是剑招,还是妖法? 对,肯定是妖法。 但世上没有妖法,只有无法理解的对手。 眼看灭公子命在旦夕,一旁的寂公子只得出手相助。 所谓旁观者清,她虽不是剑客,却在一旁看得明白。 可看得明白,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这些天满脑子都是锦盒的寂公子不难发现,剑非这一连串的路数似乎和那个着名的江湖传言若合符节: “山峭水映,有刃沛然,一息一剑,十息百剑。” 为什么? 人算终究还是不如天算? 难道剑非手里那把普普通通的锈剑便刚巧是百余年来无数人一直苦寻未得的沛然? ———————— 因本书为多视角叙事且剧情结构较复杂,为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重要剧情,会在《剑语》前梳理时间线。 备注1:梳理出的时间线为当前已有文本内容,不涉及剧透,包含角色得到的外部信息和主观推理,不一定为客观事实,所以部分事件存在矛盾。 备注2:仅梳理统领全书的事件以及与接下来剧情有关的事件,暂无关联或伏笔已经完全回收的事件将不会提及。 备注3:时间线以故事开始的时刻即“江叶舟乘船抵达萱明镇”为分界点,发生在该时间前的事件标注为:xx前,发生在该时间后的事件为xx后(xx为具体时间) 未知时间前:何问之受某人所托协同弟子许妄言、楚策以及再传弟子编纂《剑语》,以剑为引记录不同历史时期剑客们的事迹。 几百年前:许妄言创建妄言楼。 百余年前:无名剑客依靠沛然剑击败霜虹派掌门高厌今。 百年前:鸢国辛王高风战死,尸体被焚毁。从人将沛然剑鞘装入锦盒带入其墓葬中。 三个月前:临渊教众在辛王后裔灭公子的带领下挖掘辛王墓,获得锦盒。 两个月前:江叶舟在瞿山击败强盗救下岳雁谣。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十日后:江叶舟寻得沛然剑,战灭公子。 第7章 《剑语.名剑.沛然》(1) 【许妄言问曰:“以天道喻剑道,何如?” 何子曰:“不知其可也。天之道,油然行云,沛然下雨。”】 ——二十三世纂官《剑语.名剑.沛然》 “两个月。”黄菜牙伸出两根泛黄的手指,对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道。 黄菜牙是个游方郎中,由于大门牙不知为何露出一抹难看的绿色,所以大家渐渐忘了他的本名,都喊他黄菜牙。 但鲜少有人知道,他师承宫廷御医。 只是如今乱世已持续了近百年,今天的皇帝明天的阶下囚。 国家没了,宫廷自然也没了。 师父死后,黄菜牙靠着他老人家留下的半本行医记录落拓江湖。 当然,眼前这个男人与他相熟,对他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所以对方对黄菜牙的判断毫不怀疑。 具体的表现方式是扔下几个铜板,然后转身离去。 “吴铭,你疯啦!”黄菜牙急了:“就剩两个月的命你要上哪去?你留在老子这儿老子还能让你多苟一个月。” 那个叫吴铭的男人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五官没什么特别。 这样的人放在人堆很快就会消失。 他听了黄菜牙的叫骂,只答非所问地淡淡道:“我是一名剑客。” 黄菜牙道:“呵,剑客?剑客很了不起吗?” “你要是早点听我的话,而不是整天沉迷你那剑式,会沦落到今天这步?” 吴铭的脸微微抽搐:“行云剑式,成了。” 听了这话,黄菜牙也是一愣:“成了?” “成了。” “成了更应该在我这住下,你苟上三个月,收个徒弟,把剑式传下去。” 黄菜牙虽不懂剑,但知道这行云剑式乃是集吴铭一生剑术之大成所创,没想到在他死前居然真的能够成功。 他相信,吴铭现在最看重的事情就是如何将自己的毕生心血传承下去。 谁知,对方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行云剑式至繁至简,首重心性和悟性。就算我还有十年时间,也没把握找到适合传承的徒弟。” “何况,我这样的无名之辈,谁又愿意当我的弟子呢?” 黄菜牙道:“收不到弟子也无妨,你把剑式写成秘籍,后来人自能习得。” 吴铭道:“我虽苦研十数年,但行云剑式的窍门化作剑诀说来不过几句话。哪有人会对着几句话日复一日地探索其中奥秘?” 黄菜牙一想也是,自己连看小说都一目十行,更何况是剑诀这种无聊的东西。 “再说,谁愿意相信一个无名之辈写的剑诀里能有什么惊世神功?”吴铭继续道。 是人都是要看回报的,耗心劳力一番可能一无所获,没人会做这样的蠢事。 “就算他们知道里面的剑招厉害,但天下高手何其多?学剑的选择又何其多?我死后,剑诀很快就会被淹没在尘埃之中。” 黄菜牙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里离霜虹派似乎不远?”吴铭没头没脑地问道。 “不算太远,大概一周的路程。” “一周后,我这隐疾……” “一周后还不会影响到身手武功。”黄菜牙似乎猜出了他想做什么。 “这些年……多谢。” 吴铭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往后的日子里,黄菜牙再也没有见过他。 …… 七日后,剑吟山,霜竹峰 “掌门师兄,你怎么看?”霜虹派铸剑长老梅显顺问道。 掌门高厌今并未答话,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他的手上有一封拜帖,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人言:“凡学剑者皆宗王灿,宗王灿者必崇霜虹。” 吾独不然也。 私以为断虹七十二式徒有虚名,天迈剑法其实难副。 明日正午邀斗贵掌门于洗剑峰顶,不使第三人往之。 切切。】 送来拜帖的人口气很狂,但他的确有狂的资本。 接受拜帖的是派中首徒,也是梅长老的儿子梅轩。 梅轩为了了解这个前来挑战之人的底细,便出手试探。 毕竟,掌门日理万机,如果把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光是应付这些挑战者,就得让掌门累死。 梅轩并非庸手,位列风抟榜人榜第五十九。 可一招之间,就被那个挑战者用剑架住脖子。 于是,这封拜帖被直接送到了掌门手上。 霜虹派盛名在外,高厌今更是天榜第七的高手,每年前来挑战的人不在少数。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上来就先把霜虹派的武学贬低一番,可贬低对手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若是输了,则说明自己连这样的武功都无法破解。 赢了,则缺少含金量。 因而多数前来拜山的挑战者无论实力如何,都会先礼貌客套一番,吹一通彩虹屁。 谦虚些的说自己来学习,嚣张些的说自己来讨教。 虽然霜虹派底蕴深厚,这些挑战者最终的结局也是不问可知。 可选择打上这么一架的人,多半是想要扬名立万的。 所以他们会事先请好妄言楼的执事前来见证。 就算最终不能获胜,但只要多过上几招,也够出去吹一阵子了。 但拜帖上却说比武当天不要让第三个人在场。 一场闭门较量。 这倒怪了。 “你说,这人会不会与我们霜虹派有什么仇怨?”梅显顺摆出了剩下唯一的可能性。 高厌今摇了摇头:“也不像,若是为了报仇而选择生死相博,那洗剑峰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洗剑峰是平日里诸人练剑之处,主动让自己的仇人在熟悉的场地作战,怎么想也有些奇怪。 可事到如今高厌今别无选择,别人骂到头上来了,身为掌门,他必须予以回击。 第二日正午, 高厌今手持佩剑如约来到洗剑峰顶。 出于对对手的尊重,那里早已被派中管事清空,在山路上设下任何人不得通行的牌子。 “阁下与我霜虹派有仇怨?”高厌今问道。 他见对方是个中年人,看上去普普通通。 但击败梅轩的那一剑做不得假,绝不能等闲视之。 “素无仇怨。”那人答道。 高厌今点了点头,他看不出此人底细,但大概了解了对方的动机。 估计这人一生执于剑,痴于剑,倒不是很在意声名。 可半生练剑,总会想找个高手印证一番的,于是他找上了自己。 至于拜帖上的挑衅,无非是想激自己全力应战。 办法虽然幼稚,但有效。 现在的高厌今战意勃发。 第7章 《剑语.名剑.沛然》(2) “我们开始吧。”那人道。 “但阁下握剑的手还在抖。”高厌今道,不止如此,他注意到对手的手上还有一条形状独特疑似是胎记的暗紫色斑纹。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涩声道:“见到你,我有些紧张。” 高厌今万万没想到,这个在拜帖上口气无比张狂的剑客居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后生一样主动承认自己紧张。 事实上,很多人在见到高厌今后都会紧张。 霜虹掌门,绝顶剑客这两大头衔像是两座大山,能让对手未战先怯。 高厌今从表情判断,对方确实有些紧张,但紧张之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不急,等等。”高厌今道。 自己已经占据地利,若是对方因为紧张而无法发挥全部实力,未免胜之不武。 半炷香不到的功夫,那人的手已稳了下来。 “多谢高掌门,可以了。”那人点了点头。 高厌今说了一个“好”字,随后双手握剑,示意对方可以进招了。 那人也不客气,立即拔剑出鞘。 他手里的剑,是一把好剑。 相比他那打着补丁的长袍和鞋底几乎被磨平的布鞋而言。 不难看出这名剑客的生活并不宽裕,但他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自己的剑。 剑胚一体塑形,用的是难得一见的镔铁。 但终究能看出是镔铁的细碎边角料熔铸而成。 而高厌今的剑,是一整块镔铁。 剑刃上的寒光与剑身上的天然花纹无不昭示着自己和主人来历不凡。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过了百招。 高厌今察觉到对方的剑法里有些许海外乾国的路数,也有些许东边繁花派的阴柔。 显然,此人在游历之中学习了各派所长。 而这样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能凭着杂糅百家的剑法和天榜第七过上百招已可称得上是匪夷所思。 可高厌今毕竟是一代宗师,他发现此人虽剑法高绝,海纳百川,但似乎尚没有将所学融为一体。 于是,他施展门中最为精妙的剑式,誓要让对方收回那句“徒有虚名”。 可面对来势汹汹的高厌今,对方的剑却东游西逛,而且越来越慢。 高厌今虽未见过这种招数,但到底阅历广博。 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剑招似乎极慢,实则剑路经过精心设计,如雾似幻,将周身守得密不透风,寻常的剑招肯定攻不进去。 从直觉判断对方现在摆出的架势仿佛一张拉满的强弓,如今蓄势待发的状态只是某个厉害招式的前奏。 高厌今抽身回剑,凝神细看。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主动进攻,想办法破解对方的架势。 二是先行稳守,等待对方的惊天一击。 可在他选择之前,那人却先出剑了,那剑来势不快,剑路也不刁钻。 高厌今慎重接下,却发现对方虽然一剑刺出,那蓄势待发的架势竟然没有破。 这是什么怪招?攻击的同时竟能保留防守的架势。 天下居然有如此圆润周密,攻守一体的剑式? 后续的几剑依旧平平无奇,可高厌今依旧不得不仔细应对。 他感到自己似乎在同时和两名剑客作战,一名剑客与他游斗以创造机会,另一名剑客则伺机一击致命。 应付前者的同时,更要防备后者的突袭。 在高厌今刚看清剑式的本质时,突袭来了! 剑光像雨点一般落下,即使渊博如霜虹掌门也没见过如此多,如此密集的剑击。 那简直不是凡人拥有的速度,而由慢到快的变化也是在一瞬间完成,令人防不胜防。 高厌今振奋精神,使出毕生所学与之对攻。 二人的剑光几乎将整个山头笼罩,剑身碰撞的声音也密集到几乎连成一线。 剑光散去,二人持剑伫立原地,中间相隔一丈。 高厌今的袖子破了一个口。 “我败了。” 如果是生死搏斗,用上霜竹心法的高厌今未必会输。 可这是剑客之间的较量,袖子上的破口已经说明在剑技上是对方胜出一筹。 “承让。”那人拱手道。 “你这剑法十分厉害,却是我从未见过的。”高厌今诚恳道。 “它叫行云剑式,是我自创的招数。” “行云剑式,行云剑式……原理如此,难怪……”高厌今自言自语道。 云飘逸无定,雨滂沱如幕。 云雨本是一体,以云起势,以雨破局。 故而这剑式起手极慢以积蓄力量,随后则将积蓄的剑意全部释放,成为生平仅见的快剑。 可知晓了这剑式的诀窍又能如何呢? 看别人用和自己使出来是两码事。 这剑式看似没有几招,但讲究一个自然而然。 高厌今自忖以自己的武学修为恐怕练上十年也未必能够掌握。 原因无他,身为掌门的自己并没有对方那样甘于寂寞虔诚于剑的心境。 “阁下怎么称呼?如此身手,何以在至今寂寂无名?”高厌今问道。 那人惨然一笑:“在下吴铭吴姓。” 毫无疑问,高厌今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吴铭不想骗他,但自己的目的却也得达到,好在自己这姓名提供了一些便利。 看对方不愿说,高厌今也不再相逼。 吴铭又鞠了一躬道:“高掌门,之后的事情,多有得罪。” 说完,他便下山去了。 惘然的高厌今直到两个月后流言传来,才领悟对方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 一个月后,玄理城的一间铁匠铺。 “客官,您要的东西做好了。”冯铁匠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吴铭。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吴铭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勉强掏出银子递给对方:“做的不错,谢了。” 冯铁匠笑嘻嘻地接过钱。 他本在怀疑这么奇怪的客人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企图,直到此刻对方爽快地付了钱,他才放心下来。 毕竟,没有人会提那样古怪的要求: 打一副剑鞘,却不告诉铁匠要配什么尺寸的剑,还说随意即可。 当然,关于这副剑鞘,吴铭也有自己的打算。 世人皆喜不劳而获。 若说剑术卓绝,秉性俱佳,钻研剑式便有可能战胜天榜高手,大部分人是不愿为这渺茫的机会付诸努力的。 可若说有一把神剑,普通的武林中人拿到手便可战胜天榜高手。 江湖上自会将之视为秘宝,你争我夺,与之相关的传说便会深远地流传下去。 同为剑客,品行高洁的霜虹掌门应该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不会将秘密泄露。 吴铭相信,只要宝剑的传说仍在,隐藏其中的剑诀就不会失传。 那么即使百年过去,终会有天资卓绝,心性淡泊,随遇而安之人领悟其中奥秘。 届时,自己毕生的心血便会重现于世! 一个月后,江湖盛传: 山峭水映,有刃沛然,一息一剑,十息百剑。 第8章 雁过留痕(1) 剑非只觉得新领悟到的剑式使来自然而又凌厉,至于刺中黄袍人那几剑,不过是顺手为之。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破解剑鞘的秘密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一来,他并不像旁人那样渴望得到沛然剑,所以忽视了剑本身的价值。 加之他发现剑鞘内部的空间很大,并不像用来存放轻灵一路的剑。 而百年来无人真正见过沛然。继而想到这剑本身有可能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并不存在。 二来,出门时刚好下了场雨,他看到云的移动慢慢吞吞,这雨却说下就下。 所谓“山峭水映”,既能出现在悬崖峭壁上,又能倒映在水中的东西暗指的便是无处不在的云。 那么“山峭水映,有刃沛然”的意思便是说有云的地方就有沛然剑。 油然行云,沛然下雨。 如果将这种天地间的意象化为剑式,先以慢剑防御,再以快剑进攻。 由于剑招先慢后快,所以第一息的时候只出一剑,等到第十息的时候,却已经出了一百剑。 又刚好与那江湖传言的后两句相吻合。 显然,那个战胜前代掌门的无名客是个绝顶高手。 但由于其声名不彰,大家更愿意相信他能有此成就是借助了非凡的宝剑。 剑非心想:这剑式与行云布雨之势暗合,不如就叫“行云剑式”吧。 风驰电掣间,黄袍人已被压制得无法移动,可那个讨厌的寂公子偏又出手了。 另一个坏消息是,如此快速而激烈的剑式对锈剑的负担太大,它随时有可能化成碎片。 在剑非隐约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便放缓了剑速,这也使得寂公子得以顺利加入战局,替黄袍人挡住攻势。 但剑非也不傻,锈剑的确是不行了。可他看得真切,那黄袍人手中的可是一把宝剑呐! 这黄袍人恐怕也大有来历,他的剑法霸气绝伦。 可怪的是明明剑法大开大合,像是男人的剑法,手中的宝剑却纤细尖锐,像是女人用的剑。 不过,剑非对剑向来是不挑的,男人女人无非是刻板印象,能伤敌便是好剑。 于是,他抓住机会,一脚踢向黄袍人的手腕。 本就有伤在身的后者根本拿捏不住自己的剑,被剑非这一脚踢得脱了手。 剑非伸手去夺,却见寂公子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她以左手的袖袍缠住锈剑,右手隔空掌力一催,黄袍人那把宝剑便直着飞了出去。 火花飞溅,“凌雪”已插入远处的崖壁之中。 剑非一看这架势,知道暂时是拿不到那柄宝剑了。 锈剑将碎,自己又面对两大高手的围攻(虽然一个已经受伤不轻),算起来明石先生他们也该顺利跑路了。 所以,久斗无益。 撤! 他挽了个剑花,吸引两人的注意力,随后一步跃走。 黄袍人受伤不轻,寂公子似乎也不欲追击,周围的那些手下自然更不敢拦他。 于是,剑非施展轻功,很快逃之夭夭。 盘陵县太近,是个是非之地。 在沱阳城曾被那伙人盯上,也不安全。 所以一路兼程,江叶舟直接跑到了来凤城。 说来他已有近三日没有睡个好觉,一路又是追杀又是鏖战。 他这副身体虽然年轻,但早已习惯了躺平,受不了这种强度的摧残。 来到城中后,江叶舟在客栈开了间房,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在睡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后,他悠悠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仿佛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江叶舟拉开窗帘,这客房朝南,带着独立的庭院,院内鸟语花香。 这样的客房当然不便宜。但不要紧,江叶舟现在身怀一千一百两银子的“巨款”,是个不折不扣的有钱人。 在让自己舒服这个问题上,他是从不吝啬的。 洗漱完毕,又撸了半晌一只误入庭院的野猫后,江叶舟感到腹中饥饿。 他缓步走出客栈,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人活一辈子果然还是不干活最舒服,不管是劳心还是劳力都不应该成为活着的目的。 行出数十步,却见巷口有一个小乞丐正乞讨。 他的衣衫并不如何破旧,身前放了个小碗,小碗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绢布。 布上似乎写明了他沿街乞讨的原因,以博得更多的同情。 江叶舟打眼一看,绢布上写了个比较老套的故事: 说这小乞丐的母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 而他的父亲是个武师,得知给妻子治病后说要出去赚钱,结果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想必是抛妻弃子跑路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当街乞讨,为母治病。 江叶舟微微点头:是个感人的故事,但可信度不高,有八成以上的概率是现编的。 不过他还是丢下一两银子到那个小乞丐的碗中。 一来他现在不差钱,二来万一这故事是真的也算是稍尽了些绵薄之力。 就算故事是假的,这小乞丐是骗子,反正一两银子也没多少,就当喂了狗了。 出了小巷,来到来凤城的西市大街,先找了个驿站把从黄岐那弄来的《定青山》心法寄回去。 然后就看到前头有两家饭馆对门而开。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左边那家饭馆排起长龙。 右边那家虽然也有不少客人,但能看到尚未坐满。 于是,江叶舟果断走进右边那家找了张空桌坐下。 虽然他要晃悠到剑典修完再回山,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可把时间浪费在排队上那完全是两码事。 他本就不喜人多的地方,而且绝对不信左边那家店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值得排那么长的队。 那些排队的人里大概一多半是商家请的托。 这年头经济不景气,开个饭馆也得勾心斗角。 食客拿不定主意,只好从众,历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商家也没办法,比起提高食物的品质,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心思在营销上。 江叶舟慢悠悠地咗着一碗小米粥,配上一笼汤包和香醋。 待到吃了个七分饱,抬眼一着对面的队伍几乎没有动过。 唉,何必呢? 第8章 雁过留痕(2) 结账的时候,店里的小厮递来一个精致的红色小荷包。 江叶舟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枚铜板。 他不解地看了小厮一眼。 后者笑着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是喜钱。这半年,凡是在咱们店里消费的客人都能获得这个小红包。” “喜钱?什么喜钱?” 那小厮道:“咱们这家店的大东家是大名鼎鼎的岳清和岳老爷。岳家的小姐已经和霜虹派的一位少侠订婚了。” “所以为了庆祝这件喜事,店里才搞了这个活动,让大家沾沾喜气。” 拿到自己喜钱的江叶舟哭笑不得。 岳父大人的确有商业头脑,借着婚事的由头给顾客返个利,不知能不能借着优惠多赚一笔。 看着眼前的喜钱,便又想到了岳小姐。 这里是来凤城,岳家大宅就在城外不远。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先和岳小姐见一面。 除了对这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有些好奇外,他觉得洞房的时候掀开凤冠上的珠帘才见到彼此是对双方的一种惊吓。 本朝风俗开化,不存在什么大家闺秀出嫁前不得抛头露面的陈规陋习。 像江叶舟和岳雁谣这样婚前没互相见过的反倒有悖常理。 仔细想一想,刚见面的两个人,认识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赤诚相对并共度人生的大和谐。 尴尬。 除了这个词,江叶舟想不到别的。 先熟悉一下总没错,自己反正刚好在这江南。 难不成还让岳小姐一个大家闺秀成婚前先跑到剑吟山来和自己熟悉? 不合适。 可第一次上岳家是不是得带些礼品?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的。 对江叶舟来说根本没有这样的烦恼——他决定直接空着两个手去。 之前来剑吟山提亲,岳父不也是空着手来的吗? 何况岳小姐的红纸他也看过。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老人家和岳小姐雅量高致,根本不是那种在意繁文缛节的人。 再说,这定安道的地头上,岳清和岳老爷是什么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在来凤城给岳家买礼物和给皇帝送锄头有什么分别? 你江叶舟送那三瓜两枣人家根本用不上。 没必要,浪费钱。 既然以上理由已经十分充分,那么空着手去就绝不是因为江叶舟怕麻烦。 出了城,江叶舟问明方向便向岳家大宅行去。 通往大宅的小径并非官道,但由于岳家的身份和势力非同一般,小径两侧被打理得很好。 江叶舟行至半路,遇到一座枪王庙,看起来年代古旧,估计在岳家发达之前便在此处了。 世上的枪仙庙不少,枪王庙却不多。 枪仙庙供奉的是枪仙张彻,他与王灿、孔姬等人一样都是传说中的仙人。 不仅擅使枪棍的武林门派供奉他,军中帅帐里也供奉他。 因为他还是传说中掌管军争的神仙,想要战无不胜,自然得给他老人家上两炷香。 在江叶舟看来,剑仙枪仙什么的,大概率都是胡诌出来的人物。 可枪王却是真实存在的人,他姓蒋名笛,乃是本朝的开国大将。 说来现在的江叶舟也与他有些缘分,因而进得庙里帮他的泥像掸了掸灰尘。 他能领悟到行云剑式是托了沛然剑鞘的福,而按照风云阁的说法沛然剑鞘是从辛王墓里被挖出来的。 而那位举世无双的剑客辛王高风便是被这位蒋笛斩于马下。 所以,蒋笛是把辛王送到墓里的人,虽然大概率不包含尸身。 故而江叶舟能有此奇遇,也算托了他的福。 可惜天妒英才,这位蒋笛在斩杀辛王的当夜便暴毙而亡。 有人说是辛王的魂魄索命,对这种扯淡的说法,江叶舟是不屑置评的。 不过身为剑客的他也并不觉得蒋笛的本事有多大。 传说和蒋笛交手前,辛王已经病重,实力肯定大受影响。 战场之上长枪本就有优势,单刀破枪是包括江叶舟在内的所有短兵使用者所需应对的永恒课题。 虽说枪王于本朝有大功,但蒋笛有个坏毛病江叶舟不是太喜欢。 这位枪王在战胜对手后喜欢把人家的尸身拖回军营作为炫耀。 人都死了,大家伙都知道是你杀的,以这种方式耀武扬威未免太过恶劣。 在江叶舟看来,对手不需要刻意尊重,但也没必要刻意侮辱。 所以他掸去灰尘便停了手,并没有想要再多上两炷香。 扫完枪王庙,江叶舟在黄昏前来到了岳家宅子的大门。 其实,这一路上他也遇到几个岳家的仆从往来。 这些人遇到江叶舟只是警惕地打量一眼便匆匆离开,不免让他觉得这宅子的气氛有些阴森诡异。 “笃笃笃” “岳”字的牌匾下,他敲响了朱红色的大门。 在说明身份和来意后,便有仆人小跑入内通禀。 随后,开门的管事把江叶舟请进院内。 在江叶舟的眼中,这岳家大宅不是什么府邸,而是一整片园林,北方出身的他很快在里面绕得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在管事的带领下来到一栋形似会客厅的建筑前,便看到岳清和站在门廊迎接。 他看到江叶舟后,热情地唤道:“贤婿,哎呦,贤婿啊。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江叶舟躬身下拜:“家师托我来附近办点事,想着岳父大人的府宅就在左近所以顺道前来拜见。” 落座后,岳清和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贤婿此番前来是想和小女先见上一面吧。” 江叶舟面上一红:“正是。” 岳小姐虽然见过他一面,但大概也只是远远地一眺,而他则更是压根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以本朝的风俗来看,江叶舟的请求是合情合理的。 但岳清和却道:“唉,不巧得很。上个月的时候,小女随她的师父北游学琴去了,归期不定。” 江叶舟一想这岳小姐还真有些意思,人家大小姐学琴足不出户,都请老师上门。 她却直接和人跑了,一边游历一边学。 仔细想想和她的相遇地点——瞿山。 历来瞿山看秋不看春,那个时节,除了自己,谁会往瞿山上跑? 难道她也知道瞿山春景的妙处? 见不到岳小姐,江叶舟不仅有些许遗憾,还有些许担忧。 “岳父大人,北地最近不甚太平,小姐的安全问题……” “哦?怎么说?”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三个月前朝廷的一批要犯自青烟道押往罗云道的途中被一伙高手劫了。”江叶舟道。 岳清和摸了摸胡子,似乎对这件事有些兴趣:“贤婿怎知劫人的是高手?” 江叶舟道:“负责押送的童副将和关校尉皆是人榜高手,结果却一死一重伤。如果贼人不是高手,很难想象会是这种结果。” 岳清和又问道:“那这些犯人中有什么特别的吗?” 江叶舟道:“其中的一些入狱前的确是武林好手,可似乎也犯不着冒着与朝廷作对的风险。这些人具体有什么目的,家师也想不明白。” 岳清和道:“这么大的案子居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看来朝廷也是觉得此事于官家威重不利,所以封锁了消息。” 江叶舟道:“不错,虽然我们霜虹派离事发地点比较近,但也是上个月才靠着江湖朋友的消息才得知此事。” 说起来上个月来剑吟山提亲时岳老爷虽雇了高手在旁保护,但没遇上那伙人也算是吉人天相。 第8章 雁过留痕(3) 听了这话,岳清和面色却并不凝重只是道: “没事,谣儿他们去的乃是暮天道,与此无涉。而且事情已经过了三个月,想来那些人光是躲避朝廷追缉就已伤透了脑筋,应该无暇再犯案了吧。” 江叶舟心想岳老爷这个当爹的心可真大,明明两个月前女儿才出了事,这次要是再有个万一,未必还能有人相救。 而且暮天道也不算太平,前两个月还在闹海寇,虽然很快被朝廷派兵平定,但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个第二回。 不过如果岳小姐和师父两个人轻装简行,而不是像上次那样找一队人抬个轿子,的确不容易成为目标。 岳老爷既然无所谓,江叶舟便也不再多言。 不多时,岳小姐的娘亲也即江叶舟的岳母——范文璃也出来相见。 她出生本地书香门第,家里本也是豪门望族,上溯三代皆有族人在朝中为官。 只是到了她这一辈,人丁不旺,人才更是凋零。 渐渐走入“富不过三代”的怪圈之中。 但这一切与范文璃关系不大,她是岳清和的结发妻子。 早在他还未发家时便不顾家里反对嫁了过去,现在自然也过得最好。 范文璃看去不过四十来岁,身材虽略显富态,但肌肤白皙,看上去驻颜有术。 她将江叶舟上下打量一番,又环视一周。 发现他是空手来的,脸上虽有不悦的神情,却只一闪而过。 若非江叶舟眼尖,其实也看不出来。 不过他倒不是特别担心,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自己这些毛病早些让人家知道,也好早点适应。 江叶舟的做法虽然脸皮厚,但总比婚前装得人模狗样,婚后原形毕露来得好。 不过岳清和执意留他过夜,说翁婿之间怎么也得小酌一番。 江叶舟推却不过,只好从命。 吩咐下人准备晚膳后,岳清和唤来一位名叫翠竹的婢女,吩咐道 “这是咱们家的新姑爷,小姐不在,你带着他参观参观后院吧。” “这不合适吧……”江叶舟有些为难。 历来后院都是一家人生活起居之处,他跑到后院去就等于窥探人家隐私了。 岳清和摆了摆手:“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一家人了。” 其实江叶舟来到岳府拜访,除了想见岳小姐一面外,还存有别的心思。 这桩婚事自己占了不小的便宜,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得亲自来看看岳家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容易想到的比如岳小姐被许给了某个她不喜欢的人,父母催她结婚催得烦了,所以拿自己当挡箭牌。 可从岳父母的表现来看,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再比如岳小姐虽然未婚却同时和许多人有染,在周遭坏了名声,所以让自己接盘。 可在来凤城附近却没有听到类似的风言风语。 而且岳清和主动邀请自己参观后院,如此坦荡,倒是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江叶舟跟着翠竹穿过层层叠叠的假山与廊道,来到后院。 翠竹道:“姑爷,天色不早了,我只带你看看小姐平日起居之处可好?” 江叶舟点了点头,毕竟生活在这座大院子里的人只有一位将要和自己过一辈子。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处天井,天井一角有一座凉亭,凉亭上放了一架琴。 显然,这是岳小姐平日里抚琴怡情之处。 江叶舟心道:像这样的大户人家,若将琴布置在凉亭中,周围一般是个风景别致的花园才妥当。 可这天井却空空荡荡,多少有些违和。 在江叶舟这个江湖人看来,这么大一块空地还什么都没有布置,用来练武倒是正合适。 但岳小姐是肯定用不上的,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任性吧。 穿过天井,二人来到一座典雅精致的别院前。 “这里就是小姐的闺房了。”翠竹介绍道。 “这是你家小姐的墨宝?”江叶舟指着别院门廊上挂着的一幅字帖。 “正是,姑爷不愧是名门高徒,果然好眼力,这么远就看到落款了。”翠竹称赞道。 “嗯,算是吧。” 其实除了落款,江叶舟也认出字帖上的字迹和红纸上的一模一样,端庄而工整。 不过这些字帖的落款都是印章,那张红纸却是签名和手印。 足见岳小姐对婚姻大事还是上心的,不用印章也算是一种真诚。 翠竹走到房门前,欲推门而入。 江叶舟为难道:“你家小姐又不在,随便进闺房,不好吧。” 翠竹抿嘴笑道:“姑爷也忒见外,还你家小姐长,你家小姐短的。再过不到半年,就是自己娘子了,现在进去看看又有何妨?” 江叶舟心想这婢女活泼善辩,看来平日里岳小姐对这些下人也是不摆架子的。 这点甚合他的心意。 江叶舟不喜欢伺候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伺候。 不喜欢被别人管,也不喜欢管别人。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叶舟也不再矜持,随着翠竹一起进屋。 房内除了陈设颇具品味外,最先吸引江叶舟注意力的是房间一角摆了张小桌,小桌上有一张棋盘。 棋盘上摆了一副残局。 他定睛去瞧,却见黑白双方纠缠不休,征子劫争凌厉逼人。 本来棋至中盘互不相让,可从现状判断黑子似乎以妙手屠掉了白子中部的大龙。 而白子仅在黑子腹地一角做活两眼。 棋局下到这个地步,若论目数,自是黑子占优。可论棋势,胜负似乎又犹未可知。 所谓“金边银角草肚皮”,双方胜负的关键便在于白棋深入黑棋腹地角落的活棋能否发挥作用。 见江叶舟对着棋盘发呆,翠竹解说道:“这是小姐出门前和她的师父下的残局。” “她吩咐在她回来前不要乱动。” “教琴的师父还会下棋?”江叶舟问道。 “对呀。”翠竹一脸无辜地猛点头。 这棋盘看上去落了一层灰,岳小姐竟出门这么久了吗? 可算来两个多月前,她才在瞿山与自己相遇,之后应该就回到了家中,和父亲张罗提亲的事情,然后才是和老师出门。 一个月的时间棋盘上竟落这么多灰? 似乎看出了江叶舟的疑惑,翠竹道:“姑爷有所不知,这些日子来凤城周围扬尘得厉害。” “房间里其他东西我们都是每日掸拭的,只是这棋盘因为小姐的吩咐所以没人去动。” “原来如此。”江叶舟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第8章 雁过留痕(4) 看罢棋局,他又看到闺房的另一侧挂了一幅画,依旧是岳小姐的落款。 看来未来的娘子不愧为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幅画工笔精妙,意境幽远,可画中的内容却令江叶舟有些疑惑。 画的主体是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山,在其上有一只孤雁飞过山顶。 就常识而言,大雁虽然飞得高,但绝不可能越过这种程度的高山。 而江叶舟疑惑的点在于画中的山峰虽高,却并不宽。 既然如此,这大雁何必高飞? 要知道对于鸟类而言,每高一分,所花费的气力和承受的风险都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要想穿越高山,从山侧绕着飞不是很好吗? 这大雁傻不傻江叶舟不知道,但对着一幅画较真也没什么意思。 他和翠竹逛完后院,又有下人来请,说是晚膳已备妥,老爷和夫人正在花厅相候。 饭桌上,自是免不了应对未来岳父母的一番盘问,江叶舟也都据实而答。 不过这两老都主要询问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似乎更看重三观和性格。 至于 “于掌门把玄心要诀传你了吗?” “想不想当掌门?” “是否打算参加三个月后在京师的青年英杰会?” “风抟榜上的排名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这些常规问题倒是一句没问。 看来这家人似乎真的不太看重世俗的东西,关心的只是这个年轻人以后对女儿怎么样。 毕竟要说物质,天下能胜过岳家的委实不多。 用过晚饭,岳清和拉着江叶舟对着月色小酌。 “贤婿啊,婚期只剩不到半年,这婚房是不是可以提前建起来了?”岳清和主动询问道。 不同于大部分问这个问题的女方家长,岳大善人还有后半句:“四进的院落,配上八名仆从,你看够不够?” “四……四进?”江叶舟长这么大从来没敢想过自己的居所有一天会变成这么个地方。 他本欲回答无需如此铺张,可转念一寻思。这房子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岳小姐将来也要住这里的。 江叶舟觉得若是只有自己,有个一进的院落已是极好。 可人家是大小姐,还能要求人家陪你一起受苦? 所以他只好回答道:“小婿受宠若惊,听凭岳父大人安排。” 岳清和满意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道:“嗯,再配梅兰竹菊若干,假山叠石,松柏杨柳……对了,贤婿,你不会遇到柳絮就打喷嚏吧。” “不会不会。”江叶舟连连摆手。 岳清和又盘算道:“我打算聘请苗清风设计宅院,哦,他是我们来凤城这儿着名的建筑师,据说曾经受到过明石先生的指点,水平非常之高。” “不过他的风格可能偏向于江南园林,与你们的北方审美略有不同。贤婿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人,但我对北方的建筑师不大熟,你要是认识也可以推荐推荐。” 江叶舟哪认识什么建筑师,他虽然对享乐方面颇有研究,但房子这样的大宗消费就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见他连连点头,岳清和继续道:“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宅邸的选址了。就安排在剑吟山附近?” 江叶舟道:“以我个人私心而言的确希望如此,可这么一来宅邸离您二老可就远了些。” 岳清和道:“你别看她这样,谣儿这丫头其实心里野得很,她在认识你之前就曾说过,若是嫁人就要嫁得远一些,看点不一样的光景。” 江叶舟心里苦笑:什么叫“你别看她这样”,自己能看她哪样?根本见也没见过,一句话也没说过。 不过他还是默认了这个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么就在门派附近选个风景好些的山头把宅子建了吧。”岳清和若无其事道。 “您的意思是把宅子建在山上?”江叶舟有些难以置信。 剑吟山可不是普通的小山包,在山上建一座四进的宅院需要花费怎样的人力物力? 霜虹派当年靠着前朝朝廷的拨款加之历经数百年才有如今的规模。 自己一个人结婚就弄这么大个工程? 可关键问题不在这里,江叶舟道:“剑吟山山高风急,您那日上来过应该知道,乘轿子的话要花三个时辰左右才能上山,只怕岳小姐生活多有不便。” 霜虹派多是轻功高手,大家若是急着赶路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上山。 可岳小姐养尊处优,上下山肯定要轿夫抬轿。这么一来,即危险又麻烦。 岳清和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摆了摆手:“她在山上生活,又不常下山,有什么关系?” “这事她娘和我商议过,谣儿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嫁过去之后不坐轿子,让她多走走山路,锻炼一下,对身体也有好处。还麻烦……” 说到这里,岳清和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即住了嘴。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他能猜到岳清和想要说什么。 岳小姐既然体弱多病,想来走山路是有些危险的,所以后半句应该是想要让他这个女婿多加看顾。 可为什么说到这里又不说了呢? 唯一的解释是老丈人把江叶舟的底细摸得透彻,知道他怕麻烦,所以小心翼翼,不敢提麻烦他的要求。 这倒奇怪了,岳家家大业大,江叶舟不过是个普通江湖人士。 可前者却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好像生怕他反悔退婚。 江叶舟心想:这岳小姐得多喜欢自己,才能连带着老丈人也这么谨小慎微? 只要出够一千两银子,连风云阁都好意思让他去玩命。 而岳老爷给的好处,光是在山上造个宅院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居然不好意思提出让女婿在女儿下山时看顾一下? 江叶舟虽然是懒狗,但也不至于懒到这个份上,于是主动道:“上下山时,我一定好好看顾岳小姐。” 娘子给摔伤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反正她也不可能天天下山。 见他这么说,岳清和感激地看了一眼,随后拍了拍江叶舟的肩膀 “贤婿,实话实说,谣儿当初吵着要嫁给你,我和她娘一开始是反对的。” 听到老丈人最初是反对的,江叶舟并没有觉得忐忑,反倒一阵如释重负。 自从一个多月前上山提亲起,他总觉得这岳家人透着古怪。 现在好不容易听到这么一句话,自然觉得轻松—— 反对?对嘛,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所以他只默默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我这么说你别生气,我当时和谣儿说,虽然江少侠救了你,咱们感谢人家份数应当,但直接嫁给他是不是草率了些?” 江叶舟表情郑重,继续点头,老丈人这番话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我说咱们也算略有家资,实在不行给江少侠送个几百两黄金,再给霜虹派盖个新楼就是了。” “我和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婚姻大事是不是再慎重考虑考虑?” “结果她不依,说就是喜欢你。我和她娘拗不过,便厚着脸皮来山上求亲。” “事出突然,当时吓着你了吧。唉,没办法,女大不中留。”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叶舟自然也得客套一番:“当日不过举手之劳,能蒙小姐垂青实乃三生有幸。” 他心道:虽然事到如今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厚道,但几百两黄金会不会更简单实在些? 以自己的消费水平,几百两黄金足够逍遥一辈子了。 不过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岳小姐既然说过不会干预自己的自由,现在这样也很知足了。 不就是以后的人生中多一个重要的女人么? 第8章 雁过留痕(5) “不过呢,”岳清和话锋一转随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在大概了解你之后,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的。你很适合谣儿。” “岳父大人不嫌弃我不求上进?” 岳清和叹了口气:“上进?人一旦上进就会变得复杂。贤婿,你是一个简单的人,这点很好。” 江叶舟笑道:“岳父大人若是不上进,恐怕我们晚辈也沾不了这么大的光。” 岳清和道:“都是一家人了,我也不瞒你,十商九奸。我岳清和能有如今的身家肯定不会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大善人。” “这中间有各种波折,各种上的了台面和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说真话,说假话,说假话说到自己都相信是真话……唉……” 江叶舟意识到岳父大概是想到女儿要出嫁,内心不舍,借着酒意把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至少今天中午我在来凤城遇到两家对门开的饭馆,其中有一家请了不少托在那里排队。但岳父大人经营得那家却是规矩做生意的,味道也不差。”他试图安慰道。 “请了不少托排队?”岳清和疑惑道:“哦,你说的排队的那家店是不是叫‘樊兴记’?” “好像是叫这名字。” 岳清和哈哈一笑,又拍了两下江叶舟的肩膀:“哎呦,贤婿啊,你到底还是单纯了些,对门那家排队的人是我安排的。” 见江叶舟一脸困惑,岳清和继续解释道:“一周前,负责我那家饭馆的管事来报,说是对门樊兴记从外地找来个厉害的厨子,收了一班弟子,做的菜品委实不差。” “所以这些日子店里的生意被他们抢去不少。当然,这种小事我本来不想管,可管事的和我说姓樊的打算赚了钱以后多开几家店。” “那我就不得不出手管一管了。本来吩咐下人拿一笔钱,直接把那大厨买过来。谁知那人忠义得很,说感谢樊老板的知遇之恩,多少钱也不肯跳槽。” “所以我就雇了一票人,一不吵,二不闹,就在他的店里排队吃饭。” “饭店是个勤行,出品质量依赖厨师的手艺和状态。” “老樊是个短视的,生意火到这个程度他也是来多少人接多少人,没想过让厨房休息休息。” “快切萝卜不洗泥,持续的工作会让出品质量下降,而真正来他店里的顾客又会因为排队时间长拔高期待,一增一减,他饭店的风评可就下来了。” “再有两周,我就撤掉雇来的人,相信他的店会突然门可罗雀。这么一来,整条街上的人都会认为之前的长队是他花钱请的托。” “而口碑这个东西,一旦失去,再想拿回来可就困难了,用不了多久他的店必然做不下去。” 听了老丈人一番解释,江叶舟不觉伸出大拇指。 果真好算计,这么看来岳老爷根本是个人精啊,怎么唯独在提亲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像个冤种呢? 更让他奇怪的是对方的坦诚,如果自己的婚姻也是算计的一环,那对方完全没必要说这么一件事令自己提防。 见江叶舟好像被吓住了,岳清和道:“刚才都和你说了,能挣那么多钱不会是好人。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这岳老爷好生矛盾,刚才憋住话生怕自己退婚,但现在又说了这么件事,就不怕把自己吓走? 但想想也是,哪个嫁女儿的父亲不矛盾呢? 江叶舟笑了笑:“您对我来说是好人就够了。” 岳清和大笑:“好一句‘对你来说’,人生在世咱们顾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就行。贤婿,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点。来咱们干一杯!” 二人饮尽杯中酒,岳清和的话匣子明显被酒精彻底打开了。 “其实呢,谣儿本质上也是个简单的人。只是太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 “我们都希望有个人能拉她一把,别让她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岳清和拉住江叶舟的手道:“贤婿啊,老夫希望你一辈子维持现在这样,做一个简单的人。关键时刻呢,拉谣儿一把。” 江叶舟嘴上答应着:“一定一定。” 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她一个大小姐能撞什么南墙? 不过在说到岳雁谣固执的时候,江叶舟没来由地想起了她闺房里的那幅画以及画中那只非要越过高山,绝不肯绕道而行的孤雁。 “岳父大人,您刚才说提亲这事事出突然,可上山的时候分明准备好了风抟榜,这是何故?”江叶舟试探道。 岳清和瞟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看上去是简单,内里倒也不蠢啊。 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嗨,事出突然,谣儿怕你不接受她,毕竟见都没见过。” “所以想着五年一次的风抟榜要出了,她就请了妄言楼的审官来家里。” “她本来不太在意这些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去见你,上个美人榜能让你放心一点。” 江叶舟自认不算以貌取人的人,在他看来岳小姐最大的优点恰恰是很多美人所不具备的——不作妖。 喜欢就直接让父亲提亲,红纸上也把条件和要求写的清清楚楚。 不吊人胃口,也不给个暗示让你猜。 简单,真诚。 这也是为什么江叶舟破天荒地愿意冒一些风险去挣个独特的新婚礼物。 江叶舟道:“无论小姐面貌如何,凭她的性情和才华配在下都是绰绰有余的,美人榜云云实在多此一举。” 然而这番话岳清和却会错了意:“贤婿啊,咱们都是男人,你岳父我呢,实话和你说了吧。你见到谣儿的时候,别吓着。” “啊?”江叶舟虽说不以貌取人,但岳小姐的尊容难道到了可能会惊吓到自己父亲的地步吗? 岳清和的钱真能多到让妄言楼满口胡言? 不可能啊。 “我把话放在这儿,我这女儿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绝对不止人榜九十二。”借着几分酒劲,岳清和大着舌头说道。 江叶舟松了口气,合着刚才是夸自己女儿呢。 他刚才见过岳夫人,的确是个美人,岳清和也是仪表堂堂,想来岳小姐如果无灾无病肯定不可能丑。 不过这形容也太夸张了些。 但父亲看女儿嘛,必定是天下第一,夸张些也正常。 第9章 灵石(1) 酒过三巡,江叶舟在岳家下人的指引下来到客房休息。 虽然酒精让他有些头晕,可第一次在岳家过夜的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快速入睡。 如果这婚姻是一场阴谋,那么对方总得图点什么吧。 能图什么呢?自己一条懒狗,身无长物,又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人家图的。 那么自己背靠的霜虹派呢? 虽说霜虹派名声在外,但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武林门派。 没多少钱,没多少势,唯一有些价值的大概就是派中的武功秘籍了。 可要是图武功秘籍有必要安排人嫁给自己吗? 直接拜入门里正大光明地学不就行了?老于他们又不会藏私。 想来想去,大概还是自己多虑了。 今天看来岳家对自己坦荡得很,根本不像是藏着坏心思。 反正他江叶舟当年在沱江漂流时都活下来了,这次不过是又撞上大运了而已。 在岳家的大床上盖被睡去后,江叶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挂在岳小姐房中的那幅画上的大雁忽然向自己飞来, 离自己越近,飞得越快,最后那大雁竟幻化成一把利剑。 梦中的江叶舟闪避不及,被穿了个透心凉。 他看了看胸前的伤口和血迹,吐槽道:“这恶梦还挺真。” 随后他在梦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醒来,醒来,快些醒来。” 之后,江叶舟如愿醒了过来。 他在床上坐起身来,寻思道:自己已经多年不做恶梦,上一次恐怕还是十岁那年被老于的鬼故事吓着了。 今天睡得地方明明是深宅大院,兼又高床软枕,再舒服安全不过,反倒突然做起恶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他简单复盘了一下梦的内容,知道问题出在了飞剑上。 唉,自己不想动脑子,但脑子却趁着睡觉自己动了起来。 麻烦。 显然,寂公子拍走黄袍人宝剑的那一下和贯穿自己那新收的徒弟孙传舆背部的那一剑很像。 这左近既有高明武功,做事又心狠手辣不留余地的人算来算去也只能是他了。 换言之,灭孙家满门的极有可能就是寂公子一伙。 在江叶舟原本的计划中,把孙传舆送上剑吟山就万事大吉。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仅寂公子武功高强,那个黄袍人也不易对付。 这个临渊教内里不知还有多少高手,实在深不可测。 加之对方不择手段,现在的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低估孙传舆这仇家的实力了。 正因为江叶舟是条懒狗,所以明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 如果连对方的底细也不清楚,万一被对方查到孙传舆入了霜虹派,局面会相当被动。 于是第二天一早,江叶舟辞别岳家,修书一封发回霜虹派,告知孙传舆的身世来历以及卷入的麻烦,也好让老于和众位长老早做提防。 自己无意间给师门惹下了巨大的麻烦,总得想办法处理妥当。 江叶舟并没有自大到觉得单枪匹马就能把临渊教扬了。 面对强大的敌人,他的原则一向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胜败可以有无数次,小命却只有一条。 所以他决定回到孙家大院那被烧毁的废墟看看,必须先要查清楚这些人灭门孙家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如果不消除,孙传舆作为唯一个活口便始终会被惦记,霜虹派自然也会处在危险之中。 江叶舟回到萱明镇在孙家大院周围蹲伏数日。 他发现废墟白天无人,但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会有一伙人打着火把在里面翻翻找找。 这几日夜里,江叶舟藏在暗处偷听到了不少信息。 原来,这些人也是临渊教中人,灭门孙家后,寂公子安排他们继续“找东西”。 显然,这些人敢于放火烧掉整栋宅院,要找的东西不可能是书籍锦帛一类易燃的东西,大概是金石一类可以在火灾中保存完好的物件。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四日,这些人在孙家的后院挖到一块石碑。 “老大,是这个东西吗?”其中一人问道。 “应该是,这上面的鸟语大概就是古代鸢国的文字了。”那个“老大”回答道。 江叶舟一听,居然又是鸢国。 之前装沛然剑鞘的锦盒便是这伙人从鸢国的辛王墓里挖掘出来的。 看来临渊教与这百年前灭亡的古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大,这石碑上写的啥?” 那老大削了那人的头顶一下,然后道:“我知道个屁,咱们这些人斗大的字不识一升,还能认识鸢国文字?” 江叶舟看到在场的似乎并无绝顶高手,机不可失。 这石碑是自己徒弟的家传之物,断没有让这些人拿走的道理。 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回到镇上的风云阁据点换了身剑非的行头,再赶回大院动手。 毕竟,这石碑沉重,那伙人虽然武艺在身,短时间内也不便携带。 做完准备工作回到孙家大院后,剑非果见石碑还在,那伙人还在盯着碑文研究着些什么。 剑非手持新找的锈剑一通挥舞,很快将这些人打得七零八落。 在把所有人的穴道点住后,他发现了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 刚才江叶舟在这里看得分明,他们一行一共十二人。 可当剑非把他们都控制住,只剩下十一人。 有个人趁着他回镇上换衣服的功夫——跑路了。 他只能将锈剑架在为首那人的脖子上逼问。 “大侠骚命,我们也斯被逼的。”这人说话漏风,剑非看到他张嘴时明显缺两颗门牙。 原来此人正是那日因为不留活口被寂公子打掉两颗门牙的赵飞。 “你先说说看。”锈剑的剑刃靠近了那原本是门牙的位置。 “我们把石碑上的文字拓了一份,让洪佳带去给上头了。”赵飞回答道。 听了这话,剑非暗骂自己愚蠢,石碑的确不好带,可拓一份文字带走何其容易? 对方应该走了有一会儿了,现在夜黑风高,这可怎么去追? 接着,剑非又从几人口中得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原来,这伙人包括护送锦盒的那伙不算是临渊教的正式教众。 他们都有案子在身上,是朝廷的罪犯。 在朝廷将他们从押往青烟道押往罗云道的过程中被一伙人劫了。 狱卒和军士大多被杀,可他们这些越狱犯的结局也没有好多少。 劫狱者给他们喂下了定时发作的毒药,如果不听命行事,便没有定期的解药供给。 剑非心中大惊:这临渊教当真厉害,原来劫囚的案子也是他们做的。 这些囚犯本就身怀武艺,而且多是凶恶之徒。 让他们办事不至泄露自己的行藏,只要派寂公子这样的核心成员监督领导就行。 剑非知道这些人不会清楚更多的信息,更不知道石碑上文字的意义。 于是,他自己拓印了一份石碑上的内容,然后解开其中两人的穴道,命他们在附近荒山挖了坑把石碑埋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押着两人回到大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孙家人是你们杀的吗?”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回答。 可从他们的表情,剑非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不喜欢杀人,可当杀人的好处远大于坏处的时候,他是会动手的。 首先,孙家人是无辜的,杀了他们可以给孙家人偿命。 其次,这也算是免去孙传舆一桩心事,除了寂公子,仇人都已伏诛,想来那小孩可以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最后,若是留他们一命,会通风报信不说,指不定还要到哪去作恶。 想到这里,剑非叹了口气。 一剑一个,十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吭声,便毫无痛苦地死去。 处理尸体很麻烦,剑非把他们留在院子里,等着临渊教的人给他们收尸。 他并不担心自己暴露,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和这些人作对了。 第9章 灵石(2) 解决那些人后,剑非拿着拓下的文字,到沱阳城的书院找了个渊博的先生,请他翻译其中的内容。 半个时辰后,他如愿获得了石碑上的讯息。 石碑乃是孙家的祖先所立,上头记载的乃是古代鸢国的一段秘辛,把孙家的来历交代得十分清楚。 原来,百年前的乱世中,午国日益强大,隐隐有一统天下之势。 而国力孱弱的鸢国,其国主却病急乱投医,不想着如何富国强兵,反倒想着诉诸鬼神。 末代国主高寻在这种理念的诱导下,成立了一个叫天演阁的组织。 该组织专门做些寻仙问道,风水堪舆的活计,以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国家获得天命的青睐,从而延续下去。 孙家的祖上便是供职于天演阁的一名风水师。 鸢国灭亡后,他受天演阁阁主遗命,修复一块灵石。 石碑上写明,灵石需要地脉之水的温养百年才能够复原。 所以孙家的祖先把灵石埋藏在沱阳城西靠近归藏山的一处名为“雪泠”的泉眼深处。 之后孙家祖先又发现萱明镇外的风水不错,因而把祖宅选到了那里。 不止如此,他们还把这个记载来龙去脉和灵石位置的石碑埋在地下用来镇宅。 …… 读完石碑上的内容,剑非哑然失笑。 这风水之学果然是无稽之谈。 孙家的祖上想用石碑来镇宅,结果最后正是这块石碑成了灭门惨案的原因。 按照孙家祖先的说法,算算时间,那块需要“温养百年才能恢复”的灵石如果一直被放在雪泠泉的泉眼里现在可能已经恢复完毕。 毫无疑问,临渊教屠杀孙家,就是想找到这块石碑,继而通过石碑找到那块灵石。 不过灵石这种扯淡的东西,剑非是半点不信。 他曾听五师叔说过,迷信修仙的那伙人在修炼时就需要吸取灵石中的灵气。 他们逐渐把灵气化为己用,修为就会提升,最终历经雷劫,成为仙人。 现在,这块石碑上居然真的一本正经地出现了“灵石”一词,弄得他苦笑不已。 考虑到鸢国和孙家的悲惨结局,这风水学显然没有发挥期望中的作用。 这些风水家所重视的的灵石自然更加不靠谱。 什么破石头需要放到泉水里温养一百年? 虽然这东西大概率于修仙并无助益,不过自来能被称为“灵石”的,多少会有些特别。 没准是块价值不菲的宝石! 剑非一想,被存放的不管是宝石还是破石头,在鸢国已灭的现在,这石头说到底都是孙家,也就是自己那个徒弟的。 于情于理都应该到沱阳城外把它取回,也好断了临渊教追查孙家这条线的心思。 有什么不满,且去找剑非报复吧! 既然那晚有个人拿着石碑的拓本去找教里的高层,那么那伙人在解开上面的文字后也会很快行动起来。 时不我待,剑非当即运使轻功来到沱阳城外,按照石碑上的描述寻找雪泠泉所在。 找了小半个时辰,剑非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雪泠泉找到了,并且还叫原来的名字。 坏消息是雪泠泉和附近十数个温泉泉眼都被沱阳城里的一位富商包了下来,开发成浣洗享乐的汤浴。 不给银子不能进! 而且在这种局势下,剑非只能被迫以现在这套诡异的装束进入其中。 用江叶舟的身份进汤浴肯定更合适,可后续跟着拓本追查而来的临渊教徒肯定会逼问见到他的人以调查剑非的身份。 为避免自己的身份暴露,甚至牵连汤浴的掌柜、客人和帮自己解读石碑的书院先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来到门口,只见上书“花见汤”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进得其中,里面并没有一般汤浴的蒸汽氤氲,反倒是一个别致的花园。 花园正中的凉亭里,两位身着丝袍的女侍坐在一张案前。 见剑非进来,她二人站起身先是一愣,随即款款而笑,示意他进入凉亭。 看来这汤浴中的服务很多样,这些侍女应该能理解有些宾客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细细看去,这花园四通八达,虽在晚上,却被不明不暗的烛光照得恰到好处。 隐隐可见其深处有热气蒸腾。 看来这个花园便相当于连通不同温泉的廊道。 而凉亭则是整座汤浴的接引台,剑非不禁感叹还是城里人会玩。 “请问公子想去哪座泉水体验?”女侍温柔地笑道。 “雪泠泉。”剑非直奔主题。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 “不错。” “您有所不知,这雪泠泉乃是离地脉热源较远的一处泉眼。温度不高,一般是夏天体验为宜。您要是这个天气进去,恐怕会着凉。” “我是北方人,就喜欢凉一点的。” “这……”女侍有些犹豫,既然是客人自己的要求,即使有悖常理也还是要接受。 交了一两银子后,他感到有些肉疼。 自己果然只是个爆发户,和真正的有钱人没法比。 洗个澡就要花一两银子,这是以往不敢想象的。 好在自己未来大概会适应这种纸醉金迷的堕落生活。 随后,剑非在女侍的陪同下耷拉着木屐来到标注着“雪泠泉”的院口。 整座温泉被一个院子围住,院口分为两道门分别供男女宾客通行。 一路走来,大概有十数间这样的小院子分布在花园之中,想来便是其他温泉。 每一口温泉的入口还有个小牌子,介绍了该泉水的特点功效云云。 至于中间有没有掺杂人造的,便不得而知了。 女侍止步门口,示意剑非进入其中。 推开木门,进入更衣室,剑非看到如侍女所言,这处温泉并无旁人。 既然如此,还是把这身行头脱下为好,这回是要跳进泉水里寻找灵石。 上次淋了雨,这袍子贴在身上的体验委实不佳,自己衣衫湿透地跑出来肯定引人注意。 再说,风云阁的面具夹层里有硫酸。万一这东西泡到水里产生什么反应泄漏出一些。 自己疼一点还是小事,但岳小姐大概率就会想要退婚了。 江叶舟脱下黑袍摘下面具,换上浴袍,推开帘布进入温泉之中。 却见一个口两丈见方的清泉位于花丛掩映之中。 他脱下木屐,用脚试了试水温,发现的确如那女侍所说,这温泉的温度比体温还要略低一些。 不过正因如此,整座温泉既然只有一人享用,那么自己接下来的怪异行为就没人在意了。 江叶舟从左侧进入,池子的最右侧则是一块人工的石梁。 石梁的中间的水中周围围了一圈半圆的网状栅栏,标明了此处是泉眼,水深危险,客人不要越过栅栏。 石梁上有一条巨大的帘布,从空间布局不难判断,帘布的另一侧是女客。 看来,商家为了严谨,便把“独一无二”的泉眼一切两半,各建一个池子,做成男女共享。 从那一侧透出的烛光来看,女客那里也没有人。 江叶舟有些遗憾,这么好的环境若是真能安安静静地泡上一个时辰也是一件美事。 可惜自己是来办事的。 他来到围住泉眼的栅栏旁低头看去,泉眼大概有丈许深,而石梁只延伸到水下三尺左右。 就算孙家祖先真的把灵石放在了泉眼里,它也极有可能落入开发这座温泉的人手中。 但有枣没枣总得打一杆才知道。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却没有贸然跨过栅栏跳入泉眼。 天知道江叶舟不止是条懒狗,还是只旱鸭子。 别看这泉眼不深,但远比一个人高。 来日霜虹派的人收尸时若是发现自己竟是被淹死在汤浴的温泉里,那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在连续呛了几口水后,他虽还不会游泳,但已初步掌握了如何闭气睁眼的同时不把自己憋死。 见时机成熟,江叶舟默运内功,跨过栅栏,跳入泉眼之中。 在不大体面地扶着泉眼内壁接近底部后,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荧光! 还真有灵石?看来这东西被孙家人埋得很深,连开发温泉的人都没有发现。 江叶舟暗道一声运气不错,然后勉力探出右手去捡。 然而,在他手触碰到灵石的同时——竟碰到了另外一支手…… 第10章 帘布左右(1) “教主,事情就这样。沛然剑的秘密在于它隐藏了一套剑式,而不是宝剑。”寂公子单膝跪地拱手道。 那教主身着白袍,脸上也戴着面具,只是那面具并无表情:“嗯,辛苦了,小冉。” 在得知沛然不是剑而是剑式之后,寂公子能明显感觉到教主对它失去了兴趣。 她不敢起身:“是属下无能,不仅丢失了锦盒,还连累灭公子受伤。” 教主摆了摆手:“起来吧,既然内奸已经除去,秘密已经被破解,锦盒丢了也就丢了。” “小迹怎么受伤我很清楚,若是没有你,他恐怕未必能活着。他向来自视甚高,有此以一难也不一定是坏事。” “教主宏量。”寂公子站起身来,她知道眼前这个白袍人未必是真正的教主,或者说只是教主之一。 三个月前被锁在囚车里的时候,她曾见过教主出手,那时他运使内力的法门与海外乾国的路数有些相似。 一个月前,那个将锦盒交给自己的教主吐纳之间又似是禅宗妙谛。 至于今天这个教主,最是诡异。 她全然看不出对方来历,甚至连对方是否会武功都无法确定。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事情办得不漂亮,没有得到信任。 “不过这个剑非究竟是什么来路?百余年来无人能解的谜题为什么偏偏被他解开了?”教主问道。 寂公子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好避重就轻:“也许只是碰巧吧,我相信同为顶尖剑客,灭公子也能很快掌握的。” 那教主摇了摇头,似乎对此没什么信心:“对了,东西你取回来了吗?” 寂公子从怀里掏出一幅卷轴,双手呈上:“正要献给教主。” 教主打开卷轴细看里面的内容,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冉,你做得很好。你父亲去世前把毕生功力传给了你,你可不要令他失望。” “为报教主相救之恩,为报杀父之仇,段冉必定尽心竭力辅佐教主成就大业。”寂公子其实压根不知道教主的大业是什么,教主也没和她透露过,不过她的话听来却十分真挚。 她带来的卷轴展开后乃是一张舆图,是前不久特意回家取来的,内容为百年前段家祖先所绘制的定安道一带的地形。 寂公子不明白教主为什么要百年前的舆图,现在绘制的地形图随处可见,而且更加精确。 教主又取出一枚丹药和一本书,递给寂公子道:“快到三个月了,这是解药。另外,这本《清风心经》抄本你带给小迹。” 寂公子回了个“是”字并服下解药。 “可有不满?”教主问道。 教内自上而下几乎所有人都服食了一种名为“四季散”的毒药,每隔一季便会发作,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便会心脉断裂而死。 至于这《清风心经》,修炼后便可压制四季散的毒性,无需再服解药,练成后更可完全解毒。 不止如此,它还是一门高深的内功。 即使对于寂公子和灭公子这样的高手而言,修炼以后也能使自身武功更进一步。 现在,教主只给了寂公子解药,却给了灭公子心经。 显然是后者更得信任,故而教主有此一问。 “属下入教时间尚短,得蒙教主信任,忝为四公子之一,已是惶恐不安,不敢奢望心经。”寂公子答道,她就算有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要说这灭公子虽然脑袋不算太灵光,但在教内却资历颇深。 而且,头脑简单一些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信任,寂公子自也明白这个道理。 听到她表了忠心,教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并安抚道:“其实你也能猜到,我当初煞费苦心策划劫囚都是为了把你救出来。” “明白。”寂公子道:“还有一事尚需汇报。赵飞自作主张,把孙家人都杀了,还放火烧了孙宅,属下只好命他们留在原地继续找和灵石有关的线索。” 那教主听罢不以为意:“孙家与你父亲他们不同,叛徒的后代死有余辜。而且我和你提过按照天演阁风水师的习惯,他们多半会把秘密刻在石碑上用来镇宅。这事我也曾派人点过赵飞,不用担心烧毁线索。” “对了,”教主道:“既然杀了,就要不留活口。” “属下理会得。” “好,你去吧。” 告退后,寂公子带着《清风心经》去探视灭公子。 一路上,这心经抄本的诱惑极大,毕竟谁也不想留个定期发作的毒在体内。 可她心里很清楚,教主让自己把心经带给灭公子也是考验忠诚度的一环。 这里离灭公子的处所没多远,可身后十五丈和身侧二十丈藏身暗处的哨探却并不这么认为。 自己但凡敢翻开封面,后果不堪设想。 她来到一处小院,这几日灭公子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已起身下床练剑。 从招式和破风声不难判断,灭公子在尝试复刻当时剑非使出的剑式。 可从他的表情来看,结果并不理想。 寂公子不懂剑,但她知道问题出在天赋或者心态上,大概率是后者。 沛然剑鞘是在灭公子祖先之物,他不惜刨自己的祖坟挖出锦盒,结果却让一个外人先破解其中的秘密,这对向来自负的他而言是个重大打击。 不止如此,在亲眼看到那变幻莫测的剑式之后,他自己却无论如何都只能仿其形,无法得其神,更别提发挥出其狂风骤雨般的威力了。 见到寂公子过来,灭公子示意她与自己切磋一番。 后者自然没什么兴趣,她回道:“灭公子,你重伤初愈,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还是要看机缘的。而且,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她把手中的心经抄本扔了过去:“你可别辜负了教主的信任,练好它,必能让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灭公子接过秘籍,面具下的眼神透露着些许茫然。 显然他也没想到办砸了事情,放跑了敌人,教主不仅没有见责,居然还有莫大的赏赐。 寂公子靠前几步道:“你我都是替教主办事的,说句心里话,他老人家显然是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要说对教内的奉献,有几人能比你灭公子大呢?” 为谋大事带人刨祖坟,力战强敌身披重创,单论奉献的话,灭公子的确不少。 第10章 帘布左右(2) 得了《清风心经》和寂公子的夸赞,灭公子十分受用,心头阴霾散去不少,他开口道:“教主对我有下一步的安排吗?要不要夺回剑鞘?” “没有,做你想做的就行。”寂公子道。 没有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灭公子道:“好,那我自去夺回剑鞘,杀了剑非。” 寂公子心中猜到教主已经对剑鞘没什么兴趣了,但她也不好直言相告,揣测上意在什么地方都是大忌。 至于剑非,他不过是风云阁临时雇来的人,拿了赏银就走。 天下之大,哪里还能寻得着呢? 她心里清楚,夺回剑鞘只是灭公子的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杀死剑非一雪前耻,以满足身为剑客的胜负欲。 “高迹,这件事情上以我的立场不好劝你,但若过于感情用事,只会有损我教利益,顺带害了自己。”她叫了对方的本名,试图拉近距离。 灭公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可身为剑客若跨不过这个坎,此生恐怕再难有寸进。” 寂公子前几日不仅救了他的命,还保住了他的剑,心中对她自是多了几分感激和信任。 “有件事我很好奇,你这柄凌寒究竟是何人所铸?”寂公子尽量让自己问出的问题不显得奇怪:“最近连遇强敌,我打算打一副指套。” 灭公子道:“铸剑之人乃是教主从海外请来的高人。但这‘凌寒’的图纸,却是我这不肖子孙从祖先的墓穴中带出来的。” 寂公子并没有参与罗云道的行动,对具体细节不甚了然:“你们不是冲着沛然去的吗?这图纸是意外收获?” 按道理说一个人去盗自己的祖坟已是罪大恶极,再怎么样也应该获得目标就撤,多取一样东西都是万万不该。 灭公子道:“太祖的墓室中除了棺椁,左侧放着的是存放沛然的锦盒,右侧便是这‘凌寒’剑的图纸。” 寂公子问道:“看来这凌寒在王爷的心目中和沛然有着相同的地位。” 灭公子道:“不错,可惜图纸上的很多工艺如今已经失传,便是教主请来的高人仿铸也只能其上标注的简单铸法还原十之二三。而且,装着图纸的盒子上写着四个字‘来者自取’。” 寂公子心想这辛王有些意思,对盗墓贼居然这样客客气气的。 她又问道:“我听说当年辛王的佩剑名为‘缭乱’,宽愈五指。你们这次没有找到?” 灭公子摇了摇头。 寂公子知道这柄剑大概率是遗落在乱世之中了,辛王戎马一生,佩剑却没有随葬,大概率是死得不安详。 她很想问问传说辛王高风被蒋笛斩杀后拖回营中,尸体也被焚毁,这墓中究竟有没有他老人家的尸身。 不过这问题一来不敬,二来问了也是白问。 高迹再怎么不孝也不可能打开祖先的棺椁查探。 灭公子将心经放入怀中,转身离去。 “你去哪?” “做一名剑客该做的事情。对了,你的人,借我用用。” 寂公子知道拦不住,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想起那日江叶舟的剑舞,谁又规定什么事是剑客该做的事呢? 寂公子正准备离去之时,忽见一人飞奔而来,这是沱阳城北的一处隐蔽洞穴,被临渊教改造成了临时据点,能找到这里的多半是自己人。 “洪佳,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找到东西了?”寂公子点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教主和公子妙算,孙家人果然把秘密写在石碑上了。”洪佳兴奋道,他拿出拓本递给寂公子:“孙老大他们还在现场,按照公子的要求第一时间把内容拓下来给您送来。” 寂公子接过拓本,满意地点了点头。 “鸢国文字?”寂公子自言自语道。 “是的,”洪佳试探道:“要不要第一时间汇报教主?” 寂公子摇了摇头:“兵贵神速,我现在就去找赵飞他们。” 洪佳又问:“那您老先去,我把拓本带给教主?” 寂公子道:“不,为免生变,我要尽快去城里找人翻译。” 洪佳连连点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这寂公子是打算直接找到东西再去向教主汇报,这么一来便是天大的功劳了,即使直接拿到心经也不是不可能。 上头人不准你越级汇报你自然也没法抢功,洪佳只能认命。 寂公子运使轻功前往萱明镇,其实洪佳猜的不错,经过半年前的恶补,她于鸢国文字已经驾轻就熟,拓本上的文字根本无需请人翻译。 可为保险起见,顺路去一趟萱明镇确认石碑的正体也是有必要的。 于是,寂公子在孙家的院落里看到石碑不见了,以及一地尸体。 一人一剑,死的利索,从伤口判断,是剑非的路数。 她第一次看到剑非杀人。 为什么当初抢锦盒的时候没有杀死张大手一伙,现在却杀死了赵飞他们呢? 不难想到,区别在于赵飞他们杀害了孙家,而张大手等人在剑非看来至少手上没沾人命。 杀自己想杀的人。 有这种自由的人,的确让人羡慕。 看着一地尸体,寂公子回想起三个月前的青烟道。 数十具官兵的尸体,斩断铁链的自己,以及单膝跪地嘴角淌血的童其生。 这位人榜高手在最后时刻也知道挥刀劈来的动作不过是徒劳,其最终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给他个痛快。 在童副将如愿以偿后,段冉随教主离开,她戴上面具,成了寂公子。 无论是谢胆赵飞这样曾经的狱友,还是张大手这样其他人招募来到教中的,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收回思绪,她注意到其中两具尸体的手脚上沾了泥。 显然剑非也不便带走石碑,他让这二人把石碑埋在了附近的荒山里,为的只是不让自己找到。 此人也许不擅长谋篇布局,但绝对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可他已经破解了沛然的秘密,为什么还要来搅孙家的局呢? 风云阁应该并没有掌握和孙家有关的情报,更不可能发布相关的任务。 难道这个剑非掺和进来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什么?朴素的正义感? 考虑到对方也掌握鸢国文字的概率不大,需要时间找人翻译,那么自己还有机会。 寂公子不大相信修仙和灵石的存在,可既然教主要,那么她就会取来。 她看了眼拓本——沱阳城郊,雪泠泉。 可当真正寻到目的地的时候,寂公子有些怀疑,自己这身打扮能不能直接进去? 进去后温泉里有人怎么办? 岳家大小姐来到隔壁沱阳城泡温泉是否足够合理? 但她不敢犹豫,剑非很可能已经进去了,晚一步,东西就有很大概率被他拿走。 好在凉亭里的女侍似乎见怪不怪,当自己提出要去雪泠泉的时候,对方更是露出一副“懂了”的表情。 这意味着什么,寂公子心知肚明,于是她试探道:“另外那位戴面具的先生进去多久了?” “不到半炷香。”女侍甜甜地一笑。 在女侍看来,这两位大概有重要的事情要交流,但又不想让旁人知道身份,因而故意选了这个冷门的温泉坦诚相对。 “这期间有人出来吗?” 这问题涉及客人隐私,女侍不太想回答,但她也看出眼前这个戴着怒脸面具的人不是好相与的。 于是肯定道:\"没有。\" 寂公子凝神细听,这花园里看似空旷,其实客人和小厮并不在少数。 以他那身风云阁的行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墙离开是绝无可能的。 来到雪泠泉前,眼见寂公子从女宾的那条通道进入,女侍再一次露出“懂了”的表情。 要说会玩,还得是这些有钱人! 进得其中,寂公子发现不知是不是巧合,整座温泉居然没有人。 岳雁谣松了口气,她换下灰袍,摘下面具,披上浴袍。 看着眼前碧绿的泉水,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她还真想好好泡个温泉。 可隔壁传来的水声打断了她的妄想,剑非显然已经在找灵石。 在玉足轻点水面的同时,岳雁谣有些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座温泉里没人了。 她不再迟疑,以一个漂亮的姿势跃入泉眼之中。 水中石壁的下方能隐隐看到一只手朝一个泛着荧光的物体探去。 对方的水性显然不如自己,岳雁谣后发先至,与对方同时触摸到了灵石。 她默运玄功,想将灵石抢过来。 谁知那剑非也不肯撒手,二人一用力,这灵石竟被掰成了两半…… 第11章 同林鸟 涸辙鱼(1) 在这个时间点跑到这儿来抢灵石的还能是谁? 肯定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寂公子啊! 哦,现在大概得叫她姬公子了。 对方显然是从女宾那侧进来的,而且刚才那手的触感分明是个女人! 江叶舟知道对方的水性比自己好太多,在水里纠缠不是办法。 于是他拿着手中的半块灵石,运使内功,以掌力笨拙地浮出水面。 然后翻过围栏,回到温泉中。 可江叶舟刚缓了口气,帘布居然猛地突出来一个手掌的形状,直击自己的脑袋。 帘布那头的寂公子明显不愿罢休,想把另外半块灵石也抢来。 这女魔头为什么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这灵石分明是自己的徒弟的,她现在动手硬抢也就罢了,之前还杀了人家全家。 江叶舟并指如剑,隔着帘布与她过起招来。 他现在身着浴袍,料来对方也是一样。 若不是考虑到岳小姐,他现在就会翻过帘布去,大家放开手脚,把浴袍打个稀碎,看看最后谁能赢! 暴露身份?不存在的。对方是个灭人满门的魔头,杀了她自己就不会暴露身份了。 可转念一想,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又不是自己未婚妻那样的大家闺秀,多半不知廉耻。 到时候大家坦诚相见,不一定谁占便宜谁吃亏呢,所以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二人俱是顶尖高手,早已掌握内劲穿透的法门。 因而招数虽然你来我往,凶险万分,但中间的帘布却一点没破。 百招过后,江叶舟抓住机会,合拢双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对方肩头的天髎穴。 只要这一下点实,对方便不再能动弹。 可在江叶舟的手指触隔着帘布碰到光滑肌肤的同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一痛,内息一窒。 原来,这寂公子与江叶舟存的是一样的心思,可惜两人都注重攻击忽略了防守。 在点住对方的同时,也被对方点住了。 两位高手为了争抢灵石,现在却身着湿漉漉的浴袍,以点住对方肩膀的尴尬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温泉之中。 若是有侍者和其他宾客突然进来了怎么办? 江叶舟不敢想。 他看到自己的脸距离对方的脸大概不足一尺。 隔着帘布,能看到对方身材婀娜,长发披肩。 唉,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误入歧途了呢? 江叶舟痛心疾首间,忽然想到了一件恐怖的事实。 从之前的交手情况看,对方的内力明显在自己之上。 现在双方都被点住,显然内力更高的一方会以更快的速度冲开穴道。 他算了算以自己的内功冲开穴道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对方肯定更快。 届时岂不是自己的死期? 同样是年轻女人,凭什么自己的未婚妻岳小姐就“从小体弱多病”? 这个寂公子却身怀不知从哪来的深厚内力? 不过江叶舟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思索了一下眼前的局面: 两人都以右手点住对方,那么寂公子应该和自己一样,灵石在自己的左手之中。 想到这里,他渐渐有了办法。 “把中间的帘布掀了!” 一个浑厚的男声忽然传来,把江叶舟吓了一跳。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于隔壁的汤池。 “不要嘛,大人您好坏呀。”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拒绝道,可还是传来了帘布被掀开的声音。 难怪门口的女侍对两个戴着面具的怪人分别进入男女汤浴习以为常,闹了半天是误以为自己和寂公子也玩得这么花。 江叶舟依稀记得隔壁的汤浴好像叫“温花泉”与“雪泠泉”相邻,与别处较远。 听隔壁的意思应该是把整座温花泉包了下来。 而且这些人与初次造访的江叶舟不同,他们显然很熟悉这里。大概也是知道这个天气雪泠泉不会有人,所以谈话随意,却不怕被人听了去。 “曹大人,您远来是客。下官们招呼不周,您见谅。”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不知为何从浑厚变为了谄媚。 “刘大人,本官此来为的是代天巡狩,查察吏治,招呼云云休要再提。”那“曹大人”道。 听了这话,江叶舟心中好笑。 这“曹大人”八成是御史台的人,嘴上说“查察吏治”,结果却查到温泉和女人身上来了。 第11章 同林鸟 涸辙鱼(2) 听几人说话带着醉意,显然这温泉是“第二场”了。 又一个声音道:“曹大人,也就是您来得突然。否则我让那岳清和稍作准备,他手上的资源多,保管比今天玩得好。” 唉,吃瓜又吃到自己岳父头上了,也对,商不求官庇护如何保住偌大的家业?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叶舟感到对面的寂公子呼吸似乎重了几分。 “我说老王,别天天想着资源。”曹大人道:“我白天说的话没开玩笑,事情我可以先揭过,但往后你们自个儿小心点。” “一定一定。”那王大人谄笑道。 似乎见对方还是没当回事,曹大人叹了口气,又叮嘱道:“告诉你们个上头来的消息吧,乾国最近不安分。这万一要是开战……” 听了这话,那刘大人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请曹大人放心,从明日起,我们想尽一切办法, 四十日内,不,三十日内把海防的亏空全补上!” 他拍着胸脯保证。 “嗯,定安一带富庶,我相信你们有这个能力把银子补上,可如果面对的是乾国人,光有银子是不够的。”曹大人道:“装备、战船和操演这些东西,光有银子能补上吗?” 刘大人道:“装备和战船我们会找到合适的渠道……” “合适的渠道?”曹大人语气突然加重:“朝廷的装备和战舰统一由兵部督造,对制式都是有要求的,你们找的渠道能符合朝廷的要求吗?” “那么……大人可有办法?”刘大人问道。 “我不过是个打杂的,有办法也不是我的办法,那是崔言崔大人的办法。”曹大人道。 那刘大人和王大人闻言似乎都是惊喜万分:“崔大人的办法肯定是好办法,还望曹大人引荐了。” 话说到这里,连向来不关心庙堂诸事的江叶舟都听明白了。 这个崔言崔大人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官至门下侍郎。 但因颇受皇上信任,手却可以一直伸到中书省,单论权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几人言谈间又是渠道又是办法,无非就是让这两个本地官员再刮些银子,然后用银子买他们指定的装备和船呗。 至于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能打,曹大人和崔大人又要吃掉多少回扣,那便是旁人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至于刘大人和王大人,买船的钱挣不到不要紧,借此机会上了崔大人的船才是前途远大。 “操演的事情我们打算就近请松石门帮忙,”刘大人继续道:“掌门易正真人已经答应了下来,说是后几日接待过吴玄机就分派弟子至军中授武。” 听到吴玄机这名字,江叶舟心下一宽。 此人不止是名列天榜第十九的顶尖高手,而且是风水大家。 他来拜访易正,想必是讨论那些迷信的玩意儿。 如此一来这沱阳城左近便有两位天榜高手坐镇,料来临渊教行事不敢过于托大。 三人聊着聊着,终于聊到了一些江叶舟关心的事情。 “海防的事情定了,但你们两个也得好好看看这治安。圣上要是怪罪下来,咱们可都担不起。”曹大人道。 王大人无奈道:“唉,说来也是倒霉。咱们定安道的治安向来不差的。偏生您老来的这几天出了这天大的案子。” 刘大人赶忙打断同僚的话:“你瞎说什么呢,就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这孙家在镇上县里口碑一直不错,没听说有什么仇家。所以……” 曹大人道:“这我不管,我还有十日便回京城,你们必须在此之前结案。” 江叶舟注意到曹大人用了“结案”而非“破案”,个中玄机那两个官场老油条自能领会。 可怜孙家这么多条人命,官府查出的线索竟还没有自己这个懒狗多。 若不是被点了穴,此刻的江叶舟倒是很想大喊灭孙家满门的凶手就在这里,你们快把她逮捕归案。 就算寂公子一会儿拒捕把这三个人杀了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王大人道:“结案自是能结案,可灭门这么大事情,刑赏台那边会不会插手?” 曹大人道:“诸葛大人那里最近没什么动静,圣上既安排他筹办英杰会想来他也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了吧。” “而且,罗云道屠村那个案子也是以山匪作乱结的案,刑赏台到头来也没说什么。” 听到这里,江叶舟心里颇为不忿。这诸葛大人单名一个“幽”字,与崔言一样官居门下侍郎。 可两人在江叶舟和大部分平民百姓的心中的形象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崔言贪赃枉法,无恶不作。 诸葛幽清正廉洁,明镜高悬。 崔言权势熏天,迫害忠良。 诸葛幽智计无双,洞察秋毫。 不止如此,在二十年前的风抟榜上,诸葛幽乃是天榜第四的高手! 那年他上山和老于切磋武学,二人大战一日,方才输了半招。 要知道那可不是现在的老于,而是巅峰时期的剑神老于。 所以诸葛大人这个天榜第四极具含金量。 可惜天妒英才,在那三年之后,诸葛大人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情,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尽失,沦为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老人。 说起来三年前他还造访过剑吟山,在大师兄和二师姐忙不迭巴结的时候,他却偏偏挑中江叶舟闲聊。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之交。 当然,江叶舟可没自大到觉得能和人家谈笑风生是自己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必是诸葛大人博学多识,找江叶舟够得着的话题,两人才能顺利交谈下去。 虽是对方折节下交,可江叶舟在与诸葛大人相处的过程中却并没有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压力,该怎么样就这样。 最多是老头喜欢下棋,江叶舟就多陪他下几把。 尽管江叶舟每次都被杀得片甲不留,但也乐在其中。 虽然诸葛幽如今已经没有武功,但即使只凭智计,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总之,在他看来若是让诸葛幽统领的刑赏台介入此事,不多时就可以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那寂公子现在应该和自己隔着铁栅栏,而不是如今这般只隔一块帘布。 可惜当今圣上虽然年轻,但帝王之术有成,用人不废清浊,这才有了如今的乱象。 小半个时辰过去,隔壁似乎聊得差不多了。 末了那刘大人道:“曹大人,那我二人先告辞将您的指示布置下去了。这温泉乃是本地名产,您老好好享用。” 曹大人道:“嗯,不送。” 王大人也招呼道:“行了,你们几个,好生伺候曹大人。” “遵命。”娇滴滴的女声再次响起。 怪的很,在男人们刚才说话的时候这些女人竟仿佛不存在一般。 可需要她们出场的时候,却又突然出现了。 不过江叶舟也见怪不怪,他知道懂得利用姿色依附男人的聪明女人大抵知道如何管住自己的嘴巴。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她们能被两位大人带来这温泉,想必口风是严的。 刘、王二人走后,隔壁温泉开始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霜虹派向来清苦,江叶舟可没见过这阵势。 原本听那曹大人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小,没曾想竟是老当益壮,龙精虎猛。 本来他和寂公子二人被点在原地已是十分难熬,现在又猝不及防出了这档子事,考虑到对方还是个女人,简直尴尬到家。 江叶舟自己固然已是面红耳赤,但手指所触之处,那寂公子的体温似也有所升高。 看来这邪教中人也不是全无礼义廉耻。 好在不到片刻功夫,便听到隔壁局势又发生变化。 刚才还雷霆雨露,转瞬之间却又云销雨霁。 江叶舟这才反应过来这曹大人刚才的无上雄风多半靠那些女子的精湛演技。 刚才谈话间,这些个大人高谈阔论,仿佛天下局势尽在掌握。 可说到底大人的小人却被几个风尘女子精准拿捏。 同为男人,江叶舟倒无暇替自己感到悲哀。 算算时候,这寂公子的穴道恐怕快解开了。 她要是恶趣味一点,不给自己留个完整的尸体可是大大不妙。 第12章 你也不想温泉的事情被泄露出去吧(1) 岳雁谣也没见过这阵势,现在的她不禁有些担忧嫁给江叶舟后这档子事要怎么演? 虽然自己也算有些演技在身上,可隔壁那几个女的也太夸张。 真是演到连本人都信了。 以常理推测,江叶舟应该不会像隔壁曹大人那般不中用。 可岳雁谣自忖最多演个不抗拒出来,这水鱼之欢要怎么表现? 本来这事倒也问题不大,可那日笙梦舫一见这小子完全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人肯定不会像隔壁曹大人一样更在意自己的伟岸雄风,让他色令智昏是不敢想了。 男人固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可这也意味着他们的下半身很善于思考。 若是在云雨方面演技不到位,等他们进入圣贤时间很容易便会怀疑到感情的真伪上。 自己若是在感情问题上露出马脚是会让事情功亏一篑的。 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小姐在洞房中应该是什么表现? 欲拒还迎? 期期艾艾? 娇柔万状? 岳雁谣不太确定。 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那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反正牺牲已经做出,钱和天榜第一的姿色与他的感情交换,他也不算太亏。 凭什么自己就要演到对方满意呢? 而且根据调查江叶舟到底也没经历过女人。 他的确不如身经百战的曹大人好色,可却是另一种程度的好骗。 对他而言“女人”二字的最终解释权不正是在自己手上吗? 到时候做真实的自己也许反倒不容易露出破绽。 唉,生活就像强奸,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 气血翻腾间,穴道已被冲开,身体逐渐恢复了机能。 透过帘布,对手应该能感知到自己的穴道已经解开。 若论内力,剑非不可能在自己之上——是时候把他手中那半块灵石拿过来了。 能和自己战到这个地步的确了不起,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 她正欲出手,忽见一枚暗器打穿了帘布朝自己的眼睛飞来。 岳雁谣的身体刚刚能够动作,本能用左手一格。 暗器随即倒飞回去,再次打穿帘布,正中剑非的身体。 剑非吃痛闷哼一声,随即假装挥掌还击,实则低身捞出自己刚才挡回去的“暗器”。 岳雁谣大惊:他怎么也这么快就把穴道解开了? 可她究竟不是常人,电光火石间已想通了对方的办法。 这剑非知道内力不如自己,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的穴道解开时便是死期。 所以,在二人同时运功冲击穴道时,他将内力灌注于左手。 虽然不能恢复周身的行动,却可以让左手手指先勉强动起来。 接着,他佯装完全无法动弹。 待到岳雁谣恢复行动时,他以暗器的手法掷出手中的半块灵石。 由于只有手指能动,这暗器的力道是不足以取岳雁谣性命的。 可作为高手,面对突如其来的暗器都有本能反应。 她没来得及认出灵石便把它当作暗器打了回去。 由于经脉刚刚恢复顺畅,所以打回去的石子也没什么力道,却正好打在剑非身上的特定位置替他解了穴道。 虽说两人原本的姿势是固定的,岳雁谣在面对暗器时的行动比较容易判断。 但能把一枚石子经过对手格挡后的飞行路线也算计到如此地步,实在闻所未闻。 这个剑非的武学天赋和奇思妙想实是她生平仅见。 对方既然也恢复了行动,那么自己便没有丝毫优势了。 不止如此,虽不知剑非在江湖中明面上是个什么身份,但至少风云阁接活的身份是拿得出手的。 可自己呢? 临渊教护法外加通缉犯。 他要是大声嚷嚷,所有人都得和自己为敌。 尤其隔壁还有个御史台曹大人,身份暴露能否脱身姑且不谈,可事情闹大必定会影响往后的大计。 怎么办呢? 岳雁谣也有自己的办法,趁着对方捡灵石的空档,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从刚才被灵石打破的孔洞中弹到了对面的水池中。 她知道剑非是个聪明人,所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一滴血被一池温泉稀释,或者说,一滴血污染了一池温泉。 从之前的情况看,这个剑非是个有原则的人。 君子,需欺之以方。 两人真要继续大打出手,分出胜负得在百招往上。 可这温泉里还有其他客人和侍者,以岳雁谣的武功顺手杀几个不是难事。 所以自诩大侠的剑非也得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第12章 你也不想温泉的事情被泄露出去吧(2) 果然,看到血滴的剑非浑身一僵,明显理解了她的暗示。 他默默收起半块灵石,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动静,悄悄离开温泉。 临到帘布尽头,他朝岳雁谣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出去,她也得出去。 刚才曹大人他们讲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也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这些动静全被两人听了去,他若是知道隔壁温泉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一个人承诺不把事情闹大,一个人承诺不乱杀人。 那么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两个人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要取信对方就得有些诚意,既然剑非离开温泉,自己也得离开。 于是,岳雁谣点了点头。 也往更衣室的方向离去。 待到换上黄袍面具,剑非也已换好风云阁的装束在门口等着了。 面对这种谨慎的对手,寂公子不敢大意。 她主动伸出一只手,示意对方也把手伸过来。 于是,二人互相扣住对方的脉门,并排走出花园。 路过门口的凉亭时,女侍见两个戴着面具并且在这个天气泡雪泠泉的怪人“手牵手”走了出来,又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出了院落,明月当空,两声寒鸦。 “剑非先生如果不愿意见生死的话我们就此别过。”寂公子道。 她想起那日抢锦盒的时候对方曾一度退却,想来也不是个不惜命的人。 谁知对方一言不发,甚至扣住自己脉门的手还加重了几分力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到底想替孙家人报仇还是想抢另外半块灵石? 事情到这里就有些难办了,天底下寂公子能信得过的人屈指可数,剑非自然不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那就得想办法脱身了。 她知道如果对方已经换了一把锈剑,若再使出那诡异的剑式,现在的自己败多胜少。 很快,剑非却又点出了自信的来源:“寂公子,你的掌法的确精妙,但如果我没猜错,掌法也不是你原本擅长的武功吧。” 寂公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最擅长的应该是某种兵刃,可惜现在没有兵刃在手。你我现在动手,你的赢面并不大。” 这个剑非的确令人惊讶,自己不过与他交手两次,他竟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难怪这个看起来不太想死的人想和自己见生死,原来是已有了十足的成算。 但她的字典里从没有“示弱”两个字:“也许你猜得对,可我们现在互相扣住对方的脉门,所以胜算是一样的。” “我相信您也不想和我这样的人纠缠不清,这样吧,我们谈个条件。”寂公子道:“我告诉你灵石的秘密,你放我走,如何?” 剑非不置可否:“你先说说看你知道的。” 寂公子心道:这人的确有意思,什么“先说说看你知道的”,他自己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要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诈自己。 不过谁又不是对灵石的秘密一无所知呢? 寂公子点了点头,先把自己手中的半块灵石放在掌心摊开给对方看,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这灵石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你且把你那半块也掏出来。” 剑非也照葫芦画瓢,摊开手掌,展露灵石。 这是二人第一次仔细查看灵石的样子,暗夜之中,隐隐发出蓝灰色的光芒。 说是石头,但上面却有些奇怪的纹理,好似木头的纹路。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感应。”剑非冷冷道。 “看不出来很正常,”寂公子道:“我且问你,你觉得刚才曹大人的表现怎么样?” “啊?” 这话太过跳跃,剑非显然弄不清其中的因果关系——这也难怪,因为这中间根本就没有因果关系。 师父说过,一个人最容易犯错的时刻就是理性突然转变为感性的时刻。 剑非本在思考灵石的问题,突然一个女人把话题引到“曹大人的表现”上,这足够让他露出一瞬间的破绽,而这一瞬间,对寂公子而言已经足够。 她内力一吐,手中灵石瞬间化作齑粉,她将灵石的碎屑当作石灰洒向对手的眼睛。 同时,她在对方反应反过来之前抽出和剑非互扣脉门的那支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走剑非手中的那块灵石。 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剑非还在揉眼睛的功夫,她已经飘然飞远。 她不知道自己走后剑非会不会骂街,但任务完成全身而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严格来说任务完成得不算圆满,因为寂公子亲手捏碎了半块灵石。 可灵石被孙家人放在温泉里一百年,肯定没人见过它原本长什么样。 自己不说,除了剑非,谁又知道这半块灵石原本是“半块”呢? 第二天一早,寂公子便将“完整的灵石”献给教主。 教主显然非常满意:“嗯,你做得很好。” 寂公子不说话,静静等待下一步指示。 教主将灵石收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吧,你休息一阵,等三日后小彤过来,然后你们一起进京。” 小彤全名范兮彤,与寂公子同为教中护法,代号“幻公子”,是个紫扉寨出身的用毒高手。 由于没有直接接触过,其他的信息她就不太了解了。 “进京?”寂公子不解。 教主道:“对,提前为两个多月后的英杰会做准备。” 教主还是这么神秘莫测。 只说做准备,至于要准备什么,教里又想在英杰会期间做些什么一概不说。 更过分的是教主拿了她的舆图又拿了她的灵石,但拿了也就拿了,完全没有下文,更没有向她说明为什么要这些东西。 当然,寂公子也不便直接打探。 上位者便是这样神秘莫测,才可使下面有所忌惮。 第12章 你也不想温泉的事情被泄露出去吧(3) 上位者的另一项绝技教主同样掌握透彻:“小冉啊,此番你寻得灵石,立下大功,于情于理应该赐你心经的。” 这么说就是不肯给呗。 心中虽然略有不满,但寂公子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正确应对。 “属下不敢奢望。” 教主又道:“嗯,你有此觉悟自然是好的。你也知道,你入教不过三个月,资历尚浅。现在就把《清风心经》给你恐怕未能服众。” “这样吧,英杰会结束,我就把心经和咱们教里的一些重大事情和你说说。” “你父亲虽遭不幸,但把你教得很好。年纪轻轻,却是智勇双全。往后你若有意,恐怕比他们三个更接近教主之位。” 寂公子嘴上虽道:“谢教主赏识。” 内里却腹诽道:这饼倒是画得够大,可惜实在的东西却一点没有。 教主又道:“我三日后会暂时离开此处,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这几日随时和我沟通。” “是。\" 告退后,寂公子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从十八年前起便不再理解“休息”二字的含义。 白天练武。 内化功力、学掌法、学轻功到后来贯通古籍自创兵刃。 夜里读书。 学兵法、学韬略、学计谋、学琴棋书画。 临了还得管理作息,保养肌肤,维持身材。 因为美貌同样是武器。 这条命来之不易,不能随意糟践。 总之,不让一日闲过。 在她看来,休息和享受都是罪恶的,像自己这样的人,永远不配休息。 可没想到入了教,教主反倒让她休息几日。 可休息几日又能做什么呢? 想来江叶舟可能还在沱阳城附近,难不成约上他去逛泊市,泡温泉? 收起这种罪恶的想法后,寂公子回到临时住所复盘这些日子的各种事情,可绞尽脑汁也并无丝毫进展。 第二日,谢胆的报告将她从“休息”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灭公子回来了,不止如此,他还俘虏一个风云阁的人。 这可是个重大消息,闻言寂公子马不停蹄地赶往灭公子所在之处。 离山洞还有小半里地,寂公子便听到了鞭子挥动和抽在皮肤上的声音。 可奇怪的是却没有与之对应的惨叫声。 难不成高迹这小子在鞭尸? 寂公子快步走入,却见灭公子背着手一言不发,旁边一个手下挥舞着鞭子鞭笞着一个被绑在刑柱上的男人。 奇怪的是那个男人身着风云阁的黑袍,虽然黄脸缺牙,但双目圆瞪,明明没死,身受剧痛却也没叫喊。 寂公子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但一时间又想不真切。 “说不说?”手下手中的鞭子又一次落在那人身上,一道血痕随之出现。 那人被绑在刑柱上,虽没有回答问题,但嘴里却断断续续,念念有词:“咬定……定青山不放松……” 忽然那人手脚并用,剧烈地挣扎起来,整根刑柱也随之摇晃,那精钢铸造的铁链竟被他挣得变了形。 与之手腕和脚踝相触之处,也被内力烫成暗红色。 寂公子暗赞一声:好内功,可是并不足以挣脱束缚。 她挥了挥手,示意挥舞鞭子的手下退下。 “灭公子,这人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吧。”灭公子随手扔来一个风云阁的名牌,上面写着“偃衣”二字。 “这是风云阁代号?”寂公子奇道。 灭公子道:“我和他交手时,这人使得是松石门的路数。” 此话一出,寂公子骤然想起自己在笙梦舫曾经见过此人。 乃是人榜第五十三的黄岐,只不过彼时的距离和角度看不清样貌,所以一时间并未想起。 虽然早猜到他在调查教中的事情,但没想到他也在暗中替风云阁做事。 但想来也合理,像他这样的人想要赚够一百两银子去风云阁接个几单便行。 之前之所以死皮赖脸地求着别人和自己那未婚夫出钱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如果他骤然掏出许多银子,琴芳等人便有可能猜到他在替风雨阁做事,因而提高警惕。 “这人我认得,是松石门黄岐。”寂公子冷冷道。 听了这话,黄岐有些惊讶地抬起脸,看了寂公子一眼。 “怎么?在你生擒他之前,他没选择自杀?”寂公子问道。 灭公子摇了摇头。 这倒怪了,历来去风云阁接任务的人都是做好赴死的准备的。 灭公子的武功虽说远在黄岐之上,可以他人榜五十三的身手想要在被擒前自我了断还是做得到的。 只要他人一死,面具里的硫酸就会流出,届时再无人可以知晓他的身份。 眼下的黄岐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仍旧一声不吭,看着也不像贪生怕死之徒。 没有选择自我了断是觉得背靠松石门,别人就算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敢报复到他的门派头上吗? “此人有些麻烦,”寂公子道:“他是易正那老头的弟子,咱们擒了他恐要引火烧身。不知灭公子想要从他身上知道什么,早点问出来也好早点了结此事。” 黄岐当然知道“了结此事”肯定包括“了结自己”。 到时候被弃尸荒野,师父和长老们就算再有神通,也决计找不到自己。 不过他们肯定知道自己是介入和临渊教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失踪的,凶手是谁不言而喻,因而黄岐也没有太过沮丧。 “剑非的下落。”灭公子冷冷道。 这个回答并不让寂公子意外,看来上次的事情的确成了灭公子的心魔。 一,被一个不尊重剑的人击败;二,自己祖先参透半生都没有破解的秘密被对方三两下破解,并且正是用这新学到的招数击败了自己。 在灭公子看来,剑非的行为嘲弄了自己和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寂公子道:“风云阁的人和我们一样,都是隐藏身份行事,你逼问他也没用。” 在说这句话时,她注意到黄歧的眼神既没有不安也没有沮丧,呼吸也没有变化。 他并不觉得灭公子逼问他这个问题是无能狂怒。 也即是说——这小子很可能真的知道剑非的真实身份! 知道,却抵死不说。 也不知剑非与他的关系究竟有多密切,让他宁愿受这样的折磨也要保守秘密。 不过拷问这种枯燥的工作交给灭公子就好,就算要查剑非的身份寂公子也不屑用这种笨办法。 灭公子道:“可我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寂公子道:“你弄明白剑非那天使出的剑式了?” 灭公子摇了摇头,随即道:“但我有办法对付他了。”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问题的人,这的确是个好思路。 只要杀死剑非,就可以假装沛然的秘密至今依旧无人可解。 第12章 你也不想温泉的事情被泄露出去吧(4) “段冉,我记得你杀掉的那个内奸叫做张大手对么?是他向风云阁泄露了剑鞘的行踪?”灭公子冷不丁问道。 “不错。” 灭公子道:“可我认为风云阁在咱们这里还有内奸!” “哦?” “风云阁派了三个人护送剑鞘,他们在送完明石之后,从南边绕了一个圈,北上京城,看来是要把剑鞘送回主阁。” 寂公子心道:这灭公子对风云阁的路线了解的竟然如此清楚,看来中间少不了内奸的帮忙。 从现有的情况来看,灭公子安插到风云阁的奸细显然是三个护送剑鞘的人之一。 因为只有这三个人有可能清楚护送剑鞘的具体路线,也只有这三个人可能在领取任务时提前得知“剑非”这一前置任务执行者的代号。 灭公子并没有察觉到寂公子从这简单的一句话看出了许多东西,只是继续道:“可在我带人截杀他们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早有准备。” “怎么说?” “他们中的两个人留下吸引我的注意力并稍作拦截,另一个人直接带着剑鞘于早些时候跑了。” “那么这个黄岐便是留下的两人中的一个咯?”寂公子道:“另一个呢?” “被我杀了。”灭公子道。 原来如此。 黄岐被打得遍体鳞伤,灭公子却执着地逼问他剑非的下落,显然黄岐不会是内奸。 另一个带着剑鞘跑路的人肯定也不会是内奸,不然剑鞘现在应该出现在灭公子的手上。 剩下来的选项虽然离谱,但因为已经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所以只能是事实——被灭公子杀死的那个人是他安插在风云阁的内奸。 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眼线呢? 灭口?纠纷? 寂公子不得而知,但她却知道该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因为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他必须死。 寂公子道:“你的推测有道理,这三人既然提前做好准备,说明有人给他们提供了你要拦截剑鞘的预警。看来,教中除了张大手,的确还有其他内奸。” 她继续道:“不过你无需担心,我有一计,既能除掉剑非,又能揪出内奸。” 灭公子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寂公子道:“你且把和你一同去抢剑鞘的人叫来,我自有办法。” 不一会儿,灭公子把所有人参与拦截的人都喊了过来。 这其中既有谢胆这样原本跟着寂公子临时被抽调的人,也有本来就辅助灭公子做事的人,加在一起大约有三十来个。 寂公子面向众人朗声宣布道:“得教主钧令,三日后灭公子将在此地登坛作法,为灵石开光。我会离开此地,你等亦不得于此逗留,违逆者必杀不留。” 遣散众人后,灭公子不解:“这是什么意思?灵石又是什么东西?” 于是,寂公子把和剑非争夺灵石的事情大略一说,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隐去了温泉一段和“灵石只有半块”的事情。 灭公子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若留在此地,反倒有机会与他交手?” 寂公子道:“正是。既然风云阁的奸细就在刚才那些人中,那么灵石会出现的假情报必定也会被同步给风云阁。” “我推测,风云阁和剑非此人极想夺得灵石,上次被我摆了一道后肯定不甘心。所以必定会再度出手,届时我们在此地守株待兔岂不很好?” 灭公子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段冉,说实话,教主欣赏你我本来是不服气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论武,论智,高某心服口服。” 寂公子道:“过奖,既然你这么说,有些话我也直言不讳了。” “请说。” “我知道你们剑客都有极强的胜负欲和自尊,但剑非此人不仅多次阻碍我教大业,而且破解了沛然的秘密,是个棘手的人物。” 寂公子继续道:“高迹,我希望你能把个人恩怨和一时的胜负先放在一旁。借着这次机会,我们要确保杀死剑非。” 灭公子道:“所以这次你会和我一起出手?” “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时间定在三日后?” “不知。” “教主和我说,三日后幻公子会来。届时,我们三个一齐出手,确保他有来无回。”寂公子的眼神里散发出恐怖的寒意: “如果以武功无法轻易取胜,就算请范兮彤下毒,也要将他毒死!” 听闻此言,灭公子虽不大情愿,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相比于自己,他不得不承认寂公子的格局大上太多。 二人随后又来到关押黄岐的洞穴中,灭公子道:“既然已经有办法钓出剑非,那这个黄岐可以先处理掉了吧。” 寂公子道:“且慢。” 随即,她一个手刀将黄岐打晕,随后道:“我和剑非交手两次,发现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她用力拽了拽铁链,似乎想要测试其强度,因为刚才黄岐似乎险些将之挣断。 见状,灭公子解释道:“你放心,这铁链的韧性很好,他若真有本事挣断,现在便不应该在这里。” 寂公子略微点了点,为刚才的说法解释道:“留着这个人一命还有用,若事有不济,我们还可以拿他的命威胁剑非。” “高见。”灭公子虽然不屑用这种手段,但还是心悦诚服地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女人几乎能够将一切条件利用起来。 “但还有一件事,你我二人需得先通个气。”寂公子道:“现在看来,风云阁的内奸不是我的人手就是你的属下。一会儿你我去向教主禀告时,教主若是怪罪下来……” 灭公子心念一动,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咱们只说这次计划的目的是杀死剑非,内奸一事绝口不提。” 灭公子自己倒不是很想隐瞒教主,虽然第二次出内奸这种事必定引来雷霆震怒。 可考虑到寂公子还没有拿到心经,她肯定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让教主不满。 这人先前救了自己一命,现在又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抓内奸,杀剑非。 人情到底还是要还的。 果然,寂公子拱手道:“那就多谢灭公子了。” 计划已定,二人隐去内奸一节,将伏杀剑非的计划汇报教主后,寂公子便独自回到自己的处所。 她故意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开始写一封信: 尊敬的曹大人,您也不想在温泉发生的事情被人泄露出去吧…… 第13章 宗王灿者必崇霜虹(1) 剑非揉了揉眼睛,有些遗憾地望向寂公子离去的方向。 可惜这姑娘明明本事很大,却不走正道。 出乎后者意料的是,在被“撒了石灰”后,剑非并没有骂街。 虽然被人当傻子摆了一道,还丢了灵石,但胜败都是常事,心态要好。 若是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临渊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会再纠缠孙家人了。 那块灵石,剑非本就不太稀罕。 何况实际一看,这玩意也就在会散发荧光这一点上有些鬼道,但一掰就断,一拍就碎,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难不成临渊教真能借助这东西成功修仙? 没能替孙传舆抢回传家宝是有些可惜,但孙家人也是因为灵石之故才惨遭灭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失了灵石也是好事,省得贼和自己都惦记。 至于那寂公子和临渊教,只要他们不主动找麻烦,剑非也不愿主动招惹,只好有缘相见时,再找他们麻烦了。 第二日,在沱阳城中休息半日的江叶舟正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忽然听到外头吵吵嚷嚷。 向客栈伙计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沱阳城里一夜之间官府四处张榜,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他本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想到前日里三位大人在温泉时的“交心之言”,还是免不了好奇官府最近在搞什么鬼,孙家的血案究竟还有没有机会破。 江叶舟穿过人群,却遗憾地看到告示在谈论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召贤坊有贼, 名唤丰戈云, 此獠剑技精, 轻身术非常, 有提供情报者,赏银一千一百两。 看罢张榜,江叶舟心中暗骂:这风云阁简直是脸都不要了,闹得满城风雨就为了召唤自己去上班! 那什么“丰戈云”根本就是风云阁的代称。 赏银一千一百两恰好是自己之前从风云阁赚到的钱。 而最明显的提示在于,前四句的第一、二、三、四个字连在一起正好是“召唤剑非”。 这暗语,只有自己能看懂。那祸害召贤坊的丰戈云自然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江叶舟很想假装什么没看到,可风云阁这么大张旗鼓地找自己万一有要紧事呢? 万一是身份暴露人家好意提醒自己早做提防呢? 保险起见还是去一趟据点为好,反正干不干活的选择权在自己手上。 在沱阳城据点的前厅换好行头,剑非大喇喇地往那一坐,嘴上抱怨道:“掌事的,你们风云阁好大的派头,连官府的张榜内容都得按你们说的写。” 那掌事的赔笑道:“剑非先生说笑,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瞒您。若说前几年,的确有可能让官府配合咱们的工作。” “可您有所不知啊,咱们风云阁现在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现在想要再让官府替咱们办点事,那是绝无可能的。” 这话剑非自然是半句不信:“你们没能耐操控官府,怎么一夜之间沱阳城里贴满了找我的公告?” 掌事的道:“嗨,在下就是个据点办事的小人物,也许主阁的大人们有别的办法呢?” 剑非懒得再去质疑主阁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操作沱阳城的事宜,只是道:“言归正传吧,找我来什么事?” 掌事的打开卷宗查找起来,然后道:“您之前在归藏山据点见过沐冠、潭水、偃衣这三个人吧。” 剑非道:“不错,他们三个先护送明石先生,然后送沛然剑鞘前往主阁,我替他们引开临渊教的追兵。” 掌事地道:“东边的据点飞鸽传书,他们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剑非问道。 “他们三人在路上被灭公子带人截杀,好在提前得到情报,沐冠带着剑鞘先走一步,潭水和偃衣留下应敌。” “结果潭水战死,偃衣被俘。” 剑非道:“灭公子?也是临渊教的人?” 掌事的点了点头:“是的,他身着黄袍,戴着笑脸面具,是个剑术高手。” 剑非醒悟道:“哦,原来是他。” 随即疑惑道:“不对呀,那天我在他身上戳了好几个窟窿,就算他养好了伤,那三人早走这么多日怎么还能被他追上?” 掌事的道:“因为咱们风云阁策划的路线是从南边绕一圈,再北上京师,正好被那灭公子抄近路截住。” 剑非一拍桌子,有些不满道:“不是,你们风云阁到底行不行。好好的为什么要从南边兜一圈?” 掌事道:“先生有所不知,临渊教在北方的势力其实比在咱们这儿还要大,所以原本以为绕路走会稳妥些。” 剑非仔细一想掌事的这话的确在理,之前这些人在罗云道盗墓的时候便屠了一个村。 由杀害孙家的那伙人交代,劫囚的案子也是他们做的。 这两样案子,都是在北方做的。 连做这么多起大案,官府居然连个屁都没放,确实有点本事。 剑非道:“事情我知道了,所以你们是想让我去救偃衣?” “正是。” “不去。”剑非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们愿意奉上两千两银子。”掌事的道。 “为什么是我?两千两可以请天榜高手出马了。”剑非道:“去松石门找易正老……呃……真人,还有,我听说最近吴玄机也到沱阳的地面上了。你们请他们二人出手,肯定比我靠谱。” 小时候江叶舟和四师妹金婉沁闹矛盾时,这丫头每次不占理了就会去“告长老”。 这招虽然简单,但却好用。 即使长老明辨是非,最后也多半会来一句:“人家是师妹,你是男子汉,让着点她怎么了?” 这也造成了江叶舟此后对女人和婚姻的恐惧,直到能提供软饭的岳小姐的出现。 现在临渊教在沱阳的地面上为非作歹,那到松石门告状有何不可? 那易正虽说可能和自己一样喜欢混,但要真出了事老头儿还真能撒手不管潜心修道? 谁知那掌事的却直接忽略了剑非的中肯建议:“这个任务只能您接手。” 剑非不解:“为什么?难道你们风云阁觉得我武功比松石掌门还要高?” 掌事道:“这倒不至于。事到如今我还是和您实话实说吧,如果去的不是你而是别人的话,咱们风云阁安插在临渊教的卧底恐怕有危险。” 剑非更加疑惑:“啊?这是什么道理?” 掌事道:“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以人格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剑非不大相信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的人格担保,可他还是相信了掌事的话。 卧底工作者不容易,不能让人家冒险。 就之前的情况看,风云阁的这个卧底还是有些本事的,不仅准确地提供了锦盒的位置,而且连寂公子离开的事情都提前一个月打探得一清二楚。 第13章 宗王灿者必崇霜虹(2) “就我一个人,又无外援。临渊教里不知道有多少高手,你们怎么确定我能救出偃衣?”剑非问道。 见对方语气稍缓,掌事继续劝道:“根据情报,你只要在后天的未时后动手,现场便会只有灭公子一个人。您既然已经胜过他一次,再来一次问题应该也不大吧。” 剑非奇道:“后天未时后?时间这么精确?” 掌事又掏出一张纸递给剑非:“这是地点,只要按照刚才说的时间行动就不会有问题。” 剑非眯起眼睛:“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万一临渊教提前布下罗网引我上钩呢?” 掌事的道:“您放心,绝对没有罗网。” 剑非叹了口气:“唉,算我倒霉。丑话说在前头,这绝对绝对是最后一个任务了,你们别再来找我。” 人命大过天,再懒的狗也不得不去救上一救。 掌事的道:“您放心,天塌下来也不找您,保管眼不见心不烦。哦,对了,还有个事我差点忘了。” “嗯?” “还是咱们风云阁卧底的情报,安全起见,请您务必击杀灭公子,他有可能会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唉,好好好,我尽量。” 又在城中歇了两天,剑非如期来到纸条上的地点。 那是沱阳城外的一处荒山,平日里人迹罕至,的确是个鬼祟之辈藏身的好地方。 荒山上丛林茂密,剑非按图索骥,很快爬到半山腰。 却在这时,他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香气,定睛一看树林里飘着若有似无的紫色烟尘。 不好,有毒! 剑非赶忙屏住呼吸,但他心里知道恐怕已经晚了,闭气之前多少会吸入了一些。 这面具也许能够改变声音,也许能够毁容,但多半不能防毒。 风云阁果然不靠谱,自己今天就要不明不白地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正当剑非走马灯般地回顾自己平淡却还算有趣的半生时,他渐渐注意到预想中的恶心和晕眩似乎并没有到来。 而理应配合毒雾出现的临渊教的埋伏也未现身。 又往前走了数十步,他只觉自己的身体毫无异样。 不是毒?那这个紫色的烟雾是什么玩意儿? 有人污染环境还是临渊教在搞什么邪恶的仪式? 他不及细想,已是靠近了纸条上标注的洞穴。 根据情报,偃衣就被关押在里面。 “剑非,你果然来了。”一名黄袍人从洞穴中缓缓走出:“多亏了寂公子的妙计。” 剑非暗中大呼不妙,这人明显对自己的到来有所防备,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她人呢?上次抢了我的灵石便一走了之。” 灭公子道:“不急,她马上就来。而且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天还有另外一位公子等着你。” 剑非心里把风云阁骂了一万遍:说好只有灭公子一个人的呢?这是什么情况?明显中了人家的圈套。 可怜的偃衣,人家有三个绝顶高手,哥实在没本事救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咱俩萍水相逢,我剑非做到这一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里,剑非拔腿就想跑。 可灭公子对此早有预料,他以鬼魅的身法欺身而上,凌寒剑光展开,很快缠住剑非。 “身为剑客,面对敌人居然想逃之夭夭。”灭公子一边展开攻势,一边出言讥讽。 剑非心想,这人还真是双标,嘴上应付道:“啊,对对对,你才是剑客,你厉害。有本事你和我单打独斗,别靠这个公子那个公子的。” 此言一出,灭公子先是一愣,随即气急败坏道:“少啰嗦,我一个人也足够杀你。” 剑非心道,这灭公子轻功不弱,真要纠缠下去自己短时间内也未必逃得掉,不如趁另外两人到来之前看看有没有机会先杀了他把事情办完。 于是,他回身迎战。 为速战速决,此番剑非不再藏拙,立即使出行云剑式。 见此招一出,灭公子道了一句:“来得好。” 他趁着剑非“行云”之际,拉开丈许的距离。 在行云剑式的第一剑刺出时,灭公子以诡异的身法快速逼近,全力挥舞手中凌寒劈向剑非。 这一剑的目标并不是剑非的身体,而是他手中的锈剑。 “呯”的一声。 两剑相触,虽然剑非已及时以技巧卸力,使得锈剑表面上看去并无损伤。 可这一剑,灭公子用上刚习得的《清风心经》的内力,加之位置,角度无不恰到好处,实则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虽然灭公子心态功利,急于求成,即无法掌握亦无法破解行云剑式,可他的剑道天赋依旧远非常人可比。 经过上次的交手,他知道想要从剑术的角度取胜并不容易。而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手中按照祖先图纸铸造的“凌寒”。 对方此番虽然换了一把新的锈剑,但锈剑就是锈剑,根本无法与真正的宝剑相抗衡。 既然自己无法击败剑非,那么就让凌寒击败锈剑! 虽然仗着兵刃之利有些胜之不武,可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杀掉剑非,让他为自己的随意和傲慢付出代价。 剑非不知道《清风心经》的事情,自然也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这灭公子在劲力方面居然掌握了新的法门。 刚才的灭公子那一剑妙到巅毫,乃是运用了单刀破枪招数,以剑破剑,目的就是摧毁对方的武器。 本来剑非还不大确定,但现在却可以肯定寂公子的剑法肯定是走得战场临敌一路。 锈剑的外观虽没有受损,但是和上次一样,不宜使用行云剑式这样对剑身负担太重的招式了。 灭公子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把目标对准自己手中之剑。 “你败了。”灭公子冷冷道。 由于兵刃的差距,现在已经无法使用那诡异剑式的剑非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我有个问题。”剑非问道:“你是辛王之后?” “好眼力。” “我只是看你的剑术好似是来自战场,因而有此推测。”剑非道:“这么说来,是你带人挖掘了自己祖先的墓葬,然后又屠了罗云道的村子?” 灭公子不介意多聊几句,从剑非的话中不难看出风云阁掌握了不少情报,教中果然还有内奸! “不错。” 现在杀了剑非,再顺道揪出内奸,想来不知情的教主也不会继续追究。 第13章 宗王灿者必崇霜虹(3) 剑非又问道:“原来如此,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灭公子万万没想到对方明明死到临头却还问出这么个问题。 而且藏头露尾替风云阁做事的人居然问别人知不知道他是谁,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灭公子实话实说。 剑非点了点头,不知道归不知道。但仅凭带人屠村的事情杀了他也不枉。 这时,剑非持锈剑的左手缓缓挪到身体正中,同时,右手也握住剑柄。 灭公子见状大惊: 大家本以为剑非是个右手剑客,谁知他其实是个左手剑客。 可看现在的架势,他既不是左手剑客也不是右手剑客,此人分明是个双手剑客! 身为顶尖剑客,灭公子知道单手剑与双手剑之间的差距简直等同于剑和刀的差距。 一个双手剑客,却一直在以单手剑应敌? 为什么?想来想去只能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师承来历。 一个双手剑客使出的单手剑,自己居然只能仰仗兵器之利取胜? 在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灭公子注意到对手的气场忽然变了。 明明对方还没有出招,但是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之前单手持剑时剑非给人的感觉是飘逸灵动,而现在双手持剑,竟突然变得气象庄严。 什么样的人竟能把这些风格全然不同的剑法驾驭得如此自然? 灭公子明白对方不好对付,可他知道自己只要撑到支援赶到就行。 无论这个剑非是什么来历,他都不可能抵得过三位护法联手。 而且无论他用什么剑法,都得通过手里那柄不堪重负的锈剑。 拖住,就能赢! 一念至此,灭公子主动攻击,目标仍然是对方手中的锈剑。 “呯”,二人手中剑第二次相撞,可这一次,灭公子觉得凌寒没有使上力。 对方双手持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划出一个弧形将自己的剑弹开。 更要命的是,灭公子认出了对方的招式。 可是,天下间又有谁不认得这一招呢? “断虹雨霁?” 灭公子瞪大了眼睛。 断虹雨霁,断虹七十二式其一。 所有人都听过这招,所有人都知道它大概是个什么样子,可能将之使到剑非这种境界的人天下间不过数人。 “你……你是霜虹派的人?”灭公子震惊道。 霜虹派。 到底什么是霜虹派呢? 也许是剑吟山上一声晨钟,天南地北的剑客会不自觉地抬起头来,望向古往今来的亘海之滨。 也许是似要劈开天地的巍峨山峰或者古老到有些残破却似可散发出冲霄剑气的大殿。 也许是大殿里前朝皇帝御笔的“剑观山海”牌匾外面的梁柱上,二百年前时任妄言楼楼主的颜惊鸿留下的一副字: 【凡学剑者皆宗王灿,宗王灿者必崇霜虹。】 数不清的传奇曾在那座山上上演, 多少稚子孩童千辛万苦上得山去,又有多少绝顶剑客自那座山上走下,随后以手中三尺青锋搅动天下风云。 灭公子绝望地发现,眼前的剑非正是其中之一。 那原本在黑夜中不会反光的锈剑随着断虹七十二式的使出,竟折射出七彩霓虹,令人目眩神驰。 凌寒原本是把漂亮的剑,可眼下却根本无法与剑非手上那柄普通的锈剑争辉。 数十招过后,灭公子再度挂彩,而锈剑却依旧完好无损。 他心中焦急:寂公子他们为什么还不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灭公子也有数,这个剑非暴露自己的师承,肯定是打定主意取自己的性命。 照眼下的情况发展下去,自己最多还能撑三十招。 性命攸关之间,他想到了寂公子给他留的后招:黄岐还活着,可以用他的性命威胁剑非。 于是,灭公子很不体面地“身为剑客,面对敌人逃之夭夭”。 他边战边撤,往山洞的方向退去。 剑非虽然稳占上风,一时之间却也无法立即将之击杀。 很快,灭公子退到了黄岐的刑柱旁:“你若再动一下,我便将他杀了。” 见此情形,剑非也是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偃衣的真实身份居然就是前几天有过交集的黄岐。 麻烦,对方手里握有人质,而寂公子和另一位公子随时可能来此支援。 届时,自己被堵在山洞中,恐怕进退维谷。 正在剑非思索该怎么取舍之际,却隐约听黄岐口中念念有词:“任尔东西南北风!” 接着一声怒喝,他竟突然挣脱了铁链。 灭公子本背对黄岐,面朝剑非。 可他万万没想到身后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居然能挣脱锁链! 黄岐虽遍体鳞伤,但脱困后的一击仍旧蕴含着滔天怒火。 灭公子本对铁链的强度极有信心,这一下背对对手,加之猝不及防,被黄岐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身上。 剑非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趁着灭公子身体受击前倾之机,他飘去一剑,直接切断了他的喉咙。 灭公子捂着喉咙上的伤口,难以置信地盯着黄岐和剑非。 可这种努力并不奏效,伤口的血越飚越多,他很快倒了下去。 剑非把锈剑随手一扔,捡起原本属于灭公子的“凌寒”。 挥出两剑斩断黄岐的手脚上的铁镣:“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 黄岐却道:\"且慢。\"然后他蹲下身子,在灭公子的尸体上摸索一番,搜出一本秘籍。 “感谢相救,这些日子我有看到他在翻看这本秘籍,便借花献佛赠予大侠了。” 剑非打眼一看,秘籍上写着《清风心经》:“那就多谢了,我们走。” 二人运使轻功,很快离开这处荒山,想来即使此刻另外两名公子赶到,也绝对找不见二人的踪迹了。 见周遭已经安全,松了口气的剑非问道:“我有个疑问,风云阁安排你们从南边绕一圈护送剑鞘是出于安全的考量,可天下这么大,灭公子又是如何知道你们的具体位置呢?” 黄岐黯然道:“是潭水暗中飞鸽传书,出卖的消息……” 闻听此言,剑非一愣:“潭水……是那位战死的同僚吗?灭公子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内奸?” 黄岐叹了口气,将个中原委缓缓道来: 原来,潭水本名陈铨,在沱阳城中开武馆维生,名列人榜第八十四。 前不久,他的妻子罹患重病,光靠武馆那点微薄的收入肯定不够治病。 正在他考虑去风云阁接单之际,灭公子主动找到了陈铨,给了他一百两银票,提示他完全可以“一鱼两吃”。 灭公子告诉他,前日里自己所在的组织有个锦盒被风云阁的人抢走了。 可以确定的是,抢走以后,锦盒会被送往归藏山解锁,解锁之后,风云阁必定还有下一步安排。 陈铨所要做的就是先一步前往归藏山据点,主动揽下之后的任务,并暗中为灭公子提供情报,助他夺回锦盒,事成之后,再奉上一千两银子。 妻子病重,孩子年幼,陈铨急于用钱。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手想要短时间内在风云阁赚到同样的钱并不容易,虽有风险,但犹豫一番还是答应了灭公子的条件。 第13章 宗王灿者必崇霜虹(4) 那日在归藏山据点,三人与剑非交接时,明石先生无意间提到临渊教在罗云道屠了一个村子。 这时陈铨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合作者竟是这样的丧尽天良之辈。 可灭公子知道自己的住址,若是不按原计划提供准确的情报给他,自己的妻儿便会有危险。 三人踏上旅途后,风云阁传来消息,说是有顶尖高手正启程追杀他们,请他们务必小心谨慎。 眼看追兵迫近,三人商议后决定由一人留下探查和拖延,另外两人带着锦盒继续上路。 抓阄之后,黄岐不幸抽中了留下的签,可陈铨却主动提出陪他一起留下应敌。 在沐冠一个人带着剑鞘孤身上路后,陈铨把所有的情况向黄岐和盘托出,并下跪道歉,说他可以先走,自己留下来对付敌人就行。 陈铨既不想违背江湖道义为虎作伥,也不想连累家人。 在他看来,自己只有一死,方可摆脱如今的两难局面。 只要自己死了,灭公子便不至于为了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死人冒险去城里行凶。 黄岐见他虽然误入歧途,但到底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便决定留下和他一起对付灭公子。 可二人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陈铨死战到底,灭公子虽然惊讶,但最后也只得杀了他。 听过来龙去脉,剑非心中暗暗惊讶。 看来自己那日去岳府之前遇到的小乞丐便是陈铨的儿子了。 想不到那个“现编的故事”居然全部是真的,只是故事中的“父亲”并没有抛妻弃子,而是为了赚钱出去赌命。 “你不惜暴露身份被俘是为了把赏金带给陈铨的妻子和孩子吧。”剑非已知道黄岐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黄岐点了点头:“不错,我若死了,真相便再也无人得知。风云阁那二百两赏银,是潭水应得的。” 夜色渐深,二人回到风云阁据点领取赏银。 根据管事的情报,沐冠可能还在路上,所以潭水和偃衣的二百两赏银暂时取不出来。 倒是剑非顺利完成了任务。拿到银票后,他拿出一千两委托黄岐带给陈铨的遗孀,又拿出五百两送给黄岐自己养伤。 二人商议后,决定还是把真相告诉陈铨的妻子和儿子。 一来身为亲属,二人有权知道真相。 二来真相虽然残酷,但是比“你的父亲的确抛弃你了,我们看你可怜给了你一千两给母亲治病。”这样的谎言更有力量。 他们相信武师的儿子未必仍旧是个武师,但仍旧会是个好人。 “我倒是奇怪,灭公子把你打得遍体鳞伤,到底是为打探什么情报?”出得据点,剑非不解道:“你没可能知道剑鞘后续的去向。” 偃衣淡淡道:“你的身份。” 剑非恍然大悟,他与灭公子两次交手,不难理解这个胜负欲极强的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执着。 “你知道我的身份?”剑非试探道。 “不知道,要不我早交代了,免得受皮肉之苦。”偃衣摇头道。 “真的不知道?”剑非依旧怀疑。 “你说呢?”偃衣笑了。 这一刻,二人心知肚明。 剑非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谢了,兄弟。” “谢什么?” “你亲自演示了《定青山》的真义。” “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想到能突然挣断锁链,只是既已沦为他人的累赘,总得尽力再试上一试。” “无所谓,千磨万击还坚劲的信念比内力的运使窍门更重要。” “那,咱们两个月后英杰会再见,告辞。”说完,偃衣飞身离去。 这让留在原地的剑非很尴尬,因为他还没来及表示自己根本不会参加英杰会。 江叶舟向来不太在乎钱,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世上时刻都有人在别无选择地为钱拼命。 想到这里,他抽出原本属于灭公子的“凌寒”,轻弹剑身——果然是好剑。 天下大多数剑客普遍有个误会:他们相信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便是手中的剑。 可事实证明,剑是会背叛的。 只要你杀了它的主人,它就会跟着你走。 剑始终依附强者。 可人却未必。 虽然很多人声称人心难测,可人心的伟大之处也同样难以衡量。 所以陈铨终究没有背叛道义, 所以黄岐终究没有背叛剑非。 所以在江叶舟看来: 身为剑客,对剑差些,对人好些,天经地义。 ———————— 因本书为多视角叙事且剧情结构较复杂,为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重要剧情,会在《剑语》前梳理时间线。 备注1:梳理出的时间线为当前已有文本内容,不涉及剧透,包含角色得到的外部信息和主观推理,不一定为客观事实,所以部分事件存在矛盾。 备注2:仅梳理统领全书的事件以及与接下来剧情有关的事件,暂无关联或伏笔已经完全回收的事件将不会提及。 备注3:时间线以故事开始的时刻即“江叶舟乘船抵达萱明镇”为分界点,发生在该时间前的事件标注为:xx前,发生在该时间后的事件为xx后(xx为具体时间) 未知时间前:何问之受某人所托协同弟子许妄言、楚策以及再传弟子编纂《剑语》,以剑为引记录不同历史时期剑客们的事迹。 几百年前:许妄言创建妄言楼。 百余年前:剑客吴铭依靠行云剑式击败霜虹派掌门高厌今,为保存自己的心血,铸造剑鞘,编造沛然剑的传说。 百年前:午国大将蒋笛战鸢国辛王高风,杀之。并将其尸体拖行带回营中焚毁,但当夜蒋笛亦无故暴毙。 三个月前:临渊教众在辛王后裔灭公子高迹的带领下挖掘辛王墓,获得锦盒与凌寒剑图纸。 三个月前:临渊教为营救段冉(岳雁谣)而劫囚,段冉(岳雁谣)越狱,杀负责押解的副将童其生。正式加入临渊教,代号“寂公子”。 两个月前:江叶舟在瞿山击败强盗救下岳雁谣。 两个月前:灭公子高迹重铸凌寒剑。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十日后:江叶舟悟得行云剑式,战灭公子高迹。 十六日后:临渊教教主获得半块灵石。 十九日后:江叶舟再战灭公子高迹,杀之,夺凌寒剑与《清风心经》。 第14章 《剑语.圣剑.凌寒》(1) 何子曰:“武者三慎,一慎单刀破枪,二慎骄矜自恃,三慎以己度人。” ——二十六世纂官《剑语.圣剑.凌寒》 “王爷,午军将大营扎在鱼尾河南岸。”一名身披鳞甲的将军半跪在床榻前,拱手道。 高风挣扎着推开侍者的搀扶,勉力从床上坐起身来:“徐连山,说实话!” 他看去三十来岁,此时声音虽然虚弱,却不怒自威。 那名为徐连山的将军知道瞒不住:“午……午军已渡过鱼尾河。” 即使病到如此地步,辛王依旧是辛王,他拥有整个鸢国最敏锐的战术嗅觉。 午国军力占优,之前的急行军必是要趁着河面尚未化冻强渡鱼尾河。 鱼尾河近在眼前,不渡河却在南岸扎营这种幼稚的说法既把午军的军师胡弈天当傻子,也把辛王当傻子。 “守在北岸的卫岑及所部呢?”高风的语气哀伤,想来已是猜到了这些人的结局。 徐连山低头黯然道:“卫将军为国捐躯,所部溃逃。” “又是蒋笛?” “又是蒋笛。” 高风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此算来他已斩了我十七员猛将了。” 午军大将蒋笛,枪术无双无对。凡经战阵,莫不斩将。 最要命的是,这人斩杀敌将后能够顶住旁人的掩杀,把敌将的尸体拖回自己的军营中,一路上耀武扬威。 高风深知,这是对己方士气的巨大打击。 “请王爷无需多虑,权且安心养病。待到您痊愈,届时缭乱出鞘,蒋笛小儿还不是束手就擒?”徐连山道。 高风摇了摇头:“蒋笛的武功我很清楚,便是无伤无病我也没有把握胜之。” “何况历来战阵之上最难便是单刀破枪,若在马下我也许还有机会,但两军对垒,双方人马交错,论马战,枪比剑厉害太多,我能赢的把握不到一成。” 徐连山也知道王爷所说乃是实话。 可此刻鸢国局势危如累卵,身为大将,他既无足够的勇武对抗蒋笛,又无谋略算过胡弈天,不觉羞愧得无言以对。 最后,还是高风打破了沉默:“段勋那边有没有叔祖留下的消息?” 徐连山道:“段掌门回信说,霜虹派那里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段勋是鸢国境内截剑门的掌门人,剑掌双绝。 家国不保,身为江湖人士的段勋也无法独善其身。 前不久,挚友高风委托他到剑吟山一行,请他查探自己远房的叔祖高厌今驾鹤前是否有留下关于沛然剑的消息。 眼下战事不利,不同于皇兄诉诸鬼神。自不惜代价得到剑鞘后,高风便把宝押在了沛然剑上。 若是能洞悉其中秘密,仿铸一千把出来武装军士,便可一举逆转战局。 可惜数月来请了无数能人异士前来研究观摩,却没人能够破解其中奥秘。 于是,高风自然想到了自己的远房叔祖,昔年的霜虹掌门高厌今。 作为有据可查的唯一一个和沛然剑交过手的人,高风认为叔祖很可能会留下和沛然有关的线索。 可现在派去调查的段勋无功而返,不免令人丧气。 眼下自己病重,蒋笛在战场上无人可挡,恐怕只有召回段勋才能有一战之力。 于是高风自然而然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段掌门从剑吟山回来后,被天演阁的人叫去了沱阳……”这是徐连山最不愿意让王爷知道的消息,可瞒是瞒不住的。 “什么!”高风猛地一拍床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爷,您千金之躯,万事务必以身体为重。” 高风无力地靠在床板上:“皇兄糊涂啊,整个天演阁都是胡弈天那老贼的阴谋,他怎么能相信这种事?” 徐连山道:“可是我听说钱阁主最近好像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灵石。” 可不提“钱阁主”还好,一提这三个字高风更是气息紊乱:“那个装神弄鬼的臭道士只会妖言惑众,把国家原本用于战备的银子白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由于情绪激动,高风又猛咳了几声,摇晃间露出了手臂上的一条暗紫色纹路。 见状,徐连山提议道:“王爷,要不我们还是去请紫扉寨的人看看吧。” 高风道:“中毒和生病我还分不清吗?我说了,那天那妖女放出的紫烟名唤‘见血喰’,只有身上有创口的人会中毒。” 两个月前,高风带兵行至一处山谷,与午军士兵狭路相逢。 表面上看,己方军力占优,可他立即识破这是对方军师胡弈天的诱敌之计。 他立即下令撤军,果然在回程的途中遇到了午军的包抄部队。 午军将领身旁还有紫扉寨的长老沐倾城。 紫扉寨地处南疆,寨中高手不仅刀法了得,而且极擅用毒。 身为长老的沐倾城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两军相遇,这妖女二话不说便打开一个罐子,内中散出诡异的紫烟。 好在高风识得此物,他指挥军士无须惊慌,有序撤退,这紫烟只对身上有创口的人有效。 如果之前高风在山谷贪功冒进,与午国的军队战作一团,让士兵们在搏杀中披创。 那么即使一时取胜,被这支绕后的部队拦截后,结果也不堪设想。 可怪异的是,自那次之后,高风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短短两个月过去,竟连下床都困难。 尽管如此,高风依旧认为这是碰巧重病,绝不是中毒。 当日战场上的人成千上万,怎么可能偏偏只有自己中毒呢? 可身为部下的徐连山见王爷身体迟迟不见好转,内心焦急,这才有了刚才的提议。 虽不知投靠午军是紫扉寨的决定还是沐倾城个人的决定,但眼下只能把可能性赌在后者上。 因为紫扉寨的毒,只有紫扉寨能解。 不过既然王爷认为不是中毒,徐连山也不好坚持。 高风又道:“小雪那边呢?有没有进展?” 徐连山道:“郡主说,沛然剑恐怕一时半会还无法仿制,但她有个替代的方案。” “哦?”一连串的坏消息让高风几乎窒息,现在终于有个稍微好点的消息,他自然开心。 高雪是高风的胞妹,她不仅剑术有自己七八分的实力,而且在铸剑方面也颇有天赋。 沛然剑鞘也一直是交给她负责研究,可惜一直以来并无进展。 “这是图纸。”徐连山从怀中掏出卷轴。 查看图纸后,高风大喜:“小雪果然厉害,也即是说这凌寒剑有两种铸法,一种工艺和材料较为简单,适宜量产装备军士。另一种则较为严苛,但威力要更大,可以给将官使用。” “正是如此,此剑不同于您的缭乱,它重量较轻,容易上手,和大部分剑法都能很好地适配。”徐连山解释完后,又道: “郡主还说王爷若是看过图纸后觉得满意,那么她还有个请求。” “嗯?” “她说既然王爷您如今病重,段掌门又不在国中。现下局势危急,可否由她上阵对抗蒋笛?” “胡闹!”高风怒道:“你回去告诉她,蒋笛绝不是她能打赢的对手,两军对垒时的马战生死和平日的步战切磋乃是天壤之别。” “是,王爷,我这就去回禀郡主。” 第14章 《剑语.圣剑.凌寒》(2) 五日后, 蒋笛于登临城城门之下邀战,还将之前被斩的十七名鸢国将领的头颅串在一根长竹竿上。 此等奇耻大辱自鸢国立国起就从未有过。 登临城乃鸢国门户,一旦失守,敌军将长驱直入。 高风不顾众人劝阻,挣扎着从病榻之上起身:“诸卿,蒋笛指名道姓要挑战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辛王可死,不可怯;鸢国可灭,不可辱。” 此言一出,众人都知道劝不住。 眼下局势,午军围城,不战则必定被耗到山穷水尽,待到粮草耗尽,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战也许还有一线胜机。 为免影响士气,众将封锁了辛王病重的消息。想来士兵们看到王爷重回战场,士气必然随之振奋。 即使现在的蒋笛无人可挡,即使王爷已经病重。可‘辛王’两个字就是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仿佛只要它在,奇迹便可能发生。 之前的无数次战斗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高风独自来到内堂,轻抚阔别两个月的甲胄。 他知道这次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披挂上阵了,可身为郡王,身为鸢国人,他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现在的自己若要胜过蒋笛,必须想到非同寻常的办法。 可有什么办法呢? 熟读兵法韬略的辛王不得不承认眼下的问题根本无解,任何计谋都无法弥补绝对实力的差距…… 雪还在下,寒风刺骨。 可在出城列阵的鸢国众将士心中却有一团火。 因为战场之上,那阔别两个月的“高”字大旗再次迎风飘扬。 辛王不会败,即使对手是可怕的蒋笛。 大旗之下,熟悉的甲胄,熟悉的战马,以及那柄熟悉的剑——缭乱! 没有人能敌得过那柄剑和他的主人。 这时,对面午军的战阵忽然分开,一个身长八尺的将军从空隙中策马而出。 此人手持燕翅龙骧枪,身着玄武鎏金铠,足跨乌云踏雪驹,正是午国前将军——蒋笛。 “你就是高风?”蒋笛持槊前指,俨然天神下凡。 辛王只微微点头。 蒋笛叫嚣道:“若再不来战,我还真以为你是个缩头乌龟。” 此言一出,辛王并不答话,立即拍马向前。 蒋笛道了一句来得好,亦策马迎上。 缭乱本是重剑,即使与长兵相斗在力量上亦不落下风。 可枪剑相交,火花四溅,缭乱竟被震退半尺。 鸢国的军士见辛王一击不利,倒也没有过于沮丧。 可知晓内情的将领们心中有数:王爷拖着病体勉强上阵,在力量和体力上自然不复旧观。 十数招过后,无论是午军还是鸢军都能看出辛王力怯,败相已呈。 交手中的二人自是更加心知肚明。 不多时,蒋笛荡起长枪,枪身直击辛王持剑的手腕。 雪太厚,没人听到缭乱落地的声音,可它还是掉在了地上,一如鸢国将士的心。 蒋笛抓住机会,一枪刺中辛王,将他挑落马下。 中了一枪,又从马上摔下,眼见辛王已是一动不动了。 没有奇迹。 见此情形,午军的军阵中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鸢国战神已死,再无人能阻止午国称霸天下。 与此同时,鸢国的将士则一脸灰败,在对方士兵“枪王”、“枪王”的欢呼声中,如潮水般撤回城门之中。 辛王也已战败,蒋笛再也无人能敌。 立下大功的蒋笛也没有急于攻城,而是熟练地从腰间取出绳索。 他挥手一甩,绳索便套在了辛王的尸身上,随即朝城中咆哮道:“辛王已死,尔等还不开城受降?” 城门并未打开,鸢国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顽强,不过蒋笛相信自己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他趾高气昂地享受着欢呼,拖行着那具承载着鸢国荣耀的尸体扬长而去,只给城门上鸢国将士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 一个时辰后,鱼尾河北岸,午国大营。 胡弈天心情大好,今日蒋笛不仅得胜回营,还斩杀了鸢国的辛王高风。 他知道与其他将领不同,高风在鸢国士兵乃至百姓的心目中有着特殊地位。 一旦战败身死,整个国家的士气不久便会彻底崩溃。 何况高寻那厮昏庸糊涂,自己只略施小计,便让他筹措了天演阁去赌渺茫的国运。 “天下将定。” 想到这里,胡弈天落笔在表章上写下这四个字。 蒋笛回营后,胡弈天并没有急着与主将见面,而是选择亲自具表上奏,为他请功。 毕竟,这样的不世之功必会见于后世史册。 这时,一个将官急急忙忙地跑进大帐:“军师,军师,大事不好。” 胡弈天轻抚胡须:“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为将者需遇事沉着,什么事?” “辛王化作厉鬼索命来了!” “胡说,这世上哪有鬼神?前将军呢?” “将军……将军他……”那将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胡弈天知道事有反常,立刻起身道:“当先引路!” 在距离中军大营还有数百步时,胡弈天便察觉到异状。 前方的主将大帐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数百名将士。 这些人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却在逐渐后退,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而在半圆的外侧,还有几名士兵聚作一团,对着地面上的某样东西议论纷纷。 又行了百步,胡弈天分开前方围作小圈的几个士兵问道:“你们在这儿看什么?” 那几人还没回答,他自己便看到了答案:雪地上倒插着一个枪头——燕翅龙骧枪的枪头。 枪头金属部分以下三寸处被切断,切口光滑如镜。 胡弈天心中大呼不妙,他快走几步,很快来到那数百名士兵围成的半圆外侧,随同将官喊道:“军师来了,大家让一让。” 众人闻言让开一条道,可胡弈天还是能听到人群中的议论 “罪过,罪过。” “军师请务必小心。” “绝对是厉鬼索命!” …… 胡弈天皱着眉头来到人群最里,便看到一副骇人的景象: 主帅大帐前横七竖八地躺着近百名午国士兵的遗体,那具靠在帐门外的无头尸体手持没有枪头的燕翅龙骧枪,身着玄武鎏金铠。 蒋笛的头颅在身体的前方约七尺的地方,瞪大的眼睛充满恐惧,仿佛真的见到了厉鬼。 在这堆尸体中间,一人身着重铠凌寒而立,此人将手中湛蓝色宝剑倒插于地,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第14章 《剑语.圣剑.凌寒》(3) “到底怎么回事?”胡弈天问道。 那将官战战兢兢地指着尸堆中间站立的人道:“那……那就是辛王所化厉鬼。” “好好说话!”胡弈天怒喝。 那将官一经恫吓,方才惊魂甫定,将来龙去脉道来:“刚才前将军把辛王的尸体拖回大营,正欲开坛美酒与众将士痛饮。” “谁知,那辛王的尸身忽然动了起来!他从身后又抽出一柄宝剑,斩断套在腰上的绳索。” “前将军大惊,连忙取枪迎战。谁知,那厉鬼趁着将军挺枪突刺之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斩断了将军的枪头。” “那厉鬼又是一剑下去,将军就……将军就……” “将军死后,这厉鬼又逮着将士们一阵砍杀,半刻之后就被砍倒了这么多兄弟。” “然后,那厉鬼就突然不动了,一直维持着现在的姿势。” 听完叙述,胡弈天点了点头。 主将已死,他现在是全军的主心骨,绝对不能自乱方寸。 于是,胡弈天试探着朝那厉鬼走近几步,见对方没有动作,他便从地上找了块小石子,朝那柄剑上扔了出去。 石子撞到了剑身,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军师小心啊!” 一众士兵嘴上虽然担心,却无一人敢上前与军师大人同行。 胡弈天长舒一口气,来到厉鬼身前碰了碰甲胄和头盔间隙露出的脖子,然后宣布道:“软的,此物是人非鬼,而且现在确已气绝身亡,诸位且安心。” “是人非鬼?” “怎么可能呢?” …… 众人议论纷纷。 胡弈天心中暗赞:辛王高风真乃不世战神! 他对着众将解释道:“前将军枪法通神,高风知道若是马战,以剑破枪,自己毫无胜算。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前将军每次获胜,都会将对方的尸体拖回大营。高风算准这一点,用计诈死。待前将军回营下马时,他再猝起发难,利用步战的机会以单刀破枪的技巧杀害将军。” “可他怎么能确定将军一定会拖他的尸体?他又怎么确定将军不会先将他的头砍下来或是在要害扎上几枪?”人群中有人问道。 胡弈天道:“他不知道,只是在赌。很可惜,他赌赢了。” 军师的解释虽然乍听合理,但午国众军内心却依旧有疑问: 这怎么可能? 蒋将军那一枪可是扎实了的,高风即使不死必也身受重伤。 而登临城外距午国大营少说有十里的路程。 一个重伤之人被人以快马拖行了十里竟还能暴起伤人? 这些不合理之处胡弈天自然早已想过,可这是唯一的解释。 这个高风以惊人的意志力忍耐着伤痛,忍耐着寒冷的雪地,忍耐着敌人的侮辱,一动不动,就为了给自己的国家除去蒋笛这个心腹大患。 他故意丢掉缭乱,另藏一把轻巧的剑在自己身后,让所有人掉以轻心。 但蒋笛到底也是绝顶高手,大惊之下虽有破绽,可所谓“单刀破枪,九死一生。” 此人竟能以重伤之躯击杀蒋笛,又杀近百名军士才力尽而亡,其剑术之精,心智之坚简直匪夷所思。 唯一值得胡弈天庆幸的是这样可怕的对手终究是死了。 世上没有鬼,人死不能复生。 蒋笛能和辛王这样的敌人同归于尽倒也不算憋屈。 想到这里,胡弈天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对手的样貌,他摘下那具站立的尸身的面甲,脸色忽然一凛。 他旋即又摘下那人的头盔——一头长发飘散下来。 这伤痕累累却依旧凌寒而立的尸体居然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看去不过二十来岁,脸上虽全是泥土和血污,但能看出原本面容姣好。 可是这个女人是谁?高风呢? 午国众将如遭雷击。 依旧是胡弈天最先冷静下来,他朗声道:“这件事情,所有目击者不许伸张,违令者,斩!” 午国的枪王,连斩十七将的大将蒋笛死在一个年轻女人的手上? 无论这个女人是谁,此事都会极大地动摇军心。 副将不安地附到胡弈天耳边道:“军师,这事瞒得住吗?就算咱们这边瞒得住,鸢国那边……” 胡弈天冷冷道:“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将军刺辛王于马下,今日阵前三军都已看得真切。” “那后世史册……”副将还是不放心。 胡弈天狡黠地一笑:“历史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就算前将军不幸捐躯,但大势不可违,鸢国不过是困兽犹斗。” “反正高风只是个凡人,凡人最后肯定会死。至于他死在何人手中,死因又是什么?后世之人又怎会知道?” “传令下去,焚毁辛王高风的尸体。将军之事先秘不发丧,待顺利撤军后,三军缟素,奠前将军不幸因病暴毙。” …… 持续了五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登临城的一处高台前,鸢国众将士议论纷纷。 最近,城里有传言说蒋笛死了,还是突然暴毙。 战事原本不利,现在又出了这等传言,弄得人心浮动。 好在今日上锋通知要在这高台点将,想来传言的真实性可以借此得到验证。 可纵然蒋笛死了又如何?辛王已经战死,鸢国最后的希望也已破灭。 就算没有蒋笛,群龙无首的登临城也难以抵挡午国的大军。 这时,战鼓敲响,一人身着黑色绒羽大麾,缓缓登上高台。 来人虽面色苍白,但步伐稳健。 此人一登台,下头诸人炸开了锅。 “王爷?” “王爷。” “王爷!” “您没死?” …… 高风坐到高台中央的长案后,双手平举,示意众将士安静。 此时大家都看清了,台上这人正是辛王无疑。 辛王没死,那蒋笛死了吗? 很快,高风便给出了答案,他从案上的竹筒中掏出一块令牌,朗声道:“张翔。” “末将在。”一披甲的将军单膝跪地。 “明日晨时,你引步军五千出西门,包抄午军左翼。” “末将遵命。”那将军郑重接过军令,而后退了下去。 “徐连山。” “末将在。” “明日巳时,你引步军五千出东门,包抄午军右翼。” “末将遵命。” “裴盛才。” “末将在。” “今夜戌时,你引步军五百携民夫三千出北门,绕道松阳林,渡鱼尾河南。务需在明日晨时前,将午军大营后方的鱼尾河坚冰凿开。” “这……” “风雪已过,艳阳已出。河流不日化冻,此事不难。午军既然敢趁着冰期渡河,那我们便凿开冰河叫他们有来无回!” “王爷妙算,末将遵命。” “纪群。” “末将在。” “今夜亥时你引军士一千于城外七里处擂鼓叫骂,明里干扰午军休整,暗里掩护南岸斧凿坚冰之声。” “末将遵命。” “施庆。” “末将在。” “你引马军三千明日晨时从正门出,直冲午军大营,务将敌阵一分为二。” “末将遵命。” “金西存。” “末将在。” “明日寅时,借擂鼓叫骂的动静,你引步军一万着白衣,伏于午军大营二里处雪地中。待马军杀到,你等趁势攻入大营。” “末将遵命。” …… 王爷开始组织反攻了,很明显,传言是真的。 蒋笛已死,辛王却未死。 可见鸢国的战神的确战无不胜。 军令下完,三军士气大振。 只有高台之上,帅旗之下的那个男人,在众人难以察觉之时,面露哀伤。 他摸了摸怀中的纸条。 那日,高风正欲披甲上阵,带病与蒋笛决一死战。 可正在这时,他忽然被人从背后点住了穴道。 那人还塞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雪停之日,或有战机。届时,请王兄云台点将,擂鼓进兵。” 第15章 已经尽力(1) 寂公子拖着蹒跚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走到前方的木屋前。 视线逐渐模糊,但好在她终究还是敲响了屋门。 其实,如果她还能够正常思考就应该知道,即使不敲门,以屋内之人的武功也能查知她的存在。 敲门声只响了一次,门便打开了。 “你是……段姑娘?”开门的人身着蓝袍,戴着一副哭脸面具。 “幻公子……教主呢……”寂公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他老人家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开,不说这些,你中毒了?”幻公子注意到她的手背上布满了骇人的红色线条。 寂公子道:“快……快去通知教主,救……救高迹!” “他老人家行踪飘忽,现在去寻恐怕并不容易,”幻公子皱了皱眉头:“教主临行前将定安道发生的事情以及你们伏杀剑非的计划同我说了,要我全力配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寂公子喘着粗气勉力道:“我……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本……本打算通知你一齐去山洞支援灭公子,谁知半路上遇上一阵诡异的紫烟……然后便……” 幻公子自然知道后面的内容是“然后便中毒了”,可她的关注点并不在此:“紫烟?” “正是。” 幻公子的眼神中闪出一道的光芒,旋即问道:“寂公子,你的身上可有创口?” 寂公子挣扎着伸出手指:“有,前日为了从剑非那里脱身,我自己咬破了手指。” 幻公子道:“你遇到的紫烟名为‘见血喰’,它对常人无效,却会随创口深入体内,是百余年前我寨中高人所创。可当年狗朝廷鸟尽弓藏之后,这门奇毒已经失传,除非……” 寂公子补充了唯一的可能:“除非朝廷当年放火烧紫扉寨时,有人把这门奇毒的配方偷偷保存了下来。” 幻公子点了点头:“不说了,见血喰毒性极强,你先运功撑住,我立刻调制解药。” “可灭公子……” 幻公子道:“我现在去帮高迹,你必死无疑。而且我听教主说高迹才练了《清风心经》,未必就会输给剑非。真到万不得已,你不是还安排了那个松石门弟子作为人质吗?以灭公子的胆识武功,撑到你我解毒后赶到不成问题。” “可这奇毒……灭公子之前也受过伤。” “无妨,我之前给过他特制的伤药,结痂生肌都要快上数倍,否则他的伤也不会好得那么快。几日过去,想来这‘见血喰’对他已是无用。何况那个松石门弟子也有伤在身,他们如果发现了这一点便不会冒险在山洞附近使用。” 见对方如此说,寂公子只好不再坚持,她盘腿而坐,运功御毒。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此时的她只能祈祷事情顺利。 半个时辰后,解药做好,寂公子服下后,手上的红色线条开始褪去,手脚也从麻木逐渐恢复了知觉。 “幻公子的制毒解毒之能真是神乎其技。”寂公子拱手道谢:“我们赶紧去支援灭公子吧。” 幻公子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飞奔,很快来到关押黄岐的山洞之中,可惜迎接他们的只有灭公子那早已冰冷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幻公子有些不敢相信,她在数月前与灭公子有过数面之缘,可没曾想再见时对方竟已是一具尸体。 寂公子尚能保持冷静,她蹲下身来,摸了摸尸体的脖子:“一剑封喉,是剑非做的。” 良久,她默默叹了口气:“怪我。” 幻公子又查看了一遍周遭和灭公子那已经被硫酸毁容的尸体,分析道:“从现场的情况看,似乎那个松石门弟子挣脱了铁索,从背后偷袭了灭公子。” “此事也怪我,”寂公子喃喃道:“我当日就发现这个铁索似乎不太牢固,可灭公子却极有信心,唉……我要能坚持的话……” 幻公子摇了摇头:“灭公子向来自负,谁又能劝得住呢?” 寂公子道:“整个伏杀剑非的计划都是我设计的,现在却是这种结果。我难辞其咎……” 幻公子安慰道:“你的计划教主知道,我也知道,我们都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没有想到。” “段姑娘,你把能考虑到的细节全部考虑周全,已经尽力。只能说对头高明加上我们运气不好,高迹的死,你不要太自责。” 寂公子攥紧拳头:“高迹,我段冉对天发誓,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二人又将灭公子的遗体查探一番,没有发现凌寒剑和《清风心经》抄本,不问可知,必是被那剑非夺去了。 随后,她们指挥手下,在荒山上将灭公子的遗体挖坑掩埋。 为避免旁人顺藤摸瓜,影响教中大事,她们只好埋下一块无字碑,稍作纪念。 寂公子一边上香,一边想到:祖上辛王高风只有陵墓却大概没有尸体,而后代高迹墓中却仅有尸体,没有墓碑。 真是一段弄人的命运和讽刺的历史。 待到半夜,教主返回,寂公子和幻公子将这个坏消息向他做了汇报。 教主道:“小冉,这事不怪你,你已从剑非的剑下救过他一命,这次也是无能为力。只是此事还有诸多疑点,不知你们怎么看?” 寂公子道:“您返回之前我也想了很多,首先,释放见血喰的人必定就是剑非,或是他指使的风云阁同伙。” 教主道:“不错,这天下知道你手指有创口的人除了我,只有他。” 幻公子道:“我以为另一个诡异之处在于风云阁为何会有见血喰?这种奇毒在我寨中都已没人会调制。” 教主转头问寂公子:“你觉得呢?” 寂公子道:“我觉得风云阁必与伪朝有勾连。” “怎么说?” 寂公子从身上掏出一纸公榜:“这是事发之后我让谢胆他们从城里找到的,教主请看。” 教主盯着公榜看了半响,然后道:“召唤剑非?” 寂公子道:“不错,我们放出灵石的消息后,风云阁便是以此种方式暗示剑非。他们即能控制张榜,还把它们贴满沱阳城……由此可见,地方官府的确受到风云阁的操控。” “况且,幻公子刚才提到,当年紫扉寨曾被伪朝抄没。那么见血喰的配方也极有可能落入朝廷手中,继而转交风云阁。” 寂公子的分析在情在理,可教主总感觉没有触及到问题的核心。 毕竟风云阁和朝廷有关联是早已有之的江湖传言,而且教主明确地知道,这并非传言。 第15章 已经尽力(2) 教主道:“剑非此人,先取锦盒,后又杀害高迹,夺走心经。已成我教心腹大患,需不计一切代价查明其身份。一经查实,格杀勿论。” “是。” “你们两个,仍按计划去京城,万事须得小心在意。”教主吩咐道。 “属下恳请教主告知下一步安排,也好早做准备。”幻公子问道。 教主点了点头:“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此去京师任务不少,但最关键乃是为了杀一个人。” “谁?” “当朝门下侍郎,诸葛幽。” “这人素来以智计为人称道,怕是不好对付吧。”寂公子担忧道。 教主叹了口气:“好不好对付总得试试看才知道。” 寂公子心道:看来教主对此事也没什么信心,似乎是有人逼着他兵行险着。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教主的上头还有教主? …… 三日后,京师刑赏台。 一老者坐于案台之上,一青年端坐于案台之下。 “老师,您刚才给的局我想到破解之法了。”青年自信道。 “哦?”老者挑了挑眉毛。 青年伸出四个手指:“四个字,借刀杀人。” 老者点了点头:“对,但还不够。” “如何不够?” “此局凶险万分,且局中所设都不是愚笨之人,仅凭借刀杀人并不足以洗脱嫌疑。” “那依老师之见,何为正解?” “设计也好,破局也罢,并没有所谓正解,只有更接近完美的做法。时间才能给出一切的答案,哪怕计略笨拙,只要计成,便是正解。” “弟子受教,那么请问老师在这个局中怎样才是更接近完美的做法呢?” “借刀杀人、树上开花和苦肉计,三计并使。” “这……三计并使?除了老师您亲自出手,天下间有人能做到吗?” 老者笑了笑:“有,三计并使看似复杂,实则只要环环相扣,自能融为一体。” 青年略一思索道:“献树上开花之计为虚,实则借刀杀人,再刀口向内,并使苦肉?” “不错,你果然天赋过人。” “可这局中树是人,花是人,人是人,刀是人,甚至治疗刀伤的膏药也是人。怎么可能像死物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你既已说了树上开花之计为虚,那么树可以不存在,花也可以是刀。” “可就算如此,设局者也必须掌控全局的每一个细节步骤,时间、地点、动机全部要算得妙到毫巅。” “这便是个人功力了,局中的刀是最好控制也最难控制的。” “既然之前说了设局者并没有通天之力,那么究竟是如何找到那把刀的呢?” “这个问题设局者并没有说得很清楚,恐怕是靠随机应变吧。” 青年心中暗道:听老师最后这话的意思,这局是真实发生的?设局者是老师认识之人?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不可玩忽懈怠,”老者继续道:“身在局中的应变之策没有人能够教你。” “是。” “你确定不参加英杰会了?” “不参加,反正弟子今年尚不满二十,后面还有两次机会。” “那你自己觉得若是参加,成绩如何?” “前二吧,只有霜虹卢书言与我有一战之力。” 老者笑道:“你意思是说三十岁以下的英杰只有人榜第三与你有一战之力?” “老师,我的实力您应该清楚,此话并不夸大。” “嗯,你很清楚自己的实力,那么……你清楚天下英杰的实力吗?” “这……至少天榜和地榜上并没有三十岁以下之人。” “风抟榜不过障目一叶,多向你师兄学习,切不可骄矜自满。” “是。” …… 这日,寂公子与幻公子结伴而行,出发前往京城。 临渊教的氛围向来严肃,但两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话总归要多一些。 “段姑娘,令尊的事情我很抱歉。当日我和如公子若是早来一步,我们三人联手,结果恐怕就不同了。”幻公子道。 寂公子道:“朝廷鹰犬留我一命不过是为了打探当年之事的虚实,可笑的是我说一概不知,他们却半个字都不信。” 幻公子叹了口气:“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天下虽大却没有容身之处。” 寂公子问道:“教主当年拉你入伙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能推翻伪朝替寨子里的人报仇。” 这话一出,寂公子几乎要翻白眼。 教主还是教主,画得一手好大饼。 还推翻伪朝? 拿什么推? 教中虽说高手如云,但午朝根深蒂固,现在天下又是承平已久,人心思定,哪有变天的机会? 从之前的交手情况来看,光是一个风云阁便极难对付,何况朝廷? 寂公子道:“可叹朝廷步步紧逼,你我身为教中护法居然不知道教主的棋盘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局势。” 幻公子笑了笑:“动脑子的事情交给你和如公子就行。教主帮我拿回昔年寨中圣物,不论他下的是什么棋,我都甘愿当一枚棋子。” 寂公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幻公子见她似乎心不在焉便鼓励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教主与我说了,等京城的事情结束,便把《清风心经》给你。” 寂公子心中纳罕:为什么教主把《清风心经》给我要通知幻公子? 四季散是不是就出自她手?那么能够解毒的《清风心经》也是紫扉寨的东西? 此刻,她不便多问,只是道:“丢了剑鞘,折了灭公子,这心经我原也不配拿。” 幻公子道:“你怎么总喜欢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呢?剑鞘虽然丢了,但沛然的秘密是你带回来的,内奸也是你除去的。而且舆图和灵石都是你夺来的,说实说,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至于灭公子的死,大家都有责任。” “范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传闻十八年前一场意外,诸葛幽功力尽失,有什么毒可以绕过他身边的一众高手直取他的性命?” “哪有这么方便的东西,真这么简单教主派我一个人去岂不是已经足够?” 寂公子叹了口气:“唉,难办。” 第16章 锈剑归鞘(1) 离开沱阳城前,剑非请风云阁替他打造了一副剑匣。 这剑匣中有两个剑槽。 一在明,插着一把百炼精钢剑,供江叶舟使用。 一在暗,用以存放凌寒剑,供剑非使用。 当然,江叶舟自己的想法是最好永远也别用第二把剑。 但考虑到寂公子等人还没死,临渊教肯定还会有后续动作。 万一他们又找上门来,白捡的宝剑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当管事问剑匣有什么其他要求时,他只提了一条:轻且小,便于携带。 至于那本《清风心经》,上头的文字简单易懂些,而且其中的武功十分高明,远胜前些时候搞来的《定青山》。 那灭公子只修习短短数日,便在劲力使用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江叶舟到底也不傻,内功这东西虽然枯燥,但《清风心经》这种性价比高的极品武学练上一练总没有坏处。 可惜这本心法来历不大能上得台面,且容易被对头盯上,所以他决定等临渊教的风波过去后再将之共享,充实派内武藏。 计较已定,江叶舟便怀揣近一千六百两银票,身背剑匣,优哉游哉地北返。 一路游山玩水,一个多月后,他顺利回到剑吟山。 刚入大殿,却见一中年男子笑脸相迎:“师弟,你回来了啊。” “大师兄。”江叶舟拱手道。 这中年男子正是霜虹派首徒,人榜第二十六名袁裁云。 袁裁云拉着江叶舟的手道:“师弟呀,师父正在闭关,你我后厅叙话。” 江叶舟心中奇怪,大师兄向来上进,对自己这个游手好闲的师弟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怎么才三个月不见突然变这么热情? “你新收那徒弟的事情方廉都与我说了,他也是个苦命孩子。”袁裁云道:“自他那日上得山来,我便让方廉好生看顾,第二天便带他去拜见了掌门师尊。” “有劳大师兄。” “师尊也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当即将‘断虹雨霁’先传给了他。” 江叶舟心道:这还真是老于的风格,断虹雨霁易学难精,最容易判断一个人的武学禀赋。 袁裁云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师弟啊,师尊他老人家如今上了年岁,很多事情还是不要叫他操心了。” “老……啊,我记得师父他挺喜欢带小孩的。”江叶舟反驳道。 “那你还不赶紧和岳小姐生个孩子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大师兄到底阅历不凡,很快转移了话题。 虽然江叶舟觉得自己和岳小姐生不生孩子和他这个当师兄的关系不大,但还是应付道:“师父他老人家有龙飞贤侄已经够开心了。” 袁龙飞是袁裁云的儿子,十岁出头,正是男孩子最招人烦的年纪。 听江叶舟夸自己儿子,袁裁云心中一喜,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师弟,你生性不羁,做师兄的原也知道。你那徒弟我会多加照看,也会让龙飞多带他四处玩玩逛逛。” “那就多谢大师兄了。” “只是订婚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和我们这些师兄妹知会一声便独自下山去置办,未免太过随意。” 江叶舟心道:如果剑典晚修一天,自己倒是的确有时间和大家说一声。 “师兄教训的是,怪只怪事出突然,我自己心绪太乱。” 袁裁云将头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弟,旁人你可以不说,但我是你大师兄,从小看着你长大。又是过来人,情感方面有什么问题,大可以告诉我嘛。你不喜欢岳小姐?” 江叶舟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挺喜欢的。” “这次去定安见到面了?” “没见到。” 袁裁云有点搞不懂个中的因果:“没见到怎么说挺喜欢?” 江叶舟实话实说:“我喜欢她喜欢我。” 袁裁云心想就凭三师弟这个非同寻常的逻辑便不是一般的难搞。 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既然岳小姐这么喜欢你,咱们霜虹派和岳家便算是亲家了,她嫁过来之后有件事能否请她们家帮帮忙?” 江叶舟暗中叫苦:大师兄不亏是大师兄,绕这么一大圈原来在这等着呢。 见江叶舟不答话,袁裁云继续道:“咱们霜虹派在武林上向来颇具威望,只是天下承平已久,武林中又没什么大事,世人难免会淡忘。” 江叶舟不解:“淡忘就淡忘呗,哪有门派长盛不衰的。” 袁裁云皱了皱眉头:“师弟,你这叫什么话?便是要衰,也不能在我们这一辈人手上。总之,我已与淬火山庄李庄主谈妥,明年在剑吟山举办一场品剑大会。” “届时会邀请松石门、繁花派、敬法寺、玄清宫等等各大门派参加……” 江叶舟无奈道:“松石门,敬法寺他们也不玩剑啊,邀请他们来参加‘品剑大会’是不是不大合适。再者说,繁花派那一众女长老最年轻的也有六十来岁了,又没什么大事,让人家不远万里,绕过亘海来到西边参加这么个会是不是太折腾了一点。” 袁裁云严肃道:“怎么叫没什么大事?在我剑吟山举办的盛会,那都是大事。” 江叶舟不免感慨这个大师兄还是这么爱折腾,会来事儿。 “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掌门师尊的意思。” 江叶舟哪能不知道是谁的意思? 老于耳根子软,大师兄一通请示加忽悠,不是他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了。 他这一番操作下来把鸡毛换成了令箭,便好拿“掌门的意思”来压人。 果然,袁裁云又继续道:“师弟,你身为霜虹弟子,如此盛会是不是也该出一出力?” 江叶舟压根不想出力:“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恳请岳父大人出资相助?” “三师弟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搞这么场没什么意思的所谓“盛会”若是不给些实在好处,各大门派未必就愿意卖你霜虹派这个面子。 到时候宾客来得少了,老于脸上自然挂不住。 可办成了又如何?大师兄攒得局自然是大师兄主持,无非就是借此机会在武林同道面前再露个脸,刷一刷老于的好感呗。 浪费钱,浪费时间。 第16章 锈剑归鞘(2) 面对这种一眼看到底的事情,江叶舟甚至懒得搬出岳小姐做挡箭牌:“不行。” “师弟担心刚结婚便提出这种要求会引起岳家不满?” “这倒不是。” “那是为何?” “我自己不愿。” “可这是掌门师尊……” “那让老于自己来和我说。”摔下这句话,江叶舟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厅,往弟子房去了。 袁裁云愣在原地,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三师弟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不好相处。 可是……仅仅是不好相处吗? 江师弟这个人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可一出手便救下了定安道首富的千金。 谁会特地在春天跑去瞿山?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 现在又如此果断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可见非常珍惜自己所拥有的资源,大概所图非小。 而且他平日里虽不太迎合师长,但掌门师尊和各位长老与他私下关系倒是不差。 袁裁云有些懊悔之前都把精力放在对付二师妹上,这个三师弟恐怕才是自己竞争下一任掌门的劲敌。 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或许都是隐藏自身意图的伪装! 在袁裁云和空气斗智斗勇时,江叶舟已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脱下鞋子,简单泡了个脚后便躺上床,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 可刚躺下不到半刻,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三师弟,听说你回来了,师姐特意来看看你。” 江叶舟白眼一翻,得,麻烦又来了。 他当初应下婚约便该想到有如今的窘境,也不知现在传信给岳父大人让他别把宅子建在山上还来不来得及。 “师姐,我在外头奔波了两个多月,累了,已经睡下。”他开口应付道。 谁知对方并未离去,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虽不算天生丽质,但妆容精致,正是江叶舟的二师姐南若怜。 进了门后,她二话不说便坐到了江叶舟的床榻边缘,以示亲近。 “师弟,你一声不吭地就跑下山三个月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说与师姐听听。” 有了大师兄前车之鉴,江叶舟对她的来意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但江叶舟既已躺下,想再让坐起身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他维持原本的姿势实话实说:“的确有苦衷,就是不想留在山上修剑典。” 南若怜似乎也并不介意,她拍了拍江叶舟的枕头,佯嗔道:“和师姐说话还口不对心,小舟,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江叶舟欲哭无泪。 “年轻人面皮薄,你害羞不好意思说也就罢了,师姐替你点出来吧。”南若怜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不想和岳小姐成婚?” “啊?怎么师姐你也这么说?” 南若怜问道:“也?谁也这么说了?” “大师兄呗,他认为我不喜欢岳小姐。” 南若怜叹了口气道:“你大师兄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机心太重,你不必搭理他。师姐我却是真真切切替你考虑的,你那点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江叶舟被彻底说迷糊了:“什么心思?” “你小子,是不是喜欢四师妹?” “啊?”江叶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话简直比皇帝沿街乞讨更离奇。 “你说我喜欢金婉沁?” 不过江叶舟这夸张的表情在南若怜看来必是做贼心虚,她便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难道不是吗?你和小沁青梅竹马,她又是地榜第四十七的美人,你不喜欢她才奇怪吧。” 江叶舟只觉头痛欲裂。 他和四师妹金婉沁自小的确一起长大,而且是剑吟山上公认的金童玉女。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金婉沁觉得江叶舟不思进取,整天就想着吃喝玩乐,毫无责任感。 江叶舟则觉得金婉沁钻营势利,把自己打造成钓取名利的鱼饵。 好好一对青梅竹马的师兄妹终是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我真不喜欢四师妹。” 南若怜叹了口气:“师姐也明白你的难处,肯定是岳老爷和掌门师尊给你的压力太大,你才被迫答应的吧。” 江叶舟欲哭无泪,他本想辩解自己答应是因为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太优厚,后来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所以欲言又止。 南若怜又道:“看你的这副表情,答应订婚还存了私心对不对?你想看看自己若是订婚,小沁是何反应。” 这师姐的脑回路太清奇,江叶舟完全跟不上,但他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师姐,要不你有话还是直说吧,绕来绕去真没意思。” 南若怜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小沁从小最听我的话了,她那里我去替你说相。掌门师尊那里我也可以代为周旋,他老人家一向通情达理,只要说明原委,相信他会理解的。” “然后呢?”江叶舟已经不在乎她怎么编排了,只是纯粹好奇这个二师姐想要做什么。 南若怜道:“你救了岳小姐的命,就算两家没法结亲,但于情于理他们还是要报答一番的,师弟你单拿些银子给四师妹置办彩礼不也很好?” 江叶舟懒得去想拿银子给那臭丫头买东西是什么样的场景了,只是本能地继续问道:“还有呢?” 听闻此言,南若怜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最终目的:“若是方便,可以请岳老爷再照顾照顾你师姐夫的生意,也好多一条销路。” 南若怜十年前深思熟虑一番后,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嫁给了罗云道的名门申家的二公子申浩。 申家不仅是武林世家,精擅掌法,而且在本地也有些产业,虽不能与岳家相提并论,但也算是富甲一方。 可婚后十年,江叶舟每每无意间路过二人居所时,常能听到师姐大骂师姐夫“没出息。” 但思来想去也是当初师姐自己挑的金鳞,怪只怪师姐夫没得到家主之位,因而至今仍是一条小鲤鱼,没能化龙。 现在申浩除了习武练功,还分管家里的棉花生意。 那么南若怜显然是希望借着江叶舟的机会傍上岳清和这条大腿,只要生意做大,手里有钱,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如果能够基本掌控申家,未来竞争霜虹掌门的胜算便多几分。 第16章 锈剑归鞘(3) 江叶舟已经快给气笑了,他顺着话茬调侃道:“师姐,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银子的事情还好说,我若是不娶岳小姐,两家不结亲的话做生意这种事情怕是不好开口。” 南若怜故作担忧道:“那怎么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师弟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啊。” 江叶舟笑道:“没事儿,我也没说不娶。但娶与不娶师姐夫的生意恐怕都没戏。” “你什么意思?”南若怜面色略有不善。 “岳父大人在定安道做生意,师姐夫的棉花在北方都卖不出去,在天气更热的南方怎么可能有销路?” 南若怜被这话一噎,顿时涨红了脸。 她自以为洞察人心,希望以江叶舟的情感问题为突破口拉人情,却忽视了经商本身的要素。 望着南若怜离去时怅然若失的背影,江叶舟心道:有师姐这个“贤内助”,师姐夫的生意能做好才怪。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大师兄和二师姐原本都不太搭理自己,现在多了这一纸婚约,自己背靠了个厉害的岳家,平白多了这许人情往来,麻烦!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送走南若怜没过半刻,房门竟又被敲响。 “三师哥,我听见你房里有动静,你醒了吗?” 天知道江叶舟刚准备睡上片刻,只能无奈道:“唉,无所谓了,你进来吧。” 他认得声音是五师弟卢书言。 门开了,进来一名肤色较深的壮硕青年。 “三师哥,我听说你一个时辰前就已回山,想着你回山后从来都是先睡上一小觉的,所以等到现在才来找你。”卢书言道。 霜虹掌门于承秋总共收了五名弟子,其中江叶舟和五师弟卢书言关系最好。 一来,有当年易筋锻骨丸一事,卢书言把江叶舟看做天大的恩人。 二来,两人都是比较简单的人,聊起来直来直去,不用兜圈子,很符合怕麻烦的江叶舟的脾性。 “啥事儿?”江叶舟并不起身,依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卢书言道:“师哥,我知道你怕麻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陪我去趟京城。” “给你加油助威?” “你也知道,四师姐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有你在台下看着,我好歹有些动力。” 为维护武林风清气正,每隔五年,朝廷会在京城举办一次青年英杰会,邀请三十岁以下的青年高手参会,在擂台之上决出高低。 朝廷花钱花时间让礼部办这么个面向武林人士的大会自然也是有所图的。 练武之人身上多少都有些戾气,风抟榜一经发布,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朝廷组织这么一场擂台,让大家把身上的火气都发到擂台上去,免得作奸犯科影响治安。 之所以限定三十岁以下的青年高手参加也是有讲究的。 前面说到火气大容易犯冲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所以擂台针对他们而设。 就算输了,也能安慰自己还年轻,往后总有机会,不至于过于丧气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而大部分已经成名的中老年人大多好面子,谁在擂台上输了都不好看,派出徒弟较量一番也就是了。 会上若是出现了忠君爱国的好苗子可以直接让他们转头去兵部报道为朝廷所用。 有擂台便有胜负,有胜负就有博彩。 着户部暗中给几个大赌坊作东,便又能借此盛会狠捞一笔来路正当的“税银”。 由于周期同样为五年,且时间在风抟榜放榜四个月后,颇有与妄言楼较劲的意思。 但明眼人都知道,妄言楼压根不敢和青年英杰会较劲。 人家可是朝廷举办的盛会,就算在会上风抟榜里排名较后的选手战胜了排名靠前的,妄言楼也得赔笑说是自己的榜单立得不准。 当然,风抟榜一经发布,五年内便不可能修改。 所以即使有美人突然毁了容,高手忽然散了功,也须得五年后才能在榜单上体现。 可以上所有都不是青年英杰会最妙之处。 最妙之处在于即使没有这场盛会,按照古往今来的习惯,这帮武林中人也会自己弄个“武林大会”出来。 万一哪届不长眼,像前朝那样整出个“武林盟主”来把整个武林团结在一起,提点什么过分的政治诉求,朝廷就头疼了。 堵不如疏。 为避免出现这种不利的局面,防患于未然,朝廷最终决定亲自下场。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总比你们背着我自己乱玩来得好。 面对卢书言的邀请,江叶舟有些矛盾。 一方面为师弟的比赛加油份数应当,另一方面大会期间的京城人头攒动,吃的住的都要贵上许多,到哪都是人挤人,他实在不想凑这个热闹。 “我考虑考虑吧。”江叶舟实话实说。 卢书言道:“师哥,如果你担心吃的住的都要贵上许多的话,那大可不必。” “怎么说?” “诸葛大人来信,邀请你大会期间去他府上谈天下棋。你可能没想到,这届青年英杰会正是诸葛大人负责筹办。”卢书言语气兴奋,并没有察觉到江叶舟的脸色不算好看。 这件事情,他在沱阳城外的温泉中已无意间听那“曹大人”提过。 如他所言,这对诸葛幽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青年英杰会对武林来说算件大事,但在朝廷眼中只能算小事。 一般而言,连礼部的司郎中都不会多加过问,交给员外郎去办就得了。 为了纪念开国功臣即第一任门下侍中胡弈天的不朽功绩,本朝后续不再在门下省设侍中一职。 身为侍郎的诸葛幽和崔言便是门下省最大的官,官居二品,他能来办这事必是皇上钦点。 在卢书言看来,请门下侍郎筹办英杰会代表着朝廷对江湖人士的重视和礼遇。 可在江叶舟看来,这是对诸葛幽的敲打和排挤。 第16章 锈剑归鞘(4) 诸葛幽智计无双,手下还有刑赏台一众高手。他的大徒弟陶尘客是天下最强的剑客之一,位列天榜第十七。 近来,听闻他又收了个小徒弟,乃是今科探花鲁滕。 探花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鲁滕高中探花时不过十八岁,现在亦不满二十,在翰林院当个修纂。 所以,江叶舟并不觉得若是诸葛幽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能帮上忙。 可朋友遇到麻烦,去看看倒也无妨,何况包吃包住。 他朝卢书言点了点头:“行,我和你一起去京城看看。” 到了第二天清晨,大部分霜虹派的弟子都在温养堂用早点。 正在掰馍的江叶舟忽然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开口对身后之人道:“老于,你出关了?” 与此同时,堂内所有的弟子与长老都向江叶舟背后之人行注目礼。 同桌的卢书言更是站起身来行礼道:“见过掌门师尊。” “你看看老五,就你脸皮最厚。”于承秋一步跨过凳子,坐到江叶舟旁边。 江叶舟掰馍的动作并没有停,只是道:“您老人家要是让派里掌厨的弟子在泡馍里多搁些羊肉,莫说行礼,下跪都成。” “哼,我是你师父,你小子跪我不是应该?”于承秋不满道:“多搁些羊肉不要花钱?嗯?你出钱?没钱闭嘴。” “不和你们扯闲篇了,说正事。正好,老四,你也过来听听。”于承秋招呼着端着一盘烩面路过的美女道。 那女人身形窈窕,举手投足间虽无媚态,却眉目灵动。 薄薄的粉色嘴唇配上胜雪的瓜子脸如同剑吟山脚早春的梅花,正是江叶舟的四师妹金婉沁。 不过她似乎不大愿意和江叶舟同桌,但听了于承秋召唤还是无奈点头道:“是,师尊。” “你们三个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京城?”于承秋问道。 金婉沁道:“江叶舟是师兄,我们当师弟师妹的听他安排。” “后天。”江叶舟继续掰馍。 金婉沁显然对他这头也不抬的态度有些不满:“我说三师兄,这馍让厨房切一下得了,非要自己掰,这时候你倒是又不怕麻烦了。” 江叶舟抬起头来道:“刀切的哪有手掰的好吃,老于,你搞得这么郑重到底什么事?” 于承秋道:“也没什么大事,敬法寺的住持心海禅师传书来说他们派了弘谅、弘慧两位参加英杰会,希望与我们霜虹派的弟子同行往返京城。” 剑吟山与京师泰和城同在青烟道,而弘法寺则地处南边的罗云道,弘法寺弟子北上京师过剑吟山算是顺路。 卢书言放下手中的大饼喃喃道:“弘谅、弘慧两位大师分别名列人榜第三十九和第七十四,同行路上也好与他们讨教切磋一番。” 金婉沁道:“五师弟,你自己高居人榜第三和这些排名在后头的有什么好讨教的?” “老四,你知道为什么你武功修为进步慢么?”于承秋道:“就是因为没有你师弟这样刻苦求索的精神。排名靠后怎么了?敬法寺的武功自有其独到之处,向人家学习不吃亏。” 此时,江叶舟已掰完了馍,起身离开座位去取羊汤泡在碗中。 金婉沁见状道:“是,师尊。不过,这里还有个进步更慢的人榜九十七,师尊何不也教训教训他呢?” 于承秋双手一摊:“老三这家伙我管不了,谁爱管谁管。” 听师父和师姐言谈间对三师兄颇为不满,卢书言心里也不是滋味。 想来三师哥面上虽然豁达,但也知道努力无法弥补禀赋的差距,若是当年他没有把那枚珍贵的丹药让给自己,现在恐怕会勤奋许多吧。 “师姐,我这儿还有几瓣蒜,一起给了你吧。三师哥今天又没惹你,少说两句罢。”卢书言劝道。 金婉沁咬了口蒜,吸溜两口绘面:“唉,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呐,可惜后两个月怕是没有这种口福咯。” 与卢书言奔着争第一去不同,金婉沁参加英杰会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不同于闭塞的剑吟山,京城里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满街都是,若是能借此机会钓得一位如意郎君,便可一举完成阶级跃迁。 金婉沁心里很清楚,光有美貌并不稀奇,但美貌是一块厉害的标签,它能够使所有的优点翻倍。 美女商人,美女工匠、美女士子……有了美女为前缀,再加上后续的技能,会让所有人高看一眼。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美女剑客。 现在的金婉沁是美人榜地榜四十七,宗师榜人榜六十,难得一见的双榜齐鸣。 借着英杰会的机会,登上擂台不求夺冠,只求多打几轮。 届时不论输赢,还愁京城里的阔少们不一掷千金,拜倒在石榴裙下? 不过,为了维持自身玉女形象,进京之后烩面肯定是不能大口吸溜了,蒜更加不能啃。 因此要趁现在在山上多整补一些,一次过瘾。 此时,江叶舟也取回泡馍回到桌子上:“心海禅师希望我们结伴而行恐怕有别的考量吧。” 于承秋叹道:“老三,你要是把这心思多用些在正经地方就好了。不错,心海禅师的确有个请求。” 他又换了小声对同桌的三个弟子道:“这次派出弘谅、弘慧二位小师父除了参加英杰会外,另有一项重要使命——去京城无尘塔迎回前朝高僧摩寻法师的舍利子。” “最近北地不太平,大家既然同为武林正道,一起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江叶舟不解道:“既然如此,敬法寺为什么不干脆派武功高强的长老同去?” 于承秋道:“例来我们这些老头子是不往英杰会跑的,迎回舍利一事原是机密,派长老去反倒惹人怀疑。” 卢书言拱手道:“弟子定然不负所托。” 此行数他的年纪最轻,但风抟榜的排名却最为靠前,因而自觉责无旁贷。 往后两天,江叶舟又把孙传舆叫来,让他好好跟着老于学习,报仇一事不可操之过急。 他又强调,所谓坏人自有天收,杀他全家的贼人没准现在已经死光了呢? 孙传舆自然唯唯诺诺,表示师父英明。 临行前,江叶舟又叮嘱除了练功外,和袁龙飞那熊孩子玩玩倒是可以,但不可以像他一样给旁人添乱。 之后,便背上包袱和剑匣同金婉沁、卢书言等人一齐下山。 第17章 菩提树下(1) 江叶舟等人下得山来,便在山脚的望海县城中等待敬法寺二僧。 霜虹派一行共有六人,除江叶舟是加油助威和走亲访友外,其他五人均是参加青年英杰会去的。 计有掌门于承秋弟子金婉沁、卢书言二人;执剑长老楚正学弟子时钧一人;传功长老傅超凡弟子祁义承一人;掌门首徒袁裁云弟子方廉一人。 其余三人只有时钧一人位列人榜八十九,祈义承与方廉均未能上榜。 按照朝廷立下的规则,每届英杰会共计128人参加,像霜虹派这样地位尊崇又有铲灭魔教功勋的门派能够直接获得五个参赛名额。 名额数与松石门、繁花派并列第二,仅少于兵部的八个名额。 按说派出的五名弟子关系门派颜面,得是精挑细选的精英,原本不在风抟榜上的祁义承和方廉总有一个人是无法参会的。 偏生江叶舟懒到极致,派中前辈长老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参赛,这才让二人有了这个机会,所以他们二人对江叶舟是心怀感激的。 而同样在武林中颇有地位的敬法寺则有三个名额,可近些年来诸事太平,比起求神拜佛大家更愿意自力更生。 敬法寺香火不盛,如此一来遁入空门的年轻人便也不多。 方今又不是乱世,心海禅师纵然菩萨心肠却也收留不到几个孤儿。 这些因素的作用下导致寺中三十岁以下仅有弘谅和弘慧两位的武艺尚可一观,所以心海禅师之前便上回复朝廷,主动放弃了一个名额。 可老和尚心里也很清楚,就算能在英杰会中夺魁也解决不了寺里的根本问题。 从无尘寺迎回舍利,那才是起死回生的关键。 所以看在武林正道同气连枝的份上,请霜虹派的少侠们顺路当个免费保镖便是重要的一步棋。 江叶舟等人在望海县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身着灰衣一高一矮两位僧侣并排而来。 除了身背包袱外,其中一人的手上还恭敬地端了一个紫檀木的小盒。 敬法寺的高僧果然守时,卢书言率先迎了上去,八人自我介绍分别见了礼后在县城里的一座茶馆用素斋。 等蒸馒头的功夫,身材高大的弘谅从包袱里取出五枚画符道:“这是临行前家师特意开光的灵符,祝霜虹派的各位施主英杰会旗开得胜。” 说完,便将画符分给卢书言等人。 由于只准备了五枚灵符,一旁的弘慧略带歉意地对江叶舟道:“出发前不知江三侠亲履同行,绸缪不周,还乞宽宥。” 这种小事江叶舟自然不放在心上,他随意摆了摆手:“大师言重,只不知这凯旋符您二位是否也佩戴在身?” 弘慧道:“胜负之事于我等出家人并无意义,只愿借此良机广结善缘,弘法度人。是了,听闻江三侠与定安道的岳小姐喜结良缘,待得回寺之后,小僧定于菩萨座前求取‘多子符’一张赠予三侠。” 江叶舟连连摇头:“大师好意心领,多子多福固然不假,但我与岳小姐于此尚有计较,还望大师海涵。” 多子多福那是对别人而言,对江叶舟那叫多灾多难。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手里牵一个,怀里抱一个,肩上扛一个的画面。 岳家是有仆从不错,可小孩若是哭着叫爹,总不能叫别人应声吧。 见弘慧略显尴尬,江叶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大师,这个木函便是用来盛放摩寻法师的舍利子的吧。” 弘慧看了眼木函回道:“不错。” 江叶舟注意到这木函不止木材十分名贵,上面的雕画也十分考究,绘制了佛陀在菩提树下顿悟的情形。 不过在这个场景中还有一个形容丑陋的怪人,他对着闭目打坐的佛陀张牙舞爪。 “这个人是谁?”江叶舟指着那个怪人问道。 弘慧解释道:“这是魔罗。” “魔罗?” “嗯,传说佛祖在菩提树下禅定悟道之时,这个魔罗或以法术攻击或以欲望诱惑,总之就是要干扰佛祖悟道。当然,佛祖不会受这等邪魔影响,最终明心见性,得成正果。”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这个魔罗这么无聊吗?干扰佛祖对他有什么好处?” 弘慧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世间有善便有恶,这也是我等弘扬佛法普度众生的职责所在。” 江叶舟道:“弘慧大师,我冒昧地说一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个魔罗与佛祖本是一体,乃是佛祖的恶念所化。佛祖战胜了自己的恶念,因而得证大道。” 他的说法多少有些对佛祖不敬,不过弘慧素来心怀宽广,也不以为意:“此番推测也有道理,看来江三侠颇有慧根,兴许是个与佛有缘之人。” 江叶舟可不愿与佛有缘,天天吃斋念佛敲木鱼,人生可平白少了许多乐趣。 在他看来,佛祖和那些仙人一样,都是神话传说,压根就不曾存在过。 不过呢,无论是佛祖还是仙人,他们的事迹都能够成为人们的表率,让人学到他们身上的优秀品质,这总还是好的。 江叶舟笑道:“大师说笑,慧根什么的可不敢奢求,只愿死后轮回在六道之中分个好去处就行。” 在佛家的世界观中从好到坏有:天人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人死后根据身前的行为分配六道,善行越多便能到越好的道中轮回转生,是为六道轮回之说。 弘慧又神神秘秘道:“既然说到此处,小僧便多说几句。其实初遇江三侠时便觉施主似有修罗之相。” “我?修罗?真的假的?”江叶舟险些把茶水喷出来。 弘慧郑重点了点头,似乎不像玩笑话。 既然眼下有人免费算命,江叶舟也乐得其成,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其实其他几个道从字面意思我都理解一点,这个阿修罗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弘慧道:“阿修罗确实比较特殊,他们分布在其他五道之中。是人而非人,是神而非神。本为善道,却因常怀妒忌之念,执着争斗之心而不得解脱。” 江叶舟奇道:“常怀妒忌之念,执着争斗之心?” 这种形容和自己这条懒狗怎么看也八竿子打不着边啊,看来下次算命还是找黄岐吧,没准靠谱些。 果然,弘慧也解释道:“小僧道行尚浅,所言说之事做不得准。江三侠此次主动放弃英杰会的名额,当是云淡风轻之人,与那阿修罗相去甚远,是小僧失言了。” 第17章 菩提树下(2) 江叶舟道:“哪里哪里,与大师相谈,在下长了不少见识,获益匪浅。既然说到这里,正要请教这位摩寻法师生平如何,既然圆寂后能存有舍利子,想必道法精深吧。” 摩寻法师声名极大,江叶舟自也听说过,只是对其具体生平了解不多。 弘慧道:“阿弥陀佛,正是如此。摩寻师祖本为我寺高僧,两百年前于无尘寺挂单时圆寂,因而舍利至今存于无尘塔中。” “师祖不仅武功精湛,而且生平度人无数。其所度化之人原本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江叶舟赞道:“能让大奸大恶之人都放下屠刀,摩寻法师真乃高人。” 弘慧道:“当年乱世,强人横行。有黑虎寨打家劫舍,杀人无算。师祖听闻此事,主动来到寨中讲法。” 江叶舟问道:“那些强盗真能让法师在山寨中讲法?” 弘慧道:“自然是不能的,他先以神妙武功擒住山寨的大当家,其余寨众自然得听他讲法。” 江叶舟心中暗笑:这倒是个好办法,讲道理之前先说明自己就是道理,让人家不听也得听。 “后来呢?” “师祖讲了半个时辰,台下羞愤哭泣之人不计其数,那大当家若非被点住了穴道,恐怕当场就要咬舌自尽。” “这么厉害?” 听弘慧所言,简直犹如现场亲见,江叶舟自然明白这描述过分夸张了些。 “那天以后,黑虎寨正式解散。那些土匪强盗不仅归还了劫夺来的财货,而且主动组成团练,在这乱世之中守望乡里。” 按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么古旧的事迹虽然不可考,但江叶舟也并不在意。 故事的关键是精彩,与真实性无关。 弘慧见对方听得津津有味又补充道:“当年还有个外号‘夜惊梦’的采花大盗,因偶然间听到师祖讲法,不仅向官府自首,而且主动去势,以赎其罪。” 听到这里,江叶舟有些遗憾自己未能生在两百年前,否则便能有机会听听这摩寻法师究竟如何讲法。 也不知他就究竟是哪种法师,抑或洗脑般的教诲对江叶舟这种油盐不进之人是否有用。 他又顺势问道:“如此大德高僧,地位尊荣,贵寺又怎么会拖到如今才迎回舍利?” 弘慧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寺也想尽快迎回师祖的舍利,可这些年来却困难重重。师父也是多方用功,才好不容易得来这么次机会。” “ 摩寻法师乃是贵寺的高僧,”江叶舟不解道:“虽然是在无尘寺中圆寂,但于情于理无尘寺也该尽快将舍利归还贵寺才是。” 弘慧道:“三侠有所不知,百年前兵荒马乱,我寺自然无暇他顾。待到本朝龙兴,这无尘寺坐落的泰和城又成了机枢所在,皇家香火不断。师祖的舍利子自然也是寺中至宝,他们如何肯相让?” 江叶舟心道:这些出家人看似无欲无求,闹了半天却还是逃不过一个“利”字。谁有了这宝贝舍利,谁就有更多的故事讲,谁便能获得更多的重视和香火钱。 佛在菩提树下悟道后,反倒向凡人索要起了金装。 弘慧继续道:“待到今圣登基,事态便更加严峻了。当今太后潜心礼佛,常去无尘寺上香,她老人家最信的便是师祖,常在法相金身与舍利处流连。” “不止如此,门下省的崔言崔大人也常陪同太后同往。” 江叶舟心想:这崔言居然也去寺庙礼佛,想来是亏心事干得太多,心里不踏实。可惜像他这样的人,神佛未必会庇佑。 他又问道:“既然如此,心海禅师又是如何玉成此事的呢?” 弘慧道:“师父为此也是耗费了一番心力,最近,他找到一本前朝神捕韦崇的手记。以此为证据,对师祖的死因提出了质询。” “不知法师因何故在无尘寺圆寂。” “三侠可听过那个时代有个杀人魔,名为任犀?” 江叶舟寻思道:“有点印象,此人武功极高,刚一入江湖便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还是我派第八代掌门马薰嫦女侠亲自出手才将之擒获送交官府。” 弘慧道:“不错,可惜当时乃是乱世,刘叶篡权,朝廷不久就变了天。那任犀在被问斩之前,就趁乱越了狱。” “越狱之后,他不思悔改,反倒变本加厉,接连做下许多惊天血案。其所杀之人无一不是大德之人。” 江叶舟道:“怎么听上去此人和摩寻法师刚好相反。” 弘慧道:\"前朝御医王枢问在刘叶篡权后不甘为虎作伥,毅然辞去御医一职。他下野后,为乱世中的百姓免费义诊,救下了不知多少性命。\" “便是这样的活菩萨,却最终还是死在任犀的剑下。” “还有清官耿正,虽值乱世,却不与世道同流合污,他明镜高悬,断案公正。有一年闹饥荒,他打开自家的府邸大门,拿出俸禄存粮让灾民过冬,结果他自己的孩子反倒饿死了一个。这样的大善人,竟也死于任犀之手。” 江叶舟叹道:“世道不易,方显人心可贵。照这么说来,这个专杀好人的任犀难道把主意打到了摩寻法师的身上?” 弘慧道:“正是如此,师祖便是在无尘寺挂单时,不幸死于任犀剑下。”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这任犀虽然武功超凡,但无尘寺高手如云。就算只有摩尘法师本人与之交手,任犀也未必有十分胜算吧。” 弘慧道:“若单论武功,师祖的确不在这杀人魔之下。可师祖心怀慈悲,无论对方如何奸恶,他都是不会下杀手的。” 江叶舟叹道:“一个处处留手,一个不择手段,唉,难怪……” 弘慧道:“师祖虽也死于任犀剑下,但临死之前却也点化于他。杀死师祖后,任犀也挥剑自裁。” 江叶舟道:“既然如此,法师的死因很明确,不知心海禅师的质询又是如何说起?” 弘慧道:“根据师父找到的韦神捕的手记,任犀的尸身被发现于无尘寺外十里的一座破庙之中,二人死于同一把剑的剑伤,而神捕验尸后发现师祖圆寂的时间与任犀的死亡时间相近。” 江叶舟恍然大悟:“哦,换言之,摩寻法师的法身很可能是后来被挪到无尘寺的。” 在官府和韦神捕介入前,移尸这事是谁做的,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显然不言自明。 心海禅师也是个体面人,只列出证据,却不点破。 想来无尘寺的高僧们看完敬法寺的来信肯定破了禅功,不得已,也只好交还舍利。 看来这释门之中,勾心斗角之事也并不鲜见,的确是罪过。 第18章 京城的教主(1) 这日,出于好奇,寂公子向幻公子打探教主帮她拿回的紫扉寨圣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后者也不藏私,大方地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样式古拙的紫铜壶:“这就是我寨的圣物了,传承数百年之久的‘化仙壶’。” 寂公子知道这小壶虽然乍看貌不惊人,但既能让幻公子这样的高手对临渊教死心塌地,想必是内有乾坤。 “这化仙壶有什么讲究吗?既然叫化仙,莫非和修仙有关?”寂公子半真半假地问道。 教主之前要寻灵石,现在幻公子手上又有个“化仙壶”,这之中有什么关联呢? 幻公子笑着摇了摇手指:“段姑娘,你听说过养蛊吗?” 寂公子道:“听过,像你们紫扉寨这类善于用毒的门派会捉来成千上万只毒虫,然后把它们放在一个坛子里让其自相残杀。” “最后杀死其他毒虫活下来的那个便能成为更加强大的蛊王,是极为珍贵的毒物,这个过程便是养蛊。这个化仙壶难道是用来养蛊的?” 奇的是这化仙壶不过比巴掌大些,能放的毒虫和毒物数量恐怕十分有限。 幻公子自得道:“是也不是,养蛊最难的步骤并不是找个坛子,而是如何去捉那成千上万的毒虫。” 寂公子道:“不错,就算是在遍地毒虫的南疆,想要捉到如此数量且符合要求的毒虫毒物也并非易事。” 幻公子声音一变:“段姑娘去过南疆?” 寂公子点头:“早年随父亲去过。” 幻公子继续:“有了这个化仙壶,只需放一只毒虫进去,假以时日,它也会变成蛊王。” “还有这种奇事?” “你附耳过来听听,”幻公子招呼道。 寂公子附耳过去,贴着化仙壶的紫铜壁,却听内里有除了一只蜈蚣爬行外似还有毒蛇吐信的动静! 这么点儿大的壶怎么可能装得下毒蛇呢? 幻公子解释道:“别乱想啦,壶里没有毒蛇。这个壶出自神机门之手,内中暗藏机关,不仅能靠风声模仿各类毒虫毒物的声音,还置有我寨特制的熏香,可以模仿它们的气味。” “我明白了,这个壶里虽然原本一只毒虫也没有,却能模仿其气息。让放入其中的毒虫以为自己始终处在危险之中,因而不得不淬炼自己的毒素。” “可根本不存在的强敌永远杀不死,所以它只能不断变强,最终成为蛊王。” 幻公子道:“所以这个化仙壶炼蛊的效率比普通的坛子高出千百倍,我寨将之奉为圣物也是自然之事吧。” 她的语气很兴奋,看来壶中的那只蜈蚣不日就要蛊王出世了。 一番交流下来,寂公子不光长了见识,而且发现了一件事情: 也就是父亲运气好,发家发得早。 因为这紫铜壶里的光景几乎与当今天下如出一辙, 大部分人都在和自己较劲,即使出了壶,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道具而已…… 二人一路北上,走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到达京师附近。 寂公子和谢胆等人进京后被安置在泰和城郊外的一处禅院,这里僻静无人。 往来的僧侣都是“自己人”,和笙梦坊一样,这里也是临渊教的产业。 寂公子暗想,从勾栏瓦舍到寺庙,教里的业务范围可真广。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们这批通缉犯也少了许多麻烦。 教主已经先一步抵达京城,这日,他来到禅院,亲自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教主,您不是说为了安全起见,这次行动无需我参与吗?”寂公子问道。 泰和城不同于一般大城,它是天下中枢,皇帝和达官贵人都身居于此,守卫方面自也是森严非常。 寂公子无论是穿灰袍戴面具,还是恢复通缉犯的本相都会引起衙门甚至禁军的注意。 所以,这次的行动,她和谢胆等人不便参与。 但教主还是把寂公子叫来面授机宜,因而后者有此一问。 教主道:“小冉,你在定安为教中立下大功。现在小迹不幸身故,教里正是用人之际。这次行动你虽不参与,但一起听听也是无妨。” 之前没赐给她《清风心经》,为免其心怀怨怼,现在教主总得做做样子让她旁听,以示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间禅院背后的小屋中现在只有四人:教主,寂公子,幻公子以及——如公子。 寂公子也是第一次见如公子,他身着玄色长袍,脸上的面具却并无表情。 一路上,幻公子曾与她说过一些如公子的事迹。 因此虽未曾谋面,寂公子却也得出结论:此人智谋不在自己之下。 果然,教主先向如公子没头没尾地问道:“小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如公子道:“我擅作主张,多做了些手脚,此番敬法寺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哦?”教主的声音中却未有不满。 寂公子心道:自作主张?这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自作主张的前提是要知道教主甚至本教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可从护送锦盒到回家拿舆图,再到夺取灵石。寂公子只是一件又一件地机械地完成教主所布置的任务,至于教主的意图,她是一星半点也弄不清楚。 难道这个如公子深得教主信任,知道我教大计,因而才敢自作主张? 那教主只告诉他却对旁人讳莫如深的原因是什么呢? 难道说知道了临渊教的目的便有可能根据动机推测出教主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来如公子岂不是很可能知道教主的真实身份? 寂公子不敢继续往下想,教主信任谁不信任谁不是她这个当手下的该随意揣测的。 如公子继续道:“我利用了韦崇的手记,因为真的手记在我手上,所以伪造一本给心海那老头捡去,谅他也看不出破绽。” “如此一来,便可让敬法寺义理皆失。” 不知前因后果的寂公子听得一头雾水: “心海那老头儿”指得是如今敬法寺住持心海禅师么? 她依稀记得韦崇乃是前朝名捕,此人武艺超群,一生破案无数。 连师父他老人家都很想要这本传说中的手记,没想到竟在如公子手中。 可韦崇的手记与敬法寺有什么关联? 她想不明白。 第18章 京城的教主(2) 可教主明显是明白了如公子的意思,他赞赏道:“做得漂亮。好,那么我来具体布置一下下一步行动。” “小彤,你先调制一份化功散,待到本月十四于无尘寺附近等待。时机到时,我会派人通知你具体地点,去夺……” “紫檀木盒,”教主话未说完,如公子竟截断话茬道:“教主恕罪,我已调查清楚,东西会放在一个紫檀木盒里,盒上雕刻着佛祖悟道的图画,该当不会认错。” 教主点了点头,似乎并未责怪如公子无礼。 但一旁的寂公子却有些不满,这人顶撞教主不说,话却还只说一半,那自己旁听的意义何在? 当时押送锦盒好歹还知道里面装的是沛然剑鞘,现在倒好,压根不知道要夺什么东西。 不过本月十四号这个日期极为特殊,好像是英杰会的决赛之日。 考虑到当日擂台旁肯定会集中许多武林人士,未免意外京城的守卫力量也会大多安排在此处。 趁着别处空虚的时候动手的确是个好时机。 “那么守卫力量呢?”幻公子问道。 教主道:“如无意外应该只有两个年轻的敬法寺和尚,他们都是人榜高手。不过这对小彤你来说并不是问题。” 如公子补充道:“据调查,这两个和尚会与霜虹派一行人同行。之所以选择十四日动手,便是因为这一日霜虹派那六个人肯定在擂台附近。” 幻公子问道;“这是何故?” “以今年英杰会的参赛选手来看,卢书言必进决赛。作为同门师兄弟,难道其他人不去擂台旁观战?” 寂公子心道:如公子的话固然有理,却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既然两派人同行,那么霜虹派一行人受托保护那木盒的概率很大。 不过她与如公子初次见面,不好驳他的面子。 而且她深知人最忌讳的就是自作聪明,以己度人。这个如公子并不简单,兴许还有后招。 教主似乎也默认了他的意见。 如公子又对教主拱手道:“教主,如果我与那卢书言不在一个半区,是否也要打进十四号的比赛呢?” 看来这个如公子竟是英杰会的参赛选手! 教主道:“我的意见是你不要太出风头,免得惹人关注。不过如果有自信能够不被怀疑,那就随你的便吧。” “是,”如公子忽然转过脸来:“寂公子,初次见面。小可宋其瞰。” “段冉。”寂公子亦回礼,她心道这个“宋其瞰”未必是真名,至少未必比英杰会报名表上的名字真。 反正她记得128名参赛选手中并没有一个叫作“宋其瞰”的。 教主貌似随意道:“反正任务就是这么个任务,各自下去准备吧。” “教主,”如公子忽然举手道:“既然已经散会,我想和这位段姑娘私下聊聊定安道的情况,不知是否合适?” “也好,你们年轻人,正该多接触。” 教主和如公子离开后,寂公子问道:“不知宋公子有何见教?” “不敢当,”如公子道:“段姑娘刚才也听到了,我之前在北边忙些事情,定安道那里全赖姑娘一力支撑。” 寂公子道:“公子说笑,有幻、灭两位公子鼎力支持,却还将事情办砸了,累得灭公子牺牲,实在无脸见人。” 如公子笑了笑:“范姑娘在事情结束后方才抵达定安,至于高迹那小子……唉……他那性格和脑袋,不提也罢。风云阁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组织,段姑娘初来乍到,能做到这一步十分难得。” “教主之前已把定安道发生的事情大体告知于我,并且交给我一个任务:查明剑非的身份。段姑娘与他交手多次,不知有没有更多细节能够提供给我?” 寂公子心中奇怪眼下京城诸事繁多,先要去夺那个木盒,再要刺杀诸葛幽。 前一件还好说,后一件事可谓十分难办。 剑非虽然是本教大敌,可调查他的身份似乎并非当务之急。 她十分怀疑教主究竟有没有要求如公子去查明剑非身份。 毕竟当日在沱阳城外,他是当面要求自己和幻公子去办此事的。 一个给风云阁干活的打工人,至于让三位护法都把精力放在他身上吗?难道不是对付风云阁本身更有效率? 想到这里,寂公子忽然醒悟到教主似乎正在采取这个“更有效率”的办法。 那么,眼下如公子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剑非也进京了? “此人使一把锈剑,剑法超卓,却看不出师承来历,而且最擅长出奇制胜。”寂公子如实道。 如公子喃喃道:“出奇制胜……我觉得剑非进京的可能性极大,所以还是得防着他坏事。” “为何?”寂公子不解。 “首先,高迹虽然不算聪明,可他在剑术上的天赋鲜有人及。他在亲眼看到剑非使出那诡异的剑式后都无法模仿出来,而后者居然仅凭剑鞘就悟出来,这等心智天赋简直匪夷所思,想来传说中的剑仙王灿也不过如此。” “因此我们大可以猜测他并非没有师承,只是为了隐藏来历使出了一套自创的剑法。你又说他擅长出奇制胜,所以我猜测,此人的年纪并不大。” “当今天下虽高手众多,但我不觉得哪个上了岁数的老东西有这等学习和变通的能力。” 寂公子点了点头,经验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你在面对遇到过的情况时游刃有余,却又会使人固步自封。 不过好在教主并不在此处,她虽不知道教主身份,但从说话口气判断,几位教主恐怕年纪都不小。 那这句“上了岁数的老东西”自然就不大合适了。 “你的意思是剑非是年轻人,所以也很可能来参加英杰会?”寂公子问道。 谁知如公子却摇了摇头:“我觉得破解此人身份的关键在于,他为什么要用一把锈剑?” 寂公子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不通,让风云阁搞一把普通的铁剑并非难事,而且同样能隐藏身份。” 如公子道:“所以我猜测此人极为自负,而他的自负和高迹不同,是一种不执着于胜负的自负。这样的人,恐怕不会参加英杰会。” 寂公子又问道:“那宋公子还说他会进京?” “会,装腔作势如他,必会来看看这些所谓的英杰们究竟比自己差多少。” 寂公子不得不承认如公子对剑非的描述有一定道理,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也许是因为那日骗走灵石后,背后没有及时传来叫骂声? 第19章 故人之邀(1) 一路上,江叶舟和弘慧相谈甚欢。 一个人不在意自己的成绩 ,另一个压根没有成绩。 江叶舟虽不信佛,但弘慧博学多闻,所言说佛经故事都十分生动,而江叶舟则向弘慧分享了多年来浪荡江湖的趣闻。 卢书言等五人和弘谅的相处也非常愉快,霜虹派和敬法寺从内功心法到武功招式都截然不同,切磋交流一番双方都获益匪浅。 这日,一行人已来到京城郊外,明晨便要入城。 江叶舟私下找到卢书言:“五师弟,此番进京参加英杰会,你的目标是……” 卢书言很奇怪,因为印象中这个三师兄很少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至于问及目标,那更是从小时候起便鲜有之事。 “为了霜虹派的名声,也为了我自己,目标自然是夺冠。”卢书言肯定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切磋一番,查漏补缺也好。” 前些日子他和弘慧在一旁谈天说地时,曾见卢书言与弘谅交手。 在江叶舟看来有了昔年易筋锻骨丸的加持,和多年来的勤奋努力,卢书言的基本功极好,不愧为人榜第三,声名在外的江湖的明日之星。 可他也发现师弟有几招剑法总有些别扭,未能达到圆融贯通的境界。 虽然以卢书言如今的修为夺冠的概率已然不小,但保险起见,替他查漏补缺总是没错。 江叶舟看在在多年的师兄弟情分上,这才暂时驱离了身上的懒虫主动提出了来。 毕竟,青年英杰会这东西自己虽然不在乎,但于师弟而言可是大事。 此言一出,卢书言有些懵了,他从小到大就没和这位江师兄动过手。因为他很清楚师兄怕麻烦,所以也不好意思麻烦他。 可偏偏现在大校在即,师兄竟主动提出要切磋,这是什么道理? 卢书言向来谦虚谨慎,他也很好奇这个师兄是否掌握着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诀窍,可仔细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吧,师哥,就不麻烦你点拨了,我自己用功得来的成绩才有意义。” “何况,你私下给我开小灶,师姐和时师兄他们该怪你偏心了。” 这当然是高情商的回答。 卢书言心中真正所想是不便告知江叶舟的:自己是人榜第三,师兄不过第九十七。切磋时若是自己轻松获胜,师兄难免心情不佳。 当年即已得了易筋锻骨丸,现在又以这副重塑过的身体战胜师兄,岂非得了便宜卖乖惹人讨厌? 做人可没有这么做的。 如果切磋时故意相让,一来违背自己身为武者的本心,二来有可能给师兄看出破绽,如此一来反倒会给江叶舟内心造成更多的伤害。 江叶舟自然不知道师弟内心转了这么多弯,见他果断拒绝,便也不再坚持。 年轻人靠自己,有志气! 至于为什么不和其他人切磋,江叶舟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和旁人的感情不如卢书言那么好,而且其他人大概也没机会夺冠,教了也是白教。 既然师弟主动拒绝,那么也省得落其他人口实。 第二天,一行人来到城门。 这泰和城不愧为天子脚下,气势威严远非他处可比。 城墙高逾十丈,不依山,不傍水,不取巧,就这么平地乍起,将天下之心围在城外。 江叶舟等人所入的南门城墙上以笔走龙蛇的行楷镌刻本朝太祖高皇帝那气吞山河的名篇《亘海春秋》。 城门三道,皆为五孔。入得城内,却见街道宽阔,足够八辆马车并行,街市之间人头攒动。 不同于定安道,泰和城的建筑多是横平竖直,自有北地风骨。 刚走没几步,却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小跑着来到江叶舟跟前,他低头对照了一番手中的画像,随即道:“阁下便是江叶舟江三侠吗?” 江叶舟点了点头:“正是。” 同时,他偷瞄了那人手中的画像——画得还挺像,就是神态过于严肃了些。 “在下乃是是诸葛府的从人,诸位叫我澄砚就好。诸葛大人特命我来此迎候诸位。”那人自我介绍道。 江叶舟笑道:“诸葛大人这又是何必呢,刑赏台那么大名气,我们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找到,还特地派人迎接,太客气。” 澄砚道:“唉,正要告知三侠。英杰会在即,大人事务繁忙,诸位若是住在府上恐有怠慢,所以在西市有名的‘梧桐居’给诸位订了房间。” 江叶舟摆了摆手:“我与大人不过一面之缘,承蒙不弃,折节下交。在府上叨扰本就不合适,我等江湖中人,住客栈也自在些。何况,西市离英杰会的场地似乎也近些吧。” 澄砚道:“正是如此,劳驾诸位随我来。” 一行人往西市去的路上,金婉沁拿胳膊捅了捅江叶舟:“还可以啊,师兄,本以为你挺没用的,没想到竟能跟着你沾光。” “运气好而已。”江叶舟似乎对“没用”一词并不在意。 “你知道梧桐居一晚上多少钱么?”金婉沁故作神秘道。 江叶舟摇了摇头。 “这个数。”她伸出五个手指。 “五两银子?你怎么知道?”江叶舟奇道。 “你还记得去年追我的那个史员外家的公子么?” “追你的人太多,印象不深。” “他告诉我的,当初和我炫耀他们家每次去京城住的便是这梧桐居。” “哦,无所谓,反正没有我未婚妻有钱。”江叶舟故意用欠揍的口吻道。 金婉沁倒也不以为意,在她看来岳雁谣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的美人榜排名水分十足,使了不知多少钱也不过是个人榜九十二,最多也就是不丑罢了。 肯定是无法和自己凭实力挣来的地榜四十七相提并论的。 可惜这世上只有美人榜,没有俊生榜。让自己在择婿时少了个重要参考。 第19章 故人之邀(2) 金婉沁转而道:“师兄,按说拿人手短,我不该说诸葛大人坏话,但天下百姓都说他两袖清风,可居然有银子请咱们这些人住梧桐居?” 他们一行八人,而英杰会直到本月十四才结束,算下来花销怎么也超过三百两。 江叶舟和他不过一面之缘,纵然交浅言深,也不过就是个普通朋友。 谁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止江叶舟住上了好地方,连带着同行的人也有好处。 很难想象一个清官有这么多钱。 江叶舟倒是不以为意:“上次上山时,诸葛大人提到他有些来钱的副业。” 本朝并不禁止官员从商,只要不耽误政事,不以权谋私,或者以权谋私不被发现,那么就没人管你。 当然,你私下干些什么活计是要向朝廷如实汇报的。挣来的钱也是大头入国库,中头入内帑,小头才能自己留着。 要是敢不交的话,那就是贪赃枉法,抄家和刑部大牢伺候。 由于大部分利润要上交,也没有多少官员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可是以诸葛幽的才智,无论干点什么副业,想必都容易赚到钱。 八人在梧桐居住下,江叶舟向弘慧问道:“大师,你们有没有与无尘寺约好何时取舍利?” “本月十三,那日该是英杰会的休赛之日。”弘慧笑道:“如无意外,我和师兄应该已被淘汰。待到取了舍利,我二人正好隔日来擂台之上为霜虹的少侠们加油助威。” 江叶舟心中盘算,现在距离十三日还有十天左右,英杰会的半决赛在十二进行。 十三日便用来给决赛双方的选手休息一天,顺便让赌坊的盘口再扩大一些,之后,决赛便于十四日举行。 心海禅师希望霜虹派的人同行,老于又明里暗里让自己也跑一趟京城。 想来禅师在信中大概表达了对有人劫夺舍利的担忧。 就目前的安排来看,十三日,霜虹众人可以陪敬法寺二僧去取舍利。 如果卢书言如愿进入决赛,那么十四日,众人又会齐聚擂台。 总之,八人始终不会分开,那么无论是谁想要动手,都需得好好掂量一番。 进京后的第二日,另外七人去擂台附近熟悉环境。 江叶舟则在澄砚的引路下,来到诸葛大人的府上。 诸葛府就在大名鼎鼎的刑赏台后面的巷子里,而刑赏台是直属于门下省的机构,负责验核全国的案件卷宗,必要时也会亲自调查疑难的案件,由诸葛幽全权主理。 诸葛大人把府邸选在工作地点的背后,正可谓是以台为家。 小巷幽深,多有居民来来往往,更有商贾人拖着板车贩卖物什水果,可这里却远不如别处喧闹。 江叶舟随澄砚一路进去,却见周围百姓见到澄砚都主动打招呼,显然诸葛府的人早与巷子里的平民百姓打成了一片。 也许是巷中的垂柳起到了不错的减噪效果,也许是大家自发地不愿吵到府里工作或是休息的那位大人。 在绕过一个围着几个老人的棋摊后,江叶舟随澄砚来到一处不算宽敞的大门前。 “笃笃笃。”的敲门声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澄砚向开门的门童道:“进去通报,就说江叶舟江三侠到了。” “不必,我来引江三侠进去。”门内一剑眉星目约莫三十出头的俊朗男子,主动快走几步来到门口。 江叶舟见此人身着青白长衫,腰配紫鞘长剑,举手投足间彰显不凡气质。 “陶先生?”江叶舟试探道。 那人笑道:“江三侠好眼力,正是陶某。请随我来,师尊正在堂内。这三年来,他老人家可不少念叨你。” 来人正是诸葛幽的首徒,天榜第十七“无方剑”陶尘客。 他的武功和才智虽足以撼动天下,却一没有开宗立派,二没有出仕为官,仍旧安心在诸葛府上当个门客。 至于“他老人家可不少念叨你”自然是客套话,诸葛大人日理万机,江叶舟当然不会信以为真。 只是他总觉得陶尘客的笑容有些勉强,倒不是不欢迎自己,而是因为别的事情。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府中,江叶舟忽然听到陶尘客咳嗽两声。 “先生身体抱恙?” 陶尘客回过头来:“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常常咳嗽,请司马先生看过也说没什么问题,想来过一阵就好了。” 江叶舟忽然注意到陶尘客的袖子里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块暗紫色的斑纹。 可一眨眼,斑纹却又消失不见。 他猛地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看花了眼。 江叶舟道:“天下大事固然重要,但先生的身体也请务必珍重。” 陶尘客忽然掏出一个剑穗道:“有劳挂念,对了,江三侠,我听说再过四个月便是你的大婚之期。手上正好有个小玩意儿,便给了你作为我和师尊送你的新婚贺礼。” “那就多谢先生了。”江叶舟连剑都懒得保养打磨,剑穗这种纯粹的装饰品自然更加用不上。 可这到底是人家一番好意,所以还是却之不恭了。 他正欲伸手去接,却猛然发现一件事,吓得赶忙把手缩了回来:“陶先生,这礼物太贵重,使不得。” 陶尘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你看得见?人榜第九十七竟有这么好的眼力?” 江叶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剑穗看似只是个精美装饰品,实际上上头每一根璎珞都以精湛的微雕工艺刻着成千上万的蝇头小字,寻常人断然难以看见。 连在一起正是陶尘客的独门绝学《无方剑法》。 所以江叶舟说这礼物太过贵重,如何都不敢收。 见对方看出端倪,陶尘客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既然你看得见,那便是与你有缘。我半生学剑悟剑,却也没有传人。” “只怕我这雕虫小技在霜虹派浩如烟海的剑术典籍面前是不值一哂的。” 江叶舟哪里肯接受,又推拒一番,最终还是被陶尘客硬塞到了他手中: “我听说你那未婚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你的武功又算不上高明,还是多学一点有的没的才好保护人家吧。” 无奈之下,江叶舟只好从命:“待在下于无方剑有所领悟,再来向先生切磋讨教。” 第19章 故人之邀(3) 二人进得内堂,只见一白发老者身着日月三星锦鸡袍,正端坐于太师椅上。 “小友,一路进京可还顺利?”老者问道,此人正是当朝门下侍郎,二十年前的天榜第四——诸葛幽。 “顺利,多谢大人款待。”江叶舟作礼道。 “既然来了,就别傻站着了,赶紧来杀一局。”诸葛幽仿佛返老还童,兴奋地搓了搓手。 江叶舟愁眉苦脸,却还是坐到了棋盘旁:“大人,老和我这种臭棋篓子过招会累得您水平下降的。” 陶尘客见状自坐在旁品茶,而诸葛幽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棋盘对面:“小友有所不知,你这棋艺虽说不高,但和你下棋却别有一番趣味。” “什么趣味?” “你不像旁人一样在意胜负,只求尽兴,落子布局无所顾忌,所以反倒有国手大师们也意想不到的奇招妙手。” 一个时辰后,江叶舟投子:“输了。” “怎么样?小友?”诸葛幽笑着问道。 “什么怎么样?”江叶舟懊恼道:“大人,我想不通。” 他指着棋盘上一处白子:“当时围杀正激烈,就是因为这颗白子,我短了一口气,大龙被你屠了。而这枚棋子,是您开局就布下的,您是一百多手前就算到这一步了吗?” 诸葛幽道:“围棋变换万方,哪有人能算到一百多手后?我年轻时也不过算个十来手,现在老了自然更不行。” 围棋一道有所谓“弱冠未成国手,终生无望”之说。 因为围棋对算力的要求很高,而人岁数大了脑袋便不如年轻时好用。 可已经“终生无望”的江叶舟关注点却并不在自己的国手之路上:“那是为什么?您运气好?” 诸葛幽道:“我年轻的时候啊,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喜欢用脑子算,希望每一步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后来发现,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岁数大了,下棋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我找到了一个诀窍叫作——势。” “势?”江叶舟不解。 诸葛幽解释道:“你呢,不要把棋子当成是死的,而把它们当成活物,只要大势已成,棋子自己会下赢。” 这种玄而又玄的解释,江叶舟自然不接受:“可事实上棋子就是死的,你把它放在那,它就不会动了。” 诸葛幽拍了一下江叶舟的脑门道:“你这人有时候脑子挺好使,怎么有时候又认死理呢?比喻懂不懂?” “你小子开局的定式就会那么几个,我只要提前布好局,你自然会在我想要的地方和我搏杀。到时候,就算换了旁人替我下,照样能赢你。” “只要把势牢牢掌握在手中,即使你此处不短气,别处也会少个眼。” 江叶舟似懂非懂,心道:反正你下赢了,你怎么说那就怎么是呗。 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几年后令他自己和岳雁谣都认为极有先见之明的话: “那依大人之见,只要掌握了势岂不是面对任何局面都稳操胜券?” 诸葛幽一愣,随即根据自身近来的经历给出了所有不知情者中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描述: “那也未必,我们所看到的棋盘可能只是一枚棋子。掌握一枚棋子的‘势’又如何与真正纵观全局的执棋者相斗呢?很多溜须拍马之人会说天下在我诸葛幽的局里,可我诸葛幽又在谁的局里呢?” 江叶舟纳闷:诸葛大人这又是打得什么机锋?三年前他老人家不这样啊,说什么做什么都明明白白的,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喜欢和他结交。 可三年过去,他竟换了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是,全天下都知道诸葛幽聪明,可诸葛幽最大的优点之一便是不借着聪明装腔作势。 若是对徒弟说话绕来绕去地启发一番也就罢了,可江叶舟又不是他徒弟,何必呢? 陶尘客道:“师尊,棋下完了,咳咳……您是不是该带江三侠看看您的藏品了?” “且慢。”江叶舟主动拒绝道:“大人,您唤我进京不会就是为了下一盘棋吧。” 诸葛幽无奈摇了摇头:“唉,没意思。那我要是真有事请你去做你会不会嫌麻烦?”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都已经被您做进局里,现在嫌麻烦大概也晚了吧。”江叶舟此行之前便预料到诸葛幽肯定有事找他,他这人虽懒,但朋友需要帮忙的时候,他还是会帮上一帮。 可问题在于,他始终想不通以诸葛幽之能会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帮呢? “尘客,你说吧。”诸葛幽一挥手。 “是,师尊。”陶尘客正色道:“我们近日得到一条消息,说是一伙贼人想要对师尊不利。” “怎么个不利法?”江叶舟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老夫的项上人头。”诸葛幽笑道,看上去似乎根本不以为意。 江叶舟有些吃惊:“他们疯了?” 诸葛幽道:“疯没疯我不知道,但这伙人的来历不简单,大概是有些成算的。” 江叶舟道:“那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诸葛幽叹道:“老夫现在是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请你来自然是保护我的安全。” 江叶舟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刑赏台高手如云,大人竟需要我的保护吗?” 说完,他用下巴努了努一旁的天榜高手。 江叶舟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毫无必要。 诸葛幽道:“尘客、冰川他们虽然武功高,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把宝押在同一个地方。” 江叶舟察觉到对方的神态有些奇怪,看上去诸葛大人的确把自己和陶尘客当成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诸葛幽所说的“宝”并不是指他自己。 “我岁数大了,”诸葛幽道:“岁数越大,越怕死,想多一重保障,这很正常吧。” 江叶舟无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知情报是否说明对方大概什么时间动手?” “英杰会之后,咳咳。”陶尘客补充道。 江叶舟心想,自己受托护送舍利子,按说应该尽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可刺杀诸葛幽的人又在英杰会后行动,自己不得不在此多逗留几天。 可活人总比骨灰重要,江叶舟点了点头:“好,我尽力而为。” 第19章 故人之邀(4) 诸葛幽拍了拍手:“好,既然事情说定,那么老夫便带你去看看我的收藏品吧。尘客,你先出去整理相关的情报好了。” 江叶舟对收藏品没什么兴趣,但他相信诸葛大人的收藏品必定不凡,能让人大长见识,机会难得,随他去看看倒也无妨。 诸葛幽将内堂的房门关上,然后旋转一个烛台。 “啪”的一声,客厅的墙壁上竟骤然打开一道暗门。 诸葛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拿着端着一根烛台,一摇一晃地走进暗门之中。 待得江叶舟进了暗门,他又按动某处机关,那暗门便又合了上去。 江叶舟不太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上诸葛大人带自己看所谓的藏品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他向来随遇而安,倒也未见忐忑。 暗门后的走道不长,只有烛光和两人的脚步声。 “对了,小友,”诸葛幽忽然停住脚步:“你听说过一本叫作《剑语》的书吗?” “从未听过。”江叶舟摇头:“这书有什么特别吗?” 诸葛幽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确认一下。” 走道尽头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诸葛幽神秘地介绍道:“之前和你提过,我有项来钱的副业,这里面的藏品很多时候就是靠副业挣来的钱搜罗来的。” 江叶舟还是不解:“大人,您把藏品置于这密室之中,想必十分珍惜。带我一个外人随便进来,不太好吧。” 诸葛幽道:“这有什么不好?你难道会稀罕里头的东西?你要是真有歹意完全可以现在把里面的东西搜刮一空,然后挟持我出去。” 江叶舟心想这都哪跟哪啊,这老头简直比当年在剑吟山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奇怪。 他不是不能理解聪明人讲话喜欢云遮雾绕,但江叶舟这种懒得动脑子的人还是希望对方把话说明白一点:“我挟持您出去然后呢?被全国通缉?” “嗯,那看来你还是聪明的。这世上总有些蠢猪觉得做了坏事既已逃得一时侥幸,那么以后也不用付出代价。”诸葛幽道:“不说了,带你看看我的收藏品,你也知道,我本是个练武的,所以收藏的兵器非常多。” 二人来到一面柜子前,江叶舟主动接过烛台照亮里面的东西。 却见内里是一把剑。 “拿出来看看吧。”诸葛幽道。 江叶舟打开柜门,利落地抽出原本在鞘中的宝剑,却见剑鞘是纯白,里面的剑却是纯黑的。 “好剑,虽然有些年头,但养护得当,削金断玉不在话下。”江叶舟由衷称赞道:“这剑有什么名堂?” 诸葛幽望向那柄剑,目光深远,仿佛穿越了时间:“此剑名为‘天式’。” 江叶舟点了点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黑剑白鞘,的确剑如其名。不过在下观此剑年代虽旧,却犹如新铸,似乎不曾与其他兵刃拼斗。不知有何来历?” “这是我的剑。”诸葛幽道。 “您老还会用剑?”江叶舟奇道,昔年诸葛幽高居天榜第四时乃是以拳掌闻名,不曾听说他还会使剑。 诸葛幽瞥了他一眼:“不会用就不能有了?哪个一事无成的年轻小子不曾幻想自己是个风度翩翩的剑客?我就不能是其中之一?” “可惜我右手天生拇指畸形,握笔倒还勉强,执剑却是万万不能了。以此而言,我倒很羡慕你与尘客。” 江叶舟道:“所以您就请人铸了一把宝剑聊以慰藉?” “说不定有用到的时候呢,”诸葛幽笑了笑,随即让江叶舟把剑放回去,带他来到第二件藏品前。 借着烛光,江叶舟看到柜子中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兵刃。 它呈环形,径长大约三尺,内环为天青色的某种硬质材料,外环除了留出手握的部分,其他则为锋利的环刃。 那环刃在昏黄的烛光下,竟依然隐隐泛着淡蓝色的光芒,看起来极不好相与。 “这件兵器名为‘鱼书’,是别人寄放在我这里的。”诸葛幽介绍道。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如此凶戾的兵刃倒有个风雅的名字:“东西是好东西,可我实在想不通这种危险的兵器该怎么使才能不伤到自己?” “你用剑时又是怎么保证不伤着自己的?”诸葛幽反问道。 “剑有剑柄,还有剑鞘。剑刃不过两面一尖,还在一条直线上,这怎么能伤到自己?”江叶舟道。 诸葛幽道:“那挺好,剑是一种简单的兵器,你也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又指了指一圈锋利的刃口和留出的几寸长耳朵手握之处道:“也许把‘鱼书’当作兵器的人觉得自己的周围全是敌人,而且她也几乎信不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小友,你若与使此等兵刃之人交手,可有取胜之策?” 江叶舟不假思索道:“这兵器也并非没有弱点,看似四面有刃,毫无破绽。实则我只要持剑中宫直进,穿入环中无刃之处,削其手指,自是不难取胜。” “嗯,不错不错。”诸葛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为何,江叶舟觉得对方的笑容中除了赞赏还夹杂着些许意味深长。 他嗅了嗅鼻子:“这‘鱼书’的刃口上似残留着血腥之气……” 诸葛幽道:“这是自然,它的主人几个月前刚用它杀过人。” 江叶舟道:“还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等凶徒想来已被大人擒获,武器也封在这密室之中。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他近来与和尚朝夕相处,言谈之间不觉沾染上了因果之说。 诸葛幽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把他引到第三件藏品前。 熟悉的花纹,熟悉的湛蓝色,熟悉的长度,在看到此物的一刹那,江叶舟已是呆若木鸡。 “小友,这件藏品可是大有来历,是我花三千七百两银子弄来的。” 诸葛幽似乎并未察觉道江叶舟的异常:“它乃是百余年前的名剑——沛然的剑鞘。” “历来沛然剑的秘密无人可解,不久前,连尘客也失败了。机会难得,你身为于掌门的高徒,可有信心破解其中秘密?” “啊——”江叶舟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没有!” 第20章 临敌十诀(1) 江叶舟心事重重地从诸葛府回到客栈,他有些后悔自己把这趟京城之行想得太简单了。 本以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个子最高的那个人却几次三番地暗示他自己要顶不住了。 这还不是最操蛋的,最操蛋的是视野最好的高个子没有告诉你任何有效信息,让你无从判断接下来究竟是天塌,还是地陷。 不过,江叶舟究竟是豁达之人。诸葛幽既然要自己保护他,那么只做好这一件事也就够了。 回到店里后,他见其余几位需要参加英杰会的同门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一件事情——本次大赛的奖品。 “诸葛大人亲自撰写的《临敌十诀》?”江叶舟纳闷道:“他没和我提过有这么个东西。” 金婉沁道:“也难怪,三师兄你根本不参赛,大人告诉你这个消息也是白搭。” 卢书言兴奋道:“公告上描述得很详细,说是这《临敌十诀》主要总结了诸葛大人与人交手时的一些经验。无论你使的是刀枪剑戟,还是拳脚棍棒都能用的上。” “据说融会贯通后,甚至可以揣摩敌人的心理,不仅能看破对方弱点,甚至可以不战而胜。” 江叶舟道:“这么玄乎?” 同来参会但是没什么晋级希望的祁义承笑道:“卢师兄,咱们可就指望你了,你只要顺利夺魁,这便又是我们霜虹派的武藏了。” 这话虽然看似随意自然,实则是把卢书言架在火上烤,他若是真得到这宝贝倒也不便藏私了。 除了江叶舟不大在意外,在座的其余人都算是利益相关,虽明白其中奥妙,却也没人点透。 奖品是本秘籍而非宝物或是丹药,这对霜虹派众人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是冠军却能共享冠军奖励,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吗? 卢书言虽然不笨,但到底是个实在人,所他还是点了点头:“我尽力。” 英杰会的参赛选手共有128人,其中一百人的名额固定分配给兵部与各大门派。 当然,各大门派中也有少数像敬法寺这样主动放弃名额的。 所以剩下三十几个名额便会由无门无派的其他江湖人士角逐产生。 英杰会正式开赛后,江叶舟也只得挤在人群中看了几场。 他看到一位在争夺名额时便已使出浑身解数的江湖人士不幸第一轮就遇上了卢书言。 后者颇有风度地在交手二十回后,才将对方一剑锁喉。 他还看到兵部侍郎秦空的儿子也来参赛,可惜其样貌不佳,武艺更是稀松平常,被金婉沁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下擂台。 执剑长老的徒弟时钧在第二轮遇上一位不在榜上的江湖人士。 对方的武艺虽然稍弱于他,可提前对霜虹派的武功有所准备。 时钧摸不清对方套路,僵持之中心态又出现了问题,最终遗憾落败,被对方爆了个不大不小的冷门。 祈义承和方廉受限于自身实力,都止步于前三轮。 到了第四日,台上只剩下十六名选手,弘谅遇到了老熟人黄岐,二人针尖对麦芒,打到几乎山穷水尽。 弘谅虽然武功稍高,但想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因而主动认输。 可黄岐的运气也没有多好,弘谅认输时他已油尽灯枯,加上之前受的伤,只好主动弃权下一轮。 弘慧遇到了繁花派的陈瑟璇,不敌落败。临了还和人家说什么:“女菩萨的剑法柔中带刚,禅机自现,可有兴趣皈依我佛?” 被一众观赛者扔了一脸臭鸡蛋。 第四日结束,剩下的便是八强了。 可回到客栈后,金婉沁却愁眉苦脸。 若说赛前,八强这个成绩她是完全能够接受的,但江叶舟知道她在苦恼些什么——陈瑟璇。 金婉沁美人榜地榜第四十七,陈瑟璇地榜第四十四。 金婉沁宗师榜人榜第六十,陈瑟璇人榜第五十八。 双榜齐鸣虽不多见,但赶巧这届的英杰会竟同时有两人。 人家两榜的排名都比你高,且就高这么一点。 这就很讨厌。 更糟糕的是不同于金婉沁临时抱佛脚,陈瑟璇出生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练就了不凡的气质。 加之繁花派的剑法华丽夺目,陈瑟璇顾盼生辉,引得京城一众公子哥目眩神摇,登时把金婉沁比了下去。 且不说娥眉善妒,就算不善妒,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等场合下也足以不共戴天。 卢书言安慰道:“师姐放宽心,陈女侠剑法精妙,便是输给她,掌门师尊也是能理解的。” 金婉沁暗道:她现在要的可不是掌门理解,而是观众的理解。 心情郁闷之际,她又发现一件糟心事:“那条懒狗呢?” 当面尚能勉为其难称师兄,背后自然毫不顾忌叫懒狗。 “三师哥说白天在擂台旁挤得难受,晚上想自己出去吹吹风。对了,他还让我转告师姐,明天你那场比赛围观的人估计比决赛还多,而且你赢得机会也不大,他就不去凑热闹了。” “这人简直了!”金婉沁几乎要气得背过去。 即便如此,在西市闲逛的江叶舟却并没有打喷嚏。 北方的夏夜清凉舒爽,这京城虽无剑吟山的海风,却也别有一番逸趣。 忽然,他看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同于三个月前,这次他主动招呼道:“黄兄,沱阳一别,咱们又见面了。” 黄岐却并未放下掌中的玉手,头也不回道:“原来是江兄,在下正在给人看相,失礼了。” 心中却寻思“沱阳一别”这话无论怎么理解好像都没错。 “这位是……繁花派陈女侠?”江叶舟认出了让黄岐看相之人,正是白日里见过陈瑟璇。 只是没想到大战在即,她竟然会跑出来请人算命。 “你是……” “霜虹江叶舟。” 黄岐笑道:“陈女侠,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明天的比赛你会有贵人相助,这不,贵人已经来了?” 看来金婉沁也给了她不小的压力,以至于比起练剑,这位远道而来的繁花派门人选择了算命。 第20章 临敌十诀(2) 江叶舟当然明白黄岐所指的“贵人”是什么意思,他虽说和四师妹关系不大好,但也不至于这个节骨眼上胳膊肘往外拐。 再说,无论自己透不透霜虹武学的底,师妹的赢面都不大。 陈瑟璇见状主动攀谈道:“我观江少侠少年老成,却何以不参与本次盛会?” 在江叶舟回答前,黄岐倒是先开了口:“他参不参加倒也没什么分别。” 这话其实有两种解释,但陈瑟璇依稀记得人榜前列似乎并无此人姓名,故而理解成了错误的那一种,却幸运地歪打正着: “其实无论风抟榜还是英杰会的排名都是做不得准的,想来江少侠的武功自有一番天地。不知是否有幸切磋一番,以观王灿遗风?” 江叶舟心想:这姑娘话是说得真漂亮,虽然考虑到其有求于己大概率不是出于真心,可还是远远胜过金婉沁那丫头。 可惜这件事上自己实在无能为力:“陈女侠谬赞,在下不过人榜九十七,武功低微。我派虽无王灿遗风,但想必女侠明日与鄙师妹一战,必能亲睹我派传承。” 说到这里,一旁的黄岐偷偷翻起了白眼。 江叶舟一席话避重就轻,倒也顾全了对方的面子。 陈瑟璇知道再坚持也是无用,因而与黄岐道谢告别。 “我也想来算算命。”陈瑟璇走后,江叶舟对黄岐道。 “三两银子,先付后算。”黄岐抬眼看天。 “刚才陈瑟璇也没给钱啊。”江叶舟不满。 黄岐不以为意道:“人家是美人榜上的人物,你呢?” 所谓出来混早晚要还,江叶舟无奈掏出银子递给对方然后抱怨道:“你那《定青山》也不行啊,我方廉师侄若是不用,没准还能多挺一轮。” 黄岐有恃无恐道:“你身上倒是有行的,有胆子你拿出来让你师侄学啊。” 江叶舟摆了摆手:“不说了,我银子也付了,给我看看吧。” 黄岐察言观色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相了?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了?” 江叶舟心道这小子的确有些本事,随后实话道:“敬法寺的弘慧大师说我有什么修罗之相,正好遇到你了,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你又如何掰扯?” “你?修罗之相?” “嗯,他还说什么修罗是人非人,是神非神,常怀妒忌之念,执着争斗之心。” 黄岐掏出一张纸:“这事我要记下来,回头就说敬法寺的和尚不行,看相还得找我松石门。” 江叶舟道:“那你倒是说点准的。” 黄岐道:“得,我看你也不大想出人头地,给你看看姻缘算了。” “行,你看吧。”江叶舟伸出一只手给他。 黄岐端详半天,然后道:“嗯……姻缘……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你最近桃花很旺。” 江叶舟并不表态只是继续道:\"还有呢?\" “你这掌纹上姻缘线与财富线交织在一起,看来不久后不止有佳人相伴,而且财运通天。” 江叶舟心里暗骂:这小子尽说废话,八成是来的路上听说了自己与岳小姐订婚的消息。 现在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都是自己“算”出来的。 江叶舟有些不满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黄岐尴尬地干咳两声,又道:“这段姻缘,你需好生珍惜,不然恐怕同床异梦,劳燕分飞。” 江叶舟一翻白眼,这又是废话。反正婚后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过得不错,要么离婚。 把可能的结果提前归因,好话坏话一起说了,那您老自然算得准。 果然无论是和尚还是道士,算命云云都是靠瞎猜,蒙对就骗几个钱,蒙不对的话,便再根据结果解释自己当时说得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没了?” “没了。” “三两银子就这?” “就这,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江叶舟大呼上当受骗,却看又一个冤大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拱手道:“请问是松石门黄道长吗?” “正是。” “我也想算一卦。” 来者是个男人,虽不如黄岐难看,却也与英俊两个字不沾边,品貌最多算是个中人之下。 江叶舟觉得此人面目有些眼熟,他猛然想起来人似乎就是前几日被金婉沁踢下擂台的那个秦侍郎之子,叫秦什么来着的。 “在下罗云道安抚司行军佥事秦距。”那人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秦大人,”黄岐道:“算卦一百文。” 闻听此言,一旁的江叶舟差点直接动手。 大人一百文,美女不要钱,就他江叶舟需得三两银子。 可恨,也就是这人知道自己不差钱,所以厚着脸皮放心大胆地索取。 秦距掏出一两银子,递给黄岐,大方道:“不用找了。” “大人糊涂啊,此人算卦那是一点也不准,在下可以作证。”江叶舟正气凛然道。 秦距笑了笑:“准与不准总得算过才知道。” 江叶舟见劝不住,只好无奈离去。 有人上赶着被骗,他也不好拦着。 第二天,剩余的八名参赛者正式开战,其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金婉沁和陈瑟璇的对决。 与此同时,江叶舟则在客店里听弘谅、弘慧敲木鱼念经。 比起擂台的嘈杂,他倒是觉得诵经和木鱼声更加入耳。 结果心尚未静下来,便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 不一会儿,客栈小二来报,说是外面的人有请霜虹派的大侠出来相见。 作为留在客栈中的唯一一个“霜虹派大侠”,江叶舟只好硬着头皮出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想来应该是与今天的擂台有关。 来到梧桐居门口,却见原本宽阔的西市大街被乌压压的人群占了半条道。 这些人多是小厮下人打扮,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礼品盒。 “诸位,在下霜虹江叶舟。”他拱手道:“不知诸位前来有何要事?” 那些人吵吵嚷嚷,江叶舟费了一番功夫才拼凑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今日和陈瑟璇的比赛中,金婉沁是瘸着腿上台的,据说是前一天晚上为了在一辆急驰的马车下救下一位老人,才不慎给马蹄踩折了腿。 但是金女侠依然带伤上阵,虽则不幸落败,却没有输了风采,亦没有堕了霜虹派的名头。 这一来,虽然输了阵,却赢了人。 金婉沁带伤比武的英姿感动了不少前来观战的阔少,因而他们提前安排下人打听到金女侠的住处,再送来各种内服外敷的灵丹妙药。 第20章 临敌十诀(3) 看着的眼前送药的下人们,江叶舟有些无奈。 这件事情,他是知道内情的。 昨夜从黄岐处回来后,他便听说金婉沁拉上卢书言去西市大街最繁华处蹲着。 一旦街上同时出现“老人”和“马车”这两个要素,她便飞石砸马屁股。 马车受惊之下便有了她“见义勇为”的机会。 之所以带上卢书言,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演得太过火控制不住状况,马蹄没踩到小腿而是踩到脑袋可就麻烦了。 有卢师弟这个人榜第三在,至少不至于轻伤变重伤。 这么一来,一场原本势均力敌的对决,却因为这么个“意外”影响了观众的判断。 同是剑客,同是美人,受伤的一方自然能博得更多的同情。 而且即使输给陈瑟璇那也不能说明技不如人。 何况金女侠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现在又为了门派带伤上场,尽力一战,虽败犹荣,人品上自是要高出一筹。 这正是所谓不战而胜,也不知诸葛大人的《临敌十诀》里是否有这样的招式。 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但眼看四师妹为了钓个金龟婿不惜弄伤自己的腿,江叶舟也不好拆她的台。 反正没有老人受伤,比赛的结果也没被影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让他代为转交礼品,那江叶舟可就不愿意“为虎作伥”了:“鄙师妹稍后便回,劳烦诸位还是稍等片刻,亲自交予她为妥。” 不到半刻的功夫,金婉沁在同门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这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效果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好。 于是,金婉沁来者不拒,将所有人送的丹药一概笑纳,收礼一直收到了当日傍晚。 当一切结束,霜虹众人发现堆砌的礼品盒有一人多高。 卢书言望着高高的礼品堆不安道:“师姐,要不咱们还是把这些礼物送回去吧。这些丹药看着都不便宜,本身这事就是咱们自导自演,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再收这些东西不合适。” “况且,若是把这些礼物退了,岂不是更显得师姐清贵?” 金婉沁揉着发红的小腿:“给人家留个淡泊名利的好印象固然重要,但师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人对一件事物的评价并不止取决于这件事物本身的好坏,还取决于他在这件事物上花费了多少精力。” 江叶舟插嘴道:“我懂,自己做的菜总是觉得更美味些,自己写的文章总是觉得更好看些。” 金婉沁并不理会,而是继续解释:“现在他们付出了丹药,除了我的感谢肯定还想要别的东西。这么一来,他们来日再上剑吟山的概率就会大很多,我就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相反,如果我退回了这些丹药,可能过段时间他们就会把今天的事情乃至我这个人彻底淡忘。” 江叶舟不禁感慨:虽然师妹说话不及陈瑟璇讨人喜欢,但出生市井的她却也有自己的小聪明,在这一点上,倒是把对方比了下去。 第二天,闹剧结束后,弘慧却又带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无尘寺传来讯息,原本约定取舍利的时间恐怕得稍作变更,改为从本月十三日调整为十四日。 原因是太后在得知舍利不日将从无尘寺转回离京较远的敬法寺时,临时起意,决定十三日前往无尘寺上香。 太后要上香,天大的事也得让一让。所以弘谅、弘慧二人只得十四日再去迎回舍利。 这个节骨眼上临时调换时间,未免惹人怀疑,可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太后头上。 因为她老人家就算想要把舍利磨成粉,也只需动动嘴。 “江三侠,你的好意我和师兄心领了,可十四日对卢五侠和霜虹派来说都至关重要。此地又是天子脚下,不至于会出问题。”弘慧示意江叶舟放宽心,安心去给师弟捧场。 “不能再等一天,等到十五日再去迎舍利吗?或者等到下午?”江叶舟问道。 “三侠有所不知,本月十五便是盂兰盆节,从十四日下午开始,包括往后数日多有香客在无尘寺举办法事,届时人多眼杂,迎回舍利怕是更为不妥。”弘慧解释道。 江叶舟道:“既然如此,二位大师一切小心。等师弟那边事了,我们会尽快和你们汇合。” 既然太后要来,那么想来禁军和寺里的僧众会把无尘寺附近扫荡一圈,便是有贼人得到消息心怀歹意,大概也会被提前发现。 弘谅他们与太后前后脚入寺,应该不会有事。 到了十四日当天,霜虹一行和敬法寺二僧分头离开。 可刚到客栈门口,便见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在询问客栈掌柜和店小二。 打听之下,才知道昨日里梧桐居竟遭了贼!有位入居此间的富商被盗走了好几根金条! 卢书言奇道:“这贼人本事不小,我等皆入住此间,竟也毫无所觉。” 金婉沁道:“这客店怕是也不安全了,算了,反正今晚也是最后一天,明晚咱们就离开。不过……有件事情想拜托各位师兄弟和方廉师侄。” 江叶舟道:“你想说那些富家子送你的丹药也挺值钱的,留在客店里不安全?” 霜虹派不算富裕,一行六人除了方廉也没有富家子弟,原本可算是身无长物。除了随身佩戴的宝剑外,唯独值得贼惦记的便只有那些丹药了。 金婉沁道:“正是如此,今天是卢师弟的大日子,擂台咱们是一定要去的。所以能否请各位受累把那些礼品盒一起带上?放到身边也安心一些。” 擂台附近虽然人多混乱,但几人都身怀武艺,能及时察觉,到时候只需扯开嗓子一喊,自有无数江湖人士将他踩成肉泥,料来那飞贼不敢动手。 金婉沁又道:“待得回山把这些丹药换了钱,咱们把钱平分如何?” 更方便的办法自然是就地变卖换成银票,但考虑到这毕竟是京城。人家前一天送你的礼物后一天就被你变卖换成了钱,面子上的确不好看。 而且送这些东西的大多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万一回收的药铺便是其中一人的产业呢? 所以稳妥的办法只能是背回剑吟山再卖。 听到有钱可分,众人自也没有怨言。这些礼品盒堆在一起虽有不少,但除了卢书言外,五个人每人系上包袱拿上一点,倒也可以接受。 至于金婉沁本人,这些丹药对她而言本就是个结识优质男人的道具。 她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小钱急不可耐,分给同门也就分了,并不心疼。 第20章 临敌十诀(4) 众人大包小包来到英杰会会场,由于是决赛,擂台的布置格外仔细。外有禁军维持秩序,擂台里侧的高台上,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分左右坐定。 居于正中的老者便是本届英杰会的筹办人,门下侍郎——诸葛幽。 打从霜虹派众人入场,他老人家的目光便不觉朝他们多瞟了几眼。 不知是在关注决赛的参赛者之一卢书言,还是在关注别的什么。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在卢书言入场调息准备后,其他五人也找到个好位置观赛。 忽然,几名禁军分开人群,一中年军官和一名老者一前一后径直朝霜虹派众人走来。 为首的那名中年军官瓮声瓮气地对着几人道:“不知霜虹派的诸位少侠的包袱里带得是什么东西?” 江叶舟拱手道:“我师妹金婉沁前日里不幸被马车轧伤了小腿,京城里的贵人们太客气,送了这许多丹药。” 那军官点了点头:“在下刑赏台巡案王目矢,”他又介绍旁边的老者道:“这位是司马增先生,我们想看看这些丹药。” “久仰久仰。” 霜虹众人说久仰倒不全是客套话。 王目矢高居风抟榜地榜第九位,不仅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也是诸葛幽的左膀右臂。 而那位司马增则是先帝在朝时的御医,精擅炼丹。 今圣登基时考虑到他年岁已高,便赐其荣归故里。 可老人家人老心不老,还想着发光发热,便加入了刑赏台,替诸葛大人做事。 王目矢负责英杰会的治安,来检查包袱说得过去,可连司马增也一起出现,说明诸葛幽早已知道众人的包袱里是丹药。 面对主办方和朝廷的要求,霜虹众人自然无法拒绝。 二人在几名卫士的协助下,打开几人的包袱和礼品盒,查看里面的丹药。 金婉沁一脸尴尬,但也只得稍作忍耐。毕竟人家只是看看,又没有要抢。 王目矢忽然指着一个棕色的盒子指挥道:“先拆这盒。” 原来,绝大部分的送礼者为了给金婉沁留个印象,都会在礼盒的封口处写上“某某某敬赠”。 却只有这个盒子外边什么都没写。 那日送礼的人颇多,有的拿就很好,金婉沁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礼品盒内只有一枚黑不溜秋的丹药,卫士递给王目矢,王目矢又转交司马增:“有劳先生看看。” 司马增把那药丸捏在手中打量一番,又用鼻子嗅了嗅,淡淡吐出三个字:“化功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化功散不是灰色粉末么,为什么会是黑色药丸?先生确定?”王目矢问出了在场所有武林人士的疑惑。 司马增点了点头:“确定。制毒之人手法十分高超,他不止将粉末固化成药丸,而且在外面镀了一层随时间挥发的外壳。外壳挥发完后,里面的化功散也随之挥发。” “从时间判断,这枚化功散若要生效,大约还需一炷香的时间。” 听了司马增的分析,众人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一炷香后大概擂台上的决赛激战正酣,在众人全神灌注于比赛的时候,这化功散若是悄无声息地发挥作用,后果不堪设想! 霜虹众人尤其是金婉沁更是一阵后怕。 江叶舟知道,显然有人利用了师妹收礼的举动,先将这散功丸送到霜虹众人手中。 然后在昨日晚上偷窃梧桐居住客的东西,让大家以为把值钱的丹药放在客栈并不安全只得带来会场。 最终,在这贼人的精心策划下,这枚埋藏极深的散功丸被受到朝廷信任的霜虹众人在不知情之中带入会场。 若是贼人计成,酿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朝廷追究起来,霜虹派也在劫难逃。 王目矢等人又搜查一番,未发现其他异常,便将散功丸带走,其余丹药还给霜虹众人。 末了,他还安慰金婉沁道:“金女侠无需自责,贼人虽然奸诈,却也逃不出诸葛大人法眼。” 江叶舟也长舒了一口气,天知道对他而言这比赛开始前的小插曲远比一会儿师弟的胜负更令人紧张。 这贼人计算之精,心机之深的确可怕,可惜遇上了诸葛幽,一切布置化作泡影。 意外被排除,英杰会决赛如期举行。 卢书言的对手是兵部派出的选手——平远军参将李全志。 此人一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位居人榜第十一。 赛前便被人认为是卢书言夺冠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二人也如预料般那样会师决赛。 对手虽然不弱,但卢书言也是早有准备。 甫一开场,卢书言便一连三次使出断虹七十二式中的净秋空,不止压制得对方无法还击,还趁机近了身。 步战不是马战,此战又是擂台上的以一对一,枪对剑并没有决定性的优势。 加之卢书言本就实力稍胜,很快利用开场的优势占据了主动。 百余招过后,易筋锻骨过的身体越战越勇。 卢书言寻得机会,双手持剑重劈,李全志只得横枪抵挡。 谁知这一击势大力沉,竟直接把长枪劈成两截。 李全志不愿认输,他把被砍断的长枪,一手做棍,一手做短枪,试图绝地反击。 可面对不熟悉自己武器的对手,卢书言自然不会给机会。 十余招后,他便用剑锁住了对方的喉咙。 胜负已分。 时隔三十多年,霜虹派再次夺得了青年英杰会的冠军。 而上一次夺得头名之人还是老于。 随后便是并不冗长的祝词和颁奖仪式,诸葛幽笑呵呵地将《临敌十诀》赠予卢书言。 英杰会顺利闭幕,霜虹派众人带着大包小包欢天喜地地返回客栈。 可刚回到客栈,便见到肩膀带伤的弘慧。 江叶舟暗道不好,看来是舍利出事了。 弘慧说二人从郊外无尘寺取回舍利返回西门的路上,遇到一个打扮很像风云阁但是身穿蓝袍,戴着一副哭脸面具的人。 此人擅使苗刀,武功极高。二僧联手亦斗他不过,算了算时间,英杰会差不多该结束,弘谅便让弘慧赶紧回城求援,自己则与无尘寺前来支援的僧众留下拖住此人。 卢书言闻言脸色剧变,他立即运使轻功,奔向西门之外。 江叶舟则安排武功稍弱的方廉尽快通知官府和别的武林人士,特别注意不可提及舍利一事,只说被人抢了东西。 其余人则把大包小包一扔,赶紧随弘慧前去支援。 第20章 临敌十诀(5) “师妹,你这腿伤不要紧吗?”江叶舟问道。 金婉沁道:“好差不多了,那天在擂台上不还打了这么久么?” “好,那我先走一步。”江叶舟点了点头,飞身离去,把其他五人远远甩在后面。 “金师姐,江师兄的轻功这么好么?”时钧不解道。 金婉沁心下焦急,也不及细想,随口答道:\"谁知道他,也许游山玩水逛得多了,轻功就好了吧。\" 按照弘慧的描述,江叶舟寻到城外一处密林,却见那里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身着无尘寺僧衣之人。 弘谅浑身是伤,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显然已经无力再战。 只看到卢书言在与一名蓝袍人相斗,那装着舍利的木盒竟已在蓝袍人手中。 那人使一柄苗刀,面对新科的英杰会冠军居然稳稳占据上风! 江叶舟对这身装束可太熟悉了,这人八成和寂公子一样,也是临渊教的某个公子。 这伙人简直阴魂不散,居然跟到了京城来。 之前抢徒弟家的灵石,现在抢敬法寺的舍利,简直和自己杠上了。 那没什么好客气的,江叶舟沉声道:“师弟,我来助你。” 他抽出剑匣中的精钢剑,挥剑向前。 卢书言却道:“师兄小心,此贼武功很高。” 可他话音刚落,便“哎呦”一声,手中长剑也随之落地。 却见卢书言整只右手都变作了青紫色,显然是中了很猛烈的毒。 一条七彩蜈蚣从他的袖口中爬出。 那蓝袍人正欲收回蜈蚣,江叶舟却抢先一步,出剑精准地定住蜈蚣的几条腿。 他知道这蜈蚣品相如此不凡,定是蛊王一类。 这蓝袍人大概是南疆的用毒高手,那么对这种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毒物必定珍惜。 所以,他故意留那蜈蚣一命,威胁道:“交出解药,不然这畜生就没命了。” 看发作症状,蜈蚣必定毒性猛烈,卢书言怕是命在旦夕。 “你杀吧,我不在乎。”那蓝袍人转身便走。 江叶舟大惊,看对方这态度根本不像是虚张声势,他是真的不在乎这条品相非常的蜈蚣的死活。 如果此人武功和灭公子一个水平,加之擅于用毒,必定极难对付。等到自己取胜,师弟恐怕已经没命在了。 这该如何是好呢? 如果全力出手,必定引得对方警觉。只有先行示弱,方有可乘之机。 而且自己若是全力施为,虽然使得是本门武功,但对方既然身为临渊教中人,很可能就会联想到自己便是剑非。 “行吧,蜈蚣还你。”江叶舟主动撤了剑。 蓝袍人似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在幻公子眼中,有圣物在,这蜈蚣虽然不算珍贵,但再等几个月培养一只也很麻烦,能直接回收自然最好。 可这一退一进之间,金婉沁和弘慧等人也赶了过来。 原来江叶舟出得城外还搜寻了一阵,才找到弘谅所在。金婉沁等人却有弘慧引路,直接过来,所以并不比江叶舟慢上许多。 众人将蓝袍人围在当中。 “大……大……家小心,”卢书言喘着粗气道:“此人有条蜈蚣,剧毒无比。” 幻公子也没想到自己取条蜈蚣的功夫居然又被缠上了。 周围这一圈人的武功虽然不及自己,但纠缠一番也很麻烦。 城里正在搞英杰会,官府和大批武林人士寻踪而来自己就不好脱身了。 江叶舟看出蓝袍人想跑,赶忙道:“一起拦住他。” 江叶舟虽未出全力,但这里到底有四位人榜高手联手,幻公子一时之间也无法取胜或是摆脱。 十招不到的功夫,江叶舟发现蓝袍人出招间会有意无意地护住长袍自下而上三分之处。 师弟命在旦夕,他只能赌上一赌。 江叶舟双手持剑,使出一式净秋空,却略加变化,寻机自下而上挑破了蓝袍。 一件不大的紫铜壶掉落在地。 江叶舟虽不明白这铜壶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用剑抵住铜壶道:“解药,不然我把这壶劈作两半!” 闻言,蓝袍人大惊,立即停了手。 “住手。”她呵道。 “解药,不要我说第三遍。”江叶舟道。 幻公子暗道自己大意,面对众人缠斗,竟被这个实力远不如自己的剑客偷了鸡。 “好。”蓝袍人抛来一个白色药丸,金婉沁赶紧拿了给卢书言服下。 不多时,后者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手臂上的紫色也逐渐消退,看上去的确是解药无疑。 江叶舟把剑抽回,蓝袍人取了铜壶自行去了。 当然,他完全可以不讲江湖道义,再要求对方把装舍利的木盒一并还了,但到底忌惮临渊教高手如云,拉扯之间恐生变化。 而且,把一个善于用毒的高手得罪死不是太明智。 自己和同门都露了本相,谁知道对方何时会采用什么手段上门报复? 而且江叶舟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无尘寺僧众和已失去战力的弘谅都还活着。 说明此人良知尚存,若非五师弟武功较高不好掌控,想来对方也不会轻易下杀手。 既然对方尚存底线,那么自己也不便把事情做绝,至少,作为江叶舟是不便把事情做绝的。 毕竟舍利再怎么珍贵不过是个死物,不值得拿大家的性命冒险。 卢书言调息片刻,脸上略微恢复了血色,可惜脸色依旧非常难看。 “师弟,胜败乃兵家常事,那贼人以毒物偷袭,胜之不武,你别太往心里去。”江叶舟安慰道。 卢书言为人谦和,但他自忖用了易筋锻骨丸,天赋远超常人,加之多年来刻苦习武,内里实则自视甚高。 刚拿了冠军便这么不体面地被贼人击败,对他是个重大打击。 这时,却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来迟,无颜面对武林同道。” 一名老僧从树林中行出。 “这位是无尘寺方丈觉空大师。”弘慧向众人介绍道。 “摩寻法师的舍利子何在?”觉空问道。 “被一蓝袍人夺了去。”弘慧道。 觉空点了点头,冲身后的一名僧人道:“止妄,你同诸位少侠带受伤的人回无尘寺休养,我去寻那贼人。” 话音未落,一脚迈出,这老僧竟行出数丈之远。 觉空大师身为无尘寺住持,高居风抟榜地榜第二,其一身武功修为自非卢书言等人可比。 但江叶舟知道临渊教不好对付,大师孤身去寻也恐有失。 罢了,先送师弟妹回无尘寺,然后找个据点换身方便干活的行头再去支援大师吧。 “唉,剑非呀剑非,看来我与你缘分未尽。”江叶舟内心苦叹道。 第21章 真实的罗网(1) 尽管外头的英杰会热火朝天,可这几日,寂公子都没有离开这处偏僻的禅院。 除了按时练功外,其他时候都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杀诸葛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教主到现在也没给个明确的办法,没准制定计划这种苦差事最后又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日,她正在屋内冥想,却迎来一位意外的访客:“如公子,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十四日。范姑娘只身去无尘寺夺木盒,你不去相助?” 如公子满不在乎道:“不过两个人榜的和尚,幻公子她对付得了。临时来寻你,乃是另有一件要事。” “哦?” 如公子道:“剑非的身份有眉目了。” 寂公子心想自己与剑非交手多次,尚不清楚其来历,如公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有眉目了? 她好奇道:“具体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如公子道:“你还记得我上次提过剑非也极有可能进京吗?” “记得。”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去找了个人。” “谁?” “松石门黄岐,听过高迹死前曾想通过此人打探剑非的身份,可惜并不成功。但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所以我便去寻他一试,谁知竟大有收获。” “怎么说?” “我那日去找他算命,便顺带试探了一番。” “如公子,你让黄岐给你算命,然后借机试探他?你不怕他算出你是咱们教里的人?”寂公子问道。 如公子却浑不在意道:“算命云云本就是迷信,说到底逃不出‘揣摩’二字。” 他又摇头晃脑道:“所谓入门先观来意,既开言切莫踌躇。士子问前程,商贾为近况。妻问夫,喜者欲凭夫贵,怨者实为夫愁。夫问妻,非妻有事,定然子息艰难。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 寂公子赞道:“看来如公子也是此道高手,黄岐给你算命,却未知是你给他算命。” 如公子道:“不错,我与他说近来做了个噩梦,梦里在英杰会决赛那天诸葛幽正要给冠军颁奖时,突然一个青年武者冲上台,三招两式击败了原本的冠军,并要求诸葛幽把奖品赠给他,我请求黄岐替我解梦。” 寂公子好奇道:“那黄岐怎么说?” 如公子道:“黄岐说那个青年武者是我内心的投影,想要完成自己现实中不能完成的事情。” 听了这话,寂公子寻思黄岐本人身为英杰会的参赛选手大概也认得同为参赛者的如公子。 既然黄岐说“完成自己现实中不能完成的事情”,那便说明如公子向黄岐问卦时,他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段姑娘,你在想什么?”如公子问道。 “我在想从黄岐的这句话中,能得出什么和剑非有关信息。” 当别人突然问你在想什么的时候,显然是发现了你在愣神。 这种情况下,“没什么”是显得心虚的错误回答。 如公子道:“揣摩的真意在于少说多听,只有获得足够的信息才能给出令对方觉得合理的答案,除非这个相师的心里对某件事已经有了答案和预设。” 寂公子道:“我懂了,你给出的梦境有一个明显不合理之处:一名青年武者跳上了台,击败了英杰会的冠军。但黄岐却没有就此详细问下去,证明他内心深处认为这件事是合理的。” 如公子点了点头:“你我都知道,如果剑非真的是一个年轻人,那么以他的武功若是参加英杰会,冠军可谓手到擒来。所以,我猜测黄岐不仅知道剑非的身份,而且剑非大概率是来到了京城。” 寂公子道:“既然知道了这么多,如公子打算怎么办?” 如公子摇了摇头:“无论是我们这身行头还是风云阁的行头在京城内都是不宜出现的,高迹既然已经拷问过他并且无功而返,说明这小子嘴巴很严,我们就算再次逼问,所能获得的信息也有限。” “而且他与同门一起行动,松石门的五个人单打独斗虽然不足为惧,但一起联手的话还是有些麻烦。所以我打算先按兵不动,暗中观察他与什么人有过接触。” 寂公子点头表示同意。 正在这时,院外一人急奔进来道:“两位公子,不好了,幻公子那里出事了。” 如公子镇定道:“不着急,慢点说。” 那人道:“我等受教主之命,禅院西十里处接应幻公子,却见他被两名高手缠住。小的们自知不敌,所以赶紧来此求援。” “那两人是何模样?”寂公子问道。 “一个是一名老僧,掌风刚猛,能丈外碎石。另一人身着风云阁的黑袍,手持一柄湛蓝色的细剑,剑法精妙。二人左右夹击,恐怕幻公子久战不利。” 寂公子和如公子对望一眼,对此二人身份已有猜测。 “西十里是么,寂公子,我们去看看。” “好。” 二人轻功超卓,不多时便听到刀剑相碰之声。 远远看去,果然有一名老僧和一名身着黑袍之人,夹击幻公子。 虽还看不清身形,却能看到刀光与剑光。 那老僧和黑袍人似也察觉到对方有两名高手赶来支援,协力一招将幻公子逼退,然后飘然而去。 待到三位公子汇合,那二人已去得远了。 “唉,木盒被他们夺走了。”幻公子捶胸顿足。 “你有没有受伤?”寂公子问道。 “轻伤而已,不妨事。眼下误了教主大计,怕是……怕是……咱们想想办法把东西追回来吧。” 谁知如公子却摆了摆手:“没事,木盒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往后还有机会。” 幻公子奇道:“那教主急着要的东西又是什么?《临敌十决》?可是在会场那边的布置也被诸葛幽识破了。” “范姑娘稍安勿躁,情势对我不利,急也是没有用的。”如公子道。 寂公子也附和:“不错,英杰会已经结束,你在无尘寺外抢了木盒,官府和各界武林人士想必正在追杀你。现在回头去追,恐怕是自投罗网。” 如公子道:“段姑娘,刚才抢木盒的两人你是否看出其身份?” 寂公子道:“反正如公子你也看出来了,我便也不故弄虚玄。那老僧我虽然不认识,但以其实力判断不难猜出是无尘寺住持觉空。” “至于那个风云阁的剑客便是咱们的老熟人剑非了。如公子果然厉害,这剑非还真的出现在了京城。” 第21章 真实的罗网(2) 幻公子不解道:“刚才那么远的距离,你应该看不清他的招式,如何能确定此人就是剑非?” 寂公子道:“我虽看不清剑招,却能看得见剑光。而且据你的手下说,他手持一柄湛蓝色的细剑。” “不错。” “幻公子你可能有所不知,高迹之前按照从辛王墓中带出的图纸铸造了一把宝剑,名为凌寒。那把剑我见过,剑光与这黑袍人手中的一模一样。” 幻公子恍然大悟:“既然高迹的剑出现在这里,那么说明此人大概率便是杀害高迹的剑非。” 如公子道:“嗯,寂公子看法与我一致。而且经此一战,我们虽丢了木盒,却还有一个重大收获!” 说着,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前面不远处,从泥地里捡起一物小心擦拭起来:“幻公子,这东西不是你的吧。” “不是。” 寂公子看去,只见如公子捡起的是一枚平安符。 “既然如此,那么这东西便只可能是剑非在打斗中不慎掉落的了。”如公子似乎成竹在胸。 “为什么不会是那个老僧的呢?” 如公子解释道:“这平安符是在无尘寺求的,觉空身为无尘寺住持,怎么会求自己寺里的平安符?” “而且,幻公子是在无尘寺外截的木盒。觉空本就在无尘寺中,出了事,以极快的速度追到此地还算合理。可剑非呢?他为什么也能这么快追上来?” “加上这枚平安符,恐怕不难推测,这几日此人就在无尘寺之中!” 剑非的身份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三人不觉心潮澎湃。 回到禅院后,如公子把谢胆等人一齐叫来,并展示了那枚平安符,向大家说明了前因后果。 “大家在定安道都见过剑非甚至直接与他交过手,而这枚平安符便是查出其身份的重要线索。”如公子道:“为了给灭公子以及其他死去的同僚报仇,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查明其身份。” “所以,我现在要布置一个任务给诸位:伪装成香客,混进无尘寺中,查明这枚平安符究竟属于何人。” 此言一出,下面炸开了锅。 谢胆双膝跪地:“如公子,您应该知道,我等蒙教主相救,才从囚车里越狱,现下都是通缉犯。去到无尘寺里,给人认出来怎么办?” 如公子也并不在意:“想要成事嘛,总是得担着风险。无尘寺毕竟是城郊,官府的通缉令也不会贴到寺庙去。再者说,你等是在青烟道以北犯事入狱,这里的人未必认得你们。” 这如公子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未必”,反正风险也不用他担着。 谢胆等人愁眉苦脸,想了想体内的四季散,答应是个死,不答应也是个死。 看到大家兴致不高,如公子道:“大家不要觉得我口惠而实不至,”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白色药丸:“这是我向教主求来的四季散的解药,不是三个月服用一次的那种,而是一次性清除体内所有的毒素。” “谁能查明剑非的身份,这枚药丸就赐予谁。若是无意与我等共谋大事,那么也可以与我临渊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下面再次炸开了锅,大家纷纷上前,细细查看那枚平安符,生怕漏掉了什么蛛丝马迹,从而错过解开绳索的机会。 如公子又宣布道:“既然没有异议,那么便自行想办法进入无尘寺打探吧。入寺之后,各凭本事,生死有命。若是不幸被朝廷又捉了去,恕我等不再营救。” 寂公子小声问道:“我能不能去无尘寺碰碰运气?” 如公子道:“你想去也行,但是你身份特殊,朝廷肯定会更加在意。” “我就随便说说,没必要真去冒险。” 寂公子看了一眼如公子手上的平安符,心中冷笑:这局中,对手聪明反被聪明误,露出了不少破绽,需得好好利用才行。 这时,教主忽然推门而入,快步入内,对着三位公子道:“你们三个,跟我来!” 三人遵命随教主离开,来到里间,教主掏出一张巨大的舆图。 上面竟把泰和城内的所有街坊、商市和衙门绘制得一清二楚。 教主沉声道:“木盒一事往后再想办法,我现在布置进京后最重要之任务——刺杀诸葛幽。” “相信不用我说三位也清楚,这一任务的难度远远超出之前的所有任务。所以我教必须全员出动,尽力一试。” 三位公子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都知道行动大概会在英杰会之后,但万万没想到会如此突然,现在距离英杰会结束不过两个时辰。 “具体的行动时间定在后日,大家需齐心协力,做好每个环节。” 三人异口同声:“是。” 教主从袖袍中掏出几块木牌,用红色的字在上面标注着“诸葛”、“陶”、“季”等等,显然是代表刑赏台的势力。 另几块木牌则用黑字标注着“幻”、“如”、“寂”等等,显然是代表教内的势力。 教主将几个红色的木牌全部放在舆图上刑赏台的位置,然后道:“刑赏台高手如云,在京城内强攻与送死无异。所以我们需得创造一个下手的机会。” “首先,是刑赏台左巡案,地榜第五,朱河。之所以将行动选在后天,是因为我查到后天朱河正好要去吏部述职。” 教主将写有“朱”的红色牌子放在吏部衙门的位置,继续道: “吏部在城东,刑赏台在城西,再考虑排队述职的时间,朱河会有四个时辰不在刑赏台附近。所以此人无需对付。” “然后是刑赏台台丞,地榜第一季冰川。此人不好对付,由我亲自把他拖住。” 说完,教主将代表自己的木牌和“季”字牌全部拿到舆图之外。 看到这里,寂公子有些好奇,教主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把这地榜第一拖住呢? 当然,教主没说,她也不便问。 第21章 真实的罗网(3) “接下来是小彤,你需在行动开始那日的晨时于图上标注的这几口井投种类不同的毒。” 教主把“幻”字牌放在城南的街巷之中。 幻公子点头:“此事不难。” 教主又道;\"毒一扩散,京兆尹必会感到棘手,继而通知刑赏台。\" “为了民众的安全,诸葛幽肯定会派遣精通制毒解毒的地榜十四韩湘云去城南查看。” 教主将“韩”字牌也置于远离刑赏台的城南。 “我需要和师姐交手么?”幻公子问道。 教主道:“无需动手,拖住她即可。就算她能解毒,想必查明毒源配置解药也要花费一番功夫。” “接下来是最为棘手的一人,天榜十七,无方剑陶尘客。” “小瞰,此人便交给你了。可此事凶险,请务必小心。” 如公子道:“没问题,只不知我具体该做些什么。” 教主将如公子的牌子放在一处道:“后日晨时,大盗向崆的囚车会从午门驶出,游街示众后于菜市口问斩。” “你在此处埋伏,待到囚车经过,杀官劫囚。” “此处离刑赏台较近,一旦事发,诸葛幽会第一时间知道。向崆此人凶悍异常,当时正是陶尘客将之缉捕入狱,为避免这厮无差别屠杀,陶尘客必会主动请缨应对此事。” 教主将“陶”字木牌放至和如公子一处。 如公子点头道:“明白了。” 教主又叮嘱道:“对方是天榜高手,能撤就撤,不可恋战。” 随着教主的布置,天榜十七陶尘客 ,地榜第一季冰川 ,地榜第五朱河,地榜十四韩湘云这些高手竟都被逐步调离了诸葛幽身边。 教主又看向寂公子:“小冉,接下来的任务就看你的了。” “后日巳时,诸葛幽会从刑赏台出发,去陈王府赴宴。” 他将寂公子的牌子放在一处街道:“你便在此处伏杀诸葛幽。” 寂公子道:“教主如何确定他一定会去王府赴宴?” 教主道:“诸葛幽现下在朝中不得势,陈王是少数支持刑赏台的亲王。陈王相邀,诸葛幽不得不去,他绝不能失掉最后一点支持。” “原来如此。”寂公子若有所思。 教主又道:“如果刚才的布置顺利,那么此刻诸葛幽身边应该只有一个王目矢。小冉,你不仅要杀诸葛幽,也需得把王目矢一并杀死。” 寂公子道:“若以暗器或是别的手段,攻其不备,在王目矢的保护杀掉不会武功的诸葛幽确是不难。” “可王目矢毕竟是地榜第九,我并无把握杀之。而在京城中若是迁延太久,恐怕会有问题。” 教主却似乎很放心:“小冉,你智勇双全,届时只需随机应变,那王目矢自是不足为惧。此事若成,我便依约赐你《清风心经》。” 寂公子只得点了点头:“好,我尽力而为。” 布置完毕后,教主郑重道:“好,既然诸位都没有问题,那么便依计行事。” 看教主言辞间似乎对这个计划极有自信,可寂公子内心却有些忐忑。 朱河什么时候去吏部述职,诸葛幽与陈王有私交并且什么时候去赴宴这两件事并不是寻常人能够知道的。 教主能轻易说出这两件事,证明教中有朝廷力量的支持。 加之之前在青烟道、罗云道、定安道连续犯案,官府追查时却雷声大雨点小。 不难判断这个朝中支持的力量来头不小。 那么除掉诸葛幽这件事是不是出于这个朝中力量的授意呢? 如若不然,寂公子实在看不出来风险如此高的任务究竟有何与之相匹配的收益。 可庙堂和江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部件,需要一个类似于风云阁的榫卯将之连接在一起。 那么教中承担榫卯作用的又是什么组织或是什么人呢? 抛开这个问题,又是什么人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勾结江湖势力除掉诸葛幽呢? 想来想去只能是刑赏台正在查某个案子,而这个案子的真相一旦被揭晓,某人将会命悬一线。 但刺杀诸葛幽的计划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定下,证明此人早已感受到了威胁。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以刑赏台的效率应该已经破案并将此人下狱了才对。 真有人会在随时可能被抓进去的时候悠哉悠哉地等上这么久才动手? 教主的计划虽然将每个人的特点和习惯都考虑了进去,看似天衣无缝。 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诸葛幽并未提防有人对自己不利。 一旦他知道了这一点,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便很容易被看破。 莫说诸葛幽本人,便是他手下的这些能人异士多半也能猜到。 只要一个环节出现问题,这么多的布置可谓都白费了力气。 ———————— 因本书为多视角叙事且剧情结构较复杂,为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重要剧情,会在《剑语》前梳理时间线。 备注1:梳理出的时间线为当前已有文本内容,不涉及剧透,包含角色得到的外部信息和主观推理,不一定为客观事实,所以部分事件存在矛盾。 备注2:仅梳理统领全书的事件以及与接下来剧情有关的事件,暂无关联或伏笔已经完全回收的事件将不会提及。 备注3:时间线以故事开始的时刻即“江叶舟乘船抵达萱明镇”为分界点,发生在该时间前的事件标注为:xx前,发生在该时间后的事件为xx后(xx为具体时间) 未知时间前:何问之受某人所托协同弟子许妄言、楚策以及再传弟子编纂《剑语》,以剑为引记录不同历史时期剑客们的事迹。 几百年前:许妄言创建妄言楼。 两百年前:任犀杀害摩寻法师后自杀,韦崇根据调查撰写手记。 百余年前:剑客吴铭依靠行云剑式击败霜虹派掌门高厌今,为保存自己的心血,铸造剑鞘,编造沛然剑的传说。 百年前:高雪计杀蒋笛,胡弈天焚毁高雪尸体,瞒天过海。 三个月前:临渊教为营救段冉(岳雁谣)而劫囚,段冉(岳雁谣)越狱,杀负责押解的副将童其生。正式加入临渊教,代号“寂公子”。 两个月前:江叶舟在瞿山击败强盗救下岳雁谣。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两个月后:霜虹六人与敬法寺二人出发参加英杰会,并迎回摩寻法师舍利。 两个多月后:陶尘客赠江叶舟《无方剑法》,诸葛幽见江叶舟。 两个多月后:英杰会卢书言夺魁,幻公子劫舍利后,觉空与剑非联手夺回舍利。 第22章 《剑语.魔剑.六道》(1) 楚策进曰:“剑无善恶,唯执之者以胜败决善恶。” —— 二十二世纂官《剑语.魔剑.六道》 “黄无涯,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让我亲你一口。” “第二,让这条蛇亲你一口。” 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翘坐在木桌上,晃着腿问道。 她身着绛紫色头衣裙,头戴一顶大大的银饰帽,样貌甜美,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而少女面前的少年便没有太好的运气了,他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叫黄无涯的少年涨红了脸气愤道:“妖女,我师父与我说了,正邪不两立。你再怎么逼迫,我也是不会就范的!” “我怎么就是妖女了?”少女不服气。 “我们医者治病救人,你们紫扉寨下毒害人,无恶不作。”少年义正辞严。 那少女道:“我寨《清风心经》能解百毒,比你师父的丹药还有用!再说了,我长这么好看,当我的郎君不吃亏。” 黄无涯正色道:“长这么好看?汪水涵,你好不要脸。你若是长得好看,美人榜上为何没有你姓名?” 那叫汪水涵的少女面上一红:“三年前我才十三岁,怎么上榜?我保证,两年后的美人榜,必有我一席之地。怎么样?黄无涯你考虑考虑?” “实在不行,你可以先从了我,两年后我若不在榜上,你再一封休书把我打发走,可好?” 黄无涯道:“你不用相逼,我宁死不从。” 汪水涵一脸无辜道:“我没有逼你啊,我若是想逼你,早就给你喂下四季散了,这么一来你每三个月都必须按时服解药,乖乖听我的话。” 黄无涯冷笑:“四季散这种下三滥的毒药,你以为我会怕吗?莫说我师父,让我研究一个月,我也能解开!” 汪水涵故作惊讶到:“呀,这么厉害。那要不你试试这个毒能不能解?” 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一个不大的紫铜壶,且不见她如何动作,一只纯白色的蝎子竟从壶里缓缓爬出。 黄无涯目瞪口呆,一只蝎子为什么会有着羊脂玉一般的颜色?这只能说明它非同寻常。 以直觉而言,这白色的蝎子比普通的黑蝎子还要恐怖万倍。 汪水涵笑道:“怎么样?大神医你害怕了?这只蝎子是我用娘传给我的化仙壶新近培育出的蛊王。被它蛰到的人,一时之间并不会死。” “可待到毒性发作,那人却并无中毒的症状,就这么干脆地死掉。便是你师父解剖验尸,也验不出丝毫中毒的痕迹。” 没有中毒的症状,自然想不到要解毒,这只毒蝎可谓阴狠到极致。 见对方似乎真的怕了,汪水涵又笑吟吟地把那毒蝎和铜壶收了回去。 黄无涯内心苦闷,自己不过是随师父行医,偶然间解了这妖女下的毒,便就此被她缠上了,实在倒霉。 “你心狠手辣,毒害曹员外。我若从了你,你再毒我怎么办?” 汪水涵怒道:“那曹松为富不仁,把糟糠掺在粮食里卖给灾民,我只让他拉上一个月肚子还是便宜他了。” 黄无涯道:“以暴制暴并非正途,有空你真该去听听摩寻法师讲法。” 说话间,他突然看到木屋外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黄无涯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喊道: “吴铭!救我!” 话音未落,破旧的木门已被剑光撕碎,剑光并不停歇,而是径直冲向汪水涵。 汪水涵大惊,她袖子一招,洒出两只蜈蚣,三只蝎子。 可这些毒虫一靠近剑光寸许便立刻身首异处。 却见一名国字脸的少年剑客从剑光中显出身形,冷冷道:“他是我朋友,放了他。” 少女轻咬嘴唇,抽出苗刀。 “我偏不放!” 刀剑相撞,火花四溅。 剑招越使越快,刀法却愈发凌乱。 数十招过后,吴铭已把手中长剑架在汪水涵细嫩的脖颈上。 “放了他。” 汪水涵认输:“诶,好好好好,你一个男人欺负我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她玉臂一挥,缠住黄无涯的大蟒蛇立即松了开了他并返回主人身边。 她又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抵住自己脖子的剑刃:“我已经把他放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吴铭朝黄无涯看去,见后者点了点头,便将剑抽了回来。 “哼,姑奶奶不奉陪了。”汪水涵转身便走,可临走前她突然出手,朝二人撒了一把黑色烟雾。 这一下猝不及防,吴铭和黄无涯咳嗽半天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汪水涵自然早已不见踪影。 黄无涯急忙给自己和吴铭把了把脉,随即松了口气:“还好没毒,这可恶的妖女……” 二人并肩在街道上行着。 此时正值乱世,礼崩乐坏。 便是这京城,也十室九空,民生凋敝,多有家破人亡的可怜人沿街哀嚎。 黄无涯道:“吴铭,你怎么会来这?” 吴铭道:“自上次与你和王大人一别,我去亘海上见识了一番,靠给人当船工谋生。后来有幸得到一位繁花派女侠的指点,于剑法上又有精进。” “后来听说刘叶篡位,囚禁并杀害了皇上,我担心你和王大人的安危,便回来看看,不想正好在那长街依稀听到你的声音,就追踪而来。” 黄无涯叹了口气道:“唉,师父已经不是御医了。他老人家世受皇恩,断然不会与那刘叶为伍。” 吴铭道:“一年不见,连京城竟也凋敝至此,这世道,远离庙堂反倒安稳,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一年前,吴铭在与人比剑时受了伤,多亏黄无涯和师父王枢问一番照料,这才没有烙下残疾。 吴铭父母早逝,浪迹江湖,原本付不起诊金。 可时为御医的王枢问只说是举手之劳,无需诊金,所耗药材云云只当是给徒弟练手了。 所以少年剑客心中对这师徒俩始终心怀感激。 黄无涯自得道:“我师父何许人也,年事虽高却养生有道,身体还一年比一年好嘞。” “刘叶忌惮他老人家声名响亮,倒也没有动我们,所以现在还住在东市长街尽头的巷子里。我师父见到你,肯定很开心。” “说起来,我给那妖女掳走了一夜,也得赶紧回去了,免得他担心。” 这时,吴铭却向后使了使眼色并小声道:“刚才那妖女还在后头不远处跟着咱们呢,要我把她赶走吗?” 黄无涯道:“诶,懒得搭理她,愿意跟就跟吧,她知道我认识你这样的高手多少也会收敛一些。” 第22章 《剑语.魔剑.六道》(2) 二人回到熟悉的巷口,却见原本安静的巷子周围围了一圈百姓,还能看到身着官服的差人进进出出。 黄无涯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快走几步,分开人群,回到熟悉的院落中。 堂内站着一名身长七尺的威武大汉,他正盯着大堂正中的藤椅上的一具尸体思索着什么。 那尸体是个白发老者,身着粗布麻衣,腰上别着几个布袋,几株不明用途的药草从布袋中探出叶子。 其中一个布袋被上方腹部流出的鲜血全部染成了红色。 黄无涯在那一瞬间觉得这死去的老者有些陌生。 老者的表情凝固了,不再会动了。 这对和他朝夕相处的黄无涯来说十分难以适应。 在一阵耳鸣和眩晕后,他哭叫着跪倒在老者的尸体前: “师父!”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吴铭和院落里的差人见此情形无不动容。 前宫廷御医王枢问死了,徒留下情同爷孙的唯一徒弟。 吴铭自己也感到十分悲痛,可他知道黄无涯的悲痛是自己的千倍万倍。 于是,本能地想上前安慰,可不善言辞如他末了也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倒是一个温柔的女声适时想起:“你别太难过了,王先生是大善人,死后魂灵必能成圣。” 原来那一直追着黄无涯的“妖女”不知何时也进得堂内。 原本抱着师父失身痛哭的黄无涯听了这声音,却忽然暴起。 他猛地回过头来“啪”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少女雪白光洁的脸上霎时多了一个红手印。 “都怪你这个妖女,若不是你昨夜将我劫走,师父又怎会惨遭杀害?”黄无涯声嘶力竭地叫骂道。 “是,对不起。”汪水涵低下头,轻轻道。 若论武功,她虽不及吴铭,但避开不会武功的黄无涯这一巴掌那是绰绰有余。 现在这个结果,自是她知道对方心里不好受,故意挨的。 倒是黄无涯,因为师父不幸身死,伤心过度,说话做事欠了考虑。 符合逻辑的猜想是:如果他昨夜没有被劫走,那么现在这里应该再多一具少年人的尸体。 面对这三个突然冲入堂中的少年,那位人高马大的官员并未让手下阻拦,而是一直一言不发地默默观察。 待到黄无涯的情绪稍稍稳定,他才自我介绍道:“本官三法司刑捕韦崇,你是王御医的徒弟?” 听了这话,黄无涯又是一个机灵,他放开师父的尸身,对着那大汉“砰砰”地叩头: “小人黄无涯,求韦神捕看在昔年与我师父同朝为官的份上,替他老人家申冤报仇啊!” 韦崇名声在外,为人正直,破案无数。 死者既然已经无法复生,那么申冤报仇就成了唯一的诉求,黄无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韦崇的裤脚。 韦崇见状也是心中不忍,他开口道:“韦某职责所在,自是义不容辞,不过还要先请黄小先生回答我几个问题。” 接着便询问了黄无涯几个比较常规的问题,譬如: 王御医最近接诊了什么病人? 腰包中的药草是何用途? 府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丢失等等。 当问到案发时间黄无涯的去向时,汪水涵主动承认是自己把他劫到了不远处街道的一座废弃木屋里。 按说这也算是一起不大不小的绑架案,韦崇虽恪守法度,但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 从刚才的情形看,这少女对黄无涯并无恶意,便要追究也得先分清轻重缓急。 问完了问题后,韦崇请一旁的差人拿出两幅画像道:“你们最近是否见过此人?” 黄无涯抬眼望去,却见一幅画像是一名虬髯大汉,另一幅画像上是一名面目凶恶的男子。 两幅画像下方写了同样的两个字——任犀。 韦崇解释道:“此人乃是朝廷重犯,第一幅是他越狱时的样子,第二幅是修剪完胡须后的样子。” 黄无涯并未见过此人,随即摇了摇头,然后咬牙切齿道:“此人便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吗?” 韦崇道:“此人嫌疑很大,王御医死于腹部的剑伤,任犀便是一名剑道高手。” 黄无涯不解:“我和师父从未见过此人,他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韦崇道:“前不久耿大人也不幸身故,他的死法与王御医很像,我怀疑是同一人所为。任犀此贼自被霜虹马掌门擒获后一直心怀怨怼,可惜问斩前被他逃出生天。” “想来此番越狱乃是无差别地报复,专杀善人。当然,也不能就此认定任犀便是凶手。” 黄无涯愤恨地将画像上的人的模样牢牢刻在心中。 在官府调查完毕后,黄无涯在吴铭的协助下把师父下葬。 王枢问多年义诊,身无长物,可乱世之中人人皆求个自保。 便是以前接受过救助的病人,也无人愿意多管闲事。 眼看一辈子救人的王御医就要身裹凉席草草下葬,还是汪水涵当了一对银镯,才给订了一副像样的棺材和墓碑。 因此,黄无涯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友善了些。 后几日,他寻遍院子,也只找到师父的半本行医记录。 院子里满是回忆,黄无涯不愿面对。 他决定从此浪迹江湖,完成师父的理想,以自己的医术造福世人。 几日后,黄无涯、吴铭和汪水涵结伴来到城外。 自王枢问死去之后,汪水涵没再提要黄无涯做她郎君的事情,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此际兵荒马乱,城外官道旁多有饿殍。 可少年人心气广大,出得城来只觉天高地远。 这日夜里,三人在泰和城郊的一处破庙里燃起篝火。 吴铭盯着庙中残破的剑仙像出神。 黄无涯就着火光一边查看白天捡到的药草,一边对照师父留下的行医记录。 汪水涵则冲着火光发呆,时不时地瞟身旁的黄无涯一眼。 因为各有心事,倒是没人说话。 忽的一阵妖风吹开了破庙那扇聊胜于无的门,一个蓬头垢面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那醉汉显然是看到此处有篝火,这才寻了过来。 那人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醉醺醺地道:“原来是三个——嗝——三个小崽子,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尽管那醉汉满脸脏污,但当他转过脸来的一刹那,黄无涯还是借着火光认出了这张刻在心底的脸。 不过,认出任犀的显然不止他一人。 汪水涵拉了拉黄无涯的手,小声道:“不要冲动,先想办法拖住,寻机通知韦神捕。” 说着,便想摘下身上的银饰,装出一副弱小无辜的样子。 就在黄无涯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时,吴铭已经拔出了长剑,一声清啸:“去地府打劫阎王吧。” 倒不是吴铭年少冲动,而是多年独自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面对此等凶恶之徒,殊死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任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通缉犯,三人已经看过他的脸。 他在劫夺财物后,没有任何理由饶过几人的性命。 在这荒郊野外,无论谁能够侥幸逃去报官,拖住任犀的人都必死无疑。 第22章 《剑语.魔剑.六道》(3) 吴铭这一剑既快又准,刹那间便已刺到任犀的面前。 后者面对三个少年人原本满不在乎,万万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竟身怀惊人的艺业。 看到这一剑刺出,任犀的酒顿时醒了大半。 可他到底身经百战,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了这一剑,饶是如此,脸上还是给划破一道浅浅的伤口。 吴铭一击不成,却不焦躁,横剑当胸凝神观察。 而任犀也狞笑着抽出长剑,誓要将这个忤逆自己的小辈千刀万剐。 斗不过马薰嫦那婊子也就认了,难道现在连个小崽子也能骑到自己头上拉屎么? 毫无疑问,眼下之战,是吴铭经历的最险恶一战。 他知道任犀曾经杀害过风抟榜地榜第三十七名的高手,换言之,如果他不是坏人,够资格上榜,那么排名必在三十七名之前! 即使对方现在看起来因四处逃窜和饮酒而状态不佳,但也不是自己能抗衡的对手。 汪水涵见状,知道避无可避,也挥刀上前助战。 任犀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连这个少女都如此难缠。她的武功虽不及那持剑的少年,但刀刃上隐约传来一股腥气,显然是淬了毒。 这若是给划破皮肤后果不堪设想。 可任犀毕竟是成名高手,开头一阵虽给攻得手忙脚乱,但很快稳住阵脚。 他想起一力降十会的道理,把深厚的内功灌注剑身,每一击都震得吴铭握剑的手掌生疼。 不必说,内力更差的汪水涵自然更是不好受。 不会武功的黄无涯只能躲在远处,焦急地看着这里的战况,心中忐忑。 这一刻,他竟宁愿错过这个给师父报仇的机会,也不愿意自己的朋友有闪失。 三十招过后,任犀一脚踢向汪水涵的肩膀,后者闪躲不及,顿时给踢得倒飞出去。 黄无涯大惊,赶忙上去扶起这个几日前还极不对付的“妖女”。 “没事吧。” 汪水涵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没事。” 她刚欲起身再战,却一个踉跄又坐到地上。 黄无涯从腰包中掏出一枚丹药:“这是我师父生前调制的补气丸,赶紧吃了它。” 汪水涵知道此药对于黄无涯而言十分珍贵,但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她一口吞下,立觉一股真气从体内蒸腾而出。 她立即站起身来,继续加入战斗。 那边吴铭独自支撑许久,形势虽愈发不利,却更加激发了他的战意。 他将自己多年来所学的种种剑法稍加变化,恣意使出,一时间倒也未落下风。 任犀见到这一幕心中难以平静,他分明看到这个年纪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小鬼杂糅了各门各派的剑法来对付自己。 更要命的是,其中有那么两三招,居然是自己的剑法? 虽然火候还不到家,但这小子竟趁着交手的功夫把自己的剑法也学了去?此子不除,久后必成大患! 可这时,那个原本应该已经无力再战的少女竟也重新攻了过来。 任犀自信自己刚才那一脚势大力沉,以这少女的功力纵然不死,短时间也绝对会因气血阻滞无法再战。 可短短片刻之内,她不仅又回来了,劲力居然还大了几分。 他刚才用余光瞥见,剩下的那个少年给她喂了一枚药丸。 虽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有这等效果,但也足够令人心烦意乱。 任犀知道自己的实力远在二人之上,取胜只是时间问题,可被三个孩子逼到这步田地实在太过狼狈。 有什么办法能速胜呢? 是了,那个取丹药的少年应该不会武功,先杀了他! 想到这里,任犀一剑震开吴铭,然后从怀里掏出暗器,朝黄无涯射了出去。 汪水涵心道不好,赶忙横移一步,想用苗刀挡下暗器。 可这飞镖也是任犀除了剑法外最重要的倚仗,他依靠此招不知杀了多少成名高手。 只听“呯”的一声,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竟直接打穿了苗刀,正中汪水涵的胸口。 “妖女!”黄无涯惊呼。 任犀正欲摆脱吴铭的纠缠再下杀手,忽听破庙外一人朗声道:“贼人休得行凶,韦崇在此!” 任犀闻言一个哆嗦,现在的他身体疲惫外加醉酒,便是单打独斗也未必是这神捕的对手,加上这个麻烦的少年剑客,自己今日决计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他立即飞身逃窜。 在他跳窗而逃的同时,韦崇也追进破庙,看到了三位少年人。 那少女的苗刀破了一个洞,一枚飞镖贯穿了她的心脏,大概是活不成了。 那少年剑客虽然浑身是伤,但都不致命。 韦崇立即推断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悲剧多自己一个人也是无益。 “多谢,往后便交给我了!”说完,他又朝任犀逃走的方向追去。 黄无涯搂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汪水涵手忙脚乱地翻着腰包:“止血药,止血药……” 汪水涵倒是在疼痛中勉强笑了笑:“好像是打到心脏了,黄神医您看看能不能救我。” 黄无涯急得快哭了出来:“你别说话,能救能救,一定能救。” 翻了一圈,却没找到止血药。 少年猛然想起白日里刚采的止血草,急迫间,他来不及用药臼捣碎,胡乱塞进嘴里咀嚼,然后拔出飞镖,涂抹在伤口上。 可区区止血草又如何止得住心脏的贯穿伤? 黄无涯急得满头大汗,倒是汪水涵又笑道:“嘿嘿,你的门牙绿了。” 原来,黄无涯慌乱间把一株不知是什么的药草混在了止血草中一齐嚼碎。 那药草流出的汁液,把他的门牙染成了绿色。 黄无涯握着她的手,用头抵着她的额头道:“你有病吧,干嘛要救我?干嘛对我这么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汪水涵已气若游丝:“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反正就是喜欢。大概我……我是真的有病,所以缠着你治……” 她用从怀中掏出那个紫铜壶,放到黄无涯手中:“若有机……机……机会,把它还给我娘。” 这时,一只纯白色的蝎子爬回了壶中,感受到这一幕,汪水涵逐渐失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你……你……师父……的仇……”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原本握住黄无涯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啊!!!”黄无涯抱着尚且温热的尸体发出痛苦的长啸。 与几天前不同,这次的叫声中夹杂着数不尽的懊悔。 看到少女脸上淡淡的红手印,他肝胆俱裂。 少年立即扬起手一刻不停地扇自己耳光。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打了约莫十来下,吴铭抓住他的手道:“不怪你,怪我,是我不够强。” “刚才我专心攻敌,却忽略了保护你。这一点,我不如汪姑娘。” “不过,我吴铭对天发誓,总有一天会创出一套攻守一体的剑法!绝不再让所要保护的人受到伤害。” 少年剑客默默攥紧拳头,从喉咙里发出了这句话…… 第22章 《剑语.魔剑.六道》(4) 任犀捂着伤口又来到一座清冷的庙宇。 京城本为繁华所在,城郊庙宇林立。 奇怪的是,盛世之中,大家喜欢广修庙宇,求神拜佛。 可到了真正需要神佛保佑的乱世,庙宇反倒日渐荒弃,这些神佛们怕是也自身难保了。 不同于刚才的剑仙庙,这里却是一座供奉佛祖的佛寺。 任犀喘着粗气,他虽奋力摆脱了韦崇的追捕,却也中了对方的暗器,流了不少血。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想抢点钱然后灭口跑路怎么接连遇着煞星。 他拔出身上的暗器,扯开衣袖包扎止血。 却忽然发现手臂上有一个细小的圆孔——大概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吧。 任犀不以为意。 待要歇息片刻,这寺庙里竟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也即是说自打进了庙起,这地方就有人! 这小庙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什么人竟能悄无声息地潜伏其中令自己一无所觉? 任犀知道来者不善,他喝问道:“什么人!” “阿弥陀佛,”只见里间走出一位白衣老僧。 “贫僧敬法寺戒律院首座,法号摩寻。” (经查证,摩寻师祖圆寂时为我寺罗汉堂首座,此处应为前辈纂官笔误——三十一世纂官注) 任犀心中暗暗叫苦: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受伤被追捕不说,竟在这荒郊野寺遇上了地榜第二十的高手。 “不知大师有何见教?”任犀想要装得乖巧一些,免得给对方认出来。 谁知摩寻还是一眼看破了他的身份:“不知任施主可愿听贫僧讲法?” 任犀对这老和尚的作为素有所闻,哪个恶人纵然先前不愿听他讲法,最终也会被迫愿意听。 他自忖就算状态良好,也多半是打不赢这个老和尚。现在的情形下,自然更不愿意动手。 为了避免冲突,任犀原本“很愿意”听他讲法。可现在韦崇还在追捕自己,等听完老和尚的废话,自己恐怕早已被戴上枷锁。 “大师,少陪了!”任犀拔腿便走。 可摩寻鬼魅般的身影却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任施主请留步,听贫僧讲法有益无害。以施主如今之作为,死后怕是要入无间地狱。” “不若回头是岸,以后多行善事,在轮回时或有转投之机。” 任犀可不愿在这里乖乖地等着韦崇找上门,虽非所愿,却也只能动手了,他一剑劈出,却被老僧挥袖揭去。 摩寻叹了口气:“唉,事已至此,贫僧只好‘请’施主听法了。” 说完,他一掌挥出,任犀却忽的身形一滞,这一掌正好砸在他的胸口上。 一代暴徒,便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见此情形,摩寻一惊,他蹲下身来掐着任犀的仁中道:“任施主,任施主。” 死了? 老和尚倒吸一口凉气。 他寻思刚才自己那一掌并不算重,可扒开任犀的衣服,除了肩头所中暗器,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韦崇身为三法司之人,所用飞镖也并未淬毒。 “罪过,罪过。”摩寻低头道:“竟是失手杀了人。” “唉,任施主,贫僧罪孽深重,便陪你一块走一趟无间地狱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欲挥掌自毙。 可转念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皱了皱眉头,末了还是叹道:“方今乱世,人心不古。世人需知佛陀仍是佛陀,魔罗仍是魔罗。任施主,贫僧得罪了。” 说完,他竟从宽大的僧袍中抽出一柄剑…… 七日后,无尘寺…… 住持了尘拾级而下,亲自迎接眼前的大汉:“阿弥陀佛,摩寻大师的法身已经火化,韦大人可是来瞻仰舍利子的?” 韦崇摆了摆手:“大师客气,在下此来乃是为了向大师请教佛法。” 了尘皱了皱眉头,关于摩寻的死,三法司已经结案: 通缉犯任犀当夜受到韦崇的追捕,于破庙中遇到了摩寻大师。 任犀持剑杀害了大师,可大师在因失血而圆寂前却也点化了任犀,使得后者羞愧自尽。 可听说身为亲自跟踪此案的刑捕,韦崇却始终不愿在案件卷宗上签字。 二人进入寺中坐下,了尘道:“不知韦大人具体对什么佛法有兴趣?” 韦崇道:“六道轮回之说。” 了尘挑了挑眉毛:“哦?” 韦崇轻声道:“稍后韦某所言之事,不过胡乱猜测,毫无根据,还请大师不要见笑,亦不宜为外人道。” 了尘点了点头。 “韦某一路追踪任犀,最后在那破庙中找到了他与摩寻大师的尸体。” “大师腹部中剑,流血而亡。任犀手持利剑,自刎而亡。” 了尘道:“不错,唉,现场的情况我亦听旁人说起过。” 韦崇又道:“任犀手中利剑,刃有锯齿,极易辨认。不仅大师和任犀的伤口,就连此前耿大人与王御医等人的伤口比对之下亦是此剑所为。” 了尘道:“嗯,想来任犀便是这连环杀手吧,三法司不亦是如此结案的么?” 韦崇道:“可据韦某那夜所见,任犀手中所持却并非此剑。当夜还有两个少年人与任犀遇上,我请他们辨认,也均说任犀所持并非此剑。” 了尘不解:“那韦大人以为,此剑从何而来?” 韦崇道:“韦某听闻佛家有六道轮回一说,若人终身行善,转世投胎时便可入天人道。若人一直为恶,死后便入地狱道。” “确实如此。”了尘道。 韦崇继续:“王御医一生行善积德,救人无数。可自先帝驾崩后,便心灰意冷,备受煎熬。虽每日治病救人,内心却始终不得解脱。” “于是,有一位大德高僧便主动行善,送他入天人道,使其不必受现世之苦。” “同样,耿大人为官清正,造福一方百姓。可人到中年却要忍受丧子之痛。” “于是,那位高僧为了结束耿大人的痛苦,便也将他送入天人道。” “然则在这位高僧看来,任犀这般十恶不赦之辈若是身死,必入地狱道,受尽折磨。” “那么,便应先用佛法点化,使其积德行善,改过自新,断不可直接送入轮回。” “可某一天,这位高僧却误杀了一位应入地狱道之人,他因此羞愧不已,便自行了断。” “趁着血流净前,他稍微布置一下现场,以期能够区分清浊,教化世人。” “这便是韦某对六道轮回的解读,不知了尘大师怎么看?” 了尘修禅多年,定力远非常人可比。 但韦崇一番话下来,依旧让他大受震撼。 “不知那把锯齿剑……” “正在此处,”韦崇拿出一柄剑,指着剑身上的铭文道:“此剑名为六道,凶戾异常,韦某带来此处是希望将此剑藏于无尘寺中受佛法熏陶,以化解其戾气。” 了尘如何不知此举乃是敲山震虎?虽然他和无尘寺与此事无关,但忙不迭火化尸身供奉舍利的行为还是着了相,是以这韦崇以此警告。 了尘郑重接过剑问道:“听闻大人有一本探案手记,不知此番六道轮回的解读是否会记录于斯?” 韦崇笑着摇了摇头:“真相破朔迷离,为免误导后世,韦某的手记只记事实情状和证据确凿之事。至于这等毫无根据的歪理邪说,自然不会记录在案。” “那……死者亲人朋友,韦大人又打算如何应对?” 韦崇叹了口气:“我便说凶手已死,请诸位宽心。” —————— 今天突然出评分了6.9。老扑街表示心态良好,毕竟咱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全是好评但评分低这种事情了,番茄的评分不仅和评价有关还和在读追读有关。 不过6.9看上去确实有点扎眼,恳求追更至此的读者老爷赏脸赐个五星,不胜感激。 第23章 急转直下(1) 京城是天下机枢,所以不同于别的城市,绝不允许有人头戴面具在街上走来走去。 在这一点上,风云阁也不能例外。 尽管风云阁据点遍布各处,却唯独京城的城墙之中不得安置。 好在无尘寺本就在城郊,在送同门和敬法寺二僧去无尘寺后,江叶舟找了个借口离开众人。 可遗憾的是,人生地不熟的他找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城郊的风云阁据点。 算算时间,即使现在再去支援觉空大师似乎也来不及了,只能祝他老人家好运。 可既然都来了风云阁,总得打探一下情报才好。 剑非换好衣服,向此处掌事递过名牌。 掌事的验过名牌后笑道:“原来是剑非先生,您在我们这里完成过难度较高的任务,的确有权限了解一些内部情报。” 剑非点了点头:“嗯,有没有关于临渊教的情报?他们好像也来京城了。” 掌事的道:“不知您想具体知道些什么?” 剑非直截了当:“他们附近的据点在哪?” “这个情报有流转过,但是直接发往了主阁,我们据点并没有留存。”掌事的道。 剑非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是说你们风云阁掌握了临渊教在京城附近的据点位置?” “至少主阁里的大人物应该是知道的。”掌事并未隐瞒。 “那你们不招呼人手把他们端了?”剑非奇道。 掌事道:“这临渊教如同壁虎,直接打过去只会让其断尾逃生。” 剑非道:“行吧,既然你也不知道据点的位置那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掌事道:“先生且慢,我这里还有一条刚到手的有趣情报可以提供给先生。” “怎么说?” “临渊教中有个叫如公子的护法,这条情报是关于他的身份。当然,情报来源认为这条情报可信度不算太高,只能当作参考,不能作为事实。” “嗯,你说说看。” “第一,如公子是英杰会的参赛选手,第二,他曾经去找松石门黄岐算过命且算命时他已经被淘汰。” 剑非疑惑道:“如果情报准确,那么几乎可以确定其身份了,你们不去找黄岐问问看?” 掌事的却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去,先生也不能去。” “这是为何?” “在下也不知为何,但这个要求是随同情报一起发来的,所以我们办事的只有遵照执行。” 剑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多谢了,咱们有缘再见。” 他不知道今日交手的那个蓝袍人是不是所谓的如公子,但这种不痛不痒的情报于现在的他而言没有太大意义。 江叶舟意兴阑珊地回到无尘寺后,却见同行的几人在讨论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江叶舟问道。 报官后赶来汇合的方廉道:“禀告师叔,今天夺走舍利的蓝袍人一伙来信说想要拿回舍利也不难,需要卢师叔拿出《临敌十诀》来交换。” “哦?”江叶舟奇道:“这么说来,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想要诸葛大人的《临敌十诀》?” 金婉沁道:“看来早上在会场布置化功散也是为了制造混乱,趁机抢东西。他们夺舍利必定是知道我们与敬法寺同行,所以作为备选方案,抢了之后要挟我们交出秘籍。”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江叶舟至今已和临渊教的三位公子交过手,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如果那位如公子真是英杰会的参赛选手,那么以他的实力,夺得冠军并非难事,想要获得作为奖品的《临敌十诀》不是自然而然? 何必大费周章又是下毒又是抢舍利? 难道是风云阁的情报有误? 弘谅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一些,此时开口说话并不难:“此事全怪我与师弟技不如人,霜虹派的诸位少侠切不可受贼人胁迫,让其得逞。” “今天的事情我已飞鸽传书禀告师父,想来他老人家自有主张。” “诸位已经仁至义尽,今日还连累卢五侠中毒,往后的事情便由我敬法寺自行处理吧。” “师弟你怎么看?”江叶舟问道:“《临敌十诀》说白了是你的东西,是誊抄一份假的给他们,还是请诸葛大人想想办法?” 谁知与江叶舟向来要好的卢书言却并未搭话,他只看了师兄一眼,眼神空洞。 这是怎么回事?白天那蓝袍人的蜈蚣把师弟毒傻了?身体上的毒虽解,却伤了脑子? 江叶舟有些害怕。 “师弟,你没事吧。” “没事,”卢书言淡淡道:“此事如何应对,全凭师兄做主。” 江叶舟哪里做过别人的主,卢书言这一番话倒是把他说懵了。 众人为难之际,却见一老僧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诸位不必为难,老衲已将舍利取回。”来人正是无尘寺住持,觉空大师。 江叶舟松了口气。 如今已是日落十分,觉空大师离开许久,虽然他武功高强,但临渊教那些人歹毒异常,便是他也恐有不测。 现在大师不仅安全返回,竟还夺回了舍利,实在可喜可贺。 弘谅道:“大师武功精湛,实在佩服,我和师弟替师祖感谢大师仗义出手。” 觉空道:“惭愧惭愧,那贼人武功不弱,此事原非我一人所为,有一位风云阁的大侠出手相助,他自称剑非。” 江叶舟险些脱口而出一个“谁!!!”字。 好在最后还是考虑到此处人多,生生给憋了回去。 今日早些时候,他的确是想助觉空大师夺回舍利,可一来一时间没找到据点,二来又不明贼人踪迹,最后只得作罢。 可现在觉空大师却分明说一个叫剑非的人协助他夺回了舍利? 难道自己已经把武功练到可以元神出窍的地步了吗? 江叶舟摇头苦笑。 如果那人是剑非,那自己又是谁? 总不能是风云阁忙中出错把同一个身份给了两个人吧。 “不知这位风云阁的大侠使得什么武功?”江叶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此人使一柄湛蓝色的宝剑,看不出师承来历,但剑法变幻莫测,高妙无匹。”觉空道:“可惜我二人联手,虽然夺回了舍利,却还是走脱了贼人。” 湛蓝色的宝剑? 凌寒一直待在江叶舟的剑匣之中,而剑匣又从未离身。 这真是见了鬼了。 第23章 急转直下(2) 舍利既已夺回,今日可算皆大欢喜。 考虑到天色不早,觉空请众人在无尘寺中歇息一晚,第二日参加盂兰盆节的法会后再上路。 江叶舟并不反感法会,但是他不大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 所以第二日自己跑去了香客较少的无尘寺后院。 这寺庙的后院的几座建筑里供奉的是一些不太出名的菩萨和罗汉,虽大家都住在同一间寺庙,但配享的香火却不能同日而语。 就在江叶舟同情某个不太清楚名字的菩萨没饭吃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有一间偏殿大门紧闭。 此时正值法会,除了寺僧起居之所,无尘寺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开放供香客游览进奉的。 好奇之下,他拦住一个小和尚问道:“小师父,那间偏殿为什么不开门?” 那小和尚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答道:“那里啊,封印着一把魔剑,师父不让我们进去。” “魔剑?”江叶舟好奇道:“什么魔剑?” 那小和尚道:“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只知已给封印了上百年了。” 江叶舟惊道:“上百年?那岂不是已经锈成了一块废铁?还有必要封着它吗?” 那小和尚道:“施主有所不知,这世间哪有凶器?我们礼佛敬佛之人,封得不过是世人的为恶之心。” 这一番话顿时令江叶舟刮目相看,想不到这看似普通的小和尚竟颇具慧根。 他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赞同道:“嗯,正是如此。” 其他人参加完法会后,便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舍利呢?”江叶舟看到敬法寺二僧两手空空,便问道。 弘慧叹了口气:“刚才家师回信,说就把舍利留在无尘寺。” “啊?” 心海禅师为舍利的事情操碎了心,居然这么轻易便放弃了? 弘谅无奈道:“咱们不仅没保护好舍利,而且是觉空大师替我们夺回来的,于情于理,实在不好厚颜再取。” 江叶舟还是不理解:“可是根据韦神捕的手记……” 弘慧道:“师父来信说,在我们出发后,他找到了真手记的抄本,这才发现之前找到的手记根本是假的。” “根据真手记的记载,摩寻师祖和任犀的尸身都是在京郊的破庙被发现的。所以无尘寺僧人挪动尸体一说根本是子虚乌有。” 江叶舟追问:“可心海禅师如何确定最先得到的那本是伪造,后来得到的抄本才是真迹?” 弘慧道:“师父在得到手记后曾到寺外寻人鉴定,那人一开始声称手记的皮革用料以及年代并无问题。” “结果后来说是寻得了韦崇题字的石碑,字迹对比之下才发现抄本的字迹一致,我师父手上那本乃是伪造。” “唉,既保护不好东西,又被伪证所骗,现在我等义理皆失,断然不好再索回舍利了。” 江叶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心中奇怪:这手记出现和被证伪的时机未免有些凑巧,这伪造手记之人又是何目的呢? 如果这一切是无尘寺自导自演,那也说不通。 韦崇手记的内容本就对无尘寺有利,若是没有这本伪造的手记,敬法寺也根本不会有机会拿回舍利。 不过这不关自己的事情,江叶舟也懒得动脑子细想。 既然决定把舍利留在这里,自己正好少了桩差事,也不算是坏结果。 “诸葛大人还要留我在这里小住几日,既然没有舍利需要护送,江某人便不随诸位一同返回了。”江叶舟宣布道。 金婉沁点了点头:“我理解,都知道你不差钱。两位师父,既然我师兄不愿同行,可否劳烦你二位帮忙拿那些礼品盒?” “到时候分了卖药的钱,给佛祖他老人家筹个金装也好。” “阿弥陀佛,”弘谅道:“金女侠客气,霜虹派诸位一路拂照已是感激不尽,拿些行礼份数应当。财帛于出家人本就是身外之物,还请金女侠休要再提。” 天知道弘谅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大概能猜到那日突然受伤乃是金婉沁刻意为之。 严格上来说这些丹药便算是骗来的。 收骗来的钱,还捐给佛祖,岂非为自己增加业报? 所以他是万万不敢收。 此时弘慧也突然道:“师兄,如今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我也想多盘桓几日,于京城的各大寺庙求法,还请您代为转告师父他老人家。” 弘谅道:“也罢,你自己小心在意。” 于是,江叶舟与弘慧告别众人。 这一增一减,拿行礼的人没变少,分钱的人却变少了,霜虹众人自然欢喜异常。 可江叶舟发现,唯独卢书言的脸色不大好看,不知是不是还在介意被那蓝袍人击败的事情。 众人离开后,弘慧也向江叶舟道别,自去其他寺庙拜访。 只剩下一个人时,江叶舟便又把思绪放到了临渊教的问题上。 诸葛大人说有人想要对他不利,会是临渊教的人吗? 他收拾好行囊,也准备离开无尘寺。 正走出寺庙大门,一个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探道:“这位公子,敢问这寺庙里哪里可以求平安符?” 此人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于寺庙周边并不熟悉,故而相问。 可江叶舟却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两秒,骤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这不是老熟人吗? 他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可他那把锈剑却认得此人。 两个多月前,他接受风云阁的委托去萱明镇抢锦盒时便与此人交过手。 当时便用锈剑划破了那伙人的手腕,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这正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对方显然不知道自己就是剑非,可自己却很清楚他是临渊教的人。 虽说这伙人最近又开始在京城附近活动,此人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可想来此人大概率是之前越狱的通缉犯,居然敢在寺庙大摇大摆的出现,恐怕是对自己的运气十分自信。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 将他送交官府? 可官府并不比自己知道更多的内情。 而且此人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很可能会有更多的“熟面孔”出现。 机会难得,便在无尘寺多待上一晚,扮个黑脸好了。 第23章 急转直下(3) “平安符的话,在偏殿就可以求取。”江叶舟“好心”指点道。 他可不相信这些亡命之徒真是来求平安的,恐怕这无尘寺的平安符有什么蹊跷。 当夜,剑非悄悄跟踪白天那人来到寺外。 看来他还是对自己通缉犯的身份有所顾忌,并不敢直接居住在禅房之中。 “哎呦,巧了。”他把凌寒架在对方的脖颈上。 面对鬼一样突然出现的剑非和自己脖子上的剑刃,那人暗叫倒霉,这还不如给官府捉了去。 “兄弟怎么称呼?”剑非问道。 见对方并不说话,他又道:“也可以杀了你之后去城里找通缉令比对,不过那太麻烦了,所以还是希望你能合作一些。” “谢胆。” “来无尘寺做什么?” 谢胆心里早把如公子骂了一万遍,又骂自己愚蠢。 他不认得剑非,剑非可是认得他。 既然剑非在这无尘寺中,自己这行人跑过去调查不是敌暗我明自投罗网吗? 面对闪着寒光的剑刃,他只好如实交代:“上头说你在无尘寺,所以让我们来调查。” 剑非闻言大惊,这临渊教怎知我在无尘寺? 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你们上头怎么知道的?\" “说是您昨日追杀幻公子的时候不慎掉落了一枚在无尘寺求得的平安符。” 剑非心中万马奔腾。 一来他向来不信鬼神,根本没求过什么平安符。 二来他也没有以剑非的身份去追杀过什么幻公子。 可昨日里觉空大师也说是“剑非”助他夺回了舍利。 这人是什么意思? 假冒自己做好事不留名?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由于这个假剑非的出现,临渊教判断自己在无尘寺中根本是巧合。 江叶舟的身份并未暴露。 当然,剑非表面上仍维持冷静,他借着机会,让对方把知道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当听说那夜寂公子自作聪明误判张大手是“内奸”时,他险些笑出了声。 可惜这个谢胆并不知道其他有用的情报,连此番进京和诸葛幽是否有关也说不上来。 末了,剑非恐吓道:“杀了你虽然一了百了,但毕竟脏了我的手。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说吧。” “就说没见过您老人家。”谢胆唯唯诺诺。 “嗯,你去吧。”剑非想得很明白,就算他说见过自己也并不妨事,反正他们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 可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假剑非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这京城附近的局面比定安道复杂太多,他想不明白。 江叶舟决定明天一早便去诸葛府,看看这老头儿究竟需不需要保护,不需要的话,自己就回家准备结婚了。 还可以顺带旁敲侧击地请教一下他这个假剑非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江叶舟路过寺里的偏殿,却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参拜。 “您是……季大人?”江叶舟向那人问道。 “不错,本官刑赏台台丞季冰川,不知阁下是……”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微胖,扁圆的脸上似乎始终挂着微笑。 正是地榜第一,以听雪拳闻名天下的季冰川。 在前几日英杰会时,他曾作为评委出现在台上,是以江叶舟认得此人。 “在下霜虹江叶舟。”他拱手道。 “谁?”季冰川一脸迷茫。 “诸葛大人三年前曾履足剑吟山,在下陪大人下了几局棋。承蒙大人不弃,此番又盛情相邀来到京城。”江叶舟解释道。 季冰川恍然大悟:“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听尘客提起过。” 对方一时想不起自己这么号人,江叶舟并不意外。 只不过再次佐证了那日陶尘客所说的什么“家师三年来常常念叨你”是十成十的客套话。 “大人怎么会来无尘寺?”江叶舟不解。 季冰川道:“少侠有所不知,家严的灵位便供奉在无尘寺。昨日有僧人来说,盂兰节法会时家严的牌位不慎被风吹落。我恐此事不吉,故而今日来此祝祷。” 江叶舟道:“季大人尊奉孝道,在下甚为感佩,只是诸葛大人那里还乞留意。” “留意什么?”季冰川问道。 “有一伙贼人欲加害诸葛大人,怎么?季大人不知?”江叶舟奇道。 “从未听说此事,你又是从何得知?” “诸葛大人亲口所言。” 季冰川不解:“可他老人家从未和我提过此事。” 江叶舟心道:不会这老头儿故意拿我开涮吧。 要知道季冰川身为刑赏台台丞,是诸葛幽的左膀右臂。 有人刺杀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告诉季冰川,反倒告诉自己一个外人? “莫非是诸葛大人与我开了个玩笑?”江叶舟有些困惑。 季冰川摇了摇头:“以我对大人的了解,他不大喜欢开这种玩笑。不过也许他与少侠你一见如故,因而玩心大起也说不准。” 江叶舟道:“看来只能再去刑赏台求证一番了。” 季冰川点了点头:“此间诸事已了,我便与你同行吧。” 二人并肩离开无尘寺返回城内,入得城内后却见西市大街围了一圈人。 二人好奇之下,探头去看,便见到当中还有几名差人。 “出事了?”江叶舟道。 “不知道,去看看。” 季冰川分开人群,却见一人身着白袍,静静地躺在地上。 见到此人面目,二人心中大骇,叫唤着冲到跟前。 “尘客!” “陶先生!” 江叶舟分明看到倒在西市大街正中躺着的正是前几日才见过的无方剑陶尘客。 季冰川当差多年,他熟练按了一下陶尘客的脖颈,目光痴傻地对江叶舟道:“死了……” 后者心中的震惊亦是无以复加。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在眼前死去。 江叶舟愣神之际,季冰川已经强忍悲痛,勉强恢复了神智,他严厉地问一旁的差人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领头之人似也认得季冰川身份,连忙跪下:“季大人,小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别废话,说你知道的。”季冰川待人向来和颜悦色,可好友兼同僚的突然去世让他也愤怒焦躁起来。 那人又磕了两个头,然后道:“今日我等奉命押解重犯向崆出午门游街示众,路过西市附近时跳出一个身着玄色长袍,头戴面具之人。” “此人武功高强,我等敌不过,折了十来个弟兄,便派人去附近的刑赏台请援。” “然后陶先生便提剑而来,他三两下便控制住了已经逃出囚车的向崆,待点了穴道,我等上好枷锁后,他又去追那劫狱之人。” “之后我们就发现陶先生倒在了这里,已没了气息。” 季冰川怒道:“你们怎么不派人支援?” 那差人委屈道:“下官本想以陶先生的武功怎会需要支援,再者说,他的轻功,我们想追也追不上啊。” 第23章 急转直下(4) 此时江叶舟也恢复了冷静,他想到此处乃是西市大街,人来人往定有人目击此事。 于是,他找到一位目击者询问起来。 那人声称,他看到陶尘客和那玄袍人一路交手至此。 那玄袍人明显不敌,只能边战边走。 可到了此处后,陶尘客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倒了下去。 那玄袍人似也不敢相信,还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火速逃离。 江叶舟又问了几人,大家看到的情况都差不多。 联系现场的痕迹,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可越是正常,便越是不正常。 江叶舟看到陶尘客临死前与对手交战时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弧形的剑痕,那剑痕看去不深,却极有讲究,能够不破形而破意。 若是仅从这一剑判断,陶尘客的剑法几乎接近了老于的境界。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于闹市之中倒下呢? 他想到那日见过的幻公子似乎精于用毒,难道陶尘客是中毒而亡? 可他高居天榜十七,又在刑赏台这种比较危险的地方干活,平日里面对的下毒和暗算不计其数。 若是这么容易能毒倒天榜高手,怕是也没人练武,都去制毒了。 而且他的尸身上也没有中毒的痕迹,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江叶舟回想起那日在诸葛府上见到的情形,随即向季冰川道:“陶先生近来似乎身体抱恙?” 季冰川道:“你认为他是突然病死的?” 江叶舟点了点头:“有此可能。” 谁知季冰川却摇了摇头:“尘客近来的确总咳嗽,可前日里我和切磋时还好好的。不,应该说他的武功又突飞猛进了,要我说他现在恐怕不止天榜十七。” “而且司马先生也给他看过,就说是偶感风寒,问题不大。” 这下江叶舟也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他知道现在必须冷静,凡事必有原因,不可能一切都是巧合。 季冰川父亲的灵牌在法会上突然掉落,所以去无尘寺上香。 陶尘客意外死在追捕劫狱犯的途中。 联系到可能有人对诸葛幽不利。 “不好,调虎离山!”江叶舟惊叫道。 季冰川并非蠢人,他立即明白了江叶舟的意思。 “赶快去刑赏台,少侠,我先走一步。”说完,他如一只大鹏般腾空而起。 可说也奇怪,情急之下他已顾不上等江叶舟,全力运使轻功狂奔,却并没有做到自己所说的“先走一步”。 那年轻人竟也在自己身后三尺处紧紧跟随,并未被甩开。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心情赞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个人为什么不参加英杰会。 只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刑赏台,确认诸葛大人的安危。 二人直接翻墙进入院落,季冰川拽住一名小吏问道:“大人呢?” 那小吏被季冰川的表情吓了一跳,随即道:“大人去陈王府赴宴了啊,怎么季大人你不知?” 季冰川一拍脑门,此事他并非不知,只是今日的心思原本都在已故的父亲身上。 “还有谁同去?” “王大人,还有司马先生。” 季冰川急道:“怎么只有王目矢陪同?朱大人呢?韩姑娘呢?” 在他看来,不会武功的司马增此时可以完全忽略。 那小吏道:“朱大人今日去吏部述职。至于韩姑娘,早上京兆尹来人,说有不少城南的百姓中毒了,所以大人派韩姑娘去查探。” “啧。”季冰川和江叶舟对望一眼,心知不妙。 二人赶忙强压内心的不安,飞身往陈王府赶去。 在和宫城交汇的一处僻静无人的小路上,二人远远看到了一个戴面具的灰袍人。 而灰袍人的身边则躺了三个人或者——三具尸体。 那灰袍人对着一具尸体似乎在做些什么手脚。 之后,江叶舟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灰袍人割下来了躺在地上的一个人的头颅,装在匣子中,然后飞身离去。 他目力非同一般,因而看得真切——那头颅正是诸葛幽。 二人全力狂奔,来到那处,却只能目送灰袍人消失在宫城外的树林中。 地上有三具尸体,一具是王目矢,他胸口中掌而死。 一具是司马增,看情形像是不堪受辱,取出随身匕首自刎而死。 而另外一具身着官袍的无头尸体,便是诸葛幽。 在发现尸体的一瞬间,江叶舟曾心存侥幸。 诸葛大人何等妙算?怎么会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呢? 自己和季冰川虽然看到了头颅,可也许看花眼了呢? 无头尸最大的用处是什么?伪造身份借尸还魂呗。 可那毕竟是前几日才见过的人,他的身形,他手掌上的皱纹。 这一切于江叶舟而言太过熟悉,即使没有头颅,也可以确定这具尸体便是之前与自己下棋的老人。 而对老人更加熟悉的季冰川已经在抱着尸体失声痛哭。 没有反转了吗? 江叶舟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的任务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昔年的天榜第四,号称算无遗策的诸葛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现在回头细想,最后一次见诸葛幽时,对方言辞间似乎真有托孤之意。 明知自己要死,却不想办法化解,这是什么道理? 他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呢? 最重要的是,就算要托孤,他为什么不把话说明白呢? 他托的这个孤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是说诸葛幽真的误算了什么,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又是谁有本事害死他呢? 现在诸葛幽死了,陶尘客也死了。 死得都很离奇。 看似坚不可摧的刑赏台似要在一日之间轰然倒塌。 刚才那个割下诸葛幽头颅的灰袍人大概率便是交手多次的寂公子。 算上劫狱的玄袍人。 看起来刺杀诸葛幽的又是临渊教一伙。 江叶舟之前对临渊教的态度很明确,只要它不来找自己和徒弟的麻烦,只要它干坏事不给自己撞上。 那么就尽量不去管它。 这天下的坏人多了去了,闲事永远是管不完的。 所以江叶舟也不会去主动招惹他们。 可现在问题的性质变了。 临渊教的人杀了自己的朋友。 那么——自己只好将他们视作敌人了。 如非必要,江叶舟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敌人。 可是,他也相信。 普天之下,任何人也不会愿意成为他的敌人。 第24章 她的面具(1) 寂公子能感觉到有两个高手快速地靠近此地,大概是刑赏台的人。 她不及细看,赶紧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 想必现场的情况,足够让那两个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狂奔半刻之后,确定无人追上来的她才略微松了口气。 尽管四下无人,但她依然尽全力地克制着内心的某种情绪,缓缓打开了手中的木匣。 木匣里静静地放着一颗人头。 一颗老人的人头。 老人双目微闭,似乎走得十分安详。 盯着眼前的人头,她不禁回忆起十八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 那时候的这张脸远没有如今这般苍老…… …… “谣儿,跪下!”岳清和神情严肃道。 岳雁谣虽从小体弱多病,却乖巧听话,虽然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对眼前端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下跪,但还是依言照做。 “磕头。”岳清和又命令道,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年幼的女儿说话。 “咚、咚、咚。” 六岁的岳雁谣不折不扣地磕了三个响头。 三个响头下去,她已经微微开始喘气,只觉周身酸疼无比。 后来她才知道,那人赐予她的东西,是天下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也绝不是三个响头能换来。 岳清和又道:“叫师父。” “师父。” 童音甜美,听到这两个字,中年人原本微微锁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轻轻地道了一个“好”字。 然后温言道:“起来吧,你父亲有话和你说。” 岳清和自然地接过话茬:“谣儿,为父今日和你说的话,绝不可为外人道。你是否明白?” 岳雁谣郑重地点了点头。 岳清和叹了口气:“其实本打算等你岁数大些再告诉你的,可你身上的伤实在拖不得。” “等下我所说的话也许你暂时不能够理解,但需答应我,牢牢记在心中。等你长大后,行止才能有所依照。” “谣儿,你并不是我和你娘的亲生女儿。你的亲生父亲是昔年天榜第十,淬火山庄庄主苏琮哲。” “六年前,淬火山庄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武林高手攻入,庄内宝剑被洗劫一空,你的亲生父母也在这场浩劫中不幸丧生。” 那中年人接口道:“当年是庄中一名忠仆,不远万里小心护着你来到我处。可惜那忠仆的背上中了一掌,他将你托付给我,便也离世了。” “苏琮哲与我是挚友,按说他的遗孤我不能不管,可当时朝中局势波诡云谲,你跟着我未必安全。” “于是,我将你托付给岳先生照顾。” 岳清和道:“你的亲生父亲曾救过我性命,所以我将你养大,视若己出。” “灭你满门的仇家来头很大,我们多方调查却也一无所获。淬火山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武林门派,对方有杀害你父亲的实力,而且能够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考虑到对方动机不明,且至今可能仍在追寻你的下落,我们并未透露你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为父要求你今日之事往后不可外传的原因。” “可你从小体弱多病,我寻遍良医却也无计可施。” “后来才知道,护送你逃走的仆人中了一名高手的‘阙阴掌’,这门武功歹毒无比。它不仅要了那名仆人的命,掌力还透过他的身体,伤及了怀中的你。” “阙阴掌失传多年,这些年,我和大人想了很多办法,却始终无法查出何人会使,又如何破解其中阴毒的掌力。” “谣儿,你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如此下去最多还有三个月。” 年幼的岳雁谣却也明白死亡的含义,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然也不会再感到钻心剜骨的疼痛。 因此她也没有十分畏惧死亡。 岳清和这才介绍那中年人道:“这位是当朝兵部侍郎诸葛幽,诸葛大人。他的武功是天榜第四。现在,能救你的唯一办法是他将毕生功力传给你,让你用深厚的内力化解阴毒。” “但你的身子太弱,又没练过武功,经脉根本承受不住巨大内力的冲击。” “因此,诸葛大人等下在引导内力时,会将所有的震荡转移到自身的经脉中。” “这样导致的后果是,他不仅功力尽失,而且经脉尽废,往后也不能再练武。” 岳雁谣这才听明白这位诸葛大人为了救自己竟要付出如此大的牺牲。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咚、咚、咚”地又磕了几个头。 诸葛幽将她扶起缓缓道:“你既已拜我为师,哪有师父不救徒弟的呢?” 他笑道:“再者说,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冲击天榜第一了,更没机会用剑。不能用武功便不能用吧,以后就靠你和你师兄来保护我了。” “是,多谢师父救命大恩,岳雁谣今后一定好好习武,保护师父,不教一日闲过。”岳雁谣学着大人的模样做出了承诺。 她年纪虽不大,但在病痛的折磨中早已心智坚定,既做出了承诺,便会用一生践行。 诸葛幽笑道:“我能教你的可不光是武功哦。以后,我每年都会来来凤城看你一次,考校去年教你的东西。” “师父教什么我便学什么,定不让您失望。” 诸葛幽道:“好,那咱们这便开始吧。” 四年后…… 十岁的岳雁谣身体已完全康复,而且因为刻苦习武,内化了不少诸葛幽的内力,她的身手已经足够应付三五个寻常的成年人。 同时,她已认全了包含生僻字在内的几乎所有文字,写的文章也像模像样。 去年师父便说,第二年再来时,就可以教她计策韬略了。 这日,岳雁谣借着父亲进京订货的机会,去泰和城看望师父。 得知此事的诸葛幽十分开心,他牵着岳雁谣的手,七拐八拐地来到城中一栋不起眼的阁楼。 “风云阁?”岳雁谣读出了挂在阁楼内的牌匾上的三个字:“师父,您不是在刑赏台做事吗?” 诸葛幽点了点头:“不错,我确实在刑赏台做事,而这里,是另外一处刑赏台,所以我也得管。” 第24章 她的面具(2) 岳雁谣疑惑地看着师父,等待着他的解释。 诸葛幽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谣儿,你觉得天下是什么?” 岳雁谣不假思索道:“师父说过,天下就是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诸葛幽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我再告诉你,谋划江山社稷的地方叫作庙堂,而黎民百姓生活的地方叫作江湖。” “而这两个地方,有时候是对立的。一旦他们对立,天下就会出大问题。” 岳雁谣似懂非懂:“庙堂?江湖?它们为什么会对立呢?” 诸葛幽道:“因为庙堂有庙堂的规则,江湖有江湖的规则。大家都想把自己的规则强加于对方,当然会产生矛盾。” “那该怎么办?”岳雁谣忧心忡忡。 诸葛幽道:“庙堂之中的许多人不明白,江湖需要的不是管制,而是引导。只要有人做出表率,合理地嵌入江湖的规则,那么化解矛盾也不是难事。” 他望向写着“风云阁”三个字的牌匾,喃喃道:“风云起而江湖兴,风云默而江湖宁。谣儿,师父便是带你来看看江湖的正上方。” 这时,风云阁大门被推开,里面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英武青年,他冲诸葛幽作揖道:“师父,您带师妹来看看?” 诸葛幽冲青年点了点头:“嗯,”接着又向岳雁谣介绍道:“这是你师兄,陶尘客。” “拜见师兄,听闻去年的风抟榜上师兄已是地榜四十八?” “师妹不必多礼,以后倒是委屈你无法登榜扬名了。” 诸葛幽的徒弟必定吸引全天下的目光。 岳雁谣因为身份特殊,为免引起昔日仇家的注意。 天下间只有岳家人以及陶尘客知道她与诸葛幽的师徒关系。 三人进入风云阁,陶尘客开始介绍起这个组织的运作流程。 听了讲解后,岳雁谣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里的任务可以是朝廷的需要,也可以是旁人的委托。只要阁里的管事审核完任务的正当性便会发布?” 陶尘客道:“不错,报酬也是根据任务的难度和利益来制定。我们从中抽取一部分,以维持自身的运转。” 岳雁谣不解道:\"可所有接任务的人在前厅换衣服戴面具,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陶尘客道:“是的,除非刻意调查,我们也不知来风云阁接取任务的武林人士的具体身份。” 岳雁谣道:“可是有坏人混进来怎么办?” 诸葛幽笑着道:“坏人混进来,然后呢?” “然后干坏事啊。”岳雁谣道。 诸葛幽又道:“你再想想。” 于是岳雁谣又想了想:是啊,风云阁里发布的任务都是拥有正当性的,只有做好事才能拿到钱。 那么即使有坏人混进来,也只能做好事。 如果要做坏事,他来风云阁做什么呢? “可……就让坏人也能和好人一样赚钱吗?”岳雁谣追问道。 诸葛幽道:“不让坏人赚钱他们就会自首吗?他们就会主动洗心革面,不做坏事了吗?我们就能把他们尽数揪出来吗?” “这……”岳雁谣答不上来。 诸葛幽道:“这世上有多少坏人,正是因为赚不到钱,才被迫做了坏人。” “今天让他们救个人,明天让他们护个镖。面对雇主的感谢,他们中还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当坏人?” “正邪之间有一条线,但这条线本身并不是绝对的。所以刑赏台在明,告诉世人越线者必会付出代价。风云阁在暗,给世人一个偶尔越线却可以返回的机会。” “前者是朝廷的规矩,后者是江湖的规矩。” “利用朝廷的资源制定一条江湖的规矩,只管事,不管人,江湖自会沿着我们想要的方向流动,这便是风云阁的真义所在。” 诸葛幽说了那么多,可岳雁谣还是觉得风云阁的流程有问题。 风云阁的名牌难以伪造,但由于不知道身份,一个人却可以获得多个名牌。 而且若是有居心叵测之辈混入其中套取情报又该怎么办呢? 似乎看出了师妹心中所想,陶尘客替师父回答道:“师妹,天下没有任何一种办法是完美的。我们要是严加管束,必会失去应属于江湖的自由,那就和庙堂没有区别了。” “如今的做法,虽然要承担一些风险,却是最接近江湖的模样。来这里的人都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为此甚至愿意付出生命。” “阁里的掌事们若是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我们岂不是将他们也置于危险之中?” 诸葛幽总结道:“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自然也不会有人泄露。谣儿,你懂了吗?” 岳雁谣虽聪明过人,但毕竟只有十岁,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懂。” 诸葛幽笑道:“那便是懂了。” 又六年后…… 诸葛幽道:“谣儿,听你师兄说,这次随军平乱,你掉眼泪了?” 岳雁谣道:“是,师父。” “为什么?” “葛将军被那叛军头领杀害了。”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葛将军是个好人,他爱护士卒,善待百姓。他死了,我有些伤心。而且当初我若采用其他计策,葛将军也许就不会死了。” 诸葛幽道:“战报我看了,你的计策没问题。而且你的计策是经尘客转达的,说明他也觉得没问题。” “可它会令主帅处于危险之中。” “如果不施此计,战事至少会再持续三个月,届时会有更多士卒死伤,平民百姓家破人亡。” “那我便做得对吗?”岳雁谣有些困惑。 诸葛幽道:“你需记得一句话:只要你的选择符合更多人的利益,那么它就是正确的。” 岳雁谣问道:“那我也不能伤心?” 诸葛幽拍了拍她的肩膀,拿出一把剑道:“这把剑名为天式,是你的亲生父亲昔年亲手铸造并赠予我的。苏庄主希望我的残疾有朝一日能治好,拿起这把剑和他切磋一番。” “天式?什么意思?”岳雁谣不太理解。 “知白守黑,为天下式。天上地下,我诸葛幽的朋友不少,知己却不多,苏庄主算是一个。” 诸葛幽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的心里要明白善恶,可行为上却要慎重,不要轻易表现出来。” “葛将军死了,你可以伤心,但不能哭。伤心说明你很善良,人需要保持善良。但哭会让旁人知道你的弱点所在,他们会杀害更多的‘葛将军’来攻击你的弱点。” “是,师父。” 诸葛幽安慰道:“我教你一个诀窍,每当想哭的时候,抬头看看天。想象一下宇宙广大,人事渺小,再痛苦的事情也不过转瞬即逝。” 岳雁谣点头道:“我记住了,师父,下次会试试看。” 第24章 她的面具(3) …… 又两年后…… “师父,您来了。”岳雁谣在家中内堂盈盈下拜。 “谣儿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诸葛幽道:“比你生母年轻时,还要俊俏许多。听说你和你父亲去过淬火山庄了?” 岳雁谣点了点头:“是,父亲去谈一宗矿材的生意,我便跟着去了。” 诸葛幽道:“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岳雁谣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说实话,现在的庄主武功低微,于铸剑一道更是只知皮毛。” 诸葛幽无奈道:“这也没办法,当年山庄被灭门后,只有一些外门弟子逃了出去。等风波过去后,他们在原址上重建了山庄。” “这些人无论是武功还是铸剑术都未得真传,落得如今这般光景也并不稀奇。” 岳雁谣道:“师父,您看当年山庄被灭,是因为那伙人觊觎庄内的宝剑吗?” 诸葛幽道:“我不这么看,当年我曾去山庄的遗址上调查过。这些人虽极力掩藏自己的师承来历,还把同伴的尸身焚烧掩埋,但能看得出其中有些人根本不善用剑。” “若说去拿宝剑变卖也无道理。你父亲毕竟是天榜第十,庄内当时也有不少高手。想要抢钱有更容易的地方,他们大可以打劫你的养父而非生父。” 岳雁谣点了点头,连师父查了这么些年也毫无进展,这些人的动机成迷乃是最重要的一点。 诸葛幽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道:“这是你庄中的精妙武学,苏庄主曾给我看过一遍,他去世后,我凭着印象大致写了出来,你且收好。” 岳雁谣感激地收下秘籍,她知道师父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这份秘籍与原本差异应该不大。 诸葛幽又道:“这是本剑法秘籍,与你现在所学相去甚远。而且淬火山庄的剑法一旦再次现世,必定引起二十年前那伙人的注意,届时敌暗我明,便不好对付了。” 岳雁谣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师父,您给我这本秘籍是让我存有对血脉至亲的一点念想。” “嗯,你明白就好。” …… 又五年后…… 陶尘客擦干剑刃上的血迹,将剑还鞘:“师妹,老实说以你现在的武功加上师父的深厚内力甚至有机会在天榜上争得一席。” 岳雁谣收起兵刃:“师兄谬赞,这段家父女武功虽高,却久不与人动手。有师兄助阵,自是手到擒来。” 陶尘客指挥手下将段家父女的尸身埋好。 不久前,刑赏台得到消息:一个叫临渊教的组织暗地里兴风作浪。 虽不知他们的最终目的为何,但可以肯定有部分鸢国的余孽混迹其中,必是对朝廷不利。 刑赏台几次出击,却只抓到些无关痛痒的边缘人物。 为了查明他们的全貌和最终目的,诸葛幽便欲遣人进去卧底。 刑赏台查到青烟道的北边隐居着段森和段冉两父女。 这二人看似只是普通百姓,可来历却不简单。乃是昔年鸢国境内的武林门派截剑门掌门段勋之后。 二人不禁传承了截剑门的掌法和剑法,而且藏有一幅百年前的舆图。 根据可靠情报,临渊教也在寻这两父女和舆图。 于是,陶尘客与岳雁谣先一步找到了这两父女。 由于对方不愿意合作,双方大打出手。 岳雁谣把兵刃架在段冉的脖子上,逼迫身为父亲的段森交出舆图。 在后者交出舆图后,她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把两人全部杀死。 就像师父说的,只要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那么自己的选择便是正确的。 临渊教为祸不小,留着这不愿合作的两父女风险太大。 陶尘客道:“师妹,你想好了?我听说你计划一年后去剑吟山和江叶舟完婚,现在去那龙潭虎穴卧底真的没问题?” 岳雁谣道:“一年足够了,实在不行就找个借口把婚期推迟,反正那条懒狗大概也不在乎。” 陶尘客道:“那你打算怎么混进临渊教,假扮段冉主动找上门?反正他们也没见过真正的段冉长什么样。” 岳雁谣摆了摆手:“师兄你别替师父来考我了,主动找上门只会增加他们对我身份的怀疑,得让他们主动来找我。” “你们把我关进大牢,然后放出风声,就说段森拒捕被杀,唯一的女儿段冉被关进大牢,拷问舆图的下落,然后再给他们一个劫囚的机会就行。” 陶尘客笑道:“师妹果然尽得师父真传。只是上次听你说起为了让江叶舟接受婚约,曾请妄言楼的审官上门,结果人家给你评了个天榜第一。这等样貌的‘段冉’,进入临渊教中岂非太扎眼?” 岳雁谣掏出几块人造皮贴在脸上:“我早有准备,你看皮肤粗糙了,脸上还有打斗中被你们划伤的疤痕。让那审官再来一次,保管上不了榜。” “那截剑门的武功怎么办?”陶尘客又问。 岳雁谣满不在乎道:“段森家里不是有秘籍么?剑法我是学不会了,早年和师父学掌法,基础还不错,这一个月在大牢中能学个大差不差。” “到时候就说‘父亲’只传了掌法,还没来得及传剑法,便不幸亡故了。” “这些人既然和段氏父女断了联系,想必对截剑门的武学也是一知半解,料来看不出破绽。” “你这一身惊人的内力呢?”陶尘客又问道。 “我‘父亲’临死前传我的,有问题吗?”岳雁谣笑道。 陶尘客又道:“那劫囚时护送囚车的官兵怎么办?” 岳雁谣黯然道:“只能牺牲掉了,我没办法对得起所有人。” 陶尘客问道:“他们要的舆图放哪?” 岳雁谣道:\"人在牢里走了一圈,还带在身上太可疑。师兄你有空放回我家,我找个机会回去拿。反正是定安道的地图,藏在那附近也很合理。\" 陶尘客道:“既然师妹已经考虑周全,那么师兄只能祝你武运昌隆了,别忘了师父的嘱托。” 岳雁谣道:“我理会得,沛然剑鞘最后出现在辛王的手上,如果临渊教那边有线索,要想办法把剑鞘搞来。” 陶尘客还不放心:“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尽早查出他们的目的。那边其他要你办的事情,你尽量办妥。” “没问题。” 于是,岳雁谣戴上面具成了段冉,段冉又戴上面具成了寂公子。 第24章 她的面具(4) 盂兰盆节的后一天,寂公子按预定的时间到宫城下“埋伏”诸葛幽。 她相信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师父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考虑到这次的行动临渊教几乎全员出动,他老人家或许会借机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虽然教中的势力和目的还有许多未明之处,但刺杀诸葛幽本就是风险极大的事情,就算教里京城附近的势力全都覆灭,也不能因此就说“侥幸逃出来的段冉”便是内奸吧。 可来到宫城下的寂公子却见到了意想不到一幕:师父倒在地上,司马增也倒在地上。 她强忍内心的各种情绪,缓缓走了过去。 此地四下无人,唯一的活人王目矢见到戴着面具身着灰袍的寂公子却并未惊讶,反倒热情地招呼道:“哟,你们来了?来确认一下吧,诸葛幽的确是死了。” 寂公子一阵眩晕,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勉力蹲下身,查看了诸葛幽的脉搏和鼻息。 “身上没有伤痕,王大人好手段。”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毫无疑问,王目矢和临渊教是一伙的,因而才对自己的到来并不奇怪。 王目矢摆了摆手:“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告诉诸葛幽我的目的,老人家便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司马增也知道事不可为,他跪下来求我说自己身上有一颗毒药,能让人死得毫无痛苦。看在诸葛大人这些年还算照顾我的份上,能不能让大人用这颗毒药了断。” “我王某人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便同意了。诸葛幽死后,司马增跪在地上朝尸体磕了几个响头,而后便也挥刀自尽。” 寂公子若无其事地踱步到王目矢跟前,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大人做的不错,接下来便交给我吧。” 话音刚落,她骤然一掌击出,这掌势大力沉,浑厚的内力喷薄而出。 王目矢虽武功极高,但猝不及防下,背后长棍未及使出,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加之这一掌用劲巧妙,让受者无法卸力。所以,这掌力量虽大,王目矢却没有被击飞,而是以身体吃下了全部力道。 这当胸一掌后,地榜第九竟被活活拍死! “上盘方正,精擅长兵者,击其双肩正中。” ——《临敌十决其六 以有心攻无意》 寂公子当然明白留活口的重要性,可盛怒时谁还不会冲动一下呢? 再说她已基本弄清了眼下的局势,无需活口查问。 教主十分确定自己能杀掉王目矢,正是因为他和临渊教本就是一边的,所以不加提防。 而杀死诸葛幽的重任,他们自然也没有安排给自己,而是安排给了王目矢。 他故意让自己在一个迟些的时间到场,便是为了灭王目矢的口。 当然,想灭他口的人并不是教主。 王目矢是朝廷命官,平日又在刑赏台办事,想在诸葛幽的眼皮底下和临渊教勾结太过困难。 因此,安排王目矢杀诸葛幽的人必是在朝中庇护着临渊教的力量。 此人或许以财帛,或许以高官,总之是买通了对方。 可刺杀门下侍郎是大事,这位大人自然要把尾巴断干净,能背叛诸葛幽的人自然也能背叛他。 于是,这位大人通知教主,务必派人将王目矢灭口。 寂公子叹了口气,替诸葛幽办事也许没什么利益,但至少不会被背后捅刀子。 王大人显然没有想通这一点。 师父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寂公子略一犹豫,现在的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继承师父的遗志,先颠覆临渊教替他老人家报仇。 为此,她必须继续获得教主的信任。 而这,也是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 于是,她抽出腰刀,闭上眼睛,强忍悲痛,把恩师的头颅割了下来…… 避过后面赶来的两名高手,回去的路上,她又偷听路人提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大师兄陶尘客也死了,就在西市大街。 有许多人目睹,应该不会有假。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以如公子的武功怎么可能杀得了大师兄? 而且师父死得也颇为蹊跷,纵然王目矢是内奸这一点出乎自己意料,可那是因为自己长久在外,不清楚状况。 王目矢与师父朝夕相对,他老人家和大师兄怎会看不出其破绽? 以这么一个简单的局就能杀掉诸葛幽? 寂公子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师父是自愿赴死的。 什么情况下他会自愿赴死呢? 只有一种可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当今皇上只是坏,并不是蠢。 他需要崔言制衡诸葛幽,自然也需要诸葛幽制衡崔言。 而且有个智谋过人,忠心不二的老臣怎么会是坏事呢? 皇上再怎么糊涂,也断不可能让师父去死。 可无论再怎么不可能,事情都已经发生,无可更改。 师父死了,大师兄也死了。 他们的死,被诸多谜团围绕。 更不妙的是,当今世上,已没有人能证明自己是风云阁的卧底。 她本就一直在暗处,刑赏台的高手们压根不知道诸葛幽还有个女徒弟。 当然,寂公子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弟。 师父曾经给了自己一枚信物,又把信物的另一半交给了师弟。 他并未向师弟点明自己的存在,只说若是事有不济,可凭此去找师弟。 但如今的师弟不过是个翰林修撰,师父已死,万一正是皇上在幕后操控一切,那师弟岂非也是自身难保? 现在去找师弟相认显然是不明智的,师父去世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她必须要等待皇上和朝廷对此事的反应。 如果师弟受到提拔,证明皇上知道刑赏台如今势弱,有心继续用师父留下的人制衡崔言。 如果师弟被打下大牢,那就证明…… 无论如何,身为卧底,上线全断,天上地下,再无人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 现在真的只能全靠自己了。 四下无人,师父和师兄去世,自己能不能表现出一些悲伤? 想起木匣中的老者曾教自己的诀窍,面具后的岳雁谣抬头望向天空…… 第25章 风云起(1) “这个寂公子大概是风云阁的卧底。” 江叶舟在心中默默得出了这么个自认为还算靠谱的结论。 他只是懒得动脑子,并不是没脑子。 对付敌人,自然不能再偷懒。 寂公子是卧底这件事只需一个简单的推论。 一旦细想,种种线索便串联在了一起。 前日里,据谢胆所言,寂公子“错杀”那名叫作张大手的手下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他的伤痕和旁人不一致。 其二则是据寂公子本人所说,当夜离开一事,她只提前告诉了张大手。 因而剑非能够趁她离开之际夺取锦盒必是张大手告的密。 可这事在身为剑非的江叶舟看来其实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逻辑: 已知: 一、风云阁有一个卧底,此人提前知道锦盒的运送路线并得知某天晚上寂公子会离开。 二、寂公子声称:满足第一条的人除自己以外只有张大手。 三、张大手不是卧底。 问:风云阁卧底是谁? 在第二个问题上,寂公子如果撒谎了,那么说明她故意陷害张大手,因此她是卧底。 如果她没撒谎,而张大手又肯定不是卧底,那么泄露消息的人只能是她自己,因此她还是卧底。 这原本是十岁小孩子都能想明白的问题,只是事情千头万绪,鲜有人能够抓住重点。 正如江叶舟前日里还在嘲笑寂公子是个笨蛋,现在才发现笨蛋原来是自己。 临渊教没有风云阁这头的信息,不知道第三条,因此看不出她的身份很正常。 而自己在审问谢胆得知当日的情形时,便应该想到这一点。 他发现一旦代入寂公子是卧底这个前提,之前因为懒惰而忽略的很多蹊跷的事情突然变得能够解释了。 孙家被灭门时,寂公子大概与谢胆等人在一起,因此这笔血案算不到她的头上。 反倒是以她的武功,很难想象会在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时失手。 联系自己捡到孙传舆的地方靠近官道,想来是她赶回孙家后有心放过这小孩一马,但又必须在同僚面前演出心狠手辣的模样,这才有了孙传舆的“死里逃生”。 再就是归藏山协山径的初次交手时,一道闪电无巧不巧,刚好劈在附近的枯木上。 现在回想起来,本就是她主动把锦盒拍到了那根枯木附近。 而自己在砍断着火的枯木时曾感觉到树干中似有什么硬质的物体。 如果那硬质物体是根铁钎呢? 那么这道“恰巧”击中树干的雷电便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为了什么? 为了在同僚面前尽力一战,可惜“运气不佳”,让那着火的枯木拦了路。 而且江叶舟分明记得自己当时想扔掉锦盒跑路。 可寂公子突然口出狂言,说什么“交出锦盒才能留他全尸”,显然是想逼迫自己全力应战,不带走锦盒别想走。 这么一来,锦盒便“顺理成章”地被剑非带走了。 因为身为卧底,她本就要把锦盒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给风云阁。 所以先泄露消息用随机应变的胡乱推理嫁祸张大手,然后故意放跑替风云阁做事的剑非。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抢灵石,想来她也有自己的考虑。 没准是为了获取信任,也没准是为了探听相关的信息。 总之她那日虽然暗示自己很凶残,会杀光温泉里所有的人,但到底也是一个人都没碰。 江叶舟知道,判断一个人的本性,听他说了什么是靠不住的。 得看他做了什么。 再后来,当自己受托击杀灭公子时。 后者原本信心满满地认为会有三名公子一齐伏杀剑非,可直到最后,可怜的灭公子依然孤军作战。 虽不知道寂公子在其中具体做了些什么,但总之她成功借自己之手坑死了临渊教的重要成员。 当时自己受到灭公子威胁,而黄岐自认为无力挣脱铁链。 谁知激愤之下,他不仅挣断了铁链还给了灭公子一拳。 排除灭公子自己大意高估了锁链强度的可能外,恐怕又是寂公子暗中做的手脚,削弱了铁链的强度,这才使黄岐一击成功。 那日沱阳城里风云阁掌事说什么救偃衣的任务只能委托给自己,如果别人去了卧底有危险。 江叶舟当时还很纳闷。 想来寂公子必是以伏杀自己为饵,使了个计中计,忽悠灭公子上钩。 如果去的是别人,便等于告诉临渊教风云阁已识破了埋伏,那么前者自然会怀疑内部有卧底。 可怪的是,自己第一次使出行云剑式时本就有机会置灭公子于死地,寂公子只要袖手旁观,或装出一副救援来迟的样子便可。 但当时她却救了灭公子,而几天后却又大费周章的设计杀他。 江叶舟不明白其中原委,但设身处地的想一下。 不难猜到也许是彼时灭公子身上尚有她需要打探的情报,所以暂时不能死。 又或者是几日之内,灭公子得知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要杀他灭口。 当然,更可能两者都有。 回到风云阁本身,那日诸葛幽说自己花了三千七百两银子弄来了沛然剑鞘。 几乎就是在暗示江叶舟他自己是风云阁的阁主了。 自己抢剑鞘护送至归藏山据点的一千两银子, 观看剑鞘破解秘密拿到的一百两银子, 救偃衣杀灭公子的两千两银子, 再加上偃衣等三人每人二百两的总共六百两银子, 刚好是三千七百两。 既然诸葛幽是风云阁阁主,那么风云阁与朝廷有牵扯的传言便不再是传言。 考虑到诸葛幽近来在朝中不得势,那么风云阁管事在谈到官府张榜时说的: “咱们风云阁现在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现在想要再让官府替咱们办点事,那是绝无可能的。” 似乎并非虚言。 但召唤自己的榜单还是贴出来了。 怎么做到的呢? 想来想去大概是和自己一同听到曹大人秘密的寂公子,拿温泉发生的事情威胁他,后者才乖乖按她的要求贴出了公榜。 剑非和江叶舟一路走来看似顺风顺水,其实几乎每一步都在寂公子这个卧底的算计和保护之中。 除了诸葛幽,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人! 想通了这些,江叶舟不禁对这个女人另眼相看。 第25章 风云起(2) 联系眼前的情况,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寂公子虽然武功卓绝,但王目矢毕竟高居地榜第九。 想要不着痕迹的一招之内杀了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的死因不是淬毒暗器,却是结结实实正中胸口的一掌。 而这需要两人处在距离较近的位置上。 因此,唯一的解释是王目矢对寂公子未加提防。 可王目矢身为刑赏台之人,肩负保护诸葛大人的重任,为何会对一个身着灰袍,脸戴面具之人不加提防呢? 显然,他早与临渊教的人有了勾结,对他们的人出现在这里不感到奇怪。 只是没想到来的寂公子刚好也是风云阁的人,所以一掌结果了他的性命。 如此说来,王目矢的确是寂公子杀的,可诸葛幽却很可能是王目矢杀的。 那么刚才的一幕肯定是一招“公子献头”,借机获取教内高层的信任。 可诸葛幽是个厉害的人物, 陶尘客是个厉害的人物, 那位卧底的寂公子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三个厉害人物莫名其妙地死了两个就为了一招得不偿失的“公子献头”? 还是说三人都没有想到王目矢竟是内鬼? 江叶舟不知道寂公子对诸葛幽的死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毫无心理准备,但他更倾向于这招“公子献头”是木已成舟后的无奈之举。 看着眼前刚刚恢复理智,打算寻人帮忙并嘱咐自己看好现场的季冰川。 江叶舟有些犹疑:要不要把自己的推论告诉他以及刑赏台的其他人。 事实是诸葛幽死了,老人家并没有拿自己开涮,真的有人要取他性命。 可这件事,诸葛幽却没有告诉应该是心腹的季冰川,反倒告诉自己一个外来之人。 既然王目矢与临渊教有勾结,那么刑赏台的其他人是否也可能是内奸呢? 诸葛幽正是因为怀疑身边有内奸,所以才将如此机密之事告诉自己一个外人。 想到这里,江叶舟住了口。 现在的自己,除了寂公子,谁都不能信任。 独自和诸葛幽的无头尸身待在一起,江叶舟感到自己的愤怒和悲伤有增无减。 他不知道此刻拿着那颗头的寂公子又是什么心情。 情绪像是过于锋利又没有切到血管的伤口,总是延迟片刻才会流血和感觉到疼痛。 他又掏出前几日陶尘客赠予的剑穗——现在的自己是无方剑唯一的传人了。 不到半个时辰,季冰川带人返回,在将三人的尸体仔细入殓后,他和江叶舟返回刑赏台。 大堂之内愁云惨淡。 自季冰川以下,从别处返回的朱河,韩湘云亦是满脸哀伤。 刑赏台一日之间失了最重要的心脏和最锋利的剑。 这时,有从吏来报:“小先生来了。” 随后,进来一个看去未及弱冠的青年,他的眼角似还有泪痕:“诸位大人,鲁滕来迟。” 江叶舟知道,来人正是诸葛幽新收的弟子——新科探花鲁滕。 “小先生,您看过大人了吗?”韩湘云问道。 这些人的官职不在鲁滕之下,但鲁滕是诸葛幽的徒弟,因而刑赏台所有人都会尊称一声“小先生”。 大家心里有数,诸葛大人的徒弟不是谁都能当的。 这位小先生虽然年轻,但资质禀赋定是万中无一,将来必成大器。 鲁滕痛苦地闭上眼睛:“已给师父他老人家叩过头。” 他把眼睛睁开,扫过众人道:“诸位,师父过世了,师兄也过世了。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对方当街行凶,已是有恃无恐。我等需教他们知道,天下有一条触不得的线。” 朱河问道:“小先生,您也要参与调查。” “不错。”鲁滕斩钉截铁。 “可您名义上还是翰林修撰,插手刑赏台的事情恐怕皇上怪罪。”季冰川道。 “师父尸骨未寒,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鲁滕道:“关于今天的事情,我还有一个问题:有人要刺杀师父这件事,刑赏台和风云阁究竟有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朱河道:“之前,只有诸葛大人能掌握一台一阁的全部情报,陶先生也能掌握不少。小先生,您现在进得去主阁吗?” 鲁滕摇了摇头:“风云阁虽说是由师父筹建并管理,但说到底还是朝廷的财产。皇上下令任命新的阁主之前,我们都是进不去的。” “不过师父曾提过,他为避免阁中最重要的情报落入奸人之手,在其中设置了一个机关隐匿最重要的信息,只有我和师兄知道解法。” 同时,他的眼神扫过诸人,似乎在观察所有人的神情。 显然,他和江叶舟一样,也在怀疑刑赏台出了内鬼。 可对于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现在说出来只会让大家互相怀疑,影响上下一心,查明真相。 年轻的探花已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没有宣之于口。 江叶舟感到欣慰:身为诸葛幽的徒弟,这个“小先生”果然不简单。 可此计相当凶险,无论他说的那个机关是真是假,实际上是以自己为饵,钓出内奸。 鲁滕又将话题绕回刚才的事情,他手指向江叶舟:“大家都没有风云阁的情报,师父也没说,换言之,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这位霜虹派的江三侠,没人知道师父的性命受到威胁。” 没人说话,这意味着大家都默认了此事。 江叶舟有些奇怪,从鲁滕进门起,他就没问过自己这个“外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也没有做自我介绍,对方却一口说出他的来历,并且掌握了自己得知内情的情报。 他之所以来这么晚,很可能是因为在进门前,已经有所准备。 鲁滕吩咐从吏取出一张京城的舆图开口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有些想法想与诸位大人一起参详一番。” 然后他拿出一支毛笔,在图上圈出一处。 江叶舟望去,被圈出来的地方正是京郊无尘寺。 鲁滕道:“我们都知道对方为了刺杀师父,设计了一个不算高明的调虎离山。” “其中,季大人是因为父亲的灵牌突然掉落,所以今晨赶往无尘寺查看,我很难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所以,这个无尘寺有问题。” 第25章 风云起(3) 鲁滕一番剖析没有多余的废话,而是直击要害,众人皆觉得有理,因而默默点头。 “我们又知道,朱大人今天要去吏部述职,能至少三天提前得知这个信息的人在这里。” 鲁滕又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把三省六部衙门全部框在其中。 他又开口道:“所以,朝廷有问题,无尘寺也有问题。能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的是谁?” 鲁滕将两个圈划了一条线连在一起。 韩湘云脱口而出:“太后娘娘?她经常去无尘寺上香。” 鲁滕又道:“相差仿佛了,可太后已不干政多年,而且她没有理由对师父下手。倒是有一个人,太后每次去无尘寺上香,他几乎都会陪同。” 朱河惊道:“崔言!” 鲁滕点了点头:“不错,能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又将无尘寺和朝廷关联在一起,同时将师父视作眼中钉的都是此人。” “所以眼下,崔言的嫌疑最大。” 江叶舟心中暗自叹服,诸葛大人挑徒弟的眼光的确独到。 他一个年轻的翰林修撰,案件发生不到一日,不仅将几乎所有重要情报尽数掌握,而且推测出了最可能策划行凶之人。 在早已被卷入此事,拥有更多情报的江叶舟看来,还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可查到了崔言头上,堂内依旧笼罩着阴云。 这对大家来说,其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怀疑到崔侍郎头上又如何?证据呢? 就算有证据,算得上铁证如山吗? 就算铁证如山,便可能扳倒崔言吗? 要知道诸葛大人在时,也不过勉强制衡权势熏天的崔言。 现在大人已经离世,得了真传的弟子陶尘客也离世。 圣意难测,刑赏台群龙无首,如何对抗崔言? 鲁滕似乎看出了大家所想,他开口道:“事情总得从无到有,想来昔年胡侍中渗透瓦解鸢国朝堂时,也是从细微处着手。” “我们暂且不管握刀之人,只管先把刀粉碎,把刀片藏在自己手中以待时机。” 随后,鲁滕又安排众人各自调查,有他主持大局,刑赏台勉强稳住了阵脚。 待众人离去后,鲁滕又单独走到江叶舟跟前:“江三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既然师父信任你,那么我也信任你。” “可此事非同小可,很可能牵连甚广,江三侠可愿与我等共同进退?” 鲁滕邀约之意很明确,现在的刑赏台,即使多一份助力也是好的。 虽然他只不过是个人榜九十七,但师父既然看重此人,说不定有其过人之处。 听了这话,江叶舟陷入沉思。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选择。 既已决定给诸葛幽报仇,那么和刑赏台共同进退似乎没有坏处。 这位鲁探花应该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今日他当着自己的面毫不避讳地把风云阁的真实来历和盘托出,足见诚意。 如果选择合作,那么便有机会共享他们的情报。 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么? 这位“小先生”天资卓绝兼又临危不乱确是不假,可也许是因为太过年轻,总显得锋芒毕露。 而对手既能害死诸葛幽和陶尘客,想必难以应付。就现在的情形看,鲁滕和刑赏台的胜算不高。 江叶舟想起那日诸葛幽曾言道:“不要把宝押在一个地方”,随即豁然开朗。 刑赏台在明,自己在暗,岂不是多一重保障? 而且朝廷有朝廷的好处,但江湖也有江湖的好处。 公家办事掣肘太多,效率太低。 便是鲁滕神机妙算,等手续办完,布置妥当,临渊教那伙人也早就跑光了。 而且根据手上已掌握的情报,虽然不足以对付崔言,但自信能给临渊教造成沉重的打击。 于是,他开口道:“鲁大人,承蒙诸葛大人看得起,邀至京城手谈。可在下才具平平,当时大人提及刺杀一事,在下也权当是玩笑话。” “今天的悲剧,如今的危局,在下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实在无颜留在刑赏台。” 鲁滕闻言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江叶舟是不是真的才具平平,但所谓“无颜留在刑赏台”便是不愿意淌这摊浑水的意思。 没办法,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事到如今也只能遗憾师父看走了眼。 他开口道:“既然江三侠无意于此,鲁某也不便强求,只是今日之事。” 江叶舟道:“在下今日什么都没有听到。” 鲁滕点了点头,黯然离去。 望着对方的背影,江叶舟暗道:也不用太失望,江叶舟不帮你,但剑非会。 离了刑赏台,江叶舟修书一封给老于,只说诸葛大人不幸离世,自己要逗留一段时间帮忙善后,归期未定。 想来他老人家应该能理解。 那么——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去看看自己怀疑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如公子吧。 风云阁的管事曾说有情报表明这位如公子是英杰会的参赛选手,并且找黄岐算过命,且算命时已经被淘汰。 虽是碰巧遇上,但如果情报属实,那么如公子便很可能是那位在自己之后找黄岐算命的秦将军之子秦距了。 而且秦距是罗云道安抚司行军佥事,联系到舍利的事情也和临渊教脱不开干系,那么有一个在罗云道当官的公子,早一步盯上敬法寺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但擂台当日,江叶舟曾在现场观战,他并不认为这个秦距故意隐藏了自己的武功。 而且无论是台上的评审,还是台下的武林人士,都不乏武功精湛眼光毒辣之辈。 在他们面前隐藏武功风险太大,如公子应该不会这么蠢。 如果擂台上的秦距便是如公子,实在很难想象临渊教的公子会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被金婉沁一脚踹下擂台。 而且风云阁的管事还说,情报来源认为这个情报不大可靠,而且不能派人去询问黄岐。 从现在的情况推断,这个情报来源大概是寂公子。 第25章 风云起(4) 她既传出了这条有可能是正确的情报,为什么又要求风云阁不能派人调查呢? 联系谢胆等人在无尘寺出现,外加有人假扮剑非一事,江叶舟也有些许猜想: 寂公子的布局虽几乎天衣无缝,但事情毕竟是办砸了,临渊教里必定不可能全是蠢蛋,肯定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她和她从定安道带来的手下大概是遭到了教内的怀疑,因而整出许多幺蛾子进行试探。 而这个设计试探之人,八成便是如公子。 这个如公子去找黄岐,必是借着调查剑非的名头。 于是,他借着同步调查信息的由头,向寂公子“无意间”透露他本人的一些相关信息。 一旦风云阁派人调查黄岐,那么便可坐实她卧底的身份。 这是第一计。 第二计,便是那个假剑非。 天知道江叶舟根本没和觉空大师并肩作战,去夺什么舍利,也压根没去求过什么平安符。 但对方认为在剑非的身份有可能暴露的情形下,内奸会想方设法地把消息传递出去,提醒剑非和风云阁早做提防。 所以,若临渊教的再发现类似“召唤剑非”这样的蛛丝马迹,自然会把矛头指向寂公子及其手下。 而且谢胆等人是通缉犯的身份,把他们放到无尘寺也可以试探风云阁及其背后的朝廷的反应。 如果将他们尽数抓获,则基本可以确认这些人是清白的。 如果一个都没抓,那么内奸便很可能在这些人之中。 虽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总之以上的两条计谋都被寂公子识破。 所以她不仅留下一条不能去调查黄岐的要求,而且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通过风云阁通知自己小心提防。 上头所有的讯息,都是江叶舟在寂公子是卧底的基础上根据风云阁的反常举动反推出来的。 那么这个秦距究竟是不是如公子呢? 江叶舟认为可能性很低。 如公子想要分辨寂公子是否是卧底,就必须派人时刻不停地盯梢黄岐,以确定有人向他打探消息。 而黄岐毕竟是人榜高手,而且这几日里都和同门一起行动。 想要时刻盯梢这些松石门人并且不被发现,至少需要地榜的实力。 这个如公子敢和寂公子过招,想必也不会是个蠢人。 且不说地榜高手对任何一个组织都是极重要的人才,就算临渊教能腾出人手。 浪费这样一个高手在刺杀诸葛大人前夕去盯梢和任务无关的目标都是十分不明智的。 任何一个善于谋划的领导者都不会干出这种事。 既然盯着黄岐吃力不讨好,那应该怎么做呢? 自然是向上一步盯着秦距。 这位官二代武功不高,因为活得滋润也没什么防人之心。 所以盯着他的人不需要武功太高,反正去黄岐那打探情报的人最终都会查到秦距这儿来。 盯着此人不是一劳永逸? 一旦有人对秦距动手,那么临渊教那头也就可以对寂公子下手了。 既然英杰会参赛选手的身份是用来试探卧底的幌子,那么其本人便大概率不是选手了。 并且这个人要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不是选手,但熟悉英杰会的流程。 第二,能够干涉秦距的行动,引导他去找黄岐算命。 第三,本身和秦距没有太密切的关系,免得被殃及或者被联想到。 什么人武功不俗,却没有参加英杰会呢?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这样的懒狗。 另一种,是年纪较大,已经不满足参赛的条件了。 江叶舟知道寂公子是个年轻姑娘,交过手的灭公子以其养气功夫而言岁数大概也不大。、 加之“公子”一词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年轻人。 所以,如公子反其道而行之。 他试探寂公子而布下这个局,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参加英杰会但是会隐藏武功的年轻人。 实则他隐藏的大概并非武功,而是年龄。 这么一来,江叶舟立即想到了一个人:罗云道游击将军——褚建。 他今年四十来岁,高居地榜十六。 江叶舟记得此人,乃是因为他是本次英杰会邀请的评审之一。 换句话说,只有他和参加英杰会的秦距,可以不受怀疑地从罗云道来到京城。 由于之前在罗云道任职,所以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打探敬法寺有关的消息。 现下来到京城,如公子当然也在附近活跃起来。 他虽不是秦距的顶头上司,但想来做事的时候也有交集。 身为上官和英杰会的评审,在目睹对方被美女不体面地打下擂台后,“诚挚”地暗示对方去算个命,秦距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再者褚建是兵部的人,年纪不小,武功不弱,但由于朝中没有关系,仕途不算顺遂。 这么一个人若是有机会傍上崔言这条大腿,想来是不会错过的。 在江叶舟看来,如公子做事明显比灭公子要靠谱些。 可定安道的事情为什么临渊教没有派他而是派了灭公子呢? 这极可能是因为如公子得上工,而上工需要按时点卯,不能随意离开任所跑到定安来。 当然,这一切只是江叶舟的推测。 褚建究竟是不是如公子,还需实证。 于是,离了刑赏台,江叶舟直往兵部置所而去。 他要等褚建放工。 英杰会已经结束,想来不多时,他就会回到属地继续当他的游击将军。 不过,如果他真的是如公子,恐怕会很快受到赏识,被提调至京师任职。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看到褚建从置所中行出。 成功刺杀了诸葛大人的今天是临渊教的大日子,如公子等人必会碰个头。 果然,天色渐晚,褚建却没有找地方过夜,而是一路往城外行去。 江叶舟跟了一路,却并未被对方察觉。 这就是普通江湖人士的好处,现在自己若是和刑赏台的人站在一起,必会引起对方警觉。 待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东边的城门,人迹渐少。 褚建来到一处郊外密林,从一块大石头地下摸出一个包袱。 昏暗之中,江叶舟还是勉强看到对方拿出了玄色长袍和面具。 这不是巧了么? 趁着你换衣服的时候,我也换个衣服! 江叶舟从随身包袱里取出风云阁的行头换上,从剑匣中拔出凌寒,又将前者小心藏好。 那就动手吧,先给陶尘客报仇! 第25章 风云起(5) 剑非一露杀气,如公子立即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什么人!” 剑非并不答话,挥剑冲上。 “剑非?怎么可能?” 如公子看到那柄湛蓝色的宝剑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这句“怎么可能”恰恰证明了剑非的推理不错,如公子根本就知道无尘寺附近的剑非是假的。 所以对真剑非刚好出现在京城才会感到诧异。 如公子见势不妙,立即施展轻功逃遁。 剑非是个懒人,他轻功不错,但是一直施展轻功追人或者逃跑不仅结果不确定,而且很累人。 所以当时丢了灵石,他没有去追寂公子。 面对可能的埋伏和灭公子的追击,他也没有一逃到底。 可现在的情形不同,如公子是临渊教的人,所以是他的敌人。 敌人身上有他想要的情报。 况且,无论能不能获得情报。 敌人都得死。 如公子使出浑身解数发足狂奔,却总也甩不脱剑非。 二人从树梢跃过城门口的官道,一路向东。 那官道上虽有行人、马车和轿子,倒似也无人察觉两位高手从头顶越过。 剑非追出三里路,二人的距离越缩越小,他心中暗暗佩服对手临危不乱。 据他判断,临渊教的京郊据点应该在城西无尘寺附近。 而这个如公子却一路向东,显然是不愿意带着尾巴暴露教内据点。 可他的努力很快付诸东流,剑非抓住机会,纵身一跃拦在了他的前面。 “兄台,你身为临渊教公子,竟不敢与我交手么?”剑非背对如公子,右手横剑在前,问道。 他知道原因,此刻只是明知故问。 “阁下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从定安一路来到此地,一再苦苦相逼?”如公子问道。 剑非只撂下一句“你猜”,便挽了个剑花,直接攻上。 如公子曾听人说起过剑非是个左手剑客,此际他先用右手攻敌,大概是想循序渐进,慢慢耗死自己。 他知道自己久战不利,对方既然上来没有尽全力,反倒是自己的机会。 他的左右袍袖间忽然落下一对短枪。 如公子将其拿在手中挥舞起来,也是虎虎生威。 交手不过十招,如公子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人的右手剑怎么也如此厉害? 究竟是情报有误,还是他在短短两个月内把右手的力量和灵巧提升了一大截? 又十招,如公子发现了一件更加令自己崩溃的事情。 他涩声道:“你……你这是什么剑法?” “怎么?早上才看过的,现在就不认得了?”剑非戏谑道。 如公子一边应付,一边猛烈地摇着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剑非道:“天下间会这路剑法的还能是谁?” “陶……陶……尘客?”如公子惊叫道:“不可能,早上你明明已经死了,我亲眼确认的。” 剑非道:“亲眼确认?要不现在再亲眼确认一下这伤了你的无方剑法?” 原来,早上如公子和陶尘客交手时虽侥幸逃脱,但实已被后者所伤。 剑非从现场的剑痕中判断出了这一点。 这便是为什么如公子要来到郊外鬼祟地换上早已埋藏于此的备用袍子再去据点。 因为他原本的袍子已被血侵染,恐怕已在回兵部前被暗中处理掉。 所以如公子一见到剑非便想着逃跑,根本不愿与之交手。 他知道对方武功超卓,以自己这负伤之身几乎没可能取胜。 他一没料到对方居然真的会出现在京城,二没料到对方居然会使无方剑法。 加上早上陶尘客蹊跷地暴毙,他只能认为自己中了计,是对方诈死以使自己露出破绽。 如公子心中暗道不妙:这天榜十七,果然不是这么容易死的。 其实剑非这无方剑法初学乍练,原本是没可能战胜如公子这个级别的高手的。 但对方已有伤在身,加之误以为“死者复活”,未战先怯,自然落了下风。 剑非也不是故意装神弄鬼,一番试探下来,自己的猜测基本得到了证实。 比较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如公子说陶尘客的死是他“亲眼确认”的,却没有说“亲手杀死”。 似乎对方也不知道陶先生蹊跷死亡的原因。 既然如此,这个如公子便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剑非越战越勇,同时他对右手剑和无方剑法的掌握也随着和高手的对战逐步提升。 无方剑讲究无形无相,自然恣意,招与招之间全无踪迹可寻。 其最高境界便是完全省略招数之间的“变招”这一步骤。 剑非既已知其大略,便一剑横削而来。 如公子以左手短枪挡下。 剑非几无过渡,一剑竖劈而下。 如公子勉强以右手短枪挡下。 几乎与此同时,又一剑纵向贯穿刺来,直击如公子面门。 三个方向,没有过渡,几乎同时进招,令对方避无可避。 这便是无方剑法的杀招之一——三航问玄。 如公子本就伤势沉重,加之心绪烦乱,面对如此奇招自是无从应对。 剑非这一剑,正中眉心。 霎时间,如公子的血液和面具中的硫酸一起喷出 ,青云直上的美梦也随着死亡化为泡影。 如公子虽被面具中的硫酸毁了容,但剑非却并不在意,反正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剑非对下一个目标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既然已经猜中了如公子的身份,就证明自己的方向没错。 那么下一步,便该去无尘寺一探究竟了。 他知道,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大概是其他公子,甚至是教主。 临渊教高手如云,要不要先通知刑赏台的人呢? 他转念一想,一个时辰前,刑赏台的各位高手已被鲁滕安排去各处调查。 鲁探花没有掌握自己那么多的情报,而且受到公门掣肘,想必不会比自己的进展快。 要回去等他们么? 如公子长久未归的消息必会引起临渊教的警觉,对方要是直接逃跑怎么办? 机不可失。 而且仔细想想自己也并非没有强援。 寂公子是要去献头的,聪明如她一定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 也许现在已经动手了。 那么去城西确认教主的身份,并且支援寂公子便是现在最有效率的选择。 剑非此刻在城东,要去城西,横穿京城是最快的方法。 既然要横穿京城,还有可能与准备摊牌的寂公子碰面,那不如顺道去诸葛府上取个东西。 这么想着,江叶舟运使轻功,来到诸葛府附近。 诸葛幽孑然一身,并无妻子和子嗣。 此刻府上管家和下人们都在筹办丧事,并无高手坐镇。 所以江叶舟很轻松地潜入其中…… 第26章 公子献头(1) 师父曾说段冉的通缉令不会贴满大街小巷。 一是为了方便岳雁谣行事,二是段冉身份特殊,朝廷并未大张旗鼓地通缉在临渊教看来也是合理的。 于是寂公子把袍子和面具收到包袱中…… 虽然岳雁谣的样貌比段冉更加招摇。 但通缉犯公然在京城抛头露面也不合适。 所以,卸下部分伪装的岳雁谣雇了一顶带帘幕的轿子。 早上怎么进城,如今便怎么出城。 在心绪逐渐平和下来后,她开始策划献头的时机。 她不知道如公子的身份,但对方对她的试探却被轻松识破。 原因很简单,当今天下,想以智计进行预测和判断的人们大致分为两个流派。 其一为推演,其特征是注重实证。 其二是揣摩,其特征是注重动机。 如公子有一句话不仅是当着教主和幻公子的面说的,而且教主似乎之前并不知道,所以应该属实。 那就是他自己能够轻易仿制韦崇的手记,说明其对韦崇的手记十分了解,想必应该已读了很多遍,也向这位前朝的神捕学了不少东西。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天下鲜有人能够同时精通推演和揣摩。 而岳雁谣虽没读过那本手记,但案件卷宗还是翻过,她知道韦崇的一些故事。 显然,韦崇是注重实证的推演派。就算他同时善于揣摩,似乎也不大愿意把揣摩的结论记录在案。 因此,熟读手记的如公子擅长的大概率是推演而非揣摩。 如公子虽然竭力地想要表现出对揣摩术的精通,但他对剑非的猜测还是太不准确。 如公子想当然地说什么剑非会因为自负而来京城的英杰会观战。 但和剑非交过手的岳雁谣很清楚地知道剑非和“自负”两个字绝无关系。 当时自己在协山径出手去抢锦盒,谁知这货在尚未出全力的情况下便想要扔下锦盒跑路。 若不是自己以其性命相逼,他也不会全力应战。 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胜负重要得多的人,怎么可能自负呢? 至于试探黄岐的一番话就更是毫无根据了。 猜测虽是揣摩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但仅凭黄岐没有追问他那离奇的梦境,便认为剑非在京城实在太过牵强。 而且刺杀诸葛幽的大事在即,他居然平白把精力放在这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上,显然是有别的目的。 那么,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真正善于揣摩的岳雁谣知道,对方在自己面前胡诌一通是为了留下一个心理暗示。 这样当“剑非”出现在京城的时候,自己才不会起疑。 就像自己当初利用剑非留下的伤口不同栽赃张大手一样。 如公子的身份也好,假剑非的身份暴露也好,都是钓出卧底的鱼饵。 可惜自己并不上钩。 虽然为了安全,自己长久以来只能和风云阁单向联络,但她相信真正的剑非压根就不在京城。 轿子一摇一晃地出了东门,在官道上行出数里,但周围的行人与马车逐渐稀少。 既然已经成功混出了城,岳雁谣打算在前面选个人少的岔路拐入便遣散轿夫。 忽然,她感受到了两道不同寻常的\"风声\"吹动了官道旁的树枝。 岳雁谣不禁掀开轿帘向上望去,却见两道背影一前一后,以卓绝的轻功跃过了官道。 靠前一人身着玄袍,靠后一人身着黑袍,手持一柄湛蓝色的宝剑。 官道上的其他人自没有岳雁谣的功力和听觉,因而对这两位高手的出现一无所知。 岳雁谣心道:这“剑非”和如公子一起出现,更证明了他如假包换的“假”。 虽不知道这两人大晚上的在玩什么捉迷藏,但眼看二人身形一路向东而去,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获得了一个“向教主献头”的良机? 遣散轿夫后,换上行头的寂公子立即全力运使轻功向城西南的据点奔去。 当她到达据点时,果然除了些身手平平的手下,只有教主一人。 临行前,她曾私下找到的幻公子。 说自己的任务最为关键,恐怕有失,希望她下完毒后,最好能到城北接应自己。 原意是担心师父收网时韩大人不大容易抓住这个不会直接照面的下毒之人。 因此打算今日早间见过师父后,可到约定好的接应点将幻公子一并擒获。 可师父和师兄都死了,张开的大网千疮百孔,所谓的“收网”自然更是不存在。 不过她之前的布置也使得幻公子暂时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公子和假剑非一路向东奔去,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但必定不会比自己先赶回来。 也就是说教中在这据点中的高手,只剩下自己和教主。 教主见到寂公子手持木匣,立即问道:“得手了吗?” 寂公子假装慌张道:“得手了,但是我已被刑赏台的人尾随。虽带着他们从南边绕了一圈,但似乎没有甩脱,这据点怕是要暴露。” 教主对已经“通过了”如公子的测试的她并不怀疑,连忙点头道:”好,我们从北边撤离。” 这句话,正是寂公子想要的。 据点的北边是无尘寺附近。 以师弟和刑赏台的大人们的能耐,虽不知具体细节,但想必已推测出无尘寺有问题。 既然刑赏台已经盯上了无尘寺,考虑到这位教主的身份,他死在那附近可是再合理不过了。 而且如公子和幻公子他们随时可能回到据点,届时看到自己正在审问重伤的教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所以先把教主骗离据点,再找个隐蔽之处单独下手! 二人遣散教众,一路往北逃遁,来到无尘寺附近。 深夜之中,寺外无人,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于是,寂公子停下脚步,喘着气道:“教主,也许是我多心了,那些刑赏台的人大概早就被甩开。” 教主点了点头:“嗯,我也没发现其他人跟着我们。” 寂公子假装随意地问道:“教主似乎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 教主道:“没什么,据点附近总要熟悉才好寻得后路。” “不说这些了,”她单膝跪下,献上木匣:“这便是诸葛幽的首级,请教主过目。” 教主接过木匣,打开查看一番然后道:“居然真的死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任务竟能成功,小冉,你做的好啊。” 寂公子实言相告:“首级是我割下的,但此事并非我动手。” 教主并不意外:“那么动手之人……” 寂公子比了一个手刀:“教主已提前吩咐过,段冉已处理干净。” “哈哈哈,好,非常好。”教主仰头大笑。 可笑到一半,笑声却戛然而止。 他的腹部已然中掌,雄浑的内力在自己的体内翻江倒海起来。 不一会儿,这些不适便化作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段冉!你!” “别笑了,觉空大师,出家人不是应该有颗平常心么?”寂公子冷笑道:“现在把你知道,通通告诉我。” 第26章 公子献头(2) “你……你怎么知道?”教主惊诧道。 寂公子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死于话多这件事,历来不只适用于反派。 何况自己现在就是反派,她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对于得到诸葛幽真传的岳雁谣而言,推测出此事并不困难。 一切都源于如公子对此事欲盖弥彰的隐藏。 当日布置任务时,如公子故意在被怀疑为卧底的寂公子面前揭过木盒里的东西。 这反而让岳雁谣发现木盒里的东西便是问题的关键,甚至能够据此推测出教主的身份。 但她始终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将敬法寺、无尘寺和韦崇的手记联系在一起。 直到二十三日那天,她听说了太后到无尘寺进香。 骤然想起以前随父亲来京城时听旁人提起过无尘寺里供奉着一位前朝敬法寺高僧的舍利。 那位高僧一生度人无数,最后死于歹人之手。 太后对这位高僧也十分敬重,因而时常去无尘寺参拜。 想通了这一点,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枚舍利对于任何寺庙都是极其宝贵的财富。 教主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临敌十决》,而是从敬法寺手上保下舍利。 联系到师兄曾讥讽说崔言和师父不同,最喜欢巴结朝中权贵。 他自己明明不信佛,却经常随太后到无尘寺进香。 既然临渊教在朝中有势力,与无尘寺又有勾结,那么幕后之人便极可能是这位将师父视为死敌的崔大人了。 不难揣测,既然太后迷信这位前朝高僧,那么敬法寺的人若是借机求取舍利,本着让高僧回归故土的想法,太后很可能会支持将舍利送回罗云道。 而这一点,是无尘寺的某位大师无法接受的。 失去舍利,意味着无尘寺不仅会失去一大批善男信女,还会失掉太后这位最大的檀越的青睐。 于是,这位大师与经常随太后上香的崔言勾结在一起。 一条前者帮后者除掉诸葛幽,后者帮前者留下舍利的毒计便诞生了。 于是,教主和如公子故意向敬法寺隐瞒太后的意向,后者更是以伪造的韦崇手记引敬法寺的僧人上钩,让敬法寺诸僧以为手握无尘寺的把柄,对方因而不敢监守自盗。 又将归还的日期定在英杰会期间,使敬法寺为不让人起疑只委派小辈上门,方便他们趁机劫夺。 崔言大概又故意以十四日敬法寺将迎回舍利为由,引导太后十三日最后去参拜一次。 而无尘寺这里再以十三日太后要来参拜,故而十四日才可归还舍利为由应付敬法寺的僧人。 考虑到十五日便是盂兰盆会,迟恐生变,敬法寺的僧人便只能选择在英杰会决赛当日迎回舍利。 彼时京城里的守备力量大部分调配给了英杰会,自然更方便他们行事。 抢了舍利后,将一切推给本就声名不佳的临渊教,而觉空大师再亲自出手“夺回”舍利。 此时,崔言便可趁机向太后进言,只说敬法寺的僧人刚取了舍利便给人夺走。 说明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这珍贵之物,为了舍利的安全,还是放在无尘寺较为稳妥。 事实摆在眼前,太后大概也只能采纳这个意见。 因此,临渊教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获得舍利,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过一手,悄无声息地影响太后的决策。 让舍利从敬法寺再回到无尘寺手中。 可想要追踪到幻公子并不容易,除非事先知道她的行动路线。 既然如此,那日和假剑非联手从幻公子手中“夺回”舍利的觉空大师岂非既具备动机,又具备条件? 考虑到如公子之前在罗云道,觉空身为住持不大可能离开京城。 那么,觉空大师似乎只能是教主了。 可岳雁谣知道,教主不止一人,就现在来看,临渊教虽看似是一个整体,但每个教主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就像崔言和觉空的合作,前者是为了刺杀诸葛幽,后者是为了保住舍利。 所以教主们的目的虽不尽相同,但这其中,肯定有一位“真正的教主”将所有人的动机整合在一起,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岳雁谣知道,不同于如公子,这位能洞悉所有人动机并将之为己所用的教主才是真正的揣摩大师。 觉空在临渊教担任教主,除了为保住舍利外,大概还因为与崔言的密切关系承担着教中与朝廷的联系。 可沛然剑、鸢国、舆图、灵石这些在定安道发生的事情似乎并不能将其牵扯在内。 显然,这些事情涉及其他教主的目的,尚且处在迷雾之中。 觉空虽未直接参与,但他既然是教主之一,便可能知道些内情。 所以不同于王目矢,寂公子故意留了他一命,以打探未知的情报。 但献头还是要献,暗算也还是要暗算,否则赤手空拳的自己真的打不赢这地榜第二。 现在,这位以掌法闻名天下的老僧已经身受重伤,虽可能还有反击之力,但局面已经被寂公子完全掌控。 当她正准备点住对方穴道,然后询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时,忽觉背后刮来一阵罡风。 寂公子连忙闪避,可这阵罡风来势太快,机敏如她竟也闪避不及。 虽勉强避开要害,但肩头还是中了一剑。 偷袭她的人是个剑客,手持一把湛蓝色的宝剑,戴着教主的面具,身着教主的长袍。 此人是另一位教主。 寂公子认得此人,当初劫囚“救段冉出来的”便是他。 这位教主使得乃是乾国的路数,其实力强悍非常,几可跻身天榜。 “你到底是什么人?”觉空并未摘掉面具,但他业已站起身来。 见局势逆转,他趁机逼问道。 寂公子捂着伤口,面对前所未有之危局,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一直没有忽视这位教主存在的可能性,在她看来,假扮剑非的剑术高手,必是此人无疑。 前几日,如公子故意引她“支援幻公子”,使自己看到所谓“湛蓝色的宝剑”。 由于彼时距离较远,觉空和假剑非随即遁走,无法从招数判断身份。 但风云阁的装束和凌寒剑的出现,似乎已经能够确定对方的来历。 所以在如公子的盘算中,必是给自己制造了剑非出现在京城中的假象。 可在定安时,她曾向灭公子打探过凌寒剑的来历。 得知这柄剑乃是根据从辛王墓中带出来的图纸铸造而成。 既然有图纸,那么以教中的资源再铸造一柄一模一样的宝剑并不困难。 如公子以为她不知道此事,那么便将计就计,把假剑非错认为是剑非。 佯装不知是局,以顺利通过试探,获得信任。 第26章 公子献头(3) 由于一切都是如公子的局,从始至终真剑非便没有在京城出现过。 而就在刚刚,她分明在轿子中看到一前一后两个人往城东头奔去。 前头一人身着玄袍,后头一人手执蓝色宝剑。 显然是假剑非和如公子。 二人往东边奔去,自己下轿之后径直往西边的据点。 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自己先赶到据点。 所以她肯定据点中的高手只剩觉空一人,这才将之骗出,伺机献头动手。 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假剑非真教主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这就证明此人一直暗藏在据点之中,在得知可能有刑赏台的人跟着自己来到据点时,便也一并逃离。 可为了不让寂公子这样的得力干将知道自己曾被教中怀疑和试探,这位教主只是暗中跟在两人身后。 直到她对觉空猝起发难,才出手阻止。 考虑到觉空是真的受了伤,那位骤然出手的教主似乎也没料到寂公子会突然变脸。 所以可以排除自己的身份提前暴露,因而被设局的可能。 这么看来,只有一种解释: 城东出现的那个剑非,是真剑非! 寂公子暗道自己的运气太差,剑非居然真的在京城。 这样的巧合,让如公子错进错出,歪打正着,却间接害死了自己。 不过想来自己落入这步田地,自己也并非没有误算。 抵达此处时,觉空曾说:“我也没发现其他人跟着我们。” 既然有“其他人”一说,自然便是“已经有人跟着我们”的意思。 同为教主,觉空知道另一位教主始终在暗处跟着,他没有刻意瞒着自己,恰恰证明自己在动手前还是受到信任的。 师父曾说:“为局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今天寂公子便落入了这样的境地。 师父和师兄的意外死亡,刑赏台和风云阁前途未卜,使得她不得不兵行险着。 而兵行险着也意味着几乎没有容错。 尽管其中一人已经受伤,但同样受伤并且赤手空拳的寂公子并不觉得自己能够从两位教主的夹击下逃得性命。 大概自己今天也要死了吧。 虽然她不怕死,而且和师父师兄死在同一天不算太糟的结局。 可自己一死,师父和师兄的仇谁来报呢?扑朔迷离的真相又有谁来查明呢? 面对崔言,师弟和刑赏台大概独木难支,世道便要就此再次堕入黑暗之中吗? 恩重如山的养父母,甚至那便宜未婚夫知道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荒郊野外吗? 自己突然失踪,他们会如何应对呢? 现在还不能死,必须想办法拖住,多拖住一刻,便多一分希望! “临无法逃遁、不能力敌、无计可施之危,唯听天由命。天命者,时也。听由者,待也。” —— 《临敌十决其十 绝境》 “二位教主,”寂公子故作镇定:“你们尽管杀了我,反正王目矢已死,你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面对“你到底是什么人?”的质问。 她的语气自信满满,此刻越是自信,越能让对方把自己的来历往想要的方向去猜测。 两位教主都不是蠢人,他们听明白了寂公子的“暗示”。 诸葛幽和陶尘客已死,刑赏台自身难保。 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那位大人既然能灭王目矢的口,又何尝不能派人灭他们的口呢? 寂公子是他的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两位教主都是一愣,暂且住了手。 寂公子见状道:“不如你们就此远遁,我回去向大人复命,只说事情已经办妥,如何?” “我们如何相信你?”觉空问出这话的同时,寂公子知道他已信了三分。 可那位手持凌寒剑的教主却挥手道:“不对,此人在虚张声势。当初合作时,我们也留有崔大人的把柄,他是不会轻易灭口的。” 寂公子心中一惊:对手不好骗,而且居然握有崔言的把柄。 她心念几转,决定赌一把:“教主大人,您说得是战船的事么?” 那位教主没说话,没说话就意味着自己猜对了。 从武功路数猜测,这位教主很可能来自海外乾国,而且身份不低。 既然他和临渊教有合作,又由这位来自乾国的教主说出口,那么所谓的把柄便可能是里通外国的证据。 那日在温泉曾听曹大人等人提起战船一事,并说乾国那边蠢蠢欲动。 几乎可以确定崔言插手了海防军需的采买。 用朝廷的钱买乾国的劣质战船岂非既能捞一笔,又能体现崔大人与临渊教合作的诚意? “您真以为我们崔大人会不留后手?这世上的替死鬼要多少有多少。”寂公子道。 谁知那位乾国的教主哈哈一笑:“你果然在虚张声势,连崔大人亲笔签过字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替他来灭我等的口?” “觉空,咱们动手!” 寂公子暗暗叫苦:崔言这狗东西为了杀死师父未免也太不计代价了,居然把亲笔签字的东西留在乾国人手上,落下这么大个把柄在对方手里。 不过既然是赌一把,便不可能总是赌赢。 虽然她从不将成败诉诸命运,但今天的运气委实太差了些。 但自己已经尽己所能,便是死,也不留遗憾。 两位教主一左一右攻上。 觉空虽然受伤,但毕竟高居地榜第二。 至于那位乾国的教主,身手更是不凡,实力还在觉空之上! 二十招过后,已经负伤的寂公子败相已呈。 她勉强避过乾国教主那致命的穿胸一剑,却没避开身后觉空的全力一掌。 寂公子背部中掌,她踉跄着往前三四丈,才消解了部分力道。 若非有师父的深厚内力支撑,这掌过后怕是已站不起身来。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能感到喉头一甜。 一口鲜血几乎要从口中喷出。 不能吐血,吐血便是示弱,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寂公子生生将已到嘴里的血,又咽了回去。 中了地榜第二的全力一掌,居然还能站起身,并且没有吐血? 两位教主见此情形也吃了一惊。 虽知不知究竟如何做到,但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已判断出无论如何对手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联手再攻。 就在寂公子又披数创,自觉活不过二十招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了破风之声。 那东西从自己的背后飞来而且来势极快,却似乎没什么攻击性。 不止如此,那破风之声竟还有些熟悉。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公子留意!” 寂公子虽不知转机怎会来得如此突然,但她心领神会,一个后空翻,将身后飞来之物紧紧攥在手中,恰好以之挡住了一掌一剑的联手一击。 鱼书的寒芒映在两名教主微缩的瞳孔之中,同时出现在他们瞳孔中的,还有一名手执湛蓝色宝剑的黑袍剑客…… 第27章 因果不空(1) 来得巧不如来得早。 剑非虽不知现场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到自己若是早来片刻,也许寂公子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不过他向来乐观,往好了想,至少自己没有在寂公子死后才赶到。 与敬法寺一路同行,知道舍利一事始末的剑非并不难猜到觉空有问题。 他又知道寂公子很可能会趁着如公子不在去献头,因而急来无尘寺一探究竟。 来之前,他想起在那密室中诸葛幽曾言道有一把武器是别人寄放在那里的。 不同于做样子的天式和只有剑鞘的沛然。 那个叫“鱼书”的奇怪兵刃上头还有血腥味,说明近来沾过血,杀过人。 什么人会把自己常用的兵刃寄放在别人那里呢? 联系诸葛幽对兵器主人的描述:“也许把‘鱼书’当作兵器的人觉得自己的周围全是敌人,而且她也几乎信不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身为卧底的寂公子了。 而且早在沱阳城外二人过招时,剑非便察觉到掌法并不是她最拿手的,寂公子原本应该使用某种兵器。 因此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考虑到今夜还有恶战,于是他顺道潜回诸葛府,打开密室,替很可能会摊牌的寂公子取出了兵刃。 “先生小心,这两人其中一个是无尘寺住持觉空,另一个是乾国的高手,两人都是临渊教的教主。” 寂公子不知道剑非是怎么看破自己身份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取回自己寄放在师父那里的武器,更不知道他如何一路追寻至这里。 若不是多次交手,加之对对方的脾性有些了解。她几乎要猜测陶尘客还活着,而这个剑非便是大师兄。 虽满心疑问,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必须先把这两名教主对付过去。 她不知道剑非掌握了多少信息,只是把自己掌握的先告知对方。 “对这两个人,你如何打算?”剑非问道。 寂公子小声道:“这两人均是顶尖高手,先生虽也不凡,但我受伤不轻,今日一战生死难料。” “他们身上的情报虽然重要,但事已至此,只求杀敌,不求活捉。” 剑非点了点头。 寂公子又问道:“一人一个?” 二人不算熟悉,只当过对手,未曾联手。 寂公子摸不准剑非的奇诡剑法还有哪些路数,剑非也猜不到用上那奇门兵器的寂公子手段如何。 所以分开应敌才是明智之举。 剑非道:“姑娘不必勉强。” 寂公子道:“不勉强,我打受伤的那个。” 剑非知道这姑娘武功高强,智计非凡,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她既然说能对付受伤的觉空,想必有些把握。 此刻若是多言,反倒小觑了她。 而且自己也的确没十足的把握赢下那同样手持凌寒剑的乾国高手。 于是,剑非跨前一步邀战道:“教主大人,假扮我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 那乾国教主道:“闲言少叙,阁下在定安坏了教中不少事,本座早就想以阁下之血洗剑了。” 剑光交错,两名剑客同时飞身,斗在一处。 电光石火的十招过后,剑非暗自惊叹:教主的武功的确比公子高出不止一筹。 他于乾国的剑法不太熟悉,却见对手也是一名双手剑客,剑招间竟有刀法的痕迹,刺击较少,劈砍为主。 那纤细的凌寒剑,在对方手中竟变得似刀而非刀,似剑而非剑。 而那位来自乾国的教主内心的惊讶更甚。 他早就听说剑非剑法诡异,并且杀了高迹,是个不容易应对的角色。 可自负如他只觉言过其实,午国的剑术高手他都有所耳闻,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一直认为妄言楼虽在中土,但榜上不列乾国高手,算不得公正,说到底也不过是午国的一孔之见。 教主自信在乾国,武功能胜过自己的不超过三个,因此此番加入临渊教,抱有横扫中土的想法。 今日本有机会和天榜剑客陶尘客交手,可为了教中大计,他不得不在刺杀诸葛幽的行动中退居幕后。 谁知那陶尘客竟不堪一击,居然在和如公子交手时忽然暴毙。 这么一来,教主自然更加认定所谓的“天榜”是妄言楼夸大其词。 可今日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剑非交手,方才感觉到中土武学博大精深,绝不能等闲视之。 另一边,寂公子和觉空的战局也十分胶着。 剑非瞥见,寂公子的伤势更重,但手持兵刃的她实力要略高于对方,所以二人此刻势均力敌。 交手的两对人此刻拉开十丈有余。 忽然,乾国的教主将凌寒举过头顶,直朝剑非劈下。 剑非心道:你手上是凌寒,我手上也是凌寒,现在用的又不是锈剑。 谁怕谁? 于是不甘示弱,挥剑对劈。 谁知,瞥见这一幕的寂公子却突然惊呼道:“先生小心!” 剑非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看手中的凌寒断作两截。 而对方手中的凌寒完好无损。 这是什么情况? 手持断剑的剑非傻了眼。 此刻,寂公子也懊悔直到教主要拼剑时,自己才想到这一点。 在定安时,灭公子曾说凌寒图纸上的很多工艺如今已经失传,便是教主请来的高人仿铸也不过还原十之二三。 现在想来,凌寒大概有两种铸法:一种材料珍贵,工艺复杂,另一种则相对简单,省略一些步骤和材料。 两种凌寒的威力自然也大不相同。 既然是教主请来的人铸的剑,想必“工艺失传”云云不过是欺骗灭公子的托词。 这黑心的教主不止骗了图纸,还把真正的好东西留给自己。 虽然两把剑外观看去无异,可剑非手上那把是从灭公子手里夺来的简易版,又如何能与教主手中的精炼版对拼? 此刻的剑非虽不明就里,但也知道了临渊教是个黑心组织。 想来灭公子为了教中大计不惜去盗自己祖先的墓穴,最后更是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结果教里居然给他发了一把西贝货? 想到这里,剑非颇为替灭公子不值。 第27章 因果不空(2) 给人干活也得选好东家,选不好的话到最后便是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这么看来,风云阁这个东家至少不算太差。 当然,相较之下肯定还是躺平最好,只要不替人家干活就永远不会吃亏。 事已至此,剑非不禁后悔刚才没有一并将天式取来。 剑非知道天下鲜有人知道那把剑的来历,所以用起来绝对安全。 可他总觉得诸葛幽早上才亡故,晚上便把人家的遗物拿来用不好。 这么一犹豫,便给自己留了祸患。 剑非又以断剑勉强抵挡几招。 可现在,自己的剑比对方短出一大截,无论是用行云剑式,还是用霜虹派的剑法,都无法战胜此人了。 没办法了,跑! 一念至此,剑非即向北飞奔而去。 教主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杀掉他的好机会,立即飞身追上。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后,此处只剩下寂公子和觉空。 觉空的掌法虽刚猛精微,但人手毕竟是血肉,不敢与寂公子的环刃争锋。 他知道,若非寂公子的伤势比自己沉重一些,现在自己恐怕已处在下风了。 寂公子长袍飘袂,将这奇门兵刃使得密不透风,封锁了觉空攻来的所有掌路。 她看到刚才乾国的教主砍断了剑非的剑,心中不免担忧。 可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先解决眼前的对手再去支援。 她与剑非交手多次,知道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每每出人意表,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百招过后,觉空渐渐摸到了对方兵刃和招数的一些规律。 而且,他身为无尘寺住持和一代宗师,武学应变能力也远非常人可比。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手,他发现对方的奇门兵刃虽看似面面俱到,无坚不摧,但其实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 想通了这一点,觉空不再主攻,而是以避躲为主,引诱对方露出破绽。 二人边战边行,鱼书寒芒闪过,觉空原本所在之处的一棵合抱之木竟被拦腰切断。 见到这一幕,觉空暗自庆幸自己虽然老迈,但身法还算灵便。刚才那一下若是砍在自己身上,怕是提早入了轮回。 为免发生意外,觉空不愿久拖,他以袖袍遮挡对方视线,诱其进招,然后抓住转瞬即逝的空隙,挥掌直进。 觉空内力深厚,其掌法有开山裂石之能。 而他所抓住的破绽便是鱼书的内环,只要从其中心无刃处攻入,便可一举击破这奇门兵刃。 老辣的招式似乎令寂公子猝不及防,等她反应过来,觉空的手臂已穿过兵器,向自己身上攻来。 寂公子心道:这地榜第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短短时间内便看破了鱼书的弱点。 只不知他是否也能看破这弱点乃是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 觉空手掌攻到,寂公子侧身闪躲,同时她单手改变圆环的姿态,使上端下压,下断上挑,收紧中间的空隙。 就在觉空惊讶于对方早有防备时,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寂公子似乎按动了握手处的一处机簧,那奇门兵刃的内侧竟也弹出了锋利的锯齿! 她用力将兵刃下压,然后趁势快速旋转圆环。 只听一声惨叫,觉空的右臂竟被整只绞了下来。 胜负已定,可刚才那下兵行险着,寂公子也被觉空的掌风波及,使她原本就不妙的伤势又加剧了几分。 所以,她不再想着活捉审问。 趁着对方剧痛失神之际,欺身而上,以迅雷之势将觉空的头颅斩下。 寂公子强忍疼痛,跌跌撞撞地捡起装着师父头颅的木匣,然后勉强使出轻功,往剑非和教主离开的方向追去…… 剑非在前,教主在后,二人一前一后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抵达了无尘寺。 手持断剑的剑非不愿从无尘寺正门进入。 他知道寺中还有两个位列地榜的长老,可既然身为住持的觉空是临渊教的教主,那他的两个师弟便是可靠的吗? 贸然向他们求援,万一这两人转头帮助教主对付自己怎么办? 所以他尽量不发出声响,绕道无尘寺背后,翻墙而入。 教主心中此刻也感焦躁,他砍断了对方手中之剑,按说已经胜券在握。 可这剑非轻功不弱,自己追了他一路,反倒没碰到一片衣角。 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管他,先联手觉空杀了已经重伤的寂公子再说。 可面对强敌,剑客们往往技痒难忍。 剑法越是高超,反倒越难控制手中之剑。 就在他打算舍了好不容易露头的剑非,先行折返之际,他却发现对方不再逃跑,而是站在寺庙的一座偏殿的门口。 剑非掌力一激,那原本紧锁的大门便给打开。 这一掌将大门摧开,动静却不大,说明此人内力可能不算绝顶,但收放自如。 虽不知道他突然跑来觉空的寺庙打得是什么主意,但对方长剑已断,现在又不再避战,教主自然没有放跑他的道理。 他也翻过围墙,追入那偏殿之中。 刚一进门,教主只觉殿中尘土飞扬,显然很久没人进来过。 这偏殿难道有古怪? 觉空那老和尚也没和自己提过寺庙中有这么个地方,难不成剑非一个外人还能知道些什么秘密? 偏殿之中一片黑暗,但教主并非常人,他内力深厚,暗中视物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可在他看清房中情形之前,便听到“噌”的一声。 那声音前段浑厚,后段清脆。 身为绝顶剑客,教主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有宝剑出鞘! 教主恐有不测,本能先行后撤,他以高妙的身法退出偏殿,而后跃过围墙,在无尘寺外的一颗高大的松树上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却见,剑非似乎知道自己并未走远,他手持一把奇形剑,从殿中缓缓走出。 教主远远看到,那剑长约四尺,剑身有着诡异的锯齿。 他精擅相剑,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此剑杀气纵横,凶戾异常。 剑非一手持凌寒断剑,另一手持那把凶剑,朝着教主所在的树枝上望去。 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进了这偏殿一趟,教主感到剑非似乎换了个人。 面具之后,他的眼神充斥着杀意,不知是不是受到手中那把剑的影响。 难道这剑能影响人的心智? 一座佛寺中居然藏着这么一把剑?觉空那家伙怎么提都没提过? 第27章 因果不空(3) 不过教主很快冷静下来,并且理解了觉空没提及此事的原因。 那锯齿剑乍一看去的确威势不凡,可细看之下,却是年代久远,不仅积了一层灰,而且剑身也锈蚀不堪。 这样的一把剑,即使昔年再厉害也绝不会是自己手中新铸的宝剑的敌手! 可他也听说过剑非喜欢用锈剑的传闻。 这人大老远地逃来这里,就为拿一柄锈剑? 身为顶尖剑客,不是锈剑不会用? 思虑间,剑非已持剑杀到。 教主浑然不惧,进招相抗。 他相信那柄锈剑很快就会被自己的宝剑斩断。 可当二人兵刃即将相接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剑非竟以锈剑挑起半截断剑的剑柄,他运力巧妙,竟让那断剑绕着锈剑的剑尖旋转。 接招时,并不以锈剑直接与教主的宝剑相抗,而是以半截断剑拼斗。 那断剑虽不及教主手中宝剑,但毕竟是新铸之物,比那百年锈剑坚固不少,若非之前以力相拼,也没有那么容易折断。 在锈剑的加持下,断剑弥补了长度不足。 而且教主虽然对敌经验丰富,但也从没有和这样的怪招交过手。 与以剑挑剑之敌人而战,犹如下方应对一柄长剑,上方应对一柄短小的飞剑。 难道这也是中土的某种神妙武学? 教主暂时被怪招震慑住,殊不知剑非此举也是纯属无奈,铤而走险。 他本心存侥幸,指望偏殿中封印的魔剑由玉石所铸,这么一来百年过去,纵然卷刃,至少不至于锈蚀。 可遗憾的是,进了偏殿才发现内里的是一把名为六道的铜剑。 从锈蚀的角度而言,铜剑虽比铁剑好些,但情况也着实不容乐观。 好在此剑现世之时大概无与伦比,挥舞之下,剑身还算坚固,远强于一般的锈剑。 即便如此,也不能与教主手中宝剑硬拼,必须静待时机。 于是,他将断剑挑起,装出一副凶恶模样,三分实战,七分唬人。 剑非看自己的奇招有了作用,那教主左支右拙,一时疲于应付。 时机已到,他突然挑动锈剑,将断剑甩出,自己则趁机摆开架势。 剑影之中,教主反应倒也不慢,他以攻为守,挑起飞来的断剑剑柄,同样让其在剑尖旋转,然后反掷回去。 便看剑非如何应对。 可面对飞来的断剑,剑非根本没有应对,那断剑飞入他身旁五尺之内,竟仿佛泥牛入海,消失无踪了。 乾国的教主心知不妙,他曾听定安道的教主提起过,自己一直想了解的沛然之秘其实并不在剑本身。 沛然实际上是一种攻守一体的剑式。 这个秘密,便是剑非破解的,高迹也曾被这剑式轻松击败。 可高迹敌不过,自己便也敌不过么? 战至这步田地,若是此时后撤,剑客的尊严恐怕荡然无存。 而且,有见到绝顶剑式的机会,又有谁会轻易放弃? 若是自己能破解此招,岂不是说明已胜过了昔年的霜虹掌门? 在那一瞬,教主把什么国家的使命,临渊教的使命全部抛诸脑后,成了一名单纯想要战胜对手的剑客。 盂兰盆节的后一天深夜,京郊无尘寺。 世上已鲜有人知晓剑非手中之剑,和手中剑式的因果关系。 他只是手持六道为因,施展行云为果,送了一位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绝顶剑客进入轮回…… 剑非相信,死了便是死了,没有六道作为死后的审判。 可活着的时候却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临渊教杀害了自己的朋友,那么自己杀了他们的教主也很合理。 万事皆空,因果不空。 望着倒在地上的教主身上成百上千个血窟窿和从面具里流出的硫酸,剑非缓缓把锈剑倒插在泥土中。 刚喘一口气,他便听见远处有人飞奔而来。 “公子安心,这位教主已被在下击杀。”剑非望向来人,开口道。 看了看现场的情况,寂公子松了口气。 长久以来,除了师父和大师兄,很少有人能给她所谓的安全感。 她也自认为不需要这种会令自己懈怠和麻木的东西。 可这个剑非却十分令人安心,只要他出手,无论什么不利的局面似乎都可以扭转。 她不及细想凭着一把断剑,他是如何反败为胜。 只是心神一松,便忽感一阵眩晕。 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好在及时扶住了身旁的树干。 见对方受伤不轻,剑非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扔给寂公子:“大敌已除,姑娘服了这枚药丸,安歇片刻。” 寂公子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枚京城采薇堂的大还丹。 这东西有益气补血之效,但是价格不菲。 “先生从何处得来?”寂公子随意一问。 “一位朋友送的。”剑非道。 天知道金婉沁根本没有送他这枚丹药,只是临别前,江叶舟考虑到万一诸葛幽派给自己的任务属实,那免不了连番恶战。 悄悄拿上一枚以备不时之需,想来师妹不会怪罪。 反正她收了那么多,少了一两枚也根本不会知道。 “多谢先生。”她道谢后,便仰头服下。 寂公子受伤不轻,剑非今夜又连战两名高手虽未受伤,却累得不行。 于是两人背对背地靠坐在一棵大树的两侧。 “先生可是受风云阁所托,来此支援?”寂公子问道。 剑非心想既然诸葛幽是风云阁阁主,那么虽然没有报酬,他交代的事情也可以“算是受风云阁所托”。 于是道:“不错。” “先生如何知道我是卧底?”寂公子问道,她心想自己的存在算是最高的机密。 难道师父和师兄去世前,将这个秘密告诉其他值得信任之人? 可剑非只是个在风云阁接任务的江湖人士,怎么想也不可能知道这等秘密。 “我自己猜出来的。”剑非道。 接着,他将如何遇到谢胆,又如何从他口中逼问信息,以及如何推测出她是卧底的事情全部道出。 第27章 因果不空(4) “先生高明,不过我这兵刃你又是……” 剑非心想,自己是以江叶舟的身份进得诸葛府,要是实话实说,肯定会涉及自己的真实来历。 不过这位寂公子智勇双全,心志坚忍,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以真实身份结交一番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开口道:“姑娘,我冒昧说一句,你我如今想要交浅言深,似乎摘了面具以真实面目相对比较妥当。” 寂公子叹了口气:“先生今日危急之中救我性命,按说不该相瞒,只是我生来便是个麻烦缠身之人,知道身份于你而言并没有好处。” 剑非心道:诸葛大人所言不差,这寂公子果然是个谁都信不过的人物。她既然不愿说,那么自己也不便多问。 却听寂公子又道:“看来刚才所问之事涉及先生的真实来历,我既不便奉告,也断然没有让先生相告的道理。请放心,风云阁的规矩我懂,不会就此打探追查。” 剑非道:“嗯,我信得过你。” 夜半无鸟鸣蝉噪,二人在星空之下交换着除了自己身份外的情报。 “所以那沛然剑的秘密原来是这样被破解的。”寂公子赞叹道:“先生奇思,世所罕见。” 剑非也感慨:“我也没想到那枯木之下竟还有铁矿脉,难怪雷电不偏不倚正中其上。” “而且你竟能算好那位幻公子到达和教主离开的时机,趁着后者不在,拖住前者救自己性命,佩服。” 寂公子道:“先生,我们两个互相恭维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如今我只想问一句,先生以为我恩师和师兄之死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剑非摇了摇头:“令师和师兄之死让我也十分意外,但我觉得无论诸葛大人是不是有意赴死,整件事情中一定有他事先没有算到的步骤。” 寂公子问道:“何出此言?” 剑非道:“从姑娘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你与诸葛大人师徒情深。大人纵然想牺牲自己,却也不大可能让你和陶先生面临死局。” “恕我直言,今夜之事,我若迟来片刻,姑娘恐怕……” 寂公子点了点头:“我虽常在险地,但今日之危局确是前所未有。以往便是有思虑不周之处,师父也能及时补救。” 剑非道:“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日的巧合差点害死姑娘。不知诸葛大人会不会也误算了某些巧合。” 寂公子道:“我相信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知先生今后如何打算?” 剑非道:“今夜你我杀了一位公子,两位教主。他们中有大寺住持,有朝廷命官。善后之事想来十分麻烦。” 寂公子道:“我已有善后之法,先生不必疑虑。” 剑非又道:“那按你刚才所言,临渊教的教主至少有三人,而且定安道的那位教主似乎才是一切的策划者。” “灵石、鸢国、舆图等等全都用途不明。我想既已被卷入其中,那么便该送佛送到西,往后大概会再去定安一探。” 今夜之事,诸葛幽和陶尘客的仇算是报了一些,但不把临渊教彻底解决,总是芒刺在背。 剑非并不指望能把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全部揪出干掉。 譬如说最有嫌疑的崔言。 他的权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边守卫森严。 且不说自己根本没本事刺杀此人,便是杀掉这人,又怎能保证不被朝廷追查清算? 他虽愿意为朋友报仇,但为了报仇而将其他亲友至于险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死者值得尊重,但有时也需为活着的人让路。 但刚才寂公子提到崔言有一些把柄在乾国人手上,若是能拿到手中,想必大有帮助。 所以剑非还是决定往定安走一趟,虽然大婚将近,但如果和寂公子联手,也许短期内便能功成身退。 寂公子道:“那么期待在定安与先生再会。” 她站起身来,便欲离去。 见此情形,剑非也起身道:“姑娘还要再赴险地?” 寂公子点了点头:“知道我身份的人都已死了,当然要再混入临渊教。” 剑非很少干涉他人的选择,可此际还是忍不住劝道:“姑娘,你在那临渊教中每日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又是何苦?总有别的办法能达到目的。” 寂公子摆了摆手:“先生好意心领,只是这种生活我已习惯,不必担忧。” “对了,”她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既然大家同往定安,我这兵刃还请劳烦再送一程。” 剑非接过银票,见又是一张百顺钱庄的单据。 考虑到寂公子本就随着临渊教从定安一路北上,有南方的银票也很合理,因而并未多想。 “送到风云阁据点?”他将银票揣入怀中,然后问道。 寂公子道:“对,请先生送到沱阳城据点。时机成熟时,我会以卧底的身份暗中通知他们将兵刃提前送至合适之处。” 她又掏出一块丝绢和一枚印章,将印章盖在丝绢上交给剑非:“只要拿着这块丝绢,先生即可便宜行事,号令风云阁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剑非郑重接过,他知道这东西珍贵异常,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她虽不愿告知真实身份,但肯把权限与自己共享,也算是一种信任。 既然托自己转送武器,想必又要与临渊教的虎狼之徒一路同行。 “多谢,姑娘一路小心。” 人各有志,剑非不便勉强。 可眼下他却不免有些责怪诸葛幽太过狠心。 虽说是为了天下大事,但把这么一位年轻的姑娘培养成一个只知奉献不知生活的工具对她个人而言太不公平。 可路都是自己选的,剑非不会真的觉得诸葛幽处事不当,逼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据他猜测,老人的一身功力大概是都传给这位寂公子了。 受人天恩,一生报偿,似也并无不妥。 望着寂公子离去的背影,剑非心生同情。 有人从出生的那刻起便身不由己,如果可以,剑非希望这位可敬的姑娘有朝一日能嫁个爱她的人,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过得快乐一些…… …… 第27章 因果不空(5) 翌晨,在京城私宅中分析问题的鲁滕忽然接到圣旨。 皇上不仅安排他筹办诸葛幽的葬礼,而且擢升为门下给事中,监治刑赏台。 这门下给事中的品秩虽无法与门下侍郎相提并论,但对入仕不过一年的鲁滕而言已是破格提拔。 而且圣旨上要他监治刑赏台,摆明了就是让他接师父的班。 暗地里的风云阁阁主一职,自然也是当仁不让。 看到皇上的态度明确,鲁滕松了口气。 至少可以说明直接谋害师父的人之中,大概率并不包括当今至尊。 接到任命之后,鲁滕步履带风,先安排了师父的葬礼,然后赶往风云阁主阁。 昨天出去调查的众人并没有收获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要看看师父师兄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就在他换好行头,来到主阁门前时,一枚袖箭突然射到他的脚前三尺处。 鲁滕心中疑惑,要知道主阁的位置乃是机密所在,天下间知道的人不超过三十个。 而且因为拥有比一般据点更高规格的设计,出入其中的人不可能被跟踪。 鲁滕见袖箭还绑着一张纸条,便俯身捡起,而后打开纸条。 在阅读上面的文字之前,最先引起探花郎注意的是落款的印章。 那印章呈长方形,自上而下写着“江湖”二字,印章左侧并不齐,而是凹凸不平。 鲁滕见状从怀中也掏出一枚长方形的印章,印章上刻着“风云”二字。 他将自己的印章往落款的右侧一对,所有不平之处刚好严丝合缝。 师父曾与他说过,自己的这枚印章原是一块完整的印章的一半,另一半在旁人手中。 此人智勇双全,且完全值得信任。 若是遇到持有另一半的人,需与其通力合作。 师父去世的第二日,案情进展不顺之际,这另一半印章居然恰到好处地出现,显然不会是巧合。 他凝神去看信中的内容,却见是师父曾教过的暗语写成。 破解之后的大致意思是来信之人约自己到京郊某处一会,且只能孤身前往,不得让第三人知晓。 师父对持有印章另一半之人的身份闪烁其词,显然其身怀重大的秘密,不便暴露。 但又言及此人绝对值得信任。 鲁滕权衡一番,现下没有其他线索,此人这个时间找到自己必是和师父之死有关。 如果是对头设计,则证明主阁位置已经暴露,自己同样必须去调查清楚。 总之,这个风险值得冒。 鲁滕问韩湘云要了几剂化功散后,便独自前往约定地点。 此处十分偏僻,乃是前朝留下的一处送别长亭,亭子已毁于战火,只留下几根石柱。 鲁滕远远看见厅中之人身着灰袍,脸戴面具。 昨日听季冰川提起过,杀死师父之人便是这样一副打扮。 但真相扑朔迷离,绝不能轻易下结论。 鲁滕四顾而望,此处开阔,并不适宜埋伏。证明对方也是单刀赴会。 但他还是暗中防备,缓缓靠近那人所在之处。 灰袍人也早早发现自己,只是既未说话,也未移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走近。 待到鲁滕也进入长亭遗址之中,那灰袍人掏出一个木匣叹了口气道:“师弟,麻烦你将此一并入殓了吧。” “师父他老人家生前虽不在意,但我们做弟子的还是希望他能好好下葬。” 鲁滕疑惑地打开木匣,便看到师父的人头被安放在其中。 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的震惊,而且对“师弟”的称呼尚存疑虑,便开口道:“阁下不解释一下么?” 接下来,寂公子将自己早年拜入诸葛幽门下,如何受托潜入临渊教以及昨夜发生的事情大概说明了一遍。 只是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和剑非参与其中的细节。 信息量虽大,但鲁滕也并非常人,很快判断出这个故事较为合理,而且对方持有师父留下的信物,应该可信。 “那么按照师兄所言,台内的内奸乃是已死的王目矢?” 寂公子并没有纠正对方先入为主的错误,在她看来师弟虽然可信,但火候尚浅,自己的身份和麻烦还是等时机成熟再告知比较妥当。 亦或者他什么时候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探明她这个师姐的身份,再实言相告不迟。 于是,她点头道:“不错,虽还有诸多未明之处,但当日是他亲口承认逼死了师父。” 鲁滕又问:“那依师兄之见,台内阁中是否还有内鬼?” 寂公子道:“不能完全排除,但我以为可能性不高,至少主阁里的大人们应该都是值得信任的。” 她心中清楚,若是某个能接触到风云阁核心情报的人是临渊教或是崔言的人,那么曾去据点打探过消息的剑非已经入京的消息应该会同步过来。 可昨天,如公子和教主却被此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显然对方也不知道真剑非来到京城。 而且若是阁中高层真有内鬼,自己那“不能调查黄岐”的奇怪要求怕是早已引起教主的怀疑。 鲁滕点了点头:“师兄几乎以一己之力破除凶邪,小弟十分感佩,只不知今日一会,是否有用得着师弟之处?” 寂公子道:“今日找你主要为了三件事。” “其一,和你见一面并让师父他老人家九泉安息。” “其二,昨日之事需要你和刑赏台帮忙善后。” 鲁滕一点即通:“明白了,我会亲自布置,将两名教主和如公子的死做成是刑赏台所为。” “若是师兄能钓出那位幻公子,我也可一并安排做局。” 寂公子道:“我的存在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请韩大人帮忙比较妥当,以她的武功应该能压制幻公子,而且不易遭到暗算。” “我会以教中的暗号联络幻公子,韩大人先出手捉拿,我再出手相救,应该不会惹人疑心。” 鲁滕道:“便依师兄之法。” 与此同时,他对这个师兄的武功有了个大体的判断,大概略高于韩湘云,略低于天榜。 这么一来,他才有把握在韩湘云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操控战局。 寂公子又道:“其三,便是彻底铲除临渊教,最好能拿到崔言在乾国手中的把柄。只是此事想要顺遂,朝堂之上还需师弟慎重斡旋。” “师兄已有计较?不知要做哪些准备?”鲁滕问道。 寂公子摇了摇头:“正如我刚才所言,眼下并没有掌握定安的教主究竟是何目的。” “所以不仅要做好在定安附近将临渊教徒一网打尽的准备,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我是说——战争。” 鲁滕郑重点了点头。 “那么师弟,咱们后会有期了。”寂公子道。 鲁滕见“师兄”不愿以真实面目相见,知道是还未信得过自己的能力,所以他也并不勉强,只是出言问道: “不知小弟以后若是有疑难之处,如何寻找师兄?” 师父和大师兄已死,师门之中剩下的二人自然要守望相助。 寂公子道:“四个月以后若要寻我,只需差望海县据点在县里最大酒楼的招牌下留下师父教的暗语,我自会来助你。” 她留下这句话便飘然而去。 只留下鲁滕苦苦思索,师兄还要去定安办事,铲除临渊教双方还要通力合作,不可能断了联系。 所以约定四个月之后的联系途径不难理解。 可他分明记得望海县乃是剑吟山山脚的一座县城。 联系前日里才见到霜虹派之人,师父又将可能遇刺之事唯独告知于彼。 难道自己这师兄便是江叶舟? 可今日一晤,这位二师兄的才智竟似不在大师兄之下。 既然他不想告诉自己真实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显而易见的线索? 嗯……应该不是江叶舟。 探花郎如此想到。 第28章 百炼成钢(1) “掌事的,你认识这个吧。”剑非来到风云阁据点后堂,扬起一块丝绢问道。 这位掌事也算是剑非的熟人,收到“召唤剑非”四个字后,他便是于此处接到了救援黄岐,杀死灭公子的任务。 当时这位掌事在讲到任务的细节和缘由时含糊其辞。 虽然现在在知晓一切的剑非看来对方的确不知内情,并非有意糊弄自己。 但现在即有机会“报复”一番,他倒是不愿放过。 掌事接过丝绢,却见上面有一个鲜红的“甲”字。 “这……这……剑非先生,您从何处得来?” 剑非笑道:“大人们的事情你就别管了,话说,你这儿没别人吧。” “除了在下和两名整理档案的小厮并无旁人。”掌事道。 剑非道:“总之我来你这儿有两件事。” “是是是,请先生吩咐。”掌事的点头哈腰。 这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一幕若是被其他江湖人士看去,想必会引起一番讨论。 历来只有风云阁向别人公布任务,现在这个黑袍人居然以外人的身份向风云阁布置任务。 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奇观。 在风云阁干活的大小掌事都知道,阁中有一套不外传的印章暗记。 以十天干对应身份高低、任务以及情报的重要性。 譬如两条任务难以同时进行,那么应优先执行位序高的任务。 若两条情报存在矛盾,也应以位序高的为准。 这种印章是主阁中的能工巧匠刻制,外人绝难伪造。 若是任务,一般会写在竹简上,然后盖上印记。 若是情报,一般会写在砂纸上,然后盖上印记。 而将印记盖在丝绢上,则最为特殊。 说明手持丝绢之人受到全权委托,可以代表印章的持有者对风云阁下达指令。 剑非此刻手持的“甲”字是风云阁中最高的等级,几乎可以确定他受到了主阁中某位大人的委托,因而掌事的不敢怠慢。 寂公子是诸葛幽的徒弟,她的身份自然是极高的。 否则之前各处据点也不会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对她的情报和指令无条件执行。 只是掌事的万万想不到,短短几个月过去,这剑非居然以一个执行者的身份勾搭上了主阁里的大人物。 “其一,便是请你们务必保管好这件兵刃。”他递过鱼书道:“关于其后续处置,上头会有通知。” 剑非又道:“其二,便是请通知定安各处据点准备好充足的资金和任务状。” 掌事的问道:“请问这是何故?当然,以您的身份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还是不回答好了。”剑非之所以提这么个请求完全是为了以防万一。 临渊教在京城折了两位教主,一名公子。虽说把这一切推给刑赏台的反扑也算十分合理,但定安这边必定会加强警惕。 身为卧底的寂公子向外界联络以及获取外界信息的机会必定受到限制。 在京城时,便是因为没有获得剑非入京的消息险些丧命。 所以她将印记赠予剑非,委托知道不少内情同时又可获取外界消息的自己临机应变,调度风云阁的资源。 二人在京郊交换情报时都认为乾国极可能策划一场军事行动。 所以剑非认为,如果乾国发动突袭,朝廷的大军届时难以快速调动,那么风云阁便可借助江湖人士的力量暂时抵御。 谁知掌事的为难道:“风云阁向来备有不少资金,但您既然特意提出这一点,想必此番花费不少吧……在下上次提过之事的确是实情,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 剑非道:“记得,你说你们一年不如一年了。” 想要筹措应付一场小规模战争的钱并不容易,不过剑非在进门之前已有了想法。 “钱嘛,后面会有办法,反正风云阁历来都是完成了任务再发钱,对吧。”剑非道:“我且问你,你们有城里那个笙梦舫的情报吗?它的幕后东家是谁?” 临渊教能有如今的规模和作为,除开药物的控制以及朝中奸党的支持外,另一个必要条件便是资金。 就目前的情形看,其余那三位公子都不是有钱人。 京城那两位被杀死的教主一个是和尚,另一个是外国人,当然也不可能提供资金。 崔言倒是有钱,可目前来看他的目的无非是对付诸葛幽。 而临渊教则能够在行非法之事时获得他的庇护,并且获得一些朝中情报。 双方既然已通过权力进行交易,很难想象崔侍郎会自掏腰包资助一个打算对朝廷不利的邪教组织。 除非他是活腻了想造反。 就算是如此,以临渊教如今的实力和规模来看,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和背后的乾国身上也是不现实的。 以他的位置,倒不如直接给皇帝下毒,或是控制禁军逼宫来得便利。 那么资助临渊教活动的人是谁呢? 定安道历来富庶,寂公子又曾说笙梦舫是临渊教的产业,那么这个青楼的幕后东家便极可能是资助临渊教之人。 掌事退到柜台后翻看起卷宗,然后道:“根据我们的情报,虽然几经倒手,但笙梦舫真正的东家应该是城内的巨富米寒。” “这个米寒有什么说法吗?”剑非问道。 掌事道:“在定安的地界上,此人的财富仅次于岳清和。不同于后者经营米粮钱庄,米寒的生意主要是矿石盐铁。” “矿石盐铁?”剑非奇道:“这些物资都受到朝廷的挟制,这么说来此人与朝廷的关系颇为密切?” 掌事道:“应是如此,据悉兵部的一些军需兵器亦是通过此人置办。” 剑非心道:好家伙,这人身上的疑点可真不少。 不仅身为笙梦舫的东家,而且经手军需。那日“曹大人”所说的崔言的渠道,会不会就是此人呢? 这样的结果正合剑非的心意。 如果事后查明此人真是临渊教资金的来源,那么等挫败了临渊教和乾国的阴谋,便可趁机将此人的财富用以填充风云阁的任务状。 这么一来,雇佣江湖人士抵御外敌的军费不就有着落了吗? 第28章 百炼成钢(2)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管事的又问道。 “还有一件算是我自己的私事,太陵县乃是重要的铁矿矿脉,我想问问沱阳城附近有没有规模比较大的炼制铁矿之处?”剑非问道。 管事道:“巧了,定安规模最大的一家炼铁厂便是刚才提到的米寒开的,” 说完,他便在地图上给剑非圈了地点。 “那么,多谢了。”剑非收起丝绢,抱拳致谢。 江叶舟按照指引来到太陵县外的那处炼铁厂。 之所以说是私事,是因为他本人想借机了解一些金属的秉性。 老于在传授相剑之术时曾对不屑一顾的江叶舟道:“你现在不好好学,早晚吃大亏。” 近来接二连三的问题,正印证了那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先是因为怕麻烦用锈剑,被灭公子的凌寒逼到绝境,不得已使出看家本领。 再就是京城一役,被乾国的教主用凌寒砍断了自己的凌寒,虽然最后侥幸靠那把魔剑脱困,但下次不知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由于懒惰不好学,江叶舟的相剑本事实在一般。 他只能看出灭公子手上的凌寒比一般的剑厉害些,但同为宝剑,究竟孰强孰弱,他就分不清了。 那日在无尘寺外,两把凌寒虽然外观看去一致。 但江叶舟相信派中的长老们只要与敌人过上几招,听到那兵刃撞击之声便可轻易地判断出自己手里这把比教主那把差上许多,便也不会选择鲁莽硬拼了。 就算是那手下败将灭公子,误将那柄较差的凌寒当作宝也只是缺了比较。 以他对痴迷剑的程度,若是与当日的自己易地而处怕是也能察觉到两把剑的区别。 至于当时在场的寂公子,她本就不是用剑的,不能立即察觉出两把剑的好坏也很正常。 数个月来,江叶舟经历的生死之战比过去二十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在这种问题上继续偷懒,就是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于是,他向风云阁掌事打探炼铁厂的位置,去学习点必要的知识,免得再次吃亏。 江叶舟倒并非一定要用好剑,只是知道不同材质,不同铸法的兵刃的特点后,用破剑时才更好地避短。 不过,他学习某样东西的习惯也与常人不同。 以他如今的处境来说,跑去炼铁厂的必要性的确不大。 因为京城一战后,他又把教主的那把凌寒抢了过来,想来天下间已罕有兵刃能够匹敌。 首先,手上的家伙改天换地后,用上好剑的人很少再去思考手持烂剑时遇到的问题。 其次,想要尽快获得剑的知识,多半也会去铸剑所打探。 像他这样直接从材料入手,徐徐图之的委实不多。 可江叶舟一旦下定决心去学,便会彻底抛却功利之心,只期形成一套完整的认知体系。 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这个体系往往只有大略,没有细节。 “大侠是霜虹派的?”太陵县郊的炼铁厂,一名工头接待了江叶舟。 “不错,久闻太陵县的铁矿十分有名,所以想替师门看看是否有适宜铸剑的材料。”江叶舟道。 他知道这厂子是米寒办的,所以片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好在以他的身份打探这些事是合乎情理的。 而且霜虹派人数虽不算多,于精钢的用量也不算大,可对于任何炼铁厂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客户”。 因为只需和人吹嘘,厂子里的东西被霜虹派看中收购,便能起到极好的宣传效果,往后自然不愁销路。 所以在江叶舟挑明身份后,这个工头对他的“视察”自是严阵以待。 至于“久闻太陵县的铁矿十分有名”自然更是胡扯,一个用锈剑的人又怎么可能早就听说哪里的铁矿好? 只不过这实际上是他第二次来到这县城,因而早已知道这里的人们以此为荣。 “这便是我们这儿的成品了,大侠请看。”工头拿起一块精钢递给江叶舟:“成色不错吧。” 江叶舟哪里知道成色好坏,他只用手掰了掰,然后尽力回忆仅有的那一星半点的铸造知识:“嗯,不错,适合用作包钢。” “贵派也铸刀?”工头有些纳闷。 “我们霜虹派是用剑的,怎么会铸刀呢?”江叶舟反问道。 “用包钢法铸剑?”工头反问。 所谓包钢法是以精钢包裹熟铁。 精钢硬度较强,但容易折断。熟铁硬度较差,但柔韧性比较好,不易折断。 以前者为刃,包裹后者,便能兼具两者的优势。 江叶舟大窘,被人家这么一反问,他才依稀记起老于曾讲过,包钢法不易制作双刃,所以常被用来铸刀,极少用来铸剑。 铸剑多用与之相反的套路——以熟铁两面夹住精钢的夹钢法。 有句话说得好:“如果你的表面身份高于对方,那么只要不开口说话,在别人眼中你就一直是内行。” 现在被对方这么一问,自己随口一答,顿时要露出马脚。 霜虹派居然请一个不善铸剑的弟子考察铸剑的材料? 这就有点可疑了。 江叶舟后悔自己卖弄见识,自作聪明。 不过他心想:这里到底是炼铁厂,不是铸剑所,这工头虽然懂些铸造之事,但肯定不算精通。 于是,他用非常笃定的口吻反问道:“怎么?谁告诉你包钢法便不能铸剑了?” 工头经他这么一说,果然一愣,心想:是啊,人家是霜虹派的高徒,见识非同凡响,铸剑的事情还能没有自己这个一辈子在县城里的粗人懂得多? 当即唯唯诺诺,不再多问。 第28章 百炼成钢(3) 工头又将他领到一处,对着前头十来个拿着工具“乒乒乓乓”锻打的工匠向江叶舟介绍道: “与旁的炼铁厂不同,我们这里有专门的匠人,能够折叠锻打,制造花纹钢。” “嗯,有点意思。”江叶舟拿起一块成品,细细欣赏上面的纹路。 所谓花纹钢又名镔铁,是将之前所说的精钢和熟铁经过折叠锻打糅合在一起,这一过程会产生天然的花纹。 以之铸成的兵刃无论是强度还是韧性都要强于“包钢”与“夹钢”这两种办法。 但是它更费材料,工艺也更加复杂,因而价格高昂。 人也是也是一样,无论走上什么样的道路,一般而言都需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锻打和苦痛才能够出人头地有所作为。 这也是派中长老向弟子们说教时,经常提及的“百炼成钢”。 然而这世上的镔铁虽不常见,但说到底也只是花纹不同的同一种东西。 无论是铸剑还是铸刀,都可以被同类替代。 但这世上还存在着紫晶石、金刚石。 他们从出生的那刻起硬度便胜过千锤百炼的钢铁。 既然有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超越先天的禀赋,那为何一定要以“硬度”衡量自己的价值呢?也许你的价值不在于此呢? 安心地做一块未经模具普通的铁矿不也很好? 其诞生的意义不是为了铸剑,只是为了成为自己。 工头引着江叶舟一路参观,周遭的环境也越来越热。 二人来到炼铁的锅炉前,江叶舟看到有工匠往炉子中倾倒某种黑色的物质。 “这是焦炭,只有好的焦炭才能炼制出好的熟铁。大侠别看这东西不起眼,现在的市价可比铁矿还贵。”工头介绍道。 江叶舟奇道:“哦?这东西和普通的炭有什么不同?贵在哪里?” 工头道:“这东西不好弄,需得把煤炭点燃,然后将炉膛封闭,以水浇灭,便有可能得到焦炭。这活不仅耗费大量的煤,而且极具风险。” “原来如此。”江叶舟点了点头。 那工头又道:“不过太陵县这里算是得天独厚,归藏山里是铁矿。南边不远处的黑金山里便有煤矿,咱们是从那边的炼焦厂直接拿的货,省去了运输的费用。” “所以我敢说,这天下比咱们卖的便宜的钢铁,绝对没有咱这样的品质。” 江叶舟又花了些时间静心去听生铁、熟铁和精钢乃至镔铁在碰撞时所发出声音的细微不同,自觉颇有心得。 礼貌辞别了工头,江叶舟又回到沱阳城里。 既已亲眼目睹这位米老爷的庞大产业,江叶舟认为此人绝对有能力成为临渊教的幕后金主。 他往城里的“米府”外逛了一圈,乍看去与普通的朱门大院并无不同。 但敏锐的江叶舟还是发现了玄机,在米府大门前的石阶角落中,刻着一块风水盘。 看那形制,他总觉有些眼熟。 思索片刻,江叶舟骤然想起已被烧毁的孙家大院门口似乎也有这么个东西。 联系到萱明镇上的人曾说孙家人世世代代都是风水师,以给县里和城里的达官显贵们相宅寻墓维生。 那么既然孙家的风水盘出现在这里,是否意味着身为“显贵”的米寒也是孙家的大客户之一呢? 据孙家的石碑和寂公子所言,孙家藏有的灵石乃是昔年鸢国天演阁之物。 孙家人应该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可能遭至灭族的秘密,就算对方是重要的金主,也不可能轻易透露此事出去。 不过这个风水盘的出现,使得米寒身上的嫌疑又加重了几分。 除开军需物资和资金支持,此人又把和临渊教有关的另一条线索——孙家串联到了一起。 可即便如此,江叶舟还是不敢下结论。 因为动机实在是说不通。 米寒已经拥有了万中无一的富贵,何必铤而走险去资助一个邪教呢? 像岳父大人那样与州官和朝廷搞好关系,才是富豪的生存之道。 而且,自己和寂公子虽然都推测乾国那边可能有军事动作,可这个动作究竟是大是小?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对乾国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即使是百年前的乱世,这位说是邻邦实则远在海外的存在也没能趁乱讨到太大的便宜。 百年来的太平盛世中,更是只敢弄些小船在沿海打家劫舍,到头来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海盗勾当。 他们总不至于觉得仅凭一批劣质的战船就能趁机吞并午国吧。 纵然一时在海战中占了便宜,在定安登陆,袭取来凤甚至沱阳这么几座大城。 但就算不谈国力的差距,以海运维持战线肯定难以持久,终归还是会被反应过来的朝廷赶回海上,不可能形成长期统治。 那么乾国人图什么?定安富庶,大概率还是像以往那样捞一笔就跑,只不过这票能捞得多一些。 抢钱,抢女人。 这些乾国人大概也不会有更复杂的追求了。 江叶舟在米府外蹲伏了半天,终于见到米老爷的轿子回到府中。 他趁着对方下轿步行入府的功夫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个有重大嫌疑之人。 从脚步判断,这位米老爷大概不会武功。 不过他身边那几个护院武功却都不容小觑,大概是能上榜的水准。 而且此人也不大可能是所谓的教主。 寂公子曾说临渊教虽然有多个教主,但为了让大部分手下心存敬畏,保持自身的神秘感,对外还是宣称为同一个人。 因此,那个觉空还有乾国的教主以及定安的教主在身材上比较接近。 这么一来才能装作是同一个人。 可米寒身形矮胖,与另外几人明显不同,就算也是个教主,大概也不能公开在手下们那里抛头露面。 而且他经营这么大的家业,每日定然繁忙不已,想要再管理这么个邪教肯定分身乏术。 所以,定安的教主大概另有其人。 米寒这条线索基本上到头了,所以往后的几日中江叶舟从另一处入手调查——海防军需和战船。 他一个江湖中人对朝廷的事情似乎很难找到好的切入口调查。 而且风云阁的身份也不能为他提供什么便利。 他当然可以化身剑非去威胁甚至刺杀邪教头目。 但总不能闯进官府里拿剑架着州官的脖子逼问吧。 既然风云阁的背后也是朝廷,风云阁的人自然不能与朝廷起冲突。 可他骤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在温泉,几位大人曾提过要请松石门协助操演士兵。 但因为彼时易正在接待天榜第十九,风水大家吴玄机,所以将事情推后。 现在,几个月过去想来松石门已经介入了此事。 那么江叶舟身为霜虹弟子,是不是也可以趁机掺和进去呢? 操练水军岂不是有机会接近战船? 毕竟那帮道士擅长的是拳法,那自己可以指导一下兵刃嘛。 想到这里,他打算再去请老朋友黄岐帮帮忙。 第29章 扑朔迷离(1) “范姑娘,你在定安时曾救过我,如今我救你,咱们也算扯平了,何须言谢?”寂公子道。 两个时辰前,两人与刑赏台一场恶战,幻公子遇到了同门师姐韩湘云。 好在被对方压制之时,寂公子及时出现,二人联手逼退刑赏台的人,退至郊外一处僻静的小院。 在早些时候,无尘寺以南的据点已被刑赏台和朝廷占领,二人现在所在之处,乃是事先布置的应急所在。 毕竟刺杀诸葛幽是大事,任何人或者组织都需得谋划好后路。 “师姐能在那个地方设伏,想来这刑赏台应该是掌握了我们的联络暗号。”幻公子道。 寂公子道:“与刑赏台为敌并非易事,我们这次能成功实属侥幸。对方的反扑如此迅猛也是意料中事。” “眼下这小院只有你我二人,恐怕很多人已遭不测。这其中有几个软骨头把暗号供出来也并非不可能。” 幻公子又问道:“这几日里,你见过教主和如公子吗?” 寂公子“如实”道:“教主我见过,还把诸葛幽的项上人头献给了他。如公子却一直没见着。” 二人在这小院中待到第十日,却不见第三个人来。 幻公子心中焦急,因为教主和如公子很可能都出事了。 好在这日终收到了教主的飞鸽传书,询问为何没有发来定期联络。 二人便将如今的情况大致汇报一番。 寂公子还假装不知这传书是另一位教主发来的,只汇报献头之后的事宜,对京城的发生的事情也是语焉不详。 因为在她“看来”,一直在京城的教主应该很了解这里发生的情况,所以汇报时无需面面俱到。 同时,她还不忘和幻公子一样,表现出对教主“还活着”的欣喜之情。 又过了数日,教主发来回信,请二人无需再等待如公子和其他教众,立即前往定安汇合。 寂公子知道,定安那边的教主也要开始行动了。 但为了刺杀诸葛幽,之前把教中精锐尽数派遣到京城,定安那里自是人手不足。 看到这封信,幻公子心中有数,如公子大概率是没了。 而寂公子则从此信看出,定安的教主应该也是个极有身份之人。 因为临渊教在京城的组织和人手几乎全部被刑赏台扫灭,这位教主不大可能暗地里还有其他的情报网络。 所以他的讯息大概来自明面,这么快的速度便能确认“无需再等如公子”,显然他在京城之中也是交游广阔。 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接询问,总之是有人把褚建的死讯告诉了他。 不同于诸葛幽和陶尘客的死讯会立即震动天下,这位不得意的游击将军的死讯相较之下必是鱼沉雁杳。 若不刻意追问,并不容易知道。 二人再次结伴,从京城返回定安。 一个月前,也是二人结伴上京。 如今做成了轰动天下的大事,但教中的同僚似也损伤惨重。 寂公子仗着与对方又熟络了几分,开始打探起紫扉寨的前尘往事。 幻公子叹了口气道:“段姑娘,你是鸢国忠良之后,父亲又惨死在朝廷手中,与午国有国仇家恨。” “可紫扉寨在百年前的乱局中曾替午国做事,灭亡鸢国时,寨子也是出力不少。些许旧事当着段姑娘的面,实在难以说出口。 ” 寂公子道:“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好奇。再说,那都是百年前的旧事,大家现在是教中同僚。灭公子和如公子都已不幸身故,你我岂不更应把话说开,免得心存芥蒂?” 幻公子道:“也对。事情开始于百年前,那时我寨寨主司徒深雄才大略,高瞻远瞩。他以为千年来南疆众部族互相争斗,终是一盘散沙。” “想要让本寨绝学获得更好的传承甚至发展壮大,主动进入中原才是必由之路。” “当时,中原群雄争霸,司徒寨主认为其中午国国君李呈最具帝王之相,他文韬武略,胸怀宽广,兼收并蓄,手下能人异士更是不计其数。” “于是,我们便举寨加入午国的麾下。” “李呈这卑鄙小人一开始自然对我寨的加入表示欢迎,为显尊荣,他特命时任中书令的权世昌盛情款待,并接洽有关事宜。” 寂公子知道,与胡弈天类似,这权世昌亦是高祖的左膀右臂。前者早年在军中担任军师,随军征战。 后者则坐镇后方,发展民生,统筹粮草。高祖派他来接洽一个南疆的江湖门派,规格的确很高。 可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双方的合作似乎未有善终。 朝廷的档案对这段历史避而不谈,之前又没机会和韩大人详谈,如今便只好从另一方打探消息。 以当时南疆相对闭塞的信息和因循守旧的传统而言,司徒深没有甘当井底之蛙,做出主动进入中原的判断也的确可称得上“雄才大略”。 幻公子继续道:“替午国南征北战了数年后,天下将定,寨中的长老和高手也多被委以重任。就在众人以为好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促成双方合作的寨主却离奇地死在沱阳城外。” 寂公子知道,本朝龙兴于定安,那时候的沱阳乃是朝廷的都城,并无外敌。 寨主死在都城附近,的确让人起疑。 “所以你们怀疑是午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寂公子问道。 幻公子道:“当时在午国为官的许多寨中高手都要求彻查此事,可午国的狗皇帝不仅对此事遮遮掩掩,而且拒绝交出我教圣物。” 寂公子问道:“就是化仙壶?” 幻公子道:“不错,化仙壶乃是我教至宝。两百年前年幼的寨主之女携化仙壶私自出逃,最后不幸殒命于中原。” “故而曾有一段时间流落外人之手。好在圣女临终前托付的朋友是可信之人,最终还是物归原主。” “即便如此,寨中还是因为此事乱了好一阵。有这么一段往事在,当年教中诸人对寨主随身携带的化仙壶的去向自然十分关注。” “可午国即无法交代教主的死因,又交不出化仙壶。段姑娘,你说寨主之死若不是他们下得手,又有谁信呢?” 寂公子点了点头:“然后呢?” 幻公子道:“然后双方矛盾愈演愈烈,寨中的高手们都不想继续在午朝为官。” \"众人一合计,便回到南疆,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并伺机调查教主的死因和化仙壶的去向。” \"可狗朝廷却并不放过我们,在天下平定后,他们攻入南疆,不仅屠杀了其他部落。而且面对对社稷有功的我们也一样赶尽杀绝。\" “在屠杀中,只有我们这一脉逃入南疆雨林的更深处,这才躲过一劫。段姑娘,如此你便该明白,为何我也与朝廷不共戴天了吧。” 寂公子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范姑娘,以我的立场不得不说些贵寨前寨主的不是了。” “为寨众计,进入中原本没错。但与虎谋皮,终究躲不过一劫。我鸢国的末代国主虽不算英明神武,但至少不会这般心狠手辣。” 幻公子叹道:“唉,又有谁能够未卜先知呢?” 第29章 扑朔迷离(2) 听完这些往事,寂公子心中奇怪。假如司徒深真是朝廷所杀,那么化仙壶也理应落入朝廷之手。 既然双方有合作关系,朝廷必定知道此物的不凡之处,更应该严加保护才是。 又怎么会轻易流转到教主手中呢? 难道说崔言为了双方的合作,把这东西也作为“诚意”一并送给了临渊教? 亦或是除了如公子,教中还有人在朝廷为官,而且此人所掌握的资源远大于一个游击将军? 她想不透,但随即又问道:“那韩湘云既是你的同门师姐,又为何会投靠了伪朝呢?” 幻公子道:“师姐这人从小就离经叛道,师父生前为此也是操碎了心。她不尊我南疆习俗,最崇拜之人竟是那个两百年前私自出逃的寨主之女。” “然后呢?”寂公子问道。 幻公子道:“她成婚之后,竟杀死了自己的夫婿。此举自然不为我南疆所容,只得北遁来到中原。” “她投靠午朝之事,我也是出了南疆之后才得知。至于究竟为何,我也不知。不过她这样的人,做出什么都不让人意外吧。” 关于幻公子所说之事,寂公子从师兄陶尘客那里听过另一个版本。 说是南疆偏远之地,虽也是王土,却不归王化,多有陈规陋习。 他们除了信奉刀仙曾迟外还信奉一个叫蛊圣的神仙。 根据蛊圣的要求,人生来便在明面上被划作三六九等。 相比之下,中原人虽然也生而不同,但朝廷和权贵们至少不会傻到时刻宣之于口。 而且他们往往会为先天和气运的优势找些后天和主观的理由。 你过得不好? 那肯定是因为不够聪明,不够努力啊! 可权贵们若是真的相信自己的泼天富贵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又请那么多风水师做什么呢? 父亲够努力,也够精明。但他还是时常说自己能有如今的家业多半靠运气。 大致清楚父亲发家史的岳雁谣知道——这不是谦辞。 总之,中原这种统治的办法自然要高明许多。 师兄曾说,韩湘云虽然武学和制毒天赋异于常人,得以少随名师。 可按照南疆的陋习,她生来的地位便比旁人低。便是能力超过对方,上等人要她做什么,她也不得不从命。 在南疆,婚姻大事都是地位更高之人说了算,韩湘云不得已嫁了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 婚后,她那个所谓的丈夫在其他地方稍有不如意,便对着她拳打脚踢。 尽管武功远高过对方,但在南疆的礼法中她却不能还手,甚至不能用内力相抗。 因为内功的反震之力也算是还手。 丈夫想做什么,韩湘云必须无条件服从,否则就会受到宗族的训斥乃至审判。 可他那丈夫还觉得不放心,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妻子眼神中总带着愤恨,担心总有一日要对自己不利。 因而他向部落的长老们提出请求,不仅要废掉韩湘云的武功还要砍掉她的双手,免得她下毒报复。 那男人言之凿凿,说一开始就不该让这么个下等人学武和制毒。 便在这日,忍无可忍的韩湘云杀死了自己的丈夫,逃往中原。 刚入中原时,韩湘云并没有忘记恩师的教导,依旧对午国心怀怨恨。 恰巧师父彼时路过她所在之处,知道了对方是朝廷高官,她便想趁机将之毒杀。 谁知,她的阴谋很快被师父识破,韩湘云自己也被刑赏台的高手擒获。 师父在问明缘由,并且试探出她的经历后,却并不恼怒。 诸葛幽与韩湘云约定,可以无条件放走她,并且可以再给她三次下毒的机会。 若是她能成功,刑赏台不得追究。反之,若是自己能辨认出她下毒之物,她以后就要替刑赏台做事。 韩湘云对自己的下毒本事十分自信,而且因为初来乍到,并不了解眼前之人的名声,草率地答应了这个请求。 结果可想而知,与对那废物丈夫的口服心不服不同,韩湘云对诸葛幽心服口服。 而且一路看来,她对中原的风土人情并不反感,并开始怀疑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否正确。 她最终加入刑赏台,成为得力干将之一。 “那日在京城交手,你觉得她能认出你的身份吗?”寂公子问道。 幻公子道:“紫扉寨的武功系出同源,师父仙去后只有我和师姐得了真传,她要认出我并不困难。” “虽然我与她已有五年未见,之前她应该也不知我参与此事。但京城交手后,想来我的画像八成和你一样上了刑赏台的案桌。” 寂公子道:“你我现在真可算是同病相怜了。” 幻公子道:“段姑娘,既然大家现在把话说开了,其实我也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能否请教?” “哦?是什么问题?” 幻公子道:“天下虽大,但能精通一种武功已算难得,要习得两种武功更可称得上是武学奇才。” “即便如此,精通两种武功的人也多是‘刀剑’、‘枪棍’、‘拳掌’之类有些许共通之处,便于触类旁通的。” “可尊父和贵先祖却是剑掌双修,这又是何故?” 这个问题算是把寂公子问傻了,她手中虽有夺来的截剑门秘籍,但直到最后也没写为啥要剑掌双修。 想来这是门中的不传之秘,为免泄露,大概只在掌门之间,父子之间口口相传。 第29章 扑朔迷离(3) 段森死前当然不会主动提这茬,师兄和自己也只觉得临渊教图谋不小,对武功之事大概不会太感兴趣,因而并未多问。 就算问起,也只说门中之秘,不足为外人道即可。 他们甚至怀疑真段冉是否知道这个秘密。 可刚才是寂公子自己提出“把话说开,免得心存芥蒂”。 现在虽然套出了人家的话,但被人反问却推说不便告知,恐怕大大不妥。 一点儿不说肯定不行,但说太多了又容易露出破绽。 想到这里,寂公子只好硬着头皮信口胡诌起来: “其实家父临终前曾告诉我,他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什么?段先生也不知吗?”幻公子奇道。 段森当然“必须不知道”,因为根据自己的说辞,“段冉”身上的功力是段森临终前传的。 既然有时间传功,哪能没时间交代这么重要的秘密? 所以肯定不能是“没来得及说”。 “是的,当年鸢国被灭前夕,先祖也不幸客死异乡,没来得及把这秘密传承下来。” 根据午国这边的记载,昔年朝廷为收天下武者之心,在沱阳城举办过武林大会,邀请各国武者参加。 段勋作为鸢国的武者也是参赛者之一。 可能是弱国更需要这样的赛事证明自己并不弱,段勋最后为获得冠军,竟活活战死在本为切磋的擂台之上。 这事在寂公子看来全无必要,有这等勇力,倒不如入伍参军反倒能更切实地为国家做出贡献。 但从个人角度,她还是很钦佩这位截剑门的前掌门。 据说当年国家破灭之际,鸢国的武者们亲眼见识了沱阳城的繁华,全都被震慑住。 赛前,他们便流连于酒楼和烟花柳巷。 赛中,他们全无战意,全都早早被淘汰出局,灰头土脸地离开沱阳。 到了决赛时,竟无本国之人替段勋加油助威。 他能在这种情况下战至最后一刻,的确令人肃然起敬。 可惜,大家立场不同,寂公子亲手让这位段掌门绝了后。 寂公子又道:“这秘密虽然已经失传,但父亲自小总给我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便与已经失传的秘密有关。” “传说仙魔大战之时,几位仙人要分别对付几个魔主,其中最为难缠的一个魔主名为瀚天。” “几位仙人商议一番,决定派出两人一起应敌。” 讲到此处,她故意停顿了一番。 虽然仙人们的故事家喻户晓,但每个地方的版本会略有不同,这个故事在中原流传甚广,可没准从南疆来的范兮彤未必听过。 果然幻公子问道:“两人一起应敌?那是剑仙王灿和琴仙孔姬?他们不仅是一对爱侣,而且配合最为默契。” 寂公子满意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联手对阵瀚天的是剑仙王灿与掌仙邹心。” “啊?这是什么道理?剑掌之间如何能有配合?”幻公子问道。 寂公子道:“但事实却是二人联手成功击杀了魔主,我们截剑门剑掌双修的秘密便在其中。” 天知道截剑门的秘密并不在其中。 可剑掌双修的确与武学常理不合,寂公子虽博览群书,但能把剑和掌联系在一起的故事,她也就知道这么一个。 所以临时抖出来应付。 二人一路兼程,很快回到定安与教主汇合。 寂公子算了算,剑非如果立即出发,他应该比自己早十来天到达此处。 不知他在外的调查是否顺利。 临别时,二人曾经约定若有十分重要的情报,寂公子会传信回风云阁。 剑非只要多往沱阳城据点跑一跑,肯定能及时知道。 而剑非想传信给寂公子就要麻烦一些,需把情报藏至沱阳城外西南沱江边的一个废弃小船坞沿着江岸的方向以西第五棵树下。 寂公子曾去过那里,知道那里不仅人迹罕至而且旁边有个无人看管的小药田。 就算情报被人发现,也可以顺势推给有可能去药田中采药的幻公子。 教主安顿好两人后,便让她们休息一日,说第二天要带她们见一个人。 此人是教中大计的关键所在。 寂公子知道这位定安的教主极擅画大饼,他说此人是关键,此人未必有多重要。 与会透露部分信息的觉空不同,眼前这个教主似乎也在谋划一件非同小可之事,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透露一星半点。 可自己如今已经混入教中几个月,随着元老们一个个死去,自己现在混成了元老。 这位教主要是再不让接触一些核心工作,手下恐怕无人可用。 第二日,教主果然引着一位脸戴面具,身着金袍之人与二人见面。 寂公子见此人身形矮胖,步履沉重,大概率不会武功。 “小冉,你身为鸢国旧裔,可知此人身份?”教主问道。 寂公子摇了摇头,心道:这人戴着面具,如何能知道他的身份? “我姓高。”那矮胖之人开口道:“叫高统。” 寂公子愣了一刻,随即明白这人话中的意思:“不知阁下可有凭证?”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玺,翻过来展示给众人看。 却见这玉玺华贵而古拙,刻有几个大字:“亘海西滨,唯其至尊” “段冉拜见国主。”寂公子忙不迭下跪。 此物来头不小,乃是百年前的鸢国玉玺。在潜入临渊教前,岳雁谣曾研究过鸢国的资料,玉玺的样式亦在其中。 虽不知眼前这枚玉玺和这“国主”身份的真假,但总得先把戏做足了。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那自称高统之人道。 寂公子站起身来:“传闻故国破灭之时,都城里的皇族尽遭残忍屠戮,请问国主和这枚玉玺又如何得免?” 教主介绍道:“你有所不知,在鸢国的最后时刻,策划了一起‘临渊行动’,向午国发起亡命反扑,当年的九皇子梁王高然殿下是此次行动的策划者。” “你应该知道,皇上殡天、太子以及其他皇族陨落后,梁王便是大位的继承人。” “这起行动的地点便在如今的定安,鸢国破灭后,梁王便流落此处,伺机召集旧部再起。这位高统先生,就是梁王高然的后人。你叫他一声国主,并无不妥。” 第29章 扑朔迷离(4) 寂公子想道:看来昔年鸢国皇室也并非全是脓包,至少身为郡王的高风和身为亲王的高然都在想办法避免亡国灭种的命运。 只可惜坐在皇位上的人实在难堪大用。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教主的话解释不了为什么本该在皇上身边的玉玺会出现在梁王身上。 不过寂公子知趣地并未就此多问,转而道:“国主和教主亲来此处,是否意味着……” 高统道:“午朝立国已有百年,如今民生凋敝,天怒人怨。正是举事之时,所以还请卿等助我一臂之力。” 幻公子不了解中原的情况,连忙拱手道:“愿效犬马之劳。” 身为鸢国旧裔的寂公子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可她心里却在暗骂:自己调查了数月之久,这临渊教的目的竟真是要复兴已经灭亡的鸢国? 这梁王之后是疯了吗?如今的天下虽不能算四海升平,天下大昌。但和“民生凋敝,天怒人怨”还是相去甚远。 而且于天下大部分人而言,鸢国不过是被风沙掩埋的历史之一。 拿出这古国的名头别说在定安,就算在故地罗云,也没有多少号召力。 这样的局面下怎么举事?兵源又从哪来? 然而她上一次觉得临渊教发疯的时候是他们想要刺杀诸葛幽,可事实是虽然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但他们最后确实做到了。 所以,教主的手中必然还握有不为人知的底牌。 教主又布置道:“明日起,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去到那里后,你们便不能再随意走动。需得一直待到计划完成为止,所以今日先准备一番。” 直到最后关头,教主依然闭口不言所谓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在此人的心中,就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信任的。 二人告退后,寂公子飞快地思索起来,教主既然特别提到了百年前的所谓临渊行动,又以之命名临渊教,两者必然有些联系。 可早在知晓“临渊教”这三个字时,风云阁和刑赏台便翻遍了资料,却压根没找到与之相关半点线索。 教主大概也是因为有这样的自信,才敢用这两个字而不用担心意图被发现。 这场百年前鸢国策划的隐秘行动究竟是什么?与灵石、舆图、天演阁又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明日是一切的关键,虽然教主的言下之意是计划的完成需要一段时间,但也许其只要开始执行,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寂公子不愿再拖,在确定无人跟踪后,她轻装简行,来到与剑非约定的树下,尝试挖掘是否有有用的信息。 不多时,果然挖出一方木盒,里面纸张上的文字龙飞凤舞。 当然,寂公子不大相信一个人能把剑法练得如此俊秀,写字竟会这么丑。 大概是为了避免这纸条落入旁人之手,剑非有意胡乱写来,隐藏自己的笔迹。 好在丑归丑,文字尚能辨认。 其上不仅写了剑非来到定安后查到的一些情报,更有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细想却又有那么一些道理的推测…… …… 十日前,沱阳城东,沱江之畔。 黄岐扯着嗓门向众将士介绍道:“这位,是江叶舟江大侠,他是霜虹派的高徒,天榜第三于掌门的亲传弟子。” “往后几天,将由他教导各位兵刃技击之道。” 江叶舟拱手道:“诸位,往后的几日里,由我和大家互相切磋,交流学习。” 这话在一般人看来那是为人师者的谦辞,可从江叶舟嘴里说出来却并非如此。 他连自己徒弟都教不明白,哪来的本事教这么多人? 而且战场搏杀与江湖武斗是两个概念,后者他还有些心得,前者就完全一窍不通了。 为避免误人子弟,影响可能到来的战争的结果,他还是要尽量避免不懂装懂。 于是只教了一些握剑持刃的技巧,怎样容易发力,怎样不易让自己的手指受伤。 另外便是一些看影子听风声之类的对敌小窍门。 剑招自是一招没教,霜虹剑法博大精深,盲目去学个皮毛反倒成了邯郸学步。 他此来并非为了当教练,而是来与将士们套近乎进而获取情报的。 江叶舟对自己的社交才能并无自信,而且他也没有军旅经历,很难与这些将士们找到共同的兴趣和话题。 但他却知道如何博得这些人的好感。 夏天虽然已经过去,但沱阳地处南方,闷热多雨,加之近日里秋老虎反扑,在这种天气下操演的痛苦可想而知。 身为教练,让大家少训练,多在树荫下休息才是获得众人好感的不二法门。 反正江叶舟自己也热得难受,他是不介意当个不称职的教头的。 第一次宣布休息一炷香后,江叶舟自己便先找了个好位置,靠在一棵大树下乘凉。 他相信如是几番之后,众人一定会喜欢他这个偷懒的教练,再去打探情报必能事半功倍。 谁知刚一坐下,众将士居然把他团团围住,交口称赞他教的好。 说什么天天练套路练得都烦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乾国人又不会撞到你的套路上去。 倒是江大侠教的如何保护自己握兵器的手指,以及如何通过影子判断身后敌人的位置,那才是真正实用的东西。 是战场上保命杀敌的重要诀窍。 江叶舟也有些惊讶:“之前没人教过你们这些?” 众人尽皆摇头。 “黄教练也没有?”他追问道。 “我怀疑黄教练自己也不知道。”有人说道。 为免引起争端,江叶舟迅速打断了话茬:“其实我也挺佩服诸位杀敌之志,卫国之怀。只是素闻定安水师勇猛无匹,装备精良,为何今日却只见猛士,不见楼船呢?” 这转折虽然突兀,但军中大多是率性之人,加之对江叶舟有好感,无人觉得不妥。 其中一人答道:“大侠来得不巧,上个月刚有一批新式战船到港。但大人们说,朝廷还要进一步测试其性能。眼下正在下游的船坞中由船工们修缮。” “船坞?我能去看看吗?”江叶舟顺势问道。 众人中一位士官道:“恐怕不容易,为免泄露战船的信息,朝廷把船坞封了,咱们都进不去。不过江大侠身份非同一般,如若想看,也许可以向兵部申请试试。” 第29章 扑朔迷离(5)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历来水军都由人和船两部分组成,来之前黄岐也提过,说此番练兵只有人,没有船,委实奇怪。 哪有测试战船却把真正的使用者晾在一边的道理? 但江叶舟却能猜出个大概。 历来贪官立足,都是靠帮皇帝做脏事,背骂名。 因为你贪,名声不好,皇帝手上又有着一大把罪证,想弄你的时候随时能够顺理成章地弄死你。 末了还能得到百姓和清流们的交口称赞——这个贪官虽一时蒙蔽了皇上,但皇上到底还是圣明的,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及时处置了他,真是大快人心。 因此对皇帝忠贞不二才是贪官的立身之本。 皇帝可以对你拉出的屎睁一只闭一只眼,但必须把屁股擦干净,不能真的惹出麻烦。 崔言崔大人毫无疑问是深谙此道的,他心里清楚从乾国买来了的那批战船免不了偷工减料,真要以此对敌,必定闯下弥天大祸。 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怕不是人头落地这么简单。 所以,他贪完钱后,还得自掏腰包,把这窟窿补上,请信得过的船工去把船只好好修缮一番。 这件事,自然是不能让水军将士们知道,因而他请人封闭了船坞,暗中行事。 待到船修到勉强堪用的地步,再拉出来训练。 江叶舟心想,如果自己的推测不错,乾国是不是应该抓住战船尚不堪用这一转瞬即逝的战机呢? 于是他又问道:“不知修战船的船坞又是谁人负责管理?” 众人只以为他还在惦记着参观战船的事,不疑有他,其中一人道:“我上次路过的时候看到好像是工部的一个大官在管,不知道是员外郎还是司郎中。” “不过那船坞一直是米寒米老爷负责打理,船工应该也是他的人。” 另一人插嘴道:“说也奇怪,咱们以前的战船和装备都是米老爷那造的,这批新战船的却似乎另有来历,没准朝廷真的在准备什么大动作。” 听到此处,江叶舟暗暗心惊:这批战船和装备毫无疑问是崔言从乾国那里弄来的,此事是寂公子听那乾国的教主亲口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可米寒在众人眼里似乎还是个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可靠军需商。 崔言知道米寒也可能与临渊教甚至乾国有勾结吗? 如果不知道,那么他请“信得过”的米寒来修“信不过”的乾国战船,岂不是原地打转? 难道说这便是临渊教和乾国的如意算盘? 在军营中又待了几日,江叶舟打探到不少情报,但各种消息林林总总,他分不清哪些有用哪些无用。 算算日子,设计“营救幻公子”并“等待教主召唤”的寂公子大概也快到定安的地界了。 要是能把这些信息与她商讨一番就好了,以她的聪明才智,没准能让扑朔迷离的事件拨云见日。 第十日,是江叶舟计划在军营中待得最后一天。 他相信这些日子过去,有用的东西应该都已知晓,所差的无非是把它们之间的联系。 这日休息时,江叶舟骤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打听乾国的事情,这些与之对敌的海防将士总该比自己这个北方人多了解一些。 于是他问道:“诸位也知道,我是从北方来的,对南方的海患不大了解。这乾国人一般在咱们定安一带做些什么勾当?” 说到此处,大伙儿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地细数海寇的罪行。 与江叶舟所料差不多,这些乾国人什么都抢——金银财宝,柴米油盐,男人女人。 可他总觉得缺了什么,想起本地物产随即问道:“太陵县一带盛产铁矿,这些乾国人抢铁矿吗?” 听了这话,众人均表示海寇会抢兵器,但不会抢铁矿。 其中一人更是详细解说道:“江大侠是北方来的,大概不知海上航行运力之艰。铁矿虽说重要,但沉重异常,人力不好搬运这是其一。” “其二,就算成功把铁矿运到了船上,同样因为沉重,装不满船舱船就会沉。乾国人来这抢东西都是赌上了自己的小命,运铁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其三,乾国本土铁矿资源很丰富,根本没必要大老远来咱们这抢。” 江叶舟心中正暗道此人分析的有理,却听另一人反驳道:“你说的前两点我都同意,但你说乾国铁矿丰富那肯定是扯淡!” “兄弟们大多和他们交过手,平心而论,这些海寇有几人用得上铁器?乾国的铸造工艺的确不俗,但只有军官才有资格配铁剑。” “其他人手中的兵刃要不是从咱们手中抢去的,要么就是削尖的竹竿,甚至农具。” “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盛产铁矿?”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看来乾国海寇的装备不佳,在沿海的军士之中已成共识。 也难怪即使在百年前的乱世之中,他们也未能掀起什么风浪。 谁知最开始那人依旧固执己见:“不可能,我小姨子从小在乾国长大。近些年才回归中土,她说得怎能有假?” 双方争执不下,逐渐演变成了人身攻击。 一方说另一方见识短浅,井底之蛙。 另一方则说对方和小姨子有私情。 眼见局面难以控制,身为教练的江叶舟却突然一言不发。 霎时间,他心中已有明悟。 双方的争执,炼铁厂工头的话语,一连数日的闷热天气,定安周边的地理环境全部连成一线。 他忽然想明白了乾国人的意图,或者说,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其中还差一个环节——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人力。 乾国人想要大规模潜入内地,似乎只有海战取胜,堂堂正正地攻下沱阳这一个办法。 可即使朝廷这边新购置的战船出现问题,乾国便有把握取胜吗? 仅靠这一批战船哪里够坑杀朝廷的三十万水师? 若不借助海战,便只能偷渡。 可朝廷海禁森严,即使有米寒的商船帮助,偷渡十几二十个人还有可能,成百上千人必然会引起怀疑,继而被剿灭。 第29章 扑朔迷离(6) 就在江叶舟被眼前的问题卡住时,争吵中的一人忽然道:“咱们请江大侠评评理,究竟谁说得有道理?” 江叶舟一愣神的功夫见自己忽然被扯进了争吵之中,连忙摆手:“刚才都说了,我是北方人,对乾国之事不甚了解。” 但将士们认准的事情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一人追问道:“北方怎么了?几个月前北方的暮天道还不是被乾国人入侵了?” 定安道的北边与罗云道和暮天道接壤。 罗云道在东,东临亘海。 所谓亘海,其实是午国中央的一大片水域。 只是其面积太大,地势又高。暴雨三旬不见其涨,大旱一季不见其落,以湖称之十分不妥。 加之水域之中有成百上千的岛屿星罗棋布,多有能人异士隐居其上,而各种世人津津乐道的奇谈怪论也多与亘海有关。 暮天道在西,其西边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海,乾国便在那大海之上。 沱江等诸多河流便是由亘海发源,流往大海。 关于暮天道闹海寇一事,江叶舟也有所耳闻。 之前去岳清和家中拜访时,也曾听岳父说起过岳小姐随师父去了暮天道。 当时江叶舟还担忧岳小姐的安全问题,但岳父却并不在意,考虑到暮天道的海寇很快被剿灭,他也并未多言。 就在他斟酌该怎么回答才不至于引发进一步的矛盾时,矛盾却自行升级了。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暮天道的事,咱们才被头儿骂了一顿,不嫌丢人?还好意思在江大侠面前提起。”一人骂道。 大概是因为定安富庶,且离乾国最近。 所以定安一带历来是乾国烧杀抢掠的主要目标,因而定安的水军是应付海寇最有经验的人。 可不知为何年初时竟有一伙海寇在暮天道登陆,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海防远不如定安的暮天道居然很快剿灭了这批海寇。 所以定安的将官们自然觉得脸上无光,便给军士们敲一敲警钟,让大家好好向“别人家的孩子”学习。 谁知开始那人并不在意,而是反驳道:“哼,你知道什么?暮天道的事情我后来可是打听清楚了。” “你以为光凭那帮脓包能这么轻松地打败乾国人?我告诉你,他们主要靠着罗云道的支援。是罗云道的一位将军及时带人出现,才顺利平定了海寇。” 乍听到这句话,江叶舟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追问道:“你刚才说得罗云道将军姓甚名谁?” 那人第一次见到江叶舟神情如此严肃,不觉吓了一跳,随即挠了挠头:“不瞒江大侠,我实在不知道具体名字。但此事是我那在暮天道的老表亲口所言,千真万确。” 话到此处,江叶舟一刻也不愿多等,他找了个不算高明的借口,请黄岐替自己把今天原本的教程完成。 告别时,他朝众人拱手道:“江某有幸结识诸位,临别之际有一言相赠——武者临敌,不可用不相熟之兵刃。水军临战,不可登不相熟之战船。切记,切记。” 离开军营后,江叶舟马不停蹄地赶往风云阁据点。 如果他的推测不错,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海战。但为免万一,他还是要提醒这些将士万万不可上了崔大人购置的“贼船”。 换上剑非的行头后,他要求风云阁掌事替自己查两件事。 那掌事的面对手持“甲”字丝绢的剑非自然不敢怠慢,应承道:“这两件事不算机密,以风云阁的情报网络应不难知晓,我们立即着手查找。先生明日再来,定有回报。” 谁知剑非却摇了摇头:“你现在就查,我就在这儿等着,查到消息便告诉我。” “好的。”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掌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展开手中的两枚卷宗道:“剑非先生,你所问的两件事都有结果了。” “怎么说?”剑非问道。 掌事道:“第一件事,年初响应暮天道求援以雷霆之势剿灭海寇的是罗云道游击将军——褚建,可此人已在月前于京城过世,死因不明。” “第二件事,米家确有一大型商队在年初前往暮天道做生意,不过并未受到海寇的骚扰。” 听了这两件事的结论,剑非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于是他开口问道:“风云阁有办法联络州府调动军队吗?” 掌事的摇了摇头:“之前张榜的事情,他们都不愿配合,何况是调动军队这样的大事呢?不过先生如果有确凿的证据,我们的确可以尝试沟通看看。” 剑非摇了摇头:“虽然可能性很高,但目前为止只是推论,没有证据。而且整件事情匪夷所思,恐怕急切之间难以言明。” 掌事的叹了口气:“既然没有证据,那在下实在力有未逮。是否要将此事发往主阁,也许主阁大人们有办法协调官府?” 剑非再次摇了摇头:“不行,一来一回肯定来不及。” 他知道这就是朝廷和官府的短板,看似势力庞大,但也盘根错节,臃肿不堪,效率低下。 诸葛大人大概也是为了弥补这一短板才创立了风云阁吧。 家国事未必不能江湖了。 剑非正色道:“既然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掌事的,请你按照咱们之前商议好的,通传定安各据点,发布任务状,召集武林人士。” “那任务的时间、地点和内容又该如何写呢?”掌事的问道。 “时间嘛,十日之内。” “地点沱阳城西南,届时我会召集大家会合。” “内容嘛……保境安民。” 管事刚打算动笔,剑非忽然改口道道:“以上所有都是真实情形,但你们不能以此发布任务状。” “这是何故?” 剑非道:“我们召集的江湖人士成百上千,其中不免鱼龙混杂。若是有对方的眼线混入,又知道会有一大群人在十日之内集中在沱阳城外,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定会引起怀疑。” “对方若是提前防备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 “所以任务状固然要发布,但必须切断它们之间的关联性,编造不同的理由,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分阶段推进,最终把他们引向我所要的时间和位置。” “具体的时间和地点等我通知,待到全员集中时,我们会立即开始行动。纵然其中混入对方的眼线,此人也来不及通风报信。就算信息勉强送了出去,对方也来不及防备。” 掌事的知道这活干起来不容易,但更惊讶于剑非一个外人居然已经具备了以风云阁的视角看待问题的能力: 将一个宏大的涉密任务切割成极小的部分,让每人完成一点。 这样一来,做任务之人便掌握不到所有的信息,不仅能够避免秘密泄露,也能均摊风险。 譬如之前夺取沛然剑鞘的事情便是把一个任务拆成了好几个,剑非只是其中的一个最重要的环节。 第29章 扑朔迷离(7) “好的,我和同僚们想想办法,尽量不露出破绽。”掌事点了点头,又道:“赏金怎么写?” 剑非顺势问道:“米寒有多少流动资金?” 管事道:“据风云阁测算,抛却不动产,大约在三百万两白银。” 剑非道:“居然有这么多?那你们看着写吧,只要能吸引到足够多的人就行。剩下的你们风云阁留着自己用吧,别整天当王小二。” 就在管事的盘算米寒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剑非迈步走出后堂。 乾国人的用心比原本预想之中还要毒辣许多,可光凭他们是无法设下这一连串的毒计的。 必定有个精熟本国气候地理的午国人替他们谋划了这一切,这人会是定安的教主吗? 那么他里通外国的图谋又是什么呢? 江叶舟知道,以自己的本事大概无法调查更多了。 为今之计,须得把自己查到的线索和推论同步给寂公子。 他相信以寂公子之能,有了自己这边的消息,必能更近一步地查出教主的身份和目的,以及临渊教的全盘计划。 江叶舟已知道行动的地点,但他需要寂公子给自己一个具体的时间…… …… 看完剑非的情报和推测,寂公子心中震撼不已。 她也同意其中剑非对乾国意图的判断。 教主成立临渊教,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执行如此庞大而缜密的计划,现在距离他成功真的只差最后一步。 有了纸条上的信息,寂公子豁然开朗,所有的谜底都已揭开。 与此同时,这最后一位教主的身份也有了眉目。 此人能把灵石、舆图、风水、鸢国全部勾连在一起,而且以他的声望的确可以在明面上打探一些京城里的消息。 而刺杀师父,勾结崔言和乾国,保住舍利都是他实现自己目的一小步棋。 此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把所有人的动机全部盘算清楚,当其他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付诸努力时,他自己的目的也会顺带得到实现。 师父曾说过,有一种强者其强大并不来源于自身,而是来源于擅长借助诸方之力。 毫无疑问,定安的教主便是这样一位强者。 他利用了同行的所有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 他以平民之身,以跨越百年之秘闻为饵,撬动两国的高手和政要,将他们的力量整合收归己用。 这样的人,才是最为可怕的。 与教主的揣摩术相比,自己以“英雄救美”设局,再用金钱、美色和自由这三点哄骗江叶舟成亲简直是小儿科。 寂公子知道,此人乃是平生所遇最强之对手,稍有不慎,整个定安道甚至午国便会万劫不复。 若是苍生劫起,处在命运拐点上的她就是最大的罪人。 她立即传信风云阁给了他们一个具体的时间——明日辰时。 而且米寒这只肥羊一旦被宰,大家都会冲上去试图分一块肉。为了风云阁更好的立足,必须在其他朝中势力插手前让刑赏台快速查抄其财产。 这么一来,除了作为不动产的大头要上缴皇上,其他资金便可收归己用,有钱了,腰板子才能更直。 从诸葛幽之徒的身份出发,寂公子很感谢剑非及时发现了这一系列线索。 时间紧,任务重。也不知道风云阁和剑非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安排,可现在除了相信,她别无选择。 就像剑非相信自己一样。 在寂公子看来,整盘棋的局势已经明朗。 可这决定胜负的一手教主究竟要怎么下,还是没有弄明白。 不过她并不焦躁,苦心孤诣地卧底至今并非没有回报。 寂公子相信,明天教主会亲自带自己看看这盘棋的关键所在。 到了第二日,教主一路领着寂公子和幻公子往沱阳城西南而去。 一路上教主并未多话,只说等下还要领人过来,她们二人作为教主信得过的心腹,先来此熟悉一下环境。 待到地势渐陡,树木渐稀。 三人七绕八绕地来到一处偏僻所在。 教主揭开精心布置的伪装,露出一个洞口,然后道:“就在此处了,待到众人到齐进入后,在事情办完前你二人需守住这个洞口。” “既不能让任何人进,也不能让任何出。” 幻公子问道:“此处人迹罕至,本就不会有外人来吧。” 寂公子道:“教主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总之,只要有人看到这个洞口,我二人一定必杀不留。” 教主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二人点燃火把,随着教主进入洞中。 这洞内的通道并不狭窄,足够六七人并肩而行。 寂公子注意到这洞穴的四壁似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看来并非天然洞穴。 三人大概走了三十来丈,道路一直向下,估计已到了地底十丈左右的深处。 一路行来,寂公子发现这洞中墙壁上的痕迹年代久远,但也有些位置是新近开凿。 大概是这个人工开凿的洞穴已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长久以来无人维护,洞穴中部分地方又被淤泥阻塞。 这较新的痕迹,应该是近来教主请人疏通的。 寂公子相信教主不会亲自做这事,鉴于他于此处心积虑多时,为免秘密泄露,帮助他疏通洞穴的人们大概已被灭口。 这应该也是二人回到定安后未见到其他教众的原因。 说到灭口,寂公子刚才在洞口不远处看到一具白骨。从其情状判断,死亡时间恐怕距今有几十上百年。 想来不太可能是教主所为,倒极可能是百年前鸢国人的尸骨。 又行了十来丈,寂公子隐隐看到前方似有光亮。 可这么深的地底怎么会有光? 而且现在是白天,那光芒不似柔和的阳光,反倒像清冷的月光。 三人转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匪夷所思的巨大地下空间中,横亘着某个脱离现实的东西。 一个直径约莫百丈的巨大圆柱,从视线的一端延续至视线的另一端,宛如一座地底山脉。 不止如此,它的两侧似乎穿过了这巨大地下空间的内壁,不知延伸至何处。 火把自然无法照亮这么巨大的存在,那圆柱竟自己散发着荧光。 寂公子对这光芒很熟悉——那日和剑非争夺半天的灵石也散发着这种光芒。 虽然对教主的布局有所预计,但寂公子还是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以常理揣度天机实在是管中窥豹。 至于毫无心理准备的幻公子,则更是呆立原地,说不出话来。 教主对二人的反应很满意,他不无自得地解释道:“二位,你们眼前所见的巨大发光之物,乃是午朝的龙脉。” ———————— 因本书为多视角叙事且剧情结构较复杂,为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重要剧情,会在《剑语》前梳理时间线。 备注1:梳理出的时间线为当前已有文本内容,不涉及剧透,包含角色得到的外部信息和主观推理,不一定为客观事实,所以部分事件存在矛盾。 备注2:仅梳理统领全书的事件以及与接下来剧情有关的事件,暂无关联或伏笔已经完全回收的事件将不会提及。 备注3:时间线以故事开始的时刻即“江叶舟乘船抵达萱明镇”为分界点,发生在该时间前的事件标注为:xx前,发生在该时间后的事件为xx后(xx为具体时间) 未知时间前:何问之受某人所托协同弟子许妄言、楚策以及再传弟子编纂《剑语》,以剑为引记录不同历史时期剑客们的事迹。 几百年前:许妄言创建妄言楼。 两百年前:紫扉寨寨主之女汪水涵私自出逃,在外殒命,化仙壶一度流落外人之手。 百余年前:剑客吴铭依靠行云剑式击败霜虹派掌门高厌今,为保存自己的心血,铸造剑鞘,编造沛然剑的传说。 百年前: 紫扉寨寨主司徒深举寨加入午国,后于沱阳城外无故身死,随身携带的化仙壶不知去向。 百年前: 辛王高风托挚友段勋前往剑吟山调查沛然之秘。 百年前: 鸢国发动临渊行动,截剑掌门段勋战死沱阳擂台,午国灭鸢国,一统天下,后于南疆追剿各部族及紫扉寨寨众,朝廷获得见血喰配方。 五个月前:岳雁谣和陶尘客杀段森、段冉父女,岳雁谣为查明临渊教意图伺机获取沛然剑鞘伪装成段冉入狱,设计让临渊教营救。 三个月前:临渊教众在辛王后裔灭公子高迹的带领下挖掘辛王墓,获得锦盒与凌寒剑图纸。为保守秘密,屠杀附近村落。 三个月前:暮天道受乾国海寇骚扰,罗云道游击将军褚建率军支援,迅速平定匪患。 三个月前:临渊教为营救段冉(岳雁谣)而劫囚,段冉(岳雁谣)越狱,杀负责押解的副将童其生。正式加入临渊教,代号“寂公子”。 三个月前:米家大型商队前往暮天道做生意。 两个月前:江叶舟在瞿山击败强盗救下“岳雁谣”。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十六日后:临渊教教主集齐舆图与半块灵石。 十九日后:岳雁谣以韩湘云根据配方复原出的见血喰行苦肉计,江叶舟再战灭公子高迹,杀之,夺凌寒剑与《清风心经》。 两个多月后:无尘寺住持觉空为保舍利与崔言串通,勾结临渊教刺杀诸葛幽。陶尘客于同日无故暴毙。 两个多月后:江叶舟与岳雁谣联手识破临渊教在京城的布局,击杀如公子褚建、教主觉空、教主乾国某高手。 四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在风云阁的帮助下识破临渊教和乾国最终意图,以任务状召唤江湖人士协助破局。教主带寂公子、幻公子前往龙脉。 ps:此为本卷最后一次《剑语》,临渊教的故事即将迎来高潮和终结,感兴趣的老爷可尝试根据以上事件猜测后续剧情。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1) 何子曰:“强者自矜,弱者自怜,矜以自持,怜以自灭。夫折冲之道,宁欺强,不凌弱。” ——二十六世纂官《剑语.名剑.折争》 “段掌门,这边请。” 剑吟山诛邪峰上,段勋在一名霜虹弟子的带领下,向前方的大殿行去。 段勋约莫不到四十,他中等身材,臂膀结实宛如千钧重锤,脸型较长,蓄着考究的络腮胡。 “昨日的提议沈掌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段勋问道。 那弟子只尴尬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这样的局面,段勋并非没有预计。 昨日初到剑吟山拜访时,他向霜虹掌门沈学提了一个不大厚道的建议: 虽是边缘,但霜虹派也算在鸢国境内,那是否应当出力帮助鸢国一起对抗午国。 沈学涵养过人,面对这种和举派送死无异的提议,他依旧只是重申了霜虹一贯的政治立场——自前朝没后,霜虹不再参与王朝更替和诸国纷争。 其实段勋自己也知道,如今的局面下,霜虹没有直接投靠午国背刺鸢国已是极好的结果。 提出这种建议比得寸进尺还要过分一些。 但这种事情向来是只要你自己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国势危如累卵,截剑人丁单薄,不过一个二流门派。 如果鸢国能取得霜虹这样既有实力又有声望的顶级门派的帮助,或许还有机会多抵抗一段时日。 不过,段勋此番携独子来到剑吟山是受辛王高风所托,调查沛然之秘。 此等神剑若是能批量铸造,鸢国兴许能反败为胜。 所以霜虹不能施以援手,倒也并非关键。 段勋在第一个请求被拒绝后,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套近乎——你很难连续拒绝一个人两次,若是不同意开门,总得同意开窗。 段勋说贵派前代高掌门乃是辛王高风叔祖,高厌今与无名剑客一战名动天下。 想来高掌门不幸落败乃是江湖讹传,那沛然剑就算如传说中一般神奇,也绝不是天迈剑法的对手。 沈学如何不知对方是为打探沛然之秘而来? 他立即很大方的承认当年的事情并非讹传,高厌今亲口承认自己输给了无名剑客,只是二人乃是闭门切磋。 具体细节无人得知,沛然剑的秘密,这剑吟山上的其他人也不知晓。 就在段勋感到有些失望时,沈学却话锋一转,说昔年高掌门临终前曾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沛然之秘写在了竹简上封存起来。 高厌今留下两条遗言:其一是霜虹门人需专注本门武学,急功近利有害无益,所以任何人不得翻开竹简。 其二,若是江湖因争夺沛然之秘血流成河,可将竹简赠予仁义可信的外派之人查阅。是公开还是销毁,均由此人定夺。 沈学言下之意,自然是多年来无数江湖人士为了参透沛然剑的秘密大打出手,害得很多人家破人亡。 此番前来求取的段勋既是受高掌门远亲所托,又是“仁义可信的外派之人”,当然是翻阅竹简的不二人选。 沈学请段勋在山上过一夜,明日一早便安排门中弟子引领,带他去取前代掌门遗书。 闻听此言,段勋大喜过望,欣然应允。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2) 随着那名霜虹弟子走了一段山路后,段勋便来到眼前的大殿。 二人进入其中,里面是历代霜虹掌门和长老的灵位。 段勋恭敬地取过三炷香点燃,对着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剑道高手鞠躬行礼。 待把香插入香炉后,那名弟子也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了高厌今留下的木盒,并言道:“太师公留下的竹简便在其中,我等霜虹弟子不便相随,请段掌门自行阅看。” 段勋郑重地接过木盒,虽然他的手因长期练武而稳定如常,但他的心绪却一点也不平静。 鸢国最后的希望便在自己的手中了。 待到二人离开大殿,那名弟子自行离去,独留段勋一人。 段勋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如饥似渴地阅读竹简上面的文字,谁知那字里行间等待着他的竟是晴天霹雳。 沛然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种攻防一体的剑式。 高厌今欣赏无名剑客的执着,希望他的绝学能有传人,才帮他一直保守这个秘密。 可当高掌门人到晚年,江湖上却有越来越多的纷争因之而起。 高厌今知道自己只要公开沛然的秘密,大家就会对沛然剑失去兴趣,免去诸多杀戮。 然而杀戮终因个人私欲而起,无名剑客并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公开秘密,他的绝学很可能会因此失了传承,身为一生习剑之人,高厌今也不太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犹豫之中,他决定留下这竹简,相信后人智慧。 看到竹简中对行云剑式的描述,同为剑客的段勋亦是如痴如醉。 他颇能理解高掌门为何不让霜虹弟子接触这个秘密。 因为这行云剑式变幻莫测,神妙非常。对习练之人而言,其天赋、悟性、心性、机缘缺一不可。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虚无缥缈的剑式上,的确不如苦练霜虹本门武学来得实在。 可理解了又如何? 段勋只会面临更深的痛苦。 以霜虹派众人的剑术天赋尚且难以领悟,难道普通的鸢国士兵便有可能掌握这等绝学? 如果不能以之武装军队,苦寻多时的沛然之秘又有何意义? 段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鸢国的命运大概要止步于此了。 可眼下自己是唯一知道沛然之秘的人,按照高掌门的遗愿,自己可以随意处置。 他略一思索,便将竹简卷起,掷入悬崖下的亘海之中。 前日里,登临城来信,说好友高风忽然重病,多日不见转好。 如果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若是被他知道,重压之下恐怕身体崩溃。 所以段勋不得已出此下策,决定将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下山来到望海县与儿子段厦汇合后,他便要传信回城。只说剑吟山也并无沛然之秘的消息。 段勋相信:虽查无所获,但存有一线希望总比彻底绝望来得好。无论是对于此时的高风,还是对于此时的鸢国。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回国与大家并肩作战时,一个素未蒙面之人找到了他们父子。 来人身着道袍,风尘仆仆,显然是打探到段勋前往剑吟山,一路寻至此处,那人开口道: “段掌门,你好,在下天演阁灵台郎孙明堂。受阁主重托,请您参与临渊行动。” 段勋和高风一样,对天演阁这群浪费税银,装神弄鬼的臭道士没什么好感,他推脱道:“在下不过一个江湖人,向来粗陋,天演阁的大事还是不便搅局。” 孙明堂对此早有准备,他掏出一封信对段勋道:“还请段掌门阅过此信,再定不迟。” 段勋打开信笺,眉头逐渐紧锁,似在思考着什么:“这是梁王府的印信?” 孙明堂道:“是的,梁王受陛下重托,邀请鸢国国内所有江湖人士参加此次行动。当然,段掌门您的身份非同一般,这封信,是梁王亲笔所书。” 不同于当今陛下和太子昏聩无能,梁王高然雄才大略,高瞻远瞩。 若不是他远交近攻,变法改革,以鸢国之国力恐怕会早于其他诸国被午国攻灭。 梁王向来与高风关系不错,二人一内一外,共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国家。 可如今他居然会支持天演阁的行动? 孙明堂见对方心存疑惑,立刻补充道:“不瞒掌门,梁王本人也会亲自参与这次行动。” 本着对梁王的信任,段勋问道:“那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又需要我做什么?” 孙明堂道:“具体做什么只有梁王和阁主知道,他现在人在沱阳,如果段掌门答应相助,我们这便出发和阁主汇合,届时他会亲自向你解释来龙去脉。” “去沱阳?那里不是午国人的老巢?你们疯了?”段勋不解。 孙明堂道:“疯与没疯到时候自见分晓。” 段勋不屑道:“就算有梁王出面,此事也恕我难以从命。” 他已打定主意要回国,以武者的身份杀敌报国。 孙明堂似乎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段掌门武功高绝,在下一直感佩。” “可就算以您的武功到了战场之上又能改变什么呢?是刺杀一二猛将?还是杀死几百精兵?” “段掌门虽是江湖中人,但历来热心国事,应该清楚这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以有为之身,行无为之事,岂不是亲痛仇快?” 这番话说到了段勋的心坎里,但他嘴上还是反驳道:“若非穷途末路,我又岂愿如此?马革裹尸总比贪生怕死来得好。” 可这话一出口,他便觉不对。 按说天演阁阁主钱双柒给人的印象的确是故弄玄虚,可要说他贪生怕死,如今却又只身前往敌人的大本营? 孙明堂并不在意,而是道:“你亲赴剑吟山想是为沛然之秘,只是从掌门如今的神情来看事情似乎并不顺利。” 段勋点了点头。 孙明堂道:“那么于您和辛王而言,是否意味着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段勋并不答话,沉默即是承认。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3) “既然如此,何不相信天演阁一回?”孙明堂道:“在辛王这等征战沙场的热血汉子看来,我天演阁退居幕后,安享太平还不够,兼又装神弄鬼,蛊惑圣上。是也不是?” “难道不是?”段勋反问。 孙明堂道:“究竟是与不是?天演阁这些年来又在做些什么?您总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再说,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希望。何不与我等一起,将希望赌在临渊行动上呢?” 段勋承认孙明堂的话极有说服力,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就算陪天演阁疯一把,情况也不会更糟。再者说,梁王深谋远虑,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支持这项行动。 “好,我答应你,咱们这就动身前往沱阳。只是我多问一句,为何这行动要名为‘临渊’?” 孙明堂道:“因为这任务九死一生,且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意。” 随后,段勋修书一封给好友高风,只说沛然之秘并无线索,如今国事衰颓,自己要和天演阁一起执行一项有可能逆转天命的任务。 三人一路紧赶慢赶,很快来到沱阳城郊外一处隐秘所在,见到天演阁阁主钱双柒的同时,还见到了梁王高然。 “拜见梁王。”段勋见四下无人,随即跪拜行礼。 “免礼,”高然道:“感谢段掌门仗义出手。” 段勋心中震撼,无论天演阁阁主还是梁王高然在鸢国国内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谁能料想他们现在居然轻装简行,来到敌国的国都城郊,一旦消息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问道:“不知此次任务,有什么用得着段勋之处?” 高然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具体需要做什么由钱阁主说明。”说完,他便后退一步。 钱双柒年过半百,双鬓斑白,气度不凡,段勋却注意到这老小子原本最引以为豪的两缕长长的胡须不见了,因此少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看段勋盯着自己的嘴角,钱双柒不以为意:“此来沱阳需掩人耳目,那两缕胡须颇为不便。” 闻听此言,段勋对这接触不多的阁主多了几分好感。不管是不是装神弄鬼,至少他自己现在身处险地,而且付出了一些代价。 段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钱双柒见状开始讲解:“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纵然诸位尽忠竭智,但方今天下大事,已非人力所能扭转。” “我们需得在这‘天衍四九’中想办法。” 段勋心道:果不其然还是这套鬼神之说,想来他“双柒”之名便是由这“天衍四九”而来。 他开口道:“人遁其一?午国能有如今的霸业,除开李呈确是一代雄主外,其手下文臣武将,能人异士亦是不计其数。 ” “人才才是一切的关键,怎么可能只占五十分之一?” 钱双柒笑了笑:“那段掌门有没有想过,李呈是哪里人?胡弈天、权世昌、刑志解,蒋笛又是哪里人?” “我记得他们都是沱阳附近的人,二十年前聚众举事。”段勋道。 钱双柒道:“这倒怪了,自宋康乱政,刘言篡位以来,天下诸侯并起。百余年来纷争不断,互相制衡。” “惊世之才虽也偶有出现,但大都均匀地分布在不同的国家,出现在不同的时期。” “怎么偏偏二十年前沱阳附近的经天纬地之才却多如过江之鲫?” 段勋道:“那钱阁主难道认为此种现象,是因为午国乃是天命所归?” 钱双柒道:“不错,乍看之下,人才应该算在一之中,可人才的多寡依旧是那四九天衍之力。” 段勋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钱双柒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要知道梁王可还在旁边,当着皇室的面说午国才是天命所归?钱阁主活腻了? 可更让人惊讶的是梁王此时面无表情,竟似默认了钱双柒的说法。 看来这位王爷的胸襟气度远非常人可比,嘴上所说的天命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钱双柒继而道:“但天命也并非不能更改,” “胡弈天向来不信神鬼之说,他以为略施小计便能将鸢国上下玩弄于鼓掌之间,在所谓的‘迷信’之路上一去不返。” “殊不知老夫一生钻研风水堪舆,其中神妙精微之处岂是他一个研究兵法韬略,行军布阵的凡人所能揣测?” 段勋听钱双柒自吹自擂起来,便道:“愿闻阁主高见。” 他吩咐从人取来一张巨大的地图,当着段勋的面铺开,然后道:“段掌门,待我说完,你便能了解我天演阁这些年来并非吃空饷的花架子。” 段勋从未见过如此巨大详实的地图。 整片大陆,中央的亘海以及其中几乎所有山川风物几乎都被囊括在内。 钱双柒圈出鸢国以西一处道:“四十年前,束国巡天城郊外地龙翻身,但并未造成太大的人事损失。” “三年后,我军强渡鱼尾河大胜束军,攻灭其国,尽获其土。” 段勋不知道钱双柒提起这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默默细听。 钱双柒又指出一处:“据史书载,六百年前,致国东临城附近山洪爆发,又两年,致国国主暴毙,国家四分五裂,被邻国吞并。” “七十年前……” 钱双柒如是这般在地图上圈出了千百年来数十个地动山摇的地点,灾难本身没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危害,可诡异的是不久之后发生灾难的国家都亡国灭种。 末了他又道:“八年前,亘海西岸海啸,又一年,今圣登基,朝纲废弛,国力江河日下。” 段勋心道:这几乎是指着一手提拔他的当今圣上的鼻子骂了,这钱阁主还真是个怪人。 不过他对对方的结论依旧不敢苟同:\"依阁主之见,这些国家的灭亡都是因为发生了天灾?可中原大地广袤无垠,千百年来上本就有大小天灾,阁主没有提及的天灾更是不计其数。以此推定因果似乎较为不妥吧。\" 钱双柒道:“我单单指出这些天灾,自然是有道理的。” 说完他将地图上那数十个发生灾难之处,分别用九条线串联在一起。 这些线一端连着亘海,另一端连着外海,仿佛一张蛛网,将整片大陆笼罩。 “这九条线,便是整片大陆的龙脉。那些天灾虽未造成多少实际的损害,却伤及了龙脉。以龙脉之气运立国的国家自会国运颓丧,不久便惨遭亡国。”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4) 段勋对此等奇谈怪论闻所未闻:“龙脉?真有这种东西?” 钱双柒道:“不错,龙脉发源于亘海,终结于外海,深埋于整片大陆的地底。” 钱双柒又拿出一张小一些并且只描绘了沱阳附近的舆图继续道:“这幅舆图是我以星盘风水之术推演而出,我们脚下如今所站之地,便是午国的龙脉所在。” “不止如此,此处还是龙脉埋深最浅之处。” 见段勋还是将信将疑,钱双柒从怀中掏出一物介绍道:“此物名为灵石,是龙脉的碎片。” 段勋注意到,这东西居然隐隐散发着光辉,的确是前所未见之物。 “灵石与龙脉有所感应,距离龙脉越近,他的光芒便越强。” 说完,钱双柒横跨几步,演示了一番。 段勋果见他手上那石头随着远离和靠近,光芒也有着微弱的变化。 这等奇观的确不是凡俗之论所能解释。 钱双柒又道:“这舆图是我毕生心血,只要是精通风水之人都可以据此测算出龙脉的大概位置,配合上灵石,就能找到精准所在了。” 段勋点了点头,转头对梁王道:“殿下,钱阁主的意思我听懂了,我们此来沱阳便是要截断午国的龙脉?” 高然道:“不错,其实本王对钱阁主此说亦是半信半疑。但以如今之国势,如无天命相助,我鸢国恐不能与午国相抗衡,故而答应冒险一试。” 钱双柒补充道:“如老夫刚才所言,千百年来的天灾不计其数,各国龙脉皆有损伤。我们此行只要将午国原本较为完好的龙脉彻底截断,如此一来必能使对方气运断绝,逆天改命。” 高然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段勋见到立即大惊:“这……这是……” “不错,此物乃是传国玉玺。我临行前父王将之授我,命我若寻得龙脉,可将我国玉玺盖在其上,必能以此镇压午国气运。” 段勋察言观色,却见发起此事的钱阁主似对皇上的做法颇不以为然。 显然,在他这样的风水大家看来,截断龙脉是有用的,但把玉玺盖在上头便能夺走其气运纯属无稽之谈。 可临渊行动为获得皇上的支持,自然不能驳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反正盖个大印又不麻烦。 “迷信”与“更加迷信”段勋原本都是不信的,可现在即已入局,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都试试看了。 “任务既已明了,不知段某该如何效命?” 高然问道:“段掌门可听说午国最近在沱阳城筹办武林大会,邀请各国高手参加?说是各国,如今除去午国,也不过只有樊国、迁国以及我国还在抵抗罢了。” 段勋道:“有所耳闻,不过我个人没什么兴趣。这等大会虽是以江湖的名义举办,最终不过是午国耀武扬威罢了。” 高然道:“如今鸢国势弱,国内武林中几无可用之能人。段掌门武功高绝,我希望你能作为鸢国的代表之一参加此次大会。” 刚才还在谈论截断龙脉之事,怎么忽然转到武林大会上了呢? 钱双柒解释道:“此处龙脉埋深虽浅,但据老夫估算也在十丈之上,而龙脉之巨更是难以想象。” “因而要完成截断龙脉的重任,我们一需要人手,二需要时间。可此处是午国腹地,这两者我们都不具备,大规模地人员调集和开挖必定引起注意,进而事败。” 高然道:“所以本王想了一个办法,借助午国举办武林大会之机,请鸢国境内的大批爱国武林人士参赛。” “大家约好,早些被淘汰出局,然后离开沱阳城,悄悄来此地汇合,然后秘密开始挖掘。”、 “与此同时,李呈本人虽出征在外,但权世昌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为了在他眼皮底子下挖断龙脉,需有一人吸引午国诸人的注意力,届时他们自然不会关注其他武者的动向。” “段掌门,此事非你莫属。” 段勋这才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其他鸢国的武林人士故意早早被淘汰,我却要想方设法的战至最后?” 高然道:“不错,此次武林大会本就是午国为宣扬自身强大而办,顺便招揽各国武林的人才。段掌门你名声在外,定不可能投靠午国。” “与此同时,一场在沱阳城举办的武林大会若是被一个鸢国人抢了风头,午国的高层们定然不满。届时,他们的注意力都会在你身上,便有可能不会察觉城外我们的行动。” 可段勋仍对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表示怀疑:“若除我以外,所有的鸢国武者全部隐藏自己的实力故意被淘汰,是否会被人看出破绽?” 钱双柒道:“此事我已计划好,一来,五年前妄言楼遭遇大火,导致五年前的风抟榜并未如期放榜。” “如今算来江湖上的高手排名已有近十年没有更新过,而且乱世之中的榜单并不精确,所以除了段掌门你这样实力强劲名声响亮之人,大部分人对彼此的实力并没有客观的认知。” “其二,我们鸢国是小国。我国的武者被早早淘汰出局既符合沱阳人的想象,也符合他们的愿望,人不会轻易质疑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其三,临行前我们已在国内与众人商议好。他们比武前的几日会假装被沱阳城的繁华所惑流连酒肆赌坊,烟花之地。擂台上表现不佳当然也是情理之中。” 段勋点了点头,虽然准备充分,但大家都清楚这仍是在冒险。 钱双柒道:“段掌门,地底之下的龙脉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没人说得清。只要你在擂台上多拖延片刻,我们便多一分机会。” 高然握住段勋的手,激动道:“本王知道要段掌门远离故土,连战强敌,台下又无人助威实是强人所难。可举目望去,鸢国之内,也只有你的武功能够担此重任。” 亲王握手那是极高的礼遇,段勋自然明白,他后退半步,躬身下拜:“殿下言重,我手中这柄宝剑折争亦是鸢国金铁所铸,何谈远离故土?”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5) 临渊行动果然名副其实,只要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就会功亏一篑。 而此处是午国腹地,事败后众人的结局不难想象。 待商议完大事,段勋拉过刚满十六的独子段厦,小心吩咐道:“往后的日子,你便跟在王爷和钱阁主身边,助他们和其他江湖人士截断龙脉。” 说完他又掏出两本书递给儿子:“这两本乃是本门剑法和掌法的秘籍,你小心收好。” 段厦也知道父亲此去凶险,劝道:“父亲,要不就算了,那擂台虽是切磋,但刀剑无眼。咱们去和梁王说说,没准有其他办法。” 段勋知道事已至此,跟本没有其他办法,但他还是安慰儿子道:“不必忧虑,我打听过,这次的武林大会霜虹派这类最顶尖的门派自矜身份。现在天下未定,他们不会参加。” “其他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段厦如何不知这是父亲宽慰之言?有自信在沱阳城大展拳脚的又怎么是泛泛之辈? 他又劝道:“我听说沱阳有个叫松石门的本地门派,近来迅速崛起。应该有过人之处,恐怕不好对付。” “怎么?你对我没信心?”段勋反问道。 段厦道:“父亲的武功我很清楚,只是此次擂台不仅对手强大。到了后几轮,那些午国人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阻止您一路赢下去没准会使出什么卑鄙的伎俩。” 段勋道:“至少我这还是比武,你们和其他武林人士若是被发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既已选择了这条路,怎能不担风险?” “儿子,咱们鸢国是弱国,午国是强国,但若因此自认弱小,那么国家便永无翻身之日。” 留下这句话,段勋便背着剑,独自入城。 如传闻中一般,这次武林大会的规格很高,沱阳城中张灯结彩,仿佛不是在庆祝一场比武,而是在庆祝天下的一统。 段勋曾游历各地,见识还算广博。 但他依旧被沱阳城的繁华以及午国的昌盛所震撼,难以想象乱世之中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城中百姓的脸上丝毫没有属于乱世的紧迫和不安,他们只是安心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们相信,任凭外头风吹雨打,沱阳高大的城墙会将一切隔绝在外。 所有外来的武者都清楚权世昌打得是什么主意——他要借此告诉不愿归顺的江湖人士:比武还没开始,你们便已经输了。 如果可以,段勋也希望自己的国家有这样的底气。 他在武林中颇有名声,而午国与鸢国的战事又如火如荼,对于他的到来,沱阳城里的居民们议论纷纷。 他们大抵认为鸢国在战场上找不回的东西,得靠一介武夫在擂台上找回来。 而弱国只能以这种悲哀的方式徒劳地去证明自己并不弱。 偶有相识的武林人士见到段勋都会点头示意,若是遇到同为鸢国的武者则会默契地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段勋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这些人都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带了不少门人弟子,名义上是“加油助威”,实际上是为了多带几个人手来挖掘龙脉。 梁王和钱双柒把一切都赌在了临渊行动上,而参与行动的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出卖消息,大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即将亡国之际,除了自己的同胞又能相信谁呢? 段勋找到大会的举办地点报名后,便在一家不起眼的旅店住了几天。 这几日,他并没有关注外界的传言,身为武者,他一向知道准备自己比准备别人有用。 可就在比赛的前一天,他的房门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敲响。 那男子身着来自南疆的怪异服饰,见段勋打开房门后便自我介绍道:“段掌门,久仰大名,在下是紫扉寨的。奉司徒寨主之命,特来为参加大会的各位侠士提供助力?” “你们能提供什么助力?”段勋得到的国内消息是高风虽无中毒的迹象,但他的确是自遇到紫扉寨的毒烟后一病不起的。 眼下,这些寨众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沱阳城中,显然这南疆门派已与午国勾结在一起。 段勋对这些人自然没有好脸色,之所以出言相询,只是想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开口道:“此药名为神力丹,服用之后能激发自身潜力,使反应快上几分,力量强上几分。正是擂台称雄的不二之选。” 原来是卖药的,紫扉寨既归顺了午国,那么趁着擂台的机会赚上一笔倒也并无不可。 此人能打听到自己的住所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可段勋还是不屑道:“武功的强弱,全在自身修为,岂可借助外力?” 说完便要把那男子往外赶。 可对方依旧不死心,继续劝道:“段掌门,您不买,可您的对手们若是都服用了这神力丹岂非对你不利?” “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着。”段勋果断将门关上。 往后的日子里,鸢国的武者都按照计划很快被淘汰出局,灰头土脸地“离开”沱阳城。 段勋则凭借自身实力,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半决赛。 这中间他也遇到了服用所谓神力丹的对手,这些对手似乎的确凭借这个丹药发挥出了比原本更强的实力。 可由于双方原本的水平差距较大,这些人并未给段勋造成太大的麻烦。 但敏锐如段勋注意到擂台下常会有一名脸戴面具,行踪诡秘之人默默观战。 他不知此人是何来历,隐藏身份又有何意图。诸事纷乱,后面的对手也颇为强大,他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掐指一算,这次大会的规模盛大,参加者众多,如今距离开赛大约过去了一个多月,也不知梁王他们那边是否顺利。 这一个多月也有好消息从故国传来。 据说蒋笛在军营之中无故暴毙,高风趁机进军,打退了午国的进攻。 若非胡弈天老奸巨猾,他们恐怕要损失更多的兵将与粮草。 战报传来的那一日,沱阳城内自是哀鸿遍野。可不出三日,城中居民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因为他们知道,战败只是一时的,拿下鸢国是早晚之事。 同样,段勋也开心了不过三日,因为他也清楚,胜利也不过是一时的。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6) 段勋半决赛的对手是松石门掌门,道号常真。这道士年纪与段勋相仿,却凭一己之力开宗立派,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按说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可这常真与他开创的松石门却热衷红尘之事。 午国每场胜利的背后,往往都有松石门的高手相助。 “道长请。”段勋摆出架势。 “段掌门请。”常真紧握双拳,站立如松。 拳掌相交,二人的身影如闪电一般倏分倏合。 明明都是血肉之躯,可均已将外家功夫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拳掌碰撞之声竟宛如金属撞击之声。 数十个回合后,段勋胸口中拳,常真小腹中掌。 虽在快斗之中双方这一击都不算势大力沉,但中招的都是人体脆弱之处,因而都不好受,所以拉开身位各自调息。 段勋暗赞对方的武学天赋,要知道自己是靠门派的传承才有如此修为。 而常真的内功和拳法独树一帜,全系自创。 现在他又与午国朝廷关系良好,假以时日,这个松石门恐怕会成为霜虹、繁花那样的顶尖门派。 段勋不知城外境况,可他有必须进入决赛的理由——进入决赛便可多拖延三日。 于是,他抽出了背后的宝剑。 而这,是他自武林大会开始,第一次抽出宝剑。 擂台下的观众见到闪着寒光的折争均是啧啧称奇。 那柄剑乍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剑身中间却有一个细长的孔洞。 以武学常理而言,大概是吸引对方的兵刃进招插入,然后趁机将之折断。 折争一名,大概由此而来。 见对方抽出宝剑,常真知道对方使出了全力,自己也必须全力以赴。 他的道袍忽然无风自鼓,充盈的内力遍布周身,以静制动,默默等待段勋出招。 后者并不迟疑,他左手持剑,右手进掌。掌剑分使不同套路,前后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且不说同修剑掌,便是这可使左右手同样灵敏的“双巧手”,天下间也鲜少有人能练成。 段勋这半辈子,先以左手练剑,右手练掌。如是十年后,再以右手练剑,左手练掌,终是达到了这圆融自通的境界。 而常真也并非庸才,他知道对方修炼两门毫不相干的武学必有缘故。可眼前的攻击多半是虚招假象,自己不能为之所惑。 于是,台下的众人看到一场诡异的对决。 段勋以精妙步法绕着常真,快剑慢掌一阵猛攻。可后者却抱元守一,只以拳风荡开对手的攻势。 如此过了数百招左右,众人发现内力更为精纯的常真在持久战中似乎隐隐占据了优势。 人群逐渐开始欢呼。 要知道松石门是沱阳本地的门派,而段勋是敌对国家鸢国的高手。 且不说台下有不少松石门人来替掌门助战,便是本地不通武学的普通百姓,心底自也是希望常真道人能够获胜。 就在观赛众人以为局势再无变化,对决至少还要再持续半个时辰时,异变突起。 段勋突然一剑横削而过,常真堪堪避过。却见段勋将折争骤然立起,并以剑身宽面对人。 同时,并掌如刀,右掌从剑身那细长的孔洞中穿过。 这一下变化是谁都想不到的,机敏如常真也不例外。 刚避过一剑的他还未及反应,便看到段勋的掌尖已穿过剑身抵住他的喉咙。 脖颈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段勋这一下若是发力,纵然是以横练闻名的敬法寺高手也会立即毙命。 常真见状,后退半步拱手道:“段掌门招式清奇,仁义为怀。无论是武功,还是武德,贫道心服口服,我输了。” 段勋亦拱手道:“道长天纵奇才,将来恐能开创前人从未达到之境界,此战段某亦是获益匪浅。” 台上的两位高手都已接受了比试的结果,可台下的观众却并不接受这一点。 在他们看来常真原本稳操胜券,却突然被这外国人以怪招击败,心中自是难以接受。 不知谁带头开始叫骂:“堂堂正正打不过,就无耻偷袭。” “卑鄙!” “鸢国人哪能有什么好东西。” “常道长不计较,不代表我们也能容你!” “赢了擂台又如何?亡国奴!” …… 面对台下愈发难听的骂声,段勋早有心理准备。 常真是松石门第一高手,也是此次大会最有希望夺冠之人。 午国的百姓心中甚至早已将他内定为魁首,现在却突然被一个外乡人击败,心中自是难以接受。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来之前便已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普通的比武,它被赋予了太多的政治意义。 段勋的脾气不算太好,此刻的他很想飞剑把刚才那个骂“亡国奴”的观众人头削下来。 可这里是午国都城,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为了城外的使命,此刻小不忍必会乱大谋。 胜者承受着一路喝骂返回旅店,就在从擂台跟来的众人还打算继续骚扰他休息时。 段勋忽然回过身来,他并未拔剑,也并未出掌。 只是这么瞪了众人一眼,一股杀气从瞳孔中散发而出。 那是在血肉中打过滚的人才能拥有的杀气,那是无数次亲眼目睹敌人和亲友死亡的人才能拥有的杀气。 沱阳城里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人们自然抵受不住。 所有人均感到心口一凉,霎时间不敢再言语,随即作鸟兽散去。 决赛前还有两日可以休整,可就在决赛前一日的午夜,一位不速之客忽然敲响了他的房门。 段勋开门一看见门口是个奇装异服的中年男子,他眼睛不大却令人胆寒。 “在下是紫扉寨寨主司徒深。半夜叨扰乃是为了与段掌门谈一笔生意。”那人自我介绍道。 段勋自是听过司徒深的名头,他知道紫扉寨不仅擅长制毒,寨中刀法也有独到之处。 司徒深身为寨主,自然是其中最强者,若是他也参加此次大会,想必也是一名难缠的对手。 可三更半夜,一个武林人士找另一个武林人士谈生意,只怕是亘古未有之奇谈。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7) 段勋应付道:“什么生意?” 司徒深道:“段掌门稍安勿躁,且听我说个事。” “之前我寨中弟子应该找过你,推荐一种叫作神力丹的药物。” 段勋点了点头:“不错,难道司徒寨主也是为此而来?以为段某需得借助外物才能赢下决赛?” 司徒深道:“哪里话,段掌门既已胜了松石常真,决赛的对手游老英雄虽也不凡,但想来段掌门的胜面应该更大。” “我们继续刚才说的事,这次大会中有不少参赛者都购买了神力丹,以期获得更好的排名,段掌门于此应该也有所察觉。” “我紫扉寨既然出售丹药,自也必须负责到底。这几日里,我都在擂台旁观察神力丹的功效如何。” 段勋心中暗想:原来那个擂台旁带面具的鬼祟之人便是司徒深。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之事。根据我寨弟子统计的售卖记录,有一位名为华泉的鸢国武者购买了神力丹。” 说出此话的同时,司徒深似在仔细揣摩段勋的神情。 而装作面无表情的段勋也不知道对方提起此事究竟是何目的。他记得华泉是登临城中一家武馆的馆主。 与其他人一样,他也早早被淘汰出局。之所以购买“神力丹”,大概是想给旁人留下“想赢”的假象。 见段勋不置可否,司徒深继续道:“这位华先生被淘汰时,我也在场。我自己的丹药我很了解,他并没有服用神力丹。” “那丹药不便宜,买了,直到被淘汰却没用,这还是第一位。” “我以为是药物失灵,于是又悄悄跟在他身后观察了一段时间。谁知发现这位之前花天酒地的华先生在被淘汰后对沱阳城没有丝毫的留恋。” “径直出了城之后也并未走上官道,而是走小径往城西南而去。” “段掌门,你我都知道鸢国在北方。这人却往南边走,顿时引起了我的好奇。” “于是,我一路尾随,接着……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您心里应该有数。” 段勋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这司徒深是替午国做事的,临渊行动的秘密被他掌握自然落不得好。 见对方的表情阴晴不定,司徒深又道:“我在那里调查了一段时日,惊讶地发现不仅鸢国被淘汰的武者和他们的从属尽数汇聚于此。” “在回城比对了资料后还发现了两位大人物,天演阁的钱阁主以及梁王高然殿下。” “虽不知你们这些鸢国人聚集在那荒郊野外究竟在挖些什么,但我推测肯定是对午国不利。” “于是我便想,向来不在意名声的段掌门一路战至决赛是否是为了吸引城中诸人的注意力,为此事打掩护呢?” 段勋知道,司徒深的武功远在城外诸人之上。他若是执意隐藏踪迹,其他人的确不易发现。 没想到策划多日的行动竟因为一个“神力丸”暴露,某种程度上来说钱双柒所言不差——气运的确不在鸢国这边。 司徒深趁热打铁:“不过请段掌门放心,此事至今仅我一人知晓。而这,便是我的筹码,这笔生意能不能成,就全凭你决断了……” 毫无疑问,自己如果不答应司徒深接下来的要求,他便会将此事报告给午国朝廷。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司徒深道:“好,段掌门快人快语,那我便直说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盒,又从中取出一枚黑色的药丸:“我希望段掌门服下这颗药,然后参加明天的比武。” 段勋皱了皱眉头:“这药是什么东西?” 司徒深笑了笑,他本就不大的眼睛简直眯成了一条缝:“常规意义上而言,这是一枚毒药。” “这么说吧,神力丹的功效段掌门想必已经了解。而这枚丹药是我紫扉寨前代寨主炼制的第一代神力丹。” “他的功效比如今的强上数倍,可惜却有着致命的副作用。” “这么多年过去,这枚丹药上能够强化武功的药性已经挥发殆尽,可毒性却只增不减。” “前代寨主临终前并没有将这第一代丹药的配方留存下来,因此我想要改良神力丹也无从下手。” “但现在机会来了,本来像你这样的高手,五感比常人灵敏许多。若是将毒下在饭菜饮水之中,你立时便能察觉。” “可我又需要一位高手替我验证这枚药丸的毒性以反推当年的配方。而段掌门你不仅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而且精通剑掌两门武功,是试药的不二之选。” 段勋道:“所以你要我明日赛前服下这枚丹药,然后你自己在场边观察药性?” 司徒深道:“不错,而且你死后,我还要解剖你的尸体,以获得更详尽的信息。” “唉,希望段掌门理解,这也是为了药毒之学的进步。” 段勋笑了笑,此人居然能把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和胁迫说得如此高尚动人,脸皮之厚,世所罕见。 “我若如此做,你便不会透露城外之事?”段勋道。 “不错。” “我若答应,便是个将死之人,凭什么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 司徒深的话不错,段勋的确别无选择。 于公,临渊行动是鸢国最后的希望,于私,自己的独子也在郊外。 午国的朝廷若是获知消息前去围剿,梁王及其以下的一众武人必定玉碎。 那么,除了吃下这枚毒药自己有没有其他的办法避免事情败露呢? 段勋认为没有,司徒深的武功极高,现在自己若是出手灭口,想要杀他至少也得百招往上。 这么大的动静必定引起旅店和街道众人的围观。 而且司徒深是午国朝廷眼中的红人,他一死,权世昌必会详查死因,顺藤摸瓜之下事情还是会败露。 可自己死后,如何能保证司徒深信守诺言呢? 他们紫扉寨与午国是合作关系,揭发此事又是大功一件,他完全没有理由替自己一个死掉的鸢国人着想。 可如果不妥协,此人现在就会去举报。 司徒深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既可以获得让高手试药研究配方的机会,又可以向午国朝廷邀功请赏。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8) 眼下已是死局,但段勋知道,临渊行动的成败此刻已全然系于自己身上。 “好,我答应你。”段勋已做出了决断。 第二天上午,武林大会的决赛如期展开。 由已解甲归田的前午国禁军教头,十年前的天榜第十五,绝顶刀客游有方对阵鸢国截剑门掌门段勋。 沱阳城里的大部分武林人士心中清楚,游有方的确厉害,可现已老迈,应该没有了天榜十五的实力。 虽进了决赛,但如今这老人家的武功未必比得上后起之秀的松石掌门。 既然连常真都已败给了段勋,那么游有方的赢面也不大。 这沱阳城举办的武林大会的冠军,若是被一个外人夺走,众人自是不能接受。 所以,午国人的最后希望便聚焦在这位老英雄的身上。 可此时擂台远方高台的主座上,与众官员一起观看这场决赛的权世昌却并不在意比试的结果。 在他看来,展示午国国力和收揽人才的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这个段勋,他若是夺冠,也可以是招揽对象。 权世昌听说过此人对鸢国忠心不二,此次单人独剑杀到决赛肯定就是想为势弱的故国争一口气。 可忠诚也是有价格的,他相信招揽段勋并非全无可能,只是之前的人筹码没给够罢了。 就比如自己身旁的这两名高手,便是以足够高的价格买到了他们的命。 虽然此处离擂台较远,应该比较安全。 但万一段勋暴起伤人,行刺自己,这两人随时愿意替他挡下任何致命的暗器。 而此刻刚吃了那枚丹药的段勋也是心事重重。 他知道,无论台下戴着面具的司徒深是否信守承诺,自己都不能是被毒死的。 权世昌就在远处的高台上看着,自己在一旦被毒死,此人必会起疑,进而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并一路追查下去。 所以,走上擂台的自己只有一个结局——被游有方活活打死。 而且他已能感觉到毒素已在影响自己的身体机能,现在的自己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对方。 于是,观赛的午国众人惊喜地发现这位游教头年纪虽大,但老当益壮,一上来便占据优势。 段勋虽已拔剑,却几乎还不了手。 百余招过后,段勋身上已身披数创,身形也摇摇欲坠。 段勋勉力支撑,手中折争继续与对方的宝刀交锋。 他知道机会还没到来,自己的事情也还没有办完,现在绝不是倒下的时候。 台下则尽是午国人的加油欢呼声: “游老英雄打得好!” “鸢国狗滚回自己家去!” “上一场以卑鄙的伎俩取胜,还真以为我们午国武林拍了你了。” …… 也许是身体接近透支,也许是毒素影响了神经。 在嘈杂的环境中,现在段勋脑中的理性已所剩不多,除了那件未尽之事,其他都已不再重要。 是啊,自己为什么不能当一个为国争一口气的蠢人? 为什么要让这群午国人骑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 多年来他们在鸢国欠下的血债还少吗? 鸢国人不比午国人差,我们所缺的只是气运罢了。 今天我段勋便要证明,自己比这沱阳城里的所有人都强。 他忽然大喝一声,折争趁势而起,剑光立即压制住了刀光。 左手剑、右手掌汹涌而出。 游有方应对不暇,顿时右侧中剑,左侧中掌。 他连退几步,险些掉下擂台。 此时,段勋的眼中已布满血丝,他咬牙切齿地用只有擂台上的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游有方一字一顿道: “他们觉得,你比我强?来,你大声告诉他们,谁更强?” 老人一生身经百战,所经历的险恶局面不计其数。 可在这本以切磋为目的地擂台上,看着浑身浴血的对手,他竟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而他的战意,也随着恐惧被逐渐抽离。 又过了三十招,二人刀剑相交,可游有方已然力怯。 明眼人都看得出段勋伤势更重,但他牢牢占据着优势。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原本热闹欢腾的擂台周围随着台上的局势急转直下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恰在此事,段勋透过对手已经散乱的白发,看到了那个戴面具之人恰好便在自己正前方的人群之中。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段勋借着灵台仅存的一丝清明以及暴怒之下的神勇,一掌挥出。 当日,观看这场比试的所有人有幸目睹了截剑门的至高绝学——截剑葬念。 折争本在与对手的宝刀角力,剑尖却骤然受到主人的挥掌猛击。 中间开缝之处承受不住重压,瞬间折断! 而折断后的剑尖犹如脱笼猛虎,以霸道无匹的气势向对手飞去。 包括游有方在内的所有人都给惊呆了,谁也没见过如此奇诡搏命的打法。 以牺牲宝剑为代价也要击杀敌手。 就在游有方闭目待死之际,却惊讶地发现,那剑尖居然刮过了自己的脸颊,只在其上留下一道口子。 剑尖其势不减,径直向擂台之下飞去。 不偏不倚,正中人群之中一名观众的喉咙。 那人脸戴面具,中剑后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便这么仰面栽倒下去。 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曾想刀剑无眼这话不止针对擂台之上的武者。 擂台下的观众竟也有可能被误伤。 逃过一劫的游有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以手中宝刀划过断剑,直接插入段勋腹中。 能如此顺利地砍中这足以致命的一击,游有方自己也吓了一跳。 大概是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已耗尽了段勋所有的精气神。 中刀的段勋也未吭声,同样仰面倒了下去,看来是活不成了。 老人家来参加擂台本是受朝廷的盛情邀请,顺便给不成器的子孙赚点奖金。 万万没想到竟变成了生死相搏。 若是刚才段勋那一剑在偏上几寸,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游有方喘着粗气,暗道自己运气不错。随即又看了台下那位可怜的替死鬼一眼。 这时,负责裁判的官员惊魂甫定,跌跌撞撞地爬上擂台,宣布游有方获得了大会的冠军。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9) 可此时擂台周围却无人欢呼,一是刚才那一幕已对台下众人造成了惊吓。 二是这个鸢国人似乎真的展示出了高超的武艺和视死如归的精神,若非运气差些,冠军本该是他的。 身为午国人,他们自然不会给敌人欢呼。 可除此以外,现在的他们又的确发不出其他声音。 此刻,已有维持秩序的军士将擂台下那名不幸身死的观众尸体抬走。 作为大会的主办者,权世昌见决赛出了意外,倒也很快镇定下来。 擂台上比武之人死了没什么,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他虽不懂武功,但也知道段勋死了虽然可惜,但本国的武师夺魁也不是坏事。 难办的是擂台下的观众居然也被误伤,这就是不折不扣的事故了。 死者若是个平头百姓也就罢了,给家属些银子,出面安抚一下便好解决。 但这死者若是哪个有来头的,就得多考量一下处理办法了。 陛下远征樊国,势如破竹。前日传信已攻破皇城,不久便会得胜归来。 若在这个时候,家里办个武林大会都能出个乱子,陛下对自己的印象必定大打折扣。 这事对权世昌而言说小也小,但说大也大。 没准直接关系到天下平定后,上朝时,自己和胡弈天谁站文官的第一个。 后者上个月折了蒋笛,还吃了个小败仗,权世昌觉得自己的机会很大,因此更要妥善处理此事。 于是,他命其他官员维持秩序,让那些军士把观众的尸体抬到自己的衙门后堂,他要亲自验看。 见到那具尸体时,权世昌心头一凉:怎么是个戴面具的? 一般而言这种人很有身份,以本相示人颇有不便,怕在人群之中被人认出来, 权世昌命人将死者的面具摘掉,便看到了令人糟心的一幕:这不是司徒深吗? 自己曾邀请此人参加武林大会,可对方却如何都不愿,还说什么“大会期间有更重要的事办。” 谁知他居然脸戴面具,混在人群之中偷偷观赛。 这也就罢了,居然无巧不巧刚好被段勋的飞剑射杀。 虽然陛下近来已对紫扉寨的南蛮习性颇为不耐,可双方名义上还在合作,对方至今也没做任何对不起朝廷的事情。 若是知道自己的寨主死于这么一场意外,寨子里那些人肯定指责自己管理不力,双方的矛盾必定激化。 总之,这个司徒深死得很麻烦。但权世昌知道该怎么办——只要他不是死在擂台边的就行。 虽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段勋误杀,可谁又知道这个戴着面具的死者是司徒寨主呢? 至于他死哪,还需再斟酌一番。 移尸计划已定,权世昌又想到一件事——这人身上随身带着紫扉寨的圣物化仙壶。 于是他命令军士道:“在他身上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一只紫铜壶?” 几位军士在司徒深的尸体身上来回翻找,却一无所获: “回禀大人,没有。” 权世昌眉头紧锁,化仙壶丢了,这比司徒深死了更麻烦。 那些南蛮必会揪着此事不放,当务之急是先把壶找出来。 以司徒深的武功,旁人想在他活着的时候偷走化仙壶必不容易。 显然是有人在他死后下的手。彼时擂台之下虽人流涌动,可又有谁知道这个戴着面具之人便是身怀重宝的司徒深呢? 权世昌吩咐道:“把京城之中所有紫扉寨的寨众带来此处。” 不多时,一群身着南疆服饰的男女便被押在堂下。 这些人不知朝廷为何擒拿自己,只是直呼冤枉。 权世昌在想好具体对策前,不便透露司徒深已死之事,只是诈道: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做了对不起司徒寨主之事,速速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知权大人是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权世昌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其中一男子被吓得一哆嗦,怀中掉出了一份竹简。 此人见状连忙磕头道:“权大人饶命,小人一时财迷心窍,贪墨了寨中的银子,请大人赎罪啊。” 案台后的权世昌一脸黑线,自己是来调查化仙壶的下落的,怎么牵出了这档子无关痛痒之事? 但为了维持自己“料事如神”的形象,他还是道:“嗯,你既然自承其罪,本官自会从轻发落。说说吧,你做了什么。” 那人不敢起身,带着哭腔道:“小人在售卖神力丹时做了假账,蒙骗寨主,私自昧下了十两银子。” 权世昌心道:这叫什么破事儿……神力丹一事,司徒深之前与他谈过。 说最近研发了一种厉害非常的丹药,服用之后,能将一般江湖人士的武斗实力提升两成左右。 便是顶尖高手,也能助其提升近半成的功力。 这事让权世昌心中暗自忌惮,这种药若是能够大规模产出,天下焉能有不强之军? 可他明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只是对司徒深大加赞赏,鼓励他继续钻研,自己则静观其变。 一旦事态超过控制,他也早留了后手把药物和整个紫扉寨及时处理干净。 这种东西是对王权和天道的挑衅,其存在的必要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制定好了应对措施,他便将此事暂时抛诸脑后,忙于其他公务。 可现在骤然提起,却让向来机敏的权世昌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也许司徒深的死并非意外。 司徒寨主当然不知道他这个“卑鄙的中原人”在盘算什么,只是一心继续钻研神力丹。 他推却武林大会所说的“重要之事”,没准就是趁着大会的机会验证神力丹的药性。 “你们把这些丹药卖给参加大会的人了?”权世昌问道。 “是……是……”众人唯唯诺诺。 这么说来,司徒深脸戴面具隐身擂台之下便是为了暗中观察台上武者的比斗情况以继续改良自己的丹药。 他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因为好奇和偶然! 这么说来,决赛中的两人应该至少有一人服用了他的丹药?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10) “你们的神力丹有卖给段勋和游有方吗?”他继续盘问道。 为首的寨众掏出账簿,翻找一通后摇了摇头:“回禀大人,没有。” 这倒是怪了,台上两人并没有购买这种丹药,也就并非司徒深的观察对象,那他跑来观赛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击杀司徒深是段勋有意为之,那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之伪装成意外又是为何? 权世昌原本不大了解江湖之事,此次武林大会诸多具体事宜他也多叫手下代办,自己只是定一个大致的方向。 可现在看来,自己有些小瞧了这些武夫——他们似乎在做某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把大会全程的赛果拿来,再将各选手的来历全部标注清楚。”权世昌神情严肃地吩咐手下道。 片刻之后,一份注明所有选手详细信息的大赛晋级表出现了权世昌手中。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问题所在,他责问属下道:“怎么除了段勋,鸢国的武者都在前两轮被淘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向我汇报?” 那属下道:“鸢国是弱国,这种结果不是很正常吗?” 权世昌瞪了手下一眼:“弱国?你见过哪个弱国能抵挡我大军这么久?你见过哪个弱国之人能在擂台上战到最后一刻?” 他举办大会的初衷的确是为炫耀午国的强大,以影响对方的士气。 可正因如此,才说明内心深处权世昌从未藐视过这乱世中的任何对手。 那手下又道:“我听说这些鸢国武者进城后多出入酒肆、赌坊和妓院。不好好准备比赛,反倒贪图享乐,早早出局也是理所应当吧。” 权世昌骂道:“我告诉你什么叫贪图享乐!好好准备大会,取得个好成绩,然后接受朝廷的招揽,后半生坐拥荣华富贵,这才叫贪图享乐!” 他知道事情闹大了,此事绝不是一个南疆寨主的死亡和圣物丢失这么简单,这些鸢国人肯定在谋划着惊天动地之事。 如果段勋也参与其中那么他杀死司徒深并伪装成意外,肯定是因为对方知道了什么! 权世昌对着一众紫扉寨寨众问道:“你们寨主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是去过什么地方?” 众人思索片刻,还是那掏出账簿的为首之人道:“寨主前段时间似乎一到晚上就往城外跑。” 权世昌语速飞快地部署道:“立即盘问各门轮值守卫,务必查明那些鸢国武者的出城时间。” “联系城北各处驿站,询问这批人是否有路经投宿?”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手下不解道。 “别废话,出大事了!赶紧给我查。这群鸢国人,居然能把我当傻子骗!” 同时权世昌心中暗下决心,以后若是再准备这种武林大会,无论如何也得缩小规模,否则太容易让居心叵测之辈混入其中。 不止如此,最好只让心思单纯的年轻人参加,这些阅历丰富的中老年人心眼儿太多…… …… 半日后,沱阳城郊西南。 “少掌门,节哀顺变。”高然拍了拍段厦的肩膀安慰道:“段掌门为国捐躯,居功至伟。待得此间事了,我必上表父皇,赐予他应有的哀荣。” 早些时候,城里传来消息。说今日决赛擂台之上,段勋力战不敌,死在了游有方刀下。 但他毕竟一路打到了决赛,吸引了城内几乎所有人的关注,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段厦擦干眼泪:“谢殿下。” 他想不通,以父亲的武功为何会输给老迈的游有方? 他更想不通,明明是切磋的擂台,为何会见生死? 二人正哀悼时,忽然有人来报:“大事不好了,殿下,咱们似乎被午国的贼子发现了。” 高然急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说道:“刚才,我照例在周边巡逻,看到有一队午国的士兵正在附近搜索着什么,其中一人已快发现我们的所在。” “我将之点穴擒下,逼问之后才知权世昌察觉到了大会之中我们过早被淘汰肯定有猫腻,而且北方的驿站没有我们路过的记录,于是派人来郊外搜索。” “我猜再过不久,咱们便要暴露。殿下,是否现在转移?” 却在这时,洞穴中钻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老者:“殿下,大喜!我们终于挖到龙脉了。” 此人正是天演阁阁主钱双柒。 虽然段勋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可龙脉的深度似乎比预计中要深一些。 多日下来,竟是毫无踪迹。就在高然怀疑临渊行动会不会是徒劳一场时,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大悲和大喜之事居然在同一时间出现,高然必须立即决断。 于是,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进入洞穴,赶到最深处。 只见随着洞口被破开,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而直径约莫百丈的巨大发光体,便在这空间之内。 “龙脉居然如此巨大?”高然感慨。 钱双柒兴奋道:“不过质地并不坚硬,再有一个月,我们便能对其造成较大的破坏。” 高然道:“可惜我们没时间了。” 接着,他将巡逻之人的发现告诉正在挖掘的地底众人,顺便将怀中玉玺印在龙脉之上。 钱双柒直截了当道:“殿下,这样做是没用的,必须直接破坏龙脉。” 于是,一个选择题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是留?是撤? 若是留下,早晚必会被权世昌带着军队绞杀殆尽。 若是撤退,他们的意图也会暴露,午国朝廷顺藤摸瓜,必能查到龙脉之秘。 到时候将此处严加守卫,鸢国众人便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 好几个武人不甘心地朝龙脉中猛挥几铲,猛戳几刀。 可这样的损伤于巨大的龙脉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要不咱们留下断后和午国的狗崽子拼了,替段掌门报仇,请殿下和阁主先行撤退。”有人提议道。 这一提议,引起众人一阵附和。 这时,钱双柒却道:“众位兄弟果有勇力和午国人决死?” “是啊。” “不错。” “事已至此,咱们拼了得了。” …… 第30章 《剑语.名剑.折争》(11) 钱双柒叹了口气道:“权世昌既已察觉,大军很快就到,临渊行动恐怕也会就此失败。” “无论我们是战是撤,龙脉之事都会暴露。鸢国将会失去最后的希望。” “所以,我想恳请诸位最后一搏,以保留一丝希望的火种。” 众人拱手:“愿凭阁主调遣。” 钱双柒道:“我们其他人,杀出洞穴与即将到来的午国军士决一死战。只留下数人,隐藏洞穴的痕迹,不让龙脉被发现。” “我料想权世昌必会留活口以打探我们的目的。届时,无论谁被俘,都需在被严刑拷打后,勉强说出同样的谎言。” “诸位谨记,我们这群人集中于此,乃是为了埋伏南征樊国得胜归来的李呈,借机行刺!” “所以,活着的人比战死的人需要更大的勇气。” 闻听此言,众人悚然。 显然,为了增加这谎言的可信度,自己必须要熬过几轮酷刑拷打,“不得已之下”才说出行动的目的。 钱双柒继续道:“只要龙脉之事不暴露,咱们往后便还有伺机破坏的机会。” 来参与这次行动之人,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次临渊行动虽然失败,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们确实找到了龙脉所在。 后人只需找到隐藏好的洞口,顺着开凿出的通道,将龙脉挖断即可。 能为后来者保留一线希望,便算先行者的牺牲有所价值。 大部分人不再犹豫,很快离开洞口。 其他人则小心隐藏挖掘的痕迹,不让临渊行动的真实意图暴露。 钱双柒则将几个人叫到一边,他先对高然下拜道:“殿下,您是万金之躯。绝不能玉石俱焚,何况您现在手握传国玉玺,更是不能落入贼子之手。” “只是今日事发,午国必会派兵严加排查北归之路,还请殿下多多保重。” 高然也不谦让,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他的命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国家的,不能轻易抛却。 就如钱双柒所言,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他骤然掏出一把匕首,朝自己的脸上划下两刀,余人阻止不及,便看这皇族贵胄的脸上血流如注。 高然忍着剧痛笑道:“如此一来,午国人大概也认不得我高然了。” 钱双柒叹了口气,又从怀中掏出那卷定安的舆图,递给段厦:“这张图是我毕生心血,也是寻得龙脉的关键,就交由少掌门保管了。” 段厦道:“我也是一名武者,愿与大家同生共死,阁主,请让我多杀几个午国贼子吧。” 钱双柒道:“段掌门已为国捐躯,你是他唯一的骨血,还承担着传承门中绝学的重任,断不可在此殒命。” 想了想父亲的嘱托和自己怀中的秘籍,段厦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不如由我护送殿下北归。” 高然却拒绝了这个提议:“少掌门,你一人轻装简行,运使轻功,想要躲过盘查并不难。但若带上我一个不会武功之人,怕是连沱阳的地界都难以离开。” “而且你身上有舆图,我身上有玉玺。若是我们一起被抓,龙脉的秘密还是会暴露。” 钱双柒道:“不错,所以我再把灵石托付给你,孙郎官。” 他将灵石塞给一旁的孙明堂。 孙明堂疑惑道:“那阁主你呢?” 钱双柒道:“我?咱们天演阁挨了这好些年的骂,不就是因为咱们装神弄鬼,退居幕后吗?” “临渊行动因我而起,现在事败,身为阁主,哪有独自逃跑,让江湖上的仁人志士独自赴死的道理?” 孙明堂道:“可是阁主,您根本不会武功啊。” 钱双柒道:“不会武功又如何?反正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往后之事并不需要什么风水师。” “我已自断胡须,若是不仔细比对,根本不知道我是何人。但保险起见,我会自绝于龙脉的坑道之中,为免午国人发现尸体,继而起疑。” 见上司坚持,孙明堂也不好再劝。 这时,那位最开始发现午军踪迹的武者来报:“大军已向此处开拔,请诸位尽快撤离。” 对了,那人又从怀中掏出一物道:“我从之前擒获的那名军士怀中搜出了这个紫铜壶。” “据其死前交代,此人早间负责维持武林大会会场的秩序,结果有个观众被擂台上的飞剑误杀。他在搬运尸体时摸到了这个铜壶,以为是个值钱的宝贝便偷偷昧下了。” “我看其品相不凡,不知有何名堂?” 钱双柒定睛一看:“这难道是紫扉寨的圣物化仙壶?” “化仙壶?” “来不及细说了,总之这壶的样子与传闻中化仙壶的描述很是相像。殿下,你将此壶一并带走吧,也许会有用得着之时。” 高然的面部现在已经被简单的包扎,他点了点头,将这铜壶收入囊中。 末了,钱双柒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咱们来世再见了。” 高然、段厦、孙明堂等三人亦是自行离去。 途中,也遇到零星巡逻的散兵,但很快被段厦出手解决。 三人行至安全之处,便分道扬镳,以避免被午国人尽数发现,使得舆图、灵石、玉玺全部落入敌手。 辞别二人,孙明堂开始查看怀中的灵石,他惊讶地发现,灵石居然失去了光芒! 他仔细查看一番,却见灵石上有一道血迹。大概是之前段厦杀死午国士兵时,后者喷出的鲜血不慎溅到了上面。 灵石遇血便会失效? 孙明堂不记得阁中文献有相关记载。 但作为天演阁最出色的风水师之一,他知道灵石身为龙脉的一部分,想要其恢复其旧观必须与地脉相接。 资料中也有将其置入温泉之中浸泡一百年之说。 但孙明堂知道,眼下灵石能否恢复并不重要。 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活下来的梁王和段厦,都了解龙脉的具体位置,无需灵石引导。 关键在于鸢国还能支撑多久?又是否还有再一次挖掘龙脉的机会? 孙明堂不知道,段厦不知道,梁王高然也不知道。 他们只能先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保护属于自己的那份秘密,默默地等待时机…… 第31章 龙脉之上,黄土之下(1) 在带二人见识过真正的天地造化后,教主将她们领出洞口,然后道: “一国的气运便在这龙脉之上,无论是小彤想要的颠覆午朝,还是小冉想要的复兴鸢国。咱们只要截断这处龙脉,便都有可能实现。” “但你们也看到了,龙脉之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光凭我们三个,恐怕得挖上一辈子才有可能对它造成巨大损伤。” “所以,我找了一些人,他们会负责具体的挖掘工作。” “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龙脉之事一旦暴露,午国朝廷必会重兵把守,届时我们将再无机会。”、 “所以你们所要做的,就是看住这个洞口,不让里面的秘密暴露。” 寂公子虽早已知道教主的布局与风水有关,但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若无今日之事,龙脉云云于她而言更是无稽之谈。 可现在亲眼所见那造化奇观绝非人力可及,心中不觉怀疑教主的说法也许有些道理。 她单膝下跪:“教主神机妙算,深谋远虑,段冉拜服。” 一旁的幻公子也一同跪下:“愿听教主调遣。” 教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现在你二人同我一起,去把挖断龙脉的人手带来。” 寂公子心道:看来除了百年前参与临渊行动的鸢国人,如今只有这里的三个人知道龙脉一事和其具体所在。 也不知剑非那里的计划进行得是否顺利。 三人往一座小山的方向行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教主抬头望天,似乎在计算时间等待着某种天象的变化,口中喃喃道:“怪了,难道出事了?” “的确出事了。”十丈远的一棵树后,一手持蓝色宝剑的黑袍人缓步走出。 教主奇道:“你就是剑非?你到底做了什么?” 剑非自信道:“那我可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你。” 教主四周环视一番道:“此处只有你一人,难道你有把握以一第三?” 剑非笑道:“当然没有。” 话音未落,教主身后的寂公子忽然出手,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点住了教主和幻公子的穴道。 “你!!!”教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段姑娘……”幻公子也吃了一惊。 二人万万没想到寂公子会突然出手偷袭,猝不及防之下已被点在了原地。 寂公子走到二人身前与走上来的剑非并肩而立。 “原来真的有卧底,可在京城时,褚建他们已经试过你。传书和我说没问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教主悔不该当初。 寂公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她先摘下了幻公子的面具:“紫扉寨余孽,范兮彤。” 然后她又走到教主面前,喃喃道:“至于你,则是风水大家,吴玄机。” 随着面具被摘下,一切阴谋的主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如寂公子所说,正是天榜十九,吴玄机。 接着她默契地向剑非问道:“那些乾国人身上有吗?” 剑非答道:“没有。” 寂公子又道:“你男我女?” 剑非点了点头,便对教主搜了身。 而寂公子则在幻公子身上搜索一番。 一番探查下来,剑非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 寂公子也无奈道:“除了一些丹药,别无他物。” 二人知道如今大局已定,所缺的只有一样东西——有崔言签字的战船交易书。 这东西是崔侍郎卖国通敌的铁证,只要拿到手,兴许就有机会扳倒这个朝中巨恶。 可不仅剑非在刚才的那伙乾国人身上没找到此物,教主和幻公子身上也没有。 见状,吴玄机冷笑道:“你是诸葛幽的人吧,是不是想拿崔侍郎和乾国人签订的契约书?” “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告诉你将它放在了何处。” 寂公子知道吴玄机诡计多端,但还是应允道:“你先说说看,不过先声明,放了你是不可能的。” 吴玄机道:“我为此事,谋划许久。我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败的,你们又知道了多少?只要你们把此事因果告知于我,我便答应给你们那份契约书。” “反正事已至此,崔言的死活也和我无关了。” 剑非和寂公子对望一眼,知道这话可能是对方拖延的诡计。 可眼下大局已定,临渊教应当再无后手,何况与正主印证一番自己的推测也不能说丝毫无益。 二人一合计,便同意了此事。 与此同时,二人再以重手法加固吴玄机和范兮彤被点住的穴道。 寂公子道:“我也是直到刚才亲眼见到龙脉后,才复盘出事情的全貌。等下若是哪里说得不对,还烦请教主指正。” 吴玄机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百年前鸢国覆灭前发起的一次临渊行动,现在看来,这起行动旨在摧毁午国的龙脉,扭转国运。” “虽不知这次行动的具体过程,但从结果来看是失败了。参与行动的相关人带着和龙脉有关的线索,隐姓埋名生存下来,如此持续了百年。” “米寒是定安富户,同时迷信风水。你吴玄机是着名的风水师,因而与他有往来。” “在与其关系逐渐密切并最终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后,米寒向你透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家原本并不姓米,而是姓高。” “他是昔年鸢国梁王高然的后代高统,同时,高然也是临渊行动的参与者之一,你从高统的口中得知了临渊行动的有关信息。” “自知道这个消息起,身为风水师的你便为之深深着谜。龙脉究竟是否存在?截断龙脉又是否真的会影响一个国家的气运?你太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了。” “然而这世上有好奇心的人很多,能付诸实践之人却少之又少。” “可你与大多数庸人不一样,在武学和风水学上的杰出成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剑非心中暗自腹诽:按照寂公子评价标准,自己显然也属于“大部分庸人”。 “于是,你创立了临渊教,并谋划了一系列行动,最终都是为了满足你自己那一点可鄙的好奇心。” 吴玄机笑道:“段冉,或者说这位风云阁的小姐,你这样说我是不公正的。” “想来真正的段冉早已被你杀死,整个劫囚都是你们设下的局。换言之,护送囚车官兵都是你们手中被牺牲的棋子。” “你很清楚,你我是同一类人。” 剑非见状拍了拍寂公子的肩膀安慰道:“别听他胡说,至少你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第31章 龙脉之上,黄土之下(2) 寂公子将他的手挪开:“多谢信任,不过某种程度上这家伙也没说错。我们的确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还是说回你吧,在掌握了临渊行动的大致情况后,你面临了几个难题。” “第一个难题是如何确定龙脉的具体位置?你对自己的风水学造诣极有自信,只要拿到当年天演阁留下的舆图和灵石,肯定能推算出龙脉的精确位置。” “舆图在段氏父女手中,灵石在祖先为天演阁风水师的孙家手中。” “于是,你一方面打探段氏父女的下落,一方面以复兴鸢国的名义去萱明镇外找孙家合作。” “可孙家一眼识破你和米寒的目的根本不是复兴鸢国,拒绝交出灵石。从那时起,你便对孙家起了杀心。” “后来你知道自己晚了一步,段冉已被朝廷劫获,于是便策划劫囚。” “其实早在一开始,你便知道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杀人放火是免不了。可违法的事情干多了,总会引起朝廷的追查。” “因此,你必须在朝中找一把可靠的庇护伞。” “在此之间,你知道了无尘寺住持觉空想要保住舍利的想法。于是,你借助他的关系,攀上崔言这棵大树,以寻求庇护。” “而崔言提的要求也很直接——刺杀政敌诸葛幽。于是,你和觉空等人答应了这个请求,以换取崔言在太后面前说项保住舍利,同时庇护临渊教。” “如此一来,无论是灭孙家满门,还是在罗云道盗墓屠村,亦或是劫囚的大案,都被崔言压了下去。” “你们在沱阳附近频繁活动,也许官府会看在崔言的面子上睁一只闭一只眼,可本地正道巨擘松石门却不可能毫无所觉。” “在发现松石门派出弟子调查你们后,为扰乱对方的调查。你以真正的身份亲自上门,以切磋风水相术为借口与易正交流,误导松石门的调查方向。使其数月间一无所获。” “可如愿得到龙脉的地点还是不够,你必须组织起一支规模相当的队伍,以执行这个庞大的计划。他们不仅需要在不明就里的情况执行命令,还绝对不能反叛。” “于是,你又想到了紫扉寨的四季散。只要有了它,便不难控制一群办事之人。” “虽不知道为何紫扉寨的圣物会落入你手,但你最终还是靠它说服范兮彤入伙。”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手依旧只够办事。而挖断巨大的龙脉需要大量的人力?” “去哪寻得这么多愿意挖午国龙脉的人手呢?靠四季散拐人显然是不够。” “想来四季散的配方中,有几味药材极为珍贵,不易获得。供给几十上百人勉强可以,但若是成百上千恐怕就难了。” “可若不以四季散控制,总得向参与挖掘之人解释为何不得泄露龙脉之事。可又有几个午国人会心甘情愿地帮助一群反贼挖自家的龙脉呢?” “为了筹集必须的人手,你想到了乾国。挖断午国的龙脉对乾国也有好处,因此他们不会拒绝。” “可乾国人也不是傻子,龙脉这种虚无缥缈之事若是顺势为之,他们也许愿意试试。” “可冒着巨大的风险漂洋过海,就必须要给予更切实的利益了。下面的事情,就让切身参与其中的剑非先生和你说吧。” 剑非接口道:“为了获得乾国的协助,你给他们开了三条好处。” “其一,将崔言勾连其中,以朝廷的军需库银,购置一批劣质的军需战船。” “如此一来,崔言有钱可贪,乾国人也有钱可赚,同时还能使定安一带的海防出现隐患。” “其二,找到辛王高风之后高迹,此人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复现祖上荣光。于是,你拉他入伙,劝说他提供祖先墓葬的位置,大家一起破解沛然之秘。” “沛然剑若是真有传言中的大威力,破解秘密后,乾国人自然可以以此强化武备。” “可沛然剑鞘还未到手,谁都没有把握一定能破解这个秘密。因此,你还给乾国人提供了第三样更为实在的好处……” “总之,有了这三样好处,乾国人答应派兵助你挖掘龙脉。” “可本朝历来海防严密,还有定时的海禁。无论是正面强攻还是伺机偷渡,都不太可能将大批兵丁运送至此。” “于是,你想了一个办法:联络急于升迁的罗云道游击将军褚建。” “褚建虽有智谋武艺,却一直苦于没有接触朝中大员的机会。让他参与临渊教的行动,便可趁势搭上崔言这条大船。” “一条杀良冒功的毒计也由此诞生。” “你和乾国人商议,让他们将运载着足数兵丁的船只故意绕远,在防守较为松懈的北方暮天道登陆。” “暮天道大惊之下,自然会向别处求援。” “于是,褚建很快率军赶到,及时‘杀退’乾军,保住一方平安。” “同时,高迹那边为了让盗墓之事不被发现,屠杀了一整村村庄的村民。你们将村民的人头割下,交给褚建,让他当作海寇的头颅上报充数。” “这么一来,便无人知晓那批登陆的乾国士兵实际上并未被剿灭,而是偷偷藏了起来。” “同一时间,米寒的大规模商队抵达暮天道。名义上是做生意,实际上是为了让那批乾国士兵乔装打扮,作为商队的一份子,偷偷再带回定安!” “可数量如此巨大的乾国人却不宜在沱阳城中随意走动。因其生活习惯与午国人有一定差异,即使小心伪装也容易露出马脚。所以,你们提前为这些人想了个好去处。” “你们早已算定,崔言虽然贪财,但仍旧害怕捅娄子,与乾国人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 “所以,他暗中找到一直以来合作的军需商米寒,希望由他手下的工匠修复战船。” “为掩饰战船性能不佳的事实,崔言必会下令封闭船坞。而他万万没想到,米寒所派来的修船工匠,便是那批登陆暮天道的乾国人。” “因为船坞不允许外人打探,所以这些乾国人暴露的机会便大大减小。” 第31章 龙脉之上,黄土之下(3) “人手已到定安附近,接下来,便到了你整个计划最关键的部分。” “挖掘龙脉不仅需要人力,还需要时间。这么多人在郊外行动,必会引人注意。” “如何才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呢?” “你又想出一条毒计,既能吸引定安乃至整个朝廷的注意,为挖断龙脉争取时间,又能为乾国人献上第三样好处。” “计划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事情的发起者之一米寒已可以成为弃子。” “你很清楚,他虽为高然之后,但对复兴鸢国根本没有兴趣。身为一个商人,最大的兴趣便在于如何赚取更多的钱。” “恐怕你当初能拉他入伙,再利用他的资源和资金提供一系列便利,是给他描绘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 “临渊教与乾国联系,挖断龙脉。乾国军队与偷渡而来的武士里应外合趁势进攻,对定安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洗劫。” “米寒的财产主要是煤、铁和军需物资。一旦战事开启,身为军需商的他反倒能发一笔横财。” “相反,身为定安首富的岳清和的身家主要在米粮和钱庄,这些财富会在这次史无前例的浩劫中被乾国人洗劫一空。” “待到朝廷军队回防到位,乾国人也赚够了本退回海上。发了一笔战争财的米寒,便可趁机进军原本由岳清和控制的产业。进而成为定安,甚至天下的首富。” “可他万万想不到,即使卖了劣质战船。乾国人也根本不想和朝廷爆发大规模海战,更无自信攻取沱阳之类的大城。” “因此,你和乾国人背着米寒暗中进行了真正的计划。” “那批伪装成船工的乾国武士的袭击目标,并不是什么粮店钱庄,而是属于米寒的产业——位于此处的黑金山煤矿。” “我听过一个说法,说乾国盛产铁矿,可事实却是乾国士兵的铁制兵刃装备率并不算高。”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铁分生熟,生铁矿是无法直接使用的。而炼铁除了需要铁矿之外,还需要一个重要的材料——焦炭。” “于是我推测,乾国缺的不是铁矿而是煤炭。” “可若是单纯只是抢煤炭,同样要耽误时间开采,且效率低下。同时,将煤炭炼制成焦炭的过程也十分费时费料。” “于是,熟知天文和山川地势的你,给了乾国人一条一步到位的计划,这计划可以让他们直接获得成品焦炭。” “而焦炭这东西对本国缺少煤矿的乾国人而言,其诱惑力远超钱粮和女人。” “今日一早,那批伪装成船工的武士便会袭击黑金山矿场。控制矿坑后,他们并不会挖取煤炭,而是一把火将整个煤矿矿脉点燃。” “可怕的地火会在沱阳附近甚至整个定安蔓延。燃烧产生的浓烟必会引起朝廷和所有定安军队的关注。” “可煤炭的矿脉被点燃,又岂是人力所能扑灭?” “趁着可怕的灾难愈演愈烈之时,你便召集那群武士帮你挖龙脉。” “而朝廷手忙脚乱之际,就算有人发现了你们在附近挖掘着什么,也必会以为你们在想办法截断煤矿矿脉,阻止地火蔓延。” “你算定,待到对龙脉造成了足够的损伤,这附近会因持续的大火而引起季候反常,在秋季下一场暴雨。” “同时,黑金山附近地势封闭。大雨浇灭矿坑中的火焰后,普通煤矿在这高温高压的环境下便会形成大量的天然焦炭。” “你便随那群乾国武士趁乱取走这批焦炭,再夺取船坞中修好的战船逃往乾国。静静等待龙脉受损后午国国势的变化,以验证龙脉和国运之间的关系。” 寂公子继续道:“你身为揣摩大师,将所有人的动机和欲望收归己用。” “范兮彤对化仙壶的执着。” “米寒对更多金钱的渴求。” “褚建加官进爵的愿望。” “高迹想成为更强剑客的欲念。” “觉空对舍利子的贪婪。” “崔言对政敌诸葛幽除之而后快的算计。” “乾国人对中原大地无止尽的图谋。”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为你所用,成为你实现愿望的工具。” “而能策划这么大一盘棋,同时精通风水学,掌握本地山川风物,又恰好在那个时间在沱阳出现并找上松石门扰乱其调查的人,便只有你吴玄机了。” “呵,好大的一盘棋。” “讽刺的是,你们临渊教打着复兴鸢国的旗号,实际上却无一个人真正心系故国,加入教中只是为满足一己私欲。” “而真正想要复国的孙家人早看穿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的嘴脸,却因拒绝交出灵石而惨遭灭门。” 吴玄机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们风云阁今早召集江湖人士,与那批乾国武士交战,将他们击杀或是擒拿,守护住了黑金山对么?” 剑非道:“不错,地火一旦被点燃便再难以控制,届时整个定安必将生灵涂炭。” 吴玄机又道:“你们猜到了我的目的和改变风水有关,此等秘辛不足为外人道。因而你遣散了助拳的江湖人士,独自在这黑金山的外围等我来此。” “是我败了,输的心服口服。想不到天下间除了诸葛大人竟还有似二位这等奇才。这位剑非先生的岁数可能也不大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剑非道:“如何?你愿意交出那份契约书了吗?” 谁知吴玄机并未答话,而是忽然挥袖震开剑非和寂公子,再以极快的身手替范兮彤也解开了穴道。 面对已经恢复自由的二人,寂公子奇道:“这不可能,我已经点住了你周身大穴,你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开穴道。” 吴玄机道:“没什么不可能,你该不会认为我这天榜的排名是买来的吧。” “你有移穴换位之能?”寂公子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武功?” 吴玄机道:“过奖,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与风水堪舆一样,人体的也有规律可循。风水可改,人体的穴位又如何不能改?” 看来,除开一开始的偷袭出乎吴玄机意料,确实点中了他的穴道之外。 之后所谓的一系列重手法加固,都被他以移穴换位避开。 所以,他故意拖延时间,就为冲开最开始被偷袭点住的穴道。 第31章 龙脉之上,黄土之下(4) 吴玄机又道:“这里并无别人,以二敌二,你们未必有把握取胜。依我之见,不如放我们去乾国,之后,我自会托人将崔言的契约书双手奉上。” 剑非和寂公子并不知对方对这个提议怎么看,只是异口同声道:“你是仇人,必须死。” 吴玄机叹了口气,转头对范兮彤道:“没办法,今日是不死不休了。” 范兮彤道:“教主助我寻回圣物,理应生死相随。” 于是两男两女,在这秋日的正午对峙起来。 寂公子小声朝一旁的剑非问道:“东西在哪?” 剑非小声答道:“你身后三尺地下。” 寂公子默默点了点头,她脚向后一扬,内力贯穿之下,鱼书自她身后破土而出,越过头顶恰好落在手中。 “今天没受伤,该我杀一个教主了。”说完,她人化飞星,已朝吴玄机冲了过去。 剑非持剑跟上,与范兮彤斗在一处。 吴玄机以随身携带的星盘作为武器,原来那东西不止可以推演堪舆,还是特殊材料所铸的奇门兵器。、 星盘比鱼书小上两圈,可在与前者的拼斗中却丝毫不落下风。 两个少见圆形的兵刃斗了个旗鼓相当,也算是奇观一桩。 百招后,吴玄机那里尚能抵挡,可武功稍弱的范兮彤已被剑非逼得进退失据。 一柄苗刀越使越乱,眼看就要被凌寒打落在地。 可吴玄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抓住寂公子攻势稍缓的机会,横跨一步,以星盘替她接下了剑招。 看来天榜之人绝非浪得虚名。 可吴玄机心中也不好受,寂公子的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而且她内力之深厚,竟还似隐隐在自己之上。 而另一边,虽未使出那诡异的剑式,范兮彤便已抵敌不住剑非的攻势。 穴道虽解,局势对他们而言却并未好转。 吴玄机呼道:“小彤,你说的那丹药呢?赶紧拿出来,否则你我二人都要死在这里。” 范兮彤也知道局势危急,不得已从怀中掏出两枚丹药道:“教主,后退。” 二人以攻为守,荡开剑非和寂公子的进招,趁势服下丹药。 “这是仅存的两枚了,以后世上再无神力丹。”范兮彤道。 原来,神力丹中有一味特殊的草药,名为天生香。 这种草药原本生长在南疆的密林之中,可自百年前朝廷攻入南疆,一通烧杀抢掠。 无数药田和丛林被毁,天生香百年来也日渐绝迹。 所以范兮彤虽会炼制,但苦于没有原材料。因而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将神力丹取出的。 剑非只觉对方二人服下那奇怪的丹药后,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提升了不少。 寂公子更是暗自后悔,早知刚才搜身时,应该把她身上的药瓶一并摧毁。 服用神力丹后的吴玄机实力便不止天榜十九,寂公子渐渐落入下风。 但剑非很清楚,药物终究是辅助。影响胜败的关键终究是人自身以及——手中的兵刃。 现在的剑非所用的乃是从乾国教主手中抢来的精炼凌寒。 无论是锐利还是坚固程度都是天下顶尖的宝剑。 范兮彤手中的苗刀虽也是精钢所铸,但在这把凌寒面前是不够看的。 而且经过刚才的交手,剑非已听出对方的兵刃是包钢法所铸。 对方磕了药后虽已变强,但没办法补足兵刃的差距。 于是,剑非挥剑直刺,以剑尖对准对方手中苗刀的刃口。 对方虽也知道兵刃差距,不敢用力以硬碰硬,但同样的力道下,接触面积越小,材质的差距便会被放得越大。 果然,剑非一剑把范兮彤的苗刀刺出一个缺口。 他又一剑,对准刚才的缺口。凌寒势如破竹,内劲穿透之下,直接破坏了中间材质较软的熟铁。 只听“乒”的一声,范兮彤的兵刃忽然成了碎片。 可就在这时,那破碎的苗刀之中竟飘出一阵青烟。 剑非知道这烟中恐怕有毒,他连忙屏住呼吸。可为时已晚,他还是吸入了一些。 只这半口,他便觉得头晕脑胀。 就在这时,寂公子也观察到这里的情形,喊道:“我这里有解药,不必留活口。” 于是剑非先以内力勉强压制毒性,又踏前一剑,将正欲逃跑的范兮彤封了喉。 随后,他又回身助战。 以二敌一的情形下,吴玄机也很快支持不住,被寂公子抓住机会以鱼书砍断一条腿。 见局势已被控制,寂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剑非道:“为防万一,临行前陶尘客除了替我向韩大人求取了见血喰等毒药,还有这瓶几乎能解紫扉寨所有毒的独门解药。” 剑非很快服下,顿觉一阵神清气爽。 寂公子把鱼书的刃口对准吴玄机的脖子:“说吧,东西在哪?你可以选择现在告诉我们,也可以等一会儿刑赏台的人来了之后告诉他们。” 闻听此言,失去一只腿的吴玄机强忍剧痛道:“东西真不在我这里,你想乾国人和崔侍郎签的文书怎么会在我一个外人手上?” “你让刑赏台的人带我走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寂公子道:“这么说来,东西还真就在你手上。崔言信不过乾国人,乾国人也信不过崔言。你身为双方缓冲的中间人,是最适合保管契约书的人选。” “不止如此,你这么急着让刑赏台的人把你带走,恰恰说明东西就在你身上。入狱问斩之前,你可以以此威胁崔言,让他从中斡旋,没准能逃得一条性命。” “可我们刚刚已搜过你的身,那么东西究竟在哪呢?想来是一个我们没搜过的地方。” 剑非也醒悟过来,他从地上捡起最开始被扔下的教主面具,用力一捏,果见面具碎裂后,里面的夹层中有一张羊皮纸。 正是崔言与乾国人签订购置战船的文书。 面具之中并无硫酸,看来吴玄机也知人死如灯灭,孑然一身的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暴露身份倒也无所谓。 可手下却是不能随意暴露身份的,免得有人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 \"东西已经到手,你死吧。\"寂公子作势就要处决吴玄机。 吴玄机连忙求饶:“女侠,您是刑赏台的人,我如今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动用私刑不合适吧。” 寂公子道:“你巧言善辩,入狱之后没准还会有什么变数。与其给你越狱的机会,不如一了百了,还能替诸葛大人报仇。” 说完,她手起刀落,吴玄机未及惨呼,便已人头落地。 做完这一切,寂公子长舒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呼,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只要通知风云阁和刑赏台善后即可。” 剑非也坐下道:“这些日子累死我了,好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至少不用再卧底了吧,该能过上一段安稳日子。” 寂公子叹道:“先生,在京城时我便说过,这种日子我已习惯。往后一段时间恐怕还是要做类似的事,但环境可能不会像临渊教那么险恶,对我而言应该算是一段安稳日子了吧。” 第31章 龙脉之上,黄土之下(5) 剑非道:“临渊教虽已覆灭,但诸葛大人和陶先生之死仍旧疑点重重。凭这封信,你们能扳倒崔言吗?” 寂公子道:“有机会,但不大。关键在于时机,之后我会去京城,把这契约书交到师弟手中。他应该清楚以刑赏台目前的能力,轻易亮出底牌反倒会惹祸上身。” “再聪明的人下判断也会本能地依靠亲疏远近,想要扳倒崔言,最好等到他引起皇上的不满时,再伺机献上此书。” 剑非又道:“那龙脉之事呢?” 寂公子道:“你我于风水之道都不算精通,地下之奇观实是我生平仅见。龙脉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龙脉被断,天下大乱,又会回到百年前民不聊生的乱世。这种可能性,我们赌不起。所以还是如实上报朝廷,派兵严加看守为好。” “倒是我要感谢先生,阻止了一场恐怖的地火。” 剑非道:“哪里,也是靠着风云阁和无数江湖人士的助力。否则仅凭我一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成百上千的乾国武士。” 也许是大事已了,寂公子忽然嗔怪道:“先生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不太明智。刚才我说有解药,你就真的信了?万一我没有,只是骗你尽快解决战斗前来助拳呢?” “你要知道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剑非知道这话不假,为了大事,她甚至亲手砍下了情同父女的诸葛幽的头颅。之前更是设计牺牲掉了罗云道押送囚车的军士们。 剑非道:“怎么说呢,也许你在某些时候的确不择手段。可就目前为止,那些情形下你似乎都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有的选,我相信你不愿意牺牲任何一个好人。” 剑非知道自己这话同样不假,因为之前正是她以威胁剑非为由从灭公子手中保下了黄岐,在孙家灭门时,也尽力给了孙传舆最大的生机。 寂公子笑道:“先生真是个有趣的怪人,善意地提醒一下,你虽聪明,但太过相信一时的善恶好坏是很容易被亲近之人蒙骗的哦。” 剑非道:“那人为了骗我,还得先讨好我,再付出一番虚情假意,最后只为得到我的记恨。若真是如此,我也认了,因为最终谁亏谁赚倒还说不准。” 寂公子道:“那么先生愿意再给我这番虚情假意一点儿面子吗?” 剑非好奇道:“怎么说?” 寂公子道:“你杀死灭公子后,是否在他的身上搜到过紫扉寨的独门心法《清风心经》?” 剑非道:“是有此物。” 寂公子道:“入教时,我被迫服下四季散,这种毒药太过独特,韩大人给的解药也无法解开。而习练《清风心经》却能解此毒。” “这秘籍向来一脉单传,传嫡不传庶,紫扉寨上一代首领只传给了范兮彤。” 剑非道:“所以姑娘需要此物解毒?” 寂公子道:“正是。” “那就赠予姑娘了。”说完,剑非像扔垃圾一样把《清风心经》的抄本丢给寂公子:“这秘籍我练了个开头,确实不同凡响。看来若是练至大成,刚才的毒便该伤不了我了。” “先生真愿意割爱?”寂公子仿佛不能理解有人会将江湖上的顶级心法随意赠给他人,如弃敝履。 剑非道:“我又没中毒,练与不练本就无所谓。” 寂公子道:“但这终究是先生之物,这样吧,你我相约,今年腊月廿八,还在此处相聚。我练完后再将这秘籍抄本还给你。” 她心想,自己不久便要上剑吟山成亲。江叶舟无父无母,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回娘家过总是合理要求,就算他不愿意相随,自己总能回来,到时候便趁机和剑非见上一面,顺便还了秘籍。 剑非心想,自己无父无母,和岳小姐成亲后第一个新年多半要回她娘家过。到时候找机会出来和寂公子见上一面倒也不是难事。 于是便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这时,剑非忽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他猛地摇了摇头问道:“怎么回事?刚才的毒没解干净?” 寂公子道:“刚才忘了说,这解药有一点小小的负作用,就是会让服用者在服下一段时间后睡上几个时辰。” 剑非笑道:“也就是说,刚才如果我不交秘籍,你自会趁我睡着后搜身?” 寂公子道:“不错。” 剑非道:“可我现在已经交了,你打算怎么办?” 寂公子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大清。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剑非不知为何想起了某次派中卢书言和金婉沁的一段对话。 卢书言道:“师姐,我看你那几个追求者的条件都不错,你要不要考虑选一个成婚算了?” 金婉沁猛地摇了摇头:“不要,只要他们继续追求我就行,师弟你是不知道成亲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卢书言问道:“怎么说?” 金婉沁道:“成亲就意味着你每天睡前的最后一眼和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同一个人!这太可怕了。” 彼时在一旁的江叶舟倒不知这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现在的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睡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谁。 几个时辰后,当他幽幽转醒,看到的竟还是同一个脸戴面具之人。 见剑非醒来,寂公子解释道:“刚才风云阁和刑赏台的人都已来过,他们自会处理那两人的尸体。” “此处乃是荒郊野外,多有毒虫猛兽路经,所以我替先生守着……” 剑非心想:睡前的最后一眼和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同一个人的确有点可怕,不过这感觉倒也不坏。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对寂公子道:“咱们年底再见了。” “嗯,年底再会。” 此战之后,江叶舟打算回山好好放松一段时日,准备成亲。 虽不知百年前参与临渊行动的鸢国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继承者们已不再心系故国。 但江叶舟很清楚自己肯定不想与这起平静水面下暗流涌动的事件有太多牵扯。 他拜托风云阁的管事不要记载自己回到定安后的所作所为。 毕竟他确实没接任务状,一切都是义务劳动,做了并非风云阁官方委托的事情,的确不必留档。 在“甲”字的“说服”下,管事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江叶舟知道自己比那些古人幸运太多。 他们也许本不愿生于乱世, 他们也许谋划过难以想象的计策, 他们也许展现过惊天动地的武技, 他们也许付出过不为人知的牺牲, 只是百年过去,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没人知道他们爱过谁,恨过谁,又因何而坚持。 毕竟,龙脉之上,黄土之下,埋葬着太多不为人知的高尚与卑劣…… …… 第31章 龙脉之上,黄土之下(6) 同一时间,剑吟山上…… “笃笃笃。”卢书言的房门被人敲响。 他无精打采地翻身下床,打开了房门。 看到门口之人,他先是一愣,随即道:“见过师尊。” 于承秋径直进入房间中,把身后的门关上,自顾自地坐在了一张小桌前。 桌上点了一根蜡烛,那是房中唯一的光源。 “老五,你也坐。”于承秋示意卢书言也坐下。 “是。”卢书言依言坐在桌旁,然后便一声不吭。 于承秋叹了口气:“老五啊,英杰会结束也有一段时日了,你如愿夺得了第一。诸葛大人去世虽然令人惋惜,可你好歹也算得了他一些传承。怎么回山以来总是闷闷不乐的呢?” 卢书言闷声道:“我没有啊。” 于承秋道:“你拜入我门下已有不少年了,你有没有心事我还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我都不能说?” 卢书言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抬起脸来直视着于承秋,问道:“师尊,我想问您一件事,希望您能如实相告。” “嗯,你问吧。” “三师兄的武功,真的只有人榜九十七?” 于承秋道:“你的心结便是这件事?” 卢书言点了点头。 于承秋道:“你既然这么问,想必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不错,你三师兄的武功是你们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不仅远胜于你,就连派中不少长老,恐怕都非其敌手。” 听了这个预料中的答案,卢书言反倒轻松不少。 自那日他在无尘寺外中毒倒地,观战时看到江叶舟一招自下而上的净秋空,便知道无论时机速度还是力量,这等剑招都绝不是自己能使出来的。 江叶舟能划破那人的长袍,使那重要的紫铜壶落地绝非巧合。 在卢书言心中,江叶舟一直有比较重要的地位。 可同时,他也和大多人一样认为师兄是个不思进取的懒惰之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高的剑法造诣? 所以那日在城外江叶舟主动提出要切磋比试后,卢书言为照顾师兄的颜面才委婉拒绝。 谁知,需要被照顾颜面之人居然是自己。 卢书言表面虽谦和,但一直以来武功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心中一向自视甚高。 结果京郊一战,竟意外发现本以为武功不及自己的师兄,实则远在自己之上。 因而至此之后,心态失衡,回山后亦是郁郁寡欢。 “为什么?”卢书言不甘地问道。 他没有详细说明,但于承秋知道徒弟所说的“为什么”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易筋锻骨后的卢书言会不如未服下那丹药的江叶舟? 为什么平日里刻苦练剑的卢书言会不如经常偷懒耍滑的江叶舟? 为什么战胜各路英才,争得英杰会头名的卢书言会不如拒绝参赛的江叶舟? 于承秋拍了拍弟子的肩膀道:“你师兄的剑术天赋的确世所罕见,但论及天赋,你也不比他差多少。”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卢书言不解。 于承秋道:“你师兄在武学一道乃至其他方面的确有些学习的诀窍。可这诀窍,不光你借鉴不了,咱们门派中甚至天下的绝大部分人都借鉴不了。” “这是为何?”卢书言追问。 于承秋道:“我且问你,此番出发去京城前,你练剑时在练什么?” 卢书言回忆道:“主要在练七十二式里的净秋空,天迈剑法中的剑藏于海、朽木化蝶这几招。” 于承秋又问道:“你为什么练这几招?” 卢书言道:“因为我思来想去,这届的英杰会只有繁花派和兵部那几个人有可能对我夺冠构成威胁,刚才那几招都是克制他们武功的招式。” 于承秋道:“这就是你师兄比你强的地方。” 卢书言纳罕道:“我不明白,刚才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吗?天底下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的?” 于承秋道:“你说得不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无论是学武还是做别的事情,都带着具体而功利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为了夺得英杰会冠军,所以哪些招数有助于你达成这个目标,你便会加练这些招数。” “同样,自你学武的那刻起,哪些招数能让你变强,你就会重点去学哪些招数。如此一来,你便忽略了招数之间的联系,忽略了武学的本质。” “长此以往,在武学之路的探索上便难以举一反三有所突破。” “而你师兄学剑,只因他觉得剑法有趣,并没有一定苛求自己变强。如此一来,反倒能循序渐进,继而融会贯通。” “两者相较之下,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如何能比的上你师兄?” “当然,为师说这些,并不是在指责你。包括为师在内,天下间的大部分人都做不到你师兄那样有愿而不争,有欲而不抢。所以我才说他的诀窍咱们借鉴不了。” 卢书言如有所悟:“师尊的意思是,我过于地想要变强,反倒未能如愿。三师兄不想变强,反倒在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敌。” 于承秋道:“不错,古人云‘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便是此意。可人要克服自己的执念又谈何容易,你师兄这性格就是天生的,这也可算是一种天赋吧。” 卢书言的表情略微释然,他叹道:“可师兄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们呢?” 于承秋道:“你仔细想想,他瞒了吗?” “这……”卢书言一时间哑口无言。 事实上,那日只要不妄自尊大,下意识地认为师兄不如自己,那么在京城郊外,甚至更早的时候便能发现这一点。 于承秋道:“他排人榜九十七,只是因为那时原本拟的九十七名刚好路过山下。如果当时路过的是排名更高的人,他便会拿到更高的排名。” “你师兄懒,不常与人动手。即使动手也常因不在意胜负而不尽全力,所以你们都认为他不行,他自己也不在乎。你发现真相后,便认为是他有意相瞒。” 卢书言道:“原来如此,看来诸葛大人看重师兄也是有道理的。” 于承秋道:“天下高手很多,诸葛大人身边就有不少。他为什么对你师兄另眼相看我也不知。只是大人现在已不幸离世,你师兄现在大概在调查其死因。” 卢书言奇道:“师兄没有和我等一起回山便是为了替诸葛大人报仇?” “那些贼人既能行刺诸葛大人,想必不好对付。师兄此行恐怕凶险万分,他生性慵懒,又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要不辞劳苦,甘冒奇险?” 于承秋道:“老五,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毛病,听人说话不仔细。” “我只说你三师兄不爱争抢,什么时候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了?要不等他回山之后,你唬他说自己得了绝症,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心结解开,卢书言笑道:“还是算了,我得帮忙师兄打理婚事,哪有功夫装病?” —————— 第一卷《唯其不争》完,敬请期待第二卷《同床异梦》 第1章 洞房花烛(1) “剑非先生,这是明石先生托人送来请我们保管的东西,您收好。”风云阁管事满脸堆笑,他看过剑非得档案,的确是位了不起的剑客。 更了不起的是此人竟能让明石先生替自己做东西。 “多谢。”剑非抱拳致谢,接过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盒。 随后,江叶舟手捧木盒行出了望海县据点,又在县里买了一个木桶。 他手拿木盒,肩扛木桶,回到剑吟山上。 婚期还有不到半个月,江叶舟虽心中忐忑,脚下却步履带风。 毕生的梦想居然在未及而立之年早早实现,于他而言足以抵消对婚姻的恐惧。 快到霜虹派的大门时,他走上大路旁的一条新开凿出的小径,行了不到半里。便能听到风声和海浪的声音。 绕过一棵巨大的树木,只见山崖边有一座新落成的秀丽小院。有工人忙进忙出,似乎在做最后的修葺。 江叶舟远远地朝院中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招呼道:\"苗先生,辛苦了。\" 那男子正是定安一带有名的建筑师——苗清风。 那日在府上征询过江叶舟的意见后,岳清和便聘请他来设计自家闺女和姑爷的新宅邸。 由于工期较紧,位置又在山上,施工难度较大,在征得岳清和同意后,苗清风把原本四进的院落削减为了三进。 江叶舟对这一变化自然是无所谓,四进改三进最大的变化就是最外头原本留给他练剑的院子没了。 不过在他看来,练剑哪里需要专门的院子?走两步回门派有的是练剑的地方。 何况他本就对场地不挑,犯懒的时候躺床上在脑子练剑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而且,宅邸的位置是他选的。 在山上这么多年,他最喜欢的就是山门左拐不远处的这个平台。 此处没有多余的树木,虽在山脊的背风之处,但视野极好,不仅能看到山中最秀丽的景色,而且悬崖之下便是亘海。 若是起的早些,还能看到海上日出。 苗清风看到江叶舟扛着个大木桶,不解其意。 却听他开口朝众工匠招呼道:“大家休息一会儿吧,我带了一桶牛奶上来。” 男主人发话了,设计师和众工匠自然乐得忙里偷闲。 江叶舟卸下木桶,将盖子打开。工人们自拿平日饮水的水瓢舀着喝。 “哎呦,这牛奶还是热的!”有人发出惊叹。 “岂止是热的,还烫嘴呢。” 此时已经入冬,山上自然更冷。有一口热牛奶暖胃,简直胜过金银财帛。 苗清风也喝了一口道:“感谢江大侠想着我们,特意受累把这木桶扛来。” 其实,在众工匠与苗清风看来,这牛奶必是从江叶舟从门派的灶房里取来的。 否则这么冷的天,这牛奶怎么可能还是热的呢? 虽然霜虹这样不算富裕的门派居然能在山中存下这么多牛奶,让人有些奇怪。 可思来想去,也总不能是江叶舟从山脚望海县买的吧。 要知道这木桶加上里面的牛奶少说有百斤,这么冷的天扛上山且不说能不能扛得动,就算勉强扛来,怎么可能还是热的呢? 不过大家心里对他还是感激的:传言说岳家这个新姑爷懒的要命,现在看来能扛桶牛奶下来分给大家,倒是个难得的好人。 趁着大家喝牛奶的功夫,江叶舟看了看小院。 这个自己从五岁躺到二十五岁的空地被改造成了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白墙灰瓦,铜材包裹的木质大门看上去虽不气派,但却精致。 门外三层长阶的一左一右放置着一对方形石刻,雕刻其上分别是琴台和鸾鸟。 代表着对这一对新人琴瑟和鸣,比翼齐飞的美好祝愿。 从外边望去,院落之间有假山,有叠石。 最外的院落的厢房分左右,是男女下人们生活起居之处。 中间的院落是个小花园,南侧有一个二层的小阁楼,上层用作书房,下层则放置琴棋书画等风雅之物,供主人陶冶情操。 最内侧的院落最大,三面都有建筑环抱。 北侧是江叶舟的练功房,用以存放宝剑和冥想修炼。 当然,江叶舟本人并不知道这间屋子有什么用,他一没有宝剑,二不喜欢修炼。 之前的凌寒已委托风云阁变卖,收了三百两银子。 以那柄凌寒剑的品质,三百两当然算贱卖。 可江叶舟毕竟不差钱,而且这等宝剑若是不保养不打磨,就这么烂在自己手中也算是明珠暗投。 临渊教已经覆灭,接下来江叶舟将远离打打杀杀,好好享受人生。因此,不如将之让给真正识剑爱剑之人。 算来算去,自己现在和下山前一样,还是只有一柄尚未出过鞘的裂丹。 但这练功房到底是岳家一番好意,他也不便拒绝。不过内心深处早就想着婚后和岳小姐商量着把这间屋子挪作他用。 南侧采光较好之处,则是一间两层楼的客房。 而东侧那位于院落中轴线上的三层阁楼,便是主屋了。 主屋的顶楼背面还开了个阳台,正对亘海,将剑吟山上最好的风光收了去。 不过江叶舟并不觉得自己自私,因为这个地方在起屋之前本就只有他一个人来。 而每个人对于“最好的风光”的定义又是不同的。 譬如在大师兄二师姐他们看来,盯着山海看一天,那不是有病吗? 既然没碍着别人,江叶舟当然不会放过让自己舒服的机会。 总之,他对这宅院非常满意。 以后,自己将会和至今素未谋面的岳家小姐还有数名仆人生活在这里。 江叶舟是个孤儿,家的概念于他而言很陌生。 在他看来,所谓的家和霜虹派有点像,但又有些不一样。 至于究竟哪里不一样,恐怕得婚后才能知道。 “苗先生,这里真是一天一个样啊,”江叶舟感慨:“有劳大家了。” 苗清风道:“哪里话,缩减了一进,在下已是心有不安,不过好歹是能赶上大侠的婚期。” 江叶舟问道:“我看小院已经基本成型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苗清风地道:“剩下的就是些绿植,计有雪松两棵,斑竹四棵,腊梅六株,月季六株,兰草四盆……把这些东西移植完毕。再将水池蓄满水,连通旁边的溪流,放入锦鲤即可。” 第1章 洞房花烛(2) 江叶舟在苗清风的带领下在快要完工的院子中又逛了几圈,嘴里不住说好。 一圈绕完,苗清风又道:“江大侠,您是这儿未来的男主人,光说好可不行。若是有不足之处,也得毫不客气地提出来。” 江叶舟向来不擅长刁难别人,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还是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对了,从门派大门的山路通往这里的小径你们是用花岗石铺成的?” 苗清风道:“不错。” 江叶舟道:“剑吟山靠海,湿气重。花岗石沾了湿气容易打滑。我会轻功倒是无所谓,但只怕岳小姐……” 苗清风道:“对啊,我之前也是和岳老爷这么提的,说咱们把花岗石换了,或者别用质地打磨得这么光滑的,免得小姐摔倒。” “结果岳老爷他满不在乎,说就这样,既好看,又气派。” 听了这话,江叶舟的眉头微微皱起,心想:这倒怪了,先是随女儿的意,把她随便嫁给个不成器的江湖中人。 再又女儿随师父外出,却不在意她是否身处险地。 现在居然为了什么好看气派,无所谓女儿有没有可能摔倒。 这么对自己女儿,这岳小姐该不会不是岳老爷亲生的吧…… 不过江叶舟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陪嫁?连带着他这个姑爷都过上了以往不敢想的日子。 再者说,江叶舟在岳府中和二老交流过,这二位对岳小姐的爱怎么看也不像有假。 当时,岳老爷还请自己在下山时看顾好女儿,还说什么小姐脾气倔,关键时刻要拉她一把。 既然如此,这花岗石留着也就留着。自己还能比人家父亲更了解情况?万一岳小姐天赋异禀,平衡性比常人好呢? 反正以后出双入对,自己小心看着点也就是了,真要出了事,再改造不迟。 这时,苗清风对着他手中的木盒盯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手里的木盒看来有些特别,不知是……” 江叶舟解释道:“这个是准备送给小姐的新婚礼物。” 身为顶尖工匠,苗清风早已看出这木盒的做工十分考究,估计是出自大师之手。 他本想借来一观,却听说是送给岳小姐的礼物,有特殊意义的东西他当然不好借来观看,遂作罢。 辞别了苗清风和一众工匠,江叶舟回到自己的弟子房。 却见门口站了几名从人,几人手捧锦盒,见江叶舟来了,便主动迎了上去:“姑爷,这是您的新衣。” “新衣?”江叶舟皱了皱眉头,他打开锦盒却发现里面果然是上好的料子制作的四季衣衫。 有大红显喜庆的,也有青白显素雅的…… 一名仆从道:“小姐吩咐了,说姑爷您成亲时想穿什么便穿什么,全凭自个儿心意。” 江叶舟这才恍然大悟:是了,第一次成亲没经验。按说再不讲究,也该置办套新衣服才是。 好在自己这蕙质兰心的未婚妻已把一切都想好。果如定亲时所说,真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姑爷,您先试穿看看吧。” 江叶舟点了点头,他打开房门,连试了几套衣服,发现尺码刚好合适。 从人们连连称赞,说小姐眼光不差,这未来姑爷确实俊俏得很,什么样的衣服穿着都好看。 但江叶舟却奇怪道:“你们怎么会有我的身形尺码?” 一名仆从道:“南女侠和我们说,您每次买衣服都在县城里的王记裁缝铺,所以,我们问王裁缝要来了您的尺码。” 江叶舟心想:自打自己和岳小姐定了亲,二师姐竟把自己的衣装习惯都调查了个清楚,绝不放过一切向自己和岳家卖好的机会。 唉,大师兄和二师姐活得这么累也不容易,要不婚后还是找个机会把他俩约出来推心置腹地聊一聊算了。 大家都是一个门派的兄弟姐妹,二人也算看着他长大,老这么逃避也不合适。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江叶舟便发现自己这一趟下山的经历居然潜移默化地使自己变了不少,懒倒还是懒,只是凡事更主动了些。 也许当时早一些将诸葛幽的委托认真对待,他和陶尘客就不会死。 待到收下衣服,小徒弟孙传舆又来拜见,说想让师父看看自己最近的修行成果。 江叶舟之前在山下忙着和临渊教斗智斗勇,好不容易回了山又天天歇着,偶尔外出也是玩玩逛逛。 对这个新收的徒弟,突出一个不闻不问。 当然,江叶舟还是将孙家的事情透露了一些给他,并告诉他大仇已报,那邪教组织已被风云阁剿灭,往后无需生活在仇恨之中。 具体的细节,江叶舟打算等孙传舆长大些再实言相告。 毕竟孙家人的身份敏感,若是朝廷追究起来也很麻烦,小孩子若是口无遮拦没准会惹火烧身。 然而放养总得有个限度,自己名义上还是师父,若是什么都不教也不合适。 而且往后一段时间,娇妻在怀,更没工夫搭理他,不如趁现在教点东西打发打发得了。 “好,你演一遍看看吧。”江叶舟道。 孙传舆满心欢喜,将师公和大师伯传授的套路演练一遍。 他自以为已练得纯熟,该得到师父的夸奖才是,谁知江叶舟却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是大师兄的风格,剑招一板一眼,无比僵硬。不觉让他想起了沱阳城里的朝廷水军。 孙传舆察言观色:“师父,我哪里练的不对吗?” 若说真心话,在江叶舟看来哪里都不对。可现在问题来了,天底下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练剑的,自己的歪门邪道会不会反倒让人家误入歧途呢?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小子不算笨,现在让他有个选择虽然会一时迷茫,但迟早会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我且问你,你刚才练得套路叫什么?”江叶舟问道。 孙传舆道:“随驾剑法的前二十招,方师兄说这是咱们霜虹剑法的基础,只有练好它才能循序渐进,学好天迈剑法和七十二式。” 江叶舟道:“这话倒是不错,那我问你。刚入门的时候,你掌门师公已将断虹雨霁传你,你也掌握了,可彼时你根本还没学过随驾剑法,这是为何?” 孙传舆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断虹雨霁弟子虽已学会,但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出来效果都是不同的。” 江叶舟又问道:“好,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天迈剑法要叫作‘剑法’?七十二要叫‘式’,你刚才演的叫前二十‘招’?剑法、剑式、剑招有什么不同?” 孙传舆支吾半天,却答不上来。 第1章 洞房花烛(3) 江叶舟又问道:“你师公和你大师伯没教过?” 孙传舆摇了摇头。 江叶舟心想大师兄也就罢了,怎么连老于都没点过?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不清楚其中的区别练起剑来不是稀里糊涂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事怪不了于承秋和袁裁云。 毕竟绝大部分师父在教徒弟的时候是没办法以弟子的视角看待问题的,时常会忽略解释“基础中的基础”。 便是当年的江叶舟自己,也是靠着主动提问,才得到了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像他这样的孩子少之又少,他们只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能让自己变强,却不知道它可以让自己在变强之路上走得更快。 技能的规律容易传授,而认知的规律却难以传授。 这便是千百年来,为什么顶尖的师父未必教的出顶尖的徒弟。 疑惑归疑惑,江叶舟还是耐心解释道:“你记好,剑招说白了不过是几个固定的动作。连招而成式,连式而成法。” 短短一句话,却让孙传舆恍然大悟,原来三者之间是这样的一种递进关系。 江叶舟继续道:“我们一般用《剑诀》记载剑式,用《剑典》记载剑法。” 孙传舆若有所思:“难怪我看藏书阁里《剑诀》都是小册子,《剑典》都是大部头。” 江叶舟又道:“你刚才所说‘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出来效果都是不同的。’又是何故呢?” “除开固定的剑招、剑式和剑法。还有一种东西叫作剑意。” “我们施展招数时的风格和习惯便叫作剑意,它和内力以及临敌时的应变直接影响我们的招数威力。” “每个人的剑意都不相同,即使是初次握剑之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剑意。我们需要不断打磨自己的剑意,使其臻于完善。” “所谓练剑练剑,练的不是剑招,而是剑意。招数是别人的,剑意却始终是自己的。只要你的剑意大成,任何招数都能很快学会,并且得心应手。” “与剑招和剑法的关系类似,剑意再进一步,你就能形成自己的剑道。走出自己武道的人,便可算是一代宗师了。” “今天就说这么多,你好好思索一番吧。” 孙传舆凝神细思师父话中的含义,他好像什么都没教,但好像又什么都教了。 他的教学方式和师公、师伯、师兄都不相同,究竟哪种才是对的呢?真的应该优先注重那什么虚无缥缈的剑意吗? 孙传舆不太愿意深入思考哪种正确。 他心念一转,既然师公是天榜第三,大师伯是人榜二十六,师父不过人榜九十七。 前二者教的方法又是一脉相承,那么显然前者的方法更可信。 而且把剑招练熟能够确实地让自己变强,至于那什么剑意,谁知道到底重不重要? 孙传舆并不傻,他知道师父嫌自己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如此,他刚才的说教完全有可能是胡诌一通打发自己。 他虽年幼,但考虑得很清楚,拜江叶舟为师不过是加入名门大派的跳板。 在派中听闻了师父的平素的作为后,他更是打定主意师父虽然是师父,但所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武功却不一定非要跟他学。 待到送走了徒弟,江叶舟算了算时间,该去掌门的房间见师父了。 后者早上便吩咐让他傍晚的时候来一趟,神情鬼祟,仿佛是要传给江叶舟自己珍藏的春宫图册。 其实男女之间那档子事,江叶舟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虽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但从小在门派中长大,师兄弟几个总是不免聊起女人,有意无意间总是给补齐了知识的短板。 而且托沱阳城外温泉中曹大人的福,他总算是听到了“杀猪吃肉”的动静。 江叶舟敲门而入,他已打定主意,但凡老于有面授机宜的意思,他就借机告退。 听他一个老童男说教有什么意思?反正大概再过十天,自己就不再与他为伍。 谁知,房中的于承秋表情却略显严肃,他见江叶舟进来,便起身道:“跟我来。” 师徒俩出了房门,一前一后,一路奔后山诛邪峰而去。 江叶舟有些纳闷,看来自己完全想错了,老于找自己纯为别的事情。 可诛邪峰这地方自己一年未必来得了一次,老于把自己带到这儿做什么呢? 思索间,二人已来到祖师祠堂门前。 难不成自己结婚这种小事,老于还要禀告列位祖师? 却见于承秋并未上香,而是拽着江叶舟直接绕过了祖师们的灵位,来到一个转盘前。 那古旧的转盘由青铜制成,盘面被分成了六个扇形。 于承秋用灯将之照亮,却见其中五个扇形都有刻字,只有一面还是完璧如初。 江叶舟细细看去,却见那六个扇面上分别写着“龙蛇”、“造化”、“恒毅”、“练达”、“机变”、“威重”。 而刻字都是一些姓名,均是霜虹历代出类拔萃的掌门和长老。 于承秋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同时出现在威重和恒毅两个的扇面之上,而这两个扇面也是刻字最多的。 于承秋骤然抽出佩剑,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在那转盘上挥舞一阵。随后,江叶舟便发现自己的名字刚刚被他刻在了“龙蛇”一栏。 这青铜盘并不大,于承秋佩剑的长度大约有其三个直径。 可他拿着巨大的剑在圆盘上刻下工整的蝇头小楷,却举重若轻,一气呵成。 这份功力,天下罕有。 “见过这个圆盘吗?”于承秋问道。 “没见过。”江叶舟摇了摇头。 “知道这是什么吗?” “剑道盘呗,猜也猜到了。” 于承秋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剑道盘。当一名武者的实力接近甚至突破天榜时,大概率会走出属于自己的武道。” “于我们剑客而言,便是剑道。古往今来,根据无数武林前辈的总结和领悟,剑道大致可以分为这六大类。” “而在这剑道盘上镌刻下姓名的,便是我们霜虹派领悟剑道的历代先贤。” 第1章 洞房花烛(4) 江叶舟笑道:“这么说来,老于你也认可我对于后辈们来说是‘先贤’之一咯?” 于承秋对他这副嘴脸很不满意,但又无可奈何:“你留个名字也就是了,别把事迹也流传下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教坏后辈。” 江叶舟又道:“那你怎么看出来我的剑道属于龙蛇一类?” 于承秋道:“你小子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记得我下山时怎么交代你的吗?” 江叶舟模仿于承秋的神态道:“虽然不知道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搞得岳小姐非你不嫁。岳家不在乎,你却不能慢待了人家,赶紧给我滚出去赚钱,顺便想想怎么置办点东西讨人家开心。” 于承秋道:“呸,不是这句,是下一句。” 随即他又双手合十,告饶道:“罪过罪过,列位祖师在上,霜虹第十七代掌门于承秋于祖师祠堂出言不逊,还乞赎罪,都怪我这不成器的弟子。若要责罚,由他一人承担。” 江叶舟向来不信英灵鬼神,他无视老于的甩锅,思索片刻道:“下一句?” “哦,想起来了。你说妄言楼将榜单命名为宗师榜是有道理的。因为宗师只代表一个人的武学修为,并不能代表他的实战能力。” “要想闯荡江湖,不仅要是宗师,还得是高手。所谓高手,就是能够在绝境下利用有限的资源,反败为胜的人。” 于承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小子记性倒是不赖,既然能活着回来,想必也是经历过死战了,感觉如何?” 江叶舟一摊手:“不大喜欢。” 于承秋指着剑道盘上江叶舟的名字道:“猜到你不喜欢。君子当处木雁之间,有龙蛇之变。你走上这条剑道也是意料中事。” 江叶舟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刻名字上去?” 于承秋道:“不是,来这里是为了和你说件事,你且看看这剑道盘上的姓名。” 江叶舟发现,青铜盘上大部分的名字只出现了一次。意味着这名先辈能够驾驭某一种风格的剑道。 而像老于这样名字出现两次,能够同时驾驭两种剑道的不过寥寥数人。 剑道盘上,并不存在名字出现三次或四次的人。 这也难怪,掌握一门剑道,意味着已是天榜级别的实力。 掌握两门之人则更是天下绝顶。 而像霜虹派这样几百年来能有这么些人的门派,已是绝无仅有。 可还有一个名字,出现了五次,它同时出现在五个扇面上。 若是告诉你那个名字之前,任何人都会觉得一个人同时掌握五种剑道是无稽之谈。 可当你看到这个名字,心中便不会再质疑分毫,反倒觉得这是自然而然之事。 毕竟他是—— 李玄心。 霜虹的开山祖师,《玄心要诀》的作者。 以一己之力创造出霜竹心法、天迈剑法和断虹七十二式三大名扬天下的绝学。 正是这位惊才绝艳的剑客,奠定了霜虹数百年的基业。 所以江叶舟并不觉得祖师的名字出现在五个扇面上是什么特别之事,他摸了摸那块光滑的扇面: “这造化剑道,数百年来门派中居然没有前辈高人领悟?连祖师也不例外?” 于承秋道:“不仅我霜虹派无人领悟,放眼天下,也无人走通这条造化剑道。” 江叶舟道:“没人走过,怎么知道它存在呢?” 于承秋道:“只要对剑的领悟到达一定程度,自然能触类旁通,察觉到这种剑道的存在。” “而且虽然前辈中无人走通这条路,却也留下了一些探索的心得笔记。包括李玄心祖师在内的大部分绝顶剑客,都是认可这条剑道的存在的。” “遗憾的是我霜虹的双手剑法讲究规整法度,生来就与造化剑道不合,因此多年来无人能够参悟。” 江叶舟不解道:“那其他门派或者江湖中的其他高手剑客呢?” 于承秋道:“根据记载是没有,至于具体是为何,咱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曾看好一位江湖新星能够走通造化剑道。” “曾?”江叶舟捕捉到了重点。 于承秋黯然道:“这人你也认识,诸葛大人的弟子,无方剑陶尘客。” 江叶舟这才明白这“曾”字用的并无不妥,毕竟陶尘客已经死了,老于的看好终究无法得到证实。 不过绕了半天,他终于听懂了老于的意思:“你是希望我能尝试走通这条造化剑道?” 于承秋道:“即使排除你是我的弟子这一点,如今的江湖上你的希望确实最大。我看你前些年在练左手单手剑,下山前又换了右手练。” “你这么翻来覆去地瞎倒腾倒是很符合这条路顺其自然的特征。” “不过呢,我就姑且这么一说,你也就姑且这么一听。这不过是我这个老剑客死前的一点儿心愿罢了。知道自己没戏了,却总想见识一下没见过的境界。” “这事强求不来,我知道你也不会强求,所以你才最有希望。” 江叶舟点了点头:“我确实不会强求,今天说这么多,对我而言不过是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了。如果哪天真的掌握了造化剑道,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老的。不过您也别报太大希望。” 于承秋又叹道:“唉,陶尘客死得可惜啊。” 江叶舟摸出剑穗:“不过他把无方剑传我了。” 于承秋眼神一亮:“你运气还真是不错,也不知道诸葛大人和陶先生喜欢你什么。还有,这剑法他是传给你的,不是赠予我们霜虹派的,你自己留着偷摸练就好。” 江叶舟又道:“这次下山我还搞到一本厉害的心法,不过先借给朋友看了。等她过年的时候还我,咱们就把它放进藏书阁。” 于承秋皱眉道:“那心法来路正不正?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江叶舟道:“来路不是太正,不过来路上的人都死差不多了,应该没人会追查。” 于承秋道:“你悠着点,少惹麻烦。” 江叶舟笑道:“今后保证不惹麻烦,我这不是安心等着成亲吗?以后这打打杀杀的事情爱谁干谁干,反正我是不干了。” 第1章 洞房花烛(5)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离大喜的日子还有三天。 这日清早,于承秋带领五名弟子在剑吟山下等候。 今日,岳家的送亲队伍将会到来。 按说身为男方的“家庭”,迎亲这件事霜虹派即使不派人不亲去来凤城,也至少该在罗云道南面相候。 然而岳家却一再表示定亲时说好的一切从简,就不劳烦霜虹众人远迎了。 所以直到有人来报说送亲的队伍到了望海县,众人这才下山迎候。 于承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别把阵仗弄得太大。岳家想要从简,那就主随客便。 所以他并没有将长老和旁系弟子一起薅来。 便是亲传弟子,除了主角江叶舟必须到场外,也是秉持爱来不来的原则。 当然,袁裁云和南若怜不会放过这个和岳清和多加接触的机会。 卢书言则想着师兄接亲可能有需要帮手之处。 至于金婉沁跟来,则纯属好奇。 她一想看看有钱人家的小姐究竟长什么样? 盘算一下以这岳小姐的容貌大概需要花多少钱才能登榜。 二则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眼瞎看上了自己这个三师兄。 江叶舟本人倒是意外地平静,既不期待,也不畏惧。 自己横竖就这副死样,演是没用的,人家早知道。 至于岳小姐是美是丑,也不过顺其自然。 各怀心思间,已能远远看到送亲的队伍。 那队伍不算短,但以岳家的财富和地位而言,排场还是小了些。 “这么多大箱子?都是岳小姐的陪嫁?”卢书言凑到江叶舟耳边问道。 “应该是吧。” 霜虹众人没怎么接触过顶级的富豪,因此这场面已能够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冲击了。 尤其是南若怜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排场完全无法与这“从简”的规模相比,不免一阵妒忌。 送亲队伍既未穿红袍,也未敲锣打鼓,低调异常。 待得到了山脚下,最前面的那顶大轿子落下,岳清和夫妇从中走了出来。 二人与于承秋寒暄后,又与众位弟子分别见过礼。 末了,岳清和道:“既然于掌门亲来迎接,那咱们也不坐轿,步行上山吧。” 于承秋笑道:“亲家翁,我等都是练武的粗人。上下山习惯了,这冬日虽未下雪,但山风凛冽,你又何必与我们一起呢?” 岳清和道:“一路坐轿有些气闷,刚好下来走走,内子,你意下如何?” 范文璃道:“全凭夫君做主。” 这夫妻看上去相敬如宾,恩爱非常,令孑然一身的于承秋也是一阵羡慕。 此时,一位婢女道:“小姐也想下来走走,但怕山路崎岖难行,不知能否请未来姑爷相伴?” 此人正是在来凤城郊宅邸中曾见过的翠竹。 江叶舟心想人家小姐毕竟是冲着自己来的,大屋子都已经送了。这要求也不过分,便道:“我去轿前请小姐。” 他随翠竹来到队伍中间的一顶小花轿前,拱手道:“岳小姐,江叶舟有礼。” “进来吧。”只三个字,却仿佛山涧化冻,玲珑剔透。又如冬日暖阳,和煦温柔。 江叶舟一愣,自己来请她下轿,对方却让自己上轿是什么道理? 随即反应过来:此处生人不少,他这个未来当夫君的还没见过小姐的容貌,多少有些于理不合。 所以她想请自己在轿中先见上一面,然后再下轿与众人相见,以示亲疏远近。 这大家闺秀就是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想到这里,江叶舟掀开轿帘,准备入轿。 谁知他的动作刚到一半,却忽然像是被点住了穴道一般定在了那里。 “怎么?我不好看吗?”轿子里的女人浅笑道。 见到岳小姐的第一眼,江叶舟有点懵。他的第一反应是:妄言楼的审官该不会是瞎子吧? 这是人榜九十二? 这难道不是天榜第一? 江叶舟近来见过不少美人:笙梦舫里的风尘女子琴芳,繁花派的女侠陈瑟璇还有自家师妹金婉沁。 她们三人的容貌虽各有千秋,但总体而言妄言楼的排名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至少江叶舟自己认同这种先后关系。 而且她们的美貌虽然世所罕见,但于江叶舟这种满不在乎的人而言,不过是多看几眼的区别,无一人仅凭容貌便能让他往心里去。 可眼前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岳雁谣岳小姐就有点过分了。 她长发过肩,虽有冬日的大袄掩盖,却依旧能隐约看得出绰约多姿的身形。 如果说美人的眼眸如同危险难测的深渊,那么岳雁谣的眼睛就会让人有种明知会死却偏要往里跳的魔力。 明智如江叶舟,自然知道眼眸上纤长的睫毛也并不是救命稻草,而是要人狗命的毒药。 她的鼻子不算小巧,微翘挺拔却又秀美动人,让人忍不住想刮一下。 嘴唇轻薄,但不知为何却把绛色的口红驾驭得极好。如果她在你脸上印一口便会引起全天下男人的妒忌。 五官本就精致,组合到一起更是宛自天作。 皮肤白皙,却又透着淡淡的粉色。与她的脸蛋一比,翡翠发簪上的极东美玉反倒成了陪衬。 以上所有已足够让任何一个躁动的男人为之疯狂,但令江叶舟着迷的却是她身上的某种气质。 他没见过什么大家闺秀,但岳雁谣的气质却完美符合他对诗书礼义熏陶出来的女子的想象。 那绝不是琴芳那样教坊教出来的“演技”,而是她浑然天成的一部分。 只这一眼,江叶舟便知道,这个女人与自己这样随心所欲的懒狗不同。 自幼时起,她便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努力将自己的内外打造得趋于完美。 这种完美虽然也带有某种目的性,但这个目的显然不是嫁个好男人,相夫教子。 更妙的是,在她的身上除了温文尔雅,眉宇间竟还隐约有一股英气凝而不散。如同一张雪白的纸张上,晕染了一滴鲜血。 若实在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便是姑娘看向江叶舟的眼神。 江叶舟发现,她的瞳孔中虽倒映着自己,但眼神中仿佛有一种不属于本人的清澈纯真。 仔细想来那眼神的确算是一种疼惜和怜爱,但这种怜爱似乎不应该出现在男女之间。 岳雁谣看向他的眼神倒像在看一只饲养多年的小猫小狗。 “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她难道在心疼我?”江叶舟有些纳闷。 第1章 洞房花烛(6)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发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的呆,虽然是初次见自己的未来娘子,可这实在太过失态。 而且他忆起,对方刚才好像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是了,她问自己好不好看? “好看,当然好看。”江叶舟恢复常态,真心赞叹道:“能得小姐青睐,在下三生有幸。” 岳雁谣把自己的左手递过去,示意江叶舟搀自己起身。 面对牵手这种无理要求,江叶舟当然没有不识抬举的道理。 岳雁谣道:“江少侠救命之恩,雁谣没齿难忘。承蒙不弃,愿与君携手余生。”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江叶舟有点懵。 既然请父亲上山提亲,他也猜到这位岳小姐在感情中会比较主动。 但心中却暗自认为这位未婚妻很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缺陷,这才会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可现在看来,这岳小姐不仅没有缺陷,而且各方面条件远远超过预期。 不过,他还是牵起岳雁谣修长的柔荑,将她引出轿外。 在岳雁谣现身的那一刻,霜虹派众人全都为之一窒。 岳清和已见怪不怪,便介绍道:“这便是小女岳雁谣。” 岳雁谣作礼道:“见过于掌门和诸位大侠,感谢各位过去多年对良人的照料。” 说着,她含情脉脉地看了江叶舟一眼。再挥了挥手,便有下人给霜虹各人送上一个小礼盒。 里面却是一块价值不菲的上好磨剑石。 于承秋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老夫活了这么些年,临到老来居然能收个如此花容月貌的徒媳。” 其他随行的几名弟子也被岳雁谣的容貌震惊,连袁裁云和南若怜都暂时忘却了搭讪岳清和的本意。 卢书言更是打定主意,定然找个机会盘问一下师兄那日在瞿山上到底做了什么,岳小姐还有没有表妹之类的。 其中最为吃惊的还是金婉沁,岳雁谣的出现竟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她本以为岳小姐就算不丑,但也绝无法和自己相提并论。 谁知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天人之姿。想来就算到了佳丽如云的后宫,也必定艳压群芳。 金婉沁不得不承认,以她的姿色即使不使银子也至少是天榜前十,可这岳小姐不是人榜九十二吗? 妄言楼为什么会给她排这么靠后?还有,她这么有钱,又是这等容貌怎么会看上江叶舟那条懒狗? 这些问题虽令人疑惑,但今天毕竟是接亲,而且初次见面,肯定不宜开口直接问。 一行人徒步上山,江叶舟和岳雁谣手牵着手,并排走在众人之后,队伍之前。 他替岳雁谣揶紧披风,温言道:“冬日山上寒冷,小姐小心在意些。” 岳雁谣踮起脚尖,凑到江叶舟耳边,吹气若兰,小声道:“其实,你提前叫娘子,我也不在意的。” 江叶舟脸上一红,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实在想不通她到底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刚才她便说什么“感谢各位过去多年对良人的照料。” 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根本没拿自己当外人。竟在替自己感谢起朝夕相处的师父和同门来。 现在又出言撩拨,不知是何居心。 似乎看出了江叶舟心中所想,岳雁谣道:“郎君是不是嫌我太过唐突?” 江叶舟实言相告:“这倒不是,只是小姐生得沉鱼落雁,加之知书达理,家世煊赫。” “若说驱逐瞿山那群匪类,江湖上能做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小姐为何唯独看上区区在下?” 岳雁谣停下脚步,看着江叶舟的眼睛,认真问道:“郎君想不想知道雁谣自幼时起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江叶舟猜测道:“抚琴作画?” 岳雁谣摇了摇头。 “吟诗作对?” 岳雁谣又摇了摇头。 “看书?” “相差仿佛了。”岳雁谣又道:“不怕郎君笑话,其实我从小最爱看的便是游侠话本。” “最向往的事情除了自由自在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便是其中大侠与小姐的爱情故事。” “在所有的大侠中,最钟意的就是风度翩翩,惩奸除恶的剑客。” “天下剑客虽多,但那日在瞿山,偏偏是你救下了我。这岂非缘分天注定?” 江叶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看来这位大小姐看上去虽然很厉害,但好像竟是个恋爱脑。 自己好巧不巧出现在那里,刚好满足了她自幼对游侠话本英雄救美的幻想。 至于她眉宇间那股奇怪的英气,大概也是受了话本的影响,对惩奸除恶有那么一些憧憬吧。 岳雁谣红着脸道:“自那之后,郎君的身影便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就擅自遣人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才知道你不仅是于掌门的高徒,还是个向往自由的浪子。” 江叶舟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看上一个人哪怕是他身上的缺点也会变成优点。 自己懒散又不求上进,在岳小姐眼中反倒成了风流不羁。 他开口道:“小姐既然调查过,便该知道我并不如话本中描绘的那般美好。” 岳雁谣道:“我在过去的二十来年向来循规蹈矩,便想着疯一次,只凭自己的性子做一件事。选择你,我并不后悔,而且……” 她又叹了口气:“不瞒郎君,我急着出嫁也是有苦衷的。” “那日在瞿山见到你不久后,我返回来凤城。谁知皇上竟恰好派人在城中寻找秀女。” “我爹虽多方阻拦,但对方有圣旨在手,多少钱也不好使。” “非是妾身自夸,郎君如今见了我,想必该能理解我被选上的概率很大。” 江叶舟点头道:“我理解,若是进了那深宫大院,一辈子便要蹉跎终老,再无自己的生活和自由可言。” 岳雁谣道:“因为选秀的官员非要见我,所以情急之下,便让父亲和他说我已经订婚了,对方是霜虹江叶舟。” “欺君之罪谁都担待不起,所以父亲打那之后便立即上山提亲。把子虚乌有之事变成既定事实,若是让郎君觉得我冒昧,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第1章 洞房花烛(7) 江叶舟又问道:“那风抟榜的排名……” 岳雁谣道:“归家之后,我本想慢慢找机会和郎君接触。所以请了审官来家里,希望能够借美人榜的排名让你对我有个好印象。” “谁知突然出了选秀之事,我和父母商量后,觉得排名若是太高。必定引起选秀官员的注意,于是便买通审官把名次降低一些。” 江叶舟思索一阵,觉得岳雁谣的这番解释合情合理。 不仅说明了她为什么看上自己,还解释了美人榜的排名和急于成亲的原因。 至于为何没有大操大办,一来是为随自己的性子,二来也可避免太过高调。 艳名远播的话,自会让皇帝和选秀的官员觉得自己损失惨重,对往后的生活不利。 看来自己的运气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师妹,你往前头走两步,这么宽的山路你非挡着我们干嘛。”江叶舟觉得奇怪,向来不搭理自己的金婉沁,一路上总不远不近地走在二人前头一丈左右的距离。 山路本就崎岖,转弯处很容易撞上,所以他才出言提醒。 金婉沁讪笑道:“这不是想和师嫂多亲近亲近吗?” 江叶舟心想:我还没来得及多亲近,你个当师妹的急什么?便劝道:“以后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 一路上山,二人相偎相依。 江叶舟感觉到岳小姐虽不会轻功,但步履稳健,看来也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四处游历不是只靠坐轿子。 岳雁谣的一颦一笑虽令人心驰神荡,可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面,还不算了解对方,江叶舟自然也没有爱得死去活来的道理。 只是一旦接受了夫妻这个定位,心里总不免多关照对方一些。 就算是孙传舆这个不情愿捡来的徒弟,江叶舟都还惦记着寄本心法回山。 这白给的漂亮又有钱的媳妇,自然更要好好看顾。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向来简单——谁对他好,他对谁好。 到了山门,岳雁谣提出想先去新房看看。 其他人便先到派中落座,江叶舟则牵着她的手走上一旁的小径。 “小姐小心,这花岗岩可能有些湿滑。”他提醒道。 岳雁谣道:“没事,这种路我还走得了。” 她并不提起裙裾,就这么直接往上走。谁知刚走了半步,便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滑倒。 江叶舟赶忙搂过她的腰身,免得她摔伤。 怀里的岳雁谣面色大窘,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道:“多……多谢郎君。” 自打见了面,岳雁谣一直落落大方,江叶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含羞带臊的模样,看来刚才那一下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过就眼下的情形判断,这花岗石是无论如何得换掉了。 往后的三日中,江叶舟白日带着岳雁谣和岳父母走走逛逛,介绍派中各处。 晚上则将他们送回崖边的新居,自己则回到原本的房间休息。 大婚当晚,霜虹派和岳家众人齐聚一堂,岳雁谣霞冠凤披,明艳动人。 连江叶舟也破天花地穿了一身大红,不过那胸口的大红花,他是如何都不愿戴上的。 因为有言在先,旁人也知他性情如此,故而也没人勉强。 酒席排场虽然不大,但也布置得十分热闹。 江叶舟平日里只喜小酌,不善牛饮。 几轮过后,便自觉不胜酒力,再喝下去可能要吐,第二天还得难受。 于是便不再喝酒,谁来祝贺一律以茶代酒,并且劝对方也少喝一些。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对方多半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亮出杯底,来上一句:“我干了,你随意。” 于是,江叶舟便真的随意起来,轻轻抿了口茶,便道:“感谢。” 对方讨了个没趣,便悻悻离去。 其实他于人情世故并非半点不懂,只是懂不懂和想不想是两码事。 “应该做”但是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也很难让他做。 倒是岳雁谣的酒量似乎颇为不错,再遇上来敬酒的同门,她便自行应付。 她本就温文尔雅,即使是喝过酒后还是温声细语地与人说话。加之谦和有礼,嘴巴又甜,如是几番下来,不仅引得了师兄弟们的一致好评,甚至和长老们也打成一片。 其中也有些同门借着酒劲发表一些鲜花牛粪之类的感慨。 岳雁谣却也并不恼,而是有礼有节地耐心向对方解释江叶舟的独特之处。既不让客人丢了面子,也维护了自己夫君。 然而酒量再好的人也有喝醉的时候,江叶舟见她眼神逐渐迷离,便也劝道饮酒伤身,不必再喝。 岳雁谣却反过来安慰江叶舟,让他不必担心,自己应付得来。 看来岳老爷说得不错,自家这娘子确实什么都好,就是固执了点,凡事总喜欢勉强自己。 待到婚宴散场,江叶舟劝止了众人闹洞房的想法,扶着踉踉跄跄的新娘子返回新房。 刚在小径上走了没几步,岳雁谣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江叶舟心疼地亲抚她的背道:“山上都是自家人,大伙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没必要这么拼。” 弯着腰的岳雁谣勉强摆了摆手:“夫君,我还是怕他们排挤你。若是不趁着婚礼的机会与这些人走得近些,以后在派中兴许要被穿小鞋。” 江叶舟本人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年来派中阴阳怪气的人是有一些,倒也没人给他穿小鞋。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妻子虽出生于大富之家,却不知为何有这么强的竞争意识。 他从下人手中接过香茶,待到岳雁谣不再吐了,便喂她喝下漱口。 二人回到主卧,此处早已被红烛点亮,又点燃熏香。 按说洞房花烛要做些什么是不言自明的,可看到岳雁谣醉成这样,江叶舟倒也不好意思趁人之危。 反倒是岳雁谣在吐过之后,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坐在宽敞的床榻边,一双摄魂勾魄的眼睛不住挑逗着江叶舟的情欲。 江叶舟想到:这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坐到床边。岳雁谣也配合地将头凑上来,缓缓闭上双眼。 对这种事情,他毫无经验,也只能按自己想象中的动作,把嘴缓缓凑近对方的红唇。 就在二人即将肌肤相亲时,只听床榻上骤然传来“哇”的一声啼哭。 这一变故把江叶舟吓了一跳,他猛地掀开被褥,却见里面竟藏着一个哭闹的婴儿! 这一发现顿时让他兴致全无。 即使是几个月来的奇幻经历全部加在一起,也远不及当下震惊的一半。 这是什么情况? 新人的洞房里发生这种事正常吗? 自己还什么都没干呢。 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第2章 愚蠢的故事(1) 十四个月前…… “师父。”来凤城的自家宅院中,岳雁谣朝循例到访的诸葛幽行礼。 诸葛幽道:“谣儿,为师此来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知道哪一个?” “坏消息。”岳雁谣不假思索,这些年来她已习惯先处理问题。 诸葛幽道:“最近有一伙自称临渊教的贼人兴风作浪,他们行事谨慎诡秘,刑赏台一直抓不到尾巴,往后可能需要你和你师兄去处理一下。” 岳雁谣道:“明白,那么好消息是……” 诸葛幽笑了笑,示意一旁的陶尘客取出一块被某种兵刃划过的木板。 “这是……”她不解其意。 诸葛幽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调查当年淬火山庄的灭门惨案和你亲生父母的死因,可惜未有寸进。”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最近终于有了线索。” 岳雁谣并未说话,但她的眼里有光。 诸葛幽继续道:“这块木板,是灭门惨案发生后,我调查时从你们家住宅中的梁柱上取下的,这上面划痕显然不是你庄中的武功造成。” “同样的残片,当年我总共取下了一百三十一块。可多年来,却始终无法找到留下这些痕迹的武功的任何蛛丝马迹。” 岳雁谣知道二十几年前那批灭自己满门的人大有来历,不仅如此,他们在行凶时还尽量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即使以师父的眼光和人脉,多年来却也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 诸葛幽话锋一转:“但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这块木板上的痕迹究竟是什么武功造成的。” “什么武功?”岳雁谣问道。 “桂影扶疏。”诸葛幽语气平静。 “桂影扶疏?那不是断虹七十二式里的一招吗?” 岳雁谣于天下武功也有不少了解,而且断虹七十二式声名太响,因而她能很快做出反应: “不对呀,桂影扶疏我虽未亲眼见人使过,但按照江湖上的描述以及传闻中的发劲方式,与这木板上的剑痕完全不同。” 诸葛幽解释道:“正因如此,那贼人才敢放心大胆地用出此招,而不用担心事后身份暴露。” 岳雁谣越听越糊涂,却见诸葛幽不慌不忙道:“谣儿,你有没有听过一件事?” “霜虹派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修订本门武功,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天迈剑法以及七十二式。” 岳雁谣道:“有所耳闻,好像派中自掌门以下,各位长老乃至杰出的弟子都会参与修订。” 诸葛幽道:“霜虹派三十年前修订断虹七十二式时,会上有人提出了一个改招的想法,可这个想法最终成了废案,没有纳入修订完本的剑诀之中。” “因而江湖上也无人知晓这招曾经存在过的桂影扶疏。这个被废弃的剑式,便是造成这木板上剑痕的武功。” 闻听此言,岳雁谣大为震惊:“换言之,会这招桂影扶疏的只有可能是当年参会的霜虹派之人。也即是说灭我淬火山庄满门的事情,有霜虹派参与其中?” 诸葛幽点了点头:“该是如此,但眼下还不好判断霜虹派究竟参与了多少。是派内某个心术不正之人的个人行为,还是阖派自上而下全部参与其中的门派行为。” 苦等多年,岳雁谣终于获得了关于杀害亲生父母的线索。 虽然只有这么一点,但她相信只要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抽丝剥茧下去,必能得到真相。 可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展开调查呢? 以霜虹派的威望,在没有具体实证的情况下,刑赏台和风云阁也不好直接调查。 若是直接展示这块木板,敌暗我明,打草惊蛇不说,还有可能暴露自己山庄遗孤的身份。 那该怎么办呢? 霜虹派广收门徒,拜入其门下似乎也是个办法。 可一个二十来岁的南方大家闺秀突然起意拜入一个北方武林门派实在太过奇怪。 且不说霜虹收不收大龄弟子。 单说自己成为弟子后免不了要和他人切磋比试,一旦动手,在那些霜虹派那些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带艺投师的事情是藏不住的。 这必然也会引起门派的怀疑和警觉。 有什么身份既能合理地接近霜虹派又不用动手比武从而引人怀疑呢? 岳雁谣很快想到了答案。 “师父,霜虹派未婚的男弟子有哪几位?”她问道。 诸葛幽面色一凛:“你想这么做?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岳雁谣道:“师父您当年救我不也付出极大的代价?只要能查出灭门的真相,为亲生父母报仇,还世间一个公道,这代价便值得。” 在她看来,世上大多数的人和事都可以是实现目标的工具,自己也不例外。 小时候虽也偶然看过游侠话本,但早已看透里面的行侠仗义、男欢女爱不过是作者一厢情愿。 婚姻爱情什么的对于她这个生来背负太多事情的女孩而言太过奢侈,连幻想的功夫都不曾有过。 见劝不住徒弟,诸葛幽挥了挥手道:“尘客,之前整理的资料呢?挑出未婚男弟子的部分念给你师妹听听吧。” 陶尘客翻了翻资料,开口道:“霜虹派未婚男弟子五十九名。其中……” “师兄,我只考虑掌门和重要长老的弟子。”岳雁谣道:“和他们在一起比较容易接近门派的核心。” 陶尘客点了点头:“掌门于承秋有未婚男弟子两名,三徒弟江叶舟,五徒弟卢书言。” 岳雁谣道:“他们二人谁在门中更受重视?” “卢书言,”陶尘客道:“他自小便受易筋锻骨之痛,根骨和剑道天赋出类拔萃,目前已有人榜前列的实力。是下一任掌门和明年英杰会冠军的有力竞争者。” 岳雁谣思索片刻道:“那个江叶舟呢?” 陶尘客道:“江叶舟,是于承秋收养的孤儿。自幼懒散怠惰,爱好游山玩水,不喜交际应酬。实力不明,但四年前已年满二十岁的他并没有获得风抟榜的排名。” 第2章 愚蠢的故事(2) 岳雁谣思量一番:那个卢书言太过引人注目,嫁他有些扎眼。而且此人剑道天赋过人,想来心思机敏,朝夕相处难免会有破绽。 倒是这个江叶舟懒散怠惰,不思进取,却偏偏是于承秋的弟子。有于承秋的亲自指导,二十岁却还没有登榜,除了不勤奋外,大概也不是很聪明。 而且他是个孤儿,不仅省去公婆的盘问,以他的性格或许能接受不生孩子的条件。 在岳雁谣看来,婚可以结,但孩子绝对不能生。 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一孕傻三年,生孩子不仅会有牵挂,还会让自己的破绽变多。 思来想去,就这个江叶舟最合适。 见岳雁谣不再说话,诸葛幽又语重心长地劝道:“谣儿,你可考虑清楚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没准会搭进去一辈子。这江叶舟和你两个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的话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岳雁谣心想:师父不亏是师父,自己什么都没说,便猜到选了江叶舟。 她自信道:“我可没打算搭进去一辈子,待到事情查清楚,我自会假死脱身。虽然会害他年纪轻轻就成‘鳏夫’。但毕竟在此之前我也会给他金钱和其他方面的补偿。” 陶尘客也劝道:“师妹,这件事我觉得你爹娘恐怕不会轻易同意的。” 岳雁谣叹了口气:“唉,我猜也是……” 往后几日,岳雁谣连番苦劝,但二老就是不肯点头。 “荒唐!”岳清和不忿道:“谣儿,平心而论,这些年你想做什么我和你娘都随你的意。” “诸葛大人虽然救了你的命,但他带你做的那些事也确实危险。其实你每次离开,我和你娘都提心吊胆。” “是,女儿不孝。”岳雁谣低下头,她知道自己亏欠养父母太多。 范文璃也劝道:“别的事情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再考虑考虑?” 岳雁谣道:“爹娘,您二老不是一直希望我早些嫁人吗?” 岳清和道:“那也是希望你嫁给个自己喜欢的人,就这江叶舟,你喜欢他么?他浑身上下哪点配得上你?” “你爹当年救了我性命,我也很希望有朝一日能替他报仇,可这不值得把你的幸福搭进去。” 岳雁谣无奈道:\"都是爹娘生出的人,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呢?我不过运气好些,有您二位一直照顾,有师父师兄培养。\" “再者说,您二老眼中,我早晚也是要嫁人的。不嫁给他的话,嫁给谁合适呢?” 岳清和一时语塞,在他看来,普天之下哪有男人配得上自己女儿? 可如岳雁谣所言,又不可能真的看着她守着闺房,孤独终老。 还是范文璃道:“可你不是说往后还要假死脱身吗?要知道,假死之后你斩断的不光是和这个江叶舟的情缘,还有岳雁谣这个身份。” 岳雁谣知道娘亲所言不错,假死之后自己的确不能再以岳雁谣这个身份大摇大摆地活着了。 虽然私下还可以和养父母相见,但公开场合总是斩断了联系。 范文璃道:“谣儿,你向来固执,既然报仇心切,为娘也知道劝不住你。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同意这门亲事,并且帮你劝劝你爹。” 岳雁谣见有希望,忙道:“娘,您说。” 范文璃道:“事情办完之后呢,你不能假死脱身。” “若觉得这个江叶舟还过得去,不排斥和他一直走下去。便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告诉他。让他像我和你爹一样成为你真正的家人。” “若是你实在不喜欢或者不愿意把秘密和他分享,事情办完后就设计陷害他一下,让他做件错事,找个借口离婚,往后还回到来凤城来,怎么样?” “我女儿文武双全,天姿国色,再嫁也是不难的。” 岳雁谣点头道:“好,我答应。” 又过几日,母女俩一阵劝,终究还是让岳清和松了口。 而且,岳雁谣经过几日的调查,搜集了一些江叶舟的基本情况交给父亲。 岳清和一看画像,这小伙长得倒是不赖。虽然懒惰了些,倒也没什么坏习惯和劣迹,于是便答应去剑吟山求亲。 之后,岳雁谣便开始准备去北边追捕段森父女。 与此同时,她交代贴身丫鬟翠竹和家丁们布一个局。 根据调查到的情报,这个江叶舟近几年每年初春都会到瞿山上游览。 瞿山历来看秋不看春,岳雁谣虽不知道春天的瞿山有什么好看的,但至少山上人少,给行动提供了便利。 打探好江叶舟的行踪后,岳雁谣便命家丁抬着一个空轿子上山。 同时放出消息给附近的一个匪寨,说岳清和的女儿要途经瞿山,若是劫了她,必能勒索到大笔钱财。 于是,三方势力在她的设计下“不期而遇”了。 岳雁谣清楚,以岳府这批家丁的能耐,剿灭那些身手稀松平常的匪徒绰绰有余。 但临行前她却特意叮嘱,遇上匪徒后只可自保,不能杀敌。假装被打得节节败退,把舞台让给江叶舟。 这么一来,一出由美人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便会在瞿山上演,为之后岳清和上山提亲做铺垫。 在布置完这一切后,岳雁谣便自行北上追缉段森父女…… 一个月前…… 临渊教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岳雁谣再次进京,她换了一身风云阁的装束在老地方约见师弟鲁滕。 此时的她,用回了早已有之的风云阁代号“踏雪”。 “师兄,这便是那崔言签订的契约书?”鲁滕接过羊皮纸仔细查看起来。 踏雪道:“不错,临渊教既已事败。定安的事情又是风云阁出的手,刑赏台善的后。他大概也会猜到这东西落入我等之手。” “往后他虽会投鼠忌器,但师弟和众位大人也得小心在意。” 鲁滕道:“师兄几乎以一人之力颠覆临渊教的阴谋,查出了龙脉的秘密,最后这天大的功劳却被我抢了去,真的不要紧么?” 踏雪摆了摆手:“我的身份会招来麻烦,你在明,我在暗,往后的事情才会更好办。” “来的路上我又复盘了一下师父和师兄的死,虽然疑点重重,但其中最奇怪的一点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 鲁滕思索片刻:“师兄是说司马先生?” 踏雪道:“对。” 第2章 愚蠢的故事(3) 鲁滕道:“此事我也觉得蹊跷,临渊教在当日实行调虎离山时,早间城南被人下毒,按说师父该会安排司徒先生和韩大人一起配置药物。” “谁知,他竟随同师父一起去陈王府赴宴。而且,他是治病救人的神医,怎么会在身上带一颗可以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的毒药呢?” “那样子简直像他对师父当日的死早有预料。” “若说他心怀不轨,那为何在师父死后也自刎相随?若说他对师父忠心不二,既然早有预料,为什么不提醒师父提防?” 踏雪道:“师父身死的经过是王目矢亲口所说,而且于现场的痕迹相吻合,应该不会有假。” “当日大师兄的反应也很奇怪,临渊教会刺杀师父的消息我早已传递给他。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他怎会不知?” “既然如此,又为何冒失地去追一个劫狱犯?” 鲁滕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大概师父和大师兄都没想到王目矢和崔言早有勾结吧。” 踏雪道:“总之,我们现在虽有契约书在手,但对付崔言务需小心谨慎,徐徐图之。” 鲁滕道:“师兄放心,我理会得。只是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往后师兄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踏雪道:“不瞒师弟,我正在调查一桩陈年旧案。如果最后发现此案牵连甚广,恐怕届时还需借助师弟和刑赏台的力量。” 鲁滕抱拳:“必当全力以赴。” 踏雪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此前为卧底临渊教,牺牲了不少押送囚车的军士。朝廷虽也发过抚恤,但此事终是我的计谋。” “还劳烦师弟差人将这些银子分给他们的家属。” 告别了鲁滕,踏雪又往城外一处别院行去。 她知道师父孑然一身,死后除了这些手下和弟子,倒也无所挂念。 但大师兄陶尘客前些年却已成家立业。 听闻师嫂虽非京中的名门望族,但温婉细致,样貌端庄,名列美人榜地榜第五,夫妻俩郎才女貌,恩爱非常。 年初的时候,师兄还喜得贵子,取名陶真。 不曾想不出一年,这孩子便早早失去父亲。 虽不能以真实身份相见,但身为师妹,踏雪觉得自己去祭拜师兄,安慰和照看一下他的遗孀份数应当。 她曾听陶尘客提过其私宅位置,因而不难找到。 严冬将至,踏雪早早看到师兄的宅院外挂满了白绫。 陶尘客虽只是个门客,并无品秩。但朝廷念在他为刑赏台和风云阁操劳多年,还是给了相当不错的抚恤。 只是人走茶凉,如今这院落失去了男主人,不免冷清下来。 可靠近院墙外,踏雪却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待到又走近几步,凝神细听,却分明听到里头的动静竟与那日沱阳城外的温泉之中有几分相似! 不一会儿,里头又传来婴儿哭闹的声音,可那奇怪的动静却并未停下。 踏雪大惊,她忙翻墙入内,循着声音的方向推开一间侧屋的大门。 寒风吹来,却见屋里一对赤条条的男女正行苟且之事。 床榻边的一张摇床上,一个婴儿正自啼哭。 看到她进来,男人大惊失色,忙停下动作用被子遮住自己和女人的身体喝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来……来人!” 听到男人的呼喊声,院外竟突然跳进来五六名身手不错的武林中人。 他们将踏雪团团围住。而后者却并不在意,她盯着床上的女人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花吟月?” 那女人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她并未回答,可踏雪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答案。 “你夫君陶尘客尸骨未寒,你便与别的男人行苟且之事?”踏雪质问道。 不曾想此番前来祭拜,竟意外发现素未谋面的师嫂原是这副嘴脸。 究竟是大师兄看走了眼,还是女人遭遇重大变故后太过善变? 那奸夫似乎颇有来历,叫骂道:“关你屁事,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 那几名打手同时出手,看去似有接近上榜的实力。 可即便是这几人联手一击,踏雪也是不放在眼里。 几个回合下来,手中兵刃不仅没有伤及她分毫,还都被打退了几步。 那奸夫发现对头厉害,连忙叫道:“不能力敌,先挟制那个孩子!” 一名打手立即挥动手中匕首,向那摇篮中的婴儿刺去。 岳雁谣本以为这男人至少会看在自己情妇的面子上,不对这婴儿下手,谁知他竟如此心狠手辣。 在陶尘客遗孀花吟月的尖叫声中,踏雪在间不容发之际将摇篮中的婴孩抢到怀中。 可她原本距离摇篮实在太远,那打手的匕首又很快,过程中还是被刀刃不慎擦伤了胳膊。 此刻众人虽见她怀抱婴孩,只能以单手应敌,却依旧不敢怠慢,在小屋中将她围住。 踏雪深吸一口气,单掌连出,可怕的掌风和内力逼得屋内众人几乎喘不过气了。 不到片刻功夫,那几位打手全部倒地痛苦哀嚎。 踏雪考虑到他们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终究还是留了手,只拧断了他们的胳膊。 但这些人后半辈子估计是得想要办法找些不费力气的活计另谋生路了。 至于奸夫,踏雪来到床榻边,对着他的后心就是一掌。然后对着他和躺在地上的众人冷冷道:“滚!” 那些人如蒙大赦,奸夫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便屁滚尿流地逃出宅院。 倒不是踏雪善心大发放过此人,只是若是现在动手,一则坏了风云阁的名声,二则脏了师兄的灵堂。 有了师父的传功和多年来的钻研,踏雪对内功的运用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而刚才她在奸夫后心的那一击,看似浑不着力,实则已经注入了深厚的暗劲。 六个时辰后,随着气血循环,暗劲会逐步发展,并最终让他心脉骤停而亡。 到时候,不管他死在哪,谁又能猜到此事和陶尘客有关?谁又知道是她动的手呢? 此人看起来颇有身份,后头若是有人为了给他报仇来找麻烦也不好过,不如就此断了自己与此事的联系。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花吟月那淫妇好歹也与师兄夫妻一场。 踏雪不便下手杀她,但这宅子和朝廷的抚恤都是师兄的,她也不配用。 第2章 愚蠢的故事(4) “你也滚!”踏雪喝道。 那女人眼巴巴地看着踏雪怀中的婴儿。 “这孩子是陶尘客的骨血,你不配养。” 刚才那奸夫果断下令杀害这个婴儿,可见他十分清楚这婴儿不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师兄平日虽忙,但他聪明过人,善于观察,自家娘子红杏出墙绝不可能不知。 所以,这对奸夫淫妇勾搭在一起,应是近来他过世之后的事情。 师兄好歹是一代宗师,天榜十七,绝顶剑客。 他的孩子若是给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抚养,岂能落得好? 花吟月见对方态度强硬,只得灰溜溜地离去。 踏雪抱着婴儿,又在陶尘客的灵堂前磕了几个头,便也转身离去。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忠贞这回事,本就是人们为克服自己低劣本能而强加的概念。 都想以之约束对方,却不想以之约束自己。 可这婴儿该怎么办呢? 岳雁谣并没有养孩子的经验,现在京中知道自己身份且值得信任的人只有师弟鲁滕。 可他不仅尚未成亲,而且需要兼顾刑赏台和风云阁的诸多事务,再让他多带一个孩子怕是强人所难。 想来想去,只好再把这个孩子带给自己爹娘。 岳清和和范文璃年轻时即被诊断无法生育,自打有了自己这个女儿,唯一的念想便是再有个儿子,过上儿女双全的幸福日子。 虽然乱了辈分,但现在给他们送个儿子回去想来二老是乐意的。 自己往后要嫁江叶舟,事情也不知何时能办完。让这孩子给二老带去一些天伦之乐,也可弥补自己离开后的空虚。 计较已定,岳雁谣便开始着手准备。 孩子不能一刻断奶,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在京中雇了一个奶娘,一路照看。 可上路后,问题却来了。 奶娘肯定是不会轻功的,自己也不可能把师兄的孩子放到陌生人手中先走一步,为免颠簸影响孩子,马车也不能跑太快。 这么一算,自己若是先回定安,再去剑吟山成亲,似乎就要赶不上婚期了! 于是,她飞鸽传书告知家里,让送亲队伍带着父母和嫁妆先行出发,自南而北前往罗云。 自己带着奶娘和婴儿从京城南下,双方在山下的望海县汇合。 由于花轿里并没有新娘,岳雁谣嘱咐父亲万不可让霜虹派的人远来接亲,让他们在山下等候即可。 双方汇合后,岳雁谣留下几个信得过的家丁和奶娘一起在县中住下,待到父母返程时再把他们接上。 自己则钻入花轿,好歹是勉强赶上了日子。 待到与霜虹众人接洽,她便让翠竹去请江叶舟。 她需要先好好分析分析这个未来最亲密的不可信之人。 在原本的印象中,她以为江叶舟是个混日子的闲散之辈。 可那日在笙梦舫一见,此人似乎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无用,言谈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门道。 自己编造的谎言未必能完全骗过他,因而一路上,她又将故事润色了一番。 思索间,却听轿外有一个熟悉的男声道:“岳小姐,江叶舟有礼。” 这声音虽然漫不经心,但无论听多少次,都无法令人讨厌。 想起那日在笙梦舫,这男人好歹还是经受住了琴芳的诱惑。 虽是利用,可自己对他好些也并无不可。 便开口道:“进来吧。” 轿帘外的男人似乎犹豫了片刻,岳雁谣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轿帘。 动作轻柔舒缓,仿佛害怕吓走笼中的小鸟。 待到探头进来,岳雁谣才细细打量起这个未来的夫君。 他的眼睛不算很大,却很亮,里头却好似有星光。 虽在盯着自己的脸庞发呆,神色却不见痴傻。 最奇怪的是这个男人的脸,某些角度看起来柔顺和谐显得安逸慵懒,似乎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绣花枕头。 但某些角度看上去又棱角分明显得十分可靠,竟散发出些一代宗师的派头来。 岳雁谣心中虽抱着些自我牺牲的念头嫁他,可今日一见,这男人倒是还不错。 往后的婚姻生活中,至少能多些自然,少些忍耐。 考虑到在对方的念头里,请父亲主动提亲的自己应该是非常迷恋他的。 所以接下来,她必须扮演好一个完全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让对方无从怀疑。 二人手牵手上山,江叶舟果如自己所料一般对这桩婚事产生了怀疑。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注意到江叶舟的师妹金婉沁正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估计是对自己和师兄的婚姻有些兴趣。 根据之前的调查,此人喜欢最喜传播八卦。这样也好,自己的故事被她听了去,便会不着痕迹地在整个霜虹派扩散开来。 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了,自己嫁过来便也更合理。 岳雁谣拿出自己润色完毕后更加合理的故事娓娓道来。 说完后,她察言观色,这江叶舟应该是又信了几分。 也难怪,人都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个江叶舟内心深处当然也是希望白捡一个美貌有钱的老婆,而不是面对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众人走上山后,岳雁谣也有些好奇未来的新居环境如何,不知是否有利于往后的行动。 正要迈步走上小径,却听身旁的江叶舟提醒小心路滑。 岳雁谣心想自己习练轻功多年,这种潮湿的花岗岩自然不放在心上。 谁知一脚踩上去,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 原来,岳雁谣事先算定,此番最难隐藏的便是脚步。 因为会轻功之人的脚步比不会轻功之人要轻上一些,虽然也可刻意加重步伐来隐藏,可走路毕竟是日常习惯。 自己又要长期住在这剑吟山上,稍有破绽便会被高手察觉。 所以在来之前,她想了个办法。 她让人在自己所穿的几双鞋子的鞋底之中缝入被压紧的皮革,增加鞋子的重量。 这么一来,即使岳雁谣以平常的状态走路,旁人也决难发现她会轻功。 然而今日匆忙来到望海县,坐上轿子才换上这早已备好的鞋子,虽走了一段山路,却并未完全适应。 这鞋子的重量分布不同寻常,难以掌控,岳雁谣大意之下踩上湿滑的花岗石,便要滑倒。 当然,她毕竟不是常人,本能地想要调整身体的姿态,从而保持住平衡。 可这么一来,会否被看出破绽呢? 正在犹豫之际,江叶舟已出手将她搂在怀中。 滑倒本就是意外,被江叶舟搂在怀里更是意外。 岳雁谣刚才虽然也算和江叶舟有过亲密的接触,但算计之中和预料之外又怎会相同? 她不觉羞红了脸。 事到如今她只能安慰自己结果并不差,话本中哪个嘴硬的大小姐没有“笨笨地”摔过跤呢? 此番阴沟里翻了船,自己也只能认栽。 好在这起意外让不会武功的身份再次被坐实。 “多……多谢郎君。”她半真半假地开口道。 第2章 愚蠢的故事(5) 随后,二人来到崖边的小院。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此处前有树林背靠悬崖,敌人不仅容易埋伏,而且自己竟处在死地之中,退无可退。 江叶舟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怎么样?这里景色还不错吧。” 见江叶舟满心期待地看向自己,岳雁谣也只好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嗯,我很喜欢。” 往后的两天,江叶舟带岳雁谣和父母在门派中参观。 借助这个机会,她大致记下了整个霜虹派的建筑布局和人员作息。 同时,也发现了两件不大妙的事情。 其一,是自己这个夫君收了个小徒弟。无巧不巧,此人便是那个萱明镇孙家的遗孤。 想来江叶舟既然在笙梦舫出现,早几日路过时捡到这个小孩也不奇怪。 虽然自己当初给了他一剑,不过料来这小子认不得自己,所以问题不大。 问题是孙家的来历太过敏感,虽然临渊教事情已了,朝廷不会继续追究。 但这小子若是执意追查自己的来历或者想替家人复仇的话,反倒会让他自己乃至江叶舟陷入危险之中。 往后得想个办法借着师娘的身份打消他这个念头。 其二,明日便是喜宴,喜宴之后就是洞房花烛。 洞房花烛要做些什么是不言自明的。 成婚之前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而且实际见到江叶舟后,发现他品貌俱佳,对自己也算照顾,心中倒也并不排斥。 但问题是洞房需要宽衣解带。 虽有良药相佐,之前被乾国教主所伤的痕迹已完全看不到。 可自己前不久为了救师兄的孩子被匕首划破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消失。 这个江叶舟并不傻,人家好歹有人榜的实力,这伤痕究竟是一个大小姐自己无意间划破的还是被武功高手所伤他应该看得出来。 亵衣除去,伤口必定暴露。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伤口完全消失大概还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 算算日子,自己的月事大概也就在这两天了。 可怎么说服人家在洞房花烛之夜不做男女间该做的事情呢? 按说岳雁谣先前为自己立下的形象是非他不嫁,总不能事到临头又反悔害怕吧。 总之,这也是一桩麻烦的事。 婚宴当日,霜虹派所有人齐聚一堂。 酒桌之上,江叶舟很快开始摆烂喝茶,但岳雁谣不会放过这个与众人套近乎打探消息的机会。 那招桂影扶疏出自三十年前,自家山庄灭门发生在二十几年前,所以江叶舟等年轻一辈的弟子基本可以排除直接的嫌疑。 岳雁谣自然把重点的调查对象锁定在几位长老身上。 借着祝酒的机会,她将自己的社交本领尽数使出,讨得了几乎所有人的欢心。 她从十几个不同的长老身上旁敲侧击,装作不经意地问出一些零散的信息,再将它们拼到一起,便得到了当年修订七十二式时的大致情形。 当年参会的有上一代霜虹掌门蔡奔以及九名长老,如今这十人均已谢世。 另外还有七名弟子参加,分别是现如今的掌门于承秋、执剑长老楚正学、传功长老傅超凡、铸剑长老田梓、崇德长老张子衿。 而另两名弟子丁夜和白凌然如今却不在门派之中。 说是二十四年前,二人受掌门蔡奔之命下山办事,却不幸遭到了魔教的伏击。 白凌然战死,丁夜倒是逃了出来。可事后却主动退出了霜虹派,现在暮天道的参荇湖隐居。 这件事引起了岳雁谣的注意,这二人下山的时间和淬火山庄灭门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如果说那白凌然不是死于魔教之手而是死于和庄内高手的火拼呢? 这么看来,这两个人和指使他们下山的前代掌门蔡奔便有重大嫌疑。 无论如何,现在这最关键的线索着落在唯一还活着的丁夜身上。 只要找到他,便有可能查出他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目的为何,又有多少人参与此事。 没想到嫁入霜虹的第一天,事情便有了重大进展。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岳雁谣便感到一阵眩晕。 这北方的酒,后劲很大,之前为了打探消息,她不仅对祝酒之人来者不拒,甚至还主动敬酒。 这么一来,酒量再好,也难免上头。 宴席散去后,她勉强保持大脑的清醒,在江叶舟的搀扶下往新房回去。 途中实在忍不住,便在小径旁吐了一阵。 其间她感觉到江叶舟亲抚自己的背帮忙顺气,又在那喋喋不休地嗔怪,忙临时想了个不算高明的借口掩饰过去。 之后她接过江叶舟递来的香茶,见他一脸担忧,不觉心头一暖。 她阅人无数,真心假意还是分得清的。 可纵然如此,已设好的计还是得继续下去。虽然会给自己这夫君留下终身难忘的记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来到新房,岳雁谣坐在床上,她什么也不做,只盯着江叶舟看。 她很清楚对方是绝对不可能忍得住的,既然已经眉目传情,那么往后的事情就绝不是自己在新婚之夜不配合。 岳雁谣闭上眼睛,在感觉到他脸庞的温度时,她轻轻掐了一下被子里的陶真,心中暗自抱歉:“师姑救你一回,你也救师姑一回吧。” 果然,那婴儿大哭起来。 原来,岳雁谣自觉在新婚之夜行房事必会暴露身上的伤痕。 可洞房花烛一味推拒,于情不合,于理也不合。 怎么才能拖下去呢? 于是,今早她趁着众人筹备婚宴的机会,差人把陶尘客的孩子带上山来,到晚上藏于被褥之中。 有个孩子搅局,自然坏了江叶舟的“好事”。 她早已编好一套谎言,将大喜之日无法行男女之事的遗憾全部推给这个“意外”出现的孩子。 而且自己出嫁这事在江叶舟看来如同天上掉馅饼,事情太过顺利,反倒会引起怀疑。 因此,制造一些波折便能让婚事更加可信。 她相信洞房之中骤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婴儿,对任何男人都是巨大的冲击。 他们对于后代血统的本能警觉,会自行将想象引导到最坏的结果上。 既然如此,不如借此机会先让他怀疑,然后再打消疑虑,一来一回,最终让对方深信不疑。 第3章 逢场作戏(1) 江叶舟并没有急于说话,他在等待岳雁谣的解释。 却见岳雁谣似乎也满脸震惊,没料到新房之中会出现一个婴儿。 这倒怪了,他发现婴儿的肚兜之中被塞了一张纸条,拿出一看,只见上头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谣儿,你娘逼得紧,万不得已出此下策,替为父向新姑爷赔个不是。” 看到这几个字,江叶舟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了。 “岳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叫娘子,说明此事已完全超出掌控。 岳雁谣沉默半天,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夫君,这婴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啊?”江叶舟喝的酒虽然不多,但总觉得晕乎乎的。 岳雁谣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按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咱们如今已是一家人,告诉夫君也是无妨的。” 江叶舟倒吸一口凉气,事情太过诡异。虽说礼已成了,但究竟是不是一家人还得看她接下的解释。 岳雁谣继续道:“我娘年事已高,我父亲又想要个儿子。所以就在外头……” “做了对不起你娘的事?”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点了点头:“这事被我娘知道她肯定会发疯,但把这婴儿放在定安他又不放心。便让几个家丁混入送亲队伍中暗中照顾。” “看来,今夜酒席散后,我娘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到家丁的房间中排查。我爹不得已,便将这孩子藏到了我们的新房之中。” 江叶舟记得,酒席散场时,他和岳雁谣是最晚离开的。 岳父母大约提前小半个时辰便已离场,若说中间发生了这么档子事倒也说得通。 说话间,岳雁谣已抱起“弟弟”轻声哄起来,那婴儿也逐渐不再哭闹。 “所以……你就伙同你爹一起骗你娘?”江叶舟还是不大能接受这个解释。 岳雁谣低下头:“其实我挺理解我爹的,像他这般身家,旁人都是三妻四妾。但他数十年来却一直从一而终。” “我娘管他一向管的很紧,没什么自由可言,只是临到老来想要个儿子罢了。” 江叶舟倒没看出来岳清和如此惧内,但是他总觉得岳雁谣的话哪里不对:“岳小姐,你是说如果身家够多便可以三心二意?这么说来,我江叶舟一穷二白岂不是只能看着小姐随心所欲?” 岳雁谣知道他会错了意,便缓缓凑了上去:“我对夫君当然是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江叶舟反问道:“那若是我三心二意的话,小姐又待如何?” 岳雁谣黯然道:“咱们在订婚时有言在先,我不会干涉你一星半点的自由。夫君往后若真的另有旁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会有些伤心罢了。” 江叶舟见她低眉顺眼,一脸哀怨,顿时心生怜爱。 他知道这一切总有些不自然,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便询问道:“那你……你弟弟今夜怎么办?” 此时夜已深,再去打扰岳父母掰扯这件事肯定于理不合。 开门把孩子送到下人们住的外院照顾肯定也会惊动客房里的岳母,到时候事迹败露,必是一番狗血的情形。 岳雁谣并未说话,只是忽闪着大眼睛,痴痴地望着他。 江叶舟想到这岳家至今没有丝毫对不起自己的地方,还让自己白占了许多便宜。又见新婚妻子这副样子,顿时心中一软: “唉,就让他在这儿过一夜吧。不过总瞒着你娘也不是个办法,你们父女二人往后打算怎么办?” 岳雁谣道:“父亲和我说打算这次回到定安后就向娘坦白,但坦白前总要做些准备,买点礼物什么的。总之,现在让我娘知道肯定不是最好的时机。” 江叶舟无奈道:“唉,就这么办吧。” 岳雁谣见他无精打采,便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道:“这么特别的日子遇上这种事,夫君是不是不高兴了?” 江叶舟如实道:“我本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人与人之间相处只要合意,日子便不分什么特不特殊。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夫君不相信我?”岳雁谣跪坐在床上,脸朝着他撅起了嘴。 江叶舟抓了抓头:“倒也不是……只是这孩子出现得太突然,有些措手不及。” 岳雁谣索性搂住他的脖子,假嗔道:“你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夫君是不是觉得这孩子是我的?我在外面和别的男人有了私情,然后和你成婚,替自己找个下家?给孩子找个父亲?” “绝无此事。”江叶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岳雁谣道:“你嘴上虽说绝无此事,但心里是不是在想这女人居然反咬一口?” 江叶舟心道:这大小姐也太咄咄逼人了,果然女人还是麻烦。 谁知岳雁谣居然转变口气,忽而温柔道:“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夫君会怀疑也是应当。这样吧,反正今夜本就是洞房花烛,雁谣这便将身子予你,也好请夫君验明处子之身。” 江叶舟想不到这大小姐居然如此主动,看来自己真的是误会她了。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胡乱猜测,对岳家的情况也不算了解。 自己和人家原本素不相识,何必存心来害自己?就算要害,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这岳雁谣虽说要主动献身,可二人总共认识不过三天,难免羞涩。 若是房中无人倒还罢了,现在有个“小舅子”在。 虽说他不通人事,也无记忆。 可当着弟弟的面,对姐姐做那种事实在太奇怪了。 自己如何也做不来,反正已经成婚,好饭不怕晚,多等一日也是无妨。 “今夜……就算了吧,你刚把小舅子哄睡。”江叶舟道。 见他又愿意称那个婴儿为自己的小舅子,岳雁谣面色一喜:“感念夫君体谅,可夫妻之间总不能心存芥蒂。就算今夜什么也不发生,可总也先得让夫君验明正身。” 说完,竟动手要脱下自己的裙裾。 见此情形,江叶舟大惊失色,忙伸手阻止,开口道:“不用,不用。我相信娘子,真的相信。” 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小姐竟被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实在是罪大恶极。 岳雁谣微微一笑:“夫君气量恢宏,雁谣还真是选对了人,那我们这便就寝吧。” 第3章 逢场作戏(2) 她将已经睡着的婴儿放在卧榻靠墙的那侧,然后替江叶舟解开长袍:“夫君睡最外侧吧,我睡中间。” 她轻笑一声,美目盼兮:“你睡觉随自己的意就好,就算来回翻滚不老实,压着我也不要紧。” 江叶舟握着她的手:“娘子你今夜本就疲惫,早些安歇。” 二人脱去外衣,吹灭蜡烛。 虽然经历了不可思议的一天,可江叶舟实在疲惫,很快沉沉地睡去。 身旁的岳雁谣却总也睡不着,她听见江叶舟的呼吸逐渐均匀,心想这男人也太没防备心了。 和才认识三天的女人同床共枕就能这么快入睡,这么近的距离,若是遇上坏人岂不是一刀就能将他杀死? 想到这里,岳雁谣略感自责。 对这个一无所知的男人而言,这毕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自己为了隐瞒身上的伤口,不仅毁了这一天,还利用他的好心腼腆将他骗得死去活来。 岳雁谣从未与旁人睡过同一张床,而且她向来戒备心极重,估计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可怪的是,江叶舟睡着后,她自己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 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这被窝里居然异常的温暖安心,不久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江叶舟被一阵奇怪的香味弄醒。 眼睛还未睁开的他,只抽了抽鼻子,狐疑道:“河蟹?” 便听到越雁谣的声音从新房的小桌边传来:“嗯,下人们早上下山从县城里买了些。” 江叶舟坐起身来:“早晨?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岳雁谣笑道:“快到正午了。” 江叶舟心中奇怪,自己居然这么能睡,而且明明睡在床榻外侧,怎么这新婚妻子越过自己翻身下床竟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大概是她小心翼翼怕吵醒自己吧。 “小舅子呢?”江叶舟坐起身来问道。 “早上的时候,我悄悄把他还给我爹了。”岳雁谣嘴上说着话,手中活却没停。 江叶舟这才注意到她一手拿着小剪刀,一手拿着镊子在对着眼前一只蒸熟的河蟹做些什么。 正待相问,却看岳雁谣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 她走到取来一杯清茶和一片薄荷叶走到床边,柔声道:“夫君,你先漱漱口。” 江叶舟不明所以,只是依言照办,嚼了两口薄荷叶,又把茶水和叶子吐到递来的痰盂之中。 岳雁谣又将桌上的盘子和一柄小勺递给江叶舟,笑道:“夫君尝尝看。” 江叶舟却见那盘子之中放了一个蟹壳,蟹腿、蟹黄、蟹钳、蟹肉竟全都被挑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蟹壳之中。 而不能吃的蟹胃、蟹腮则完全不见踪影。 “你把螃蟹拆了?”江叶舟惊讶道。 “对呀。” “给我吃?” “对呀。” 江叶舟喜欢吃好吃的,可他怕麻烦,所以对螃蟹这种东西向来又爱又恨。 如今居然有人把整只螃蟹拆出来给他,实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望着自家娘子真挚的眼神,想起昨夜一地鸡毛时,自己面色不善,当即羞愧万分。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让下人做?”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道:“他们哪有我拆得干净?你说呢?” 江叶舟点了点头,岳雁谣这拆蟹的功夫和她的字迹一般工整漂亮。 蟹腿蟹钳全都晶莹剔透而且保持完整。 “娘子,”江叶舟正色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喜欢你呗。” 看着岳雁谣的笑容,江叶舟的心脏少跳了一下:得妻如此,这辈子倒也不枉了。 他滴上香醋,细细品味盘子里的美食,顺便仔细地回忆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以至于感动了老天爷派岳雁谣下凡来拯救自己无趣的人生。 而后,江叶舟翻身下床,洗漱一番后穿上外衣:“娘子,其实我也有一个东西送给你。” 说完,他从新房的柜子中取出明石先生打造的木盒,将之递给岳雁谣。 后者打开一看,却见里头如万花筒一般层层叠叠舒展开来。 几层木架宛如孔雀开屏,未及感慨,岳雁谣竟看到自己的脸庞被印在了盒子上。 细细看去,那是一片小小的硬质物体,却剔透非常,比黄铜和水面中的影像清晰了许多。 即使是岳雁谣也不觉低声发出惊叹。 江叶舟介绍道:\"我听说天底下有种东西叫作玻璃,以它制成的镜子比黄铜要好上万倍。” “所以就设法让人做了这个梳妆盒。怎么样?喜欢吗?\" 岳雁谣猛地点了点头:“喜欢。” 这梳妆盒做工精细,设计巧妙,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最难得便是这块玻璃制成的镜子,即使是父亲也搞不来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看来他在订婚后为了让自己这个未婚妻开心,的确花了一番心思。 岳雁谣在梳妆盒前打扮,江叶舟则走到她身后:“现在看来这镜子也该高兴,毕竟我娘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听了夸赞,岳雁谣心中一甜,嗔怪道:“油嘴滑舌,不过我还是喜欢。” 江叶舟坐到小桌前,撸起袖子:“我也来拆一只给娘子品尝吧。” 岳雁谣却回过头来道:“我还是不吃了,不大合适。” “怎么了?”江叶舟关切道。 岳雁谣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来月事了。” 螃蟹性寒,女子来月事的确要忌口。 “这么不巧。”江叶舟无奈道。 岳雁谣笑道:“但你娘子的确嘴馋,怎么办?” 江叶舟又道:“那等过几天,再去县城里买一些?” 岳雁谣摇了摇头:“那多没意思,咱们就不能直接去水边自己捞吗?” 江叶舟道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反正左右无事,新婚燕尔,暂离俗世,双宿双飞不也是一件美事? “那我们去鱼尾河?”他提议道。 岳雁谣道:“河蟹哪有湖蟹好?再说我来时曾路过,鱼尾河景色一般,实在没什么看的。要是有更具风情一点的地方就好了。” “风情?”江叶舟思索片刻道:“有道是‘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北方最好的螃蟹产地便在参荇湖,离此算是不远不近吧。而且听闻那里冬季虽无水植,但也别有一番逸趣。” 岳雁谣喃喃道:“参荇湖,嗯,听起来不错,我们就去那里吧。” 第3章 逢场作戏(3) 当然,这个目的地是她自打早晨吩咐下人买螃蟹起就布好的局,江叶舟也终于顺着引导说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往后的几日里,二人送别了岳清和夫妇。 由于朝夕相对,在旁人看来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岳雁谣来了月事,江叶舟对她自是照顾有加,生火暖床无需多言。 这日,二人在阳台的躺椅上等着看日出。 凌晨寒冷,江叶舟给岳雁谣裹上毯子,又在她身旁点上一个小炭炉。 “夫君,你把炭炉往自己那挪挪吧,”岳雁谣道:“我不冷。” 江叶舟道:“我有内功护体,这寻常的风寒抵受的住,无需担心。” 岳雁谣又嗔怪道:“你不冷,但是我热……” 江叶舟奇道:“真的?” “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江叶舟伸手一摸,感到岳雁谣的手竟比自己还要暖和几分。 想起婚前老于曾交代什么女人气血亏虚,容易手脚冰冷。 害得自己忙前忙后,生怕冻着岳雁谣,但如今看来这不是胡扯么? “你手怎么这么热?”他问道。 岳雁谣笑道:“女人的体温天生要比男人高上一些的。” “有这回事?” “当然有,总不能是你娘子我身怀高明的内功吧。” 江叶舟一想也是,他也躺在一旁的躺椅上,抬头望向星空:“说到内功,你既然从小喜欢侠客的话本,怎么不考虑自己练武呢?” “以岳父大人的手段应该很容易请到厉害的武师教你吧。” 岳雁谣道:“我从小就患有重病,身子弱。没办法练武,直到六岁那年得到高人相助才治好。” “往后害怕病情反复,就没有想过做太费体力的事。读读书,学学琴棋书画,不知不觉便就到了嫁人的岁数。” 江叶舟道:“其实你若是有兴趣,现在学也不算太迟。” “怎么?你教我呀?”岳雁谣笑道。 江叶舟道:“也不是不行,反正你现在也算半个霜虹派的人了,门派秘籍传你倒也不算违反门规。” 岳雁谣心想自己多了解一点霜虹派的武功倒是没坏处,可若真的操演起来,自己会武功的事情肯定藏不住,所以还是婉拒为好: “不学了,反正以后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见状,江叶舟也不再勉强,看到夜空逐渐灰白,原本漆黑一片的前方显出山崖和亘海的轮廓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岳雁谣心中好奇,忍不住问了一个和使命完全无关的问题:“夫君,听说你是在沱江上游的小船中被于掌门捡到的,对吗?” “嗯。” “沱江的上游就是亘海,也就是说你大概是在亘海上出生的咯?”岳雁谣又问道。 江叶舟道:“大概如此吧,可能是亘海岸边的某个小村落,也可能是亘海中的某个岛屿。” “你好奇你的亲生父母吗?” “不太好奇。” 岳雁谣不解:“为什么?你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抛弃你?亦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江叶舟道:“一个人未必要根据自己的来历决定自己的去处。” “如果我的亲生父母毫无责任感,狠心抛下我,那我去见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因为某些不得已的苦衷抛下我,想必会衷心祝愿我过得幸福。与其浪费时间在渺茫的相遇上,不如让自己开心来得实在。” 岳雁谣问道:“那你觉得你过得幸福吗?” 江叶舟翘起脚,摇晃着躺椅道:“当然幸福啊,从小有老于他们这些长辈一直照拂。有一群虽然不算靠谱但本性不坏的师兄弟。现在还有你,天底下比我开心的人恐怕不多。” 岳雁谣又道:“那假如你的亲生父母过得不太幸福呢?譬如他们被仇人所害,你会替他们报仇吗?” 江叶舟道:“如果碰巧遇上想来是会的,但我不会刻意强求。” 岳雁谣道:“为什么呢?替父母报仇不是天经地义?” 江叶舟道:“在我看来养恩远大于生恩,一对男女决定要个孩子,我决定投个胎,大家刚好遇上罢了。” “再者说,我花费好多精力找他,找到了之后万一还没打过,被他杀了那不是血亏?” “你想,我这么年轻,后面还有几十年的大好人生。那人既然害我父母,想必现在年岁也不小了,也许本就没几年活头。” “和他拼命,我不值当啊。” 岳雁谣第一次听到这般离经叛道的言论,可仔细想来似乎又不能说有错。 她继续试探道:“夫君,你既然说生恩大于养恩,那么如果有人要对于掌门不利呢?” 江叶舟不疑有他,随意道:“老于?谁要对他不利?” “我是说假如……” “怎么个不利法?” “最不利的那种。” “杀了他?” “差不多吧。” “那个人死定了。” 岳雁谣笑道:“你刚才不还说和人拼命不值当吗?” 江叶舟道:“我也没说一定要和那人拼命,但是我一定会弄死他。” 岳雁谣又道:“那假如是于掌门先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呢?” “对不起人家?”江叶舟想象不出:“年轻的时候勾搭了一个姑娘没负责?据我所知,没有啊。” 岳雁谣又道:“比这严重一些,有违道义,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这种。” 岳雁谣坚持想知道答案,女人刻在基因里的执着让她忽略了这个问题不仅有暴露自己意图的风险,而且问题本身并没有比“我和你母亲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更高明。 听了这句话,江叶舟不觉想到了寂公子,某种程度上,她也算害的一些人家破人亡了。 便开口道:“那我相信他的本心肯定也是不坏,没准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我会尽力化解双方的矛盾。” 岳雁谣道:“你这么肯定?” 江叶舟道:“不然呢?我若连老于都信不过,天底下还有能相信的人吗?娘子,你这几个问题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岳雁谣故作随意道:“我不过是想多了解你一些而已,免得以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你生气。” 江叶舟也笑了:“在你心中,我这么不好相处?” 岳雁谣道:“喜欢就会在意啊,我每天可是如履薄冰呢。” 第3章 逢场作戏(4) 朝阳已露出一个金边,让亘海和天空恢复了些许蓝色。 江叶舟道:“为什么不放松随意一点呢?我也喜欢你呀,可你似乎总是精神紧绷的样子。嫁一个喜欢的人应该享受其中的快乐,而不是患得患失感到压力。” 这是他第一次说喜欢她,岳雁谣心中微起波澜。 她知道江叶舟应该是真心的,可自己之前说了几次全是虚情假意。 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何他看出了自己精神紧绷,好在理解成了紧张与患得患失,不然麻烦就大了。 岳雁谣低声道:“也许,我们更亲密一些的话,我会更放松吧。” 她附耳过去:“其实,昨天就差不多了。” 朋友已经离开,伤口也已了无痕迹。 一听这话,江叶舟立时来了精神,他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此话当真?” “当真。”她心中暗笑:男人果然都一个样,色令智昏,连懒狗也不例外。 “现在?”迫不及待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江叶舟身上,但面对岳雁谣,他难得地急了一次。 岳雁谣眼波流转:“夫君是什么意思?在这?” 江叶舟尴尬地摇头:“回屋,回屋。” 晨光熹微,无需点灯。 所谓洞房花烛夜,也许不一定要有烛,甚至不一定要是夜。 事到临头,岳雁谣安慰自己并没有吃亏。 谁还不是第一次呢? 一个与自己不喜欢的逢场作戏,一个被不喜欢自己的盗室欺心。 灵肉合一的时刻,岳雁谣忍着疼痛和心虚在江叶舟耳边轻声道:“夫君,我有点害怕。” 江叶舟早已失了理智,他轻咬她的耳垂回应:“那我轻一点。” …… 待到云销雨霁,岳雁谣靠在江叶舟怀中,戳了戳他赤裸的胸膛:“感觉怎么样?” 江叶舟尚在调整呼吸:“有点后悔,平日里应该更加注重内功的修炼。” 岳雁谣嗔怪:“刚才那样你还后悔?那还让不让我活了?” “怎么样?这回相信我了吧。” 江叶舟无奈道:“你怎么还在说这话?我原本也没有不信啊。” “那你会离开我吗?”岳雁谣作出一副小女子的委屈神态。 “当然不会。” 她又狡黠地一笑:“那我离开你呢?你会难过吗?” “哎呀,会会会,你满意了吗?”江叶舟连连摆手。 二人起身穿衣后,便商议为前往参荇湖向于承秋辞行。 言谈之间,岳雁谣发现于承秋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将此行和过去的师弟丁夜联系在一起。 这是否说明,在于承秋看来丁夜并非一个掌握着重大秘密的隐患? 也即是说,他参与当年之事的可能性很小。 想到这里,岳雁谣松了口气。 刚才一番试探,她已知道这个老者在江叶舟心中的地位。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和他刀剑相向。 回到家中,岳雁谣提出就他们两个人外出,不带仆人,这倒让江叶舟有些惊讶。 “不带仆人?”他奇道:“风餐露宿,我怕我照顾不周。” 岳雁谣道:“哪里需要照顾,夫君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出远门,又不是一定要前呼后拥的。” 江叶舟其实也觉得两个人自在些,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他当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他牵着岳雁谣,和下人们道别,便循着山路往西而去。 走了几步,岳雁谣问道:“夫君,这条是下山的路吗?怎么和我来时上山走得不同?” 江叶舟坏笑道:“怎么?怕我把你拐卖了?” 岳雁谣道:“不怕,你才舍不得。” 见对方不吃这套,江叶舟只得耐心解释:“那天上山的时候是从望海县来的,县城在剑吟山南侧,所以我们从南侧的山路上山。” “可等下要去的参荇湖在西边,所以我们现在走西侧山路下山。若是按原来的路走,下山后还得绕山走个小半圈,没必要。” 岳雁谣发现,西侧的山路会更平坦些,风光与来时不同。 二人走了不到一里山路,却见前方一条笔直的沟壑。 那沟壑虽不算宽,但绵延不断。 她来到沟壑边,向下望去,却见其深不见底,好似把整座山分成了两半。 江叶舟介绍道:“这条沟叫作剑痕沟,它仿佛将整座山劈成两半,传说是当年剑仙王灿大战妖魔时劈下的剑气造成的。” “刮风时,风声穿过这条狭长的山谷会发出如同金属碰撞般的声音,剑吟山因此得名。” 岳雁谣夸赞道:“夫君真是博学多闻,雁谣长见识了,可这沟壑横贯整座山脉,我们要怎么过呢?” 江叶舟自得道:“那还不简单?” 说完,他搂过妻子的腰身,单足发力,沟壑眨眼便过,而后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对面。 岳雁谣早已习惯了轻功腾挪的感觉,纵然是这般天堑,倒也不觉得险恶。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现在是不会武功的人。 于是,她落地后“啊”地惊叫一声,假装受到了惊吓。 江叶舟见她这般反应,心中暗笑:娘子大概是受惊过度,反应有些迟钝了。人都已经落地,还叫什么呢? 岳雁谣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太惊险了,想不到这王灿如此厉害。一道剑气,就能把山分作两半。” 江叶舟道:“那都是神话故事,做不得准的。” 岳雁谣道:“也对,再危险的沟壑,夫君还不是带我一起跳过去了?你才是最厉害的。” 江叶舟想不到她对自己如此迷恋,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娘子掌中之身,软若无骨,带着你和我自己一个人跃过去倒也没什么分别。” 岳雁谣道:“妄言楼的审官说我身形高佻,夫君却说我是掌中之身,嫌我矮小,哼。” 江叶舟作揖道:“是我比喻不当,给你赔不是了。” 第3章 逢场作戏(5) 岳雁谣本就是玩笑话,当然并不在意,二人继续上路,她趁机打探道:“听说霜虹派的祖师李玄心便是参悟了王灿留下的剑碑才最终成为一代宗师的,夫君你怎么看?” 江叶舟道:“我不大相信这个故事。听闻祖师少时曾是一家武馆的弟子,只学了三年,馆主便已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他在亘海之东遇上寒天雪魔,与之大战百余回合。洞悉了对方极寒内力的行气法门,加以内化,临战创出霜竹心法,并以之制敌。” “这种天才,有没有剑碑都能成为一代宗师的吧。” 说到天才,岳雁谣不觉想起了剑非。他竟能在一夕之间参透百余年间无人可解的沛然之秘。 剑道天赋怕是还在大师兄之上,也不知道近来他过的是否安好。 想到剑非,岳雁谣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清风心经。 自己上个月一边赶路,一边苦练,算是有所精进。四季散的毒性被暂时压制下去,毒发时间大大延长。 可自从遇到江叶舟,二人整日黏在一起,她根本没时间练功。 虽说平日里的吐纳也可算是一种内功修炼方式,但进度较慢,照这么下去,哪能在年前把秘籍还给人家? 更奇怪的是,自从嫁了他,岳雁谣居然把练功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每日只与他一起玩耍打闹,恩爱非常。 “完了,自己和这个懒狗不过待了几天,居然堕落至此!”她悲哀地想道。 自打记事起,六岁前便受病痛折磨,六岁后则每日用功,不让一日虚度,根本没有经历过这般安逸松弛的时光。 这几日中,无论是游山看海弹琴作对;还是品茗对弈谈天说地,甚至那件事,都是轻松愉悦的。 和江叶舟待在一起令人舒适却不腻烦,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过去。 岳雁谣默默告诫自己不配贪图享乐,需得打起精神,不能被这浪荡小子同化了。 二人下山后租了一辆马车,往参荇湖而去。途中遇到了初冬的第一场雪,虽不算大,却给了岳雁谣身在北方的真实感。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岳雁谣大致了解了江叶舟。 料想他应该不是个坏人,对当年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但她仍不打算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一来,相处的时间太短,江叶舟在自己和门派之间尚有摇摆的余地。 二来,就算自己信任江叶舟,相信他不会故意把这秘密告诉他人。但霜虹派毕竟卧虎藏龙,他若稍有不慎露出端倪,给有心之人听了去,也是极大的麻烦。 思来想去,还是等自己把事情办完再做区处为好。 马车一路西行,江叶舟自以为与岳雁谣已是无话不谈,只是为免她担惊受怕,有意隐去了风云阁的经历。 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再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了,就这么逍遥安稳地过好下半辈子,于愿足矣。 这日到了湖边,前几日的雪已逐渐消融,二人下得马车,摘下手套,享受难得的暖阳。 岳雁谣见这冬日里一路上游人稀少,倒是有不少蟹农尚在贩卖。 此时螃蟹已经临近过季,剩下的即使降价销售也不好处理。 蟹农见二人衣着谈吐均是不凡,料来是有钱人家,都围上来兜售。 二人买了几只品相较好的,又推脱许久,才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租了条小船来到湖上泛舟。 而后,他们围着船上的小炭炉烤火,一边用砂锅煮着螃蟹和米粥,一边欣赏湖景。 不一会儿,香味满溢。岳雁谣向艄公打听到:“老人家,您住在这湖上吗?” 那艄公道:“不住。” “那些岸边的蟹农呢?”她追问道。 “他们只是在岸边织网捕蟹,挣个辛苦钱,家却不安在湖中。” “那湖中都住了些什么人呢?” 艄公指了指前头的湖心岛:“就剩那几间茅屋和住在里面的怪老头了。” “怪老头?” “喏,在那钓鱼的那个。”艄公指着岸边竹子搭的台架上,一个身着大袄的老者。 无论是江叶舟还是岳雁谣,直到此刻才察觉到那里有人。 身为高手,他们习惯以气息和动静判断周遭环境。可那钓鱼的老者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 所以他们反倒没有比熟悉环境的艄公先发现此人。 二人心里都清楚,这等静气功夫绝不是一般人能有。 江叶舟奇道,怎么这乡野之地竟有这等高手?也不知那老者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隐居在此。 但岳雁谣心里却十分清楚,这大概就是正主——前代霜虹弟子丁夜了。 找什么借口上去攀谈呢?她总不能毫无来由地说自己对这怪老头有兴趣吧。 至于台架上的老头,则是拿着鱼竿,眼观鼻,鼻观心。对湖上唯一的小船以及船上飘来的大闸蟹的香味置若罔闻。 岳雁谣想起自己带着江叶舟同来的原因,很快计上心头。 她嘴上道:“腿坐麻了,我站一站。” 说着便站起身来,趁着小船摇晃的功夫,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岳雁谣“哎呀”一声惊叫,手上的翡翠镯则顺着细嫩的手腕滑入湖中。 江叶舟见状不妙,正欲飞身去捡。可他本来盘腿而坐,前有火炉和娇妻,而船舱狭小。 他一时半会舒展不开,自然无法运使轻功。 眼看手镯便要落入湖中,要是待它沉下去,便难以打捞了。 江叶舟眼疾手快,立即将左手插入湖水之中。 霜竹心法运转之下,附近小范围的湖面霎时结了一层冰。 手镯便落在浮冰之上。 艄公见此情形,啧啧称奇:“公子好俊的功夫。” 他将船向左摆了几尺,江叶舟便伸手将手镯捡起。 此刻,连设计这一切的岳雁谣都小吃了一惊。 她故意让手镯掉落湖中,就是为了让江叶舟在情急之下使出霜竹心法。 在岳雁谣原本的计划中,这手镯是要耗费掉的。 她早知霜虹武学神妙无比,但就算江叶舟能将湖面冻成冰,也绝对来不及救下镯子。 谁知,他的内力虽不算深厚,可反应和动作实在太快,居然真的在镯子落入湖中前把水冻上,将之还给了自己。 岳雁谣想到:自己这个夫君的实力也许不算绝顶,但应该强于人榜九十七。 见他把手镯放在怀中捂暖,再给自己戴上。 如此拼尽全力,却又体贴细致,心中不觉有些感动。 如岳雁谣所料,那钓鱼老者见到江叶舟使出霜竹心法果然微微动容。 此时,二人离老者不远不近,可老者开口说的话却清晰得如在耳边: “小伙子,你是霜虹派的人?” 第4章 玄心之秘(1) 见老者主动攀谈,江叶舟起身拱手:“在下霜虹江叶舟,见过前辈。” 江叶舟早已知道这老者必是隐居的前辈高人,可他向来不爱打探别人的事情。 人家想自由自在地做个隐者,又何必强要打搅呢? 可现在对方主动打招呼,并且认出了他的师承来历,也只得还礼。 岳雁谣小声问道:“夫君,这老人家认得你的武功,你又叫他前辈,他是不是大有来历?” 江叶舟实话实说:“他的武功应该不低,但身份来历我实在说不上。” 听了这话,岳雁谣对那老者喊道:“前辈,这天寒地冻,何不来烤烤火,顺便温一杯热酒,一起品尝上好的湖蟹?” 那老者爽快道:“好,你们把船靠过来,咱们进屋叙谈。” 这对话让江叶舟吃了一惊,他低声道:“娘子,咱们与人家素不相识,贸然相邀是何缘故?” 岳雁谣笑了笑:“夫君,你刚才既然说这老者是位隐居的武功高手,那你说咱们对他好一点,他有没有可能赠你一本厉害的武功秘籍,或者失传的神功之类。” 江叶舟:“你就因为这个才请他吃螃蟹?” “对呀。”岳雁谣一脸无辜。 江叶舟:“……” 他现在有点吃不准这位大小姐了,有时候成熟知性,有时候却又天真烂漫。然而所谓吸引力,就是对方的实际表现与预计不一致。 江叶舟用手指轻轻戳一下她的眉心,无奈道:“你呀,真能乱想。那是话本里的情节,跳崖不死还有奇遇,随意游览便遇到高人传功,现实中哪有这种好事?” “再者说,你夫君我自觉武功够用了,也不是很稀罕那些所谓的神功秘籍。” 岳雁谣一脸遗憾道:“这样的吗?” 心里却腹诽道:这懒狗果然是不求上进,若是剑非那等武功不稀罕神功秘籍也就罢了。 江叶舟这武功放到江湖上虽也不能算弱,可遇上真正的高手怕是要糟。 当然,岳雁谣不是真的认为这老人会传他什么武功。 但总得找个借口让身为霜虹弟子的江叶舟和这个疑似丁夜的老者接触接触,自己借机捧个话,便有可能得知当年的真相。 岳雁谣不喜欢出乖卖蠢,但如果能一箭双雕地既让江叶舟增加对自己的好感,又能接近丁夜的话,她并不介意。 江叶舟道:“既然人家已经答应,咱们便去岛上看看吧。秘籍什么都是浮云,这位老者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听他说说往事,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岳雁谣没想到事情比自己想得还要顺利,这江叶舟居然想主动打听人家的过往。不觉喜上眉梢,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夫君不嫌我笨就好。” 待到小船靠岸,岳雁谣向艄公付过一小贯铜钱,江叶舟则抱着暖炉和砂锅下了船。 二人随老者进了茅草屋,后者取出碗筷,三人将螃蟹粥一分,席地而坐。 江叶舟本以为岳雁谣出身娇贵,这茅屋简陋,她怕是坐不惯。 谁知她很自然地坐在了地面铺的蒲草之上,脸上并无一丝的嫌弃和抵触。 见此情形,江叶舟心中不觉又生出几分好感。 “前辈,你为何认得我是霜虹派之人?”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心道:江叶舟这般搭话纯属没话找话,霜竹心法天下闻名,武林中人谁不认得?这么套话下去,何时能问出这老者的身份? 在老者答话前,岳雁谣顺势接口道:“夫君你用内功把湖面冻上,前辈没准也会类似的武功呢?” 那老者笑了笑:“我的确会,但不是类似,而是同一种武功。” 听了这话,江叶舟面色一凛。他与这老者素不相识,而且霜虹武学向不外传,不知对方如何习得。 岳雁谣故作惊讶地捂嘴道:“难道前辈也是霜虹派的人?” 那老者面露追忆之色,用悲凉的语气说出了岳雁谣最希望听到的话:“霜虹弃徒丁夜,” 他又看向江叶舟:“小伙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应变,你是谁的弟子?” 江叶舟抱拳:“老——哦,家师于承秋。” 丁夜点了点头:“原来是于师兄的弟子,难怪难怪。” 江叶舟疑惑道:“我该称前辈为师叔?” 自记事起,他从未听老于或是派中其他长老提起过有这么一位叫作丁夜的师叔。 老者刚才又自称“弃徒”,想来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 丁夜摇了摇头:“我已离开霜虹,师叔二字从何谈起?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江叶舟。” 丁夜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然后道:“你是不是于师兄从沱江捡回的那孩子?” 江叶舟欣喜道:“正是,前辈见过幼时的我?” 丁夜道:“有些印象,想不到你如今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怕是你师父要羡慕死。” “前辈谬赞。”岳雁谣脸上一红。 她知道淬火山庄灭门发生在二十四年前,丁夜在此事之后离开霜虹。 江叶舟在二十五年前被于承秋捡回,中间有一年的时间,他见过江叶舟也属正常。 此时,一个古怪的念头没来由的出现在她脑海中。 淬火山庄离亘海倒也不远,若是时间并没有错开一年,庄中还有其他遗孤,自己和江叶舟岂不很有可能是兄妹? 岳雁谣猛地摇了摇头,这不着边际的瞎想简直离奇。 反正该做事不该做的事情自己都已经和他做了,兄妹云云还是莫要再想。 她见一老一少的对话渐入佳境,便不再言语,静观事态的发展。只不知当着师侄的面,丁夜愿意说多少当年的往事。 江叶舟问道:\"难不成我师父年轻时,也有一段风流韵事?\" 听了这话,丁夜脸色一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状,岳雁谣知道此事必有蹊跷,但于承秋的风流韵事与己无关,赶忙轻锤了一下江叶舟的胳膊:“什么叫‘也’,你好不害臊。” 江叶舟也发现老者似乎不愿多提此事,便改口道:“不知前辈为何离开霜虹?这些年来为何不回剑吟山看看?家师若是见到您,想必会非常高兴。” 丁夜叹了口气:“我当年是被师父逐出师门的,哪有脸回去?再说就算于师兄愿意,楚正学他们几个又岂能容我?” 第4章 玄心之秘(2)感谢爱吃海南白切鸡的荀彧赠送的大神认证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他注意到对方虽已被逐出师门,但在提到老于时还愿意恭敬地叫一声“师兄”。 可对于其他长老,则直呼其名,似乎同门之情已断。 在岳雁谣看来则更不奇怪了,成亲那晚的宴席上,那几名霜虹长老在提到“丁夜”之名都语气不善,似乎心存芥蒂。 江叶舟心想人家不愿多说,自己也不好多问,不快的往事就让他随风散去好了。他举起酒杯道:“我敬前辈一杯。” 二人碰杯后,把酒一饮而尽。 岳雁谣察觉到江叶舟不愿追问,二人一会儿若是岔开话题,再要回转便有些牵强了。 她赶忙开口道:“前辈,派中各位师叔晚辈也曾接触过,都是通达和善之人,我想前辈与他们的龃龉该是有什么误会。” “晚辈自不量力,想要代为说和。若是能让双方重归于好,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丁夜惊讶地看了这漂亮姑娘一眼,不曾想萍水相逢,她居然有这份心。 在江叶舟看来,岳雁谣此言虽有多管闲事之嫌,但到底也是一片好心。 她主动揽下霜虹派的事,自然是想让自己这个夫君开心一点。 不到一个月的短短时间,岳雁谣竟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想到这里,江叶舟一阵惭愧,自己生性懒散,为她做的还远远不够。 于是,他也抬眼望向丁夜:“前辈,咱们相逢是缘,些许陈年往事,说开了反倒更好。” 丁夜抿了口酒:“既然两位小友如此有心,我这老头子便多叨叨几句好了。” 岳雁谣聚精会神,她知道丁夜接下来所说的话中很可能有山庄覆灭的重要线索。 淬火山庄也算是正道门派,若是霜虹派真的参与灭门惨案,兼又屠杀庄中妇孺,这显然是见不得光的。 当着晚辈的面,丁夜即使旧事重提,于此事要么语焉不详,要么设法掩饰,总之不大可能实话实说。 但岳雁谣相信,谎话之中也隐藏着真相,只要对方开口,自己便能分辨真伪,进而寻得线索。 丁夜目视前方,瞳孔微缩,似乎回到了当年的岁月,他开口道:“事情得从二十四年前说起,江小友,你既是于师兄的弟子,想必应该知道他近些年来武功修为进展不顺吧。” “前辈也知道?”江叶舟问道。 丁夜道:“不仅我知道,但凡有些江湖经验的人都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师兄已多年不和人动手,这本就与他的性子不符。风抟榜的排名也多年没变过,你我都清楚,师兄原本是有心气去争一争第一的。” 江叶舟黯然道:“师父多年前在剿灭魔教一役中受了严重的内伤,至今未能完全恢复。” 丁夜道:“想来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强要突破玄心要诀,我说得对吗?” 此事只有门派内众人知道,而且大家对此讳莫如深,甚少外传。 另外老于只在几年前诸葛幽到访时与他研讨武学时提过此事,旁人应该无从得知。 这老者久不与霜虹联系,却立即猜到此事,其中关键颇值得玩味。 “不瞒前辈,正是如此。” 丁夜又道:“江小友,我观你刚才出手,内功也已有些火候。有个问题,不知是否想过?” “前辈请说。” 丁夜问道:“这玄心要诀若是突破失败,为什么会反噬自己使得修为倒退呢?” 江叶舟对内功兴趣不大,倒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可现在对方忽然提出,他便也来了兴趣: “想来是高深的内功在修炼时,多半伴随着风险吧。” 一旁的岳雁谣暗中微微摇头,她自幼时起内功便已登峰造极。 为内化师父的内力,她曾彻夜苦学,对内功的见解自是远在江叶舟之上。 江叶舟此言一出,她便知道自己这夫君对内功的理解稍显浅薄。 果然,丁夜也纠正道:“不,内功的风险与高深与否无关。高深的内功威力大,但进境慢,难以一蹴而就,可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不会有多少风险,最多不过是毫无进展罢了。” 江叶舟一身内力都是霜竹心法修得,除了前些时候扫过两眼《清风心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了一段时间,也并未学过其他内功作为对比。 经丁夜这么一提点,他自是连连点头。 丁夜又继续道:“只有那种为求速成的邪派内功,修炼起来才会风险较大。稍有不慎便会导致修为倒退,甚至危及性命。”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了吧。” 江叶舟思索一番道:“玄心要诀是我名门正宗的内功,修炼的过程亦是需要经年累月。可依前辈所言,这种内功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不应该导致修为倒退。” “可包括我师父在内,霜虹历代高手在突破玄心要诀失败时导致修为倒退之事却不在少数,这又是何缘故?” 与此同时,岳雁谣内心也有些惊诧:是啊,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自己早已从师父口中听说此事,可一直以来却没察觉出丝毫怪异。 如今被丁夜点出,才发现这霜虹派的不传之秘似乎另有玄机。 丁夜道:“玄心要诀确实有大能大力,而且可说是普天之下最契合剑客的内功。可是它虽然名声在外,外人却不知它同时拥有正派内功和邪派内功的缺点。” 江叶舟似乎回忆起一些当年老于的教诲,他开口道:“前辈此言似也不尽然,邪派内功容易让人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严重时甚至会暴毙而亡。” “可几百年来,没听说派中有谁练玄心要诀时残废甚至暴毙,最多不过是内功修为退步罢了,可见它与邪派内功还是不同的。” 丁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历代霜虹掌门和派中高手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前赴后继地进行了探索。” “最终他们想起了一个派中故老相传的说法:现在的玄心要诀秘籍并不完整。” “什么?”江叶舟惊讶道:“我怎么从未听师父和诸位长老提及此事?” 第4章 玄心之秘(3) 丁夜道:“此事本就为门派之秘,而玄心要诀历来只有派中最核心的人物可以修炼。” 言下之意,江叶舟自然不算霜虹派的核心人物。 不过他也不以为意,转而问道:“也就是说,祖师李玄心创出了完整的玄心要诀,可不知何时秘籍有了残缺。” 丁夜道:“该是如此,不过此事最诡异的地方在于霜竹心法、七十二式等武功也是祖师传下来的,却从未听说有遗漏缺失。” 江叶舟心中赞同:按说其他武功每隔几年还会修订一次,还可能有些作妖的后辈自以为是,把祖宗传下的武功改的狗屁不通。 可霜虹历代掌握玄心要诀之人都只有个位数,身为派中至高心法,也只是妥善保管,从未有过修订一说,怎么这本秘籍反倒出问题了呢? 难道武学真的一直在蓬勃发展,祖师爷的武功放到现如今实则已经不够看?所以未经修订的玄心要诀才会有此弊病。 可老于他们也不是傻子,这么一本精进缓慢且有风险的功法若是没有与付出相匹配的能耐,他们全然没有必要冒险修炼。 若是为了维护祖师的颜面,将之束之高阁,日日礼拜就好。 江叶舟又问道:“前辈的意思我已明白,只不知此事与前辈的遭遇有何关联?” 丁夜叹了口气:“二十四年前,前代霜虹掌门,我的师父蔡奔叫来我和师弟白凌然,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我们。” “传说亘海以东的寒渊道有一个叫朝兴帮的小门派,门派中有一门名为剑脊功的内功。此内功虽不算高明,但与玄心要诀似有相通之处。” “可传闻不知真假,这小门派历史不长,地理位置距剑吟山太远,我霜虹与之从未有过交集。所以师父派我二人前去求取这门内功,调查一番。” 闻听此话,岳雁谣试探道:“前辈此去山高路远,四季常服或有浣洗之烦,这该如何携带?” 丁夜听了这话不疑有他,女人关心穿着也是自然之事,便解释道;“当时正值盛夏,衣物轻便。我和师弟两个男人,自然轻装简行。纵然入冬后方归,在路上随便买些也能凑合。\" 丁夜的解释反倒让岳雁谣的疑惑有增无减。 她刚才的问题当然不是为了打听穿着,而是为了问出他们下山的时间。 在她看来丁夜和白凌然受命下山极可能与山庄灭门有关。 可据父亲和师父所说,灭门惨案发生在深秋九月。 淬火山庄离剑吟山不远,按时间算,丁夜二人应该在亘海以东,相隔数千里远。 若是他所言属实,岂非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丁夜继续道:“我和白师弟度过亘海,几经打听来到朝兴帮附近的一座小镇上,打算第二天前去拜见帮主。” “谁知,当天夜里,我和师弟就寝之后,竟有宵小之辈趁机偷袭。” “师父派我二人下山,当然是信得过我们的武功。我们当时虽然只有三十出头,但已分列地榜三十八与人榜第五。” “那些人虽以暗器偷袭,但却被我二人避开。随后,我们施展剑术,将偷袭的四人全部击杀。” 江叶舟赞道:“前辈好手段。” 他心想同样是掌门弟子,同样是三十多岁以上,这位丁前辈和师弟的武功可比大师兄和二师姐高明多了。 估计是真的把时间花在了练武而非勾心斗角上。 而一旁的岳雁谣看到江叶舟称赞对方,心中暗道:有功夫多学学人家行走江湖的警惕性,就你睡觉那死相,被人杀了都不知道。 丁夜又道:“可这件事却直接导致我们未能完成师父交托的使命,事后,我们将这四人的尸体送交官府,却惊讶地发现这四人竟都是那朝兴帮的弟子。” “竟有此事?”江叶舟奇道:“这朝兴帮难道是个邪道帮派?” 丁夜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这朝兴帮虽说势力不大,但也算护得一方平安,在当地有口皆碑。” “至于为何那四名弟子要刺杀我二人,至今我也没想明白。” “总之,虽是那四人动手偷袭在先,按照江湖规矩我们并无过错,可毕竟我们也下了杀手。双方的梁子就此结下,往后我们再去求见帮主,自然是吃了闭门羹。” “我与师弟商议一番,事情既已办砸,只得先行返回,同师父商量后再作处置。” 霜虹派是名门正派,想看人家的秘籍肯定得经过允许,既不能明抢也不能暗取。 而且对方虽是三流门派,可是山高路远,单凭两名弟子也很难把人家一锅端了。 丁夜和白凌然这种选择二人自是能够理解。 谁知往后的叙述中,丁夜语调一转:“不曾想,返程的路上,我们竟遭遇了重大的变故。” “我们行船到亘海西侧后,竟一路遭到杀手的追杀。这些人身着白袍,脸戴面具,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功,都远非朝兴帮那几名弟子可比。” “这些人打着为朝兴帮复仇的名头,实际上却都是天允宫的人。” 听到“天允宫”三个字,江叶舟不觉脱口而出:“魔教的人?” 丁夜点了点头:“那会儿他们虽然行事乖张,爱插手别派的事情,但尚未完全走上邪路,所以江湖上还不大以魔教称呼他们。” 所谓天允宫,是大约五十年前兴起的一个门派。 这门派几乎在一夜之间发展壮大,其势力范围之广,武藏之丰富,世所罕见。 多年来,天允宫为称霸武林,在江湖上做下不少血案。 他们组织严密,行事果决狠辣,所以有魔教之称。 在二十四年前先帝登基后,这魔教愈发猖獗。 江湖上各大门派终于忍无可忍,在朝廷的组织下,以霜虹派,松石门,繁华派三大门派为首的各大门派与天允宫展开连番血战。 双方的争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终,九年前,在于承秋等人的带领下,各大门派杀入魔教总坛,击毙教主和四大护法,只有一位副教主后来下落不明。 为表彰此役功勋,朝廷为包括霜虹在内的各门各派发下了很多奖励,其中就包括卢书言服用的那颗易经锻骨丸。 岳雁谣身为风云阁之人自也知道这段往事,可这故事讲着讲着却离她想要调查的方向越来越远。 但碍于眼下的身份,她只得聚精会神,作出一副第一次听到江湖血雨腥风之事的紧张表情。 第4章 玄心之秘(4) 丁夜继续道:“我和师弟一路苦战,终于来到了亘海之滨。可师弟还是由于伤势过重,不幸殒命。” 江叶舟心中一阵悲哀,若非如此,此刻门中说不定又会多一位师叔。 他的表情被岳雁谣敏锐地捕捉在眼里,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以眼神鼓励他无需难过。 江叶舟轻抚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专注回忆往昔的丁夜并没有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面对魔教众高手的围攻,本来我也有死无生。好在有一人及时出现接应,单人独剑打退了魔教众位高手,救了我的性命。” 江叶舟不觉问道:“谁?” “于师兄。” “老于?” 丁夜诧异地看了江叶舟一眼,但还是继续道:“于师兄当年的武功不止在我们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很多上一辈的长老也不及他。” “他杀退魔教诸人救了我后,我二人一起将白师弟安葬。谁知,趁这档口,魔教竟又遣高手来袭。” “于师兄连杀了二十名魔教高手后,他们中领头的一个人示意众人退下,由自己来对付师兄。” 江叶舟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家师虽尚未到不惑之年,但已是天榜十五,这人敢和他单打独斗,想来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 丁夜点了点头:“此人武功的确十分高明,于师兄和他过了五十招,二人竟是不分伯仲。” “又十招,那魔教中人竟突出怪招,他以鬼魅的身法飞上空中,凌空之中倒转身体,单手朝下,一拳直朝师兄的天灵盖打去。” “好在师兄及时察觉,堪堪避过。” 江叶舟道:“天下竟还有如此奇妙的武功,想来二人武斗之时,他将这招使出,会让对手猝不及防,以为其突然消失。” “四顾寻敌之际,却想不到对方从自己的正上方袭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招一旁观战的前辈也许容易看明白,但身在其中的师父却不易察觉。” “待你出言提醒,恐怕已迟了。可高手都有临敌相机的本能,此人之所以屏退众人单打独斗,并不是讲武德。而是怕师父从旁人的神态中发现他的位置。” “此人武功之高,心机之深,的确是个劲敌。” 江叶舟心道:也就是老于确实厉害,换了自己未必能防得住此招。 丁夜不觉多看了江叶舟一眼:这小子到底是于师兄的徒弟,武学见识倒是不凡。 他继续道:“师兄后来还是抓住机会,出剑逼退此人,带着受伤的我回到山上。” 江叶舟忽然转头对岳雁谣道:“娘子,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 岳雁谣猛地一激灵:“啊,前辈的故事太过惊险,不觉听入了神。” 事实上,自丁夜开始描述那魔教高手的武功时,岳雁谣便已经心不在焉了,她甚至没听到江叶舟后来精湛的分析。 丁夜和江叶舟不识那自上而下的拳法,可岳雁谣却认得——这不是师父的独门绝学“寒雨连江”吗? 而且,那屏退其他人,避免对手从旁人的反应判断战局的手段也很像是师父的。 “目视于前,料敌于后。故善斗者以诈相欺,以伪相诱。” ——《临敌十决其二.见机》 那个追杀丁夜的魔教高手难道是师父?岳雁谣有些不敢相信。 可天底下会那招寒雨连江同时还能和于承秋不相伯仲之人,除了当年的师父,还能是谁? 但就算是师父又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师父年轻时和自己一样,也去了魔教卧底。 但这似乎也说不通,如果师父一直在魔教卧底,那么应该不易与外界联系。 同年淬火山庄的那名家丁又怎么能找到他,把自己交到他手中? 师父又怎么会有机会将自己转托父亲收养? 而且若是早在二十四年前师父便在魔教卧底,那证明朝廷早就盯上了魔教,欲除之而后快。 有朝廷的支持和渗透,又有正道各门派的协力强攻。这魔教怎么可能又支撑十来年方才覆灭? 岳雁谣虽怀疑一切,可普天之下她最不会怀疑的便是自己的师父诸葛幽。 如果连师父也不值得信任,那是否意味着他所说的自己的身世来历都可能是虚假的? 没想到她本意调查霜虹派过往的见不得光之事竟意外查到了自己师父头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父和师兄的死因至今都没查清,现在因为一个外人没有任何根据的单方面叙述而怀疑他老人家实在是大逆不道。 况且,师父的的确确是牺牲了数十年的功力救得了自己的性命。 这再造之恩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假的。 ———————— 因本书为多视角叙事且剧情结构较复杂,为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重要剧情,会在《剑语》前梳理时间线。 备注1:梳理出的时间线为当前已有文本内容,不涉及剧透,包含角色得到的外部信息和主观推理,不一定为客观事实,所以部分事件存在矛盾。 备注2:仅梳理统领全书的事件以及与接下来剧情有关的事件,暂无关联或伏笔已经完全回收的事件将不会提及。 备注3:时间线以故事开始的时刻即“江叶舟乘船抵达萱明镇”为分界点,发生在该时间前的事件标注为:xx前,发生在该时间后的事件为xx后(xx为具体时间) 未知时间前:何问之受某人所托协同弟子许妄言、楚策以及再传弟子编纂《剑语》,以剑为引记录不同历史时期剑客们的事迹。 几百年前:许妄言创建妄言楼。 三百年前:李玄心武功大成,创立霜虹派。 二十五年前:于承秋于沱江上游捡到江叶舟。 二十四年前:丁夜、白凌然受掌门蔡奔的委派,前往朝兴帮寻找玄心要诀残缺部分的线索。返程时遭到魔教追杀,一死一伤。 二十四年前: 一群高手攻入淬火山庄,山庄覆灭。其中一人所使的武功为在三十年的修订会议被弃用的桂影扶疏。 二十四年前:一名山庄的家丁带岳雁谣逃出生天并交予诸葛幽,诸葛幽将岳雁谣转交岳清和抚养。 九年前:各大门派杀入魔教总坛,魔教覆灭。 两个月前:江叶舟在瞿山击败强盗救下“岳雁谣”。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六个月后:江岳二人成亲。 第5章 《剑语.神剑.仙妒》(1) 何子曰:“剑道难成,剑途多险,习之者众,成之者寡。诸剑果报,盖灿之故。” ——第十三世纂官《剑语.神剑.仙妒》 隋恒坐在城中最大酒馆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中间的长桌旁那些武林中的绝顶人物失意买醉。 隋恒也对今天的结果有些失望,不过他原本的目标是上剑吟山拜师,遇到此事不过适逢其会,因而也没有过于难受。 “楼主大人,傅先文那老鬼避而不战,你可都看在眼里。”长桌上右侧居首的一名长相粗豪的中年男子道:“放榜时,这天榜第二的名头是不是得归我?” 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文士道:“洪大侠,无论怎么说前年傅先生终是在大家的见证下赢了你一招。既然你们迄今为止都没再比试过,这次的天榜第二若不是他,恐怕难以教人信服,只能委屈洪大侠屈居天榜第三了。” 那粗豪的汉子名叫洪山行,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朝兴帮的帮主,他内功外功均已登峰造极,一手捭阖刀法天下无对,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而这个中年文士的来历则更是不凡,他名叫申鹤来,是妄言楼的楼主。 风抟榜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影响深远,很多江湖人士都会关注其上的排名。像洪山行这样颇有势力的一帮之主自然更需要一个好的排名来维系自身威望。 此时距离下次放榜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为了一雪前耻,获得更高的排名,洪山行约战了曾经胜过他的“亘海枪鬼”傅先文,以争夺天榜第二。 这么一场武林之中的顶尖对决自然吸引无数江湖人士前来围观。 洪山行在此之前更是高调地邀请了妄言楼主做个见证。 谁知,约定的时间已过去大半日,那傅先文却迟迟没有出现。众人心中有数,这亘海枪鬼怕是要爽约了。 错过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大家心中难免遗憾。 对这样的结果,洪山行自然不服:“申楼主,你我都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我突破了捭阖刀法第十层,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傅先文那厮显然也听说了此事,他根本没有信心再次胜我,这才故意避而不战。等过两个月,生米煮成熟饭,他再露头。” 风抟榜每五年放一次榜,一旦发布,五年内便不会更改。 申鹤来一脸为难,显然他也知道洪山行所言不错。可若是两人没有最新的交手记录,按照楼里的规矩,他也只能按照前年的结果放榜。 “要不,我派一个审官一路跟着洪大侠?只要你遇到傅先文,便可立即比试,不用再请人见证以免错失良机,如何?” 洪山行摇了摇头:“多谢楼主好意,可如今离放榜就剩两个月,那老鬼有心避我,天下这么大?我到哪去找他?” 申鹤来叹了口气,思索片刻,随即眉头一展:“洪大侠,你看这样行不行?此处离剑吟山不远,我与你上山,只要你能接下李玄心十招,这天榜第二就是你的,如何?”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洪山行不忿道:“申楼主,你这也太难为人了。打败傅先文和挡住李玄心十招,那是一个难度的事吗?” 此事申鹤来如何不知,可在两人曾直接交过手的情况下把败者排在更靠前的位置需要承担极大的压力。 若要说明这个败者两年来的确武功大进超过了胜者,就必须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战绩。 申鹤来相信,在如今的江湖上,任何人只要能挡下李玄心十招,便没人再会质疑把他排在天榜第二的合理性。 申鹤来道:“还请洪大侠理解,我妄言楼也有难处。” 洪山行无奈道:“唉,好吧,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往山上走一遭,姑且一试。” 他又对酒馆中的众人抱拳道:“实在抱歉,有劳诸位今日前来替洪某壮声势,可惜让大家白跑一趟。” “诸位都知道,剑神向来喜静不喜噪。这剑吟山一行,还是洪某人一人前往为好。” 酒馆中的各位江湖人士知道他所言不错,只得骂骂咧咧地各自散去。 不一会儿,酒馆之中只剩下三个人: 去挑战李玄心的洪山行。 去见证此事的申鹤来。 以及打算拜李玄心为师的隋恒。 隋恒不过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另外两位大人物自然不认得他。 可如今酒馆中只剩他们三个,隋恒主动攀谈,便很快与两人熟络起来。 听了隋恒的意图,申鹤来道:“不错,近来的确有传言说李玄心在剑吟山上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可像他这般人物,应该择徒甚严,隋兄弟想来是对自己的剑术天赋有些自信的咯?” 隋恒道:“自信不敢当,只是家中世代习剑,近来觉得家族武学难有突破,故而想拜访名师,以求精进。” 洪山行道:“李玄心这人的脾气令人琢磨不透,我劝隋兄弟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若是哪日想要弃剑从刀,欢迎来我朝兴帮。” 隋恒抱拳:“多谢洪大侠好意,只是我隋家世代习剑,暂且没有弃剑从刀的想法。” 他知道洪山行不过是客气客气,就算自己去朝兴帮,他也只不过会教些传给入门弟子的普通武功。真正的绝学,他一定会小心收藏。 三人一同来到剑吟山脚下,一路拾级而上。 来到半山腰,却见一座碑亭,亭上笔走龙蛇地写了“悟剑碑”三个大字。 “这便是传说中剑仙王灿留下的剑痕?”洪山行轻抚着剑碑上的痕迹,纳闷道:“我怎么什么门道都看不出来?难不成因为我是练刀的?你们两位呢?” 见多识广的妄言楼主和自幼练剑的青年剑客全都摇了摇头。 那石碑上的痕迹毫无规律可循,若是没有碑亭上的三个字,便说是山中猿猴胡乱刻下大概也无人怀疑。 在李玄心自剑碑上悟道成为一代宗师之后,才有好事者在这块石碑上盖了个亭子,以示郑重。 隋恒问道:“洪大侠,申楼主。有一事我其实一直未解,趁此机会想向二位请教。” “传说王灿是仙人,能够飞天遁地,移山填海,有着凡人难以企及的无上神通,这剑吟山中间那条深壑便是他的剑气所斩。” “既然如此,他只要勾一勾小指,就该能让这石碑灰飞烟灭。” “看这上面的剑痕,不过是功力高深的凡人剑客留下的,又怎会与仙人有关?” 申鹤来道:“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但事实是,李玄心声称自己从这剑碑上看出了无上剑意,并借此悟得了天迈剑法和断虹七十二式。” “古往今来,除了传说中的仙人王灿,又有谁配当李玄心的老师?哪怕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能看懂这剑碑,我们也只能认可这种说法。” 第5章 《剑语.神剑.仙妒》(2) 三人离开剑碑亭,继续往山顶走去。 洪山行问道:“申楼主,你的消息灵通。李玄心既然要开宗立派,有没有说以后的门派叫什么?” 申鹤来道:“我听到的说法是他从霜竹心法中取一个‘霜’字,从断虹七十二式中取一个“虹”字。以后这剑吟山上的门派便叫作霜虹派。” 洪山行若有所思:“霜——虹,霜虹,这门派据有剑吟之险,又怀抱亘海之阔。风水极佳,气象万千,往后该有百年延祚。隋兄弟可得加把劲通过考核,顺利拜入这霜虹门下啊。” 隋恒道:“借洪大侠吉言,希望朝兴帮也能愈发昌盛。” 三人来到山顶,却见一条由人组成的长龙顺着山顶的小径盘桓。 队伍中年长的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年轻的有十岁出头的少年人。 这队伍虽长,人数虽多,却并不嘈杂。 所有人都知道李玄心不喜欢吵闹,现在胡乱喊叫,一会儿肯定会被踢下山去。 三人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拜师的。 他们顺着队伍,继续往山顶走去。 “隋兄弟,你既是来拜师的,为何不在下面排队?”申鹤来问道。 隋恒道:“不急,待看过二位的比试,再去排队不迟。” 洪山行笑道:“隋兄弟是存心看我出丑。” 三人走到队伍尽头,却见一块平地上搭了一张木架,木架上用细线吊了两个瓷瓶。 木架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年轻人,他们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剑,看上去神采飞扬。 这二人大概是已入门的弟子,负责帮师父考较前来拜师之人的资质。 他们观看片刻,还是武功最高的洪山行先看出了门道。 他指点道:“你们看,参与考较之人得用地上的细木棍作剑。他们需要用这个木棍捅第一个瓷瓶,让它撞击第二个瓷瓶。还需把第二个瓷瓶撞破,但第一个反倒不能破。” “做到这一点的人,算是通过考较。” 隋恒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做得到?这两个瓷瓶看上去一模一样,想来它们的质地也完全一致。” “若想把第二个瓷瓶撞破必要给第一个瓷瓶施加比较大的力道,可这么一来,第一个瓷瓶肯定先破。” 如他所言,几人看了一会儿,却无一人能做到这一点。 洪山行解释道:“这试炼考较的便是对剑的控制能力,如果能够运力巧妙,击打的部位准确而迅速,便能让第二个瓷瓶替第一个瓷瓶卸力,从而完成挑战。” 三人又走了几步,来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子前。屋子大门紧闭,门外有一个弟子模样的人驻守。 那人见三人走来主动迎了上去:“三位有何指教?” 隋恒介绍道:“这位是朝兴帮洪帮主,这位是妄言楼申楼主,在下东临城隋家武馆随恒。” 洪山行道:“在下自不量力,想要领教剑神高招,顺带请申楼主来做个见证。我们约定若是我能接下李大侠十招,两个月后的风抟榜上在下便是天榜第二。” 那弟子正要通禀,却见那屋子的门忽然打开,里头走出了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 他身长七尺,着绛紫色长袍,背悬长剑。鬓角虽略有白发,但梳理得极为工整。 他长发飘逸,但发髻不算高。一双眼睛不算有神,可看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这个时代,关于谁是天下第二的问题尚存疑问。 但关于谁是天下第一的问题,没有。 “难得洪帮主有此雅兴,莅临敝派。切磋武艺之后,还望能在治派的方面请教一二。”李玄心作势相邀。 洪山行拱手道:“李大侠客气。” 他曾见过不少高手,但李玄心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过往的其他高手虽然武功高明,但洪山行觉得只要假以时日,依靠朝兴帮的势力,自己总能搜罗到合适的武功来克制对方。 找到对方的破绽,不断吸取旁人的经验完善自己的武功,这便是洪山行的修炼之道。 可自他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李玄心,便立刻收起了这个想法。 那是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天赋,那是一种不存在于记载中的实力。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老死之前都不可能战胜对方。 现在,他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撑过十招。 二人来到屋子一旁的空地,洪山行心中忐忑,他知道面对这个人无需客套:“李大侠,在下就先进招了。” “洪帮主远来是客,请。” 二人各自拔出刀剑,却见李玄心掌中竟是一柄断剑。 见众人面露疑惑,李玄心解释道:“此剑名为仙妒,因锋芒太露,成剑之时便已折断。” 洪山行知他行事不合常理,而且那断剑也有近三尺长,自己也不算占了兵刃的便宜。 他挥刀直劈,捭阖刀法的大威力仿佛让风云变色。 可李玄心不为所动,只双手持剑,站在原地。 隋恒还未反应过来这两个顶尖高手如何动作,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断剑已架在洪山行的脖颈处。 “几招?”隋恒的修为根本看不清招式。 “六招。”申鹤来淡淡道:“按照我楼中文献所载,古往今来绝没有人把武功练到这个境界。这种剑技,不仅空前,怕是也要绝后。” 李玄心还剑入鞘:“承让了。” 洪山行面色灰败:“剑神之技,山行拜服。” 待处理完洪山行的事,李玄心又转过脸来:“这位少侠刚才说自己是隋家武馆之人?” 隋恒见李玄心问起自己,立即面露喜色:“正是,隋恒拜见李师伯。” 听他说起“师伯”二字,洪山行一脸疑惑。但博学如妄言楼主却猛然想起李玄心未成名之前便是在一家小武馆习武。 如此看来,这小武馆便是隋家武馆。 李玄心微笑着点了点头:“师父向来可好?” 隋恒黯然道:“爷爷已于三个月前不幸辞世。” 李玄心道:“是么,可惜……不知隋贤侄此来是……” 隋恒纳头便拜:“我想拜入师伯门下学艺,振兴隋家武馆!” 这隋恒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却也是有备而来,仗着故交誓要拜入李玄心门下。 第5章 《剑语.神剑.仙妒》(3) 李玄心道:“也罢,你随我进来。” 说完他便领着隋恒进入屋内,这把一旁看门的弟子看傻了眼。 要知道自从李玄心开宗立派的消息流传出去,每日前来想要拜入门下的人数以千计。 很多人更是江湖上的成名宗师或者达官贵人之后,他们或带着金银,或携礼物,千方百计地想要李玄心收徒。 可无论对方是谁,又是何来路。李玄心就两个字:“排队。” 不仅要排队,还得通过那瓷瓶的测试。否则,任凭对方怎么苦苦哀求,他也绝对不收。 现在倒好,这年轻人自称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隋家武馆便让师父破例,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见隋恒随李玄心进屋,申鹤来拍了拍洪山行的肩膀,安慰道:“洪大侠无需难过,以申某观之,以李玄心如今的武功,天下间能接下他六招的唯你一人而已。” 洪山行叹道:“可约定还是得遵守,洪某没能接下十招,愿居第三。” 申鹤来道:“洪大侠,这隋兄弟来历不凡,入门之事怕是已八九不离十,你我还在这里继续等他吗?” 洪山行道:“刚才李大侠说要与我讨论开派收徒之经验,洪某既已应允,岂有爽约之理?楼主日理万机,此间事了,还请自便。” 申鹤来抱歉:“既如此,申某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屋内,隋恒见李玄心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好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末了缓缓开口:“隋贤侄,你想拜我为师,意欲何为?” 隋恒道:“不敢相瞒,如晚辈刚才所言,想要学好一身本领,振兴隋家武馆。” 李玄心又道:“这么说来,你是觉得自家武馆的武功不甚高明咯?” 隋恒脸色阴郁道:“师伯又非不知,我隋家武馆偏居一隅,武藏有限,隋家剑法更是平平无奇。” 他当着天下第一的面,将长久以来的郁闷倾吐而出。 他把自家武学说得一文不值,倒也不是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真心觉得有苦难言。 见状,李玄心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我所学得的第一门武功是什么?” 隋恒摇头:“不知。” “隋家剑法。” 听了这四个字,隋恒面色一红,不敢再言语。 却听李玄心继续道:“当年,我以隋家剑法为根基,尽败天下剑客,又于这剑吟山悟得剑仙王灿些许剑意,故而能有今日之作为。” “在我看来,你爷爷对我的恩惠不下剑仙王灿。” “剑客的强弱不在所修剑法,而在自身剑意。练剑练剑,练得是剑意而非剑法。” 隋恒万万没想到自己能亲耳听见天下第一把自己的爷爷和传说中的剑仙并列,回想起刚才对自家武功的不屑,当即装出一副羞愧模样。 “小子知错。” 李玄心又道:“隋贤侄,平心而论,我观你剑术资质只能说是中人之上。你可扪心自问,门外那考较,你是否能够通过?” 隋恒涩声道:“不能。” 李玄心道:“霜虹初创,我择徒甚严。所收之人,必定天资卓绝。即使是你……怕也不能例外。” 隋恒悲哀道:“我明白。” 一时之间,悔恨,自责,不甘等情绪一齐涌上隋恒的心头。 是啊,李玄心学的也是隋家剑法,他的起点与自己完全一样。 可结果呢? 人家现在已是天下闻名的大宗师,可自己还需和父亲一起为一日三餐和武馆的存续殚精竭虑。 这便是剑术天赋和后天努力的差距。 此番拜师无门,自己又资质平平,此生怕是再无希望见到武馆振兴的一天。 想到这里,他感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李玄心见状安慰道:“隋贤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虽不能收你为徒,但你爷爷对我恩重如山,此番你不远万里来到山上,我自是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听了这话,隋恒的眼中又闪过希望的光芒。 以李玄心的见识武功,他随便送个什么东西,便够使自己和整座武馆获益匪浅。 却见李玄心转身来到屋内靠墙的书架边,在书架的最下层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本书。 他把书的封面展示给隋恒,然后道:“这本秘籍叫作《玄心要诀》,乃是我近来所创。可说是我将毕生所学的武功融为一体,而后撰写成册。” “我相信,其威力还远在霜竹心法之上,是迄今为止天下所有未曾失传的内功心法中最强,也最适合剑客的。” 闻听此言,隋恒大惊。 天下皆知李玄心的三大绝学是霜竹心法、天迈剑法和断虹七十二式。 而这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玄心要诀则是闻所未闻。 不过刚才比武时,隋恒已听申鹤来提起李玄心的武功又上了一层楼,已达到了前人也未曾企及的境界。 而他刚才又亲口所说这玄心要诀是近来所创,看来李玄心武功大进的秘密多半便与这新创的心法有关。 谁知,还未及隋恒细想,李玄心竟将这本秘籍翻开到中间一页,然后一撕两半。 完整的一本秘籍在这一瞬之间便被分为上下两册。 随后,他将上半册塞到隋恒手中道:“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这上半册所载乃是威重之秘,你带回东临城之后只要好生研习,必有助益。” “至于这下半册,乃是些玄而又玄的武道思考。恕我直言,以你和你父亲的资质学来只怕有害无益。” 隋恒颤抖着接过半册秘籍,连连叩头:“多谢师伯厚赠。” 他自知资质平平,不敢奢望李玄心给予更多的东西。 但他旋即想到一事,开口问道:“师伯,您把这半册秘籍直接撕下了给我,在我取走之前,是否要请人誊抄一份呢?” 李玄心道:“不必,我霜虹派往后的徒子徒孙们,有这后半册便行。” 见隋恒一脸费解,李玄心道:“也罢,好不容易见到故人之子,我便多说几句。” “我们练剑时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剑意,剑意之上还有剑道。我只留半册在派中,便与剑道有关。” 第5章 《剑语.神剑.仙妒》(4) 剑道是天榜高手才能体悟到的东西,而隋家武馆莫说天榜,多年来连地榜高手都没出过。隋恒武功平平,自是对剑道之事一无所知。 李玄心当然也知道他插不上话,故而自顾自地继续道:“依我多年来对前辈高人经验的总结,剑道大抵分为这六种。” 他从架子上取出一个青铜盘,指着上面的刻字缓缓开口:““龙蛇、造化、恒毅、练达、机变、威重。” “这六种剑道风格各不相同,练至尽头都有不凡的威力,并无高低之分。” “隋贤侄,在你上山来的路上应该也看到半山腰的剑碑了。依我观之,剑仙王灿的剑道应该是造化一途。” “他的剑技神乎其神,令人心生仰慕。如今我毕生所愿便是能复现剑碑上剑术。就算只有一鳞半爪,也于愿足矣。” “当年,我日复一日的剑碑前枯坐,练剑。那碑上的剑痕于我而言却常看常新。随着眼界和武功的提升,我越来越觉得王灿的剑道绝非凡人所能企及。” “我试图模仿他的剑道,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于是,我想起以前在隋家武馆练剑时,你爷爷教我的一个办法。” 隋恒奇道:“什么办法?” 李玄心道:“当一个剑招找不准出剑的位置时,你爷爷会让我在正确的位置下方几寸维持住招式的姿势,再在正确的位置上方几寸维持招式的姿势。” “逐步逼近,最终便能练出准确的剑招。” “所以我想,剑道也是一样的道理,既然剑碑上的武学直接走造化这条路走不通。我为何不尝试通过其他剑道去逼近它呢?” “说也奇怪,虽然从第一眼开始,我就认为石碑上的痕迹是造化剑道留下的。可当我用其他剑道参悟其中奥秘时,竟意外地顺利。” “寒来暑往,我将其他五条剑道全部走通,也创出一些武学,可这造化剑道却依旧虚无缥缈。” “这本《玄心要诀》是我对复现剑碑上的神妙武功的最后尝试。很遗憾,它同样失败了。” “你手上的上半册,是沿着威重和恒毅两条剑道创出的内功心法,与我那其他三门武功一脉相承,只要勤加修炼,来日必有所成。” “而这后半册,则是关于王灿原本造化剑道的种种猜测,虽然也包含一些内功修炼的法门,但并不成系统,能学多少全看自身内功根基与悟性。” 隋恒还是不解:“依师伯之意,这上半册与一般武功秘籍无异,而下半册却好似空中楼阁。而今师伯只留下半册在霜虹派中,难道不怕后世弟子学无所成?” 李玄心道:“这下半册的武功虽然晦涩难明,但是修炼失败也不过是折损些修为,不会走火入魔危及性命。” “反之,我若将这上半册要诀留下,后世弟子得了完整的武功,便只会坐享其成,不思进取。” “要知道,王灿剑碑上的秘密还没有被完全破解。我这辈子未必有希望等来那一日。” “至于如何才能抵达我曾到达之处并不重要,因为我的这条路没准根本就是错的。只需将能看到的最远处的风景留诸后世,让他们知道向前眺望才有更广阔的世界便好。” “凡我霜虹门中弟子,无一不是天资卓绝锐意进取之人。若是只想守成,来这世间走一遭又有何意义?” “我留下这后半册,便如群山之中的一块飞地,寄希望于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借助飞地抵达更高的地方。” “如果将飞地变作山峰,让人有路可循,他们便会误以为此处便是顶峰,永远在此驻足。” 李玄心的宗师心境,隋恒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位一代剑神对自己所建立的这个门派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至于自家武馆这般只图个温饱,没有开拓武学的野心的地方,送一条上山的路,也就罢了。 隋恒千恩万谢地收下秘籍。 末了,李玄心提醒道:“隋贤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玄心要诀上半册赠予你家武馆之事断不可为外人道。” 隋恒点了点头,怀揣秘籍,退出屋子。 他见洪山行还在门口等候,却听屋内的李玄心道:“劳烦洪帮主久等,还请入内叙谈。” 出得门外,隋恒摸了摸怀中的秘籍。 想起了临行前父亲的交代:“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隋家武馆之所以沦落到今天的局面,就是因为你爷爷教徒弟从不知道‘留一手’。” “咱们家的武功虽谈不上精妙,可全被外人学了去,久而久之自然对我们不利。” “你看那李玄心,为什么能有今日的成就?还不是因为他能想方设法的搞到人家的绝学?他博采众家之长,最后成了天下第一。” “王灿的剑碑?这种谎话也就骗骗小孩子罢了。” “你爷爷蠢就蠢在太老实,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联系刚才的屋中的对谈,隋恒深感父亲所说才是至理名言。 李玄心身为一代宗师,无论对他隋恒还是对徒弟,竟然都只传半部秘籍。 为了不让任何人得到自己完整的传承,还编了个什么造化剑道的鬼话骗人。 隋恒打定主意,现在自己的怀中并不是什么秘籍,而是交易的本钱。 这本钱价值连城,可以交换到几乎任何东西。 那么从谁开始呢? 思索间,洪山行已走出屋子。 “隋兄弟,你怎么在此等我?没有加入霜虹派?”洪山行问道。 隋恒摇了摇头:“我资质平平自是不配做剑神的弟子,咱们一起下山吧。” 二人行至半山腰的剑碑亭,看到上面不明所以的剑痕。 隋恒忽然贪念大起,把李玄心的叮嘱抛诸脑后。他的那点心眼儿全来自父亲的叮嘱,实则自己的江湖经验十分浅薄。 他开口道:“洪大侠,我想请你把身上最高明的武功传授给我,当然,我不会让您白白传功。” 洪山行挑了挑眉毛:“哦?这么说来李大侠并没有让隋兄弟空手下山?” 隋恒点了点头:“他给了我最近才创造出的一种玄妙内功的秘籍,名为《玄心要诀》,我想它足以交换天底下任何武功。” “烦劳洪大侠将所学之精要默写一份给我,我便将这《玄心要诀》誊抄一份给你,你我互通有无,如何?” 洪山行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朝兴帮更是有头有脸的大帮派,这样的成名人物都在乎自己脸面。连李玄心在不愿收徒的情形下都得拿出这秘籍打发他,免得被旁人说自己忘恩负义。 所以洪山行应该值得信任,隋恒想到这里便将半本秘籍拿了出来。 洪山行拿过秘籍翻开起来,随即连连点头:“的确是神妙无比的内功。” “好,隋兄弟,我捭阖刀法也有一门厉害的心法相佐,名为‘万径人踪灭’,我这便将它传授于你。” “眼下天高地远,山路无人,恰是最适合领悟这心法要义的时候。” 隋恒恳切道:“还请洪大侠教我。” “好,兄弟从这山崖往下看去,先试试体悟其中关键。” 隋恒依言照办,忽觉背后一股巨力传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立即摔下悬崖。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听到山崖上手持半本秘籍的洪山行说了一句话:“这招便是万径人踪灭,隋兄弟走好。” 第6章 讨谁欢心(1) “虽然任务没有完成,还折了师弟,但师祖似乎也没必要将前辈逐出师门吧。”江叶舟问道:“只能说造化弄人,错并不在前辈。” 江叶舟所说的“造化弄人”四个字,岳雁谣显然是不赞同的。 在她看来,整件事无论和师父有没有关系,背后都有人精心策划。 那四个朝兴帮弟子为何会好端端地偷袭他们二人?其间是否受人唆使? 魔教又为何突然打着替朝兴帮报仇的名义追杀他们? 毫无道理地为了一个三流门派和霜虹开战?怎么想都不明智。 却听丁夜继续道:“回山之后,我为师弟的死寝食难安。辗转反侧了三天之后,我去拜见师父。想请他老人家做主,替师弟报仇。” “大半年以来,我和师弟劳心劳力,没有做过任何违背道义之事。却无端落得骂名,师弟更是客死异乡。” “天允宫欺人太甚,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江叶舟心里倒不是不能理解丁夜报仇心切,虽是对方无端动手在先,可仔细算来这二位师叔加上老于前后得杀了天允宫数十人,要报仇似乎也是对方报仇的理由更充分些。 魔教当年势力广大,若无准备就全面开战的话,即使是霜虹派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在他看来,那几十个死去的魔教中人便算给师叔陪葬了,再要报仇恐怕因小失大。 却听丁夜继续回忆道:“谁知师父却说此事不宜再追究,白师弟之死大家都很难过,但贸然与天允宫为敌,实属不智。” “我再三恳求,只说正邪不两立,我霜虹派什么时候当过缩头乌龟?师父你若不愿替师弟报仇,我自己下山去与那些贼人决一死战。” “师父却说如果我敢下山,便将我逐出师门。” “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以话赶话,便质问师父白师弟是为打探玄心要诀的消息而死,在他看来,我们这些人到底是弟子还是工具?” “此言一出,我立即就后悔了。那时师父年岁已高,白师弟之死,他也很难过。而且长期合作的淬火山庄当时又突遭灭门惨祸,师父正是心力交瘁之时。” “我的话更是伤了他的心,他让我滚。我那会儿也在气头上,虽然自己话说得难听,可还是转身离去。却不知在我离开之后他旧疾复发,气得吐血晕厥。” “此事之后,我自是无颜继续留在派中,师兄弟几个也不太待见我。临走前,只有于师兄一个人送行。” “他安慰我说师父的身体现在已有好转,他身负掌门之责,所思所虑与我等不同,整件事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 “往后的时间,我便在此隐居。如是遇到魔教中人,见一个杀一人。” 见老人说完,憋了好久的岳雁谣终于可以借机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她转脸向江叶舟问道:“前辈刚才提到的淬火山庄灭门又是怎么回事?” 后者挠了挠头:“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那是个铸剑地方,现在还在,手艺很是一般。” “对了,在你嫁过来之前,大师兄还张罗着希望你们岳家赞助,由我们和淬火山庄一起办一场品剑大会呢。” 岳雁谣心道:还有这种好事?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将山庄与霜虹派关联起来。现在看来,自己可以找机会和这个大师兄好好聊聊赞助的事情。 丁夜却接口道:“江小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在灭门惨案之前。淬火山庄的铸剑技艺天下罕有,当年我们霜虹派也经常上门求取宝剑。” “只是此案之后,他们元气大伤,这才不复旧观。” 江叶舟道:“可惜,看来正是因为此事,往后我们不得不自己铸剑养剑了。” 他并没有注意,自己的这句话被岳雁谣敏锐地捕捉了下来,继吃螃蟹之后,一个新的借口随之诞生。 丁夜忽然又道:“不过经你们提醒,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淬火山庄当年的惨案有可能是魔教做下的。” 岳雁谣强压心中的好奇,等着江叶舟提问:“前辈如此说,可是有什么根据?” 丁夜道:“没什么根据,不过是一些猜测罢了。” “你也知道,山庄也在亘海之滨,离我们剑吟山不远。” “当时我和师弟被魔教追杀途中,便曾路过淬火山庄的地界。” “考虑到两家的关系不错,我们曾传信向苏庄主求援,谁知却了无音讯。现在想来,他们当时恐怕已遭不测。” 江叶舟问道:“也就是说魔教在追杀你们的同时很可能顺道灭了淬火山庄?” 丁夜摇了摇头:“魔教这么劳师动众,不大可能只是为了追杀我和师弟二人,出动这么多高手必是有重大图谋。换言之,灭淬火山庄可能是主要目标,追杀我和师弟不过是顺带之事。” 江叶舟思索片刻分析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些魔教中人追杀你二人并不是为了给什么朝兴帮报仇,那不过是个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你们恰好路过那附近。魔教认为你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想灭口。” 此言一出,不仅丁夜陷入沉思,连岳雁谣都对自己这夫君刮目相看。 这的确是个合乎逻辑的想法,只是这家伙的智力水平怎么似乎有些不稳定呢? 她心中自也同意江叶舟的判断,便趁势问道:“前辈,莫非你和白前辈当年真的无意间看到过什么秘辛?也许和那山庄的灭门有关。” 丁夜冥思苦想一番,末了还是摇了摇头:“实在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事情,就连淬火山庄灭门是魔教所为一事也不过是我刚才灵光乍现的猜测罢了。也许……白师弟看到过什么?” “总之,现在的我们是无从知晓了。” 岳雁谣点了点头道:“前辈,您的事情我们都已了解,回山之后会尽力一试的。” 她心里清楚,丁夜和白凌然这趟旅行虽然发生在二十四年前,但是路途遥远,横跨亘海。期间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只要之后找机会让风云阁顺着这条路线查证一番,自能知道他所言真伪。 第6章 讨谁欢心(2) 酒过三巡,二人向丁夜辞行,返回霜虹。 回山的马车上,岳雁谣突然抬眼说道:“夫君,我有一个想法。你是一家之主,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江叶舟道:“今后之事,我们商议着做便好。‘征求’二字休要再提。” 在他看来,岳家和岳雁谣对自己情深义重,自己这桩婚姻当然不是低三下四的入赘。 可屋子是岳家盖的,仆从也是岳家的,日常开销都是岳雁谣自掏腰包。他当然也不会认为自己是什么“一家之主”,况且,他也没有当家做主的觉悟。 岳雁谣甜甜一笑:“夫君真好,那我可直说了。回去之后,我想请于掌门来咱们家里吃个饭。” 江叶舟道:“这事儿我有什么反对的必要?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莫非和丁前辈有关?” 岳雁谣道:“和丁前辈是有一些关系,从他的叙述来看,于掌门对这个师弟还是有感情的。” “我希望逐步讨得于掌门他老人家欢心,往后说合双方,让丁前辈重回霜虹便多几分把握。” 江叶舟叹道:“娘子真是善解人意,想不到你竟对此事如此上心。” 岳雁谣又道:“但也不完全如此。这几日里我一直想,夫君你那日说养恩大于生恩。于掌门在你心目中既然有这么重要的地位,那么对我来说当然也是重要的人。作为徒媳,有机会多孝敬他老人家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江叶舟心中感动:“想不到我那日说得话,你竟还记得。” 岳雁谣神情认真道:“夫君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的。” “为表诚意,我打算自己下厨。” 江叶舟吓了一跳:“娘子会做菜?” 她一个千金小姐,若说通晓琴棋书画,那是自然。可这庖厨之事难道她也拿手? “不会,我打算临时向翠竹学几个拿手菜。”岳雁谣实话实说:“等练会了,再请于掌门到家中作客。” 她从幼时起,时间便被各种事情填满,哪有功夫学做菜? 好在一个大小姐不会下厨也说得过去,所以临时抱佛脚并不会惹人怀疑。 况且,为了江叶舟现学现卖,当然更能博得对方的好感。 果然,江叶舟开口道:“娘子费心了,不知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 岳雁谣笑道:“夫君刚才不是说这事儿你没有反对的必要么,那是因为我想征询你意见的并不是这件事。” “哦?”江叶舟奇道:“那是什么?” 岳雁谣道:“我请于掌门来家里除了请他吃饭外,是想和他商量一件事——我想出资举办品剑大会。” 江叶舟道:“这……有必要吗?” 岳雁谣道:“举办这么一场盛会有助于提升霜虹派在江湖上的威望,于掌门肯定乐意。” 江叶舟道:“你这话怎么和我大师兄一模一样?威望这种东西,岂是靠一次大会就能得来的?各门各派即使赏光前来,也多半心怀怨怼,怪我们霜虹没事找事。” “当然,既然是娘子你决定出资,那么一切由你定夺。” “只是我觉得此事劳民伤财,并无十分必要。” 岳雁谣却少见地坚持道:“夫君,你是性情中人。觉得与人相交需真心相待,貌恭而不心服的威望宁可不要。” “可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就算自己不愿,却也是不得不做的。” “不瞒夫君,父亲在攒下偌大家业的过程中,也做了很多不愿做的事情,巴结了许多不愿巴结的人。” “便到如今,也有许多势力小人看到我家家业不算小,就前来讨好父亲。” “父亲自也知道与这些人的关系只是貌合神离,但只要有利益可图,他便会忍着不耐,继续与这些人结交。” “自幼时起,父亲便极少让我接触这些事。但我也不是傻子,他想保护我不错,可我也想替他分忧。” “只为让心中重要之人满足,有时也许就需要逼自己一把。” 江叶舟苦笑:“娘子教训的是,每每遇到这种事情,我多半是选择放自己一马。” 他知道岳雁谣此刻说得肯定是真心话,因为那日在沱阳城郊的温泉,他已分明听得岳清和与那些官员有所往来。 想来岳雁谣从小耳濡目染,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只是这世上不一味接受保护,并且懂得感恩之人实在太少太少。 幸运的是,自己的娘子便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意见相左,但江叶舟却并未失落。 岳雁谣红着脸:“刚才的话只是有感而发,夫君见识广博,哪里需要我这妇人之见?” “夫君既然不愿有违本心,此事便由我全权操办如何?” 江叶舟道:“这如何使得?太劳烦娘子了。” 岳雁谣道:“我这人呀,有时候就是闲不住。把这品剑大会办妥,于掌门必定高兴。到时候丁前辈回归门派的事情大概也会有眉目。” “而且,这事说到底,我还是存着私心的。”她俏脸一红。 江叶舟不解其意:“你又不用剑,办个品剑大会能有什么私心?” 岳雁谣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当然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江叶舟有些奇怪。 岳雁谣点了点头:\"我见夫君在家中墙上挂了一柄宝剑,可近来却从未看到它出鞘。\" “就算此番远游参荇湖,你也并没有将它随身携带。” “雁谣冒昧猜测,大概是觉得保养打磨很是麻烦吧。” 江叶舟笑道:“有时候我都在害怕,娘子你是不是过于了解我了。” 岳雁谣一脸无辜道:“是夫君你自己说的呀。那日当着丁前辈的面,你说淬火山庄灭门后,霜虹派不得不自己铸剑养剑了,十分可惜。” “我说过,夫君说的话,我都会记在心里。” “虽然灭门惨案后,淬火山庄的技艺不及当年,可经过这些年的恢复,万一有所提升呢?” “此番品剑大会不是一个很好的考察机会?若是他们真能重现旧日荣光,霜虹何不与之恢复往日的合作?” “这么一来,夫君养剑的苦恼不是也可一并解决?” 江叶舟叹服:“娘子玲珑剔透,见事全面,我远远不及。” 第6章 讨谁欢心(3) 在他看来,岳雁谣的确了得。 先请老于来家里吃饭,套个近乎,然后借机提出品剑大会的事情讨他欢心。 待到大会办完,霜虹露脸后,老于自然高兴。那么她再趁势提出丁夜回归门派的事情,便能多几分把握。 不止如此,品剑大会还能借机考察淬火山庄现在的能耐,有机会替自己解决剑客最大的烦恼之一。 想到她策划这些又忙前忙后,都是为了自己和霜虹派,心中不觉又是一阵感动。 这女人怎么对自己这么好? 当然,岳雁谣的目的并不是江叶舟想得那般简单。 她和于承秋套近乎也是为了打探当年之事。 与丁夜一番交流,她一直在察言观色。虽尚未具体查证,但料来对方说得应该是实话。 既然如此,和此事相关之人除了已死的白凌然和霜虹上一任掌门,便只有于承秋了。 而且如果江叶舟的推论不假,那么山庄灭门之事魔教的确有重大嫌疑。 可魔教中人怎么可能会那招桂影扶疏呢? 那么当时在附近出现的人还有谁呢?,目前看来,还是只有于承秋。 而且他在送别丁夜时所说的话也很奇怪。 说整件事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上任掌门不愿替弟子报仇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 这么看来于承秋很可能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内情,而这个内情多半是关于魔教的。 以岳雁谣现在的身份,当然可以哄骗江叶舟去打探一番,自己再旁敲侧击地从他身上获得想要的情报。 可她到底也不是第一天干卧底这个活儿,十分清楚消息经过传递必会有所损失。 比如于承秋在叙述时可能提到某些看似不重要实则关键的细节,而江叶舟在转述时很可能会忽略。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打探情报还是越接近来源越可靠。 可人家师徒两个私下谈论一段门派和江湖的往事,自己一个刚嫁过来的大小姐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自然而然地在场呢? 答案只能是在自己家中。 于是,岳雁谣便产生了邀请于承秋来家中作客的想法。 不止如此,她还得亲自下厨。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师徒若是在茶余饭后聊些往事,总不好意思把自己这个洗手作羹汤的女主人赶走吧。 只要自己在场,便有机会操控对话的走向,同时可以保证不放过任何细节。 当然,岳雁谣知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需得放长线钓大鱼。 于承秋毕竟是个老江湖,第一次来徒弟家中,面对自己一个外人多少还是会带一些戒备之心。 而且长辈第一次来家中,自己身为徒媳,缠着人家问这问那也不合时宜。 正如她对江叶舟所言,在于承秋第一次来家中作客之时,她不会提及丁夜之事,只会趁机向他提出自己出资举办品剑的大会的想法。 这件事情,料来他应当不会拒绝。 这么一来,霜虹派和淬火山庄便被顺利地关联在了一起,自己只要见机行事,霜虹派中参与当年事情之人便可能露出马脚。 待到品剑大会圆满落幕,老人家自会对自己这个徒媳多几分好感。 到时候再请他过来,和江叶舟借为丁夜说和之机,便可进一步获知当年之事。 所以,她辛苦学做菜,布置大会却并非白忙活。 既能讨得江叶舟和他师父的欢心,又能打探二十四年前魔教的情报,还能将淬火山庄拉入局中作为试探。 可谓是一箭三雕,吃点辛苦倒也值得。 二人驱车回山,又按原路步行上山。 不巧的是到达山脚之时,太阳已快要落山,剑吟山的西侧并没有县城落脚,江叶舟问道:“娘子,今天天阴,恐晚上天黑无月,山路难行。” “要不我们折返回附近的镇甸过一夜,明早再上山吧。” 岳雁谣道:“若是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夫君自己能抹黑上山吗?” 江叶舟道:“咱们当日一起离山,如今便一起回家。夫妻之间,何来拖油瓶之说。” 他虽未直接回答问题,可聪慧如岳雁谣却也听出了答案:“夫君既然不觉得我是累赘,那我们今夜便一起上山吧。” “可是……”江叶舟还在犹豫。 岳雁谣倒是先把身子靠了过来:“不用可是啦,只要一直挨着你,哪有什么不安全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岳雁谣不是累赘,江叶舟只得无奈道:“好吧。” 他点燃灯火,也不过照亮周身数尺。 二人就这么摸黑走着山路。 一开始,江叶舟担心岳雁谣看不清路会有踩空之虞,所以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前进。 可走了一段,他发现自己这娘子步履稳健,漆黑的山路似乎也难不倒她,便加快了速度。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将剑吟山分作两半的深壑之前。 “娘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来到那沟壑附近,江叶舟忽然听到了深渊中似乎传来了某种奇怪的声音。 “没有呀。”岳雁谣一脸无辜。 她其实也听到了,但那声音极其细微,若非身怀武功,耳聪目明之人是绝无可能察觉的。 江叶舟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岳雁谣“不会武功”,所以听不到也正常,他不过是随口一问。 “我确实听到了,像是好些人攀爬岩石的动静,不会有人掉到这个沟里了吧。”江叶舟自言自语。 听了这话,岳雁谣很佩服江叶舟异想天开。 且不说这大晚上的除了他们二人谁会跑到这荒山野岭,就算有人不幸掉到这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怕是也早已一命呜呼了。 就算侥幸逃得性命,这悬崖几乎垂直,寻常人如何能从崖底往上爬?即使有自己这般武功,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犹豫间,江叶舟却已经趴到崖边,他举着灯火向下张望。 可火光微弱,崖壁嶙峋,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情况。 “有人需要帮助吗?”江叶舟朝崖底喊道:“听到的话,回个声。” 可这良久过去,只传来崖壁间江叶舟自己的回声和风吹过的“剑吟”声。 “大概是我听错了。”江叶舟道。 “可能是石头被风吹落的声音吧。”岳雁谣也觉得崖壁上不可能有人:“我们走吧。” 江叶舟点了点头,又像来时那样搂着她的纤腰,跃过深壑。 第6章 讨谁欢心(4) 返家之后,岳雁谣立即向江叶舟问道:“于掌门是哪里人?” 江叶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思索片刻:“我记得老于是亘海以东六仙道人士,年少时便因资质出众被云游路过的师祖收入门下。” “自三十年前家中父母相继离世后,老于应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岳雁谣点了点头:“六仙道我虽未去过,但听说文脉深远,烹饪之技更是源远流长。往后几天,我便临时学几样六仙道的菜肴,这期间还有劳夫君试菜了。” 江叶舟笑道:“此等美差求之不得,娘子也别累着自己,老于行走江湖多年,在吃喝方面也不算讲究人。” 第二日起,岳雁谣便开始下厨。 嫁过来时,她一共带了九名仆人。除贴身丫鬟翠竹外,别人并不知道岳雁谣另一重风云阁的身份,只知大小姐常不在家,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翠竹也只知岳雁谣嫁给江叶舟有其他目的,并不知她是淬火山庄遗孤,更不知她是为报仇而来。 但作为和岳雁谣从小一起长大的忠仆,翠竹知道不该问的事情少问为妙。 小姐突然要学做菜必有缘故,可遗憾的是翠竹虽说精通烹饪,可擅长的多是定安本地菜肴。 六仙道天高地远,那边的菜式却是不会了。 于是,岳雁谣向她学习了一些烹饪的基本技巧后,便派人下山去望海县去寻合适的厨子。 与江叶舟不同,她从小勤勉于学,早已总结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办法。无论是知识还是技巧,她都能很快掌握。 好容易在县城里寻得一个从六仙道渡海而来的厨子,岳雁谣便重金把对方请上山来,教授几个常见的菜肴。 最开始,她还让下人下山采买食材,自己则着重练习刀工火候。但后来她却发现食材也是重要的一环。因而在掌握特定食材的好坏后,她便亲自下山采购。 如此这般忙碌三天,到了第四日,她自觉做的菜勉强能入口,便请江叶舟试菜。 后者来到布置一新的餐桌前,见桌上摆着醋溜木须、爆三样、锅塌菜卷、清烩虾仁四样五颜六色的菜肴。 江叶舟定睛一看,却见菜肴的芡汁虽然厚薄不均,但各样食材却片配片,丁配丁,大小几乎完全一致。 “娘子好厉害,短短几日竟将刀功练到如此地步。”江叶舟由衷感叹。 岳雁谣柔声道:“我这几日重点练的就是刀工,能得夫君夸奖也算不枉了。不过火功和调味自觉还有不足,还请夫君趁热品尝,费心指正。” 天知道她这几天练得最少的就是刀功。 岳雁谣自幼练武,虽然使得不是刀剑一流的兵刃,可一双手却极其稳定,只要掌握了厨刀的用法,出刀自是精准无误。 江叶舟把四样菜各尝一口,公正的来说,虽不能算是珍馐美味,但能看出这位大小姐的确是花了心思。 他自小没心没肺,若是亲近之人遭遇困难,出手相助倒也做得到。 可这没灾没难的,要他突然在某个人身上花这么多的功夫和心思,江叶舟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知道岳雁谣付出许多,便开口道:“娘子好手艺,能在罗云吃到六仙的菜肴,老于一定很高兴。” 但岳雁谣却不满足,她察言观色,知道江叶舟对菜肴本身肯定还有想法,于是撒娇道:“夫君尽会说好话哄我,这才练了几天,哪能尽善尽美?” 江叶舟见她这么较真,只得实言相告:“虽不算尽善尽美,但也足够了。徒媳一番心意,老于肯定能感受到。” 岳雁谣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想再进步,请夫君直言不讳。” 她相信江叶舟所言不错,这种水平已经差不多能博得于承秋的好感。可她做事向来不做则已,只要决定去做,便力求完美,这已经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 江叶舟知她素来固执,只得无奈道:“娘子既然坚持,那我便直说了。” “首先这些菜肴的火候还有提升的空间,譬如这爆三样,三种食材吃火不同却要一锅成菜,难度不小。” “娘子刀工精湛,不存在厚薄不一的情况,所以这食材下入的时机便至关重要。” “醋溜木须调味倒是不错,可上桌之时少了些醋香味,需得起锅前沿着锅边烹醋。” “锅塌菜卷手工精致,可油稍微放多了些,这个菜宜煎不宜炸。因而失了些脆嫩,多了些油腻。” “清烩虾仁的选材倒是不错,可用来调味的高汤似乎少了些厚重。” 江叶舟一番话,听得岳雁谣目瞪口呆。她刚才所说的话不过是跟自家夫君客套一番,并不指望他一个江湖中人在烹饪方面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谁知他居然真有见地。 岳雁谣从小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也和父亲出门见过几次世面,山珍海味也是品尝过一些。 但她意不在此,所以也没有研究过。 这倒怪了,江叶舟之前分明说于承秋在吃喝方面不算讲究人,反倒是他这个当徒弟的似乎很讲究。 “夫君品尝过六仙道的佳肴?”岳雁谣问道。 江叶舟摇头:“没有。” 岳雁谣道:“那你怎么能够点出这些问题所在?” 江叶舟笑了笑:“没什么诀窍,多吃多玩罢了,至于这些菜肴的细节全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不过是纸上谈兵,自己根本不会做,也从未尝过。” “什么书记载这些东西?”岳雁谣好奇。 江叶舟道:“当年我翻六位仙人传说的时候,有一篇叫作《枪仙死斗壶焱魔》。这个志怪故事提到这六人原本也是凡人。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同乡,家乡便在如今的亘海以东,六仙道因是得名。” 岳雁谣道:“这传说我也听过,六仙道便是仙人传说的起源之地。” 江叶舟继续道:“那个志怪故事中就提到他们家乡的菜肴,详细描绘了它们的做法和味道。” “不止如此,其中还言之凿凿,说某个菜王灿吃过流连忘返,某个菜张彻吃过赞不绝口,某个菜甚至救了差点饿死的孔姬的性命。” “娘子你是不知道,那时我兜里穷得很。看到这里时馋得要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今还得感谢你帮我实现了长久以来的梦想。” 其实在岳雁谣做的这几个菜还算比较有难度,江叶舟本以为不善烹饪的她会选择更简单的菜肴对付一下。 谁知她居然避易就难,并且迎难而上。 岳雁谣调笑道:“这么一个志怪故事中,夫君的关注点竟然在菜上?还能被馋的睡不着觉,也太可爱了吧。枪仙呢?壶焱魔呢?” 江叶舟道:“娘子你是不知,那故事本身无聊得很。就说当年枪仙张彻遇着一个叫壶焱魔的怪物为非作歹。” “那怪物好生了得,长了一只细长且会冒火的角。张彻与它大战十天十夜,自己小腿上还受了伤,方才将它除去,保住一方太平。” 岳雁谣道:“的确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第6章 讨谁欢心(5) 岳雁谣自幼博览全书,但这等闲书还真没大看过。就算无意间翻到,也不可能对这些无用的细节记忆犹新。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夫君还真是天下第一品的懒人。别的也许不行,但是享受方面他是从来不含糊。 不过这倒是歪打正着给自己指明了改进的方向,她并不讨厌、 “夫君的提点,雁谣铭记在心,我一定会越做越好的。” 往后几日,江叶舟一直在重复试吃那几道菜。虽然有些腻口,不过一想到岳雁谣为此付出多倍的辛苦,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而且岳雁谣的厨艺几乎一天一个样,不出五日,江叶舟即使嘴再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岳雁谣见江叶舟吃得满意,便开口道:“夫君,这样是不是可以请于掌门来家中坐坐了?” 江叶舟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依我看,早就可以了。娘子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实在辛苦。” 第二天,江叶舟把于承秋请到家中,只说要请他吃一顿好的。 于承秋一脸疑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开窍了?知道惦记我了?” 江叶舟笑道:“我哪有这觉悟,都是内子秀外慧中,说要请您上门,她亲自下厨孝敬。” “岳小姐?”于承秋道:“人家这么好,你可得好好对人家。既然结了婚别再老是偷懒,好好和岳小姐学学,把你这些臭毛病改一改。” “啊……好好好。”江叶舟有口无心地答道。 二人进了院子,下人们一字排开对着于承秋行礼,岳雁谣居中盈盈下拜:“徒媳见过恩师。” “诶,好好好,请起请起。”于承秋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那句“恩师”令他十分受用。 三人在客厅落座后,岳雁谣先行告辞,去厨房准备菜肴。 “老于,我媳妇为了款待你可是一连准备了好几天。”待岳雁谣走后,江叶舟开口道。 于承秋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不会做人,这用不着你提醒。一会儿徒媳做得再差,我也一定竖大拇指。她一个千金小姐,有这份心意就很好啊。” 谁知江叶舟却纠正道:“不,我的意思是你做好心理准备,尽量不要因为她做的好而太过吃惊。” 于承秋看了江叶舟一眼:“第一次听到你这么嘚瑟地称赞别人。” 江叶舟道:“也不能算别人吧,自己人。” 不一会儿,岳雁谣一道接一道地端着精心烹制的菜肴上桌,果然将于承秋哄得眉开眼笑。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吃到家乡的美味,岳小姐有心了。”于承秋赞道。 岳雁谣道:“恩师过奖,这都是身为徒媳应该做的。‘岳小姐’这三个字听起来多生分,我已嫁给叶舟,师父叫我小谣就行。” 于承秋笑道:“小谣?诶,好好好。” 饭桌上,她又是斟酒又是劝菜,殷切非常,成功混入了师徒两人间的言谈之中。 听于承秋和江叶舟交流,岳雁谣发现一件怪事。 这师徒二人的关系似乎远比预想中的要亲密。 她知道江叶舟从小被收养,对于承秋亲厚自是可以理解。 可根据之前的调查,于承秋自任霜虹掌门以来励精图治,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将门派发展壮大。 他不仅注重自身武学的修炼,授徒也十分严格。就算是亲生儿子,他估计也会严加管教。 按说像江叶舟这样武功平平又不思进取的人,怎么想都很难讨得于掌门的欢心。 可事实却是无论江叶舟和他如何没大没小地勾肩搭背,这于承秋却丝毫不在意。 这是什么道理? 岳雁谣思索一番,结合自己近来与江叶舟的相处,得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合理的解释。 江叶舟这人宽厚随意,虽算是个剑客,却不会给人以威胁感。 所以无论是自己还是于承秋,只要与他走得足够近,都会被这种慵懒的气质所感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自己另有目的。 那么与江叶舟待在一起应该会很舒服,这个人仿佛一团温暖的棉花,你感受不到丝毫的压力。 盘中餐食几乎全被扫空,酒也喝光了三盏。岳雁谣见时机成熟,便问道:“师父,我听说附近有个淬火山庄,善于铸剑,大师兄曾想举办一场品剑大会,却苦于无人出资?” 于承秋打了一个饱嗝:“嗯,是有这事儿,老大告诉你了?想骗你出钱?” 岳雁谣拍了拍江叶舟肩膀:“没有,我是听你家老三说的。再说,都是自家师兄弟,哪有什么骗不骗的。” 于承秋现在对这个徒媳是欢喜得不了,当即问道:“小谣可是有什么想法?师父替你作主。” 岳雁谣低下头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想法,只是想着嫁过来以后有没有什么能帮夫家做的事情。” “小谣不懂武功,别的忙也帮不上,只是薄有家资,所以觉得大师兄的想法不错。如果品剑大会能够顺利,也是今后江湖上的一桩美谈。” 于承秋“唰”地一声站起身来,把江叶舟浑身上下打量一番:“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研究炼丹去了,老实交代,你给岳小姐灌了什么迷魂药,她这样好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上你呢?” 江叶舟一脸苦恼:“怎么说得好好的,聊到我头上了呢?好好好,我知道我配不上我这娘子,以后一定好好对她,你这都说了多少遍了。” “言归正传,老于,你给个准话,这品剑大会到底办是不办。” 于承秋道:“办!为什么不办?这对我霜虹派来说是好事,何况还是我这徒媳一番心意。” “这样,小谣。既然是你出资,一切由你决定。既然对江湖上的事情不了解,操办的具体事宜,我就让老大给你打下手。” “你说邀请谁,咱们就请谁,老夫亲自写请柬。” 见于承秋如此爽快,岳雁谣笑道:“徒媳哪里认得什么武林人士,具体邀请谁全凭于掌门作主。” 她想请的人都在这剑吟山上,别人来与不来,倒也没那么重要。 第7章 品剑大会(1) “弟妹请。”袁裁云作势相让,请岳雁谣先进屋内。 “大师兄请。” 征得于承秋同意后,岳雁谣立即开始筹划品剑大会的事情。 她先找到袁裁云提出自己的想法,后者骤然得知这个消息,立即喜不自胜,忙开始张罗诸般事宜。 岳雁谣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办一场成功的品剑大会”,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 所以具体细节她也不在意,全让袁裁云自己定夺,美其名曰“大师兄武功精湛,处事周详,你主理此事比我一个不懂剑的人适合多了。” 可今天这件事,事关她自己计划的实行,所以必须要走上这么一趟。 “弟妹,这位是淬火山庄师才茂师庄主。” “师庄主,这位便是我三师弟的夫人,岳家大小姐岳雁谣。” 岳雁谣进得屋内,见内中还有一个中年男子,袁裁云殷勤地替双方介绍。 岳雁谣拱手:“师庄主,久违了。” “数年不见,大小姐愈发清丽动人,那位江三侠真是好福气啊。”师才茂亦还礼:“有闲暇时,还望替我向令尊大人带声好。” “一定。” 袁裁云有些纳闷:“二位认识?” 岳雁谣解释道:“六年前,父亲曾去淬火山庄谈一笔矿采生意,我当时也跟着去了,与师庄主有过一面之缘。” 袁裁云笑道:“原来如此,既然都是旧识那就好办了,师庄主,把你带的宝剑拿出来请岳小姐品鉴一番吧。” 师才茂谄笑道:“好,来人呐,把东西呈上来。”便有弟子捧来几个长条的锦盒。 师才茂虽挂着个庄主的头衔,但如今这屋子里的地位高低,他是心中有数的。 淬火山庄现在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响亮,需得借着霜虹派的场子和面子把庄中所铸之兵刃推销出去。 因而,代表霜虹派的袁裁云的话他自然得听,袁裁云叫他往东,他绝不能往西。 至于那岳家大小姐就更是厉害了,是人家出资赞助了此次品剑大会,邀请各大门派和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加。 否则以山庄和霜虹派那点家底,是无论如何也承办不起这种大型盛会的。 所以,袁裁云到头来得得听这位岳大小姐的。 师才茂知道,自己的东西能不能打开销路,关键恐怕就在这岳小姐一会儿是否点头了。 好在她不会武功,应该也不懂得相剑,大概能糊弄过去。 那几名弟子打开锦盒,展示其中的宝剑给岳雁谣验看。 其实,这淬火山庄的铸剑手艺比她记忆中的要好一些。看来这六年来他们也没闲着,还是取得了一些进步的。 可这次的东西在岳雁谣这样不用剑的外行人眼中已能看出算不得上品,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剑术方家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她虽有着自己的目的,可江叶舟毕竟对自己不错,霜虹派的颜面也要顾忌。而且万一大会办得太过糟糕,反倒会适得其反。 于承秋若是不高兴虽然不会怪罪自己,可后面打探消息总归没那么方便。 于是,她强忍皱眉头的冲动,从头看过去。 “这第一把剑怎么是一把断剑?”岳雁谣问道。 师才茂开口前,袁裁云先解释道:“弟妹有所不知,这柄剑名为仙妒。” “乃是仿造我派祖师李玄心的佩剑熔铸而成。传说,这柄剑锋芒太露,开罪了天上的神仙,所以剑成之时便已折断。” 岳雁谣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 内里却腹诽道:李玄心若是知道自己的神剑被后人仿作成这副样子,大概要从棺材里蹦出来把他们全砍了。 她真正的大师兄陶尘客曾与她聊到过这名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剑客所用之剑。 陶尘客推测,这把剑可能是锻打时加入了某种神秘的硬质材料,与其他材料难以相容。 受热之后,几种材料膨胀的程度不一,导致剑尖折断。 但也正因如此,恰恰说明铸成后的仙妒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剑,与李玄心的身份也算相配。 可眼下这把剑却分明是铸成以后人为折断的,材质和剑刃也不见有何特别之处,是对仙妒的拙劣模仿。 她顺着看去,只见第二把剑较为细长,周围呈红色,剑身与剑柄融为一体,中间的剑格倒是有些突兀,像是后来所加,剑身周边还有这火焰般的花纹。 “这把剑又是……”岳雁谣问道。 还是袁裁云率先解释道:“弟妹可能有所不知,这把剑乃是仿铸我霜虹昔年所用的前朝王剑——麟焱。” 麟焱剑虽是两百多年前的宝剑,但在江湖上,其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影响力之大,还在李玄心的仙妒之上。 岳雁谣自也听说过。 却听袁裁云继续道:“说是两百多年前,我霜虹第三代掌门庄轻履派出四名弟子护送宣宗皇帝还驾泰和城,一路上凭这把剑斩妖除魔。” “这可是从龙天功,所以前朝宣宗皇帝便题写了大殿中那块《剑观山海》的牌匾赠予我派。同时,派人在剑吟山上大兴土木,我派便有了如今的规模基业。” 这段故事岳雁谣也听过,可到了这第二柄剑,她终于看明白这位师庄主和袁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淬火山庄的铸剑手艺稀松平常,根本撑不起品剑大会的牌面。 袁裁云与师才茂早有联系,因此也知道这个情况。 虽然让淬火山庄搞这么一场大会袁裁云多半有回扣可吃,但如果拿出来的剑实在不像样子,也会让门派丢脸,不仅在天下英雄面前露怯,还会得罪于承秋和派中其他长老。 这对一心想要进步的他来说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于是,二人一合计,另辟蹊径。 既然剑的品质不行,那就把故事讲好。反正霜虹派数百年基业,有的是故事可讲。 他们故意把剑造的花里胡哨,再声称是仿铸前朝名剑,美其名曰“致敬”。 既然是致敬,意思到了就行。还能真指望它有原本的威能? 至于淬火山庄,反正是仿铸,关键是形似,作为剑的好坏倒不那么重要,也不能因此说明他们的铸剑造诣只有这般程度。 这么一来不仅大家会忽略剑本身的品质,霜虹派也可借机把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在天下英雄面前再讲一遍。 如同酒桌上主座攒局的主人家,醉后再把自己数十年来的“丰功伟绩”当着全桌客人的面吹嘘一番。 别人爽不爽不知道,反正吹牛的人自己是爽的。 第7章 品剑大会(2) 如她所料,后续展示的全是霜虹派历史上有名的宝剑。 岳雁谣思绪急转,很快想到了将自己的真实意图融入其中,同时又不惹人怀疑的办法。 “袁师兄,师庄主,小女子有一个不成熟的看法,想听听二位高见。” “大小姐请说。”师才茂恭敬道。 岳雁谣道:“这些古代的宝剑固然在江湖上留下过璀璨的一笔,但若是不加上一柄现存的宝剑,是否有厚古薄今之嫌呢?” “大小姐的意思是……” “我听说于掌门的佩剑名叫‘龙劫’,他老人家高居天榜第三,也是一代传奇剑客,仿铸一把他的佩剑总该没问题吧。” 袁裁云赞同道:“弟妹此言有理,师庄主,你怎么看?” 他二人都已发话,师才茂自然没有不从之理,只是问道:“我从未见过于掌门的龙劫剑出鞘的样子,不知袁大侠可否代为禀告于掌门,在下想参看一番。” 在袁裁云答话之前,岳雁谣先开口道:“这事不用麻烦于掌门,师庄主,你刚才向我展示的那些仿铸的宝剑难道你都亲眼见过?” 师才茂一脸为难:“这倒没有,只是……” 岳雁谣当然知道他在“只是”些什么,其他宝剑他师庄主没见过,但在场的其他人也没见过。 所以随便他怎么发挥,旁人也不好说他的不是。 可龙劫却大为不同,在场的不仅有人见过,而且真货就在眼前。 若是没有真货对照,假货倒也可以装腔作势一番,可一旦遇上真货,那便高下立判,而且仿铸的是否相像也有了标准。 可此事关乎岳雁谣调查的真相,她如何肯想让? 忙装作听不懂对方的困难,开口道:“想来师庄主之前是根据文献的记载还原了这些古代宝剑的样貌。” “既然如此,去查阅一番龙劫剑的记载再去仿铸一柄大概也不是难事吧。” 金主发话,师才茂虽然为难,却也只得答应下来。 岳雁谣又道:“此次品剑大会虽在霜虹派举办,可届时还会有各门各派的前辈名宿参加。若是只仿铸我们霜虹派历史上的宝剑,是否显得格局小了些?袁师兄,你怎么看?” 袁裁云讨好道:“弟妹所言极是,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既然邀请其他各派参加,的确要面面俱到才是。” 其实排除拍马屁的因素,袁裁云真心觉得岳雁谣的建议不坏。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考虑问题还是要全面些。 见师才茂一脸为难,岳雁谣掏出几张银票塞到他手中:“师庄主,我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此事有些强人所难。只是我们既然办了,就希望能够尽量把品剑大会办好。” 这银票入手的瞬间,师才茂立即精神一振:“大小姐放心,我回去之后必定增派人手准备此事,我淬火山庄多年积淀,必能不负所托。” 岳雁谣笑道:“有师庄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说起来淬火山庄为品剑大会出力甚多,既然各门各派都可借机展示自己门派的光辉往事。师庄主何不也展示一番淬火山庄的昔日辉煌呢?” 听到这话,师才茂大喜过望:“大小姐此话当真?” 他费心费力地搞这场品剑大会实际上赚不来几个钱,在他预计中也就是借助霜虹派的声望赔本赚吆喝。 既然如此,有机会替自己多吆喝几句他哪能不乐意呢? 岳雁谣道:“当然当真,我听说淬火山庄的上代庄主苏琮哲也是一名绝顶剑客,此番不如再仿铸一把他的佩剑吧。” 师才茂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办。” 告别了两人,岳雁谣回到家中,江叶舟见她回来,便主动迎了上去:“娘子多有操劳,辛苦了,事情可还顺利?” 岳雁谣笑道:“当然顺利。” 至此,她的布局已基本完成。 借此机会,她将很可能锁定霜虹派之中犯下灭门惨案之人。 之前借着下山采买的机会,她到风云阁据点走了一趟。 根据风云阁的情报,丁夜所说基本属实,灭门惨案发生的时候,他应该刚好在亘海以东,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既然如此,凶手若是还活着,大概就在掌门于承秋和派中那四位长老之中了。 如何借助品剑大会确定最有嫌疑之人以明确之后的调查方向呢? 岳雁谣想了一个办法。 她的生父苏琮哲曾是天榜第十,随身佩剑“祭光”亦是一代名剑。 当时霜虹派与山庄交好,于承秋与诸位长老可能见过父亲,也见过祭光剑。 但作为江湖同道,他们就算见到,所见的应该也是祭光在剑鞘中的样子,并未见过其剑身和剑刃。 可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屠灭淬火山庄的凶手。 根据师父和养父的描述,当年灭门时,山庄中的高手与来犯者有过一场大战。 那么凶手便极可能与父亲交过手,自然也看到过祭光出鞘后的模样。 于是,岳雁谣便决心利用这一点钓出可能是凶手之人。 首先,为免自己受到怀疑,她要求师才茂加铸各门各派历史上的宝剑,使得祭光可以顺利混入其中。 而品剑大会既然有一个“品”字,必定有一个品评的环节。 霜虹派的各位长老和各门派的名宿们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评委,负责给每一把仿铸的剑打分。 岳雁谣知道,一个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只要对方没有防备,这种惯性就会体现在评分上。 对评委来说,现场仿铸的剑分为两种——见过真品的和没见过真品的。 淬火山庄的铸剑手艺不大高明,这两种情况会极大地影响评分者的主观判断。 她不关心其他的评委,但霜虹派的那五个人却需重点关注。 这五个人作为同门师兄弟,平时切磋琢磨肯定不在少数。 这些人必定都见过于承秋的龙劫剑。而场上其他仿铸的宝剑都是过往的历史,没人见过真品。 所以这五人对仿铸出的龙劫剑的评价虽然或高或低无从知晓,但必定会与其他宝剑截然不同。 同时,由于凶手看过真正的祭光剑,那么他对仿铸出的祭光的评价就会与龙劫相似。 而没参与当年凶案之人自然也没见过祭光剑,他们给出的评分在逻辑上会与对其他剑的评价相似。 利用这个差别,就可以确定最有嫌疑的一个或几个人。 第7章 品剑大会(3) 师才茂当年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也不可能见过父亲佩剑的剑身。想要仿铸只能凭借文字记载和想象。 这也是为什么岳雁谣主动提出让师才茂仿铸一把于承秋的佩剑,并且不让他查看真品。 这么一来,无论是龙劫还是祭光,他都只能在没有直接参考的情况下与其他宝剑一样仿铸。 有了龙劫的参考,同时让这些可能会影响结果的不确定因素保持一致,便能得出最接近真相的推论。 江叶舟当然不知道岳雁谣策划了这么一盘棋,只道她是为了自己和霜虹派劳心劳力。 他扶着她坐下,屏退下人,又亲自给她捏肩膀:“娘子,我这力道合适吗?” 岳雁谣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服侍人,心下有些感动,随即道:“夫君待我真好,稍微重一些吧。” “好。”江叶舟加重了手劲。 “再重一些吧。”岳雁谣道。 “你确定?” “确定。” “嗯,就是这样,刚刚好。” 江叶舟原本担心岳雁谣身子娇弱,经不起重手法,谁知她这千金大小姐竟还挺皮实,当即不再顾虑。 二十日后,品剑大会在霜虹派正式举办。 江叶舟不够格当评委,所以在台下坐着。 岳雁谣虽然是出资的主办者,但她也不愿意出风头,就陪着江叶舟坐在台下。 她并不在意坐哪,只要那份写着各位评委打分的清单最终能到自己手里就行。 经过岳雁谣多次暗示,袁裁云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把统计评分和公布最终结果的活安排给了她。 她只要最后登台宣布结果就行,其余时间就在下面默默观察事情的发展。 除了霜虹派作东外,受邀前来的有玄清宫、魁星帮、活水书院等罗云道附近用剑的帮派。 而亘海以东,多收女弟子的繁花派虽然同为用剑名门,可因为距离太远,而岳雁谣又要赶时间,所以原本不在受邀之列。 可巧的是派中长老朱华正好带着几名弟子在罗云道办事,因而也受邀前来参加大会。 繁花派是除霜虹以外最具声望的门派,在客人之中地位也最为尊崇,因此大会一开始便先由仿铸的昔年繁花派的宝剑先亮相。 “此剑经过反复锻打锤炼七七四十九日,乃是仿铸二百年前纵横亘海的繁花派武槐佩女侠的佩剑‘朔月’而成。”师才茂介绍道。 接着,他就绕过剑本身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位武女侠当年的事迹。 仿佛女侠的绝世武功与这把平平无奇的冒牌货有重大关联一般。 可朱华长老却满面容光,听到派中逸闻在西边盛会上被提及,她也是频频颔首。 见到主客满意,霜虹众人身为主人家自也面上有光。 岳雁谣当然知道这位师庄主吹牛不打草稿,自己与他提及此事不过才过去二十日,哪来的“反复锻打锤炼七七四十九日”? 不过她意不在此,自然也没必要点破。 至于一旁的江叶舟,他的想法更是飞到了九霄云外。 传说这武女侠不仅剑术高超,而且是一代佳人。 可惜红颜薄命,她虽击败了不少臭名昭着的恶棍,却在四十岁那年被几个武功远不如自己的角色杀害。 江湖上对此事历来众说纷纭,有说暗算的,有说下毒的,也有说武女侠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不能还手的。 这些说法虽然莫衷一是,但却反映了一点:大家都觉得武槐佩死得蹊跷。 品剑大会上骤然提及此人让江叶舟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陶尘客。 同样剑术高超,同样天赋异禀,同样死得莫名其妙。 可二人所处的时代相隔两百年之远,他们的死难道还有联系不成? 思考间,袁裁云已经登台,请诸位评委给这柄仿铸的“朔月”打分。 台下众人也自觉地安静下来,给评委们思考的空间。 却在这时,一名守门弟子忽然急匆匆地跑到于承秋跟前,他耳语几句,似乎在汇报要紧之事。 听了那名弟子所言,于承秋却也眉头紧锁。 就在江叶舟和岳雁谣各自猜测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答案却自行揭晓了。 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进入山门,有人甚至喝骂道:“让师才茂滚出来!” 品剑大会的举办地便在山门不远处的剑坪广场,这些人挤入山门后很快来到了大会会场,原本宽阔的广场也很快变得拥挤不堪。 未经邀请,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跑到霜虹派来撒野,这事在门派漫长的历史上却也不多见。 如今山上高朋满座,此举无疑在挑战霜虹派的权威。 可江叶舟却并不着急,霜虹派立足江湖这么些年,专业的事情自然有专业的人管。 却听一个温和中带着几分严厉的女声忽然在众人耳边响起:“诸位在大会期间亲履霜虹实在不巧,如无要紧事,请恕敝派招呼不周。” 开口之人正是霜虹派崇德长老张子衿,她虽是一介女流,可身居地榜第二。一身内功修为深不可测,此番一开腔,以一人之力顿时把那群不速之客嘈杂的人声压了下去。 那伙人原本多是乌合之众,只不过仗着人多,互壮胆色上得山来。如今被这高深的内力震慑,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却听为首一人越众而出,步入场地中间,朝于承秋拱手道:“在下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鲍镇见过霜虹于掌门与各位武林同道。” 此人一开口说话,众人便知其内功虽不及张子衿可也有相当的造诣。 最关键的是此人自称兵部之人,员外郎虽不算多大的官但到底也是朝廷任命的。 而且,此人偏生在武选司任职。 武选司这个部门比较特殊,专门替朝廷搜罗武艺精强之人。 哪个武林人士有了他们的推荐,无论是参军还是做官,都会一帆风顺。 有道是不怕官只怕管,这位武选司的员外郎掐着在场不少人的仕途前程,无论是谁当然都需给几分薄面。 第7章 品剑大会(4)感谢冰时smelt赠送的大神认证 霜虹众人见这位朝廷命官虽然带了一群人不请自来,但态度还算恭谨有礼,便继续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鲍镇继续道:“此番前来无意开罪霜虹与各大门派,只是来替这些江湖朋友讨个公道。” “所谓江湖事江湖了,朝廷不想过多干预江湖中事。但我相信于掌门和诸位前辈宗师定能明辨是非,做出英明的决断。” 事已至此,于承秋身为掌门和东道主却也不得不开口了:“不知鲍大人所谓何事?” 鲍镇指着台上的师才茂道:“这个师才茂,身为淬火山庄庄主,招摇撞骗,兜售劣质兵刃,坑人钱财无算,请于掌门主持公道。” 师才茂涨红了脸:“鲍……鲍大人,你可有证据?大庭广众之下,你……你可不要污人清白。” 鲍镇道:“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受害者,他们都是证人。” “你师才茂借招收弟子的名头,先将他们骗入淬火山庄。” “入庄之后,你却既不教他们武功也不教他们铸剑的本事。不过你本就没本事,自然也教不了别人。” “那些新近被你收入门下的弟子每天只做一件事情——卖剑。” “你以淬火山庄昔日的名头吊着他们,以考核为由让他们贩卖庄中铸造的那些平平无奇的兵刃。” “如果卖不出去,则说明资质不足,心性不佳,最终被你逐出师门。” “这些被你收入门中的弟子多半没什么江湖经验,被你连哄带吓只得乖乖就范。” “先是找路过的江湖人士推销,推销不出去只好找自己的亲人朋友,把亲人朋友都卖一遍后,最终只得自掏腰包。” “就算有人卖得不错,也不过是得到你几句夸奖和赠送的‘宝剑’。” “当你发现某位弟子以及他身边的亲友都被榨干,再无油水可捞后。你便会找借口将他逐出师门,再挑下一个人下手。” “我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曾被淬火山庄开除的弟子以及他们的朋友。鲍某忝为武选司副官,遇到此事自要代为出头。” 听了鲍镇的话,于承秋大为头疼,不过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转脸去问师才茂:“师庄主,鲍大人所言你怎么看?” 师才茂冷汗直流:“鲍大人,你休要听这些人含血喷人。我们淬火山庄的交易都是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至于那些被逐出门的弟子,无非是因没通过考核,心怀怨怼,这才诬告师某。请大人明鉴,师某实在冤枉。” 鲍镇还未答话,他身旁一名身着军服的男子道:“我们含血喷人?姓师的你可还记得?我兄弟梁重十日前刚被你逐出师门,他前前后后帮你卖了十来把剑。” “结果呢?你见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赶了出去。似你这等不仁不义的人渣,哪来的颜面在这里办什么品剑大会?” “咳咳,”于承秋轻咳一声:“鲍大人,诸位武林同道。事情虽与我霜虹派无关,但毕竟发生在这剑吟山上。” “我霜虹身为东道主,自当查清真相,秉公处置,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眼下天色已晚,请各位来参加品剑大会的武林同道和需要师庄主给一个说法的江湖好汉们在敝派安歇一晚。明日午时之前,于某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鲍镇拱手道:“那就多谢于掌门了。” 他为官多年,对场面的判断远在普通人之上。 鲍镇十分清楚于承秋既然已取消了品剑大会,那么心里多半已是有了主张。 自己这里人证物证俱在,那师才茂又神色慌张,以霜虹掌门之远见卓识想必不难看出谁说的是真话。 而他刚才的发言也在尽力将霜虹派和此事撇清关系。 可不仅淬火山庄一行是品剑大会的组织者之一,在场的还有繁花派等在武林中颇有身份门派。 要主人家立即当众承认大会所托非人错显然不合适,他既然已说了明日午时前给个交代倒并非是想拖延时间,只不过为了私下解决,挣个面子罢了。 只要能解决问题,鲍镇也不介意卖霜虹派一个面子。 于是,大家随着霜虹弟子的引导各自散去。 品剑大会取消,最苦恼之人倒不是一心出头的袁裁云,而是岳雁谣。 自己前后筹划了近一个月,眼看计划就要成功,谁知却突然冒出来一群搅局的,闹出这么个结果。 这么一来,线索便又断了。自己恐怕再也无法知晓霜虹长老中究竟有谁见过父亲的佩剑了。 见岳雁谣一脸失望,江叶舟安慰道:“娘子,你也无需太过在意。你的这番心意大家都能感受到,师才茂出了问题那是他淬火山庄的事,和你没关系。” 眼下袁裁云和岳雁谣一通辛苦,反倒适得其反,让霜虹派当着武林同道的面丢了颜面。 而江叶舟的处事原则很简单:远离所有非必要的事,只要不做事,就不会出错。这也是他一直不大赞同品剑大会的原因之一。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这事对岳雁谣的打击,后者心中早就把师才茂骂了一万遍,此刻面对江叶舟的关怀却也只能勉强笑了笑:“嗯,我明白的。” 由于屡经修扩,霜虹派的建筑规模不小。 而今日本就要筹办品剑大会,于承秋向来持重,为免供不应求,多备了餐食,多清扫了房屋。 可即便如此,要安置这些后来上山的武林人士也并不容易。 只好让一些人把自带的干粮贡献给派中的执掌伙食的弟子,在温养堂代为烩制。 虽是冬季,山风凛冽,却也只能委屈一些地位稍低的人搭个临时帐篷,在避风之处过夜。 而岳雁谣的计划虽然因为这意外功亏一篑,却还不得不维系好妻子和好徒媳的形象,帮这出闹剧善后,协助霜虹派调度安排,一直忙到晚上。 这种情况下江叶舟也不好意思独自偷懒,只得不情不愿地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心中却暗想找个机会把那什么师庄主一屁股踹下悬崖去也不坏,他自己招摇撞骗,不干人事也就罢了。 还累及霜虹派和一片好意的岳雁谣,真是该死。 来的宾客太多,霜虹派虽有不少客房和空余的弟子房,但仍旧显得拥挤。 而鲍镇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于承秋和岳雁谣商量了一番,便让安排他住在二人家中的客房。 毕竟宅院才落成,房屋宽敞,条件不错,还有仆从伺候。 第8章 离奇凶案(1) 深夜,岳雁谣对着桌上的烛光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眼看时间临近腊月,自己近来查无所获,还得回到定安去赴与剑非之约。 心思纷乱之际,她转念一想,何不趁机问问他的意见? 经过临渊教一事,她发现剑非不仅是一名绝顶剑客,而且智谋过人,屡有奇策。 他没准能给出自己想象不到的解决办法。 当然,自己是不会透露真实身份的,可把情况透露一些出去,想来他也能给出一些不错的建议。 “娘子,你在想什么呢?”躺在床上的江叶舟翻书的瞥见岳雁谣对着烛光发了好一会呆,便开口问道。 岳雁谣莞尔:“当然是在想你的事情啦。” 江叶舟道:“真的吗?我不信。” 岳雁谣道:“我还能骗夫君吗?我在想淬火山庄出了这样的事情,往后肯定是信不过了。夫君的宝剑以后托付给谁保养为好呢?” 二人谈话间,忽然听到“呀!”的一声惊叫从隔壁客房传来。 江叶舟刚才还躺在床上一脸悠闲,听了这声惊叫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身下床,抢到门前。 谁知岳雁谣的动作竟也不比他慢多少,两人险些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推门出去后,二人很快通过中庭来到一旁的客房,却见家中一名侍女跪坐在地,在她身前不远处,一名男子躺在客房中央的太师椅上,双目圆瞪,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二人发现,死者并非原本借住在此处鲍镇,而是在师才茂说鲍镇等人含血喷人时,站出来说自己有个兄弟上当受骗的军士。 岳雁谣率先冷静下来,她忙惊叫道:“啊!” 江叶舟立即安抚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怎么回事?”他问那名吓傻的侍女道。 那侍女支支吾吾:“此人来寻鲍大人,说有事相商。我便与他说鲍大人刚才出门去了,请他在这里稍等片刻。” “然后我就给他沏了一杯茶,我退出去后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便来给他加热水,谁知就看见……这样一副景象。” “有外人来访,为什么不告诉我与夫人?”江叶舟问道。 他和岳雁谣都听到外面和客房有走路说话的动静,但只以为是借住于此的鲍镇,所以未加在意。 “我看时间已晚,怕打扰您和夫人休息。所以就自作主张……”那侍女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岳雁谣做出一副惊魂甫定的表情道:“夫君,我在这里看着,你快去禀告于掌门。” 江叶舟犹豫道:“娘子,看这位仁兄的死状未必是发病猝死。万一是他杀,凶手去而复返,你的安全岂非……” 岳雁谣道:“无妨,此处毕竟是霜虹脚下,高手如云,就算有凶手应该也不会冒险折返。” 江叶舟道:“好,那我快去快回。” 说完,他便运使轻功,飞快地离开院落。 岳雁谣并没有注意江叶舟离去的背影,她之所以把江叶舟支开,只是为了先行勘察验尸。 以她随诸葛幽学习的办案经验,基本可以确定此人死于他杀。 什么人如此嚣张,居然敢在自己家里犯案? 此事与早些时候品剑大会的闹剧又是否有关联?这一切都要等到调查之后才能知道。 岳雁谣知道自己时间有限,一旦江叶舟带着于承秋等人折返。自己一个千金小姐便不大好堂而皇之地接近尸体了。 她屏退那名侍女,让她把下人们都召集起来守在院外。自己则探身向前,细细查看。 却见此人嘴唇乌青,印堂发紫,显然是中毒而死。 死者的左手握成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形状,像是在使类似鹰爪功的某种奇怪武功。 难道死者在临死前见过凶手,想要运功还击? 岳雁谣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若是有人翻墙入院,又跃墙而出,她不可能一无所觉。 死者左手的手指沾有些许的墨迹。 大晚上的,此人在哪里沾到的墨迹?难道进屋之前在写些什么东西? 可就算写东西,墨似乎也不应该沾在手指上。 她又拿起茶杯嗅了嗅。 清风心经是紫扉寨的至高心法,练了之后百毒不侵。 而武功高强之人对毒物的感知也会更加敏锐。 她闻过之后,基本可以确定茶中有毒。 安排完门派中的事情后,自己和江叶舟基本都呆在家中,若是外人投毒必定有所察觉。 可若是家中的下人所为,又实在讲不通。这些人跟随父亲多年,都是信得过的,况且也没有投毒害人的动机。 如果说此人是趁自己和江叶舟未归之际下毒,则证明其早有预谋。 自己和江叶舟平常不大喝茶,家中存储的茶叶多是用来招待客人。 想到这里,她又将那侍女招进屋来问道:“鲍大人是何时出去的?” 那侍女道:“那位鲍大人进屋放下行李后便出门了,我们都没来得及温水煎茶。” 岳雁谣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这名死者很可能是替死鬼,凶手真正想要杀害的目标是鲍镇。 她又将尸体检索一番,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之处。 话分两头,江叶舟急忙赶去掌门住所。 却见除了于承秋外,鲍镇也在内叙谈。 见此情形,江叶舟心中已猜到几分。 老于这人素来好面子,大概是他在安排住所时私下找到鲍镇,约对方单独聊聊怎么处理今日之事。 所以鲍镇才放下行囊后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不过眼下死了人,他也没工夫打听来龙去脉,只急道:“鲍大人,在您离开我家后,那名同您一齐上山的军爷来找您。” “我家下人便把他请进屋里相候,谁知我们再去查看时,竟发现他死在了屋中。” “什么!”鲍镇惊道。 于承秋也一脸惊讶:“怎么会出这种事情?鲍大人,你我这就随小徒前去查看吧。” 这大概是于承秋人生中比较糟糕的一天,先是白天的品剑大会所托非人,再是晚上在这剑吟山上竟出了命案。 三人运起轻功来到江叶舟家中,却见岳雁谣还在死者附近守着。 一切都与离开时别无二致。 第8章 离奇凶案(2) 鲍镇见到尸体,满脸悲伤地介绍道:“他名叫林惊,是我在兵部时的部下,我们私交不错。他三个月前调往定安,近来飞鸽传书与我说起淬火山庄一事。” “我恰好有事来罗云公干,便调查一番,知道他所言不虚。便接了这个请托,带大伙来山上与师才茂对质。” 三人将林惊的尸体调查一番。 “老三,这茶是你家的?”于承秋问道。 江叶舟道:“是。” 几人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存放茶叶之处,几人都拿起茶叶嗅了嗅,于承秋先问道:“鲍大人,这些茶叶你怎么看?” 鲍镇不明所以:“我不太明白于掌门的意思,若是想知道里面是否有毒,恐怕得找个动物试一下吧。” 江叶舟和于承秋师徒二人默契地对望一眼,默不作声。 武功越高,五感便越灵敏。这批茶叶,于承秋和江叶舟一闻就知道里面被人下了毒。 可鲍镇却毫无所察,显然他的武功还没有到达这个层次。 所以凶手如果想以之毒杀鲍镇的话,大概也能得手。 那个林惊很可能是替死鬼。 “鲍大人,这茶里被人下了毒。”于承秋道:“老三,你们这批茶从何而来,上次饮用又是什么时候?” 岳雁谣回答道:“这批茶叶是我出嫁时父亲带过来的嫁妆,乃是定安一带上好的新茶。我和夫君都不太喝茶,上次取用好像还是招待您老人家的时候。” 于承秋点了点头:“我喝的时候还没问题,但今夜却出了问题。看来凶手极可能是今天趁我们忙着安排饮食与落脚之处时下的毒。” 在他看来,以江叶舟的武功,他在家时,没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此处下毒。 岳雁谣自也支持这个结论,在她看来,只要自己在家,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凶手的目标既然是鲍镇,那么只可能是在自己不在时潜入家中下的毒。 可就算只有不会武功的仆从在家,凶手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翻墙入院,还要在茶中下毒,也不容易。想必其武功不弱。 可倒霉就倒霉在今日剑吟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武功不弱”之人。 江叶舟道:“但我以为凶手不太可能是我家的下人。” 鲍镇也点了点头:“嗯,凶手既要行凶,哪有在自己家下手的道理?不仅于己不利,而且容易惹上怀疑。” 见自家众人暂时免除了嫌疑,江叶舟松了口气。 同时,他暗下决心,定要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别的事他可以不管,但这名凶手实在太过嚣张。 不仅在霜虹派动手杀人,而且让自己的新宅变成了死过人的凶宅。 这如何对得起岳老爷和岳雁谣的一番好意? 梁子既已结下,他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分析起前因后果来。 从现场的情况不难判断,凶手原本的目标极可能是鲍镇。只是林惊恰逢其会,成了替死鬼。 什么人会有杀鲍镇的动机呢? 最直接的便是今日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淬火山庄众人。 可这也说不通,双方的矛盾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发,淬火山庄若是此刻下手,太容易被怀疑。 而且,杀害朝廷命官是大罪,朝廷必会追查。 不仅如此,就算鲍镇身死,骗局的事情也已经披露,至少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大多都不会相信师才茂的辩解。 就是老于,也已做出了判断,想让霜虹派抽离此事,免得蹚这摊浑水。 难不成淬火山庄还能把在场的众人都杀了? 师才茂此人色厉内荏,若说搬弄是非,借机行骗的确有可能。 但在霜虹派杀害朝廷命官,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江叶舟问道:“鲍大人,这位林大人这么晚来找您所为何事,你是否有头绪?” 鲍镇摇了摇头:“没有,但据我猜测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多日未见,趁此机会找我叙旧。二是想就淬火山庄的事情与我磋商一番。” “原来如此。”江叶舟道。 他面上虽然点头,可心里却不以为然。 此刻,他与岳雁谣想到了一处:对林惊来说,鲍镇毕竟是旧上司,无论是叙旧还是磋商,白天明明有的是时间,大晚上的不请自来似乎于礼不合。 “老于,咱们要不要去这位林大人的住所看看?没准会有线索。”江叶舟提议道。 于承秋道:“也好,我记得好像安排这位林大人住在一间空置的弟子房,他的行囊应该还在那里。” 岳雁谣晃了晃江叶舟的胳膊:“夫君,我也想同去。这人在我们家中行凶,实在太可恶了。为了把他揪出来,我也想出一份力。” 江叶舟心想岳雁谣心思细腻,处事周全,没准能发现一些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便道:“好吧,我们一起去。” 四人来到林惊的住所,却见房间的被褥和桌椅似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他也是一放下行李就出门去找鲍镇。 此时,江叶舟和岳雁谣同时发现,屋里的烛台变似乎有些灰烬。 有人拿房间里的蜡烛烧过东西?是林惊本人还是其他人? 四人又在房间里翻找一番,还打开了林惊的包袱,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还是于承秋开口道:“鲍大人,发生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我霜虹派的过错。眼下夜色已深,我们毕竟不是专门破案的人,明日一早,我就派弟子下山报案,请官府定夺。” 鲍镇无奈道:“也只得如此了。” 今天的情形可算是每况愈下,先是出了淬火山庄诈骗的事情导致品剑大会取消。接着山上又死了人,凶手极可能是为刺杀朝廷命官而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仅弄得于承秋和江叶舟苦不堪言,连岳雁谣都几乎要忘记自己辛辛苦苦策划品剑大会是为了什么。 于承秋又道:“官府的差人来之前,我们需得保持好现场。林大人的尸体恐怕不宜随意挪动,那鲍大人……” 鲍镇指了指这原本属于林惊的房间道:“我就在此处过一夜吧。” 江叶舟又转头去看岳雁谣:“隔壁屋有尸体,娘子你……” 岳雁谣道:“没事,有夫君在,我不害怕。” 第8章 离奇凶案(3) 第二天早上,有衙门的官差来到山上。 看到有京城来的大官,不敢再例行公事般地草草处置。 可饶是认真对待,此等悬案小地方的县衙却是闻所未闻,勘察现场仵作验尸后倒也没什么新线索,案件依旧毫无进展。 凶杀是比诈骗更要紧之事,所以于承秋和诸位长老商议一番,觉得实在没工夫再搭理淬火山庄的破事。 他让卢书言把师才茂五花大绑,直接交给那些江湖人士处置。 卢书言办事也机灵,他事先言明,不拦着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只一条,需得下了山后再行处置。 众人见目的达成,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遂爽快下山。 其后,袁裁云牵头和诸位长老把上山参加品剑大会的各派客人送下山。 送行的过程中自是连连致歉,表示害得大家乘兴而来,扫兴而归。末了还得让他们捎带些“土特产”回去。 这其中的大部分人本就对什么品剑大会没什么兴趣,不过是碍于霜虹派的面子不得不参加。 眼看会期缩短,还有东西可拿,心中自也是高兴的。 嘴上便客气地说些什么霜虹派念及旧情却被小人利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霜虹派身为武林正道魁首为天下出力数百年,偶有失策也无伤大雅。 淬火山庄的事情虽然草草收场,可命案的事情却依旧没有进展。 霜虹众人和官府的人围着尸体转悠了半天,却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说查凶杀案是官家的事情,可事情发生在剑吟山上。若是给不出个交代,肯定会影响门派的威望。 这群忙活了半天却找不到方向的人,在岳雁谣看来无疑是业余的。 首先就不该把昨晚过夜的江湖人士和武林同道放下山去,说白了,那些都是嫌疑人。 县城的官府不想得罪人,因而未加盘问,霜虹派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也未加盘问。 照这般查案,若是能查出真相来反倒是咄咄怪事。 此案虽然诡异,但大概与己无关,没必要强出头。想到这里,岳雁谣收起了多余的好奇心。 众人折腾半天,终究还是决定“容后再议”。 霜虹派请人前往驿站给林惊的家人报丧。 天气虽然寒冷,但等到他的家人来收尸却也不现实。于承秋和鲍镇一合计,便决定将尸体火化收殓。 将骨灰盒与遗物一起转交他的家人。 江叶舟眼看这案子就要变作无头悬案,心中着急,却又毫无办法。 线索实在太少,动机、手法什么的一概不知,连死者他都是昨日第一次见。 江叶舟虽有急智,但到底没有受到过专门的训练,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入手。 他已与于承秋商定,既然凶手的目标是鲍镇,那么对方可能还会下手。只要派人暗中保护,对方没准会露出马脚。 至于暗中保护鲍大人的苦差事,自然落在了识人不明惹下祸端的袁裁云头上。 老于的话说得很明白:“淬火山庄是你推荐来的,剑的品质也是你把控的,总不能指望毫无江湖经验的岳小姐甄别出那个骗子吧。” 处理完尸体后,下人们又将客房收拾干净。 本来林惊就是被毒死的,墙上地上并未留有血迹。拾掇完毕后房间与原来无异,只不过是住在这的人心里会膈应一点儿。 待到下午,鲍镇决定返回京城,于承秋和江叶舟夫妇送到山门。 “鲍大人,不知林大人在何处高就,他的死讯我霜虹派总得通报一声。”于承秋问道。 鲍镇道皱了皱眉头:“其实我也不知,回京后我看看能不能找人帮忙查一查。” 岳雁谣虽然不是一定要对林惊的死刨根问底,可刑赏台任事的嗅觉让她察觉了蹊跷之处,随即问道:“林大人是您的旧部,一路行来,他的新任所竟没叫鲍大人知道?” 鲍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其实三个月前调令到达兵部的时候是我接的手,上面既没有写要他在何处报道,也没有说让他具体去做些什么。只说他的新任所在沱阳城附近,想来这新任所事涉机密,所以我也并未多问。” 短短的一番话,江叶舟和岳雁谣心中同时如遭雷击。 三个月前…… 沱阳城附近…… 军官…… 事涉机密…… 那个埋藏于地下的巨大而神秘的存在立时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林惊调离兵部,难道是调往了沱阳城南?他是去守龙脉去了? 江叶舟知道龙脉一事由寂公子通过风云阁上报朝廷,想来朝廷为防万一,不仅派兵驻守,而且需要尽量缩小这个秘密流传的范围。 这么一来,调去驻守龙脉的林惊自然成了涉密之人,便是老上司也不便探问其去向。 送走鲍镇,二人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 如果林惊真的是驻守龙脉的部队一员,那么他显然身负重任,在任职仅三个月后突然远上罗云替朋友出头这事就显得很奇怪了。 不止如此,他还离奇地死在了山上。 那么想要杀害地位更尊崇的鲍镇,却误杀了刚巧来到此处等人的林惊也许便是凶手设下的圈套。就是故意引导调查者往这方面去想。 凶手这么大费周章地隐藏目标和动机显然是奔着林惊背后的龙脉去的。 可天底下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吴玄机死后,又是谁对龙脉如此执着呢? 难道临渊教还有余孽? 因为此事涉及剑非的身份,江叶舟不便将自己的怀疑告知岳雁谣。 岳雁谣自然更加不可能说出口。 二人泡脚上床后却既未亲热,也未入眠。只是躺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各自想着同一件事情,却苦于无人可以探讨。 “夫君,你怎么还没睡?”岳雁谣扭头瞥见江叶舟的眼睛依然睁着,便问道。 江叶舟道:“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我想理一理,你怎么也还没睡?” 岳雁谣只得应付道:“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因我要办品剑大会而发生,都怨我。” 听她语气幽怨,江叶舟安慰道:“这怎么能怪娘子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谁都料想不到的。要怪只怪我没用,没能查出凶手。” 第8章 离奇凶案(4) 二人心中有数,事情到了这一步,别人也许料想不到,可这一切恐怕早已在那个凶手的算计之中。 岳雁谣钻入江叶舟怀中:“恶人自有天收,夫君无需太过在意。” 她本来不打算深究这起案子,可事涉龙脉,让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万一幕后黑手再搞个像临渊教那样的大动作可就不妙了。 山庄已经灭门二十余年,死者已矣,反正自己和江叶舟暂时不会和离,往后再查也有机会。 还是先想办法阻止眼下的危机救下更多活着的性命为好。 江叶舟道:“娘子,说到在意,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觉得你睡觉时经常不大安稳。” 岳雁谣道:“我自小睡眠就浅,往后慢慢调理也许能好些吧。” 她心思太重,又时刻担心暴露,与江叶舟同床共枕终是有些许不自然之处。 江叶舟道:“我们成婚时间虽然不长,但毕竟是夫妻,若真有什么苦衷可以和我说说的。” 在这一瞬间,岳雁谣几乎就要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她过去二十来年一直过得很累,原本一直受累倒也不觉得。 可与江叶舟一起度过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她有些羡慕对方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 说出真相后,也许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可自己总能卸下心中的担子,也不用在朝夕相对的人面前伪装得这么累了。 但还是那个问题,就算自己相信江叶舟,可他一旦知道真相,便有可能露出破绽,被那位暗藏在霜虹派的行凶者查知就危险了。 于是,岳雁谣一边把到嘴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一边安慰自己这是为了他好。 “没有啊,可能是还没完全适应北方的生活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江叶舟能感觉到岳雁谣有些奇怪的地方,可具体怪在何处,他又说不上来。 自由如他,自然知道给对方留些自己的空间和秘密的必要性,就像自己也没把前几个月在风云阁的遭遇告诉她一样。 既然岳雁谣不愿说,他也没必要给对方压力。 于是,二人相偎相依,盯着天花板,继续毫无默契地思索着前日的凶案。 然而顺着龙脉的线索往下,二人又各自在不声不响中想到了一处: 事情既然与龙脉有关,那就不得不考虑到整场闹剧背后是否有人策划。 淬火山庄不是第一天行骗,可这些人偏偏趁着品剑大会的时候上山讨公道。 当然,站在这些人的角度此事也说得通。毕竟品剑大会有不少江湖上的头面人物出席,当着众人的面曝光师才茂的罪行能达到不错的效果。 只是细细想来若是鲍镇不上山,就没人给这群人出头,这些人也未必敢到霜虹派叫板。 鲍镇原本不知此事,身为兵部要员,他会到场完全是看在老部下林惊的份上。 如此说来,整场闹剧虽是淬火山庄诈骗在先,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爆发矛盾,极可能全是死者林惊策划。 所以林惊上山的真正意图是否是像他所说得那样替朋友出头就值得深思了。 二人回想起林惊尸体左手摆出的那个像是鹰爪的奇怪造型。 如果那是他留下的暗示凶手线索的死亡讯息呢? 也许毒药发作得很快,等他意识到时已来不及了。可他既然有功夫将手摆成那样的造型,手指上又恰好沾有墨迹为什么不尝试写下凶手的身份呢? 很可能是死者直到毒发,也并不知道下毒之人是谁。 那这个形似鹰爪的造型有什么意义呢? 林惊或许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但却很有可能知道对方杀害自己的目的。 因此,他的这个手势极可能与凶手的动机有关。 如果这个姿势并不是什么鹰爪功的话,也许代表着死者在暗示自己手里原本抓着什么东西。 在龙脉的线索浮出水面前,二人想不到这手势代表什么。 这个姿势能抓起来的东西太多。 可现在既然知道了事情可能与龙脉有关,他们便都想到了一样东西:龙脉的碎片——灵石。 林惊通过那个手势暗示自己原本掌握有灵石,这么一来凶手杀他便是为了夺取灵石。 他是负责守卫龙脉的军士,虽然具备获得灵石的条件,可又为什么要监守自盗呢? 事情到了这里,一个合乎情理的推测逐渐在江叶舟和岳雁谣心中被构建出来: 凶手获悉了林惊的身份,以金钱或是别的东西引诱他监守自盗。 接着,林惊借着给朋友出头的名义向军中告假来到罗云,联络老上司鲍镇,组织起一批被淬火山庄的骗过的人上剑吟山讨公道。 自己则借机与凶手交易。 显然,凶手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会来参加品剑大会并在会上交易。 可事实上,凶手既不打算付出相应的代价交换灵石,又不打算让自己的意图暴露。 所以,此人先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趁着人多混乱盗取了林惊身上的灵石。 灵石虽然被盗,但这东西毕竟来路不正,林惊一时之间却也不敢声张。 凶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先暗中潜入家中在茶叶里下毒。 然后在林惊的住所留下一封信,将对方诓骗来此。 信的内容大概是凶手暗示林惊自己已得到灵石,并且握有证据,稍后就会去他的老上司那告发他监守自盗的行为。 尸体手指上的墨迹,便是他阅读凶手刚写就的信时沾到的。 林惊看到信中的内容大为惶恐,他忙烧毁信件——这便是屋子里烛台旁灰烬的来历。 然后,林惊前来寻找鲍镇,想要试探一下他是否知道此事,如果没有,自己也好提前给对方上点眼药,免得东窗事发,没有回转的余地。 而凶手也算准了这一点,利用早已下毒的茶叶,毒杀林惊灭口。 结合品剑大会的事和双方身份地位的差距,凶手成功将此事伪装成试图毒杀鲍镇,结果错杀别人的样子。 以此扰乱调查方向,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 凶手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他必须清楚江叶舟和岳雁谣的生活习惯,知道他们不大喝茶。一旦他们喝了茶先死掉,就做不到毒杀林惊了。 第二,此人必定提前许久知道品剑大会的召开,因而才能早做谋划,将一切算进局中。 第三,此人需得知道或猜到事发之后,霜虹派对鲍镇和林惊的住宿安排,这才能够下毒和留信。 第四,此人有办法知道或确定鲍镇放下行李未及喝茶后便会出门。 第五,此人武功高强,既能当着下人们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院中,又能从林惊身上盗取灵石。 要同时满足这五条,基本可以确定凶手不会是外来之人,而是原本就在这剑吟山上的霜虹派之人。 第8章 离奇凶案(5) 在岳雁谣看来,如果自己的推理正确,那么霜虹派必定出了一个谋夺灵石的恶人。 那么这个恶人是否也会是二十四年前屠灭淬火山庄之人呢? 不曾想品剑大会虽然取消,可这场意外竟与自己所查的事情又有了关联,可谓歪打正着。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霜虹掌门于承秋的嫌疑很大。 他不仅来过自己家中,知晓自己和江叶舟的生活习惯,而且正是他在那个时刻约见的鲍镇,制造了错进错出的“巧合”。 虽然事发时,他似乎整晚都在忙着安排诸般事宜,可他毕竟是霜虹掌门,谁也说不准这山上有多少他的共犯。 自己谋划,让共犯具体实施也是可行的。 说到共犯,江叶舟虽然整晚都和自己待在一起。可品剑大会一事,最早就是他“碰巧”提到的。 就算自己不热心操办,也许后头他也会找其他人组织,所以整件事很可能也有他参与其中。 仔细回想起来,他送给自己的那个梳妆盒来历并不简单,连父亲都不容易搞到,必是出自大师之手。 他一个无所事事的懒狗,有什么渠道能弄来这样的珍品? 而且,于承秋素来严格,可与江叶舟的关系却异常亲密。 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比起人榜第三的英杰会冠军卢书言,这位霜虹掌门似乎更偏爱这名游手好闲的三弟子。 如果这个三徒弟的游手好闲只是伪装呢? 如果他们关系亲密的原因实则是因为背地里串谋做了许多见不得光之事呢? 自己这个夫君也许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而在江叶舟看来,如果自己的推理正确,那么山上必定出了一个谋夺灵石的恶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 霜虹派众人自然都有嫌疑,表面上来看嫌疑最大的就是老于。 可老于抚养他长大,江叶舟相信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么能做到这一点的还有谁呢? 他回想起凶案发生时自己与岳雁谣险些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那时她虽说离门较近,但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出现在门口的确可称得上是反应惊人。 可如果她不是反应惊人而是身怀武功呢? 毕竟大冷天的时候,她的手居然比自己还要热。 如果她身怀惊人的武功,那么瞿山上的“英雄救美”的事情乃至整个婚姻便都是骗局。 凶案发生后,她让自己去找老于,只身留下来看守尸体。 现在想来,通知旁人这事完全可以差遣一个下人去做。 如果她留下是为了销毁证据呢? 而且凶手能得手的原因之一是占了品剑大会派中混乱便宜。 而这品剑大会却是岳雁谣一力主张举办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由她策划的,那么很多事情便也说得通了。 虽然事发当晚自己与她一直待在一起,可这屋中的仆人说白了都是她从岳家带来的,谁也不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多少人会武功,又有多少人是她的共犯。 自己谋划,让共犯具体实施也是可行的。 自己这个娘子也许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二人想起这些日子对方对自己的好处,以及自己对对方的付出,心头都是一阵悲哀。 毫无疑问,当把所有的事情分析透彻,抓住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便能发现自己对对方的信任来得有些草率了。 虽然现在就说对方一定是坏人为时尚早,可只是互相怀疑便足以让这起临时拼凑的婚姻产生难以言说的裂痕。 可无论凶手是谁,他为什么要灵石呢? 据己所知,灵石唯一的作用是找龙脉,难道天下除了吴玄机还有别人对龙脉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还是说灵石实际上有着不为人知的其他用途? 要把所有的事情理清,便很有必要走一趟事情的源头——定安了。 想到自己还有约要赴,正好走这一遭。 “夫君,这命案既然暂时没有进展,多思也是无益。眼下腊月将至,我想回娘家过年,和父母围炉守岁,不知夫君可否应允?”岳雁谣怯生生地问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好,我与你同去。” ———————— 因本书为多视角叙事且剧情结构较复杂,为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重要剧情,会在《剑语》前梳理时间线。 备注1:梳理出的时间线为当前已有文本内容,不涉及剧透,包含角色得到的外部信息和主观推理,不一定为客观事实,所以部分事件存在矛盾。 备注2:仅梳理统领全书的事件以及与接下来剧情有关的事件,暂无关联或伏笔已经完全回收的事件将不会提及。 备注3:时间线以故事开始的时刻即“江叶舟乘船抵达萱明镇”为分界点,发生在该时间前的事件标注为:xx前,发生在该时间后的事件为xx后(xx为具体时间) 未知时间前:何问之受某人所托协同弟子许妄言、楚策以及再传弟子编纂《剑语》,以剑为引记录不同历史时期剑客们的事迹。 几百年前:许妄言创建妄言楼。 三百年前:李玄心武功大成,创立霜虹派。为免后人不思进取,最终探明造化剑道之秘,拆分《玄心要诀》。 两百多年前,霜虹第三代掌门庄轻履派出四名弟子护送宣宗皇帝还驾泰和城,一路上凭焱麟剑杀敌。 二十五年前:于承秋于沱江上游捡到江叶舟。 二十四年前:丁夜、白凌然受掌门蔡奔的委派,前往朝兴帮寻找玄心要诀残缺部分的线索。返程时遭到魔教追杀,一死一伤。 二十四年前: 一群高手攻入淬火山庄,山庄覆灭。其中一人所使的武功为在三十年的修订会议被弃用的桂影扶疏。 二十四年前:一名山庄的家丁带岳雁谣逃出生天并交予诸葛幽,诸葛幽将岳雁谣转交岳清和抚养。 九年前:各大门派杀入魔教总坛,魔教覆灭。 两个月前:江叶舟在瞿山击败强盗救下“岳雁谣”。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四个月后:江岳二人联手击破临渊教,获得部分与灵石、龙脉有关的信息。 六个月后:江岳二人成亲。 七个半月后:霜虹派举办品剑大会,却接连发生闹剧与命案,凶手疑似为夺取灵石犯案。 第9章 《剑语.魔剑.焱麟》(1) 许妄言曰:“某所愿者,唯全师命而尽兄责。今欲建楼自焚以饲天下虎狼,风愈疾火愈烈则策愈安,风抟之义,庶几在此。” ——第十六世纂官《剑语.魔剑.焱麟》 “老四,老大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躺椅上的庄轻履眼睛半闭,悠闲地问着身旁帮忙摇扇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男子名叫罗石,地榜第十,今天以前,是霜虹派最小的弟子。 见掌门师尊发言相问,罗石回答道:“大师兄那尚未传来消息,我想应该快了吧。亘海东边那些匪寨也多是走投无路的饥民组成,大师兄处事稳重,能劝服肯定不会剿灭的。” 庄轻履道:“江湖上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罗石道:“没什么好事。因天降陨石,前山关大火,守关的两千名将士全部葬身火海。” “九湖十七寨走水,过万寨众和数十年基业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 庄轻履道:“方今天下尽是这些不祥之事,想来是老天爷在谴责某些人失德吧。” 罗石赔笑道:“也许吧。” 师徒多年,罗石知道师父在暗讽些什么。 自二十年前先帝御龙殡天,却没来得及立储,七位最有权势的皇子你争我夺,权臣们各自站队。 皇宫深闱之内刮起一阵血雨腥风。 就这么争了三年,好不容易七名皇子被斗死了五人。 剩下的二人罢兵联手,一个人成了皇上,一个人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可这二人上台之后,一个夜夜笙歌,贪图享乐。一个穷兵黩武,非要跨海征讨,成盖世之伟业。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满朝文武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年来,不仅朝纲废弛,百业衰败,偏偏天公还不作美,大地之上多灾多难。 今天地龙翻身,明日火山喷发。 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自是闹得民不聊生。大小起义在各地接连爆发,朝廷疲于镇压,当然更不把普通百姓的生计放在眼中。 罗石师兄弟四人都在天灾人祸下成了孤儿,幸得师父庄轻履收留。不仅在糟糕的世道中保得一条性命,还习得上乘武艺。 庄轻履原本有个儿子,在山脚下的县城里做个小官,虽不算大富大贵,但父慈子孝,也算天伦之乐。 可惜后来被皇子们之间的争斗波及,死于非命,庄轻履只得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师兄弟四人年幼丧亲,庄轻履年老失孤。 因而师徒五人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二十年来互相扶持,遵奉祖师李玄心的规训,共同经营着霜虹派那点基业。 可命运似乎还嫌天下不够乱,年前摄政王突然发难,软禁了二十年前曾合作过的皇兄,屠杀了一批不服从自己的大臣,美其名曰“勤王”。 这么一折腾,本就动荡的朝局更是雪上加霜,各地刀兵四起,寻常百姓只能听天由命, 庄轻履常教导四人,霜虹虽不是什么大门派,但行侠仗义却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本分,不可一日相忘。 所以几个月前,当听说亘海以东有许多匪寨趁乱而起,打家劫舍,为祸一方时。罗石的三位师兄便自告奋勇,下山去平乱。 近些年来庄轻履身体已大不如前,所以罗石留下照顾师父。 三人如今走了也有小半年,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山了。 “还有一件虽不能算好事,但也不能算坏事的事……”罗石想了想还是说道:“去年妄言楼楼主公孙钟不是为人所害吗?现在妄言楼的弟子们已经查明凶手是何人了。” 庄轻履道:“唉,公孙楼主博学多识,乐善好施,不知是谁下此毒手。” 罗石叹了口气道:“说出来您老人家可能不信,下手之人乃是东临大侠甘海平。” 庄轻履道:“甘海平素有侠名,他怎么会杀害公孙楼主呢?” 罗石分析道:“一开始我也不信,可仔细想来以公孙楼主的武功天下能杀他的人并不多。” “那妄言楼后来是怎么查出来的呢?”庄轻履问道。 罗石道:“倒也不是查出来的,乃是甘海平心怀愧疚,自杀了。自杀前,他留下遗书,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那杀人动机呢?”庄轻履有些不敢相信。 罗石道:“遗书上只说自己鬼迷心窍,具体动机压根没提。但是经过字迹比对,遗书的确是甘海平亲手所写,而且从现场痕迹判断,他的确是自杀而非他杀。” (公孙钟擅查秘辛,盗取壶焱角,有悖祖训。故吾命甘海平诛之,后甘之平不堪其辱,羞愧自缢。幸有后文所载之事,壶焱角不复现世,私以为后世纂官宜察不宜追。——第十六世纂官注) 庄轻履道:“却也是咄咄怪事。” 罗石捏了捏庄轻履的肩膀:“师父,别想这些烦心事了,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庄轻履点了点头道:“也对,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 如今的霜虹派不过四间木屋,规模最大的一间被用作门派的“大殿”还是四十年前玄心祖师留下的,修修补补凑合能用。 二人来到那间最大的屋子,却见早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在屋中等候,正对着屋子中间挂着的李玄心画像思索着什么。 “怎么样?我问的问题,你可想清楚了?”庄轻履开口道。 那少女虽唇红齿白,但面色坚毅,她对着庄轻履下跪道;\"杨绣婕已决定,愿受山间清苦,继承祖师绝学,至死不背弃霜虹。\" 庄轻履走到屋子中间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好好好。” “杨绣婕愿拜庄掌门为师,请庄掌门收留。”说完,那少女连磕了几个响头。 庄轻履走上前去将她扶起:“好啊,你很好。我派自玄心祖师起,纳徒一向规矩甚严,因而虽然声名在外却始终人丁稀薄,你的剑道资质不在老四之下,将来必有所成。” “多谢恩师期许,杨绣婕往后定当不负所望。”那少女恭敬道。 罗石也笑道:“杨姑娘,以后我便该叫你小师妹了。” 庄轻履道:“你既已拜入我霜虹,入门后的一些事情便让你四师兄给交代吧。” 说完他便缓缓地踱步离去。 第9章 《剑语.魔剑.焱麟》(2) 庄轻履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因而到点便要午睡,他相信罗石会把这小师妹安排妥当的。 他今日心情大好,收了个资质上佳的新徒弟不说,这临到老来竟有了儿女双全的感觉。 庄轻履走后,罗石将杨绣婕带到一旁:“小师妹,今天是你入门的大喜日子,按说这收徒礼的确简陋了些。” “可我霜虹历来不接受名门贵胄的拉拢和支持,因此条件艰苦。而且你那三位师兄暂时还没回来,只有我和师父在山上。” “师父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又不大好,如今还在恢复之中,还望你不要见怪。其实你能拜入霜虹,师父他开心得不得了。” 却见刚入门的少女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开口道:“四师兄,其实我今天上山不止是来拜师的,还是受人所托给你带个东西。” 说完,她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罗石。 后者也没想到第一天见面的小师妹似乎另有目的,但他还是打开了纸条:“这是……三师兄的字迹?” 少女点了点头。 纸条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山下望海客栈一晤,切记,别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 “三师兄他们回来了?”罗石奇怪道:“怎么到了剑吟山脚下还这样鬼鬼祟祟的?”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具体,也许三师兄会和你解释清楚吧。” 罗石点了点头:“好,我去去就回,我不在的时候麻烦师妹照看师父了。” 少女坚定道:“嗯,师兄放心,从今往后,我都会好好照看师父的。” 罗石又简单交代了一些门中的规矩,便下山去寻他的三师兄唐钧去了。 这三个人,回来却不上山,还叫瞒着师父,兴许又捅了什么篓子希望他帮忙隐瞒。 来到县城中的望海客栈,在一张桌子坐下。却见一个陌生人径直走到对面:“罗四侠,唐三侠在楼上,请随我来。” 那人声音不大,似乎生怕旁人听了去。 罗石有些闹不明白自己这个三师兄在搞什么名堂了,霜虹派穷困潦倒,到了山脚下,却还在客栈里开房? 他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当下手扶剑柄,暗自戒备。 罗石随陌生人来到客栈中的一间房,那陌生人将他送进去,随即自己又退出,把门关好。 房中有三个人,居中一人是个清癯的中年人,神色疲倦,但眼中却有光。他见罗石进屋,顿时面露喜色。 居右一人是个眼神锐利的老者,武功不弱。 居左之人则是自己的三师兄——唐钧。 “三师兄,你受内伤了?”罗石察觉到唐钧吐纳间似有阻滞,随即关切道:“大师兄和二师兄呢?” 唐钧并未说话。 倒是那个不认识的中年人叹了口气:“两位大侠已经牺牲了。” “牺牲?牺什么牲?”罗石一阵天旋地转,只觉脑子里有些懵:“为谁牺牲?” 他将脸转过去盯着唐钧,以确认那中年人所言的真实性。唐钧还是没有说话,只默默地低下了头。 罗石猛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三位师兄都是天榜高手,三人联手,天下何人能敌?大师兄和二师兄怎么会死呢?” 唐钧眼含热泪,抬起脸来:“只可惜这次的对手连真正天下无敌的玄心祖师都敌不过。” “我们这次的敌人正是天下。” 罗石急问道:“三师兄,你什么意思?你们三人下山究竟是去干什么的?” 唐钧对着那名中年人介绍道:“这位是昔年先帝的十六子齐王殿下。” 那中年人对罗石拱手道:“王棱持有礼了。” 他又指着那老者道:“这位是齐王帐下谋士,云寂飞云大人。” 那老者开口道:“罗四侠,你见过杨绣婕了吧,她本名云绣婕,是老夫的孙女。不过从今往后,她改随母姓杨,就只是霜虹派的五弟子,和老夫再无瓜葛。” “小师妹?”罗石不解:“你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两位师兄又是怎么死的?” 云寂飞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霜虹派和庄掌门很不公平,老夫要夺走他四个儿子,也只能想办法还他一个女儿。” “罗四侠,不必我说你也知道。方今天下奸臣当道,朝纲废弛,民不聊生。” “二十年前,齐王殿下顾念兄弟之情,没有参与皇位的争夺。可如今看来……” 齐王开口道:“如今看来,本王大错特错了。” “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当个闲散王爷,安乐一生倒也并无不可。” “可几位皇兄你争我夺自相残杀不说,还把父皇交托的天下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罗石冷笑道:“也就是说,齐王殿下想要自己当皇帝咯?” 唐钧道:“师弟,不得无礼。” 齐王摆了摆手:“无妨,罗四侠所言不错。年前八哥杀了六哥,自己当了皇帝。我本以为他当皇帝会比六哥来的好些,可如今看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如今这般局面,恐怕不出半年,朝廷便也再压制不住各州郡,到时候苦得还是百姓。” 罗石正色道:“你想当你的皇帝,我管不着。可别把我们霜虹派牵扯其中,我那两位师兄却又怎么会死?” 唐钧道:“四师弟,我们三人是自愿服从齐王调遣的。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一路上为护送王爷,不幸战死。” 事已至此,这个结果也在罗石的意料之中,他继续道:“也就是说,三位师兄之前骗了我和师父,说自己去解决匪患,实则是来帮这位王爷成大事去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出言欺骗,师父会怎么想?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事有什么后果?万一大事不成,被朝廷报复,受到牵连的便是我霜虹派。你们这样做,怎么对得起玄心祖师的遗训和师父的教诲?” 唐钧道:“所以我们本就不欲将你们牵扯其中,就算客死异乡,也没人知道我们和霜虹派的关系。” 罗石有些听不懂三师兄的话:“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与霜虹派的关系?你们保护王爷,与人动手,用的都是我们霜虹的武学。” 第9章 《剑语.魔剑.焱麟》(3) 谁知,唐钧却摇了摇头:“不,我们没用霜虹武学,玄心祖师留下的武功虽然不凡,但却无法抗衡军队。” “抗衡军队?这就是两位师兄的死因。”罗石问道。 自古以来,多有高手凭借自身武功或行侠仗义,或为祸一方。但若说以一己之力,抗衡成建制的军队,还无人能够做到。 罗石心中明白,这个齐王如果想要夺位,他那个皇兄必定会派兵阻拦。 唐钧道:“间接来说,是的。” 罗石听了这话反倒更加愤怒了,他质问齐王道:“王爷想要登基,手上却没兵?” 齐王摇了摇头:“没有。罗四侠,让我来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好了。” “二十年来,我一直是个闲散王爷,手中自是没有军队。但前不久,我与京师中执掌禁军的匡鹏将军有了联络,他答应助我成事。” \"“可不曾想,消息泄露,匡将军虽未暴露,却也遭到怀疑。被下狱流放,送至前山关关押。” “巧的是,前山关离我的治所不远,所以我和云军师商议一番,打算劫囚救下匡将军。” “只要让匡将军回到京城外的禁军大营,大事可期。” 罗石嘲讽道:“前山关固若金汤,守军虽只有数千,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王爷手上无兵无将,想要救出匡鹏无异于痴人说梦吧。” 忽然屋外传来敲门声,门外那人低声道:“王爷,匡鹏听说罗四侠已至,特来拜见。” 齐王示意门口的卫士开门。 看到这一幕,罗石满脸惊讶:“你们还真把他救出来了?怎么做到的?等等,前山关……难道说……那陨石……” 唐钧涩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陨石,前山关是大师兄单人独剑攻破的。” 罗石完全无法相信:“怎么可能呢?前山关地势险要,兵精粮足,就算是大师兄……不,就算是玄心祖师也没可能以一己之力……” 刚进屋的匡鹏点了点头:“的确是方大侠救了我。” 齐王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道:“之后,我们和匡将军一同上路。” “此时,皇兄终是有所警觉,可他对匡将军的处置本就引发禁军不满。因此也不敢擅动,怕引发哗变。” “但暗地里他却遣人勾连九湖十七寨,想要阻止我渡过亘海……” 罗石又想起了什么,随即道:“九湖十七寨……难道说,那烧死上万人的走水事件也不是意外?” 唐钧道沉痛道:“不是意外,那是二师兄做的。” “可……就算是二师兄……”今日的罗石已经无法再相信什么了。 齐王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吩咐一旁的手下道:“把东西拿出来,请罗四侠过目。” 却见手下取出一个黑不溜秋的长盒子走到罗石跟前,然后将盒子打开恭敬道:“请罗四侠过目。” 罗石却见里面是一个赤红色的长条状好像是剑的物体,它剑身和剑柄融为一体,比起后天铸造,倒更像是先天形成的。 可剑客的嗅觉却告诉罗石此物散发着极其强大霸道的气息,它的存在似乎与所有已知之物都不在一个层次,仿佛此物不是来自凡间。 面对这东西,罗石一时间精神竟有些恍惚,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齐王解释道:“此剑名为焱麟,是天下间最强的兵刃。一剑在手,只需轻轻一挥,便有烈焰可向相隔数十丈的敌人烧去。若能发挥出全部威力,想来就算焚城煮海也不是难事。” 不知为何,在见到这焱麟剑的那一刻,罗石就本能地觉得齐王的描述并不夸张。 齐王继续道:“可此等超脱凡俗之力也非凡人所能掌控。就算是武艺精强的勇士拿着此剑,只消挥出半剑,便会受到炎力反噬而死。” “天下虽大,高手虽多,却也只有霜虹派的霜竹心法能在一定时间能抵抗这火焰反噬之力。” 罗石至此才算明白过来:“这就是你找上我们师兄弟的原因?你手下无兵无将,可我二位师兄凭借此剑攻破前山观,屠灭九湖十七寨,一路护送你来此。” “而他们,最终也没能敌过此剑的反噬之力,五内俱焚而亡,是也不是?” 齐王低下头:“是,是我对不起他们。” 罗石又转头问唐钧:“三师兄,你也用过了此剑,所以才会气息不稳,仿佛受了内伤,是不是?” 唐钧道:“是,我和两位师兄议定,轮流使用此剑。他们已气竭身故,所以剑来到了我的手上,继续完成未尽的使命。” 罗石道:“你们明知此剑凶异非常,却还要强行催动,并且一直瞒着我和师父?” 唐钧道:“是的,我们本打算一直瞒到底。师兄弟四人,老四你的资质最高,也最讨师父喜欢。” “所以我们三个商量后打算自己助王爷完成大事,留你在山上给师父养老送终,传承霜虹绝学。” 罗石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可是,你们最后还是来找我了。” 许久未开口的云寂飞还是决定来做这个恶人:“不瞒罗四侠,泰和城距此还有一段距离,王朽谆还设了好几道军队阻拦。” “以唐三侠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 罗石这才明白这老头所谓的“带走四个儿子,还他一个女儿”是什么意思。 他怒道:“你们是担心我三哥的身体状况,还是担心自己当不成皇帝!” “你们害死我大师兄和二师兄还不够,还要继续戕害我三师兄,不止如此,如今甚至盘算着拉我入伙?” 唐钧实在听不下去了:“四弟,王爷是为了天下万民。否则他大可以在治所一直当个闲散王爷,颐养天年。” 罗石也急了:“三哥,别再跟他们去什么泰和城了。都是王家人,谁能比谁好多少?你随我回山,向师父请罪,然后好生调养,我们再好好想想怎么让他老人家接受大哥和二哥的死讯。” 唐钧并不答话,只是问道:“师父他老人家最近身体怎样?“ 罗石叹了口气:“前些时候突破玄心要诀失败,功力虽然倒退,但身体反倒康健不少。想来是前阵子参悟剑仙留下的石碑过于劳神所致。” “三哥,咱们需得回山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玄心祖师留下的剑碑还等着我们参悟呢。何必参与这些王族的自相残杀呢?” 第9章 《剑语.魔剑.焱麟》(4) 唐钧道:“四弟,我问你。我们四人曾游历天下,见过不少苦难。齐王治下的百姓是不是如今过得最好的?” 罗石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回答道:“是。” 他不得承认,齐王所管理的州郡仿佛乱世之中的世外桃源,也是令所有流民心生向往之地。 他记得在父母饿死之前,逃荒中的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往东边走,走到齐王治下的地盘就好了。” 唐钧又道:“从小到大,师父一直教导我们行侠仗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自称侠客的我辈中人,求得不过是个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我们学剑,是为有一天不用再拔剑。王爷说错了,最强的剑不是这把焱麟,而是心中的王道仁义。” “我现在当然可以和你回山,但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死便就此白费了,天下依然在王朽谆这暴君的掌控之下。国将不国,我霜虹派又岂能独善其身?”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有些说动了罗石,可他还是道:“咱们门派总共五个人,我们都死了,师父怎么办?” 云寂飞道:“四侠今日不是还多了个剑术天赋出众的小师妹吗?老夫以性命担保,绣婕一定会好好照顾庄掌门,以全四位的孝道。” 齐王亦开口道:“本王亦愿对天发誓,大事若成,必重酬霜虹,以国师之礼厚遇庄掌门。” 罗石犹豫再三,还是道:“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师兄一个人送死。也罢,我修书一封告诉师父,会晚些回来。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一定会用这把要命的剑。” 云寂飞笑道:“罗四侠愿意同行已是天大的恩情,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十五日后,泰和城南百里,毓秀林 “逆贼王棱持,尔等已被包围,还不速速受死?”林中,一浑厚的男声喊道,显然身怀不俗的内力。 “王爷,我们一路轻车简行,为何对方总能知道我们的行踪并提前埋伏。”盾牌后的罗石问道:“难道是我们之中有奸细?” 云寂飞道:“不太可能,老夫已排查过好几轮,剩下来的你师兄弟几人、匡将军和数十卫士,都是值得信任的。” 匡鹏也道:“不错,而且即使有内奸,来回传信也需时日,就算知道我们的行动路线,也来不及提前设伏。” 罗石不解:“那是何故?” 唐钧道:“唉,一路之上,都是如此,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仿佛老天爷也在与我们作对。” 却听林中的男声又喊道:“王棱持你这个缩头乌龟,既然不愿乖乖受死,那好。放箭!” 话音刚落,成千上万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 好在云寂飞早已下令卫士们取出盾牌,围成一个半球形,将齐王等人护在中间,众人这才没有变作刺猬。 可这么被动挨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再精良的盾牌也有被箭雨射穿的时候,再勇猛的卫士,也有顶不住的时候。 “王爷,我去。”唐钧道。 齐王面色沉痛:“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取剑来!” 说完,齐王就地下拜,恭敬地朝唐钧磕了三个头:“我替天下万民拜谢唐三侠,走好。” 唐钧坦然受礼,一旁的罗石见此情形却不淡定了:“三哥,你考虑清楚了,再用那把剑怕是有去无回了,要不我替你去吧。” 唐钧道:“王爷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亦以国士之礼报之,此事并无不妥。焱麟认主,我死之前,你是没办法用的,如同当时我没办法替大哥二哥用一样。四弟,我死之后,你如何行止,全凭自己主张。” 罗石知道唐钧心意已决,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来世再做兄弟。” 此时,已有人将剑取来。云寂飞从怀中掏出一块散发着荧光的奇异石头,对唐钧道:“唐三侠,一切拜托了。” 说完,他将那块石头靠近焱麟,那剑霎时之间红光大盛,剑身之上有华彩流动,仿佛活过来一般。 下一刻,一缕火焰骤然从剑身上溢出,犹如章鱼的触手把那奇异的石头卷入剑身之中。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那石头便消失在剑身之上。 “这剑……把石头吃了?”罗石从未见过此等景象:“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云寂飞解释道:“这石头名为灵石,焱麟只有吞噬灵石后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灵石被它吞噬后,灵力会被急速消耗,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给它补充灵石。” 罗石问道:“这剑和这灵石,你们究竟从何得来?” 齐王面露哀伤:“此事恕我无法相告,赠予我此剑和灵石的高人嘱托我不可泄露其身份,还请四侠见谅。” 唐钧深吸一口气,将霜竹心法运行到极致,然后右手擎住焱麟剑,站起身来:“诸位,多多保重,唐某去了。” 却见盾牌阵开了一个小口,罗石泪眼婆娑地目送师兄离开。 罗石从盾牌的缝隙中看去,为免暴露身份,唐钧并不说话,他挥剑荡开飞来的箭矢,然后内力一激。 那赤色长剑忽然化作一团火焰,一条火龙从剑身上激射而出,飞出近百丈远。 唐钧的前方树林霎时化作一片火海,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从那里传出。 箭雨停了下来,那喊话之人暂时也没了动静。 看来这神剑之威,绝不是凡人所能抵挡。 可持剑的唐钧也并不好过,他的一头黑发不知何时变得焦枯泛红。右手青筋暴起,虽把霜竹心法运至极限,可依然无法阻止掌中被灼伤。 忽然,在那树林较开阔之处,忽然有几百骑跃马而出。 罗石认得,领头的将领乃是地榜三十四,呼延亢,亦是刚才喊话之人。 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树林中突然着了火。可他素来勇武,立即带领骑兵突击,以攻为守。 见敌人只一人一剑,他又岂有退缩之理? 可面对冲杀而出的数百精锐骑士,唐钧只是再一挥手中长剑,没有任何招式和技巧,一条火龙便又直扑呼延亢等人而去。 随后,便是惨叫声,尸体烧焦的刺鼻气味,以及地榜三十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草,这什么东西?” 第9章 《剑语.魔剑.焱麟》(5) 至此,罗石已确定,其他宝剑与这柄焱麟剑的大能大力相较犹如仙凡之别。 杀退了敌人,唐钧又掩护众人从火势稍弱之处撤退。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却见唐钧的半条胳膊已经焦黑,便是呼出的气体,也有些灼手。 如今的他已是五内俱焚,眼看是活不成了。 而一旁焱麟也失去了刚才的光华,似乎是消耗完了灵石中的灵力。 罗石握着唐钧的手,呼唤他的名字,可唐钧已不能回答,很快就在师弟的怀中断了气。 云寂飞拍了拍他的肩膀:“罗四侠,节哀顺变。刚才伏击的军队应该是呼延亢所领的羲和前军。他们有三千人,装备精良,是王朽谆最信任的部队。唐三侠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尽数歼灭,实是居功至伟。” 罗石擦干眼泪:“前军?也就是说还有中军和后军?” 匡鹏道:“不错,此处距离我的禁军大营大约还有五十里,只要咱们到了那里,大事可期。” 云寂飞叹了口气:“只怕这五十里路并不好走,羲和中军和后军还在等着我们。” 罗石道:“焱麟剑此等神威,寻常人如何敢直撄其锋?看到前军如此下场,其余部队为何不溃散?” 齐王道:“这也是本王一路上百思不解的问题,对方不仅知道我们的行踪,而且对焱麟之威也做好了准备。” “他们把前山关和九湖十七寨的事情全部作为天灾人祸宣传,刻意隐瞒焱麟剑的存在。怕的就是此事影响军中士气,毕竟将士们也是血肉之躯,没有人会与鬼神之力对抗。 ” “他们知道,只有封锁焱麟剑的消息,后续的将士们才会悍不畏死,去争捉拿本王的‘头功’。” 罗石道:“也就是说,虽然三师兄已死,但在到达禁军大营前,还有数千乃至上万的敌人等着我们?” 齐王道:“不错,如今我们唯一的胜机便在罗四侠一念之间,不过正如唐三侠的遗言所说:如何行止,全凭四侠主张。” 罗石深吸一口气,他想起了山上的师父,想起死去的三位师兄,想起了多年前饿死的父母,想起了二十年来目睹的流离失所,目睹的家破人亡…… 青年剑客颤抖地伸出手,去触摸那柄害死自己三位师兄的不祥之剑。 可当他握住剑的时候,手却不再颤抖。 他回想起多年以前师父庄轻履将他带上剑吟山的阳光明媚的早晨:“老四,你知道师父是做什么的吗?” “师父是一个剑客。”罗石回答道。 庄轻履点了点头:“那你知道什么是剑客吗?” 年幼的罗石摇了摇头。 庄轻履道:“很简单的,只要做到两件事就可以自称为剑客了。” “哪两件?” “第一件,握剑的手永远不会发抖。” “第二件,持剑的心永远不会浑浊。” 罗石缓缓开口:“王爷,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齐王道:“罗四侠请说。” “做一个好皇帝。” …… 四年后,剑吟山…… 一身龙袍的王棱持对着四个灵位长鞠了一躬,然后点上三炷香:“四位大侠,当初的承诺,朕不敢一日或忘。” “如今虽不算四海升平,天下大昌,但已比四年前好上许多。但愿来日九泉相聚,能够不愧对诸位。” 说完,他转身离开新修的祠堂。 如今这剑吟山上,一座座恢弘的建筑拔地而起,显出天下第一门派的气势来。 一座拥有平坦山顶的山峰上,三百弟子正在练剑。 一妙龄女子推着轮椅上的老者在高台上观看。 见王棱持踱步走来,妙龄女子行礼道:“参见皇上。” 王棱持道:“绣婕,庄掌门的病好些了吗?” 杨绣婕摇了摇头:“还是时常恍惚,打不起精神来。” “唉,都是寡人之过。”王棱持叹了口气。 自四年前得知四位徒弟的死讯,庄轻履大受打击,昏厥过去。 醒来之后,整个人痴痴呆呆,再也不复往日神采。 这些年来都是杨绣婕从旁照顾。 当了皇帝王棱持虽能扶持霜虹派大兴土木,广收弟子,却无论如何也治不好这位老者的疾病。 他虽不会武功,可心中有数:李玄心留下的秘籍虽然还在,杨绣婕又天赋过人,可没了师父师兄的指导,霜虹派只怕要断了些许传承。 想到这里,他自高山向亘海眺望,信手题下“剑观山海”四个大字,又命人做成牌匾,只希望能给这对自己有天大恩情的门派带来好运。 “皇上,您此次移驾霜虹,所为何事?”杨绣婕问道。 王棱持命人取来一个黑色的盒子,开口道:“焱麟剑乃天下至宝,思来想去也只有霜虹配得上此物,故而带上山来存放,留待后世观瞻。” 他话音刚落,轮椅上的老人忽然暴起。 这庄轻履原是天榜第一,此刻虽然心智疯癫,可他一出手,旁人如何反应得及? 他一把夺过卫士手中的黑色盒子,嘴上吵吵嚷嚷地狂奔而去。 王棱持忙道:“不好,快追上庄掌门,这山峰陡峭,怕有闪失。” 杨绣婕忙带着一批精干弟子运使轻功去追。 王棱持也不顾卫士的劝阻,坚持跟随而去。 可庄轻履纵然未尽全力,这些人却也只能勉强看到个背影,根本追不上。 却见这疯癫的老人一路向西,来到那传说中被剑仙劈开的深壑之前。 “师父,危险啊。”杨绣婕急唤道。 她的轻功最好,此时离老人却也还有十来丈的距离。 庄轻履似乎根本听不到她说得话,他从盒中拿出那柄赤色的宝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掷下深谷。 “师父……您……这可是……”见此情形,杨绣婕有些语无伦次。 王棱持此时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见到这一幕开口道:“无……呼呼……无妨,这剑本就打算交由庄掌门处置,而且如今也只剩一块灵石。存与不存,也没什么差别了。” “绣婕,此处危险,快把老人家接回来。” 杨绣婕点了点头,缓缓靠近庄轻履。 却见后者往深谷望去,而后又回过头来对着杨绣婕痴傻一笑:“嘿嘿,我把这剑丢咯。” 杨绣婕忙哄道:“嗯,丢咯丢咯,师父您老人家最棒了。” 老人忽然敛起笑容,浑浊的眼睛里留下一行清泪:“既然我已把剑丢了,那……” “老五,老四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10章 瞿山巧遇(1) 疾驰的马车中江叶舟和岳雁谣一左一右看着车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之事。 这辆马车是岳雁谣出嫁时的嫁妆之一,因为不方便带上山,常年存放在望海县城中托驿站代为保管。 上次参荇湖一行由于并未路过望海县,自是也没有乘坐这辆马车。 这马车车厢宽敞,内饰华丽,莫说坐两个人,便是坐五六个人也绰绰有余。 最难得是不知为何车厢下方地板比寻常马车厚重几分,即使经过嶙峋的烂路也比寻常马车要稳当一些。 此次二人返回定安岳府,仆人之中除了车夫,只有贴身丫鬟翠竹一人同行。 这日,马车经过鱼尾河,算是正式进入罗云道的南边,离定安的地界不过五日的车程。 可南方的湿冷也不比北方的干冷好受,而车厢内的诡异氛围让糟糕的天气变得更为难耐。 自打二人开始互相怀疑,便再鲜少再有亲密互动。 对此,岳雁谣解释为品剑大会办砸了,心中自责。 江叶舟解释为家中发生命案,自己却没能查明凶手,心中惭愧。 总之,都怪自己心态出了问题,肯定不是对方的不是。 可想要互相试探,却又担心这种试探会暴露自己的怀疑,只能选择静观其变,等待对方继续露出马脚。 可与此同时,自己行事却也不觉谨慎了几分。 最终,还是江叶舟不太愿意忍受这样的空气。在他看来,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彼此的关系还是分明一些为好。 去猜去想实在没有意思,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他猜出寂公子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去支援。 为了救命,也为了求证。 想起马车渡过了鱼尾河,恰好给江叶舟提供一个不错的由头:“娘子,再往前几里便是瞿山所在。既是你我结缘之处,现在又刚巧路过,何不趁此机会游赏一番瞿山的冬景?” 听了这话,岳雁谣虽惊不乱,她压根就没来过瞿山,不过为免露出马脚,嫁过来之前也查阅了一些瞿山相关的资料。 现在离年关还有一段时间,就算玩上个十天半月也来得及,按照自己伪装出的姿态,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好啊,就听夫君的。”她开口道。 二人将马车停在山下镇甸,徒步上山。 一路之上,岳雁谣随机应变,对各种景观侃侃而谈,从熟识程度看,似乎的确是来过的模样。 走到半路,岳雁谣忽然停下脚步。她朝四周打量一番,然后道:“夫君当日就是在这里救下我的吧。” 近一年过去,春冬不同,草木变化,可江叶舟依旧认得此处:“嗯,好像是这。” 岳雁谣当然没来过,只是她事后找人了解过事发地点的大致情形,而且来此一观,发现此处的确是个设伏打劫的上佳之处。 “可惜,再往山上是怎么样,我就不知了。机会难得,我就与夫君一道上山看看吧。” 那日江叶舟虽制服了强盗,可到头来也不想管太多,免得耽误自己游玩的时间。 而岳家小姐受了惊吓,自是没有继续游玩的道理,所以岳家众人下山把那伙强盗送交官府,江叶舟则继续上山。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不出一年,自己竟与轿子中的小姐再次同游此地,而且关系也变作了夫妻。 但愿自己的怀疑只是多心,人家还是一片真心。 “好,我们一起上山。”江叶舟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没有牵起她的手。 登上山顶后,只见冬日肃杀,天地苍茫。想起身旁那位熟悉的陌生人,二人渐生伶仃之感。 下山时,二人依旧没什么话说,回到镇甸,准备找一间客店过一夜,第二日再上路。 可回到马车近旁时,二人同时感到有异状,江叶舟忙拦住岳雁谣道:“娘子且慢,好像有情况。” 却听车厢中一个陌生的男声道:“江叶舟,还有岳家小姐,久违了。” “你是什么人?”岳雁谣问道。 那人掀开车帘,却见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此人似乎身怀武功,而且点住了翠竹和车夫的穴道。 说话的同时,一把尖刀正架在翠竹的脖子上。 江叶舟判断,以眼下的距离,即使自己全力施为,也未必有把握救下翠竹。 而且,自己既然通过瞿山一事试探岳雁谣,那她会不会也设这样一个局来试探自己呢? 若她心怀不轨,自己一旦显露真正的武功,反倒可能失了底牌。 就在江叶舟怀疑眼前的场面是否岳雁谣自导自演时,岳雁谣却也在怀疑这陌生男子可能是对方请来试探自己是否会武功。 她与翠竹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救是肯定得救。 可一来这个距离上自己的确没把握,二来在江叶舟面前展露武功实在太过冒险,这该如何是好呢? 这种情形下,江叶舟只好劝道:“好汉,有话好说。要不你先把人放了。” 岳雁谣也从怀中掏出银票:“是啊,只要你把人放了,这些钱都给你,我们保证不报官。” 二人思索间,却见那男人竟忽然喋喋不休起来:“江叶舟,你一定很纳闷我为什么要劫持你家的仆人吧。” “我是很纳闷,正要请教。”江叶舟拱手道。 两人心中清楚,如果劫匪不是对方请来做戏之人,那么只要肯沟通,事情就好办。 话说得越多,破绽便越多,总有机会救人。 那人道:“呵,你霜虹自居名门正派,却几次三番害得我家破人亡,孤苦伶仃。” 江叶舟一想这人不止认得自己,还知道自己娶了岳小姐。 联系此地乃是瞿山,不由得猜测道:“阁下莫非是黑云寨的头领?” 当时岳雁谣便是放出风声给黑云寨,引诱他们打劫岳家的队伍,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与江叶舟产生关联,以便嫁入霜虹设的局。 那男子道:“不错,现在寨子毁了,可你们这对狗男女反倒借此勾搭在一起。” 江叶舟心下了然,原来是那伙强盗的余孽,现在心生嫉妒,所以来找麻烦。 可助强扶弱,维护正义不本就是名门正派该做的事吗?自己这事办得也没毛病啊,霜虹派如何不能以正道自居? 而且算来算去,黑云寨的事情也就一次,“几次三番”一词又从何说起呢? 第10章 瞿山巧遇(2) 想归这么想,但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和拿着刀子的人讲道理的。 倒是岳雁谣开口道:“好汉,你们黑云寨当初劫财不够,还要劫色,这就有些过分了吧。夫君不过恰巧路过,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 她心里算得明白,不管是不是江叶舟请人演戏,眼下翠竹还在对方手上。若是自己能找个机会和人质交换一下,事情至少能在可控的范围内。 那男人将岳雁谣上下打量一番,吸溜了一口口水:“冲着你来?这主意倒也不坏。” 江叶舟见事情越发失控,忙劝道:“娘子,别乱说。好汉,你究竟有什么想法,不如我们谈谈?” 那男人冷哼一声:“江叶舟,我知道你未必在意自家仆人性命,无妨,我还有一招。”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却见上头写了“剑脊功”三个大字。 看到这三个字,二人心中大骇。 之前他们在参荇湖曾听丁夜提过,亘海以东的寒渊道有一个叫朝兴帮的小门派,门派中有一门名为剑脊功的内功。 此内功虽不算高明,但与玄心要诀似有相通之处。 因此前代掌门怀疑,玄心要诀缺漏的部分便在此处,因而派丁夜二人前去打探。 江叶舟身为霜虹弟子,虽对门派武藏有些兴趣,可也不欲深究,可如今有人送上门来,自是让他大感意外。 男人似乎并不知道江叶舟知道内情,还慢条斯理地解释起这门武功和玄心要诀的关系。 末了,他沉痛道:“我卓召原本便是朝兴帮的弟子,二十四年前,你霜虹派暗中派人抢夺此物。我几位师兄前去阻止,却被你派恶贼所杀。” “而后,你们见事迹败露,便佯装误杀,厚颜无耻地还来找我师父求取秘籍。我师父不给,你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派人屠我满门。” “当年我年纪尚轻,侥幸逃过一劫,为求生机,只得在这黑云寨中落草为寇。” 这自称卓召的男人此番话与丁夜所言倒是有所印证,可关键之处又有些细节对不上。 二人都知道,此事必还藏有秘密,绝不能以关系的远近亲疏判别真假。 但眼下救人要紧,江叶舟还是劝道:“卓大侠,我相信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之人道貌岸然,最喜文过饰非,黑云寨一事总没有误会吧。”那男人道:“这样,你们霜虹三番五次害我亲友俱丧,我也要让你体会一下个中滋味。” 说完,他抽出腰间短剑,踢到二人跟前,开口道:“这残缺的《玄心要诀》对你们霜虹派很重要吧,江叶舟,你捡起这把剑,在你那娇妻身上捅一个窟窿,我便把这秘籍给你,如何?” 岳雁谣还在盘算怎么应对此种情况,江叶舟却立即开口道:“这恕在下无法从命。” “怎么,你不要这秘籍了?要知道,我现在内力一催,这破书立即就会化作齑粉。你们霜虹派的至高武学便就此彻底失传了。再者说,我也没让你捅死她,只捅一剑就行。” 男子心中算得明白,此等新婚燕尔最是浓情蜜意。 可此时,丈夫若是为了武功秘籍捅了妻子一剑,二人便再无和好的可能。 他要的只是身为霜虹弟子的江叶舟痛苦。至于岳雁谣,以她的美貌,那男子自是舍不得杀的。 “你撕吧,我不在乎。”江叶舟很快回答道。 在他心中,武功秘籍虽然不错,但终究是死物。 岳雁谣现下虽说疑点重重,可说到底自己也没什么证据。 所谓疑罪从无,如果她真是一位瞎了眼看上自己的好姑娘,自己又如何能拿剑捅她呢? 岳雁谣现在也很迷茫,虽然江叶舟回答得如此果断让她心中一甜,但这出闹剧迄今为止也不能排除他自导自演的可能性。 可他演这么一出尴尬的戏码图什么呢?无论是试探自己还是获取信任似乎都有更高明的办法,总比眼前这幕狗血剧强。 既然如此,不如借机让故事的发展更狗血一点。反正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用苦肉计,如果能反过来利用这个突发情况试探一下江叶舟并稳固他的信任,倒也不算太亏。 想到这里,岳雁谣捡起地上的剑,对那男人道:“你别为难夫君,我自己来就是了。” 见此情形,江叶舟也懵了:这又是闹哪出?不会眼前的情形真是岳雁谣自导自演吧。 就在他思索之际,岳雁谣竟果断把剑插入自己肩膀,鲜血立即染红了衣襟。 这一突发情况不仅把那中年男子吓了一跳,江叶舟更是呆立当场。 其实以江叶舟的武功,刚才有许多次机会阻止岳雁谣这么干。 可他总觉得这场面过于匪夷所思,像是演戏,岳雁谣不可能真的下手,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试探自己。 谁知她不仅做了,还下了死手。虽然这伤并不致命,可几乎前后贯穿,寻常人根本难以忍受。 剧痛之下,岳雁谣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江叶舟又是后悔又是心疼,赶忙上前扶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却见怀中岳雁谣虽然吃痛皱眉,却暗中向他使着眼色。 江叶舟一愣,随即明白她似乎想到了办法摆脱对方的威胁。 她在江叶舟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身子:“我们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秘籍给我夫君,把我家里人放了,我来做人质。” 平心而论,那男人不大想把秘籍给江叶舟。可岳雁谣美色当前,他却也难以思考太多。 而且,有小姐当人质,比下人靠谱太多。 “好,你过来。”那男人吆喝道。 岳雁谣扶着肩膀上几乎贯穿的短剑,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走向那男子。开口道:“你先把秘籍丢过来。” 那男子见岳雁谣离自己只有丈许,离江叶舟却有数丈之远,自信事态都在掌握之中,便将秘籍丢给了江叶舟。 然后,他放了车夫和翠竹,自己站在岳雁谣身后,将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冷笑道:“你运气是真不错,找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不过今天晚上,她就是我的了。” 那男人说话间,岳雁谣装作无意间向右挪动身体,右侧肩膀上几乎贯穿的短剑剑尖正对准身后那男子的心脏。,她身材高挑,秀发一时间挡住了那男人的视线。 就在这一霎那,江叶舟心领神会骤然出手。他飞跃数丈的距离,运功将短剑的剑柄又拍入数寸,直接穿过岳雁谣的身体,插入那男人的心脏。 后者根本料想不到还有这一招,震惊吃痛之下,手中尖刀亦被江叶舟拍掉。 江叶舟一把将岳雁谣搂在怀中,那男子则捂着心脏上的伤口,满脸不可思议地栽倒下去。 第10章 瞿山巧遇(3)感谢青果山圣斗士.赠送的大神认证 怀中的岳雁谣声音微弱,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夫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很开心……” 然后便在江叶舟怀中晕死过去。 后者立时慌了手脚,他忙把翠竹和那车夫的穴道解开。 三人赶紧找了家干净的客店,将岳雁谣扶到床上,翠竹拿出伤药给岳雁谣涂上,江叶舟则跑去镇上寻郎中问诊。 一路上他又是羞愧又是自责。 固然,刚才岳雁谣表现出的果决、智谋和勇毅,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寻常的千金小姐。 可万一人家就是聪明善良有胆识呢?而且说来说去,除开为救自家仆人,岳雁谣也是为了从那人手中骗得霜虹派的秘籍。 这与他招待老于,举办名剑大会的初衷完全一致。 而且刚才那一出若完全是岳雁谣试探自己的苦肉计,那个自称卓召之人便是她的同伙。 为了这么一出并不高明的试探,牺牲掉一个同伙的性命似乎不大值当。 若是戏,那本秘籍必定是假的。 江叶舟虽还没来得及翻看那本《剑脊功》,可在这样的戏里让坏人“毁掉秘籍”而非“夺回秘籍”是更合理的选择。 一旦让自己发现秘籍是假的,反倒会弄巧成拙,加重怀疑。 现在,虽不能完全打消对岳雁谣的怀疑,可人家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犹豫受了重伤。 就如他当日在沱阳城外对寂公子所言“那人为了骗我,还得先讨好我,再付出一番虚情假意,最后只为得到我的记恨。若真是如此,我也认了,因为最终谁亏谁赚倒还说不准。” 想到这里,他便又想起了寂公子。 不得不说除了没有展露出高明的武功,岳雁谣刚才的做法和这位奇女子的确有几分相像。 可一旦怀疑她有可能是寂公子时,事情便又陷入了悖论。 如果岳雁谣没有骗自己,那么说明她真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大小姐。那么,显然她不会是寂公子。 如果岳雁谣骗了自己,她谋划这一切都是想要对霜虹不利,那么她也不会是寂公子。 因为事情既然和灵石有关,如果岳雁谣是寂公子,那她肯定是知道灵石的真相的。如无巧合,这一切恐怕已在她的掌控之中,不至于让这事草草收场。 况且寂公子是个好人,不至于费尽周折地对霜虹不利。 而且,如果岳雁谣是寂公子,自己这么长时间能看不出来?她又能这么长时间看不出来自己是剑非? 老于从小就告诉他,爱拥有比恨更大的力量。 他不相信有人单纯为了骗自己继而对霜虹不利,就能够牺牲到如此地步。 他着急忙慌地请来郎中替岳雁谣号脉,然后按方抓药煎制。 江叶舟自小到大,除了自己,压根没照顾过别人。此刻虽有翠竹帮手,毫无经验的他还是一阵手足无措。 这一切被躺在床上的岳雁谣偷偷看了去,心中好笑。 岳雁谣当然不可能真的晕过去,只是她判断自己一个不会武功身子娇弱的大小姐,受到这种程度的贯穿伤,晕死过去是比较合理的表现。 刚才自己被卓召“劫持”时,暗中把插在自己身体上的剑尖对准身后那人的心脏,她相信只要江叶舟看懂先前的暗示,以他人榜九十七的武功,必能趁机击杀此人。 那么自己也就可以在不必暴露武功的前提下,化解这场危机了。 可刚才一看,江叶舟飞来的那一下所展现出的水准绝对不止人榜九十七。 也就说,他的风抟榜排名是虚的,他在刻意隐瞒自己的武功。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人不仅懒得要死,而且不喜欢争名夺利,挣个高的排名反倒容易每天应付旁人的挑战。 韬光养晦就能说明这是个坏人吗? 自己刚才受伤和假装晕倒时,此人眼中的关切和痛惜不像有假。 而且自己是刚刚才弄清楚状况,可身为师父的于承秋想来对他是知根知底的。 既然知道他武功不弱,与他亲厚又有什么奇怪? 一个高明的剑客,外加能够明白自己暗示的默契。 这让岳雁谣不觉想到一个人——剑非。 可剑非是个单手剑客,霜虹派的人都是双手剑客,这天下还能有人把双手剑和单手剑都练至绝顶? 而且剑非知道灵石的真相,又是个善良的老好人,以他的智谋和武功,哪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为了灵石设局杀人?更不可能在知悉灵石真相的情况下让那凶案草草收场。 而且,如果江叶舟是剑非,自己这么长时间能看不出来?他又能这么长时间看不出来自己是寂公子? 经此一事,二人虽未完全打消对对方的怀疑,但心中的敌意总是缓和了几分。 面对假装昏迷的岳雁谣,江叶舟又是喂药,又是擦汗,尽己所能照顾得无微不至。 弄得前者不知何时醒来比较妥当。 “翠竹,你家小姐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啊,你带来的这伤药似乎不是凡品。”再次查看岳雁谣的伤口后,江叶舟说道。 那伤药自是风云阁中根据司马增的药方配置出的疗伤圣品。 不过翠竹早与岳雁谣对好了口供,自如应对道:“姑爷有所不知,小姐知道您是江湖中人,舞刀弄枪难免有所损伤。” “这是她嫁过来之前,特地让人去寻的应对刀剑伤口的良药。不曾想,今日居然在小姐自己身上派上了用场。” 江叶舟懊悔道:“都怪我学艺不精,优柔寡断,累得娘子受伤。这往后可怎么向岳父岳母大人交代?” 到了这日深夜,车夫和翠竹都已睡下。江叶舟却还守在床头,一直盯着,无论如何也不肯脱衣入睡。 岳雁谣见他如此,心中疼惜,只得悠悠转醒,她缓缓睁开眼睛,疲倦地看了江叶舟一眼。 “娘子,你醒了?”江叶舟惊喜道。 “嗯,夫君一直没合眼?”岳雁谣挣扎着在他的搀扶下起身,靠坐在床头虚弱地问道。 江叶舟笑道:“早些时候去隔壁睡了一会儿,刚醒,就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岳雁谣面色一红,知道他在骗人,这人根本一直床头守着。当然,现在自己也没法点破,只得道:“我感觉好些了,夫君也快休息吧。” 第10章 瞿山巧遇(4) “诶,我不急着睡。”江叶舟摆了摆手,随即想到一个拙劣的借口,他从怀中掏出那本刚到手的秘籍:“丁前辈曾提及这《剑脊功》很可能是玄心要诀的残篇。” “娘子牺牲这许多才夺来此物,我不得好好研究一番?” “我能看吗?”岳雁谣作出一副开玩笑的口吻。 她自然不是贪图别派的秘籍,只是丁夜一行与淬火山庄的灭门似乎有所关联,这玄心要诀之中恐怕有线索。 “看,当然能看。”说完,江叶舟便往床头一坐,把书放在腿上摊开,示意岳雁谣靠在自己肩膀上。 岳雁谣笑道:“你不怕我把你们门派的绝学学了去?” 江叶舟道:“这书是靠你才能夺回来的,不然现在就是一堆碎纸。如果这秘籍是真的,老于说不定要带头给你叩头,看看又怎么了,就算说破天道理都在你这儿。” 他心中清楚,如果这本书真是玄心要诀的残篇,没有一定内功造诣是绝对练不成的。 以自己现在的内功造诣,老于都认为尚欠火候。 岳雁谣如果真的是冲着秘籍上的武功而来,那肯定会想办法搞到另外半册,届时只要故意露出破绽,弄半本假书引她上钩便不难看穿她的目的。 于是,二人凝神去看书中的内容。 上头的文字虽晦涩难懂,但两人都身怀高明武功,见识也非同一般,此刻心中都萌生一个想法:这东西该不会是真的吧? 他们心中都觉得这秘籍来得太突然,似玄心要诀这等重宝,不可能在卓召这等小角色手上,即便他来自朝兴帮。 而且翻了几页后,江叶舟有一个感觉。 这书上所载的内功不仅与霜竹心法一脉相承,而且似乎无需太高的内功造诣便能领悟。 如果它真的是玄心要诀,那么眼下这本恐怕是上半册,而派中那本反倒是下半册。 既然这武功没有太高的修炼门槛,那卓召和朝兴帮的人为何武功稀松平常?他若是自己修炼,今天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总之,今天这件事如果不是对方设局试探,便更显得蹊跷,这秘籍来得也诡异。 翻开了十数页,江叶舟问道:“娘子,你博学多才,怎么看这本书?” 岳雁谣想了想,给出一个妥帖的回答:“我不懂武功,可其中的修炼方法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而且这书册虽不算古旧,但内中文法却与前朝类似。” “要诀既是三百年前的玄心祖师所着,这点倒也对得上。” 江叶舟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秘籍与我所学心法有相通之处。对了,我刚在上面学了一招简单的,正好试试看。” 他解开岳雁谣的外衣,然后又将缠绕好的绷带一层层揭开,动作轻柔,生怕触及伤口弄疼了她。 而后,他默运内功,一股纯净的寒气自指尖倾泻而出,均匀地笼罩在伤口上。 “寒冷有镇痛的作用,感觉如何?” “好像真的不疼了,夫君好厉害。”岳雁谣欣喜道,这话倒也不是吹捧,她其实也看会了这招,只是没想到这般运用。 看来这江叶舟不管是真是假,心里还是装着自己的。 见他仍旧面露愧色,随即想起他在自己“昏迷”时曾说过没法向父母交代,旋即道:“夫君,今天的事情……就别告诉我爹娘了吧。” 江叶舟犹豫道:“这……这不好吧。” 岳雁谣道:“没什么不好的,这伤口虽不算浅,但过些时日也就长好了。我爹娘年纪不小,告诉他们不是徒增他们的烦恼吗?” 江叶舟心想这倒也有理,可说来说去这都是自己的过失,因为起疑心弄伤了人家女儿,现在却还要瞒着对方父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话。 岳雁谣笑道:“夫君呀,你这人虽然看似潇洒自在,实则事事想着旁人。今天的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你要再自责,我可不高兴了。” 江叶舟无奈道:“好好好,都依你还不行吗?” “真的都听我的?那现在就休息吧。反正秘籍跑不了,改天再练也是一样。”岳雁谣道。 江叶舟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怎么夫君不和我一起睡?” “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怕碍着你休息。” “你就不怕又有坏人趁你不在时对我不利?” 见她居然撒起娇来,江叶舟也是毫无办法:“一起睡便是,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立即告诉我。” 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岳雁谣却开口道:“夫君,你觉得今天那个劫匪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叶舟道:“他不是说了吗?为了报复我和霜虹派。” “看他的样子似乎早有准备,可他怎知我们会路过此处呢?”岳雁谣问道。 江叶舟道:“也许是碰巧,也许是别的原因。” 其实二人心里都清楚,虽说冤家路窄,可天下这么大,恰好碰上的可能小之又小。 他又开口道:“今天若非碰巧你我二人上山,想来他即使不劫持翠竹他们,也会在半路上叫停马车以那本秘籍作为要挟。” “我实在想不通,且不管这事我们有没有错,他这么做根本无法动摇我霜虹派的根本,最多恶心一下我而已。” “为了一丝报仇的机会,赌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好吗?” 岳雁谣叹道:“他两次家破人亡,也许早就没有活下去的乐趣了,报仇成了唯一的执念。” 江叶舟道:“家破人亡便没有活下去的乐趣了?哪有这种道理。我自打记事起,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可我不依旧活得好好的吗?” “活着本身就是乐趣,一心报仇的人反倒可怜。” 岳雁谣倒不觉得自己可怜,至少最近几个月和江叶舟待在一起还是很愉快的。 她并不回话,心中默默念叨:“你还是先想办法用这套思想劝服你那个小徒弟吧。” 第11章 围炉守岁(1) “剑非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沱阳城郊,踏雪对着眼前的黑衣剑客作揖道。 “虽也有些烦心事,但大体上过得不错。”剑非道:“我见寂姑娘风采依旧,想来诸事顺遂吧。” 踏雪摆了摆手:“先生莫要再以临渊教时的名字相称,小女子风云阁代号踏雪。” 剑非沉吟道:“飞鸿踏雪,雁书鱼信。姑娘志存高远,无论是武器还是代号,都十分贴切。” “先生谬赞了,按照约定,这《清风心经》的抄本便交还给你了。”她从怀中掏出秘籍,递给剑非。 见后者接过秘籍,踏雪又开口道:“先生,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 “什么?”剑非问道。 踏雪道:“近来驻守龙脉的军士中有人监守自盗,盗取灵石,不知有何图谋。” 剑非心想,看来自己的猜测不错,林惊的死因正是灵石,踏雪是风云阁的人,必定有其他方向的消息渠道。 他开口道:“有所耳闻,只不知详情。” 踏雪遗憾道:“先生也不知详情吗?” 她回到定安本想多探问一些灵石失窃的情报,可无论风云阁还是剑非都只知其事,不知详情。 看来朝廷还是将其视为机密,小心封锁消息。 剑非道:“有劳姑娘下问,眼下年关将至,不知姑娘奔波劳碌之余是否有暇与亲人团聚。”、 踏雪道:“多谢挂念,与先生别后,自当设法与亲人团圆。不过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先生高见。” “请说。”剑非道。 踏雪道:“不瞒先生,我近来在调查一桩陈年旧案,案件中有一个重要的线索,几经查探却一无所获。” 她怕暴露身份,因而不说详情,只说大概。 “哦?不知是何线索?”剑非心中也在盘算自己近来遇到的奇事要不要请教一下她的意见。 可仔细算来,事情发展到现在只死了一个监守自盗的军士,而且拿回玄心要诀的残篇终究是好事。 这姑娘心怀天下,日理万机,还是别麻烦人家多费脑筋了。 自己若是连发生在家中的凶案都要求助别人,以后还怎么保护重要之人呢? 踏雪道:“案件中的凶手一直小心谨慎并未暴露身份,却无意间使出一招几乎失传的武学。” 剑非笑道:“失传的武学?姑娘岂非要先怀疑在下了?” 踏雪也笑了:“这倒不至于,先生悟到行云剑式以前,天下未曾有人见过。可这招武学,却有人见过的。” “虽说见过者只有寥寥数人,可我围绕着几人一番查探,却全都无功而返。这其中的困难,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设计。” 剑非思索片刻道:“踏雪姑娘,此事有一个怪异之处不知你是否察觉?” “请先生赐教。” “既然凶手使出的武学天下间只有数人见过,那姑娘又如何得知其来历?莫非是其中一人告诉你的。” 踏雪道:“并非如此,是另一可信之人告诉我的。” 剑非又反问道:“这可信之人既然不是那几人之一,他又是从何得知凶手的那一招便是这罕见的武学?” “这……”剑非这一问题,直接把踏雪问住了。 她当然知道师父诸葛幽数年前曾去过霜虹派,可当时的师父应该并不知道“桂影扶疏”和淬火山庄灭门的关联。 在不有意打探的情况下,于承秋和那几位长老又怎会主动提及三十年前修剑典时这段不起眼的往事呢? 而且,师父是一年以前告诉自己这件事的,可他去剑吟山却是三年多以前,之后都没再去过。 这期间他又有什么契机能知道这霜虹之秘呢? 平心而论,若是旁人如此行止,恐怕早已引起了岳雁谣的怀疑。 可诸葛幽救她性命,多年来与她情同父女,而且还主动提供了这条线索,所以怎么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可现在想来,他提供给自己的这条重要线索究竟是何来源呢? 她想起那日丁夜提到魔教中有一个和于承秋交手的高手,使出了师父的独门绝学。 难道师父真的有问题?难道这条线索根本就是错的? 不应该啊。 见踏雪半天不说话,剑非猜到她大概在怀疑那名“可信之人”了。 看来此人与她的关系非同寻常,不仅让她这样心思缜密之人忽略这样显而易见的破绽,而且一旦发现此人有疑点,还能让她极其失态。 “在下也就是随意猜测一番,姑娘倒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剑非想起诸葛幽曾评价她不容易相信别人,眼下自己一番话估计又让她少了个能信任的人。 大过年的,人家心情肯定也不好受。 想到这里,剑非安慰道:“姑娘,其实人生之中来来往往多的是过客,谁可信,谁不可信却也没那么重要。” “譬如你我虽也只是萍水相逢,可只要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永远当姑娘是朋友。” “虽然你大概不信,但我还是得说,就算戴着面具,你也可以一直信任我。” 踏雪抬头自嘲道:“先生这番话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就姑且当作是真心话了。” “可叹天下之大,有些人露出真容时反倒巧言令色,戴上面具却容易表露真心。” “只不知人皮和面具究竟哪一层才是真正的伪装。” “自结识起,先生一再信任我,这一点,踏雪自问是做不到的。” 剑非道:“也许是因为我身边大多都是好人吧。” 踏雪叹了口气:“这我倒是羡慕不来。” 剑非道:“有时候身处险地,小心在意些也并无不妥。时候不早了,姑娘保重。” 踏雪也拱手道:“先生保重,有缘再会。” 江叶舟回到马车停靠的驿站附近,却见岳雁谣已在此相候:“夫君,怎么样?松石门一行可还顺遂?” 江叶舟道:“还算顺利,我已把礼物带到了。” 出发前,江叶舟主动向老于提出自己今年要回定安过年,可以顺带替他向松石门的易正老头捎点礼物。 他真正目的是走一趟沱阳城,赴和寂公子之约,顺带探听一番龙脉那边的线索。 可惜无论是踏雪那里还是风云阁中都查无所获。 当然,为免岳雁谣怀疑,他声称此事是老于强加给他的,实在推脱不掉。 而岳雁谣则趁着这功夫说自己要去泊市上逛一逛。 实则两人一离开对方的视线,便运起轻功,先后去风云阁换了身行头然后去城外赴约。 此刻堪堪赶回,由于江叶舟还要走一趟松石门去送礼,因而晚了一些。 第11章 围炉守岁(2) 却听岳雁谣抱怨道:“夫君,一个人逛街实在没什么意思,你陪我一起吧。” 她想到这桩婚姻虽是为调查霜虹秘辛,可与江叶舟到底既有夫妻之名又有夫妻之实。 虽然自己和剑非问心无愧,但毕竟是瞒着他见了其他男人,心中有些愧疚,因而主动提出想要一起逛街,顺道替他买些礼物。 而江叶舟心中也是一般想法:自己这便宜妻子虽然动机成疑,但确实一直对自己不错,夫妻情分总是还在。 即使早已有约,可自己瞒着她见其他女人的确不该。 “好啊,泊市天下闻名,我们就逛一逛好了。”江叶舟道。 两人手挽着手,并排走在泊市街头。 年关将近,商贾们都盼着在年前处理掉手中的货物,早些回家过年,因而虽是冬日,但吆喝声却格外响亮。 “夫君是北方人,曾来过这泊市吗?”来到此处,岳雁谣还是忍不住试探道。 江叶舟道:“之前去你府上拜访时曾来过。” 岳雁谣又道:“我听说这泊市上有一座楼船,名唤笙梦舫,里面的美人都是天姿国色。” 江叶舟摊了摊手:“确实过得去,可要说天姿国色倒是夸张些,与娘子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岳雁谣坏笑道:“这么说来,夫君去过咯?” 江叶舟无奈道:“被几个松石门的臭小子骗过去的,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娘子可千万不要因此误会我。” 岳雁谣想起那日他被琴芳逼迫的囧样,心中不觉好笑:“我当然相信你了,你若是真的做过坏事,根本不会承认去过那里的。”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那座巨大的楼船前,可眼下的笙梦舫早已不复昔日的辉煌。 华丽的大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甲板上落满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二人心下了然,自打临渊教的事情告一段落,里通外国的米寒自然落不得好下场。 笙梦舫作为他的产业,便顺理成章地被官府接受,留待拍卖,可不曾想数月过去,还是没有寻得下家,也不知琴芳等人是否被一同治罪。 岳雁谣见江叶舟在此事上并未隐瞒自己,又想起刚才剑非话中师父的疑点,心中不觉一阵悲戚。 “娘子好像有些难过?”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道:“看到楼船如今这般光景有些感伤罢了。” 二人沿着街市漫无目的地逛着,却因各怀心事而少了些交流。 末了,岳雁谣送给江叶舟一柄利剑,江叶舟则给岳雁谣挑了一对镯子。 “夫君明明是剑客,却总也不喜欢随身佩剑。”岳雁谣把剑递给江叶舟时,随口问道。 “多年来的坏习惯了,以后一定改。”江叶舟挠了挠头。 “那……你给这把剑取个名字吧。” “这剑是娘子赠予我的,当然由你赐名。” 岳雁谣想了想随后道:“于掌门给夫君起名江叶舟,既然是船,总得要桨才好行动。这把剑,便叫作棹影吧。” “棹影,棹影……”江叶舟念叨几遍:“是个好名字,还是娘子你读书多。不像五师叔因为沉迷修仙故事就给我的剑起‘裂丹’这种破名字。” 岳雁谣莞尔:“也许他老人家真相信此剑能助你修成仙身呢?” 江叶舟道:“那我也不稀罕,还是当个凡人开心。” 逛完泊市,二人驱车返回来凤城外的岳府。 岳清和和范文璃见是女儿和姑爷回来了,忙出门迎接。 几人穿过园林进府的这一路上,二老一直嘘寒问暖,弄得江叶舟很不好意思。想到弄伤了人家女儿,心中更是惭愧。 事实上,除了第一天晚上与江叶舟一道看了一会儿,往后的时间中岳雁谣再也没提过玄心要诀的事,仿佛已经不记得这本秘籍的存在。 他知道,举凡天下练武之人,鲜少有对这本书不动心的。 岳雁谣此举自是又赢得了他几分信任。 来到屋中,岳清和命下人取来暖炉,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相处得怎么样?一起生活可还算愉快?” 二人自是连连称好,把对方夸了个天花乱坠。 岳清和夫妇见他二人和睦非常,相处愉快,自是喜上眉梢。 范文璃道:“一路上风尘仆仆,姑娘和姑爷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二人点头称是,正有下人要服侍他们沐浴更衣,却听岳雁谣道:“翠竹来就行,不劳烦旁人了。” 江叶舟听到此言,心下感激。他知道岳雁谣身上还有伤口,旁人若是服侍她洗澡,说不定会将此事报告给二老。 到时候自己可就无颜待在此处了。 泡在宽敞的浴池中,江叶舟思绪万千。 他从小就把霜虹派当作自己的家,按说现在自己娶了岳雁谣,那么这里也可以算作自己的家。 可这家人真的值得信任吗?自己能把他们当作真正的家人吗? 洗漱完毕,二人换好衣服来到厅堂,却听岳清和热情地招呼道:“女儿,贤婿,大老远的回来,饿了吧,尝尝这个。” 却见桌上摆了一个不小的铜锅,铜锅下面垫着木炭。 铜锅之中空无一物,只有热汤不停地冒着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是涮羊肉?”江叶舟问道。 山中清苦,羊肉这种好物并不多见。 偶尔能弄到一点,师兄妹几个也是拿清水涮煮,而后大快朵颐,哪里见过这等香气四溢的浓汤? 要说有钱人家那的确是不一样。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除开招待老于,岳雁谣对吃喝方面倒似不那么讲究。 岳清和笑道:“贤婿猜得很接近了。” 又有下人端来一盆炭炉,炭炉上架着一副烤架。又有人端来一盘上好的三线五花和晒干的菊花花瓣,放在一旁。 岳清和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贤婿啊,那天晚上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他不安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妻子:“这菊花炉肉就权且当作赔罪了。” 江叶舟一愣,随即想起岳父所说的乃是洞房花烛那天藏了个私生子的事情。 第11章 围炉守岁(3) 见他当着范文璃的面提及此事,江叶舟忙回答道:“这些日子,我与娘子恩爱非常,具体的某一天于我而言倒也没什么特殊。倒是岳父大人已经……” 范文璃不满道:“自己干的腌臜事,还要连累女儿和姑爷,好不要脸。” 岳清和连忙赔笑:“是是是,夫人说得是,我再也不敢了。” 岳雁谣见爹娘为了帮自己掩护,不惜代己受过,当着江叶舟的面演这么一出闹剧,心中十分感激:“娘,你也别怪爹了,我觉得多个弟弟也挺好。” 范文璃翻了翻白眼:“凑合过呗,还能离咋地。” 岳清和忙转移话题道:“来来来,贤婿,尝尝这菊花炉肉。不瞒你说,我认识几个北边来的商人,这是他们发明出来招待贵客的美食。既好吃,又有仪式感。” 便有下人取来竹签,将那切成厚片的上等五花肉放在炭炉上烤制。 江叶舟注意到,那五花肉并非生肉,而是早已被煮熟,表皮被戳了孔,又经炸制覆冰,上头有一层漂亮的虎皮。 随着炙烤,不一会儿,焦香混合着脂肪的香气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众人将菊花花瓣下入锅中,又将烤好的五花整齐地码放在汤锅中垫底的酸菜上。 待到烤肉被汤锅浸润,霎时间荤香四溢。 在岳清和的指引下,岳雁谣夹了一块肉给江叶舟,顺带贴心地配了几缕酸菜清口解腻。 江叶舟推辞不过,只好尴尬地在三人六目的注视下,将肉放入嘴中。 一时之间,炭烤的香气与炖煮的美味在口中同时爆发。肥肉的部分直接融化,瘦肉的部分也已酥烂入味,配合清爽开胃的酸菜,确是人间至味。 江叶舟赞叹道:“谢岳父岳母大人抬爱,如此盛情相待,只怕一个年节过去,娘子该嫌我胖了。” 他心想,如果岳雁谣有问题,那么岳清和夫妇肯定也是同盟。 可这三人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让人实在难以心生怀疑。 岳雁谣戳了他一下:“夫君尽乱说话,往后若是我身材走样,你该有借口不欢喜我了。” 范文璃第一次见女儿如此小女儿神态,虽知她是逢场作戏,可还是有些惊讶。 她想起事先与岳雁谣的约定,也不知女儿对这糊涂女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于是借机问道:“贤婿,谣儿自小性子比较特别,你们既已成亲,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我们一家五口人自当同舟共济,祸福相依。” 听了这话,江叶舟心下暗赞岳夫人宽宏大量,她既说“一家五口人”,显然是把岳老爷那个私生子也算了进去。 而且自打和岳家定亲,祸事还没看着,不过这福的确享了不少。他忙开口道:“是,小婿一定与雁谣相敬如宾,岳父母大人往后旦有所命,莫敢不从。” 岳雁谣如何不知母亲之意:“夫君,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吧,万一他们的要求有违江湖道义呢?” 江叶舟却似浑不在意:“不会的,若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信不过,天下间还能信谁呢?” 岳雁谣见他说得坦荡,便又想起师父身上的疑点。 如果师父有问题,那受他所托收养自己的父母难道也有问题吗? 这些年来,虽无血缘关系,但二老劳心劳力将自己抚养长大,关爱有加。 而自己却一直任意妄为,去做什么大事,忽略了孝道,现在反倒有理由怀疑他们? 师父也好,父母也好,救自己性命,将自己养大成人到底图什么?难不成是养到成年以后,吃了自己的肉能长生不老? 从这个角度而言,她倒是很羡慕江叶舟对于承秋有着近乎痴傻的信任。 父母所图不过是让她嫁个合适的人,过正常而安稳的日子。 她暗下决心,待淬火山庄真相查清,若是江叶舟不牵涉其中,自己就将真相和盘托出。 若是到时他不介意自己设局欺骗或是杀死了门派中某位大奸大恶的师长,那么自己就与他作为正常的夫妻一直生活下去。 有机会的话,再替风云阁做些事,打探打探师父和师兄的死因。 她并未对江叶舟产生太多的男女之情,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也未必需要爱情,只要舒服自在就可以。 想到这里,她回话道:“夫君说得对,娘说得也对。既然是一家人,往后一定互相信任。” 岳清和夫妇都听懂了岳雁谣话中的意思,心中也是一阵安慰。 只不过“往后”一词,说明这女婿虽然不错,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女儿还要再考察一番。 江叶舟自是听不懂岳家三人话里的机锋,美食美酒当前,他一时间也将种种烦心事抛诸脑后。 一家四口谈天说地,喝至微醺。醉眼朦胧间,江叶舟忽然发现一件怪事: 这岳小姐和两位老人的长相似乎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当然,岳清和相貌堂堂,范文璃也是气质出众,可到底还是凡尘中人。 可岳雁谣的姿色仿佛天人,让人一眼看去便终生难以忘怀。若非如此,那个卓召也不至于色迷心窍,不仅心甘情愿地奉上秘籍,还中了穿心一剑。 也就是自己与她朝夕相处,多了些适应的时间。那日若是在瞿山能够见到惊鸿一面,怕是连自己也得牵肠挂肚好一阵。 以前分别相见时还不觉得,只是此刻与三人同桌,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却愈发明显。 这祸水般的美貌真是来自眼前这两位老人吗? 怀疑归怀疑,大过年的这种话肯定不能随意乱说。 待到酒饱饭足,江叶舟随岳雁谣回到她的闺房,烛光微黄,四目相对。 “娘子,你身上的伤口好些了吗?” “已经不疼了,有劳夫君挂念。” 他们同时发现,气氛被自己烘托到了一个尴尬的情形之中。 自家中命案发生,两人互生猜忌,作为新婚夫妻一个多月以来却再未行房事。 在岳雁谣看来,她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替亲生父母报仇自然可以牺牲自己的身体。 可把愿意把身子给一个可爱慵懒的男人并不等于她愿意把身子给一个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尤其这个人可能与杀害自己全家之人沆瀣一气时。 而在江叶舟看来,整件事情他虽然怎么样都不算吃亏,可对一个可能不仅不爱自己而且满嘴谎言企图对霜虹不利的女人,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第11章 围炉守岁(4) 之前的一个月中,两人都不愿与对方发生些什么尚可解释为“旅途不便,舟车劳顿”。 可现在不仅回到家中,还有高床软枕,岳雁谣身上的伤又感觉不到疼了。 如今气氛烘托到这儿,又带着几分醉意,两人理应干柴烈火,如饥似渴才是。 这该如何是好? 江叶舟心想,反正即使岳雁谣心怀歹意,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做过,要后悔也不差这一次。 与其惹人怀疑,倒不如将计就计。 当然,以上所有都是借口。 绝色当前,他身为男人的定力也并不比那卓召好上多少。 他将岳雁谣拥入怀中,轻吻她的额头。 见江叶舟如此主动,岳雁谣吓了一跳,想要推拒,却又觉不妥,只得任其摆布。 待到一切就绪,只差临门一脚时,她心中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不觉惊叫出声。 “怎么了?碰到伤口了?”江叶舟立即停下了动作。 这话立即让岳雁谣想到一个不错的借口,自己刚才虽说伤口已不疼,但没说拉扯或者碰到时不会反复。 她知道欲拒还迎的道理,摇头道:“没事,继续吧。” 江叶舟哪里舍得继续,赶忙道:“都怪我太性急,如此严重的伤口虽有良药,岂是这么快能好利索的?” 他自己穿好衣衫,又给岳雁谣披上外套,然后就着灯火细细查看伤口是否再次裂开,发现没有异状,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系列举动让岳雁谣有些感动,她刚才欲拒还迎的策略其实有赌的成分。 而且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对于男人有着怎样致命的诱惑力。 可眼看刚才只差最后一步,江叶舟只是以为弄疼了自己便及时刹住了车,这份自制力天下罕有。 若不是真的爱惜对方的身体,哪有人能做到这一步? 她靠在江叶舟的胸口,柔声道:“夫君,你待我真好。” 江叶舟叹了口气:“我这人是喜欢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舒服,可自己舒服的同时如果让我喜欢的人难受,却也不会勉强。” 即使她现在身上有疑点,江叶舟也不得不承认很难有人会对岳雁谣这样的女人不动心。 “我这是色令智昏,还请娘子海涵。”他自嘲道。 岳雁谣笑道:“夫君何需道歉,是我没有尽到服侍官人的本分。” 江叶舟道:“我出去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说完便要披衣出门。 岳雁谣道:“这天寒地冻的,哪有让你出门的道理?要冷静有别的办法嘛。” 说完,她指了指房中的棋盘。 “夫君可有雅兴与我手谈一局?” 江叶舟心想给刚才那么一闹,一时半会还真睡不着。 怀揣色心又要同床共枕实在憋得难受,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 “好啊,那就请娘子手下留情了。” 在家中时,二人也曾抚琴弄箫,谈论棋理。 可那时夫妻之间柔情蜜意,不曾想与对方一较长短,因此都是研究定式布阵,探讨古谱残局。 这次回到定安,不觉想起了与临渊教的斗智和搏杀。既然刚才的男女之事浅尝辄止,借机与对方对弈一番也是别有逸趣。 江叶舟与岳雁谣一左一右在小桌旁落座。 棋盘是上好的紫檀木,棋子是天然的纯色玛瑙。 岳雁谣对下棋颇有天赋心得,十数手过后便大致看出江叶舟的风格习惯。 他的棋艺不算高超,但布局稳健,不喜欢短兵相接和搏杀冒险,也不善谋算一时一地的得失。 岳雁谣因着棋理,设局诱骗。她年少时随诸葛幽学棋,深谙局面转化之妙,最擅长的招数名为“弃子取势”。 即故意让一些棋子处在危险的境地,诱使对方将其合围。自己则趁对方贪图眼前利益时,在别处获取更大的优势。 可当她使出这招时,江叶舟却似并不上当,他甚至看都没看那片“弃子”,直接去别处圈地围城了。 二人棋艺终是有高低,一盘棋结束,岳雁谣还是赢了数目。她娇嗔道:“夫君让我呢,我这片黑子原本死透了,你却迟迟不下手。” 江叶舟一愣:“啊?有这回事?”他盯着岳雁谣指出的棋盘一域,凝神细思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道:“好像还真是!” “这么明显的机会我居然没看出来?娘子,我可不是故意让你,我刚才是真没看出来。”他惋惜道。 岳雁谣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实在无法确定他究竟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没看穿自己的计谋。 总之,与这个男人多待一天,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还是尽早把霜虹派的事情查清楚为好。 二人在定安的岳府又待了数日,勉强熬过初五迎财神这一日便匆匆告辞。 岳清和夫妇好不容易见一次女儿,心中自是舍不得,一直在说来凤城的上元灯会天下闻名,届时还有灯谜和烟花。 有道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新婚夫妇好歹待过十五再走。 可二人怀揣心事,既然定安没有线索,都想着尽快回山把事情办完,如何有心情玩赏猜谜? 他们甚至没敢告诉二老,自家的新宅已不幸死过了人。 这日,他们便同翠竹和车夫一起启程,岳清和夫妇送出三里地,才被二人好说歹说的劝回去。 江叶舟见岳雁谣偷偷抹眼泪,便安慰道:“娘子既然不舍,何不多待几日?我独自北上继续调查也并无不妥。” 岳雁谣道:“家是我们两个人的,遇有难事,又哪能让夫君一力承担,你还记得我俩订婚时的约定吗?” 江叶舟道:“记得,就那约定而言我可是大占便宜。” 岳雁谣问道:“夫君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江叶舟叹道:“看到岳父岳母大人今日诸般不舍,多少也能体会一些吧。” 第12章 我看谁敢动他?(1) 马车并未多做停留,一路往剑吟山而去,这日已来到山脚下的望海县。 车夫将马车驾回驿站,其余三人则步行穿过县城,准备上山。 可当路过驿站不远处县城中最大的“海天酒楼”时,岳雁谣却突然被酒店门口的梁柱侧一行不起眼的符号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是师父诸葛幽教的暗语,当今天下应该只有自己和师弟鲁藤会! 她去年在京城对付临渊教约见师弟善后时,曾对他说:“四个月以后若要寻我,只需差望海县据点在县里最大酒楼的招牌下留下师父教的暗语,我自会来助你。” 看来师弟是遇到麻烦事了。 暗语不长,只一眼她便看清了其中内容: “事出突然,主阁不及调派人手,师兄既在左近,请尽快至据点与掌事一叙。” 事情不仅麻烦,而且紧急。 岳雁谣心道,看来自己得走一趟望海县的据点,可在此之前,需得想个办法支开江叶舟。 她忽然一阵踉跄,靠在江叶舟怀中:“夫君,我突然有些头晕恶心,想在这里喘口气,能劳烦夫君去请个郎中来看看吗?” “头晕恶心?”江叶舟一愣,随即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不……不应该啊……我控制得挺好的。” 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叶舟忙应承下来前去寻郎中。 看他走后,岳雁谣吩咐翠竹道:“我去附近办点事情,如果他先回来就尽量拖住,说我去附近的茅房干呕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她也赶忙前往风云阁的据点。 换好衣服,出示手牌后,那管事如遇救星,连忙从柜台后跑出,倒履相迎:“踏雪大人呐,您可算来了。” “到底发生么了什么事?”踏雪问道。 那掌事道:“主阁那里吩咐下来两件要紧事,其中第一件比较紧急。” “朝廷有一批存粮从定安运往青烟,途经咱们定安。有情报说,这两日里,就在咱们望海县以东的粮道上,有一伙贼人要烧毁这批粮食!” “得知此事后,小人立即布置查探。获知了运粮队的行程,也通知了那边的运粮官更改路线,可事出紧急,没有朝廷的批文,那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信啊。” “他们今日便要进入咱们望海县的地界了,估计那伙贼人动手就在这几个时辰!” “情报来得太晚,咱们望海县地处偏远,主阁的大人来不及调派高手,飞鸽传书来说您在附近,只好劳您出手了。” 踏雪知道南方的粮食产量远高于北方,所以每年冬天朝廷都会从南方调集一批粮食运往北方,以应对饥荒和雪灾。 若是这批粮食被人烧毁,不知要饿死多少平民百姓! 此事事关重大,难怪师弟匆忙间只能求助于自己。 虽然那批贼人可能很快就要动手,可这件事在她看来却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譬如贼人的目的是什么?粮食不算值钱,也不易搬运。烧毁它们除了让百姓忍饥挨饿,贼人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踏雪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必须查问清楚,谋定而后动。 她问道:“粮道南北贯通,此番运粮自南而北。怎么会是京城的主阁那里先得到情报?若是南边的其他据点得知消息,他们难道不应该在上报主阁的同时想办法就地处理此事?” 那管事肯定道:“可这消息就是主阁直接发来我们据点的,未经转运。只说消息来源是‘上头’。” “上头?”踏雪有些疑惑。 风云阁的上头还能是谁?只能是朝廷啊。 可这么一起发生在定安的劫粮事件,历来都是处江湖之远且情报网络发达的风云阁先得到消息然后上报给朝廷才是。 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朝廷先得到消息然后通知风云阁。 而且朝廷既然得到了消息为何不急文发至沿途驿站让运粮队伍早做提防甚至加派士兵护送呢? 此事关系重大,又不全是江湖之事,为何推给风云阁独自承担?消息来得又为何如此之迟? 她暂时想不明白,随又问出了其中另一个诡异之处:“主阁来不及调派高手也就罢了,这可是剑吟山脚下,粮道的安全关系万千庶黎,你们派人上山通知霜虹派,他们难道会做事不管?何必拖到现在?我若是一时之间无法赶到,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那管事为难道:“此事小人如何不知?这就涉及小人刚才提到的第二件要紧事,主阁来消息说霜虹派可能有问题,尽量别把他们牵扯进来。” “这是何故?”踏雪心想难道师弟那里掌握了什么自己不曾掌握的线索? 那管事道:“消息说三个月前,主阁失窃丢了一本书。” “什么?主阁失窃?”踏雪自记事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不过想也难怪,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师弟年轻识浅,难免压制不住,让某些牛鬼蛇神找到机会。 管事道:“现在有情报说主阁失窃的那本书就在霜虹派手上。” “所以主阁的意思是希望我解决了劫粮的危机后顺道查一查这本书的下落?不知阁里丢的具体是本什么书?”踏雪问道。 管事道:“是本武功秘籍,名叫《剑脊功》。” “什么!”踏雪大惊:“你确定?” “千真万确,怎么?大人听说过此书?” 她摆了摆手:“先让我捋一捋。” 《剑脊功》不是东边已经灭亡的小门派朝兴帮的秘籍吗?怎么会在主阁里? 如果三个月前这本秘籍真的在主阁中收藏,那么与之前回定安时卓召手持秘籍出现的时间倒能对得上。 而且如果这秘籍真是他新近盗得,便也能解释他为何武功惺忪平常了,因为根本没有时间修炼。 可主阁戒备森严,以卓召的能耐怎么有本事从里面偷东西? 最诡异之处在于,从某种程度而言,主阁的情报并没有错。 《剑脊功》的确落入了霜虹派弟子江叶舟之手。 可此事除了已死的卓召,只有车夫、翠竹、自己和江叶舟知道。 无论是谁有问题,也不可能自讨苦吃,把情报泄露给原主知道。 踏雪只觉诸般巧合之间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切,可自己不仅不知对方的目的,甚至不知对方来历。 第12章 我看谁敢动他?(2) 如今的局面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比对付临渊教时还要凶险。 因为当时自己潜入其中,敌明我暗,还是占据一些优势。 这次也许自己尚未暴露,但敌人却似乎隐藏得更深。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线索,也都自相矛盾不合常理,连辨别真伪都无法做到,自然更是无从查起。 踏雪定了定神,她知道事情需得分清轻重缓急,便对那掌事道:“我先去处理粮道的事情。” 岳雁谣从据点走出,江叶舟也许已经把郎中请了回来,自己长时间不在肯定会惹怀疑。 为今之计还是找个借口先把他诓骗回山,然后再以踏雪的身份去与那些劫匪争斗。 她快步走回原本所在的位置,看到那里还是只有翠竹一人,见江叶舟还没回来,她不觉松了口气。 可走近几步,却见翠竹一脸忧虑,她见岳雁谣回来,忙道:“小姐不好了,姑爷出事了。” “啊?怎么回事?”岳雁谣焦急道。 翠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岳雁谣,正是那本疑似玄心要诀的《剑脊功》。 “刚才姑爷用轻功回了这里一趟,急问你的去向,我忙用刚才的话对付。” “谁知,他竟直接把这本秘籍塞到我手中。还说让我们不要管他,直接上山,把这本秘籍转交于掌门。” “然后,他又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岳雁谣有些懵: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心里有鬼,担心东窗事发所以主动交还赃物,自己先行遁走? 她翻开秘籍一看,却见与数十天前所见一致——的确是那本高明的内功。 如果《剑脊功》失窃一事真有他同谋参与,又何必把真迹交还到自己手中? 见岳雁谣不说话,翠竹支支吾吾道:“小姐……小姐……其实我看姑爷他……” “他怎么了?” “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嘴角流血,我也不知道是中了毒还是受了伤,总之情况不大好。” “什么!”岳雁谣心中关切,不免有些失态:“他往哪边走了?” 翠竹伸手一指:“西边。” 今天的突发状况实在太多,即使是她也不禁大为头疼。 从翠竹的描述来看,自己离开的这短短的时间中,去寻郎中的江叶舟似乎遭到了追杀。 一时之间,诸般问题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江叶舟为什么会遭到追杀? 别人是为夺这秘籍而来的吗? 他到底有没有参与林惊的凶案?又有没有与派中某位长老串通,一起隐瞒淬火山庄一事的真相? 《剑脊功》的来历到底是什么,失窃之事与他是否相关? 今天的追杀会不会是他自导自演?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翠竹的问话打断了她毫无进展的思考。 岳雁谣果断道:“去驿站,上马车,去城东官道!” 翠竹道:“城东?可姑爷是往城西……” 岳雁谣摆了摆手:“不必再说,我们走。” 在她看来无论江叶舟是好是坏,此刻他的事情都必须先放一放。 江叶舟受伤,她固然担心,可那批粮食却关系万千无辜百姓的性命。 孰重孰轻,她自年少时起便已确定了明确的衡量标准。 如师父所言:选择若是符合更多人的利益,那么它就是正确的。 疾驰的马车一路向东,岳雁谣脑中却全是江叶舟的影子。 想起自己拆蟹时,他脸上的惊讶与欣喜。 想起他用内功冻住湖面替自己捡回手镯。 想起他搂着自己的腰身跃过深壑。 想起他品菜的时候,喋喋不休地说什么枪仙大战壶焱魔的故事。 想起自己受伤时他守在床头,深陷痛惜和自责。 …… 岳雁谣猛地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需得尽快和运粮的队伍汇合。 出了县城,往东行出数里,她突然发现一件事:忘了回风云阁据点换上踏雪的行头了。 诸事纷乱,变故迭出,一时之间竟让岳雁谣乱了阵脚,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可现在的回去肯定来不及,根据情报,这些贼人随时可能动手。 不管了,先守住粮食再说,然后再想办法怎么让目击者保密或是编个假身份糊弄过去。 与此同时,她心中自我安慰: 以自己如今这般打扮,此刻若是回去救江叶舟势必要展露武功,暴露身份。 而且她已知道江叶舟的武功不止人榜九十七,无论他是受伤还是中毒,这都足以证明追杀他的人不好应付。 就算自己去,也未必就有把握胜之。 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冒的风险实在太过巨大。 也许今天的追杀不是他布的局,也许他真的身处险境,可救他一个人必定会让烧粮的贼人得手,继而牺牲掉北方的万千百姓。 她心中不忍,却也不得不继续向东。 …… 却说江叶舟一路往西跑到县城外,却发现身上伤势愈发沉重。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伤,身后却还有好些人穷追不舍,他虽不至慌了手脚,却也不免感叹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 原来,自岳雁谣声称自己头晕恶心后,江叶舟便急忙去寻郎中。 好不容易寻到一间医馆,正要推门进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与她自命案发生后已有两个月未行房事,可江叶舟分明记得前不久她才来过月事。 他于怀孕分娩什么的全无了解,也不知所谓的孕吐反应到底该是何时出现。 但无论如何,眼下的情况足以说明,要么她没有怀孕,要么那孩子不是自己的。 江叶舟猛地摇了摇头,很快排除了后一种可能性。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上次岳雁谣月事起自己与她朝夕相处,哪有机会红杏出墙? 再者说,就算她对自己有所图谋,也不该是这个方面。 这么说来只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单纯的头晕恶心而已。 他看了看眼前医馆的招牌,心想反正来都来了,就算是普通的头晕恶心也得请大夫看看,万一旅途劳顿染了风寒可是大大不妙。 江叶舟刚推门入内,便觉这医馆之中气氛诡异。 宽阔的大堂内,除了正在看诊的大夫和一名埋头捣药的药童,还有十来个身着劲装的男女。 这些人中有六七十的老者,而其中最年轻的估计也有四十往上。 江叶舟进门时,大夫正在给为首的那名白发老者问诊。 而老者身后一名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正给大夫解释道:“先生,咱们不图财,也不图你性命,不瞒你说,咱们老大这暗疾有快十年了,乃是玄心要诀所伤,刚刚发作的厉害,等下要与人动手,恐多有不便,劳烦大夫给瞧瞧。” 那男子正说得起劲,他身旁一名女子拿胳膊捅了捅他,又指了指门口的江叶舟。 医馆内的空气一时之间凝固了…… 刚刚,他在剑吟山下,当着一名腰悬长剑的男子的面说自己的老大是被玄心要诀所伤。 第12章 我看谁敢动他?(3) “你是霜虹派的人?”那正在看诊的老者盯着江叶舟问道。 “额……我要说我不是,各位信吗?”江叶舟反问道。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便感到那十数人身上都散发出凌厉而可怕的杀气。 那杀气并非徒有其表,它们只能来自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强者。 “老大,咱们的事情是不是暴露了?”那蓄着络腮胡的男子。 江叶舟连连摆手:“没暴露,没暴露,我什么都没听到,这就走。” 他只是来替自己娘子请郎中的,根本没做好开战的准备。 而且对方虽然底细不明,但他已感知到这些人的实力深不可测,绝不是卓召那种容易对付小角色。 自己又拖家带口,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不管这些人在谋划些什么,先上山告诉老于总是更稳妥些。 谁知那老者却开口道:“霜虹派的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拿下了!” 江叶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见一离门较近的女子骤然甩出藏在袖中的铁链把门拴住,将他的后路截断。 江叶舟心中连连叫苦,却也只得拔出岳雁谣赠送的棹影应战, 很快,他便与那十来人斗成一团。 原本宽敞的大堂立即变得拥挤起来,瓶瓶罐罐被打碎一地,药柜也被掀翻一面。 那医馆的主人突然遭到此等无妄之灾连忙捂着头往后堂去奔逃。 却说江叶舟面对这些高手的围攻,将天迈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依旧只能勉强守住自己,连反击都难以做到。 数十招交手下来,他能感到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竟都有地榜的实力。 不止如此,此时为首的那名老者尚未出手。 见他疲于应付众人围攻那老者竟还开口赞道:“年纪轻轻,好俊的功夫!” 可话刚说完,他便也挥掌加入战局。 刚交手几招,江叶舟便查知这老者有地磅前列,接近天榜的实力。 他使出浑身解数,不仅无法突出重围,还连番遇险。 此时,那名手持铁链的女子将门上的武器抽回,猛地向江叶舟甩过去。 这一下若被砸实,不死也要重伤。好在间不容发之际,江叶舟将身子微倾,勉强避过。 那铁链势头太猛,被江叶舟避过后继续往前飞去,不偏不倚,正砸在那已被吓傻的药童的脑门上。 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便是武功高手也难以招架,何况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 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后,那男孩当即被砸的脑浆迸裂。 见此情形,那女子一时间呆立当场。 江叶舟知道,若论单打独斗,这些人恐怕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联手对付自己,那便很难全身而退。 当务之急是先让对方减员!对方既然心狠手辣杀害孩童,那么自己也没必要有所顾忌了。 他见机不可失,抓住那女子不及回抽铁链的机会,一招“朽木化蝶”自下而上朝那女子劈过去。 那为首的老者似对霜虹的招式很了解,原本已有把握替同伴挡下这招。 朽木化蝶本讲究灵活多变,可在江叶舟使来却以不变应万变,招数蕴含的虚招全被他化繁为简。 那老者自也料想不到,根本无从抵挡。电光火石间,江叶舟已将长剑划过对方面门。 那女子脸部正中立即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见同伙突然被杀,“老七!”那名老者惨叫道。 其他人亦是几乎两眼喷火。 “弄死他!”那名蓄着络腮胡的男子喊道。 随着同伴的死,剩下的十一人明显更具进攻性。 江叶舟很快抵敌不住,手肘和小腿也被乱七八糟的兵刃擦破,一时虽无大碍,但久战肯定不利。 好在这期间,他又杀死两名实力较弱的敌人。 他见药堂的大门似有空隙,赶忙逼退门口的两人,朝那里冲去。 可两侧又有四名敌人左右夹击。 内功并非江叶舟所长,急战之下一时没调整好吐纳,只得以精妙招式勉强抵挡。 可不察之时,背后竟忽然一阵冷风刮来。 他心知不妙,却为时已晚。 避无可避之下,他只能收肩缩身尽量卸去此招力道。 悄无声息间,江叶舟背部已然中了那老者一掌。 可他只觉得这掌轻飘飘的,仿佛并不是要取他性命,而是熟人在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难道自己竟把这掌力卸去这么多? 不及细想,他趁中掌之机,向前借力。寒光闪烁,棹影撕开了医馆的大门。 江叶舟立即运使轻功向外奔逃而去。 可刚跑没几步,背部中掌之处突然传来一阵阴寒之气,随后这气息便如尖刺一般钻入自己的脏腑。 江叶舟虽不知这老者是何来历,但他知道这阴毒的掌法必有蹊跷。 若不是自己这些日子来练了那本疑似玄心要诀的《剑脊功》,只怕此刻已无法奔逃。 可自己内功不深,学的又不是纯阳一路,根本无法化解这股阴寒之气,往后自己的伤势只怕会愈发沉重。 难道自己要死在这望海县里了吗?这么一来,好不容易到手的玄心要诀岂不是又要落入他人之手? 不行,这是老于化解暗伤再次突破的最后希望,绝不能落入旁人手中。 想到这里,他全力赶回与岳雁谣约定之处,却见只有翠竹一人在此等候。 他心念急转:暴露身份的剑是岳雁谣前不久买给自己的,而且来是她让自己去寻郎中的,结果自己在医馆刚巧遭遇了这伙不速之客。 这难道是她与旁人里应外合针对自己布下的罗网? 可若是她有心埋伏自己,一路上的荒郊野外有的机会,何必等到剑吟山脚下呢? 而且那伙高手要自己的命,显然是因为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他们的图谋。 无论如何,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岳雁谣了。 不由分说,他将秘籍塞到翠竹手中,然后让她们赶紧往山上跑。 那伙人为的是灭自己的口,应该不会舍本逐末。但他还是不敢在这多做停留,赶忙向西边跑去,将追兵引走。 剩下的九个人轻功都不弱,其中有一人似乎更是以此见长。就算没受伤,自己也未必甩得掉他。 有这么一个人在中间联络,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跟丢。 第12章 我看谁敢动他?(4) 此刻,江叶舟虽逃到县城以外,但脚步已越来越沉重。 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肯定会在上山前被他们彻底堵死,必须先把那个轻功较好之人给解决! 主意已定,江叶舟便来到预先想好的地方。 他自小在霜虹长大,对这附近地形精熟,也许利用这个优势有办法逃得性命。 那轻功较好之人见江叶舟在一条溪流边停下脚步,便也不再迫近,只在距他十来丈的一棵树上默默查看。 他知道对手的武功绝不是自己一人能够抗衡的,他必须等到同伴来支援,方能合力将他击杀。 在这个距离上,他既有把握观察清楚对方的情况并且不被甩开,同时又不会与他交手,被逐个击破。 然而后一秒,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江叶舟挥动长剑,轻挑溪水,一枚冰锥被他的剑尖带起,直接插入那人的眉心。、 此人尚不及反应,便掉下树来断了气。 原来,江叶舟知道此处有山上流下的溪水,因而故意将人引来此地。 他剑挑溪水之际,默运霜竹心法,将一小股流水冻成冰锥射向此人。 此人虽身经百战,却根本料想不到一个剑客能从这么远的位置发起攻击,也从未见过这样异想天开的怪招。 猝不及防下,当即中招身亡。 解决了麻烦,江叶舟刚想再往山上走,却惊讶地发现丹田中一时之间竟无法集气。 所谓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他年纪尚轻,平日里又不注重内功的修炼。中了那阴狠的掌法后,丹田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不停地损失内力。 加之连战强敌,轻功逃窜,刚才那一下又再次强运霜竹心法,虽然达成目的,却也终是到了内力不济的时刻。 没有内力便不可能运使轻功,江叶舟只能打坐调息片刻。 可不过十个吐纳间,另外八人已经追到。 见又一名同伴被杀,老者怒不可遏,他挥掌攻到,其他七人亦摆开架势,把江叶舟团团围住。 后者只得强忍伤痛,拔剑迎敌。 由于内力枯竭,伤势沉重,江叶舟勉强支撑了一百招,右臂却又中了一刀。 与之前的擦伤不同,这刀伤深愈见骨,已经影响他发力持剑了。 江叶舟悲哀地发现,之前能在医馆动手,也是自己运气好。 这些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配合默契,医馆狭小的地形实则是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无奈之下,他只好改用单手剑法,霜虹的种种精妙武学是无法发挥了。 又五十招,他拼着背后中鞭,又击杀一人。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猛虎难敌群狼,此刻的江叶舟已是强弩之末。 百招以内,必能取他性命。 江叶舟身上的内外伤渐渐因麻木而不再疼痛,眼前似乎出现了走马灯: 不知自己死后,门派中的师兄弟和师长门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尸体,老于又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死讯? 岳雁谣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不知会不会伤心,又多久便会另结新欢。 就在江叶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只凭求生本能战斗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七名敌人心中不免奇怪,此处远离官道,怎么会刚巧有人经过呢? 至于意识已经逐渐模糊的江叶舟,则更想不了这么多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忽然一道人影飞出车帘,几个起落便抵达众人交手之处。 却见这人衣袂翩跹,纵身跃来宛若仙子下凡。 来人拦在江叶舟身前,对其他人冷声道:“我看谁敢动他?” “娘子?”江叶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人正是岳雁谣。 下一刻,马车也赶到两人身旁。岳雁谣伸手往马车底下一抄,已将一件奇门兵刃擎在手中。 她吩咐车夫道:“你们在远处稍待,我杀光他们就来。” 对方七人虽见来人是个绝美的女子,可刚才的轻功已证明此人身怀惊人的艺业,一时之间都为她的气势所震慑,竟无一人想到拦截马车。 当然,这七人的惊讶加在一起也不及此刻江叶舟心头之万一。 他分明认出岳雁谣手中那奇门兵刃正是踏雪的“鱼书”。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入脑海之中,辨不明方向。 回忆起那日在沱阳城外见面,这踏雪显然是不知自己身份的。想到这里,江叶舟不觉开口道:“娘子,哦不,岳小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却听岳雁谣开口道:“有话等会再说,你伤势沉重,先运功疗伤,我一个人对付他们就够了。” 见此情形,那老者忍无可忍:“小姑娘好大的口气。你夫君杀我同袍五人,今日这笔账老夫一定要和你们好好算一算。” 岳雁谣并不搭话,她把江叶舟护在中间,与七人交起手来。 才过不到五十招,七人心中惊惧。 那老者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己方众人不过十年未涉足江湖,怎么天下间突然英才辈出? 今天偶然间遇上这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先是那男的以一敌十二,竟利用各种办法杀死己方五人。 眼看这男子穷途末路,竟又跳出来一个女娃,虽招数精妙程度略有不及,但其武功之高,亦是不遑多让。 仔细想来就是当年的于承秋、易正和任千雪,在像他们这般年纪时似乎也没有如此精湛的武功。 可老者一行人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有向旁人卸甲投降的念头,今日双方已结下死仇,自然更没有向两个小年轻投降的道理。 又过二十招,老者逐渐发现岳雁谣的速度虽快,招数虽妙。 但与人兵刃相接时却几乎占不到什么便宜,甚至略微吃亏。 他立即明白过来:也许有人可以凭借卓绝的天赋和勤学苦练在招数技巧上取得令人咂舌的成就。 可内力却是死功夫,必须要用时间去锤炼。 即使天赋再高,所学秘籍再优秀,也不可能过分拥有超出自己年龄的水准。 而女子本就力弱,只要化繁为简,以力相搏,让这女子的奇门兵刃和奇妙招式施展不开,自己便胜券在握。 想到这里,老者欺身而上,同伴们亦明白了他的意思,七人默契配合,六人奋力缠住岳雁谣持兵刃的右手。 那老者则从她的左侧进攻,一掌拍去,果然如他所料,那女子不得不挥掌相抗。 只要双掌相接,以掌对掌,那便是内力和力量的对抗,容不得半点取巧。 自己数十年功力还能输给一个年轻的女娃? 第12章 我看谁敢动他?(5) 霎时间,二人已双掌相触,却见岳雁谣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老者临敌经验极为丰富,见此情形本能地心下一沉:难道自己中计了?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后悔,排山倒海的内力从岳雁谣掌中倾泻而出,老者忽觉自己的内力与之相比宛如小丘之较高山,溪流之较亘海。 自己打出的所有力道和真气竟全被对方反推,倒灌回己身。 老者倒退十步,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其实老者的武功也十分不凡,光是对这一掌,并不足以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可内力激荡之下,引发了旧疾,这才立刻支持不住。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呢?这女子何来的此等功力,此等心机?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岳雁谣的身后站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而此人的智谋和内力都是自己远远不及的。 “副教主?”他用只有自己能分辨的声音喃喃道。 江叶舟在一旁看得分明,岳雁谣故意示敌以弱,引诱对方首领用自己的长处和自己较量,果然一举成功。 见她此刻盛怒之下全力施为,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她交手的情形。看来当日对掌时,这岳雁谣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为首之人溃败,余下六人自然再也无法阻挡她。 她又砍倒三人,只肩膀受了些轻伤。 那老者强忍伤痛起身再战,四人将岳雁谣围住缠斗。 其中一人抓住机会,以暗器偷袭她身后的江叶舟。 等岳雁谣察觉时,却已来不及挡下,她暗道不妙。 好在此时那人经过连番苦战,状态亦是不佳,这暗器的速度和准头都十分一般,只不知以江叶舟如今的状态和武功究竟能不能躲开这一击。 却见江叶舟依旧盘腿而坐,那暗器飞来之时,他只看似随意地挥剑一挡。 那暗器竟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 “这招数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岳雁谣心中大惊。 但她依然没有忘记正意,全力对抗剩下的四人。 身后江叶舟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将剑式的后半段打完。 虽因为伤势沉重,发挥的威力不足六成,但已足以配合岳雁谣将剩下的四人全部击杀。 此时,场中只剩下浑身浴血的两人。 “夫……,不,江先生,你刚才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岳雁谣转头问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 他们对望一眼,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渐次蔓延开来。 二人虽认识不足一年,但回想起自相遇以来的林林总总,从互为敌手到并肩作战再到翻云覆雨,一时之间都涨红了脸。 虽然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对方,可此刻他们都忙着问自己: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相处这么久,自己怎么能没看出来? 现在事迹败露,以后该如何相处? 自己的秘密要全部告诉对方吗? 最终还是岳雁谣骤然想起自己还有大事没做,赶忙吩咐车夫过来。 她率先开口道:“剑……额……江……,你……我还有急事要办,但你受伤太重,为免意外还是随我先上马车。” “啊,好。”江叶舟一愣,随即步履蹒跚地往马车行去。 一旁的岳雁谣见他走得如此困难,一时之间却摆不清自己的身份,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末了,她还是快走几步,小心搀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将他扶上马车。 “快,再往东边的官道赶。”二人上车后,岳雁谣又吩咐车夫道。 她心中忐忑,自己最终还是选择先来西边救江叶舟,很可能因此误了运粮的大事。 “岳小姐什么事……咳咳……如此着急,在下能不能帮上忙?”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你这副样子还是别逞强了,我先替你运功疗伤。” 说完,她不由分说把江叶舟转了个圈,背对自己,然后掀开他的衣服。 却见他原本宽厚坚实的背部有一个可怕的黑手印。 “这是……”见到这黑手印,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记忆被唤醒,在六岁以前,她自己的背部就有这么一个淡淡的黑手印:“阙阴掌?” “阙阴掌?岳小姐识得这武功?在下倒是闻所未闻,嘶……”江叶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以后有机会再解释吧,”岳雁谣心里清楚眼下这个局面,往后只有向江叶舟即剑非坦白这一种选择了。 这阙阴掌阴狠无比,自己当时隔着那位舍生忘死的家丁的身体挨了一掌,便药石罔顾,累的师父传功给自己。 江叶舟的身体自然比当年的自己结实太多,可他直接中掌,又连番激战,仍需尽快治疗。 岳雁谣默运玄功,双手轻轻推住他的后背。 江叶舟只觉得她的手掌还是如初见时一般温暖,柔荑接触自己后背的感觉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二人第一次云雨时,她抱着自己的感觉。 随后,只觉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内力冲破经脉中的重重阻滞,抵达丹田,让人说不尽的舒服受用。 “呼……”江叶舟长舒一口气:“刚才一番激战,你现在又大损内力来救我,还是先说说我们去城东做什么吧。我觉得自己能帮上忙。” 岳雁谣心想烧粮一事事关重大,现在的自己虽只受了些轻伤,但是损耗了不少内力,未必有把握独自解决此事。 她虽担心他的身体,但也相信他的能力。 于是她便简略地将风云阁关于城东劫粮的情报说了一遍。 听完情报,江叶舟忽然笑了笑:“怪了,据我对踏雪姑娘的了解,她向来是以大局为重的。怎么会置万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先来救我呢?” 岳雁谣见他恢复了几分暂时并无大碍,便停止了传功,然后嗔怪道:“伤成这样,你倒还有闲心开玩笑。我大致盘算一番,护送粮食的军士怎么也能抵挡一阵,我先救你再赶过去也来得及。” 她俏脸微红,刚才说的自然是假话,她根本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真话以此刻两人的关系却是不便宣之于口。 第12章 我看谁敢动他?(6) 原来之前岳雁谣乘车又行一会儿,马车离官道已经不远。 她贝齿紧咬嘴唇,正自伤神,脑海之中忽然飘来一件往事: 据剑非所言那日在沱阳城中接取任务营救偃衣击杀灭公子时,只知道有那么一个卧底存在,却并不知道这个卧底就是自己。 当日在京城郊外说起此事时,自己并未多想。 可现在回忆起来,站在剑非的角度,这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首先,剑非不是蠢人,自己当时也没有透露太过具体的信息,他必会怀疑这可能是临渊教的圈套。 不止如此,她还要求此事只能他一个人参与,不能请城里其他高手相助,这便又加重了几分阴谋的气息。 可即便如此,剑非还是独自一人义无反顾地去了,在明知可能是圈套的情况下。 为了什么呢? 这答案是不言自明的,至少自己当时给据点传达的理由是:为了卧底的安全。 怀疑谁都会,唯有信任无价。 想到这里,她旋即对车夫大喊道:“掉头往西!” 去他妈的冷静分析,谨慎行事! 去他妈的符合更多人的利益! 反正江叶舟今天不能死。 岳雁谣替江叶舟疗伤后,二人各自闭目养神,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或者下一场大战。 马车驶出城东,不多时便看到官道上一辆辆运粮车首尾相接,正在一些军士的护送下前行,完全没有与人交战的迹象。 二人乘着马车,一路尾随队伍,直到它们往北出了望海县的地界,也没有贼人动手。 “难道情报有误?”岳雁谣奇道。 江叶舟道:“可今日的确有运粮队伍从县城东边经过。” 岳雁谣又道:“又或者是贼人有所提防,主动放弃了计划?” 江叶舟沉思片刻与岳雁谣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还有一种可能!” 马车在岳雁谣的要求下再次调转方向,车厢里的她忽然开口问道:“江先生,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我这般骗你,你不怪我?” “不怪。”江叶舟立刻回答道。 岳雁谣道:“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和嫁给你。” 江叶舟笑道:“至少我知道你不会是坏人,而且你今天的确救了我。” 岳雁谣道:“先生在京郊也救过我一次,咱们最多算是扯平了。” “不过你只知我是往城西去了,怎么能找到那个具体的地方呢?”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道:“不难猜到呀,你让我和翠竹把秘籍带给于掌门,肯定要把就近那条上山的道路让给我们。你自己往城西跑,必是把追兵引我别处。” “可你要是想活命,最终还是得想办法往山上逃。咱们去参荇湖的时候走过西边那条山路,所以我猜你绕道西侧上山。” “上次从那里走的时候我注意到西侧山脚下有一条溪流,联系你那日冻上湖面的做法,我猜那里比较容易发挥霜竹心法的优势,所以你很可能在那里接战。” “所以我直接往溪流的方向去,果然找到你了。” 江叶舟笑了笑,此刻的他很想给岳雁谣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不妥。 “还好你和我是同一边的。” 岳雁谣道:“但愿先生知道我嫁给你的真实目的后依旧能这么想。” 言谈间,马车停下,二人下车查探。此处是郊外溪流边,人迹罕至,刚才血战后留下的一地尸体自是没人动过。 岳雁谣遣走车夫去驿站,并让翠竹去城中采购些调养的药材再带回家中。 此刻,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岳雁谣在那为首的老者身上摸索一番,搜出一张羊皮卷,上头竟是绘制了朝廷自定安至青烟的运粮路线。 看到这张图,二人不觉哑然失笑。 很明显,以老者为首的这伙人,便是那批想要烧毁粮食的歹人。 江叶舟这才明白过来,当自己无意间闯入医馆时,那伙人所说的担心暴露的事情究竟指什么。 岳雁谣此刻也暗中庆幸自己莫名其妙地选对了,若是让这批人杀害了江叶舟再来围攻自己,凭刚才那群军士的帮助未必有办法阻止这些人烧粮。 只可惜这老者已死,无法查问更多的消息了。 他们究竟是何来历? 又为什么决意烧毁粮食? 那老者是何时被玄心要诀所伤? 为什么在发现江叶舟是霜虹弟子后便要下杀手? 从江叶舟身上的伤判断,那老者既然会已经失传了的阙阴掌,便很有可能参与屠杀淬火山庄。 若早知如此,自己无论如何也该留个活口的。 江叶舟问道:“岳小姐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他们武功高绝,不知风抟榜上是否有线索。” 他向来不大关注风抟榜,除了熟人的排名记得一些,旁人的排名和武功特征那是看过就忘。 岳雁谣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榜上谁的武功与这些人类似。不过妄言楼历来只列正道中人,这些邪魔歪道不在榜上也是自然。” “我等下让人把这些尸体运回去调查一番,想来以风云阁的情报网应能查有所获。” 一次解决了两件麻烦事,岳雁谣不觉松了口气:“我们回家吧,上山的路上顺便和你说说我的苦衷。不奢求先生能原谅或是站在我这边,只求你别说出去,再与我扮一段时间的假夫妻。” 说完她将《剑脊功》的秘籍还给江叶舟,然后道:“关于这本秘籍也有些怪事,先生是否愿意与我商量一番,再决定如何处置这本书呢?”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我个人倒是无所谓,只是希望岳小姐理解,这本书如果真是玄心要诀残本,那么于我霜虹派关系重大。若无充分理由,恐怕不便相让。” 岳雁谣道:“也并非一定要先生割爱,只是你我二人商量好之前,暂时不将此事告知旁人。至于具体原因,咱们山路上说。” 江叶舟笑道:“好啊,不过那条深壑还要我搂着你跳过去吗?” 岳雁谣也笑了:“先生如果实在伤重难行,小女子也是不介意搂着你跳过去的。” 第13章 从心开始(1) 江叶舟走出宽敞的浴盆,身上的血污一洗而净,伤口处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除开右臂上的伤口实在太深和因为中了那邪门的一掌有些体虚外,大致恢复了正常。 虽然身体还残留些许疼痛,但在自家热水沐浴之后,足以让任何一个伤重疲惫之人神清气爽。 他擦干身体,穿上罩裤,走出了装饰清雅的浴室。 岳雁谣却早已等在门口,准备替他披上浴袍,可她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动作,查看了一番江叶舟裸露的背部,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阙阴掌的掌痕已淡化不少,看来有明显好转。” 江叶舟赞道:“这都仰 赖岳小姐内功深厚,不然我现在肯定躺在床上鬼哭狼嚎,哪有力气洗澡?” “对了,你怎么比我洗得还快?” 二人一路掩人耳目上得剑吟山,回到家中后,便分别去洗澡。 在江叶舟眼中,女人洗澡是极其麻烦的。以前在门派中时,全派上下供弟子使用的只有一间大浴室。 若是不幸让女弟子们占了先,江叶舟等男弟子们便要苦等很长时间。 这时间长到足够冬天开始打哆嗦,夏天又出一身汗。 可如今的他万万没想到,刚才两人同时进的两间不同浴室,岳雁谣竟先洗好在门口等他。 “我的身上的血污和伤口比你少,处理起来自然更快一些。洗澡是为了清理干净身体,多泡也是浪费时间。”岳雁谣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么看来,这位岳大小姐之前磨磨唧唧的洗漱,洗完之后再慢悠悠地涂脂抹粉全是伪装。 眼下这样,一切以效率优先才是她真正的生活习惯。 刚才蒸汽氤氲间,江叶舟反复消化着岳雁谣刚才说的一大段故事,现在终于理清了一些头绪,他开口道:“也就说因为那招三十年前的桂影扶疏你把杀害你家人的凶手锁定在老于和我那几位师叔的身上?” 岳雁谣让江叶舟坐下,然后边拿出一盒膏药边说道:“是这个意思,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已经过世的师爷一辈。这是风云阁的疗伤秘药,我先替你涂在你自己够不着的伤口上,剩下的一会儿你自己涂。” “你为了调查霜虹派却又不想因带艺投师而惹人怀疑所以选择了在瞿山设局并嫁给了我?”江叶舟继续问道。 岳雁谣默默低下头:“对不起。”可她手上抹药的动作并没有停。 江叶舟安慰道:“你这语气好像毁了我的清白一样,我上山时就说了,虽然你骗我这事令人不大高兴,但迄今为止我的确没怎么吃亏。” 岳雁谣又问道:“江先生既已知道我的来历和目的,往后打算如何区处?” “嗯……的确有些麻烦,”江叶舟沉吟片刻。 坦白说,他之前对岳雁谣是有些动心。可现在看来那个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完全是伪装出的一个不存在的人物,就如段冉一样。 他虽然也很欣赏作为踏雪的岳雁谣,但想要把这两者叠加在一起总归还是太过奇怪了些。 末了江叶舟还是开口道:“那日在沱阳城外,我曾说只要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永远当姑娘是朋友。” “我相信你,但我也相信老于和众位师叔。” 岳雁谣道:“这么说来你依旧维持沱阳城外时的观点,怀疑师父他老人家提供的线索?” 江叶舟又摇了摇头:“不,我也相信诸葛大人。” 岳雁谣有些不解:“不是我想逼先生选边站,可这么一来不是自相矛盾吗? 江叶舟道:“我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所以为了证明你们三方都是好人,我愿意助你调查此事。” 听了这话,岳雁谣心中欣喜,不自觉地挪到江叶舟身前,替他把“能够得着的伤口”也抹上药:“先生愿意继续与我假扮夫妻?” 江叶舟点了点头:“在完全排除老于和几位师叔的嫌疑之前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而且正如诸葛大人所说,那伙人可能还在寻找你这个淬火山庄遗孤,贸然拆散这个家可能会惹人怀疑。” “咱们对外仍以夫妻相称,私下里则依然是好朋友。” 岳雁谣道:“嗯,先生能助到如此地步,小女子很感激,一切都依先生的。不过以我们俩的关系,私下若还以‘先生’‘小姐’互相称呼是不是生分了些?” 江叶舟也尴尬道:“确实,而且……而且以现在的情况,即使是对外,叫你一声‘娘子’依旧怪的很。” 岳雁谣也红着脸低下了头。 原本只自己一个人知道真相,不管是装出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还是“夫君”“夫君”地叫着都不觉太过为难。 可现在对方也知道了真相,作为朋友,继续不害臊地这般相处难免窘迫。 她开口道:“嗯,而且两套称呼变来变去万一叫错露出破绽也不太好。这样吧,以后我称你为‘叶舟’,你管我叫‘谣儿’,如何?” 江叶舟赞同道:“是个好主意,这么一来私下里既不觉得生分,对外旁人又只会觉得你我夫妻关系亲密。” 岳雁谣道:“说到这里,叶舟,按你之前所言,你与师父似乎比我料想中要熟悉。那么他老人家应该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懒惰之人,却还故意提供了不完整的信息给我,是何道理?” 江叶舟也道:“此事我也百思不解,按说如果诸葛大人有意撮合……呃……介绍我俩并肩作战,那么我那第一次太过简单的押镖任务就是他安排的,诱我来帮风云阁做事。” “可在那之后,便应该叫我们先认识一番。就算他瞒着我,也不该瞒着身为徒弟的你。” 岳雁谣道:“确实,他老人家也不怕我们和空气斗智斗勇时,误伤了彼此。” 江叶舟回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诸葛幽时的情形,随即问道:“谣儿,在你看来诸葛大人说话喜欢云遮雾绕吗?” 岳雁谣否定道:“师父和我说过,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敌人,说话云遮雾绕都没有任何意义。” “朋友有可能会误解你的意思,敌人也会因此而特别提防你,他老人家向来不是那种喜欢故弄玄虚之人。” 第13章 从心开始(2)感谢爱吃猪肠粉煲的瓦特赠送的大神认证 江叶舟道:“这倒怪了,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说话便是云遮雾绕的,与之前相见时大为不同。” “现在想来,除了暗示自己风云阁阁主的身份外加让我帮你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陶先生送我无方剑秘籍,大概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岳雁谣道:“叶舟,能不能麻烦你再仔细想一想?师父死得蹊跷,他的死因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江叶舟见她出言恳求自然不好拒绝,他努力回忆起当日相见的每个细节,从下棋到收藏室,他自信应该没有漏掉什么关键点。 忽然,他想起了这两件事之间,在密室甬道中发生的一段看似不起眼的对话:“对了,诸葛大人曾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名为《剑语》的书,你听说过吗?” 岳雁谣茫然地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江叶舟道:“你竟也没有听过,咱们要伺机打听一下吗?” 岳雁谣道:“我建议暗中调查,不宜公开询问。” “好,就这么办。”江叶舟拉伸了一下身体,发现周身的伤口已全被岳雁谣用药膏抹匀:“多谢你了,那你身上的伤口……” 岳雁谣俏脸一红:“不麻烦你了,我受伤不重,自己来就好。” “那按你我如今的关系,似乎不宜再同席共枕了吧。”江叶舟道。 岳雁谣摆了摆手:“没事的,现在分房睡恐怕惹人怀疑,恐怕要委屈叶舟睡得不自在了,我会尽量往里侧靠,不挤着你的。” 二人大战一场,又舟车劳顿,用完晚饭后在练功房中交流一番武学心得后便要就寝。 江叶舟躺在床上,回忆起刚才晚饭时,岳雁谣让下人单独给自己准备了较为丰盛的菜肴,可她自己却吃得很简单朴素。 不问可知,之前大小姐锦衣玉食的模样,也不是她正常的生活状态。 “谣儿,你家里这么有钱,怎么却过得如此简单?”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道:“父母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感激万分。父亲虽是定安首富,可他赚钱不易,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金枝玉叶,能省则省嘛。” 一番话说得安心“啃老”的江叶舟羞愧万分,他和岳雁谣都知道省下的这几个钱对岳清和来说不算什么,也不影响大局。 可她这种居安思危,艰苦朴素的作风却是贪图享受的江叶舟所不具备的。 岳雁谣吹灭蜡烛,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轻轻道了句:“能认识你真好,早些休息吧。” “嗯,你也早些休息。”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江叶舟忽然察觉到身侧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少女体香。 不问可知,自是岳雁谣身上的了。 其实这股香气一直都在,只是之前江叶舟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因而对这气味接受得也极快,仿佛自己的一部分,不觉有异。 可现在情况变了,现在的自己等于是和一个异性朋友同床共枕。 搂也不能搂,抱也不能抱。虽然大家坦诚相见,互相信任关系还不错,可到了床上,便彻底沦为外人。 因此,这少女体香此时钻进江叶舟的鼻子里难免让他心神不宁。 他转过头去,想看看岳雁谣是否同样觉得尴尬,却惊讶地发现这女人细长的睫毛下眼睑微合,呼吸均匀。 她竟已睡着了!而且睡得异常香甜。 自打二人成亲,江叶舟总是早睡晚醒的那个。即使偶尔晚上起夜,他也发现岳雁谣在睡觉时常常秀眉微蹙,似有些痛苦。 虽然她那时竭尽所能地不干扰自己睡觉,可江叶舟还是感觉到她睡觉时常常轻轻翻身,显然睡眠极浅。 不过在现在的江叶舟看来,这一切都已不难理解。 她孤身一人嫁到霜虹,暗中调查一位甚至几位杀害自己全家的仇人。 也不知枕边人是否值得相信,唯恐露出破绽,所以事事小心,处处在意。 白天也许尚能扮演好一个温柔可人的妻子,可晚上睡觉时种种压力和不安自会袭来。这种状态下,又怎能睡得安稳? 他盯着岳雁谣的睡颜看了半晌,确定她已睡熟,心中甚是安慰。 看来坦白身份,对她自己而言也是卸下一副沉重的担子。 不止如此,能睡得如此安稳,正说明她信任自己。 无论是身为剑非的自己,还是身为江叶舟的自己。 想到这里,他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再看身旁岳雁谣的俏脸。 江叶舟不觉默念,也许自己这样浪荡之人根本不配有一个家,也根本没有能力和责任心维护好一个家。 但哪怕只是一夜,只要能提供给别人家的感觉,却也是足够了。 第二天清晨,江叶舟打了哈欠,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却发现身旁的岳雁谣早已不见踪影。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动静,岳雁谣拿着宝剑,从外面进来,见江叶舟这副委顿模样关切道:“昨夜没睡好?” “还行,主要是昨天接受得信息有点多,脑子需要再适应适应。”江叶舟随口应付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需要适应的不是脑子,而是身体上的其他器官。 岳雁谣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她将怀中的宝剑抽出道:“叶舟,这棹影昨日拼斗激烈,又沾了血,需得及时保养打磨涂抹剑油。” “你不爱做这事,以后就我来做。” 江叶舟抬眼望去,只见岳雁谣怀中的棹影果然已被打磨一新,霜刃几可鉴人。 他挠了挠头:“这……这怎么好意思?” 岳雁谣道:“是我骗你在先,你却仍旧愿意助我。谣儿心中感激,这种小事无需在意。而且我本就要定期保养鱼书,多打磨一柄剑也不费什么事。” “以后既然要携手并进,你的兵刃便也是我的兵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以后千万别再以锈剑弄险了。” 江叶舟无奈地点头:“是,我已几次三番吃过这方面的亏了,会长记性的。” 恢复懒狗的习性倒不是他不长记性,只不过他本想成婚之后就“安度晚年”。 只没想到临渊教事了,如今却卷入了更大的麻烦之中,大概又不得不与人交手了。 不过无论是为了岳雁谣,还是为了老于他们,江叶舟都觉得这个麻烦值得被处理。 第13章 从心开始(3) 此时,岳雁雁看了看门口,似乎发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谣儿,你想说什么?”当开始正视对方的身份后,这微妙的表情自是逃不过江叶舟的眼睛。 岳雁谣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江叶舟见她神情郑重,忙坐直了身子。 “你以后能不能把衣服挂在衣架上?”说完,岳雁谣把江叶舟昨夜上床前脱下堆在桌子上的的夜袍挂在门侧的衣架上。 江叶舟本以为她有重要的事说,谁知竟是这样的生活琐事。 看得出来,岳雁谣做任何事情都极有条理,自己这样散漫的生活习惯她其实是看不太惯的。 只是之前碍于伪装,所以装作不在意罢了。 “哦,好。”江叶舟回答道,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岳雁谣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一软。 想来自己和他虽同为孤儿,但对方却在门派中长大,从小就没有娘照看,这方面的细节没人教也不奇怪。 而且衣服堆哪在他看来肯定是无所谓的,介意的只是自己罢了。 如此说来,自己让他把衣服挂好倒好似做了恶人,剥夺了他乱放的自由。 “你以后稍微注意些就是了,放桌上不仅占地方,而且衣服容易皱。下人虽也能帮忙整理,可好习惯总是自己的。”岳雁谣想为自己的话找些正当性,却忽然发现自己像个叨叨得没完,忙于说教的老妈子。 这人是自己朋友,又不是自己儿子。想到这里,她赶忙闭了嘴,不再多言。 江叶舟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却见岳雁谣正在镜前梳妆。 “谣儿,你天生丽质,这是在家里,又没有外人。我们俩现在既已知根知底,不化妆也是无妨的。”江叶舟劝道,他一直觉得化妆是件顶麻烦的事。 可也许身为的大小姐岳雁谣本来就无所事事,你不让她化妆她也没事干。 可现在他知道岳雁谣的事情很多,连洗澡都注重效率,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化妆上。 “化给我自己还有你看呀。”岳雁谣还在涂抹腮红:“无论什么方面,若是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只会越来越差。” 江叶舟见她手法十分娴熟,化妆远比之前要快,妆容也更为精致。 他现在算明白过来了,这个女人完全是自己的反面。 从小到大,江叶舟是能不干的事情就不干,不得不做的事情勉强做一做,有兴趣的事情才会主动一些。 可岳雁谣从小却事事以高标准要求自己,只要有可能前进一分就绝不偷懒。 江叶舟笑道:“你化给自己看还说得过去,可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咱俩现在的关系没必要吧……” 岳雁谣似乎差不多完事了,她抿了一些口红,然后合上梳妆盒,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 “让你看到我的时候能感到开心也是一种对朋友的尊重。” “何况,这梳妆盒是你拼了命才从明石先生那换来的,我若用得少了,岂不是浪费?” 江叶舟向来不喜欢干预旁人的选择,何况是化妆这样的问题。 这天底下有人怕麻烦,就有人完全不怕麻烦。 待到用过早饭,二人对桌而坐,不得不再次面对身份的巨大转变。 “谣儿,我还是想不通,以你的智谋怎么会看不出剑非就是我?”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江叶舟道:“不完全一样,你的情报比我全比我多,这起婚姻都是你策划的,你这叫有心算无意,我怎么可能比你先看出来?” 岳雁谣叹了口气:“昨日我也想不通,但刚才化妆时我仔细复盘了一下。问题出在苼梦舫的事情上,我先入为主了。” “我没想到你把锦盒用磁石吸在剑匣中,从那时候起,我就认定你不是剑非。即使往后你出现了一些疑点,譬如收了孙传舆当徒弟,当初那个错误的判断却还留在我的潜意识中,不知不觉就把你排除出去了。” 江叶舟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洞房花烛,色令智昏,连那个婴儿是你弟弟这种鬼话我都信了。”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连陶先生那般聪明都没看出自己夫人竟是如此浪荡薄情。有些时候真相往往就在自己身边,却常常被忽略,这是天底下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 岳雁谣却反驳道:“至少我觉得我师父不会犯。” 江叶舟叹道:“我知道诸葛大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可他毕竟是人不是神。是人总会以为自己掌握了所有情况,却忽略一些要命的细节。” 岳雁谣道:“这么说来叶舟以为师父的死因真是因为他忽略了王目矢是内奸的可能性?” 江叶舟道:“倒也不是,咱们先假设诸葛大人的确是一心为公,没有想要害我们。同时,他又已料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把你托付……呃……让我来帮助你。” “可无论是咱们后来对付临渊教时,还是眼下的局面,都屡屡遇险,颇为不易,不像是他事先布好的局。我相信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他也料想不到的变故,或是他忽略了某个重要的细节。” 岳雁谣点了点头,她不愿意相信算无遗策的师父会犯错,可眼下的局面若不相信,就只能相信他是个坏人。相比之下,自然是前者更容易让人接受。 江叶舟又道:“不止如此,我觉得我们昨天的做法也有些问题。” “你是指我们没留活口?”岳雁谣道。 江叶舟摇头:“不,我觉得我们有可能杀错了人。” 岳雁谣不解:“啊?这些人要取你性命姑且不说,而且身上的确有运粮的地图,他们就是想要烧毁粮草。我们杀了他们之后,粮车果然顺利通过望海县,这可以算是证据确凿了吧。” “不止如此,你中的那掌就是阙阴掌无疑,说明此人很可能是杀我全家的凶手。这样的人没留下活口盘问的确可惜,但要说错杀,可能性实在是……”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说得都对,可感性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谣儿,昨日你来得晚,我们双方当时杀红了眼,你又急于救我性命所以未察详情。” “但昨天事出突然,我最开始的反应有些冲动和草率了。” 第13章 从心开始(4) 岳雁谣有些奇怪道:“怎么说?” 江叶舟回忆道:“我记得昨日说过,我与那些人在医馆中遭遇,他们见烧粮的事迹可能败露便要杀我。” “可仔细想来这个表述并不准确,因为那个老者最初下达的命令是‘拿下他’。” 岳雁谣道:“可昨日你伤成那样,他们又一个个目露凶光,根本不像是想要留你性命。” 江叶舟道:“是的,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好好琢磨,其实期间发生了一个让他们的态度明显转变的事件。” “那就是我先出手了杀死他们的一个同伴。” “如果有人杀我的同门师兄弟,想来我也会直接下死手。” 岳雁谣分析道:“叶舟,论手狠心黑你是不如我的。你之所以杀那个女的,不是因为她草菅人命,先害死了医馆里那个无辜的药童吗?” 江叶舟摇了摇头:“那女的在那伙人之中武功不弱,我之所以能将她一击毙命,是因为她当时有一瞬间的愣神。” 岳雁谣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她杀那药童很可能是误杀,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让她心中也被惊讶和愧疚填满,因此愣神被你抓住机会?” 江叶舟道:“正是此意,如果她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么杀死那药童后大概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怎么可能在临敌时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呢?” “后来,我杀的人越来越多,双方结下死仇,自然更没什么好沟通解释的了。” “望海县里平民百姓很多,他们如果真的毫无下限,完全可以大开杀戒,尝试逼我现身,而不是一路追击。” 岳雁谣道:“可他们的头目不仅会阙阴掌而且曾为玄心要诀所伤,与此同时他们的目的是烧毁粮食,这两件事应当不会有假。” 江叶舟点头:“的确如此,可正如你之前所说烧粮这件事的动机很奇怪,属于损人不利己。阙阴掌不好说,但这些天下来,围绕玄心要诀的秘密实在太多,也不能保证会这门武功的就一定是正派人士。” “再说,我也自认是个正派人士,不也同样和你交过手吗?当初若不是发现你武功太高,我可能是会杀了你替我那小徒弟报仇的,很多事情也就说不清楚了。” “总之,我认为他们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可能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岳雁谣道:“说到玄心要诀,风云阁那关于《剑脊功》情报我也告诉你了,往后打算怎么办?” “这事毕竟有好几个奇怪的地方。” “我们手上这本到底是不是风云阁丢失的那本?” “如果是,卓召怎么有本事从主阁拿到这东西?” “风云阁为什么会有这本秘籍?还是说卓召所言为假,丁前辈他们听说的传言有误,这秘籍和朝兴帮本就没关系?” “以及它究竟是不是玄心要诀?” 江叶舟道:“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练到现在的猜测是:大概有七八成的可能性吧。要想百分百的确定也容易,把秘籍交给老于,他肯定能看出来。” 见岳雁谣不说话,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任他,但把秘籍给他其实是眼下比较好的选择。” 岳雁谣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这个男人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可天生聪颖,见事通透,无论是武学还是计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 但她还是不大放心,于是问了一个问题:“叶舟,在霜虹派中,有多少人知道你武功的真实水平?”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老实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同辈的师兄弟也许不知,但老一辈的长老们看着我长大,应该都知道吧。” 岳雁谣心道:这还真是有些麻烦,既然自己这夫君不便藏拙,那么确实要另想办法了。她问道:“你刚才说把秘籍交给于掌门是比较好的选择,有什么原因吗?” “谣儿,相较于与咱们敌对的一方或几方势力,你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江叶舟反问。 岳雁谣想了想,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好,我同意把秘籍交给于掌门。” 她心思缜密,自然一点就透。 自己二人最大的优势便是互相知根知底,结成了可以相互信任的同盟。 而且对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嫁给江叶舟的真实目的以及江叶舟得知了如此多的真相。 想要破除迷雾,就得利用好这个信息差。 眼下围绕玄心要诀的种种疑点是否是有人故意设计的一个局呢? 这个局也许未必像当初如公子的局一样是专门为试探自己而来,但这个局可能更加庞大,自己和江叶舟二人无意间闯入其中,若是有了反常举动必会引起布局者的怀疑。 那么在外人看来,身为霜虹弟子的江叶舟和他的大小姐妻子若是得到了可能是《玄心要诀》残篇的东西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身为掌门且又有教养之恩的于承秋。 万一敌人对自己二人得到秘籍的事情完全知情,那若是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反倒会将这个新组建的家置于透镜之下。 被细细观察,甚至被聚光灼烧。 “虽然同意,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岳雁谣道:“你得像上次一样把于掌门约到家里来,当面交还秘籍。” 她心中清楚《玄心要诀》在霜虹掌门心中的份量,若是知道《玄心要诀》缺失的部分被徒弟找了回来,于承秋必定大喜过望,在这种情况打探消息,比办成什么品剑大会有利多了。 江叶舟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条件呢,为了这秘籍,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趁机打听点消息也是应该的。” “不止如此,你想问些什么咱们可以提前商量好,我替你打探。” 听他如此主动,岳雁谣轻声道:“这不好吧,为了我的事情让你骗于掌门?” 江叶舟满不在乎道:“我又不是没骗过他,从小到大我不知道骗了他多少次了。说是去练功,其实偷偷看闲书去了,说是在背诵门规,实则在房间里睡大觉……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岳雁谣捂嘴偷笑:“既然你不介意,那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吧。” 第14章 宴有好宴(1) “惊喜?” 掌门的房间内,于承秋警惕地把江叶舟上下打量一番。 “惊喜,大惊喜。可能是咱们霜虹近百年来最大的惊喜。”江叶舟昂首挺胸地保证道。 “你确定是惊喜不是惊吓?”于承秋道:“我可是听说了,你回来那天望海县里可不安分。医馆那头出了人命,又有人在长街上大打出手。我看你小子右臂似乎不大利索,老实交代,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江叶舟不得不承认。 “那小药童不是你杀的吧。”于承秋问道。 “不是,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杀一个小孩呢?”江叶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于承秋又道:“这么说来那个女的和那俩男的是你杀的咯?那招朽木化蝶一看就是你的手笔。” 看来,就算于承秋不刻意打探情报,但剑吟山附近这一亩三分地发生的事情却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我正当防卫啊,他们因为某些原因非要和我动手。”江叶舟一脸委屈。 于承秋又问道:“你光天化日下杀了三个人,我和官府那边怎么交代?” 江叶舟反问道:“人家动手在先,而且杀了个孩子。这事就是捅破天,也是我占理。再说,官府有问你要交代吗?” 于承秋摇了摇头。 “那就不给交代呗,让他们自己查去。” 临渊教一事后,风云阁因保护了矿脉,发现了龙脉,击杀了潜伏入境的乾国武士,立下大功。 皇帝明面上虽不动声色,可暗中却又把刑赏台和风云阁的地位抬了不少,望海县这么一个小衙门,风云阁只要出示烧毁粮草有关的情报和证据还是好处理的。 江叶舟虽然知道有风云阁压着,一个小小的县城府衙大概率会对这种事实清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看来杀人这种事果然还是剑非的身份方便一些,就算自己杀了如公子那个朝廷命官,到头来也没人多话。 只要事实清楚,正邪分明,就不必走繁琐的官家程序,诸葛大人搞得这套风云阁体系还真是高效得很。 昨日老者一行一共一十二人,其中九人被杀死在偏远的郊外,无人目击。 自然是岳雁谣直接联系风云阁将现场处理干净,尸体拖回去调查。 可另外三人却被剑非击杀在闹市的医馆之内,有不少目击者,风云阁不便直接出手,便从官府那里绕上一圈。 “可我听说那伙人不止三个,其他人后来不是在追杀你吗?”于承秋问道。 “被我甩掉了。”江叶舟道。 “你到底怎么惹上这些人的?”于承秋不依不饶。 “巧了,这问题我还想问您呢,”江叶舟反问道:“那会儿谣儿身体不舒服,我就去医馆请大夫。” “其中一个人对大夫说他们的头目被玄心要诀所伤,最近发作,希望给看看。这时候我刚好推门进来,他们好像在谋划什么,见我是霜虹弟子,以为被撞破,便要灭口。” 于承秋盯着江叶舟的脸看了半天,随后判断道:“是真话,但不全是真话。” 江叶舟大呼冤枉:“我哪能骗您啊?” 于承秋道:“少给我来这套,你从小到大哪次动鬼心思瞒得过我?你撒谎的时候什么表现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说是去练功,其实偷偷看闲书去了,说是在背诵门规,实则在房间里睡大觉……哪次我没逮住你?” 江叶舟心想:就算有没被逮住的时候那也不能承认啊,忙赔笑道:“是是是,您老英明。” 于承秋沉声道:\"你是不是卷进什么麻烦里了?之前诸葛大人的事还没了结?你要是自己搞不定也可以和我说说看。\" 于承秋明知江叶舟有事瞒他,却仍旧不认为他是去做了坏事,只是卷入了麻烦。 就像虽然岳雁谣提供的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于承秋,但江叶舟依然不认为他会去灭人家满门。 “真没事儿,惊喜的事情怎么说?你到底来不来?”江叶舟试图遮掩过去。 于承秋见他不愿多说便不再勉强:“来,冲着我徒媳的手艺我也要来。” 当夜,二人来到江叶舟家中。 除了菜肴还是六仙道的特色外,岳雁谣竟还捧来一罐新茶,又替二人斟满热水。 于承秋道:“上次死在这儿的那名军士便是喝茶出的问题,不过我是无所谓,总不能从今往后都不喝茶了吧。” 说完便一饮而尽。 “菜也上差不多了,你小子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于承秋问道。 江叶舟故作神秘的从怀中掏出秘籍,递给于承秋:“您老人家请看。” “剑脊功?”于承秋看到封面上的三个字,语气明显有些不淡定。看来当初那个传言,前代掌门蔡奔并非只告诉了出去执行任务的丁夜二人。 于承秋忙打开秘籍翻阅起来,最初几页,他还看得比较慢,往后却越翻越快,拿着书的手也止不住颤抖。 “这……这竟真的是玄心要诀残篇!”于承秋神情激动,声音微颤,几乎要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连江叶舟都未曾见过他如此失态,而岳雁谣细细观察之下,也觉得这老人的神情不似伪装。 “怎么样?这的确是惊喜吧。”江叶舟自得道。 于承秋连连点头:“惊喜,太惊喜了。我霜虹恐怕自开宗立派起便再没发生过这样的好事。” 他心中清楚,对于门派发展而言,拿回了玄心要诀可是比再修一万次剑典都要有用。有了完整的秘籍,门派的整体实力必会再上一个台阶。 “你们是从何处得来?” 江叶舟当即把和岳雁谣回娘家过年时路上遇到自称是朝兴帮弟子的卓召打劫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为免怀疑,他把岳雁谣当时的表现揭过不提。 “也就是说这秘籍原本在一个三流角色的手中,并且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于承秋以为那人打劫了江叶舟,却被后者轻松干掉,却不知中间遭遇了什么样的凶险,因此用了“自己送上门”这个说法。 第14章 宴有好宴(2) 江叶舟道:“我也很纳闷,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三流秘籍。可翻开一看,却发现它和霜竹心法有诸多相似之处,练了一段时间后,更是体会到其中不凡。” “当然,我也没练过玄心要诀,最终还是得让您老掌掌眼,看看究竟是不是真货。” “绝对是真的。”于承秋十分笃定:“你只练过霜竹心法,却也能看出来里面的武功与之一脉相承。” “我告诉你,门派里流传下来的那本玄心要诀要艰深玄妙很多,仿佛平地惊雷,没有任何基础和征兆。” “你带回来的这部书,却巧妙地在霜竹心法和玄心要诀之间构筑了桥梁,使人能循序渐进,最终达到绝顶的境界。” “这么看来,这本书应该是玄心要诀的前半部,门派中那本是后半部。” “数百年来,派中无数前辈高手孜孜以求,呕心沥血,就为了将玄心要诀修炼至尽量高的境界。” “可其中的大多人却终身难有较大突破,就算偶有有所得,再往上练,却还要面对修为倒退的风险。” “现在有了这残缺的前半本,多年来很多人苦思未解的问题估计就有了答案。老三,你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好,哈哈哈……太好了。” 于承秋把茶杯推到一边,直接端起酒杯来自斟自饮了一大杯,显然是心情大好。 江叶舟也笑道:“这不还得多亏了您老人家当初没放任我被淹死在江里吗。” “既然这真是玄心要诀,为什么封面上却叫《剑脊功》呢?”江叶舟问道。 他之前和岳雁谣商议过,如果向于承秋坦白之前遇到过丁夜,得知剑脊功的传闻,往后却又遇上了这事,未免过于巧合。 就算江叶舟相信于承秋,二人也没什么借口让他把二人见过丁夜的事情保密。 既然诸事围绕着玄心要诀,那么如果让幕后黑手知道二人在丁夜身上知道了太多的消息总是不稳妥。 思来想去,只好把答应丁夜的“代为说和,回归门派”一事暂时往后放放,找个其他借口探听当年的事情。 而且,如果于承秋真的有问题,那么他所说的话必会与丁夜有些许矛盾。 于承秋叹了口气道:“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详情,可朝兴帮的剑脊功可能是玄心要诀缺失部分的说法,我二十多年前就听说过。” “既然二十多年前就听说过,老于你当时为什么不去这个叫朝兴帮的帮派找找看呢?”江叶舟顺着已知的情报继续往下问。 于承秋摸了摸胡须,陷入回忆:“当年我的师父蔡奔大侠的确派出两名师弟去朝兴帮打探,可结果却不大顺利。他们与对方起了冲突,回来时还有一名师弟牺牲了。” 江叶舟故作惊奇:“这朝兴帮竟如此厉害,有本事杀害我师叔?” 于承秋摇了摇头:“不是朝兴帮,而是魔教的人。” “魔教?”江叶舟道:“我听说这些人行事藏头露尾,干坏事的时候还喜欢戴面具,两位师叔的恩怨既然是与朝兴帮结下的,却又怎么得罪的他们。” 于承秋道:“其实那个时候江湖上还多以天启宫来称呼魔教,那时他们虽然行事偏激,爱多管闲事,但真正意义上的坏事倒是没做多少。” “至于我那两位师弟为什么会被魔教追杀,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江叶舟道:“魔教的人恐怕不好对付,也不知另一位师叔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于承秋道:“其实当时他们已返回附近,我刚好下山办事,遇上后便出手救下的他们。” 迄今为止,于承秋说的所有信息都与丁夜的所言能够对应上,似乎不像有假。 “看来那位师叔和我一样,运气还算不错,能碰上你恰好下山,否则也是凶多吉少。”江叶舟故作随意的感叹道。 他本不善伪装和套话,这些话术自然是岳雁谣事先教他的,能够不露声色地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 果然,于承秋道:“确实,我们并没有事先得到他们遇袭的消息,师父差我下山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江叶舟假装沉思道:“另外一件事……二十几年前……难道和之前来咱们这儿办品剑大会的淬火山庄灭门有什么关系?” 却见于承秋竟又摇了摇头:“淬火山庄的灭门惨案我下山时也听说了,不过那次下山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今天的问题挺多啊。” “我只是单纯好奇。” “办正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奇?” “这也是正事啊,老于,我始终觉得这玄心要诀得来的太容易,怕是有什么猫腻,所以总得问清楚来龙去脉。” 于承秋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开口道:“当时,除了淬火山庄的惨案,还有一件不算太起眼的案子。” “你应该知道,咱们望海县东边是盘根县,盘根县东侧靠近淬火山庄的地方原本有个叫海塘村的村落。可二十多年前,这村子也被一伙人屠戮殆尽,这件事与淬火山庄灭门惨案几乎同时发生。但因为后者的名声远远大于前者,所以一直以来没引起过什么关注。” “师父当年派我下山,便是听说这村子遭了难,让我去调查一番,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结果返程途中,便正巧遇上了那位被追杀的师弟,从魔教手中助他脱困。” “不过细想起来,海塘村的案子和淬火山庄的案子虽然最终都成了不了了之的悬案,可两案却都有一些相似之处。” 江叶舟道:“我知道,时间相近,地点也相近嘛。” 于承秋道:“不止如此,从现场的痕迹判断,两案都是武功高手所为。凶手在行凶之后也都一把火将地点焚毁。” 江叶舟思索道:“可是淬火山庄当年毕竟挺厉害的,被武功高手盯上不算奇怪。这海塘村又何德何能让一批高手出手?难不成这村子里藏了什么秘密?或者藏着一位惹下不少江湖是非的绝世高手?” 于承秋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第14章 宴有好宴(3) 见这个方向的问题问得差不多,江叶舟赶忙调转话题:“越扯越远了,这些事儿和玄心要诀应该没关系。” “不过师叔被魔教中人所害,师祖就没有考虑过报仇吗?” 于承秋道:“其实一开始师父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后来朝廷下了文书,说要维护江湖的和谐安定,希望我们双方罢兵讲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门派计,师父不愿得罪朝廷,所以才打消了复仇的念头。” 江叶舟道:“可我记得十几年后,正是朝廷组织大家剿灭了魔教,怎么当时却是和稀泥的做法呢?” 于承秋道:“其实朝廷不大愿意公开干预江湖中的事情。剿灭魔教这事有朝廷参与其中,莫说当年,就是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 “朝廷都是暗地里组织我们行动的,当年打出去的公开名头也是正邪大战,我们正派中人替天行道,让魔教为自己经年累月犯下的血债付出代价。” “若非你是获得朝廷赏赐下来的易筋锻骨丸的候选人之一,当时也不会告诉你这事和朝廷有关。” “而且正如我之前所说,魔教当年行事只是有些偏激,江湖上对天启宫的正邪之辩也众说纷纭。可后续十年,他们作恶越来越多,终是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说到这里,江叶舟不觉问道:“老于,这玄心要诀对你当年受的伤有帮助吗?” 于承秋道:“帮助肯定是有的,但能够恢复多少还不好说。” 江叶舟又道:“当年那四个护法好生不要脸,四个打一个,魔教中估计是没人有本事和您老一对一了。” 他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岳雁谣和江叶舟都很清楚。按照丁夜所言,当年有一个人和于承秋过了许多招,不分胜负。 而且此人极可能是诸葛幽。 此事发生的四年之后,诸葛幽又曾与于承秋切磋过武功。既然之前有过交手,四年后再次交手。那么如果那个戴着面具武功高强的魔教中人真是诸葛幽,于承秋应该能知道一些情况。 于承秋道:“也不尽然,我在救刚才提过的那位去寻访剑脊功的师弟时,便与魔教中人交过手,当中就有个人的武功与我不分伯仲。” “和你不分伯仲?那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吧。”江叶舟顺势问道:“你能从他的武功路数认出他的身份吗?” “从武功路数认出身份?”于承秋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你小子啊,终究还是江湖经验浅了些。” “举凡高手,谁身上没点绝活?通过武功路数辨认身份,这方法对人榜靠后的人还有可能奏效。” “到了人榜前列,如果那人刻意隐瞒,便不大好判断了。” “到了地榜的水平,一个人掌握的各种各样的武功恐怕得超过十个。” “到了天榜宗师的水平,各种武学已经融会贯通。学什么武功都会比常人快上数倍,自创招式更是不在话下。不管是自幼习得的招式,还是新近习得的招式,只要相性契合用起来却也没有太大的分别。强弱纯看那门武学的精妙程度,熟练方面都是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江叶舟道:“还有这种说法?” 于承秋不忿道:“有没有这种说法你小子自己心里没数?你自己别说是不同武功了,练了双手剑再练单手剑,练了左手剑再练右手剑,不是照样没什么问题?” “对,旁人天赋也许是比不上你,做不到这么离谱的事。可人家既为天榜宗师想要练会同一种武器的好几种武功总不是难事吧。” “再者说,你在娶小谣之前往外头浪荡了一圈,大有收获吧。我看除了陶先生赠你的无方剑,没准还学到了别的什么稀奇武功。” 江叶舟和岳雁谣心中惊讶,没想到作为老江湖,于承秋竟能猜出不少事情。 他又开口道:“看你的表情,我是猜中了。当然,我也不盘问你武功从哪来的,谁手上没有点其他本事?” “譬如你师父我,你不会以为我老人家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收获会比你随便逛一圈要少吧,你不会以为我只会霜虹派的武功吧……” 这番话说得江叶舟和岳雁谣大眼瞪小眼。 他们二人中,一个自幼不争不抢,只管练好自己的武功,于旁人的手段全不在意。 另一个半年见不到一次师父,不是在埋头下苦功,就是在维护天下太平东奔西走。 两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宝贵的江湖经验。 只要仔细想想,就不难发现于承秋说得极有道理。 临渊教除了吴玄机外的那两个教主对身为段冉的岳雁谣没有太多的疑心,把她当作了自己人。而且其本身来历也令人意想不到,所以从武功中泄了身份,被“自己人”看出端倪。 可一旦要是面对敌人,高手只要小心在意些,便不太可能暴露自己的武功来历。 剑非如此,寂公子也是如此。 那批屠杀淬火山庄的高手们自然更加如此。 “那……您老还会什么武功?”江叶舟趁势问道。 于承秋借着酒意吹嘘道:“那我会的可多了,比如我曾自创了一个名为《瀑起山雪》的剑法,你不知道吧。” 江叶舟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您老如何自创的?” 于承秋得意道:“这门剑法,那可是大有来头,是我年轻时受到一位乾国……呃……乾国朋友的启发创造出来的,我虽是霜虹弟子,可那双手剑法,却与乾国的武功有相通之处。” “您还有乾国朋友?”江叶舟问道。 “不然呢?我年轻时候和你不一样,那是交游广阔。”于承秋道。 江叶舟第一次听师父说起这么一件事,忍不住跑题多聊几句,随即挖苦道:“您老交游广阔怎么如今徒弟我娶得美娇妻了,您老还是孑然一身呢?” 听了这话,于承秋似乎短暂地陷入回忆之中随即又道:“那是你小子运气好,老夫若是年轻三十几岁,小谣能看得上你?再者说,我不需要爱人,把此身献给霜虹派和武林正义足矣。” 第14章 宴有好宴(4) 见老头神色有异,甚至扯起了没溜儿的话,江叶舟忙打住话题:“好了好了,咱们说回原本的话题,你这《瀑起山雪》我的确不知道行了吧。” 于承秋笑道:“诶,不知道就对了,在你结婚前,我传给老五了,他会。” 岳雁谣佯装不满道:“师尊好偏心,这么厉害的武功为什么不教给叶舟呢?” 于承秋嫌弃道:“他太懒了,我不想教他。不过看在小谣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考虑。” 江叶舟却摆了摆手:“算了,我太懒了,不想学。” 他现在身上的武功秘籍实在太多,根本学不完。 于承秋道:“小谣,你看到没有,你夫君这人就这样,烂泥糊不上墙。不过也正说明他这个人比较简单,没什么欲念,你是可以完全信任他的。” 看到他俩师徒关系融洽,岳雁谣不禁又想到了师父诸葛幽,心中一阵难受,却也不便表露出来, 于承秋又拍了拍江叶舟的肩膀道:“老三,你不学归不学,这事儿可别告诉旁人,免得老大和老二知道了又来我这瞎叫唤。” “这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江叶舟又道:“如此看来,就算是咱们师徒俩对对方的武功也不算知根知底。” 于承秋吃了口菜:“对咯,我今天要是不告诉你,你肯定不知道我会这瀑起山雪。你之前要不和我说明白,有一天突然使出无方剑,我也会很惊讶。” “所以啊,通过武功判断对方来路这种事本就是无稽之谈,越是高手越是如此,天底下拳掌的武功太多,擅使拳掌的人高手又太多,很多人还不在风抟榜上。” “我当然也不可能知道那个魔教高手的来历。除非……你能确定某种武功天底下只有几个人会。” 听到这里,江叶舟和岳雁谣默契地对望一眼。 显然那招在修订会上昙花一现的“桂影扶疏”恰恰满足这个条件。 江叶舟道:“可惜可惜,往后你杀上魔教总坛时,也没再与那人交过手了吗?” 于承秋摇了摇头:“没有,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和其他正道中人与魔教对抗近十年,却再未打探到此人行踪。” 听了这话,二人心中不免又把此人和诸葛幽对应上。 之后的时间里,他把功力传给了岳雁谣,伤及经脉,武功全废,自是再也无法与人动手了。 却听于承秋继续道:“不过我听说魔教中有一个副教主,却从不与人动手。就是那日我们围上总坛,教主伏诛,此人却逃之夭夭。” “现在想来,如果没有高明的武功,如何能够爬到副教主这个位置上,也许这个副教主便是那日与我交手之人。” 江叶舟和岳雁谣还是有些吃不准这个副教主是否就是诸葛幽,可他当时不仅失去了武功而且同时要忙刑赏台和风云阁的事情,甚至每年还要去定安见岳雁谣。 若说他能以正当的身份在魔教做事还说得过去,但真的有时间和条件在魔教卧底吗?魔教难道就不会过问他的去向? 借此机会,江叶舟也问出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老于,当年几大门派围攻魔教,按说你们无论是人数还是实力都是占优的。” “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对付四个护法呢?易老头儿在干嘛?任老太又在干嘛?” 于承秋叹了口气:“别这么没大没小的,这事怪不得他俩。其实以我当时的武功,就算四个护法联手,也没那么容易伤我。” “那是为何……”江叶舟不解。 于承秋抬眼看了眼岳雁谣,然后道:“罢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小谣也不是外人。我就和你们说说当年的秘辛吧,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外人。” 二人闻言自是连连点头。 于承秋问江叶舟道:“你还记得当年围攻魔教总坛时,我们正道一方付出了哪些牺牲吗?” 江叶舟道:“我记得魔教总坛就设在北方的青烟道,之前经过连番大战,魔教已是强弩之末。围攻总坛时,咱们这一方只牺牲了一些弟子,高手基本没有损失。算是大获全胜吧。” “我记得牺牲的最有名的人物应该繁花派的姜芝兰女侠,据说她当时虽已年逾不惑,但是风韵犹存,而且功力精深,乃是昔年的天榜二十。” “据说是不幸死在了魔教教主乌中唯的手上。” 于承秋点了点头:“不错,江湖传言的确是这样。但事实是姜芝兰死时,乌中唯已被我斩于剑下。” “啊?”江叶舟不觉惊讶:“那姜女侠又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那臭算命的所杀。”于承秋淡然道。 “啊?”江叶舟完全听懵了:“我捋一捋,正派武林人士在咱们三大派的带领下进攻魔教总坛,结果繁花派女侠姜芝兰死在了松石门掌门易正的手上?” 于承秋点了点头,解释道:“当时,我和千雪、算命的还有姜芝兰四人杀入魔教内堂。里面有一众高手在埋伏,这其中就包括了教主乌中唯和四大护法。” “这些人武功高强不易对付,最后,他们三人应对四大护法和其他高手,给我创造和乌中唯单打独斗的机会。” “一番苦战后,我虽斩杀了乌中唯,但自己也元气大伤。见千雪他们已经斩杀了不少高手,四大护法亦被压制,我们胜券在握,便不急去支援,靠着他们创造的空间先行运功调息。” “谁知,姜芝兰揭开乌中唯的面具后却忽然发疯似地大叫起来,说我杀了他的情郎。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一掌拍在我的心口。” “我根本没想到她会骤然出手对付我,而且她那掌又太过迅猛。我正运功到关键的时候,根本闪避不及。不仅被她掌力所伤,而且经脉逆行,至此以后便落下这病根。” 岳雁谣叹道:“我经常听叶舟念叨师尊身上的暗伤,没想到竟是这么来的。” 于承秋继续道:“一掌过后,她竟还要拔出宝剑取我性命。情急之下,是算命的抽身过来,一拳击出打在了她的天灵盖上,直接结果了她的性命。” 第14章 宴有好宴(5) 江叶舟疑惑道:“这倒怪了,魔教的教主怎么会是繁花派女侠的情郎?” 于承秋道:“谁说不是呢,年轻时姜芝兰也是美人榜上的人物,算得上风华绝代。不知多少年轻的侠客对她有意思,偷偷告诉你,你四、五两位师叔,都追过她。” “可她眼光甚高,看不上咱们这些江湖人士,曾公开放出话来说想嫁给个当官的。” “也不知最后怎么会和魔教教主勾搭在一起。看她那日的表现,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郎是魔教教主。” “唉,可惜一代女侠终究还是给魔头骗了,当初还不如在四弟五弟里选一个呢。” 江叶舟腹诽道:这不就是个武功高强版的金婉沁吗?但愿四师妹往后不会步她的后尘。 听于承秋继续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但千雪和算命的都是身经百战,他们见我已经身受重伤,赶忙先除掉了四大护法和剩下的高手。” “当时,内堂之中只剩我们三个人。千雪身为繁花掌门,可派中长老居然在关键时刻倒向魔教,还偷袭了我,一时间又是伤心又是惭愧。” “末了,她恳求我和算命的一件事:姜芝兰素有侠名,从小与她也算姐妹情深。她一时行差踏错,不曾想却晚节不保,害得我身受重伤。” “如今人已经死了,还希望我俩看在往日的交情上隐瞒此事,就说她是被魔教教主所杀,算是替她自己和繁花派留些颜面。” “算命的说自己无所谓,反正受伤的也不是他,全看我怎么说。” “我和千雪多年的老交情了,又实在不愿意让繁花派百年声誉毁于一旦。而且这事捅出去还会让四弟五弟难受,姜芝兰以前行侠仗义,做过不少好事,现在人都死了,那就给个体面吧。” “于是,我就答应了这个请求,一直保密到现在,就说自己是和乌中唯战后被四大护法联手所伤。你俩和此事关系不大,听过也就听过了,千万别外传。” 江叶舟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任掌门每年都会派人给您捎些珍贵的补品,合着是因为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人老太太对您有意思呢。” 于承秋老脸一红:“别乱说。” 江叶舟转而问道:“那除了那个副教主,当年魔教有没有其他人从大战中逃出生天?” 于承秋道:“当时朝廷提供了一份名册给我们三个掌门,并且交代其中信息乃是绝密,断不可泄露。” “魔教规模极大,名册中的姓名却只有十来个,名册中的人都是元凶首恶,朝廷请我们务必诛杀。” “名册以外的魔教教徒都是从犯,能拿则拿,能杀便杀。实在找不到也没必要浪费时间追究到底。” “名册中的信息很少,只有姓名和他们在魔教中的职务。战后,我们三人核对名册,除了那名副教主,其他人都能和尸体对得上。” “但你也知道,魔教中人行事都戴着面具。所以也不排除有人借尸还魂,侥幸逃得性命。不过就算他们侥幸逃脱,大概也只能隐姓埋名,难以作恶了吧。” 江叶舟道:“原来如此。” “怎么?你怀疑前些天在县城里袭击你的那些人是魔教余党?”于承秋问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是有这方面怀疑,毕竟为首那人说是被玄心要诀所伤。” 于承秋道:“这范围可就大了,当年围剿魔教,大小战斗不计其数,我和你几位师叔都有参战。真要说曾被玄心要诀伤到的魔教中人那可多了去了。” “不管怎么样吧,咱们霜虹派最重要的宝贝如今被老三你拿回来了,明日我就召集长老们开会,公布这个消息。” “然后把秘籍合在一起,看看能否前后贯通。若是顺利,不用多久就可以把整篇玄心要诀开放给你们这些有些基础的弟子学习了。” “届时,我们霜虹的整体实力必会极大地提升。” 江叶舟奇道:“作为门派的至高心法,老于你就这么轻易地放给我们学?” 于承秋道:“你小子不会以为之前没让你们学是因为我们这些老家伙故意藏私吧。原本的玄心要诀对修炼者的内力水准有极高的要求。” “就算是我们这些人,稍有行差踏错,也会造成修为倒退。” “擅自放给你们这些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的小年轻去练那不是有害无益?” “不过现在好了,我大致浏览了一下你带回来的残篇,补全了基础部分,玄心要诀至此以后不再是空中楼阁,给你们学一学问题应该不大。” 见江叶舟与于承秋一番交流,虽有所隐瞒,但也可算是推心置腹。 岳雁谣不仅获得不少情报而且对这位霜虹掌门有了全新的认识。 师父从小教导她“对大部分人有利的事情就是对的”,可自己前些日子为救江叶舟的性命,亲手打破了这个原则。 奇怪的是,打破原则后的自己反倒意外获得了两全其美的结果。 而自己打破原则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江叶舟彼时不太理性地甘冒奇险选择了相信自己。 就像师父和自己的关系一样,江叶舟的价值判断必定也受到了眼前这个老者的重大影响。 什么样的人会教他做出那样不理性的判断呢? 岳雁谣有些好奇,随即问道:“恩师,小谣自小就喜欢看侠客话本,叶舟他每天又没几句正经话,所以有个疑惑很久的问题想请教一下您。” 见徒媳开口,于承秋忙道:“你尽管问。” 岳雁谣问道:“在您这样真正的江湖人眼中,究竟什么是侠?” “你没问过老三这个问题?”于承秋反问:“我是教过他的。” 江叶舟摇了摇头:“没有,她大概觉得我的回答没什么参考价值吧。” 他有些奇怪,不知岳雁谣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 于承秋不假思索道:“我以为,侠不在于武功的高低。将对错置于利弊之上的人,都可以称为侠。” 岳雁谣乍一听觉得此话有理,可仔细想想就算在刚才的叙述中,于承秋也曾替繁花派隐瞒了真相,这事真的能算是对吗? 于是,她追问道:“那恩师觉得,什么样的事情才是对的?” 师父给的判断标准是:对大部分人有利。 不知同为一代宗师,于承秋会给出什么样的标准。 于承秋笑了笑:“这可太难了,我们不是神仙,不可能永远保证自己所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古人云‘必先本其心而原其志’,所以对错全看这个人的初衷,而不是事实。” “那秉承什么样的初衷做事才是对的呢?” “我以为,对自己心目中的好人有利的事情,就是对的。” 第15章 不速之客(1) 时间匆匆,又过了一个月,天气逐渐转暖。 下人们在家中的院落里摆上花卉,修剪树木。一时之间鸟语花香, 有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不同于诗句中主人翁酸楚的感慨,江叶舟这些日子倒是就着美景过得很开心。 虽然命案和真相毫无进展,但对方似乎也没有再搞事情,如今只能等一等风云阁对那神秘老者一行人身份的调查结果了。 他的原则是有事就做事,没事也不必惦记。 这些天来他对岳雁谣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岳雁谣也只好耐下性子,把线索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的整理,可始终缺少串联它们的思路。 一个月以来,坦白身份的“夫妻”二人虽因生活细节的不同偶有些小摩擦,但并未引发矛盾,总体上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晚上睡觉时虽不大自在,但因为信任对方,至少睡得安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很快就也不再尴尬。 二人商议之后,觉得江叶舟之前答应于承秋的《清风心经》暂时不宜交给霜虹。 一来按照霜虹派的习惯,搜罗来的别派武学都需标明来历。而杀害林惊的凶手也许和临渊教有关,所以暂时不宜暴露此事。 二来刑赏台的韩湘云好歹算是紫扉寨的传人,等风波过去之后,这事似乎问问她的意见比较妥当。 反正于承秋得了玄心要诀已是大喜过望,之前言及的其他秘籍很容易糊弄过去。 苗清风设计的练功房终于派上了用场,二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那里探讨武学,修习内功。 就算偶有门派中的客人来访,见到二人一齐从练功房里出来,也可以解释为“夫妻感情如胶似漆,江叶舟在练功,岳雁谣总要相伴。” 如江叶舟之前所想,他现在手头上的武功的确多到练不完。 清风心经、玄心要诀一个个都是需要下功夫的硬茬,吐纳之后想起陶尘客的一番心意,又不能让人家的武功失传,便只好再拿出剑穗开始练无方剑。 江叶舟心思跳脱,从小到大,让他一直练枯燥的内功往往坐不住。 但有岳雁谣相陪,时间倒也没有那么难熬。 这些日子中,岳雁谣除了和江叶舟一道每天练功三个时辰,其他的时间还要整理思路,阅读各种书籍扩充自身储备。 见对方如此勤勉,江叶舟也不好意思太过懒散。 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岳雁谣就主动提出要和自己比试,说什么武功是杀人技,久不和高手比试容易变成井底之蛙。 弄得他是苦不堪言。 可另一方面,她在生活方面又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 凡是吃的用的,岳雁谣自己很节俭,却给江叶舟买最好的。 某天二人同桌吃饭时,江叶舟甚至开玩笑说岳雁谣让自己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母爱”。 可岳雁谣却立即反驳说自己只是照顾朋友,要是把这当“母爱”,他们之前的行为该算“乱伦”了。 做回朋友之后,岳雁谣心中却比之前更加惬意放松。 四面环敌总是累的,这时候有一面结实的墙让自己靠一靠后背比什么都好。 而且江叶舟虽然懒散,但的确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 他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天气下,山中海上的景色最美。 能认出夜空中的各个星座,甚至能讲出它们背后的故事。 还会下山捉些萤火虫放在灯笼里,点缀到庭院中。 有一次,她甚至看到江叶舟在院落里的池塘边威胁一条肥大的橙色锦鲤,说什么如果它再抢其他鱼的鱼食,就把它捞出来喂猫。 由于隔壁的客房死过人,这一个月来倒也没什么客人愿意触这个霉头。 虽然事情没什么进展,但“夫妻”二人乐得无人打扰,日子也过得温馨自在。 可这日里,忽然有一名霜虹弟子来到家中,说于掌门请二人到门派大殿,有重要的事情。 两人觉得奇怪,因为严格意义来说,岳雁谣并不是霜虹派的人。 就算与承秋有什么事情要布置,只联系江叶舟一人却也罢了,为什么会要求两个人一起去呢? 奇怪归奇怪,去也还是要去。 二人简单拾掇一下,便随那名弟子来到了霜虹派的大殿。 前朝宣宗皇帝协助修建的大殿虽然气势恢宏,但两百多年的风吹雨打之下已有些残破。 纵使百年来屡经修缮,却难以扭转岁月的方向。 大殿中乌泱泱地站着好些人,除了居中的于承秋外,几名长老也分列左右。 袁裁云、卢书言等重要弟子也在其中。 霜虹派众人如临大敌,可外人却只有一个。 那人大喇喇地站在大殿中央,他身着黑袍,脸戴面具。 江叶舟和岳雁谣对这身装扮可太熟悉了——这是个风云阁的人。 见二人进来,于承秋向那风云阁的来客介绍道:“小徒江叶舟,徒媳岳雁谣,那本《剑脊功》就是他们带回山上的。” 那黑袍人转过身来,将二人打量一番,见男的俊朗,女的娇艳确是一对璧人。他略一顿挫后便自我介绍道:“风云阁,飞居。” 说话间,他从身上掏出一块名牌。上头除了写着“飞居”二字,右下角还用隶书还写了一个银色的“乙”字。 剑非的名牌上,只有“剑非”两个字,这代表着他是来风云阁接任务的江湖人士。 而右下角有标注的人,则是风云阁的“内部人员”,他们是专门在风云阁做事的人。 包括但不限于刺探情报、传递消息、查探机密以及杀人。 风云阁以天干十支来标注事物的重要性,情报和任务如此,人也不例外。 这个飞居持有“乙”字的名牌,想来不仅在阁中拥有极为尊崇的地位,而且多半是一名高手。 第15章 不速之客(2) 风云阁的人以暗中行事居多,如今此人却大张旗鼓地跑来霜虹,必有缘故。 却听于承秋解释道:“这位风云阁的飞居先生声称你们带回来的那本封面上写着《剑脊功》的书是主阁里收藏的秘籍,几个月前不幸失窃,所以莅临我霜虹想要求证一番。” “老三,你与他说说你们获得此物的经过。” 于是,江叶舟便把卓召的来历以及他落草为寇后与自己结下梁子,然后拿这本秘籍威胁的经过说了出来。 那飞居听后却不满地摇了摇头:“这位江大侠,你莫非当我是三岁小孩加以哄骗吗?” “这《剑脊功》乃是我阁中藏品,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你拿到?” “按你的描述,那自称卓召之人武功平平,岂会有本事来我阁中盗取此物?” 江叶舟两手一摊:“这我就不知道了,事实如此,我也觉得很惊讶。” “此事有何人可以作证?”飞居问道。 江叶舟道:“我家中婢女,车夫还有夫人岳雁谣都可以作证。” 飞居冷笑道:“这些都是你们家自己人,他们做的证,岂能采信?” “那阁下想要怎样?”江叶舟反问。 飞居转头对于承秋拱手道:“我希望霜虹派能把秘籍还给我们,我风云阁查证江大侠所言属实后,自会给各位一些补偿。” “这么说来飞居先生是不相信我这弟子的话,执意要取回秘籍咯?”于承秋反问。 “江大侠的话有待查证,不过如果霜虹派中的秘籍确是我阁中丢失的那一本,还望于掌门物归原主。”飞居道。 大殿之中忽然被一股凌厉的剑气包围,众人衣袍皆被吹起。 “物归原主?”于承秋冷笑道:“阁下如何能确定这《剑脊功》就是你们风云阁之物?你可能不知道,这内功其实是我派玄心要诀的一部分。” “我派苦寻数百年之久,近日才好不容易意外获得。要说原主,究竟谁才是原主?风云阁又有何证据证明此物乃是主阁藏品?” 那飞居被于承秋突如其来的威压震慑,想起对方乃是天榜高手,此处又是百年巨派,确实不宜造次。 一念至此,飞居却又开口道:“于掌门既然说剑脊功是玄心要诀的一部分,有何根据?” 崇德长老张子衿开口道:“这本书无论文法还是所描述的武功都与我派原本收藏的玄心要诀一脉相承,有诸多共通之处。” 执剑长老楚正学也道:“而且我霜虹派历来传说,这玄心要诀并不完整,还有残本流落在外。现在看来,这剑脊功正是流落在外的部分。” 传功长老傅超凡接口道:“二十几年前,家师蔡奔曾派遣两名弟子去朝兴帮寻找此物,却不想诸事不顺。刚才江师侄已将此物来历交代清楚,只不知风云阁又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岳雁谣也开口道:“飞居先生,小女子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也久闻江湖中有两条法则。” “其一,东西原本是谁的,就归谁所有。现在看来风云阁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这秘籍原本归主阁所有。反过来说,如果这秘籍真是玄心要诀,那它的归属权原本就是霜虹派的。” “其二,无主之物,能者得之。就算依飞居先生所言,风云阁的东西被一个毛贼窃走,岂不是说明风云阁无能,根本无力守护此物?现在,我夫君又把它夺了过来,恰恰说明霜虹派更有资格保管此物。” 众长老和弟子一听岳雁谣所言,心中赞叹: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见识有才学,遇到大场面也能侃侃而谈。 大家忙连声附和。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何况风云阁在这里确实不占理。飞居抵敌不过,只好改口道:“于掌门既然说剑脊功和玄心要诀有诸多相似之处,那么是否愿意把两本秘籍拿出来,容在下参详一番呢?” “行,没问题。”于承秋故作大方:“可玄心要诀是我派不传之秘,若是先生看过之后发现剑脊功果真是玄心要诀。那这阅看别派秘籍的罪责,不知先生和风云阁可愿承担?” “这……”飞居此番是第一次听说剑脊功和玄心要诀有关联,而且阁中对这本秘籍的来历的确语焉不详,他并无把握。只得灰溜溜地告辞,留下狠话来说择日再来讨要。 众人散去后,江叶舟和岳雁谣回到家中。 对于《剑脊功》可能是自风云阁丢失的一事,他们当然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风云阁查无所获会直接派人上门讨要。 虽然在他们看来,这本秘籍的来历也十分诡异,但其中的功法却是实打实的神功妙谛,想来除了李玄心这种不世奇才,无人能够创造。 江叶舟只练了两个月,便觉获益匪浅。 不过这个飞居好不容易找来霜虹,又从自己身上探听了拿回剑脊功的经过,自然也不好平白放他回去。 于是,二人装作下山逛街,实则来到了望海县据点,托掌事的联络飞居。 那飞居原也并未走远,听到据点联络,便赶了过来。 二人不过在据点稍微坐坐,小等了半个时辰。 “飞居先生,关于咱们主阁丢失的秘籍,我有几件事想要请教你。”踏雪掏出名牌。 “踏……踏……踏雪大人请问。”飞居看到名牌右下角的金色“甲”字,有些语无伦次。 不止如此,身为风云阁高层的他可是实实在在地听说过一些传闻。 传说去年那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就是踏雪办成的,此人武功极高,神机妙算,算得上是风云阁中的传奇人物。 据说,只有阁主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一旁的剑非则纯在看热闹,这人的态度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踏雪问道:“这秘籍真是我风云阁之物?” 飞居道:“千真万确,属下多年前就曾无意间在主阁的藏书室里看到过。” “东西到底是怎么丢的?”踏雪又问道。 飞居道:“这也是怪事一件,现场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管藏品的人清理盘点时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踏雪道:“我记得阁里的藏品都是要注明来历的,这剑脊功究竟是什么来历?” 飞居道:“这东西放在阁里有些年头了,关于它的来历阁中的记载也不是很清晰,只说是吴仲卫大人寻得的。” 第15章 不速之客(3) 踏雪点了点头:“嗯,我大概了解了,你要是掌握了更多与此有关的情报,随时发来望海县据点。” 飞居道:“好的大人,只不过属下刚才上了一趟剑吟山。那霜虹派的于老头仗势欺人,他那徒弟和徒媳更是奸邪狡猾,伶牙俐齿。秘籍一时半会恐怕拿不回来。” “咳咳”踏雪干咳两声:“此事嘛,我会替你向阁主那边请求通融的。为免打草惊蛇,现在还是应该静观其变。” “那就多谢大人了。”飞居拱手道。 待飞居走后,踏雪又问掌事:“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掌事的面露难色,随即递给踏雪一张字条:“这是主阁发来的,我想上面的暗号只有大人看得懂。” 踏雪展开字条一看,上面还是只有几行暗语,她有些失望,随即和剑非离开据点。 二人回到家中,将屋门关好,才开始讨论刚才的事情。 现如今,宅院中间那一进南侧的二层小楼的上层书房,便被二人用作谈论机密之事。 “鲁大人传信来,可是有了那一十二人身份的消息?”江叶舟迫不及待地问道。 岳雁谣遗憾地摇了摇头:“师弟来信说,风云阁也没办法查出这些人的来历。” “当然,这本身就算是一条线索了。” “他用的措辞是‘没办法查出’而不是‘查不出’。” 江叶舟随即反应过来:“鲁大人这是在暗示有人不让风云阁去查这些人的身份?” 岳雁谣道:“是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朝廷不让继续往下查了。” 江叶舟道:“这倒怪了,这伙人想烧毁粮食,陷百姓于饥荒,陷朝廷于不义,朝廷竟反过来还要隐藏这些人的身份?” 岳雁谣点了点头:“这事从任务发布起就透着古怪,朝廷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又为什么如此仓促突然?为什么不请州府驻军协助而是直接委托给风云阁?” “师弟在这次的来信中也提到了,说有保护粮食这个任务是尚书省的乔大人派给风云阁的,情报也是他提供的。乔大人只说事情是‘宫里吩咐下来的’。师弟位卑职低,也不便具体探问。” “宫里吩咐下来的?宫里的谁?皇上?他老人家开了天眼?能洞察江湖之远?”江叶舟散漫惯了,在自家说话向来不大注意分寸。 岳雁谣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师父去世后,师弟虽然接了他的位置,但面对朝中的权贵老臣,很多事情还是不大方便的。” 官职不如人家高,资历不如人家深,即使比人家有本事,也得收起尾巴,唯唯诺诺小心做人。 这,就是官场的规矩。 江叶舟见这条路又被堵死,转而问道:“刚才那个飞居提到的吴仲卫是何人?他又是怎么搞来剑脊功的?” 岳雁谣道:“我也没见过,但曾听师父和师兄提起。此人是大内高手,武学造诣不在师父之下,风云阁中的许多宝贝都是他弄来的。” “这么厉害!”江叶舟惊道:“那风抟榜上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岳雁谣解释道:“吴仲卫此人据说是专门替皇上做事的,而且都是些隐秘而困难之事。虽然武功高绝,行事机敏,但外界却没什么人听过他的名字。” “至于亲眼见过他的人就更少了,像他这样的身份,自然更不宜登榜露脸。” “这和美人榜是一个道理,皇帝的后宫中没准有佳丽比我还要好看,但她们却也无法登上美人榜。” “等会,”江叶舟似乎发现了重点:“比你还要好看?也就是说妄言楼的审官一开始给你评的真是天榜第一?” 岳雁谣有些不满:“你的关注点在这儿?” “你就说是不是吧。”江叶舟逼问。 “哎呀,是是是,行了吧。”岳雁谣有些不耐烦。 江叶舟一拍手掌:“是嘛,看来我的审美没问题,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是天榜第一。” 岳雁谣脸上一红:“呸,你见过天榜第二吗?各花入各眼,怎么就肯定我长得一定比她好看?” 江叶舟冥思苦想一番,然后道:“主要是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怎么长才能比你更好看,无论身材五官还是气质都已经没有进步的空间了啊。” “切,尽会说瞎话。”岳雁谣嘴上虽在骂,心里却十分受用。毕竟哪有女人不喜欢旁人称赞她好看的呢?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 “你不相信就算了,”江叶舟道:“说回那个吴仲卫,玄心要诀和朝兴帮有关,朝兴帮的事情又与魔教有关,而魔教又与你淬火山庄灭门有关。” “这些事情一环套一环,我们得找一个好的切入点,现在还有办法联系上这个人查问详情吗?” 岳雁谣无奈道:“估计是不行,这人销声匿迹好些时间了,估计是告老还乡了,风云阁也未必能联系上他。” 听了这话,江叶舟也有些失望喃喃道:“唉……吴仲卫,吴仲卫……咦,谣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三个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闻听此言,岳雁谣眼睛一亮:“魔教教主——乌中唯!” 江叶舟拍了拍脑门:“如果说吴仲卫是个假名……那么……” 岳雁谣纠正道:“替皇上做事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你倒不如说乌中唯是假名,魔教教主其实是大内高手!这么一来,岂不是意味着魔教根本是替朝廷做事的?” 她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正自怀疑间,却发现江叶舟看着自己的眼睛点了点头,显然是相信了她的推测,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岳雁谣摇了摇手:“我整理一下思路,嗯……先从哪开始呢?” 江叶舟提议道:“不如先从丁夜前辈的事情开始。” 岳雁谣点了点头:“好,我一边想一边说,要是有不合理的地方你提出来。” “嗯。”江叶舟坚定道。 第15章 不速之客(4) 岳雁谣道:“魔教声称自己追杀丁前辈等人是为了给朝兴帮讨回公道,可他们又怎知霜虹和朝兴帮的过节呢?” “可能整件事根本就是魔教的设计,贼喊捉贼。剑脊功即玄心要诀的秘籍早已落入魔教之手。” “他们放出风声,诱骗霜虹弟子上门。而当朝兴帮发现秘籍丢了以后,他们再引导那四名弟子,将事情嫁祸给丁前辈他们。” “所以,那四名朝兴帮弟子心知正面较量无法取胜,这才想要暗杀二人夺回秘籍,双方爆发冲突。” “丁前辈他们返程途中,魔教为坐实霜虹派盗取剑脊功的罪名,便要杀丁前辈他们灭口,不想却被正好赶来的你师父救下。” “这也是为什么事情结束后,朝廷下文书让蔡掌门不要再追究此事,因为整件事背后都是朝廷策划。”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可能是天启宫势力太盛,也可能是吴仲卫生出异心。总之,朝廷认为天启宫不受控制,尾大不掉,必须加以铲除。” “可天启宫是替朝廷办事的,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一旦用强,唯恐吴仲卫等人泄露秘密,到时候玉石俱焚于朝廷威望不利。” “于是,朝廷利用天启宫和武林正道的矛盾,暗中指使几大门派与天启宫开战。最终攻上总坛,彻底剿灭了这个隐患。” “至于朝廷给于掌门等人的那本‘元凶首恶’的名册,其中的姓名都是教中高层。这些人知道天启宫与朝廷的关系,因此,朝廷为了灭口,要求于掌门他们务必将其诛杀。” “可怜吴仲卫到死可能都以为自己只是蹚了江湖这滩浑水,死于江湖仇杀,殊不知却是身后的朝廷要他的命。” “至于那位繁花派的姜芝兰,于掌门曾提过她眼光甚高,看不上江湖侠士,一心只想嫁给个做官的。” “这么看来,她的情郎是大内高手吴仲卫,而不是魔教教主乌中唯。可惜她事先并不知道此事,吴仲卫为了替朝廷保守秘密也对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守口如瓶。” “直到于掌门杀了他,姜芝兰摘下面具才发现此事,精神崩溃之下袭击于掌门。” “而且,魔教的总坛设在青烟道,离京城不远。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魔教若非受朝廷掌控,怎能在京畿要害生存下去?” “如无朝廷扶持,它又如何能在短短数年内发展壮大,一举超越百年巨派?” “如果那天与我们交手的十二人都是魔教残党,那么这些年来他们很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因为自己受到正道中人的追杀,因而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也许近来某个偶然的契机,他们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想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心中自然不忿。” “可自己已久不在江湖,无论是势力还是话语权相比于朝廷都不占优。” “因此,他们打算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吸引全天下的目光,再借此机会以公布秘密威胁朝廷帮他们平反,给予自己应有的地位和补偿。” “这件事,就是烧毁定安运往北方的粮食。因为这些人的目的不是真的烧毁粮食,而是获取关注。” “他们以为把自己掌握的秘密和灾民过冬的粮食绑定在一起,那么朝廷必会考虑秘密泄露,粮食被毁后沸腾的民怨——朝廷以往做的见不得光的事,惹下因果,连累了灾民饿死。” “两害相权下,便可能答应他们的诉求。” “所以他们在准备停当后,给朝中某位重要的人物去信,说明自己的要求。” “可那位朝中那位大人物又岂会轻易就范?但对方毕竟握有令自己寝食难安的机密,所以事情不宜闹大,更不便将州府和军队牵涉进来。” “想来想去只有明面上与朝廷无实际关联的风云阁最适宜保密和处理此事。” “因此,他通过尚书左仆射乔大人找到风云阁,希望风云阁能将此事平息。” “这也是为什么居于庙堂之高的人物能比风云阁先知道这件事。” “可老者等人也并非庸才,他们算好了去信的时机。正常情况下,朝廷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阻止他们劫持粮草的。” “身为阁主,师弟为此也大为头疼,他想到了我留给他的联系办法,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这个任务告诉了我,希望我能阻止此事。” “机缘巧合下,你我二人联手将他们一行十二人全部杀死。由于心生疑虑,希望风云阁能带回尸体调查这些人的身份。” “可这些人的身份本就不足为外人道,在知道烧粮一事已经处理完毕,十二人也都被杀死后,那位大人物暂且放下心来。同时要求风云阁不得追究这些人的身份。所以师弟只好无奈给我来了这么一封信,表明并非风云阁查不到,而是实在爱莫能助。” “也正因为天启宫和风云阁都隶属于朝廷,所以昔年吴仲卫通过魔教搞来的包括《剑脊功》在内的宝贝才有可能藏在主阁之内” 江叶舟由衷赞叹道:“谣儿,你简直太棒了。只要给你发现一点点端倪,你居然就能抽丝剥茧,还原一整件事。厉害,太厉害了,不亏是诸葛大人的高徒。” 岳雁谣翻了翻白眼:“刚才说得一大堆都只是推测罢了,根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而且我记得很清楚,要你在我叙述的过程中把不合理的地方提出来,你怎么光顾着拍马屁了?” “一个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一旦形成定式就会忽略一些重要的细节。” 江叶舟笑道:“你说得太好了,我不忍心打断嘛。” 岳雁谣道:“这么说来,你原本是想要打断的咯?我刚才的推测哪里不太合理?” 江叶舟思索道:“总体上肯定是合理的,但有两个地方有些奇怪。” “既然天启宫是替朝廷办事的,且不论他们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有多少是出自朝廷授意,至少剑脊功最终是落到朝廷手中了。” “可朝廷为何布这么大一个局谋夺一个武林门派的秘籍呢?” “从你师弟和飞居等人的反应来看,朝廷似乎根本不知道这秘籍有何特别之处,更不知它是玄心要诀。多年来只当一本普通的武功秘籍,一直束之高阁。” “既然不看重,当初又何必大费周章?此其一。” “其二,现在看来,天启宫与淬火山庄灭门一事有诸多关联。天启宫和诸葛大人同为朝廷办事,那么以诸葛大人的能耐又何以不能从天启宫入手,查得一些线索呢?” “怎会这么多年下来,就查出一条来历成迷的‘桂影扶疏’?” 岳雁谣痛苦地闭上了眼:“所以说来说去,师父身上的嫌疑暂时很难洗掉。” 江叶舟见她如此,便安慰道:“当初我们俩互相猜忌的时候看对方还不是疑点重重?我相信诸葛大人是好人。” “为什么?”岳雁谣有些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会问另一个人“诸葛幽为什么是好人?”这个问题。 “因为他教出了你啊。”江叶舟眼神真挚,笃定地说道。 第16章 驱鬼(1) 得出了昔年称霸江湖的天启宫很可能是朝廷一手扶持并一手毁灭的这个推测,事情似乎有了重大进展。 可二人的思路最终还是卡在了江叶舟提出的那两个问题上。 不止如此,玄心要诀为何从风云阁中离奇失窃,守卫龙脉的军士又为何死在自己家中……凡此种种,尚未有合理的解释。 此时已近傍晚,因为当初就着悬崖和山势而建,宅院大门朝西,血色的光芒洒在庭院中,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二人缓步走下阁楼,江叶舟忽然问道:“谣儿,假如,我是说假如……” “淬火山庄灭门一案背后的势力牵连太广,以我二人之力乃至风云阁和霜虹派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那么,你是否愿意放弃查明真相,放弃复仇?” “叶舟怎么突然说起了丧气话?”岳雁谣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 江叶舟道:“你不必怀疑我和你共同进退的决心,如果霜虹派中真的有处心积虑,不怀好意之人,对我而言也是个威胁。” “只是危险不止是我们两个人的。我这儿有师长和同门,你那儿有岳父岳母大人。” “一旦有所牵连,代价恐怕我们承受不起。” 他过往叫习惯了,此刻依旧称岳清和和范文璃为“岳父岳母”一时之间倒也未觉出不妥。 “我以前就说过,死者已矣,即使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他们也不能死而复活。在这件事上,尽力就好,若是连累活着的人就不值当了。” 岳雁谣低头道:“叶舟的担忧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可即使排除个人恩怨,也有一伙人目无法纪,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随便杀人。” “更令人气愤的是,二十多年来,这些人一直逍遥法外。从最近的事判断,他们没准暗中策划着什么巨大的阴谋,若是不加以阻止,未必不会波及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人。” 江叶舟道:“可天底下的逍遥法外的狂徒根本抓不完,再说了,什么是法?法不也是朝廷制定的?” “若我们刚才的推论正确,朝廷本身就撇不清干系。难道我们揭竿而起,把朝廷推翻?” “谣儿,世界上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没有十全十美的组织和人,更没有一定要弄清楚的真相。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到头来只会把自己逼疯。” 岳雁谣叹了口气:“你放心,如果遇到实在难以处理的危险,我会想办法和你们切断联系的。” 江叶舟知她固执,但还是不解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若有什么不测,定安那两位老人怎么办?” “你愿意替我照顾他们吗?毕竟明面上你还是他们的女婿。”岳雁谣笑了笑。 江叶舟也笑了:“是是是,我替你照顾他们,那谁替你照顾我?” 岳雁谣道:“你大可以再娶一个。” 江叶舟拍了拍脑门:“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很稀罕和女人一起生活似的,若是这么麻烦,让我再娶一个不如和你一起死了算了。” 岳雁谣问道:“那此间事了,我回定安后,你也不再娶妻了?” 江叶舟道:“你要回定安?那这宅子怎么办?” 岳雁谣道:“送给你咯,当作骗婚的补偿。你要嫌不够可以再补偿些其他东西。” “或者……你愿意当我的家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直接把江叶舟问住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假戏真做?” “差不多吧。”岳雁谣淡淡道。 江叶舟道:“可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又何必勉强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呢?” 岳雁谣道:“谁说的?我挺喜欢你的呀,和你在一起很放松,也很开心,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江叶舟不依不饶:“我说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岳雁谣知道眼前的男人虽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见事明白,心思剔透。 她不想骗他,但又不想说实话,随即反问道:“那你呢?喜欢我吗?” 江叶舟有些苦恼:“说实话,一开始是有些喜欢的,可那是你伪装出来的模样。” “虽然真实的你更加出色,但……唉……怎么说呢……总感觉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岳雁谣听了这话,随即放下心来:“那不就行了,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也并不影响我们在一起过一辈子啊。” “在成亲之前,我曾答应过娘亲,等事情结束后,假如你不是坏人,就和你坦白身份,你若能接受我的真实身份和我骗了你这事,咱们就做真正的夫妻。” “若是我实在厌恶你,便设个局骗你休了我。” 江叶舟有些不理解:“你娘难道是担心你嫁不出去?” 岳雁谣道:“她只是不想我来回折腾了,尽量过安定的日子吧。” “叶舟,你刚才的话其实已说明白。是我欠考虑了,我自己能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却并不意味着你也能接受。” 江叶舟自嘲道:“在岳父大人提亲之前我甚至都不能接受婚姻,唉,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咱们先携手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吧。”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条,凡事与我商量着来。刚才那什么切断联系的事情,最好想都别想。” 岳雁谣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入夜后,二人都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则是因为魔教的真实来历,二则是因为与对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第二天一早,家中却久违的迎来一名访客。 “弘慧师父,欢迎欢迎。”江叶舟迎出门外,拱手道:“不知怎么突然有雅兴光临寒舍?” 来人正是敬法寺弟子弘慧,当时为了求取无尘寺中前代高僧的舍利,他和师兄弘谅曾与霜虹派众人同行参加英杰会。 旅途之中,江叶舟与他言谈甚欢,了解到不少佛家掌故,大长见识。 弘慧笑道:“江三侠这院子若是还能称‘寒’,天下怕是再没有不寒之地了。” 第16章 驱鬼(2) 岳雁谣也从院内出来见客,江叶舟替他二人介绍之后,弘慧感叹道:“今日见到贤伉俪,方知何为天作之合。” 岳雁谣笑道:“弘慧大师第一次见我,就能知道我与叶舟相配?” 弘慧不慌不忙道:“世间有七苦,是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以及最痛苦的——求不得。” “而人世间的男欢女爱又是‘求不得’中最苦的两件事之一。” “我听说瞿山一事,岳小姐便已心属江三侠。而自岳老爷提亲后,江三侠对这桩婚事也十分满意。” “万丈红尘,萍水相逢,各取所需,所求即所得。这样的感情难道还不能称作相配?” “哦?大师为何说男欢女爱又是‘求不得’中最苦的两件事之一呢?”岳雁谣饶有兴致地问道。 弘慧道:“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人生在世,想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大体是容易的。” “食物和水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要你愿意花费代价去得到它们,它们也只能选择被你吞入腹中。” “可男女之情,却强求不来。即使富甲天下,即使武功绝顶……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种‘求不得’是无法被求的一方所掌控的,爱的人刚好爱自己,这种概率微乎其微。其他人,都是求不得罢了。” 岳雁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醉苦的另一件事呢?” 弘慧淡然吐出两个字:“长生。” 江叶舟闻言笑道:“如果说爱情的概率还是微乎其微,那长生就纯属无稽之谈了。每个人都不想死,可人人难逃一死,这的确是最苦的‘求不得’。” 二人将弘慧请进屋内,下人奉茶之后便去准备素斋。 三人坐定后,江叶舟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弘慧师父远道而来按说应该好好招待,只是眼下有一桩难事……” 弘慧道:“江三侠所言之事是否是指几个月前贵府的客房发生了命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传到了敬法寺那里。 江叶舟只得无奈道:“正是,可眼下除开那间客房,的确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留客……” 弘慧道:“不瞒三侠,小僧正是为此而来。” 在江叶舟和岳雁谣疑惑的眼神中,弘慧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 “小僧在寺中时便听闻三侠大婚之后,宅中却不幸发生命案。因而年后稍作准备,求取护符,开光法器,想着来一趟剑吟山替贤伉俪驱鬼镇邪。”弘慧道。 不用说,他包袱中那些非同寻常的东西自然是驱鬼的道具了。 “那大师打算如何行止?”岳雁谣问道。 弘慧双手合十:“今日,小僧便在这客房住下,布置法阵,供奉佛祖,诵经十遍,超度亡魂。明日一早,自可万事无忧。” 虽然亲眼见过灵石和龙脉,可此刻的江叶舟和岳雁谣依然不太相信神鬼之说。 但人家弘慧毕竟是一番好意,让大师在客房中作个法也不会影响什么。 往后再有迷信些的客人来,也可说虽然客房的确死过人,但有敬法寺的高僧驱过鬼了,大可以放心住下。 想到这里,岳雁谣便感谢道:“那就有劳大师费心了,”她从怀中掏出银票:“这些钱就请大师收下,替佛祖装点金身,聊表我夫妻二人些许心意。” 弘慧连连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岳小姐一番心意,小僧铭感五内。既有供佛之诚便已足够,身外之物倒显多余了。” 岳雁谣见他执意不收,只得作罢:“大师襟怀坦白,小女子佩服不已。” 她见弘慧的包袱中虽物品琳琅,但大部分东西自己都还认得。什么念珠、香炉、画符、佛像、木鱼等等,可当中却有一个样式古拙的盒子,看去不似凡品,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好奇之下,她便随口问到:“大师,不知这盒中装的是什么东西?” 弘慧道:“盒中装得乃是一件威力无穷的法器,可惜不宜曝露在天光之下,否则会失去效用,因而只能藏于盒中,作法时方将之取出。” 江叶舟虽然不相信这法器真有什么作用,但还是不无遗憾道:“如此看来我和谣儿是没有眼福了。” 弘慧作礼道:“实在对不住,基于同样的原因,小僧今夜作法时,还望……” 江叶舟赶忙道:“是,我们会吩咐下人不去打扰的。” 将弘慧在客房安顿好后,二人回到主屋,岳雁谣悄声道:“叶舟,非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有没有注意到大师刚才看我的眼神有些闪躲,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有吗?”江叶舟努力回忆刚才的情形:“好像是有一点儿……” 岳雁谣道:“你也看到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叶舟笑道:“谣儿,你有时候也忒迟钝了些。” “嗯?”岳雁谣不解。 江叶舟道:“弘慧师父虽然修为精深,但毕竟也是一个男人,谣儿你的容貌天下间可谓绝无仅有。他多瞟两眼,继而心虚闪躲,有什么稀奇?” “真的是这样吗?”岳雁谣还是不大相信:“我又不是不知道男人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像我第一次见你的那般痴傻?”江叶舟反问。 岳雁谣道:“差不多吧,所以我总感觉这个小和尚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与其他男人不同。” 江叶舟还是满不在乎:“和尚嘛……一年到头见不着几位女施主,与其他男人不同,也并不奇怪。” 岳雁谣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二天上午,弘慧便起身告辞,二人想劝他多留几日,以尽地主之谊。可他一再推脱,说既然亡魂已被超度,那么不宜再叨扰。 临别之时,弘慧忽然转过身来对江叶舟道:“江三侠,小僧有一个请求不知三侠可否应允?” 江叶舟道:“大师请讲。” 弘慧道:“我在来的路上偶然间听到一位说书先生讲起‘霜虹四侠护宣宗’的故事,对故事中的焱麟剑心生向往。” “此剑即为贵派重宝不知可有机会亲眼一观?” 江叶舟解释道:“恐怕要叫大师失望了,据我派第四代掌门杨秀婕女侠留下的记载,这焱麟剑在此事不久后便不幸遗失……” “而且,两百多年过去,就算剑还在,恐怕也锈蚀不堪,不复当年荣光了,应该也没什么好看的。” 弘慧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样啊,可惜可惜。” “我听那说书先生言及,这把剑甚至会发出红光,所以心中好奇,想亲眼看看……” 江叶舟笑道:“江湖之中是有这样的传言,可故事就是故事,说书先生的话,未能尽信。” 弘慧道:“也对,世上哪有物件会自个儿发光呢?是小僧入执了,多谢三侠点醒。告辞,两位且住,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岳雁谣道。 目送弘慧转身离去,越行越远,她也打算回屋,却发现江叶舟竟还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她关切道。 “我好像猜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江叶舟喃喃道。 第17章 天启明而风云现(1) “你说的这一切是包括哪些?”岳雁谣问道。 江叶舟道:“至少包括发生在家里的命案,也可能包括淬火山庄的命案。” 二人回到阁楼,岳雁谣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刚才弘慧师父的话无意间启发到你了吗?” 江叶舟点了点头:“不错,关于焱麟剑,我刚才和他说得并不具体。” “其实杨秀婕女侠有记载焱麟剑遗失的真正原因,只是真相难以启齿,所以我们霜虹派的人很少和旁人提及。” “据说当时我们霜虹第三代掌门庄轻履年岁已高,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这焱麟剑本是珍贵之物,却被这位疯癫的庄掌门扔到深壑里。 ” 听到这里,岳雁谣有些理解为何此事“难以启齿”了,可她随即想到了什么:“难道这个所谓的深壑就是那道将剑吟山一分两半的沟壑?” 江叶舟道:“不错,你还记得我们从参荇湖回来,半夜上山时曾听到那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吗?” 岳雁谣道:“记得,听起来像是有人被困在了崖壁下。” 江叶舟笑道:“果然你也听到了……” 岳雁谣摆了摆手:“难道你怀疑当时的动静是有人爬下悬崖去取这把两百多年前被你们祖师丢下山去的焱麟剑?这未免太牵强了些吧。” 江叶舟道:“的确有些牵强,但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刚才弘慧师父提到‘世上没有物件会自己发光’。可你我都知道,这种物件是存在的。” 岳雁谣道:“你是说灵石?” 江叶舟道:“对,关于焱麟剑有很多夸张的传说,其中一个就是它会自行发出红光……” 岳雁谣沉思道:“如果说焱麟真的是一把普通的剑,两百多年过去应该早就成废铁了。如果它真的自己会发光,岂不是说明这剑很可能是由灵石制成的?” “可你我早在沱阳城外的温泉处争夺此物时就知道,这灵石一掰就碎,真能用它铸剑?” 江叶舟道:“无论如何,假如传言属实。那么既然这焱麟剑和灵石既然都会自行发光,两者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凶手杀害林惊,抢夺灵石。而不久前,又有人疑似在搜寻焱麟剑的下落,很难相信这纯属巧合。” “而且,昔年天下大乱,宣宗皇帝欲还朝归位。可天下想要有所作为的侠客那么多,为什么只请我霜虹派的人协助?” “恐怕宣宗皇帝认为我们霜虹的武学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独到之处。” “据此,我猜测这个凶手一共需要三样东西:焱麟、灵石和玄心要诀。虽然不知道此人具体想要做些什么,但三者肯定有所关联。” 岳雁谣也分析道:“那咱们回定安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就不难解释了。” “凶手很可能与魔教有所关联,因而知道玄心要诀的残本藏在风云阁。” “他恐怕有一个同党是风云阁高层,可是直接窃取这本书必会引起风云阁的追查。” “凶手即使得到秘籍,到时候也会因来路不正而藏头露尾。” “所以他们想到了一个偷梁换柱的办法:那个同伙将秘籍从主阁中取出,然后通过一些手段塞给朝兴帮出身的卓召,再利用你们之间的恩怨,唆使他以秘籍威胁你。” “这么一来,这本书从卓召和你的手上过了一遍,便有了‘正当的来路’。” “凶手非常了解你,他不仅知道我们返回定安的时间,而且知道以你的武功对付卓召这种小角色绰绰有余。” “凶手将我们途径瞿山的时间告知卓召,让他在那里提前埋伏。实则是为了设局让你顺理成章地将秘籍带回霜虹。” “在你把秘籍交还给于掌门后,后者一旦发现这是玄心要诀,那么即使风云阁的人再追上门来,霜虹派也是决不可妥协的。” “因为这不仅是玄心祖师传下来的重要功法,而且来历清楚明白。风云阁虽知其中有蹊跷,却也只能干瞪眼。” “这么一来,凶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练习完整的玄心要诀了。” 江叶舟叹了口气:“要做成这些,这凶手不仅要了解我,而且需得知道焱麟剑的下落,还要参加那日的品剑大会,并且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随意练习玄心要诀……” “这么说来,此人大概只能是霜虹派的人了。” 他又道:“如果说霜虹派一定有坏人,我也希望只有一个人。” “联系诸葛大人提供的‘桂影扶疏’这条线索,而此人又大概与魔教有关,我们姑且认为淬火山庄的事情也有此人参与。” “而以淬火山庄当年的实力,屠灭整个山庄绝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 “同样,那条深壑不仅险要,而且狭长难行。想靠一人之力找回焱麟剑也是不现实的。那天晚上悬崖下的人恐怕有好几十。”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与魔教有所关联的严密组织。他们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不仅屠灭了淬火山庄,如今还想利用焱麟剑做些什么。” “而他们的成员恐怕都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不仅有风云阁的高层,我的某位师叔恐怕也是其中之一。” 第17章 天启明而风云现(2) 岳雁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如今一切尚未有定论,也许你的那位师叔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邪恶呢?” 江叶舟苦笑:“参与灭人满门,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人吧……” 岳雁谣也苦笑:“严格来说,我也参与了屠灭你那小徒弟的满门……” 江叶舟道:“百年来,关于焱麟剑有不少夸张的传言,仿佛它拥有仙人般的力量。” “不管事实如何,我的确想到一个人,能把淬火山庄和修仙故事联系在一起。” 岳雁谣见他心中难受,知道此人在江叶舟心目中的份量不轻,于是开口道:“有些事情早晚也是要面对的,我设个局验证一下你的猜想,顺便钓出此人吧。” 江叶舟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十五日后…… 自从当年天启宫覆灭,纳灵已多年不戴面具了。 如今穿上这套风云阁的行头,多少还有些不适应。 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诸葛幽是个聪明人,他搞出来的这套东西比昔年的天启宫优秀太多。 自己如果不拿来用一用,确实暴殄天物。 纳灵出了望海县,来到县城东侧的海边,等待约见之人。 不多时,另一名身着黑袍,脸戴面具之人从黑暗中走出。 “你就是缥缈?”纳灵问眼前的黑袍人道。 “是。”那人回答道。 三日前,主阁里的那位同道传来消息。 说风云阁望海县据点收到一条情报,在品剑大会当日,有人自称看见了某个人偷走了林惊身上的一块石头。 这个举报人不是本地人,他希望把这条消息贩售给离事发地点较近的望海县据点。 但事关重大,望海县据点有些吃不准该不该收如此重要的情报,于是来信请示主阁,希望主阁派人接受这条情报。 这么一来,那位同道便把这件事顺理成章地暗中安排给自己。明面上,为免下级据点得到超出自己权限的情报,他与对方约定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时间和地点。 纳灵自信自己在盗取灵石时,出手极快,而且寻了个隐蔽的机会,连林惊这个当事人都一无所觉。 可当日的确人多,各派高手卧虎藏龙,的确有被人看去的可能。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无论是自己还是主阁里的那位同道,都认为杀人灭口是最稳妥的决定。 这位可怜的“缥缈”并不知道,他现在面对的并不是收情报的商人,而是取他性命的阎王。 “你们风云阁开多少钱?”缥缈问道。 纳灵问道:“我们怎么能确定你的情报是真实的呢?” 缥缈道:“风云阁若是连辨别情报真假的能力都没有,我还是不在贵处浪费时间了。将情报卖给朝廷或者其他地方,也许更能得个好价钱。” 纳灵自忖当日的事情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人既能准确说出“石头”这么条线索,没准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自然是不能留他性命。 “兄台且慢,容我……”话音未落,纳灵已抽出长剑,向对方劈去。 谁知那缥缈竟似早有防备,他以攻为守,使出一招快到极致的剑招,直取自己咽喉。 这招名为“崇山九叠”,九招为虚,一招为实。其中第三招、第六招、第九招先化虚为实,后于实返虚。 只要对手被这三招略微迷惑,稍稍做出一些反应,那第十招真正的杀招便一定会取他的性命。 此招乃是昔年天榜第十,淬火山庄庄主苏琮哲在本门绝学《熔炉剑法》加上的自创杀招,现为该剑法的最后一招。 苏庄主在招式后面备注道: 此招极为凶狠,中招者唯有毙命一途,断不可在与人切磋时使用。 又,此招出奇制胜,一旦为人所识,则可轻易化解。 因此,原本没人见过这招。 时隔二十几年,作为天底下少数几个看过此招的人和一名顶尖剑客,纳灵虽不知道此招的名字,但直觉还是让他及时回忆起当日一名同道被苏琮哲一剑贯喉的情形。 就在他作为人的本能几乎要被虚招所骗时,作为剑客的本能却让他做出了最精准有效的应对——前九招不为所动,第十招时回剑自救,截断对方石破天惊的一击。 在这惊险的对决后,即使是纳灵也不觉暗道侥幸。 也就是此人的招式有些生涩,远不及当年的苏琮哲纯熟。否则即使是第二次面对,自己也未必避得开此招。 可这提供情报之人似乎对自己早有防备,而且居然会淬火山庄的绝学。 纳灵心知不妙——这是个冲着自己来的圈套。 引蛇出洞这一招原本不算高明,但自己做贼心虚,对方又借风云阁绕了一圈。 大意之下,自己竟掉入了陷阱。 不止如此,对方要布下这样的局至少要知道两件事:第一,自己从林惊身上偷的东西是一块石头;第二,风云阁的高层中有自己的同党。 而且刚才那一招明显是对方的试探,看来对方知道苏琮哲只有在面对死敌时才可能使出刚才那等凶险的招式。 可自己刚才的表现,显然不是第一次遇上此招。 淬火山庄满门尽被屠戮,那又有哪个活着的人可能见过此等杀招呢?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屠灭淬火山庄的凶手了。 就在纳灵苦思对方的身份,并盘算着究竟是脱身还是想办法灭口时。 对方居然主动摘下了面具: “五师叔,收手吧。” “小舟?”对纳灵来说这个结果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知道对方猜到他的身份,便也只好摘下面具——此人正是霜虹派铸剑长老,天榜第十八,田梓。 “小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替风云阁做事并非上不得台面,田梓心存侥幸,索性来个装疯卖傻。 江叶舟痛苦地仰起头:“五叔,我还想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田梓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田长老,别装了,你做的好事我们都知道了。” “侄媳?”他回过头来便看到了岳雁谣,看来这个嫁入霜虹的大小姐不仅身怀绝技,而且正是冲着自己而来。 田梓思索片刻,随即醒悟道:“原来如此,你原本也是风云阁的人,难怪能布下这样的局。” 第17章 天启明而风云现(3) 岳雁谣道:“看在叶舟的面子上,田长老,我希望你能好好聊聊杀害林惊,劫夺灵石,获取玄心要诀和搜寻焱麟剑的目的……以及当年淬火山庄的事情。” 田梓轻抚胡须,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盯着江叶舟道:“小舟,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相信师叔吗?” “我很想相信。”江叶舟的声音不大,听上去充满悲哀和失望。 田梓道:“那么,这位风云阁的小姐,能否给老夫个机会好好解释一番?我做这些事情绝不是为了自己。” 岳雁谣强压心头的怒火,沉声道:“当然,你有的是时间解释。” 田梓抬头望天,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他开口道:“从哪开始说起呢?就从风云阁开始说起吧。” “其实这件事原本不用我说,风云阁的小姐你和叶舟能查到这一步想必心中应该也有所猜测了。” “也罢,还是由我这个亲历者详细说说好了。” “我朝武宗皇帝在位时,有感于朝廷官僚机构行动不便。某次微服出巡,他看到江湖人士快意恩仇,想杀便杀,要醉便醉。” “这些人只要蒙面行动,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仗着自身高明的武功,即使是官府也难以追查。” “受此启发,武宗皇帝找来一个值得信任的年轻高手成立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在江湖上以武林门派的面目出现,可暗中却受朝廷的管制。” “替皇帝办一些司法流程繁琐,甚至不具备太多正当性的事情。” “同样,因为有朝廷的扶持,这个组织几乎在一夜之间发展壮大。” \"可到了二十五年前,先帝在夺嫡的过程中,这个组织却采取了中立的态度,并未明确地支持先帝。\" “先帝登基后,虽未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实际上却暗中对这个组织怀恨在心。” “先帝一方面觉得的确需要这样一个组织替朝廷办事,另一方面又忌惮它尾大不掉,不仅会出卖自己还有可能失去掌控。” “于是,在先帝的授意下,有关的官员逐步开始故意安排一些激进的任务给这个组织,故意制造他们与江湖中其他门派的摩擦。” “可叹这位组织的首领虽也精明过人,却对朝廷有着近乎盲目的愚忠,根本没有想到朝廷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他这把锋利的刀。”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两件事发生了。” “第一件,乃是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暗中联络上组织中的一位头目,委托他办一件事情。” “据说先帝曾与一位民间美人有过一次邂逅,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并多番查探此人的下落。” “娥眉善妒,一直关注此事的太后预先获知了一个消息:妄言楼的审官在盘根县海塘村发现一个美人。此人虽已嫁为人妇,但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审官打算将此人拟为下一届的天榜第一。” “经过查证,太后认为这个女子很有可能就是给先帝留下惊鸿一面的美人。毫无疑问,当新一届的风抟榜放榜后,先帝一定会再次关注到这个人。” “虽不知先帝会不会干出‘抢夺人妇’这样没下限的事情,但为保险起见,太后决定将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她命那名头目瞒着组织头领和其他高层暗中组织人手处理此事。” “那名头目为了利益和出人头地,便答应了太后的请求。他组织了一批高手,将海塘村屠杀殆尽。其他参与屠村的人虽知此事不光彩,却难以违抗上命。”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屠杀海塘村的真实目的。” “第二件事,先帝虽对那个组织不满,但它的功能一时之间却无法替代。” “于是,他招来一个信得过的官员,另外成立了一个组织与原本的组织并行管理。一明一暗,共同为朝廷服务。” “为挟制和监视原本的组织,同时便于这名官员暗中挑唆其与江湖正派势力的矛盾,先帝安排他慢慢累积功绩,最终担任该组织的副手。” “同时那个新成立的组织逐渐发展壮大,并逐步取代原本组织的作用。” “原来组织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察觉到了鸟尽弓藏的危险,他们开始旁敲侧击地提醒首领注意朝廷的动向。” “可正如之前所说,首领是个愚忠之人,因此无视了这些人的提醒。” “同时,先帝看中的那名官员却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他为了完成先帝交办的差事,用精湛的演技获取了首领的信任。” “而且,他暗中结纳那群察觉到危险的人,让他们加入新的组织,一面威胁,一面利诱,最终就是要堵住他们的嘴,不让其他人察觉异常。” “不止如此,这名官员吸取了原本组织的教训,改革了新组织的结构。” “不仅面具和袍子更加安全,而且比原本的组织更加深入江湖,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让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直接参与其中。” “这么一来,这个新组织虽然也有帮助朝廷引导江湖走向的作用。” “可一旦皇亲贵胄们想要请他们帮忙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这名官员就会大智若愚地把这件事作为任务派发到江湖深处。” “随便请一个有能力而又身份不定的江湖人士办理此事,因为末端无法控制,这些肮脏的事情便极可能泄密。” “久而久之,无论是皇上,还是达官贵人,自然都不会选择把见不得光的事情交给这个新组织处理。” “那位聪明绝顶的官员算计得很明白,组织只要不沾手权贵们的秘密,便也能降低像原来那个组织那样被灭口的风险。” “等到新组织逐渐发展成熟,先帝便借江湖人士之手,除掉原本的组织。” “那名筹建新组织的官员自然不在清理之列,他在原组织覆灭前,吸纳其中精英进入新组织,同时将原组织多年积累的宝贝也转移到新组织中收藏。” “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起因于二十多年前的这两件事产生了关联。” “替太后执行第一件事的那名头目在原组织覆灭时,用一具假尸体伪装成自己,侥幸逃出生天。” “并纠集一批信任自己的手下,一边隐姓埋名地生存下去,一边暗中调查当年组织覆灭的真相。” “近来,他们终于查到线索,发现竟是朝廷在背后操控一切。伤心绝望之下,他们想起了当年太后委托之事。” “想来朝廷不仁在先,自己便不义在后,他们打起了运往北方的粮食的主意,以此获得关注,并用当年的秘密威胁太后以求获得与自己的牺牲相配的利益。” “母仪天下的太后因为自己的妒忌下旨屠杀一整座村落,这么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太后自然不会希望它曝光。” “刚巧新组织原本的首领前些时候忽然死于非命,新接任的首领经验不足,既无魄力也无技巧拒绝宫中莫名其妙的要求。” “于是,在新组织的授意下,有人处理掉了那些想要劫夺粮草的高手。” “现在想来,就是叶舟和侄媳你们二位吧。” 第17章 天启明而风云现(4) “太后昔年做了不少亏心事,听说她近些年喜欢到无尘寺进香,大概是想让佛祖原谅她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吧。” “可这么一出借刀杀人之后,也不知佛祖还愿不愿意原谅她的罪孽。” “说了半天我也没必要继续打哑谜了。” “不错,那个被朝廷抛弃的旧组织便是天启宫,那个代替其作用并接受其中精英和宝贝的新组织就是风云阁。” “至于那位聪明绝顶的官员,同时也是魔教的副教主,便是你们的前阁主——诸葛幽了。” “这位小姐想必在风云阁的地位非同一般吧,那一定听过‘风云起而江湖兴’这句话。” “但你未必知道,风云阁当初刚成立时,先帝为了麻痹天启宫,喊出了一句‘天启明而风云现’的口号。”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明风云阁并不是天启宫的威胁,而是有这么一层先来后到和互相辅助的关系。” 听田梓一番叙述下来,江叶舟和岳雁谣虽不知具体细节,但大体上也与两人原本的猜测吻合。 可江叶舟知道,如此长篇大论下来,不能解释的问题还有很多,尤其是围绕淬火山庄和焱麟剑的事情。 而且,他一个霜虹派的长老,即使昔年曾暗中加入天启宫,又怎会知晓这么多的事情? 于是,他继续问道:“五师叔,你说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没说自己有什么苦衷,为何要屠杀淬火山庄上下。” 田梓道:“小舟,侄媳……我说了这么多,你们难道没什么感想?” “忠于朝廷是错,不忠于朝廷也是错。” “当邪派是道具,当正派也是道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这样的人如何才能不受他人摆布,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小舟,师叔可以告诉你,我们做所有的事情,都不止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所有人。” “我们相信,等参透了那终极的奥秘,我们所有人都能掌控命运,都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江叶舟不解。 田梓忽然狂笑道:“哈哈哈哈……是啊,我在说什么呢?” “小舟,派中年轻一代弟子,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性格。” “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和那位风云阁的小姐都是难得的人才,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加入我们。” “我又为什么要加入?”岳雁谣同样不解。 田梓道:“天启宫旧事在前,你如何敢保证风云阁不会步其后尘?加入我们,才有可能逃离无聊的政治,超脱时间的桎梏,跳出历史的轮回!” 他越说越激动,袍袖中露出的手臂上却有一片疑似烧伤的痕迹…… ———————— 未知时间前:何问之受某人所托协同弟子许妄言、楚策以及再传弟子编纂《剑语》,以剑为引记录不同历史时期剑客们的事迹。 几百年前:许妄言创建妄言楼。 三百年前:李玄心武功大成,创立霜虹派。为免后人不思进取,最终探明造化剑道之秘,拆分《玄心要诀》。并将残篇赠予故人之孙隋恒,后为朝兴帮帮主洪山行所夺。 两百多年前,霜虹派四名弟子护送宣宗皇帝还驾泰和城,一路上凭霜竹心法操控焱麟剑杀敌,却因反噬之力,全部殒命,第三代掌门庄轻履将焱麟剑掷入深壑之中。 宣宗皇帝感念霜虹恩德,在剑吟山上大兴土木,广收弟子,协助门派扩大规模。 二十五年前:于承秋于沱江上游捡到江叶舟。 二十四年前:天启宫至朝兴帮盗取玄心要诀残篇,丁夜、白凌然受掌门蔡奔的委派,前往朝兴帮寻找玄心要诀残缺部分的线索。因天启宫挑唆,无功而返,返程时遭到追杀。 二十四年前:先帝为架空和替代天启宫在江湖上的作用,成立风云阁,诸葛幽在先帝的授意下加入天启宫,并逐步成为副教主。 二十四年前: 一群高手攻入淬火山庄,山庄覆灭。其中一人所使的武功为在三十年的修订会议被弃用的桂影扶疏。 二十四年前:为免风抟榜放榜后,榜单引起先帝关注到昔年邂逅之美人,太后命天启宫的一位头目带人屠杀海塘村。 二十四年前:一名山庄的家丁带岳雁谣逃出生天并交予诸葛幽,诸葛幽将岳雁谣转交岳清和抚养。 九年前:各大门派在朝廷的暗中策划下杀入天启宫总坛,天启宫覆灭。 两个月前:江叶舟在瞿山击败强盗救下“岳雁谣”。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四个月后:江岳二人联手击破临渊教,获得部分与灵石、龙脉有关的信息。 六个月后:江岳二人成亲。 六个半月后:江岳二人自参荇湖折返,多位高手前往剑吟山暗中寻找焱麟剑下落,收藏于风云阁主阁中的《剑脊功》被盗。 七个半月后:霜虹派举办品剑大会,却接连发生闹剧与命案,凶手疑似为夺取灵石犯案。 八个月后:卓召在瞿山劫持岳雁谣,江叶舟夺回玄心要诀残篇。 十个月后:天启宫的头目得知当年真相,策划烧毁粮食,并以之威胁太后。后一行人被江叶舟岳雁谣诛杀,二人坦白身份。 十一个月后:岳雁谣根据江叶舟的猜测设局钓出幕后之人,二人与霜虹铸剑长老田梓对峙。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1) 何子曰:“好生恶死,做人之本性;觅死断生,铸剑之初心。” ——第三十世纂官《剑语.名剑.祭光》 “苏庄主,大伙都拿不准主意,所以请您来掌掌眼。”渔夫谄笑着将意外捞出的宝贝展示给对方。 苏琮哲身为一代铸剑大师,自然也是辨识金石材料的行家里手。 可即使是他,也没见过眼前这样的东西。 这东西高约五尺,形似一个盘腿而坐的人,材质像是某种玉石,在阳光的映射下周身泛着独特的蓝光,只有下方位置有几道不大明显的划痕。 可这划痕却说不出的诡异,像是有人从内部刻上去的,反正绝不是这些渔民新近造成的。 今日一早,庄中有弟子来报,说在附近一个叫海塘村的村落中,渔夫从海里打捞出一块奇怪的大石头,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伤及其分毫。 渔夫们虽不识的此物,但也知道此等矿材必定稀有,也许能够在卖个好价钱。 于是,他们便联系淬火山庄,希望对方能给个公道的价格。 闻听此事,苏琮哲好奇之下却也不得不暂时出个小差,抛下已有身孕的妻子来到海边亲自查看此物。 自他学习铸剑起,便一直有一个梦想,希望能够铸造一把永远锋利,永远不会锈蚀的剑。 这种执念在其他铸剑师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苏琮哲相信,天下广大,无奇不有,也许就有合适的材料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看到这东西时候,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长期以来的执念恐怕就要靠眼前的这块材料实现了。 一念至此,他从腰间抽出佩剑,毫不迟疑地一剑朝那材料砍了过去。 身旁的渔夫哪里来得及阻止,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苏琮哲却已经开始查看那材料是否留有划痕了。 那材料并无划痕,可祭光的剑刃上却多了一个缺口。 苏琮哲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以为就算那些渔夫们没有夸大其词,但以他们那些捕鱼的工具无法对这材料造成损伤也是自然之事。 可祭光不仅是自己的佩剑,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但以其锋利无匹的剑刃加上自己天榜第十的功力竟无法对那材料看似光洁的表面留下任何一点肉眼可见的划痕。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过苏琮哲还是当机立断,对吩咐手下人道:“拿一千两银子出来,这东西我收了。” “一……一千两?”那群渔民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苏琮哲点了点头道:“不错,苏某有此机缘还要拜诸位厚赐,当然不会亏待各位。” 其实像这样难得一见的材料,一千两银子能收下了,苏琮哲觉得自己占了不小的便宜。也就是这个村落里的渔民们没什么见识,才会觉得一千两银子是大方的价钱。 在众人千恩万谢地送别中,淬火山庄一行人将那物件装入轿子里,秘密抬回山庄。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这东西虽然坚韧无比但重量却并不重,苏琮哲估摸着这东西的密度和水差不多。 一行人回到山庄后,苏琮哲的心思全然被这新收购的材料占据。 不仅没有第一时间修复受损的佩剑,还把妻子家人扔在了一边。 质地坚硬对于一块铸剑的材料当然是好事,可太过坚硬也很麻烦,因为根本没有东西能将之切割打磨。 往后的几日里,苏琮哲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却依旧无法伤及这块人形的材料分毫。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兴奋。只要自己突破了这重困难,梦想的实现便近在咫尺。 他自幼虽也勤于练武,但于那天榜第一并无太大兴趣。 可自己只要用这材料制成一柄宝剑,亘古以来第一铸剑师的名头就必定是自己的。 这日,有弟子来报说有客人来访,苏琮哲痴迷研究,不想见客,便打算让弟子随意找个借口把客人打发了。 可当他听到来客乃是霜虹派弟子田梓时,便立即派人将他请进来。 霜虹是用剑大派,过往与淬火山庄多有合作。 这田梓乃是掌门蔡奔的五弟子,负责替门派铸剑和收购宝剑,二人经常往来,因此与苏琮哲算是好友。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这等宝贝,苏琮哲自然想让田梓也一同参详一番。 其实无论是剑法还是铸剑技艺,田梓都不如苏琮哲,但此人机敏非常,常有异想天开的点子,没准能为眼下的死局提供一些思路。 不多时,弟子将田梓请入铸剑室,见到那东西,后者也震惊无比,可他的震惊却与苏琮哲有些微妙的不同。 苏琮哲见到此物是感到意外之喜,可田梓眼中,此物的出现倒更像是失而复得。 苏琮哲道:“不瞒贤弟,愚兄研究这东西也有一段时日了,可始终找不到切割打磨的办法。眼下倒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希望和贤弟商讨一番。” “苏庄主请讲。”田梓口中虽然回话,可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形的材料。 苏琮哲道:“贤弟也知道, 我淬火山庄传下来一座沸海鼎,乃是庄中先辈智慧的结晶,能将火焰的温度提升到不可思议的境界,寻常材料入炉之后甚至可能直接气化。” “事到如今,我想将这材料投入沸海鼎中,看看能否将之炼化为液体,直接熔铸成型。” 田梓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苏庄主,其实将此物用来铸剑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了。关于它的来历,我有一些不成熟的猜想。” “哦?贤弟请讲。”苏琮哲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田梓道:“故老相传,上古时代有六位仙人,自这些仙人飞升之后,世人再无修炼成仙之法。” 苏琮哲笑道:“贤弟,这只是传说罢了,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吧。” 田梓却笃定道:“历史长河中,总有幸运之人会遭逢一些奇遇。但他们只当这些事是偶然,并不将之视为造化的恩赐。” “其实只要能将这些奇遇联系在一起,便有可能复现上古时期的修仙之路,达到真正的解脱和自由。” “苏庄主,我觉得咱们眼下所遇之事,便是这样的一桩奇遇。” “贤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苏琮哲盯着田梓,眼神前所未有的陌生,仿佛在看一名邪教分子。 田梓道:“苏庄主,不瞒你说,眼前的东西很可能是某位仙人的遗蜕。” “遗蜕?” “是的,庄主且看,这物体是否像一个盘腿而坐的人?我猜测,这极有可能是仙人飞升的那一刻运功突破时的样子。他的神识飞升后,只留下这东西。” “传说仙人成仙后,灵体飞升上界,原本的肉体留在凡间,这便是遗蜕。仙人的修为精深,即使是成仙之前,肉体也早已金刚不坏,当然不是凡间的兵刃所能损伤。”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2) 苏琮哲半信半疑:“贤弟此言太过匪夷所思,可就算如你所说,这也是与仙人斩却联系的凡俗之物,我以之铸剑又有何不可?” 田梓道:“苏庄主,且不论这种行为会不会遭到仙人的怪罪。就算不会,这遗蜕用来铸剑也是可惜,我们何不一起研究一番,找出其中经络运行的规律,没准也能参透这修仙之法?” 苏琮哲见他越说越离奇,赶忙打住话头:“此言太过匪夷所思,恕苏某无法认同。” 话不投机,田梓知他固执,自己若是再坚持,反倒会被怀疑居心不良。 而且对苏琮哲而言,得到这么一块材料必定会用来铸剑,到时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成仙的线索便会中断。 田梓对这遗蜕志在必得,可眼下苏琮哲随时可能把它投入熔炉之中。 怎么办呢?得想办法先把他稳住,争取时间,再伺机将它夺过来。 可夺过来之后该如何善后呢? 苏琮哲既然对修仙毫无兴趣,那么必定不可能加入自己这方,这等重宝的秘密更加不能泄露出去。 必须把不值得信任却又知道此事的人全部灭口。 之前据宫中的同道所言,皇后似乎最近在暗中派人调查皇上昔年邂逅的一位美人,可查来查去总是没个结果。 毕竟这种传言哪里做得了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那所谓的美人没准是皇上做梦梦到的也说不定。 据说妄言楼的审官似乎正巧在发现遗蜕的海塘村找到一位美貌的妇人,想将她拟为天榜第一。 将几件事情联系到一块,一条毒计渐渐在田梓的脑中形成。 当然,他面上却不露声色:“苏庄主的意思小弟已经明白,只是咱们都无法确定把这东西投入沸海鼎中是何结果。开弓没有回头箭,东西珍贵,我建议还是从长计议。” “小弟记得昔年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有一门引雷之法,通过布阵能够将雷电引向所需之处。寻常兵刃既然不行,可借助天雷之威也许有些成算。” “我觉得或许可以以此切割这材料,查看其内中结构后再作定夺。” 这当然是他信口胡诌,他对铸剑的兴趣不大,那本古籍自是子虚乌有。 可苏琮哲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更好地利用这块材料上,不疑有他,遂答应田梓暂时不将此物投入炉中,等他想办法找来这本古籍。 当然,这多年前看过的古籍自是不容易找,田梓便可借机拖延时间。 临走前田梓还不忘叮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苏庄主切不可向他人透露此事,免遭惦记。” 离开山庄后,田梓很快约见了附近志同道合之人,将此事告知他们。 他们的同道目前一共八十二人,而且队伍还在不断壮大之中,这些人中不止有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还有绅商富豪和朝中要员。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只有在人间的某条路上走得腻了,才会考虑走上仙界的路。 在几年前游历江湖时,田梓遇到了现在的大哥。在大哥的介绍下,他加入了这个名为“淬体盟”的组织。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天下竟有不少人存着和自己同样的念头:不理会世俗之人的偏见,把修仙成圣看做是毕生的目标。 这个组织成立的时间并不长,为的就是互相帮助,互通有无,共同寻求成仙和长生的法门。 他们相信以前也有类似的组织或盟会对这个终极目标进行过探索,可大多没什么收获。 传说修仙要经过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这一系列复杂而漫长的过程。 像他们这样连炼气都不得其法的练武之人,只好认为自己还处在炼气之前的阶段了。 淬体盟的“淬体”二字倒更像是这些人的美好愿景甚至是对当下境况的自嘲。 盟主认为,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必须从仙人们的传说和历史上的奇异事件入手,方有可能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淬体盟的所有成员都曾发过毒誓,绝不背叛彼此,一切为了修仙和长生服务。 至于江湖道义、忠君爱国乃至个人利益,在终极大道面前都是次要的。 也许十年,一百年内都不会找到成仙的法门。 盟会的典章有规定,若有朝一日,盟中真的出了一位仙人,需得念及先辈们的艰辛探索,赐盟中有功之人还阳。 这如今的八十二人若是有一个还阳并修成仙身,念及过往情谊,没准也会拉自己一把。 届时,哪怕自己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也有一线转世轮回,再修仙道的机会。 毕竟仙人拥有怎样的大能大力,谁都说不清楚。 在这些人看来,这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终极目标。 因此真正意在成仙之人,也必定不会想着背叛。 田梓带来的消息让大家极为振奋。 可困难也随之而来。 怎么把苏琮哲视作珍宝的这件材料拿到手中呢? 且不说他本人高居天榜第十,淬火山庄的其他高手也同样不可小觑。 就算盟会这边武力占优,能够将知情人全部灭口。可淬火山庄在江湖上也拥有一定声望,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何才能不掀起太大的波澜呢? 这时,田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请同道们参考完善。 他和几位同道都在天启宫中做事,其中一位还是高层,知道朝廷与天启宫背地里的关系。 因为大家都是为了那个终极的目标,淬体盟同道的优先级是高于其他组织的。那位高层把这些秘密无私地共享给别人,正如田梓也把遗蜕的秘密分享给大家一样。 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在目标不被主流接受的世界上,这种联盟反倒是最为牢固可靠的。 淬体盟也因此成了天底下最强大的情报组织之一。 而田梓的计划,便结合了大家所提供的情报。 他的计划是将皇后的调查方向引导向海塘村的那位美人,捏造一些所谓的线索,让皇后认为此人便是她苦心所寻之人。 这么一来,皇后为杀人灭口,自会帮忙处理掉海塘村中的知情人。 同时,海塘村离淬火山庄不远,盟会只要见机行事,与皇后派出的人同时行动,自能扰乱视听。 因为两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过于接近,即使没有联系,皇后做贼心虚,也会帮忙灭火,遮掩此事,让试图调查的人受阻。 这个计划乍看之下天衣无缝,但一位同道却提出了质疑:“田道友的计划原本不错,可远在京城的盟主此次虽不便参会,但托我转达一个对天启宫不利的消息,请天启宫的诸位同道小心。” “仔细想来,这个消息中有一个麻烦的人物可能会成为此事的变数。”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3) 田梓问道:“那么盟主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呢?” 那人道:“皇上最近从兵部找来一个叫做诸葛幽的人,安排他成立了一个名为风云阁的组织,同时让他加入天启宫。此人武功卓绝,智谋过人。” “盟主判断,皇上此举乃是为逐步架空天启宫,让信得过的组织和人替朝廷办江湖上的事。” “不止如此,我依稀记得他和苏琮哲交情匪浅。等风云阁那边安排差不多,他再过几个月就会调任罗云,明面上在兵部机要理事,暗地里调查江湖和天启宫在这一片的势力。” “淬火山庄一旦出事,他会第一时间知道并介入调查。” “咱们恐怕很难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这事办成。” 田梓自也听过诸葛幽的大名,随即道:“我记得他是天榜十七,虽然麻烦,要不咱们想个办法把他也杀了?” 那人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妥,这么说吧。你那师兄于承秋现在是天榜十五,我问你,他的实力真的只有天榜十五吗?” 田梓苦笑道:“恐怕不止,师兄为争下一届风抟榜的第一在上一届的审官面前藏了拙,他现在的实力恐怕要超过师父了。” 那人道:“不错,诸葛幽也是一般的心思,他现在的真实实力,只怕还在苏琮哲这个天榜第十之上。” “而且此人心思极为机敏,多年前他在东边平叛时,叛军也多次派遣高手刺杀他,可全都无功而返。” “那时候他的武功可没有现在这么高,能留下一条命全靠小心与谨慎。” “不止如此,淬火山庄说破天也不过是个江湖门派,可诸葛幽不仅是朝廷命官而且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一旦有意外,朝廷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田梓为难道:“那该如何是好?” 那人道:“事已至此,我们只得看看有没有办法骗过他了……在座的各位也非等闲之辈,集思广益,总归有办法的。” “对了,闻道友,是人都有弱点。既然这位诸葛大人是为了对付我天启宫而来,盟主有没有提到他有何弱点?”那位天启宫中的高层问道。 那‘闻道友’道:“也不是没有,不同于吴仲卫的愚忠,诸葛幽的心思更剔透些。” “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什么事情该查,什么事情不该查。” “但无论如何,如果挚友全家灭门,他是无论如何都会一查到底的。想要利用这一点,怕是并不容易。” 田梓寻思道:“也就是说,如果海塘村的案件他察觉到是皇后布置的可能不会深究下去,但淬火山庄的事情他一定会咬住不放,是吗?” ‘闻道友’道:“应是如此,大家想想办法吧……”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众人冥思苦想许久,其中一人忽然开口道:“这个诸葛幽的主要目标毕竟是天启宫,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更不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们只要把水搅浑,也许能够转移他的注意力。” 田梓欣喜道:“这么说来,隋道友是有想法了?” 那‘隋道友’道:“上次集会后,我按照盟主的要求,先深挖了家中的族谱,竟意外发现田道友你们霜虹与我家有所渊源。” “我们家祖上是开武馆的,剑神李玄心可能在我家武馆学过武功,霜虹的基础剑法‘随驾剑法’其实是我家的‘隋家剑法’。” “知道这段历史的人极少,按田道友之前所说,庄轻履的四名弟子又全部牺牲,他自己后来也疯了。而隋家剑法叫不响,恰好后来因霜虹护送宣宗有功,便顺理成章地改名为随驾剑法。” “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家祖上一位世伯曾去霜虹求取过武功秘籍,可最后却不知所踪。” “据时人说起,我那先祖是和当时妄言楼楼主申鹤来以及朝兴帮帮主洪山行一起上的剑吟山。” “而在此数年之后,朝兴帮内乱,帮主洪山行被手下暗杀,帮派至此一蹶不振,有传言说内乱的原因是为了争夺某一本武功秘籍。” “田道友曾说霜虹那里也有传言称玄心要诀并不完整,所以我大胆猜测,你们的玄心祖师把半部玄心要诀赠予了我家祖上,中途却被朝兴帮夺了去。” “我曾派人往现在的朝兴帮探查过,他们所用的武功的确和霜虹有几分相似。可大概是怕引起旁人的觊觎和抢夺,他们给玄心要诀换了个名字叫作《剑脊功》。” “为避免引来麻烦,重蹈覆辙,这本秘籍只在掌门手中代代相传。” “诸位想,百年来朝兴帮的规模并不大,帮中弟子的武功也是平平。据说洪山行当年创下的武学早在内乱时失传了,若是连掌门也没有一门惊天动地的武学傍身,如何能够苟延残喘到现在?” 田梓不解道:“隋道友突然提起此事却是何故?” “怎么?”那隋道友笑道:“田道友身为霜虹弟子居然对玄心要诀不感兴趣?” 田梓道:“若是我那师父和师兄,大概会极有兴趣……至于我嘛,若是有朝一日得窥大道,修炼之后便能千里之外以仙法取人性命,武功秘籍倒也无关紧要。” 隋道友道:“要的便是你这句话,既然你的师父和师兄感兴趣,我们何不借此设局迷惑诸葛幽呢?” 田梓不解道:“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 隋道友道:“诸葛幽确实武功高绝,但若是与你那师兄相较恐怕也未必能胜吧。让他们两个干上一架,自然没有余力来管我们。” 田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隋道友的意思是以玄心要诀为饵,挑唆天启宫与霜虹的矛盾。” “让诸葛幽以为淬火山庄的事与霜虹有关,而让霜虹以为天启宫要打玄心要诀的主意。” ‘闻道友’也听明白了:“既然如此,大家要默契配合,把时间算好,让诸葛幽和天启宫把矛头指向霜虹。”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4) 往后的事情就容易策划了。 以天启宫中那几名同道的身手,一人使出田梓所授的霜虹武学拖住朝兴帮主,其他人趁机将朝兴帮的《剑脊功》盗出并非难事。 之后,他们再将其献给教主,教主的武功和见识均是不凡,他虽不知此秘籍与霜虹的关系,但一眼就能看出内中武学非同凡响。 虽然手段见不得光,但此事对天启宫和朝廷有利,他一定会默许。 同时,田梓回到霜虹,向师父蔡奔提供了《剑脊功》的情报,后者必定会派出弟子前去查探。 等那些弟子遭到朝兴帮的袭击无功而返后,天启宫中的同道再以“替朝兴帮讨回公道”的名义追杀这几个弟子,把他们赶到海塘村附近。 替皇后执行任务的无论是谁,也无论是不是天启宫的人,只要发现几名霜虹派的不速之客出现在附近,必会以为事迹败露。 为免皇后追责,肯定会全力追杀这些弟子。 田梓再及时将海塘村的事情汇报给师父,并以出了人命为由,建议让武功最高的于承秋去查探。 因为淬火山庄的事情,诸葛幽可能也会找个借口与天启宫的人一道追击。 一方助追,一方助逃,若是事有凑巧,两人打上一架,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一来,淬体盟以小搏大,成功把霜虹和天启宫两大势力和远在东边的朝兴帮拖下水。 自己浑水摸鱼,将淬火山庄灭门再把遗蜕抢走,必定神不知鬼不觉。 诸葛幽初来乍到,天启宫遇上这样的局面,他自是会深入调查。 可他即使再聪明,毕竟要怀疑和调查的对象实在太多:天启宫、霜虹派乃至朝廷和皇后。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即使是他也难以理清头绪。 而他万万想不到,某种程度上来说,淬火山庄灭门一事,这些势力的确都有参与。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淬体盟的存在,也想不到他们屠杀淬火山庄的动机。 与此同时,他一旦察觉到海塘村的事情和宫中秘辛有关便会及时收手。同时猜到是有人拿这件事做挡箭牌将其与淬火山庄的事情强行关联在一起,趁机屠杀淬火山庄。 没有人能想到,这是一个计中计,海塘村的事情不止是挡箭牌,而是与淬火山庄真的有所关联。 只要保证知情人都死光,诸葛幽就算是神仙,也绝对翻不出淬体盟来。 能骗过他,也就意味着能骗过天底下所有人。 计划已定,可还有一个难处,田梓开口道:“诸位道友,淬火山庄的实力不弱。咱们盟中有些高手,譬如盟主,又实在不便跑一趟罗云亲自动手。” “不止如此,为免留下痕迹,咱们还尽量不能使出本门武学。此消彼长之下,恐怕不好对付啊。” 那‘隋道友’笑道:“田道友多虑啦,咱们几个有钱多出些钱,暗中买他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杀手来助你们也就是了。我不信淬火山庄能挡得住你们加上这些要钱不要命的高手。” “当然,遗蜕的事情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外人。东西也要请田道友你们暗中处置,不要泄了踪迹。” 田梓道:“这是自然。” …… 妻子生产的第七日,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待家人睡下,苏琮哲迫不及待地回到铸剑室。 仿佛那块人形材料才是他刚出生的女儿,一刻都不舍得分别。 妻子和家人让他给新出生的女儿起个名字,可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糊弄着说以后再想。 大半年过去,除了苦等田梓那头的消息,他也尝试用各种办法处理这块材料,可始终不得其法。 对方的忠告言犹在耳,他不敢将此事告诉外人。 反正天下间大概也没人比他更擅长铸剑,问别人确实意义不大。 可近来好友诸葛幽给他来信,说自己调任罗云理事,有闲暇可以来自己这里聚聚。 苏琮哲知道这位好友虽然不同于自己那般固执,但也有着所追求的道路。 不止如此,他的智谋和博学,天下鲜有人及。 既然这样,何不请他帮忙看看这块材料呢?诸葛幽虽不会铸剑,但也许能和田梓一样给自己提供意想不到的思路。 一念至此,苏琮哲便打算近期回信一封,请他来山庄看看。 可恰在这时,忽然有壮丁来报:\"庄主,不好了,有一伙蒙面的贼人杀上来了?\" 苏琮哲一愣:谁这么大胆子? 可凝神一听,果然听到了兵刃碰撞和喊杀之声。 其实,以他的武功应该早就能听到这些动静了。 但他全身心都扑在这个铸剑材料上,想得太入神。直到有人来报,他才反应过来。 “丘师弟呢?其他人呢?随我出去迎敌!”苏琮哲一挥袖袍,站起身来。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刚欲出门时,一个身体撞破了房门倒飞进屋,砸在墙上。 “丘师弟?”苏琮哲大惊。 浑身浴血,倒飞进屋里的那个人竟是他的师弟,天榜二十丘含光,也是淬火山庄的第二高手。 丘含光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已被割断,眼看是活不成了,那未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了。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来,苏琮哲一个激灵,缓缓从天下第一铸剑师的美梦中回过神来。 他跳出屋子,却见山庄之中已是一片血海尸山。 几名弟子正护着他的家眷顽强抵抗,可在这群来历不明的高手面前,也很快抵挡不住。 苏琮哲赶忙组织起剩下的弟子和庄丁与敌人战斗,他拔出佩剑准备动手,却惊讶地发现记忆中的祭光竟突然如此陌生。 原本亮如秋水的剑身已变得黯淡。 原本锋利的剑刃已变得粗糙,上头不仅有些许锈迹,竟还有一个不大不小豁口。 至此,他才醒悟过来,自拿到那块材料起,自己再未养护过这把原本视若珍宝的佩剑。 武功不练会荒废,宝剑不打磨同样会荒废。 但现在后悔,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荒废大半年,苏琮哲高手的底子依然在。 荒废大半年,祭光宝剑的底子依然在。 一人一剑,斩杀了数位蒙面杀手。尤其那招崇山九叠,使出来依旧凌厉无比,瞬间结果了一人的性命。 可终究还是寡不敌众,他也身披数创。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5) 不止如此,苏琮哲发现不仅庄中弟子几乎被屠戮殆尽,妻子和年迈的母亲也已被这伙人杀害。 妻子在被长刀贯胸前,奋力将刚出生的女儿递给了身旁一个年轻人。 此人名叫百里新,虽作庄丁打扮,但实际上是苏琮哲的亲信之一,轻功不俗。 他抱着苏琮哲的女儿,尽力躲避杀手的追击。 是谁?是谁要对整个淬火山庄下此毒手?苏琮哲不解。 可当他看到几名蒙面人从铸剑室中将那人形的材料抬出来时,这才大梦初醒。 “姓田的!你给我滚出来!”他睚眦欲裂,发狂似地吼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几名杀手很快将其围在中间。 苏琮哲又奋力砍倒两人。可自己也身受重伤,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恍惚间,他想起昔年曾救助过一位姓岳的年轻商人,当时的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 堂堂淬火山庄苏庄主怎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如果自己不将这大半年浪费在那块材料上,有没有可能机警一些及时察觉到危机?继而联系诸葛幽相助? 有没有可能单人独剑护着自己家人逃脱? 有没有可能不落到这般下场? 就算命运无可更改,多陪陪家人是否比守着那块冰冷的材料要好的多? 女儿的啼哭将他的思绪拉回,见到几名杀手正在追击百里新和他怀中的女儿。 苏琮哲只得奋不顾身地跳出战围,拦住那几人。 “快,到浪举城的兵部下属衙门找诸葛大人。”他一边抵挡敌人潮水般的进攻,一边吩咐百里新道。 电光火石间,又杀死三人后,苏琮哲却也被砍倒在地。 可恰在此时,他发现一枚飞镖即将从自己眼前飞过,百里新正在跳出山庄院墙,而那飞镖正好瞄准他怀中的婴儿。 苏琮哲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祭光掷出,阻拦那枚飞镖的去路。 他受伤太重,而那飞镖去势极快,祭光有些失了准头。 可即便如此,两者擦边碰撞之下,应该也能改变飞镖的方向,救下自己的女儿。 可无巧不巧,飞镖竟刚好从这名剑的缺口穿过,路线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婴儿的额头。 女婴的头骨柔软,如何挡得住高手发出的飞镖?顿时血流如注,肯定是活不成了。 苏琮哲绝望地看了自己的女儿最后一眼。随即,名为死亡的黑暗,也将他笼罩…… 百里新跳出围墙,不敢耽搁,立即飞身往浪举城的方向狂奔。 他的轻功不弱,但那伙杀手的轻功更厉害。好在山庄背后有树林隐藏身形,这暗夜之中熟悉地形的他比较容易脱身。 略微松了口气后,百里新感到奇怪,怀中的大小姐怎么不哭了呢? 他就着月光一看,周身如同掉入冰窖。 却见那女婴的额头上插着一枚飞镖,小小的身躯已经冰凉,显然是死去多时了。 百里新大骂自己无能,连小姐什么时候中的镖竟都一无所觉。 可眼下还能怎么办呢? 山庄遭到突袭,庄主一家和全庄上下死于非命。 自己可能是唯一的活口了。 虽然小姐已死,但那伙人肯定还要继续追杀自己。 为今之计,只有按庄主交代的那般投奔他的挚友诸葛大人,请他主持公道了。 想到这里,百里新简单地挖了一个小坑,把还未起名的女婴草草葬下并在附近做了个标记,便又匆匆上路了。 百里新一路西行,想到附近是海塘村,如果自己能在村中借一条船沿着亘海的岸边划行,也许能够比较安全地抵达浪举城。 可来到村中,百里新却惊讶地发现此处竟与淬火山庄是同样的光景。 原本祥和的村子被熊熊烈火包围,空气中依稀还能听见村民们的惨叫声。 难道那伙人从淬火山庄一路杀到了这里? 百里新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忙往海边跑。反正村民都被杀光了,自己借一条无主之船救急也不算有违江湖道义。 去海边的路上,百里新忽然看到前方倒着一个人。他自身难保,实在难以救助,只得狠下心来继续往前。 谁知那人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壮士慢走,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这声音是个女人,温婉动听,简直犹如天籁,百里新不觉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月光和远处的火光交相掩映下,他看到对方虽然一身粗布荆钗,脸庞亦已被血水和尘土污染,但依然能看出是一名绝色美女。 此情此景下,说不出的凄美动人。 百里新定了定神,这才想起她刚才的话,便见到这女人的身旁竟也有一个婴儿。 而这美女失血过多,估计也自知大限将至,只求他能带自己的女儿逃走。 百里新略一犹豫,可看到那绝色美人的眼睛,实在无法狠心拒绝。 他咬了咬牙,抱起那名女婴,把襁褓系在自己身上。 这时,却听村落的方向里传来呼喊声:“那边还有人!不能让他跑了!” 百里新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不敢耽搁,运起轻功往海边奔去。 他跳上一条渔船,将岸边的系绳解开,慌忙拿船桨将船划走。 可是一个蒙面人却来得极快,上一刻此人离自己还有十几丈,下一刻竟已到了眼前。 此时,百里新已将船划离岸边数丈之远,他轻功不错,臂力也不错,加之从小精通水性,于船只的操控亦是驾轻就熟。 小渔船在他的控制下行得飞快。 可那蒙面人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对方腾空而起,一跃数丈,一掌拍向正在划船的百里新。 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凌空掌力虽已拍到,但对方在水中却终究无法借力,只能目送小船远去。 百里新自也察觉到背后中掌,但似乎并不疼痛,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心想大概是相距太远,距离将那人的掌力消化了吧。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带着怀中的婴儿,继续往浪举城的方向划。 几个时辰过去,天光渐明,浪举城的轮廓也出现在岸边。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6) 可此时,百里新的体内却逐渐感到不妙,一股阴毒而霸道的内劲,自中掌处散佚开,直朝他的丹田和五脏六腑中钻。 他知道那蒙面人的掌法必有门道,可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得尽力往诸葛幽所在之处赶。 上了岸后,他自觉伤势愈发沉重,呼吸愈发困难。 百里新挣扎着找到兵部下属的衙门,敲开大门。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活不成了,便想托看门的差役带个话。 百里新虽不明就里,但他分明记得庄主曾怒吼道什么“姓田的”,这应该是一个重要线索。 可当要开口时,那股阴狠霸道的内力竟从五脏六腑扩散至喉头,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子一软便栽倒下去。 听闻门口有个抱着婴儿的男子找他,诸葛幽三步并作两步,赶去接见。 可当他好不容易赶来时,却见此人已经倒下。 他手中的婴儿也在一旁的差役手中,据后者禀报,此人倒下曾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便已倒下。 诸葛幽有过目不忘之能,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记得此人名叫百里新,乃是淬火山庄的家丁,亦是好友苏琮哲的心腹。 几天前,淬火山庄曾来信,说苏琮哲喜得一名千金。 现在,这个百里新受了重伤,怀中还抱着一位女婴来找他。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诸葛幽心中升起。 想起淬火山庄可能遭逢大难,而这个百里新身上必定掌握着重要的线索,他忙吩咐道:“把他扶进去内堂,快去请司马先生!” 这司马先生名为司马增,乃是宫廷御医。 天恩浩荡,皇上知道诸葛幽的任务繁重艰巨,特命司马增前来协助。 可遗憾的是,即使是司马增,也没能救回此人性命。 不止如此,司马增还给诸葛幽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眼下这个女婴也受到掌力波及,虽在自己的医治下暂时保住性命,但并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女婴身虚体弱,诸葛幽赶忙请人找来奶娘好生照看,再徐图后计。 百里新死后,诸葛幽简单查看了一下尸体,发现此人身后有一个黑色的掌印。 他从未见过如此歹毒的武功,如此说来自己的好友和淬火山庄大概凶多吉少。 他一边派人出去查探,一边思索着下一步对策。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女婴应该是苏琮哲的独女。如果好友全家真的惨遭不幸,那么于情于理,自己都应照顾这个女婴。 到了晚上,出去打探的人已返回,果如诸葛幽所料,淬火山庄惨遭灭门,全庄上下竟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不止如此,附近还有个叫海塘村的村落也惨遭屠杀。 这两者是否有联系呢? 无论如何,诸葛幽习惯一切按照自己的思路来。 此时的他坚信,自己布下的局能够操控一切。 百里新虽是条忠诚的汉子,但事到如今,他的身上不会有更多的线索,只得拿他的尸体做些文章。 首先,诸葛幽命人找了一条渔船,将他的尸体放上去,再让人把渔船放到亘海之上,坐等别人发现他的尸体。 海面开阔,对方警惕性又高,难以安排人手蹲守尸体或者跟踪可疑之人。 可这么做却能达到两个目的:第一,要让别人以为淬火山庄的线索已断,唯一跑出来求援的人并未如愿抵达目的地。 第二,他要确认这个女婴是否安全。 据去淬火山庄调查的人反馈,昨晚那伙贼人走得匆忙。不知是担心事迹败露,还是为了搜寻百里新的踪迹。 而百里新来时系着襁褓,这女婴若是并不哭闹,夜黑风高,也许旁人不会她的知道存在。 如果凶手知道这女婴的存在,那么发现船上尸体只有百里新一人,必定会增派人手四处打探女婴的下落,自己只要借势布局,便很可能钓出这些人。 如果不知道,那么不仅说明这伙人麻痹大意之下只是掌击了百里新,却未发现他怀中的婴儿,而且意味着这些凶手之中并没有与苏琮哲相熟之人。 毕竟苏庄主的妻子怀孕这么久,若是相熟之人不可能不知。 只要清点一下尸体,便会发现不仅少了一个庄丁,还少了一个婴儿。 局已布下,只等人入内。 同一天,淬体盟的人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虽如愿以偿获得了遗蜕,可万万没想到淬火山庄和苏琮哲抵死一击还能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不仅死了不少雇来的杀手,还折损了几名盟中的兄弟。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来之前众人便已预料这会是一场苦战,牺牲在所难免。 可千不该万不该放跑了一名庄丁。 此时最后悔的就是田梓,他在霜虹长大,从小受到的便是武林正道的教育。 眼下算是第一次参与灭人满门这种恶事。 当坏人也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苏琮哲骂“姓田的”时,蒙面的田梓虽未搭腔,可难免心虚和恐惧。 他一心修仙,因果报应这种说法对他也有些影响。 大家都听过一个老套而愚蠢的故事:说是一个大户人家被灭了门, 这家却偏偏有个孩子躲在尸体堆里逃过一劫。 这孩子天赋异禀,机缘巧合下获得了高人传功,习得上乘武艺。 等她长大后,就把当年灭门的仇人全部杀光,成为远近闻名的大侠。 心惊胆战之下,田梓总觉得不能留下“全家灭门的孤儿”,因此那枚飞镖便对准了那庄丁怀里的女婴。 现在的他当然不是后悔自己做了错事,而是后悔自己在发出最后那枚飞镖时的错误判断。 其实,把那枚飞镖用来击杀那个庄丁,岂不更好?即使他速度快,杀他有些难度,可哪怕击伤他的腿脚也是好的。 只要这庄丁跑不了,他怀里的女婴还能跑了不成? 正所谓千虑一失,被苏琮哲这么一骂,田梓心虚之下铸成大错。 不止如此,他在最后时刻曾经大叫“姓田的”,那庄丁必也听见了。 他若是把这个线索带给诸葛幽,那麻烦可就大了。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7) 众人不及收拾残局,赶忙四处搜寻此人下落,可到了天快亮,却依旧毫无所获。 此时,田梓想到一件事。这人既然去投奔诸葛幽,很可能会选择去海塘村弄条船,穿过亘海去浪举城。 那么自己应该在那里堵截比较妥当。 可那人轻功不弱,现在去堵恐怕晚了些。 事到如今只好去海塘村碰碰运气,看看是否有此人的线索。 他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海塘村必也是一片尸山血海。 自己这伙人与皇后安排的人当然是不宜碰面的。 不过好在根据情报,皇后是安排天启宫中一位代号“拙山”的头领办理此事。 那么同为天启宫中的人,刚好路过的自己只要算好时间,别亲眼看见他们杀人,那便一切都好办。 不仅可以趁机打探那逃走的庄丁的动向,而且按照原计划,他本就要借此机会把自己那两位师兄拉进局里。 想到这里,田梓来到已化作废墟的海塘村,第一时间大喊:“有人吗?” 果真如他所料,拙山等人正在此处收拾残局。 那些人见他一人蒙面,忙停下手中的事情,将田梓团团围住。 显然如果对方知道了这件事,那即便是自己教中的人,也必须灭口。 对这种情况,田梓早有预料,他假装吃惊道:“诸位可是天启宫的朋友,在下也是教中成员,代号‘纳灵’。” 拙山并不说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探问道:“纳灵先生怎会出现在此处?” 纳灵叹了口气道:“在下受宫中高层之命来此公干,不想发现附近的淬火山庄惨遭灭门。” “在下去庄中查看,却与那伙人中留下善后的一名高手发生冲突,此人轻功不弱,交手几招后便仗着夜色逃走了。” “在下一路追击,来到此处。不想这伙人竟如此丧尽天良,不仅屠灭淬火山庄,连附近的这个村落也难逃毒手。” “诸位朋友在此,可发现那伙人的踪迹,亦或是这村落中有没有活口?” 纳灵对着拙山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话术。 不仅明示对方自己根本没想到天启宫的同门会屠杀一个山村,而且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可供嫁祸的“完美对象”。 拙山只要不蠢,自然知道顺着台阶往下走。 果然,那拙山开口道:“唉,可惜,在下代号‘拙山’,我等也来迟一步。赶来此地时,惨案已经发生。只不知淬火山庄竟也遭逢不幸,看来是同一伙恶贼所为。” \"是啊。\" 于是,屠灭淬火山庄的凶手和屠灭海塘村的凶手居然达成了一个诡异的默契:自己来迟一步,没有从真正的“恶贼”手上救下村子和山庄。 如今打消了对方灭口的想法,又获得了信任。 纳灵自然要继续自己的计划:“拙山先生,我追查的那人图谋不轨,他换上了淬火山庄家丁的衣服,不知诸位是否见到?” 拙山略微一想,随即道:“我的确看到过这个人,当时就觉得此人可疑!原来如此,他竟是做下这一系列惨案的凶手之一。” 纳灵急道:“那先生可知此人去处?” 拙山道:“此人见到我等,做贼心虚,立刻就往海边跑。我如何肯放过他?当即追了上去,并且给了他一掌。” “此人轻功不弱,但内力一般。虽然一时划船逃走,但中了我的绝学,想来是必死无疑。” 纳灵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默默感慨自己的运气不错。 从那庄丁逃跑的时间来算,拙山等人应该正在杀人放火。 在灭口这件事上,对方应该不会留手。 可纳灵在亲眼看到尸体前,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已打定主意,联系同道在这附近的海面上搜寻那人的尸体。 可在此之前,他必须将拙山他们也引入局中。 “感谢先生为民除害,”纳灵道:“只是还有一桩事情,今日赶巧遇上诸位同门,便告诉大家。” “宫中派我和一些同门自东边追击两名霜虹弟子。” 听了这话,拙山等人暗中留神。既然纳灵等人追击两名霜虹弟子,那么被追的两人应该在他的西边,极可能看到自己等人做下的事情。 纳灵继续道:“事情是这样的,他二人在东边的朝兴帮盗取了一本名为《剑脊功》的秘籍,还屠杀了那帮中四名弟子。” “教主想要锄强扶弱,替武林同道讨回公道,于是命我等追查。” “三个时辰前,我竟遇上了这二人,他们自西边折返。” “我当然不肯放过他们,于是与他们当面对质。结果这二人说一本秘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亲眼看到有人在西边大肆屠杀。” “我当时不知道淬火山庄和村落的事情,只以为他们是借故推脱。可终究不敌他们二人联手,被他们跑了。” “现在想来,也许他们也许所言不虚,真的看到了犯下这一系列凶案的凶手。” 拙山寻思道:“哦?竟有此事?” 纳灵道:“千真万确,这两个霜虹弟子,一个名为丁夜,一个名为白凌然,武功均是不俗。” 拙山道:“这么说来无论是为了替朝兴帮讨回公道,还是查明这一连串凶案的真相都得找到这两人咯?” 纳灵道:“不错。” 拙山大义凛然道:“既然遇上此等不平之事,我等也得管上一管了。” 他知道,为保险起见,一定得找到甚至杀死这两个霜虹弟子。 因为黑天蒙面的缘故,他们即使真的在现场,也应该看不出自己这行人的真实身份。 可霜虹弟子回到门派后,难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皇后娘娘肯定不希望海塘村的事情闹大。 万一给皇上察觉,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一不做二不休,必须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拙山的想法,正中纳灵下怀,他拱手道:“那就有劳拙山先生和诸位处理此事了,在下先前已安排同僚跟踪那两名霜虹弟子。他们会及时通知各位那二人的行踪的。” “在下需得先返回据点,向上头复习命,诸位保重。” “保重。” 告别了几人,纳灵联系同道,一起在亘海上搜寻那名庄丁的尸体。 半天过去,果然发现此人已被拙山击毙,孤零零地死在了一条小渔船上。 而附近海面开阔,全无遮挡,不像是有人故意设局蹲守。 到了这里,纳灵等人总算放下心来。 第18章 《剑语.名剑.祭光》(8) 众人再一合计,当时急于追踪那名逃走的庄丁的踪迹,草草处理了山庄众人的尸体,并只匆匆放了一把火。 料来也未必能把偌大的山庄烧个精光,把所有的痕迹处理干净。 可即便如此,现在折返还是有些冒险,况且自己一行人都小心在意,没有使出会暴露来历的武学,即使留有些许痕迹,别人也查不到什么。 回去清理痕迹若是再给旁人发现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淬火山庄的所有人都解决干净,此事亦没有其他目击者存在,那么淬体盟往后便可以安心地研究遗蜕了。 当然,纳灵还有重要的事办,他必须尽快赶回剑吟山,告知师父海塘村的事情,把师兄于承秋也拉进这个局里。 此时的纳灵并不知道,因为一名“被无意间调换”的女婴,他碰巧避开了诸葛幽设下的局。 错进错出之下,他们并没有再打探女婴的下落。 这导致诸葛幽在往后的二十年误判了凶手与苏琮哲的熟识程度,将调查完全引入了错误的方向。 直到岳雁谣渐渐长大,老人从她惊人的美貌中才逐步推想出另一种可能性…… 又过几日,诸葛幽的一名副官却传来情报,说出事了。 原来,这名副官不仅是兵部的人,还是天启宫的成员,负责诸葛幽与天启宫的联络。 说附近一名代号“拙山”的头目与人起了冲突。 因为霜虹派不仅盗取了东边一个叫朝兴帮的帮派的秘籍,还杀了派中弟子,拙山要替这些人讨回公道。 这事从道义上而言没问题,天启宫的确承担着替朝廷维持江湖秩序的责任,所以“多管闲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可诸葛幽总觉得此事透着古怪。 首先是好友苏琮哲这半年来的表现成疑。 这些日子,全无动静和书信往来。 多日前,自己主动去信提及调任至浪举城,算是来到山庄附近,以后可以多聚聚。 正常来说,自己这个好友会立即回信。可几日下来却并未回信,排除信件传递途中出了意外,那么只能说明这位老友被什么麻烦事扳住了。 不止如此,就算是女儿出生这种大喜的事情,他也并未亲笔来信。 告知诸葛幽的喜帖,是他的家人代写的。 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诸葛幽有些后悔自己忙于在处理兵部、风云阁和天启宫的事情。 若是早早留意这些异常情况,没准能避免这出惨剧。 回到天启宫的情报。 且不说霜虹会不会无缘无故地大老远跑去东边抢一个小门派的秘籍。 就算真是如此,天启宫也没必要为了这一么一件事找霜虹派的麻烦。 自己还没按照皇上的要求开始行动,怎么天启宫自己先和武林正派斗起来了? 可考虑到双方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没准有人掌握了淬火山庄灭门一事的线索,甚至直接与此事相关。 现在自己手上最重要的线索便是那门诡异的掌法。他需要借此机会看看,双方究竟有没有人会这门武功。 于是,他和那名副官说:“好,我亲自去看看,你通知拙山。” 他换上天启宫的袍子和面具,以“墨白”的代号与拙山汇合。 两人彼此心中清楚,对方都是教中高层,十分清楚天启宫与朝廷的关系。 因而相见时,多了几分默契,却也多了几分忌惮。 他们一路追击,终于找到了那两名霜虹弟子的下落,最一开始,墨白不动声色,默默观察双方动手。 可拙山等人忌惮那两名霜虹弟子可能亲眼见到自己屠村,不敢使出与那晚相同的武学,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阙阴掌。 随着一方追,一方逃,天启宫这边死了十来人,霜虹那里也有一名弟子伤重而亡。 而墨白判断,即使这双方的实力加在一起,似乎也很难将淬火山庄灭门,更别说几乎不留下任何踪迹。 他们背后是否还有高手相助呢?墨白知道自己只能静观其变。 这场《剑脊功》引发的闹剧既然已造成了人命,双方势力没准都会加码。 双方沿着亘海海岸一路缠斗,终是离望海县越来越近。 这日,一位真正的高手出现在墨白的视野中,霜虹派大弟子,天榜十五于承秋。 他出现时便救下师弟,同时开口问道:“海塘村的案子是不是你们天启宫做下的?” 拙山道:“少来信口雌黄,我们此来是为替朝兴帮讨回公道。” 被于承秋这么一问,他自然对当初屠村的一幕被霜虹弟子看了去这件事深信不疑。 可拙山万万想不到,他这么一答话,让一直默默试探的诸葛幽找到了破绽。 过去几日同行时,诸葛幽曾有意将话题往海塘村和淬火山庄附近引。 据拙山所说,他不仅是为了替朝兴帮讨回公道,也是为了在霜虹弟子身上打探这两起案件的凶手。 可这些天来,他和他手下的做法与其说是打探,倒不如说更像是灭口。 现在面对霜虹的反问,他本可以借机提出自己的疑问,问对方是否有看到两件案子的凶手。 结果却是半句也不提,反倒把那本秘籍的优先级放在了前面,根本就是想制造冲突。 可还是那个问题,拙山这伙人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将淬火山庄灭门。 那么,可信的解释便是:海塘村一事,正是这些人所为。 而霜虹弟子恰巧路过,他们担心事迹败露,贼喊捉贼,想要杀人灭口。 可天启宫好好地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屠杀一个小渔村呢?想来大概又是朝廷或宫中的某位重要人物下的命令,估计村子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真相。 诸葛幽既然以“墨白”为代号,正是说明他深谙知白守黑之道。 那渔村虽然可怜,但是大人物们的事情还是暂时别过问了。 等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再考虑主持公道。 如果拙山等人真是受人所托,那么就有了两种可能: 其一,两起案件在同一时间,相近的地点发生纯属巧合。 其二,屠灭淬火山庄的凶手趁着这件事浑水摸鱼,为的就是扰乱调查的方向, 无论如何,这足以说明两起案件并无必然联系。 如果是后一种,那么霜虹派也是被利用的。 可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同时将朝廷、天启宫乃至霜虹派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这些人大费周章地屠杀淬火山庄,又布下这么个局又是什么目的呢? 墨白知道对方不好对付,必须从长计议。 眼下只能看看自己利用百里新的尸体布下的局是否有收获,另外亲自勘察一下尚未被完全烧毁的淬火山庄是否留有其他线索。 想到这里,墨白象征性地与于承秋交手一番,便放霜虹等人离开。 拙山虽然着急,但他心知自己不是于承秋的对手。若是再要勉强,很可能被同行的其他人看出破绽。 拙山等人虽然不甘,却也只有目送几人离去。好在就算被目击,自己的具体身份和动机应该并未暴露。 如今只能祈祷皇上和皇后娘娘不知道此事了。 半个月后,诸葛幽自觉女婴跟着自己太过危险,而且自己一个并未婚配的中年男人,也不大好解释这女婴的来历。 他想起苏琮哲昔年曾救助过一位名叫岳清和的商人,听说对方现在在定安发了家,据他观察此人值得信任。 于是诸葛幽暗中将这女婴送到岳府,岳清和则将给女婴取名岳雁谣。 第19章 仙神之力(1) 田梓将当年的事情长话短说,隐去不少细节和过于卑鄙的谋算。 不过还是承认了淬火山庄一事正是他和他的同伙所为。 最重要的是,江叶舟和岳雁谣从他的叙述中了解到了这伙自称淬体盟之人的动机。 为了虚无缥缈的修仙之路和长生不老,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这些人不仅有田梓这样的江湖高手,也有朝廷要员和富甲一方的商人,不止如此,连昔年的天启宫和如今的风云阁里都有他们的人。 可以说他们是一群不顾一切的疯子,也可以说他们是一群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以前的事情大致明了,可如今的事情还是没弄明白。 “五师叔,你说的事情我大致能理解,可焱麟剑、玄心要诀和灵石又有什么用呢?”江叶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一些。 仿佛为了修仙这个动机灭人满门并非不可理喻。 田梓道:“我们对着这遗蜕研究了二十来年,用尽一切办法,却没有获得任何成仙的线索。” “既然从表面无法得到线索,那么即使对仙人不敬,我们也得想办法把这个遗蜕切开研究。” “小舟,我刚才说了。那个遗蜕坚硬无比,无论是当年苏庄主,还是我们,都没有办法伤其分毫。” “难道……”江叶舟寻思道:“玄心要诀加上焱麟剑就有办法?” 田梓道:“不错,仙人的身体不可能用凡俗之物切开,但如果是仙人自己炼制的法宝,那就另当别论了。” 江叶舟越听越疑惑:“你的意思是,焱麟剑是仙人炼制的法宝?” 田梓点了点头:“不错,我也是最近才从派中藏书阁里记载的一则故事获得了灵感。不然,根本想不到此事。” “小舟,门派之中,就数你闲书看得最多。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叫作《枪仙死斗壶焱魔》的故事?” 江叶舟点了点头,这个故事他不仅看过,前段时间还刚巧引用故事里的内容给岳雁谣的菜品提出了改进的建议。 田梓道:“你可还记得故事中是怎么描写枪仙张彻和壶焱魔的战斗的?” “说是那叫壶焱魔的怪物好生了得,长了一只细长且会冒火的角。张彻与它大战十天十夜,自己小腿上还受了伤,方才将它除去,保住一方太平。”江叶舟如那日对岳雁谣一般,将过程大致复述了一遍。 田梓道:“是啊,故事里说张彻的小腿受了伤。” 江叶舟和岳雁谣大惊失色,他们同时想到,根据田梓的描述,那个所谓的遗蜕便形似一个打坐的人,任何东西都无法伤其分毫,只有下方位置有几道不大明显的划痕。 见二人已经想到,田梓也不再卖关子:“不错,我们怀疑这个遗蜕就是传说中的枪仙张彻留下来的。而那几道划痕,便是他昔年被壶焱魔所伤的痕迹。” “故事里还说那壶焱魔最厉害之处在于一只细长而会冒火的角。我们怀疑,张彻杀死壶焱魔后将它的角制作成了一个法宝。” “而这法宝,便是焱麟剑!” 江叶舟倒吸一口凉气,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从未想过五师叔有另外一副面孔,也从未想过如今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如此离奇的猜测。 田梓继续道:“想要伤及仙人的身体,就得用魔兽的角制作成的仙家法宝。小舟,这就是我和同道们耗费心思弄来焱麟剑的原因。” “可如此还是不够,仙人的法宝根本不是凡人所能驾驭。强行使用,必遭反噬。” “小舟,你有没有想过,我霜虹第四代弟子,那护送宣宗还朝的四位大侠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真的是战至力竭而亡或是遭敌人所杀吗?” “当时宣宗皇帝随驾并没有几个人,怎么刚好我霜虹弟子死了个精光,却同时也把叛党杀了个干净,宣宗皇帝和他的手下却毫发无伤呢?” “天下虽大,武林高手虽多,为何宣宗皇帝偏偏找上我们霜虹呢?” 岳雁谣道:“你的意思是当年的霜虹派弟子凭借这法宝的能耐把叛党诛灭,但自己却都是死于这把焱麟剑的反噬?而霜竹心法对这火焰的法宝有一定的抵御作用,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根本无法使用。” 田梓道:“侄媳果然也是聪明人,有你二人入伙,我们淬体盟绝对如虎添翼。” 在探听完消息之前,岳雁谣暂时还不想表露出太强烈的敌意,她继续问道:“五师叔,您想要用焱麟剑切割张彻的遗蜕,却又担心使用这把剑会像派中前辈一样遭到反噬。” “所以,你觉得有必要巩固自身寒冷一脉的内力,于是,你想起了当年的剑脊功也即玄心要诀。” “只要修习了完整的玄心要诀与霜竹心法相辅相成,必能减轻焱麟剑反噬带来的损伤。” “不错,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说完,田梓撸起袖子,露出一大片被灼伤的痕迹: “我虽将两种心法运至极限,并尽量控制焱麟的威力。可切割完遗蜕之后,我这持剑的胳膊还是被灼伤至这种地步,丹田之中也是难受得很,至今未复。” 第19章 仙神之力(2) “考虑得怎么样?两位,是否愿意加入我们淬体盟共同寻求仙道?”田梓的语气十分真诚。 见二人似在犹豫,他又补充道:“其实寻求仙道也不止是为了我们自己。这天下总要有敢为人先之人,为后人开创出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真的寻得了修仙之法,世人岂不是多了条脱离苦海的选择?” “我们淬体盟所做之事,恐怕在当世看来有些偏激,但却是实实在在造福后世,功在千秋的伟业。” 岳雁谣不在意他的诡辩。 她知道眼下情报打探得差不多了,这个田梓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有意识地回避他那些同道中人的真实身份。 显然,自己和江叶舟若是不加入这个淬体盟的话,肯定是无法得知进一步的信息。 江叶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开口问道:“谣儿,我们怎么办?” 他这么问,在田梓看来是在征询岳雁谣是否要加入淬体盟。 可岳雁谣知道,他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意思。 且不说这仙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似这等不择手段丧尽天良的组织,以江叶舟的个性也是绝对不会愿意加入的。 这个男人喜欢自由自在,但损人利己的事却还是干不出来的。 江叶舟问题的真正意思是现在两人有两条路可以选。 第一,现在就和对方撕破脸。 第二,假意加入淬体盟以获取更多的情报。 江叶舟是在问自己该选哪一条。 若是换了以往只有自己一人时,岳雁谣一定会选第二条路。 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卧底了。 身居险地,忍辱负重什么的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可现在两人共同进退,若是一起加入淬体盟,那么江叶舟也需要忍受卧底的生活。 姑且不说他能不能胜任,会不会露出破绽引人怀疑。 哪怕他真的能做到,自己就应该拉他下水吗? 这件事太过诡异危险,对方无论实力还是心机都远在临渊教之上。 无论是剑非还是江叶舟,帮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骗了婚还不够,还要连累他一起入险地? 可若是自己一人加入淬体盟,江叶舟不加入的话显然也不行。 虽不知具体为何,但这个田梓既然愿意透露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信息,那么肯定有把握不让这些信息泄露出去。 除非二人加入淬体盟成为自己人。 似他们这样心狠手辣之人,二人之中若是有一人不愿加入,那么田梓肯定会提出让另一个人杀了他。 一是避免秘密泄露,二是当作纳投名状。 如此想来,似乎只能和对方撕破脸了。 “尽量捉活的。”岳雁谣开口道。 此话一出,田梓脸色大变:“这位风云阁的小姐当真要鱼死网破?小舟,你也站在她那边?” 江叶舟道:“师叔,错的是你。” 他仗剑出鞘。 田梓眯起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剑:“裂丹?你要用我送你的剑帮着外人对付我?” 江叶舟悲哀道::“五师叔,除了书言,从小我在同辈中就没什么朋友。长辈也多认为我这人不可理喻。” “在我不愿意练功被老于捉拿的时候,还是您让我藏在铸剑炉后逃过一劫。” “您一直是最理解我的人,那些有趣的故事也是您先告诉我的,那是我儿时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可故事就是故事,我没有当真,您也不应该当真。” 田梓冷笑道:“事到如今,这么多的证据,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奇观。你们竟还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认为修仙是荒谬的妄想。” “切割开的遗蜕我已让同道拿去研究,若是你们再执迷不悟,我只要用另一种方式来验证自己的话了!” 他话中威胁的意思很明显,可江叶舟还是不愿放弃: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哪有什么事情值得浪费自己的一生去追寻?何况还要搭上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师叔,你们为了成仙处心积虑,滥杀无辜。追求的究竟是仙道还是魔道?” “现在回头还不晚,离开那什么淬体盟,向老于把一切都说清楚,我会求谣儿,看看能不能放过你性命。” 田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求她?放过我性命?且不说她能不能,她又凭什么有资格取我性命?” 岳雁谣冷冷道:“凭我是被你们杀害的淬火山庄庄主苏琮哲之女。” 田梓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他戏谑道:“你说什么?你说你是苏琮哲之女?” “岳小姐,你在开玩笑吧。苏琮哲那未满月的女儿是我亲手所杀,难道说苏琮哲让你父亲岳清和当了王八,你是她的私生女?” 岳雁谣一愣,骤然想起一件事。 七年前,师父诸葛幽来家中作客,看到十八岁的自己时曾说自己越长越好看了,比生母年轻时还要俊俏许多。 现在想来,他老人家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当时的表情有些怪异,有些许欣喜,也有些许悲哀。 如果说欣喜是为徒弟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感到高兴,那悲哀呢? 现在屠灭山庄的凶手又亲口承认自己已杀死苏庄主的女儿。 不止如此,刚才江叶舟使出《熔铸剑法》试探时,田梓似乎也并未觉得两人和淬火山庄有什么关联。 现在想来,如果他不是十分确定苏家不可能还有后裔,又怎会为了拉拢二人加入淬体盟,将当年不光彩的事情和盘托出? 联系他刚才提到的海塘村一事,岳雁谣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世来历也许另有玄机。 可眼下大敌当前,她没工夫细想。而且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是自己的仇人。 于公于私,自己都与淬体盟之人势不两立。 她将鱼书握在手中,心中暗自戒备。 田梓并非蠢人,他在说出那些真相的时候肯定考虑过二人不愿加入淬体盟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他为防秘密泄露,显然是要灭口的。 可田梓与旁人不同,他对江叶舟知根知底,知他有天榜的实力。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小觑自己。 他天榜十八虽然厉害,可自己与江叶舟以二敌一,不仅有把握胜之,甚至有机会将之活捉审问, 第19章 仙神之力(3) 可对方既然敢说这么多,显然有把握掌控局势。 是另有援军,还是有什么常人难以预料的杀手锏? 她思索间,田梓却已给出了答案。 田梓叹了口气:“不管这位岳小姐有没有误会,看来今天的局面是不死不休了。” “说真的,我不想杀你们,而且这法宝对我的损伤也很大,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祭出。” 说完,他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 月光和海面的反光下,江叶舟和岳雁谣能勉强看出这柄剑呈暗红色。 但下一刻,田梓运起内力,却见那剑竟似活过来一般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一根火把,照亮了方圆二十丈。 不多时,红色的光芒变成了火焰,整把剑熊熊燃烧起来。 “这……就是焱麟剑!”田梓望向两人,目露凶光。 即使亲眼见过龙脉和灵石,江叶舟和岳雁谣也没想到世间竟真的有能凭空生火的剑。 大惊之下,他们不觉靠近彼此。 田梓似乎并不在意,他开口道:“上次喂的灵石还留有部分灵力,足够取你们性命了。也好,你们离得近些我也可以少出一剑。今日,便让你们临死前见识一下仙神之力。” 话音刚落,一条火龙自焱麟剑上腾空而起。 火龙在夜空上略微盘旋,随即落地,朝二人的方向猛扑过来。 二人也知眼前的火焰绝非人力所能抗衡,慌忙向同一侧闪避。可那火龙竟然转了一个弯,盘成一个圈,将二人围在中间。 此处乃是紧邻海边的礁崖,没有任何可供燃烧的材料。 可这火焰就这么凭空出现,又毫无道理地持续燃烧。 围成一个圈的火焰极高,仿佛一堵高墙。即使以两人的轻功,也无法在不被烧伤的情况下逃离其中。 火圈带着滚滚浓烟越缩越小,眼看要将两人烧成灰烬。 现在想要在地上挖个洞逃出生天,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即使亲眼见过灵石和龙脉,江叶舟和岳雁谣之前也总觉得修仙是无稽之谈,关于焱麟剑的传说亦是夸大其词。 现在看来,也许自己才是井底之蛙。 世上应该没有凭空出现的火焰,也没有会拐弯的火焰,更没有不靠材料就能持续燃烧的火焰。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有人能够通过一把剑随心所欲地操纵它们。 这种毫无道理的强大,莫说是他们二人,哪怕是历史上的顶尖高手,哪怕是成建制的军队也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这田梓口中的“仙神之力”也许真的不是凡人所能对抗的。 面对如此绝境,江叶舟咳嗽两声勉强微笑道:“虽然和你死在一起勉强还算浪漫,可眼下我还是想活。” 岳雁谣也苦笑道:“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离奇,还好事先不算全无防备,把约见的地点选在了这里。那咱们先想办法突围,然后依照原本的计划行事?” “好。” 二人的声音不大,田梓无法透过火焰燃烧的声音听清他们的对话。 江叶舟搂住岳雁谣的腰身,竭尽全力运起轻功向上跳跃。待他力尽时,将岳雁谣托举上去。后者踩着他的手掌借力,一举越过那火焰的高墙。 田梓本在默运玄功对抗反噬之力,却骤然发现岳雁谣从火圈之中跳了出来,而且已经欺身逼近。 田梓没想到这女孩年纪轻轻,武功竟不下自己这个天赋异禀的师侄。 岳雁谣的速度太快,他不及再次运使火焰,只得一再躲闪,勉强避过鱼书的追击,试图再次拉开距离。 田梓到底是天榜十八,本身的武功也是不凡。岳雁谣清楚,只要让他拉开三丈以上,必能再次运使那法宝,届时自己和江叶舟将必死无疑。 可高手之间的对决已是难料,要完全黏住对方则更是困难。 好在二人脚下礁石嶙峋,田梓需得经历一番腾挪才好将距离拉开。 可饶是如此,二人的距离也还是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 只要让他找到一瞬间的机会,便能施展焱麟。 田梓眼看自己将要脱出对方那奇门武器的掌控,士气大振。 而岳雁谣似乎也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她的下一招急于进攻,骤然失了章法。 田梓抓住机会,避开环刃,趁机拉开距离。 就在他要再次施展焱麟,给这场无意义的争斗划上句号时。 岳雁谣忽然把原本因切砍对方而横置的兵刃立了起来。 见此情形,田梓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这是做什么?兵刃竖起来直接拿这个环没有刃口的地方拍人吗? 就算如此,以她现在的距离,也根本不可能拍到自己。 虽然略一愣神,可田梓在高手本能下,并未停止运功和手上的动作。 可下一刻,一点寒光从那圆环中间穿透而来。 那是一柄飞剑,划破远处的火焰飞来。 原本横置的圆环遮蔽了田梓的视线,将剑路完全遮挡,等岳雁谣将兵刃竖起来,那飞剑已到了眼前。 田梓太熟悉这柄他自己打造的剑了,可惜那因穿过火焰而变作赤红的剑身在穿过圆环后朝自己的脖颈飞来。 这便是岳雁谣和江叶舟事先商量好的战术。 他们知道对手不容易对付,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将约定的地点放在海边的礁石处,利用崎岖的地形限制敌人的行动路线。 而后以飞剑穿过圆环的奇招实现一击必杀。 这招其实原本能够奏效,如果对手不是天榜十八同时又较为了解江叶舟的田梓的话。 身为师叔,他知道自己这个师侄有时候会有些出人意料的鬼点子,因而有所预警。 虽未想到这怪异的招数,可多年来的对敌经验和武学沉淀还是救了他一命。 田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将身体倾斜,裂丹的剑刃擦着他的脖子飞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可田梓这一避虽勉强逃得一命,身子却也失去了重心。 岳雁谣的兵刃虽无法一时无法触及,但她眼疾手快,很快一掌挥出。 可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即使是内力深厚如她,若是不会阙阴掌那般奇诡的掌法,凌空掌力所能造成的杀伤依旧有限。 岳雁谣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她的目的并不是造成杀伤。 掌风袭过,田梓避无可避。而失了重心的身体下盘被这掌风一吹顿时难以维持平衡。 礁石湿滑,他连人带剑掉入亘海之中…… 第19章 仙神之力(4)感谢澄净非凡赠送的大神认证 见此情形,岳雁谣毫不犹豫,也果断追入水中。 刚才自己和江叶舟精心设计的绝杀被躲过,那么只要让田梓重整旗鼓,己方将再无胜算。 可焱麟毕竟是一把火剑,虽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但怕是终究难以在水中发挥威力。 岳雁谣在江南长大,水性还不错。为今之计只有在水下缠住对方,不让他上岸,方有一丝机会。 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赌赌看了…… 田梓落入水中,围住江叶舟的火焰失去操控,火势也逐渐减小。 他心中着急,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却也只能等到火墙稍矮一些时再用轻功跃出,可即便如此,外焰还是差点点着了他的鞋子。 江叶舟见外头无人,想起自己刚才似乎隐约间听到两声落水的动静,立即明白二人是坠入了亘海之中。 他慌忙来到岸边,向下望去。 可黑夜之中仅凭月光如何看得清海里的情形? 就在他凝神细听打算通过水中的声音分辨二人的位置时,海水之中忽然泛起了耀眼的红光。 那红光虽远不及地面上势不可挡,但内中喷出的火焰在水中依然能存在丈许。 就着火光,江叶舟看到水中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 手持那柄红色宝剑的自然是田梓,另一人便是岳雁谣了。 能看得出,即使到了水中焱麟剑的威力大打折扣,依然不是凡人所能抵挡。 岳雁谣逐渐落入下风,可她就是不让田梓找机会浮出水面。 二人俱是顶尖高手,气息自然也远比常人悠长,以如今的局势,恐怕在一口气耗尽前二人便要见生死。 江叶舟想要下水助战,可他根本不会游泳。 即使那日在汤池之中也是靠摸着石壁勉强前行,何况眼前的不是小池塘,而是广阔无垠的亘海。 现在下去也许不仅帮不上岳雁谣,还会成为累赘。 他又想要凝水成冰,用冰锥攻击水中的田梓,可又担心冰锥被海中暗流带偏了方向,误伤岳雁谣。 犹豫间,海水之中红光大盛。 两个身影同时上浮,依稀可见田梓在跑,岳雁要在追。 在离水面大约还有两丈的距离时,二人又过数招。 因为水下的动作较慢,所以黑夜之中,江叶舟也看得清楚。 鱼书划破了田梓的胳膊,可他趁着岳雁谣躲避火舌的机会,也重重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腹上。 交手之后,伤重的田梓还在奋力上游,可岳雁谣似乎昏死过去,身子往海底坠去。 田梓似乎看到了岸边礁石上以逸待劳的江叶舟,他想要催动焱麟将他逼走。 可那红色的宝剑只是闪烁几下,并未发出火焰。看来他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无法再操控这不属于凡人的力量了。 此刻的江叶舟只要在岸边等待,必能击杀甚至擒获田梓。 可他毫不犹豫地深吸一口气,跳入水中,朝岳雁谣下沉的方向追去。 他根本不会游水,只得尽量睁开眼睛,朝着反方向踢蹬礁石的岩壁。 好在此时的岳雁谣离水面大概也就两丈的距离,江叶舟借助反推之力,好不容易将她揽入怀中。 可后续才是困难所在,该怎么浮出水面呢? 他胡乱踢蹬,却始终不上不下。他自己虽然气息悠长,可怀中的岳雁谣显然已昏死过去,多呛几口水怕是生命垂危。 江叶舟心想,今夜先是被火包围,而后又被水淹没,实在是九死一生,可高手不就是要抓住那一生的机会吗? 想到这里,他忽然来了主意,立即抽出裂丹的剑鞘,快速地左右摆动。 他没大看过人游水,但是看过人划船。 眼下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学着船尾的艄公,让剑鞘作桨左右摆动。 江叶舟划得没什么技巧,但是速度和力量都在常人之上,两人终是离水面越来越近。 末了,他一手搂着岳雁谣,一手抓住礁石。 有了借力之处,江叶舟好不容易把自己和岳雁谣拖上岸。 来到岸上,他慌忙查看岳雁谣的情况。 却见她受伤不轻,背部衣衫被火焰烧出一个洞,前胸亦有灼伤的痕迹。 不过眼下的情况应该还是腹部中脚,疼痛之下闭气呛了水,这才晕死过去。 他忙将岳雁谣扶坐起来,运气拍打她的背部,然后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身,将身子前倾。 后者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水来。 可江叶舟见她依然没有转醒,亦没有呼吸。 就在他准备按照小说里的提法嘴对嘴渡气时,岳雁谣忽然咳嗽两声,勉强转醒过来。 “你怎么样?”江叶舟关切道。 岳雁谣长吸一口气:“无妨,田梓呢?” 江叶舟四下一看,哪里还看得见对方的踪影? 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 岳雁谣懊悔道:“怪我,到后来我已感觉到他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操控火焰。若不是为了救我,想来你也不会放跑他。” 江叶舟温言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人逃了可以再抓,人死了可就没了。” 岳雁谣只好道:“我们去找找看吧。” 江叶舟道:“你刚刚醒来,我去找吧,你休息片刻。” 岳雁谣摇了摇头:“或许还有别的诡计,或许他有同伙接应。你一个人去也危险,一起去吧。” 江叶舟拗不过她,只好一起上路,循着田梓被鱼书划伤的血迹一路追踪。 二人能看出,他并未往山上跑,而是一路往北,与此同时,他的步履也越发沉重。 鱼书的伤口并不致命,对田梓这样的高手来说,造成这样沉重损伤的只能是他口中的焱麟剑的反噬之力。 二人追出近二里地,终是在山下的一片杂草地上发现了田梓的尸体。 他浑身焦黑,除了岳雁谣留下的不致命的伤口,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看来,凡人用这东西的确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使是玄心要诀也无法抵消反噬之力。 这田梓先是切割遗蜕,后是一番水中激战,终是把自己的性命献祭给了这把凶剑。 可二人在周遭细细查探一番,却惊讶地发现——焱麟剑,不见了! 第20章 再赴京师(1) 焱麟剑虽然有着不合常理的威力,但毕竟是个死物。 要是没人带着,它还能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可如此深夜,究竟是谁能够“刚好”出现在这里把剑拿走呢? 是田梓在淬体盟的同伙吗?如果是,他为何不早些现身与同道联手灭两人的口呢? 如果是姗姗来迟,刚好赶上。为何不选择守株待兔袭击自己? 淬体盟这个组织显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难道田梓泄露的情报对他们而言不重要? 难道真有人为了独占焱麟剑背弃当年的誓言,放弃追求仙道出卖同道? 可占了焱麟剑又能如何? 此人会霜竹心法和玄心要诀吗?就算会,使用焱麟也是以损耗自身性命为代价,对方得到此物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最关键的是,两人耽搁的时间并不长。究竟什么人能够先他们一步准确地找到田梓的所在并先二人一步拿走焱麟呢? 就在江叶舟和岳雁谣百思不得其解时,距离他们数里外站着两个人…… 年轻人将已经失去光芒的暗红色宝剑递给老人道:“老师,两百多年过去,这壶焱角终于物归原主了。” 那老者接过剑,面上的欣喜之色却只一闪而过,他旋即指责道: “你这计划也太过冒险!目标要是有所损伤怎么办?” 那年轻人却似满不在乎:“这不是完好无损嘛。” 老者却依旧不依不饶:“你需得知道,这关系到祖师与那人的约定,目标要是有所损伤,咱们数百年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瞥了那柄剑一眼,随即望向远方:“他只是有些希望罢了,是不是目标还有待查证。” “再者说,老师您哪好意思说我?两年前,您不是一时大意,险些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老者似被说到了痛处:“谁能想到天底下有人能算到这一步?而且动作这么快?” “祖师曾命我等不得以那力量干预凡俗之事。” “若不是被逼无奈,我们又怎么会以当年的事情设计杀他灭口?” 年轻人道:“是啊,因此我们也多了些暴露的风险。” 老者冷哼一声:“若不杀他,恐怕我们已经暴露。全狼环伺,我等如何自保,又如何完成嘱托?” 年轻人道:“有了这壶焱角咱们就能自保了吗?老师,您是会霜竹心法还是会玄心要诀?” 老者道:“我都不会!” 年轻人道:“那倒有意思了,若是让那岳雁谣知道是我们害死了诸葛幽,你猜以她的武功,我们有什么样的下场?” 老者无奈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不过是个人榜水准。她要是来了,一人一下,保管把咱们全撂倒。” “这壶焱角是大凶之物,本不该在这世间出现。咱们为的是回收,而不是为了利用它的力量。” “倒是你,还在顶嘴。没从我的事情上吸取教训,反倒刻意弄险。” 那年轻人道:“我这不是很了解咱们的对手吗?再者说,结果是好的。我这不是顺利把东西拿回来了吗?” 老者道:“能有这样完美的结果你以为运气占了多大的成分?” 年轻人挠了挠头:“运气的确不错,不过要是壶焱角真被江叶舟他们拿走,那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呗。” 老者道:“少来马后炮,话说回来,这个叫淬体盟的组织你怎么看?” 年轻人双手一摊:“千百年来这样的组织难道还少了?亘海就在那里,证明他们的努力终究是徒劳无功罢了。” 老者又问道:“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有一天惹到咱们头上?” 年轻人道:“反正您老人家的手段我已见识到了,是人都有破绽。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您当时怎么弄诸葛幽的,我便怎么弄他们呗。” 老者无奈道:“你呀你,也不知道当初选你究竟是对是错。悟性是有,聪明也聪明,可总有些骄矜狂妄,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太压抑了。” “但愿目标的确是目标,祖师爷传下来的使命能在咱们这一代完成吧。” …… 江叶舟和岳雁谣将田梓的尸体小心掩埋,前者对着没有墓碑的土堆心情复杂,犹豫良久还是磕了两个头。 岳雁谣将这些默默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 然后二人尽量把战斗过的痕迹清理干净,便趁着天色未明,一起上山。 岳雁谣衣衫被烧去一些,江叶舟便想要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岳雁谣笑道:“你这外衣也湿漉漉的,披在身上反倒难受。反正这深更半夜,也没有其他人,我全身上下早已被你看过,现在倒是害羞了?” 江叶舟慌忙摇头:“我是问心无愧,不是都替你着想吗?说正经的,现在线索断了,田梓的话你也听到了,咱们还要和这个什么淬体盟的死磕到底吗?” 岳雁谣如实道:“不知道,我也还在考虑。就目前的情况看,也许我的亲生父母并不是淬火山庄的庄主和夫人,反倒很可能是普通的渔民。” “如果这么算来,那日在望海县我决定去救你,反倒歪打正着替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了仇。” 江叶舟自也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开口道:“其实无论你是寂公子,是踏雪还是岳雁谣,无论你是定安首富之女,是天榜第十之女还是普通的渔民之女,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岳雁谣甜甜一笑:“你倒是会哄人,当初我若不是顶着定安首富千金的名头,你会愿意和我结婚?” 江叶舟尴尬道:“这……今时不同往日嘛,那时我又不了解真正的你。再者说,你娘是和先帝有过惊鸿一面的女人,万一你是公主呢?” 岳雁谣知他在开玩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刚才田梓说得清楚明白,那位可能是我亲生母亲的天榜第一是被他们淬体盟故意设计,然后引起太后怀疑的。” “实际上大概根本没见过先帝的金面吧。先帝所说的那个人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另有其人。” 第20章 再赴京师(2) 江叶舟道:“我想起那日弘慧师父说的‘得不到’和‘已失去’,看来即使是皇上,在爱情面前也不能事事如愿。” “你我虽不算两情相悦,但我个人倒是十分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得不到’倒也没什么,若是哪天不幸成了‘已失去’,那才叫凄惨。” 岳雁谣道:“那你就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呗。” 江叶舟道:“事情到了这节骨眼上,还是等你先考虑清楚以后要怎么办吧。” 岳雁谣道:“也对,严格算起来,若是真要替那对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海塘村渔民报仇,不止是那日的老者一行,还得算上淬体盟甚至太后。” “师父和师兄的死也有诸多疑点。唉,我也的确没考虑好到什么份上便该收手。你刚才对田梓说,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浪费一辈子。” “可若是不一查到底,如何给这些逝者和往后有可能被残害之人的一辈子一个交代?” 江叶舟不想就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探讨下去,他转而问道:“有一点我很奇怪,就算当年的事可能有误打误撞的成分,可这么些年来,诸葛大人难道没有怀疑过你的真正出生吗?他为何不告诉你呢?” 岳雁谣道:“他应该是后来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吧,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时的师父已经牺牲了自己来救我。” “现在想来,如果他没当我是苏琮哲的女儿,大概也不会花这么大的代价吧。” “无论是师父,还是养父。他们对我的恩义最初也是看在淬火山庄孤女这个身份上的。” “既然师父把毕生的内力和心血都花费在我的身上,若是告诉我他的怀疑,岂非没有人替淬火山庄报仇了?” “既然凭借这个身份捡回了一条性命又白得了便宜,于情于理,我还是得想办法替苏庄主报仇的。” 江叶舟想劝她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却终究知道劝不住,因而没有开口。 二人回到家中,决定好下一步的行动后,便如过往一般同床而卧。 江叶舟道:“谣儿,无论是我师叔还是霜虹,无论是天启宫还是风云阁,无论是太后还是朝廷,都有一段不堪的过往。” “若是刨根问底,只怕永无宁日。” 岳雁谣道:“把眼下的事情收个尾再考虑今后吧。” 她想要一意孤行,却又担心连累别人。 远在定安的父母姑且不说,自己要是真的追查下去,这个江叶舟很可能不会袖手旁观。 原本打定主意利用一下这个男人,结果现在却越陷越深,生怕他受到牵连,现在想要斩断联系恐怕并不容易。 她心中烦闷,便想翻过身去,背对江叶舟,面对墙壁,却发现了一件事: “你压着我头发了。” 江叶舟抬起胳膊:“对不住。” 第二日…… 于承秋在自己的房中来回踱步,自打接任掌门起,他就从未听如此离奇的故事。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问道。 江叶舟道:“千真万确,我和谣儿也是商议许久,才决定告诉你们。” “我们?”于承秋道:“你们还打算告诉谁?” 江叶舟道:“过段时间我们会以游玩为名一同北上,去泰和城当面告诉鲁大人。” “如我刚才所说,风云阁内也有这个淬体盟的内奸,通过风云阁传信肯定不妥当,总得提醒她这个师弟多加提防。” 于承秋叹了口气:“所以你们不仅杀了你五师叔,还把他悄悄埋在山下了?” “迫不得已。”江叶舟无奈道:“他手上那把焱麟剑太过厉害,就算是玄心祖师亲至大概也不好对付。我们能胜,实属侥幸。” 于承秋道:“我相信你,但我也相信五弟。事情这么离奇,你们又没把那柄作为重要物证的焱麟剑带回来,要我怎么判断这么离奇的事情?” 江叶舟道:“老于你向来英明,我说的事情虽然离奇,但你还能分辨不出真假?” 于承秋叹了气:“唉,你说得事情虽还有一些未明之处,但仔细分析倒也算是合乎情理,能解释不少疑问。”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在师父告诉我们玄心要诀和海塘村的情报之前,五弟的确去找过他。” “当年丁师弟武学造诣略浅,看不出究竟。那魔教之人使出的那招‘寒雨连江’的确有虚无实,若说是诸葛大人为了骗过其他人故意放我们一马也说得通。” 江叶舟低头道:“老于,你也知道我从小和五师叔关系不错。他背地里做了这么一些事情大家都料想不到。” 于承秋道:“你们也不能算做错,若是事实真如你所说,当年白师弟的命也得算在他的头上。” “老三,你和小谣能告诉我这件事,一来是说明信任,二来也可间接证明你们并非心中有鬼。” “此事盘根错节,我得好好考虑考虑,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也暂时不会告诉其他人。” “只是霜虹长老,天榜十八在江湖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突然失踪的话,我这个当掌门的也不好装作若无其事吧。” 江叶舟道:“该报官报官呗。” “官府调查一番没有收获的话,也只能给一个失踪的结论。” “反正五师叔一心修仙没有家人,除了咱们霜虹和淬体盟的人,也没有其他人会真正关心他的下落。” “淬体盟的其他人若是长久接不到联络,肯定知道自己这个同道凶多吉少。” “至于淬体盟,肯定会根据我们之前设的局想到和风云阁有关,暂时也不会把矛头对准霜虹。” 于承秋道:“既然你们都考虑好了,那就姑且这么办吧。老三,你和小谣往后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牵扯这么广,你们还要一路查下去把这天地翻个底朝天?” 江叶舟道:“我们也在讨论这事呢,到现在没结论。谣儿太固执,我劝不动她,有道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以我的立场实在也不好多说。” 第20章 再赴京师(3) 于承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老三,这一年来做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多事情还都是主动为之,这也不是你以往的作风吧。一不小心给这风云阁的女人带到沟里去了?” 江叶舟苦笑:“难说,她那天做了个因小失大的判断来救我,没准她还觉得是我把她带沟里去了呢。” 于承秋道:“从小到大,你对金钱权力和武功秘籍都不感兴趣,万万没想到你小子有一天竟也会栽在女人手里。” “也?”江叶舟发现了关键点。 于承秋赶忙连连摆手,遮掩道:“这不重要。老三,你是不是好长时间没关心过自己那个小徒弟了?” 江叶舟一想还真是,转而问道:“他怎么了?他家里的事情我已经透过底了,既然大仇已报,他应该没什么心结了吧。” 于承秋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执念太深,某些事情总想亲自去做,尤其是替家人报仇这样的大事。” “老大和我说,这些日子这个孙传舆每天都第一个到练武场,晚上也最后一个走,就盼着能早日习得玄心要诀。” “勤奋当然是好事,只怕他执念太深,误入歧途。” “五弟的事情让我觉得自己这个当师兄的没有尽到责任。” “你这个当师父的可以偷懒耍滑不教人家武功,但江湖道义却得教。这小孩若是将来走上了歪路,便也有你疏于教导的责任。” 江叶舟心知于承秋教训的是,只得点头道:“行,我北上之前把这小子约到家里,与参与杀害他们全家还捅了他一剑的‘仇人’一起和他聊聊。” …… 回到家中,岳雁谣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真要和那孙家遗孤和盘托出?” 江叶舟道:“这事迟早得讲,虽说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自己承认总比他从外人那听来的好。” 岳雁谣道:“可他年纪还小,临渊教牵涉的利益又太广,以他这个年纪怎么可能理解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依我看还是先编一个谎话糊弄一下,等他岁数大一些再说。” 江叶舟道:“孙传舆年纪虽不大,但心思很重。我担心我们若是不告诉他实话,会给自己留有隐患。” “再说,你手上又没沾任何一个孙家人的血,在这件事情上问心无愧。” 岳雁谣道:“孙家的事情我并非全无责任,放任赵飞等人也是过失。这么大的孩子难道你指望他有多少同理心理解我的苦衷?” 江叶舟知道她说的不错。 一部分老人和少年拥有两种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自我意识过剩: 前者认为自己总是对的。 后者认为别人总是错的。 带入孙传舆的处境,的确很难让他认同岳雁谣没错。 岳雁谣为了成事,犯过不少在旁人看来的过错。 她也并不害怕别人为此指责自己,可孩子的三观还没成型,明辨善恶于他们而言并非易事。 师娘做出这种事情,难保不会在他年幼的心灵中埋下什么种子。 可江叶舟却依旧觉得真相虽然残忍,但直面真相总比来回逃避好。 二人僵持不下,末了,岳雁谣道:“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 “这事得循序渐进地告诉他,咱们先做好铺垫,等从北方回来了再根据他的接受情况,逐步告知。如何?” 江叶舟思索片刻答道:“也好。” 隔日,他把孙传舆带回家中。岳雁谣热情地捧出一双鞋招呼道:“传舆,和你师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师娘还没送过你东西。” “来,试试这双鞋是否合脚?” 孙传舆来到剑吟山之后一直颇受大家照顾,但终究还是及不上原本家中的日子舒服。 他这些日子勤于练武,原本门派发下的布鞋已经快要磨破。 岳雁谣此举算是雪中送炭,孩子心中立即对这美丽的师娘多了几分好感。 一旁的江叶舟心中暗笑岳雁谣竟想方设法地讨好自己这个小徒弟。 可细一想,他很快笑不出来了:几个月前,她为了隐瞒身份调查霜虹,也是用同样的套路讨好自己的。 在这连番轰炸之下,自己当时对她的好感也是直线飙升。 这女人! 孙传舆谢了师娘厚赠,随即道:“师父英武,师娘动人,未来的师弟或是师妹肯定也是品貌不凡吧。” 江叶舟摆了摆手:“这不是你小孩子该操心的事情,我和你师娘自有计较。” 但岳雁谣竟似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传舆,你这么想要一个师弟妹?” “是啊,现在整个霜虹我年纪最小。就算学了武功,也不知道和谁印证。”孙传舆认真道。 “你大师伯的孩子呢?”江叶舟问道:“龙飞和你年纪不是差不多么,你们平时也比较玩的来。” 孙传舆无奈道:“师兄每次都不认真和我打。” “这是为何?”江叶舟不解。 孙传舆道:“我和他打不到二十招,他就故意抵挡不住,然后输给我了。” 岳雁谣也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要故意输给你?” 孙传舆道:“他说自己年纪大,大师伯要他多让着我,所以每次和我比试都不认真打。” 童言无忌,但江叶舟和岳雁谣心中都如明镜一般。 这根本是十来岁的小孩不想承认自己打不赢师弟,给自己找的台阶下。 实际上现在的袁龙飞已不是孙传舆的对手。 袁龙飞天资不算过人,习武也不算刻苦。 但他毕竟在霜虹长大,武学基础是远强于一般孩子的。 可孙家原本并不练武,孙传舆上山也才不到一年,现在竟能轻松战胜这个小师兄,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二人对望一眼,知道接下来必须慎重。 以后江湖上是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还是多一个为祸一方的魔头也许就看后续的引导了。 岳雁谣按照原计划牵着孙传舆的手,嘴上道:“先不理你师父,师娘有话单独与你说。” “叶舟,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江叶舟知道她的计划,便识趣地离开院子。 说完便把他带入练功房,把房门锁上,将旁人关在门外。 第20章 再赴京师(4) 孙传舆不解其意,探问道:“师娘,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还要背着师父?” 岳雁谣微微一笑:“是呀,在什么情况下会背着一个人呢?当然是要说他的坏话啦。” “师娘要说师父的坏话?”孙传舆有些不敢相信。 岳雁谣装作随意道:“这有什么,你是他的徒弟,我是他的夫人。我们俩几乎可以算是他最亲近的人,偶尔沟通交流一下,才能对你师父有更完整的认识呀。” 同时说另一个人的坏话,是和对方拉近关系的不二法门。 “那……那师娘想要说什么?”孙传舆有些懵。 岳雁谣道:“交流嘛,就是说说他的缺点。我先开始,比如说,你有没有觉得你师父是个很懒的人?” 孙传舆战战兢兢道:“师父自然有他的道理,身为弟子不敢妄加揣测。” “不敢妄加揣测?”岳雁谣故作惊讶:“不会吧,他的懒惰霜虹派人尽皆知。而且自从收了你为徒,我也没怎么见他指导你武功。” “懒得这么明显的人,你有什么不敢妄加揣测的?实话实说,师娘替你撑腰,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这……”孙传舆有些犹豫,随即叹了口气:“师娘,其实当初是我求着师父收我为徒的。我看他老人家当时的样子似乎不大愿意。” “可我家破人亡,也没有别的出路,为了报仇必须习得武功,只得缠着他。” “师父他不愿意教我也是应该的。” 岳雁谣笑道:“这就对了嘛,彻底把话说开。” “你师父这个人最怕麻烦,连孩子都不愿意生,别说教徒弟了。” “不过我听说你现在大仇已报,却还每天拼命练武,这又是什么缘故?” 孙传舆道:“师父只说我家人是被邪教所害,而那邪教也已被朝廷剿灭。” “可再追问其他细节,他却说他也不知道了。” 岳雁谣假装思索片刻:“你的意思说他其实知道不少内情,但是没有告诉你?” “嗯。”孙传舆点了点头,经过刚才的互相坦白,他现在已有些信任这个“不会武功”的师娘了。 岳雁谣叹了口气道:“你师父这个人吧,其实是有些怪的。” “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啊,他的武功远远不止人榜九十七,真正的水平那是深不可测。” “什么!”孙传舆大惊失色:“可……这怎么会呢?” 岳雁谣看着他惊讶的表情满意道:“对吧,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不过你大可以问你掌门师公,甚至直接问你师父,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孙传舆惊讶道:\"可师父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又为什么装出一副武功不厉害的样子?\" 岳雁谣道:“你师父根本就没有刻意隐瞒,只是你不主动问,他就不会说罢了。” 孙传舆确信道:“瞒了啊,我第一天见他时,他就说自己身手稀松平常。” 听了这话,岳雁谣心中暗骂:江叶舟呀江叶舟,这次算是被你害惨了。没想到你为了不收徒弟竟真的和小孩子编这种瞎话。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维护江叶舟的形象。 她刚才为了获取这孩子的信任,抬高自己的形象,不得不踩了江叶舟几脚。 但如今二人都得获取他的信任,所以得先抑后扬,不能一踩到底。 “嗯……他倒是没有瞒着旁人……”岳雁谣道:“传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师父是担心你遇到危险,所以才故意贬低自己的武功,不让你跟着他。” “你想,我家就在定安。邪教被朝廷剿灭这事,我周围也没大听说过这事,你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故意说了“我周围”,但其实并不包括“我”。 话中留有余地,免得日后告知他真相时被追究今日的欺骗。 现在的她不能把真话全说出来,但也不能说假话。 “会不会是他在把你送回霜虹后,帮助朝廷挑了那个邪教,所以敢确定你的大仇已报?就像武侠话本里那些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一般……” 孙传舆有些不敢相信:“我师父?他会这么做吗?如果做了,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岳雁谣道:“以我对你师父的了解,我猜也许你的家人和邪教有什么瓜葛,他担心你遭到牵连,所以被逼无奈先瞒着。” “这样吧传舆,咱们约好。过几天我和你师父要北上游玩,一路上我会帮你打听打听你们家的事情,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 孙传舆道:“师娘愿意为了我这么做?” 岳雁谣道:“也不止是为了你呀,我也想多了解他一点。”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嫁给他吗?” “可不止是因为他在瞿山救了我,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师父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有股神秘感,让人好奇,也让人着迷。” “不过我可以给你担保,你师父是一个好人,他虽然有些坏毛病,但你是可以绝对信任他的。” 孙传舆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岳雁谣又道:“那你信任师娘我吗?” “那当然也信任。”孙传舆道。 岳雁谣道:“你看,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师娘也瞒了你许多事情。” “啊?真的假的?”孙传舆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岳雁谣认真道:“真的呀,每个人都有秘密,其实大人也有大人的苦衷,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不过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把瞒着你的事情都告诉你。” “只是现在,咱们就别整天想着报仇的事情了,人得向前看。到头来苦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有些分不清这话是对孙传舆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只是无论是他还是自己,大概都不是愿意轻易放弃的人。 “嗯,师娘的教诲小子记下了。”孙传舆恭敬道。 “哦,对了,你师父托我转告你,别再去和袁龙飞那小子比试了,他已不是你的对手。”岳雁谣为了抬高两人在他心中的可信度,又踩了一脚可怜的袁龙飞。 这一番对话暗藏九窍心机,全是真话,却又隐瞒了关键的信息。 岳雁谣成功拉近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也使得江叶舟这个形象更加贴近真实。 师父虽变得更神秘了,师娘却坦诚而值得信任。 孙传舆虽然少年老成,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师娘的真正目的在于铺垫师父和师娘都有事情瞒着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送走孙传舆后,江叶舟抱怨道:“我总觉得你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岳雁谣道:“谨慎一些总是好的,看看他对今天的话做什么反应。等咱们回来时,看他是继续自苦还是能走出阴影。” “逐渐接受谁都有可能骗他的事实。然后自己主动判断,选择相信的事情才是稳妥的办法。” 江叶舟无奈道:“骗人你是内行,就听你的吧。” 岳雁谣敲了敲他的额头:“总感觉你在挖苦我呢?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两日准备一下,咱们三日后便出发去京城见师弟。” 第21章 陈王宴(1) 原本岳雁谣想自己走一趟京城,可自从二人“成婚”起,到哪都是形影不离。 外人都以为他们新婚燕尔,浓情蜜意,根本舍不得分开。 现在若是岳雁谣单独跑去北方“游玩”,留下江叶舟独守空房反倒惹人怀疑。 自罗云到青烟,马车不疾不徐。 一路上,车窗外春色撩人。 他们不禁回忆起不到一年前的定安,首次“相见”并且拔刀相向的情形。 这如梦似幻的一年,在大部分人的一生之中都不多见。 可若要让江叶舟选,他宁愿多过一些平淡无趣的日子。 “叶舟,若是你独自一人,看着这些沿途美景大概会下车驻足玩赏吧。”岳雁谣道。 江叶舟笑道:“独自一人?那我根本坐不起马车。风景虽美,但只凭两条腿走路的话还是累了些。” 岳雁谣道:“你身心两轻,走路哪里会累呢?” 她这话纯是在自嘲,自幼时起,她就受人恩义,略逢奇遇。 这些奇遇虽让她保住一条命,成就了今日的能耐,却也如一道道枷锁将她与沉重的责任锁在一起。 选择并非没有,但关键是能不能过得去自己心里那关。 江叶舟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最近一年的事情让我觉得人的谋算始终是有限,你我彼此误会了这么久也正因如此。” “也许在我们看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难事,在旁人看来却再自然不过。”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诸葛大人时,他曾说‘我们所看到的棋盘可能只是一枚棋子。掌握一枚棋子的‘势’又如何与真正纵观全局的执棋者相斗呢?’” 岳雁谣同样盯着车窗外,但她所看的却并非金黄色的油菜花,而是更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山,甚至高山另一头根本不可见的亘海: “你的意思是情报和消息才是重要的?与其费尽心机地推测,不如想办法搞到更多第一手的资料?” 江叶舟见她有所误会,不过还是顺着话头说了下去:“也差不多吧,毕竟光靠推测我们俩现在可能已经杀了个同归于尽了。” “人生在世,有时候还是得相信自己的感觉,活得随心所欲一些。” 岳雁谣聪明绝顶,如何听不出他弦外之音? 她对车夫道:“停车。” \"作甚?\"江叶舟不解。 马车停下,岳雁谣从车厢下方掏出一壶酒:“你陪我做了这么多事,我陪你在这花田共饮一番又有何不可?” 江叶舟有些疑惑:“这……好突然……” 岳雁谣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吗?随性做事,随遇而安,不是你最喜欢的腔调?” 江叶舟挠了挠头:“这倒不错,可这并不是你喜欢的事情。在你看来,这不是纯浪费时间?” 岳雁谣道:“那在你看来,冤冤相报,勾心斗角不也是浪费时间?但你还是做了,为了我和其他人。” “投桃报李,为了你,我陪着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又有何妨呢?” “再说,喝酒玩赏这种事情,我只在开始前心理上有所抗拒。真要放飞自我,谁又不会乐在其中呢?” 江叶舟苦笑:“好吧,那下车。咱们只能祈祷鲁大人运气好些,别在这多出来的一天半日被内奸算计了。” 二人铺开一条毯子,席地而坐,在花田中一个较为开阔处对饮。 一阵微风吹过,花香醉人,酒香清冽。 一壶酒不知不觉已空了,微醺的两人打开第二壶的瓶盖。 就算让人不得不稍作提防的恼人蜜蜂,此刻竟也可爱了几分。 “你还是喜欢过去那个装出来的我?”岳雁谣见江叶舟似乎还是不大自在,便主动问道。 江叶舟只好承认:“岳父大人曾说我是个简单的人,当然也喜欢简单一些的人。” 岳雁谣道:“如果以后真的一起生活,我倒不介意为了你装一辈子,只是真假你总能分得清,再怎么装也是回不到过去的。” 江叶舟道:“和我在一起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轻松随意,若是累得你委屈自己,那我可就连这最后的优点都失去了。” “天下广大,愿意和你岳小姐共度余生的奇男子多了去了,何必偏偏选我呢?” 岳雁谣道:“是呀,何必偏偏选你呢?只是当初听说你不爱管事,可能比较好骗,所以选了你。哪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江叶舟道:“我们虽认识不足一年,却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我本来不大珍惜缘分,但我的确珍惜你。” 岳雁谣脸上一红,借着酒意嗔怪道:“刚刚才说喜欢过去的我,现在又乱说话,说珍惜现在的我。呵,你果然是个花心大萝卜。” 江叶舟自觉冤枉,但还是举起酒杯:“好,那我自罚一杯。” 岳雁谣道:“我想起那日洞房花烛,为了避免身上的伤口暴露,我把师兄的孩子藏到洞房里坏了你的大喜日子,那我岂不是也该自罚一杯?” 说完,她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酒精的作用下,岳雁谣此刻面色潮红,灿若桃花,令人不免心动。 江叶舟也有了七分醉意:“这话倒是不错,可那也算是你的大喜日子。往后若是不再嫁,恐怕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 “归根结底,也是我五师叔对你不住,我得替他向你道歉,自罚一杯。 岳雁谣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讨酒喝呢?这么说来,我从瞿山的事情就开始算计你。若是你不幸被那伙强盗杀了,那叫我怎么赔?我也得再自罚一杯。” 江叶舟道:“好,那我们一起喝。” 说完,便要与她碰杯。 可岳雁谣却一只手把他的酒杯推走,阻止了他继续碰杯的动作:“且慢,说起洞房花烛,咱们后来虽然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但有一样事情后来也没补过。” 江叶舟眼珠子一转,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补上?” “补上!”岳雁谣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21章 陈王宴(2) 两人右手拿着酒杯,缓缓交错,然后挽过对方的手臂,让酒杯回到自己面前。 接着,他们的头缓缓凑近,把杯中的酒吃尽。 据说,喝酒时碰杯这个习俗是为了交换彼此杯中的酒,避免一方有人下毒。 所以,碰杯即意味着共享一刻的信任。 而交杯仪式中原本缠着丝线,让两杯酒纠缠不分。 所以,交杯意味着共享后半生的命运。 江叶舟扔下酒杯,此刻的他与岳雁谣的脸贴得很近。 他呼吸沉重,同时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也很沉重。 马车和车夫离得很远,借着酒意,他突然想做一些更大胆的事情。 像那晚一样,他把嘴缓缓凑了上去,岳雁谣似乎也并不反感,闭上眼睛,默默配合。 而这次,花田之中绝不会再藏一个婴儿来坏好事。 他们拥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情欲,也许是因为似有若无的爱情。 长吻之后,江叶舟也并没有真的大胆到想在这荒郊野外想更进一步。 但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的迎合中,藏着一丝抗拒。 两人慢慢分开,岳雁谣揽着江叶舟的肩膀低头道:“对不起,等我想清楚,等你也想清楚之后再来,好么?” 江叶舟盯着她的眼睛:“好。刚才是我酒后失态了,见谅。” 岳雁谣道:“我不是怪你,咱们早已有言在先,凡是夫妻间的合理要求我都会配合。” “现在虽然出了这么多意外,但这约定还是作数的。” “只是现在知道真相的你太过敏感,我要做的比过去更好也需要时间。” 江叶舟点了点头:“我都明白。” 被这么一闹,两人酒醒了大半,回到马车上一路无言。 …… 十日后,京郊,前朝长亭。 “师兄所说之事我已明白,往后会多加留意,争取揪出那个内鬼。”鲁滕道。 踏雪道:“这个淬体盟虽然未掌握修仙的真正法门,但是道行通天。许多意想不到之处可能都有他们的同道,师弟务必小心行事。” 鲁滕道:“师兄所说的情况倒让我想起另外一件事。” “最近城里有情报,说师父的死可能和陈王有关?” 踏雪道:“陈王?以前在朝中与师父走得很近,甚至后来逐渐失势,也一直支持他的那个陈王?” 鲁滕肯定道:“就是此人。” 踏雪道:“这消息的来源可靠吗?” 鲁滕道:“暗网上的情报,流传得很广。来源已不可考,是近来才出现的。” 她略一思考,然后道:“毕竟师父是在赴陈王设下的宴会时死去的,要说陈王和他的死有关,也不算空穴来风。只是……” 鲁滕点了点头,补充了下半句:“我本来也不觉有异,只是现在结合师兄你提供的情报看,这很可能是风云阁内奸放出的假消息。” “他在安排田梓按照风云阁的线索去灭目击者的口之后,却立即失去了与同道的联系。” “这盗取《剑脊功》的内奸不是个笨人,他肯定能猜到风云阁之中已经有人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并利用了这一点。” “而这个了不得的人物在风云阁的地位不会低,多半过去与身为阁主的师父相熟。” “无论你身在何处,他都确信你会担心内奸这事传递途中被他截获,近来一定会进京直接找我谈。” “因此,他抛出师父的死因,就是为了诱师兄你上钩。” 踏雪赞许道:“不错啊师弟,这么快就想到了,看来你最近又有长进。可即使明知是计,师父的真正死因却是不能不查。” “如果这传言真是内奸的计策,那他还真是把我们算明白了。师父说过,天底下最无解的就是阳谋。” 鲁滕道:“陈王府我去过几次,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师父死之后,陈王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都与以往有所不同。” 踏雪寻思道:“也就是说这个陈王的确有疑点。如果师父真的是为他所害,他又知道你是接替师父位置的人,必定会对你小心提防,查无所获也是自然之事。” “这也是为什么师父他老人家生前总喜欢做一明一暗两手准备。” 鲁滕问道:“师兄难道想亲自去陈王府打探消息。” 踏雪道:“正有此意。” 鲁滕急得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咱们刚才已经说过,这条线索极可能是那个内奸布下的局。而且泰和城之内不可能蒙面行事,更别说在陈王府上了。” “且不说是否凶险,师兄若以真实身份去陈王府,岂不会中了那投石问路之计?” 踏雪道:“师弟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师父和师兄死得蹊跷。临渊教败亡也有段日子了,师弟你真的觉得他们的死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他们离世这么久,事情一直没什么进展。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点线索,我自然要一查到底。” “不过师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其中凶险我已想明白。” “陈王府在陈王的掌控之下,他若不是淬体盟的同盟,那么陈王府就不会成为险地。” “相反,如果陈王府成为了险地,岂不是恰恰说明他和淬体盟有关,甚至和师父的死逃不了干系?” “为验明陈王善恶,这个险值得冒。” “以你师兄我的武功想要刺杀或者擒获陈王并不容易,但想要趁机溜走还是不难的。” “至于你担心我中了投石问路之计,我也已想到对策。” “以藏木于林,藏水于海之计化解。” 鲁滕见他说的自信,心中有些犹豫。 一方面担心师兄遇到危险,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个师兄的能耐。 如今若不靠他亲自出手,无论是风云阁内奸还是杀害师父的凶手都难有进展。 “师兄真有把握?”他松了口。 踏雪笃定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没有,但身为诸葛幽的徒弟和鲁滕的师姐,她必须有。 鲁滕道:“那师兄一切小心,我会做好布置和接应,以免发生最糟糕的情况。” 踏雪道:“还有一件事,得师弟帮忙。你需得如此这般……” 鲁滕看了看踏雪,这么一来,以自己的视角看,几日后,师兄的真实身份将会缩小至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这与直接告诉他也没太大区别了。 探花郎郑重道:“我明白了,一定按师兄说的办。” 第21章 陈王宴(3)感谢青果山圣斗士赠送的大神认证 回到下榻的梧桐居后,岳雁谣将陈王可能与诸葛幽的死有关一事告诉江叶舟,并告知他自己要以真实身份去陈王府赴宴: “陈王善饮,又兼掌工部,是富商们巴结的对象。瓜田李下,陈王担心授人以柄,被他的皇兄怀疑,便请教师父该怎么办。” “师父建议他这种事情不如都放到桌面上来,既能秉公办事,又不会让陛下见疑。” “所以,他每月会公开在府上宴请各路绅商,但除开这个日子,私下里一律不见商人。” 江叶舟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等会……我们该不会是要去参加这个陈王宴吧。” 岳雁谣纠正道:“不是我们,是我。你又不喜欢这种场合,到了日子在旅店睡个懒觉也就是了。” 见他还不放心,便又补充道:“你放心,没有危险,我一个人搞得定。” 江叶舟道:“既然没有危险,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吗?”岳雁谣被他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话术弄得很难受。 江叶舟道:“我这个人向来随性,现在又喜欢了。” 岳雁谣不想他去,却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借口反驳,只得道:“这毕竟是我师父的事情,你还是别掺和了。 ” 江叶舟道;\"诸葛大人生前对我也十分照顾,于情于理,替他报仇也是我份内之事。\" 岳雁谣叹了口气:“既然你坚持要同去,那务必小心谨慎。” 江叶舟调笑道:“你刚才不说没有危险吗?” 岳雁谣道:“你这人好生讨厌,明知故问。” 江叶舟问道:“你应该知道这条所谓的情报很可能是对方设下的局,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吧。你既然执意要去,我倒想听听你的计划。” 岳雁谣道:“赴陈王宴的商人很多,我以岳清和之女的身份混迹其中。对方想要锁定我们,也不容易。” “而且此乃京畿要地,就算有矛盾,那也是暗斗,不会是明争。除非这个内奸与陈王有勾连或者就是陈王本人,否则陈王府的局势肯定不至于难以控制。” “如果陈王真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与我们见个生死,那咱们去跑一趟也不算亏。” “我查过,陈王麾下虽有高手。但我想要逃脱应该不难,现在加上你,肯定又多几分把握。” 江叶舟道:“如果只看赴宴之人的话,对方的确不容易锁定我们的身份。” “可是别忘了,田梓毕竟是我师叔,你钓出他的情报又是在望海县据点发出的。 现在咱们来到京城,又参加陈王宴,两者联系之下,对方肯定会重点关注我们的。” 岳雁谣却胸有成竹:“这我早有准备。” “有道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二人就住在望海县旁剑吟山上,现在又大摇大摆地参加陈王宴。” “对方若是真的关注到我们,一定会觉得这行为过于大胆了些,心中反倒会有疑虑。” “我再让师弟安排刑赏台的人过几日在梧桐居门口贴上陈王宴的邀请告示。” “这么一来,我二人看了告示,然后去赴宴。这倒像是吸引注意力的虚招,是被那位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风云阁高手故意设计去参加陈王宴的。” 江叶舟赞叹道:“好一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确是高招。” 岳雁谣道:“不过即便如此,这宴会还是危险重重,我是真不希望你去。” “若非之前答应过你共同进退,凡事都先与你商量,我原都不打算告诉你这事儿的。” 江叶舟道:“你不希望我去,我又何尝希望你去呢?事已至此,龙潭虎穴也得走上一趟。” “而且对方是淬体盟的人或是杀害诸葛大人的凶手,这事捅破天去都是我们占理。” “这泰和城里的大人们至少明面上应该都是与我们站在同一边的。” 既然决定前往陈王府,岳雁谣在阅览完告示之后,便拉着江叶舟上街购置。 王府不是升斗小民随便能进的地方。 莫说是江叶舟,就算是岳雁谣也未曾进过这等尊贵之所。 不过好在她的师父和养父早年间都曾去过陈王府,她虽未跟随同去,但大致也知道要做哪些准备。 首先是礼物。 对陈王这样的人来说。 礼物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的这个行为。 礼物本身的价值也不过是为了体现这个行为的诚意。 别人可以不收,但你不能不送。 岳雁谣曾听师父说过,陈王喜欢三样东西:诗、酒和剑。 可这三样东西太过寻常,越是寻常之物便越难出彩。 为此,二人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什么东西合适。 末了,还是江叶舟提议道:“反正你已决定将计就计,越危险越安全,不如我们再行险着,就说弄到一块剑碑,赠予陈王。” “昔年我们玄心祖师据说是从王灿留下的剑碑上悟得了高明的剑法。” “可惜后来不幸遗失,那块剑碑若是能留到现在,必定价值连城。” “老于他们保管天天对着那石头打坐。” “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来个如法炮制,就说也弄到一块剑碑,乃是昔年沛然剑之主无名剑客留下的。” 岳雁谣:“……然后你用行云剑式在那石碑上留下痕迹,用纸张拓下来,再找人做个旧?” 江叶舟笑道:“正是此意,这还不花钱,多好。” 岳雁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办法老是这么出人意料,难怪在笙梦舫中我会栽在你手上,心服口服。” 岳雁谣又补充道:“你可以去城外换上行头造个剑碑,拓下之后再销毁,然后去风云阁据点,委托他们拿到城里梧桐居附近的商铺售卖,我再去把它买下。” “你是老主顾,风云阁又有钱挣,他们不会拒绝的。” “从风云阁那过一手,免得内奸把剑非以及风云阁和咱们联系上。” 江叶舟玩笑道:“唉,毕竟我们只是被剑非和踏雪利用了的可怜人。” 他们心中明白,此刻自己和内奸仿佛置身黑暗之中,互相看不到彼此。 却几乎都拥有一击将对方致命的能力。 所以谁先暴露,谁就可能一败涂地。 江叶舟和岳雁谣却反其道而行之,举着火把照亮自己。 心虚之下,他会认为他们只是摆到明面上的诱敌之计,自己若是贸然出手反倒会率先暴露。 这么一来,内奸反倒不敢出手。 这就是所谓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第21章 陈王宴(4) 礼物的事说定了,自己的穿着打扮却也得拾掇一番。 江叶舟平日闲散惯了,穿着只要舒服干净就好。 可陈王府的宴会毕竟是达官贵人们出没的场合,若是不购置一身得体的行头也不大合适。 泰和城的西市是繁华所在,几乎能买到天下间所有的东西。 可宴会的日子太紧,去布匹店量体裁衣肯定是做不到了,只好选购尺寸差不多的成衣。 与大多数女人不同,岳雁谣买衣服极有效率。 给自己挑衣服时,她就选了第一家店的第一套衣服。 试穿后觉得大差不差,便直接买了下来。 那是一条雪裾百花裙,主体颜色虽然素雅低调,但设计巧妙。 无论穿着者的身材是优是劣,都能衬出一番独特的韵味来。 当然,在江叶舟看来,岳雁谣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在西市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已有数辆马车在她身侧停下。 马车里的贵族们不好意思直接探头细看,都在假装因别的事情停下而不是被她的美貌吸引。 至于街上的行人则更是忍不住让自己的目光伴随她走上一程了。 江叶舟不免抱怨:“我在身边,街上都有这么多人看你,咱们再逛下去,怕是真的要引起骚动。” 岳雁谣道:“我可还记得当初审官告诫的我的话呢,咱们买完还是早些回去吧。不过你在我身边也不是全然没用,至少没人主动搭讪了。” 江叶舟道:“这倒不完全是我的功劳,其实一个女人若是太漂亮了,搭讪的人也不会太多。” “因为大多数男人心底都有自知之明,不去做无谓的尝试。” “譬如我,若根本不认识你。即使你的身边没有男人,我也是不会去搭讪的,因为知道根本没有机会。” 岳雁谣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根本没机会有些武断了,很多女人都会喜欢你这副皮囊的。再说,依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不敢搭讪还是懒得搭讪?” 二人又走进一家成衣店,岳雁谣扔了四五件衣服让江叶舟试穿。 在征询对方是否要多备几件并得到否定回答后,岳雁谣挑中其中一件买走。 “大户人家的小姐眼光就是不一般。”江叶舟奉承道。 岳雁谣忽然道:“诶,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或者我也没钱了,你欠下了好多外债,该怎么过?” 江叶舟道:“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我只要饿不死,还是会尽量让自己快乐的。” 几日后,两人穿戴一新,拿着准备好的“礼物”,沿着诸葛幽当时的足迹前往陈王府。 陈王府在城东一处雅致所在,四周树林掩映。再往北去,便是皇宫大内了。 如预料之中一般,宽阔而有格调的朱红大门前,手提礼品的富商们络绎不绝。 他们中的大部分其实并不指望能巴结上陈王,甚至从他手中拿到工部的大生意。 但这宴会没有身份的人等闲是进不来的。所以这其实是一个结交同行,开拓人脉的好机会。 能进入这宴会,没准就能多了一些商品的渠道和销路。 多认识几个朋友,大家也好互惠共赢,一起发财。 给陈王的礼品就当做孝敬主人家的入场券,反正礼多人不怪。 二人随着人潮进入门内,便有面貌恭敬却又阅人无数的门堂在此接客。 排在二人前面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他身形略微臃肿。 按说这种体型在富商之中并不鲜见,可怪的是这男人的皮肤似乎比较粗糙,显然经历了风吹日晒,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估计还在亲自跑货。 他向那门堂递上名帖,然后自我介绍道:“在下居长生,家中世代都是船匠,如今开了几座造船厂,在亘海上做些与船舶有关的买卖维生。” 他见门堂似乎并未听过自己的名字,随即又从袖中掏出一幅帖子,补充道:“这是工部侍郎乐怀乐大人的介绍信,您请过目。” 那门堂打开信笺一看,神色略微一变:“原来是乐大人举荐的人,难怪气度不同常人。” 居长生谄笑道:“您过奖。” 然后,他从身后掏出一副宝剑,递给门堂:“此剑名为‘谪星’,听闻王爷雅好剑具,故而特请名家取亘海寒铁铸造。” 只见那剑虽未出鞘,但墨绿色的剑柄和剑鞘几乎浑然一体,分离之处贴合完整,肉眼几不可辨。 这等工艺是江叶舟生平所仅见的。 陈王府负责接客收礼的下人们自然也懂得相剑,那门堂把剑递给身后一人,那人抽剑一观,却见剑身通体漆黑,上头竟还似以珍珠粉末点缀出星辰的模样。 抬眼望去,墨绿的剑柄配上黑色的剑身,整柄剑宛如山林之上的深邃夜空。 “好剑!”那人由衷赞叹道。 与此同时,江叶舟也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句。 据他观察,这柄剑绝非徒有其表。 他曾听田梓提过,那什么亘海寒铁是一种难得一见的材料,兼具份量、硬度与韧性。 以之铸剑,强度还远在精心锻打的花纹钢之上。 即使是田梓本人也没见过,想来当年的淬火山庄也未必得到过此物。 那居长生见自己送出的礼物得到了认可,自是满心欢喜。 那门堂也颇有眼力见儿,知道此人身价不菲,而且有工部侍郎的举荐,连忙请他入席。 待到岳雁谣递上二人名帖,那门堂笑道:“原来是岳先生的千金和高婿。” 岳雁谣又抽出一副卷轴介绍道:“这副卷轴乃是一个石碑的拓本,据说上头有昔年使用沛然剑的无名剑客留下的剑痕。” “小女子眼拙,不认得真伪。但外子年少习剑,据他所言这剑痕极有门道。” “听闻陈王府上卧虎藏龙,王爷本人更是见识非凡,特奉予王爷,求个心证。” 那门堂自也听过沛然大名,听了岳雁谣的叙述有些将信将疑,不觉“哦?”了一声,随即打开卷轴。 “你们觉得呢?”他向身后负责收纳礼品的其他人征询道。 几人沉思片刻,其中一人道:“这剑痕的确有些特别,似是有那么一些传闻中的‘一息一剑,十息百剑’的味道。” 那门堂做了手势:“沛然的秘密千百年无人能解,此物不管真假好歹也是一桩机缘。岳小姐,江大侠,二位感谢二位厚赠,请。” 第21章 陈王宴(5) 进了王府富丽堂皇的大院,江叶舟算是第二次见识到有钱人的生活,第一次自然是进岳府的时候。 王府高墙围成的庭院之中既无假山也无园林,倒是有一条小溪环绕其间。竹林掩映之中,江叶舟分明看到那溪流上漂着酒杯和各色精美的冷馔。 “这就是传说中的流觞曲水?”江叶舟戳了戳旁边的岳雁谣。 后者还在观察四周的情况,听他提问,小声道:“是,不过你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 江叶舟闻言自嘲道:“至少我这反应很真实,不容易惹人起疑。” 随后,他到了那人造的溪流边,弯腰给自己和岳雁谣分别取了一杯酒。 两人容貌俊秀,凤协鸾和。 在得知岳雁谣是定安首富的千金后,众绅商更是很快将她奉为了酒宴上的焦点之一。 她只好推说自己不会做生意,不过是学着父亲的样子来这里看看,为的是向在场的叔叔伯伯们请教经商之道。 来这里的商人们心里都清楚,虽说陈王每次都会在客人来齐之后一段时间才姗姗来迟。 但没人会怪这个主人招待不周,毕竟众人与亲王在身份上尊卑有别。 而且在主人家来之前,能在这布置安逸的庭院里与有机会发展生意的同行聊一聊,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这时,陈王府的一名家丁突然越众而出,宣布道:“诸位嘉宾,今天各位可有眼福了,王爷有一件珍藏的宝贝托我展示给大家看看。” 听了这话,众商贾自是兴奋不已,连连喝彩。 但岳雁谣却用手肘戳了戳江叶舟:“好像有些不对劲,你看……” 江叶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除开那名越众而出的家丁,陈王府的其他下人似乎都有些惊讶,好似根本不知道王爷有这等安排。 “也许是陈王准备了个惊喜呢,咱们静观其变吧。”江叶舟道。 二人说话间,那名家丁从怀中掏出一个被丝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接着,他挥手一扬,丝布落下。 里面的东西江叶舟却再熟悉不过——竟是一柄斑驳的锈剑! 虽然已经锈蚀,但二人还是一眼能看出,这剑做工虽不算精美,但的确是一把好剑。 而且剑身的痕迹隐隐传来杀伐之气,似乎曾随顶尖剑客纵横驰骋。 虽说陈王喜爱收藏宝剑,可在这宴会上骤然拿出这么一柄锈剑向众人展示又是何目的? 却听那家丁继续道:“这把锈剑的来历可不简单,它乃是昔年叶薇情的佩剑‘露合’。”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叶薇情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曾经上过美人榜天榜第三,宗师榜地榜十六。 可不足五年,却又被妄言楼撤了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她突然毁容或者武功倒退,而是因为她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造反。 风抟榜上是不计入声名狼藉之人的。妄言楼若是不想和朝廷对着干,自然得她的名字撤了。 虽然以当时的情况看,她带人造反乃是情理中事。 叶薇情是武宗皇帝临朝时亘海以东的如冠道人士,午国十三道中,以如冠道最为贫穷。 她的父亲是个七品县官,两袖清风,刚正不阿。 由于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公务,便把她送至繁花派习武。 叶薇情天资过人,年少便展露头角,年仅十六便取得了英杰会第五的好成绩。 不止如此,她为人亲和,极有个人魅力和领导才能。在同辈的弟子中,她也是人缘最好的一个。 很多人都认为比起武功更高的任千雪,她才是接任繁花掌门的最佳人选。 可后来他的父亲被奸恶的上官陷害顶罪,落了个流放亘海荒岛的下场,最终不幸病死在那海岛上。 叶薇情四处搜集证据,想为父亲平反,却始终被拒之门外。 看透了官官相护的叶薇情心灰意冷,她离开繁花,继承父亲的遗志,行侠仗义,在自己的家乡替父老乡亲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可命运还是没有放过她。 之后数年,东边连年大旱,原本就贫穷的如冠道更是民不聊生。叶薇情虽四处奔走,却始终难有作为。 到了第五年,好不容易降下雨水,眼看要迎来一个久违的丰收之年。 可到了由夏转秋的时刻,三花河突然泛滥暴涨,好在如冠道在河流上游,所受影响不大。 可下游宋王的猎场却眼看要被水淹。 于是,这位一方诸侯为了保住供自己享乐的猎场,竟生出了一个毫无人性的想法:挖掘三花河上游的堤坝,用如冠道的千顷良田泄洪! 叶薇情闻听此事后请求拜见宋王,希望他能以苍生黎民为念,等到秋收之后再开闸泄洪。 可宋王只说自己的猎场危在旦夕,此事绝不能拖。 与此同时,他见叶薇情貌美,竟起了纳妃之意。 叶薇情见此人不可理喻,盛怒之下竟拔剑杀死了宋王,逃出王府。 见朝廷和这些贵族已无可救药,回到如冠道的叶薇情举起反旗,响应之人景从云集。 她天生便有战略家的直觉,加之出色的领导才能和个人魅力,很快拉起一支像样的队伍。 附近几道的官军虽联合围剿,却挡者披靡。反倒是叶薇情的义军连下州府,很快控制了整个如冠道。 此事传出,朝野震动。 本朝立国数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叛乱,武宗皇帝急谕兵部召集人马,传檄征讨。 可偏将军宇文智,大将军顾奉却接连在这年轻女子的手中吃了不小的亏。 直到兵部找来一个叫做诸葛幽的年轻人参与平叛,局势才逐步稳定下来。 最后,叶薇情走投无路,兵败自杀。 先帝也因在平叛过程之中立下功劳得以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最终继承大统。 第21章 陈王宴(6)感谢归离知来往赠送的大神认证 这叶薇情虽然声名显赫,但毕竟是个反贼。 陈王收藏反贼的剑不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给众人。 众富商虽都精于人情世故,可这种局面下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然而更加诡异的场面随即出现。 此时,陈王李锐一身闲袍在侍从的簇拥下从内堂踱步出来,却刚好看到这番情景。 他约莫三十岁,皮肤白皙,四肢纤细,显然养尊处优,鲜少劳作。 见到这一幕,李锐瞪大了双眼,仿佛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家丁骤然把剑一横,刹那间鲜血飞溅——他在展示了这把锈剑之后,竟立即以之抹脖子自尽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江叶舟和岳雁谣都没想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发展。 这家丁大闹这么一场外带赔上自己的小命,究竟想要做什么? 陈王府的下人们和李锐本人似乎也并不清楚情况,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 原本闲适轻松的脸上骤然换了一副肃杀的表情。 在场有不少人曾参加过陈王宴,这些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陈王的脸上出现这么一副可怕的表情。 却听李锐拍了拍手,大声道:“都拦下了!” 话音刚落,一群持刀的府卫从院子两侧鱼贯而入,将众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两人身材魁梧,一身铜筋铁骨,显然身怀不俗的武功,岳雁谣曾听师父说过,陈王府上有两名护卫高手。 地榜二十二伏略京和地榜三十一晁鼐。 现在看来就是眼前这两人。 这是什么意思?先是那家丁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把反贼的剑然后当众自刎。 接着,陈王如临大敌一般将大家团团围住。 难道他怀疑这出闹剧是有人策划,同伙就在宾客之中? “王爷……您……这是……”一位富商大着胆子问道。 谁知李锐根本不搭理他,反倒吩咐那两名高手道:“我回来之前,不得放任何人离开。” 那二人得了指令,分别跳上高墙,监视着被府兵围住的众人,生怕一人逃走。 而李锐则径直出了府门,不知往何处去了。 富商们神色慌张之余,也是摸不着头脑。 他们不明白陈王的反常举动是什么缘故,他将大家强留在府里又是何目的。 按说收藏反贼的剑的确不该,但陈王和皇上兄弟俩的关系向来不错,也不可能因此就给陈王扣一个勾连反贼的帽子。 何况,以陈王的机变大可以推说不认识那家丁,此人掏出的锈剑也不知是何物,与自己毫不相干。 只是没管理好现场,让无关的狂人闯入,实在抱歉云云。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又会将之宣扬出去? 再者说,说出去了,也没人会信,哪个达官显贵没有些风言风语? 收藏把锈剑,王府上有个下人突然发癫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看他现在的举动,明显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知有何内情。 而此时的江叶舟和岳雁谣却眉头紧锁,他们不知道这出闹剧是否是那个风云阁的内奸为了对付自己策划的。 陈王的反常举动是因为什么,与诸葛幽的死又是否相关?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江叶舟悄声问道。 以二人的武功,现在想要逃离王府不算困难。 可一来会暴露武功,让那内奸盯上。 二来相当于直接和陈王翻脸,两人以真实身份进得王府,若是擅自逃离,往后无论霜虹还是岳家都讨不得好。 “再等等看吧。”岳雁谣沉着道。 陈王虽然位高权重,可参加宴会的也都是富甲一方的绅商巨擘,虽然不在官场之上,可背后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 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陈王勉强扣人已是不近人情,总不好再作为难。 所谓法不责众,和这些富商保持行动一致对自己而言确是安全一些。 众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从最初的小心翼翼逐渐开始议论纷纷。 没人想得通那下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的尸体至今还晾在原地,无人处理。 而原本礼贤下士,醉而同乐的陈王今日又为何突然翻脸? 就在大家等得快要不耐烦打算一起讨个说法时,江叶舟和岳雁谣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风声。 二人循声望去,却惊讶地发现站在府院高墙上驻守的伏略京和晁鼐两名高手竟直挺挺地栽倒进院子之中。 而在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瘦削的中年人。 女人手持带血钢刀,男人则刚刚收回握拳的架势。 那两名地榜高手竟是被这二人一刀一拳分别打死! 男人身着锦绣麒麟袍,女人则身披鳞甲。 直到两个地榜高手的尸体落地的声音传来,众富商们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 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抬眼一看,便也看到了那杀害他们的一男一女。 岳雁谣瞪大了眼睛,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人,却立即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倒不是她博学多闻,其实江叶舟和在场的许多人都猜到了这两人的身份。 因为他们的声名实在太过响亮。 那男人名叫朱轩至,当朝兵部尚书,天榜第九。 那女人名叫海长青,禁军大统领,天榜十三。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院落之外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不多时,只见十数支梯子井然有序地架在围墙外侧,百名身披铠甲头戴羽冠的弓箭手顺着梯子攀上高墙,将众人包围。 他们张弓搭箭,箭头对准的不仅是院落内的富商们,竟也包括陈王府的府卫和下人们。 原本将众人围在中间的府卫也乱作一团。 显然,刚才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眼前的局势也在他们的认知之外。 众人的慌乱没有持续太久,王府的大门被骤然砸开。 一大批手执刀斧和弓箭的甲士鱼贯而入,将原本宽阔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 在这泰和城内,这种阵势绝不可能是谁家府卫,而是真正的皇城禁军! 一个身着红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在几名盾卫的掩护下从门外踱步而来。 此人器宇轩昂,目露精光,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那鲜红的官袍上分明绣着一块仙鹤官补。 岳雁谣虽未见过此人,但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而在场的富商中显然也有不少人认得这个大官,有人告饶道:“崔大人,小人们循例参加陈王宴,只是不幸遇上意外,并未做任何不法之事啊。” 崔言并不理会,他的目光将在场的所有人扫视一圈,然后右手高高举起,并指如刀,随即重重斩下。 “放箭!” ———————— 三百年前:李玄心武功大成,创立霜虹派。为免后人不思进取,最终探明造化剑道之秘,拆分《玄心要诀》。将残篇赠予故人之孙隋恒,后为朝兴帮帮主洪山行所夺。 两百多年前,霜虹派四名弟子护送宣宗皇帝还驾泰和城,一路上凭霜竹心法操控焱麟剑杀敌,却因反噬之力,全部殒命,第三代掌门庄轻履将焱麟剑掷入深壑之中。 宣宗皇帝感念霜虹恩德,在剑吟山上大兴土木,广收弟子,协助门派扩大规模。 三十二年前:叶薇情起兵造反,连克州府。 三十年前:先帝和诸葛幽加入平叛。 二十八年前:叶薇情兵败自杀。 二十五年前:于承秋于沱江上游捡到江叶舟。 二十四年前:天启宫在淬体盟的设计下至朝兴帮盗取玄心要诀残篇,丁夜、白凌然受掌门蔡奔的委派,前往朝兴帮寻找玄心要诀残缺部分的线索,与朝兴帮发生矛盾,无功而返。 二十四年前:先帝为架空和替代天启宫在江湖上的作用,成立风云阁,诸葛幽在先帝的授意下加入天启宫,并逐步成为副教主。 二十四年前: 淬体盟攻入淬火山庄,山庄覆灭,淬体盟获得“遗蜕”。 二十四年前:传言先帝心中有一位惊鸿一面的美人,太后在淬体盟设计下误认为海塘村的美人即是此人,命拙山带人屠杀海塘村。 二十四年前:因淬体盟设计,拙山误认为丁夜等人目击了海塘村事件,故一路追杀灭口。 二十四年前:苏琮哲之女被田梓所杀,百里新携海塘村美人的女儿逃出生天并交予诸葛幽,诸葛幽将女婴转交岳清和抚养并取名岳雁谣。 九年前:各大门派在朝廷的暗中策划下杀入天启宫总坛,天启宫覆灭。 十一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战田梓,田梓受反噬之力而亡,遗蜕遭切割并被其同道事先取走,焱麟剑不知所踪 十二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为调查诸葛幽死因赴陈王宴,是日,陈王府大乱。 第22章 《剑语.圣剑.露合》(1) 许妄言曰:“风抟之所成需因时度势,不可逞勇斗狠,逆天而行。人无恒强,国无恒盛,妄言者,固危楼矣,斯楼如剑,欲成其利,先挫其锋。” ——第三十世纂官《剑语.圣剑.露合》 李壁望着眼前尚未干透的血迹,心有余悸。 他身处一间军帐之中,面前的案桌上是一张庞大的舆图,上面清晰地勾画出附近的地形。 舆图的主人还在其上写满标注,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他都预计出数种利用该处地形的可能性。 “诸葛先生,您是怎么知道庞将军已被叛军策反成为了刺客的?”李壁向案桌另一头盯着舆图沉思的年轻人请教道。 诸葛幽依旧盯着舆图,头也不抬地回道:“所谓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庞赞进兵退敌在先,无故纵敌在后。实为请功查探帅帐在先,请罪趁机刺杀在后。” “不过季先生无需担忧,除我和大将军,军中尚无人知悉先生的真实身份,这起刺杀是冲着我来的。” 这时,几名军士将庞赞的用来刺杀的匕首拿走,将地上属于他的血迹擦拭干净。 此次东边发生战乱,是一个叫作叶薇情的女人带头举兵造的反,朝廷派兵围剿,却收效甚微。 李壁听闻最近有一个叫诸葛幽的官员去了前线,在此人谋划下,前线的局势略有好转。 他是当朝三皇子,值此危难时刻当然要主动请缨替父皇分忧。 为免扰乱军心,他化名季斌加入军中,指名道姓要在诸葛幽帐下做事。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李壁还得感谢这个叶薇情。 毕竟她不仅杀了自己二哥,还让对方落下个荒淫无度的坏名声,这么一来跟二哥走得近的五弟也一起跟着完蛋。 父皇年事已高,李壁却一下子少了两个竞争对手。 此番要是能立下军功,怕是往日最讨喜的四弟和六弟也争不过自己。 李壁道:“庞赞为何会被策反?我听说叶薇情这妖女原是美人榜的天榜第三,有狐媚之姿。他莫不是中了美人计,这才鬼使神差地想要刺杀先生?” 诸葛幽摇了摇头:“庞赞原本就是如冠道人士,他的父母不幸死于前年大旱时的饥荒。” “叶薇情素有名士之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难说服他背叛。” 听诸葛幽赞叹对手有“名士之风”,李壁心中略有不满。 不过是个美貌的女人,若非倚仗男人痴迷于美色,如何能够成事? 他又道:“先生,对方既然采取行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证明我军占优。明日子时,我愿自引一军,趁夜色渡三花河,截断其粮草退路。” 诸葛幽又摇了摇头:“此是叶薇情诱敌之计,叛军的粮道根本不在三花河岸。还请季先生稍安勿躁,待我谋划妥当自有先生立功之时。” 他很清楚,李壁在诸位皇子之中可算是文武双全,但若与天下英雄同台相较,还远远不够格。 此番来到军中不过是镀金的,为的是击败其他皇子,在今圣御龙殡天之后继承皇位。 对此,诸葛幽心知肚明,但他很乐意帮助这位三皇子登上皇位。 当今皇上不图安定黎庶的文治,只求开疆拓土的武功。 十年间虽在海上三次大胜乾国,却也劳民伤财,未挣得什么实际利益。 诸葛幽曾读过李壁写的策论,相比于乃父,这位三皇子更加关注吏治和科举。 只要稍加引导,未必不能成为治隆天下的一代明君。 届时海清河晏,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自己也算实现了抱负。 第三日深夜,叶薇情亲率轻骑劫营,却扑了个空。 诸葛幽命早已埋伏好的士兵掩杀而出,两军交战中诸葛幽也与叶薇情打了几个照面。 前者以自创的掌法对阵叶薇情那习自繁花的剑法,虽略微占优,却难以取胜,最终还是被她率众逃脱而去。 不过经此一役,叛军损失不小,士气想必更是受挫,官军算是在三花河附近站稳了阵脚。 战后清点战绩和伤亡时,诸葛幽却忽然发现少了一路人马,而且——李壁不见了! 他忙叫来士官查问:“季先生呢?” 那士官查问一番,随即带了两名一脸苦相的兵士过来禀告道:“季先生带着前营的五百人马去追那女贼了。” “什么!你们为何不阻拦?”诸葛幽大惊。 那士兵抱怨道:\"我们拦了啊,他们骑马追出,我们根本拦不住,况且他手上有您的军令!\" 诸葛幽忙回到案桌前,果然发现令箭少了一枚。 显然是李壁趁着刚才的混乱窃取了令箭私自带人追了去。 他一心只想着擒获匪首,却不知轻重,贪功冒进。 今天晚上他的举动,不仅会害死自己,恐怕也会连累他诸葛幽乃至大将军顾奉。 “赶紧随我去追!”诸葛幽一个箭步跨上马背…… 一盆凉水泼下,李壁悠悠转醒。 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背着诸葛幽带着五百人马追入一条峡谷之中,随后,峡谷上方突然发生落石。 自己这批人随即大乱,一时之间人仰马翻互相踩踏。 他被一块石子砸中,随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恍惚间,他只觉这容貌比自己宠爱的周夫人还要美艳几分,根本不是人间能有的。 想来自己大概已经死了,上了那瑶池仙宫。 口中不觉痴痴道:“仙……仙子?” 这两个字引得周围众人哄堂大笑,眼前的美人也捂嘴笑了笑,却显得更加明艳动人。 李壁定了定神,这才看到此刻自己身处一片荒地,除了眼前的美女,周围围坐着一群样貌凶恶的大汉。 随即发现这美人把发髻高高盘起,一身戎装,脸庞上还沾着血迹和尘土。 他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已被绳索紧缚。 李壁挣扎两下,却徒劳无功,随后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眼前之人的身份:“你就是女贼叶薇情?” 叶薇情调笑道:“哎呦,刚才还叫人家仙子,转眼便换做女贼,小哥还真是薄情呀。” \"小哥你唇红齿白,不知如何称呼?\" 第22章 《剑语.圣剑.露合》(2) 皇子被俘乃是天大的耻辱,若是传扬出去,莫说再也无法争夺皇位,余生恐怕都得在奚落之中度过。 好在眼前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李壁随即正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诸葛大人帐下记事季斌是也。” “诸葛大人帐下记事?”叶薇情皱了皱眉头:“那你倒是很勇猛呀,一个记事昨夜竟亲自率兵追出来这么远。” 李壁冷哼一声:“似你这等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季某为免百姓再受你蛊惑,投笔从戎又有何不可?” 叶薇情拿出一顶变形的头盔,故作疑惑道:“这倒怪了,你一个帐下记事所佩的头盔倒是不错,昨夜的落石正中你的脑袋竟没把你砸死。” “而且你跑出来之后,那诸葛幽竟也发疯似地追入峡谷,险些中了我的埋伏。” “一个帐下记事竟能让他如此方寸大乱?”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叶薇情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在李壁的脸庞上留下一个红手印。 她这下虽没使上武功,但力道不小。 李壁细皮嫩肉自是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可他心里清楚,此时若是说出真实身份,即使不被这些叛军杀害,来日自己的前途也彻底绝了。 因此无论如何都咬牙不说。 叶薇情见状随即屏退众人,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你是当今皇上的三子,廉王李壁,对吗?” 李壁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的身份是何时暴露的。 叶薇情笑道:“廉王殿下不必惊慌失措,我能与官军对抗至今,自然也有我的情报来源。” 李壁见自己身份暴露,却依旧不愿放弃,只狠狠道:“你待怎样?” 叶薇情道:“我这军营之中皆是粗人,他们喜欢喝酒,喝酒呢就要吹牛。” “这牛吹着吹着便会弄得世人皆知。” “殿下也不想自己的身份被旁人知道吧,那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壁道:“什么条件?” 叶薇情笑道:\"当我的男宠。从今往后,我让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我让你吃饭,你绝不能睡觉。\" 李壁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我乃帝室之胄,岂能屈身于你这反贼?” 叶薇情两手一摊:“那没办法,我只好将您这帝室贵胄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李壁慌忙道:“且慢!” 叶薇情回头一顾,当真倾国倾城:“哦?王爷想通了?” 李壁道:“容本王考虑一下。” 现在的他别无他法,只得暂且拖延。 叶薇情道:“好,不过时间有限哦,我只能给你两日。” 李壁没有筹码只得接受这个条件,现在的他默默祈祷诸葛幽能在两日之内攻破叛军大营将他救出。 见对方转头离去,李壁忽然叫住了她:“叶女侠。” 听到这三个字,叶薇情不觉身躯一震。 这称呼陌生而又熟悉,听来虽存有几分客套,却让人倍感自豪。 “大名鼎鼎的繁花派难道都如你一般水性杨花吗?”李壁问道:“你既然这么想要一个男宠,当初为何不从了我二哥?” “与阁下无关,况且我早已离开繁花。”叶薇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的两日里,李壁度日如年,他随叛军转移了好几处地方,加之身上套有绳索,步履维艰,吃了不少苦头。 怪的是他一边盼望着诸葛幽赶紧率军来救。 另一边想起叶薇情的容貌却又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倒没有那么希望官军找到自己了。 两日过去,叶薇情来问他考虑得如何了。 现在的李壁别无选择,可终究说不出服软的话来:“要本王当你的男宠,休想!” 叶薇情道:“那让我当你的侍婢如何?” 她很清楚,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三皇子心高气傲,给他一个台阶下,也许他就愿意服软。 为此,自己受些委屈也是应当。 几年前,她年轻气盛,热血上头,不肯受辱,最终铸下大错。如今骑虎难下,却也得想办法破除眼前这个死局。 李壁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有这样的发展,他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叶薇情道:“字面意思。不过咱们约法三章,我毕竟是义军统帅,私下我可以当你的婢女,但在外你却得对我言听计从,如何?” “你的意思是私下里,你就得对我言听计从?”李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少见地忘却了自己弄错了重点。 “对。”叶薇情果断道。 “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李壁的心怦怦直跳,他出身皇室,从小虽在权谋的熏陶之下长大,表面总要装出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 可谁的内心没有过一些狂野的欲望呢? 有人是出将入相,可此番却出是主人,入是奴婢。 长这么大,李壁还没玩过这么刺激的。 叶薇情红着脸点了点头:“做什么都可以。” 李壁从小到大凡事都喜欢暗中与人争个长短,尤其是可能威胁到自己继承皇位的同宗兄弟。 二哥宋王没有得到的女人竟被自己如此轻易地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得到了?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成就感和征服欲。 色令智昏,李壁并未细想对方的目的。 “士可杀不可辱,你不可在旁人面前折辱于我。”李壁这话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嗯,我知道。”叶薇情见李壁答应,便给他松了绑。 半个月后,叛军利用山路甩开了官军的追缉,把守住几处隘口。 双方一个攻不进去,一个打不出来,便只得偃旗息鼓,战事稍微缓和下来。 这段日子中,叶薇情倒并没有为难李壁,也没有将他的身份告诉旁人。只对叛军的其他将领说自己看上了这个男人,要带在身边。 私下里,叶薇情倒是真把李壁当成了主人。 虽不及王府里的婢女周到,却也无微不至地伺候他穿衣洗脚。 第22章 《剑语.圣剑.露合》(3) 李壁到底也是个皇子,并未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他虽一时为美色所惑答应了叶薇情的条件,可转念一想,这不也是一个机会么? 自己深入叛军营中,与叛军首领朝夕相对,岂不是能搞到许多诸葛幽也弄不到的情报? 若是运气好,自己找个机会带着这些情报逃走,岂非也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至于被俘的事情,这女贼精明得很,他为何对自己以礼相待还不告诉旁人自己的身份? 之前在军中诸葛幽算得明白,那么她自己应该也算得明白,叛军以一道之力对抗十二道,迟早事败。 既然如此,好不容易俘获一个皇子,现在对他好一些,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现在和自己发展出一些感情,等叛军被剿灭,她也可以凭借掌握的秘密制衡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皇上。 届时,无论她是远遁江湖,还是入得王府金屋藏娇,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大好追究。 既然皇子被俘这事算作她手中保命的把柄,那么即使来日诸葛幽把自己救回去或是自己找机会逃走,她应该都不会主动泄露此事。 至于诸葛幽和顾奉两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肯定也不会把此事说出去,皇子被俘他们也是要担责任的。 再者说,这些珍贵的情报是他李壁深入敌营打探到的。 被俘?哪有这种事? 所以一切都关键都在于时间,自己在这叛军军营中的时间不能太长。 否则人多口杂,事情肯定会泄露,诸葛幽他们那边也瞒不下去。 想明白了这些,李壁便先在叛军之中安心住下,一边打探情报,一边找机会逃走。 可这些日子中,李壁却发现一件怪事。 他本以为叶薇情一介女流,虽然武功不弱,但想当上叛军首领,指挥一群男人肯定要使些独属于女人的手段。 简单来说,至少得和几位叛军高层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那自己成了她新纳的男宠,想必会引起其他几人的不满。 李壁也做好了被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针对的准备。 可事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几个男的虽然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但似乎并不是出于男人间的嫉妒,只是纯看不上自己的能力。 而据他观察,叶薇情与那几个男人相处也是落落大方。既有兄弟间的豪情万丈,也有女儿家的心思细腻。 她真心关怀这些人的内心想法,不仅与大家一起训练,一起吃苦,还始终保持昂扬的斗志和乐观的精神。 按诸葛幽的话说,这女人真有名士之风,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替她卖命。 也正因如此,一群拥有文韬武略的能人异士聚集在她身边。 大家一起出谋划策,畅所欲言。 这与暮气沉沉的朝廷大营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难道真的认为自己能推翻朝廷? 某天晚上,他们终于在一间木屋之中共度云雨,而李壁惊讶地发现这叶薇情居然是完璧之身。 “女贼,你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讨本王欢心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啊。”事情结束后,李壁不免感慨。 叶薇情趴在他的胸口道:“王爷所说只是一方面,另一方这也是小女子为接下来的事情所做的一些补偿。” ‘接下来的事情?’李壁从贤者时间中瞬间清醒过来,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叶薇情倒仿佛并不在意他态度的转变:“王爷,不瞒您说咱们军中粮草吃紧。前些日子给您挤出来的口粮是我问掌炊的士兵单独要的。” “可这几日连这些东西都挤不出来,怕是要怠慢了王爷。” 李壁虽是皇子,但也并非完全不能吃苦。 他来到前线后,诸葛幽对他的饮食起居虽有照顾,但肯定和在京中王府时的待遇无法相提并论。 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倒也并未抱怨。 被俘之后,他也知道叛军的条件远不如官军,而自己是个阶下囚,粗茶淡饭在所难免。 李壁不以为意:“原来是这事儿,这有什么要紧?” 叶薇情道:“王爷万金之躯,恐怕得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了。” 李壁道:“我和你们吃得不一样?” 问出这话,他就后悔了,仔细想来自己其实见过军中其他人蹲在那里吃东西的。 他一个俘虏,吃穿用度却是最好的。 不过他没大注意过叶薇情吃些什么,随即问道:“那你每天吃什么?” 叶薇情正色道:“没有军事行动的日子里,早晚各半个窝头。” “你就吃这么点?”李壁一惊:“这……能吃饱吗?” 叶薇情道:“所以我说的是没有军事行动的日子里,不动刀兵的话饿也就饿一些了。” 李壁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我见其他军官除了窝头,还有一碗小米粥喝,你身为首领怎会……” 他转念一想,随即明白了什么:“难道你把你的那碗粥让给了我?” 叶薇情点了点头:“军中本就对给你的优待有想法,我若不以身作则,如何能够服众?” 李壁叹了口气:“那明天起我也不喝粥了,同你一样,早晚各半个窝头。” 叶薇情道:“此事万万不可,因为还有一件更对不起王爷的事——眼下到了春耕的时节,从明日起,王爷恐怕得一块在山中的梯田干活插秧。” 李壁道:“你刚才说的补偿为的就是这事?明日起吃食条件降低,还要下地劳作?” “正是,王爷恕罪。”叶薇情道。 李壁笑道:“这叫什么事?你当本王是酒囊饭袋不成?早在太学中苦读之时,本王便对农桑之事极有研究。小小插秧,又如何难得倒我?” 叶薇情好似松了口气:“王爷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第22章 《剑语.圣剑.露合》(4)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叶薇情便叫李壁起床。 春寒料峭,衣物单薄,李壁出的屋子,不免打了个冷战。 倒是叶薇情主动抱了他一下,以自身体温让他觉得暖和不少:“王爷可以考虑学些武功,身具内功的话便不大惧怕这寻常冷热了。” “嗯,以后有机会吧。”李壁心不在焉道。 然后,二人跟着队伍去山上的溪流挑水。 阳光逐渐照到山间,李壁发现,这些挑水的农夫其实就是叛军的士兵。 他们战时为兵,闲时屯田,以战略的眼光看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可仔细想来这些叛军原本大概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若非二哥造孽,谁又愿意造反呢? 两桶水比李壁想象中要沉重不少,他不事生产,勉强挑起来后两腿不自觉打晃。 山路崎岖难行,忽上忽下,挑着水体力消耗得比平地要快上数倍。 李壁很快便支撑不住,可见另一头叶微情轻而易举地挑着六桶水健步如飞。 心想自己一个男人,此刻却也不能轻易示弱。他咬牙坚持,终于将那两桶水挑到了梯田旁,却见每桶水中已只剩下半桶。 将水倒入蓄水池中,卸下重担的李壁瘫坐在地上喘气。 可他抬眼望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其他人立即又投入田中去做其他工作。更要命的是,其中还有不少十来岁的孩子。 他挣扎着起身,却骤然觉得眼冒金星,脑袋沉重腹中饥饿。 想起身上还有半个窝头,他便想去刚才的蓄水池洗个手,却发现刚才还算清澈的池子已被打水之人搅得浑浊不堪。 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泥土和灰尘。 他实在不想把这些东西也吃下肚,可周围的人似乎对此已习以为常。 他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自己敞开衣襟,直接用嘴叼出怀里的半个窝头。 窝头干涩坚硬,又无稀粥搭配。好不容易艰难吃下肚,却觉这窝头如泥牛入海,半分也不顶饱。 但他向来要强,想到自己皇族贵胄的身份,岂能让这些庶民看不起? 他顶着疲惫和饥饿卷起裤管下地插秧。 李壁一脚踏进那泥水之中很快便后悔,这种糟糕的体验是他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强忍着恶心与不适,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插下秧苗,却不得其法,不一会便东倒西歪。 显然,太学院的农桑书籍里并没有讲到这么具体的操作。 他想要问人,却始终不好意思开口。 倒是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实在看不下去了,快走几步来到李壁身边:“新来的,你是谁家的小少爷?没干过活?” 那少年操着浓重的如冠道口音,李壁仔细分辨了一番才知道那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太熟悉。”李壁不想让对方看轻,于是给了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啧”那少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些秧苗都是后方送来的,珍贵得很。似你这般糟践,咱们可全都要饿肚子。” 他嘴上虽在抱怨,却把刚才李壁插下的秧苗重新扶正,然后培土加固,他演示一番然后道:“喏,看到没有?要这样才不会倒。” 李壁身为皇子,从小便在迎合奉承之中长大,他的老师要么是当代大儒,要么是奇人异士。 可万万没想到如今在这小小的梯田之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都可以当自己的老师。 他心中虽然不忿,但也无话可说,按照那少年演示的样子继续劳作起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掌握了诀窍,逐渐得心应手起来时,小腿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抬腿一看,却见一只从未见过的蠕虫吸附在自己的腿上。 李壁大惊,正要将它捏起,却听旁边的少年叫唤道:“别动!你要是拽它,它那半截都会烂在你腿里。” 李壁被这描述吓了一跳,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弯下身来,对着那蠕虫附近的小腿部位拍了几下,那蠕虫竟自己掉了下来。 少年将他捏在手中道:“这东西叫蚂蟥,小少爷没见过吧。” 李壁心想这少年总算是给自己解了围,便道:“多谢。” 那少年瞟了他一眼:“不必谢,一会儿放锅里煮了,还可以加个餐。分你一半,如何?” 李壁哪里敢吃这来历不明的虫子,忙推辞道:“不必不必,你独自享用就好。” 此时,他注意到少年的手腕上系着条红绳,后者看到他的目光,便解释道:“这是我娘给我的,咱们穷人家戴不起镯子,带条红绳便当趋吉避凶了。” 在这少年看来,李壁大概是出身家道中落的富贵人家,逼不得已这才投了军。 “那不知令堂现在……”看少年眼神复杂,李壁不由自主地多问一句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娘现在如何,也在咱们军中吗?” “去年饿死了,她把家里最后一点吃的让给了我。本来我也活不成,幸亏叶姐姐他们路过。”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母亲饿死这种遭遇不值得苦大仇深地讲述。 在这里,身边有亲人被饿死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少年展颜一笑:“你看,我侥幸活下来了,说明这红绳还是有用的吧。” 李壁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有用的不是红绳而是母爱。 一天干下来,李壁腰酸背痛。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和这些目不识丁的庶民不同,是有大智慧大能耐的,把自己的才能浪费在这种简单重复的农活上岂非屈才? 于是,他围着梯田绕一圈,想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改造一下这田垄的结构。 可在书上看是一回事,实际应用又是另一回事。 实际在田里考察一番,李壁才知道户部颁发的那些条文过于想当然了。 现场的情况千奇百怪,耕作方法也不能一概而论,某些水利结构根本无法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推广下去。 而且自己读到的样例全都是平整而肥沃的土地,在这些庶民眼中那是不折不扣的良田。 为了争夺这些田地,双方甚至会拳脚相加。 可良田毕竟是少数,天下大部分人想要养活自己,都得在穷山恶水之中讨得生机。 面对眼前的情形,李壁虽无能为力,但也不由得思绪万千。 这些百姓生活的真实情形,是在庙堂之上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第22章 《剑语.圣剑.露合》(5) 待到晚上回到木屋里,叶薇情还主动问他要不要把昨晚的事再来一遍。 美色当前,原本难以拒绝,但李壁又累又饿,根本提不起兴致,倒头便睡。 往后一段时间,他慢慢适应了这种劳动强度,并逐渐与营中的军士和百姓打成一片。 干完一天的活,他还会在空地上拿一根树枝,主动教这些人读书写字。 而他也渐渐得到了认可,成为大家口中的“季先生”。 在李壁眼中,他们的面貌也从凶神恶煞的叛军变作不服王化的刁民,再到运气不佳的可怜人。 莫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时常想,如果自己与这些人易地而处,没准也会加入叛军之中。 日子便在平静之中过了一个多月。 这段日子中李壁对叶薇情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只耽于美色到开始欣赏其为人。 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子,本是孑然一身飘零于这天地间,却为自己的信念,奋不顾身与数十倍强大于己的敌人对抗。 这是何等的勇气? 反正李壁自问是没有的。 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和自己生命中的其他女人截然不同。 他在王府的那些夫人们都是出身贵族世家的小姐。 她们虽然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但说来说去其目的总是容易揣测的,无非是讨自己欢心以博得更多的宠爱。 万一自己将来继承大统,也好封个皇后贵妃什么的。 叶薇情显然也在讨好自己,可李壁总觉得她有别的目的。 至于是什么,他实在猜不出来。 为此,他越来越困惑于自己最初的判断,她为什么要勾引自己? 她对这些叛军和百姓的感情不像有假,这样一个人真的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这日晚上,叶薇情突然主动告诉李壁一条紧急军情,山后方的粮道被诸葛幽率兵截断。 而之前种下的粮食尚未到收获的时节,这般下去,军队恐怕要断粮了。 不止如此,朝廷加派了军队,把这处山脉的几条出口团团围住,现在想要突出重围恐怕也不容易。 围而不打,等着叛军自乱阵脚,这就是诸葛幽的策略。 听说过几天便没有了东西吃,李壁不觉暗骂诸葛幽的计策狠毒。 可他转念一想,这不是一个跑路的机会吗?随即主动道:“不如你和诸葛幽通个气,就说我在你手上。你若是放过我,他便在包围圈中留个缝,放你们出去,如何?” “丢失皇子的罪责他担不起,一定会答应的。” 叶薇情眼睛一亮,好像早就等着他提出这个条件,不过还是婉拒道:“王爷,非是小女子不信任你,只是我若放了你,你前脚跑路,后脚便翻脸不认人,伙同诸葛幽一起打进来了怎么办?” “你在此生活这么久,对山中地形可是很熟悉的。” 李壁一想对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随即道:“这样吧,我写一个字据给你,会压着诸葛幽保证让他放你们离开,如何?” “有了这个字据,你就可以证明我曾是你的阶下囚,为免事情败露,我自然不敢不听你的。” 叶薇情想了想:“这也是一个办法。” 之后李壁写好字据递给叶薇情,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你走吧。” 李壁一愣:“我现在就走?” 叶薇情笑道:“怎么?你舍不得了?” “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有点突然罢了。”李壁知道自己就是舍不得,不止舍不得叶薇情,也舍不得这里和他朝夕相处却又被这世道逼反的普通人。 叶薇情背过身去:“既然没有舍不得,那就趁着天黑速速离开吧。门口有火折子和火把,你晚上走山路,务必小心些。” “哦。”李壁暂时不想走,可他也实在找不到借口留下。 他走到门口,正欲推门而去,却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我看你们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早晚有走投无路的一天,不如……趁机接受招安吧。” “我敢保证,你和诸位将领即使不能封侯拜相,至少也能安度余生。” “我见你心中也是有穷苦百姓的,并非不可救药,早一天止息刀兵也早一些能过上安稳日子。” “我那王府中虽还有几位夫人,但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往后大概也不会再新娶。” “虽然以你的身份比较敏感,毕竟你杀了我二哥,可能得过一段藏头露尾的日子。但只要我当了皇上,往后保证不会亏待你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成功劝降了你们,于我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叶薇情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舍不得我。可惜呀,在我看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可不会上当。” 李壁指天道:“我李壁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叶薇情向他身边靠了靠:“就算我信你,可招安大事是你能够自作主张的吗?你父皇可从来都是对敌人赶尽杀绝的。” “昔年乾国水师已全部投降,可他还是一把火将他们连人带船一起烧了,我们的下场会比乾国人好么?” “这……”这话的确把李壁问住了,他的那位父皇杀伐果断,还真没有招安纳降的先例。 但他依旧不甘心,继续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嘛,这毕竟是我谈下来的事情,我会负责劝服他老人家的,毕竟没人天生喜欢打仗。” 话虽从嘴里说出,可李壁心里却直犯嘀咕。 在他的记忆中,他那个父皇大概就是那种天生喜欢打仗的狠人。 若是替叛军说话,会不会反倒让他觉得自己优柔寡断,感情用事? 没有哪个父亲会喜欢和自己不像的孩子,尤其是帝王。 想到这事可能会让自己离皇位越来越远,李壁便有些退缩了。 叶薇情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随即宽慰道:“你父皇的做法其实也有道理。” “若是每处的义军造反后都能落个好下场,朝廷的威严何在?” “那穷山恶水里的百姓大可以先举反旗,然后接受朝廷招安,弄个官当当,岂不是比困死在老家好的多?” “起义不是过家家,这点我早已想明白。若是这种以招安为目的的造反遍地开花,朝廷该如何处置?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第22章 《剑语.圣剑.露合》(6) 听了对方的话,李壁暗中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女子不仅武艺高强,军略过人,对天下大势竟也有深刻的洞见。 “走吧,我也是为了救自己和手下人一命。”叶薇情道:“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快要完成,她和此生唯一的男人已是后会无期了。 李壁握了握拳头,然后道:“你若想清楚了随时来找我,也不必和这些人同生共死的。” 留下这句话,他便挥袖离去。 夜色虽暗,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劳作,李壁已走惯这山路。 加上有火把照明,很快能看到山脚官军大营的火光。 可李壁的脚步却有些犹疑和徘徊,他总感觉把什么东西丢在了山上,再也捡不回来了。 末了,他还是来到军营门口,指名道姓要见诸葛幽,自称有重要军情。 看守的士兵不敢怠慢,连忙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人引他去帅帐相见。 诸葛幽装作毫不在意地屏退旁人后,连忙躬身下跪:“微臣让殿下孤身飘零,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壁见他面上虽有惶恐和惊喜之情,却并未太惊讶。 他本就不是笨人,经过这么一番历练,心智也更加坚定成熟:“诸葛先生,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吧。” “我的身份,是不是你暗中派人告知叶薇情的?” 诸葛幽还跪在地上,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这王爷实在不笨。 事到如今,也只好承认此事:“微臣也是情急之下,别无他法。” 李壁道:“起来吧,恕你无罪。” “这事的起因本就是我贪功冒进,中了埋伏。” “那日你追入峡谷,既未发现我的踪迹,也未发现我的尸体,那时你便猜到我被叛军俘虏了。” “你担心我遭受虐待或者其他不测,便主动将我的身份派人暗中告知叶薇情一人。”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是个绝佳的筹码,短期内便不会对我怎么样?” “然后你率军渐次紧逼,为的就是把叛军迫入山中。” “而后,你汇报大将军,声称已将叛军逼入山中。于是,顾奉便多调拨人手供你指挥。” “你趁势布局,佯装偃旗息鼓,实则趁势将山脉出口围住,同时打探清楚对方的粮道。” “可你深知三驱之度的道理,所以并不急于将叛军围住,而是给他们时间在山间梯田耕种粮食。” “待到春耕结束,你再劫夺粮草。届时,士兵因事农而厌战,战斗力大减,再无突出重围和鱼死网破的勇气。” “这么一来对方别无选择,只能用我交换自己一条生路。” “诸葛先生,你殚精竭虑算到这一步,都不过是想把我安全救回来,我又岂能不知?” 诸葛幽道:“殿下英明,微臣感激涕零。” “不过……”李壁直视着他的眼睛:“世上怎会有你这么聪明的人呢?” 诸葛幽赶紧表态:“微臣这点微不足道的智谋也是为殿下所用。” 李壁又道:“那这件事……” 诸葛幽道:“除开你我和叶薇情,绝无第四人知晓。” 李壁道:“顾奉呢?” 诸葛幽肯定道:“大将军也不知道。” 见自己被俘的事情能够得到保密,李壁略微放下心来:“那眼下之围?” 诸葛幽道:“微臣理会得,明日一早便派军攻山,同时东侧的守军会绕回正面,以护卫主军侧翼。” 李壁笑道:“先生真乃天下一等一的妙人,一点就透。” 诸葛幽道:“只是战场并非儿戏,将士为了军功还是会奋勇杀敌,死伤再所难免。” 李壁皱了皱眉头:“这也没办法。” 他知道若是放水放得太狠,肯定也会惹人怀疑。 第二日下午,李壁再次来到自己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山中。 他看到昨日里在大家辛苦耕种下正茁壮成长的秧苗,今日已被军马踩踏殆尽。 与过往不同,这次的李壁感同身受,因为这片田里也曾有他的心血。 此时,李壁注意到旁边一处临时立起的营帐中朝廷的官兵们正在堆砌掩埋叛军的尸体。 他忽然注意到有人拖着一具并不大的尸体去到营帐中。 却见那尸体垂下的左手上,赫然系着一条红绳…… 李壁突然想说些什么,却猛然觉得一阵反胃,大概是前阵子不干净的东西吃得太多,现在肠胃起了变化。 诸葛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小声道:“委屈殿下这两个月来受苦了。” 李壁连连摆手,自找了个地方去干呕了。 一年后,如冠道,冠云山断崖…… 诸葛幽知道眼前的女子已经走投无路,他也知道此人与廉王的关系并不一般。 尤其是她怀中的婴儿,来历更是成谜。 为了保守一些秘密,他调走了所有部属,此处只有他和对方两人。 “诸葛先生,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对手,事到如今,终于有机会好好聊聊了。”叶薇情惨然一笑。 诸葛幽冷冷道:“你败了,你早知自己要败。” 叶薇情道:“胜败天定,我怎么会早知自己要败?” 诸葛幽道:“从半年前开始,你便逐步以游击为名遣散军队,实则是为了避免朝廷总攻时双方有更多的死伤。” “你连番派出杀手刺杀我不过是想要让朝廷觉得你畏惧这个人。自然,他们也会更加重视我。如你所愿,短短两年之中,我从一个小小的兵部从吏成了现在的司郎中。” 叶薇情道:“看来不光我了解你,诸葛先生却也很了解我。不错,以一道之力对抗十二道,迟早要败。” 诸葛幽道:“天下其他地方尚能温饱,若是它们都似如冠道一般走投无路,你的义军何愁不能发展壮大?到时候,败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以诸葛先生的聪明才智,若真是如此,你便会加入我们了,”叶微情笑道:“不过说什么都晚了,只是没想到诸葛先生竟愿意称我们为义军?” 诸葛幽道:“你们只杀官军和贪官污吏,不仅于民秋毫无犯,而且攻陷州府还立刻开仓放粮。这样的军队,如何不能称为义军?” “先生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番话你在朝堂之上是如何也不会说的吧。”叶薇情问道。 诸葛幽坦然道:“自然,但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第22章 《剑语.圣剑.露合》(7)感谢観棋赠送的大神认证 “能得先生如此评价,我倒是死而无憾了。”叶薇情道。 “你怀中的孩子……”诸葛幽意识到自己该直奔主题了。 “是他的。”短短三个字,却如千言万语。 诸葛幽叹了口气,还是问出了那三个字:“为什么?” 叶薇情盯着他的眼睛:“先生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说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些别的?” 诸葛幽没说话。 叶薇情道:“不错,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 “有一日,我发现官军之中有一支军队在行军时会刻意避开农田。” “几次交手,这支军队明明有机会利用放火烧山,决堤泄洪的方式将我逼入绝境,可那支军队的统帅却每每错失良机。” “一开始我在疑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是要养寇自重吗?” “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他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怀有同一种目的。” “我们都知道烧山泄洪不仅会让生灵涂炭,更会影响地缘,遗祸后世。” “朝廷虽然积弊已久,但尚未到改朝换代的时候。” “想要让百姓过得好一些,只能寄希望于中兴变革。” “百姓造反便是一把可以替改革划破障碍的宝剑。” “可这把剑需要足够的锋利,也需要对伤者造成足够的伤害才能刻骨铭心。” “这么一来,此人才会痛定思痛,主动剜去毒疮,走上一条更正确的路。” 诸葛幽痛苦地闭上眼睛:“可……你这又是何必呢?” 叶薇情继续道:“你我都知道改革不仅需要良好的形势和朝野上下的共识,也需要一位英明的中兴之主。” “先生,即使是你也不能不承认,我的办法比你更有效。” 诸葛幽点了点头:“不错,李壁有成为明君的潜质,可要他这样的人学会站在百姓的角度思考问题却并不容易。” 叶薇情道:“只要他一辈子忘不了我,那他便一辈子忘不了那段岁月,忘不了与他一同耕种的天下苍生,忘不了当一个皇帝可能会造下哪些孽。” 诸葛幽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面无表情的他面部肌肉竟忽然抽搐了几下。 叶薇情笑道:“你看,你还是这么了解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诸葛幽劝道:“李壁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至少对你不是。皇上近些年身体已大不如前,你可以藏入王府之中等待出头之日。” 叶薇情道:“但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兄弟们和我出生入死,我却害得他们走上一条不归路。现在却抛下他们去享后半世的荣华富贵,我配么?” “而且,若是进入王府我和其他女人又有什么不同?李壁又怎会一辈子忘不了我?” “先生,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你来告诉我世界上什么东西最珍贵?” 诸葛幽低下头:“得不到和已失去。” 叶薇情笑了笑:“能成为先生的‘得不到’,薇情此生无憾。但为了天下苍生,我还必须成为李壁的‘已失去’。” 诸葛幽不再多言,他快走两步,从叶薇情的怀中接过那个婴儿:“我怎么和他说?这孩子叫什么?” 叶薇情道:“算来他们家又轮到‘金’了吧,这孩子叫李锐,但并不是锐不可当的意思。” 诸葛幽道:“我明白,欲成其利,先挫其锋,李壁会是个好皇帝。” “先生有把握辅佐他上位?”叶薇情问道。 诸葛幽笃定道:“如无意外。我未必有自信让他成为一个好人,但我有自信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叶薇情道:“这我就放心了,不过,最后的最后,我还要告诉先生一个秘密。” “这秘密除我以外,只有一个死人知道。” “当年宋王其实并非一定要毁堤泄洪,他曾对我提出条件。说如果我愿意委身于他,他可以抛弃自己的猎场。” “可我当时年轻气盛,哪里愿意屈身于人?他出言侮辱,又出手调戏。我盛怒之下,便杀了他。” “结果返回如冠道后,人人竟都当我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这反旗不愿举却也举起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女人那点所谓的名节并不重要,只要能达成目的,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的。” 她又莞尔一笑:“不过先生将来若是有了女儿或者徒弟,肯定不会希望她像我一样吧。” 诸葛幽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为她寻个好人家。” 叶薇情道:“你们男人就是爱自以为是,连先生你也不例外。如何才算是好人家?你给人家挑的人家就一定喜欢吗?” 诸葛幽其实不太愿意谈这些儿女情长的话题,可对方要谈,他却总也舍不得走: “她喜欢的就一定是好的吗?再聪明的女人在爱情中也会盲目。我不替她把关,她给人骗了怎么办?” 叶薇情道:“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好了,让他们像我们这样不也挺好的吗?你能说相爱相杀不是一种浪漫?” “我们二人若非成为对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了解对方。” “女人在爱情中固然会盲目,可面对对手呢?岂不是能很好地分辨对方的本性?” 诸葛幽思索道:“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叶薇情道:“不过……我的诸葛先生,你得答应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得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别似咱们这般。” “好,我答应你。”诸葛幽坚定道。 叶薇情将佩剑拔出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我再确认一下,这功劳是他的吗?” 诸葛幽的眼里已有泪水,他不忍去看,想背过身去,可又实在不愿意让她孤身上路。 “是他的。”他终于说了这三个字。 锋利的剑刃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便划破了柔嫩的脖颈,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下。 诸葛幽不敢闭上眼睛,直到确定对方的意识已经完全消散。 他要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 诸葛幽知道,至此,叶薇情会成为李壁心头永远无法抹去的那颗朱砂痣。 他擦干眼泪,略微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之后,他怀抱婴儿,手提那把在他的心口划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的宝剑回到营中。 他悄悄找到李壁,将叶薇情的遗物和孩子交给了他。 四下并无外人,李壁对着宝剑和孩子失声痛哭。 诸葛幽也想哭,但他不能哭,活着的人未必比死去的人轻松。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扛着这天下走出多远,只知道自己大概会一直扛到扛不动的那天为止。 叛乱被平息,李壁和诸葛幽自然因功获得封赏。 皇上对他们斩尽杀绝的态度大加赞赏。 关于李锐的出身,李壁只推说自己在前线有一段风流韵事,不足为外人道。 李壁当了皇帝之后,宫里人传言,说陛下博爱天下。 他批阅奏章时若是看见某地大旱,某地民不聊生时竟会不自觉地流下泪水。 这等爱民如子的圣君也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个。 只是他时常会对着自己亲手所绘的一幅仕女图发呆,也不知在思念什么人。 第23章 不归路(1) 崔言一声令下,霎时间万箭齐发。 在场的富商大多不会武功,庭院之中又无所遮挡,很快便给射成了刺猬。 一声声惨呼不绝于耳,鲜血流了一地,将原本风雅的流觞曲水染作了猩红。 江叶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搂住岳雁谣的纤腰,再以长袖将射来的箭矢全部挡下。 二人翩然数丈,江叶舟拾起地上的锈剑挥舞起来,一时间,泼墨难入,所有箭矢全被荡开。 崔言见他捡起了锈剑,脸上的神情仿佛见到鬼一般:“快,射死他!” 当然,被箭雨包围的江叶舟此时也不好过,最近好剑用习惯了,这锈剑年久失修不说,剑身上还有一个奇怪的豁口。 他知道露合原本的主人也是一位武功高强的剑客,可眼前这个豁口却像是此剑不再锋利之后,被一个不会武功之人随意劈砍硬物造成的。 而且露合原本一把好剑,想来铸造的材料也是非同寻常,可不到三十年间怎么竟锈成了这副样子? 难不成它在水里泡过?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了岳雁谣帮忙打磨保养,他的确没那么爱用锈剑了。 一念至此,江叶舟当即决定换一把剑。 刚才崔言不是言之凿凿说要射死自己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都小命难保,便也不怕得罪什么高官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掉却也不枉。 于是,江叶舟往侧面横挪几步,他趁着士兵们齐射换箭的间隙,骤然将手中锈剑掷出。 巨大的力道加持下,锈剑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击穿了一名甲士的盾牌,而后直奔盾后崔言的喉咙。 可在离对方的喉咙只剩下三尺时,锈剑的剑势却忽然戛然而止。 只因一把宝刀出鞘,骤然将露合劈作两半。 刀是好刀,刀法却更为精妙。 持刀人准确地找到锈剑上的豁口,才能如此利落地将这把曾经呼风唤雨的宝剑一刀两断。 大统领收起佩刀,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了江叶舟一眼,似乎没想到他的武功竟有如此造诣。 而崔言的表现最为奇怪,刚才江叶舟捡起锈剑时,他如临大敌。可当这致命一剑直取他的人头时,他却神色如常,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 江叶舟当然不指望这么简单便能杀掉崔言。 他已算到最难对付的是高墙之上的两名天榜高手,所以围魏救赵,先掷出锈剑逼的海长青下墙保护崔言。 自己则趁机挪到礼物堆里抄起一个长条状的盒子——取出里面墨绿色的宝剑。 进王府赴宴自然不能佩戴兵刃,此时他和岳雁谣的兵刃都在客栈之中存放。 现在没有趁手的武器,江叶舟只好就地取材。 刚才进门时,他便瞧得分明,这“谪星”可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宝剑。 想来天榜高手只要用的不是焱麟那般不讲道理的“法宝”,无论用的是什么神兵利刃,自己以此剑对抗都不至于太吃亏。 他拔剑出鞘,斩断飞来的箭矢,随后搂着岳雁谣跳上高墙,顺带将墙上两名弓手踹了下去,便借墙体发力,朝陈王府外跃去。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溜之大吉的时候,背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留下吧!” 兵部尚书如一头插翅猛虎,一拳直朝江叶舟身后打来。 他的目标并非江叶舟,而是他怀中的岳雁谣。 在朱轩至看来,这男人虽然武功不俗,但为了护住自己妻子,他那个姿势是无法抽身回剑的,怎么也得以另一只手硬接自己一拳。 此人的招式应变和剑法的确厉害,可内功似乎尚未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这一拳他是否能接住尚且不论,但肯定是无法再逃走了。 这么一耽搁,海长青和禁军赶到,此人必死无疑。 当然,丢开自己的妻子跑路也是一个选项,只是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霜虹派出来的弟子会不会这么选。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朱轩至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他怀中那个看似柔弱的岳家大小姐竟骤然一掌挥出,与自己的拳对在一起。 三人身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势强势弱全看自身功力。 朱轩至身为天榜第九,他的拳有开山裂石之威。莫说一个女子,就是一头大象也可当场击毙。 可拳掌相交的那一刻,他只觉这岳家小姐身上的内力宛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莫说远超寻常武者,竟似隐隐在自己之上! 朱轩至一击不中,在巨力之下不得不退回地面,却还倒退了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那岳小姐却似乎并无大碍,她和江叶舟借着自己这一拳之力 ,反倒飞出更远了。 朱轩至刚要追击,却听身后传来崔言的声音:“朱尚书且慢,此事不宜宣扬,还是不要身着官服追击为好。” 说完,崔言令从人取出两件黑袍让他和海长青换上:“城内不能戴面具,为免事情闹大,委屈两位大人身着此衣追击人犯。” 二人虽不明就里,却也只得听令行事。 目送二人离去后,崔言又问道:“里头的人都死光了吗?” 有禁军来报:“回禀崔大人,除开两个逃离之人,其他人都已被射杀。” 崔言点了点头,下令道:“放火!将陈王府烧干净!” 另一头,逃出虎穴的江叶舟和岳雁谣一时间也有些乱了方寸,只得先往城外逃去。 他们运使轻功,一路都在京城的屋顶上行走,向南门奔去。 “什么情况?陈王走了,崔言来了,还要把大家都杀了?”江叶舟不解道。 “你觉得我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若知道,咱们便不会落入眼下的处境了。”岳雁谣苦笑。 江叶舟道:“我也就是随口抱怨几句,没指望得到答案。不过这崔言我是第一次见,本知道他权力不小,只是没想到他竟能耐这么大,能调动兵部尚书和禁军统领。” 岳雁谣道:“朱轩至和海长青他自然是叫不动的,不然他手下的武功高手岂不是还能力压风云阁和刑赏台一头了?” “这两位大人出现在现场只有一种解释。” “要咱们命的人既不是陈王,也不是他崔言,而是——当今皇上。” 第23章 不归路(2) 江叶舟欲哭无泪:“谣儿,你没搞错吧。咱们什么时候得罪了皇上?我们根本连他的面也没见过,难道他老人家也是淬体盟的人?” “我通过师父间接了解过一些情况,当今皇上岁数不大,人也不算糊涂。”岳雁谣道:“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皇上要杀咱们,那就是全天下都要杀咱们。” “还是先想办法逃跑吧。” 两人心中清楚,刚才能逃出陈王纯靠应变与运气。 即使与朱轩至和海长青单打独斗,两人自问也没有多少胜算,何况对方手中还有精锐禁军和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其他高手? 说话间,二人回头一看,却见不远处已有两名身着黑袍之人踏着屋顶如闪电般逼近。 他们并未戴面具,能看出追击之人正是两名天榜高手。 按说两位大人受圣上之命在京城缉凶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却不知他们为何不愿让人看到身上的鳞甲与官袍。 一路奔波,江叶舟与岳雁谣虽未被他们迫近距离,但也未将两人甩开。 此时,京城的南门已经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此处人群川流如常,似乎并未封禁。 可挤入人潮之中就会减慢速度,在城门卫的干扰之下,届时说不准会被二人追上。 朱轩至和海长青似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们紧追不舍,誓要在城门处将二人堵截。 却在这时,地面另有二人忽而跃上房顶,不由分说向朱轩至和海长青攻去:“何方宵小敢在京城之中,处房屋之上,身着夜行衣?” 那二人武功也不弱,被他们一阻,两位天榜高手的脚步也不觉停了下来。 “你们做什么?”海长青显然认出了两人身份,旋即喝问道。 原来,突然蹦上来的两人正是刑赏台的两位高手:季冰川与朱河。 “叔父?” “海大人?” 二人看清对方样貌后也是一愣。 “朱河,到底是怎么回事?”朱轩至对着自己的远房子侄问道。 朱河道:“我和季大人看到有两名黑衣人在房顶上运功狂奔,担心是心怀不轨之徒,所以出手拦截……不曾想竟是叔父与海大人。” 刑赏台监管京城内的治安,他们的做法自然不能算有错。 季冰川也道:“正是如此,不想竟冲撞了二位大人,下官罪该万死。只是两位大人行色匆匆是要去做些什么?有没有用得着下官之处?” 海长青不耐烦道:“不该你知道的别乱打听,让开便是。” 无论是武功还是官职,这两人都在自己之上,刑赏台的二人哪里敢多话,赶忙让开一边。 可被这么一阻,当两位天榜高手好不容易穿过城门,望向城外,哪里还看得见目标的踪影…… 江叶舟穿过城门,逃往城外,用余光依稀瞥见城墙上的刻字。 太祖皇帝的那篇《亘海春秋》就在那里,与他半年前入京师时一样。 可如今自己却从无忧无虑的闲散之人一日之间成为了朝廷追拿的逃犯。 与那些不幸惨死的富商和陈王府下人们一样,他这个逃犯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岳雁谣的分析不错,真是皇上想要取你的狗命,你又能逃往何处去呢? 江叶舟思索间却忽然想到一个去处:\"咱们先逃去亘海上吧,那山高皇帝远,也许能暂时保住性命。\" 一旁的岳雁谣显然也心有不甘,可人若死了,一切都完了。她又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去处,只得点了点头。 亘海乃是位于整片陆地中心的一块水域,亘海之广大远胜一般湖泊。 上头还有各种岛屿星罗棋布,岛上多有奇人异士。 由于海上风浪难测,大部分岛屿上既没什么要紧的资源,亦没有值得在意的人口数量。 对于统治者而言,管理成本极其高昂,其中远离陆地的岛屿虽名义上还是“王土”,可历朝历代都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不仅让亘海之上成了朝廷重犯的流放发配之处,也成了一些法外之徒的避祸之地。 据说本朝太祖皇帝李呈早年起事兵败之时,便曾遁入亘海之中。 他在亘海上整整漂流了五年之久,期间太祖皇帝饱受飘零之苦,可他矢志不渝,虽受磨难,却偃武修文。 待他再次回到沱阳附近,已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为了一名文武双全的不世英杰。 太祖统一天下后,有感于苦难对人成长的帮助,便挥毫写下了那篇《亘海春秋》,记录自己那五年在海上漂流的岁月。 为让子孙后代不忘祖辈创业之艰难,太祖皇帝命人将文章的一部分镌刻在泰和城南门的城墙之上。 李呈的想法虽好,可文字固然比人活得久,却没有人的影响力。 身居那皇宫大内之中,谁又能把他苦口婆心的教诲当作言犹在耳的训斥呢? 岳雁谣记得京郊东南便有一座小码头,当下领着江叶舟往那里去了。 此处渡船不多,她打算买下一条便立即出航。 可靠近码头后,竟有一位身着风云阁黑袍脸戴面具之人早已在此相候。 二人不知此人是敌是友,直到那人朝江叶舟看去,犹豫间开口道:“师……” 那黑衣人忽然见到对方听了自己的话,脸上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僵硬地转头向岳雁谣道:“师……师姐,师弟在此久候了。” “我已打探明白,眼前这艘船是附近最好的一艘。原本属于一个叫做居长生的富商,他和你们一样去参加陈王宴,现在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 岳雁谣不解道:“师弟早有准备?” 黑衣人点了点头:“不错,自今日起,我便一直暗中命人监视陈王府,却发现陈王急匆匆地入宫后再未出来。” “与此同时,我得知崔言带着两位天榜高手出发去王府,那时我便知大事不妙。” “我们不宜与禁军起冲突,只得寄希望于师姐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王府。” “天下之大,师姐无处可去想来必会经南门通过此处码头,逃到亘海之上。” “于是我提前命人在南门附近拖延追兵,自己来到此处搜寻合适的船只,希望能派上用场。” 听完,江叶舟不觉赞叹:“鲁……啊……师弟果然也很厉害。” 第23章 不归路(3) 黑衣人指着船只的踏板道:“师姐,师姐夫,时间紧迫,二位快上船吧。” 岳雁谣道:“师弟,大恩不言谢。师姐此番妄自尊大,并未思虑周祥就草率行事,最终落到如此下场,此事诸多诡异之处还要劳烦师弟调查。” 黑衣人道:“师姐不必自责,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是谁也料不到的。” 岳雁谣还不放心,又小声叮嘱道:“我们被追杀是因为看到一把叫作‘露合’的剑,乃是昔年反贼头目叶薇情的佩剑。” “这秘密师弟心中知晓即可,决不可轻易说与旁人。” 黑衣人道:“放心,我理会得。” 岳雁谣低头道:“另外……若是力所能及,岳家和霜虹派那里还请师弟代为斡旋。” 黑衣人道:“我明白,只是此事皇上似乎也不欲宣扬,你二位若是不回去,想来也不会轻易对他们下手。” 岳雁谣点了点头:“师弟,一切小心。” 她正欲上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凛道:“你真是我师弟?” 按说现在她和江叶舟被朝廷追杀,鲁滕的确不宜以真实身份出现在这里,此处是城外,换上风云阁的行头并无不妥。 可凡事总有个万一,万一设局之人等得就是这一步棋呢? 他只要设计让刑赏台的人拦截追兵,自己伪装成鲁滕。便既不用身涉险地,又可以获得王府中的情报了。 多加小心总是没错。 闻言,那黑衣人却并未太过惊讶,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 岳雁谣也从怀中取出一枚印章,只见两枚印章拼在一起却是严丝合缝正是“江湖”和“风云”四个字。 “师姐未虑胜先虑败,败而不乱方寸,师弟佩服。”黑衣人赞叹道:“咱们后会有期。” “对了,这个给你们。”黑衣人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二人。 两人心领神会地接过,抱拳道:“后会有期。” 上得船后,一船工看到江叶舟手中的剑问道:“你们手中怎么会有老爷为陈王准备的礼品?” 江叶舟尴尬地说道:“你们老爷已经死了,你们不必再等,我们要买下这条船,快快开船。”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却见一大队禁军骑马追来,领头之人正是朱轩至与海长青。 船上的船工们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一动不敢动:“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朝廷的兵马追来。不行,我们要等老爷回来。” 见此情形,岳雁谣劈手夺过江叶舟手中长剑。 电光火石间,便削掉那船工一缕头发:“两条路,一条有银票和性命,另一条既无银票,也无性命,你们选吧。” 船工们虽然不想和朝廷对着干,可若不答应这个貌美的女煞星,只怕自己现在便要人头落地。 “开船,开船。”为首的一人连忙吼道。 众人唯唯诺诺,不敢怠慢,赶忙各司其职,拔锚杨帆启航。 与此同时,二人催动内力,以掌风将鲁滕赠予的火把上的火焰打出,瞬间点燃了左右的船只。 “诸位,多有得罪,你们的船着火了,赶紧下船逃命吧。”江叶舟冲着旁边被点燃的船上的人们叫道。 船体本就多是木材,火借风势,很快越烧越大。 整个码头上,火势汹涌,只有他们这一条船开走了。 朱轩至等人虽追到岸边,却发现江叶舟二人的船已行远。 不仅自己无船可用,而且那船竟似还比寻常船只快上五分。 见此情形,朱轩至怒道:“拿弓来!拿最强的弓!” 很快,便有军士抬来一副巨大的弓。 朱轩至长啸一声,弯弓搭箭,拉满弦后一箭射出。 那箭穿过风浪和火焰,直冲江叶舟的脑袋而去。 后者也发现了这件事,连忙仗剑出鞘。 他双手持剑,看准时机,一招“断虹雨霁”便将飞箭弹开。 虽然距离较远,可天榜第九这一箭毕竟有雷霆之威,江叶舟勉强挡下,却震得他虎口发麻。 “好俊的剑法!”海长青不觉赞叹道:“霜虹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年轻高手,上次英杰会也没见过他。” 朱轩至点了点头,似乎并在意对方赞美敌手:“这位江少侠看上去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刚才那一箭,他明明可以避开。” “可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一名船工,他自己能避开,那船工却一定避不开,所以他选择了冒险硬接。” 海长青道:“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什么要我们一定杀了他们?” 朱轩至道:“陈王府里的那些富商又何其无辜?上意不是你我二人能够揣测的,也只有崔大人或许知道端倪。” “不说了,事已至此,赶紧回宫请罪吧。京畿要地走脱了人,你我二人少不得得掉一层皮。” 看到码头的火光越来越远,江叶舟惊魂甫定,他对着众位船工道:“你们把我二人送到安全的岛屿上即可。” “朝廷若查问起来,你们只说被我二人威逼即是。” 岳雁谣也稍微安下心来,她拍了拍江叶舟的肩膀:“你还真是个烂好人,朝廷若要追究,莫说他们,霜虹和岳家都讨不得好。” “朝廷若不追究,今日之事便只和进过王府的你我二人有关。” 江叶舟瘫坐在甲板上:“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咱们已经很谨慎了,想着藏木于林,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放火烧山。” “谣儿,你说今日这一切真是淬体盟所为吗?” 岳雁谣道:“可能性不小,从今天的情况看,无论是陈王还是崔言,今日之事对他们而言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的。” 江叶舟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说咱们两个,那些富商也算是天下间举足轻重的人物,朝廷就算再怎么遮掩,终究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陈王府里。” “善后工作和由此造成的损失,即使是那位高居庙堂的万岁爷想必也会大伤脑筋吧。” 岳雁谣道;\"所以今天这事肯定也出乎皇上的意料之外,让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如此看来,那柄叫‘露合’的锈剑恐怕大有故事。而撬动整件事的,却是最开始那位不起眼的陈王府家丁。” “此人恐怕是被淬体盟中人,或是被淬体盟收买的。他将露合取出,把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让皇上和陈王不得不派人灭口。” “这个玉石俱焚的计策,的确是我事先没有料到的。”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当年的事公之于众?那人也没提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不过只是说那把剑是昔年的反贼叶薇情的。陈王完全可以推说不知,就算知道,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都死了,一把剑能翻起什么风浪?” “难道还有人有胆子拿这种事做陈王的文章? 第23章 不归路(4) 岳雁谣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亘海:“这你我就不得而知了。如此看来,淬体盟所能掌握的情报远在我们之上。” “唉……都怪我执意要查,却又谋划不周,连累你往后的日子一块东躲西藏了。” 江叶舟笑道:“咱俩谁跟谁啊,只要此事不连累霜虹与岳家。天地广阔,我江叶舟有你相陪,又有何处不可去?” …… 御书房中,一位身着黄袍的男人重重拍打着扶手:“跑了?” “三百禁军加上天榜第九和第十三?他们都是饭桶?” “还是说……崔言!你是饭桶!” 案台前的崔言长跪不起:“臣有罪。” 那身着黄袍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仪表虽然不凡,细看之下却无甚特别之处。 可这一怒之威,竟震得当朝第一权臣抬不起头来。 不必说,此人正是当今圣上——李钦。 “请皇兄暂息雷霆之怒,保重龙体,千错万错都是臣弟的错。”李锐与崔言并排而跪,同样不敢抬头:“臣弟辜负了皇兄的信任,保管不周,以至那把剑泄露出去。” 李钦看了跪在地上的二人一眼,冷冷道:“辜负了我的信任?你对不起的人是我么?你对不起的是诸葛大人!” “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才好不容易换来这把剑,你呢?嗯?让一个下人随随便便地将它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显摆!” 李锐自知理亏:“臣弟罪该万死,请皇兄降罪。” 李钦缓了缓自己的呼吸,又问崔言道:“剑呢?” 崔言道:“被海统领劈断,臣已安排可信之人熔了。” 听了这话,李钦的表情略微缓和下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李锐,当初我就该直接把这柄剑熔了,而不是转交于你。” 李锐磕头如捣蒜:“是,皇兄体念此物乃是臣弟母亲的遗物,因而将他转交臣弟。可我却没有严加保管,致使发生今天的事情。” “那些商人是国家的财富,也是朕的财富。因你之故,朕不得不将他们全部杀掉。”李钦愤恨道:“这把剑的秘密太多,父皇和你生母的私情若是泄露出去尚有挽回的余地。” “可那件事情若是泄露出去……呵……咱们怕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随即他语气稍缓,问道:“逃走的是什么人?” 崔言道:“霜虹派弟子江叶舟和定安道首富岳清和之女岳雁谣,这二人是夫妻关系,联袂参加本月的宴会。这两人现在已逃到了亘海上,他们的下落要继续追查吗?” “你崔大人问我?”李钦瞪大了眼睛:“你说呢?他们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得杀!不止如此,任何听过他们在陈王府上遭遇的人都要杀!” 崔言又道:“那霜虹和岳家?” 李钦反问道:“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把霜虹和岳家一锅端了?以什么名目?只要他们不逃回去,就姑且按兵不动。” “还有,千万不要罗织罪名张榜通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说他们和那些富商一样死在陈王府的火灾里了。” “记住,事情若闹大了,这天怕是就要变了!” “对了,朱轩至和海长青呢?怎么会连一个门派弟子和富家小姐都抓不到?” 崔言道:“两位大人正想要向皇上请罪,但兹事体大,已被我拦下,此刻他二人都在殿外等候。” “圣上有所不知,微臣亲眼所见,这江叶舟和岳雁谣绝非一般人物。他们年纪虽轻,但武功似不在两位大人之下。” “哦?有这种事情?”李钦狐疑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崔言一眼。 崔言道:“按照王爷的描述,微臣斗胆进言,今天的事恐怕幕后有人故意设计!” 李钦寻思片刻,沉吟道:“不无道理。设计此事的人得查,那两人却也得杀。” 崔言道:“微臣明白。” 李钦又摆了摆手,身旁一个太监默契地上前几步。 “苏德贵,你到殿外去,告诉那两人。朕恕他们无罪,可今天的事他们不能泄露半句,亦不能随意打探,否则……” “奴才遵旨。”那太监鞠了一躬,便出了殿外。 李钦又道:“杀那二人的事不宜大张旗鼓,我看派武林高手去办最为合适。此事便交给风云阁处置,你们以为如何?” 崔言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呀。今日朱海二位大人追缉那两人时,刑赏台的季冰川和朱河刚巧出现,延误了时机。” “而且据码头的渔民供述,江岳二人出海之前曾与一个风云阁打扮之人说过话,并且从他手中拿到了火把并以之烧船逃脱。” 李钦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二人能逃脱是因为有风云阁暗助?这个罪名可不小啊。” 李锐见势不妙,赶忙劝道:“皇兄,我听说崔大人为免两位大人身着官服行事不便,给二人罩上了黑衣。” “刑赏台不过例行巡视,看到黑衣人在屋顶上奔走前去捉拿也是分内之事,谁知大水冲了龙王庙,此事应该纯属误会。” “京城以外,风云阁的行头并不难搞到。这暗助之人不可能是个笨人,他本人若是与风云阁有莫大的联系,又岂会穿着风云阁的行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二人对话?” “这么一来岂非不打自招?臣弟以为这应该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李钦道:“李锐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风云阁毕竟尚有疑点。这样吧,崔言,去亘海追缉那两人的事情,朕还是交给你,你去找高手办这事。” “尤其要防止他们逃去东边接触我那两位难搞的叔叔。” “但需得注意,请来的人只管办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一丝一毫的内情。” 崔言叩头道:“微臣明白。” ———————— 第二卷《同床异梦》完,敬请期待第三卷《亘海春秋》 第1章 风波恶(1) 船行得很快,陆地越来越远,不知何时,四面都只剩下海天一线,除开脚下的这艘船,天地间再无他物。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澄澈得像一面镜子。它倒映出的若是海,那么镜像比本体却要浅上几分。 春日和煦,海风阵阵,在江叶舟看来正是携侣同游的好日子。 可惜自己和岳雁谣不明不白地得罪了天下最得罪不起的人,被迫逃到这亘海之上。 成为通缉犯,这算是又一段此生从未有过的奇妙经历了。 江叶舟乘船的经历不多,却也能感觉到脚下这艘船不同寻常。 他的甲板和船舱布置得虽不算豪华,却极为细腻。每一块木板都经过打磨,既看不到铆钉,也不见倒刺。 桅杆则是一整根轻质硬木,风帆鼓起,整艘船仿佛生出了翅膀,在海平面上滑翔。 若是细细看去,亘海里的波浪并不算小,可在这艘不大的船上却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大概是船舱中暗设了某种巧妙的平衡装置。 江叶舟又看了眼手中的谪星,便不免想起了可怜的居老板。 这艘性能和舒适度俱佳的船出现在那座小码头并非偶然,想来是居老板的造船厂的得意新作。 他参加陈王宴的目的大概就是冲着陈王本人去的。 他手上既有工部侍郎的介绍信,想必是欲借此机会向陈王推销自己的船,弄些运粮船之类的订单。 若是运气好,能拉着王爷亲自到码头考察一下这艘船那便是无上殊荣了,而且凭借这成船的质量,居老板有信心打动王爷和工部。 所以他乘着自己的船来赴宴,又将船停在了离王府最近的码头。 可惜居老板虽名为长生,实则短命,足见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他在陈王府中与其他人一般给射成了刺猬,却把一把好剑和一艘好船留了下来,便宜了江叶舟。 可惜后者当时自身难保,实在是爱莫能助。 陈王府的事情似乎再次说明了“只要不做,就不会错”这个道理。 居长生此生富贵已是寻常人望尘莫及,他若是不急着更上一层楼也不会枉死在王府之中。 岳雁谣若是不急于抓住陈王这条线索,在明知可能是计的情况下亲犯险地,想来二人便能逃过一劫。 想到诸葛幽,江叶舟便又不禁浮想联翩。 他和陶尘客的死虽被疑云笼罩,但从直接的线索推断是崔言勾结临渊教害死的这一点应当不会有错。 而两人去陈王府调查他的死因,陈王前脚刚走,这个崔言后脚便到,要把在场的人杀光。 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若说崔大人和诸葛幽的死毫无干系,恐怕鬼都不信。 以之反推的话,那么陈王与诸葛幽的死有关似乎也并非是一条假情报。 可现在的自己哪里顾得上这些呢?先逃命再说吧。 岳雁谣倒没有像江叶舟一样躺在甲板上,逃出京城后她便始终站在掌舵的旁边。 一来监督对方开船,免得对方心怀不满偷偷耍花样。 二来是趁机学习一些海上的基本知识:如何辨位,如何生存,如何操控较大的船只等等。 她虽从小用功,但并未长期在海上生活过,因此这算是她的知识盲区。 现在走投无路,无奈遁入这海天之间,多学些东西,自己和那条懒狗也多些活命的机会。 出海之后的一段日子过得还算顺遂,没遇到什么大的风浪。 至于粮食和饮水都是居老板早已置办好的。 江岳二人分仓而寝,岳雁谣在走道处设了一个小机关,免得熟睡之后有船工欲行不轨。 好在那些人慑于武力,倒也没敢造次。 二人商议后,决定将船驶往逐月岛。 据了解,这逐月岛位于亘海西北侧,离京城不算太远。 逐月岛不大,来自京城的人流也都被附近几个较大的岛屿吸引去。 但听闻此处贸易还算发达,天南地北的商人都喜欢来这做些买卖。 所售的商品有见得了光的,也有见不了光的。 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偶尔也会派人光顾此处,采购一些不便告知外人的物品。 因而,逐月岛可算是一片笼罩在若有似无的权力庇护下的法外之地。 江叶舟和岳雁谣心中明白,他们登上这条船的情形被数百禁军目击,想要掩人耳目肯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为免朝廷一路追踪,只有遣散这些船工,另登上一条别的船,继续往深海腹地出发。 二人行出小半个月,船已接近逐月岛的范围。能看到周围的商船逐渐多了起来,茫茫大海上并非再只剩自己孤零零一艘船。 登岛以后,岳雁谣拿出一张银票,让船工分了,并且嘱咐道:“不要打听或是调查你们家居老爷的死因,也别说我们提过陈王府里的任何情况。” “陈王府的事,朝廷怎么通报,你们便怎么相信,不要好奇。” “回到船厂后,把同样的话带给居老板的家人,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你们回去后,朝廷肯定查问我二人的下落。你们如实相告即可,说自己不明真相,在武力的逼迫下送我们来了逐月岛,之后便将你们遣回原处。” “如果运气够好,也许朝廷不会为难你们,能保住一条性命。” 那些船工听了她的话却将信将疑,可仔细想来这个漂亮的女人除了刚登船的那天凶恶了一些好像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她现在的要求也并无不合理之处,因为她和那个男人本就没有透露太多信息。 所强调的只是不要再追究老板的死因罢了,其他都是据实回答。 众人虽然不知内情,但总觉得她的话有些说服力,何况还有银票拿。 他们商议一番便登船离开,早些与这两个朝廷的通缉犯撇清关系,也好早些脱离苦海。 江叶舟和岳雁谣看了一眼远离的船只,便回过头来简单调查了脚下的岛屿。 这逐月岛被树木覆盖,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岛屿东岸和南岸地势比较平缓,各有一块聚居区,各类交易也主要在这两处进行。 第1章 风波恶(2) 二人目下还穿着在京城买的衣衫。 这衣服穿去陈王府确实体面,可放在这小岛上便有些扎眼了。 他们找了一家成衣店,购置了几件低调些的衣服换上,试图融入这个小岛后再找机会继续向东。 换好衣服,抬眼望去,岛上各色人等高矮胖瘦,肤色深浅不一而足。不同样貌的人差异之大竟比繁华的京城还要大上几分。 前方一个摊子上,两名问价的客人听来竟还带有些许乾国口音。 因容貌姣好而时常吸引旁人目光的岳雁谣在此处千奇百怪之人的衬托下倒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岳雁谣打算先买亘海的舆图,明确目的地和方向后再进行下一步。 两人现在是躲避追杀,不是游山玩水,肯定不能想去哪就去哪。 他们在市场上逛了一圈,却发现了十来份板式材质大小各不相同的舆图。 这倒还是次要的,关键这些舆图在具体的信息上也有不小的出入。 某些岛屿的大小、数量和互相之间的距离根本就对不上。 据售卖舆图的商贩解释,亘海环境恶劣,测绘堪舆都不太容易。 这些舆图也就是跑船多的人凭借自身的印象画了个大概,有本朝的,有前朝的,也不知哪个比较准。 而且在某些气候恶劣的海域上,今天火山喷发多出一个岛,明天海啸袭来少了一个岛都不是太奇怪的事。 无奈之下,岳雁谣只好把这些图都买下,到时候根据实际情况参考辨别。 逛了一圈,二人腹中饥饿,便来到码头旁的一处食店打尖。 那店里没什么客人,菜肴制作得也很粗糙,风味倒是颇为浓郁,各色调料像是不要钱一般往里头放。 当然,这店里现炒的菜肴无论如何是要比船上的干粮好吃一些。 二人吃到一半,岳雁谣却忽然栽倒下去。 江叶舟吃了一惊:“谣儿……你!” 但他略微一愣,也跟着栽倒在桌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两个大活人在食店里吃了东西,然后伏倒在桌子上。 换了任何镇甸,都会吓周围的人一跳。 或有人查看,或有人报官。 可在这逐月岛的市场之上,来往的行人也不过匆匆瞥了一眼,似乎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至于倒下的这两个人,也甭管是谁,没啥好在意更没啥好同情的。 亘海作为法外之地,此处险恶可见一斑。 两人栽倒后,便有三人从食店行出。 居中一人身材高大,可宽度也和长度差不多,手中拿着锅勺,似是掌厨之人。 他来到二人桌前细细打量一番,冷哼道:“就这?这百两金子挣得也太容易了。” 居左的那个贼眉鼠眼之人本是跑堂的,他开口道:“老大,咱们会不会弄错了,是他俩吗?” 那大胖子道:“怎么不是?男的英俊,女的绝美,看过便不会忘,不是他俩是谁?” 居右的却是一个面貌丑陋的驼背女人:“老大,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外头的人跟咱们岛上对美丑的评判标准完全不同。” “实际上这个女人在外人看来奇丑无比,我这样的才是正经美女。”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那胖子似乎真觉得女人说得有几分道理,可他转而一想:“不对,历来贩来岛上的女奴能卖出高价的都是按照这女人的路子长的。” “这么说来外头的人也不瞎,不可能觉得你这种长得好看的。” “万一要是真弄错了人,咱们不仅丢了百两金子,这店也肯定开不下去了。” “这些商人嘴上虽不说,但见到这一幕,都把咱误会成了黑店,以后谁还来打尖?” 那贼眉鼠眼的跑堂道:“老大,你在人菜里下毒,这不就是黑店干的事情吗?” 那胖子道:“那怎么同?咱们是受人所托,又不是自己要害人。” “再说,为了钱财下毒,谁能不理解咱们?有钱不赚王八蛋,这事说出去咱们也不理亏。” 女人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这种说法:“那咱们现在做什么,按照吩咐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 “我看这小妮子长得可真好看,连我见了都心动。你说这要是活的话,卖出的钱恐怕不止百两黄金吧。” 胖子道:“唉,人都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等美人儿杀了多可惜,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你来告诉我得罪了什么人好了。” 忽然一阵罡风袭来,胖子肥硕的身躯忽然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店里的柱子上。 那木柱被他一砸,立时弯折,不过好在还有其他柱子,尚能勉强支撑住房顶。 岳雁谣忽然出手,把那胖子打飞。 江叶舟也同一时间出手,将左右的一男一女踢得跪倒在地,用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那驼背的女人吓破了胆:“好汉,饶命,饶命啊。” 那胖子口吐鲜血,挣扎着爬起身来,此刻他已知道对方是身怀武功之人,绝不是自己那点蛮力所能抗衡。 现在的他有些明白人家为什么要用百两黄金买这二人的人头了。 但他还是疑惑道:“那人给我的毒药是假的?你们为何没死?” 江叶舟道:“毒药不是假的,至于为什么没死自然也不能告诉你。” 二人练的《清风心经》已颇有造诣,此刻想要用毒杀死他们怕是难如登天。 刚才二人被毒倒,所有人不闻不问。 现在在这小小的食店里大打出手,同样无人在意。 看来少管闲事才是在亘海上生存的不二法门。 “刚才你们都是装的?早就看出来了?”胖子不甘心地问道。 岳雁谣道:“托你毒杀我们的人物必定会告诉你,毒药都有气味,五感灵敏之人必能瞧出端倪。” “所以需要你下在味道比较重的饭食之中。” “便是这份水煮鱼片吧……” 那胖子大惑不解:“整桌的菜味道都重,你怎知是这水煮鱼片?” 岳雁谣道:“花椒在北方不易生长,你店里用的花椒必是海运而来。” “算上运输和储存的费用,花椒在这里可并不便宜,可你这道写在门口的招牌菜却只售五十文钱,为的就是吸引我们点这道菜。” “这里头单单花椒都值上一百文,这岂不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哪有商人会做亏本的买卖呢?除非这人的买卖根本就不是饭食!” 第1章 风波恶(3 ) 一旁的江叶舟倒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跟着岳雁谣走进这家店,她点了菜便跟着吃,吃完后见她倒了自己也跟着倒而已。 此时听她一番分析,不觉赞叹到底是商人之女。 虽没有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但岳雁谣的身上却兼具了师父的智谋和父亲的精明。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岳雁谣道:“把买你行凶之人的样貌、时间和地点全部说出来。” 那胖子自知自己的性命攥在人家的手上,只好如实答道:“五日前的一个深夜,一个蒙面之人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和一枚毒药。” “他说之后如果有一对金童玉女路过此地,便以此药毒杀二人,割下他们的首级后另有百两黄金。” 岳雁谣追问道:“就这些?” 那胖子猛地点头:“就这些。” 她与江叶舟对望一眼,心中也知道对头狡猾,这小小的食店不过是稍作试探,大概也没指望真的能在此处毒杀自己。 因此,这三个人应该不会知道更多的信息了。 “跟我们走!”岳雁谣命令道。 胖子等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太高,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跟着他们离开市场,来到岛屿中间的荒山。 见四下无人,岳雁谣并不多话,一人一掌将他们全杀了。 “我这么做,你没意见吧。”岳雁谣回头问道。 “没意见,是他们先要杀我们的。留下这等祸害,还不知要害多少人。”江叶舟道:“只是照此看来,这亘海之上只怕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咱们就算杀卷了刃也杀不完。” 岳雁谣道:“所以往后咱们得小心行事,每一步可能都暗藏着危险。” 江叶舟道:“这胖子说那蒙面人是五日前找到他的,咱们虽然可能绕了些远,但离开京城不算久。” “朝廷的追兵都没赶上咱们,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在此守株待兔的也只有淬体盟的人了吧。” 岳雁谣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们往后要面对两拨人的追杀,这也间接说明陈王府的事情就是他们提前设计的。” 江叶舟思索片刻道:“咱们的真实身份和样貌已经暴露,往后戴上面具行事会不会好一点?” 岳雁谣道:“你看这亘海之上连个风云阁据点都没有。也没人戴面具行事,我们若是特立独行反倒惹人怀疑。” 江叶舟又道:“那弄上一副人皮面具如何?像你潜入临渊教时假扮成段冉做的那样。” 谁知岳雁谣再次否定道:“恐怕不行,我上回用的面具,是师兄委托风云阁中一位代号‘镜花’的先生做的。” “他的那双巧手,天下间可称绝无仅有,能把其他材料做得和人皮一模一样。” “但如果是咱们这种外行做面具,只怕弄巧成拙,一眼就给人看出来了。” “不过亘海之上多有奇人异士,也许有人制作面具的手法不下于镜花先生。如果以后遇上,这也的确是个办法。” 隐藏身份的路暂时都被堵死,江叶舟只得无奈道:“谣儿,对方既然早早在此安排人毒杀我们,想必早已关注到了这个岛,咱们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岳雁谣沉吟道:“早早离开是不错,但我认为天底下没有那么凑巧的事。出海之后,他们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算到我们刚好来到这逐月岛。” 江叶舟接口道:“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淬体盟的人在许多岛屿上都布下了罗网,我们只是刚好撞上了这个而已。” “买通胖子三人便至少需花费一百两银子,这么说来淬体盟中恐怕还有纵横亘海的富商巨绅,其财力之巨恐怕不在岳父大人之下。” 岳雁谣展颜一笑:“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叶舟,这祸事因我而起,咱们落入这种境地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单飞?” 江叶舟也笑了,他知道对方在开玩笑,可现在笑一笑并没有坏处。 虽然未必换得来好运气,但人生之中乐观一点总是没错的: “当初咱们在雪泠泉中互为对手都能在那种尴尬的局面下携手瞒过‘曹大人,低调走出温泉。” “要我说,比起同林鸟,你我倒更像是涸辙之鱼,互相帮助才能多活一段时间。” “再者说,你聪明美貌,武功高强,我又怎么舍得离开呢?” 岳雁谣白了他一眼:“你这张嘴倒是的确讨人喜欢,也不知为何过去二十来年没有女人被你勾引走。” 江叶舟急道;\"这还不是都赖你?我原本也不会说这些肉麻话的,都是刚成亲那会儿从你嘴里学的。结果,谁知道……\" 岳雁谣赔笑道:“好好好,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罪还不行么?早些去码头乘船离岛吧,免得耽误了时辰被朝廷和淬体盟追上。” 在码头大致看了一圈,他们选中一条前往鸥岛的船。 根据购得的地图,鸥岛位于逐月岛的西南方,在罗云道和青烟道的交汇处,虽然离陆地较近,但因为岛上没什么居民,亦无特别之处,所以两道的官府都不太愿意管。 岛屿周边渔产倒是很发达,引得周围大群海鸟在此聚居,因而得名鸥岛。 自打逃出了泰和城,二人又在这逐月岛上遇上这么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算是露了行藏。 朝廷和淬体盟顺藤摸瓜,必能一路追来。 亘海广阔,定安、罗云、青烟、暮天四道都在亘海以西。 想要逃离朝廷的追捕,正常思路肯定是一路往东逃遁,前往亘海深处。 可二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往西南方向走,一路沿着海岸线,也许反倒能让追踪者料想不到。 从南边绕一圈后再往东进发。 不过以上都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们看到今日停在逐月岛的船只里,只有这艘前往鸥岛的船的舷板上挂着一艘救生用的小船。 面对这波诡云谲的局面,二人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所乘的船都不大安全。 万一这大船要是沉了,有个备用的小船逃命也是不错。 第1章 风波恶(4) 到了午后,船只启航。 逐月岛前往目的地大约要航行两个月 二人合住上层的一间舱房,条件虽然简陋,但至少比中层的大通铺和下层的货仓要好上不少。 有道是财不外露,这亘海上乃是是非之地,二人虽有武艺傍身,却也不敢疏忽大意。 而且两人身上最值钱的是三张千两的银票,可银票这东西在亘海上未必有人认。 身上的现银加在一块不到五十两,穷家富路,这一趟无止尽的流亡也不知何时会迎来转机,这点钱便显得不是那么充裕了。 一间舱房便要十两银子,实在不宜再大手大脚。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二十天过去。 第二十天夜里,船只遇上了雷雨,海上风浪也远远大过平日。 岳雁谣为利用时间,非要在剧烈摇晃的船舱中用忽明忽暗的烛火读书,江叶舟劝了几次却无功而返。 结果不幸晕了船,头昏脑涨,险些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江叶舟服侍她上床,好生看顾,看她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便开口道:“你别说话,好好休息,听我说。” “第一回去你家的时候,岳父大人就和我说你这人太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希望我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 “现在看来是我没完成他的嘱托。我这人讨厌别人干预我的自由,也不喜欢干预别人的自由。” “可现在想来,你我二人共事如果真的是诸葛大人故意安排,那么大概也是要让咱们互补之意。” “你老是这么逞强,弄得我也很难办啊。” 岳雁谣虚弱地笑了笑:“那你的意思是以后要对我强硬一点?” 江叶舟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如果迫不得已的话。” 第二天清晨,岳雁谣慢慢醒来,却发现自己昨夜是枕在江叶舟的胳膊上睡着的。 江叶舟也被她的动静弄醒,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倒是你的手,压了一个晚上不麻?”岳雁谣缓缓把他的手臂抬起,又轻轻推拿一番。 “嘶,轻点儿,轻点儿,麻,当然麻。”江叶舟龇牙咧嘴。 她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忍一忍,等气血运转通畅,很快就好。” “憋了这么长时间,你终于忍不住了?还是想要抱着我睡?” 江叶舟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就现在这处境,也许我还在琢磨着怎么把你身上的银票偷走呢。” “当然,劫财的时候顺便劫一下色我是没意见的。不过看你昨天晚上实在难受,没忍心下手罢了。” 岳雁谣道:“那你人还真是不错呢,说正经的,你把胳膊枕在我脖子后面是为了防止我睡觉的时候胃酸倒流吧。” 江叶舟翻了翻白眼:“对,都瞒不过你。你昨天晕得厉害,我建议洗脸漱口之后,咱们便到甲板上去透透气吧。” 岳雁谣道:“好好好,你都用‘建议’这么强硬的词了,那就依你的吧。” 二人来到甲板上眺望远方,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船已出发二十天,季候也渐渐入夏。平心而论,船舱里此时的气味并不好闻。 不仅有食物腐烂的味道,还有潮湿带来的霉味儿、汗渍和脚臭。 也正因如此,本就要遮掩行藏的二人更是不愿意往下层的船舱去了。 上层船舱的环境虽然稍好一些,但这些气味还是无孔不入。 同样无孔不入的还有某种长着尾巴面目可憎的小型动物。 人去哪,这些小东西就能跟去哪,连这汪洋大海也不例外。 可甲板上海阔天空的美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一艘船快速逼近他们所乘坐的这艘船。 远远看去,却见那艘船上飘扬着几面“午”字大旗。 二人心下一沉:完了,是官船! 大海之上渺茫无际,这官船却直奔自己而来,很大概率是朝廷派出来追踪自己的。 可此处是茫茫大海,自己又能往何处逃呢? 那官船越靠越近,二人和对面船上身着官服的差役已经能互相看见了。 二人一合计,现在逃回船舱反倒显得做贼心虚,索性硬着头皮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官船上有人叫喊,让这艘船停下。 船老大也不敢直接和朝廷作对,赶忙与那官船并排漂流。 官船那边抛来铁索系住,便有差役铺上木板,登上这艘船嚷嚷道:“巡查巡查,所有人都别乱动。” 船工们默不作声,似乎对这官船巡查并不陌生。 看到这一幕,江叶舟和岳雁谣略微放下心来。 而且登船的几名官兵脚步虚浮,并不像有武功在身,若真是朝廷派出捉拿他们二人的船上,怎么也得有高手坐镇。 所以这艘船最多也就是配合搜寻,并没有直接的威胁。 “你们两人是做什么的?”一名官差找上在甲板上的二人盘问道。 “回禀差爷,小女子与外子新婚不久,听闻鸥岛景色优美,便乘船来观赏。”岳雁谣笑道。 那官差见她是个貌美女子,心中对她的话不觉多信了几分,可嘴上还是冷哼道:“呵,新婚不久便敢跑到这亘海上来游玩,你们两位可真是自信得很呐。” 岳雁谣道:“不瞒差爷,外子是有些武艺在身的,一般强盗不是他的敌手。再说有各位恪尽职守,咱们这些百姓哪有不心安的道理?” 那官差道:“你这姑娘倒像出生富贵人家,不知有没有瞧见一位同样出生富贵的小姐?” 说完,他掏出一幅画像。 二人吓了一跳,可细细看去,那画像上的女子虽然貌美,却和岳雁谣并无半分相像。 “不知画像上的这位姑娘是……”江叶舟问道。 那官差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不该你打听的事别问,就说有没有见过吧。” 二人摇了摇头。 那官差一脸失望,随即舍下他们二人继续往船舱的方向走,嘴里嘟囔道:“自己媳妇这么好看,还想着打听其他女人,欲求不满的玩意儿……” 岳雁谣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希望江叶舟暂时忍耐,不要生气。 可下一刻,她便发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这种程度的误会和谩骂似乎根本无法激怒这个男人。 第1章 风波恶(5 ) 一行官差继续往船舱内巡查,那船老大在一名为首的官吏旁赔着笑,悄悄递上一锭银子:“大人,一点儿心意,给兄弟们买酒喝。” 那官吏却理都不理,推开了银子:“你少来这套,给多少钱今次咱们也得公事公办。” 听到“今次”二字,岳雁谣便知道这些人原本作威作福惯了,巡查过往船只的时候多半会收些好处,例行公事一番便放行。 可刚才那位画像上的女子恐怕身份并不简单,这些官差感受到了来自上级的压力,一定要找到此人,故而狠下心来拒绝了银子。 此时,船舱中却忽然传来两声惨呼。 那为首的官吏面色一变,指挥手下人道:“你们两个,进去看看。” 被他点到的两人却一阵犹疑,显然认出了刚才的惨叫声属于自己的同僚。 这船舱里不知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二人紧握佩刀盯着甲板上的入口。 那官吏见手下逡巡不前,自己却又没有带头冲锋的胆色。 为了找回面子,他一把揪住船老大的衣领:“你这船舱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船老大连喊冤枉,却见一个东西从船舱中飞了出来。 它在甲板上打了几个转儿才终于停下,众人看去,却是一颗血淋淋人头。 见到这一幕,江岳二人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颗人头原本好好地长在盘问他们的那名官差的脖子上。 谁知片刻不见,便和身子分了家。 之后,一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人单手拖着两名官差的尸体从船舱中走出,另一手拿着一柄滴血的长刀。 在舱门堵着的两名差役吓破了胆,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男人并不答话,左右各出一刀,便将两名官差砍倒。 江叶舟看得真切,这男人武功不弱,大概够得上人榜的水准。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男人的刀法有几分眼熟,自己不仅见过,还与之交过手,可一时之间总是想不起来。 杀死甲板上的两名官差后,那人并未停手,开始无差别的砍杀甲板上的船客和船工。 一众差役自知不是敌手,躲在一旁瑟瑟发抖,没人敢上前与之交手,可有些站得靠前之人还是难逃厄运。 在他砍倒第七人的时候,岳雁谣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现在无论是自己出手还是江叶舟出手都会引起官差的注意,无论此人因何与官差发生冲突,若是不让他把官船上的人杀光,包括自己在内全船的人大概都会被带回岸边讯问。 这官船上的人也许不是冲着自己和江叶舟来的,可回到岸边那就不好说了。 之前的事情已经证明,在亘海之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她瞥了一眼身后绑着的木船,寻思一会儿要不要趁乱将这船解开,自己和江叶舟独自逃走。 这么一来,虽然这两艘船上的人十分可怜,极可能被这武功高强的男子杀个精光。 可毕竟自己还需得留着有用之身对付未知而强大的对手,若是任由淬体盟这帮家伙胡作非为,往后牺牲的可就不止这两船人了。 在这里被朝廷盯上,这一个月的逃亡之旅便全白费了。 就在她犹豫之时,旁边的男人却已不见了。 他一个箭步便跨越到了身旁一名官差前,抽出了他的佩刀。 而后以刀作剑,直刺那灰衣男子。 那人正举刀朝一名老船工挥下,可动作却骤然僵在了一半,那刀再也不能向下半寸。 那中年男子忙于杀人,执着于眼前,似乎刚刚看到甲板上有江叶舟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诧异地看了江叶舟一眼,便见一把刀的刀尖插在了自己的喉咙之中,鲜血不住地往外喷,却总也溅不到对方身上。 在江叶舟看来,对方的眼神中除了震惊,似乎还有些许别的意味。 就好像……他认得自己。 江叶舟利落地将刀抽回,还给那名惊魂甫定的官差。 船上的所有人看傻了眼,刚才还扬武耀威的杀人魔竟被人一刀了结。 只有岳雁谣大为头疼,不过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江叶舟,她知道他考虑的事情不会比自己少,但他一定还是会这么干,拦也拦不住。 可他身上的这些闪光点不也是自己所欣赏的么? 他若不救这些无辜的船客,当初也不会冒险救“寂公子”。 “多谢……多谢大侠出手相助。”那官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忙向江叶舟道谢:“不知大侠高姓大名,师从何方高人,待到事情结束也好再登门拜谢。” 他自知虽有官服在身,但漂流海上,武力强的人才拥有绝对话语权。 江叶舟也拱手道:“大人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本分,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好在他听到岳雁谣之前已说过“外子有些武艺傍身”,算是有些铺垫。 他出手之前便已大致想好了应对之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在官差面前显露武功无疑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将自己和岳雁谣置入险境。 那官吏见他不愿说,自己也不便多问,毕竟眼下的局面还有求于他,于是满脸堆笑:“大侠英武过人,在下佩服。您既然如此侠肝义胆,何不与我等一道再下船舱去探个究竟?” 江叶舟自然知道这人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自己的手下被人杀得七零八落,也不知是何缘故,船舱里也不知还有没有危险。 好不容易来了个武功高强的大侠还不赶紧给他戴顶高帽,好让他当保镖? 江叶舟虽然知道,却也别无他法。 既然已经出手,这船上的矛盾若是不解决,自己和岳雁谣恐怕也不太容易脱身。 于是便点了点头:“好,我当先探路,大人小心。” 见状,岳雁谣也快走几步握住他的手,面露担忧:“夫君,我随你一道进去。” “娘子,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这甲板上的情形……太惨了……我……我有些害怕,还是和你待在一起安心些。” 二人默契地在旁人面前演了一出戏,岳雁谣便和江叶舟并排走入船舱内。 她虽相信江叶舟的应变和武功,但这船舱中不知有什么诡秘之事。她不想让他孤身犯险,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一起跟去。 第1章 风波恶(6) 二人身后,那官吏拉着几名官差,押着船老大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江叶舟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却见上层船舱和中层的通铺除了刚才被拖行的尸留下的血迹,并无其他异常。 舱中的乘客哆哆嗦嗦地闪在过道两旁,看来那个灰衣男子也并未赶尽杀绝,他的首要目的还是想先把官差杀光,杀别人不过是顺手为之。 可到了下层的货仓,血腥味和某种难闻的气味儿却骤然加剧。 江叶舟警惕地伸脚踢开舱门,却看里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官差的,也有船客的。 活着的人除了打量着踢门而入的江叶舟等人,目光却集中在舱尾的几个木箱子上。 这最下层虽说是货仓,但有的时候人并不比货更加金贵。因为眼下这货仓里除了货,里头的人却比上两层加起来还要多。 人只要愿意把自己降格为货,便能以货的便宜价格前往目的地。 他们几乎和货箱挤在一起,也不知这些日子来是如何起居饮食,又是如何解手方便。 那些难闻的气味大概就源自这里。 那班官差们虽然掩鼻遮面,以阻绝这些气味,可对眼前的情形倒似习以为常。 显然,那杀人如麻的灰衣刀客原本就是这货仓中的船客。 官差们搜查至此处时与他发生了冲突,他便将人都杀了,一路杀上甲板。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那些放在舱尾的箱子似乎就是此人所带的货品。 江叶舟和岳雁谣穿过人群和地上尸体,走到那些箱子前。江叶舟挑开半遮的箱盖,便就着火光,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箱子里装了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与棺材中平躺着的尸体不同,依稀可见这具尸体双手合十,盘腿而坐,形似高人坐化。 这木箱子四四方方,正好将这尸体装入其中。 尸体的眼眶已经完全腐烂消失,乍看上去男女难辨,尸身上还爬着一些不认识的蛆虫,望去十分渗人。 一时之间,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 江叶舟几乎忍不住便要吐出来,官差们跟来一看也都是泛起一阵恶心,有的人更是直接吐在了地上,让本就难忍的气味又多了一种层次。 可昨夜还在晕船的岳雁谣此刻却颇为镇定,她轻抚江叶舟的背部帮他顺了顺气息。 江叶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见地上还有十来个形制完全一样的货箱,便强忍着恶心将他们全部打开。 这些箱子中竟全是尸体,死者皆是双手合十,盘腿而坐,望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显然,那些官差们在查货时发现了箱子中的尸体,那灰袍男人便恶向胆边生,要将发现这一船官差杀个干干净净的。 众人简单调查一番,便急急忙忙地回到甲板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之后,那官吏将底层货仓之人逐个盘问,便得知货仓中有七八人是那灰袍男子雇来的民夫。 这男人给了他们一人十两银子,要他们帮自己搬运看管这些木箱子。但只有一条,绝不能打开看。 亘海上见不得人的买卖本就不少,看在银子份上当然也没人愿意多问。 至于那船老大,只是看到几人挑着箱子上船。人家既然付了船钱,自己便也不再多问,这是亘海上心照不宣的规矩。 岳雁谣刚才看到那些用来装尸体的木箱制作工艺并不简单。 不同于普通装订的木箱,这些箱子密封严实,不仅能防止尸液外流还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尸臭味儿,绝不是寻常工匠所能打造。 可即便如此,这么多腐烂的尸体,在入夏的时节放上这么多天,其气味也不可能被完全遮掩。 而那灰袍男子不仅身怀武功,出手更是阔绰,显然他住得起上层舱房,却故意住在货仓,为的就是用其间本就难闻的气味儿掩藏尸臭。 可他运这些尸体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到鸥岛上喂鸟吧。 这男人愿意冒着风险来走上这么一遭,必定是因为这些尸体能让他获取到更大的利益。 可谁会想要这些腐烂的尸体呢? 这些尸体生前是什么身份? 他又为什么要将他们摆成如此可怖的造型? 若是江叶舟留这灰袍男人一命,也许能从他身上问出些什么。 可岳雁谣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都自身难保了哪有功夫操这份闲心? 之后的事情如她所料,出了那么大的案子这官吏自然要把整船的人都带回去好好盘问。 这结果是她绝不能接受的,回到岸上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却见江叶舟同那官吏说道:“遇上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难过,大人明鉴,在下和内子与此事确无关系,能否请大人行个方便,我二人也好早日去到鸥岛。” “内子身娇体弱,再晚恐怕天气太过炎热酷烈。” 那官吏似也有些为难:“在下的确知道大侠与此事无关,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调查清楚,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嘛。” “再者说,大侠居功至伟,待我回去禀明上峰,官府必有赏赐。” 江叶舟听了这话,随即小声道:“大人,各位差爷披肝沥胆,勇斗歹徒,更有多人壮烈牺牲。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哪里敢邀功请赏?” “还请大人明鉴。” 那官吏眼珠子一转,随即想通了个中利害。 自己按照指令开船来这亘海上寻人,结果人没找着,还莫名折了这么多弟兄。 回去之后,若说是靠一个江湖侠士救了自己一干人等,大家的脸往哪搁? 自己以后还要不要在巡防衙门里混了? 相反,这人如果不跟自己回去,某些功劳便无人认领了。 元凶首恶武功高强,凶恶非常。 那么,弟兄们勇斗歹徒,自己指挥若定,最终发现这十来具无名尸体,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后,凶手终于伏诛,岂不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他只觉江叶舟的提议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随即道:“既然大侠伉俪情深,在下又岂非不通情理之人?” “这样吧,此处不远有个阴明岛,也有船只发往鸥岛。贤伉俪便在那里下船,我自带其他人回岸问询可好?” 江叶舟欣喜道:“那便多谢大人了。” 这一幕被岳雁谣看在眼里,心中暗嘲自己多虑。 江叶舟虽然闲散随意,可这个男人会为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重要选择负起责任。 师父和师兄死后,自己能和他相交莫逆的确是天大的幸运。 第2章 暴风骤雨(1) 二人在阴明岛下了船,岳雁谣不禁感慨:“刚才你也算是救了这些官差的命,但反过来说,如果那个灰袍人不在船上,而那艘官船又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事情恐怕会刚好相反,轮到我们杀那些官差了。” 江叶舟无法反驳她的话,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我们还是这样的我们,官差也还是那些官差,只要立场和任务稍有不同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结果。” 二人现在所处的这阴明岛比逐月岛大上一些,可因为地势太过古怪,常驻居民和往来商旅的数量反倒不及前者。 一道东西走向的笔直山脉如同一面高墙将整个岛屿一分为二,岛上永远只有一半能照到阳光。 也正因如此,无论是植被、飞禽走兽还是岛民都生活在能照到光的南面。 至于常年背光的北边,虽不算一片荒芜,但也是人迹罕至。 按照这个特征,阴阳岛的名字终究难听了些,故而得名“阴明岛”。 临下船前,岳雁谣携江叶舟和官府的威势逼船老大将十两银子船钱还给自己。 理由是整趟行程还未完成三分之一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说到底都是这个船老大对上船的乘客和货品检查不严。 不仅害得自己两人没能抵达目的地,还平白耽误了时间。 当然,这番沟通是她私下和船老大做的。料来十两银子对方不难拿出来,可若是所有船客都跟着闹起来要退钱的话,便会把对方逼入绝路。 那船老大虽然不甘心,但江叶舟好歹对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看在这个份上,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将银子还回。 他哪里想得到这个指责他“对乘客和货品检查不严”的人恰恰是最大的逃犯。 原本的岳雁谣虽也能省则省,但这种情况下十两银子倒也不会与人计较。可今时不同往日,从父亲那学来的精明还是得用上一用。 算起来自己逃离京城已有一个月,二人在岛上打听一番,似乎并未听到什么来自霜虹或是岳家的噩耗,一切安稳如常。 就连京城陈王府那么大的事似乎也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在这不算深入亘海的岛屿上,只有寥寥数人听说陈王宴当天王府走了水,下人又不慎将门锁死,导致参加宴会的商人们全都被活活烧死在王府之中。 好在陈王当时进宫面圣,尚未返回,侥幸逃过一劫,不过整个王府也因此化为废墟了。 事后,圣上斥责了陈王管理失责,害得这些商人们惨死,给国家造成了巨大损失。 罚俸三年,并且让渡出工部的管理权限。 江岳二人当然知道这是朝廷明面上给这件事定的性,且不管有没有人相信这个解释。 但至少说明了二人之前的猜测不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上想把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尽量缩小。 从之前的官船上无人认识自己,再到这阴明岛上没有相应的官文,二人有理由相信自己并没有被张榜通缉。 因此,岳家和霜虹大概也是暂且安全的。 唯一的问题是在于承秋和岳清和等人看来,江叶舟和岳雁谣已不幸死于王府的火灾了。 他们能相信以自己的武功竟会死于一扇上了锁的门么? 无论如何自己去报平安反倒会给门派和家里带来危险,眼下断绝一切联系才是保证他们安全的最佳选择。 至于报平安和阻止他们继续调查的事情,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鲁藤会代为做好。 要么造反,要么让皇帝放自己一马,现在无非就这两条路。 考虑到第一条路的难度,其实只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所以如今想要扭转败局,不仅要揪出幕后设计此事之人,还必须查清楚这露合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当日下午,二人再次踏上前往鸥岛的船。 他们打算先在亘海之中藏一阵,等风声过去或是顺利找到一个会制作人皮面具之人,再考虑去东岸的如冠道看看。 毕竟当年叶微情在此起兵,在那里获得与露合剑有关的线索的机会要大一些。 船行出一个月,这天夜里,海上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船身随着海浪上下颠簸,好在这次吃一堑长一智的岳雁谣没有再用功读书。 可到了半夜,二人顶着雷声勉强睡下之后,船身却忽然传来一阵不自然的晃动。 而其中夹杂着的细微声响,并未逃过两人的耳朵——那是两支钩爪勾住甲板的声音。 他们从床上坐起身来,对望一眼,皱了皱眉头。 看来又遇到了一群不速之客。 很快,甲板上另一些细微的动静传入了他们的耳朵中:那是兵刃穿过人体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出现了十来次,可竟没有惨叫声随之而来。 显然,通过钩索登上甲板的不速之客不再是朝廷的官兵,而是一群身手敏捷的武功高手。 他们知道怎样杀人最有效率,也知道怎样杀人最容易掩人耳目。 与此同时,船底竟也传来了奇怪的动静。似是有人要凿穿底板,把船弄沉。 如此恶劣的天气,这么大的风浪。有人能通过钩索来到船上杀人不说,竟还有人能够潜入水中凿船? 若非气息悠长且水性过人的内功高手,绝无人可以做到。 这一上一下两手准备足以让全船人死得悄无声息,若非江叶舟和岳雁谣的武功高绝,今夜怕是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了。 虽不知对方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人家既然想把整条船弄沉,自己除了主动迎敌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甲板上的船工和舵手已被清理干净,这艘船离失控只剩下最后一步。可十几名蒙面人还是不敢大意,其中四人一字排开,借着油灯警惕地盯着船舱,手中暗器蓄势待发。 他们知道,自己的目标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船舱之中似乎有人走出了舱门。 但下一刻,不知为何,有什么东西竟已到了眼前。 原来,江叶舟料到来者不善,所以并没有从舱门的过道中出来,而从船舱的窗户中爬到船外。他紧贴着船的外侧,靠着臂力抓住摇晃的船身,然后悄悄靠近舱门的出入口。 第2章 暴风骤雨(2) 最后,他骤然运使轻功翻身过来,直刺最左侧的一人。 那人武功虽高,可的确反应不及,刹那间已被一样兵器刺瞎了双眼,痛苦哀嚎。 舱外的油灯在狂风中忽明忽暗,看去随时可能熄灭。浑身湿透的江叶舟,背风而立,长发被风吹散,雷雨中,挺拔如松,飘逸如柳。 借着油灯的微弱光芒,众人这才发觉他手上并非空无一物,他所持的乃是一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长剑。 江叶舟透过雨幕望去,甲板上一共十五人,不算被自己刺瞎的那个还有十四人。 所有人严阵以待,似乎对自己展露出的身手并不奇怪。 很明显他们对自己的武功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这也意味着这批人是冲着自己和岳雁谣来的。 船只颠簸更盛,船舱里的乘客们惊慌失措,一股脑地朝舱门外涌。 蒙面人中为首的一人原本在戒备江叶舟,可看到人潮涌出,赶忙喊道:“全部都杀掉!” 可他的反应终究是慢了半刻,混乱的人群中,一只纤纤玉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一名蒙面人的脉门。 内力灌注之下,浑身经脉立刻受到巨大的冲击,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看到同伴一死一瞎,那为首之人虽惊不乱,他亲自出手与另外六人缠住江叶舟。 其他六人则一边小心岳雁谣的暗算,一边砍杀涌出舱外的人群。其中一人更是招呼那名瞎眼的同伴跳入船舱之中,一通乱砍。 霎时间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到连这狂风暴雨都无法吹散。 所有人衣衫湿透,雨水打湿了头发和睫毛,视线受阻,可却不得不拼死一搏。 短兵相接,江叶舟只觉得这些人的武功似乎系出同门,皆以挂在手臂外侧的双钩为兵刃,尽管环境恶劣,但彼此配合张弛有度,互为攻守。 江叶舟持剑在手,他虽然不惧,但除开一开始的偷袭,一时间倒也无法取得进一步的战果。 然而他接了二十招后,情势却急转直下,不仅没有伤及对方,自己的右臂还被划破了一层皮。 原来,风雨颠簸之下,江叶舟根本难以维持自身的平衡,无论是移动还是跳跃都在剧烈的摇晃下偏离了自己的本意。 之前,他本看准机会,要出剑结果其中一人的性命。可没曾想,甲板一晃,脚下一虚,这一剑刺歪了不说自己还被另一人的钩刃刮破了皮。 平心而论,这些人的武功虽然不弱但比之之前意图劫粮的天启宫老者一行还是略有不如。 可奇的是这些人的下盘身法极为怪异,似乎根本不受这风浪颠簸的影响。 该怎么出招还是怎么出招。 要知道任何人学武之前所练的基本功就是扎马步,马步越稳基础越好。 所谓力从地起,借助大地的力量是所有武者的必修课。 可如果大地开始剧烈晃动呢?岂不是直接失去了最稳固的倚仗? 看来这伙人也许暗中跟着自己的船有一段时日了,专门等到这风高浪急的一天动手,为的就是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优势。 这里江叶舟自顾不暇,那边的岳雁谣形势却更加危急。围攻她的几人武功虽然稍弱,但她惯用的兵刃却远在京城梧桐居。 鱼书结构复杂,不是剑这种常见的兵器,所以两个月过去,漂在海上的她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品。 虽然掌法也是她所擅长的,可面对这种生死之局不能尽展所能自然吃亏。 况且,她面临着和江叶舟同样的困境:自己也就勉强站稳,可对方却丝毫不受颠簸的影响。 眼下岳雁谣虽未受伤,却也不慎被钩破了衣衫,好在只是露出一块肩膀,并未影响其他。 可不一会儿,又有一人从船舷爬了上来,加入围攻之中。此人应该就是之前在下方试图凿开船底之人。 此人爬上甲板,意味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这艘船危在旦夕。 岳雁谣见情势不妙,赶忙开口道破这些人的来历:“诸位可是澈海派的好汉?” “我听闻亘海之上有个仙南岛,岛上有个名为澈海派的江湖门派。派中的船上功夫独步天下,即使在惊涛骇浪之中也能维系自身重心,随意行动。” “别的门派都讲究力从地起,只有这澈海派的武功变幻莫测,以海浪为力量之源。浪起则招进,浪退则招凝。” “多年来,澈海派都以打击海患维系渔民和过往商船安全为己任,当代掌门,名列地榜第六的韩柱更是一代豪侠。” 众人见她年纪轻轻,竟如此博闻强识,心中都暗自惊讶。 其实,岳雁谣原本也只记得个地榜第六的名字,这澈海派的情况是她新近在船上通过搜罗来的资料看到的。 那为首之人见已无隐瞒的必要,便一边攻击江叶舟,一边摘下面罩朗声道:“不错,我就是韩柱。” 见对方自承来历,二人对眼下局势便有了判断。 显然,对于澈海派这种二流门派而言,眼下甲板上的便是门派里包括掌门长老在内的全部精英了。 “既然澈海派素来侠义为怀,不知我二人何处开罪了韩掌门引得阁下率众来攻?”江叶舟划地为圆,使出霜虹的剑招。 那韩柱道:“买你们命的那人告诉我,你二人如今已是朝廷钦犯。我信了,如若不然,你们为何到这亘海上四处流窜而非回到霜虹呢?” “我们名门正派协助朝廷捉拿钦犯有何不妥?何况还有钱拿。” 江叶舟知他根本在狡辩,他剑招不缓,嘴里却反驳道:“捉拿钦犯何必将船凿沉?又何必将无辜的船工和船客赶尽杀绝?” 韩柱冷哼一声:“哼,你们明知自己戴罪之身,却还上了这艘船。从上船那刻起,你们就应该知道这些人的下场,说白了,他们都是因你们而死。” 雨势更大,江叶舟和岳雁谣都已逐渐被逼入绝境。 可二人的位置却越离越近,终于,岳雁谣纵身一跃,来到江叶舟背后。 就在众人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时候,江叶舟三尺之内却忽然滴水不落。 只因所有的雨都被他以内功凝结成冰。 原来,自打修习了玄心要诀,他的内力增长不少,运用也更为自如。 这凝雨成冰的功夫原本他是使不出来的,而现在却可熟练运用。 第2章 暴风骤雨(3) 饶是如此,这入夏的高温和暴雨之中下落太快的雨滴依然不是施展此法的良好媒介,以江叶舟的内力水平能凝结的雨滴数量极为有限。 可若是岳雁谣将自身深厚的功力灌注于他体内,江叶舟再借之一用的话,情况便另当别论。 千百雨滴在瞬间化作冰针,二人掌风一挥,将这些冰针尽数打出。 既然在这颠簸的船上自己无法精准地出招,那就不再考虑动这方面的脑筋,直接以数量取胜。准头低一些也是无妨,甲板就这么大,对方一定避无可避。 澈海派众人知道江叶舟来自霜虹,因而对他凝水成冰的打法有所戒备。 可这凝雨成冰的奇观,却没人能够料想得到。 这些凝成的冰针又细又密,而且几乎透明。暴雨之夜,众人根本无法看清,想要阻挡或是闪避自是难上加难。 随着一阵惨呼,澈海派的杀手们纷纷倒地,有些人的面部和喉管都已经被插满了冰针,眼看是活不成了。 只有包括韩柱在内几位武功精湛的长老勉强护住了要害,饶是如此,他们没护住的地方依然被冰针扎得生疼。 此招之后,江叶舟和岳雁谣压力大减,虽然海上作战的劣势仍在,不过双方的武功终究还是有差距。 五十招之后,他们又击杀两人,自己只受了些皮外伤。 局势已被完全控制,甲板上只剩韩柱和另外两人。 就在江岳二人打算乘胜追击时,一阵剧烈的响声,船身忽然大幅度侧倾。 所有人都几乎站立不稳。 看来那被凿开的船底终于支撑不住,大水漫灌,船只便立即失去平衡。 还能行动的五人一边过招,一边逆着船只倾斜的方向运使轻功,朝着翘起的那侧快速移动。 船身侧倾了九十度,几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越过甲板上的护栏。 油灯被海水浸润,终于熄灭。 这亘海之上虽然天地广阔,可若目力所见是一片黑暗的话,它与一副漏风的棺材也并无不同。 好在武功高手的五感远比常人敏锐,即使全无光线,也能凭借其他感官勉强弥补,勉强能查知周身三丈内的情况。 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这种能力还剩几分便不好说了。 原本的船体侧舷已经朝上,几人便在船舷之上继续试探着交手,稍有大意,便会死得不明不白。 十招之后,江叶舟抓住机会,又刺死一名长老。 天边忽然一道闪电劈落,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杀红眼的四人再无退路。 正当江叶舟以为自己和岳雁谣对战这两名地榜实力的高手必定稳操胜券时,背后忽然觉得一凉。 一道阴风从后袭来。区别于这海上的狂风,这阵阴风虽不霸道,却来势极快。 等他反应过来时,却为时已晚。 一枚箭矢从背后射入,几乎贯穿了他的肩膀。 剧痛之下,江叶舟不觉轻哼一声,身子也随惯性向前倒去。 恍惚中,他感觉到韩柱的双钩就在眼前,他尽力用剑挡住其中一副,可另一支眼看就要取他项上人头。 异变突起,岳雁谣也反应不及,她察觉江叶舟命在旦夕,赶忙挥掌逼退韩柱。 但因为变招太过仓促,她胸口却中了另一名澈海派长老的一脚。 这一脚势大力沉,踢得她几乎闭气,若非有内力护持,也几乎要吐出一口鲜血来。 显然,来追杀他们的高手并不止澈海派一行。 甲板狭小,澈海派又擅长在船上作战,所以他们只是先锋。 另有其他人作为后备和援护。 从江叶舟中箭的角度判断,对方至少还有一艘大船,有另一人借着闪电的亮光朝着他们这里放箭。 这一箭虽不及当日朱轩至的那箭霸道非常,却也阴狠毒辣。 如此远的距离,迎着大作的狂风和船只的颠簸,对方竟然能准确地一箭射中他,显然放箭之人也是高手无疑。 反过来说,若是没有大风和颠簸,江叶舟中箭的部位可能就是脑袋或者心脏了。 不难想象,也就是油灯昏暗,刚才若是多有几道闪电的光亮,也许二人早就落入下风甚至丢了性命。 江岳二人所受之伤虽不致命,却也极为沉重,大大地影响了他们发挥实力。 眼下的局面即使自己忍着伤痛,强行杀死澈海派二人。也极可能面对另一条船上的杀手的围杀。 大雨之中,船只将沉,二人不觉想起了唯一的生路——挂在护栏上的两条平行的钩索,钩索的另一侧必定是澈海派登船之前所用的船只。 两人奋起余勇,击退韩柱和那名长老。摸索着跳上其中一条钩索所连接的绳子。 澈海派二人也察觉出他们的意图,可今日门派已经损失惨重,与这两位拥有天榜实力的高手的梁子也已结下,而今如何能够放虎归山? 韩柱不再犹豫,立即以钩爪的刀刃将那绳索切断。 可江岳二人也早已通过脚下绳索的振动关注到身后的情况,在绳索断裂的同时,他们敏捷地跳上另一条绳索。 绳索总共就两条,船眼看要沉,韩柱若是再把仅剩的这条砍断,那么自己二人也得葬身鱼腹。 他们别无他法,只得同样运使轻功跳上绳索,返回船上。 四人便在这风浪之中,以这条剧烈摇晃的绳索为凭借,小心而快速地穿越两条船之间的距离。 岳雁谣之前虽遭遇过不计其数的危险和恶战,但眼前这种局面还是第一次。因为剧烈的鏖战、受伤还有紧张,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 此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江叶舟牵在手中。 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叶舟走在了前面。 目不能视,行动的所有依据均来自脚下的那条细微的绳索,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掉入风高浪急的亘海之中万劫不复。 在这种环境下,走在前面的人要承担“探路”的职责,比跟在后面之人危险百倍。 岳雁谣担心他压力太大,不觉按了按他的脉搏,却发现虽然肩膀上的箭头尚未取出,前路亦是未卜,可这个人的脉搏跳动却十分稳定。 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江叶舟脚下不停。 黑暗中,他的声音竟听不出半分疲惫,还是那么懒洋洋的。仿佛此刻不是遭到追杀命悬一线,而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走前面是我占便宜,一会儿要是再来一道闪电,你这位置容易替我挡箭。” 听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岳雁谣略微放下心来。 其实两人心中都清楚,他们在如此危险难行的绳索上快速行走为的就是赶在不知何时到来的下一道闪电前抵达船上。 那人只要再发一箭,置身黑暗无从躲避的二人必定凶多吉少。 他们脚踩绳索行了约五十息,终于看到前方传来火光。 毫无疑问,这便是澈海派诸人原本所用船只,只要抵达那里,便有可能觅得活路。 第2章 暴风骤雨(4) 随着灯火渐近,脚下笔直的绳索也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不问可知,这钩索的另一头,他们原来乘的那艘船——要没入海里了。 两人借着光亮,加快速度,很快跳上对方的船。 那是一艘三丈来长,一丈来宽的小船。上有五人,大概都是澈海派弟子。 他们中一人操桨,一人操舵,在惊涛骇浪中竟能维持这么一艘小船的稳定,澈海派的驭船功夫可见一斑。 其余人则拽住绳索,控制长度,将其始终拉直,为的就是让自己的掌门和同门能顺利折返。 可不曾想同门没回来,却突然跳出来两个煞星。 江叶舟和岳雁谣并不多话,这些留船弟子的武功比登船之人差上太多。 他们瞬间将其中两人踢下船,可这些澈海派弟子武功虽不算高,水性却极好,很快又扒着船沿向上爬。 岳雁谣无奈之下,用在船上夺来的一柄短刀趁着他们尚未爬上来的时机斩断了两人的双手。 却听两声惨叫,失去手的两人被海浪卷走,再也回不来了。 江叶舟则与船头的三人纠缠在一起,每当他把绳索割断,那些澈海派的弟子都会死命抓住断头,就是不松手。 眼看韩柱二人越靠越近,江叶舟只好刺死那三人。 可其中一人就算是死了双手依旧牢牢抓住绳索,对掌门的忠心可见一斑。 江叶舟叹了口气,只好也将他的手也斩断。 绳索断裂,却听韩柱和那名长老一声惊呼,想来是脚下踩空,掉入亘海之中。 眼下这艘小船已被江叶舟和岳雁谣完全控制,可二人却并未来得及松口气。 因为在如此大的风浪下,这艘船也是摇摇欲坠,随时有翻船的可能。 好在岳雁谣之前恶补了一阵驾船的知识,在她的指挥下,二人通力合作,好不容易将船身稳定下来。 便在这时,二人远远看见另一艘小船靠了过来,那上头的弟子一边控船,一边从水里拽上来什么东西。 借着那艘船上的油灯,他们发现原来是另一批澈海派的弟子到他们掌门落水的地方将韩柱和那名长老捞了上来。 虽不知对方死活,但考虑到这暗夜之中还有高手,江岳二人一时间不知是战是走。 这时,一股巨浪袭来,刚好拍在两船中间。 受这巨力影响,两人的小船漂出老远,等浪头下去,已看不见另一艘船。 不知是就此倾覆还是被冲向另一个方向了。 一夜过去,他们忍着浑身伤痛,好不容易稳住船身,勉强在暴风雨中活了下来。 到了后半夜,雨停了,待到太阳升起,海面居然恢复了宁静,仿佛昨夜的暴风骤雨根本不存在。 可两人身上略显狼狈残破的衣物和已被雨水洗净的伤口却证明昨夜的苦战并不是一场梦。 岳雁谣看江叶舟背后还插着箭矢,惹人怜爱之中竟还有几分滑稽:“你不疼吗?” “刚中的时候有点疼,现在有些麻木了。”江叶舟道。 岳雁谣走到他背后,作势要帮他把箭头拔出来:“你忍着点。” 江叶舟点了点头。 “我数一……”她话没说完,便快速将箭拔了出来。 江叶舟本以为她要数到三,谁知根本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还没来得及嚎叫,事却已办完了。 而后,岳雁谣快速点住他伤口周围的穴道止血,并将风云阁的伤药涂抹在伤口上。 江叶舟见状,赶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这伤药珍贵得很,你受伤也不轻,我用不着涂这么多。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恶战,省着点用吧。” 岳雁谣道;\"这箭歹毒非常,有防拔的倒刺。你伤口这么深,刚才没疼晕过去已经很不错了。\" 江叶舟笑道:“你知道我最怕疼了,刚才没叫就说明伤口没那么严重,还是留着吧。” 岳雁谣知道他在嘴硬,可眼下没有补给,这伤药的确宝贵,看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 随后,她从自己袖子上扯下一块衣襟,小心替他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后,她忍不住咳嗽两声。 江叶舟道:“你昨天为了救我,受的那一脚也不轻,还是好好调息吧。” 岳雁谣却摇了摇头:“还是先脱离险境再说。” 大海之上,二人就这么一艘小船。澈海派的人虽在船上备了些常用工具,却并没有食物。 估计昨夜他们所用的这两条小船也是从大船上放下来的。 照这么下去,即使那伙人没追来,他们自己就得被困死。 好在皮革制成的海图岳雁谣一直随身携带,她又用之前学到的方法大概判明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他们现在离大陆很远,除了寄希望于一艘偶然路过的船只外,只能看看自己附近是否有岛屿。 可一连翻了好几张图,这附近都是一片蓝色的水域。这小船没什么机动性可言,划到最近的岛屿足够他们饿死。 当翻到最后一张图纸时,岳雁谣眼前一亮,她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小点道:“根据最后这张图,西南方向不远处似乎有一座小岛。” 江叶舟点了点头:“嗯,去看看吧。” 二人操舵划桨,往海图上那岛屿的方向行去。 其实他们心里知道,那地方有岛屿的希望不大。 因为其他海图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一致,都认为此处没有岛屿。 若要投票决断,那就相当于是十几比一的概率。 可二人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最后一张海图是对的。 半个时辰过去,船头的江叶舟忽然站起身来,指着前方惊喜道:“谣儿,看那里。真的有一座小岛!” 岳雁谣也是大喜过望:“想不到居然让这最后一张图说对了。” 她将目光聚焦于那海图的落款印章,想看看是何人所绘。 却看下头潦草地写了三个字。 可能是年代久远,字迹模糊,照着原图再绘的人大概也不大看得清楚是什么字,只好照葫芦画瓢。 岳雁谣凝神看去:“这绘图之人的名字似乎有些意思。” “哦?叫什么?”江叶舟随口问道。 她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出那三个字,缓缓开口道:“好像叫:何——问——之。” 第3章 荒岛(1) 江叶舟想了想:“何问之?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他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意思难道是‘为什么要问呢?’。” “你听过这个人吗?” 岳雁谣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想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与他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妄言楼的初代楼主——许妄言。” 江叶舟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何问之,许妄言……诶,这么一说确实有点意思。” “一个的名字是‘你为什么要问呢?’” “另一个人的名字是‘允许你随便说。’” “也不知道他俩有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这位何问之今日算是救了你我一命,若是来日看到他的墓碑总该恭敬地上一炷香。” 岳雁谣苦笑:“还是先逃出生天再说吧。” 二人向岛的方向划去,不多时便登上了岸。 为免追兵察觉,他们小心将小船埋在沙滩下。 在埋船时,江叶舟意外发现这小船上的一块防潮布下竟还有几枚响箭,想来是澈海派众人与其他杀手互相联络之用。 这东西在海上大有用处,江叶舟将之小心收好,避免受潮。 这岛屿并不大,两人很快绕了一圈,大致可以确定这是一座没有人烟的荒岛。 好在岛屿的中央有一座小池塘,这池塘分出几条溪流经全岛。在这雨水丰沛的夏季,二人倒暂时不用担心饮水问题。 与外海不同,亘海的水并不咸,其实也可以喝。只是近岸的海水如同整片海洋的代谢物,沉积物和杂质较多,能少喝还是尽量少喝。 岛上还长有一些果树,那野果虽不算好吃,但勉强可以充饥。 绕岛一周后,二人互相清理伤口,岳雁谣苦笑:“这里偏离航线,你我二人兴许就要在此地共度余生了。” 江叶舟小心用手沾着水替她擦拭伤口,然后慢慢涂抹膏药:“从这两个月的情形看,也许这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比较好的结局。” 岳雁谣道:“叶舟,我这么说你别生气。若就此终老……我……并不甘心。” “淬体盟的事情还没查清,在陈王府设局算计我们的真凶也没有落网,露合剑的谜团依旧没有解开。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完一辈子。” “不止如此,崔言那奸贼也还活得好好的,师父师兄的仇还没报,淬火山庄的仇无论与我有没有关,终究也还是没报。” “叶舟,难道你便甘心吗?你就没有放不下的事情吗?” 江叶舟道:“放不下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门派里的师长同门和那倒霉徒弟,来凤城的岳父母大人。” “不过,若是他们自个儿过得不错,同时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过得也还凑合,继而放下心来,就算今生再也不能相见我倒是也可以勉强放下。” 岳雁谣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我怕是一辈子也没办法像你这样豁达。” 江叶舟道:“谣儿,其实我很想劝你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但老实说若非你临时抱佛脚学了这许多海上相关的知识,我们恐怕早已葬身鱼腹。” “我的确不是个靠得住人,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夫君。” 岳雁谣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我觉得昨夜你在绳索上的表现就很靠得住啊,哪有人能十全十美呢?认识这么久,我依靠你的时候也不少。” 江叶舟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能收回。” 岳雁谣肯定道:“绝不收回。” 江叶舟道:“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问出来怕是有些唐突,你若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 岳雁谣道:“没事儿,唐突的事情你早已做过,现在反倒不好意思了,你问吧。” “你哭过吗?”江叶舟很认真地问道:“我那几个同门师姐妹小时候没少哭,金婉沁那丫头便是长大后还经常冲着师长撒娇哭鼻子。” “在我的认知里,女孩子家就是经常哭鼻子。” “可……我印象里你好像从未哭过……连诸葛大人去世的那天,你都是第一时间去替他报仇的。” 岳雁谣思索片刻道:“我确实有好些年没有哭过了,怎么?你很希望我哭?” 江叶舟轻轻摇头:“也不是,只是我觉得哭是一种释放压力的办法,你压力太大,有时候哭出来会感觉好很多。” “这是荒岛,又没有其他人。若是你愿意,大可以现在就哭,就在这儿,靠在我怀里。” 岳雁谣笑道:“唉,你多虑了,真没必要,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好意……” “还是说……想哭的其实是你?你不好意思说,所以拿这个来反问我?” “没事,别不好意思,来,靠在我怀里哭。” 江叶舟撇了撇嘴,心道这个女人还真能顾左右而言他。 一夜苦战,现在终于暂时逃离了危险。两人找到一个背光之处靠在一起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觉醒来,体力恢复了一些,连身上的伤势也恢复了少许。 美中不足的是二人的衣服现在都有些残破。 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后,江叶舟本能地发起了呆。 放空身体后放空大脑是一个懒狗的常规生理习惯。 可无巧不巧,他呆滞的眼神刚好盯着岳雁谣裸露的香肩。 后者察觉到了这一点,轻轻捶了他一拳,笑道:“流氓!” 江叶舟如梦初醒:“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在发呆,真的在发呆。” 岳雁谣道:“也就是说你刚才并没有盯着我看,而是在放空?” 江叶舟指天赌誓:“对,天地良心,我刚才真的没有胡思乱想。” 岳雁谣又轻锤了他一拳:“盯着我看了这么久,居然没有胡思乱想,你还不如当流氓呢!” 江叶舟有些想不通岳雁谣为何突然变成了那种“难搞的女人”,不过他毕竟不傻:“你要是喜欢流氓的话我是无所谓的。” 岳雁谣连连摇头:“我好些天没洗澡了,昨夜又打了一身臭汗。之前在家里高床软枕你都没有破戒,现在这条件,还是别了吧……我怕你嫌弃我。” 江叶舟连连摇头:“不嫌弃不嫌弃。” “之前没想法,现在反倒是肯了。也就是说……其实你有些奇怪的癖好?”岳雁谣故意掖好自己的衣服,警惕地打量着他。 江叶舟白眼一翻,这女人伶牙俐齿,思维缜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怎么说都不对了。 第3章 荒岛(2) 江叶舟赶忙岔开话题:“肚子饿了,我先去找东西吃。” 时近黄昏,海风把白天的燥热吹走不少。 江叶舟来到沙滩边,他少时曾在剑吟山的小溪中捞过鱼,只不知在海里捞鱼有没有不同。 可走了一路,除了些许贝壳,并未发现浅滩上有足够塞牙缝的鱼。 他打算明天就自制一个鱼竿去池塘里钓,总比这样抓瞎好。 江叶舟别的能力或许不大行,但像钓鱼这种打发时间的事情他是驾轻就熟的。 正失望间,他突然发现前方的滩涂上竟有许多搁浅的鱼,想来此处是涨潮时海浪重点冲击的地方。 一个大浪过去,许多因好奇而试图离危险的陆地近一些的鱼儿便被拍在了沙滩上,就此再也回不去家。 如同现在的自己和岳雁谣一样。 江叶舟略带同情地捡起几条较为肥大的鱼,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即以之果腹也算是一种缘分。 回到原本的地方后,太阳刚刚落山。荒岛连同海天一起进入了迷人的蓝调时刻。 岳雁谣已颇有先见之明地燃起篝火,她把昨天抢来的那把斩断人手臂的短刀洗净,将江叶舟带回的鱼开膛破肚,又将鱼鳞刮干净。 江叶舟把它们串上树枝,放在篝火旁烤了起来:“我听说外海的水是咸的,所以外海的鱼也自带咸味,是不是真的?” 岳雁谣点了点头:“是真的。” 来凤城离外海不远,岳雁谣自是品尝过真正的海鱼。 “若是长期不摄入盐,便会浑身乏力,身体浮肿。除非这个荒岛上有盐井,不然我们肯定活不下去。” 江叶舟啃了一口烤熟的鱼,无奈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调味的鱼的确难以下咽:“你说澈海帮他们究竟是朝廷的人还是淬体盟的人?” 岳雁谣道:“以现在的情况判断,是朝廷的人的概率大些。毕竟我们在登上阴明岛之前在朝廷的官船那露了行藏。” “那些人登岸后,消息总会被朝廷知道。追杀的人不难猜到那是你我二人。” 江叶舟道:“不过这种推测也有奇怪的地方,我们当时没有改变目的地坚持去鸥岛就是认为朝廷的效率不会这么快,想先发制人。” “只没想到短短一个月,还是被他们赶上了。” “可淬体盟的人又如何第一时间得知我们的行踪呢?除非他们也有人在那艘船上,出了变故才能第一时间知道。” 岳雁谣道:“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件事,田梓曾说从淬火山庄抢来的遗蜕形似一个盘腿而坐的人,他们怀疑是枪仙张彻留下的肉身所化。” “而那天被装在箱子中的十来具尸体也都是这般姿势,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江叶舟道:“换言之,你是觉得那天那个灰袍人也是受淬体盟所托运送那批尸体?” “他们若是在船上有一明一暗两手准备的话,咱们的行踪的确会就此暴露。” “也是,这些尸体于旁人全无用处,倒是符合他们这些人神神叨叨的作派。” 岳雁谣道:“还有一件事,当日装尸体的箱子工艺独特,不像出自寻常人物之手。” “昨夜他们所用的钩索之强度和柔韧性也是匪夷所思,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竟能延伸这么远,且并不断裂。” “要我说,那木箱内侧的抛光痕迹其实有点眼熟。” “像你送我的新婚礼物——那个化妆盒。” 江叶舟一惊:“你是说明石先生?不会吧,他一直在归藏山中隐居,难道与淬体盟还有勾结?” “况且我当初让他将礼物送到风云阁望海县据点,以淬体盟的情报网络和流转速度。他们若是知道可能了解灵石内情的‘剑非’或许与霜虹有关,当初田梓便不太可能中你的计了。” 岳雁谣沉吟道:“这么说也没错,可他毕竟是当年神机门惨案的最后一位幸存者,除他以外,天下间能达到神机门工艺水准的人怕是并不存在了。” 江叶舟道:“那也未必,在淬体盟看来淬火山庄应该没有幸存者了,在太后看来,海塘村应该也没有幸存者了。” “可你还在这里。” 岳雁谣苦笑:“真希望有一天查出来你的身世比我还要复杂。” 江叶舟笑道:“就算是先帝的私生子也和我没关系。江叶舟就是江叶舟,永远不会改姓王,更不会改姓李。” 二人用没有调味料的烤鱼勉强对付了一顿,正思索着该从哪搞些盐来时,一道火光却忽然在半空中升起。 那是一枚响箭! 发射地点大概是岛屿的另外一侧。 从形制判断极可能与自己的小船上是同一种。 可早上二人刚刚环岛一周,并未发现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澈海派和追杀自己的那批人也登上了这座小岛! 他们赶忙熄灭篝火,借着月光摸黑靠近响箭发射的地点。 可靠近那个位置后,却又传来一阵阵熟悉而陌生的血腥味。 他们从树林中缓缓靠近气味的来源,发现月光下的海滩上竟躺着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望去正是澈海派众人,另有一人靠着一块大石头喘着粗气,看来受伤不轻。 江叶舟和岳雁谣看得分明,这活下来的人就是澈海派掌门韩柱。 从痕迹判断,这些人在登岛之后竟自相残杀了起来。 看到这么一副情形,二人大胆现身。 此时,韩柱也看到了他们二人,怨毒地瞥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道:“呵,巧了,你们也在,动手吧。” 岳雁谣见韩柱伤势沉重,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便盘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说看你知道的,我们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韩柱低下头,事到如今,他已失去了包括性命在内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第3章 荒岛(3)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江叶舟,开口道:“我……我好嫉妒!” “嫉妒我?”江叶舟惊讶道。 韩柱猛地摇了摇头:“不,我嫉妒的是于承秋,嫉妒的是你们霜虹!” “不止霜虹,还有繁花、松石……你们这些顶尖的门派过得真是舒服。” 江叶舟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们很有钱?所以你就为了钱来杀我们?” “为了钱,你就赌上你们门派的全部家底?荒唐。” “钱?”韩柱冷笑道:“你了解我是什么人么?张口就说我是为了钱?” “钱算什么东西?雇我杀你们的那个人可是给了我比钱有价值一万倍的东西。” 江叶舟自知结论下的有些草率,忙追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韩柱艰难地伸出五个手指:“五个小孩。” “五个小孩?”岳雁谣有些懵,这人竟为了五个小孩赌上整个门派的精英,哪怕是最疯狂的赌徒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韩柱道:“不错,是五个小孩,五个骨骼惊奇,天赋异禀的孤儿。” 江叶舟还是不解:“就为了这个?你要这五个孤儿做什么?炼长生不老丹?” 韩柱苦笑:“所以你们这些顶尖门派的弟子根本不会理解的。” “你们有天大的名声,有丰富的武藏。无论什么时代,天榜高手就没有断过。这天下但凡想要学剑的孩子,谁不想拜入霜虹?” “他于承秋和其他长老想要收谁为徒,对那个孩子来说都是天大的荣耀。” “无论家中贵贱,父母大概率都不会拦着一个孩子拜入霜虹。” “所以,你们可以悠哉地挑选资质最好的孩子当弟子。” “因为家大业大,武藏丰富,你们甚至可以浪费时间去做修剑典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我们澈海派呢?” “我们的创派祖师就是一群风里来雨里去的普通渔民,他们为了自保,不得已才走上习武之路。” “哪有李玄心这样的不世天才以一己之力就能创出数门绝顶武学?” “我们需要不断完善派中前辈的武功,创出新的内功和武功法门,才能使自己在这凄风苦雨的亘海之上生存下去。” “可多年来,我澈海派却也自强不息。我师公排名最高的时候是人榜六十二,我师父是地榜四十五,到了我这一辈,终于达到了地榜第六!” “只要我们一代接一代的奋斗不止,这天下迟早响彻我派威名。” “然后呢?两个月前,我被郎中查出患有绝症,最多还有半年的命。” “自接任掌门起,我便一直在寻找资质出众的弟子继承衣钵。” “可拜入我门下的都是些资质平庸之辈,偶然看见天赋过人的孩子,人家却也嫌弃我们门楣太低,武功招数不够潇洒,根本看不上。”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像那些邪派中人一样暗中把人家全家杀光,再假装路过,好意收留他们。也不用到头来逼不得已,和你们两位天榜高手死斗。” “现在目的没达成还死伤惨重,登岛之后,我坚持释放响箭,让那些杀手来接我们,继续任务。” “可徐长老和其他弟子都认为我已走火入魔,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什么都没得到。应该及时收手,不要再和那些人打交道。” “我和他们大吵一通,直到动起手来,呵呵……最后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本想要让门派发展壮大,这一日之间却将派中精英全部折损殆尽,这真是天大的讽刺。现在悔之晚矣。” 此话一出,二人皆知此人因自己的执念已堕入魔道,无可救药,难怪昨夜会命令门下杀害无辜的乘客。 韩柱继续道:“江叶舟,若是我门中哪位弟子的天赋及得上你一根小指头,咱们昨夜都不会刀剑相向。” 江叶舟笑了笑:“那你何不早说?我如今虽麻烦缠身,可只要你们昨夜放我们一马,虽不可能改投你们澈海派,但等我摆脱麻烦后也可以尝试学学你们的武功,将来也许能找到合适的人传承你的武学和衣钵。” “说实在的,你们的水上功夫的确很有意思。” 韩柱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岳雁谣道:“当然当真,我也很有兴趣。” 韩柱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门残破的书:“没想到也能得到这位风云阁的小姐的赏识,这是我澈海派的武功,你们若真有兴趣便拿去学。”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你们动手吧。” “事到如今澈海派几代人的心血彻底毁在了我的手中,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历代祖师,也对不起弟子和师兄弟,再无颜面苟活在这世上。” 可岳雁谣却不甘心,她追问道:“该说的话可还没说完呢,到底是什么人用五名资质过人的孤儿向你提出交易的?” 谁知,韩柱却骤然别过脸去:“无可奉告。” 岳雁谣面色一冷:“真的无可奉告?” 她取出刚拿到手的澈海派秘籍放在手中,海风吹过,书页翻动,却见书虽然残破,但上头涂涂改改,的确是几代人的心血。 “我只要内力一催,这秘籍立刻就会化作齑粉。” “你!好卑鄙!”韩柱的眼中几乎要喷火。 岳雁谣道:“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韩掌门见谅。既然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你也实在没有包庇那人的必要。” “而且你们落到如今的下场说白了都是被此人算计,你又何须替他隐瞒呢?” 韩柱低下头,悲哀道:“我妻女在他手中。” 岳雁谣并未放下秘籍:“我不相信。” 韩柱几乎要哭出来:“千真万确,我又何必骗你?” 岳雁谣继续逼问:“你们是交易关系,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让他控制住自己的家人?” 韩柱道:“我真不能说,在亘海上若是得罪了他,我那妻女和死掉也没什么分别了。” 岳雁谣道:“孤岛之上就我们三个人,谁又知道是你泄露出去的呢?” 韩柱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条八尺长的汉子忽然磕头如捣蒜:“我真不能说,有个人一定会知道的,那人什么都知道。” 第3章 荒岛(4) 二人见他状若疯癫,一时间也有些进退两难。 岳雁谣揪着他的衣领,继续逼问:“他到底是谁?你凭什么说他什么都知道!” 想起那个人,韩柱的神情仿佛见了鬼:“他就是知道,他就是知道!他连那把剑的下落都知道。” “剑?什么剑?”江叶舟皱了皱眉头。 韩柱惊慌失措,疯癫道:“一把锈剑,他出银子要我替他从亘海里捞上来,他说天底下只有我澈海派的武功能做到。” 江叶舟大惊失色:“什么样的锈剑?是不是剑身上头豁了一个口?” 韩柱忽然傻笑道:“诶,对对对,你也知道,诶,你竟然也什么都知道!” 江岳二人震惊地对望了一眼,继而同时想到了害他们沦落至此的元凶魁首——陈王府上出现的锈剑露合。 “什么时候的事情?”岳雁谣继续问道。 韩柱咬着手指:“嗯……嗯……一年,两年……啊,一年以前。” “在什么地方捞的?” “不知道,鬼市外,海中央。\" “鬼市?什么鬼市?”岳雁谣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你说的这个究竟是什么人?” 韩柱眼神呆滞:“蒙面人,嘿嘿,蒙面人,不知道……你们别逼我,别逼我……” 他忽然抬起右手,用钩刃抹了自己的脖子。 这一下事先并无半分征兆,二人正好又被巨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脑,待到反应过来,这韩柱却已断了气。 江叶舟按了按他的脉搏:“确实死了。”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他一个大活人刚才精神还挺正常的,怎么提到捞剑的事后突然像见了鬼一样?” 江叶舟也很是不解:“人家只是付银子让他捞一把剑,怎么这人怕成这样?” “虽然疯言疯语未必能信,可照这么说来直到一年以前这露合剑还泡在水里?难怪短短三十年便锈成了那样。” “我想想一年以前我在做什么?好像在陪师弟参加英杰会。” 岳雁谣眯起眼睛:“我师父也是那时候去世的,而后来这把剑又出现在陈王府上,师父又是在赴陈王之约的时候去世的,难道他老人家的真正死因与这把剑有关?” 江叶舟道:“我记得叶薇情就是在如冠道兵败自杀的,她的佩剑怎么会在亘海之中呢?” 岳雁谣也摇了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他刚才说得鬼市是什么地方我也毫无头绪。” 江叶舟忽然问道:“谣儿,你说让他捞剑的那个人和让他追杀我们的是同一个人吗?” 岳雁谣道:“从他刚才的措辞来看不像同一个人。” “可依目前的线索看,派他追杀我们的是淬体盟而非朝廷。” 江叶舟问道:“何以见得?” 岳雁谣道:“在他精神失常之前曾称我为‘风云阁的小姐’,与他做交易的那个人为了提高他们的胜算显然告诉这些人我们两个的底细。” “他们也许不难知道你是霜虹派弟子,可朝廷即便知道我会武功,想来也不会把我和风云阁联系在一起。” “知道我在风云阁办事的人只有那名盗取《剑脊功》的风云阁高层,为了自身在风云阁的安全,他一定不会将此事泄露给朝廷,而此人与田梓是一条线上的,也就是淬体盟的人。” “陈王府的事情也是淬体盟设计,所以捞剑的大概率也是他们的人。” “所以无论这两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应该都是淬体盟的直接成员或是受他们委派。” 江叶舟苦笑道:“看来淬体盟这些人个个都来头不小。” 岳雁谣道:“谁说不是呢,你那五师叔本就不是易与之辈,他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心思缜密,一手策划了淬火山庄的事情。若非那日弘慧师父无意间提到焱麟剑,你我至今或许还蒙在鼓里。” “照此推论,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是小鱼小虾?” 江叶舟索性掰起了手指头:“也就说他们至少有一个知悉皇家机密的高人,知道如何激怒皇上,进而一手策划陈王府惨案。” “至少有一个风云阁高层,此人能够与田梓互通消息并且在风云阁的藏书之处盗取《剑脊功》。” “至少有一个在亘海手眼通天的绅商巨富,他不止对亘海很熟悉而且能随意买凶下毒。” “至少有一个在亘海上威风八面的一方豪强,他不仅知道澈海派的需求,能够弄来五个资质过人的孩子,还在交易时完全占据主导地位,甚至能随意杀死对方掌门的妻女。” “若是把韩柱最后时刻的疯话当真,那么还有一个令地榜第六恐惧到无以复加并且什么都知道的人。” “运气好些的话,这几个人也许能合并合并。” “不过……除了他们,还有皇帝要杀咱们。” 岳雁谣听了他的话,心中也有些难过。若是让她再选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江叶舟拉进这滩浑水之中。 二人尚未来得及感慨,却发现远处的海平面有一个黑影在缓缓靠近,依稀可辨认出是一艘船。 他们记得自己刚吃完烤鱼,是看到韩柱发的响箭才来到此处。 但刚才一番盘问,他的响箭其实是在通知别人。 那艘船上的大概就是其他杀手,他们看到韩柱的响箭追踪而来。 其中自然也包括昨夜射了江叶舟一箭的那名高手。 才在这荒岛上歇息了半日,二人的神经不觉又紧绷起来。 好在这次敌明我暗,算是小有优势。 想到这里,二人留下澈海派的尸体,悄悄退回树林之中,等待大船靠岸。 “你的伤怎么样?”岳雁谣问道。 “左手还是不太能发力,左手剑是用不了,双手剑勉强能用,右手剑倒是不受影响。”江叶舟昨夜是左肩中箭,这才一日过去肯定不可能恢复如初。 “你呢?”他反问。 岳雁谣道:“胸口还有些疼,过于拉伸的动作会受影响,别的倒还好。” 他们互相询问着伤情,那个黑影也越来越近,来到近处,果见是一艘大船。 船靠岸后,从船上跳下几十号人,从身法判断,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有登榜的实力。 这些人很快发现了韩柱等人的尸体。 不过澈海派是自相残杀而亡,韩柱本人又是自杀,所以一时之间江岳二人倒也不担心暴露自己也在这座岛屿上。 第3章 荒岛(5) 对方人数虽多,可若论单打独斗,肯定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所以他们盼望着这些人分头行动,好好探索这座荒岛,只要落单,己方就能轻而易举地各个击破。 可遗憾的是这些人把澈海派的几人简单埋葬,就似乎要回到船上。 毫无疑问,当这些人全部登船,这艘大船便会直接开走。 他们似乎认定江岳二人已在昨夜葬身鱼腹,又似乎过于小心谨慎,不愿在这无名小岛上浪费时间多做逗留。 眼下,难题却被踢给了江岳二人。 凭借自己划来的小船显然是没办法离开这座小岛的。 即便想要长期生活下去,又苦于岛上没有食盐。 可要是直接动手夺船,现在二人又有伤在身,未必有把握赢下这些杀手。 江叶舟小声道:“谣儿,你发现没有,他们下船的时候,甲板上似乎还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既不帮着落帆,也不帮着下锚,就这么干站着……” 岳雁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批杀手和船工并不是一伙人?他们担心自己登岛的时候船被船工开走,所以留了两个人看着?” 江叶舟道:“不错。” 两人立即有了主意,江叶舟快速运使轻功往岛中心飞奔而去。 然后,他掏出随身响箭,发射到天上。 果然如二人所料,那些杀手看到响箭立即起疑。他们小心翼翼地下了船,前往发射响箭的地方查看。 岳雁谣则趁这些人走后,悄悄靠近大船,运使轻功攀爬而上。 留守的二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很快被她击毙,踹下船去。 面对一众惊愕的船工,岳雁谣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被水打湿,不知还能不能用的银票道:“你们也不想和这些虎狼之辈待在一起吧。快开船,把他们留在这荒岛上。” “之后这张一千两的银票就是你们的。” 众人原本还在犹豫,但江叶舟此时也从树林绕了一圈,回到海滩。 他直接用剑砍断系在岸边岩石上的绳子,也同样攀上甲板。 见船工还愣在原地,两人合力将船锚拔起。 这下,这大船自己便漂离了海岛。 岳雁谣又开口道:“那些人要是回来,发现自己的伙伴死了,船又离了岸,你们肯定解释不清。” “想必你们也知道他们是心狠手辣的杀手吧,如果不想回来被找麻烦的话就赶紧开船。” 见生米已被煮成熟饭,众船工别无选择。只好扬起风帆,将船驶离小岛。 过了一段时间后,那些杀手似也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全部赶回海滩。却发现除了自己同伴的两具尸体外,大船也已行远。 那为首之人气急败坏,他张弓搭箭,想要故技重施,试图一箭射杀江叶舟。 可今夜与昨夜毕竟不同,今夜月光朗照,视野不错。 江岳二人又在甲板上好整以暇,此人的弓术虽然厉害,但也强不过朱轩至。 江叶舟看准来箭,便将之轻松劈成两段。 岳雁谣拾起断箭,她看到箭头便想到江叶舟背后惨不忍睹的伤口,心中恼怒。 岳雁谣将箭头折下,然后以掷暗器的手法全力扔出。 她的内力本就高出常人太多,今夜明月朗照,无风无浪。 那箭头跨越数十丈的距离,直朝那弯弓搭箭之人飞去。 那人自持勇武,之前也没有与江岳二人直接交手,昨日仗着夜黑风高射中一箭,便有些低估了二人的实力。 况且,他根本想不到有人能把箭头掷出这么远。 大意之下,那箭头已经没入他的眉心。 此人尚未来得及叫喊,脑海中便失去了意识。 见为首之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其他人全都吃了一惊,他们纷纷从海岸逃离,唯恐还有其他暗器要了自己的小命。 岳雁谣莞尔一笑:“看,我替你报仇了。” 江叶舟发现岳雁谣这一笑竟忽然露出一些小女儿的神态来。 他心中一荡,不由得想起了那位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娘子”。 她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 江叶舟勉强笑了笑:“还是谣儿关心我,谢谢。” 岳雁谣蕙质兰心,看他的表情便已猜到了些许他内心的想法,也不觉叹了口气。 他喜欢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一时间,她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得到对方的喜欢。 甲板宽大,船工们自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但二人刚才露了那么一手功夫,他们便知道这对男女也不是好相与的,其武功手段还在那伙杀手之上。 好在这两人的态度似乎要温和一些,何况还有银票拿,自然好生对待。 至于那些杀手,领头之人已死,剩下的便看他们在荒岛之上能否顺利生存下来了。 两人回船舱换了一身相对合身的衣服,便找来几个船工询问。 大体得知这些杀手大约在二十日前于岸边登船,然后在仙南岛附近与澈海派众人汇合。 那领头的杀手要求他们加快航速,一路往鸥岛方向追击。 大概三日前,他们远远望见了二人所乘的那艘船,确定是从阴明岛出发的船只后,便默默跟在后面等待时机。 从他们的叙述可以得知,这些船工应该没有直接接触过买凶之人。 而那些杀手也大概是在官船靠岸后才开始行动。他们从更靠南的位置半路拦截,终于追上了二人。 江叶舟想起自己当初乘船去定安时的逍遥自在,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船这种工具的最大缺点:“这东西也太慢了,咱们陆路从霜虹去京城也就一个月。” “现在虽说有些绕路,可慢慢悠悠开了两个多月还是没有看到亘海的南岸。” 岳雁谣道:“那能怎么办呢?在亘海上漂着,只有这种工具。” 鸥岛眼下是不能再去了,船只一路向南,荒岛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也许当年这个叫何问之的人登岛时,岛上还是一片荒芜。可下一个登岛之人,兴许能发现不少白骨。 不知此人该如何描绘这些白骨的来历,又该如何看待手中几张海图的准确性。 可对于现在的江叶舟和岳雁谣而言,整片亘海都成了困住自己的荒岛,无论用脚还是用船,都无法逃离。 第4章 侧成峰(1) 船只又行半个月,这日天气晴好,江叶舟兀自躺在甲板上盯着天空出神。 忽然,有船工叫喊道:“能看到南岸了!” 岳雁谣立即吩咐道:“调转船头,向东。” 江叶舟爬起身来,多日未见大片陆地,他想看看这亘海南岸是幅什么样的图景。 他从船上望去,依稀可见几条渔船往来捕鱼。 那海岸地势平坦,有石堆,有沙滩,也有些低矮的民居。 可有一座山峰突兀地拔地而起,如同一柄利剑插在海岸边。 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向海的这一面几乎没有任何植被覆盖。 江叶舟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撼,他想不到这亘海上居然有如此奇景。 也不知这山叫什么名字,若是有朝一日逃出生天,定要来游览一番。 他找来海图,又问了船工现在所在的大概位置。 然后对着图寻找起那座山。 他的手指每划过一寸皮革,便划过百里之遥。 终于,他找到了那座山。 以相对位置判断,海岸边的应该就是它。 他在地图下方的标注中找到了那座山的名字——剑吟山。 有那么一瞬间,江叶舟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下一刻,一切似乎又突然合理了起来。 自己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剑吟山,所以不曾想象它临海的一面居然是这副模样。 一趟陌生的旅程,却回到了熟悉的原点。 他极目远眺,试图找到霜虹派,找到岳老爷出资盖的被称为“家”的小院。 可山顶云雾变幻莫测,江叶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过去也曾离开霜虹,可那都是自己主动选的。 现在身不由己,也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回去。 不知老于他们过得怎么样? 卢书言和孙传舆又如何? 家中的翠竹和其他下人们骤然失去了主人,不知会往什么去处。 过往的江叶舟从未有过思乡这种情绪。 可当他身处自己可能出生于斯的这片海域时,却望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地方不舍离去。 回忆往昔,他十分确定站在家中的露台上一定能看到这艘船,可在这艘船上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家。 海浪翻涌,剑吟山越行越远,把江叶舟丢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岳雁谣已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江叶舟轻抚她的长发:“这里看不到来凤城。” 岳雁谣轻声道:“的确看不到。” “你想家吗?”江叶舟问道。 岳雁谣道:“看不到就没有那么想。” 她抬起头来盯着江叶舟:“我们两个名义上是夫妻关系,所以也算是家人。” “我没有那么需要家,可对我来说,你在哪,家就在哪。” 听了这话,江叶舟心中一暖,但他还是问道:“那岳父岳母他们呢?” 岳雁谣道:“来凤城当然也是家,而且我总有一天要光明正大地回去。” 她想起之前在临渊教卧底时,寂公子的身份多有不便,回家去取师兄提前放在那的舆图都得翻墙而入,鬼鬼祟祟。 船向东行了一个月,时至盛夏,海上酷暑难耐。 期间他们也找了一座人流相对较少的岛屿补充了些物资。 岳雁谣答应这些船工,只要将二人送到东边的沽水岛,便放他们离开,自己再换船而行。 又过半个月,天气尚未转凉,可这日里他们的船只却遇上了官船巡逻。 他们不敢公开与官船作对,想到自己应该并没有被大张旗鼓地通缉,所以小心翼翼地配合检查。 这样的事情他们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已遇过两次,那些官差例行公事后也并没有为难他们。 在二人眼中,小心躲避淬体盟的追杀才是要紧之事,朝廷的追兵似乎还没有摸准他们的具体所在。 这次上船巡查的差役由一名貌不惊人的老汉带队。 由于天气炎热,那人竟敞开了自己的官服,拼命摇着手扇。 要知道,这种行为朝廷若是追究起来,这老汉绝对讨不了好。 显然,他对这份工作没多少热情,更谈不上什么责任感。 趁着手下去船舱中巡查的档口,他从自己的船上取来几片西瓜啃了起来。 他吃相极为难看,西瓜汁从嘴角漏了下来,滴到了官服与裸露的胸口上,看上去有些许邋遢龌龊。 吃完一片后,他用袖口一抹嘴,竟递来一块给江叶舟:“小伙子,天气热,要不要吃口西瓜解解暑?” 江叶舟连忙退却:“不必不必,多谢大人。” “丫头呢?”那老汉又想将西瓜递给岳雁谣。 后者笑道:“大人您实在太客气了,我夫妻二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您这样爱民如子的官儿。” “拿一块手帕给大人擦一擦汗。”岳雁谣吩咐船工道。 那老汉有些不好意思:“丫头你太客气了,不用不用。” 说完,他竟脱下自己的官服抹了抹嘴,又擦了擦汗。然后随手一丢,丢回自己的船上。 这动作把江岳二人也看愣了,手下一人也劝道:“大人,这不好吧。” 那老汉却自顾自地在甲板上拉伸起身体来,嘴上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要紧,反正那也不是我的官服。” 两人还在寻思老汉这话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假冒官差时,那下舱巡查的差役们都已回来,他们向老汉报告道:“回禀大人,舱内没有异常。” 那老汉笑呵呵道:“没有异常,好好好,收工了,你们先回船上吧。亘海上危险非常,我与这小两口再交代两句。” 差役们回到官船后,江叶舟拱手道:“不知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那老汉摆了摆手:“指教谈不上,当年你们家老于输了我半招,心中却总是不服气,说是那天状态不好。” 听了这话,江叶舟和岳雁谣二人面色大变,他们不觉退后三尺,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从登船开始,他们就没发现这老汉展露出一星半点会武功的样子。 要么是这老汉压根不会武,要么是这老汉故意隐藏且武功修为还在二人之上。 第4章 侧成峰(2) 那老者却似对他们态度的变化浑不在意,继续道:“可后来他在天启宫一役受了伤,我也不好意思趁人之危,咱们就没再比过了。” “可怪的是这么多年以后霜虹派偏偏出了个你这样的人,老于在你这岁数的时候怕是也不及你。” “唉,可惜可惜,本打算等你练个十年咱们再来比过,但圣意难违,我只好在这儿把你杀掉了。” 岳雁谣心知此人来者不善,他刚才说自己曾赢了于承秋半招,加上这岁数便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她问道:“前辈可是昔年天榜第二,定海将军王元化?” 那老汉点了点头:“不错,你这丫头见识不凡,你认得我,我却说不出你的来历,反正岳清和绝没有本事教出你这样的女儿。这若算第一招,已是我输了。” 二人见老汉已经承认自己是王元化,心中一阵忐忑,没想到朝廷为了追杀自己居然将此人请出山来。 武宗皇帝在位时曾与乾国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战争,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争在午国被称作“宁海之战”。 而这个王元化便是宁海之战的统帅。 双方经过长时间的拉锯,午国终究将乾国水军打得一败涂地。 之后,武宗皇帝嫌“大将军”的职位不足以描述王元化的功绩,便又创出个“定海将军”的头衔来专门赐给他。 其人文韬武略可见一斑。 为表达自己忠君爱国之情,感念武宗皇帝的知遇之恩,王元化便将自己的独门掌法命名为“定海掌”。 传言宁海之战中最重要的三场战役里,王元化亲手击杀了上千名乾国士兵。 为了对付他,乾国派遣国内最顶尖的武林高手们伪装成普通士兵参加海战。 事后,王元化身披二十余创,缠着绷带赤裸上身在庆功宴上鲸吞牛饮,豪情万丈, 乾国武林则倒退十年,再也无法与中原争锋。 先帝登基后,王元化在朝中逐渐受到排挤。他性情耿直,看不惯文人作派,索性告老还乡。 直到十一年前的风抟榜,他还是高居天榜第二。 可后来听说他找到妄言楼的审官,要求对方将自己从风抟榜是除名。 理由是排名太高,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跑去找他切磋讨教,极大地打扰了他原本安静祥和的养老生活。 人家正主都提出这个要求了,考虑到他在江湖和庙堂两方面的地位,妄言楼也不太好拒绝。 其实王元化始终是好武的,可那个人他实在打不过,诸葛幽莫名其妙地失了功力,于承秋又武功倒退。 和旁人打委实没什么意思,江湖上近些年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能让他高看一眼。 直到崔言找到他,好话说尽,希望他老人家发挥余热,替朝廷处理两个棘手的麻烦。 王元化对尔虞我诈的官场早已看透,和对先帝的看法一样,王元化也不大喜欢当今的皇上。 可一日为臣,终身听调。皇上不说缘由,他也不好细问。 他只得答应再次出山和这两个“武功与兵部尚书和禁军统领难分轩轾”的年轻人过上两招。 但王元化答应亲自出马后崔言却还嫌不够。 说是单以武功而论,以王老将军的身手应该足够应付。 可这两个年轻人不讲武德,诡计多端。王老将军毕竟年事已高,又是朝廷一宝,若是一时不察遭了暗算,他崔言可没法向皇上乃至九泉下的武宗皇帝交代。 为求稳妥,老将军不如把当年的弟兄们都叫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若是事情顺利,回来后皇上必有封赏。 王元化对自己的武功极有自信,倒是不认为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办法暗算自己。 可崔言的话倒的确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自武宗皇帝过世,朝廷大力推行文治,休养生息。 他们这班有功的前朝武官大多不受待见,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大多混得不怎么样。 自己毕竟有个定海将军的封号,告老还乡时品秩又高,所以生活过得还比较逍遥。 可自己手下的兄弟们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他们遭人排挤离开朝廷后,生活过得大多不怎样,有的迫于生计开了武馆谋生。 更有甚者,他们乔装打扮去风云阁接单赚赏钱。 当年叱咤风云的老将们沦落至晚景凄凉的地步的确让人感慨。 那么借此机会和兄弟们聚上一聚也是不错。 不仅能追忆往昔岁月,还能在当今皇上这里立上一功,只要得了封赏,想必他们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些。 对付两个年轻高手还能比当年的海上血战更加凶险么? 想到这里,王元化便接受了崔言的提议,说要把能联系到的当年的兄弟全部叫上,一起来办这事。 虽然有杀鸡用牛刀之嫌,不过王元化和崔言说定,多一个人皇上就得多出一份赏钱。 崔言似乎急于要这两人性命,根本不在乎出多少钱。 他拍着胸脯保证,说王老将军您开个价,用不着上报朝廷和皇上,崔某人自掏腰包也把这笔钱出了。 于是王元化替自己和兄弟们要了个不低的报价。 崔言根本没有还价,一口答应下来。说是先给三成,等事情办妥,再付剩下的七成。 王元化对崔言的名声素有耳闻,知道自己要的这些钱对这个大贪官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对方答应得如此果断倒也不是胡吹大气。 价钱既然谈拢,王元化便与众人在海上布控。 他本就是擅长海战的骁勇宿将,亘海虽然广大,却也抵不上浩瀚无垠的外海。 找两个人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但对王元化和他手下的将官来说可谓驾轻就熟。 不出一个月,他们便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江岳二人的行踪。继而提前洒下巡防船去打探。 在确定他们的行踪后,今日终于亲自登上官船前来拦截。 江岳二人也知道朝廷为了追杀自己似乎真的是下了大力气,连王元化这种传说中的人物都被请出山来。 至于那艘官船上,更是不知还藏了多少成名和不知名的高手。 第4章 侧成峰(3) 今日大概是在劫难逃,二人正想着如何破局。 但王元化却还冲着官船挥了挥手:“把这丫头的兵器拿来。” 说完,便有手下取来鱼书,抛给王元化。 后者道:“这兵器看着还挺有趣,我还没和这样的兵刃交过手。是我叫他们特意从梧桐居里替你取来的,早先我已安排人打磨妥当。” “丫头,动手之前,这兵刃先还给你。” 官船上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叫道:“王老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啊,把兵器还给敌人岂非自找麻烦?” 王元化回头冲那人笑了笑:“小谭,咱们武者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崔大人让你跟着我们,却没让你管这么细。” 那文官名为谭护,官至门下给事中,崔言派他来“协助”王老将军。 当然,协助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些叫作“监视”。 崔言和王元化原本没什么交情,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要请个信得过的人跟着看。 王元化虽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崔大人毕竟是金主,这点小小的要求他还是能够满足的。 可他若是对自己的做事方式指手画脚,那王老将军可就不大乐意了。 谭护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加了句:“老将军小心。” 王元化将鱼书递给愣在原地岳雁谣:“愣着做什么?拿去呀。” 岳雁谣点了点头,随即接过兵器:“多谢王将军。” 她知道此刻对方归还兵器固然可说是高风亮节,但同时也说明他对自己有着十足的自信。 江叶舟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汉是迄今为止所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可现在退无可退,他只得踏前一步拱手道:“王将军,晚辈江叶舟讨教。” 说完,他仗剑出鞘,天迈剑法在他的手中挥洒自如,如水银泻地,规整而流畅。 那王元化轻轻道一个“好”字,便使出身法,与江叶舟游斗。 可任凭江叶舟如何施展,剑锋却始终沾不到这老汉身上。 “王将军为何只避不攻?”江叶舟问道。 王元化笑道:“于承秋倒的确教出个好徒弟,你很厉害,单论剑法,天下间能胜你的不超过三个,可你的招式太过随意,失了霜虹武功本应有的法度。” 一旁的谭护又急又气:“王老将军,这是圣上点名的钦犯,您老怎么还指点上了呢?” 王元化却并不理他,只管道:“我活得岁数比你多一倍还多,莫说我以大欺小,你们两个还是一起上吧。” 岳雁谣本在戒备官船上的其他高手暴起突袭,可听王元化的意思,他暂时不想让其他人插手。 这个要求她可是求之不得。 说来说去,自己和江叶舟最忌惮的,始终是这个前天榜第二。 若是能利用这老头儿的自负先把他干掉,其他人也许不是不能处理。 刚才看了几招,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有人能在面对江叶舟的剑法时如此从容。 可这王元化毕竟年老,而且久疏战阵。自己与江叶舟联手,若是以奇招破之,或许有机会取胜。 “那就多谢将军体念了。”岳雁谣挥动鱼书,立即加入战局。 官船之上,谭护急得愁眉苦脸,他拽着左右两名英武老者的袖子道:“陈将军、水将军。您二位和诸位将军就眼睁睁地看着王老将军孤身犯险?” “为何不去助拳?” 那“陈将军”苦笑道:“我这王老哥他就这个脾性,多年来好不容易遇到两个这么厉害的年轻人。若是不让他打过瘾,贸然去助拳,他怕是反过来要把我们踢进海里。” 言辞间不急不躁,似乎对王元化的武功极有信心。 江叶舟与岳雁谣默契配合,招招进逼,却始终难以找到这老汉的破绽。 不止如此,他抓住机会还的几招,也让两人十分难受。 每当二人用兵刃以极妙的角度切入,却总被他以掌风带偏,擦着身体过去,并未伤及本尊分毫。 那感觉就好似所有的攻击都打在了水上。 可当二人收招时,王元化的掌法却又如蛆附骨,以极为强硬的姿态进行攻击,虽有兵刃阻挡,可劲力依然透过兵器传递而来,震得二人内息翻涌。 有那么一瞬间,二人都觉得此人所用并非一双肉掌,而是某种坚硬的兵刃。 这情形让江叶舟想起大约二十年前的时候,有一次他在海崖边练剑。 老于刚好过来,骂他胡乱出招,自己教的招数半点不学。 要是再这么乱玩,他就要把江叶舟一脚踢回亘海里。 江叶舟自然知他是在开玩笑,可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探头向下方的亘海望去:“老于,你说你要是真把我踢下去,我是摔死还是淹死呢?” “摔死。”于承秋很肯定道。 江叶舟问道:“这是为什么?亘海那么深,有水作缓冲,除非我接触海底,否则又怎么会摔死?” 于承秋摸了摸他的头,抱怨道:“就你怪问题多,有时候真不想和你解释,直接把你踹下去试试你不就知道了?” 江叶舟笑道:“那师尊您怎么可能忍心呢?再说,我要是死了,谁给您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老大和老二不比你靠谱?”于承秋吹胡子瞪眼:“你听好了,水这个东西,你越是用力打它,它就越硬。” “以剑吟山的高度,你从这儿掉到海面上和掉到普通的地面上没有分别,水面的硬度足够让你脑瓜子开裂,明白了?” “有点明白了。”男孩若有所思。 江叶舟收起回忆,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定海掌的刚柔变化与水是一致的。 自己若进快招,对方便坚如磐石。自己若进慢招,对方便以柔克刚。 打来打去,这节奏终是在王元化的操控之中。即使自己和岳雁谣联手,却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想到这里,他利用岳雁谣猛攻制造的间隙,他把剑交左手。 忽然有一下没一下的挥舞起来,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都全无规律可循。 王元化见他变招,轻轻‘咦’了一声,神态也凝重起来。 他掌法虽然仍旧进退有度不失章法,却已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从容。 第4章 侧成峰(4) 这乍看上去如同胡乱挥砍的剑法却让前天榜第二有些乱了方寸,因为没有规律,所以王元化也不知道对方是攻是守,是进是退,自然也没办法因之改变自己掌法的风格。 稍有不慎,老汉的裤管竟还给他的剑刃削破一个口子。 “无方剑?”王元化疑惑道:“小陶的独门绝学你从何处学来?” “这事儿您就别管了。”他练习无方剑已有一段时日,此刻施展出来的威力与当日初学乍练对付如公子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正恣意挥洒间,江叶舟招式又是一变,把淬火山庄的熔炉剑法又施展出来。 此刻面对王元化的他不再考虑别的事情,只是尽己所能全力而为。 生死、胜败、荣辱全都抛诸脑后。 王元化见这年轻人一招一式间竟把自己当作了练剑的木桩子,心中不免有些郁闷。 可不知为何,这人剑法施展开后,在那丫头的夹攻下自己还真的像个木桩子。 他曾见过乾国最怪的武功,可江叶舟的武功却是平中出奇,令人无从防备。 你觉得他行了,他偏偏不行,你觉得他不行,可他又行了。 可王元化究竟见多识广,见江叶舟如此招数,他忽然想到一个故事: 说的是古时候一位哲人遇到一位樵夫在树下乘凉,便问道:“这漫山遍野的树都被砍伐殆尽,怎么只有这棵树留着呢?” 那樵夫道:“这树木的质地不行,没法使用,所以保留下来。” 那哲人又路过一处农舍,主人要杀家里的大雁款待他。下人问:“是杀那只会叫的,还是杀不会叫的?” 主人想了想说:“杀不会叫的。” 经过这两件事,那哲人想到那树木因为不成材而得以幸存,而那大雁却又因为不会叫而被杀。 可见一个人没用是不行的,可太过有用了也不好。 于是,他说了一句话:“君子当处木雁之间,有龙蛇之变。” 意思是君子应该处于有才和无才之间,根据具体状况转变自己的态度,有针对性地施展才能。 后来的顶尖剑客们便把一种灵活多变,难以琢磨的剑道命名为“龙蛇”。 这剑道虽与霜虹剑法不合,但怪才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 眼前这个江叶舟毫无疑问是龙蛇剑道的高手,天知道这小子究竟学了多少种剑法。 过了百余招,江叶舟又用回霜虹派的剑法,且风格与最开始截然不同。 战至这个地步,王元化又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龙蛇剑道灵活多变是不假,可江叶舟竟将多种剑法混为一体,前一招还是断虹七十二式,后一招又变作了无方剑,再下一招又变成了一种他没见过的奇怪招数。 招与招之间却无关联,却又过度得极为自然。 好在王元化曾领教过这种本事——在于承秋的身上。 招数只是表象,关键在于驱使这些招式的内功本身能让剑身随着自己的心意发出诡异的震动,这就让剑法在保持规整的同时多出无数种变化。 而这种内功就是天下间所有剑客梦寐以求的绝学——玄心要诀。 王元化并不知道霜虹派已取回了完整的心法,只道这个年轻人对内功的运用已不在昔年的于承秋之下。 再这么下去,自己以一敌二,绝无获胜的可能。 想到这里,王元化中宫直进,找准机会出掌穿过鱼书,想先将岳雁谣击败。 这种场面后者自然求之不得,她平压刃环,按动机簧。 鱼书内侧的环刃骤然弹出。 这一变化不仅王元化,连江叶舟都吃了一惊。 当年在京郊之外,二人分别对敌,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鱼书还有这样的机关。 连另一艘船上观战的老将们也忍不住惊呼:“将军小心!” 可一切都晚了,岳雁谣逆势一绞,便要将他的整条手臂绞下来。 但王元化却骤然一声大喝,岳雁谣立即感到鱼书碰上的好似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条百炼精钢。 她发力之下,鱼书的内刃竟给全数崩断,王元化的手臂上的衣衫都给绞破,可手臂上居然只有淡淡的血痕! 这昔年天榜第二的横练功夫居然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王元化掌势不减,直穿鱼书而来。 岳雁谣不及回抽,只好用另一只手挥掌相抗。 二人双掌相接,对了一掌。 岳雁谣倒退两步,王元化心血翻涌,却并未后退,与此同时他的却大腿中了江叶舟一剑,伤口并不浅。 这是自她出道以来第一次和人比拼内力吃了亏,可王元化心中的震撼却更甚。 他主动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道:“本以为是小朱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你这丫头的确有些鬼道。” 二人也从未与如此高手生死相搏,一番激战却也得调整呼吸。 王元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这丫头的功力该不会是……” 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谭护,终究还是把下半句憋回了肚子里。 他看了看大腿上的剑伤,转而道: “我输了,无论是比武还是生死相搏,你们二人联手便已能胜我。” “今番鏖战,十分尽兴。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前朝旧臣是不得不服老了。” “可惜我今日是受圣上之命,定要取你们二人性命。眼下只好以众凌寡,还请二位小友原谅。” “反正我这把老骨头黄土已埋了半截身子,来日九泉之下,再向二位赔罪。” 官船上一众老将听王元化如此说,都默契地跳上他们这艘船的甲板,看来是打算围攻他们二人了。 王元化道:“这里虽不是战场,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我这班老兄弟刚才已知道二位身份,可二位还不知他们姓氏名谁。” “一会儿要是不幸死于谁的手下,来日化作厉鬼也好找对了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们绝不回避。” 他说得豪情万丈,俨然是沙场宿将的气度。这些老将一身胆气,生平所造杀业恐怕无论如何也还不清。 因此也根本不怕手上多一条冤魂索命。 第4章 侧成峰(5) 王元化此言一出,那些老将便开始挨个通名。 “陈紫旭。” 曾为西海水师提督,昔年天榜二十,一杆银枪不知挑落多少高手的人头。 “水鸿生。” 曾为西海水师都统,昔年地榜第二,据说曾凭手中大斧将一艘乾国运兵的小船一劈两半。 …… 往后的二十来人也都是功勋卓着武艺高强的老将,他们不仅都是王元化的部下,而且都参加过昔年的宁海之战,极擅长在船上作战。 因为年迈,这些人在风抟榜上的排名或许不及盛年,有些人多年不与人动手甚至早已不在榜上,可人头里滚出来的经验绝不是寻常江湖武者能够比拟。 若说之前的几波杀手,江岳二人自忖光明正大地对决,自己都有一战之力。 可眼下的对手却是武宗朝那百战水师中几乎全部的高手。 他们与乾国人血战十年,九死一生,方才练就了如今的本领。更何况还要加上个两人联手方有一战之力的王元化。 真要以硬碰硬,江岳二人必定十死无生。 江叶舟抬眼望去,却发现官船上除了普通卫士和谭护外还有一人,此人腰佩长剑,望去也是一名厉害的剑客,可他并未跳上自己这艘船的甲板。 王元化发现了他的目光,对着那名剑客向江岳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地榜十八,五官中郎将魏溟。他主要负责保护谭大人的安全,对付你们两个不是他的任务。” 岳雁谣见王元化虽然愚忠,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为今之计自己性命难保,只好卑鄙些将对方也拉下水了。 她拱手道:“诸位将军,王老将军刚才曾说死也要做个明白鬼,那么在动手之前可否听我与外子一言?” “至少也让我二人和诸位活着的时候做个明白人。” “诸位难道就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杀我二人?” 江叶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按照之前的推测,陈王府的秘密谁知道皇帝便要灭谁的口。 那么眼前的王元化等人知情吗?如果他们不知情,自己二人将当日的情形告知岂不是把他们也变作了钦犯? 这么一来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和自己一个阵营的了。 想到这里,他继续道:“不瞒各位将军,当日我和内子以商人的身份参加陈王宴。” “可宴会开始之前,府内却突然出现一个下人拿出一把锈剑展示给大家,称其为昔年反贼叶薇情所用佩剑露合。” “王爷目睹了这一幕大惊失色,随即就出得府邸一去不返。” “然后崔言带兵包围了王府,将一众无辜的商人射杀殆尽。我二人仗着身怀武功,才勉强逃得性命。” “还请王老将军明鉴,我与内子二人从始至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朝廷和国家的事情。” 王元化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说陈王府里头的事。 他和手下一班老将自也听过叶微情的名头,可当时如冠道的叛乱乃是陆战,他们这些在海上成就功绩的能人尚要提防乾国 趁机偷袭,并未直接参战。 对东边的事情也不算了解。 可从二人的叙述来看,陈王府发生的事情平淡无奇,似乎根本不值得皇上和崔言大费周章。 从王元化等人的神情中,岳雁谣只读出了疑惑和不解。 她补充道:“诸位将军,今日我二人命在旦夕,情非得已,故而将此事泄露出来,恐怕要累及诸位遭遇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王元化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回头来望向潭护:“谭大人,皇上和崔大人真是因为此事才追杀他们两人,老汉我如今也得知了这件事,你们便要连我也杀了?” 谭护笑道:“王老将军,这两个反贼拿出这种说辞不是把您当三岁小孩儿骗吗?” “您想,圣上和崔大人若是担心秘密泄露,又怎会请您老出马呢?他就不怕您和他们当面对质么?” “再者说,您也听到他们的故事了,一把破剑而已,哪里值得兴师动众?” “何况您现在也知道这个秘密了,照他们的说法,崔大人是不是立即要带人来灭口了?或是命令小可暗中下毒?荒唐!” “实话告诉您,他们犯下的罪行那是罪不容诛。可事涉朝廷机密,我也只知大略不知详细,的确不便向您老透露。” “不过我敢打包票,他们绝对不敢实言相告。就凭您和诸位将军的正义感,若是得知真相,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在海底喂鱼了。” 江叶舟指着谭护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们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泼脏水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你若是做过某件事,便可小心地保留证据,证明自己的确做过。 可你若是没做过某件时间和地点都不确定的事,那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绝对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没做过。 王元化皱了皱眉头:“二位所说之事的确匪夷所思,老头子恐怕难以采信。” 江叶舟不愿放弃,追叙道:“王老将军,您别轻信他的鬼话。也许现在未见分晓,可若您真的杀了我俩,回去之后保不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王元化道:“那么二位,我问你二人一个问题。崔言这人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你说他会是个蠢人吗?”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他又道:“照你二人所言,此事本就只有你们两个知情人,他先是大费周章地找我们来灭你们的口。” “结果你二人虽然被灭口,现在却又多了二十来个知情人。” “他又需要再找人来灭我们的口。” “皇上让他来处理麻烦,结果麻烦从两个变成了二十多个。” “你们说,他是天下第一奸臣还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王元化虽是武官,可毕竟是久经沙场。现在虽然年老,可思维却不见半分昏聩。 连江叶舟和岳雁谣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崔言找他们来灭口的行为似乎真的是自找麻烦。 他们一时之间也真的想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 既然崔言不会自找麻烦,有麻烦的就是他们两个了。 第4章 侧成峰(6) 王元化踏前半步,作势邀斗:“两位既然已经理屈词穷,那我们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江叶舟知道事态已经无法逆转,只得遗憾道:“诸位请。” 可率先向他进招之人却并非王元化,而是昔年的天榜二十陈紫旭。 却见他双手放在背后,不知如何动作,一杆长枪已从他身后横扫而来。 江叶舟既没看到他运力,也没看到他出枪,他甚至没看到这么大一柄枪是从何处而来,可那枪分明几乎要扫到自己的脸。 长兵力厚,这抡过来的大枪又蓄力了半圈。自己手中的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硬接的。 江叶舟将身体一矮,避过长枪横扫,可他身后的桅杆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一枪划过,那合抱之粗的桅杆竟被砸得粉碎,桅杆连同上面的船帆一齐倒塌,将甲板砸出一个大洞后,掉入海里。 陈紫旭枪法之刚猛,力道之惊人由此可见一斑。 他知道以江叶舟的武功避开这一枪并不难,但只要顺便砸断了桅杆,主帆一倒,对方这艘船便失去了行动能力,想要再逃是绝不可能了。 而且这桅杆一倒,砸下来的裂痕刚好在江叶舟和岳雁谣之间。 后者想要用轻功跨过这间隙,却已被以水鸿生为首的其他人缠住。 这甲板不算宽阔,按说他们二十来人将岳雁谣团团围住是根本站不开的。 可他们围成两圈,长枪短兵配合极为默契。虽然内圈已被占满,可外圈的人依旧能给岳雁谣造成不小的麻烦。 江叶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趁着陈紫旭招式用老已持剑欺身而上,剑尖扫过其周身十二处大穴。 长枪不宜近身搏杀,何况是一杆来不及抽回的长枪。 以陈紫旭的实力能勉强护住其中九处。但这也意味着有三处要被江叶舟刺中。 就当江叶舟以为自己即将得手时,王元化的铁拳却忽然出现在眼前。 他的及时出现,替自己的手下护住了弱点,让对手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换言之,陈紫旭之所以第一招就敢这么大开大合不计后果,便是已经算准了王元化一定会来救助。 刚才还是自己和岳雁谣以二敌一,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自己竟变成了以一敌二。 单单王元化一人,江叶舟已经抵敌不过,何况再加上一个陈紫旭? 至于另一头的岳雁谣,情势则并未好些。 她的对手武功略弱,可如今的她却要以一敌二十,自然也是难以分身。 五十招之后,江叶舟渐感吃力。 又二十招后,他为了避开王元化石破天惊的一掌,不得已中了陈紫旭一枪。 虽未伤及要害,却也划破了他的皮肉。 而岳雁谣那里形势则更加危急。 她原本背对着甲板上的栏杆,专心抵御眼前的敌人。 可不曾想忽然有三人从她背后的海中一跃而起,从背后向她发起袭击。 原来,这三个人从甲板的另一侧跳入海中,再游水穿过船底,从另一侧跳出偷袭。 岳雁谣匆忙之间虽然避开一刀一剑,背心却依旧中了一拳。 一个踉跄,前襟亦挨了一记重锤。 她摇晃两步,终是一口鲜血喷出。 这些老将久经沙场,彼此配合更是默契。 他们知道自己稳操胜券,因此打定主意绝不让自己在这里折损人手。 由于内外两圈的人员轮替,只要有人力有不逮,便主动退到后方,再由旁人顶上。 长此以往,岳雁谣只能击伤几人,却始终无法让对手减员。 江叶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去相救? 面对陈紫旭刺来的枪尖,江叶舟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沱阳城外灭公子所用的单刀破枪的招式。 他凝神静气,双手持剑,默运玄心要诀和霜竹心法。 谪星立即被一层寒霜笼罩,长枪来势汹涌,可江叶舟纹丝不动。 正要进招的王元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出声提醒道:“老陈,收招!” 可为时已晚,江叶舟一剑自下而上斜挥而出,仿佛划开了百年之前的一段隐秘岁月。 下一刻,枪尖相交。 剑分毫不损,枪尖却被整个斩断! 那枪尖不偏不倚,刚好飞进一旁围攻岳雁谣的人群之中。 一声惨呼,断裂的枪尖已是插上一名老将的后脑勺! 陈紫旭的长枪自然是千锤百炼的精铁所铸,其枪尖又经特殊结构的加固,正常说来绝不可能被斩断。 但谪星却是难得的神剑,而且其上灌注了玄心要诀的真力,使其更加坚不可摧。 而霜竹心法却顺着剑身影响到了与之相交的枪尖。 低温之下,原本坚固的枪尖不由地变脆酥化,这才被一剑削下。 “老吴!”王元化叫得撕心裂肺。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即使是他也完全料想不到。 同袍忽然惨死,所有老将都不免一愣。 他们远离沙场数十年,今次还以众凌寡追杀两个年轻人。本以为这赏银手到擒来,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反倒折损了弟兄。 岳雁谣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虽已受伤,但趁着众人愣神的时候挥舞鱼书,又结果了一人性命。 “老邢!”王元化睚眦欲裂:“我要你们的命!” 话音刚落,江叶舟突然觉得王元化的招式变了,宛如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掌风不仅能带偏剑路,甚至凌厉到让江叶舟难以呼吸。 那厢陈紫旭虽然失了枪头,可他化枪为棍,招式依旧狠辣非常。 不难看出,就算没有枪尖破势,单这棍子也足以将任何人捅个对穿。 因呼吸受阻,短短二十招后,江叶舟便已感到自身气息短浅,内力不济。 虽能靠精妙剑法勉强支撑,却也是险象环生。 可王元化还嫌不足,他大喊道:“老水,先来助我!” 那水鸿生立即舍了岳雁谣跳来江叶舟这侧。 面对这三大高手的围攻,江叶舟再也支撑不住。 陈紫旭一棍戳去,他堪堪避过。 水鸿生又一斧横劈而来,他避无可避,只能挥剑硬抗。 可这一斧势大力沉,其力量根本无法完全以剑法消解。 江叶舟连防两招,可自身重心已失,王元化当胸袭来的一击重掌他是再也无法抵挡。 此招名唤“海波平”,是定海掌法中威力最为强悍霸道的一招。 王元化将毕生功力汇集一点,在接触到对手的身体瞬间爆发开来。 莫说血肉之躯,就算是五层钢板,恐怕也能直接洞穿。 江叶舟只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拉扯,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同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可说也奇怪,飞在半空中的他竟已感觉不到疼痛。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听见岳雁谣撕心裂肺的呼唤。 下一刻,他便连人带剑一起掉入了海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5章 失意状元(1) 黑暗回到了江叶舟的意识中。 就像空不是无,黑暗把意识填满,也就意味着意识开始复苏。 江叶舟逐渐回忆起失去意识前的事情,按说自己被王元化一掌打下海中,又不会游水,怎么算都是死透了。 可自己死则死矣,在那种局面下,岳雁谣大概也很难生还。 他本不想睁开眼睛,就这么直接睡过去也挺好。可一想到岳雁谣可能还身处险境,自己再犯懒肯定不合适。 江叶舟勉强睁开眼睛,挣扎着转动脑袋四处看了看。 却发现自己在一间小屋之中,虽不算宽敞,但极为干净。 一旁的书桌上整齐地码放着笔墨纸砚,各种书籍也是从大到小堆叠起来,按边对齐。 能看出屋子的主人做事一丝不苟。 就在江叶舟思考自身处境时,胸口却传来一阵阵剧痛。 看来自己虽然侥幸捡回一命,可这天榜第二的一掌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饶过自己。 他胸口极为难受,挣扎着坐起身来,然后便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门口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看到这一幕,慌忙叫道:“太爷,太爷,他醒啦!” 江叶舟兀自捂着胸口的时候,便听到门外一个爽朗的男声道:“哦?醒了?待我观来。” 从脚步声判断,这男子虽脚下带风,步伐不慢,却并不像会武之人。 江叶舟听到脚步声渐近,便抬眼朝门口望去。 却见一名身长八尺皮肤黝黑的大汉站在门口,看去像是个日夜劳作的农人。 这种样貌与他身上的鸂鶒官袍极不相称。 那大汉见江叶舟已醒,面露喜色道:“恒陵王自强,忝为本县县令。” 江叶舟对“王自强”这三个字有些印象,可一时却想不起来。 不过他对“本县县令”几个字还是颇为敏感的,无论如何自己被朝廷追杀,又被前朝大将打进海中。 县令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虽不知自己眼下为什么被此人救回屋中,但有道是言多必失。 江叶舟正想编个假身份自我介绍一番,那王自强却先开口了:“江三侠,昨日一早,我例行出船巡查时发现了你。当时见你还有气息,便差人将你救了回来。” “不瞒你说,你现在所在乃是本县县衙后堂。” 江叶舟有些懵,他与这个自称王自强的县令素昧平生,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呢? 见他满脸疑惑,王自强解释道:“江三侠不必疑虑,本县原也是不认识你的。但内子见到你后,却一口叫出了你的名字。” 江叶舟更纳闷了,他连王自强都不认识,如何认识他的夫人?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一个故事,说一个人昏迷了十年,她的妻子不得已便再嫁他人。 等此人十年后醒来,却已物是人非。 不知为何,江叶舟突然对王自强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害怕,生怕听到“内子姓岳,芳名雁谣”这句话。 可为什么呢? 他与岳雁谣虽然关系亲密,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对假夫妻。 江叶舟自问虽然迷恋她的美色,欣赏她的才能。可说到底却没有多少男女之情。 那她将来嫁给谁又与自己何干? “内子姓秦,单名一个悠字,江三侠想必认得。” 虽然没有说出岳雁谣的名字让他松了口气,可他也根本不认得什么叫“秦悠”的女人。 江叶舟茫然地摇了摇头:“在下对尊夫人实在没什么印象,不过还是感谢大人救命之恩。” 王自强道:“三侠身受重伤,又在海中漂流许久,想必身子还没好利索。记忆有些模糊也属正常,相信你见到内子时一定能认出来。” 王自强这么一说,江叶舟还真感到一阵头痛袭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怀疑自己伤势过重记忆产生了错乱。 这一年来的事情:挫败临渊教的阴谋,间接杀害自己师叔,被朝廷追缉乃至和岳雁谣的点点滴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妄想。 诸葛幽没死,陶尘客没死,田师叔没死而且他也不是坏人。 龙脉、灵石、焱麟剑以及淬体盟这种幻想之中的东西也根本不存在。 自己还是剑吟山上那条无忧无虑的懒狗。 可下一刻,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谪星,便瞬间清醒过来。 什么都是真的,什么都回不去了。 江叶舟定了定神。 看来这个王自强虽然知道自己是霜虹弟子,却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皇上追杀。 也并不知道按照朝廷的公告,“江叶舟”已死在了陈王府中。 一切如自己和岳雁谣所料,露合一事牵连太大,皇上并不愿意将此事高调处置。 王自强一个七品县令似乎也根本不知内情。 想到这里,他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敢问王大人,您救下我时是否还看见有旁人?” 王自强摇了摇头:“我们发现江三侠的时候,见你一手紧握佩剑,一手抱着一块木板漂在海上。” “我们以为你是遇到了海难,救上你之后便在附近搜寻一圈,遗憾地是并未发现旁人。” “江三侠可是有亲人朋友也遭了难?” 江叶舟点了点头,随口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在下与内子岳雁谣同游亘海,不幸遭了海贼。” “那伙强盗武功高强,在下学艺不精,被打落海中,唯一担心的便是内子已遭不测。” 听到这话,王自强皱了皱眉头:“海贼作乱?在我汝山县内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江叶舟也疑惑道:“王大人,这里是汝山县?” 王自强道:“不错。” 江叶舟心中惊讶,他依稀记得在王元化等人登船前不久,他才确认过地图。 那时他们才过罗云道,进入东侧寒溪道的地界,离汝山县少说还有两日的航程。 “王大人,不知今日是……”江叶舟问道。 “七月廿四。”王自强回答道。 “宏昌五年?”保险起见,江叶舟多问了一嘴。 王自强笑着点了点头:“宏昌五年。” 听到还是同一年,江叶舟稍感安慰,可日子却过去了三日。 他分明记得自己和岳雁谣与王元化大战是七月廿一的下午。 难道自己在海水里泡了近三天? 第5章 失意状元(2) 可就算自己命大,还是有很多事情说不通。 江叶舟记得自己是被王元化一掌打下船的,当时海中并无它物,也根本没有什么木板可抓。 可王自强却说遇到自己时自己抱着一块木板,所以才没有沉下去。 而且自己漂了三天怎么可能抵得上船只航行的速度?又怎么可能突然来到汝山县境内? 小命还在的江叶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 想起自己被打下海,岳雁谣多半也不是王元化等人的对手。 现在自己仗着举世无双的运气逃得性命,可岳雁谣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他感到心中一阵绞痛。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她贸然闯入自己的生活,然后在自己的心上撞了一个窟窿。 不过好在她并未一走了之,倒是自己填进了那个窟窿里。 可现在岳雁谣却生死未卜,自己心上的这个窟窿便没东西填补。 这弄得他十分难受。 女人,果然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 就算她本身不麻烦,你遇上她也终究是要麻烦的。 可江叶舟不愿就此放弃,他拱手道:“王大人,请恕在下冒昧,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王自强道:“我明白江三侠的意思,让海贼作乱本就是我这个县官失职。现在尊夫人下落不明,本官自是有义务差人一道搜寻,顺便剿灭海贼。” 天知道自己的对头根本就不是什么海贼,江叶舟尴尬一笑:“王大人,实不相瞒。我与夫人乃是在邻县遭的难,所以……” “邻县……”王自强有些为难了。 邻县不算他的属地,过客遭了难按说也不是他的管辖范围,贸然出手反倒有越俎代庖之嫌。 虽说人命关天,可县里的船只和人员也很紧张,他若是为了外县之事擅自挪用,便算是公物私用了,这与他一贯的原则相悖。 见对方为难,江叶舟挣扎着爬起身来:“抱歉,让王大人难做了。在下自去想办法。再次感谢大人救命之恩,来日必当厚报。” 王自强见他面露哀伤,知道他们伉俪情深,心中也是不忍。 自己心中那点原则真的有这么重要? 全然按照书上说的做就能经世济用?就能治国齐家平天下? 王自强不是没吃过亏,否则他也不会来到这汝山县。 他犹豫了再三还是开口道:“江三侠,非是本官挟恩威逼。若是三侠肯答应我一件事,本官便安排船只和人手随你出海寻找尊夫人的下落。” 江叶舟眼睛一亮:“大人尽管吩咐。” 王自强道:“不瞒三侠,我汝山县近来多有人口失踪,近三个月来已接连发生八起。经现场调查,我发现犯人应该是身怀武功之人。” “可惜本官对武功一窍不通,县内更是没有足以仰仗的高手。江三侠既为于掌门的高足,若是能助本官破获此案,也是为民造福的功劳一件。” 江叶舟果断道:“好,一言为定。” 王自强说到做到,立即安排船只和船工随江叶舟出海。 众人星夜兼程,在两日内赶到了江叶舟遭遇王元化等人的地方。 却见周围的海水一片宁静,既无浮尸,也无船只的碎片。 那天被陈紫旭击断的桅杆和主帆也已经消失无踪,不知是不是已沉入海底。 这也难怪,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天,大海之上也无可靠的标记,四周全是海水,江叶舟也只能确定大致的位置。 他甚至连刻舟求剑都做不到。 江叶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暗自祈祷岳雁谣平安无事,却也知道希望实在渺茫。 众人在附近海域一番搜寻,终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江叶舟随众人返航。 大海捞人并不比大海捞针容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岳雁谣能够凭借自己的智勇逃出生天,二人此生还有相聚之日。 岳雁谣虽然下落不明,可江叶舟还得信守承诺。 一来王自强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失信于人。 二来对方所求之事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治下百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倒是个难得的好官。 返程途中,他向船工们打探起这位王县令的生平,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科举三年一榜,王自强却是今科状元。 要知道,鲁滕那般能耐也不过是同榜的探花,看来这王自强的才学绝非常人能及。 可怪的是鲁滕一个探花却循例获得了一个清贵的官职,在翰林院当了修纂。 这两年又凭借剿灭临渊教和发现龙脉的功绩顺利接手刑赏台和风云阁,一路扶摇直上。 可王自强贵为状元,却被发配到了这偏远的亘海之上当个县令。 原来,据说他当日御前奏对时陈举了崔言十大罪状,恳请皇上罢免这位当朝第一权臣,将他下狱问罪。 弄得包括皇上在内的大小官员都很下不来台。 可当时皇上已点了他为状元,金口玉言,若是贸然收回难免叫天下人耻笑。 李钦知道这王自强是个不好与人相处的,若是留在朝中迟早生出祸端。 可若是直接以冲撞圣驾为由将他下狱问罪,又恐诸葛幽为首的满朝文武觉得他小心眼儿,甚至包庇崔言。 再说,李钦也的确起了爱才之心,这个王自强虽然是个愣头青,可他所列举的这十大罪状也算是有理有据。 崔言干的那点破事天下皆知,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也好。 至于这个王自强,朝中肯定是容不下他了。 于是李钦说了一堆官话,最后表扬王自强直言进谏,忠贞许国。 既然有如此宏图伟志,留在翰林院算是屈才了,便去亘海之上造福一方百姓吧。 在李钦看来,这种处理方式既可以为自己立威,让所有人知道犯了龙颜的下场。 对王自强来说,在外当县令也可算是一种历练和保护,让这个只知读圣贤书的愣头青知道官有多不好当。 至于崔言的罪状,自然是高举低放,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王自强的行为于官场常理不合,弄得皇上龙颜不悦,所以在场诸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天下知道此事的人自然并不多。 第5章 失意状元(3) 于是,状元郎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汝山县,成了一方父母官。 王自强来到此地之后,虽未刻意将当初的事迹宣扬,可总有人会奇怪他一个状元为何会来到此处担任县令。 他醉后向下属们倒苦水时,便将此事传扬了出去。 县民们私下都说这位王大人考了状元却并不是想要做官,而只是想要当面见到皇帝,把崔言拉下马。 了解到这些,江叶舟也颇为理解诸葛幽当初为何选择探花鲁滕而非状元王自强作为自己第三个徒弟。 敢在金銮殿奏对时直接弹劾崔言,这位王大人未免有些太过耿直,不知变通。 这样的人显然不适合刑赏台和风云阁的工作。 再者说鲁滕更年轻,又是文武双全,可塑性当然也更强。 从手下人的诉苦中,江叶舟也能听出这位王县令的确是个好官。 亘海上妖魔鬼怪太多,民风也因之彪悍。 汝山县虽然不算富,人口也不算多,但地盘却不小,它位于寒溪道西侧,亘海南岸。 严格算起来,全县有超过三分之二的面积都是亘海的海水。 王自强两年前来到此处,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县衙从原本的汝山县城中搬到亘海之上的天威岛。 理由是县城位于陆地,条件虽然更便利,可地理位置却是整个县的一角,县衙若是建在那里便难以管理辖区内广袤的海域。 生活在海上的县民若是有了麻烦事要报官也是多有不便。 相比较而言,天威岛不仅位于县域的正中央,其上还有武宗皇帝昔年所用行宫,风景秀美,各方面条件也算完备。 唯一的问题是岛上气候太过潮湿,交通也不算便利。 可王自强打定主意,想要让汝山县富起来,必须要把县内的这些海岛利用上。 于是,他组织人手定期巡海,维持治安,移风易俗。又多与商人联系,开通渠道售卖本地海产。 短短两年过去,汝山县的日子的确好过了很多。 除开县衙中累死累活的一帮账房差役,县内谁提起王县令都会竖起大拇指。 也正是因为县衙被搬到了岛上,漂流在外的江叶舟才能幸运地被发现。 与众人聊着,天威岛已出现在视线中。 江叶舟登岛之后便回到县衙,岳雁谣生死未卜,他自然心绪不宁。 可像无头苍蝇一样抓瞎打转也不是办法,她若是无恙,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自己或者留下踪迹的。 江叶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心态。 担心也是无用,生活总要向前看。 既然如此,不如先尽快把答应王自强的事情办妥。 他是朝廷钦犯,不宜在此久留。多留一日,便会给自己这救命恩人多带来一分风险。 得知王县令公事未归,江叶舟便去岛上寻了一个简陋的客店住下。 他现在身上只剩不到十两碎银子,人穷志短。若非担心连累王自强,江叶舟倒是不介意厚脸皮在县衙蹭上两日来住。 客店的条件不大好,加之地处偏僻,价格自是极为便宜,一两银子就能住上一个月。若是换了沱阳城郊,一两银子只够泡个澡。 同是率土之滨,有处繁花似锦,有处凄风苦雨。 同是爹生娘养,有人纸醉金迷,有人负重前行。 来到房间,此处虽然还算干净,可床铺被褥全都返潮,令人十分难受。 江叶舟心想自己所学若不是霜竹心法或是玄心要诀这等阴寒的心法,而是能将水汽蒸腾烘干的纯阳内功就好了。 正思索间,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 难道是县衙那边派人来找?江叶舟疑惑地打开门,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 一个人他认识的女人——可惜不是岳雁谣。 “怎么是你?”江叶舟问道。 那女人道:“听说老爷让你留下来帮忙调查人口失踪的案子?” 江叶舟听对方似乎称王自强为“老爷”,立即明白了过来:“你就是那个秦悠?”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何自己根本没听过对方的名字,对方却能一口说出他姓氏名谁,又是何来历。 原来这个秦悠也是位故人,正是昔年笙梦舫的头牌,美人榜地榜第五,艺名琴芳的那位美人。 当年江叶舟曾受黄岐蒙骗,无意间跑到了那楼船上,还付了十两银子换了一本秘籍。 因缘际会下不仅与岳雁谣有了第一次邂逅,与这琴芳也算有了一面之缘。 他后来才知道,笙梦舫是定安巨富米寒的产业,而米寒又是昔年鸢国皇室之后,临渊教的幕后金主。 临渊教覆灭后,笙梦舫自然也被查封,以之为生的琴芳等人不知去向。 现在看来,她竟来到此地嫁给了王自强。 昔年的地榜第五不再涂脂抹粉,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风霜。她缓缓开口:“正是,秦悠是小女子原本的姓名。” 看来这世上最养人的东西始终是金钱,王自强为官清廉,自然负担不起琴芳原本的花销。 可王自强这样饱读圣贤书之人若是明媒正娶怎么也应该选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 琴芳这样的丰富经历。他未必能够接受。 “王大人知道你的过去吗?”江叶舟问道。 秦悠低下头:“小女子正为此事而来。” 说完,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江叶舟: “昔日黄少侠他们花费一百两银子,名为见上琴芳一面实则为调查我背后的势力。” “因为此事,累及江三侠也枉费了十两银子。” “现在,那势力已经倒台,秦悠不得已而自谋生路。当初的银子十倍奉还,还望江三侠高抬贵手,莫要在我夫君面前点破。” 显然,这秦悠姑娘在江叶舟昏迷时便见过了他,向王自强说了他的身份。 最开始,她选择避而不见,想等到江叶舟自行离去,将此事糊弄过去。 可王自强现在却要他帮忙查案,进出县衙难免被撞破。 秦悠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昔年存下的私房钱,通过县衙的差役先打听到他下榻之所,然后亲自登门处理此事。 第5章 失意状元(4) 秦悠第一次遇到江叶舟时曾奉寂公子之命调查他背后的剑匣,知道这个家伙对女人兴趣不大。 以美色诱惑他闭嘴是不可能的,看他那日和黄岐等人争论的情形似乎是个守财奴,那么以金钱收买他也许是一个办法。 现在的秦悠太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了,被王自强逐出家门这种事是她不敢想的。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江叶舟非常缺钱,一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不是个小数目。 可他还是想都没想便立即拒绝:“按说王大人的家事我不该管,可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像你这样在婚姻大事上欺骗他的人我是容不下的。” 他忽然觉得眼下这情景有些眼熟,毕竟自己和王自强的处境有些类似,都是被一个女人在婚姻大事上欺骗了。 可事到如今,江叶舟因为种种原因不再介意岳雁谣的行为。却不能慷他人之慨,替王自强做决定。 秦悠见他不松口,转而诉起了苦:“我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能怎么办?我若有你妻子岳小姐那般出身,又怎会沦落到青楼卖笑?” “江三侠,你可能不知道笙梦舫背后的势力有多庞大,有多险恶。我一个弱女子,除了服从之外又怎么会有别的选择?” “现在他们被朝廷连根拔起,我替自己谋条后路有什么错?” 江叶舟冷笑道:“你替自己谋的后路就是找个老实人接盘?” “当初是王县令把你卖到青楼去的?是王县令逼你屈从于笙梦舫背后的势力?又是王县令把那青楼连根拔起害得你失了容身之所?” “你以为你口中的岳小姐便活得很容易吗?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而不自知。” 琴悠一愣,她心知江叶舟说得在理,可还是狡辩道:“可我对王自强也是极好的,替他洗衣做饭,照顾父母……” “那王县令对你呢?”江叶舟反问道。 “他对我……也是不错。”秦悠低声道。 江叶舟道:“所以你们夫妻之间对彼此都还不错,可这依旧不是你隐瞒过去的理由。” “实话告诉你,我一个朋友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可人家女孩补偿了我这朋友金银无数外加一整栋院子。而且当我这朋友遇到危险,人家女孩的确豁出性命来救,你能做到吗?” 秦悠不及细想江叶舟的这个朋友究竟是不是他自己,只知道眼下这一劫怕是很难度过了:“那你待怎样?去他那告发我?” 江叶舟道:“疏不间亲,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自己和王县令交代清楚。” 秦悠叹了口气,遗憾离开。 到了傍晚,王自强亲自找来客店叹气道:“唉,结果我已听人说了。还请江三侠不要太往心里去,相信尊夫人吉人天相,你夫妻二人定有团聚之日。” 江叶舟见他神色如常,知道秦悠应该还没有摊牌,不过他说了给对方三天,便不会急于一时:“借王大人吉言。” 而后他王自强又探问道:“江三侠往后打算……” 江叶舟道:“答应大人的事情自然作数。” 王自强面露喜色,拱手道:“那我就替全县百姓谢过了。” 江叶舟道:“在下虽然略通武道,不过分析案情并非所长,还请大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王自强道:“哪里话,江三侠肯出手相助已是本县莫大的荣幸,本官亦不敢苛求结果,只求能尽力而为。” 江叶舟道:“谢王大人体谅。” 王自强坐近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叫我‘大人’,我叫你‘三侠’听着总觉得生分。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如何?看样子是我虚长几岁,我便不客气地称你一句‘江兄弟’了。” 江叶舟于这些繁文缛节全不在意,笑道:“王大哥身为朝廷命官愿意折节下交,在下是求之不得。” 王自强道:“江兄弟,愚兄这便与你说一说案情吧。” 江叶舟点了点头。 王自强继续道:“被绑走的人并无一般意义上的显着特征。”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有富贵人家,也有穷苦人家。” “而且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也并未索要赎金,说明绑匪并不是图财。” 江叶舟问道:“王大哥刚才说‘并无一般意义上的特征’,也就说这些被绑走的人还是有某种隐秘的共同点的咯?” 王自强惊喜道:“江兄弟果然是心思剔透之人。不错,愚兄也是多番调查才发现其中这些人有一个隐秘的特点:他们的祖上都曾在东边的六仙道生活过,之后才搬迁来此。” “不止如此,我与邻县也有过交流。并不是唯独我汝山县遭遇此事,他们那里也有人口失踪。并且失踪之人也很可能符合这个特征。” “在六仙道生活过?”江叶舟疑惑道:“这算什么特征?难道绑匪有地域歧视?” 王自强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开口道:“这是本县县志,由于实在没有线索我便想看看以往有没有类似的事情,结果……还真的有重大发现!” “在三十六年前,本县以及邻县就发生过类似的人口失踪案件。当时的官府无力解决,谁知却被一个途经此处的江湖侠士顺手料理了。” 江叶舟道:“哦?那这次的事情很可能与上次有关,县志上关于三十六年前的那起案子怎么说?” 王自强并未答话,而是翻到某一页展示给江叶舟看:“江兄弟请看,这便是诡异之处了。” 江叶舟仔细看去,却看县志之上有近半页纸的篇幅都被墨水涂抹,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文字。 从篇幅来看,那被涂抹的位置应该是记载了三十六年前这起案件的始末。 江叶舟惊讶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这涂抹的痕迹不像是新的。” 王自强点了点头:“若是现如今的犯人与三十六年的案子有关,那么他潜入县衙,涂改县志以防自己暴露倒也说得通。” “可从笔迹来看,当年的事情应该是在被记录不久后,便遭涂改,恐怕……” 江叶舟继续道:“恐怕当年的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还有一个办法,既然当初的案件是一位江湖侠士解决的,那么此人应该了解事情的始末。” “若是他还健在,王大哥也许可以考虑亲自登门拜访。” 王自强笑道:“愚兄也正有此意,巧得很,那位侠士不仅健在,而且与江兄弟很熟。” “谁?”江叶舟问道。 “尊师于承秋。” 第6章 神秘刺客(1) “老于?”江叶舟奇道:“我是说……于老?” 王自强道:“正是,若是此案一时没有头绪,江兄弟可否回一趟霜虹替愚兄请教一下于掌门?” 江叶舟算是听明白了,搞了半天这位王县令并非寄希望于自己在武功方面的见识能协助他破案,而是希望通过自己去问问老于当年的事情。 这事若是放在半年前原本也不难,可现在的霜虹是江叶舟最不能去的地方。 不难想象,为防他逃回家中,剑吟山周围肯定会被朝廷严密监视。稍有不慎,陈王府的事情就会在霜虹派重演。 江叶舟只好推脱道:“王大哥,霜虹离这里也不近,一来一回最是浪费时日。咱们能等,被绑票者的家人可等不了,我们还是尽己所能将此事尽快解决吧。” 王自强听他说得有理便也不再坚持:“如此最好,那明日便有劳江兄弟和钱班头一起前往受害者家中探查了。愚兄这两日尚有其他事情要忙,等忙过这几日,便与你一起调查。” 江叶舟有些好奇什么事情比人命案子更让这位县令担忧,便问道:“不知王大哥所忙何事?有没有用得着兄弟之处?” 王自强摇了摇头:“此事对我汝山县极为重要,兄弟有这份心愚兄很感激,可这事你的确帮不上忙。不过兄弟若是有兴趣听我诉苦,我倒也不介意分享出来。” 江叶舟道:“自是无妨,王大哥请讲。” 他叹了口气:“江兄弟可知我们如今所在这天威岛因何得名?” 江叶舟道:“我前两天听船上的兄弟们说武宗皇帝曾在此处建立行宫?想来天威二字便由此得名吧。” 王自强道:“不错,武宗皇帝极爱这汝山县的景色,晚年时每年夏天都会来此避暑。” 江叶舟奇道:“每年夏天都来?” 王自强点了点头:“每年夏天都来,最后他也是在入秋后从这里返回京城的船上御龙殡天的。” 江叶舟在卷入这些操蛋的事情之前最喜欢游山玩水,自问对美景也有些心得。 这天威岛的景色虽然还算不错,可在他看来也无甚特别之处。 不谈其他,就算是这一趟亘海之行沿途所见,也至少有三五岛屿的景色或壮阔或秀美,远在这天威岛之上。 要是真说这岛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岛上南风很多,比之亘海上别的岛屿还要再潮湿几分。 不过每个人的情趣和审美各不相同,人家皇帝肯定比自己见多识广,或许这天威岛有其独到的美景,只是自己尚未发现罢了。 却听王自强继续道:“为兄所烦恼之事便是这先帝留下的行宫。” “自当了这父母官之后,每日所想都是怎么让治下百姓过得更好。” “武宗皇帝的行宫占地超过百亩,他老人家驾崩后那行宫也没人再住。院落之中日渐荒芜,二十多年来无人维护,弄得是房屋倾倒,杂草丛生。” “我多次上书朝廷,提了两个方案。其一是将行宫修缮之后出售给某位大商人,去年居长生和闻至可两位都曾登岛参观,对这行宫极有兴趣,而且给出了极高的报价。” 听到“居长生”的名字江叶舟有些悲哀地看了自己的佩剑一眼道:“这也难怪,不谈这行宫本身的地理位置和作为建筑的价值。” “只看它是皇帝住过的地方,有龙气便已足够。这些喜欢攀龙附凤的商人给个高价那是再合理不过了。” 王自强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这行宫能出手,县里便立即少了一块荒地,多了许多银子。即使减去上交朝廷的那部分,留下来的钱也够干很多事了。” “那些大商人既然都把这行宫买下来了,我再豁下这张脸去求求他们顺带在岛上建个码头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吧。” “现在的码头太小,只有固定的船只来往有限的几个地方,其中还包括什么菜岛、鱼岛、鸟岛……比咱们汝山县还荒。” “若是有个合适的商业码头,天威岛乃至整个汝山县的贸易会更加发达,县民自也会更加富裕。” “第二个方案嘛则要简单些,直接将行宫拆了。那片地是岛上最肥沃最平整的,直接种上粮食,也能有大用途。” 江叶舟赞道:“王大哥还真是心系百姓。” 王自强苦笑:“方案是早就报上去了,朝廷一直没给答复,就这么拖着。估计一来是看武宗皇帝余威还在,他的行宫如何处置无人敢擅自做决定。” “二来是我当初得罪了崔言,我报上的提案自然也没人愿意批。” “不过事情在几个月前有了变化,我的方案突然通过了,而且据说是崔言亲自批的。” 江叶舟疑惑道:“这倒奇怪了,他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朝行宫的处置这种小事他居然亲自批?他批的是哪个方案?” 王自强道:“批的是第二个方案,拆了,改做农田。我猜他可能也是不想让其他人觉得他在针对我吧。” “明日工部的官员就会来到县里考察行宫的具体处置,我得接待上官,故而无暇和江兄弟一起调查了。” 江叶舟点了点头:“王大哥且忙自己的去,案子的事权且交给我。” 二人又寒暄几句,王自强便起身告辞。 被窝潮湿,江叶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其实剑吟山的冬天也不大好过,地处北方又面朝大海。 可自打娶了岳雁谣后,她为了讨好自己,便一直主动暖床。 那段时间,江叶舟过得最为舒服惬意,倒也没有仔细想过她钻入冰冷的被窝时是什么感受。 二人坦诚相见后,天气则已经转暖,暖床之事也就无所谓了。 他想了一会儿岳雁谣,便又想到了明天要查的案子,没想到竟与老于有所关联。 那些失踪者的老家都在六仙道,这么说来老于的老家也在六仙道,这两者是否有联系呢? 第6章 神秘刺客(2) 想到老于,他便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时他刚拿了风抟榜的排名,回山后却被一通奚落:““你江叶舟是什么身份?堂堂霜虹派三弟子,打赢‘无情刀’这种野路子算什么本事?” 无情刀在江湖上没什么太大名声,老于却似乎有所了解。 江叶舟回忆起那日和项天胜比武的情形: “在下项天胜,六仙道人士。还请江三侠不吝赐教。”那虬髯大汉抱拳道。 是了,这个项天胜是老于的同乡,难怪他会多了解一些。 这时,一道闪念忽然出现在江叶舟的脑海中。 几个月前,踏上逃亡路的自己和岳雁谣从逐月岛乘船去鸥岛。 结果半路上遇到官船巡查,一个灰衣刀客暴起杀人,江叶舟不得已,只好出手料理了此人。 当时他便觉得此人招数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现在想来,这灰衣刀客所使的不就是无情刀吗? 可无情刀不是项天胜自创的武功吗?况且也算不得十分高明,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会? 那灰衣刀客的长相自然与项天胜没有半分相像,可段冉和岳雁谣大概也没有半分相像。 他若是也戴着人皮面具呢?岂不说明此人很可能就是项天胜? 而且看他当时的表现似乎真的认识自己。 江叶舟越想越觉得这种猜想有道理。 他和岳雁谣当初认为那灰衣刀客所押运的盒子中装着的诡异尸体与淬体盟有关。 而项天胜是六仙道人士,他装在箱子里的尸体便也可能是从六仙道运来的。 那么箱子里的死者与现在汝山县失踪的人口一样,都算是六仙道人士。 而当时航船的目的地是鸥岛,江叶舟不由得想起王自强刚才的话: “现在的码头太小,只有固定的船只来往有限的几个地方,其中还包括什么菜岛、鱼岛、鸟岛……比咱们汝山县还荒。” 王自强对这方面的描述心不在焉,如果这个所谓的鸟岛就是鸥岛呢? 那么项天胜会不会就是要带着那批尸体转道鸥岛,然后来到这汝山县天威岛? 这么看来,这些绑架案的背后很可能也是淬体盟。 老于曾说自己年轻时曾单人独剑挑了一个用活人炼丹的“修仙门派”。 江叶舟虽未细问过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但老于口中的这件事与县志上所载发生在汝山县三十六前的事情是能够对得上的。 如果两起案件真的有关联,那么老于当初捣毁的难道也是淬体盟的窝点? 这岂不是意味着淬体盟这个组织至少在三十六年前就已存在了? 可田梓曾说自己二十四年前加入的是一个“新近成立的组织”。 江叶舟不觉得十二年是“新近”。 而且老于虽然厉害,但淬体盟中人也并非等闲,老于真的能这么轻松地将他们挑了? 但诸多巧合的事情凑在一起,便绝不可能是巧合。 汝山县的事情如果事涉淬体盟,那自己介入便不再只是为了报答王自强的救命之恩。 毕竟,岳雁谣如今生死未卜,而自己落到如此境地,都可以说是拜这个组织所赐。 想到此处,岳雁谣便又进入他的脑海。 她要是在这里,也许早就查清案件,分析清楚局势了吧。 毕竟人家原本就是干这个的。 幻想着她还睡在自己身旁,江叶舟安心了不少,被子里的潮湿气息似乎也不再难耐了。 夜已深,江叶舟只觉一阵困意袭来。 半睡半醒间,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江大侠,大事不好,太爷遇刺了!” 江叶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立即坐起身子朝门外问道:“是钱班头吗?怎么回事?” 那班头名叫钱志,在县衙中当差。江叶舟早些时候曾向他探问过王自强的去向,因而认得他的声音。 却听钱志道:“有刺客夜袭衙门,巡夜的兄弟正在与他缠斗,可刺客武艺不俗,兄弟们不是对手,我便赶紧来这里请江大侠。” 江叶舟飞快套好衣服,运使轻功往县衙赶,把钱志甩在身后。 他心中焦急,若是自己的猜测不错,绑架案真的和淬体盟有关,那么以这些人的能耐和手段,起意刺杀王自强这个想要彻查此事的七品县令也并非不可能。 赶到后衙后,果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名捕快。 江叶舟来到门口,已听不见打斗和会武之人的脚步声,显然刺客已经离开。 却听王自强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夫人!夫人!你快醒醒。” 听到他的声音,江叶舟心下稍安。他进屋一看,却见王自强身着睡衣,将秦悠抱在怀中。 后者小臂中刀,伤口呈现紫黑色,显然刀口有毒。 见江叶舟到来,王自强急道:“江兄弟,你轻功好,能不能烦劳你去请郎中……我夫人……夫人她……” 见王自强眼看就要哭出来,江叶舟却反问道:“王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尊夫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王自强道:“刚才有个蒙面刺客要刺杀于我,虽然弟兄们死战不退,可终究还是让他冲进房内。” “那刺客朝我二人刺来,多亏夫人替我挡下这一刀,我才保住了性命。可……这刀上有毒,外头那几个中刀的弟兄还有夫人,恐怕,恐怕……” 眼下江叶舟也算半个老江湖了,联系早间发生的事情,现场诸多不合理之处很快就被他看破。 这杀手既然是冲着王自强来的,他费尽心力趁着夜色来到县衙,与巡夜的捕快战作一团。 最后好不容易杀入屋内,可他只刺了秦悠,却放过了正主儿王县令便扬长而去。 天底下哪会有这么舍本逐末的刺客? 想起今日下午自己拒绝了秦悠的收买,又拿出岳雁谣的事情对她说什么:“当我这朋友遇到危险,人家女孩的确豁出性命来救,你能做到吗?”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到,也许是为了坦白前能给王自强留下更好的印象。 这秦悠便雇佣了一名刺客,安排了这么一场苦肉计。 想来这毒的解药她早已安排好,受伤的地方又是小臂,并不碍事。 第6章 神秘刺客(3) 想通了这些,江叶舟立即兴味索然。 他最讨厌被人扰了清梦,现在又被这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拉来当演员,心中别提多烦闷了。 也就是王自强看到自己夫人中毒乱了方寸,不然也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之处的。 看江叶舟好整以暇,并未打算出门去请郎中,王自强急得出了汗:“江兄弟,求你了,帮愚兄这一次,好吗?” 江叶舟原想静观其变,看看这秦悠要如何收场。 可王自强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江叶舟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又想起外头那几名中毒倒地的官差毕竟是无辜的。 虽然秦悠最后应该也会用解药救他们性命,可白白躺在地上吃这些苦头也不好。 于是他开口道:“王大哥莫慌,兄弟想起来曾习得一门内功心法,能解百毒。” “不过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诸位差役大哥身强体壮,便先在他们身上试试吧。” 江叶舟这么说倒也不是胡吹大气,他的清风心经已有相当的火候,若是一般的毒性不难替人祛除。 说完,他叫未中刀的捕快扶起一名中毒之人,然后盘腿而坐,默运清风心经,双手抵在对方的背部。 不多时,毒血便从伤口中流出,对方的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又过片刻,那捕快已能开口说话,他勉强回头道谢道:“多谢江大侠救命之恩。” 王自强一看这办法行得通,立即又惊又喜。 江叶舟又如法炮制,替剩下的几位受伤的捕快祛除体内毒素。 末了,该轮到秦悠时,江叶舟却忽而咳嗽两声:“唉,旧伤未愈,刚才运功又有些过度了,王大哥莫急,待我调息片刻。” 江叶舟这话半真半假。 王元化的那一掌有开山裂石之功,他能从掌下逃得性命已属万幸。 这几日虽然他也运功疗伤,但的确没好利索。 内功原非他所长,现在的他虽练了清风心经和玄心要诀,内力与一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与顶尖高手相比还是稍显不足。 连救几个人消耗的确不小。 可话虽如此,事实也没有他表现出的这般夸张。想要再运功救下三五个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关键在于他已认定此事是秦悠一手操办,自然不愿意浪费功力救她,只待她自己醒来或者有人喂她服下解药时便点破她的那点心思。 故而江叶舟索性来个不闻不问,假装内力不济,纯看对方如何表演。 王自强心中虽然焦急,可他也知道江叶舟受伤不轻。既然有办法能救自己的妻子,那便不急于一时。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江叶舟还在盘腿调息。 王自强战战兢兢地问道:“江兄弟,请问,你好些了吗?” 江叶舟眯起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床上秦悠的情况,却见毒素已从她的伤口弥漫开,连脸色也变作乌青。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虽不通毒理,但也知道这是毒素扩散的征兆,中毒之人的性命只在旦夕。 若是苦肉计,也差不多该收场了,没必要玩这么大吧。 江叶舟心中疑惑:难道自己全然想错了? 眼下的情形并非秦悠自导自演? 她又不是谣儿那种狠人,绝不可能赌上性命做到这一步的。 想到这里,江叶舟立即起身:“对不住,王大哥久等,我这就救嫂夫人。” 他盘腿坐上床,全力运功替秦悠祛毒。 无论如何,这女子罪不至死。 而且眼下尚不知道王自强得知真相后如何决定,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是对秦悠有着极深的感情的。 万一他选择了原谅呢?总不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由于自作聪明,这回江叶舟花费了多倍的时间和功力才将秦悠体内的毒驱除干净。 见到妻子的面色逐渐好转,似乎已脱离了危险,王自强喜极而泣,拉着江叶舟的手连连道谢。 可江叶舟眼下的问题却并未减少,既然这刺客不是秦悠请来的,他又为何要放王自强一马呢? 于是,他便向那几个与刺客交过手的捕快询问刚才的情形。 钱志回忆道:“我记得那个刺客与江大侠一样,也是使得双手剑。” “双手剑?”江叶舟反问道。江湖上除了霜虹,使双手剑的武林门派并不多:“那他的招式呢?” “有些怪异,咱们也不认得。” 说完,几个捕快拿起佩刀比划起那名刺客的招式。 虽然模仿的很是拙劣,但那风格太过特别,江叶舟还是将之认了出来。 他将谪星放在腰间,然后忽然拔出演示了几招,并向众人问道:“是不是这样?” 那些捕快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样。” “不愧是霜虹弟子,虽未亲眼所见,可还是江大侠模仿得像。” “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江叶舟不在意众人的吹捧,兀自陷入沉思。 他刚才模仿的——是乾国的武学。 他曾在京郊无尘寺外与那位来自乾国的教主交过手,乾国武学也擅使双手剑。 乾国的武功风格鲜明,与午国大异其趣,他们的双手剑招式如剑似刀,自成一派。 只要看过就不会忘,现在随意有形无实地模仿上两招并不困难。 照这么看,刺客是乾国人? 可乾国人为什么要杀王自强呢? 难道绑架案与乾国人有关? 淬体盟中竟还有乾国人? 这一系列的疑问出现后,今夜不合理的事情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位乾国人根本不是来刺杀王自强的,他的目标就是秦悠。 王自强是县令,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本能地认为刺客的目标是他。 至于秦悠,不过是被刺客顺带料理的。 可江叶舟知道,秦悠的身份并不简单。 她曾是笙梦舫的头牌,还替临渊教做过事情。 而临渊教的教主之一便是一位乾国高手,乾国也是吴玄机最重要的合伙人。 吴玄机已死,临渊教也已覆灭,可乾国还在海的那头好端端地存在着。 那么今夜的刺杀便也说得通了。 也许米寒曾在笙梦舫招待乾国的重要人物,商议下一步计划。 而秦悠在作为琴芳时曾无意间窥得了某个重要秘密。 她原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县太爷夫人,可今日为了请自己保守秘密跑来了客店,因此露了行藏,被刺客盯上。 故而这位乾国人选择今夜前来灭口。 这也是为什么他刺伤秦悠便立即逃离了现场。 因为王自强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关心,只要保证秦悠中了那必死之毒便可。 第6章 神秘刺客(4) 可此人也没有算到自己这个会清风心经的人在场机缘巧合下救了秦悠的性命。 秦悠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使得乾国人跑这么老远来灭口呢?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秦悠在这天威岛上的呢? 这一切的秘密恐怕只能从她的口中问出来。 可惜因为江叶舟太自以为是,导致秦悠中毒的时间过长,中毒也最深,因而至今没有转醒。 运功救了人,脑海中又把今晚的事情分析一遍后,江叶舟不觉打了个哈欠。 动脑子果然累人,要是谣儿在就好了。 诸事已毕,王自强千恩万谢地把江叶舟送到县衙门口,说自己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 江叶舟但有所求,只要不违背圣贤之道,一定竭尽全力。 江叶舟自然就坡下驴,提了一个要求:今夜熬得太晚,明天可能得晚些起床再去受害者家中查探。 这个简单的要求弄得王自强哭笑不得,自是连声应允。 第二天,到了日上三竿,江叶舟才慢慢起身,却见钱志早已在门口等候。 他见江叶舟从房间里出来,满脸堆笑地递上几个纸包和一个袋子开口道:“江大侠,您昨日救下了秦夫人和众位兄弟。” “若非有您出手,大家恐怕现在已去阎王殿那里报道了。这是一条鱼和一些药材,算是王大人和弟兄们一点心意,请大侠莫要推辞。” 江叶舟见那鱼儿肥大,自己虽不认得这鱼的种类,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就是很好吃。 鱼在海边虽然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儿但到底是人家一番心意。 他又将鼻子凑近装药材的纸包边嗅了嗅,闻见都是些益气补血的药材。 大概是觉得自己重伤初愈,昨夜又运功过度,需 要好好补一补。 “这些药材在海岛上不便宜吧。”江叶舟问道。 钱志道:“倒也算不上太贵,江大侠可能有所不知,分店开遍亘海的闻记药材铺的东家闻至可是咱们汝山县人士。” “他们家祖上在原本的县城里开个小药材铺,到了闻老爷这一辈才算发达了。” “他现在虽然搬去了条件更好,交通更便利的岛上居住,可对汝山县的老乡还是多有关照的。本地药店的所有药材都只卖个成本价。” 江叶舟赞道:“那这位闻老爷倒也是个不忘本的良心商人。” 他将药材和鱼送到客店后厨,吩咐店家该煎的煎该炖的炖,等自己傍晚回来取用。 而后他便随钱志去了岛上几名受害者家中查访。 绑架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何况如今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 半天下来,几无所获。 江叶舟有些困惑:“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这天威岛就这么大。犯人能把人或者尸身藏在何处呢?岛上有没有合适埋尸之处?” 钱志道:“江大侠所想的问题其实王大人也考虑过了。岛上荒地不算多,而且季候适宜夏耕,前不久农民们几乎把整座岛都翻了一遍,却也没有听说谁发现了尸体。” “剩下的地方王大人也带我们查过,没有发现。” 听到这里,江叶舟狡黠地一笑:“钱班头,还有个地方你们应该没找过吧。” 钱志笑了笑:“江大侠说得可是武宗皇帝的行宫?” 江叶舟点了点头,看来谁都不傻,那近百亩的荒地平素无人能进,太适合藏尸或藏人了。 钱志道:“江大侠咱们是自己人,和您露个底,按照规矩和律法,先皇的行宫咱们这些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可当时查了一段时间毫无进展,王大人也急了,便和弟兄们一起趁夜翻墙进了那行宫之中。结果从晚上找到快天亮,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发现动土的痕迹。” “不过这事还请大侠别往外头说,若是上头知道了,不仅王大人要丢官,弟兄们丢饭碗,真要追究起来恐怕还会下狱问罪。” 江叶舟无奈苦笑:“这我理会得。” 这个钱志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更大。莫说丢官丢饭碗,光是让皇帝知道自己和他们接触过,没准就会让他们丢脑袋。 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这事了结,自己找个更合适的去处,免得连累他人。 “那被绑走的人有没有可能被运到岛外去了呢?”江叶舟追问道。 钱志摇了摇头:“自打出了命案,大人一直命我们严加排查离港船只。岛上就这么一个小码头,每日吞吐量也不大,咱们这么查下来,也没发现什么诡异之处。” “带我去那码头瞧瞧吧。”江叶舟吩咐道。 借着官府的名头,江叶舟顺利搞到了码头的出入记录。 发现除了一般的渔船、少量游船、王自强等人巡视用的官船出入外,定期远航的船只真的只有从固定的几个岛屿发来这里的,这其中就包括鸥岛。 而且他发现从鸥岛开来的船只运送的都是同一种东西——闻记药材铺的药材。 “你们这的药材怎么都是从鸥岛运过来的?”江叶舟问道。 钱志挠了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鸥岛好像离西岸近一点吧,西岸山多,弄药材容易些。那里也许有药材的集散地?” 江叶舟知道鸥岛根本不是什么药材的集散地,说起来倒有可能是另一种东西的集散地。 同时他注意到,根据记录,这些药材都是装在箱子里,数量似乎远远超出这么一个小岛所需的用量。 说到箱子,他便想起箱子中除了装药材,还可以装些其他东西,那个东西同样也是送去鸥岛的。 不止如此,那东西要是和药材放在一起,装满药材的船舱似乎和当日的下层货仓有着同样的妙用——药材味道重,能够遮掩它们的气味。 这么说来,这个闻记药铺的嫌疑很大。 闻至可又是纵横亘海的大商人,他的药铺开遍亘海上几乎所有地方,他若是有心布下眼线,的确能知道亘海上不少情报。 同时,以他的身家。无论是雇佣那黑店下毒,还是雇佣杀手袭击自己都不难。 第6章 神秘刺客(5) 至于澈海派参与其中,很可能是他与另外一位淬体盟成员联手威逼利诱之下促成的结果。 而那灰衣刀客如果真是项天胜,并且他真的是在替闻至可押送那批尸体的话,那么对方在发现自己的“货”被官府扣下后,顺藤摸瓜地打探到自己的行踪进而派出澈海派和其他杀手从岸边抄近路追杀便不奇怪了。 当时那货船从逐月岛出发,前往鸥岛。 如果货船上的尸体都是项天胜从六仙道本地搞来的,那么从六仙道出发,再去人迹罕至的鸥岛和药材混在一起,的确是要经过逐月岛的。 理清了这些事情,江叶舟觉得豁然开朗。 但事涉淬体盟,自己的身份又极为敏感,江叶舟不大想把王自强等人牵扯进来。 今日码头上刚好有一批药材上岸,江叶舟不愿打草惊蛇,便计划趁着夜色去闻家存放药材的仓库看看。 所以在调查完这一切后,他并未向钱志透露太多的消息,而是独自回到住处,默默等待夜幕降临。 看时间差不多了,江叶舟吃了鱼便出门去岛上闻记药铺的库房附近埋伏。 蹲了不出半个时辰,果见一伙人从仓库里搬出十几个箱子,趁着夜深人静往外行去。 而那些箱子与他在那艘前往鸥岛的船上所见到的装运尸体的箱子完全一致。 他们之中有人搬货,有人望风,配合默契,显然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 此时,藏在附近树木上的江叶舟发现一件事:除了自己,附近还有几个黑衣人竟也在暗中观察着闻记药铺的一行人。 他们的武功不及江叶舟,因而江叶舟能察觉到这些人,这些黑衣人却不知江叶舟的存在。 怎么除了淬体盟又冒出来一股势力? 江叶舟有些奇怪。 但他此刻也只有屏气凝神,静观其变。 搬运箱子的人一路不停,跑去了一处荒凉所在。 江叶舟一惊,原来此处正是武宗皇帝的行宫。 那些人来到院落围墙的一角,在墙壁上摸索几下,那原本看上去完好无缺的墙壁竟打开一个口子! 他们搬着箱子进入院内。 江叶舟和另一伙跟踪他们的黑衣人都身怀武功,自然无需走什么暗门。 他们翻过围墙,来到行宫内院之中。 闻记药铺的人来到行宫的庭院中央,敲了敲附近的地面,竟把一整块地皮抬起。 远远看去,能见到被抬起的部分中露出台阶,通往地面以下。 那些人抬着箱子小心翼翼沿着台阶下去,最后一人再把地面上那道暗门关上。 接口处严丝合缝,若不仔细看,那暗门简直与附近的地面别无二致。 原来这行宫下头不知何时被建了个密室,难怪王自强带人怎么都找不到被绑走的人或尸体。 因为在岛上一无所获,所以他们怀疑被绑走的人被运离了天威岛。 受到惯性思维的影响,他们只注重查看离岛的船只,却忽略了检查入岛的船只,尤其是在本地颇受好评的闻记药铺送药材的货船。 殊不知整个天下被绑架的人恐怕都变作了尸体被弄成那怪异的模样,再带来了这岛上。 那些黑衣人等了片刻,便也纷纷现身。他们照葫芦画瓢打开地上的暗门,同样进入地下。 江叶舟看见他们一行六人,武功均是不俗,从轻功判断,其中一个瘦削之人的武功竟似乎有天榜的水准! 江叶舟不敢怠慢,等到那些人全部进去之后,他才小心地打开暗门,同样拾级而下。 台阶两侧插着火把,似乎时常有人在此出入。 他顺着台阶走入地下大约三丈,台阶才到尽头,可里头的味道却越来越难闻。 江叶舟对这味道并不陌生——那是尸臭味。 他忍着恶心继续往前,却见眼前愈加开阔。 这大小哪里是什么密室,根本是一座地宫! 可用什么办法才能在这么一座小岛上,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干下这么一件大工程呢? 江叶舟实在想不到。 他摸了摸周遭的石墙,发现这地宫很有些年头了。 难道这地宫和武宗皇帝的行宫是同时建成的? 武宗皇帝知道自己所住之处的地下有什么一间地宫吗? 如果知道,他当年建造这座地宫又是干什么的呢? 又走几步,江叶舟发现左侧地面上放着几面硕大的柜子。 江叶舟掸开其上的蛛网,却见里面的东西虽已经无法辨认,可柜子上的标签还依稀可见。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药材的名字。 可见这几面柜子都是药材柜。 这地宫难道也是个大型药材铺? 江叶舟心中疑惑,眼下也只得继续往前走。 又走十来步,两侧有四五个废弃许久的炉子。 江叶舟知道这些炉子并非铸剑炉,而是炼丹炉。 那么这个地宫是用来炼丹的? 武宗皇帝难道也想长生不老? 又往前走了一阵,尸臭的味道越来越重。 终于,江叶舟在前方地面上发现了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那些原本长在人身上的肢体被完全分离下来,随意丢弃在地上。 它们有的尚未腐烂,有的正在腐烂,有的则已彻底变作白骨。 果不其然,那箱子运送的便是被绑走之人的尸体。 可他们为何要将尸体带来此处肢解,又为何要在肢解之前将其摆成那个诡异的造型呢? 江叶舟忽然想到了田梓当时所说的话: “我们对着这遗蜕研究了二十来年,用尽一切办法,却没有获得任何成仙的线索。” “既然从表面无法得到线索,那么即使对仙人不敬,我们也得想办法把这个遗蜕切开研究。” …… “不错,我们怀疑这个遗蜕就是传说中的枪仙张彻留下来的。” 传说中,张彻与其他五位仙人一样,都是如今的六仙道人士。或者说,六仙道也正是因此得名。 据田梓所言,他以焱麟剑切开遗蜕后,遗蜕便被他的同伙拿去研究。 但凡研究,总得有个对照。 于是,这些丧心病狂之人不惜绑架有六仙道血统的无辜平民。 然后将他们摆成与遗蜕一模一样的姿势以保证其自身的气血运行规律和张彻飞升前一致。 接着,他们将这些人杀害,在这里集中剖开他们的四肢和五脏六腑。与被切开的遗蜕对照,据此研究修炼之法。 而这,就是淬体盟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在继屠杀淬火山庄,设计陈王府惨案之后做下的“好事”。 第6章 神秘刺客(6) 他又往前几步,便听到一个声音断喝道:“你们是淬体盟的人?” 这声音听上去极为沙哑,以至于江叶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但这也意味着他能分辨出另一件事——声音的主人戴着可以变声的面具。 而这种面具,迄今为止只有风云阁和临渊教有。 江叶舟缓步向前,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却听另一人并未回答而是转问道:“阁下又是什么人?” 看来早他一步入内的黑衣人一行与闻记药材铺的人起了冲突。 而最令江叶舟感到惊讶的是,这些黑衣人竟也知道淬体盟的存在。 然而更令人意外的事情还在后头,只听那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我问你,陈王府的事究竟是不是你们设计?王府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王府的事情虽然不是秘密,可在朝廷的连番灭火之下造成的影响比预计小很多。 现在此人竟不仅知道淬体盟,竟还是冲着陈王府的事件而来,江叶舟不免对此人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听他口气不善,似乎也与淬体盟不对付。也不知这些人是否是与自己一样一路追查至这里。 按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江叶舟眼下还不宜过早地下判断,当即决定静观其变。 原本在这地宫里的人回答道:“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然后就是一阵兵器碰撞和搏杀之声。 能看出双方的武功都不弱,这地宫中显然原本就有人,绝不是只有那几个搬箱子的药材铺伙计。 这也难怪,如果江叶舟的推测正确,这里便是淬体盟绑架人口,研究遗蜕之处。 既然遗蜕在这个地方,增派些高手守护便也说得通。 江叶舟本就懒惰,现在更是乐得躲在远处的柱子后面坐山观虎斗。 打斗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江叶舟在外头听得分明,虽然其中一方获胜,但似乎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大体上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却听里头又传来那个沙哑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声音战战兢兢道:“好汉饶命……这……这是仙人的遗蜕。” “仙人的遗蜕?”那人嘲讽道:“三十来年过去你们这些午国人还在做这种春秋大梦?” 躲在柱子后面的江叶舟虽无法辨明具体情况,可当他听到“你们这些午国人”的时候几乎可以肯定这些黑衣人是乾国人。 那么这些人中的一个是否就是前日去县衙刺杀秦悠的刺客呢? 双方一番交战,显然最终是这批乾国高手击败了淬体盟安排在这地宫的守卫者。 他们把会武功的人杀光,然后开始盘问被封闭在此地研究遗蜕的郎中和大夫。 “真的是仙人遗蜕,好汉如若不信,可以挥剑砍上一剑。”那人继续道。 “哦?”那沙哑的声音狐疑道。 随即听到“砰”的一声,似乎有两个硬物碰撞在一起。 “啧,这东西还真有些鬼道。”那沙哑的声音道:“咦?这里还有人!” “外面的那位是何方高人?” 江叶舟知道对方也不简单,终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藏,大大方方地从柱子后面走出,步入这地宫最深处的大殿。 江叶舟抬眼望去,看见地上躺了十来具尸体,有那些黑衣人的,也有一些并未蒙面的高手。 想来这批全部死光的人便是这地宫中的守卫了。 黑衣人还有三个,其他两人蒙着面,为首的一人戴着变声的面具。 显然,这些乾国人并未掌握制作这种面具的技术。对方现在仅存的一块,没准是和临渊教合作期间留下的。 如江叶舟所料,大殿中央有一个长桌,长桌上堆放着腐烂程度各不相同的尸块。 一群大夫模样的人围在长桌周围,似乎正是这些人在切割尸体研究其中经络。 讽刺的是,他们现在面对这些高手时对自身处境的选择余地并不比尸块面对他们自己时更多。 当然,整个大殿中最吸引目光的还是放在长桌上的几块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物体。 那些物体的形状依稀可辨,看上去与人的肢体的确有几分相似。 看来,那便是传说中导致淬火山庄灭门的遗蜕了。 田梓并没有胡说,遗蜕真的被他用焱麟剑分解成了好几块。 江叶舟看这遗蜕所散发的荧光有些眼熟,原来它与龙脉的碎片灵石有几分相像。 看来无论是灵石、遗蜕,还是焱麟剑。它们中间似乎真的存在某种联系。 可灵石稍一运功便能捏碎,遗蜕却坚不可摧,却不知是何缘故。 看到江叶舟现身,那三名黑衣人同时提高了警惕,似也知道他是个难缠的对手。 “朋友,请问高姓大名。”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拱手道:“我已多年没有见过天赋如此出众的青年剑客了。” “是么?”江叶舟笑了笑:“那乾国武林还真是人才凋零。” 对方是乾国人,大概还和临渊教有合作,江叶舟不想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当年点燃矿脉的毒计就算是吴玄机提出来的,肯定也符合这些乾国人的利益,至少他们并未反对。 在江叶舟看来,两国有矛盾,发生战争互有伤亡很正常,没有所谓对错。 可似点燃矿脉这等针对平民和自然环境的阴谋只能用卑劣两个字来形容。 受雇于淬体盟的大夫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乾国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却该如何处置呢? 对方并没有给江叶舟太多思考时间,三人默契地分三个方向一拥而上。 江叶舟立即拔剑应战。 与他料想的一样,这些人所使的都是乾国武功。 刚才与地宫守卫者们的激战中,有两名黑衣人多少受了些伤。 那为首的戴面具之人虽未受伤,但也是消耗了不少内力。 按说虽然以一敌三,但江叶舟应该能牢牢掌控局面。 可不幸的是他现在的实际情况比这三个乾国人更糟。 首先是中的王元化的那一掌并没有好利索,至今胸口还隐隐作痛。 昨夜他又耗费内力连续替几人运功祛毒,尤其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花了多倍的内功才救回秦悠,更是损耗不小。 五十招过后,他便渐感内力不支。但他也凭借精妙的剑法刺伤其中一人,那人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再战了。 第6章 神秘刺客(7) “你是霜虹派的人?”那面具人奇道。 霜虹武学天下闻名,就算对方是乾国人,认得他的招数也并不奇怪。 “霜虹派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个年轻高手?”那人问道。 江叶舟一边尽力对敌,一边反问道:“怎么?你很了解霜虹派?” 对方不再说话,而是凝神对敌。 江叶舟亦逐渐感到棘手,此人的武功似乎还在那来自乾国的教主之上,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他原本也是不惧,可现在有伤在身外加内力不济的确有些麻烦。 若非练了玄心要诀,倘若换了一年前的自己,在这种局面下内力大概已经耗尽,这滴水不漏的围攻下恐怕要吃大亏。 那面具人似乎也发现江叶舟的状态并不算太好,命令另一名黑衣人道:“你去看住那些大夫。” 随后便与江叶舟在这大殿中游斗起来。 面具人所用也是一把宝剑,谪星虽然略微占优,可讨不到太大的便宜。 不过,江叶舟知道如何发挥这把剑的优势。 这地宫中的大殿极为雄伟,只有四周的墙壁和中间用来解剖的长桌上燃着火把,故而整座大殿显得异常昏暗。 江叶舟在大殿四周绕柱而行,趁机用剑风削灭火光。 谪星是一把黑色的剑,环境越暗,它的剑路就越难以被察觉,自己的优势便也愈加明显。 连灭三个火把后,他终于抓住机会划开了对方一副袖子。 可那面具人不退反进,就是要和江叶舟硬碰硬比拼内力。 绕着大殿中的柱子转了几圈,江叶舟发现一件事:那柱子上有兵器划过的痕迹! 而且这痕迹很有些年头了,难道眼下的情形并不是这地宫中第一次发生激烈的战斗? “砰”的一声,江叶舟勉强躲过那面具人的一击,对方一剑砍在他身侧的柱子上。 无巧不巧,那柱子上本就有一道剑痕,一新一旧两道剑痕平行地划在同一根柱子上。 江叶舟无意间瞥了那柱子一眼,心下大惊。 那两道剑痕无论是切入的角度,运力还是长短几乎都一模一样。 只是旧的那道剑痕浅一些,新的那道深一些。 同一种剑招能被不同的人学会,但同一种剑意却只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当然,以眼前这个面具人的武学造诣恐怕早已将剑意凝练成剑道,可独属于自己的风格却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如无意外,这两道剑痕不仅是同样的兵刃所造成,甚至是同一个人造成。 “你来过这里!”江叶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那面具人一愣,似乎也没想到他能从新旧两道剑痕中看出这么多东西。 随即承认:“好眼力,不错,我的确来过这地宫。” 江叶舟本以为这群黑衣人和自己一样是跟着闻记药材铺的伙计顺藤摸瓜找来这个地方。 万万没想到,他们的确是跟踪了那些伙计,可与自己不同的是对方早已知道这个地宫的存在。 一群乾国人,为什么会知道午国皇帝行宫下头有一个地宫? 看来这个面具人知道不少秘密,自己不仅要战胜他,还得想办法将其活捉,以问出更多的信息。 可那面具人竟先一步说道:“嗯……霜虹弟子,身上有伤,还出现在这亘海之上……你该不会是江叶舟吧?” 听对方竟一言道破自己来历,江叶舟面色一变。 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对方的眼睛:“呵,看来我猜对了。” “没想到你竟没有死在陈王府,不过你既有如此身手,这种结果也是情理之中。” 江叶舟尽量让自己冷静,对方认出自己的身份虽然占了先机,但论武功,自己还是略高于对方的。 这个人不仅知道淬体盟的存在,而且似乎十分关注陈王府的事件。 他从朝廷发布的死亡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又在调查淬体盟的过程中在亘海上遇到了一个会霜虹武功的剑客,便不难猜到正是死里逃生的自己。 看来,朝廷虽极力掩盖陈王府事件的真相。可对于关注此事的有心人而言,他们还是能够察觉出其中大有蹊跷。 见江叶舟不答话,那面具人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是江叶舟,那我们的目的一致。不如我们就此罢手,谈一谈合作如何?” 江叶舟不想和与临渊教合作的人谈合作,因而催动剩下的内力,攻势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那面具人一时落于下风,终于,他叹了口气:“这年轻人,怎么这么倔呢?也罢……” 说完,他双手擎剑当胸,整个人气势一变。 江叶舟正不知对方要搞什么名堂,却见对方一剑刺出,却蕴含两种不同变化,似攻似守,却又浑然一体。 江叶舟大骇,连忙退后避其锋芒,口中问道:“朽木化蝶?” 这是霜虹绝学天迈剑法中的一招,而这面具人使来却并非拙劣的模仿,而是颇得其精要。 “你这剑法是何人所授?”江叶舟喝问道。 那人缓缓拆下面具,露出面庞和一头银丝。 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虽然饱经风霜,却风韵犹存,看来年轻时也是个够上美人榜的人物。 那老太太笑了笑:“你的剑法是何人所授,我这剑法便是何人所授。” ———————— 四十四年至三十四年前:宁海之战,王元化在武宗皇帝的支持下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最终击败乾国。 三十五年前:于承秋在汝山县协助官府破获一起绑架案。 三十二年前:叶薇情起兵造反,连克州府。 三十年前:先帝和诸葛幽加入平叛。 二十八年前:叶薇情兵败自杀,诸葛幽取回露合剑,带回李锐,李锐后获封陈王。 二十五年前:于承秋于沱江上游捡到江叶舟。 二十四年前:武宗皇帝在从天威岛行宫返京途中驾崩,李壁即位。 二十四年前: 淬体盟攻入淬火山庄,山庄覆灭,淬体盟获得“遗蜕”。 二十四年前:传言先帝心中有一位惊鸿一面的美人,太后在淬体盟设计下误认为海塘村的美人即是此人,命拙山带人屠杀海塘村。 二十四年前:苏琮哲之女被田梓所杀,百里新携海塘村美人的女儿逃出生天并交予诸葛幽,诸葛幽将女婴转交岳清和抚养并取名岳雁谣。 十一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战田梓,田梓受反噬之力而亡,遗蜕遭切割并被其同道事先取走,焱麟剑不知所踪 十二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为调查诸葛幽死因赴陈王宴,是日,陈王府大乱。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岳雁谣遇王元化等人,江叶舟落海后为王自强所救,岳雁谣生死不明。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发现武宗皇帝行宫下的地宫和遗蜕,遭遇几名乾国高手。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1) 何子曰:“剑斩物之一线,人见事之一面。洞悉世事,不失全貌,唯《剑语》而已。” ——第三十世纂官《剑语.名剑.龙劫》 一艘船在亘海上漂着,看似自在实则有着明确的目的地。 甲板上有两个有目的地的人和一个没有目的地的人正在下棋。 可三个人怎么下棋呢? “算命的,你要是走陆路,现在不是早就到家了吗?和我俩跑到这亘海上绕一圈做什么?”任千雪不满道,说完敲了敲手中的棋子,示意对方快点下。 易正笑道:“于兄弟在这英杰会夺魁后本是要回剑吟山,我则是回沱阳,按说我们俩本是同路。现在他改道汝山县,路虽然变了,可我和他同路这件事却没必要变。” 任千雪白了他一眼:“你这道士的思路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看着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像是老了几轮。” 于承秋思虑良久,终于还是把手中的“卒”往前挪了一步:“千雪,我们三人一见如故,道兄愿意同游一程又有何不可?” 易正道:“你看,于兄弟都不介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存了别的心思,故意赶我走,想和于兄弟单独走上这一程呢。” 任千雪俏脸一红:“你胡说什么!谁存了别的心思?” 于承秋道:“我们三人这几个月一路在亘海上游历,统共诛杀恶贼四十一人,救得一百二十二名百姓的性命,抛去日常消耗,赚得二百一十八两银子。” “朝夕相处下来,我觉得二位都是正直侠义之人,若说谁存了别的心思,于某人是半分不信的。” 任千雪见他完全会错了意,无奈道:“该你了,算命的,这步棋你替我下。” 易正摸了摸新蓄的山羊胡:“待我观来……嗯……于兄弟,你输了啊,至多再有九步我就能把你将死。” 说完,他将马向后回撤一步。 于承秋笑了笑:“道兄,那接下来的这一步,我也请你替我下。” 易正眼前一亮,又跑到于承秋那一侧,一拍大腿道:“哎呀,任女侠,还是你输了,至多再有六步,我就能把你将死。” 任千雪撇了撇嘴:“和你下棋真没意思,照你这么说,到底是承秋赢了我,还是你赢了你自己?” 易正喃喃道:“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不过英杰会的结果是确定的,你输给了于兄弟。” 任千雪不满道:“你还有脸提这茬,你不是也输给了他?” 易正道:“可我是第二名,你在半决赛便被淘汰出局了。” 任千雪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因为我先遇上他?而且若不是我在半决赛中消耗了他部分体力,又逼他使出了一些绝招,你在决赛中输的会更快!”、 “我打不赢于承秋还打不赢你吗?” 易正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任女侠觉得自己胜过我,那便是胜过我吧。” 任千雪怒道:“臭道士你什么意思?胜过就是不胜呗,不行,咱俩现在就比划比划。” 于承秋见二人眼看就要大打出手赶忙说和道:“莫伤和气,莫伤和气。我们三人一路上靠着互相帮助才能在这险恶的亘海上逢凶化吉。” “汝山县就在前头,临别之际却要闹别扭,不值当。” 任千雪冷哼道:“哼,看在承秋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你若是不服,我随时候教。” 易正赔笑道:“服,当然服。” 山水一程,亘海南岸上,汝山县城已和离别一起在眼前等候。 霜虹、松石、繁花三派虽然同为武林正道,但天各一方,下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少年心性虽是豁达,此刻也不免略有伤感。 三人下得航船便找了一处酒肆,一醉之后便要各奔东西。 任千雪要转船继续往东,返回东极道云来涧繁花派。 而易正则走陆路沿着沱江向西,返回定安道沱阳城松石门。 至于于承秋,却并不折返霜虹,而是待在这汝山县,等待师父蔡奔。 近些年来,每年夏天霜虹掌门蔡奔都会来到汝山县附近。据他所言,此处有一个僻静所在,适合领悟玄心要诀。 于承秋尊师重道。在英杰会夺魁后,他并未和其他师兄弟一起返回霜虹,而是抱着游历天下的心态与易正和任千雪同行一段,等到达汝山县时刚好可以迎接师父出关。 这也是为什么任千雪嫌弃易正特意兜个圈子与自己和于承秋同行,因为这趟旅程对后两者来说才是刚好顺路。 三人天南地北的聊着,从刚结束的英杰会聊到前不久王元化将军在海上与乾国的血战。 酒过三巡,易正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口:“两位,临别之际贫道还有一言相赠。” 任千雪笑道:“怎么?你要给我俩算命?有言在先,我们可是不会付钱的。” 易正此番来到京中参加英杰会,虽未能夺冠,但摆下个算命摊子,替参会的青年侠士测算吉凶,靠着这门手艺,他正经赚了不少银子。 以至于他的那些同门提起时都满脸尴尬,不大愿意与他同行。 易正道:“任女侠玩笑了,这话并非赠给二位的,而是赠给两位的师弟妹。” “哦?”于承秋有些好奇:“愿闻其详。” 易正道:“我观于兄弟的五师弟田梓,任女侠的三师妹姜芝兰执念颇深,将来恐有祸事临头。” 三人认识时间虽不长,可也算共过患难,相交甚笃。 于任二人知道易正是一番好意,并非出言诅咒。而且从之前的情况看,此人洞悉人性,替人算命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毕竟说的是自己师弟妹,二人不免要出言反驳。 于承秋道:“我那五师弟虽有些沉迷左道,可素有侠义之心。道长既然也是修道之人,却不知我那师弟与你又有何不同。” 易正正色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此为道者之心。可令师弟以红尘之心求超脱之道,只怕难以成功。若是执着于物而诉诸于命,也许会引起争端。” 于承秋似懂非懂:“那就多谢道长赐言了,我回山后会转告师弟的。”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2) 任千雪道:“我那三师妹呢?她无非就是想嫁个当官的,这有什么错?我觉得一个人敢把自己世俗的需求说出来也是一种勇气啊。” 她瞥了于承秋一眼:“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勇气的。” 易正道:“姜女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却又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只怕空得一场镜花水月。” 任千雪不大理解他的话:“你们这些道士说话总是云遮雾绕的,没意思。” 易正笑了笑:“道可道,非常道。很多事情也不过是我一孔之见,凭此便妄图窥得天机那是痴人说梦了,只好说得含糊些免得被旁人指摘。” 任千雪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嘛,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看看你能蒙中多少吧。” 易正转而道:“其实贵派中最有意思的人却不是姜女侠。” 任千雪道:“那是谁?我?” 易正摇了摇头,淡淡道:“叶薇情。叶女侠沉郁果敢,有君王之气,大将之风。将来的成就恐怕远在我们三人之上啊。” 任千雪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啦。” 于承秋有些奇怪:“千雪,你不是曾说过尊师有意在你和叶女侠之间选择一位继任掌门吗?听道长这么评价这个竞争对手,你也不生气?” 任千雪道:“我很稀罕当这个掌门吗?且不说当不当掌门,就算有一天繁花容不下我了,我便浪迹天涯,天下又有何处不能去?” 于承秋笑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霜虹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任千雪忽然脸色绯红,默默低下头:“你同意,蔡掌门也未必同意吧。” 于承秋摇了摇头道:“哪里的话,我师父肯定喜欢你。你若没有旁的事情,大可以和我一起在此等他老人家出关。” “见……见你师父?太突然了吧。”任千雪连连摇头:“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下……下次再说吧,我要回繁花了。” 说完她掏出银子,红着脸,低着头走出酒肆。 等走出二十步之外,才朝两人招了招手:“于少侠,以后若是得空,欢迎到云来涧,算命的要是不嫌麻烦也可以来看看。” “后会有期啦,两位。” 二人也朝她摆了摆手,目送她去了码头。 “道兄,千雪是怎么回事,脸红成那样,生病了?”于承秋道。 易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酒喝多了吧,贫道也该告辞了。” “保重。”于承秋拱手道。 “保重。”易正走出酒肆,忽有折返回来:“于兄弟,还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句。” “道兄请讲。” “你以后若是收了徒弟,啊……尤其是男徒弟,你呢,尽量别和他们聊女人,如何?” “这是为何?” “为了你徒弟好。” 易正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于承秋将杯中残酒饮尽,随后找了间客店休息。 第二日,他将汝山县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这就是个毗邻亘海的小县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繁华程度尚不及山脚下的望海县。 师父每年都来这里参悟玄心要诀,是什么原因呢? 此处季候风景适宜练功? 于承秋琢磨不透也并不知道师父闭关的具体所在,可他却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师父每年夏天回山后状态都不太好。 于承秋自也听门派中其他长老提起过,玄心要诀虽为本门至高武学,有无上妙用。 可修炼起来十分困难,到了较深的境界,稍有不慎还会导致修为倒退。 蔡奔曾和于承秋透过底,再过两年便可传他这本至高心法。 届时,自己也会成为霜虹派数百年来困扰于这至高心法的成员之一。 至少师父蔡奔已被困扰了多年,每次从汝山县回山,于承秋都发现他虽未修为倒退,却也内力大损。 看来这玄心要诀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 于承秋并不急于求成,但他的确想早点看看这传说中的功法,也好早点替师父分摊些压力。 至于现在,他只能尽己所能地尽些孝心罢了。 于承秋来到一间小药铺前,却见上头写着“闻记药铺”几个字,掌柜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他要了几样益气补血的药材,打算等师父出关后煎好侍奉。付钱转身后,却忽然听见那位老婆婆叫住了自己: “少侠,请留步。” 于承秋回过头来:“老人家有何见教?” “我观少侠腰佩长剑,是不是身怀武功?”老人问道。 新科青年英杰会冠军点了点头:“您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那老婆婆叹了口气:“有劳少侠下问,老身朱玥。先夫闻学良是个郎中,老身本与先夫共同经营这家药材铺,育有一子取名至可。” “可自从去年先夫不幸去世后,独子缺了管教,整日魂不守舍,沉迷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承秋皱了皱眉头:“不知具体是指……” 朱玥道:“长生不老,死而复活,得道成仙。” 于承秋心想这人倒是和五师弟有几分相像,随即安慰道:“兴许是尊夫离世之后,贵公子过于思念,才会痴迷修道成仙之说。” “这到底是一片孝心,因之动了执念,您也无需太过烦忧。” 朱玥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并未太过在意。” “可他近来的情况却越发不妙,甚至和本地的邪教混在一起。” “邪教?”于承秋对当地的情况不太熟悉,便顺势问道:“什么邪教?” 朱玥道:“近来县城中的确有一种丹药出售,说是能清热降暑,延年益寿,能祛百病。” “按说同行是冤家,我这么评价人家的药有些不合适。但那丹药虽卖得便宜,却并无任何效用。不止如此,老身一辈子种药、采药、煎药,却也分辨不出那丹药中是什么成分。” “只闻出有些荤腥之气。” “以禽兽入药并非不可,只是有违药理。” “可我那儿子却像着了魔一样,非觉得人家的丹药神奇。” “可世上哪有能祛百病还能延年益寿的神药呢?” “县里不少人服了那丹药之后却并未好转,县衙以诈骗立案,最后却不了了之。”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3) 于承秋道:“竟有这种事情?那贵公子现如今……” 朱玥道:“十天半月地见不到人,想来与这些邪教中人一起研究炼丹修仙去了吧。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住他……” 于承秋问道:“不知老人家可知道他们平素在哪里活动?晚辈愿意去查探一番,最好能劝令公子迷途知返。” 朱玥感激地抬头看向他:“少侠真愿意出手相助?” 于承秋道:“我辈习武之人,以行侠仗义为立身之本。似这等害人的邪教,撞见了自然要管上一管。” 朱玥道:“那就多谢少侠了,这些人行踪鬼祟,白天除了卖药并不见踪迹,倒是有人晚上在县城外的琴姬山曾见过他们。” “琴姬山?” 朱玥解释道:“在我们县城以北最深入亘海的地面上有一座小山包。据说琴仙孔姬曾在此处降妖,因而得名。” “传说中孔姬的灵质接近于水,她在这里施展无上神通,所以咱们汝山县一带也可算是这天下最潮湿的地方,你看我这儿卖的最好的药材便是祛湿瘴的。” “咱们本地信琴仙的人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什么那邪教能够在此做大吧。” 于承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朱玥还不放心,又嘱咐道:“少侠,本县旁的地方你都可以随意出入,只是这琴姬山对面有一座天威岛,那里咱们寻常百姓是万万去不得啊。” “天威岛在这里?”于承秋奇道。 他听说当今圣上每年夏天都会到亘海上避暑,朝廷便在一座岛上建了行宫。 那座岛屿也被命名为天威岛。 即是皇帝的行驾所在,必定全岛戒严,于承秋自也不会没事找事去触犯天威。 朱玥点了点头:“正是。” 他谢过老太太的提醒,又问清了那叫闻至可的青年的面貌特征,便起身欲行。 朱玥却又叫住了他:“少侠一路平安,只不知您尊姓大名?” “霜虹于承秋。” 朱玥快走两步冲出柜台,便要把他刚才付的银子退还。 二人推拒一番,对方实在盛情难却,于承秋也只好不再推让,口中道:“晚辈一定竭尽所能带回令公子。” 之后,他回到客栈,店家却给他递来一封信。 于承秋拆开一看,却是自己师父蔡奔的亲笔信。 信上说自己参悟玄心要诀时有了重大发现,急与诸位长老商议,因而已经提前回山。 小半年前,师徒二人同时下山,一人赴京城参加英杰会,一人则来到这汝山县闭关。 临行前,于承秋与师父说定,等自己参加完英杰会,便到汝山县来迎他老人家出关,两人一起回山。 可如今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师父竟自己提前回山了。 信上虽让他不要担心,可于承秋还是难免胡思乱想。 虽说被自己师父放鸽子的感觉不太妙。 但他一路行来汝山,在亘海上行侠仗义,与易正和任千雪引为知己,同时学得了一些对方武功的长处,也是一段难得的经历。 师父既然已经回山,他当然也没有继续待在此地的必要。 可答应朱大娘的事情总得做到,这是他身为一个侠客的准则。 于承秋略作准备,入夜后,便带着佩剑龙劫来到县城以北的琴姬山上。 山上空旷,又无灯火照明,好在今夜月光朗照,以他的目力并不难辨别方向。 晚上的海边依旧有些闷热潮湿,于承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皇上要来这个地方避暑,这里真的避得开暑吗? 不知不觉间,他已爬到山坡的最高处。 他四下望去,却见山的北坡有一行火把正在缓缓上山。 大晚上地往山上跑,不用说,定是那邪教一伙。 于承秋轻功下山,暗中靠近光亮所在。 却见有几十个人,他们两两抬着个木箱子往山上走去。 其中有个年轻人面色苍白,身材瘦削,手足细长,背部略微佝偻,正合朱玥口中对其独子闻至可的描述。 这些人手脚虽然还算利落,但并不会武功,于承秋自忖拿下他们绰绰有余。 但斩草还要除根,若不查清这些邪教中人到底在倒腾些什么东西,没准还会死灰复燃。 于是,他继续跟着这些人上山,却见这些人抬着箱子走入山背阳侧的一处山洞。 那山洞的入口并不明显,里头却极为宽阔。 于承秋跟着那些人进去,却渐渐嗅到一股难闻的臭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掉的气味。 洞穴越往深处越宽敞,终于他尾随那几十人来到一个山体内部的巨大空间之中。 此处堆放着各类药材,还有几座炼丹炉。 被火把照亮的洞穴内壁上画着奇怪的图腾。 一群道士模样的人围着丹炉蹦蹦跳跳,口中念着难以辨认的咒语。 于承秋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他虽早知对方是炼丹诈骗的邪教,此刻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毛。 要是易正和任千雪在就好了,至少自己背后也能有个倚仗。 忽然,那几个“修士”打开丹炉的盖子,又命其他人将抬进来的箱子打开。 下一幕,于承秋险些呕出声来。 他分明看见,那些箱子里装的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有些尸体甚至已经无法辨认出人形,只是一些肢体的碎块。 之后,他们将这些尸体混着药材投入丹炉之中。 这一刻,于承秋明白了。 为什么朱大娘说自己辨别不出丹药的成分,其内中却有某种荤腥之气。 闹了半天这丹药竟是人肉做成。 不知服下这丹药的人若是得知了真相,又要作何感想。 这些尸体不像是从墓中挖掘出来的,近来也没听说哪里有人口失踪,那这些人又是从何处得来这么多尸体的呢? 于承秋不及细想,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是他所无法容忍的。 他当即仗剑出鞘,跳到一个“修士”面前,用剑指着他喝问道:“说,这些尸体是从何而来?尔等又有什么目的?” 谁知那“修士”不仅不答话,竟还敢甩着甩着拂尘朝于承秋攻来。 口中还嚷嚷道:“无知鼠辈,尝尝本座的仙法!” 于承秋见他脚步虚浮,身法笨拙,莫说什么仙法,看来平素连基本的锻炼都很缺乏。 可人家上赶着找死,他可不会留手,立即一剑削去,结果了那修士的性命。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4) 其他人见洞窟中闯进来外人,赶忙拿起兵器,“御起法宝”迎敌。 可这些人哪里是于承秋的对手,面对他的质问,这些人只是咿咿呀呀地喊着一些疯魔的话语,根本不可理喻。 就在于承秋觉得至少应该留下些活人送交官府时,异变突起。 一个箱子突然爆裂开来,里面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 她浑身是血,可依旧难掩倾国倾城的容貌。 她双手拔出随身短剑,冲入人群中砍杀起来。 长发飘飘,血肉横飞,于承秋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此番进京,于承秋也见识过一些美人榜上的人物。既有京城的花魁,也有叶微情这样英姿飒爽的女侠,可谓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可她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人能够带给他眼前的感觉——神秘而危险。 作为一名天生喜欢挑战和冒险的剑客,女人的这种神秘和危险令于承秋着迷。 一愣神的功夫,那女子已经连杀七八人,却见她举起短剑,正要对一个年轻人斩下。 于承秋一惊,原来此人正是闻至可。 他受朱大娘所托,还要将此人带回去,此时自是不能见他直接殒命。 一念至此,他挥剑迎上,挡下了这女子的一击:“女侠且慢。” 那女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将于承秋上下打量一番:“你又是何人?为什么站在他们这边?” “在下霜虹于承秋,受此人母亲所托要将他带回去。”于承秋解释道。 “剑吟山霜虹派?” “正是。” “那你也不该拦着我为……为无辜百姓报仇。” “这些人也许并非他们所杀,这里的人若是束手就擒,也倒罪不致死。” 于承秋分明见到她从装尸体的箱子里出来,估计也是来调查这个邪教的。 而且调查的程度比自己还要深,便问道:“女侠可知这些尸体是从何处运来,又是被何人所杀?” “知道。”那女子点了点头。 趁着二人交谈的功夫,那些邪教中人慢慢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并没有仙法护身,依旧是血肉之躯。 而这一男一女两个武功高手,绝不是自己所能对抗的。 他们缓缓的靠近洞口,想要溜之大吉。 这些小动作又如何逃得过于承秋的眼睛?他喝道:“乖乖和我去官府受审,莫要心存侥幸。” 刚才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的身法和轻功,知道回头追杀自己只在须臾,一时间都停下了脚步。 可就在这时,眼前的长发女子的身体却忽然歪倒。 于承秋赶忙伸手将她扶住,可他手刚一触摸到对方的身体便觉感奇怪。 这女子的身体好烫,简直比发高烧还要在热上几分。 他轻轻搭上对方的脉搏,却查知对方的脉象紊乱,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女侠……你这是……”于承秋惊讶道。 那女子似已气若游丝:“被奸人所伤,不要紧,你莫让他们跑了。” 那些邪教中人看局势突变,赶忙趁机开溜。 于承秋倒也并非色迷心窍,只是那女子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不要紧”,而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救人要紧,于承秋赶忙扶她坐下,双手抵住她的后背,默运霜竹心法。 而此时,那女子竟已昏死过去,不仅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背部衣衫也被汗水浸湿。 此人受了极重的内伤后又藏身在逼仄的箱子里,夏季炎热,难怪成了这副样子。 于承秋敬重这女子坚韧,立即全力运功替她疗伤。 不一会儿,他便感觉到对方体内有一股霸道异常的纯阳内力在横冲直撞。 于承秋不免有些奇怪,虽然刚才只匆匆交手一招,但他能看出这女子的武功不弱。 谁能将她伤成这副样子? 她本身的内力属于中正平和一脉,而在她体内游走的这股内力不像是武林正道的路数,倒像某种邪派的招式。 看来她是被某位邪派高手所伤。 好在霜竹心法似乎天生是这种纯阳内功的克星,于承秋全力运功,很快就把她体内的炎阳之气压了下去。 但这内伤好生诡异,受了压制便从丹田散入经脉躲避,连于承秋一时之间也难以完全根除。 运功已毕,于承秋抬眼望去,那些邪教中人自是溜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人影? 他叹了口气,自己好歹是暂时保住了这女子的性命。 救人和杀人之间,他永远会选择前者。 他默默端详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美女,却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皮肤表面的汗水竟被完全蒸发殆尽,连嘴唇都因干燥而龟裂。 看来将她伤到的那股霸道内力,竟还能消耗体内的水分。 于承秋忙掏出随身水袋,对着她的嘴喂了一些下去,这才见到对方的面色有所好转。 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后也觉得有些口渴,正要喝水,却盯着那刚被红唇接触过的水袋犯起了难。 啧,都是江湖儿女,何必那么讲究? 于承秋红着脸大口喝了起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女子悠悠转醒。 她见于承秋守在身旁,自也不难猜到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那女子挣扎着起身,朝于承秋盈盈下拜:“小女子苑诗,多谢于少侠救命之恩。” 于承秋道:“苑女侠客气,大家行走江湖本就应当守望相助。再说苑女侠胸襟胆气令于某欣赏不已,不必言谢。” “胸襟?胆气?”她低头朝自己的胸脯看了一眼,疑惑道:“什么意思?于少侠欣赏我的胸和胆?” 于承秋面色通红:“这……这……苑女侠说笑了。”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出身大户人家,举手投足间也是知书达理,怎么可能不知道“胸襟胆气”的意思? 她多半是故意调侃自己,于承秋赶忙转移话题:“苑女侠,听你的口音似乎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罗云道人士,不知家在何处?师从哪位名家高手?” 苑诗道:“咱们出去再说吧。”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5) 洞穴之中潮湿闷热,于承秋搀扶着她走出洞外,没走几步,正好遇到山间一弯清泉。 苑诗往清泉走去,来到泉边便要解开衣衫。 她见于承秋还愣在原地,不觉笑了笑:“怎么?于少侠要与我一起沐浴吗?” 于承秋臊红了脸转过身去,连连摇头:“女侠,县城就在山下不远,何不寻一间客店再沐浴更衣呢?” 苑诗道:“这样湿热的天气,我先与人大打出手,又在这箱子中藏了两个时辰。身上又臭又脏,就算于少侠不嫌弃我,我也是嫌弃自己的,恐怕等不到县城里了。”” “只是之前与那邪教高手交手时不慎失落了行礼,于少侠可否行个方便借小女子几件衣服穿?” 于承秋道:“你若不嫌弃自是可以,但苑女侠花容月貌,在这荒郊野外的沐浴终是有风险,只怕有登徒子趁机窥看。” 苑诗笑道:“那于少侠会趁机窥看吗?” “当然不会!”于承秋生怕对方不信,又补充道:“于某虽不是什么圣人鸿儒,但礼义廉耻还是懂得的。” 苑诗道:“那不就行了?烦劳于少侠在此替我望风,又有什么登徒子能逃过你的眼睛?” “这……”于承秋总觉得她在胡搅蛮缠,可话里话外又寻不到什么破绽。 他正自为难,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水声。 这女子似乎竟已步入泉水之中,兀自梳洗起来:\"于少侠,刚才在洞穴之中你曾问我什么来着?\" 于承秋思忖道:“不知女侠家在何处?师从哪位名家高手?” 苑诗道:“问这么详细,怎么?于少侠是想要上门提亲?” 于承秋连忙否认:“在下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 他觉得很奇怪,自己活了二十来年不是没和女人相处过。 之前与任千雪一路相伴也是轻松随意,怎么和这个苑诗待在一起却十分别扭,仿佛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怎么待着都不自在。 却听背后的女人噗嗤一笑:“开玩笑的,我是想说你再之前问的问题是什么。” 于承秋想起对方在洗澡,便立即打消了回头看她笑颜的举动,转而道:“再之前的问题……哦……你为什么会藏身在箱子里?那些尸体是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杀?” 苑诗道:“对,就是这个问题。我也不知这些尸体的来历,而且恐怕这天下已没人知道了。” “这是为何?”于承秋不解。 苑诗道:“我顺着线索一路查探,最终找到了那个邪教的总舵。说来你可能不信,他们的总舵是一艘巨船。” “巨船?” “不错,我与同伴在巨船上与他们大战一场,那艘船也因之沉没。船上的邪教分子想必都葬身鱼腹了吧。” “当时情势危急,我又受伤不轻,还想查明他们要将尸体运往何处,便混入一个箱子里。这才有幸遇上于少侠,承蒙相救。” 于承秋道:“原来是这样……那不知苑女侠的同伴……” 苑诗悲哀道:“恐怕凶多吉少,不过我与他们约定过事后碰面之处。现在自己既然侥幸保全性命,还是要前去赴约的。” “希望大家也能有我这般运气,都平安无事吧。” 于承秋这才知道自己今夜所查之山洞不过这邪教一处小小的据点,而其总舵却有高手坐镇。于是安慰道:“诸位侠义心肠,勇斗邪教。于某十分感佩,想来苑女侠的同伴也会吉人天相吧。” 苑诗柔声道:“于少侠,小女子已梳洗完毕。” “哦哦,”于承秋从包袱中翻找出最干净体面的一套衣服向后丢了去:“我这人在穿衣打扮上不大讲究,委屈了。” 苑诗接过衣服,却见它们虽原本被叠好,可上头却不见折痕,衣料上还有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 可见这个于承秋虽然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却也是细致周到之人。并不似他自己所说的“在穿衣打扮上不大讲究”。 “多谢于少侠,我好了。”不一会儿,苑诗开口道。 于承秋回过头来,只见苑诗穿着自己的衣服虽略显宽大,但梳洗完后却更是清丽脱俗。 这女子果然是天生丽质,之前满脸血污下只能瞥见其容貌的一角。如今露出本相,令于承秋的心跳不觉少了半拍。 天色已晚,二人便在这荒山上过夜。 第二天一早,于承秋一觉醒来却已不见了那女子的踪迹。 虽说大家萍水相逢,但不告而别多少有失礼数,他相信她不会这么做。 果然等了不一会儿,便看苑诗从山上走下来笑道:“你醒了?” 于承秋点了点头,想问对方去做了什么,但自觉这话又有些唐突,显得自己管得太宽。 苑诗却自行解释道:“我刚才看你睡得正香,不愿打扰。便去昨晚的山洞中把那些无主的尸块好生安葬了。” “到底也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就这么曝尸荒野不太好。” 于承秋赞道:“还是姑娘家细致,苑女侠果真人美心善。” 苑诗道:“可惜在尸身上并未发现这些死者身份来历的线索。” 之后,于承秋回到山洞,果见苑诗堆了一个简单的坟头,把昨夜的尸体全都安葬其中。 他也有些好奇这些死者的身份,可人家已经入土为安,再翻出来查探终是不妥。 而且这些尸体腐坏多时,衣衫破碎。想来苑诗查不出其身份线索,自己也未必能查有所获。 这个挖坟验尸的念头于承秋脑海中一闪而过,便即作罢。 这时,苑诗忽然一阵踉跄,于承秋见状赶忙将其扶住。伸手一探,却发现那股霸道的内力死灰复燃,竟又开始兴风作浪。 果然昨日运功时并未能将其体内之伤完全治好。 “于少侠,对不住,我没想到稍微干些体力活这内伤又会发作,给你拖后腿了。”苑诗虚弱道。 于承秋摇了摇头:“莫要自责,赶快调匀内息,我来替你疗伤。” 他将昨晚的做法如法炮制,很快将苑诗体内的纯阳内力压制下去。 后者道了谢,又猛灌了几口水才勉强缓过神来。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6) “这邪教高手所用内功委实诡异,”于承秋感慨道:“恐怕一时半刻难以根治。” 苑诗道:“累及于少侠连番援手,大损内力实在不妥。苑诗内心惭愧不已,也不知少侠的恩情何日能报。” 于承秋道:“女侠之前所说与同伴汇合之处在哪里?” 苑诗道:“在暮天道,不瞒于少侠,我与同伴们都是暮天道人士。一路追查邪教至此,当初也没想到会追出这么远,所以会合的地点还是定在家乡。” 于承秋喜道:“那正好,等此事了结,我便要返回剑吟山,咱们算是顺路,一路上也好互相关照。” 苑诗低头道:“于少侠嘴上说互相关照,可你武功高强,身强体健,又哪里需要我关照?” “你不过是看我这内伤迟迟不好,想要沿途照拂于我罢了。少侠的恩情,苑诗铭感五内,可实在无颜再拖累少侠。” 于承秋道:“大家萍水相逢,意气相投,何谈拖累二字?相信若是我于承秋遇到这样的情况,苑女侠你也会出手相救的。” 苑诗笑道:“唉……你真是个滥好人,原本和我很熟吗?” 于承秋道:“朋友都是从陌生人变来的,原本熟不熟悉又有什么要紧?” 苑诗道:“既然是朋友,少侠女侠的叫起来也生分。既然还要相伴同行一段路,不如以后我叫你‘于大哥’,往后你叫我‘小诗’好不好?” “好啊。”此时的于承秋还不知道三十五年后自己的徒媳为了套近乎也主动让他称自己为“小谣”,其实聪明的女人在面对同一个情况时往往会采取相似的做法。 昨日虽然让那些邪教分子走脱,可眼下于承秋尚有其他线索。 二人回到汝山县城,直奔闻记药材铺,便看到闻至可和他娘一起坐在柜台后。 “大娘,幸不辱命。我把令公子带回来了。”于承秋拱手道。 朱玥走出柜台便要叩头,却被他拦了下来:“大娘,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令公子。” “不省心的东西,还不快来给恩人叩头?”朱玥吩咐道。 闻至可得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知道这两人的武功,自己是绝对逃不走的,只得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 “那些装着尸体的箱子你们是从何处运来?”于承秋问道。 “什么?尸体!”朱玥大惊,显然儿子回到家后并没有和她说实话。 闻至可不敢抬头:“我也不知,只是按照吩咐,按规定的时间去海岸边迎接一艘小船,箱子便装在那艘船上。” 于承秋点了点头,苑诗曾说被他们捣毁的邪教总舵是亘海上的一艘巨船,再分小船运送尸体到岸上。 闻至可的说辞与苑诗所见对得上,应该并未说谎。 他又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你们家本就是开药材铺的,就算没有专门学过,父母耳濡目染你应该粗通药理。为什么会相信邪教那套玩意儿?他们拿人炼出的丹药有什么特别之处?” 闻至可沉默半响,不愿答话。 “说!”苑诗忍无可忍,喝问道。 闻至可打了一个冷战,回想起这个女子昨夜冷血无情一通乱杀的情形。 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道:“我其实不信那些……” 于承秋疑惑道:“不信?不信为什么要离开你母亲干那些鬼祟之事?” 闻至可道:“他们给我钱,给我很多钱。” “多少?”于承秋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为了钱才加入的邪教。 “每月二两黄金。” “这么多!”于承秋大惊失色:“这么说来其他人最初难道也是因为钱才入的教?” 他不敢相信,昨日那几个“修士”显然疯魔已久,对自己的“道行”深信不疑,以至于以卵击石主动来找于承秋的麻烦。 这样的人真是因为钱才入的教? 而且这邪教规模似乎不小,又拿活人炼丹,丹药也卖不上什么价钱。 他们哪里来的钱给闻至可这样最底层的喽啰每月二两黄金? 而且民间买卖一般用铜钱,上一流的富商多用白银,只有顶级的富豪和贵族有可能用到黄金。 即使闻至可当场掏出几两黄金,于承秋依旧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小诗,你怎么看?” 见苑诗愣在那里,于承秋又追问道:“小诗?” 苑诗一惊,开口道:“啊……于大哥,我刚才正在思索这件事。” “依我看吧,这人所说的话确有几分可能。我去过那邪教的总舵,船上金碧辉煌,幕后之人想来极为富有。” “至于靠什么赚钱……我也没法下定论,也许并不是靠卖药吧。” “这邪教也许是先靠金钱骗人入伙,然后不断给他们灌输自己那套歪理邪说,洗脑成功后假的也会变成真的。最终沦为那些不知死活的‘修士’。” “嗯,这也有些道理。”于承秋沉吟道:“朱大娘,对不住了,令公子卷入的事情很麻烦,我不得不带他去官府一趟。” 朱玥刚才听了个大概,虽未明白前因后果,但也听到了“尸体”“炼丹”这些字眼。 看来自家儿子不是误入歧途这么简单,而是实打实的参与了犯罪! 想到这里,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于大侠,求求您二位放过犬子吧。你们若是把他送交官府,可不知要判多少年呢。” 于承秋弯腰去扶:“朱大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些枉死之人岂不也很可怜?” 见于承秋不答应,朱玥又如何肯起身? 她连声哀嚎,只求他们放过自己儿子。 闻记药材铺本就在县城内一条还算热闹的街上,一个老人给两个年轻人跪下又连声哀嚎很快吸引了众人的围观。 于承秋脸上有些挂不住:“大娘,您先起来再说话。” 可朱玥就是赖在地上,如何都不肯起身。 以于承秋的气力,自然能轻易将她拽起,可对方毕竟年岁大了,他若是一发力没准就伤筋动骨。 一旁的苑诗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于大哥,要不算了,反正邪教已经被捣毁,昨夜溜走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你只把他一人送交官府岂不是同罪不同罚?” 于承秋现在也是进退两难,他听苑诗说得也算在理便点了点头:“好吧,今天看在你娘的份上放你一马,但你往后可得好自为之。”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7) 闻至可自也是连连磕头。 邪教的事情告一段落,二人离开汝山县一路往西,很快来到与邻县交界之处。 只见一条河流从亘海分出,往陆地深处流淌而去。 “这里就是沱江的源头所在了吧。”于承秋打开地图分析道:“想不到绵延千里的沱江,其源头竟是如此的平凡。” 苑诗忽然道:“武学之道也是如此,任何精妙的武学都是由最不起眼的基础开始的。对了,于大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但说无妨。”于承秋道。 “你好心救我性命,往后这一路上恐怕还得劳烦你多次耗损内力,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如我将我家传的武学分享给你,于大哥你武功造诣那么高,见识亦是不凡,咱们一起切磋进步,不知你是否嫌弃?” 于承秋算是半个武痴,这种要求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小诗太会说笑,我怎么可能嫌弃?” “普天之下除我霜虹以外,双手剑的武学和流派并不多见。其实那日在山洞之中,我便很好奇你所用的武功,那是我前所未见的套路。” 苑诗笑道:“那我便献丑了。” 二人在沱江畔切磋武学,一番交流,两人都是获益匪浅,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苑诗伤情又有反复,于承秋便又替她运功疗伤。 到了半夜,于承秋本已睡下,却忽然听见有啜泣之声。 他披衣起身,循着声音来到沱江边,却发现苑诗正呆呆地望着江水抹着眼泪。 她听见身后的动静,默默转过头来:“对不住,于大哥,吵到你休息了。” 于承秋见她的模样,自认猜中了她的心事:“你放心,好人自有天助,你的同伴也会安然无恙的。” 苑诗幽幽问道:“于大哥觉得我和我的同伴都是好人?” 于承秋笃定道:“你们为民除害,当然是好人。” 苑诗苦笑摇头:“为民除害……可谁又一定能说谁是害呢?如果有一天有人说于大哥你也是坏人,难道我也能下得去手吗?” 这番话让于承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何必想这么多呢?至少现在我是好人。” 不曾想苑诗竟顺势将身子与他贴在一起,头也靠在他的胸口上。 于承秋身体一僵,随后缓缓将她抱住。 “谢谢你,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出现。”苑诗开口道。 于承秋想起遇见她的时候,她就藏身在装尸体的箱子里,身上又受了重伤,外面的情况也不明朗。 的确可以算最孤独无助的时候。 于承秋道:“没事的,我相信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你也会出现。” 按说两人认识不过四五天,对彼此都谈不上了解。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于承秋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 这种感觉他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体会过,他不知这是不是所谓的爱情,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这就是。 月色顺着沱江静静流淌,二人相偎相依,再无多余话语。 之后,两人相伴而行,一路上虽是浓情蜜意,却始终克己复礼。 在于承秋坚持不懈地治疗下,苑诗身上的内伤逐渐好转,而他也学了不少对方身上的武功。 可霜虹尚有门规在,他不能将轻易将本门武功传授给外派之人。 思来想去,只教了她一招漂亮的朽木化蝶。 一来是这单独一招不成体系,不算违反门规。 二来于承秋心中已打定主意,待回山禀明师父,便上门提亲。 若是苑诗答应作自己的妻子,那么她便也成了霜虹派之人,自己传授些武功也并无不可。 时光飞逝,待到深秋之时,两人已到达剑吟山脚的望海县。 想到今日便要离别,于承秋内心的感受却与那日和任千雪、易正道别时颇为不同。 抵达汝山县时虽也对二人颇为不舍,可想到大家彼此神交,也算是天涯咫尺。心中却无半分惆怅。 可要与苑诗离别却是难舍难分,愁肠百结。 “要不……我先陪你回暮天道,等你和你的同伴汇合后,我再回霜虹,这样总归放心一些。”于承秋开始找一些看似合理的借口。 苑诗摇了摇头:“我们家乡那挺保守的,我的同伴们若是看到我突然和一个男人举止亲昵地一起出现恐怕不太好。” “而且之前在船上一战,大家九死一生。我却……却整日和你待在一起,难免让其他人心里有想法。” 于承秋知道她说得在理,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剑吟山的山路难行,实在不愿上去。 但想到来日还有相聚之时,便勉强自己放下:“小诗,你家乡究竟在暮天道何处?我以后去哪里找你?” 苑诗道:“以后……我来找你,你们霜虹派总不可能跑吧。至于我的家乡嘛,你上山去就知道了。” “你的师父蔡奔掌门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他见多识广,你只需把我教你的剑法演一遍,他自能认出其中路数,进而知道我在哪里。你若有心,以后便可去那里寻我。” 于承秋无奈地笑了笑,这姑娘到了临别之际竟还要故作神秘。 到了山径的起点,二人拥抱在一起,依依惜别。 苑诗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于承秋的嘴唇,可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 于是,她目送于承秋一步三回首地上山,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再也看不着了。 她擦干泪水,继续踏上回家的旅途…… 回山以后,于承秋看到师父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来,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没有多等自己两日。 他知道,若是与师父同行,没准便会错过这一段姻缘。 听说大师兄回山,几个师弟妹全都围上来询问他一路见闻,尤其是几个人“不怀好意”地问他和任千雪相处的如何。 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于承秋立即宣布自己要去提亲。 “提亲?这么快?”丁夜惊讶道:“不过也是,咱们这儿去云来涧一趟不容易,是该早些准备。” 于承秋纳闷道:“云来涧?为什么要去云来涧?” 第7章 《剑语.名剑.龙劫》(8) 蔡奔也被这徒弟搞懵了,追问道:“那你小子想去哪提亲?” 于承秋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正要请教师父呢。” 蔡奔讶道:“你不知道人家姑娘在哪也就罢了,却来问我,又是何道理?” 接着,于承秋便把自己在汝山县遇到一位叫苑诗的女侠,自己与她一同捣毁了一个邪教,一路上情投意合。 可到头来也只知道她是暮天道人士。 “她传了自家的剑法给我,说只要我演出来,师父肯定认得。”于承秋道。 蔡奔摸了摸胡须,思索道:“暮天道……还是高明的双手剑法……为师一时之间真的想不出有哪门哪派或是某个武林世家符合这样的条件。” “这样吧,此事对你来说也算是一桩难得的奇遇。这位苑姑娘的剑法既然能得到你的赞赏想必也是不凡。” “她既然有心相授,正好可以丰富咱们霜虹的武藏。我请你诸位师叔伯一起来看看,大家也学习学习,肯定会有人认得这剑法的来历的。” 于承秋大喜:“那就多谢师父了。” 不一会儿,霜虹诸位长老齐聚洗剑峰,于承秋将自苑诗处习得的剑招一一使来。 当他演完一遍,却发现包括师父在内的诸位长老一脸阴沉。 “承秋,你确定这就是那位苑姑娘教你的剑招?”蔡奔问道。 “正是,师父,诸位长老,可是有什么不妥吗?”于承秋察觉到场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蔡奔和几位长老对望一眼,缓缓开口道:“承秋,你刚才所使的是乾国的剑法。而且我敢说除了乾国本国人,再无人能使得这般尽得精妙。” “什么!”于承秋大惊:“乾国的剑法?这……这怎么可能?” “可苑姑娘是暮天道人士……” 朝廷与乾国开战多年,双方势同水火。 连两国百姓也早已将彼此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前些年,乾国局面占优时曾在海岸登陆,屠杀沿海百姓无算。 若非门派和师父交予的责任太大,于承秋也曾想过参军杀敌。 见他有些手足无措,一位女长老语重心长地劝道:“承秋啊,我们都是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知道你是个善良淳朴的孩子。” “这是你的优点,却也是你的缺点,容易受到奸人的利用。” “你想,这位苑姑娘说要回暮天道,其目的地便真的是暮天道吗?有没有可能是自暮天道乘船,返回乾国呢?” 于承秋细细想来,似乎真的是这样。而且若说苑诗是乾国人,她身上种种不自然的表现好像也说得通了。 可“奸人”两个字还是刺痛了他的心,不觉反驳道:“就算苑姑娘是乾国人,可她从未害过我,而且她铲灭魔教,行侠仗义之事不会有假。” “再者说,乾国人就一定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吗?” 那女长老无奈地看向蔡奔:“掌门师兄,这事你怎么看?” 却见蔡奔的脸色从最初的阴沉变成了阴晴不定,他开口询问道:“你说你是在汝山县遇到她的对吗?” 于承秋点了点头:“正是。” 蔡奔又道:“她还说她和她的同伴捣毁了你遇到的那个邪教,而那邪教的总舵位于附近的一艘巨船之上,是也不是?” “是。”于承秋如实道。 “你遇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受了某种内伤,有一道极其霸道的纯阳内力不仅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而且能蒸干她体内的水分?” “是。” “但你用霜竹心法替她疗伤后,她的情况便大为好转,是不是?” “是。” 蔡奔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开口道:“我以为承秋说得有理,乾国人的确未必是坏人。而且她若非我辈侠义中人,也不可能冒着受这么严重的伤的风险去铲除什么邪教。” “而且,她若是乾国的奸细,定会对自家武功守口如瓶,并趁机打探我霜虹武学。而不会只学一招‘朽木化蝶’聊作纪念。” 见师父替苑诗说话,于承秋心中高兴。 可蔡奔话锋一转,随即叮嘱他道:“不过……承秋啊,师父是过来人,有些事情还是要与你说清楚。” “咱们两国的关系到了现在这一步,血海深仇已经结下,恐怕百年内都无回转的余地。” “外头的人也未必如我霜虹一般开明,且不论这位苑姑娘是好是坏,但凡让人知道身为霜虹首徒的你和乾国人有交往。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必会引起朝廷猜忌。” “届时,只怕我霜虹大祸临头。” “所以提亲一事……休要再提,往后也不要再与她有任何来往。” 于承秋默默低下头,回想起临别前苑诗留下的话: “你若有心,以后便可去那里寻我。” 暮天道就在罗云道旁,于承秋随时可以去。 可海那边的乾国,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概念。 他不可能抛下师父和同门,不可能抛下远在六仙道的父母跑去乾国。 “徒儿明白。”他回答道。 十年后…… 乾国早已战败,可苑诗到底也没再来找过他。 也不知道她过得是否安好,亦或早已嫁人生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于承秋也慢慢将这段感情埋藏在心底。 此时他修习玄心要诀已有所成就,武功在当世亦是罕逢敌手,可到了这个份上想要再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 他回忆起师父蔡奔当年的做法,便想前往亘海旁的汝山县寻找突破玄心要诀的灵感。 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沱江畔。 想到了十年前在同一个地方,苑诗掩面啜泣,似是伤心难受。 现在想来,也多少为了自己身上的难言之隐吧。 回忆起那日的月色和初次拥抱的温存和甜蜜,于承秋不觉有些出神。 可今日这沱江之畔却风高浪急,多少有些煞风景。 正自感伤时,于承秋却忽然看到江中有一个黑点。 那黑点随着浪涛顺流而下,最终越变越大,于承秋已能看清那是一艘小船。 远远看去,似乎无人在那船上。 待到那小船又近几分,风浪之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他耳力非同凡人,很快辨明这声音乃是婴儿的啼哭,而这哭声正是从那小船上传来! 于承秋大惊,他赶忙收起回忆,运使轻功,朝那随着江潮漂流不定的小船飞去…… 第8章 诚意(1) 江叶舟冷笑道:“你想说的只有这些?你骗了老于,然后来和我套近乎?” “你不会以为我也会相信你那套歪理邪说吧,铲灭邪教?你懵谁呢?” “老实交代,当年你身上的伤究竟从何而来,在遇到老于之前,你和你的同伴究竟在做什么?” 苑诗道:“几乎同样年轻,你却比当年的于掌门机灵多了。是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让自己的徒儿重走弯路还是说……” “也有一个漂亮的女人骗过你?” 江叶舟道:“这与你无关,而且说了半天,我倒也没发现和你们合作有什么好处。” 苑诗道:“为表诚意,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秘密,包括你师父当年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追查淬体盟只是顺道。关键在于原本有人要在邻县送我一个礼物……” 江叶舟奇怪道:“什么礼物?又是什么人送的?” 苑诗笑道:“这就恕我不能直言了,毕竟我和那人关系不错,总不好出卖他。你这么聪明,前后一联想总能猜出来是谁的。” “不过这礼物的筹备过程中似乎出了些意外,我至今也没有收到。” “那人和我约定,我收到礼物需得在附近大闹一场。” 江叶舟问道:“你所谓的大闹一场是指什么?” 苑诗道:“杀几个人,烧几栋房子,若是行有余力,顺便杀一个叫作王自强的县令。” 江叶舟冷笑:\"这倒有意思了,你的人昨日才潜入县衙杀人,却唯独放过了王自强一马,又是何道理?\" 苑诗奇道:“咦,你知道的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多。我枉死的夫君曾来信说他在午国办事时遇上一个名为‘剑非’的风云阁高手。” “此人剑法如何尚不可知,但据他手下人传言,此人破解了百年来无人能解的沛然之秘。” “可惜一年前,我那夫君失败,人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吴玄机和我说他凶多吉少,毕竟是直接和刑赏台和风云阁作对。” “我夫君若是能换掉大名鼎鼎的诸葛幽一命,倒也不枉了。” “可现在想来,以他的脾性,没准是非要和这个剑非一较高下,最终死在了对方的手上。”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并不见半分痛惜。 仿佛死者并不是他的夫君,而是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看来那位死于自己剑下的乾国教主就是这个苑诗的夫君,而且对方至少在明面上并没有替亡夫报仇的意思。 江叶舟沉声道:“怎么?你也想见识见识那秘密?” 苑诗摆了摆手道:“我说了,我是来谈合作的。你既然问我们为什么留王自强一命,想必也是猜到了我们真正的目标。” “我想多问一句,目标死了吗?” 江叶舟摇了摇头:“没死,而且你们得死。” 苑诗道:“别那么大的杀气嘛……的确,就算我们三人联手也未必过的了你这一关,可你又怎么确定来到汝山县的乾国人只有我们这几个呢?” 江叶舟面色一凛:“但你也没办法证明不是只有你们几个。” 苑诗道:“我们乾国人有一个好习惯,每次出门执行危险而不需要保密的任务时都会把自己的印信盖在同伴的随身之物上。” “这么一来,只要任务完成时有一个人活下来,就可以把所有人的姓名流传下去。” 说完她掏出一块丝绢,上头写的名字至少有二十来人。 江叶舟的面色愈发难看,他在外面看得真切,潜入这地宫的黑衣人不过数人。 这就意味着还有十来人在外头。 苑诗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我是他们的头领,我若是失了联络,他们这些人就会失了约束。到时候会做些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当然,江少侠你也可以不信我说的话,就看你愿不愿意赌上一赌了。” 江叶舟腹诽道:这个女人真是不要脸,总有一天得用谣儿的那套办法对付她。 见他不说话,苑诗继续道:“既然江少侠要考虑一下,那我就先展现一些合作的诚意。” “这么说吧,与我们合作不需要你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不用做任何事情。” “还有这样的好事?那这合作又要从何谈起呢?”江叶舟问道。 苑诗伸出一根手指:“只一件,你把自己在陈王府的见闻如实告诉我就行。” 江叶舟回想起刚才他逼问淬体盟请来的守卫时也曾询问他们陈王府发生的事情。 难道这些乾国人处心积虑忙了半天就是想知道自己和岳雁谣拼命想撇清的陈王府的真相? 他心中很清楚,这真相是要命的。可若要的是这些人的命,江叶舟便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而且,他也的确好奇,陈王府的事情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引得当今皇上都得暗中派人追杀。 可那日自己和岳雁谣当着王元化等人的面将陈王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似乎也并未引发什么后果,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苑诗道:“江少侠似乎也对陈王府事情的内幕百思不得其解吧,想必你也应该很好奇我们乾国人为什么一直追着这件事。”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呢?” 江叶舟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的确眼光狠辣,简直有洞悉人心的能力,难怪年轻的老于被她骗得团团转。 “这样吧,我考虑考虑,你需得先展示你的诚意。”江叶舟试图反客为主。 谁知苑诗却没有继续讲条件,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你慢慢考虑。只不知江少侠想先知道些什么呢?” 江叶舟道:“从你的真实身份讲起吧。” 苑诗道:“我的真实身份?好,我便告诉你。我现在的身份是乾国平东将军,下辖骑兵一万人,步兵两万人,水军五万人。” 江叶舟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果断,继而追问道:“那三十六年前,你认识老于的时候呢?” 苑诗道:“我和哥哥从小习武。我们家虽是将门世家,可父母一直鼓励我们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认识于掌门时,我和哥哥的武功虽已不错,可因为资历较浅,当时在军中的职级都只是校尉。” 第8章 诚意(2)感谢仅一凡人在老书送出的完结666 “你那夫君呢?”江叶舟问道。 苑诗道:“先夫名叫田枢恒是本国顶尖武林门派极真派的掌门人。” “呵,将军和掌门,你们这桩婚姻还真是强强联手啊”江叶舟道。 苑诗苦笑:“强强联手?先夫练了一辈子武功最后还不是败在你的手上?” 江叶舟道:“那也没准是我下毒或者暗算才赢的他呢?” 苑诗道:“少侠玩笑了,你的身手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对了,这东西也赠予你,算是诚意的一部分。”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掷给江叶舟。 后者接过一看,却见上面写着《极真剑经》四个大字。 “这是你夫家门派的武功?”江叶舟狐疑道。 苑诗道:“不错,上半本是内功,下半本是剑法。我们乾国的武林整体实力的确不如午国,少侠也许看不上这本秘籍。” “但有道是艺多不压身,练与不练反正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江叶舟奇道:“我杀了你夫君,你不替他报仇反倒把他派中秘籍转赠于我,这不合适吧……” 苑诗道:“先夫为国捐躯我很是感佩,可他技不如人导致功败垂成却也是事实。” 她的语调听不出悲喜,同样像在评价一个陌生人。 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江叶舟将秘籍收入怀中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要在附近大闹一场,有计划的话顺便杀了王自强。可你的人昨夜为什么没动手?” 苑诗道:“我说了,我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来收一份礼物的。” “收了人家的东西,总得做些什么作为报答吧,只是眼下礼物还没有收到,我们自然也没必要‘大闹一场’。” 江叶舟继续问道:“那我把陈王府的事情告诉你们之后,你们就会放弃这个计划?即使后面那个人再把约定的礼物奉上?” 苑诗道:“对,我们千里迢迢来一趟午国腹地不容易。约定不止包括内容,还应该包括时间。” “对方让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却不给消息,也不能怪我们违反约定,是不是?” 江叶舟自然知道此人信不过,但答应总比不答应好。 “好,那我们回到最一开始。”江叶舟道:“三十六年前,你在遇到老于之前究竟在做什么?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苑诗笑了笑:“时过境迁,告诉你也是无妨。我先来问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午国人,你对你们如今皇帝的爷爷武宗皇帝有多少了解?” 江叶舟如实回答道:“不算了解,只知他曾东征西讨,平定南疆,西拒你们乾国,平定大小数十起叛乱,一生之中战无不胜。武功在本朝皇帝之中仅次于太祖皇帝李呈。” 苑诗道:“嗯……‘武功仅次于李呈’,江少侠,你所说的武功是指‘文治’对应的‘武功’吧,即战争的功劳。” 江叶舟点了点头:“不错,我听说乾国的语言和文字虽与我们一样,但在具体的词句上略有不同,想不到你倒是颇为精通我国的语言习惯。” 苑诗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一红,随即道:“以前吃过没文化的亏,这些年与你们接触得也不少,自然要知耻后勇。” “说回原本的话题,你这‘武功仅次于李呈’的评价是不错,而且把武功当成另一种理解也是说得通的。” 江叶舟喃喃道:“你是说……武宗皇帝是一位高手?” 苑诗点了点头:“不错,武宗皇帝李烁其实是一个绝顶高手,他的武功按照你们的评价标准大概有宗师榜天榜的实力!” “此话当真?怎么连我这个午国人也不知道?”江叶舟追问道。 苑诗道:“一来李烁本人不太愿意宣扬这件事,二来你们前一个皇帝李壁登基后也在有意淡化此事。” 江叶舟不解:“皇帝会武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有意淡化?” 苑诗问道:“你听过一门叫作焚身诀的内功吗?”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好像听说过,据说百年前妄言楼曾遭遇一场大火,烧毁了许多资料,甚至导致那一期的风抟榜未能发布。” “而当初胆大包天进攻妄言楼的是一个叫作‘木燧派’的邪教门派,他们的看家功法便是这个叫作焚身诀的内功。” “据说他们趁着乱世攻打妄言楼并烧毁书库的原因是前一届风抟榜上没把他们派中的高手列入。” “但这也怪不得妄言楼,风抟榜上向来是不列邪道高手的。” 苑诗道:“不错,当年木燧派之所以能做大,甚至拥有进攻妄言楼的能力都是这个焚身诀的功劳。” “这门内功威力极大,而且根本不挑习练者的资质。即使根骨不适合练武,只要短时间内痛下苦功也可以速成这门内功。” “这也是为什么木燧派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大做强。” “然而凡事总是有代价的,正如它的名字一般,焚身诀虽然威力巨大,易于速成,但也有着邪派内功的通病。” “它的内力不仅会杀伤敌人,却也会反噬自身。” “只要习练一段时间便会伤及五脏六腑,发作起来如受火烤,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蒸干体内的水分。” “所以死于反噬之力的焚身诀修炼者的死状一般形容枯,十分凄惨。” “李烁的练武资质一般,又出身皇家,腾不出太多的时间练武。” “可他年轻时为了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急于立下功劳。便铤而走险,练了这门焚身诀。” “当然,皇帝练邪派武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因此知情者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事实上,后来他也的确靠着高强的武艺收服众人之心,率兵立下汗马功劳最终成功即位。” “也正因如此,在战争中尝到甜头的他终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发动着战争。” 江叶舟道:“身为一个乾国人,你对我们国家的皇帝倒是很了解。” 苑诗叹了口气:“可惜啊,我也是之后才了解。人总是在犯了错之后才知道弥补。三十六年前,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情报,也根本想不到你们的皇帝是这样一位高手。” “否则也不会让刺杀大计功败垂成。” 第8章 诚意(3) “不错,在海战焦灼之际,我们打探到李烁每年夏天都会来到这天威岛的行宫避暑。” “当时,我们安排了两批高手。一批化妆成普通士兵刺杀海军主将王元化。” \"另一批人马则武功更高,人数更多。目的地嘛,便是你我现在所在的天威岛行宫。” \"刺杀目标自然就是你们那穷兵黩武的武宗皇帝。\" “可惜,这两批人马全都失败了。” “如你所知,我们乾国当时在战局上处于劣势,针对王元化和李烁的刺杀不过是被逼无奈的铤而走险之举。” “两处刺杀全都失败后,我们乾国武林元气大伤,高手几乎损失殆尽,不久后便也战败了。”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来过这个地宫。当初的我和那些同伴就是在这地宫之中与武宗皇帝和他的守卫们大战一场。” “只是刺杀不成,我们却死伤惨重。” 江叶舟道:“也就是说你们误算了武宗皇帝本人的武功,却想不到他也是一个大高手,最终导致刺杀失败?” 苑诗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我们误算的另外一点在于当时他身边除了预计中的护卫和禁军竟还有一名天榜高手。” “谁?”江叶舟问道。 “霜虹掌门蔡奔。”苑诗道。 “师公?”江叶舟奇道:“师公怎么会在武宗皇帝身边?” 苑诗道:“李烁在位晚期,每年夏天都要到这天威岛上避暑。江少侠,平心而论,你真的认为汝山县这季候条件适合避暑?” 江叶舟摇了摇头。 苑诗道:“这就是了,他每年都来此地,还在这天威岛上修建行宫。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早年修炼焚身诀埋下的祸根。” “那邪道内功反噬自身最是可怕,年岁越长越是如此。尤其到了夏天,每日如受烈火焚烧。” “炎热其实可以忍受,无法忍受的是身体和皮肤的干燥,而汝山县是季风汇聚之所,天下最湿润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李烁把行宫选在这里。” “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避暑,而是为了疗养。” “你们霜虹派的霜竹心法和玄心要诀属于阴寒一脉,虽不能根治焚身诀的副作用,却也能起到一定的压制效果。” 江叶舟回忆道:“也就是说当年师公每年来到汝山县一带并不是为了什么闭关参悟玄心要诀,而是受朝廷秘诏替武宗皇帝治疗内伤?” 苑诗苦笑道:“不错,我们本以为这天威岛会比皇宫大内容易下手,却不想撞上了霜虹掌门。” 江叶舟道:“这么说来我师公应该认得你。” 苑诗道:“认得我又如何?他是奉密诏来此,皇帝练了邪派内功而且一到夏天就生不如死这种事情你觉得他会说出去吗?” “你那么聪明为何不想想霜虹的基业明明是在前朝打下的。百年前的乱世之中一直保持中立,于本朝并没有什么功绩。” “却凭什么能与有从龙之功的松石、繁花一起名列三大门派?” “朝廷为何不打压你们?” “其背后的缘由便是如蔡掌门这般暗中为朝廷尽忠。” 江叶舟心中吃惊,他万万没想到一个乾国人从某些方面来说竟比自己对霜虹还要了解。 苑诗继续道:“我们低估了这行宫的守备,大家很快死伤过半。我见事不可为,便偷偷钻入木箱之中,躲过一劫。” “没想到运送尸体的人不加检查,只凭重量便认为箱子中装了尸体,阴差阳错把我运离了天威岛。” “随后便遇上了你师父。” 江叶舟沉吟道:“换言之你在遇到老于之前根本就不是在铲灭什么邪教。你身上的伤也不是被什么邪道高手所伤,而是中了武宗皇帝的焚身诀。” “这也是为什么老于的霜竹心法能够替你疗伤。” 苑诗道:“你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如果把邪教定义为拿活人炼丹的组织,那我的确是在和邪教对抗。” 江叶舟道:“你是说那个拿活人炼丹的邪教其实是武宗皇帝在背后授意?” 苑诗道:“是的,不然那些发给运箱子的人的黄金从何得来?官府又为何对这邪教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叶舟不解:“可他为什么要用活人炼丹?” 苑诗笑道:“唉,年轻真好,当你到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懂了,几乎没有事情比保健和延年益寿更重要了。” “试想,你若是有个顽疾,几十年来总也不好,随时可能夺取你的性命。试过了所有办法,却只能压制,无法根治。 “换了你也会病急乱投医的。吃什么补什么,也许服下人肉炼制的丹能够获得他们的寿元呢?” 江叶舟道:“所以那些丹药通过邪教以低价卖给附近县镇的人其实是为了让普通百姓替皇帝试药?” 苑诗道:“不错,看来你虽是个江湖侠士但对上位者这点心思还是有所了解的。” 江叶舟又问道:“可那些尸体又是从何而来?皇帝总不至于拿无辜百姓炼药吧。” 苑诗道:“那些尸体的确不是你们午国的无辜百姓,而是我们乾国的战俘。” “当时海上激战如火如荼,每天都有人死,自然也每天都有人被俘。王元化把战俘押回朝廷,而部分没什么政治价值的战俘便是这样的下场。” 江叶舟叹了口气:“虽然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军人便应该做好赴死的准备,可这么个死法的确有些可悲。” 苑诗道:“这方面你倒是和于掌门一样,是个滥好人。别忘了,那些人说到底也是我们乾国的士兵,手上兴许沾满了午国的鲜血。”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烁的做法也不能算错。” “最开始炼药之处便是你我如今所在的地宫之中,可皇帝毕竟就住在上头。下头在那分解和燃烧尸体总归不好,所以后来炼丹的地方改做了汝山县外琴姬山的山洞之中。” “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你师父的。” “至于这天威岛地宫后来只是炼制一些普通丹药,行宫外原本有一个私用的码头,用来转运装尸体的箱子,我当年便是借此逃出生天。” “怎么样?江少侠,我说了那么多当年的隐秘之事,又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够有诚意了吧。你是不是也该考虑如实告知陈王府的事情了呢?” 江叶舟简单复盘了一下对方说的话,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 不仅与自己所知对得上,而且逻辑也算自洽。 最关键的是,这个乾国的将军与身为朝廷钦犯的自己目下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好像并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若是谎话,她未免编得也太像回事了。 第8章 诚意(4) 同他说出陈王府的事情自己应该没什么直接的损失,唯一的问题便是皇上对此事过激的态度。 朝廷既然这么怕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或许其背后有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力量。 这秘密若是被乾国人掌握,兴许会对朝廷不利。 可……对朝廷不利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自己可是被朝廷一路追杀,连岳雁谣都生死未卜。 所谓你不仁在先,休怪我不义在后。 自身都难保了何必管那皇帝的死活? 而且江叶舟内心也实在好奇露合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眼前这个老太太兴许能解答自己的疑惑。 总不能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吧。 况且自己现在如果不答应她的条件,她在外头的那些手下兴许就要在附近兴风作浪,滥杀无辜,这也不是江叶舟愿意看到的结果。 虽已初步打算将陈王府的事情告诉对方,但江叶舟却并不打算立即就说。 在此之前,他必须榨干对方身上所有有用的信息。 “不急,”他漠然道:“还有一个问题你尚且没有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淬体盟这个组织的?” 苑诗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找上那个女人是为了灭口,想必也能猜到虽然临渊教事败时我并不在午国,但前期谋划我也是参与其中的。” “虽然不知道她当初有没有听到什么机密,不过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错。” “当然了,江少侠,你若是能告诉我你掌握到的信息,我大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往后不再与他们夫妻二人为难。” 江叶舟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苑诗道:“江少侠稍安勿躁,策划完临渊教的事情,我留下田枢恒具体执行,自己则返回乾国。” “归国途中,我们顺道劫了一条午国的商船。” 江叶舟冷哼道:“你们可真是贼不走空,那商船本就是要去你们乾国交易的吧。” 苑诗道:“呵,交易哪有打劫来钱快?以我们当时的装扮,谁又能知道我们是乾国朝廷的人呢?” “再者说,跑来我们乾国做生意本就有风险。他们既然敢去,想必也做好了遭遇风险的准备。” 江叶舟很少见到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一想到她当初在老于面前是另一副嘴脸,他心中便有些作呕。 老于大概至今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还称她为“乾国的朋友”。 苑诗继续道:“言归正传,我们在商船上遇到几位难缠的高手。这事很怪,因为以那艘商船上货品本身的价值似乎还不足以请动那样档次的高手出马。” “于是,我们大费周章将其中的一人擒下,并将其他人杀死。” “几番拷问,此人供称是受闻记药材所托来到我们乾国附近的岛屿上寻找一味只在本地产的珍贵药材。” “当时我便起疑,那什么闻记药材既然自己是做生意的,想要找药材又为什么要暗中派人偷偷摸摸蹭别家的商船呢?” “当打听到闻记药材的东家便是当年曾加入邪教的闻至可时,我便意识道事情不简单。” “于是,我将计就计,派出一名得力干将拿到他要的那种药材,随着那个活下来的人回到午国。并假意替闻至可做事,希望能打探到这事背后更多的秘密。” “可惜,我这得力干将在几个月前便已渺无音讯,想来是凶多吉少了。他传回的最后一条信息是,闻至可邀请他加入一个名为‘淬体盟’的组织。” “可最终能否加入,还需要经过他们组织首领的考验。” 江叶舟心想,如果这个苑诗没有撒谎,那么几乎可以确定闻至可也是淬体盟的成员了,这与自己之前的推论一致。 “你这位得力干将眼下凶多吉少,是否说明他没有通过那个淬体盟首领的考验?”江叶舟问道。 苑诗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可他也是经验丰富的卧底,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只能说,这个淬体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组织。” 江叶舟暗想,自己和岳雁谣当初没有选择假意听从田梓的建议加入淬体盟或许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至少他自己没有太大自信通过考验。 可这“淬体盟的首领”看来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他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看破一名“经验丰富的卧底”的真实意图呢? “可你又为什么要盯上陈王府的事情?”江叶舟问道。 苑诗道:“他失联之前曾传回一则情报,说闻至可令他雇人买凶,毒杀两个人,一个叫江叶舟,一个叫岳雁谣。” “我们顺藤摸瓜,却发现你们二人在朝廷的公告中已死在陈王府的火灾里。” “正好有人要在这里送我一份礼物,在此处又刚好遇到闻家的商船,便一路探查至此。” “好了,江少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能判断出我说的不是假话。那么,咱们的合作……” 江叶舟摆了摆手:“不急,还有最后一样。” 他指着案台上散发着荧光的东西:“这所谓的遗蜕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苑诗道:“如果江少侠需要,我们自然是双手奉上。” 江叶舟点了点头:“行,那我便告诉你当日陈王府发生的事情……” 听完江叶舟的叙述,苑诗惊讶道:“就这些?” 江叶舟点了点头:“就这些。” “这样就值得朝廷暗中追杀你们?”苑诗问道。 江叶舟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可事实就是如此。” 苑诗又问道:“可淬体盟又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江叶舟道:“这是另一个问题了,我们的约定并不包括这个问题的答案。总之,你只需知道我和他们也不对付就是了。” 苑诗和他两个手下陷入沉思,显然江叶舟的回答令他们略感失望。 发生在陈王府的事件远没有他们想象得复杂离奇。 可正因为简单,整件事反倒更为诡异了。 “头儿,这小子不会骗咱们吧?”其中一个手下小声对苑诗道。 后者摇了摇头:“他没有骗我们的必要,以他的处境肯定也想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秘密。” 江叶舟道:“好了,咱们的合作到此结束。我希望阁下能够遵守约定,不要找王县令和其他无辜百姓的麻烦。” “否则……你们可能也会很麻烦。” 苑诗笑了笑:“江少侠现在已是麻烦缠身,竟还有闲心来找我们的麻烦,实在令人佩服。” “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如约告诉了我陈王府的事情,那么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第9章 我有一个朋友(1) 地宫里的火光昏暗,江叶舟的影子被几个远近角度各不相同的火把拉成了不同的形状。 单一的光源能照亮前路,繁多的光源只会令人头晕目眩。 “江少侠,我相信你所说的实话。与此同时,也请你相信我,我们对你眼前的局面并没有眉目。”苑诗道。 “不过,既然我们的合作还算愉快,我想若是往后你还能想起或是遭遇些什么,我们可以互通有无。” 江叶舟道:“这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苑诗笑道:“是的,你好好考虑,选择权一直在你的手上。” “若想要联系我,可以把信件粘在玄龟岛海风客栈进门右手边第三张桌子的桌板下。” “我若是有什么最新情报或者猜想,也会把信藏在那个桌板底下。” 江叶舟道:“你这是把你们乾国的情报据点都泄露给我了?” 苑诗道:“如同刚才强调的那样,我一直很有诚意。虽然这只是其中一处据点,不过暴露它也还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但我以为,在江少侠的身上,这种风险值得冒。” “我若是打听到尊夫人的消息,也会在那里通知少侠的。” 对方是临渊教事件幕后的策划者之一,又是昔年刺杀武宗皇帝的刺客。 江叶舟当然不会以为她怀有什么善意,但这场交易下来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 “那就后会有期了。”江叶舟摆了摆手,从郎中那里抢来一个包袱,将已被分成几块的遗蜕包好,而后转头要离去。 他向来懒得考虑什么军国大事,可如今看来乾国人对午国的了解远远超过午国人对对方的了解。 这也难怪,多年前,乾国是战败的那方。 而只有战败的那方才会永远放不下这场失败的战争,他们殚精竭虑,知耻后勇一心想要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现在的朝廷休养生息多年,似乎有些小看了这个豺狼一般的敌人。 “江少侠且慢。”苑诗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把他叫住。 “还有什么指教?”江叶舟转过身来,双手抱臂。 “尊师……于承秋,身体可还康健?”苑诗问道。 这一瞬,江叶舟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表情。 这种表情是在她谈及那个夫君的时候不曾出现的。 江叶舟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多年前围攻魔教的时候受了暗伤,至今没好利索。” “玄心要诀又突破不成,老于这个人最是心高气傲。” “武功不能更上一层楼成了他的心病,加之身上有暗伤,这些年身体是每况愈下。” 江叶舟说得情真意切,似乎于承秋已成了一个病痨鬼。 “看在他往日救过你的情分上,你若是弄到什么灵丹妙药,最好能匿名寄给他。” “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会试试。”苑诗脸上忧虑的神情一闪而过,可还是被江叶舟敏锐地捕捉到。 把那些郎中留给乾国人处置后,江叶舟独自走出地宫,在行宫中找了个隐秘的墙角,把遗蜕埋了起来。 他粗略看了一眼这你争我夺的宝贝,除了坚硬无比外,上头似乎真的能隐隐看到类似人类骨骼和血脉的线条。 不过现在的他懒得想那么多,这东西对自己没价值,对淬体盟可是无价之宝。他还得去找岳雁谣,带着这东西多有不便。 以后若是再有机会遇上这批人,这遗蜕的下落也会是自己谈判的筹码。 他们也许只知道有人袭击了据点,抢走了遗蜕,却万万想不到遗蜕就埋在附近的土地里,这也是所谓的“灯下黑”。 做完这些江叶舟回到客店,躺在床上。 苑诗虽然给他带来了许多信息,可却对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 现在的他,还找不到什么方法把这些事件串联在一起。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店小二通知他王县令在店内等候。 说王县令还特意让人别把他唤醒,等他自然睡醒再告知他自己到来。 县令虽不算日理万机,却也公务繁忙,王自强居然抽出这么长时间默默等待自己醒来,不知有何要事。 梳洗完毕后,江叶舟与他见了面,却发现王自强身穿常服,一脸阴郁。 他心中猜到七八分,大概是秦悠转醒后念及自己救了她的性命,继而告诉了王自强真相。 王自强见江叶舟出来便开口道:“江兄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江叶舟跟着他来到岛上唯一的码头,王自强竟亲自划了一艘小船,带着两人驶离县城。 毫无疑问,王自强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想要保证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虽说自己夫人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不太见得了人,可王县令这般做法是不是也有些太夸张了。 就在江叶舟自以为猜到了对方的目的时,王自强却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江兄弟,在说这件事之前,愚兄先要说明。我是相信你的,相信你绝对是一个好人。”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疑惑道:“王大哥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王自强沉默半天最终还是开口道:“今早朝廷发来讣告,宁海之战的英雄,王元化老将军不幸亡故了。” “什么!”江叶舟吃了一惊:“此事当真?” 王自强点了点头:“当真,这讣告是发往各地州府衙门的,不会有假。” 江叶舟不禁陷入沉思,如果王元化死了,那是否意味着岳雁谣多了几分生机呢? 可被打入海中的明明是自己,死的为什么会是他? 王自强继续道:“不止王老将军,当年的功臣陈老将军、水老将军等二十多名功勋老将都不幸亡故了。” 江叶舟惊讶得无以复加,这些人的武功高强,配合默契。在最激烈战场中生存了下来,竟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全都死了? 自己被打入海里后,岳雁谣必定独木难支,在那种情况下她难道还有办法逆转反杀? 江叶舟不大相信这个消息,但心中又有那么一些期待这个消息是真的。 第9章 我有一个朋友(2) 这事情太过突然,王元化死去的消息又太有冲击力,以至于江叶舟忽略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不合理之事——王自强为什么要找自己单独谈这事。 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王自强叹了口气:“江兄弟,朝廷发来的讣告上说王老将军等人是在邻县遇到了海难。” “而那个位置,似乎就是江兄弟前些时候回去找寻自己妻子之处……” 见江叶舟还是不说话,王自强又继续道:“其实把江兄弟带回县衙后,我曾找了县里有名的郎中来看诊。” “掀开你的上衣后,我们发现你的胸口有一道赤红色的掌印。” “愚兄虽不懂武功,但几日观察下来,我相信以江兄弟的身手,天下能把你伤成那样的人并不多。” “而且,我查了一些朝廷最近与你有关的榜文。发现按照朝廷的公告,你已经在几个月前死在了陈王府中。” “恕愚兄直言,我很难相信这一切是巧合……” 江叶舟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道:“王大哥,你相信我吗?” 王自强道:“我自然相信你。” 江叶舟知道他说的实话,否则也不会单独划走一条小船,在孤零零的大海上和自己聊这件事。 说句难听些的,若江叶舟真是坏人,现在想要杀人灭口乃至毁尸灭迹都是易如反掌。 江叶舟道:“你既然相信我,那小弟便也直言相告了。” “陈王府的事情事关重大,我至今也没理清头绪。”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谁知道当日发生的事,谁就会死。” “包括我,包括我夫人,包括当日那些富商,包括王元化……” “所以为了王大哥你好,请恕我不能相告。” 如果王元化死了,那么他是不是如自己和岳雁谣所说的那样死了? 可如果朝廷意欲灭口,要他和他部下的命,怕是得出动一支军队才有可能。 而且他那日所说的话言犹在耳:既然皇上和崔言想保守这个秘密,又为什么要冒着将知情者从两个变成二十几个的风险呢? 灭两人的口总比灭二十来人简单。 江叶舟还是想不通这个问题,他无法确定王元化死没死,更无法确定他因何而死。 王自强皱眉道:“这么严重?” 江叶舟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不仅不能告诉你真相,而且马上就要离开。” “也请王大哥回去转告尊夫人和诸位兄弟,千万别说见过我,否则定有杀身之祸!” 王自强看他说得郑重不由追问道:“那王老将军的事……” 江叶舟道:“我只能说这件事与我有关,但他的死与我无关,前提是他真的死了的话。” 他不相信这个武功高强纵横四海的前天榜第二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没准是察觉到自己还活着,便诈死使些什么计谋。 王自强心有不甘:“江兄弟真的什么都不能告诉我?” 江叶舟道:“对不起,真的什么都不能说。” “不过往后若是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定会让你知道的。” 他随即抬头笑了笑:“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告诉王大哥。” “关于你托我查的绑架案,坏消息是被绑架的人恐怕都已死了,好消息是我已查明绑架案背后应该是闻记药材的东家闻至可在捣鬼。” “我昨夜捣毁了一个位于行宫地下的窝点,他们利用被绑架者的遗体做某种研究。” 王自强惊讶道:“竟有这种事情?” 江叶舟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所以请务必小心提防与之相关的事情。” “而且你应该也能猜到,像闻至可这样把生意做遍亘海的商人背后的势力庞大到难以想象,王大哥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另外还得小心前夜来到县衙中行刺的乾国人,虽然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与我达成了协议不再对你们和普通百姓下手。” “但这些人未必言而有信,还是不得不防。” 王自强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兄弟相告了,我会小心在意的。” “江兄弟马上便要走?” 江叶舟道:“是的,船靠岸后我便在码头上转船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王自强叹了口气:“唉,难得遇到江兄弟这样的人,本想多多请益,却不料来去如此匆匆。” 江叶舟问道:“王大哥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王自强道:“不瞒兄弟,其实……唉……其实我有一个朋友,他和妻子出了一点状况。” “哦?什么状况?”江叶舟明知故问。 王自强道:“他的妻子近来和他坦白,说自己本是青楼出身。我那朋友原本对此一无所知,只当她是良家女子才娶回家中。” 江叶舟道:“那你这朋友如今是不是进退两难,不知该休妻还是继续过下去?” 王自强道:“正是。” 江叶舟道:“那你这个朋友当初为什么看上他如今的妻子?” 王自强面上一红:“他当初大概也是贪图美色吧……” “总之我那朋友发现,他娶回家的人和自己设想中的不是同一人,现在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江叶舟沉吟道:“这毕竟是你朋友的私事,我没办法给太具体的建议。” “不过有个案例可以分享给王大哥,你可以转告你那个朋友让他参考一下。” 王自强喜道:“那自是再好不过。” 江叶舟道:“我也有一个朋友,他的妻子也骗了他。虽然之后因为一些原因和他坦白,可我那朋友最终也发现他娶回家的人和自己设想中的不是同一人。” 王自强奇道:“这么巧……江兄弟的朋友也遇到了这样的事。” 江叶舟苦笑:“就是这么巧。” 王自强道:“你那朋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呢?” 江叶舟道:“首先我那朋友明白他的妻子不是个坏人,之所以骗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而且他的妻子在欺骗他的同时便给予了他一些补偿,最后也是为了救他的性命才主动暴露了欺骗的事情。” “所以我那朋友便原谅了她。” 王自强道:“这种情况下原谅倒是可以原谅,只是你那朋友最后休妻了吗?” 江叶舟道:“没有。” 王自强问道:“那就当无事发生,继续当夫妻?” 江叶舟皱眉道:“倒也不是……他和他妻子如今对外仍以夫妻相称,对内则以朋友相处。” 王自强奇道:“这不是又矛盾又奇怪吗?你那朋友到底喜不喜欢他妻子?” “如果不喜欢,那么索性分开当一般朋友。如果喜欢,对内又为何以朋友相处?” 这问题把江叶舟问得一愣,半天后才喃喃道:“他喜不喜欢,我又怎么能知道?” “你没问过他?” “他自儿个也说不清。” “这怎么会说不清呢?” “因为我这朋友说他喜欢的是他妻子欺骗他的时候的样子。” “那不还是喜欢吗?” “这哪能相同?” “喏……你说你这朋友‘喜欢的是他妻子欺骗他的时候的样子’,你把这个句子缩减一下。不就是他喜欢他妻子的样子吗?” 第10章 萍踪难寻(1) “还能这样缩?”江叶舟算是长了见识。 王自强道:“欺骗的时候也是一种姿态,我们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喜欢她某一种或某几种姿态,而不是喜欢所有的姿态。譬如大部分人都不太可能欣赏打嗝、蹲坑……之类的时候吧。” 江叶舟忽然觉得王自强说得竟有几分道理。 只听他继续道:“在我看来这种问题的关键在于原不原谅欺骗这种行为,而不在于喜不喜欢对方。” “原谅那便继续过,不原谅便彻底分道扬镳。恕愚兄直言,江兄弟这朋友断又不断,成又不成多少有些优柔寡断。” “而且既然对外以夫妻相称,恰恰说明你这朋友舍不得这层关系。他对他妻子原本的那一面肯定也有好感,而且很享受那种与对方共享一个秘密的感觉。” 这一番话说得江叶舟面红耳赤,他本意是想开导王自强,让他更好地应对与秦悠的关系。 谁料到却被他反客为主一通教育。 船已靠岸,王自强塞给他五十两银子。 江叶舟知道他为官清廉,眼下这五十两银子大概是这个县官的大半家当了。 他本不欲收下,可一想自己还得去寻岳雁谣,不可能停下来找座小岛找活干,的确需要钱。 “多谢王大哥,我若是运气够好,定十倍还你。”江叶舟道。 就他去年在风云阁挣的那些钱,只要能安全回到家中,拿出个五百两来不是难事。 王自强摆了摆手:“你我道义相交,谈钱就俗了。希望江兄弟能够顺利找到尊夫人,尽快解决麻烦吧……” 与王自强道别后,江叶舟继续踏上未知的旅途。 海岛渐远,他第一次发现也许喜欢一个人并不等于“喜欢她喜欢自己”。 除了温柔贤惠,武功、谋略、胆识、勇毅都可以成为喜欢一个人的理由。 妻子未必是想象中的妻子,爱人却可以是想象中的爱人。 岳雁谣如果没死,她可能在哪儿呢? 在遇到王元化之前,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更东边的沽水岛。 无论朝廷还是淬体盟,追杀自己的人未必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地是何处。 既然如此,前往原目的地反倒是最有可能遇到彼此的。 回想起自己落海时,岳雁谣似乎曾叫的撕心裂肺。 自己能相信她还活着吗?她又会相信自己还活着吗? 江叶舟知道,他们彼此在对方心里的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可就算哪一天失去了对方,也还是会尽力活下去。 岳雁谣性子坚忍,自己则是有些没心没肺的豁达。 好在现在心存希望,总要将这段操蛋的旅途进行下去。 天威岛的小码头能去的地方很有限,要前往沽水岛须得在其他岛屿上转船。 船行小半个月,江叶舟终是登上了别处码头,准备等船去沽水岛。 可他刚一下船,便有一个穿金戴银之人拦着了他:“少侠请留步。” 换了之前的他可能会被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又被追杀自己的人认了出来。 不过现在大风大浪经历了不少,心性也因磨砺而变得平和。 “我们认识吗?”江叶舟问道。 眼下烈日当空,酷暑难耐,这人却穿得花里胡哨,仿佛梨园里的戏子。 虽汗如雨下,倒是乐此不疲。 哪家的有钱人这么吃饱了没事干? “我观少侠腰佩长剑,可是会武功的江湖中人。”那人问道。 江叶舟道:“不错,阁下有何见教?”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得不自己打磨保养谪星。 亘海的环境凶险万分,既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熟悉的地方,兜里还没钱。 再想搞到这么好的剑,可不大容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再用普通的剑对战最凶恶的敌人可谓是自找麻烦。 他必须珍惜手中的这把剑,就好似珍惜多一分扭转局面的机会。 那人开口道:“阁下既然会武,可有兴趣参加三个月后的亘海英雄会?” “亘海英雄会?”江叶舟从未听过这么个大会。 那人点了点头:“不错,地点就在东边距此不远的亘海南岸上的弦风城。” 江叶舟在脑海中努力搜索“弦风城”这三个字,回忆起它好像是隶属寒溪道的大城。 这座城算是天下偏东的地方了,像江叶舟这般一直在西边活动的人自然也不会对这座城市有更多的印象。 那人见江叶舟似乎有兴趣,便添油加醋道:“这亘海英雄会乃是淳王主办的,想必少侠也听过,淳王仗义疏财,最爱结交天下英雄。” “英雄会分为文试和武试,无论您在哪场比试表现优异都能获得不错的恩赏,甚至有机会成为王府的门客,直接替王爷办事。” “当然,这门客的待遇嘛,足够任何人吃喝不愁了。” 江叶舟虽未听过什么“仗义疏财”的美名,但的确听说过这位淳王。 他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亲王之一,真要说起来,当今皇上得管他叫一声“四叔”。 自武宗皇帝时,他的食邑便在寒溪道一带,也算是在此地耕耘多年。 可去年朝廷才搞过青年英杰会,他今年便搞个亘海英雄会。 虽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人参加,但多少有些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陈王宴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打着工部的名头。换言之,皇帝是认可这件事的。 可这个远在天边,圣察不及的亘海英雄会皇帝认不认可,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更何况,宣传这次大会的居然直接在码头堵人,更说什么“有机会成为王府的门客,直接替王爷办事。” 虽说此地离泰和城较远,又在较为偏僻的亘海之上,可这种行为对于一个应该对政治的敏感地带很清楚的王爷而言似乎有些明目张胆了。 即使现在的江叶舟不麻烦缠身,他也没兴趣失去自由去当什么门客或是为了钱在王侯贵胄面前露脸。 朝廷主办的青年英杰会他都懒得参加,更何况是亲王的呢? 江叶舟不想拒绝的太彻底,显得自己不通人情,便开口道:“多谢告知,容在下考虑考虑。” 第10章 萍踪难寻(2) 那人从袖子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江叶舟:“这是王爷一点心意,还请少侠不要推辞。” 无功不受禄,江叶舟连连摆手:“在下尚未决定去参会,实在不敢领受。” 那人道:“欸,少侠误会。王爷说了,只要是我们看中的人,无论参不参会都可获得这银子,好叫天下英雄知道王爷礼贤下士。” 江叶舟道:“那就多谢王爷与这位大人了。” “客气,”那人拱手:“期待在弦风城看到少侠的表现,告辞。” “告辞。” 江叶舟略微掂量了一下那刚入手的碎银子,大约一两左右。 这一两银子虽然不多,可也委实不算少。 要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没有王自强接济的五十两银子,现在这一两银子对江叶舟来说便等同于救命钱。 尤其考虑到只要是这些人看上的,无论是否参会都有钱拿,这王爷的确可算是财大气粗,乐善好施,连他都不觉对这位淳王多了几分好感。 白赚了一两银子的江叶舟心情大好,随后,他来到岛上另一处码头,打探前往沽水岛的行程。 岸边,有一块木板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往后十日的行程。 江叶舟看到前往沽水岛的船只三日后才开船,最近的一班船是前往附近一个“数叶岛”的岛屿,一个时辰后便开船。 数叶岛这个名字太过奇怪,叫树叶岛倒是正常一些。 江叶舟怀疑是这码头的管事不通文墨,写错了字。故而善意提醒道:“管事的,这‘数叶岛’三个字是不是写错了?” 那管事瞥了一眼木板,又打量了江叶舟一番:“没写错,这岛屿就叫数叶岛。” “这岛的名字这么怪?”江叶舟刚问出这个问题便后悔了。 大概是码头管事的工作太过无聊,听见有人发问,整个人忽然亢奋了起来,立即打开了话匣子与江叶舟攀谈:“看你的口音和穿着打扮对本地不太熟悉吧。” “这数叶岛在传说中可是大有来头!” 江叶舟既没有发出类似“哦?”这类的语气助词表示自己感兴趣,也没有任何肢体动作暗示他继续讲。 可看对方的架势似乎依旧要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岛屿的来历。 江叶舟暗骂自己多此一问,此际也不好直接掉头离开,只好尴尬地继续听讲。 “传说上古时期,咱们亘海上有一棵大树。声名远扬的六位仙人都是获得了这棵大树的灵气最后才能飞升成仙。” 江叶舟原本对仙人的故事不大有兴趣,认为其都是无稽之谈。 可近两年来先见识了龙脉,又见识了焱麟剑,最后见识了遗蜕。这三样东西的确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存在。 因此现如今对这类说法持有一个开放的态度。 那掌事继续道:“在最终的仙魔大战中,这棵大树被那激烈的决战波及,根系惨遭损毁。” “传说,这棵树上原本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树叶。决战之后,一位仙人曾站在一座岛屿上无助地看着树叶一片片飘零。” “仙人的目力自非凡人所及,树上每有一片树叶凋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最终当最后一片树叶飘零时,他数了九万九万千九百九十八片。” “还有一片叶子不见了?”江叶舟不免好奇地追问道。 那掌事的点了点头:“对,据那仙人所说,有一片叶子不见了。” 江叶舟道:“所以这数叶岛,便是当初那位仙人数那棵神树落叶的地方? 掌事的道:“不错,这数叶岛紧邻亘海南岸,朝北望去,整片亘海就在眼前。当然,亘海对我们凡人来说是一望无际的,只有仙人能够遍览其间。” “不过,数叶岛的来历虽然有趣,你可别因此有了好奇心。那岛上的居民都神神叨叨的,鲜少与外人来往。” “十几天前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不听劝,非要去那岛上。至今没有回来,唉,想来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啊。” “美丽的姑娘?”江叶舟留上了神。 掌事的道:“不错,老头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仿佛是天上的仙子下凡。而且我看她走路带风,估计和你一样是个武林中人吧。” 江叶舟瞪大了眼睛。 如此好看又会武功的姑娘会是谁?若是岳雁谣在那日之后便径直来到这座岛上,差不多刚好是十几天前! “那姑娘为何非要去这数叶岛?”江叶舟急忙问道。 掌事的道:“那日她给了我几两银子,问我有没有看到有人在这码头运送木箱子?” “我说看到了,那些人把木箱子运往数叶岛了。她道了句多谢,便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去那岛上的航船。” 江叶舟不太清楚那姑娘问的箱子长什么样,但前后一联想,似乎很有可能是淬体盟装尸体的箱子。 难道这些尸体的目的地不止是天威岛的地宫? 且不管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不是尸体,有可能追查箱子的,会武功的漂亮姑娘——似乎只能是岳雁谣了。 “我也要去数叶岛,在哪登船?”江叶舟斩钉截铁道。 掌事的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是对这姑娘感兴趣了。随即劝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她要是能回来恐怕早就回来了。” “如今不幸没有回来,这下场恐怕……你又何必起意去那岛上呢?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去了岂不也是肉包子打狗?” 江叶舟笑道:“这您就别管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也许是我这人就爱自寻死路呢?” 那掌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船票一百文钱,给我就行,然后上那条船。” 江叶舟付了船钱,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登上一条不大不小的船。 这艘船并无船舱可供休息,可见此处离那数叶岛并不算远,一日之内便可到达。 临近开船的时间,他却发现如那掌事的所言,登船的人并不多,仅有的十数人似乎也都是数叶岛的岛民,来这座岛上与旁人交换物资的。 江叶舟打眼望去,这些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并不似那码头掌事口中所言的那般诡异。 第10章 萍踪难寻(3) 他心里念着岳雁谣,只觉这船行得好慢,到了大约晚上戌时,船只终于靠了岸。 因为天色太暗,江叶舟不太能看得清岛上的具体情况,只能判断出这岛似乎并不太大。从船靠岸的地方望去,依稀可见数十户人家。 他询问了一同下船的岛民,得知岛上并无客店。 无奈之下,只好在荒郊野外对付一晚。 陌生的户外,江叶舟睡得本就不踏实。 更恼人的是第二天清晨,他就被一阵吵闹的动静弄醒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人胸前系着红色的绸缎,沿着村里的土路敲锣打鼓。 探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岛上的一家王姓的富户给家中独子过满月,不仅早上热闹一番,中午还要摆下流水席,下午便去庙中祭神。 江叶舟心想这倒是个好机会,想必开席的时候村里的人也会相对集中在一起。自己到时候也好趁机打探岳雁谣的下落。 到了中午,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拼起十来张桌子。当先六张用红毯盖上,桌子也比旁的高大一些。 江叶舟目力远超常人,老远便能看见那六张桌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宾客的姓名。 能看到一桌人姓王、一桌人姓张、一桌人姓孔、一桌人姓祁、一桌人姓曾、一桌姓邹。 看来这六个姓氏是岛上最有名望的家族。其余桌子是招待村里其他人的,桌上的菜肴和宾客都采用“流水”的形式,换了一茬再一茬。 可这数叶岛总共就这么点大,所谓的“最有名望”的家族在外人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也不知为何要讲这么大的排场,村里的其他人会不会有意见。 江叶舟把淳王送的那一两碎银子转赠给主家,顺利获得了入席的机会。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得乖乖排队,等到第二批才能够入席。 而且坐在上首的大桌上那六家所用的菜肴,也与流水桌也略有不同。 菜品的档次要高一些,做工也更为精细。 岛上少有外人,岛民对外人没什么优待,但好在也没什么偏见。 目前观察下来,这岛上除了摆宴席的规矩多了一些,倒也没什么特别奇怪之处。 武功高强之人的五感比常人灵敏,入席之后,江叶舟大略查知了一下桌上的菜品,气味并未异常,应该没有被下毒。 何况自己有清风心经傍身,应该没有问题。 判别已毕,他便吃喝如常,同时心中依旧暗暗戒备。毕竟那疑似是岳雁谣的姑娘上了这座岛便没有再返回。 江叶舟趁着敬酒的机会向左右两边的人打探一些岛上的情况。 他并非自来熟的性格,硬要与陌生人套话难免有些生涩,可眼下也只得逼不得已没话找话。 此时江叶舟才知道成婚当日,岳雁谣和自己那些素未谋面的师叔们打成一片并非容易之事。 同桌的人都能确认,十数日前,岛上的确来了一位美丽的女侠。 前五天,她寄宿在岛上张姓大户的家中,到了第六日,却不知所踪了。 据张家说,那女子在村里逛了几圈,然后便独自出发去小山的背后查探。 江叶舟自然追问岛民是否前去寻找过,众人都是大摇其头。 纷纷表示自己只在山前活动,山后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除了在山后的入口处给神仙上贡,他们平素也不往那跑。 至于那女子,临行前村里的众人也提醒过她。可这丫头倔强得很,非是不听,提着剑就往后山跑。 现在遭了难,也可说是咎由自取。村里人绝不会为了她一个外人跑到山后头去和神仙作对。 这么一番对话下来,江叶舟总算有些明白码头掌事所说的“神神叨叨”的意思了。 这里离陆地不算远,山后若真有什么神仙也早被世人所知了。 莫说旁人,淬体盟那帮家伙肯定会第一个知道。 既然他们还在打着遗蜕的主意,而不是跟着这位“正经的仙人”修行,说明这岛上的所谓仙人要么是岛民们子虚乌有,要么便是有人装神弄鬼。 考虑到自己在村里并没有看到那些被运来的箱子,他认为后一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不过江叶舟在对方刚才的话中也捕捉到了意想不到的信息。 “提着剑?” “没错,那女子腰佩长剑,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她是会武功的呢?”同桌之人回答道。 听了这话,江叶舟暗暗摇头——显然自己的结论有些下早了。 岳雁谣是绝对不会“腰佩长剑”的。 既然这女子不是岳雁谣,江叶舟便不大想多管闲事。 可对方毕竟消失了有十天,人命关天。 而且即使不是岳雁谣,对方也是追查“箱子”而来,手中可能掌握着淬体盟的线索,或许有合作的机会。 江叶舟知道从这岛上返航的船会在五天后出发,他打算借着这五天的时间打探一下那女子的下落。 若是实在查无所获,那自己也只能祈祷她好运了。 这满月的宴席结束后,村里的众人还要循例去山前的庙宇里祈福。 江叶舟对这种陈规陋习原本没有太大兴趣,可眼下还需搞清楚这座岛上还藏着什么秘密,便随着人群来到山坡下的小庙。 却见庙门上的牌匾上开宗明义地写着“数叶庙”三个字。 历来庙宇命名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以庙里供奉的神仙来命名,二是以这庙宇所在位置来命名。 此时的江叶舟还不知道“数叶庙”这个名字的命名方式是第一种,而非第二种。 村中的人从庙门鱼贯而入,原本就不大的庙里瞬间变得有些拥挤。 江叶舟抬头看去,只见庙内一共七座神像。 有六座分布在左右两侧,最后一座则位于庙宇的中央正位,地位也最为尊崇。 分布在两侧两尊神像似乎是五男一女六位仙人,他们手中有的手持兵刃,有的则赤手空拳。 江叶舟注意到庙宇中虽然一开始有些拥挤,但岛民很快默契地找到秩序,按着自己习惯的位置站好。 同时,他们故意将那六尊神像底下的位置空出一些。 很快便有一批特定的人自行站立在那神像之下。 第10章 萍踪难寻(4) 而这些所谓“特定的人”便是刚才宴席中坐在上首六张大桌上的包括主家王家在内的六个家族。 每个家族分别在一个神像下方站好,似乎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 眼下的情形让江叶舟灵光乍现。 回想起那六家的姓氏,再看他们背后的神像。 他倒吸一口凉气,从这六座神像的打扮和神态判断,岂不刚好是那着名的六仙? 剑仙王灿、拳仙祁城、掌仙邹心、枪仙张彻、刀仙曾迟 、琴仙孔姬。 而几个家族的人也按姓氏站好,譬如王家人就站在那座持剑的神像下方。 难不成这几大家族的人自诩是仙人的后代? 可无论是哪里的神话传说中,似乎都没提到过这些仙人有后代。 江叶舟看了一眼张彻威风凛凛的神像,想起自己前不久埋下的遗蜕,心中五味杂陈。 无论如何,自己也算是让这仙人的遗蜕入土为安了。 总比淬体盟那帮家伙争来抢去最后又肢解了来得厚道,这张彻来日若是下凡报仇,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可传说中历来只有这六位仙人,庙宇中间的那位却是什么身份?又是何德何能能够配享正位呢? 江叶舟悄悄询问身旁一位岛民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那人虔诚得很,值此庄严穆肃的时刻根本不理他,自然也更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好在随着人潮缓慢前进,江叶舟的也逐渐看清了最里侧那尊神像基座上的刻字: 数叶仙——何问之。 这个名字对江叶舟而言有些眼熟,他猛然想起自己和岳雁谣当初被淬体盟的杀手追杀,走投无路之际是就是这个何问之所绘制的海图救了两人的性命。 他既然名叫数叶仙,难道意味着这个何问之便是传说中站在这座岛上数叶子的仙人? 按照这岛上的信仰他的地位竟比其他六仙还要高? 难道就因为别的仙人忙着打架,他却忙着数数,所以他的地位高? 江叶舟想不透其中的因果关联。 可其他地方的传说或是典籍并未提到过这个叫何问之的人。 至于那张地图上的签名也做不得准,很可能是后世之人假托传说中的仙人之名所绘。 又走近几步,江叶舟发现这何问之的神像与其他六仙的材质不大相同,成色也比那几尊要新不少。 其他诸位用兵刃的仙人都拿着自己擅长的兵刃,而这个何问之的神像手中却捧着一本书。 那书被摊开放在神像手中,江叶舟低头看过去,隐隐约约地看到书的封面上头似乎写了什么字。 他集中精神,凝神细看。这庙宇之中并未点灯,可庙顶似乎因为长期无人修葺破了几个洞。 阳光从缝隙中透过来,使得庙里只是昏暗并非黑暗。 借着那几束光线的亮度,江叶舟依稀可以看到那书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字——剑语。 剑语? 是这本书的名字吗? 这个何问之拿着这本书代表着什么?这本书是他的着作? 江叶舟忽然想起诸葛幽临死前见自己最后一面时便问过他有没有听过一本叫作《剑语》的书。 难道诸葛幽也曾来过这座岛屿? 可一座不太知名的小岛上的一位闻所未闻的神仙手中捧着一本听都没听过的书能说明什么呢? 诸葛幽有必要神神秘秘地特意提及吗? 江叶舟知道这绝不是目前的自己所能想通的问题,现在诸事纷乱,但一切还应以找到岳雁谣为要。 正当他以为这祭拜仪式没有其他花头的时候,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忽然从前头传来:“你们来了?今次又是为何事?” 在这声音发出的同时,江叶舟分明看到那何问之的神像居然动了! 他右臂抬起,好似活了过来。 仔细听来这声音也是从神像中传出…… 听了这声音,以六大家族为首的岛民纷纷跪下,口中高呼:“拜见数叶仙人。” 显然这帮岛民并不是第一回见到眼前的景象。 神像居然活了,这倒是奇事一桩。 看到身边的人纷纷跪下,江叶舟不像太过扎眼。 但有道是跪天跪地跪师长,他不大想跪这个没来由的神仙,于是他蹲下身子,混入跪倒的人群之中。 江叶舟素来不大尊敬神仙,可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但眼前这尊“神仙”明显有些问题。 若说骗骗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岛民倒还说得过去,种种迹象却还逃不过江叶舟的眼睛。 首先,那个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同样有点像经过风云阁的面具变声后的声音。 其次,那神像虽能动作,可举手投足间与活人比起来多少有些僵硬。 换言之,这神像后头可能藏了个人,这背后之人在说话,并默默操控这尊神像。 想到这里,江叶舟几乎忍不住要跳出去把神像踢翻,将后头的人揪出来。 可这么做一来打草惊蛇,二来会得罪所有的岛民,得不偿失。眼下还是先看看这位装神弄鬼的“神仙”想要做什么。 “仙人,老朽此来是为家中独子王兴孝祈福的。请数叶仙人保佑,保佑这孩子顺利长大无灾无病。”王家的家长开口道。 那神像道:“嗯,王兴孝是么?本座自会上禀天庭,保佑他无灾无病,多福多寿。” 王家家长面色一喜:“多谢仙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将贡品放在山后小径的入口?” 那神像“点了点头”:“不错。” 江叶舟心中暗笑,但凡神仙吃贡品,放在神像前的案台上即可,哪有什么“放在山后小径的入口”的。 他更加确定眼前这出闹剧是有人欺骗岛民愚昧,故意装神弄鬼。 这时,张家的家长忽然开口道:“仙人,请问我儿张全不幸惨死一事……” “咳咳,”那神像干咳一声:“你上回来求的是仕途,保佑你儿子下科高中,我也应了你。” “可你儿子实在福薄缘浅,尚未等到开科便一命呜呼……这也是天道因果。” “张帅,你上次求个平安也就是了,贪心不足蛇象,最终招致恶果。” 第10章 萍踪难寻(5) 江叶舟心想:这神仙倒是好当,只占便宜不吃亏,反正横竖都是他一张嘴,怎么说都对。 不过有一点却令江叶舟料想不到,他本以为这迷信的小岛会相对封闭。 谁料岛上竟还有年轻人外出参加科举。 那张家的家主虽然面有遗憾,但也不敢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 “还有一事,”那神像继续道:“早些时候,你们放了一个女妖进山后,扰了我的清修。” 说起此事,岛民们的脸霎时变成了猪肝色,有些甚至止不住瑟瑟发抖。 看来这数叶仙在岛上积威已久,岛民们对他甚为畏惧。 没人敢答话,还是那神像继续开口:“我已施展神通,将那女妖收服。但此事下不为例,你们可要牢记在心。” 众人唯唯诺诺。 这亘海之上果然什么奇人异事都有。 江叶舟今次算是大开眼界了,可这装神弄鬼之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那位十几天前登岛的女侠如今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虽然根据“腰佩长剑”这一特征,基本可以确定此人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可登岛之前自己就过于草率的判断了对方是岳雁谣,既然如此,登岛后又凭什么再次草率地判断她不是呢? 想到这里,江叶舟心中一阵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这个假神仙是什么来路,他也相信以岳雁谣的智勇不会轻易落入敌手。 可不管那个“被收服的女妖”是谁,难以想象这么多天一个年轻的女子会经历怎样非人的折磨。 也不知这在装神弄鬼的团伙是不是又从哪冒出来的邪教,他们又有何目的。 考虑到装尸体的木箱曾在这里出现,兴许和淬体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祭祀结束,岛民纷纷离开小庙,准备贡品。 而江叶舟却守在庙门口,迟迟并未离去。 待到众人散去,他回到庙中,飞身跳到那数叶仙的神像旁。 他绕到神像背面,却见神像与墙面的缝隙似乎并不足以站一个人。 他围着神像敲敲打打一圈不仅没有发现什么暗门,而且从声音判断这神像好像是实心的——里头也藏不了人! 而且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守在门外,就算有人要跳窗逃跑或者弄出什么别的动静,江叶舟自忖这些声响也逃不过自己的耳朵。 既然如此,那装神弄鬼之人应该还在庙里。 可自己左右查探一番,哪里都找不到人的踪迹,也未发现庙中有其他适合藏人的地方。 此时庙中十分安静,以江叶舟的武功只要凝神细听,就是呼吸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除非对方掌握了十分高明的闭气功夫。 可如果对方如自己所料一般戴着风云阁的面具,那么长时间的闭气自然是十分危险的。 这种行为会导致面具“误认为”你已经死了,从而触发其中的机关,导致自己被硫酸毁容。 江叶舟又掰了掰那神像肢体,却发现刚才能够活动的地方现在都纹丝不动。 他不敢再作尝试,若再用力,可能就会将神像直接损坏。 这真是咄咄怪事,难不成刚才的情况真是有仙人下凡? 江叶舟刚才心中还在暗自嘲笑岛民们愚昧迷信,被个装神弄鬼的家伙骗得团团转。 现在看来,反倒是自己有些低估了这位神仙的能耐…… 他悻悻离开庙宇,回到村子中。 向岛众人打听这个六大家族与六位仙人的关系,以及这个数叶仙何问之的来历。 与他原本的猜测差不多,那六大家族的确自称是六位仙人的后代,至于祖上如何成仙?宗谱又如何传承到这一代一概不知。 而关于那个何问之以及他手中的《剑语》的来历,大家居然也是语焉不详,莫衷一是。 有人说何问之是万年前与六仙一个时代的仙人,也有人说他几百年前忽然下凡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他手中这本《剑语》自打这个神像树在庙里那天起,便捧在他的手上。 无论如何,岛民都相信,何问之这位仙人三十年前降临在这座岛上,直到如今都生活在小岛上唯一的那座小山的背后。 至于刚才在庙中的情形。那就是仙人通过自己的神像显灵,与岛民们交流而已。 当江叶舟问及为什么没有人去山后拜见仙人时,众人都面露惧色。 他们说山后的入口处有仙人布下的阵法神通,凡人擅闯便只有死路一条,下场便犹如十来天前登岛的那位女子一样。 为了向江叶舟证明数叶仙的神通广大,岛民们甚至搬出来了各家的族谱。以证明这仙人除了像刚才那般展示神通之外,确确实实给了岛民诸多庇佑。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根据宗谱的记载,岛上数百年间出现了许多武学宗师与朝廷高官。 登上风抟榜和考中进士的人数远远超过一个小岛应有的比例。 江叶舟翻看宗谱,的确在上头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 这些人虽不算名留青史的一代宗师或是权倾一时的王侯将相,可毕竟也算在史册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比绝大部分名不见经传的芸芸众生要厉害太多。 至于这些数百年来有名有姓的人物究竟是不是这个岛上的人,他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岛上几座新老祠堂作为这种说法的佐证外,倒也没听说这些名人大张旗鼓地衣锦还乡认祖归宗,也不知是不是立业之处离此太过遥远。 江叶舟知道,想要彻底解开岛上的秘密,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去那山后面的“神仙居所”打探一番。 对方究竟是人是鬼,遇到危险的女子又到底是不是岳雁谣皆是有待查证。 在出发前,江叶舟摸出一张新买的海图,仔细观察图上岛屿的形状。 山后的空间似乎比山前要小一些,不过住那“神仙”一个倒也足够。 同时,那里地势较高,任何船只都难以登陆。 海图的形状唤醒了江叶舟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他依稀记得何问之所绘制的那张海图上,在亘海的东南侧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小岛的存在! 一路行来,江叶舟和岳雁谣一致认为何问之所绘制的这张海图是最准确的。 怎么偏偏漏掉了这座最崇拜他的岛屿? 这是巧合? 还是这个地图的绘制者有意为之?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在地图绘制者的时代——这个小岛并不存在。 谜团越来越多,可此刻的他只能向前,无法后退。 第11章 仙家禁制(1) 时近傍晚,江叶舟已在前往山后的小径处蹲守了小半个时辰。 岛民们把贡品放在一个大木板上,然后便径自离去。 贡品中有金银财物,也有珍馐美食。 江叶舟则藏在暗处,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真有人装神弄鬼,那么所贪图的肯定是这些贡品。 既然如此,他肯定要出来拿。 自己只要守株待兔,自然能一睹这位“仙人”的真面目。 天色渐暗,海岛气候潮湿,由于冷热温差的变化突然起了一阵浓雾。 江叶舟能听到车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可怪的是伴随着车轮既没有马蹄声,也没有脚步声。 难道这车是自己动起来的吗? 正想到这里,一辆不高的板车出现在了他视野中。 它的下方有一个形似铲子的结构,只一铲便将放置着贡品的木板托上车。 随后,这辆车便又自行离去。 眼前的一幕让江叶舟有些看呆了,虽说他蹲的是人,不是车,可他活了这些年也从没听过有能自己动起来的车。 难道还真是仙法让这辆车动起来的? 此情此景不觉让他回想起随着焱麟剑的挥舞一起出现的那可以被操控的火焰。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辆小车进入山后小径,虽然浓雾弥漫,可单凭声响江叶舟也有自信不会跟丢。 忽然,他察觉到脚下的地面似乎被自己踩下去一小块,随即自己身侧的三个方向竟同时出来暗器破风之声。 江叶舟虽惊不乱,他用剑光将周身笼罩,那些暗器尽数被他打落。 剑身与暗器碰撞时,他虽能感觉到这些暗器速度不慢,但总觉得其上少了些高手发暗器时独有的内劲。 结合刚才自己一脚踩松了脚下的土地,显然这暗器是由提前布置好的机关消息所发。 江叶舟蹲下身来,查看被自己打落的暗器,却见只是一些普通飞镖,并无特别之处。 就在他寻思下一步动作时,却隐约听到地面下方传来机簧之声。 江叶舟不敢大意,立即运使轻功跃至半空之中。 下一刻,地面突然“长”出一排尖锐的倒刺。他若是晚察觉半刻,即使不被戳成刺猬,一双脚大概也是废了。 江叶舟凌空倒转身子,将剑锋横扫过去,一剑便将这排倒刺扫断。 他自己则借助反触之力,跳跃至另一处。 可这么一耽搁,那小车的动静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看来这保护山后“神仙居所”的“仙家禁制”便是这些机关陷阱了。 既然不是法宝神通,那似乎也间接地证明了这个“何问之”并非真正的仙人,而是装神弄鬼之辈。 不过从这些陷阱布置的精巧程度来看,藏在山后的人不仅拥有高明的机关术,而且在武学之道上也有较深的造诣,否则是不可能把机关布置得如此歹毒。 然而这一切却也没法解释自己在入口处看到的那辆会自己动的小车。 江叶舟虽从未闯过什么机关阵法,可他实在想不到天下间谁能有能耐把这荒郊野外布置成这般死地。 这种程度的陷阱在不会武功的岛民们看来的确与神通法宝相差无二了。 随后半个时辰,江叶舟或避或击,统共破解了二十余处凶险的机关。 这些机关,几乎每一个都可以置人于死地,他有理由相信,闯阵者若无地榜前列的实力,入内之后大概率凶多吉少。 可在山后装神弄鬼的人布置这些究竟图什么呢? 历来布置机关陷阱这事都是吃力不讨好的。 你历经辛苦布置半天,若是达成目的还则罢了,要是不幸给人破去还得重新布置,费时费工 这种行为在江叶舟这种懒惰之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的。 若是为了提防强敌,撒腿跑路就是了,何必弄下这么多神神叨叨的东西呢。 剩下的解释只有一个,这山后藏有什么不便带离的宝贝,所以这些人才要煞费苦心地布下这些机关。 浓雾逐渐散去,江叶舟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却再也没有遇到一处机关陷阱。 就在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把所有机关都已破除时,却悲哀地发现一件事——自己迷路了。 而之所以没有再遇到机关,也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从书上看过,有些高人有能力将某处的环境布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譬如让人永远在兜圈子的鬼打墙。 在江叶舟认识的人中,隐居归藏山的明石先生,和那个替风云阁据点设计入口的高人便是此道高手。 这种困人的阵法一般也是按照什么五行八卦之类的规律布置,想要出去,自己也得循着这种规律。 可遗憾的是江叶舟对此一窍不通,要是随着易正修道多年并且自己也会算命的黄岐在这儿的话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应该会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指望别人,难道破解了所有机关的自己,便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阵中吗? 江叶舟并不甘心,他又绕了几圈。可这次运气并不站在他这边,没能靠着误打误撞走出去。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江叶舟忽然想到自己可以换一种思路。 除了正经八百地以五行八卦的知识破阵,这个地方有没有其他的出口呢? 他回想起前不久在庙里神像所“说”的话。 这个仙人声称自己“收服了女妖”,这是否意味着先自己一步到来的那位女侠还活着,并且是被关押在了某处? 那她怎么出去,自己便也怎么出去不就行了。 江叶舟回想起自己破除的二十几个陷阱。 前十五个都有翻新过的痕迹,后面的机关则似乎短期内无人触发。岛上湿气大,虽不影响功能,可部分暗器还是能看到少量锈蚀的痕迹。 这么说来,那个女侠很有可能是失陷在第十五个陷阱了。 江叶舟记起那第十五个机关乃是一处天罗地网,其中暗器和机关环环相扣。 逼得来人按照布置者的设计行动。 连江叶舟最后也险些掉进一个隐藏无踪的陷阱之中。 既然如此,自己现在就故意踩入这陷阱之中,等着布局之人来捡自己不是很好? 第11章 仙家禁制(2)感谢青果山圣斗士赠送的大神认证 想到这里,江叶舟屏气凝神,义无反顾地踩入那陷阱之中。 如料想中的一般,他的身子向下坠去,但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在半空之中尚能维持平衡,而且保留了腰腹力量调整姿势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暗器。 他下坠了大约五丈,下落过程中却未触发什么暗器。 江叶舟稳稳落在地上,朝头顶的星空望去。 只要是轻功有一定火候的人,都不容易在这种高度摔死,而这些人又没在下落的过程中布置暗器。 看来那位女侠即使不慎坠入陷阱之中,大概也性命无虞。 可这陷阱中的情形与江叶舟原本的设想却也有着不小的差别。 他本以为这里是个下有刀兵尖刺,上有罗网的深坑。可掉下去之后才发现,地下竟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这陷阱周围的地面下方竟也空无一物,地面下也没看到承重柱子。 不过这个“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洞”的构造与深坑相比的坏处也显而易见:没有墙体可供借力。 五丈的高度掉下来容易,再想跳上去可就难了。 眼下的自己只能继续在这不知有多大的地下空间中探索,或者等那些在山后装神弄鬼的人对自己下手了。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自己会和在地面上一样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江叶舟走出大约一段距离才看到墙体和悬空的顶部交汇之处。从这个距离,江叶舟很难通过墙体上到顶板后再倒吊着自己的身体接近洞口。 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能以这种结构将地面支撑起来。 地下墙体的另一侧是一个天然洞穴,此处光线渐渐暗,却仍有油灯照亮其间。 既然要让油灯保持长明,那就说明有人定期要给这灯添油。 而刚才那支撑住地面的材料估计也是出自人手。 那么眼前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大概是有人在天然洞穴的基础上改建而来。 不一会儿,江叶舟听到前方有水声传来。 他循着声音走去,果然见到一条清冽的地下泉水。 他掬起一捧水嗅了嗅,里面似乎并未被下毒,应该是可以放心饮用的。 虽说清风心经能解百毒,但直接把毒药往肚子里灌终归有害,而且会消耗内力。 就在他以为往后若是被困在这里,至少饮水问题不用头疼时,一股独属于毒药的血腥之气弥漫开来。 江叶舟大惊,这洞穴很大,通风良好,想要释放毒气并不容易。 那这奇怪的气味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又看了一眼脚下的溪流,再掬起一捧水——与之前不同,这抔水却已经带毒了! 这么一条地下溪流,刚才还是清冽甘甜,这么一会儿却已带了致命的毒药。 能解释这种诡异情形的理由只有一种:有人不仅知道自己掉入了陷阱,还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光如此,他们还知道自己来者不善,故而刚刚在这溪流里下了毒。 由此可见,这洞穴中的油灯并不是对方好心替自己点上的。 而是为了便于通过某种途径观察这地下空间中的情形。 此刻的江叶舟当然可以选择打灭灯光,可这么一来自己却也失去了光亮,得不偿失。 只能视为必要时的一种选择。 溪流是从一旁的墙壁缝隙中流出的,江叶舟无法通过溯源揪出下毒之人。 他在溪流旁蹲了一会儿,却发现脚下的土地有些怪异。 既非一般山洞中的岩石,也非松软的土壤。 倒似是一般土壤被压实后的情形。 这时,江叶舟看到小溪流出来的墙壁上似乎有某种划痕。 再一看去,整面石壁上竟写满了“正”字! 这满满一面墙的“正”字竟看去无边无际,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 江叶舟想起了上岛之前听到的传说: “传说,这棵树上原本有九万九万千九百九十九片树叶。决战之后,一位仙人曾站在一座岛屿上无助地看着树叶一片片飘零。” “仙人的目力自非凡人所及,树上每有一片树叶凋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最终当最后一片树叶飘零时,他数了九万九万千九百九十八片。” 眼前的石壁上的“正”字若是用来计数,怕真有数万之多! 江叶舟伸手摸了摸那些“正”字,上头有些许风化的痕迹,其年代之久远似乎无法以百年为单位进行计量。 而这些“正”字并非斧凿刀刻,痕迹尚有一定的弧度。 江叶舟将自己的食指放入其间,却发现不大不小刚刚好! 难道这么多疑似数树叶时所留下的“正”字是有人用手指划下的? 他无法想象拥有怎样高深的内力才能用手指在这石墙上刻字。 江叶舟自忖以自己目前的功力大约也就写上三四个“正”字便要手指生疼。 而若想要写上十个“正”字,连王元化那般精纯的内力都无法做到,非得如今内功最为精深的高手出手不可。 至于写上整整一面墙,那更是不可想象。 若这些字真是手指刻下,那恐怕也真的只有仙人能够做到。 他望着石壁发了一会儿呆,却闻见旁边溪流中毒药的气味并没有减少。 显然,对方根本没打算“收服自己”。而是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不能把他毒死,那就封锁他的水源。 可这溪流是活水,想要接连不断地往里面下毒所耗费的药量难以想象。 这毒药气味浓烈,算不得什么上品,但炼制也需要耗费材料和人力。 难以想象对方手中究竟握有怎样的巨额资源才能毫不吝惜地用这种“笨办法”下毒。 想起对方和淬体盟的联系,他便又想到了那位纵横亘海的大药商——闻至可。 好在江叶舟登岛之前已对岛上的危险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他身后的包袱中携带了足量的干粮和饮水。 可即便如此,被困在这地下洞穴之中也并非长久之计。 就在他思考眼前的情形和那传说究竟有几分可信时,他耳边却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 听上去是一个女子在哭泣,声音虽小,却十分幽怨。 在这封闭的洞穴中听来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第11章 仙家禁制(3) 不过对此刻的江叶舟来说多一条线索也是好的,有鬼总比没鬼强。 他循着哭声前往这地下空间的深处,一路上也都有灯火照明。 这时,他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黑影。 一个瘫坐在地上,一个躺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股难闻而熟悉的尸臭味儿又蹿进了他的鼻腔里。 江叶舟忍着恶心缓缓靠近,只见那瘫坐在地上的人披头散发,果真形似女鬼。 而啜泣声似乎也是由她发出。 至于另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好像并非是人,而是一具尸体。 就是那种藏在木箱里面腐坏多时的尸体。 更为骇人的一幕随之出现,那“女鬼”似乎扯下了尸体上的一块皮肉,想要塞入嘴中。 可每每想要入口,她便又放弃了,如是犹豫几番。 这尸体的味道江叶舟连闻都不想闻,更别说吃了。 他大着胆子慢慢走近,那“女鬼”似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猛地抬起头来:“谁!” 她的语气是警惕而怀有敌意的,可声音听起来却总有些有气无力。 江叶舟又走近两步,蹲下身子。 那女鬼的眼睛十分明亮,长发遮蔽下看不清面目,可腰上的长剑还是让江叶舟认出了她的身份。 去年青年英杰会时,江叶舟曾在黄岐的算命摊前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因而对她佩剑的形制和她的声音也有些印象。 “阁下可是繁花派陈瑟璇?” 原来眼前这人正是繁花派弟子,美人榜地榜第四十四,宗师榜人榜第五十八陈瑟璇。 当初在英杰会的擂台上,她和江叶舟的师妹金婉沁曾有一场颇受瞩目双姝之争。 最后,陈瑟璇虽然获得了胜利,可金婉沁却靠苦肉计博取了更多的同情和赞美。 在比试前,二人刚好在黄岐的算命摊前遇上,当时她为取胜还曾想向江叶舟打听霜虹派的招数。 虽只一面之缘,但江叶舟对她印象不坏。 记得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女子。 怎么一年不见竟落得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境地? 至于那码头掌事和岛民口中的那位一路追着木箱至此的女侠似乎就是她了。 陈瑟璇盯着江叶舟的脸看了半天,似乎也觉此人有些眼熟,在拼命回忆他是谁。 “你……你是霜虹江叶舟?”她好不容易回想起来。 “正是。”江叶舟肯定道。 陈瑟璇扔掉了手中的尸块:“看来我终究是死了。” 江叶舟苦笑:“我没死,你也没死。咱们目下都活得好好的。” 陈瑟璇摆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她想发声大笑,却终究气力不足,显得更为滑稽:“哈哈哈……我死没死尚且两说,但你肯定是死了。” “你不是和你夫人死在陈王府了吗?” 按说陈王府的事情朝廷一直低调处理,比起那些大商人自己和岳雁谣不算什么重要人物。 而繁花派远在东极道,陈瑟璇不知为何却也听说了自己的死讯。 见状,他也只好解释道:“朝廷的公告做不得准,里头的秘密非常多。总之对现在的朝廷而言,告诉大家陈王府没有活口比较合适。” “但事实是我逃了出来,而且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见对方还是不信,江叶舟把胳膊伸了过去:“不信你摸摸看,热乎的。” 陈瑟璇战战兢兢地伸出一根手指,仿佛江叶舟才是现在更像鬼的那个。 她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戳了一下他的胳膊,隔着衣服依旧可以感觉到体温。 “你真没死?” “真没死,”对方的问题问完了,江叶舟该请对方解答自己的疑惑了:“陈女侠……你这是……” 至少一年前的自己绝对不会相信对方会抱着一具腐烂的尸体,甚至想要吃尸体上的肉…… “江三侠,你身上有……有吃的吗?”陈瑟璇低下头,似乎想起刚才的一幕被对方看见了。 这个问题同时也算回答了江叶舟的疑问,看来她被困在这洞穴中十来天,身上的干粮耗尽,最终饿得实在受不了才打起了尸体的主意。 可这些腐坏的尸体已经臭不可闻,早就不能吃了。 就算抛却道德执念,拿来果腹恐怕也是饮鸩止渴。 江叶舟难以想象怎样的绝境才能把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逼到如今的这一步。 他从包袱中掏出干粮和饮水递给陈瑟璇。 后者顾不上淑女形象,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哪怕是金婉沁看到自己最大的对手落入如今的境地,心中恐怕也只剩下同情和悲哀了。 由于吃得太快,中间她还打了几个嗝,然后又猛地喝水。 接连吃下三个馒头后,她长出了一口气:“让江三侠见笑了。” 说完,她竟忽然拔出腰间的长剑。 江叶舟对她不算了解,看她突然拔出剑以为要对自己不利。 毕竟农夫和蛇的故事人人都听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值此绝境下,一个再普通的人都有可能做出疯狂之事。 但下一刻,陈瑟璇却把长剑的剑刃往她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江叶舟大惊,赶忙打掉了她手中长剑。 “你这是做什么?” 陈瑟璇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他这个声名不彰的霜虹弟子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她望着落地的长剑,淡淡道:“我受江三侠一饭之恩,可以体面地当个饱死鬼,如今当然要把这副躯体献给你。” 江叶舟脸上一红,猛地摇了摇头,联系刚才对方自刎的举动,不确定自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陈瑟璇道:“刚才若非江三侠及时出现,我恐怕就要吃下人肉了。” “做下如此丧尽天良有悖天伦的事情,如何对得起父母生养?又如何对得起师父的教诲和门派的栽培?” “既然没有面目再苟活于世,又受了你一饭之恩,那倒不如舍了这副身躯给江三侠为食。” “反正现在被困于此,早晚都要死。我的尸体还可助你多撑几日,或许能撑到旁人搭救。” “至于我自己,眼下伤势不轻,油尽灯枯,恐怕也只会成为拖累。” 第11章 仙家禁制(4) 江叶舟不知她这些日子受到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只见除了因饥饿而形销骨立之外,身上似乎也有或重或轻的伤痕。 有被拳脚打击的淤青,也有刀剑留下的划伤。 可这地下空间较为封闭,并无旁人。 难道那伙布下陷阱装神弄鬼的贼人已与她交过手? 可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情人,总不能真的放任她自杀。 江叶舟苦笑:“陈女侠你真是爱说笑,你自己对着具尸体犹豫半天下不了口,难道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吃你的尸体吗?” “再者说,眼下的局面尚未到完全绝望的时候。或许你我携手有机会突破眼前的困境也不一定?” 陈瑟璇盯着他的眼睛,发现对方很认真,而且真的有些自信,并不似开玩笑。 她忽然想起刚才江叶舟打落自己手中剑的动作,自己虽说已经油尽灯枯,但他刚才所表现出的实力怎么看也不像是人榜末流。 不止如此,她又回想起此行最初的目的:完成师父任千雪的嘱托。 两个月前,任千雪把陈瑟璇叫去,给她布置了一项任务,让她去剑吟山走一遭,替自己慰问一下霜虹掌门于承秋。 理由是任掌门得到消息,前不久的陈王宴上于承秋的徒弟和徒媳不幸身死。 繁花需要派个人去吊唁致哀。 陈瑟璇看了朝廷的通报,见死者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叶舟也不免叹了一口气,惋惜他年纪轻轻便遭此不幸。 可到底与他不算相熟,心中并无更多悲哀。 而且她对师父此举有些不解,于是问道:“师父,前段时间听说霜虹的田长老也离奇失踪,至今未有消息,如今看来只怕凶多吉少。” “怎么师父当时不派我去霜虹,如今这位江三侠只是一名弟子,却要大费周章跑一趟剑吟山?” 言下之意自是不太理解为何弟子比长老重要。 而且田梓是天榜十八,在江湖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江叶舟却声名不显,去封信致哀也就是了,没必要特意跑一趟。 最近家里给介绍了几个条件不错公子认识,若是跑一趟罗云的话,肯定要放人家很长一段时间的鸽子了。 任千雪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位江叶舟在于掌门心中的位置不一般。他来信与我谈过这个人,不止是他亲手捡回来抚养的孤儿,而且他对此人寄予厚望。” 那时的陈瑟璇不大理解为什么于承秋对此人寄予厚望,再怎么说被寄予厚望的也该是夺魁的卢书言才是。 可今日与他遇上,她似乎有些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陈瑟璇点了点头,靠着石壁坐下:“既然江三侠这么有信心,那我便把这些日子的经历告诉你,兴许对破局有所帮助。” 临行前,任千雪特意嘱咐她孤身上路不要走亘海。 宁愿走南边的陆地,虽然小绕一圈,但陆路总是比海路来的快,而且更安全。 途经弦风城的时候,她听说淳王在招募能人,方法除了参加举办的英雄会外,也可以替城里解决一些问题。 她便顺带在告示栏中看到了附近的村落有居民失踪的消息,本着行侠仗义的精神。陈瑟璇去附近的村落打探一番,便查到了运木箱子的线索,又顺着木箱子查来这个岛。 期间她也怀疑过自己贸然进入亘海是不是不大妥当。 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人榜高手,去年又在英杰会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理论上天下间能胜过自己不过百来人。 失踪的村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料来背后行凶之人不会是太有来头的凶徒。 况且人命关天,这淳王忙着招揽“能人”替他查这事,却不知督促官府尽快破案。 霜虹之行不过是聊表心意的例行公事,江叶舟死则死矣,再也救不回来了,那些村民的性命却是实实在在的。 于是,陈瑟璇一路追来此处,想着这数叶岛离岸边颇近,不算深入亘海,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 便孤身一人来到这山后查探。 听到这些,江叶舟不觉为她的天真捏了一把汗。 可仔细想来自己还不是一样吗?若没有岳雁谣的支援,自己早在调查临渊教时便要身处险境。 再者说,救无辜之人的性命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错的。 没有足够能力却敢于做出这样的选择固然有些傻气,可这总比有能力而不做这种选择的人高尚百倍。 来到山后之后,陈瑟璇的遭遇如江叶舟预料中的一般,被这第十五个陷阱困住。 可后来在这地下空间中发生的事情却极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 自陈瑟璇不幸掉落陷阱后,早晚各一次会有一群“高手”来到地下空间之中,与她展开殊死搏杀。 这些人的招数虽不成章法,动作也有些僵硬,可力道不小,速度也很快。 最糟糕的这些人的身上有股难闻的臭味。 第一次围攻,陈瑟璇便察觉到了这些异状。 当她解决了对手后,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一看,才发现刚才与她对战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早已腐烂多时的尸体。 它们原本只能勉强维持人形,体内却由木造构件和铁器连接。 这些尸体之所以能动,自然也是这些东西的功劳。 听到这里,江叶舟有些迷糊:“机关术我是听过,也许达到一定的造诣真能让尸体变得像活人一样。” “可要驱动机关总得有个动力,或靠水流,或借风力人力。” “这些尸体又是靠什么东西动起来的呢?” 陈瑟璇道:“我也好奇过这个问题,可惜其中原理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解释的。江三侠,你将那具尸体的心口剖开,便能看到它们的动力来源了。” 江叶舟挥舞谪星,如她所言将刚才那具尸体的胸口剖开。 却见尸体的中间有一个木铁制造的笼子,透过缝隙能看到几缕荧光散发而出。 江叶舟把这笼子一切两半,便又看到那个熟悉而陌生之物——灵石。 既然灵石这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这里,似乎一切奇怪的事情突然都变得不奇怪了。 第11章 仙家禁制(5) “江三侠似乎并不太吃惊,你见过这东西?”陈瑟璇问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它叫灵石,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又有哪些功用,于我而言也是未解之谜。”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用它竟然可以驱动木石。” 自被困地下后,之后的十几天都是如此,早一次晚一次,都有这些用尸体做成的机关人围攻陈瑟璇。 后者无法逃出洞口,只得奋力应战。 可到了后来,因为没有食物,气力衰减。加之日复一日被困在洞穴中看不到希望,能发挥出的武功也因此大打折扣。 往后几日,她都不慎被这些机关人所伤。 虽然并不致命,但因为没有药物,却也是疼痛难忍。 到了今日,她实在饥饿,加上连日来的苦战却看不到希望,极大消磨了精神和意志。 虽明知吃尸体有悖人伦而且这腐坏的尸体吃了之后多半会要自己的命。 可生存的本能还是盖过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就在她哭泣着犹豫要不要动口时,江叶舟及时出现,才把她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看来那“数叶仙”口中的“收服女妖”便是将陈瑟璇困于此处,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 江叶舟心中虽然愤怒,但有几个疑点依然没有得到解释。 其一,如果说这些尸体与天威岛地宫的来源一致,也是淬体盟所为。那么运来这座岛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研究遗蜕,那又是何目的呢? 难道便是为了利用尸体制造这些机关人? 其二,如果陈瑟璇的推测不错,这灵石便是这些机关人的动力之源,那么自己最开始在山后入口处看到的取贡品的板车应该也是由灵石驱动。 如果在岛上布下这些机关的也是淬体盟成员,那么从这些机关人的数量来看,此人掌握着为数不少的灵石。 既然同盟之人已经掌握着海量的灵石,当初田梓又为何费心设计守卫龙脉的军士来剑吟山盗取灵石以供焱麟剑使用呢? 其三,这些人将陈瑟璇困于此地,并且逼她每日与这些机关人搏杀是何目的?难道只是出于残酷的恶趣味? 为何自己进入其间后,对方又在泉水里下毒,想要直接致自己于死地呢? 这些问题似乎只有揪出幕后黑手才能找到答案。 好在从陈瑟璇的口中,他还是找到了一些对此有帮助的信息。 “陈女侠,对方既然一早一晚两次要放进这些机关人。想必洞穴中应该有别的暗门吧。” “这些机关人虽然力量大速度快,却不懂得卸力之法,若是从那洞口直接扔进来怕是要摔得粉身碎骨。” 陈瑟璇道:“的确如此,我也顺着这些机关人的来源找到那座暗门,可每当它开启时,这些机关人便从里面一拥而上,我根本没有机会在门关闭杀出去。” “现在你来,虽多了一些机会,不过对方也许不会再放机关人进来,也不会再将那暗门开启了。” 江叶舟道:“那有没有机会在门关闭时直接破坏它呢?” 陈瑟璇摇了摇头:“我试了几次,以我的功力根本没有机会。” 说完,她抽出佩剑,向江叶舟展示了其上的豁口,并声称这就是砍那道门留下的。 她家中富庶,所用佩剑虽不是稀世之宝,却也不是凡品。 这把剑能在砍门时豁了口,足见那扇门不是寻常材料制成。 而这,与江叶舟一路所见的情况是吻合的。 他扶陈瑟璇起身:“劳烦陈女侠带我去那暗门看看,这种事情总得试一试才甘心。” 这时,陈瑟璇忽然道:“对了,江三侠看到墙上的刻痕了吗?” \"你是说那些‘正’字?\"江叶舟问道。 陈瑟璇道:“不错,你来之前应该也听过这座岛屿的传闻吧。说亘海中央的神树本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树叶,可那仙人在数落叶时到头来却少数了一片。” 江叶舟点了点头:“听说过。” 陈瑟璇道:“我这些日子受困于此,在和这些尸体打斗的间隙穷极无聊,便将那些‘正’字数了一遍,却只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个笔画。” 江叶舟奇道:“这么说来是少了两片树叶?” 他找到那面墙上的最后一个字,却见是一个不出头的十字,果真只有两划。 换言之比十万这个五的倍数少了三划,的确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 江叶舟不及细想这意味着什么,却听陈瑟璇将自己的手指放在这些字的笔画中间。 “这些痕迹有些弧度,比我的手指宽一些。江三侠觉得这些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用手指刻下的?”陈瑟璇问道。 江叶舟道:“有可能,这些痕迹与我的手指倒是差不多粗细,可能是一名和我手形差不多的男子刻下的。 可要想要用手指刻下满满一面墙的‘正’字,大概真的只有仙人能够做到了吧。” 数叶岛的传说和墙上的刻字对解开两人目前的困局并无帮助,在陈瑟璇的指引下,两人很快来到那扇暗门前。 沿途除了前些日子被她打倒的尸体,并没有看见别的东西。 却见暗门与墙体间的缝隙很小,若不留心观察,还真就无法发现其中暗藏猫腻。 江叶舟将内力灌注到左手,挥剑朝那扇暗门砍去。 一声难听而剧烈的碰撞声后,暗门出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 江叶舟仔细观察谪星的剑刃,却发现并未卷刃。 到底是献给陈王的至宝,确是天下罕有的神剑。 这一击过后,陈瑟璇更为吃惊。 江叶舟刚才展现出的功力和剑法几乎达到了师父的水准。 这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自明的——此人的真实实力是一名天榜高手。 而他手中的似乎也是一把与他实力相匹配的神剑。 见到有破门而出的希望,陈瑟璇不免有些兴奋,可此时的江叶舟却觉得不宜将形势估计得太过乐观。 这道门的强度的确匪夷所思,以锋刃砍平面竟也只能留下一道划痕。 若想将这道门切开不知得花费多少功夫。 到时候就算谪星没有卷刃,自己的虎口怕是也要破裂。 而且,就自己破门的空档,对方完全可以在门后布下更加恶毒的陷阱或是索性以相同的材料将之加固。 硬拼蛮干向来不是江叶舟的作风。 想到这里,他以手抵门,默运玄心要诀,转瞬之间,竟将这门冻住了。 看到自己的内功大为精进,江叶舟也颇为满意。 任何坚硬的材料一旦被冻住必然会变脆,这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于是,江叶舟以剑尖抵住暗门,默运内功,发巧劲将力量汇聚一点。 只听“碰”的一声,那扇坚如磐石的暗门如一块瓷片般骤然碎裂! 第12章 落叶归根(1) 随着暗门破损,一束光亮照进了昏黄的洞穴。 而这束光亮却既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 江叶舟和陈瑟璇从暗门中走出,后者被眼前的景象怔在原地,前者的情况稍好一些,只因为他曾从岳雁谣的口中听过这般景象: 一个直径约莫数十丈的巨大圆柱,从视线的一端延续至视线的另一端,宛如一座地底山脉。 不止如此,它的两侧似乎穿过了这巨大地下空间的内壁,不知延伸至何处。 整根圆柱只露出一个顶部,它散发着迷人的荧光。 龙脉——在这数叶岛上也有,而且埋深似乎比定安还要浅! 一些尸体制成的机关人正在这龙脉上自行开采着灵石,锄头和铲子与龙脉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看来那些机关人胸口正中的灵石也是这么开采出来的。 江叶舟忽然想起吴玄机曾说龙脉能影响一个地方的风水灵气。 沱阳城一带就是因为有龙脉埋在地下并且并未断绝所以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运势。 太祖皇帝李呈等一批百年前的英才也是因此诞生。 江叶舟原本对这种说法持保留态度,可联系这座岛上的村子里这些年来也走出去这么多能人异士,加之此处埋藏有龙脉,这种说法好像也有些道理。 就在江叶舟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时,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何人如此大胆?”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干瘦之人脸戴面具。那面具形制比起风云阁,倒更与临渊教有几分相像。 江叶舟知道此人大概就是正主了,他戏谑道:“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数叶仙何问之?” 那人道:“你不必挖苦我,本来他们说杀你大费周章我还不信,没想到王元化死了你都没死。” 此言一出,对方等于承认自己是淬体盟的人了。 可下一句话却直接把江叶舟问懵了:“这么说来,你们霜虹派前不久失踪的那个师叔就是淬体盟的人吧,他是不是死在了你的手上?” 此人知道淬体盟,却不知田梓是不是淬体盟的成员,这又是什么缘故? 看来他与淬体盟应该有着某种关联。 可如果说之前遇到的苑诗与淬体盟是敌非友,那么这个戴面具之人与淬体盟大概是友非敌。 而陈瑟璇也不解地盯着江叶舟,似乎在求证他是否真的杀害了自己的师叔。 欺师灭祖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重罪。 江叶舟不及解释细节只得简单叙说道:“这么说吧,我那师叔和眼前这个人是一伙的,他们都从属于一个丧尽天良的组织。”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取他性命。” 陈瑟璇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 她其实并不完全相信江叶舟,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 可既然师父任千雪信任于承秋,于承秋又信任这个人,那么自己似乎也应该信任他。 况且比起倒腾尸体,外加把自己关在洞穴中十来天的面具人,明显也是救了自己的江叶舟更可信一些。 那面具人找了张椅子坐下,他此刻的心里也没有底,只是面上仍要故作镇定。 他在这岛上经营许久,还是第一次有人破除了那些难缠的机关,击碎了那道精心制作的暗门,直接与自己面对面。 面具人心里清楚,若论真实武功,对方肯定在自己之上。 虽然自己还留有后手,但即使使出来也未必就能拿下对方。 作为习惯于隐身幕后之人,龙脉暴露后不得已现身台前就已经说明自己输了一阵。 天榜高手田梓死在此人手上,淬体盟费尽心机的设计依然没有除掉此人。 那么为今之计是不是尽量避免动手比较好呢? “江少侠,你搞错了,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面具人淡淡道。 江叶舟却不在意对方的表态,转而道:“长久以来,整个山背后只有阁下一人?” “不错。”面具人点了点头。 江叶舟又开口道:“你说你与淬体盟不是一伙的,那么他们搞到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里?” 面具人道:“我与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充其量算是编外人员。长久以来与我有交集的不过只有闻至可一个人罢了。至于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具体又是什么身份,我确是一概不知。” “我和他们合作了很长时间,近来的一笔合作是他们帮我弄来这些尸体,我帮他们造坚固而能隐藏气味的箱子。” 江叶舟相信在这个问题上对方应该没有说谎。 当初自己和岳雁谣遇到项天胜押运尸体的时候就曾怀疑过那些装尸体的箱子的来历。 不仅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气味,而且材料致密,不会让尸液漏出来,应该不是出自凡俗工匠之手。 而自登上数叶岛后,所见所闻虽然匪夷所思,但种种“奇观”似乎都离不开一位能工巧匠。 从目前的情况现在来看,这个能工巧匠大概就是眼前的面具人了。 而且此人大概率并不和淬体盟一条心,就如之前推理的那般。若是淬体盟之人掌握了眼前这条巨大的龙脉,田梓又何需费心通过品剑大会和杀人来盗取灵石呢? 面具人见他似乎信了几分,便又开口道:“既然是合作,那么我可以选择和他们合作,当然也可以选择与你合作。至于你们之间是否有矛盾和过节,与我并不相干。” 江叶舟还是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意图,但他既然提出合作,说明并不算了解自己,只是听淬体盟提及有这么一个人,或者淬体盟也要求面具人帮忙杀他。 他知道对方忌惮自己,可自己也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这是对方的地盘,谁又知道他藏了什么杀手锏? 既然如此,自己索性来个装聋作哑,先翻脸对谁都没好处。 他拽了拽陈瑟璇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声,也不要表露自己的观点,静观事态的发展。 “我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又谈何合作呢?”江叶舟问道。 第12章 落叶归根(2)感谢石梯的海心赠送的礼物之王 面具人道:“你不需要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手上有一件你们霜虹弟子,哦不,应该说是全天下的剑客都想要的东西。” “我相信这样东西肯定也是你想要的。” “你只要带着这个繁花派的丫头离开,并且你们二人发誓不将岛上的情形说出去,我便将此物赠予你,如何?” 江叶舟笑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再说,我们发誓不说出去,你就会信?” 那面具人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信,所以为了展示彼此的诚意,我这里有两枚四季散。你们只要服下,我便放你们离开,还将那宝贝赠予你。” “四季散的名声想必你们也听过,如果没有定期服下解药,便会毒性发作而死。” “不过您二位放心,只要你们遵守约定,不将岛上的事情泄露出去,我一定按期给你们解药。” 听到“四季散”三个字,江叶舟不觉皱了皱眉头。 这种临渊教用来控制下属的毒药应该只有已死的幻公子范兮彤会炼制。 而风云阁的韩湘云既然不会配制解药,那么大概也没有掌握这种毒药的炼法。 所以,四季散这种毒药应该随着临渊教的覆灭而彻底消失了才对,为何会出现在此人的身上? 而且此人能找到龙脉,难道他真的和吴玄机有什么关联? 可对方既然要拿四季散给自己下毒,显然不知道临渊教的覆灭中自己知道多少内情,更不知道有清风心经傍身的自己压根不怕这种毒药。 现在的江叶舟有些体会到了淬体盟当初拿陈王府的事情设计自己时的快感了。 只要多掌握一些信息就是可以轻易地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同时,他也感谢岳雁谣当初逼着懒惰的自己赶快将这内功练到一定火候,将来肯定用得上。 因此,江叶舟故作犹豫:“如此一来你倒是放心了,我却又凭什么相信你呢?你要是放任我们两个去死不给解药怎么办?” 面具人道:“你只要稍微查一查就知道,四季散发作时虽然突然,可发作的时间还是比较精确的。” “你若是在发作前三天还没有拿到解药,大可以把这里的秘密说出去,这肯定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既然我们有了相互制衡对方的手段,是不是可以谈一谈合作了呢?” 江叶舟摇了摇头:“不,我觉得这笔交易还是我吃亏。我二人今年不过二十来岁,难道后半生要一直生活在四季散的阴影之下?” “再说,你说你担心我们将这里的秘密泄露出去,我们又怎知你担心的不是我们在这里和你拼命呢?” “所以你先骗我们服下毒药,假意放我们出去,然后只要静待毒药发作便可。” 面具人心想此人果然是个不好对付,这种交易的确很难让对方接受,随即道:“江少侠,交易都是有代价的。让你们服下四季散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你就不想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宝贝?” “什么宝贝?”江叶舟的确有些好奇。 “我问你,你们霜虹派是靠什么发家的?”值此关头,那面具人居然还在故弄玄虚,问起了这等不相干的问题。 江叶舟道:“自然靠我派祖师李玄心创造的几大绝学。” 面具人道:“那李玄心又是靠什么创造出那些绝学?” 江叶舟道:“祖师年轻时周游各地,博采众家所长,最终成为一代剑术大师。” 一旁的陈瑟璇也有些不解,对方居然主动和江叶舟聊起了霜虹派的历史,而且这些事情连三岁小孩都听过。 却听面具人摇了摇手指:“对,也不对。江少侠,你派祖师李玄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手。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只从凡俗之辈中汲取灵感又怎么能够创造出玄心要诀这种神功呢?” “那个传说你们没听过吗?”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他从剑仙王灿留下的剑碑上悟了道?” 面具人道:“对,但那块剑碑在多年以前不幸遗失了,导致你们现在成了无根之木。” 江叶舟虽知这等传说不能尽信,可也不能完全不信:“那阁下的意思是……” 面具人自得道:“我手上有那块剑碑上剑痕的拓本,只要你答应和我合作,这拓本就是你的。” 听到这话,连陈瑟璇都怦然心动。 她不是霜虹派之人,可终究也是一名剑客。 最初听到这面具人的提议,她自然是不肯服食四季散的。但若是能换来一览这等稀世珍宝的机会,任谁都有些把持不住。 一旁的江叶舟似乎也有些心动,可他还是问道:“你怎么证明这拓本是真迹?” 面具人道:“不瞒二位,我对剑术也有一定的研究。至于你江少侠更是当今江湖上顶尖的剑客,我只要把这拓本给你一观,你自然知道上头有着最高明的剑法。” 江叶舟沉吟片刻,还是拒绝道:“这个买卖还是不赚,我们既不能确定你会按时给解药,更不能确定你给我们服下的不是旁的毒药。” 面具人的耐心有些耗尽了,他虽不想和江叶舟鱼死网破,可对方若是冥顽不灵,他却也不惧:“那你待怎样?” 江叶舟道:“合作的基础除了诚意之外还有彼此了解。” “不如这样,我可以服下你提供的四季散,但陈女侠暂且不用。你把那拓本给我,而且我们暂时不离开,你需得把你所做的事情交代清楚,这样我们才能够信任你。” “若是没有问题,我们自会离开这小岛。若是发现你信不过,我自会在毒药发作前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面具人心里清楚江叶舟绕了半天无非是想多捞出自己身上的情报。 但同时他也说了自己会先服下四季散。 其实那个陈瑟璇吃不吃药他并不关心,反正此人就算在全盛姿态下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更别说如今身上有伤而且油尽灯枯。 只要江叶舟吃了毒药,自己便能占据局面的主动,最次也是迫使对方达成合作,那么自己的事情就算暴露,按照约定对方也不能泄露出去。 他衡量了一番利弊然后道:“好,就这么办。” 第12章 落叶归根(3)感谢石梯的海心赠送的礼物之王 一旁的陈瑟璇见状劝道:“江三侠,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四季散毕竟是天下最为歹毒的毒药之一。要不我们还是再考虑考虑?” 江叶舟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风险值得冒。” 天知道江叶舟根本一点险都没冒,这买卖他才是稳赚不赔的那个。 清风心经在手,那四季散根本对他无效。无论对方提供的拓本和情报是真是假,他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眼前这个面具人并不笨,可没有人能全知全能,他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最为倚仗的毒药对江叶舟根本不起作用。 因此,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正中对方的下怀。 江叶舟接过对方递来的四季散嗅了嗅。 他可以确定这玩意儿是有毒的,但是不是四季散就不知道了。反正只要是毒药,自己都没在怕。 “拓本呢?”江叶舟问道。 面具人展开手中一张绢布,将上头的痕迹展示给江叶舟看。 只见那绢布长约一丈,宽约半丈。颜色有些泛黄,上头的痕迹似乎的确有些年头了。 他在去陈王府赴宴前曾自己造了一个行云剑式的拓本。以此为契机,江叶舟大致能知道“真货”长什么样子。 却见那绢布上头的剑痕东一撇,西一划全无规律可寻。 但每一条痕迹之间似乎又有某种联系。 江叶舟学过不少剑法,眼前痕迹的风格与自己通过沛然剑的故事悟出的行云剑式和陶尘客的无方剑最为相像。 讲究恣意洒脱,顺其自然。换言之,就是老于口中千百年来无人走通的“造化剑道”。 若说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那么眼前的拓本便让江叶舟觉得绝顶的剑术和全无章法的出招也只有一线之隔。 “怎么样?江少侠,这拓本有些门道吧。”见对方看入了神,面具人自得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现在的他无法确定这拓本究竟是不是当初从那块剑碑上拓下的,但可以确定这上头的痕迹无论真假都值得好好研究。 拓本上的痕迹自也被不远处的陈瑟璇看了去。 她的剑术造诣远不及江叶舟,连自己的剑意都未完全固定,更别说窥见剑道的门槛了。 在她眼中,那拓本上的剑痕宛如三岁小孩胡乱涂画,全无道理。 见对方拿这种东西出来交差,陈瑟璇劝道:“江三侠,此人毫无诚意,咱们还是另想对策吧。” 面具人冷笑:“嘿,你倒挺敢说。境界不够不识得好货,反倒怪起旁人。” 江叶舟拽起拓本的一角,一仰头便将那毒药吞入腹中。 “好,爽快。”那面具人将拓本完全交给江叶舟,然后又递给他四颗药丸:“这是一年份量的解药,一年后我会再寄一年的份量到你指定的地方。” 见状,江叶舟接过解药心中暗想,看来对方明面上做交易的态度倒是十分真诚,似乎真的不大想与自己动手。 “第一步交易完成了,那接下来谈谈这岛屿上发生的事情吧。”江叶舟把拓本卷好塞入怀中。 “你想知道些什么?”那人问道。 江叶舟道:“第一个问题,阁下与三十年前惨遭灭门的神机门是何关联?” 那面具一怔,似乎想不到他一上来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面具人本想打太极做隐瞒,对方不问他就不说,谁知江叶舟这第一个问题便切中了要害。 见对方不说话,江叶舟道:“我观阁下身形衰老,而且能造出这般鬼斧神工的地方,天底下除了神机门弟子不做他想。” 当然,他所掌握的情况远不止说出来的这些。 首先,在他和岳雁谣遇到项天胜,第一次看到这木箱子时便觉得上头的工艺眼熟。 岳雁谣说与自己送她的新婚礼物有几分相似。 而那梳妆盒是神机门最后的传人明石先生的手笔,现在此人又亲呈是自己替淬体盟做的箱子,由此可见对方和神机门必有关联。 其次,自己在刚领到劫夺沛然剑鞘的任务时,掌事便能十分确定盒子上的是千纹龙心锁。 假设这个情报是岳雁谣传回来的,那就说明临渊教也知道这东西是千纹龙心锁。 可无论是吴玄机、觉空还是田枢恒,这三位教主对机巧工艺之事似乎都没有那么擅长。 那么他们是从哪知道盒子上的锁就是传说中的千纹龙心锁的呢? 是否可以假设善于借助诸方之力的吴玄机有一位精擅机关术的朋友给他普及了一些相关的知识? 而临渊教仿制的风云阁的面具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最后,排除意外,这天底下有能力找到龙脉的人似乎只有吴玄机,那么眼前这个面具人会不会是根据对方留下的线索找到这个龙脉的呢? 当然,能看出来此人在这龙脉处经营多年,按说早在吴玄机事败前他就已经控制这里。 可对方既没有把龙脉的秘密共享给淬体盟,也没有将之告诉吴玄机。足以说明他想独吞这条龙脉,依靠这上头的灵石做些自己想做之事。 这面具人是个精明之人,他与淬体盟和临渊教兴许都有合作关系,可在核心利益上对双方都有所保留。 因为无论是淬体盟还是临渊教都不是善茬,龙脉的事情若是暴露,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从面具人手上将其夺过来。 所以,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面具人和神机门以及临渊教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方之所以愿意和自己谈合作,恐怕就是因为打破暗门后,自己已经握住了龙脉这条最关键的线索。 他不想和自己决一死战,又不想秘密被泄露出去,故而做出了一定的让步。 不过江叶舟是不会把自己掌握到的信息和盘托出的。 对方若是知道自己掌握了如此海量的情报,肯定会更加小心,那么自己便不容易再套出想要的情报了。 那面具人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还知道神机门的本事,也罢,合作的基础是相互信任,我知道你的来历,你也有资格知道我的来历。\" 说完,他将面具摘下,露出苍老的面孔。 第12章 落叶归根(4)感谢石梯的海心赠送的礼物之王 江叶舟见他白发苍苍,面容干瘦,左脸还有一道不浅的伤痕,不知是被何人何物所伤。 “老夫正是神机门第十五代弟子,华群。” 江叶舟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倒是陈瑟璇补充道:“我在书上看到过,此人乃是昔年地榜第二。据说是神机门在他们这一辈在机关术上最有天赋的三个人之一。隐居在归藏山的明石先生恐怕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不过据说此人已死在了三十二年前的灭门惨案之中,不知为何来到此地。” 华群自也听到了她的话,开口道:“小丫头倒也有些见识。灭门惨案?呵……历来灭门惨案逃出个把人不是很正常?” “他顾明石能捡回一条命,我就不行?” 比起神机门,江叶舟对淬体盟更有兴趣,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说你和淬体盟有合作,又说你是什么编外人员。你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华群问道:“你既然杀了田梓,又与淬体盟作对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江叶舟翻一下白眼:“知道,想成仙呗,不择手段的那种,必要时连亲爹都可以出卖。” 华群笑道:“我与他们的关系嘛,说来也简单,我的理念与他们有些类似,却又不同。” “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接纳彼此的观点,却无法完全认同对方的理念。” 江叶舟道:“你不是想成仙?不是想长生不老?” 华群道:“我也想成仙,也想长生不老。只是方法与他们不同,你若是有兴趣倒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怎么个不同法?”江叶舟问道。 华群反问:“江少侠,你觉得像他们这样遍访古籍,寻找仙人遗踪和修行途径的办法能成吗?” 江叶舟苦笑:“我不过凡人一个,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了。只要他们不来惹我,我也懒得管他们。” 华群见他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便自顾自地解说道:“古往今来,多少奇人异事都是循着这个办法寻求升仙之法。” “可结果呢?有人成功吗?” “淬体盟的这些人虽然厉害,但你又能说千百年来做这种尝试的人便比他们差了?” “如果真的有修行成仙的办法,前人早就发现了,哪里轮得到他们?” 一番话听下来,江叶舟竟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儿说得竟有几分道理:“那你呢?与他们怎么个不同法儿?” 华群道::“我与他们却极为不同,我更加务实。不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从手边的事情做起。” “人之所以会老病死,无非是这具躯体积重难返了。这是任何神医都无法克服的自然规律。” “既然如此,当这具躯体不好用的时候,我们何不索性将之抛却?” 江叶舟看了看周围用尸体做成的机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华群点了点头:“不错,用金石也能做出会动的躯体。只要我们能将魂灵转嫁到金石之上,岂不是也能实现永生。只要我们将这金石的躯体制造的足够强大,岂不是也能拥有仙人般的能力?” 这两年来,江叶舟奇谈怪论听得太多,奇闻异事又见得太多。接受能力远超常人,听了华群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倒并未太过惊讶。 可陈瑟璇却实在难以接受,她冷冷道:“你疯了!” “疯与没疯一百年之后自见分晓。”华群根本不在意她的言论。 江叶舟又问道:“这么说来你的努力还是有所突破的?” 华群道:“我虽得了神机门的真传,可这等奇思妙想想要一蹴而就并非易事。” “其中最难的点便是动力的来源,人体是靠摄入的食物驱动的。” “我们之前做的机关要么靠风力,要么靠水力,要么靠畜力。这些东西的效率都太低了,没办法满足我的需求。” “直到我找到了这个东西!” 他兴奋地指着身后的龙脉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江叶舟明知故问。 龙脉的来历虽然神秘莫测,但普天之下他也可算是最了解此物的几个人之一了。 而一旁的陈瑟璇也听得真切,刚才在洞中,江叶舟已经承认自己见过这东西,想来是对它有所了解的。 可现在却佯作不知,明显是另有图谋。 无论是武功还是见识,此人都远在自己之上,眼下似乎也只能相信他,静观其变了。 华群道:“这东西叫龙脉,从上头挖下来的东西叫灵石。我潜心研究多时,终于设计出一种结构可以利用灵石内部的能量驱动金石和机关。” “所以让这些尸体动起来便是这灵石的用途?”江叶舟问道。 同时他可以确定华群只能观察到洞穴之中的情景,却听不见其中的声音。否则自己对灵石有了解这事早就暴露了。 华群道:“正是如此。凭此技艺,不夸张的说,我已超越了神机门的祖师温师行!” “这么说来你困住陈女侠就是为了让一个会武功的人帮你测试调整这些机关人的动作?”江叶舟追问。 “不错。”华群摸了摸胡须。 江叶舟继续问道:“发现我掉入陷阱后你觉得局势不好控制,便想直接毒死我?” “此一时彼一时嘛。从我的利益角度出发,毒死你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华群大方地承认了:“但你有能耐逃出来,便争取到了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陈瑟璇道:“那若是没有江少侠搭救,我死了之后你是不是也打算利用我的尸体做成机关人?” 华群道:“我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毕竟会武功之人的尸体不好搞。” 陈瑟璇强压怒火:“我听明白了,所以你帮那伙叫淬体盟的人造运尸体的木箱子,他们将人绑来杀了,再把尸体交给你。你暗中将之做成机关人进行研究。那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的答案江叶舟是知道的,可此刻只得佯作不知。 果然华群道:“呵,他们叫我做的箱子可不止运来岛上的这些,恐怕有更多的尸体被他们拿去做别的事情了。” 至于运去了何处,又是去做什么的。江叶舟同样知道,可他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第12章 落叶归根(5)感谢石梯的海心赠送的礼物之王 随即,他试探性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以验证自己的猜想:“灵石能让机关人动起来,所以他是难得的宝贝。你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从而打龙脉的主意,因而要求我们保密?” 华群道:“不错。刚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事情,老夫多有得罪。可只要你们以后信守承诺,我便会定期给你们解药。” 范兮彤已死,如果他的解药是从吴玄机手上搞来的,那么他显然已经断了货源。 江叶舟不清楚华群手上还有多少,还能维持几年。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试探道:“我们可以答应你,只是我实在好奇,似这等奇观,天下旁的地方便再也没有了吗?你就是这般随便挖了几铲子挖出来的?” 华群自得道:“不瞒你说,这龙脉的确不是随便挖两铲子就找出来的,可的确有一些运气成分。” “我有一个朋友,精通风水堪舆。多年前,他便和我说这数叶岛这么多年出了那么多人才,下头没准有一条‘龙脉’。希望我能帮他挖上一挖。” “神机门灭门后,我正好缺个合适的隐居地点,便在这里安了家。” “我那朋友还交代我有了进展第一时间通知他,可这事他自己都没报太大期望,说要去找更确切的手段。” “我本就要继续磨练机关术,顺带帮他刨一刨土却也没什么。但从头到尾毕竟只有我一个人,进度不算很快。我挖了五年、十年,皆是一无所获。” “连我那朋友都已经几乎把此事忘却了,他却料想不到我因为穷极无聊,还在继续挖。” “到了第十五年,终于给我挖出了这个东西。” “发现龙脉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它绝不是寻常的东西,必会引来你死我活的争斗。” “我不敢将此事泄露给我那朋友,也不敢泄露给任何人。自己一个人默默研究,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 “所以,江少侠,你要相信。这龙脉就是我的命根子,你若是把这事泄露出去和要了我的命没有区别。” “因此,你大可以相信我刚才的话,放心大胆地到外头去。” 再锋利的剑,只要远在天边,都会暂且失去威胁。现在的华群只想赶紧把江叶舟这尊瘟神送走。 江叶舟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那位朋友就是吴玄机。 可怜吴教主费尽心思忙活了半天,却想不到自己的“朋友”早在多年以前便挖到了龙脉并且据为己有。 “你这朋友就没来岛上拜访过你,继而发现任何端倪?”吴玄机不是笨人,想要瞒过他并不算容易:“他若是找上门来把你杀了,我的解药岂非没了着落?” 华群道:“朋友拜访都是走另一条暗道,我不会让他们触发那些机关陷阱的,自然我那取贡品的小车也不会暴露。包括淬体盟,也包括那位风水大师。” “而且这龙脉藏于地下,我在地上的屋子招待他们,他们又如何想得到这其中内有乾坤?” “至于后一种可能,你完全无需担心。因为根据可靠消息,我这朋友已经死了。” 江叶舟见他面上闪过一丝狡黠,知道这华群应该是暗中得意自己所隐瞒的事情——四季散和解药根本就是从这位朋友手上得来的。 现在他这个朋友死了,江叶舟二人的解药其实未必有着落。 江叶舟想到在华群的算计中,到时候完全可以可以发假的解药给自己和陈瑟璇。二人若是毫无防备地吃下,届时毒性发作猛烈,未必来得及将秘密泄露出去。 这个险总比现在直接和江叶舟动手值得冒。 退一万步,若真的龙脉的事情暴露。华群完全可以挖上一大块然后跑路,总能够他用上一段时间了。 至此,江叶舟已经基本了解了此处龙脉的来历和华群做这些事的目的,可还有一些细节他实在想知道: “就算解决了动力问题,你又是怎么了解到洞穴中的情形?又是如何操控庙中的神像的呢?” 华群笑道:“这就是我神机门自己的本事了,利用反射、折射和成像。我只要将光线和透镜和反射镜布局好,自然能掌握洞穴中的情况。” “不过这一切都有赖于一种叫玻璃的材料,大致的情形就是如此。我相信江少侠应该也没有兴趣听更多的技术细节吧。” 江叶舟点了点头,在他送给岳雁谣的梳妆盒上,明石先生似乎就用上了这种叫作“玻璃”的神奇材料。 其制作方法,大概也是神机门内部不传之秘吧。 “灵石之间拥有某种微妙的感应,利用这一点,便可以实现远程的操控。至于那神像,它距离我的住所直线距离其实不远。用一条管道连接神像内部便可以发声和窃听。” 如此一来,江叶舟想要的信息基本收集完毕。 这个华群沾了吴玄机的光加上坚持不懈和极好的运气,挖出了龙脉。 接着便围绕龙脉开展自己以金石代替肉体的研究,同时布置了一系列机关陷阱保护自己的地盘不受外来者袭扰。 另一方面,面对自己的合作者们,他也小心地保守着龙脉的秘密,不让自己真正的成果外露。 为了专注于研究,他装神弄鬼,欺骗岛民,让他们定期上供必要的生活物资给自己。 事已至此,江叶舟没什么兴趣知道神机门的往事,可他的确有些好奇那墙上的“正”字从何而来,数叶仙的传说又是真是假。 他点了点头:“陈女侠,我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你便服下四季散,我们一起离开,如何?” 陈瑟璇并非蠢人,她看懂了江叶舟暗中使的眼色,转头道:“好,但你也要信守承诺定期给我们解药。” 华群道:“这是一定。不止如此,江少侠,我知道淬体盟在追杀你,可如今他们都以为你和王元化那些人同归于尽了。我不仅会定期给你解药,而且不会告诉他们你还活着的消息。” “你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尽管问吧。” “那就多谢了。”江叶舟虚与委蛇:“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既然你不是何问之,那何问之究竟是什么人?” 第12章 落叶归根(6)感谢石梯的海心赠送的礼物之王 华群道:“你是说那个所谓的数叶仙还有洞穴中的‘正’字?” “不错。” 华群道:“这么说吧,那些‘正’字我也不知是何人划下,也许真的是仙人也说不定。至于这个何问之嘛……却是因为这里的前岛主留下的记载。” “前岛主?”江叶舟有些不解。 华群道:“五百年前的前岛主。” 江叶舟不太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五百年前?” 华群道:“数叶仙的传说并非是我编造出来的,而是这个何问之编造的。” “在发现的‘正’字石壁背后,也就是溪流的上游有一段这位前岛主留下的记录。数叶仙的传说早已有之,我不过是拿来改编利用了一番而已。 ” 想起那本神秘莫测的《剑语》可能隐藏着重大的秘密,江叶舟觉得自己有必要刨根问底,但与此同时又不便展露出太强的目的性: “这位原岛主说是何问之编造的这个故事?” 华群点了点头:“不错,这位五百年前的岛主自称窦玉韬。某一次在亘海上航行时遇到一位聊得来的船客。” “此人是个年轻人,自称何问之。毕生的梦想是完成手中一部叫作《剑语》的着作。” “剑语?这么怪的名字。”江叶舟暗暗留神,他知道庙宇中的那座神像是华群根据传说改建而来,神像手中那本《剑语》应该就是出自这位原岛主的记载。 华群道:“这个何问之极有抱负,他本人虽不是剑客,但对剑客的故事很感兴趣,所以想要出一本书记载古往今来剑客们的事迹。” “可这中间却有个难处,或者说千百年来被所有史学家和说书人有意无意间忽略的难处。” “即故事和事迹的真实性。我们无法知晓一切,我们所认识到的都是自以为的真相。” 江叶舟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视角看待和分析问题,否则自己和岳雁谣也不会彼此误会那么久了。 若有人以宏观的视角看待这一切,必定会以为他们两个都是可笑的傻子吧。 华群继续道:“譬如两个人闭门比武,那么期间用了什么样的招式,结果又如何,那就只有这两个人知道。” “作为想要记录这段事迹的第三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知道事实真相的。” “就算事后直接询问两个人闭门比试的结果,两人也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胜者因为某种原因说自己败了,败者又因许诺给对方了某些好处从而可以放心大胆地声称自己胜了。” 江叶舟看了看手中的佩剑。想起当年师祖高厌今和无名剑客的那场闭门比试。 师祖应该是知道沛然剑的秘密,却选择了闭口不言。若非机缘巧合下自己悟得其中奥秘,真相便可能永远被埋藏下去。 若真有这么一本《剑语》,编纂者真的有办法记载事实真相吗? “但这和数叶仙的故事有什么关系?”江叶舟不解。 华群道:“下面才是关键。窦玉韬便问这个何问之,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人力似乎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何问之便同他讲了数叶仙的传说。神树上近十万片叶子,可每一片树叶凋零飘落时都没有逃过那位仙人的眼睛。” “因此,想要知道事实真相,只能寄希望于全知全能的仙人。” 江叶舟心中暗骂:搞了半天这个何问之不是仙人,而是又一个一心求仙的痴人。 好在似乎也没听说此人像淬体盟那般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问之声称自己已经找到了关于那位数叶子的仙人的踪迹的线索,将会前往阴明岛寻仙。”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这个阴明岛他有些印象。 这座岛屿位于亘海西侧,因为地形特殊,岛上有一半的地方常年照不到阳光。他和岳雁谣当初曾在这座岛上转过船。 华群继续道:“窦玉韬当然也认为何问之的说法是无稽之谈,直到他发现了这座岛屿和岛屿洞穴中的那些刻痕。” “于是,他便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可这窦玉韬的后代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利用数叶仙的传说蛊惑沿海的居民上岛定居。并声称被他们选中上岛的不是凡人,而是传说中六仙的后代。” “而他们自己则以数叶仙的后代自居,并声称数叶仙的权能还在声名远扬的六仙之上,所以这些上岛之人要世代侍奉窦家。” “这样愚昧的统治竟然在这座相对封闭的小岛上持续了数百年,但凡从这座岛上走出去的名人似乎都羞于提及自己的来历,出名后便与他们几乎断绝了往来。” “直到后来我上岛之后灭了窦家,自己代替他们接受供奉。” 江叶舟发现这个故事中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既然出去的人已经成了一方名人,为何不想办法改变自己家乡的命运呢? 按照他的意思,窦家人的势力充其量算个村长,难道出岛之后长了见识的人们还能再相信什么“仙人后代”那套鬼话? 他不确定是故事原本如此还是这华群没说实话。总之,对《剑语》的调查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那传说中不见的那片树叶究竟落到了何处?而且传说是那位仙人只少数了一片,可根据墙上的痕迹,他分明少数了两片。\"江叶舟问道。 华群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对此也不感兴趣。有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谁知道这位神通广大的仙人是怎么数漏的呢?” 江叶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拔出佩剑:“感谢你说了这么多,现在我可以动手了。” 华群吃了一惊:“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谈好了合作吗?你还要与我为难?” 江叶舟道:“正是。华群,你与淬体盟沆瀣一气,拐杀沿海百姓不说,还残忍地在他们的尸身嵌入金石,妄想什么借此实现仙人之力。” “似你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早已是罪不容诛。” 第12章 落叶归根(7) 华群万万没想到刚才交流还算顺利的江叶舟竟会突然展现出如此高的道德标准,看来此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杀自己。 当然,他所不知道的是除了道义方面的因素,江叶舟也有着利益方面的考量。 首先此人与淬体盟和临渊教多有合作,并且还成功在两大势力的眼皮子底下瞒下了龙脉的事情,此人显然是信不过的。 他刚才说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尚不好判别。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置自己和陈瑟璇于死地。 而且这座岛上的秘密太多,江叶舟不希望有一个邪派中人掌握这些信息,从而挖掘出什么奇妙的力量进而对自己乃至其他人不利。 焱麟剑的大能大力至今让他心有余悸,谁知道这灵石还有什么其他妙用。 “江少侠,你可想清楚了。我刚才给你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四季散。你若杀了我,只怕再也找不到解药了。”华群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对方自己的处境。 江叶舟笑道:“很遗憾,就算货真价实,我也是不怕的。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那好朋友吴玄机便是死在我的剑下。” 此言一出,华群大惊失色,他活了这么些年几乎只有自己算计别人,从没人能这样算计自己。 这个青年手上掌握的秘密之多,似乎远远超过了原本的想象。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江叶舟欺身而上,以剑光将对手完全笼罩。 而华群显然已多年不与人动手,高手的底子虽然还在,却略显慌乱。他好不容易在被江叶舟一剑封喉之前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勉强挡下对方的致命一击。 只见,华群的佩剑非金非石,看去浑然一体,但上头的雕纹和凹凸不平之处都在暗示这把剑处处透着诡异。 可江叶舟不会想这么多,他一剑快过一剑,华群眼看便要坚持不住之际,他的剑尖上忽然打开一个小孔。 两枚暗箭一快一慢,射向江叶舟双目。 后者虽惊不乱,一边调整步伐,一边回剑将暗箭打落。 可这么一阻,华群却已从怀中掏出一枚灵石。 却见灵石在附着在他手掌内侧的金属的激发下骤然发出强光,那些原本还在自顾自干活的机关人如闻钧令,立即拿起刀剑,朝着已经受伤的陈瑟璇围攻而去。 江叶舟大惊,他没想到以灵石操纵机关人的方式居然如此简单。 似乎这些机关人会纯按华群的心意行动。 却听陈瑟璇叫喊道:“江三侠不必管我,我尚能坚持,诛杀首恶要紧。” 江叶舟知道她说得不错,赶忙持剑再攻。 可华群手中的机关剑竟似比他本人还要难缠,一会儿释放暗器,一会儿释放钩索,一会儿又突然长出几寸。 看来之前这个老头不愿与自己起冲突大概是对如今的身手不大有自信,可有了这机关剑在手,他也才能够在刚才的谈判中不露怯,顺利让自己服下四季散。 五十招过后,江叶舟也未能伤及对方分毫。 他空有一身武艺,却被这千变万化的机关剑限制,有些难以施展。 不过机关的变化永远不会及得上人的变化多,他自信,再有五十招,必能有所斩获。 可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呼。 江叶舟用余光向后望去,却见陈瑟璇的脸庞已给机关人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显然她早已气力衰竭,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故意逞强,好让江叶舟专心对敌罢了。 人命关天,江叶舟别无选择,只好先舍了眼前的对手,跃回陈瑟璇身边助她抵御围攻。 华群看得出两人不算相熟,本以为江叶舟不会太在乎这个同伴的性命。 谁知他居然如此果断地主动放弃优势,跳回去支援,足见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傻子。 这样的人向来是最好对付的。 华群不再犹豫,立即也跳入场地和机关人一起进行围攻。 他们的目标不是江叶舟,而是陈瑟璇。 而江叶舟为了替她挡下攻击自也难以发挥全部的实力,他自己甚至都险象环生。 陈瑟璇自也看出了如今的局势中自己成了拖累,随即道:“江三侠,你我并无故交,你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实在不必……” 江叶舟并未答话,只是以实际行动告诉她自己的回答——他依旧在坚持。 行云剑式的守势只能对付暗器或者单个敌人,没办法一次应付这么多近处的威胁。 面对这么多敌人的围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围呢? 江叶舟扪心自问,自己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 他回忆起那日在王自强的帮助下带人去寻岳雁谣的踪迹。 众人星夜兼程,在两日内赶到了江叶舟遭遇王元化等人的地方。 却见周围的海水一片宁静,既无浮尸,也无船只的碎片。 那天被陈紫旭击断的桅杆和主帆也已经消失无踪,不知是不是已沉入海底。 世事如同大海变幻莫测,人只能凭借记忆作为划痕寻求位置和方向。 可那何问之一席话却好似在说不仅记忆这东西做不得准,记录也做不得准。 想要据此得出真相无异于刻舟求剑。 可真相有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一个人为了自己所知的事情而活也并不能算错。 而把这个道理运用到剑法上也是一般。 霎时间,江叶舟心念合一,一套亘古未有的招数从他的手中倾泻出来。 此时,无论是华群还是陈瑟璇都发现江叶舟的身法忽然快了数倍。 他不再一味防守,而是主动进攻。原本是华群和机关人围着两人打,可现在,江叶舟却以一人之力围着华群和机关人打,一旁的陈瑟璇几乎插不进手。 能一人围着多人打,自然是因为江叶舟的武功比所有对手都高。 可这样做的缺点也十分明显,如此高强度地运转身法进行攻击,必定要消耗多倍的内力和体力,这对任何人都是极大的考验。 所以“围着打”是有违武学常理的搏命之举。 第12章 落叶归根(8)感谢爱吃猪肠粉煲的瓦特赠送的大神认证 华群虽久不与人动手,却也深知这个道理。 他操控机关人采取守势,机关剑则配合自己剑招的变化纯以防御为主,只等对方气力耗尽,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期间给他拆掉几个机关人也不要紧,反正眼下的数量是足够的。 谁知五十招过后,江叶舟还在猛攻,气力却并有衰减的迹象。 又过五十招,华群内心不免焦躁,看来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这小子的内力储备。 再过五十招,华群惊讶地发现江叶舟的剑招没有丝毫迟滞,自己却已开始微微喘气。 他心中奇怪,虽说自己年老,对方年轻,可体力的差距就大到了这个地步吗? 对方围着自己打,却比自己站在原地固守更加持久? 就算体力差距大,这小子的内力总不可能比自己高出这么多吧。 按说,自己这些年虽然醉心于机关术研究,但内功这东西只要掌握了吐纳方法,都是可以缓慢积累进步的。 自己这么大岁数,修炼的也是淬体盟高手赠予的高明内功,怎么可能被一个年轻人拉开这么大的差距。 就在华群还在年岁和体能上找原因的时候,一旁的陈瑟璇却已经脱离战斗很久了。 刚一开始,她还在犹豫怎样才能帮得上忙,却发现以江叶舟的快剑,她根本插不上手。 只得焦急地在一旁观战,可正因为旁观者清,她却看到了一件从未有过的奇事: 最一开始,是江叶舟围着华群和机关人打。 可过了一段时间,江叶舟移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华群和机关人却开始动起了脚步。 到后来,机关人和华群在围着江叶舟打,后者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见招拆招。 看到敌人们像被下了降头一般被江叶舟控制在原处,她惊讶得无以复加。 任千雪曾对弟子们点评过天下最有名的剑法,可似乎没有哪一种剑法能有这般效果。 这时,华群也逐渐发现所谓的环绕是相对的,一动不动的其实是江叶舟,耗费体力围着他打的人是自己和机关人。 这招过着过着,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就被这小子带入了他的节奏里。 不过现在既然反应过来,华群还是要贯彻原本的战术——先围攻陈瑟璇。 可此时的他却悲哀地发现,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操控的机关人好似都被江叶舟的招数“吸附”住一般,根本无法离开他周身两丈的范围内。 他的剑路是如此的诡谲,简直如同推手,只要有人或者物想要离开一定范围必定会被他的剑法所伤乃至击杀。 “你这是什么剑法?”华群奇道。 江叶舟道:“刻痕之下,水中有剑。这乃是我刚刚自创的‘刻舟剑法’。” 这门剑法的精义在于先以迅猛的进攻攻敌之所必救,给对方极大的压力。 再以正负反馈引导对方的身法按照自己想要的位置移动,完全被拖入自己的节奏中。 最终在不知不觉间,对方反而要绕着他出招,他自己却可留守原地,以静制动。 既然苍茫的大海能作为尺度,自己这艘小船又为何不能作为尺度呢? 只要锚定一点,不随波逐流,刻舟也能求剑。 此刻还能动的机关人已不足半数,机关剑也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诸多妙用无法施展。 华群心中清楚,照这么消耗下去,被耗死的一定是自己。 现在这种局面下,似乎只能想办法让对方先放过自己了。 “江少侠且慢,我刚才给你的那份拓本是做旧过的假货。”华群告饶道:“但我知道真货在哪里。” 江叶舟冷笑:“早知道你花招多,不会这么好心。可现在的你不配和我谈条件,要说便说,不说的话我也不在乎。” 他剑招不停,又砍烂几个机关人。 对于华群知道“真货在哪里”的说法,他是相信的。 因为那假的拓本上毕竟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门道,若没有看过真品,凭借想象模仿似乎很难做得这么惟妙惟肖。 华群道:“我说……我说……真的拓本在淬体盟手中。” 江叶舟心中不满,之前不仅玄心要诀的下落被淬体盟掌握,现在连那传说中王灿留下的剑碑拓本竟也在对方手中。 “这东西为什么会在淬体盟手上?”江叶舟问道。 “我……我给他们的……”华群不得不道出真相。 江叶舟继续逼问:“传说剑碑原本在剑吟山上,是我霜虹之物。你又为什么会有拓本?” 华群此刻已被江叶舟划伤一条胳膊,他吓得肝胆俱裂。 他最是贵生,万万没想到在用金石转移灵魂之前,自己的肉体竟先受到损伤,他只得道:“这拓本也不是我的,是咱们神机门祖传的。” “你们祖传的?”江叶舟冷笑:“老实交代,你到底还知道什么秘密?” 华群道;\"我若是告诉你,你可得饶我一命。\" 江叶舟剑锋一转,运使玄心要诀,直接将对手的机关剑一劈两半,趁势把剑架在华群的脖子上道:“还是那句话,你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华群只得开口道:“其实,两百多年前,我们神机门与你们霜虹有一段渊源……” ———————— 四十五年至三十五年前:宁海之战,王元化在武宗皇帝的支持下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最终击败乾国。 三十二年前:神机门灭门,传言仅明石一人逃出生天。 三十二年前:叶薇情起兵造反,连克州府。 三十年前:先帝和诸葛幽加入平叛。 二十八年前:叶薇情兵败自杀,诸葛幽取回露合剑,带回李锐,李锐后获封陈王。 二十五年前:于承秋于沱江上游捡到江叶舟。 二十四年前:武宗皇帝在从天威岛行宫返京途中驾崩,李壁即位。 二十四年前: 淬体盟攻入淬火山庄,山庄覆灭,淬体盟获得“遗蜕”。 二十四年前:传言先帝心中有一位惊鸿一面的美人,太后在淬体盟设计下误认为海塘村的美人即是此人,命拙山带人屠杀海塘村。 二十四年前:苏琮哲之女被田梓所杀,百里新携海塘村美人的女儿逃出生天并交予诸葛幽,诸葛幽将女婴转交岳清和抚养并取名岳雁谣。 十日后:明石先生答应江叶舟替他制作一件梳妆盒作为新婚礼物,江叶舟因之出据点战灭公子。 十一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战田梓,田梓受反噬之力而亡,遗蜕遭切割并被其同道事先取走,焱麟剑不知所踪 十二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为调查诸葛幽死因赴陈王宴,是日,陈王府大乱。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岳雁谣遇王元化等人,江叶舟落海后为王自强所救,岳雁谣生死不明。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于发现武宗皇帝行宫下夺得遗蜕,将陈王府的情况告知苑诗。根据朝廷公告,王元化等人已经身死,死因不明。 一年零四个月:江叶舟为寻岳雁谣踪迹登数叶岛,救陈瑟璇,发现刻有“正”字的石壁和第二条龙脉。战神机门弟子,淬体盟“编外人士”华群。 第13章 《剑语.魔剑.万象》(1) 楚策曰:“剑语之始,在剑碑之秘;剑碑之秘,在先师自阴明岛转道剑吟山。” ——第三十世纂官《剑语.魔剑.万象》 神机门里,三个男人围在一张石桌前,桌子上放着一张面具。 “大师兄,这是你搞出来的?”顾明石问道。他约莫三十出头,神态跳脱,性子也不见沉稳。 那大师兄名叫谢玉才,看着比身旁两个师弟还要年轻,实则已经年届四十了。 “你试试?”谢玉才挑了挑眉毛:“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言。” 顾明石拿起面具盖在自己脸上,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道:“咳咳,玉才啊,帮我把那墨斗拿来。” 经过面具的变化,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 谢玉才不满道:“这面具只能变幻出这一种声音,你想模仿师父那是不可能的了。” 顾明石不满地将面具摘下:“嗨,没意思。” 二人对话间,另一人却盯着面具许久不吭声。 谢玉才转头问道:“师弟,我这面具可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你向来有些奇思妙想,若是能指出来,也算是帮了师兄一个大忙。” 华群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师兄,你制作这个面具的初衷是为了让佩戴者隐藏身份吧。” 谢玉才点了点头:“不错,普通的面具只能遮挡面貌。可只要一开口说话,还是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而我这面具却可以改变声音,戴上后说话,再熟悉的人也不可能认出你的声音。” 华群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设计,但这面具似乎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谢玉才好奇道:“更进一步的空间?还请师弟不吝赐教。” 华群道:“其实师兄的面具对于佩戴者而言已经足够,可某些情况下我们是不是还得考虑其他人的需求?” 谢玉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其他人的需求?” 华群道:“譬如某人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如果他不幸身死。人家摘了他的面具不是也能知道他的身份?” “这么一来人虽死了,可难保他的父母妻儿不会遭到报复,派给他这个任务的人也得担心对头顺藤摸瓜查到自己。” 谢玉才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师弟所言极是……可人都死了怎么能阻止对方摘下来看你的面目呢?总不能把面具粘在佩戴者脸上吧。” 华群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咱们把这个面具换一种材料,中间的夹层中注入硫酸。再设计一个机簧,只要人一死硫酸就会流出,把此人毁容。” 谢玉才一拍大腿:“这倒是个好主意。” 一旁的顾明石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什么好主意,人都死了你们还要用硫酸给人家毁容?这种馊点子也只有华师兄你能想出来。” “再说,不是我杠啊,你这机簧的判断人死了的标准是什么?呼吸?脉搏?心跳?”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还活着,人家大可以把你的穴道点了然后再摘下面具。” 华群白了他一眼:“你这就是在杠吧。” 谢玉才也劝道:“顾师弟,天底下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所有的造物都是历代能工巧匠在先人的基础上不断改造得来的。” “诚如你所说,这面具还是有不完美之处。但华师弟的方案的确让它迈进了一大步。” 顾明石撇了撇嘴:“这世上也不见得没有完美无缺的造物吧,比如咱们祖师爷温师行的佩剑——万象。” “传说,这把剑能变成任何东西,咱们神机门的基业都是这把剑变出来的。” 此言一出,谢玉才和华群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末了,还是谢玉才开口道:“顾师弟,你真的相信剑能变成这么多建筑,甚至直接变成一个门派?” “要说别人恐怕不能,但万象是祖师爷的造物。而且他在留下的记录上写得明明白白,本门基业都是那把剑变来的。”顾明石说得笃定。 “华师兄,你是咱们中唯一一个习武的,我看你最近也在造机关剑,你说一把剑延展开来有没有可能变成一栋房子?” 华群摇了摇头:“正因为我自己也做机关剑,才知道此事绝无可能。” “不错,这把机关剑的确帮了我不少忙。我现在是宗师榜地榜第二,可若是没有这把剑,我凭本身的武功也能排到二十左右。” “造物只是辅助,不可能凭之逆天改命。” 顾明石又道:“这话也不对吧,那是师兄你的技术还不到家。你的机关剑只能帮你前进个十来名,可这世上早已有夸张得多的先例。” 华群问道:“什么先例?” 顾明石道:“你没听过那句话么?” “山峭水映,有刃沛然,一息一剑,十息百剑。” 谢玉才道:“你是说沛然?” 顾明石点了点头:“不错,我觉得沛然就是一把机关剑。它帮助那个无名剑客战胜了实力远胜于己的霜虹掌门。” “说起来只是华师兄你的机关剑还不到火候罢了,沛然既然能有如此威能,万象延展成几栋屋子又有什么奇怪?” 华群苦笑:“你还真是敢想啊,说来说去沛然也只是传说而已,终究没什么证据。” 顾明石笃定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沛然是机关剑的证据,甚至把它复现出来!” 谢玉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最是固执,这么争辩下去只怕没完没了。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转移话题道:“有什么想法之后在谈,时候不早了,别忘了师父交给我们的任务,莫要怠慢了贵客。”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神机门位于亘海东南寒溪道的一处被重峦叠嶂包围的山谷之中,谷外遍布机关暗器,外人若是贸然闯入定会尸骨无存。 神机门在山谷外的小镇上有一个小据点,会有三五名弟子在此值守。 若是一般的工作,来客只需将委托和定金放在据点即可。 之后自会有弟子工匠到约定之处与委托人联系,制作委托之物。 而若是特殊或是规模较大的业务,驻守的弟子则会带领来客进入山谷,来到派中亲自与掌门或长老洽谈。 第13章 《剑语.魔剑.万象》(2) 而谢玉才三人今日接待的“贵客们”却并不是来委托工作的,可即便如此,掌门公输时还是不敢怠慢。 他命自己三个最为得意的弟子迎出谷外,亲自引导贵客入内。 不为别的,只因这两个客人是弦风城来的大人物。 当今的四皇子淳王李塘以及当今的六皇子捷王李址。 这两位算是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子,当今的局势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二。 二皇子刚被女人杀了,名声也连带着臭了。五皇子自顾不暇,想来是不得不退出夺嫡之争。 淳王和捷王私交极好,在夺嫡的问题上他们早已结成了几乎牢不可破的同盟。 而这两人又颇受圣上喜爱,无论封地还是权柄都优于其他皇子。 算来算去能撼动他们地位的人似乎只有三皇子李呈了。 对神机门来说,此刻要接待的不只是皇子这么简单,更可能是未来的皇储。 三人早早来到谷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看到两位皇子的行驾。 说是行驾,其实两人算是轻装简行。 他们并没有乘马车而是骑马而行,周围也只有二十来个仆从以及高手护卫同行。 三人跪拜行礼后,忙不迭地引着两位皇子和随行人员入谷。 却见淳王李塘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端的是一副王者气象。 任谁见到都会说李塘这个“塘”里养的不是鱼,而是一条真龙。 相比之下,捷王李址的样貌就比较一般了。 他幼时出了天花,落下一脸麻子。 虽说在长相上不大能够服众,但据说此人善于辞色,颇知进退,因而也被当今皇帝看重。 “二位王爷,此番大驾敝派可是为了如冠道的事情?”谢玉才一边引路一边谄笑道。 李址道:“呵,你们也听说了?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华群帮腔道:“叶薇情身为朝廷命官之后,又是繁花弟子。不思酬谢君恩,竟还为此大逆不道之事,实为可恨。” “听说叛军此刻势头正盛,两位王爷若是有什么能用的到敝派的地方,草民愿赴汤蹈火。” 顾明石当然不能只让两位师兄在贵人面前留个好印象,他便也开口道:“二位王爷,草民近来专注于火药之术,偶有所得。” “设计出一物,名为奔流炮。装填火药后可射出百丈以外,若是百炮齐发,威力之大能够摧城拔寨!若是将此物装备军队,相信叛军一定望风披靡。’ 顾明石正说在兴头上,却见李塘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顾明石就算再不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这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了。 只不知这王爷哪来这么大气性,不知是不是被叛军给烦的。 倒是李址笑道:“顾师傅,你这奔流炮可有实物?” 顾明石尴尬道:“回禀王爷,因部分材料实在稀缺,至今没能做出实物。不过……” 李址道:“不过,如果我四哥赏你一笔银子,你不出半月便能做出来,是也不是?” “是是是是。”顾明石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李址又问道:“叛军起势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情,怎么顾师傅提前就已设计好应对的兵器了,还给它起了个‘奔流炮’的名字?”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炮设计出来原本是想用于海战的吧。” “这……”被说中了心事,顾明石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李址继续道:“顾师傅的作品原本是想装在船上对付乾国贼寇的,可惜直到海战结束,这大炮的成品都八字没一撇。” “如今碰巧遇上如冠道的叛军,你便想倒手再把过去的东西卖给我们?” “把船上的炮改做陆战之用,你莫非当我和四哥是傻子不成?” 到了后来,李址的语气逐渐严厉。 三人吓了个胆战心惊,赶忙跪下磕头。 谢玉才身为师兄此刻不仅得回护师弟,还得替门派解释。 他忙替顾明石开脱道:“请王爷恕罪,我这师弟虽然无知,但的确是一番好意。那奔流炮的设计图纸我和师父都看过,改为陆战也并无不可。” 却见许久没有开口的李塘冷哼一声:“造一门这个炮需要花费多少银子?” 顾明石忙回答道:“虽未实际试过,但若是量产的话成本也能降下,大概一门大炮不用白银五万两便可造好。” “白银五万两,呵,你可真敢说啊,还要造上百门才有摧城拔寨之力。”李塘冷笑:“朝廷若是有这么多银子,能让如冠道的叛军做大?” “要真能腾出来这么多银子,我还用得着你这个破玩意儿?” 顾明石不敢再说话,谢玉才和华群也不敢再自作聪明提什么破敌之策。 气氛尴尬,几人一路无言,终于是入得谷内。 到了神机门的地界,李塘吩咐道:“你们带我六弟随意逛逛,我有话单独和你们师父说。” 谢玉才道了一个“是”字,便将他领到掌门公输时所在之处。 目送李塘入内后,他便和师弟带着李址等人离开。 倒不是公输时架子大不去迎接皇子,而是他双腿已瘫痪好多年,半辈子都在轮椅上度过,行动多有不便。 华群惊讶地发现,这李塘一个人进了屋内,不止仆从,他甚至连侍卫都没带。 也不知和师父有什么机密之事相商。 华群的心眼比旁人多一窍,看到这不合理之处便暗暗留上了心。 一个人想要有所成就,就必须比别人掌握更多的秘密。 而师父与淳王暗中交流的秘密必定价值连城。 随后,华群找了个借口,让师兄和师弟先陪着李址游览。 自己则趁机悄悄回到主殿旁。 神机门的建筑材料非是别处可比,里面人的谈话声外人是绝对听不到的。 可这难不倒华群。 他悄悄绕到人迹罕至的主殿后侧,从怀中掏出一个喇叭形的物件靠在墙壁上。 里头的人声顿时一清二楚。 只听李塘道:“公输掌门,您老支持我吗?” 公输时道:“王爷这是哪的话,老朽一向是支持你的。” 李塘道:“支持我不能光是嘴上说说,是需要付诸行动的。” 第13章 《剑语.魔剑.万象》(3) 公输时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李塘的语气渐渐不善。 公输时道:“王爷放心,三花河的事情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听到这里,华群心中奇怪:这三花河乃是如冠道的一条重要河流。 不过这三花河的事情指的又是什么? 李塘道:“只是不说出去恐怕并不足够……” 公输时道:“王爷的意思是要我把洪公槽的原型一并毁了?” 华群知道这所谓的洪公槽是前代掌门人洪乾旭设计的一个水利设施,其主要作用是蓄水抗旱,据说有集流成湖的妙用。 即使在最贫瘠干旱的土地上,洪公槽也能发挥一定的效能。 不过这个设施说白了也只停留在构想阶段,实际的地质地貌千变万化,想要因地制宜地建设洪公槽并不容易。 所以除神机门弟子外,天下间知道这个设施的人并不多。 而二人对话提到的“洪公槽原型”就在主殿不远处的后殿摆放,乃是当年洪掌门亲自操刀制作的,希望后人能够革故鼎新,善加利用。 华群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提及洪公槽,淳王还要求把这个原型毁去。 果不其然,公输时拒绝了这个要求或者说命令:“王爷,您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洪公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也是我门中的瑰宝。您为了三花河的事情就要将之毁去,未免……” 李塘道:“父皇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这种时候怎么谨慎都不过分。我只问你一句,毁是不毁?” 公输时不卑不亢道:“恕难从命。王爷,退一万步说,就算事情真的泄露出去,谁又能因此责备您呢?” “如冠道连年大旱,您差人把洪公槽的设想运用在三花河上游是保境利民的善举。谁又能想到下一年忽然雨水丰沛?” “就算有人见过那三花河上游已被毁去的水利设施,也发现了洪公槽的原型,最终认定您与此事有关。也不能就说洪水是您引来的吧。” 李塘叹了口气:“公输掌门,你不在庙堂之上不知人心诡谲。且不说其他人会如何构陷,单是父皇日理万机,想来也只是看重结果。” “他若知道我差人建的水利设施是一切的起因,你觉得我还能和李壁继续较量吗?” 听到这里,华群彻底搞清楚了因果关系。 前些年如冠道大旱,弄得是民不聊生。这淳王想做些好事,立下些功劳,便让人参考了洪公槽的设计在三花河的上游修建了水利设施。 不曾想,设施建好的第二年,如冠道忽然又下起大雨。 用来汇流成川的洪公槽起到了反作用,间接引发了三花河的洪水。 三花河发了洪水,宋王便要拿下游的良田泄洪。 叶薇情不满他的做法前去交涉,最终杀了宋王举起反旗。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毫不相干,其实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若真要追究起来,如今弄得朝廷手忙脚乱的叛军似乎真能算在淳王的头上。 原来这才是此次淳王来到神机门的主要目的,为免事迹败露,他要让师父守口如瓶,同时毁去洪公槽的原型,避免有人查到这两者的关系。 公输时还是宽慰道:“王爷且放心,这秘密不会有人知道。若是刻意毁去洪公槽,反倒着了相惹人怀疑。” 李塘知道这人就是在推脱,他一个神机门的掌门真要想做完全可以伪造成意外。 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亮出底牌了:“公输掌门真的不愿毁去洪公槽?” 公输时并未答话,料来是摇头拒绝了。 李塘换了一副故作轻松的口吻道:“唉,本来我也不愿撕破脸的,只是你老人家冥顽不灵,本王也只好用些手段了。” “公输掌门,我听说贵派有一个故老相传的说法。说是贵派的祖师爷有一把神秘莫测的宝剑——名为万象。” “霜虹能有如今的基业都是仗着辅佐前朝皇帝登基的功劳,而神机门能有如今的基业都由这把机关剑变化而来,是也不是?” 公输时道:“是有此一说,不过年代久远,记录散佚,这等奇谈怪论做不得准。” 华群了解师父,此人宠辱不惊,可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故作镇定。 李塘笑道:“哦?做不做得了准你这个当掌门的心里不清楚?” “这么说吧,弦风城是我的属地,我在此耕耘多年。前些日子一位喜欢考古的学究献给我一些资料。” “这些资料上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不知道公输掌门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公输时没有答话,可李塘还是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应该知道弦风城一带在前朝是恒王的属地。” “是的,就是那个宣宗皇帝王棱持登基后被第一个强制实行推恩令的恒王。” “换言之,恒王,不,应该说是后来的恒侯,在两百多年前是全天下最有理由恨宣宗皇帝以及助他登基的霜虹派的人。” “而你们神机门的祖师爷温师行在那个时候还是一个贫穷的工匠……” “温师行虽然贫穷,可他自信凭借一身惊世骇俗的本领迟早能够扬名立万,开宗立派,就像当初的李玄心一样。” “只不过李玄心靠的是武功,他靠的手艺。无论如何,他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 “前三十年,温师行靠着勤劳肯干攒下一笔银子。他心里清楚,只要再做几个大活,就可以实现开宗立派的宏愿把自己的技术传承下去了。” “四十五岁的温师行接到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工程——替霜虹派建造藏书阁。只要顺利完成了这个项目,温师行便可以彻底收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本着对霜虹派的憧憬,对朝廷的信任。作为一个一门心思扑在技术上的工匠,他并没有察觉到此事暗藏的风险。” 第13章 《剑语.魔剑.万象》(4) “经过宣宗的改革新政,前朝的吏治税收,乃至平民百姓的生活的确有所好转。” “可彼时宣宗皇帝已经驾崩,随着一代英主的逝世,许多积弊已久的问题再次浮出水面,土地兼并,货币贬值,王朝末期的轮回还在不可逆转地持续。” “也就是说,此时前朝的朝廷已经没有钱了。而霜虹于朝廷有恩,宣宗皇帝曾留下金口玉言,霜虹的所有建筑都由朝廷负责出资。” “藏书阁要建,金主却又掏不出钱。霜虹一心寻求剑法上恢复旧观,不在意这些俗事,而且他们也拿不出钱来。” “最终的结果就是,温师行不仅没有拿到朝廷拨发的款项,为了将藏书阁建完,还把自己的老本都贴了进去。” “当然,温师行最开始只是相信朝廷拨款的流程太长,并非没有钱。自己前期垫付的资金朝廷一定会还上……谁知道……呵……” “没了钱,他开宗立派的愿望本要彻底破灭。可在这时,恒侯对他伸出了援手。” “恒侯声称只要温师行利用可以随意进出霜虹之便帮他做一件事情,自己就可以付给他一大笔钱。” “而这件事,就是毁掉霜虹的剑碑。” “在今天看来恒侯的选择也许有些可笑,他一个王公贵胄,最后的格局竟如此之小。” “可有道是人穷志短,以恒侯的势力显然无法与朝廷叫板,也没能力颠覆霜虹。想来想去只有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恶心一下对方。” “当时的温师行已经走投无路,而且他对朝廷和霜虹的感情也由失望改为愤恨。于是,便答应了恒侯的请求。” “据说剑仙的剑碑就在剑吟山半山腰的凉亭之中,可山道之上人来人往,想要毁去上面的痕迹并非易事。” “不过好在霜虹派自视甚高,根本没想到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 “而温师行也的确利用身份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剑碑上的痕迹消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的我们无法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只知他的佩剑万象恐怕是一种奇特的棱镜。他在此基础上加以改造,用视觉错觉骗过了当日山道上的所有人。” “吃一堑长一智,他知道这剑碑的价值,因而在销毁这些痕迹之前用一张绢布把整块碑拓了下来,想着以后再出手给别人,卖个好价钱。” “完成了任务后,恒侯如约给于温师行应得的赏钱。” “之后,他在附近找了一个山谷,用钱立了几栋建筑,招收了一些弟子,因之开宗立派,成为了如今的神机门。” “从某种程度来说,你们神机门的基业的确是这把万象剑变来的。只是再精湛的手艺想要实现愿望,也需通过‘钱’来过上一手。” “至于剑碑的拓本……我相信也许至今还藏在你们神机门中。” “温师行想得太简单,这拓本想要卖出价钱就必须说出其真实来历。可这么一来,反倒会让神机门被霜虹派和天下所有的剑客盯上,得不偿失。” “这卖又卖不得,毁掉又太可惜。这拓本对于你们神机门来说不止是鸡肋,更多的是如鲠在喉吧。” “公输掌门,本王的故事讲完了。关于刚才的提议,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华群在外头听得真切。 显然淳王是有备而来,对于毁掉洪公槽一事志在必得。 若是师父不答应,他就把刚才的故事公之于众。 到时候,神机门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被天下所有用剑的人盯上,树敌无数。 届时,世间将再无神机门立足之地。 这招确实凶狠,可洪公槽也是前辈祖师的心血,公输时该如何抉择呢? 只听他叹了口气,语气悲哀道:“王爷,所谓种孽因必有孽果。我神机门的基业本就得来不正,却也无话可说。” “两百年来,我门世世代代都由掌门保守这个秘密,到了老朽这一代也该是解脱的时候了。” “感谢王爷给了神机门这样一个契机,您若想将此事公之于众,那么悉听尊便。” “至于那剑碑的拓本,王爷所料不错,它的确还在我门中。只是马上就不在了,我会派人将之呈送霜虹,并亲笔去信向蔡掌门致歉。” 李塘大吃一惊:“你……老头,你可想清楚了?神机门那么多年的名誉便要毁在你的手上,工匠之神温师行的声名也要坏在你这个不肖子孙的手中。” 他万万想不到对方居然会想要鱼死网破。 公输时道:“有道是不破不立,一栋房子坏了再怎么修补都是治标不治本,只有将它拆了重新建一栋新的才有可能超脱原本的窠臼。” “我神机门最大的门规就是不要因循守旧,这历史包袱背得时间够长了。” “为此,无论是我公输时,还是祖师爷,都应该担些骂名。” 李塘不知这半生残疾的老头子竟有如此决心魄力,他原本信心满满的来到神机门,对所托之事志在必得,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 “既然公输掌门心意已决,那本王告辞。” “王爷慢走。” 公输时心不在焉地道别声根本追不上李塘急匆匆的脚步。 听完这些重大的秘密,华群赶忙离开主殿,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话不投机,谈判破裂,李塘找回李址,再次在谢玉才等人的引导下回到山外。 等到神机门众人离去后,李址悄悄问道:“看皇兄的脸色,和那公输老头谈得不顺利吧。” “可不是么,这老家伙固执得很,甚至不惜赔上神机门的名誉,还说要把那拓本还回霜虹。”李塘没好气道:“老六,咱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若是让三哥他们抓住把柄,往后在父皇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李址嘿嘿一笑:“四哥天纵之才,难道真的想不到办法了?不,那个办法只是你不愿意去想而已。” “就算你愿意想,也下不去那个决定。” 李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李址道:“也罢,我早知三哥做不了这个决定,那么就让做弟弟的替你决定吧。” 第13章 《剑语.魔剑.万象》(5) 李塘大惊:“老六,你想做什么?” 李址坦然道:“做什么?当然是一了百了,永绝后患了。” 李塘道:“你要灭了神机门?” 李址道:“不错,既然公输老头不吃敬酒,咱们也只能让他喝一杯罚酒了。” 李塘道:“老六,此事万万不可。这事说破天去,神机门也没有什么大错。要将之满门灭去,未免太过残忍。” 李址道:“四哥是真的担心这事不道德,还是担心这事处理得不干净连累到了你的好名声?” “父皇最喜欢什么样的儿子四哥心里不是最清楚的?” 李塘道:“你别管我担心什么,赶尽杀绝永远是上位者的下下之策。” 李址道:“没事儿,我早说了,皇兄不愿意出此下策,小弟替你做这个艰难的决定。” 李塘道:“你已经做了?” 李址点了点头:“我已经做了。” 李塘叹了口气:“今早随我们入谷的随从都是你安排的,我看他们是生面孔……” 李址知道自己这个老哥心里和明镜似的,全都看破不说破。 不过无所谓,他不在乎这个。只要能够通过这件事把自己和四哥完全绑在一条船上就行。 “他们是天启宫的人。”李址道:\"是我特意叮嘱吴仲卫吴大人选的心思缜密之人。\" “神机门从掌门到长老武功都不高明,能保全祖上的基业靠的全是山谷中的地势机关。” “在山谷外神机门据点的弟子武功虽不高,眼光却毒辣。他们若是觉得进谷之人的武功有可能对谷内安全造成威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行的。” “而且像今天这般放咱们一行这么多人进来也是绝无仅有之事,纯粹是看在你我二人的身份上。” “可自古以来除开通晓机关术的神机门弟子,外人是万万不知谷中机关陷阱的布置的,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必定触发连锁,然后尸骨无存。” “而谷中的机关陷阱每隔一月会略有变更,进谷路线也会因之千变万化。” “所以即使有门中弟子叛出门派,只要过得一个月,此人便会和外人一样,再也不知入谷之路线。” “而一个外人若是没有图纸,就算记性再好,只凭跟着神机门弟子走一遍,也不可能记住所有的步骤。” “可一个人不行,不代表一群人不行。” “入谷的时候,我让他们每个人只记一小段路,要求所走的每一步都不能错。然后将众人的拼在一起,出谷的时候再对照记忆顺一遍。” “我打听得清楚,今日刚好是神机门换机关布置的日子。所以今天入谷的路线会持续一个月。” “换言之,只要由他们带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神机门。” 李塘道:“你让天启宫来办?你是怎么说服吴仲卫的,他肯办这事?他就不怕因此得罪三哥?你就不担心他告诉父皇?” 李址笑道:“得罪三哥?告诉父皇?你别忘了,神机门可是有王灿剑碑的拓本,也就是说有和仙人有关的线索。” “父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老人家每年去汝山县是为了什么,他暗地里又在天威岛上做些什么四哥不会不知吧……” 李塘面色一冷:“老六!这种事情不要老挂在嘴边,父皇的做法岂是你我能够随便议论的?” 李址两手一摊:“四哥你别紧张,我可什么都没说。总之,洪公槽的事情我是只字未提。只是拜托吴大人把这拓本弄出来,顺带灭神机门满门而已。” “咱们做这些都是为了父皇能够健康长寿,甚至得道成仙,这可是你我二人的一片孝心啊。谁又能指摘什么?吴大人又岂有推辞之理?” 李塘苦笑:“你这个老六……唉……” 他心里清楚,李址的功绩和资历不够,形貌也不出众,想要当皇帝并不容易。 所以只得寄希望于和他李塘绑在一起,等自己当了皇帝,李址自然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 二人虽说从小便相交甚笃,可有道是帝王之家无亲情。他们想要真正的“交心”,必须得合伙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就好像酒席之后如果对方能答应再去逛个青楼,事情多半便谈成了。 李塘知道李址此举不光是替自己解决问题,也是通过灭门这种方式把自己拖下水。 手里互相攥着把柄才能更加信任彼此。 “事情什么时候能办妥?”李塘问道。 “兵贵神速,二十天内,保管让神机门灰飞烟灭。”李址道。 李塘点了点头:“还是慢了,公输时要是在那之前公布真相再把拓本还给霜虹可就不妙了。” 李址笑道:“好,那我和吴仲卫说一说,让他加快点速度。” 十七日后…… 神机门内燃起熊熊大火,谢玉才、华群和顾明石围坐在掌门公输时身旁。 其中华群的脸上还缠着绷带,他在刚才的激战中被杀手围攻时留下的。 神机门会武功的人本就不多,那些杀手不知为何躲过了谷外的机关陷阱,径直杀入谷内。 靠着机关剑夺得地榜第二名的华群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可叹猛虎难敌群狼。他终究还是负了伤,眼看师长和同门在自己眼前接连倒下。 最后不得已与其他两位师兄弟退守主殿。 “师父,我看他们穿着统一的袍子和面具,应该是天启宫的人。”谢玉才沙哑着嗓子道。 公输时惨然一笑:“想不到我神机门传承两百年,竟会断送在我的手上。” 顾明石猛地摇头:“不会的师父,我们不仅能逃出去,还能重建神机门。只要有手艺在,不怕就此倾颓。” 公输时道:“手艺在?门里这么多年积累下的技术和绝技你才学了多少?那些最珍贵的模型样本已被这一把火烧尽,连我都无法复现,谈何重建?” “我让你们三个过来是因为你们三个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我神机门居于这深谷之中,外人皆以为我们仰仗机关秘术,故而不在意自己的退路。” “外人却不知此处并非死地,而是有暗道连接外面。我现在命令你们三个从那暗道逃到外面,至于门中的手艺能传承多少便看个人造化了。” 谢玉才忙道:“师父,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公输时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走与不走也没什么分别。再说我双腿残废,若是同你们一起走,恐怕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第13章 《剑语.魔剑.万象》(6) 谢玉才道:“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幸存其他的同门,带大家一起从暗道离开?” 谁知公输时一把将刚要离开的谢玉才拽住:“太晚了,这些高手杀我们比杀鸡还快。门中现在怕是没几个活人了。” “再说,暗道之所以叫暗道便是因为知道的人极少。你若是出去救同门反倒给天启宫的人发现了暗道的位置又该如何是好?” 谢玉才意识道师父话里有话,追问道:“徒弟实在不解,这天启宫与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再说他们究竟如何避过山谷外的机关?”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怀疑师父大概猜到了真正的仇家身份。 果听公输时道:“你们逃出去之后千万不可心生复仇之念。需得隐姓埋名,二十年内,不得以神机门弟子自居。” 顾明石最先憋不住:“师父你这话分明是知道对头的身份,快告诉我们,仇人到底是谁?我不怕他们来头大,只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一旁的华群却是不动声色,结合那日在殿外偷听到的话,他大概能猜到操控天启宫来灭自己门的便是那位看起来正气凛然的四皇子。 他的目的无非是要毁掉洪公槽,并且彻底灭口。 人家位高权重,也难怪师父不愿说出对头的名字也不愿意让自己师兄弟三人复仇。 “顾明石,你别说混账话,按我说的做!” 布置完这些,公输时又摸出一块泛黄的绢布:“若是你们行有余力,便把这块绢布送给霜虹掌门蔡奔。” “别说你们是谁,别告诉他这块绢布是什么,你们彼此之间更不要声张,只管把东西送到就行。” 顾明石道:“师父,咱们自己都落到这般境地还帮霜虹送东西?蔡奔能给咱们什么好处?他能看在这块绢布的份上帮咱们报仇?” 公输时摇了摇头:“不能,但这事终究是我们对不起别人。为师也不是一定要逼你们这么干,还是那句话,如果行有余力,便把这块绢布带到剑吟山。” 师徒四人依依惜别后,谢玉才便带着两名师弟进入暗道。 山谷中道路昏暗,三人只能以火把照明,华群脸上的伤口却愈发疼痛了。 看着师兄和师弟的脸上只是有些焦黑,现在的他有些后悔把时间都浪费在练武上了。 练武就意味着面对敌人时你需要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同时也意味着你有更大的可能受伤甚至身死。 可武功练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按说自己身为地榜第二,天下间能胜过自己的人已然不多。 可到头来还不是得灰溜溜地从暗道逃走,什么都保护不了? 如此看来,神机门能挺过乱世一直延续到现在,多半靠的还是谷外的机关,机关一旦被破,根本无法和人家对抗。 事实也的确如此,人的肉体有其极限,可机关却没有。自己花时间去练武那的确是舍本逐末了。 与谢玉才和顾明石不同,华群清楚地知道天启宫的背后是谁在操纵着一切。 可自己若想与两位皇子对抗的确是以卵击石,师父让自己三人不要寻仇实在是明智之举。 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他还清楚地知道这个绢布的来历以及它的价值。 按照师父的说法,三人要将这拓本暗中还给霜虹,以蔡奔的剑法造诣自然能认出这个拓本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以不会武功的谢玉才和顾明石的见识,他们自然也不想到这绢布上乱涂乱画般的痕迹究竟是什么。 华群转念一想,既然神机门从今日起消亡了,那么自己和两位师兄弟同门情谊是不是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呢? 反正以后不能自居神机门弟子,若是能独吞剑碑拓本,再将之卖给识货的人,自己后半生岂不是就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三人之中只有华群会武功,三人眼下都在暗道中急行,其他两人的生死可说就在他一念之间。 谢玉才和顾明石并没有察觉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内心深处在盘算些什么,只是一股脑地往前走。 他们在暗道中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逃出了山谷之外。 华群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想了另一个办法,他开口道:“谢师兄、顾师弟,我们三人虽从暗道之中逃了出来,可难保那帮杀手不会一路追上来。” “师父的遗命是将这个绢布带去霜虹,若这些贼人真是冲着此物而来,难保不会得知内情因而沿途设伏。” 谢玉才皱了皱眉头:“师弟的意思是……可这毕竟是师父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我们身为弟子便算有千难万险也该尽力完成。” 华群摇了摇头:“师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咱们三个应该分头行动。三人之中只有我会武功,所以理应由我带着这块绢布前往霜虹。” “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走,杀手若是追来,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成为累赘。而且我们三个人若是在一起,反倒会给人一锅端了。” “只要有一人逃得性命躲藏起来,还能把神机门的些许绝学传承下去。” 华群找了个明面上无懈可击,又显得伟大而拥有奉献精神的借口,实则是为了独吞拓本——他压根就不想去什么霜虹。 他心中已经暗下决心,若是二人出言反对,自己便将他们直接杀死。 谢玉才道:“可去霜虹这条路是最危险的,怎好让师弟单独冒险?” 顾明石也劝道:“师兄,你再考虑考虑吧,会有更好的办法的。你我三人向来形影不离,此刻更是要共同进退。” 华群见二人并未疑心自己要独吞拓本,便出言“解释”道:“这么说吧,要完成师父遗命,还要让咱们三个尽可能地活下去,我的方案是不是最好的?” 另外两人默然不语,他们虽然顾念同门之情,但华群所言确是事实。 “而且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去霜虹这条路虽然危机四伏,但我绕一圈走还是可以的,他们不可能无限制地等下去。” 听了这个还算靠谱的说法,谢玉才不疑有他,将拓本交给华群。师兄弟三人就此分道扬镳…… 第14章 约定之地(1) “然后呢?”江叶舟继续逼问:“你又是怎么将拓本交到的淬体盟手中?” 华群支支吾吾了半天:“我身怀重宝,又怕天启宫的人追杀,便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索性逃到了亘海上。” 江叶舟嘲讽道:“那你胆子倒是不小啊。” 华群道:“然后我将拓本交易给了亘海上一个见多识广的商人,换了一大笔钱。” 江叶舟道:“这商人也不是普通人吧,居然识得这拓本的价值,这商人便是淬体盟的人?是闻至可?” 谁知华群摇了摇头:“不,闻至可是后来找到我的。那商人把拓本带去了鬼市然后转卖给了闻至可,他从中赚了一大笔差价。” “而闻至可向那商人问明拓本的来历,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我。随后,我便通过他与淬体盟达成了合作。” 江叶舟从他话中捕捉了一个关键词:“等会,你说什么?鬼市?” 他依稀记得当初自己和岳雁谣被淬体盟雇来的杀手追杀,其中一人是澈海派掌门人韩柱。 此人后来和自己二人一起流落荒岛并与同门互相残杀。之后,当两人问道他淬体盟相关的信息时,他却忽然发了疯。 还说什么有一个人什么都知道,连“那把剑”在哪都知道。 又问了半天,他和岳雁谣推测这个“什么都知道的人”曾让他去海中打捞一把剑,而这把剑就是害得他们沦落至此的露合剑。 至于打捞地点,韩柱只模糊地留下了一句“鬼市外,海中央。” 现在再次听到鬼市二字,并且又和淬体盟扯上了关系,江叶舟觉得这一切不会是巧合,于是连忙追问。 华群不敢怠慢,赶忙解释道:“在这亘海上,有些渠道和见识的人都听说过这么个地方。” “据说在这鬼市你能买到任何东西:宝物、情报、美女甚至权力……只是付出的代价未必是钱,一切都需得看卖家需要什么。” “可这鬼市来无影去无踪,终究是听过的人多,去过的人少,没人说得清它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 江叶舟道:“你少给我来这套,只管告诉我这鬼市在何处就行。” 华群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啊。刚才不是说了,是那个收了拓本的商人在鬼市上卖给闻至可的,我压根没去过。” 江叶舟总觉得到了这一步,眼前这个家伙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又问道:“你那师弟我知道,便是后来隐居归藏山的明石先生。” 他知道明石先生遵照师命,多年之后才承认自己与神机门的关系。 而彼时先帝早已登基多年,淳王失势,对方似乎也不知道洪公槽的事情,而且就算知道,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淳王自然也没必要兴师动众跑到定安去灭口。 “那你那个师兄谢玉才呢?”这是他最为好奇的问题。 华群道:“就如我顾明石多年来不知道我的消息,我也很久没有听过谢玉才的消息了。” “但他的下落不难猜到,江少侠你阅历广博,肯定在别处看到过这样的面具吧。” “你是说风云阁?”江少侠反问。 华群点了点头:“刚才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除开我们师兄弟三人,天底下不可能还有第四个人能造出这样的面具。据我所知,顾明石和风云阁的关系不算太密切。” “风云阁不会把设计面具这种事情委托给一个外人。” 听到这里,江叶舟心中了然。 想来这师兄弟三人分道扬镳后,师兄谢玉才大概是遇上了彼时声名不彰的诸葛幽。后者在听闻他的经历后承诺他将来会想办法铲除天启宫,以此换取谢玉才的投效。 后来,先帝登基,诸葛幽的确按照命令成功挑唆起天启宫与武林正派之间的矛盾,天启宫也随之覆灭,算完成了承诺。 而谢玉才也帮助诸葛幽设计出了隐藏身份的面具以及各个据点那不易被跟踪的入口。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谢玉才是风云阁的人,当初装沛然剑鞘的盒子上的千纹龙心锁只要找他这个“自己人”开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跑去归藏山请明石先生呢? 但江叶舟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明石先生和华群的年纪都不小了,身为师兄的谢玉才估计年岁更长,当年便已经去世了也说不准。 这次的情形与苑诗那次不同,这个华群同样罪大恶极,而且并不像后者那样在外头留有后手作为威胁。 这么一来,江叶舟杀他便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想到这里,他一剑将对方抹了脖子,华群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已彻底失去了意识。 望着一地被木石改造过的尸体,江叶舟不愿久留。 他叮嘱一旁的陈瑟璇千万不要将今日的见闻说出去,否则恐有不幸之事发生。 “江少侠往后怎么打算?”她开口问道。 江叶舟无奈道:“不瞒你说,此番来到这数叶岛原本是为查探我夫人的下落,现在在这里既然查无所获,那自然还要继续去别处寻找。你呢?” 陈瑟璇道:“继续往西,去剑吟山,完成师命。也正好可以向尊师报个喜讯,说少侠还活着。” 江叶舟却摇头道:“不必,此事应该已有人暗中通知过我师父和岳父母。反倒是你,千万别和旁人说起我还活着,更别提见过我,包括尊师任掌门。” 陈瑟璇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江少侠的关照和好意了。” 两人回到岛上的村落,闭口不提自己在山后的见闻,免得村民们情绪过激反倒不利。只说数叶仙开恩,将二人放了回来。 当然,总有一天这些人会自己意识到仙人已死,凡事还是得靠自己的。 等到定期的船只靠岸,两人便离开数叶岛,互道珍重,各奔东西。 江叶舟继续出发向着原本的目的地——沽水岛前进。 天气逐渐转凉,微风徐徐,天高海阔。江叶舟心中默默期待倒霉了这么久,接下来总该有好事发生了。 第14章 约定之地(2) 登岸之后,却见岛屿上虽人烟稀少,但也自有一番恬静安逸,少了几分亘海上常见的诡谲肃杀之气。 二人当初选择这里作为目的地,便也是从资料上看中了这一点。 走了没两步,江叶舟看到岛上最热闹的地方树立着一尊不大不小的雕像。 雕像是一名英武男子,他剑眉长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则挥舞着利剑指向前方。 虽然未必骑马持剑,但无论画像还是雕塑,这个男子在全国都是这么一副样貌形象。 所以即使是初来乍到的江叶舟也不难认出这个雕像的身份——本朝太祖皇帝李呈。 打听之下才知道在李呈在亘海上漂流五年,单在这沽水岛周围便滞留过一年多的时间。 这附近有个岛屿名为斜峰岛。 这岛屿毗邻东岸最富庶的几个镇甸外加连接亘海东西两岸最短的海上航路,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海盗盘踞之地。 百年以前的乱世自也不例外,据说当时岛上的海盗以斜峰岛为中心,控制范围遍布十几个岛屿和东岸一片陆地,其势力之大不逊于一个小国家。 不止如此,岛上的匪首们武艺也是十分雄强,风抟榜不排这些人的名字,但明眼人都知道以岛上那些高手的实力,大概有二十人左右足够上榜。 据传,海盗之首宁逾洲更是拥有天榜的实力。只要看到他那一黑一红两把宝刀出鞘,任你骨头再硬也免不了千刀万剐的下场。 据说后来恶名昭彰的木燧派最初便是由这股海盗的余孽发展而来。 这斜峰岛及至如今还有海盗盘踞,寻常百姓和渔民轻易间靠近不得。 后来,以太祖李呈与繁花派女侠慕容娇为首的一批侠士终于将这为害一方的海盗诛杀殆尽。 两人也因此结缘,成为后来的帝后。 盯着李呈的雕像,江叶舟想入非非。 难怪武宗皇帝要对练焚身诀一事守口如瓶,闹了半天木燧派不仅是邪派,更与太祖皇帝剿灭的黑恶势力有渊源。 估计李呈也想不到自己当初未能赶尽杀绝的邪派留下的功法最后还会荼毒自己的子孙。 按说太祖皇帝有这么一段光辉历史,历代史家该大书特书才是。 可李呈本人却并不居功,他在《亘海春秋》中对此事只以寥寥数笔提了一下,这就导致了江叶舟甚至不知道事情发生在这个地方附近。 想起武宗皇帝、先帝乃至淳王等人都为了皇位你争我夺。 反观这太祖皇帝就很聪明,人一辈子就生了世宗皇帝一个儿子,当然也没人抢皇位了。 有人认为多子多福,可在明争暗斗的皇室之中,多子未必多福。 当然,像江叶舟这种更极端的根本连一个孩子也不想要。 他无法想象自己当初和岳雁谣若是假戏真做真的生了个孩子,这孩子现在该是何种处境? 是已在之前连场激烈的战斗中不幸殒命?还是跟着自己或是岳雁谣颠沛流离?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孩子对父母都是一种不幸。 想到岳雁谣,他的思绪便又飘回李呈身上。身为皇帝,他居然从一而终。一生只有慕容娇一个女人,后宫之中竟再无旁人。 要知道,李呈虽然留着大胡子,可按照史书中的记载容貌却也是十分清丽俊秀。 加上他后来的地位越来越高,各种名门望族的美女们倒贴还来不及,怎么会到头来只有一个女人呢? 江叶舟不禁想到:难道他和自己一样是个怕麻烦的主儿?也认为一个女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女人太多那更是不胜其扰。 可一个人若是怕麻烦又怎么会起兵去追求权力的顶峰呢? 又或者慕容娇其实和岳雁谣一样拥有“不麻烦”这样最为美好的品质,使得李呈对其他女人都丧失了兴趣? 江叶舟收回思绪,他在岛上转悠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岳雁谣的踪迹或是留下什么线索。 内心失望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亘海茫茫,去任何地方寻找对方都是抓瞎。按说如果她还活着,没有理由不来此处和自己相会。 江叶舟现在也只好安慰自己也许岳雁谣同样被一些麻烦的事情绊住了。 他打算在这座岛上等上三个月,若是三个月之后她人还是没来,自己便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三个月的时间并不短,江叶舟身上的银子也不多,需得省吃俭用。 犹豫良久,他还是在码头上找了份搬货的工作姑且做下去。一来是能赚些工钱,二来码头上人来人往,也好第一时间发现岳雁谣的踪迹。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江叶舟算了算自己和岳雁谣分开也已有了快半年。 其实江叶舟自己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做搬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工,可这世上大部分人就是以之生存的,自己主观上虽然想偷懒,可又凭什么能够自觉例外呢? 这段日子除了白天按时上工,其他时间要么在练剑,要么便也在这岛上打探消息,生怕错过了什么岳雁谣留下的蛛丝马迹。 可惜踪迹虽没打探到,和一些岛民反倒混熟了。 这沽水岛以及附近的几个岛屿上有个奇怪的习俗: 在一个人成年前,把男孩当女孩养,把女孩当男孩养。 原因便和之前提到的匪患有关,若是男孩,便会被海盗抓去当苦力,可若是抓女孩除了能提供一些“额外服务”外,只能当丫鬟,还要多一张嘴吃饭。 亘海环境恶劣,任何时候想要活命都不容易。 家中多一个青壮劳力自是比多一个早晚嫁出门的“赔钱货”靠谱。 所以,海盗来的时候,往往被抓走的扮相更像男孩的女孩,而扮相更像女孩的男孩却可以留在家中。 天下承平已久,斜峰岛虽还有海盗,如今造成的祸患却远不及乱世之时。不可能再明目张胆地袭击其他岛屿强抢人口了。 可这个奇怪的风俗却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江叶舟对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不予置评,他知道自己也没资格评价。 只有真正的易地而处,面对生存的绝境,才有可能知道这种选择合适与否。但也仅仅是“合适”,无关对错。 在他看来,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没有人谁“本就该”被海盗抓走。 第14章 约定之地(3) 这日,干完了一天的活,江叶舟正靠在码头旁休息。他心中郁结,想到今日刚好是登岛三个月的日子。 沽水岛距自己二人与王元化交手之处相距两个月不到的航程,可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 这也意味着岳雁谣生还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 江叶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下这种执念,若是不放下,又该去何处寻她。 正心烦意乱之际,有个男人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来这岛上有多久了?” 江叶舟与这男人不算相熟,但也认得此人是个送信的驿官,每个月都会往返此处和亘海东岸。 “大概三个月了吧。”他念着岳雁谣的事情,自也无心隐瞒。 “我看你一直佩戴着一把长剑,你是一个剑客?”那驿官继续问道。 “算是吧。”江叶舟有口无心。 那驿官点了点头:“哦,那这两封信应该都是给你的。这沽水岛上人不多,‘来自外地的剑客’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了。” 说完,他从包袱中取出两封信递给江叶舟。 江叶舟瞪大了眼睛接过这两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心中惊讶不已:“是什么人让你给我的?” 那驿官摇了摇头:“这信封上没有署名,我又怎么知道?” 江叶舟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信是要寄给我?” 驿官道:“你看看信封的背面。” 江叶舟把信件翻了个面,只见上书“给沽水岛的外地剑客”几个大字。 江叶舟心知这驿官说得不错,这信件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寄给自己的。 要知道他现在流亡在外,不仅要被淬体盟追杀,还是朝廷的通缉犯。 无论是在码头做工还是住客店用的都是假名,可现在不仅有人寄信给他,而且在没有说出其真名的情况下准确地找到了自己。 可谁又会知道自己在沽水岛呢?难道是刚分别不久的陈瑟璇? “多谢,只不过这种没有寄出署名的信件你们也收?”江叶舟问道。 驿官道:“一般情况下是不收的,除非……” “除非对方给了许多银子?” “嘿嘿,正是。” 江叶舟收下信件,掏出几枚铜钱打发走对方,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将之拆开。 拆信的过程中,江叶舟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他不太相信这两封信是由两个不同的人寄出的。 且不说这天底下有几个人会来找自己并且能找到自己,就算真有两个人,他们的信又怎会刚巧在同一天寄到呢? 可如果两封信都是同一个人所寄,亘海上交通不便,这个神秘的寄信人花了那么大功夫寄信给自己却为什么要寄两封? 有什么话不能在一封信上说完? 江叶舟展开第一封信的信纸,却见上面只有四个字“来斜峰岛”。 这短短的四个字,却让他寂寥了半年的心重新温热起来,只因他认出了这笔迹的主人——岳雁谣。 如果这信是岳雁谣寄出的话,那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天底下只有她能猜到自己会前往沽水岛,并且会在此长驻,等待她的到来。 也只有同为通缉犯的她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故而只注明寄去的地点。 也只有她知道江叶舟不便用真实姓名行事,但只需寄给“沽水岛的外地剑客”便有机会寄到自己的手中。 尽管已目睹江叶舟被王元化打落水中,岳雁谣依旧坚定不移地相信他还活着。 正如他也相信她还活着一样。 看来岳雁谣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来到此处,故而寄了一封信让自己到约定的地点相会。 至于为什么寄两封信也好解释,毕竟亘海上交通不便,信件恐有遗失散佚,多寄出几封总多一些机会让江叶舟收到。 可这约见的地点却委实有些怪异。 斜峰岛至今盘踞着海盗,实在不是会面的好地方。而且斜峰岛离此很近,岳雁谣为何不索性在这座岛上与自己相会呢? 难道她是被海盗困住了? 可既然信能寄出来,她人又怎会出不来? 江叶舟狐疑地打开第二封,却见同样是岳雁谣的笔迹,可这次里面只有三个字“来鬼市。” 这下江叶舟彻底懵了,仿佛一瞬之间回到了自己和她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还只能以“寂公子”和“剑非”称呼彼此,传递些什么信息也只能靠猜和默契。 怎么事到如今两人已经坦诚相见,岳雁谣却来说这些谜语?两封信竟不是让自己去同一个地点。 到底是去斜峰岛还是去鬼市? 还是说那神秘莫测的鬼市其实就在斜峰岛上? 但既然她相信信能顺利寄到自己手上,无论是去哪里总该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吧。 若是去斜峰岛,那为什么要选在一个海盗窝见面? 若是去鬼市,这个鬼市又在何处?自己该如何前往? 若这两者是同一个地方,又为什么要将之拆成两封信? 原本好不容易得知岳雁谣平安无事,还有了具体下落,江叶舟很是激动。 可这两封前后矛盾又不明所以的信宛如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头上。 江叶舟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好好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自己当初和岳雁谣互不认识的时候,她也不会给自己这样意义不明的信息。 当初她托风云阁掌事让自己去击杀灭公子的时候不仅顺利地找到了自己,而且将时间和地点都说得很明白,甚至暗中破坏了黄岐的锁链关键时刻助自己一臂之力。 那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会不会是淬体盟的人察觉到自己并没有死从而模仿她的笔迹设个圈套让自己上钩呢? 两封信都是真的?一封真一封假?甚至……两封信都是假的? 无论是斜峰岛还是鬼市都像是设伏的好地方。 然而若这真是淬体盟设下的圈套对此刻江叶舟而言也与阳谋无异。 双方都心知肚明,哪怕只有一丝岳雁谣的线索,江叶舟就算明知是圈套也一定会去。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就近去斜峰岛上查看一番。 第15章 一命换一命(1) 江叶舟在码头干了不短的时间,知道沽水岛上并没有定期的航船去斜峰岛。 江叶舟又在岛上绕了一圈,他现在身上只有五十几两银子,可即使全部奉上也没有人愿意载他去斜峰岛。 原因很简单,斜峰岛离这的距离不算近,往返怎也得要一周的时间。 不会有人与他同路,自然也拼不了船。 当然,路途遥远还在其次。毕竟几十两银子对普通渔民船夫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斜峰岛至今仍旧有海盗盘踞,没人会轻易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为了钱就跑一趟险恶之地。 纵然江叶舟自己会武功,但他也摸不准岛上海盗的底细,根本没办法保证自己能保护一个不会武功之人的安全,尤其是在海上。 想要自己买一艘船划过去,却又缺乏海上航行的常识,不辨方向。 可如今若是转去其他岛寻船也是下下之策:因为其他岛屿距离斜峰岛更远,花费的时间精力更多,在自己资金有限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找到旁人载他去。 就这样盘桓了几日,他终是在客栈遇到了一个愿意载他去斜峰岛的船夫。 此人自称孟广,身材干瘦,形容枯槁,看去大约五十来岁,惯常叼着一杆烟枪在嘴上。 在江叶舟第一次见到此人便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人会武功。 而孟广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件事。 他武功不弱,年纪也不小。以他的岁数和能耐应该早就闯出了一番名头,可江叶舟却从未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见他做船夫打扮,江叶舟还是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孟广想了想,开了个三十两银子的价钱。 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对方会武功的情况下。 可江叶舟自忖对方虽然会武,但功力似乎比起自己还是颇有不如。不止如此,他察觉到对方的呼吸吐纳之间似有阻滞,应该受过什么难以复原的内伤。 所以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完全不惧。 而且反过来说,他若是不会武功,大概也没有胆子接他这一单。 江叶舟猜测对方应该以前也是个江湖人士,受伤之后便到这小岛上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本着稳妥的原则,他倒是很想打探一番对方的过往。可自己现在的选择本就不多,他若是贸然问对方的过去,对方又反过来问自己的来历又怎么办? 想到这里,江叶舟付了三十两银子,请对方带他前往斜峰岛。 孟广的船不大,不过好在就三四日的航程,也能凑合着过。他的话也不多,除开烟杆子一直不停火外倒是没什么问题。 船行了一天一夜,刚好来到沽水岛和亘海两岸航道中间的位置。 孟广说自己挂帆有些牵动了旧疾,想在前头的一座小岛上休息片刻。 小船不比大船有船舱,江叶舟坐了一天一夜也有些麻木,刚好也想下船活动活动,便同意到岛上休息片刻。 说是小岛,其实就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岩石,上头极其光滑,寸草不生。 此刻是退潮时分,整个岛屿也只有大约五丈见方,江叶舟估摸着到了涨潮的时候面积大概只能剩下四分之一。 二人停船登岛,趁着江叶舟四处张望活动筋骨的功夫,孟广又端起烟杆,从身上掏出火折准备点烟。 这一天多的相处让江叶舟已对他的这种行为见怪不怪。 他不通医理,但也能感受到孟广身上的内伤很严重,而如此频繁地抽烟对他的身体而言自然是雪上加霜。 果然,刚把烟点燃抽了一口,孟广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江叶舟既不会多管闲事劝他别抽,也不会对他抱有同情。 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当然也有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 有些人虽然寿命不长,但活着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这样的人生岂不是也很令人羡慕? 也许少抽烟的确能让孟广多活几年,可在对方看来那样毫无乐趣地活着倒不如不活了。 孟广随手将火折一扔,那火苗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到了木质的小船上。 江叶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船的舷板忽然爆裂开来,整个小船瞬间被火焰包围。 一个火折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唯一的解释是船的舷板之中原本就藏有火药,刚才的火折是将那火药点燃了。 此处荒无人烟,周遭都是大海,船若是被烧毁,两人便都要被困死岛上了。 “你做什么?”江叶舟喝问道。 将火折丢到木船还可能是不小心,可在舷板之中暗藏火药那绝对是早有预谋。 江叶舟赶忙来到海边,挥舞长剑运起内力,挑起海水往船上浇去。 可火势尚且不见缓解,并未回答江叶舟问题的孟广竟忽然一个箭步逼了上来,他挥舞这烟枪挡住江叶舟的长剑,不让他继续灭火。 他的烟杆子似乎也不是寻常金石所铸,接连挡下谪星几次劈砍后竟只留下几道划痕。 十招过后,孟广后力不继,被江叶舟趁势一脚踢倒在地。 可火势却比招式发展得更快,这十招一过,小船却已完全被大火吞噬,再也救不回来了。 江叶舟叹了口气,用剑架住孟广的脖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是谁让你来杀我的?淬体盟还是朝廷?你可知你这么做自己也得死?” 孟广苦笑道:“是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反正我原本也活不久了,与你一命换一命也就是了。” 江叶舟暗道自己还是大意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到斜峰岛”这封信应该是别人布置的陷阱。 对方算定斜峰岛这个地方不会有寻常人愿意去,因而安排了这个孟广在岛上等着自己送上门来。 对方可能没有把握以武力取胜,或是不想让自己逃脱,又或是不想将事情闹大。 所以让孟广事先在船的舷板中间藏好炸药,然后带自己来到这远离航线的荒岛上。再将船只烧毁,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确保杀掉自己。 要知道脚下的这片岛屿与何问之在地图上标明的那个荒岛大为不同,这里就是一块寸草不生的岩石。 虽然亘海的水可以喝,但自己不过十天大概就要被饿死在这里。 第15章 一命换一命(2) 可对方既然能布下这样的局,那么又是如何做到模仿岳雁谣的笔迹的呢? 江叶舟暂时想不了太多,他这些年已经见过太多的死局,想要起死回生还得抓住手上的一切资源。 就在这时,他发现剑刃下的孟广脸色忽然涨的通红,然后开始疯狂地嘶吼,江叶舟不明所以,只得撤剑回身,待在远处默默观察。 却见孟广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痛苦地在地上来回打滚。 江叶舟知他有内伤,可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内伤发作起来是这般模样。 看来他多时不与人动手,勉强与自己过了几招便牵动顽疾。 眼看孟广滚了半天,气息逐渐微弱,江叶舟意识到自己得做点什么。 感性来讲这家伙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他现在旧疾发作生不如死,乃是咎由自取。 可理性来说,他本人颇有来历,此刻又受雇于人,也许知道很多隐秘之事。 他嘴上虽说什么“一命换一命”,可谁又知道此人是不是仗着对附近海域熟悉留有后手,所以有什么办法逃出生天? 总之,现在放他等死虽然痛快,但真要死了对江叶舟而言也是一种损失。 不得已,江叶舟只得把孟广的身子扶正。 可刚一碰到对方的身体,他便已察觉了异状——这人的身子很烫,像是刚在火上烤过一般。 而且对方现在的皮肤干枯而坚硬,好似某种将浑身紧绷的横练功夫。他判断不会武功的人纵使宝刀宝剑在手,现在去砍他也难免会豁了口。 不止如此,孟广身上有些地方甚至有灼伤的痕迹,让他回忆起自己曾在别人身上见过类似的景象:师叔田梓在使用焱麟剑时,好像也是这般状态。 想到这里,江叶舟同时运使霜竹心法和玄心要诀,将对方体内的灼热气息压制下去。 说来也怪,霜虹的这两门心法似乎对孟广体内那股灼热的内力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他想起那日在天威岛地宫里苑诗提供的情报,见孟广的情况稍有好转,便开口问道:“你练的武功是当年木燧派的焚身诀?” 孟广的身体一怔:“不错,你的内力寒冷却不阴毒,是霜虹派的内功?” 江叶舟站起身来:“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我的来历,为何要拼上性命杀我?” 孟广并不感谢江叶舟的救助,但脸色的确缓和了不少:“不对,你刚才和我交手的时候分明使的不是霜虹剑法……而且有一招,有一招……是……” “嗯?”江叶舟狐疑道:“你说哪一招?” 江叶舟学的剑法太多太杂,加之自己又自创了一些,他在对敌时常将这些剑法杂糅在一起,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所以若非刻意,他自己都未必记得之前使得是什么招式。 孟广皱了皱眉头,陷入回忆,喃喃道:“不会错的,是昔年淬火山庄的熔铸剑法。这门剑法应该已经失传,你怎么会使?” 江叶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是啊,这门剑法应该已经失传,你又为什么会认得?” 孟广虽然已经心如死灰,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经历还是令他有些好奇,于是便回答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不错,当年淬火山庄灭门惨案有我一份。我亲眼见前庄主苏琮哲使过,是以认得。” 江叶舟心中了然:“这么说来,你是淬体盟的人?” 孟广不解道:“什么淬体盟?你在说什么?淬火山庄一事不过是我拿钱办事,你若是与他们有渊源,想要报仇便尽管一剑杀了我,反正早晚都是一死,你也一样。” 江叶舟想起当日田梓曾说当年进攻淬火山庄时因为人手不足,担心做的不够干净利落,除了淬体盟内的高手,盟内的富豪还雇佣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杀手。 如果孟广没有说谎,那么他便是当年被雇佣的杀手之一,虽然双手沾满鲜血,却不知内情。 想到这里,他不再就此多问,转而道:“你老是说自己快死了,便是因为这焚身诀?” 经过刚才一事,江叶舟已知道孟广气息阻滞根本不是因为受了内伤,纯粹是因为焚身诀的副作用。他又没有武宗皇帝那么好的养护条件,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孟广点了点头:“以你的功力应该能感觉到我这情况已经没治了。” “不过自作孽,不可活。我这辈子靠着这门武功能够以杀手的身份立足于世,也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到老来付出些代价也是报应不爽。” 江叶舟道:“你是报应不爽了,但我还自觉死得很冤。” “至少在我自己看来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到头来却要和你一起死在这座小岛上。那倒是说说看,你就算命不久矣,又何必拉着我垫背呢?” 孟广无奈道:“我这种人原本无妻无子了无牵挂,按说死了一了百了的确不该再拉个人垫背。可有个人曾经对我有恩,对方以我恩人的性命相要挟,要求我这么做。” 江叶舟道:“换言之,整件事都是那委托之人策划的,你只是依计行事?” 孟广道:“不错,那人和我说沽水岛上有个人会想要去斜峰岛,但找不到人载他。” “我只要将那人载到一个海中央,再引燃炸药即可。只要我完成了这件事,我那恩人不仅会安然无恙,甚至会得到一大笔钱财。” 江叶舟又好气又好笑:“他说你就信?” 孟广道:“我年老体弱,本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除了相信,别无办法。再说,我活不了太久,这条命也算不上值钱,赌掉也就是了。” 江叶舟又问道:“不过对方是要求你把我载到海中央然后点燃炸药,你倒好,怎么没有依计行事?反倒把我带到这石头上把船烧了?” 他心想孟广若是按对方的布置行事,自己若是反应不及,即使不被炸死,现在也是沉到亘海中喂了鱼。 孟广苦笑:“自打我这焚身诀有一点功力后,每日都要受那灼烧之苦。我不怕死,可实在不想选择被火烧死或是被火药炸死这些死法,所以才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 “不过无所谓,此处远离航路,我们两个是死定了,结果都一样。” 第15章 一命换一命(3) 一番交流下来,江叶舟大致相信这个孟广不是淬体盟的人。 因为淬体盟中的人虽然抱有一丝后人将他们复活的妄想,但总体而言还是怕死的,自己这辈子若是能修上仙获得通天法力长生不死那是最好不过。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贱自己的生命。 就如当日田梓和江岳二人聊了很多,就是想劝他们入盟,以避免刀剑相向后不得不用上那把会反噬自身的焱麟剑。 而这个孟广对待自己的性命却全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孟广见江叶舟似乎不那么不怕死,不免有些好奇:“你和我不同,你应该是不想死的。可旁人若是落到你这样的处境轻则自怨自艾,重则崩溃发狂。你却还能保持理智,这是什么缘故?” 江叶舟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在类似的处境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一直相信到最后一刻总会有转机的。” 孟广道:“那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可惜这次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江叶舟道:“抛开我的运气不谈,你身上的焚身诀又是从何处习来?” 孟广道:“我自然有我的师父,焚身诀在咱们亘海以东这一带不算什么稀奇的武功。最大的门槛就是你愿不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去兑换力量。” 江叶舟又问道:“既然练的人这么多,难道就没有改进和破解之法吗?” 孟广狐疑地看了江叶舟一眼,随即道:“你的剑法虽然驳杂而多样,可看你的见识为人多半是出身名门正派吧。而且之前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霜虹派的人?” 江叶舟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江叶舟,的确是霜虹派的弟子。” 孟广道:“这就是命吧,没想到居然会和霜虹派的弟子死在同一座岛上。你应该不知道焚身诀和你们霜虹还是有些渊源的吧。” 江叶舟道:“这我倒真的不知,正要请教。” 孟广道:“反正都要死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我便告诉你吧。” “可叹天下只有高攀,没有下交之理。数百年来,你们霜虹大体上过得不错,自然不会在乎自己曾经造下的孽和与木燧派这种邪派的关联。” “我问你,你知道你们霜虹为何会有如今的名声和基业?” 江叶舟道:“自然是因为帮前朝的宣宗皇帝夺得了帝位。” 孟广道:“那你就没有好奇过,宣宗皇帝势弱,手下原本无兵无将,如何只凭一个江湖门派就能帮他复国?” 这个问题的答案江叶舟自然是知道的。 他亲眼见过焱麟剑的大能大力,就算是成建制的军队也完全无法与之相抗。 而霜虹的内功心法是天下少数能够暂时压制焱麟剑反噬之力的内功,故而宣宗皇帝才会找到霜虹派助自己登基。 不过他眼下不打算和孟广说实话,佯作不知道:“的确好奇过,但以前的事情谁又能知道真相呢?” 孟广道:“确实,以前的事情没有人知道真相。可我从早已过世的师父那里却听来一个有趣的说法。说当年你们霜虹当时用的焱麟剑与一般宝剑不同,拥有以寡击众的神威。” “只要稍微挥舞一番,便能召唤天火焚城。” “这么夸张?”江叶舟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广道:“我师父说,创造出焚身诀这门内功的便是当年与手执焱麟剑对决的一名武者。” “不过说是对决,我们那祖师也不过是被单方面碾压罢了。在那神剑的面前,根本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他曾被剑召唤出的大火灼烧,只是侥幸没死。可也正是这么一段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忽然开悟,想起可以用主动灼烧自身经脉的方式催发潜力,因而创出了这门焚身诀。” 江叶舟饶有兴致道:“竟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当作故事听听倒也有趣。” 关于孟广的说辞,江叶舟其实已经信了八分。刚才对方暗伤发作的情况的确和使用焱麟剑的田梓有几分相像,而且两者还都被霜虹内功所克制,这绝不会是巧合。 孟广继续道:“你刚才问我有没有人试过寻找改进和破解之法。这么多年来自然是有的,譬如当年的木燧派,他们火烧妄言楼就是为了找到破解之法。”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我听到的说法是因为妄言楼不给派中高手在风抟榜上排名,所以木燧派一怒之下烧了妄言楼的书库,甚至导致那一期的风抟榜因为资料缺失没有发布。” “但按你所说其中似乎另有隐情,难道妄言楼之中有改造焚身诀缺陷的办法?” 孟广苦笑:“呵,古往今来被称为邪道的帮派并不少,也没听说谁因为上不了风抟榜就去砸妄言楼。” “我们这些邪派人物和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物不同,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出名。越出名,对手便会越了解自己,越了解自己便会更好地提防,在做很多事的时候就会不大方便。” “对你们来说,风抟榜的排名是身份、是地位、是名望。可对我们来说,那排名不过是一张换不了钱的催命符。” “妄言楼自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数百年来他们其实和邪派中人都有一层不必说明的默契。前者不排邪道人物给自己挣个好名声,后者则顺理成章地隐姓埋名混自己的世界。木燧派又怎会因为这等可笑的理由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江叶舟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与真正意义上的邪派中人面对面交流,也是第一次尝试以这些人的视角看待问题。 同一张风抟榜,在他们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既然对一张小小的榜单的看法都是如此天差地别,那这江湖呢?那这天下呢? 第15章 一命换一命(4) 江叶舟道:“所以我刚才的猜测不错?木燧派火烧妄言楼的确是有其他的动机,可他们或者说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妄言楼有线索的呢?” 孟广笑道:“我问你,如果传说属实,焱麟剑真的有大能大力,那彼时无权无势的宣宗皇帝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把剑呢?” 江叶舟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的确想过,可真的不知道答案。 孟广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妄言楼历史出过的另外一件大事?当时的楼主公孙钟死在了大侠甘之平的手上。” 江叶舟寻思道:“有些印象。” 他对江湖上过往的掌故不算特别熟悉,可妄言楼主的地位特殊,多年来也就这么一个人死于非命。 孟广道:“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刚好就在宣宗皇帝即位之前不久,木燧派得到的线索是宣宗皇帝手中的焱麟剑是这个妄言楼的公孙楼主给他的。而后者的死因也是与此事相关。” 江叶舟若有所思道:“我大致听明白了,因为焚身诀是根据中了焱麟剑时被灼烧的体验所创,所以想要修正其弊端必须要查清焱麟剑的来历。” “木燧派当年就是冲着这一点才打上了妄言楼乃至火烧书库,可就目前的情形看,如此煞费苦心却也还是查无所获。” 孟广点头道:“的确如此,要知道并不是木燧派传授了大家焚身诀,而是许多修炼了焚身诀之人在乱世中刚巧沦为了海盗。” “斜峰岛的海盗被李呈带人剿灭后,这些人同病相怜,所以成立木燧派。大家有共同的愿景,自然一起打上了妄言楼,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江叶舟心想如果焱麟剑真如田梓猜测的一般是张彻用壶焱魔的角制作而成的法宝,那妄言楼能搞来这种东西岂不是说明他们有仙人相关的线索? 这孟广虽然曾经被淬体盟的人收买灭人满门,不过也不知到头来淬体盟有没有掌握这么一条线索。 江叶舟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临死前想知道答案。你似乎对这附近比较熟悉,知不知道一个叫作鬼市的地方?” 孟广大概真的一心求死,对江叶舟抛来的问题知无不言:“这附近?鬼市?据我所知亘海上叫鬼市的地方只有一个,但并不在这里。” “你去过?”江叶舟表现出谨慎的兴趣。 孟广摇了摇头:“没去过,我最阔绰的那一阵也不会自信到想去那种销金窟挥霍。” “你没去过怎么知道它不在附近?”江叶舟追问。 孟广道:“这鬼市的位置虽然飘忽不定,但大体上都在亘海中央一带,我虽没去过,但也知道此事。我们这里靠近东岸,距离鬼市可能出现的位置远得很。” 江叶舟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目前的情形看,他倾向于认为雇佣孟广来杀自己的是朝廷的人。 既想要自己的命,还不愿意让事情扩散,连带还要灭杀手的口。这与当初让王元化来杀自己的手段如出一辙,只是这次不再选择力敌而是智取。 他们找到一个不惜命的人,以此来换自己一条命。 “我明白了,总之,你不仅没有按照约定把我送到斜峰岛,还想要我的命。那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该把我之前付的十两银子定金还给我了?”江叶舟问道。 孟广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实在想不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死到临头了还在意这十两银子最终在谁的尸体上。 不过他还是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之前江叶舟给他的银子道:“也对,那就还你吧。你多带十两银子死去,没准在下头还能过得宽裕些。” 江叶舟接过银子道:“我可没打算在下面花,这是付给你的定金,你既然不要,我还得用它来付别人的尾款。” 孟广不解地看着江叶舟,心中揣测“别人的尾款”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把这个人想得太简单了。 江叶舟见天色渐暗,星光已经铺满了东半个天空。 他叹了口气道:“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孟广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叶舟从怀中掏出一枚响箭,趁着夜色将它打上天空。 孟广道:“你别想了,这里偏远得很,平常不会有船经过,你打出的响箭也不会有人看见。” “哦?是么?”江叶舟冷冷道:“那你看那里是什么?” 孟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海平面上闪着微弱的火光,而这火光似乎正在逐步靠近,不问可知,那是一艘冲着江叶舟发出的信号而来的小船。 “这是怎么回事?”孟广大惊。 江叶舟道:“要我命的人很多,我能侥幸活到现在不能只靠运气吧。” 孟广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杀你?” 江叶舟道:“没有人早就知道,我只是有所怀疑。” “我在沽水岛上盘桓了一段时间,之前却从未见过你,说明你原本不是这个岛上的人。” “可偏偏在我想要出发去斜峰岛的时候你出现了,还刚巧能够满足我的需求,我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孟广道:“既然你早已起疑,为什么还是上了我的船?” 江叶舟两手一摊:“没办法,你要赌我也得赌,总得和你走上一遭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陷阱。” 孟广又问道:\"我虽然气息衰弱,但倒没有老眼昏花。\"他指了指火光所在之处:“这艘船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并没有看到有船跟着我们。” 江叶舟道:“因为这艘船在我们视线以外的地方默默跟着,临行前,我趁你不备,在你的船后面放了漏油的小油桶。” “油会浮在海面上,不仔细看的话不大看得出来。你又想着杀我,怀有心事,自然没有在意。可跟着我们的那艘船却可以顺着油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而来。” “那艘船上的是与我在码头上相熟的船夫,应当信得过。他们虽不愿意为了钱去斜峰岛附近,可跟着你的船走上一段却还愿意的。” 孟广苦笑:“看来你冲我要回十两银子还是有意义的,我的定金是他们的尾款原来是这个意思。” “既然你早就留了后手。那么就算我当初按照原计划点燃炸药,以你的武功也会在爆炸前及时跳海逃生,并点燃响箭吧。” 江叶舟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我并不会游泳,能不能撑到他们那艘船来接我就不知道了,所以还得感谢你选了这么一种方式来杀我。” “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我也在赌,只是赌之前选择一个更不容易输的方式罢了。” 第15章 一命换一命(5) 孟广黯然道:“我败了,一命换一命终究是一厢情愿。看来你的这条命值钱得很,我这条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命是换不来的。” “不过临死之前我有个请求。” “你说说看。”江叶舟道。 孟广正色道:“你来杀我。现实点说,死在你这样的快剑下一定毫无痛苦。理想点说,我一辈子都在钻营杀人的技巧,最后能死在你这样的高手手中也算死得其所。” 江叶舟道:“这么说来原本你只是不愿意被火烧死,现在却得寸进尺,甚至不愿意被饿死了,想换一种更舒服更痛快的死法。” 孟广道:“不错。” 江叶舟道:“可你得知道我虽是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但一直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想要我杀你也行,你还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孟广道:“你想知道去鬼市的方法?” “嗯。鬼市鬼市,它既然是个市场,总得有让客人进去的办法。”江叶舟道。 孟广道:“我的确有朋友去过鬼市,也从他们那听来了一些去鬼市的办法。但这方法你恐怕用不上。” “简而言之,鬼市飘忽不定,想去那里,必须有人带路。可知道鬼市地点的人若是不愿意领你去,你怎么威逼都是没用的。若是贸然领你过去,会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他们。” “外人想要去鬼市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证明你有进去参加交易的资格。” 江叶舟自忖现在身上并没有多少钱财,那怎么证明自己有参加交易的资格呢? 他拔出佩剑:“我这剑应该能值些钱,若想在鬼市里卖了能不能让人带我去?” 谪星是居长生献给陈王的宝贝,放在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江叶舟相信即使在鬼市也不例外。 谁知孟广却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这把剑的确够资格参加鬼市的交易,但这并不等同于你够资格。”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孟广道:“鬼市上当然会有人想要这把剑,可却未必是通过你。当你去到那附近时,若是想要以卖剑为由去往鬼市多半会被拒绝。” “有门路的人会先重金把你的剑买下来,然后自己拿到鬼市上去买,但并不会带你去那里。” 江叶舟知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连华群手中的剑碑拓本都没能直接拿到鬼市上去卖,而是通过其他商人倒了一手。 “原来如此,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江叶舟道。 孟广看着火光渐渐靠近,转而道:“现在你可以按照约定给我一个痛快了吧。” 江叶舟道:“不,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之前提到的那位恩人是谁?” 孟广的脸色立即警惕起来:“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大不了我自行了断就是。” 江叶舟劝道:“你仔细想想,我没有死等同于你没有完成任务。雇佣你的人看到我平安无事后会放过你的恩人吗?” 孟广沉默不语。 江叶舟继续道:“而且你要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自身难保,你那恩人与我无冤无仇,我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去找他的麻烦。” “我这么问本就是纯属好奇,若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以后若是碰巧遇见,至少还能提醒他多加提防。” “相反,那个人用你的恩人要挟你,你比较一下我和他谁更值得信任?” 他并不是真的对孟广的恩人有什么兴趣,只是如果对方愿意说出恩人的姓名便可以给他刚才说得话增添几分可信度。 虽然江叶舟原本也不认为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撒谎的动机,但在这种事情上稳妥一点总是没错。 孟广心念几转最后还是开口道:“他叫齐风继,在捷王手下做事。为人虽不算多么正派,但据我所知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我知道这么求你很厚脸皮,但看在我所有的事情都实言相告的份上,拜托你以后若是遇上他尽力关照一些。” 江叶舟沉吟道:“齐风继是么?我记下了。只是他一个在捷王帐下做事的人怎么会成为你一个杀手的恩人?” 孟广叹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他买我替捷王查一件事,结果那件事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捷王其实从一开始就想灭我们这些前去调查之人的口。” “这位齐掌事同情我们的遭遇,在得知此事后暗中让我们离开,却向捷王汇报已将我们灭口。” 看来这孟广虽是个杀手,倒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江叶舟思索道:这事看起来简单,可说到底也没几个人能够知道齐风继是孟广的恩人。 如果要挟孟广来杀自己的果真是朝廷的人,那朝廷又是如何知道捷王帐下的这段秘辛的呢? “捷王要你们查的究竟是什么事?”江叶舟问道:“你们又查出了什么?” 孟广道:“他让我们去查一柄名为露合的剑,就是当年率众起义的叶薇情用的那把。不过我们逼问过不少可能知情的人,也杀了不少人,可到头来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要说捷王是因办事不利想要杀我们我倒还能理解,可明明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他却还要灭我们的口。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没有想通。” 孟广想不通,江叶舟却能想通。 这说明这位皇上的六叔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查露合剑。 可捷王为什么也在查这把剑?那把剑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 它的来历和使用者都是清楚明白的,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隐秘。 而且江叶舟亲手用过这把锈剑对敌,露合当年也许还能算一把宝剑,可如今不仅锈蚀不堪,甚至还豁了一个口。 若说这把剑有焱麟剑那样的仙神之力,大家都对它有兴趣倒也还好理解。但现在的露合就是一把普通的锈剑,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韩柱的疯癫之语若是能够当真,这把剑似乎还在海里头躺了很久,是一年半之前才被澈海派捞出来的。 谜团并没有减少,可江叶舟却还要信守承诺:“如果你所言不虚,我若是行有余力会关注一下这位齐大人的。” 说完,他一剑结果了孟广的性命。 此人是个职业杀手,不仅想要和自己同归于尽,当年还参与了淬火山庄的血案,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人。 可不知为何杀了他的江叶舟心里也不大是滋味儿。 想起他被焚身诀折磨的痛苦模样,若是出身富庶,谁又愿意当一个刀口舔血的杀手呢?谁又愿意练焚身诀这种有害无益的武功呢? 这大概就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吧。 第16章 交易的资格(1) 付过尾款,江叶舟坐上后一艘小船,又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返回沽水岛。 两天两夜的行程下来虽然又回到了原地,但他还算有些收获。 不仅从孟广口中得知了一些不知何时能派上用场的信息,而且能够确定斜峰岛那封信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那么海盗盘踞的斜峰岛自然无需再去。 想到朝廷可能知道自己还活着,江叶舟不免有些烦躁。 如此说来,那封让他去鬼市的信可能同样是圈套。 但鬼市就算没有岳雁谣的踪迹,但与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岳雁谣若是已经不幸身故,他也不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这鬼市无论如何都得走上一趟。 这大半年来,江叶舟从京城出逃到亘海上,一路从西岸逃到了东岸。现在要去鬼市,又得从东边往西折返,去到亘海中央的位置。 不过亘海中央有几座比较大的岛屿,交通还算便利。 就在江叶舟打探往西去的船次的时候,码头上的熟人告诉了他一件事。 说在他离开的这两天两夜中,有人来打听过他的下落。 来找他的人是三男一女,看打扮,那三个男的似乎会武功。 江叶舟问了一下那三个男人形貌,似乎都不是自己认识之人。而那个女人则被描述为眉目清秀。 这个女人会是岳雁谣吗?如果是,那三个男人是谁?她又为什么和这三人在一起? 江叶舟又在附近细细盘问一番。凡是见过的人都能确认,那女子虽说不丑,但容貌绝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这么看来,此人应该不是岳雁谣。 据岛上的人说,这四人询问他的下落后得知他去了斜峰岛,便也心急火燎地追了过去。 这些人自己有船和船工,所以想去哪里都不受限制。 既然不是岳雁谣,也不是其他认识的人,亘海之上到处都是敌人,这些人追查自己的下落多半是要对自己不利。 还好自己运气不错,刚好避开。 既然如此,这些人若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去斜峰岛早晚会折返。 那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江叶舟立即乘上西行的航船和沽水岛说了再见。 上船后,江叶舟把目的地选在了一个名为仙缘岛的岛屿上。 这仙缘岛不仅位于亘海中央,而且是海上最大的岛屿之一。此处交通便利,商路繁忙,拥有着各大岛屿上最多的人口,想来应该也有前往鬼市的门路。 不止如此,这仙缘岛离澈海派不远。江叶舟想着有机会可以顺带去看看,印证一下韩柱说得话是否属实。 而这仙缘岛顾名思义,自然是与仙人有关。 传说那六位大名鼎鼎的仙人都是在这仙缘岛上得道成仙的。 不过江叶舟相信千百年来淬体盟这样的组织早就把岛翻了个底朝天了,岛上若是真有所谓的仙缘,肯定已有人获得那什么修仙之法了。 不过亘海上多有神鬼传说,而仙缘岛又恰好在亘海中央,和仙人扯上关系并不稀奇。 江叶舟转了两次船,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终是来到这仙缘岛。 一路上,他发现越是靠近亘海中央,海水的颜色便越深,想来应是中央地带海底更深导致的。 登上仙缘岛后,江叶舟找了一间客店住下。可高手的本能却告诉他,从登岛的那刻起,便有人在跟踪自己,而且不止一组人! 他有些吃不准这些人要做什么,也不知这些人若是想对自己不利为何迟迟不动手,岛上还有没有其他对自己不利的因素。 可有道是虱子多了不痒,后面的日子中他吃睡如常,同时打探进入鬼市的办法。 期间果然有人看上了他的佩剑,可一旦说到让对方带自己去鬼市,人家要么推说不知,要么就是千万个不肯。 查了几天没什么收获的江叶舟打算先去澈海派瞧瞧。 澈海派在附近一个不大的岛屿上,半天就能到。 可说也奇怪,当他登上了前往澈海派的航船,那些跟踪他的人却并没有一直跟上来。好似这些人专门在仙缘岛等着他,他要是去别的地方,这些人也不在乎。 登岛之后,江叶舟打听之下来到澈海派门口。 澈海派的情况与自己预料中基本吻合,原本恢弘大气的大门如今已经有些残破,连牌匾上“澈海派”三个烫金大字也已经缺少了笔画。 大门既没有门童迎客,也没有弟子看守。 江叶舟这么一个外人便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门派的院落中。 澈海派萧条至此并不奇怪。 大半年前,包括掌门和长老在内的全派精英被江叶舟和岳雁谣杀掉不少,往后这些人又在荒岛上自相残杀,最终损失殆尽,一个人都没能回来。 韩柱曾担心办事不利后淬体盟的人会打击报复,现在来看,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一个精英尽失的门派根本用不着淬体盟出手,险恶的亘海自会让无力自保的人获得与之相配的下场。 澈海派的大院如今已经空无一人,可依旧随处可见打砸抢的痕迹。 不问可知,派中稍微值钱些的东西早已被人搬空。只是不清楚搬空门派的是外来的贼人还是心灰意冷到想要散伙的弟子们。 值钱的东西虽已不存在,可江叶舟还是在门派的角落里找到一些打捞用的工具。 看来澈海派平日里除了练武保镖的确会接一些打捞的活计。 也不知当初究竟是什么人委托韩柱打捞的露合剑。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一把剑的位置,此人当真是“无所不知”吗? 江叶舟又在院子中转了几圈,不由得感慨世事变迁之迅捷。 人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这里才过了不到一年,便已沦落至此。 霜虹虽然名声在外,可若真的遭遇与澈海派一样的浩劫,结局又会比它好上多少呢? 此刻,他忽然有些理解大师兄袁裁云说过的那句“就算衰败,也不能衰败在咱们这一代的手里。” 第16章 交易的资格(2) 江叶舟缓步走出院外,却刚好看到一个男人神色匆忙地往院子里跑,险些与他撞了个满怀。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活人,他自然不会放过,赶忙闪身到对方身前将其拦住:“兄台,你是澈海派的弟子?” “不……不是啊……”那人神色慌张,显然心中不安。 江叶舟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大致猜到此人应该过得不大宽裕,所以返回门派再找找还有什么可供变卖的东西。不想正好给自己撞见了。 他笑道:“看你跑路的姿势似乎下盘功夫很独特,真的不是澈海派之人吗?” 那人看江叶舟不是个容易应付的角色,又见到他腰上悬挂的长剑,只得低头道:“是,我曾是澈海派的弟子,但我不知道掌门在外头得罪了谁,还请好汉千万不要为难。” 江叶舟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我听说有人曾经托你们掌门打捞一把剑?是否真有此事?” 那人点了点头:“确有此事,不过时间有些久远了,只是对方要捞的东西太过特殊,所以有些印象。” “有些久远?”江叶舟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男人回忆道:“差不多是前年初春。” 江叶舟也陷入回忆,前年初春?那差不多是自己游历瞿山之前,换言之,岳雁谣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盯上了自己,设计定亲一事。 “后来你们找到那把剑没有?”江叶舟追问。 那人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连那把剑叫什么都不知道。掌门后来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事情,不愿再让我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外门弟子接触这件事了。” “不过据我猜测他们后来应该是找到了。” “好汉,难道说你知道这件事的内情。掌门他们一去不返和打捞那把剑有关?”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江叶舟半真半假地说道。 据韩柱所言他们捞上露合剑的时间大概是在英杰会之前不久,这与这名弟子所言的时间还算对得上。 看对方身上似乎没有其他有价值的情报了,江叶舟便放过了他,再次折返仙缘岛。 这时,他发现岛上的外地商贾比自己前几日所见少了不少,而且街上很多铺面也开始张灯结彩。 江叶舟算了算日子才猛然醒悟——眼下年节将至。 自打逃到亘海上,每天担惊受怕,朝不保夕。莫说具体月日,连四季变化都没有太过在意,以至于看到岛上的变化他才大梦初醒。 遥想去年年节时与岳雁谣以及岳父母一起在沱阳城围炉守岁,那时的他虽觉安逸喜乐,倒也没有太过珍惜那段幸福时光。 毕竟过去的二十几年,大多是这么过来的。即使他无父无母,在山上过节,师兄弟们在一起也是热热闹闹的。 可短短一年过去,竟恍如隔世。 剑吟山回不去,沱阳城也回不去,连与自己一起逃出来的岳雁谣也生死未卜。 他长叹一口气,看来今年的年节只得独自度过了。 江叶舟并不怕独处一个年节,他怕的是以后每年的年节都是孑然一身。 到了年三十这一天,过往繁忙的客栈只剩下他一个客人,客店虽然不至于打烊,但伙计和老板也都要回家过年。 掌柜看他独自一人,还好心问他要不要和他回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江叶舟知道对方也就是客套一下,真带个陌生人回家过年彼此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所以他还是选择一个人在客栈度过。 临走前,掌柜让厨房给江叶舟准备了两只烧鸡,一盘卤牛肉,还有一瓶黄酒。 还有些冻鸭冻鹅,风干腊肉什么的,江叶舟可自己去厨房生火做了享用,等年节过完再一并算钱。 亘海上的买卖不好做,这客店掌柜自问颇有识人之明,他见江叶舟从未拖欠饭钱房钱,又像个正直可信之人,才敢留下他一个人在店中,自己回家过年。 到了下午,江叶舟将客栈的大门关好,然后盖上门板,看了大门两边崭新的春联一眼,便从后门回到自己的房中。 到了傍晚时分,鞭炮的声音终于渐渐淡去,各色烟花打上天空。 江叶舟温了一壶酒,切了几片牛肉,在一个靠窗的小桌上点燃一根蜡烛自斟自饮起来。 窗外的烟花虽不及沱阳城绚烂,但大大小小的花样却是不少。 江叶舟向来豁达,虽然一个人过年,倒也不会自怨自艾。 想想这一年来,自己目睹的死亡和自己亲手杀死的人真不算少。 一个人过年总比没有命过年来得好。 既然有扇小窗连通着外面,那么外界的热闹似乎也不能说完全与他无关。 喝完酒吃完肉,江叶舟已有些微醺。 本着健康生活的原则他又去厨房中用咸肉给自己熬了一碗粥。 估摸着炮仗和烟花要一直炸到后半夜,现在就睡觉是不合适的。 等待消食之后,江叶舟来到客栈的后院之中,一边练剑一边回顾自己这两年来的种种经历。 在将各种剑法之间的转变使得更加圆融自然后,他自觉在造化剑道上更进了一步。 不止如此,两年来的种种事情似乎也有一条暗线将它们串联在一起。 自己和岳雁谣的相遇——可能是诸葛幽一手策划的。 沛然剑和临渊教的秘辛、灵石乃至龙脉——似乎也是在风云阁和岳雁谣的引导下一步步接近的,换言之也可能是诸葛幽策划的。 击败田梓,得知淬体盟的存在——似乎是为了实现诸葛幽替老友复仇的愿望。 在陈王府遭遇不测——是为了调查诸葛幽的死因。 叶薇情的剑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秘密,而当初她发起的叛乱也是被诸葛幽平定的。 华群的师兄谢玉才在门派灭亡后可能也是被诸葛幽收归麾下,替他造了面具。 而澈海派开始打捞露合剑以及最终打捞上来的时间点与他开始利用岳雁谣布置自己入局以及最终身死的时间点又极为吻合。 那本神秘莫测的《剑语》,江叶舟最早也是从他的口中听来的。 这位号称算无遗策的老者似乎已经死了,可迄今为止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和他脱不开关系。 “你呢,不要把棋子当成是死的,而把它们当成活物,只要大势已成,棋子自己会下赢。”老人在最后一盘对弈时说得话言犹在耳。 自己和岳雁谣是他口中“自己会下赢的棋子”吗? 第16章 交易的资格(3) 一个人的年节漫长而短暂,到了迎财神的这一天,包括江叶舟入住的这间客店,街上已经陆续有商铺重新开业了。 这日,在打探前往鬼市的门路时,又有一名商人看中了江叶舟的佩剑。 可结果还是一样,对方只愿意把他的剑带入鬼市,而不愿意将他这个人带入鬼市。 可这几日下来,江叶舟已经思索了一条对策,现在便决定试上一试。 他对那商人开口道:“这剑我是不卖的,可有一样更值钱的商品可以让你带去鬼市。” “哦?”那商人饶有兴致地问道:“是什么东西?” “我。”江叶舟道。 在鬼市上贩卖大活人并不是稀奇的事情,所以那商人并未太过惊讶,只是不解道:“你的长相倒是不赖,可惜有钱人多数是男人。眉目可人的女子也许能卖个好价钱,男人嘛……啧啧……” 江叶舟道:“先生误会了,人的价值并非只有样貌。我这一身武功也可以有很高的价值,至于这把剑,则可算是附赠品。” 那商人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看你年纪不大,倒是颇有自信。也罢,且和我这几名保镖过过招,试试你的斤两。” 公正的来讲,那商人颇有来历,所雇佣的保镖也很是不弱。但四五个人加在一块依旧没有在江叶舟手下走过二十招。 “你们是不是放水了?”看到了这般结果,那商人惊讶地问道。 不难看出,眼前这个男子要是想对他不利,这些高价雇来的保镖根本保不住自己。 “东家……此人……此人怕是有天榜的实力。”其中一名保镖支支吾吾道。 那商人不觉退后几步:“天榜实力?你有天榜的实力何处不能容身,怎么会想要到鬼市上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等会,你先开个价,我看雇你一个人就够了,把这些酒囊饭袋全打发了。” 江叶舟不疾不徐道:“不瞒阁下,在下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只想找一位不怕麻烦的东家提供个容身之所。” 那商人道:“也就说你只想要个容身之所,并不是一次性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江叶舟道:“的确如此,当然,我的身手摆在这个地方,待遇自然不能太糟。” 那商人的眼珠子转了转,一条“妙计”涌上心头。 这拥有天榜高手实力的家伙惹上的麻烦,想必不是小麻烦,自己未必能招架。虽然白得一个高手做保镖很不错,但也会因此担上风险。 但此人是个自由之身,只想要个容身之处。换言之,购买他并不需要什么价钱。 自己虽然不想惹麻烦,可鬼市上肯定有大佬愿意担这样的风险。 如果自己把此人作为商品带去鬼市,卖得的钱岂不是完全归自己所有? 这商人的确有去鬼市的门路,可轻易带着来历不明而且武功高强的人去鬼市的确有风险。 但商人大抵都是爱冒险的,不冒险怎么能赚钱? 他知道风云阁中请天榜高手出手一次的价格大概是两千两银子,那么直接把这个天榜高手连同他手中的宝剑卖了却不知能赚上多少钱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道:“这样吧,我和你谈一笔合作。我带你去鬼市,替你找一个好的东家。可相应的,你得委屈自己作为我所携带的货品,把你卖出去获得的钱都归我所有。” 这正是江叶舟想要的结果,既然作为人没有进入鬼市的交易资格,那么只有自降为货,才有可能在鬼市上走一圈了。 “好,一言为定。”他点头同意道。 那商人道:“我的消息是下一次鬼市大门开启的日子是上元节当天,你做好准备吧。咱们提前一天在仙缘岛的码头相见。” 有了去鬼市的希望,江叶舟心情大好。 自降身份为货品这种事情大部分人可能接受不了,但他向来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达成目的,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别人的眼光并不重要。 距离出发的日子还有十天,江叶舟别无他事,便在仙缘岛上到处溜达。 他悲哀地发现,自第一次登岛起的那些人便跟踪自己的那些人依旧跟着自己。 江叶舟倒是想过劫下其中一人,逼问其来历。可考虑到这些无头苍蝇很可能是奉命行事,为免打草惊蛇,他还是决定暂且静观其变。 而最有趣的一件事是,江叶舟曾无意间发现答应带自己去鬼市的那名商人的其中一位与自己交过手的保镖,与这些跟踪自己的人有过接触。 虽然挣钱不寒碜,但一个人吃两家饭就有些无耻了。 他佯作不知,每日里继续无所事事地闲逛。 这日天朗气清,海天开阔,江叶舟忽然想起一件事: 根据树叶岛的传说,这亘海的中央曾有一棵神树。 而这仙缘岛便在亘海中央,按说这里原本应该有一棵神树。可到头来他也没在岛上发现什么神树存在过的痕迹。 那所谓的仙缘会不会和神树有什么关联呢? 江叶舟知道这个问题不是自己能想明白的,而且对于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没什么作用。 他默默等到上元节的前一天,来到约定的码头与那名商人汇合。 几人乘船向西北方向行去,江叶舟展开海图却并未发现这个方向在一天的航程内有什么岛屿存在。 他借机问了问那名商人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那商人回答是他的一名手下看到江叶舟佩戴着一柄宝剑,商人来了兴趣,因而找到他。 果不其然,这名所谓的手下,就是和跟踪自己的那伙人有接触的保镖。 看来跟踪自己的那伙人巴不得自己找到门路去鬼市,那么当初“来鬼市”的那封信,会不会是这些人所写? 鬼市之行不会安然无恙,可也许很多问题的答案也需要这趟凶险的旅途来回答。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江叶舟不觉握紧剑柄,义无反顾地看向无星无月之夜中前方深邃的黑暗。 第17章 拨云见月(1)感谢冰时smelt赠送的大神认证 第二天的天气状况略有好转,虽然云彩依旧多,可不像前日一般阴沉。 入夜后,不辨位置的江叶舟只能大致判断出自己和船只在一片空旷的海域上。 眼看即将抵达目的地,眼前却没有半点市集的影子,江叶舟不觉向那商人问道:“你确定没有弄错地方?” 那商人笑了笑:“少侠稍安勿躁,咱们就快到了。” 此时周遭已是一片漆黑,除了自己这艘船的灯火发出些许光亮,海面之上好似再无他物。 就在江叶舟怀疑自己是不是再次落入什么陷阱的时候,他发现远处的海平面上亮起了火光。 初时,那火光还有些微弱,几不可见。但随着距离的靠近,却越来越明亮。 很快,火光在海平面上蔓延开来,四面八方似乎都有灯火在缓缓靠近。 江叶舟知道,那些火光实际上是一艘艘船只。 数以百计的船只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靠了过来,而自己这艘船的船夫则也在检查海锚和跳板,好似在为登岸作准备。 半个时辰内,所有的船只都聚拢在一起,霎时间把原本黑暗的海面照得灯火通明。 船夫们将江叶舟所乘的这艘船靠在另一艘船边下锚,然后用铁索把这艘船和其他船绑在一起,随后铺上木板。 江叶舟这才发现这些船的尺寸和形制是完全一样的。 而所有的船两两相对并都以这种方式连接在一起再用跳板联通后,一条长街便凭空在这海面上出现了! “欢迎来到鬼市。”那商人见他一脸震惊,不无自豪地介绍道。 这下江叶舟总算知道为何这传说中的鬼市行踪飘忽不定,只知在亘海中央附近,却不知具体所在。 因为这鬼市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它纯由参与者的船只在指定地点组合而成,自然来无影去无踪,并且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与此同时,自己所乘的那艘船也改头换面,搬出了招牌挂在桅杆上。早有商人的手下将货品从船舱中搬了出来,铺在甲板上。 不到半刻的功夫,一艘普普通通的船已变作一间店铺。 “大侠,我已按照约定把你带来了鬼市,而你现在是我的货品。按说只能待在店铺之中不能走动。”那商人道:“但我也知道,以你的武功,咱们全船人一起上也拦不住你。所以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不妨早些摊牌。” 江叶舟道:“看来阁下对其中的风险了解得很清楚,但你既然有把握带我来,想来是有些许成算的。” “既然这里是个市场,那么至少应该有最基本的秩序。即使是我,想要在这里乱动刀兵恐怕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商人点了点头:“不错,有道是和气生财嘛。那么大侠是否愿意继续履行咱们最初的约定?” 江叶舟道:“多让你赚一笔银子于我也没什么坏处,而且对于我未来的东家而言,付出大代价得到的东西才会更加珍惜,我将来的日子也才会更加好过。” 那商人喜笑颜开:“大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咱们是合作关系。就算以后你有了别的东家,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江叶舟道:“那我就提前谢过了,只不过来一趟鬼市并不容易,我想先去逛上半个时辰,然后再回来,如何?” 那商人大方道:“请便。” 他知道派人跟着江叶舟也没有意义,后者若真想跑路任谁也跟不住。 现在的江叶舟虽然知道“来鬼市”那封信大概率也是陷阱,可他还是不死心。 来都来了总得死马当活马医,打探一下岳雁谣的踪迹以及露合剑的事情。 海上的风浪虽说不小,却也难以撼动这么多船连在一起。 这点轻微的摇晃对江叶舟而言不算什么,他如逛正常的集市一般在这鬼市中行走。 今日虽是上元佳节,可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们还是将这鬼市的局攒了起来,每人都把自己的船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店铺。 如传闻中一样,这上头既有卖奇珍异宝、字画古玩这些寻常的物件;也有卖兵刃丹药、武功秘籍这些不常见的东西;甚至有卖断肢残体、五脏六腑这些其他市集根本见不到的东西。 这鬼市上的非法物件这么多,但整个市集却意外地有秩序。既没有人杀人夺宝,也没有人招摇撞骗,甚至连讨价还价都温声细语的。 若非有些商品太过触目惊心,江叶舟甚至以为在这里参加买卖的都是些遵纪守法的良善之辈。 有道是无奸不商,容易想到带着自己来的那名商人完全可以考虑隐瞒江叶舟惹下了大麻烦这件事,然后卖个更好的价钱。 可他却想要乖乖地告知买家“商品”存在的问题根本不敢撒谎,似乎在忌惮着某种力量。 一圈绕下来,江叶舟也只是走马观花地大概看看,某些虽有门脸却没有摆出货品的地方虽令人好奇,却根本不敢擅自进去打探里头究竟在做些什么交易。 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那条船,江叶舟在甲板上默默当起了商品。 按说他挂出的牌子上写的卖点是“拥有天榜实力的武功高手”,可举凡问价之人似乎都没怎么起质疑之心而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可惜当问价之人听说他惹上了某个麻烦时便都会趁机压价,给出的价格令那商人不大满意 所以半个时辰过去,江叶舟却还是成为了店中少数滞销的商品。 当然,江叶舟不会老老实实地甘愿供人买卖。 他已经决定,当有人真的想要达成交易时,自己就对“新东家”直言相告:自己惹下的究竟是什么麻烦,自己得罪的又是什么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近一年来的逃亡经历让他相信,再胆大包天的人也不敢收留一个皇帝亲自下旨追杀之人。 而且当初他与商人的约定是“找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东家”,那么这个东家如果喜欢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那么显然是无法令江叶舟满意的。 他的目的是进入鬼市,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成,至于后来买卖为什么没有成交,那就不是因为他江叶舟不守信用了。 反言之,若是有人真的敢收留他,那么也说明此人的确有些来头,自己找个临时的保护伞倒也不错。 第17章 拨云见月(2) 此时,一个妙龄女子来到江叶舟跟前,将他打量一番,又端详了一眼他的佩剑,然后开口道:“我们家主人出一百两黄金买这位公子。” “一百两?”江叶舟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商人便先搭腔道:“这价格低了些吧,我手下会武功的人说此人至少有个天榜中游的水准,若能登榜,绝不是十五名开外。” 一百两黄金大约相当于两千两白银,以这样的价格买一个天榜高手的确是低了一些,即使是一个惹上麻烦的高手。 那女子笑道:“呵,你的那些手下能有多少武学见识?若没有亲眼见到两人打一场,哪里分得出天榜十九比天榜二十强在何处?” “而且,掌柜的你知不知道此人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 那商人道:“这我倒不清楚,但我知道这鬼市上有的是不怕惹麻烦的人。” 那女子道:“那也得看看这麻烦究竟有多大?”说完她走到商人跟前,悄声耳语几句。 听了女子的话后,商人瞪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江叶舟默然地点了点头,这么近的距离下,那些耳语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女子是怎么知道他的来历以及究竟惹下的是什么麻烦的。 那商人心念急转:鬼市上的交易童叟无欺,那女子所言如果属实,那这个江叶舟不仅卖不出去,恐怕还是个天大的麻烦,自己得尽快和他撇清关系。 可即便如此,商人的本能依然在告诫他不能随意打压自己商品的价值:“也许姑娘的确说得有道理,可你若是仔细想想便知道这更说明了一些问题。” “此人惹下天大的麻烦,却还能活到现在,岂不是恰恰说明这人极有本事吗?恐怕不光武功出类拔萃,连智谋也是常人难以企及。” “而且你开的价不止能买他的人,还能买他手中那把宝剑。” “所以一百两黄金的价格还是少了些吧……” 那女子笑道:“你倒是会做生意。我家主人又不是剑客,单要一把剑有什么用?这样吧,我身上除了黄金只带了一千一百两银票,你若是同意,咱们便以这个价格成交。” “再要多也没有了。” 那商人沉吟片刻道:“唉,这个价格的确低了些,不过就当和你家主人交个朋友吧。只是这位姑娘还有一件事需得清楚,这位大侠虽是我的商品,但我二人之前也有言在先,得给他找一个合适的新东家。不知你家主人开出的待遇如何,做的又是什么行当?” 他这话不光是替江叶舟问,也是替自己问。既然刚才说了“就当是和你家主人交个朋友”,他也得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究竟是个什么人。亘海凶险,多个朋友总归多条路。 那女子道:“说起我家主人,随亘者的名号听过没有?” 江叶舟不解地看向那商人道:“随亘者?掌柜的,你听过这名号吗?” 那商人点了点头:“听说过,随亘者是个商人,也是鬼市的常客,只是长久以来别人卖东西,他卖情报。在这亘海之上还算有名。” “你家主人不在乎我得罪的人?”江叶舟向那姑娘问道。 “不能说不在乎,只是干咱们这行的出风头的机会少一些,所以相对而言也安全一点。”那女子答道。 “事先言明,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大侠且放心,我家主人就算要做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脏了您的手。至于待遇嘛,银子自是不少。而且我家主人最是礼贤下士,像大侠这般人才,每天清晨都会有一只剥好的大闸蟹奉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叶舟就是再蠢也听出味儿来了。 他强压内心的激动,站起身来:“听上去还不错,我没什么意见。若没有其他问题,咱们就成交吧。” 那女子付过金银,便领着江叶舟往鬼市的其中一侧走。 他们在一艘船前面停下,船的桅杆上只挂着两个字——“情报”,但客人却络绎不绝。 有个口才灵便的男人正向客人们推销着一条情报——“接下来这条情报,是关于乾国的贸易的,情报写明了乾国国内目前急需哪些物资,售价一千两银子……” 这价格并不便宜,众客人尚在犹豫决策。 可怪的是当那男人看到女子领着江叶舟进来,却立即改口道:“咱们在这鬼市上相逢也算有缘,这是今日最后一条情报,便宜一些,五百两银子卖给诸位吧。” 此言一出,众人有些难以置信,刚才还要价一千两的情报竟瞬间打了对折。 有的客人还在犹豫,可早有胆大而果断客人举起手来:“好,五百两银子我要了!” 那售卖情报的男子道:“好,恭喜这位客人,成交!” 那人捧出一盘银子,卖情报的男子则递给他一个小锦囊。 “等会,我出六百两。” “我出七百两!” 大家都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加价声此起彼伏。 谁知那男子却两手一摊,无奈道:“咱们这儿也不是拍卖行,向来没有加价的道理。既然已经钱货两讫,各位,还请收好各自的钱袋。” 众人一阵惋惜地吁叹,那以低价买到情报的人则是笑逐颜开。 却听那男子道:“小店今日的情报已经全部售完,咱们马上就要解开铁索,折返回附近的岛屿了。不过来者都是客,若是客人们对鬼市上的其他商铺没有兴趣,也可以搭乘小店的船回到仙缘岛。” 闻言,一些客人离开了这艘船,其他人则似乎不欲再逛,乐得有个船送自己回去,于是便留在这船中享用免费的美酒美食,坐等开船。 而那女子则引着江叶舟下了船舱,不一会儿,刚才那拍卖会上的男子也跟了过来。 三人走到船舱中段,那男子问道:“这位就是?” 女子道:“主人新买的,不知合不合适。” “你家主人在这么幽闭的下层船舱里?”江叶舟不觉问道。 女子笑道:“当然不在。” 第17章 拨云见月(3) 他们来到一个舷窗旁,将一条木板架到旁边的船上。 三人都身怀武功,爬出狭窄的舷窗顺着木板来到另一艘船并非难事。 之后,那男人把木板撤下和那女子一同带着江叶舟往上走。 与此同时,江叶舟听到隔壁开船的动静。刚才所在的那艘船显然开始按照约定送客人们回去了。 等走到甲板的高度时,他察觉到自己现在所乘的船也开始拔锚扬帆。 至此,他大概搞清楚了“来鬼市”那封信究竟是何人所写,又怀有怎样的目的了。 “大侠,咱们转移粮仓的办法虽然有效,可还是有少部分聪明的老鼠混了上来。您初来乍到,岂不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大展身手?”那女子这番话验证了江叶舟对于自己如今处境的猜测。 “也好。”江叶舟跃上甲板,仗剑出鞘。 果见有数名黑衣杀手正在甲板上徘徊。 鬼市之中不能动手,可现在这艘船已与鬼市脱钩,这些人自然肆无忌惮。 江叶舟有心卖弄,把刚学的乾国剑法和自创的刻舟剑法全都招呼在这些杀手的身上。 越来越快的船速并没有打乱他用剑的节奏,但还是有名杀手沿着台阶跑进了甲板上方的船舱之中。 只听一声闷哼,那杀手的身子倒飞出去。 这声响和倒飞出去的姿势于江叶舟而言竟有些熟悉,天下间能这般把功力聚于一点再爆发出来的掌法他只见过一次,或者说中过一次——王元化的海波平。 可按照朝廷发布的公告,王元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就在琢磨不定之时,船舱里一个动听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江叶舟,你是故意的吧,尽用我没见过的武功!” 上元节的圆月从云层中探出金黄色,照亮整个甲板,也照在刚刚走出船舱的岳雁谣的脸上。 大半年不见,她风采如旧,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哀愁和疲惫,不过在见到江叶舟的那一刻,这些负面的神态很快消失无踪。 “谣儿,果然是你。”江叶舟长舒一口气,然后将最后一名杀手一剑贯喉,随后快走几步与她紧紧相拥。 一段时间后,岳雁谣身子微微后倾,用手指弹了一下江叶舟的脑门笑道:“你倒是不笨。” 江叶舟道:“那当然,你那百两黄金加上一千一百两银票加在一起正好相当于了三千一百两银子,当年风云阁买我干活也是花了这么多钱。” “说到待遇的时候,还提到每天清晨一只剥好的大闸蟹,咱们婚后的第一个早晨发生的事情我可没那么容易忘掉。” “加之你派来的那位姑娘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还知道我得罪了谁。想来想去,天底下也只有你会给出我这样的暗示了。” 岳雁谣吩咐手下道:“你们小心些,再把船上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淬体盟的人跟上船。航线就按我们事先预定好的走,越快越好。现在月亮出来了,免得给其他船只发现。” “是,小姐。”那一男一女点头道。 然后岳雁谣拽着江叶舟的手回到船舱,后者抬眼望去,这船舱位于整艘船最中央的位置,虽不繁复,却也干净,风格有几分像是她在沱阳城的闺房。 “你这些日子哪去了?又经历了什么?”岳雁谣问道。 江叶舟问道:“我还想问你呢,那招海波平不是王元化的绝招吗?你怎么会?” “还有,你怎么成了鬼市里的情报商人?你这些手下又是从何而来?” 岳雁谣道:“还不是都怪你!那天我都以为你死了!” 说完,她竟猛地靠近江叶舟的胸膛“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你是不是没死?你是不是没死?……” 今夜知道岳雁谣没死,还终于和她再次会面,江叶舟自然是又惊又喜。 可更让他惊讶地却是另外一件事:“你……你哭了?” 岳雁谣抬起头来怨怼地看着他:“我……我……我不能哭吗?” 江叶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能,当然能,只是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哭。” 在岳雁谣的记忆中,自己自拜诸葛幽为师后便几乎不再哭了,二十岁以后更是从未流泪。 无论遇到多么艰难的处境,无论遇到多么伤心的事情。 因为师父的教诲她始终谨记在心:你可以伤心,但不能哭。伤心说明你很善良,人需要保持善良,但哭会让旁人知道你的弱点所在。 为了避免暴露弱点,这些年来她早已不再哭泣。 即便是当初亲手割下恩师的头颅又听闻师兄的死讯,她还是强忍悲痛,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她本已对江叶舟的生还不抱希望,今日骤然得见仿佛一张绷紧的弓弦陡然松弛下来。 “其实我好害怕再变成一个人,好害怕踽踽独行去对抗什么朝廷和淬体盟。”岳雁谣一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中哭泣,一边倾诉道:“师父死了,师兄也死了。如果你再死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江叶舟轻抚她的秀发安慰道:“乖,没事。我这人命大的很,从出生那天起就是这样,你死我都不会死的,你放心。” “你可不许死在我前面。”岳雁谣抬起脸来嘟着嘴撒娇道。 过去的两年中,她曾不止一次地企盼师父和师兄其实并没有死,一切都是早已布好的局。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岳雁谣知道自己不该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将自己的心和情感再次封闭起来,成功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无论是对于剑非还是对于江叶舟,她虽然知道对方是很不错的人,可却因害怕失去再也不敢轻易付出感情。 岳雁谣知道的是,新婚初期自己的温柔和百依百顺是装的;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刻意保持冷静和距离感也是装的。 此番失而复得,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她已不敢奢求更多。 “好好好,我保证死在你后面……”江叶舟道,他用手替岳雁谣擦了擦眼泪。 第17章 拨云见月(4) 岳雁谣道:“哭起来不好看,我以后还是不哭了。” 江叶舟道:“谣儿笑起来好看,哭起来也好看。我又不会笑话你,你要是觉得丢人,等我酝酿一下情绪和你一起哭。” 他以前一直觉得即使互相明白了身份,自己和岳雁谣之间也总是隔着距离。 只是今夜明明与她已经大半年未见,不知为何却不见生分,反倒感觉彼此的心更贴近了一点。 岳雁谣破涕为笑,捶打着江叶舟的肩膀:“你这就是在笑话我。还说什么要酝酿情绪,你见到我就是没那么激动!” “激动,当然激动。”江叶舟替自己辩解道:“只是突然看到你这么激动,我反倒有些激动不起来了。” “哼,你总有借口。”岳雁谣道:“我不管,你往后一段时间都得在我眼皮子底下,别再想着到处乱跑。” 江叶舟忽然感到向来不麻烦的岳雁谣忽然变得有些麻烦起来,一种独属于女人的麻烦。 而向来怕麻烦的他却忽然有些不讨厌这种麻烦。 “好好好,我哪也不去了,就和你待在一起。但是你可别忘了,咱们订婚的时候有言在先,你不能干涉我自由的。”江叶舟笑道。 岳雁谣道:“订婚?情况都变成这样了那时候的约定还能做得了准吗?” “不过我这人向来说到做到,我是不干涉你的自由,但是往后你去哪,我就跟着。这你总管不了吧,我不干涉你的自由,你也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我就愿意跟着你。” 江叶舟有些哭笑不得:“谣儿,这大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把你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岳雁谣一脸无辜道:“没发生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和你开个玩笑,你要是不愿意让我跟着就算了。” 江叶舟揪住她的脸蛋撕扯两下。 “你做什么?”岳雁谣怒道。 江叶舟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谣儿,莫不是别人戴着人皮面具来骗我。” 岳雁谣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没意思,一个人本来就有很多面,决定用哪一面来对待你是我的事情。怎么?你不喜欢?” 江叶舟道:“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之前觉得无论你和谁待在一起似乎都紧绷着,包括我。现在的你在我身边时至少愿意松弛下来了,这是好事。” “两个人待在一起应该让彼此觉得舒服自在,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轻松的话,对你也不太公平。” “那现在你满意了?”岳雁谣撅起来了嘴。 “满意了,你若是能让我在你的嘴上香一口那就更满意了。”江叶舟道。 “想得美。”岳雁谣白了他一眼:“咱们现在可还没有脱离险境呢,你是被他们给的线索诱来鬼市的吧。” 江叶舟点了点头。 现在的他已经有些大致了解前后的因果了。 淬体盟应该是掌握到了岳雁谣的下落,但只知道她进入了鬼市,却不知其具体身份和所在位置。 为了将两人一网打尽,他们故意给江叶舟留下线索,吸引他前去鬼市,然后故意通过那名保镖引导商人,给他提供门路。 淬体盟的人知道,如果江叶舟出现在鬼市,岳雁谣必定会现身,届时便可以将他们一起铲除。 可遗憾的是不仅江叶舟察觉到了淬体盟雇来的人在跟踪自己,岳雁谣在发现江叶舟出现在鬼市后也很快提高了警惕。 她派人去把江叶舟“买回来”,同时为免意外,她也开始执行早已留好的后手。 江叶舟抵达第一艘船时,她便故意安排那男子将交易早早结束,同时扬帆起航送那些客人回去。 给追踪而来的淬体盟之人营造一种接到人就准备跑路的假象。 同时,她让自己的心腹从下侧船舱引导江叶舟登上自己所在的隔壁这艘船。 在原本的船开走后,她再启动自己这艘船,朝相反的方向驶离鬼市。 这么一来淬体盟安排的大部分杀手,便被最初开走的那艘装着客人的船吸引走。 她自己则可以趁着夜黑无月, 带着江叶舟和手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在船拔锚时还是有几个嗅觉敏锐的杀手感觉到了她的意图,来到隔壁这艘船上查探,可惜最终被两人联手了了账。 至于大部分淬体盟的战力,肯定是被那条先行一步的船吸引走了。 这么一来,不止让淬体盟扑了个空,还会让他们得罪这些颇有来头的鬼市商人。 江叶舟向岳雁谣叙述了自己来之前在沽水岛上的经历以及来此的经过,后者连连摇头:“你在岛上等了我三个月,还在码头这么显眼的地方打工,这是生怕淬体盟发现了不了你?” 江叶舟道:“我也没想到要等你这么久。倒是你,咱们原本明明约好了要去那里,你为何不来找我?” 岳雁谣道:“当初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而且后来又遇到了一些事情。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想到当初的约定,我便派翠竹去沽水岛上寻你。” “看来你和她是刚好错过了。” 江叶舟回忆了片刻:“你派翠竹来寻我?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不止派了她一个人,还派了三个男人保护她?” 岳雁谣点了点头:“不错,翠竹这点武功在亘海上根本不够看。但若是派别人去又怕你不认识而信不过,所以便让她和三位高手同去。” 江叶舟心想:看来自己被孟广耽搁的那两天正好是翠竹一行人登岛寻自己的时候。 他们在岛上打探一番以为自己去了斜峰岛,因而追了过去。当时自己因为那女子的外貌与岳雁谣不吻合,故而没有多想,以为是来找麻烦的敌人,谁知真的刚好错过了。 江叶舟终于憋不住开口问道:“这大半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化名随亘者了?你怎么在围攻下逃得性命的?王元化他们到底死没死?” 岳雁谣叹了口气:“我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吧,王元化他们……肯定是死了,我亲眼所见。” 第17章 拨云见月(5) 七个月前…… 眼看江叶舟被打落水中,岳雁谣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与师父和师兄时的情形不同,这次是一个自己最为亲近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走向死亡。 她知道江叶舟不会水,又中了如此势大力沉的一掌,落入海中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她就要跃下船去救他。 可事与愿违,王元化和一众高手并不会让她随便逃脱。 虽然以常理揣度,在这个位置上若是没有船只,水性再好的人也必死无疑。 可从军多年的王元化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习惯——确保敌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虽然甲板的一隅有些狭窄,这么多高手围攻岳雁谣一个有些施展不开。 但后者还是接连中招,身上伤痕累累,败相已呈。 江叶舟死了……这次大概不会再有人救自己了。 想到这里,岳雁谣竟忽然感到有些麻木,要不自己也死在这里算了。 这些年来杀了这么多人,自己哪天被人杀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虽只活了二十来年,但这样的日子的确有些令人厌倦。 可情感上的麻木并没有影响到她理智上的敏锐。 她从众高手围攻的缝隙中看到一件事情,而这件事让她原本已经放弃思考的大脑又飞速转动了起来: 受崔言委派监督此事的门下给事中谭护不见了,同时那位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地榜十八,五官中郎将魏溟也不见了。 原本二人都在另一艘船上密切地关注着自己这艘船上的战况,可这么片刻的功夫,二人便已不见踪影。 她想起自己和江叶舟之前的判断:谁知道这个秘密,谁就得死! “不好,崔言还有后手,你们看身后!”岳雁谣开口道。 闻听此言,众人略一愣神,可这些人多半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无数敌人曾用这般低劣的手段转移过他们的注意力,此时又如何会上当? 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已给了岳雁谣再次贴近围栏的间隙。但这些高手又很快欺身而上,不给她跳海的机会。 此时,外围的一些人似乎发现了异常,他们向激战正酣的王元化汇报道:“头儿,谭大人怎么乘着艘小船走了?” 王元化自拟接下来五招之内便可要已是强弩之末的岳雁谣的性命,可陡然听到这句话,心中不觉一惊:“不好!” 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片刻,王元化和众高手忽然感到有一股猛烈的热浪从自己身后袭来,接下来便是爆炸的巨大声响。 即使是口径最大的船炮也绝没有这么大的威力,也没有任何炮弹能够装载这么多火药。 王元化等人反应不及,很快被爆炸的冲击和火焰吞没。 虽然岳雁谣早有防备,她在爆炸的第一时间,便倒翻出栏杆,落入海中。 可爆炸产生的气浪还是波及到了她的身上,即使有那些铜皮铁骨的老将们被动地替她挡下了些许威力,可她还是感到胸口宛如挨了一击重拳,半天喘不上气来。 落入海中后,冰冷的海水让她暂时冷静下来——这件突发事件,对她而言或许是转机。 两艘船已经炸成了碎片,现在就算能够去水里把江叶舟捞出来,两人也还是迟早要死。 现在只有先救自己,才有机会救江叶舟。 想到这里,她强忍伤痛,凭着记忆中的位置,在水下往前游去。 不多时,便看到了一艘小船的船底,显然,这艘船就是那个谭护所乘用来逃命的小船。 她发现了小船,可不幸的是船上的人也发现了她。 一杆长枪刺破水面,朝着她的身子袭来。 这枪来得又快又准,显然是武功高强之人的手笔。不必说,自是那位排名地榜十八魏将军了。此人弃剑用枪,正是为了以长搏短。 水中身形本就不灵便,而且对方以高凌低。 岳雁谣若是神元气足并未受伤,避过这枪倒也不难。可现在,这枪却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她的肩膀上,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出来。 此刻的她却也管不了什么旧伤未愈,又添新创。死命用手拽住插入身体里的枪身,深厚的内力传导过去,想借着对方的力量直接攀上小船。 可对方也不傻,一察觉她用力,便很快将长枪撒了手。 岳雁谣只刚刚把脑袋浮出水面,根本没有登船的机会。 她刚用鱼书将长枪削断,便看到一柄剑朝自己的眼睛刺来。 魏溟知道这个女人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有趁她受伤尚未登船时下手。 岳雁谣浮在水面上,无处借力也无处闪躲。又够不到船檐向上爬,只能被动挨打。她勉强用鱼书挡住几剑,却已经是险象环生。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借着对手出剑的时候,借力上船。 可魏溟也十分谨慎,剑招都是一击即还,根本不给她牵扯对招的机会。 一旁的谭护见局势完全落入掌控,不免小人得志般地加油助威:“好好好,魏将军,咱们在船上有优势,就这么打,耗死这个女人!” 岳雁谣自忖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难以支持,她其实没有那么怕死,但实在不甘心放过这两人。 就在双方僵持,局面变得对岳雁谣越来越不利时,忽然听得一声怒吼。 一股海浪从另一侧袭来,差点将小船打翻。 随着海浪,一个浑身猩红的怪物忽然从另一侧跳上了船。 那怪物嘶吼着,一掌便将魏溟打得倒飞吐血,落入海中,眼看是活不成了。 下一刻,那怪物像拎小鸡一样拽着潭护的脖子将他拎得双脚离地。 那怪物沙哑着嗓子喝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们?” 趁着这功夫,岳雁谣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小船。这时她才看清,那所谓的怪物根本是人。 那是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因为炸药的冲击,此人浑身上下似乎已经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肤了。 不止如此,他的身上还插满了木榫,铁钉之类的那些船上破碎的构件。血和脓水混在一起,从体表各处溢出,看去十分恐怖。 此人虽然喉咙受损,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可岳雁谣还是从他的身形和武功辨认出,此人正是刚才与自己二人交手的王元化。 第17章 拨云见月(6)感谢紫月国的翼天瞻赠送的礼物之王 想来这个潭护名为监督,实则早已在自己所乘的那艘船的船舱中藏满了炸药。 当王元化等人彻底掌握局势时,便卸磨杀驴,趁着双方激战正酣,引爆炸药,自己则偷偷乘小船溜走。 岳雁谣知道自己和江叶舟所料不错,从崔言把这项任务摊派给王元化起,他不仅没想付钱,甚至早已想要他们的命。 无论刚才自己二人是否说出陈王府的经过,他们早已打定主意灭口。 只是不曾想到江叶舟虽被打入海中,但自己早有警觉,提前跳入海中。同时那些老将的位置恰好帮助她挡下了炸药的大部分威力,使得自己得以幸存。 可离炸药爆炸地点更近,又全无防备的王元化等人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个昔年的天榜第二纯靠自己一身横练功夫支撑却都已变得血肉模糊,看他的样子,那些昔日的同袍战友多半已被炸死了。 可问题依旧存在,正如王元化分析的那样。 原本陈王府的事情只有两个人知道,虽然崔言早已想好了灭口的办法,却为什么要冒险让知情人从两人变作二十个呢? 岳雁谣暂时想不通这个问题,只见面对已经变作怪物一般的王元化的喝问。谭护吓得肝胆俱裂,支支吾吾地“你”、“我”了半天。 两人对峙的功夫,岳雁谣则抄起船桨,把船划向刚才江叶舟落水的位置。 却听“哇”的一声,王元化一口鲜血吐在潭护脸上,铁塔般的身躯由于伤势过重似乎再也支撑不住。 他单膝跪地,手却仍旧牢牢地箍在谭护的脖子上,弄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 后者咳嗽两声,还是开口道:“我……我说不清楚,反正是崔大人交办的事。王老将军,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都冲着崔言去,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啊。” 王元化强提一口气,呜咽道:“我是问你原因!” 谭护眼神闪躲:“原因……原因……这原因小人也不知道啊,刚才她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他将手指向奋力划船的岳雁谣。 王元化又重重地咳出一口血,挣扎着扭头去看岳雁谣:“这秘密果真是谁知道谁就会死?” 岳雁谣依旧专心划船,头也不抬地答道:“我与叶舟刚才和你已经说清楚了,你不信,我们也没办法。” 估摸着到了江叶舟刚才落水的地方,她不再搭理二人,而是“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这亘海之深不比一般湖泊,受伤昏迷之人若是一直往下沉,这么久过去肯定是有死无生。 江叶舟虽有内功傍身,气息比一般人悠长,可这么长时间过去恐怕也凶多吉少。 岳雁谣在海面和海中往返几次,却没有发现江叶舟的蛛丝马迹。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和江叶舟的身体一样渐渐沉到了海底。 此时的她心里又出现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万一有一艘船在刚才激战和爆炸时趁着自己没注意的档口把江叶舟救了上来呢? 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可还是忍不住这样去期盼,就像当初她期盼师父和师兄都是为了设局假死一般。 可人终究是要活在现实中,随着岳雁谣再次浮出水面,映入她眼帘的依旧是王元化血淋淋的后背和惨痛的现实。 她终究放弃了寻找,垂头丧气地回到船上。 却见谭护似乎已被扭断了脖子,她心情正是低落,一脚便将这位朝中大元的尸体踢到海中。 至于王元化则靠在船檐喘着粗气,那声音好似一个破旧的漏气风箱。 显然,伤到他这个地步,殒命也只在旦夕之间了。 此人杀了江叶舟,岳雁谣自然不会对其抱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可精疲力竭的她也实在不屑于动手,只是默默地靠在船的另一侧,冷冷地看着生命从这个老者身上一点点地流逝。 王元化此时已不大说得出话来,只是用手比划着什么,似乎是在向岳雁谣道歉。 可江叶舟大概已经死了,事到如今道歉又有什么用? 她实在没法接受对方的道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轻信了崔言的鬼话,不仅害死了叶舟,也害死了你的那班弟兄。” 王元化瞪大了眼睛,似乎被她的说法激怒,可很快又颓然地低下头,默默点了点,大概是认可了岳雁谣的说法。 看对方命在旦夕,而且刚才此人奋起余勇击杀了魏溟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心中难免起了些恻隐之心。 事已至此,现在去怪这老东西也没什么意义了:“关于崔言想杀你的原因,你有头绪吗?我觉得他早就想对你动手了,只是借此机会一箭双雕罢了。” “既然本来就要冒险杀你,多让你知道这秘密倒也没什么要紧。” 王元化漠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结果岳雁谣并不意外,王元化这些人虽然自恃武功高强,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可要是早知道崔言有杀自己的动机,肯定也会早做提防,未必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王元化从怀中掏出一本残破而沾满鲜血的书递给岳雁谣,后者接过一看却是《定海掌》的秘籍。 “给我学?”岳雁谣反问道。 王元化艰难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忽然想起刚才交手时,王元化似乎猜到自己一身功力是诸葛幽所传。 可他刚欲说出口,却忽然住了嘴。 大概是想到诸葛幽曾与崔言不合,现在岳雁谣又成了通缉犯,为免崔言借题发挥牵连刑赏台的人,他终究没有当着谭护的面道出岳雁谣可能与诸葛幽关系匪浅这一事实。 说来说去,这个老人最多是有些糊涂,到头来也是为了让自己兄弟挣些银子,本也不算什么坏人。他的武功自然更不分好坏了。 而且在岳雁谣这样的实用主义者看来,仇人的武功也不是不能学。 她接过秘籍缓缓道:“我练练看。” 见她答应下来,已经不成人形的王元化露出了难看的笑容。 但下一刻,他陡然想到了什么,想要说却因伤势过重无法开口。 岳雁谣也发现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忙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到了崔言想要杀你们的原因?快告诉我!” “你要是开不了口,就写下来。” 第17章 拨云见月(7) 于是,王元化沾着自己身上的脓血在船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 可刚写没一会儿,他的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一看,瞳孔也已经放大。 可惜这位叱咤风云的沙场宿将没能死在宁海之战的楼船上,便只能这般有些窝囊地死在了亘海的一条小舟上。 岳雁谣没工夫替他惋惜,却见王元化临死前在船板上留下了一个潦草之极的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武”字。 她皱了皱眉头:这个“武”字是他被杀的原因?崔言等人忌惮他们武功太高?还是说这些老臣是武将出身不易掌控? 这些原因似乎都不足以致命,也不足以让这位向来谨慎的大奸臣甘冒奇险。 岳雁谣尝试换位思考——自己如果只剩下写一个字的时间,在什么情况下会留一个比划不算少的“武”字呢? 她不太想得通。 岳雁谣同样将王元化的尸体踢到海里,只是动作比刚才踢谭护时要轻上几分。 现在的她还存有一个念想:万一刚才江叶舟真的被谁捞起来了呢?她打算到附近的岛屿上打探一番,如果还打探不到他的下落便按照原本的计划去沽水岛上等待。 她相信,江叶舟只要活着,便一定会到那座岛上。 于是,她支起风帆,按照记忆中海图上的位置,往最近的岛屿行去。 一路上,每当她看到大小船只,便会靠近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江叶舟的下落。 可结果终是令人失望的,据附近的渔民和商人所言二人与王元化等人遭遇之处离普通航路较远,寻常并不会有船只路过。 这时,她注意到一前一后两艘大船正在慢慢靠近自己所乘的小船。 前一艘大船在离自己还有二十来丈的时候,却既不喊话,也没有旗语。 岳雁谣感到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一阵箭雨全无征兆地从大船上落了下来。 她在小船上避无可避,只能用鱼书勉强抵挡。 可她本就内力大损,加之有伤在身,根本无法支持下去。 更糟的是这艘小船动力不足,无法逃脱大船的追缉。 而且这些射来的弓箭有内力附着其上,显然也是会武之人射出的。 岳雁谣看到那艘大船的甲板上有十数名身着劲装的蒙面人正在放箭。 这些杀手的实力虽不及随澈海派而来的那一批,但依旧不容小觑,尤其对现在的岳雁谣而言是不小的麻烦。 按说在茫茫亘海上能找到自己和江叶舟是王元化的能耐,在荒岛的事件后淬体盟应该已经完全丢失了两人的踪迹。 现在这批杀手又是何人所派? 联想到陈王府的事件,淬体盟显然在朝中也有成员,而且此人地位不低,身处机要。 那么这些人既然有可能一手策划陈王府的事件陷害自己和江叶舟,自然也有可能了解到王元化等人的具体行动。 他们做事极为稳健,生怕朝廷没能将两人赶尽杀绝,所以埋伏着后手。专门等她油尽灯枯后再动手。 可现在想明白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眼下的局面即使对岳雁谣而言也是百分百的死局。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跳入海中等着被淹死,留在原地则是等到力竭被射成刺猬。 这大船上的掌舵之人将距离把控得极为稳妥,既不太近以给岳雁谣登船反击的机会,也不太远以使射出的弓箭能够保证准头和力道。 就在她彻底陷入绝望之时,忽然觉得手上的压力少了几分,冲着自己射来的箭少了不少。 她尚未来得及抬头望去,便听见那大船上传来喊杀之声。 又过了片刻,箭雨戛然而止。只见甲板上的蒙面人们已与另外一伙人战作一团,而那另一伙人似乎是从后一艘大船上通过跳板打上来的。 另一伙人的武功似乎更高,那伙杀手自顾不暇间自然是没办法再放箭射她。 岳雁谣正疑惑眼前的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一个男人趁着打斗的间隙站在船头朝着她喊道:“阁下可是沱阳城的岳小姐?” 岳雁谣寻思现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开口道:“正是,你们是何人?为什么认得我?” 却听那人朝身后的同伴兴奋地喊道:“找到了!就是她!我就说远远地看见的那个圆环就是她的独门兵刃吧,果然不错。” 这男子虽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倒也解答了“为什么认得她”这后一个疑惑。 那人又转过头来冲岳雁谣解释道:“我们是特地奉了令尊之命来海上寻找小姐的。” “父亲?”岳雁谣疑惑道。 那人点了点头:“不错,令尊是岳清和先生吧。” “是!”岳雁谣忽然感到精神振奋。 她和江叶舟早就怀疑淬体盟的成员中肯定有纵横亘海的大商人,此人不仅消息灵通,还有足够的财富买人下毒动手。 可若论及财富,自己的父亲岳清和又会比谁差呢? 对头既然能买杀手杀自己,父亲岂不也会雇人来援助自己? 看来师弟鲁滕应该已经暗中把自己的下落告知了远在沱阳的父母。 岳雁谣不清楚霜虹派的人知不知道江叶舟的下落,但霜虹那些人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贸然前往亘海打探江叶舟的下落一定会被朝廷盯上。 同样,无论是刑赏台还是风云阁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除了逃走的那天,师弟似乎也没办法在亘海上提供更多的助力了。 可父亲却完全不在此列。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完全可以委托一群和自己毫无关联的高手去亘海上寻找她的下落。 想到这里,岳雁谣又振奋起精神。 眼下江叶舟虽然凶多吉少,可自己也并非孤立无援,至少远在沱阳的父母还惦记着自己。 事到如今,不说能不能找到江叶舟的下落,查明师父师兄的死因。自己至少应该想办法扭转局面,尽力回到沱阳城。 她这辈子欠养父母实在太多,就算再苦再难,也要回到父母膝下尽孝。 于是,岳雁谣再次划动小船,向那艘大船靠拢,她要尽快登船,助父亲雇来的这些人解决对手! 第18章 鬼市疑云(1) 清点完战损,便有人主动替岳雁谣包扎伤口,涂抹膏药。 自己这方虽也有伤亡,但淬体盟安排的杀手已然全灭。 一个中年女人越众而出,蹲下身来对岳雁谣道:“岳小姐,我们奉令尊大人之命来援助小姐。” “之后,我们将听您的号令。不过令尊大人的意思是您和姑爷最好能找个机会回到定安一带,他会在那里打造一个隐蔽而安全的处所。” 她口中虽然是岳清和的提议,却也是她自己的希望。毕竟玩命的活儿不好干,早些带岳雁谣回到定安交差,他们这些人也好早些领到全部的银子。 虽然岳清和承诺找到岳雁谣后按天计费,这也意味着他们在外帮助岳雁谣多打拼一段时间会挣到更多的银子。但亘海之上多的是有命赚钱没命花的故事。 这个建议当然不错,可惜现在一来江叶舟生死不明;二来跟着自己的尾巴可能有点多,回到定安不大安全;三来她实在不想这辈子接下来的时间都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所以岳雁谣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此事暂且不妥,待我先汇总一下情报吧。” 岳雁谣大概数了一下,算上受伤的,自己这方还有十九人。这其中的大部分她自然是不认识的,只有那么五六个人能从招式上判断出他们是风抟榜上的登榜之人。 至于其他人大概是声名不彰的亡命之徒。 毕竟,钱不可能买到所有的东西。 在得知岳雁谣得罪的是什么人之后,若是有一条正经的谋生的手段,谁又会单纯为了钱到这亘海上走一趟呢? “怎么称呼?”岳雁谣向那中年女人问道。 那女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呼延茹,早年曾拜在琉山派门下。” 岳雁谣对呼延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她记得在上一届风抟榜上此人名列人榜第十。 后来听闻此人杀害了自己的夫君流亡在外,因为犯了罪行,本届的风抟榜上自然没有此人姓名。 不过刚才看她出手,这些年来武功倒是精进不辍,有了地榜中游的实力。也不知父亲是从哪找来的此人。 即使刚才这些人救了自己一命,可对这样的人岳雁谣还是要提防几分:“你见过我爹?” 呼延茹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编织精美的长寿结递给岳雁谣:“岳老爷说了,若是见到小姐,便以此为凭证,证明我们的确是受他所托。” 这个长寿结是岳雁谣在父亲四十岁寿辰那年亲手所编作为礼物送给岳清和的,这个东西的确可以证明受托之人是值得信任的。 认出了长寿结,岳雁谣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么说来你是领头的?” 呼延茹继续道:“这路是我领头,小姐有什么吩咐可以直接同我说。”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这路?” 呼延茹点头道:“嗯,这次来亘海上寻人总领头人是翠竹姑娘。” “翠竹?她也来了?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往亘海上跑?”岳雁谣疑惑道。 呼延茹道:“不错,岳老爷说是她非要跟来找你的。我们从亘海的西南角出发,我们这路往东,她们那路往北,我们之所以能找到你也多亏了她们。” 岳雁谣问道:“此话怎讲?” 呼延茹道:“岳老爷说他年轻四处跑货时在亘海上去过一个叫做鬼市的地方,那个地方虽然鱼龙混杂,但的确有寻常市集难以得见的货品。而且这个鬼市也可说是整个亘海的情报集散地。” “岳老爷认为你们要远离京城躲避朝廷的追捕,肯定会一路往东走。可具体的位置难以确定,所以他给翠竹他们指了一条进入鬼市的门路,让他们去打探情报。” “前不久他们来信说在鬼市上从一名叫做随亘者的情报商人处买到了和你有关的情报。” “据说一伙杀手打算在寒溪道与罗云道交接处附近埋伏你们。翠竹便来信将这个情报传递给离得更近的我们。” “我们也因此找到了那伙杀手的位置,并且跟着他们的船一路过来,果然找到了小姐。” “看岳小姐的神情,我们似乎来晚了,姑爷好像……” 岳雁谣咬了咬嘴唇:“他被仇家打入了海中,我们在附近再找找吧。” 她心里清楚,父亲雇来的这些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即使早来几个时辰也并不能改变结局。 毕竟王元化那些人可说是这片亘海上最顶尖的战力了,加上这些在人榜和地榜实力之间徘徊的人也依旧敌不过他们。 一行人雇了一批船工把对方的船也收入囊中,然后两艘船分头在附近的岛屿上搜寻江叶舟。 将附近所有的岛屿查了一遍后,却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岳雁谣知道再往东走就是汝山县境内了,按说江叶舟如果还活着,不大可能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等。 可她还是不死心,依旧想要往东查探。但此时,另一件事却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翠竹失联了。 据呼延茹所说,翠竹他们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便是在鬼市附近发出的关于岳雁谣的所在位置。 现在距离定期联络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却还没有收到另一路人马的信息。 对此岳雁谣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起过鬼市这么个地方,可她却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当初韩柱临死前便曾含糊地说出他们从鬼市附近打捞出了露合剑。 而现在翠竹他们又失了联络,鬼市上既然能买到淬体盟的情报,那淬体盟也未必不能买到他们的情报。 作为一个情报商人,两头吃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若是别人,岳雁谣可以不问。但翠竹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此番又冒着风险来到亘海上寻自己,她不能放任不管。 她心里盘算一番,决定不再骗自己——江叶舟生还的几率已是微乎其微,与其继续耗费时间搏一个渺茫的希望,为今之计还是先去救生还可能更大的翠竹才是。 于是,岳雁谣与众人一道,乘船往亘海中央的岛屿行去…… 第18章 鬼市疑云(2)感谢紫月国的翼天瞻赠送的礼物之王 来到仙缘岛附近,考虑到自己这行人动静不小,为了避免让对头盯上,她决定化整为零,次第登岛。 一番打探后,基本可以确定翠竹等人的确来过岛上,而且从某日起便一去不返。 于是,岳雁谣找到岳清和指引的门路,希望能够前去鬼市一探。 对方看在旧情和银子的份上自是满口答应。 第一次来到鬼市时,岳雁谣原本想不通混乱无序的亘海上怎么会有这么个秩序良好,不动刀兵的地方。 不止如此,这地方卖的还都是些不守规矩才能弄来的货品。 这说明此地充斥着不守规矩的人,可大家聚在一起后,却偏偏守起了规矩。 岳雁谣本以为这鬼市的幕后一定有一个势力极为强大之人震慑住了场子,可旁敲侧击地问下来,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人或是一股势力的存在。 大家似乎都在自觉地维系着市场上的秩序。 在风云阁干了好些年的岳雁谣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像太极双鱼图那样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一个地方若是井然有序,渴望混乱和自由的人们便会在背地里组织起一些违法的勾当。 同理,一个地方若是如亘海这般混乱到了一定程度,人们也会渴望有个地方能维系基本的秩序和安定。 鬼市的行踪虽然飘忽不定,但它却是亘海上少有的贯彻公平买卖,钱货两讫的地方。 这么一来,通过非法渠道得来的东西才有个稳定的销赃之处,而不必担心被黑吃黑。 鬼市是漂流在亘海上的一片稳定的陆地,因此,谁若是在鬼市上闹事,便是和整片海域为敌。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岳雁谣决定低调行事。先从脚步开始隐藏自己的武功,免得引起旁人的警惕,失了先机。 她打听到了那个叫随亘者的情报商人,然后亲自登门询问翠竹等人的下落。 那位随亘者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身手不凡,而且豢养着一批高手。 当岳雁谣说明来意后,此人倒也实诚,声称翠竹等人的确是自己扣下的。 原来,那个为翠竹还有岳雁谣提供进入鬼市门路的商人虽是岳清和的旧识,但毕竟也是个精明麻烦的主儿。 他一边收银子将两拨人送入鬼市,另一边又将这他们的来历和目的卖给随亘者这位情报商人。 随亘者在亘海上浪荡多年,很快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 这个岳清和是定安道的首富,此番为了找女儿女婿不惜花费大价钱。 此人是大陆上的富豪,与自己原本没什么机会在生意上进行往来,所以他的人情也没那么重要。 若是不借此机会赚上一笔更待何时? 于是,随亘者整合手下的情报渠道,尽力打探岳雁谣的下落。 其实情报这回事的关键在于每条船上都能有“自己人”。 可这些所谓的“自己人”也有别的饭碗,随亘者并不会要求他们背叛雇主,砸自己的范围, 只是在执行雇主的任务时顺带将信息卖给他。 运气不错的是,有个混黑道的杀手真的给他提供了岳雁谣的下落。 于是,当翠竹等人找上门后,他便打算将这条情报暗中交易出去。 可不幸的是翠竹等人虽然受岳清和之命前来寻人,可购买情报的预算并不多,换言之就是没有带太多的钱。 而随亘者却直接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高价。 要知道,岳清和虽然有钱,却不是傻子。 这次派去亘海找岳雁谣的人中,除了翠竹,他是一个也信不过。怎么可能让这些人带十万两银子在身上? 若真这么办,他们将翠竹丢进海中,直接平分了银子一走了之就是,这么多钱足够任何人后半辈子逍遥快活了。 无论随亘者怎么说,翠竹一口咬定身上就带了五千两银子,任凭对方怎么搜身也就这些了。 至于随行的高手每人身上虽也有个几百的银票,但那是之前岳清和给他们的定金,换言之就是这些人自己的钱。 要是把这些银子强行刮出来不仅得罪人,而且不太现实。最重要的是即使把它们加在一起,也和自己预期的金额相差甚远。 平心而论,随亘者并不认为这么一条情报能值这么多钱,要是卖给别人甚至未必能卖到五千两,他开这么高的价完全是看在岳清和的面子上。 既然对方身上没有那么多钱,这笔交易暂时做不成了。 于是,他告诉翠竹可以在附近盘桓一段时间,等你们家老爷送来银子了咱们再继续交易。 可翠竹却不愿再等,她知道岳雁谣如今的处境危机四伏,晚一刻找到便多几分危险。 于是她与随亘者展开交涉,并指出情报最重要的就是时效性。对方现在掌握了岳雁谣的动向,可等到银子送来,这标识着地点的情报早就失去了价值。 随亘者一想也是,自己的情报网络远不算只手遮天,这次能打听到岳小姐的下落纯属运气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到时候若是其他的情报商人搞到了消息,自己的交易不就黄了吗?总不能编一条假消息砸了招牌吧。 可真要把好不容易搞到的消息以这么低的价格卖出去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于是,翠竹主动说出岳清和派了两拨人马,只要他先把岳雁谣的下落给自己,待另一拨人找到岳雁谣后自然会来交易。 接着她又再三保证,说自己和小姐情同姐妹,对方肯定会来救她的。 随亘者老谋深算,用丫头换小姐这种亏本的买卖他自然是不愿意做的,可眼下又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盘算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认为单是这么一批高手,自己和手下倒也压制得住。 于是,他将情报给了翠竹,却也将一行人扣下。同时要求她在去信中不可提及自己被扣下一事,只是不许回信。 随亘者的算盘打得很明白,他要这位岳小姐在不明所以得情况下自己送上门来。 只要掌握了真正的小姐,还怕岳清和不给钱? 再说,自己也没有坏了鬼市的规矩,毕竟这条情报原本就开价十万,对方也同意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不能说是绑票。 第18章 鬼市疑云(3) “所以……我得去找我父亲丢下十万两银子,否则我便不能离开了?”岳雁谣问对方。 随亘者道:“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可对令尊这样的大富豪而言并不难拿出。咱们这些在亘海做生意的人不容易,你父亲既然是做相对安全的米粮生意发家,那么也希望他体谅一下我们这些人的困难。” 岳雁谣道:“家父是商人,小女子自然也是商人。先生既以‘随亘’为号,想来该是豁达明理随遇而安之人,这价钱是否可以再商量商量?” 随亘者道:“对于十万两银子的价格,你那叫翠竹的女婢已经答应下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岳雁谣叹了口气:“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先生真的不愿意再谈谈?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随亘者心想:也不知道岳清和怎么教出这么个女儿,商人是要看利益的,连你老子目前的业务范围都对我的生意没有帮助,和你这种小丫头交朋友能有什么好处? 他随即狡黠地一笑,盯着岳雁谣色眯眯地开口道:“岳小姐,某人交友一向非常谨慎。以您的姿色若是愿意在我手下做事,咱们倒是可以当这个朋友。” 美色也是一种价值,虽然随亘者是做情报生意的,但若是有个天姿国色的女侍从,自己的价值便能得到彰显,情报的价格也能顺便抬上一些。 见对方越说越离谱,岳雁谣叹了口气:“先生既然不愿意让步,那咱们还是在商言商吧。你带我去见翠竹他们,只要看到他们平安无事,我便找我爹去要银子。” 随亘者嘴上答应,可内心也在盘算对方有没有可能使诈。 那个翠竹带着一批不弱的好手,现在这个岳雁谣又带来一批高手。 两批人马要是合为一处,的确有点不好对付。 以自己手下的势力,双方若是动起手来,未必能取胜。 好在他对这种情况早有防范,早在岳雁谣等人到来之前随亘者便雇佣了一船高手替自己保驾护航,能做到武力压制,生意才好谈。 据随亘者得到的可靠情报,这船高手的来历并不简单。 传说百余年前亘海东边有个叫斜峰岛的地方,一群海盗以此为中心,控制了十几个岛屿和东岸一片陆地,其势力之大不逊于一个小国家。 海盗之首宁逾洲拥有天榜的实力,同使一黑一红两把宝刀,武功之高,手段之残忍,世所仅见。 后来还是本朝太祖皇帝在亘海漂流时与繁花派的慕容女侠起头,联合一伙侠士才将这些海盗压制下去。 可听闻这些年来,这一黑一红两把刀竟然再次现世,斜峰岛附近的海盗也再次做大,又成为了亘海上人人谈之色变的一股势力。 然而怪异的是这些海盗虽然也打劫往来航路,但他们似乎并不是只冲着钱去的,顺带还在打探某些东西。 换言之,这些海盗可能不缺钱。 可是……不缺钱,为什么要当海盗呢? 随亘者想不通。 而最近一段日子,亘海上有传言,这伙海盗主动放弃了斜峰岛,来到了海中央这一带发展。 理由似乎是朝廷在东边将要有大动作,为免再次遭到剿灭,这些海盗便转移到此处。 与翠竹达成交易后,随亘者便一直防着对方狗急跳墙,与自己发生武力冲突。因此,他在旁人牵线搭桥下联系到了这伙海盗中的一支。 对方在仙缘岛附近徘徊,此刻正穷极无聊,双方便以极低的价格达成了交易。 海盗们替随亘者看守翠竹等人以打发时间,直到完成交易。 这船海盗并非寻常盗贼,个顶个都是高手。随亘者料想这些人与自己原本的手下加在一块,战力便有了保证,因而岳清和请来的人即使想要反悔,双方交起手来自己也有把握胜之。 当然,这只是他的第一招。随亘者自见到岳雁谣的那刻起便已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让这丫头离开自己周身三丈以外。 若是万不得已双方爆发冲突,真要动起手来自己还可以将她劫持为人质。 岳清和雇来的人投鼠忌器,己方自然不战而胜。 所谓精明的商人就是要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当岳雁谣提出让他引路去看人时,早已留好后手的随亘者便答应了下来。 一群人乘着随亘者的几艘商船离开鬼市,到了第二天天光微亮,众人抵达了一座不大的岛屿。 据随亘者介绍,此岛名为方晴岛,与亘海中央的几座大的岛屿相比很不起眼。岛上的水土不大好,种不了什么庄稼,所以原本也没有人居住。 由于离鬼市和亘海最繁华的地方不远,却又偏偏不怎么起眼,随亘者当年便将之占了下来作为自己情报组织的自留地。 一路上,随亘者发现岳雁谣这个姑娘似乎没什么江湖经验。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和自己以及自己的手下乘一条船,而她的手下也即她父亲雇来的那些人都在另一条船上。 这一发现,令他又安心不少。看来她并不想耍什么花招,否则不会把自己轻易置入这样危险的环境中。 仔细想来也是,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小姐哪里知道父辈祖辈创业的艰难? 若非这个岳小姐和夫婿跑来亘海这种是非之地乱逛,也不会累及岳清和派人来寻,现在更要被自己拿走十万两银子。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同情这女孩的父亲。 众人登岛之后,岳雁谣和翠竹等人见了面,确认大家安然无恙并且没有遭受虐待后,她微微松了口气,转头对随亘者道:“先生,这价钱真的不能再谈谈了?” 随亘者道:“小姐要是再提此事,咱们只好用强了。”到了自己的地盘,岛上又有刚雇来的高手,他心中自然多了许多底气。 岳雁谣叹了口气:“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她边说边靠近随亘者:“我为什么会流落到亘海之上?” 第18章 鬼市疑云(4) 随亘者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 作为一个情报商人,他只关心有价值的情报——即眼前的事实。 至于已经过时的情报,他没有丝毫的兴趣。 它们既然不能换钱,那便没有任何意义。而随亘者本人向来不会刨根问底地去问个为什么。 以此事为例,能帮助他变现的只有岳雁谣在何处的情报,而不是岳雁谣为什么在那里的情报。 至于她是一时好奇,还是遭人蒙骗,这与他没有关系。 岳雁谣又问道:“那先生有没有想过这一路同行,我为什么一直在你身侧三丈附近?” 随亘者听对方语气不善,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当刚反应过来,岳雁谣的身形便如鬼魅一般来到他的身后。 他的武功本不弱,可与岳雁谣比起仍然有较大差距,全无防备之下,当场被她扼住了喉咙。 “你……你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武功?”随亘者大惊失色。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居然有天榜高手的实力,看来此人之前是压重脚步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 不止如此,正当自己为对方始终在自己附近沾沾自喜,想着可以随时把她劫持为人质时却不料对方动的是一样的心思。 更可笑的是,自己竟不是对方一合之敌。 看到头领被捉,随亘者的手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要是多想一想刚才的问题,察觉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以你的情报网络或许能搞到真相。”岳雁谣道:“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你想要做什么?”随亘者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岳雁谣道:“唉,我实在不想让父亲多花这么多冤枉钱,本以为你若是能把情报改个靠谱些的价格,咱们就达成交易。可你死活不同意。” “这亘海上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说我要做什么?” 随亘者吓得身体直哆嗦,没曾想死亡竟是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知道面对这样的人,开口求饶未必有用,所以故作强硬道:“你也是商人,你的人事先和我说好了价,现在反悔岂不是坏了规矩?” 岳雁谣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是骗你的。我父亲虽是商人,但我却一天商人都没有做过。而且现在咱们现在可不在鬼市上,我只需要守亘海上的规矩就行了。” 亘海上的规矩是什么,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随亘者又道:“像我这样的人也有自己的朋友和关系网络,你若是对我不利,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岳雁谣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一个人的确是所有关系的总和。你有你的价值,希望从你这里获取价值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可这也正说明了大家认可的是‘随亘者’这个情报商人而不是你这个人。” 她环视周遭一圈,然后道:“咱们在场的这么多人中,有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既然如此,谁都可以随亘者,只要此人的价值与你相当甚至比你更高就可以。” 随亘者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你胡说什么?” 岳雁谣笑道:“我胡说?那咱们便试试。” “你看,你的这些手下还算忠心耿耿。他们一个个都手握刀兵,伺机而动。相信我若是把你放了,他们很快就会围上来和我拼命。” 随亘者道:“你知道就好。我知道你和你的手下武功高强,但拼斗起来难免会有死伤,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我相信岳老爷和你说过,和气才能够生财。” 岳雁谣却并未理会他的话,而是冲着对方的名手下们问道:“这家伙每个月给你们开多少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人大概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后心领神会地开口道:“每个月三十两银子。” 岳雁谣点了点头:“好,以后我就是随亘者了,我出四十两。” 那些手下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女子说的话,正如他们不敢相信她有这么高的武功一样。 “看来四十两不够?那我加到五十两。” 话音刚落,那些手下竟一个个将刀剑收回了鞘中。 随亘者见状大急:“她就是随意许诺而已,你们别相信她的鬼话。” 岳雁谣道:“那诸位大可以选一下,是和我们死磕到底,九死一生然后继续拿三十两银子一个月?还是选择相信我的话,咱们握手言和,以后拿五十两银子一个月?要把赌注押在哪一边是显而易见的。” 不知何人起的头,随亘者的手下们开始陆续将兵器放下。 岳雁谣附在老人的耳边小声道:“看见没有,在你的手下眼中,你的价值最多也就二十两银子一个月。” 随亘者依然嘴硬:“哼,那又怎么样?我的情报销往亘海乃至天下各处,你若动我,我的合作者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真的吗?”岳雁谣故作惊讶道:“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情报的供应商罢了,至于这个人是你还是我,我相信他们是不会在乎的。” 自打知道翠竹等人被随亘者扣下时,岳雁谣便动起了心思。 从师父和师兄去世后,自己时常感到独木难支,在陈王府的事件中更是彻底被淬体盟摆了一道。 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没有强大的后盾。 鲁滕接手后的风云阁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和发展,师弟也不可能像师父那样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没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干什么事情都会受到掣肘。 相反,若是培植发展起一股忠于自己的势力,那么矛盾会有缓冲的余地,自己的能力也会得到延展。 动了这个念头后,岳雁谣便想要将随亘者的情报组织夺过来。 而她自己现在的身份敏感,树大招风,一旦与人撕破脸就一定要让对方彻底闭嘴。否则他们往后若是带来了朝廷或是淬体盟的人便很是麻烦。 第18章 鬼市疑云(5)感谢紫月国的翼天瞻赠送的礼物之王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自己一旦决定夺了他的情报机构,这个随亘者就必须死。 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坐地起价的奸商,罪不至死。而且客观来说,也正是他提供的情报才能让呼延茹等人及时救下自己的命。 所以,她一再问及十万两的价格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如果对方通情达理,给出一个合适的价值,岳雁谣便打算放对方一马。 可问了许多次,这个随亘者却财迷心窍,怎么样都不愿意放弃这笔大单子。 所以她也只有维护自己的利益,尊重他人命运了。 岳雁谣还观察到岛上还有些其他人,这些人似乎与随亘者的手下不大认识,两拨人分开站着。 见此情形,岳雁谣大概猜到了这些人是随亘者怕有变化,临时雇来助拳的。 可自己接替随亘者这件事却不能随便传出去,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把这些人留下。 于是转脸对他们道:“诸位若是不想与我们生死相见,也可以考虑这五十两一个月的待遇。” 在随亘者原本的估算中,不止自己可以随意拿捏岳雁谣,自己招募来的人马也可以压制对方的高手。 可现在事情与自己的预期相去甚远,连原本跟着自己干的手下都靠不住,何况是这些临时请来的海盗? 靠情报获益了一辈子的随亘者只把它们看作死物,却没有将之有效地串联在一起。因而低估了岳雁谣的来历和实力,最终酿成大祸。 于是,岳雁谣给随亘者一个痛快,自己继承了他的情报组织和名号。 除了利益到位外,拳头是亘海上最大的道理。岳雁谣虽是个年轻女子,可她天榜高手的武功实力却是服众的最好手段。 花费一番心思后,她终于将父亲雇来的高手、随亘者的手下以及斜峰岛的海盗这三拨人捏合在了一起。 由于原本的组织架构还在,情报业务也逐渐回到正轨。 她接手情报业务之余,也顺带打探淬体盟和朝廷的动向,同时派遣翠竹去沽水岛上寻找江叶舟…… 听完岳雁谣的叙述,江叶舟不免感慨:“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难怪我在岛上等了你三个月都没有消息。” 岳雁谣不满道:“我和你不同,一直都在发展自己的势力,壮大情报网络,攒钱攒人头。而这段时间你不仅游手好闲四处乱逛,还勾搭繁花派的女侠。” 江叶舟欲哭无泪,想要申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岳雁谣笑道:“我开玩笑的,瞧你这么紧张。你查到的东西半真半假,也许现在还说不清道不明,但我相信有朝一日能够发挥极大的价值。” 江叶舟道:“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按照你的说法,王元化等人被炸死后,淬体盟后续派来收尾的杀手也被你都除去了,随亘者的党羽现在全部被收编。那淬体盟又是如何知道你在鬼市,并且试图通过我诱你现身的呢?” 岳雁谣道:“我也是今夜看到你出现,才知道的这件事。现在虽然暂时甩掉了尾巴,不过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头绪。现在不是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要怀疑起来的话目标可就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将这三股难搞的势力整合到一起,现在大张旗鼓地调查内奸的问题,难免又让大家离心离德。” 江叶舟寻思道:“我倒是觉得未必有内奸存在,若真的有这么个人把消息暗中传递给淬体盟,那么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你替代了随亘者。那到时候他们只要直接杀来岛上就行,何必放出我这个鱼饵呢?这说明他们只知道你来了鬼市,旁的一概不知。” “如果没有内奸,对方却依然得知你进入了鬼市,肯定是察觉到了某些异常。” “用排除法的话,岳父大人雇来的人应该与他们没有交集,否则不会这么顺利地找到你。” “随亘者虽然换了人,但他的手下还是照常工作,外人未必能察觉出异常。” “算来算去,只能是那些斜峰岛的海盗出的问题。\" \"这些人或许未必与淬体盟有直接勾连,但他们在鬼市附近突然消失必定引起了淬体盟的警觉。加之他们或许查到你的位置情报来自鬼市,便不难锁定你的大概位置。” “而且斜峰岛离这里很远,这些海盗忽然跑到这里来委实有些奇怪。” 岳雁谣点了点头:“看来回去之后的确有必要将他们好好盘问一番了。” 江叶舟回来后,她的压力的确减轻了不少,不止多了一个天榜高手助战,而且还能一起想办法。 众人回到方晴岛,岳雁谣唤来那伙海盗的头领——一个叫做图朗的中年男人,此人大概有个人榜上游的水准,岳雁谣便向他打探了一些关于斜峰岛海盗的细节。 原来,如今这些海盗的势力虽然不小,但是个比较松散的组织。互相之间虽有来往,却没有明确的上下等级。 领头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人持黑刀,一人持红刀,武功深不可测。 图朗也只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并没有实际见过。 而且海盗这门营生分为两个结果,一是砍人,二是被人砍。所以偶尔失联一船海盗是很正常的事情。 图朗相信自己这伙人还不足以引起上头的重视。因而也没有把他和别人的关联第一时间告诉岳雁谣。 “你们为什么会突然从斜峰岛附近迁来亘海中央?”江叶舟问道。 “公子,您有所不知。上头来消息说斜峰岛附近不安全了,朝廷在那会有大动作。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咱们就跑来这附近谋生了。”图朗道。 江叶舟又问道:“你觉得这亘海中央的活计有比原来好做吗?” 图朗连连摇头:“这里虽然也靠近航路,但敢往亘海深处走的有几个好对付的货色?而且这里的竞争也更为激烈,兄弟们闲着无事可干,才被原本那老东西买来干活的。” “谁曾想遇到了小姐,咱们这也算是弃暗投明了。”他谄笑道。 岳雁谣扭头问道:“叶舟,你觉得这一男一女两个海盗与淬体盟有关吗?” 江叶舟道:“现在还不好说,但在一点上,我估计你和我存着一样的想法。” “自打陈王府事件后,我们一直被淬体盟追杀,虽然勉强逃得性命但总体上十分被动。” “没人喜欢一直挨打,我觉得是时候想点办法反客为主了。” 第19章 命门(1) 方晴岛上有原本那位随亘者的家业在,一排建筑住下他们这么多人倒也没问题。 岛上虽没有农作物,但渔产还算丰富。加之定期有商贩来此交易米盐和肉类果蔬,岛上的日子过得并不坏。 而且岳雁谣开出的条件委实不错,众人便也安心地跟着她干。 其实这个情报组织的利润非常高,只是之前的财政大权一直掌握在随亘者一人手中,旁人也不知道他究竟赚了多少钱。 等岳雁谣接手后才发现,即使人数多了一倍还多,钱也开得更高,可这活还是有钱赚。 当然,在业务还没有完全熟悉并开展起来的那一个月,她自然是赚不到钱的。 可岳雁谣一点也不担心发不出手下的银子,因为那位原本的随亘者存款还真是不少。 把他的金库据为己有后给这么多手下发个三五年的工钱还是没有问题的。 自打记事起,岳雁谣虽不会刻意浪费家里的钱,但遇到某些困难的时候却也需要利用家里的资源。 身为女儿,她一直向父母索取,不仅对父母的回报却极为有限,这些年还鲜少在身边陪伴。 现在既然有了自己的产业,当然要尽力不再花家里一分钱。 原本的随亘者没有子女,只豢养了一群女人供自己玩乐。岳雁谣入主方晴岛后本想将这些人遣散,但考虑到亘海上讨生活不易,放她们自由反倒是另一种残忍。 于是,她让这些人承担些洗衣做饭、打扫清洁之类的活计,一来让她们也有个继续谋生的手段,二来也相当于变相提高了手下们的待遇,不必再为生活琐事操劳,让这些亡命之徒也多少获得一些归属感。 岳雁谣身为头领和岛主自然单独拥有一栋条件最好的院落,作为一个出入鬼市的富商,原本的随亘者自不会亏待自己。 虽是个没有外人的小岛,整座院子却华丽而又气派。 自打背井离乡,江叶舟便再也没住过这么安稳舒服的地方。 他和岳雁谣回到房中,久违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 他见她已换好了睡衣坐在床边,不觉笑道:“这地方舒服得很,往后你就是想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岳雁谣也笑道:“你愿意长住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个问题我始终没想明白。淬体盟做事向来谨慎周密,既然发现了你的踪迹为何不先集中力量对付你一个人呢?”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让你做饵虽能钓出我的位置,可也要承担着会让你我二人重新联手的风险,这么一来他们反倒不太好应付了。” 江叶舟道:“或许在他们眼中你的价值远比我的价值来得大呢?” 岳雁谣道:“你也没必要为了讨好我就说这种话吧。你这人有多难对付,我是亲身领教过的。” “要不就是他们在沽水岛附近不大容易集结相当的战力,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你。” “要么就是他们忌惮我在鬼市搞到什么对他们致命的东西。” “对他们致命的东西?”江叶舟沉吟片刻:“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 “淬体盟的人当初之所以能设下陈王府的圈套,原因之一就是用诸葛幽的死因当诱饵。” “即使我们明知可能有诈,却也不得不冒险走上一遭。” “换言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放弃的立场和志在必得的东西。这……就是人的弱点和命门,再强大的人也不例外,我们是如此,淬体盟也一样。” 听到江叶舟这话,岳雁谣忽然联想到一件事:既然再强大的人都有自己的命门,那么看似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师父诸葛幽会是因为被人抓住了命门而死的吗? 可他老人家孑然一身,并无亲人子女。除了想要做对大部分人有利的事情,基本上无欲无求,什么事情能成为他的命门呢? 难道是皇帝? 但转念一想,岳雁谣便知道这推测不成立。 师父虽然忠君爱国,但并不是个不知变通之人。他能辅佐李钦,自然也能辅佐别人。 龙椅上的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能听得进劝对百姓好些,便算是个值得效忠的好皇帝。 即使有人劫持了皇帝,他也犯不着因为这种原因慷慨赴死。 “谣儿,你在想什么呢?”江叶舟见她出神,便开口问道。 “我在想和师父有关的事情,都是些胡思乱想,没什么价值,你继续吧。”岳雁谣认真地对他解释道。 见此情形,江叶舟心中又泛起了一阵感动。 他知道岳雁谣在想问题出神时面对对方的质疑有两种状态。 第一种是她在卧底面对完全不信任的人的质询时,会故意编造一个合适的借口取信对方。 因为“没想什么”这种说辞会引人怀疑。 第二种则是他面对不完全信任,却又不抱有敌意的人时,会敷衍地说一句“没想什么”。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不太愿意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今天所见却是第三种,她原原本本地向江叶舟解释了自己刚才出神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这意味着岳雁谣已把江叶舟当作能够完全信任的人,生死相托,不再设防。 他心中暗笑:没想到在生离死别一番反倒确认了彼此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于是,江叶舟继续道:“既如此,我们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他们想要的东西布下罗网呢?” 岳雁谣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思路,淬体盟想要的东西很明确,只要与成仙相关的情报或者物件都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可他们也不是傻子,想要诱他们上钩并不容易。” “咱们如何才能伪造出一些能够骗过他们的凭据呢?” 江叶舟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和你分别以来这一路的经历我也告诉你了。基本可以确定这个纵横亘海的药材商人闻至可应该是淬体盟的核心成员之一。” 岳雁谣道:“我同意,回岛之后我便派人查了一下资料室,发现闻至可的家离此不算太远。可此人虽是个商人,却居无定所。咱们要是直接打上门去很容易扑个空。” “打草惊蛇的话可就不妙了。” 第19章 命门(2) 江叶舟却道:“你别忘了,这趟路我还有一个重大发现——数叶岛上的龙脉,淬体盟应该是不知道这个情报的。” “我记得当初吴玄机曾告诉你一个传言,说龙脉影响一个地区的气运,而所有的龙脉都发源于亘海。” “我们可以从数叶岛上弄几块灵石回来,然后就着闻记药材铺附近散出消息,说在亘海中央找到龙脉的起点。” “对淬体盟来说,现在已知的龙脉只有沱阳城郊的那一处,而且那里被朝廷控制,轻易无法靠近研究。” “想来亘海这种无主之地上若是突然出现了‘龙脉的源头’,必定会引起他们的关注。我们只要趁势设伏,必能有所斩获。” 岳雁谣赞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我明日便去信一封联系翠竹,让他们返程时顺道去一趟数叶岛采些灵石回来。” “你才回来半天,这事情便大有进展,这种熟悉的感觉还真是不坏。” 她知道,一个谎言想要可信需得七分真三分假。江叶舟的这个计划利用了一些客观事实和淬体盟已知的信息,便使得对方更容易上当。 一个人也许会质疑无意间得到的外部信息,但不太会质疑自己得出的推论。 江叶舟道:“这也是多亏了你短短时间内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否则我们就是想要和淬体盟叫板,也没有倚仗。” 从第二日起,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 岳雁谣安排了几个人扮做海上行商的模样在闻记药材铺附近闲聊,说是亘海中央的崇山岛的地下发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圆盘,那圆盘的触角朝四周延伸出去,不知持续到何处。 她相信,这种奇谈谬论很快就会传到耳目众多的闻至可的耳朵里。 这等奇观他自然会去打探一番。 为让其取相信传言的准确性,她命人故意留下些许灵石在附近的集市上散播。 淬体盟的人都是识货的,灵石的真假他们应该容易分辨。 这么一来,便由不得他们不上钩。 之所以把埋伏的地点选在崇山岛这个地方,岳雁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从地图来看,这个岛恰好位于整个亘海最正中的位置,形状也比附近的仙缘岛等岛屿更加规整,整座岛屿形状呈现出一个相对标准的圆形, 不止如此,这崇山岛人迹罕至,植被茂密。周围地势高,中间地势低,好似被一块圆形的大石头砸出的深坑,极其适合设伏。 而江叶舟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他揪住岳雁谣手下的斜峰岛海盗不放,并且打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些海盗除了劫掠来往商船的收入外,每个月还能领到一笔五两银子的补贴。 而且不止是图朗他们这一船人,整个斜峰岛上松散的海盗集团都有这笔钱。 而发钱的人据说就是海盗的头领——那一男一女两名高手。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没起什么刀兵,但海盗们反而再次坐大了。 乍听到这么回事,江叶舟也不以为意。在他原本的想法中,这些海盗劫了钱肯定要上交一批给自己的头领。 然后头领再把剥削来的钱分出一些返给他们,虽然自己不劳而获拿了大头,但也能落个好名声,换取手下的忠诚。 可图朗却一再表示,他们抢多少都是自己分赃的,上头不会要一文钱的保护费或者管理费。 这倒是奇事一桩,当海盗还有补贴领。五两银子虽说不算多,可白拿的钱谁不喜欢? 这一男一女两位头领是做慈善的不成? 时间一天天过去,由于华群布下的机关被江叶舟破除了七七八八,翠竹等人也顺着他信中的指引带着灵石回到了方晴岛。 万事俱备,众人便到崇山岛上做好埋伏,静静等待闻至可的人上钩。 其实江岳二人对这次行动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闻至可到底是个商人,大概率不会武功。 仅凭传言和出现的灵石,他未必会亲自涉险登岛查看。可从淬火山庄灭门事件来看,淬体盟也不大信得过外人,所以登岛的要么是会武功的其他成员,要么就是闻至可的心腹。 总之,若是能够顺利骗他们上岛查看,至少能够削弱淬体盟的部分实力。幸运的话,还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闻至可。 江岳二人和一众手下在崇山岛上蹲伏了大半个月,期间他们布置陷阱隐藏行踪,风餐露宿自是少不了的。 好在这些准备并没有白费,这日晌午,一艘大船靠近了岛屿。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岛上,沿着岛屿的中轴线寻找其地势最低之处。 这些人虽行事极为低调,却也瞒不过早已埋伏于此的江叶舟等人的眼睛。 与预先猜测的一样,涉及修仙有关的事宜,淬体盟为了保守秘密大都不会选择大张旗鼓地行事,此次登岛的人数也不多,统共也就二十来人。 此时图朗和他手下的海盗突然向江叶舟汇报,表示自己认识其中的几个人,他们也是同在斜峰岛办事的海盗,武功不凡。 同时,他们也保证自己现在既然替岳雁谣做事,自然会和以往划清界限。 且不说自己这帮人与他们并无深交,就算是结拜兄弟,现在各为其主,也只能刀剑相向,最多加些钱也就是了。 岳雁谣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们的保证。可她相信只要自己在带给他们利益的同时,给到足够的威压,这些人便不会轻易背叛。 她和江叶舟定睛看去,却见当中领头之人好像真是一男一女,而且一人手执黑刀,一人手执红刀,与传闻中一样。 看来闻至可虽未登岛,但好歹有其他大鱼上钩。 一念至此,岳雁谣即刻下令动手。 巨大的岩石从四周的山坡上滚下,整座崇山岛的地形四周高中间低,使得下方众人避无可避。 但那些高手也并非易与,巨石滚下时虽力愈千钧,但毕竟稍显笨重。 他们靠着灵活的身法,躲过了这一轮的袭击,只有一人因为稍有不慎被砸了个脑浆迸裂。 第19章 命门(3)感谢紫月国的翼天瞻赠送的礼物之王 可巨石只是封锁他们行动的一招,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后面的步骤做铺垫。 一批火箭从山坡的丛林中射出,点燃了谷地的树木和草丛。 那批高手被巨石围在中间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势逐渐蔓延。 想要利用轻功逃出石块的包围,却又会被弓箭重点照顾,只要敢探头,便容易被射成刺猬。 一时之间,山谷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江叶舟并不是残忍好杀之人,但一想到从陈王府的事情至今自己一直都是被伏击的一方,现在好不容易攻守易势,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他就觉得埋伏别人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就在他以为此番要不费吹灰之力将对方杀了个七零八落时,忽然间一块巨石上出现了一横一竖两道刀痕,随后这巨石竟碎成了四块。 原本被围在中间只等被火烧死的人便顺着这道缺口逃了出来。 这些圆形巨石的直径足有两丈,能用刀将之劈开,显然使刀之人的能耐不容小觑。 而这用刀劈开巨石之人便是那一男一女两位海盗首领,传言他们有天榜的实力,如今看来果然不凡。 淬体盟雇来的人马自然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他们好不容易逃出火海,一个个顶着灼伤杀上山坡与众人战作一团。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很快互换了想法。 自己这方以有心算无意,人数又占优,想要取胜应该不难。 唯一的变数便是那两名海盗的头领,他们武功是最顶尖的存在。 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自江岳二人逃入亘海后,除王元化外,这两人便是最厉害的敌手了。 不止风抟榜上没有他们的名字,在亘海以外也声名不彰。 只有先把他们二人制住,才能完全掌控住局面。 以二敌二,不仅能控制住己方的伤亡,还能够顺势立威。 于是江叶舟和岳雁谣手持兵刃,很快与那一男一女捉对厮杀。 这对男女的容貌并不出众,以各自性别的标准来看甚至有些丑陋,与江岳这对金童玉女的样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十招过后,双方的武功却几乎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二人的年岁也不大,大概也就三十来岁,竟能将武功练至如此境界,显然没少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这对男女的刀法很有些门道,江叶舟曾与灭公子交过手,他感觉到虽一为刀法,一为剑法,但这些武功都颇有百年前乱世的风采。 看来传言是真的,这一男一女当真得到了那位百年前的大海盗宁逾洲的传承。 见一时拿不下对方,江叶舟也不想浪费过招的时间,当即问道:“你们二位是淬体盟的人吗?” 这两人并未回答, 可在听到淬体盟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无变化,这恰恰说明他们听说过这个组织。 而淬体盟是不会轻易让得知自己存在的人活下去的,要么就是收归己用,要么就像对待江岳二人一样追杀到天涯海角。 由此可见,这两人大概率是淬体盟的正式成员。 这两人的武功还在田梓之上,又是为什么想要得道成仙呢?是想要长生不老,还是想要获得更强的力量? 三十招过后,岳雁谣的兵刃与对方的长刀对拼了一下,霎时间火花四溅,互不相让。 而没有持兵刃的左手则互相对了一掌,岳雁谣的掌法和内力都要胜过对方,可这一掌下去,她却并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原因倒也不难解释,对方的内力和掌法虽不如她,可身体的本力却要比她大上不少。 这一发现让岳雁谣有些惊讶,男女的生理结构不同,力量上存在先天的差异。若是双方后天付出相似的努力,武功达到了相若的地步,男人的力量一般始终要比女人大。 可怪的是对方明明也是一个女人,她在对掌的瞬间怎么能突然爆发出这么一股怪力来呢? 与此同时,江叶舟也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他的剑法虽然精妙,可对方守势也极为规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不止如此,对手的刀刃还时常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朝他砍来,弄得他十分难受。 而对方之所以能展开这样颇具威胁的反击,倚仗的倒不是刀法,而是身体。 他能将手臂和胳膊突然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江叶舟的招式向他袭来。 对方明明是个男人,怎么身体却柔若无骨? 男女天生有着生理差异,很多女人轻易能够做到的动作,男人其实并不容易做到。 小时候练武时,金婉沁那丫头就经常借此嘲笑自己和卢书言。 江岳二人心念相同,在对敌时也关注着对方的情况,对方若是遭遇不测,自己也可以及时援护。 两人见对方也遇到这般怪相,同时反应过了过来,他们异口同声地冲着对手道:“你竟然是个男\/女人!” 原来与江叶舟对敌的那人虽作男人打扮,实则却是个女人。 而与岳雁谣对敌的那人虽作女人打扮,实则却是个男人,若是留心去看,还能看到他那并不算明显的喉结。 这二人本就是高手,现在又将阴阳颠倒迷惑对手,若非江叶舟和岳雁谣机警很容易因为刻板印象而着了他们的道。 可乔装打扮虽说不难,动作神态却是难以模仿的。 这二人能骗过众人的眼睛,显然对此等交换性别之事已经驾轻就熟。 他们见计谋被识破,便也不再隐藏,他们互相靠近,将刀合为一处,以更为紧密的姿态与二人继续对战。 他们的刀法本就同出一脉,配合起来宛如左右手一般自然而然。招与招之间自然流畅,威力顿时大了一倍不止。 而江叶舟和岳雁谣二人虽也十分默契,可二人所使的兵刃全然不同,所学武功更是风马牛不相及,运用起来自是全无配合可言。 五十招后,自身武功更高的江岳二人竟逐渐落入下风。 可此时江叶舟心中却不焦急。 此刻岳雁谣就在自己身边,天底下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再让他着急的了。 第19章 命门(4) 他一边专心对敌,一边冷静地思考:这宁逾洲所传的武功果然神妙异常,也不知道当年的太祖皇帝和慕容女侠是如何破局的。 自己若是学过一招半式的繁花剑法就好了。 然而江叶舟虽没系统地学过,却也看人使过,无论是英杰会,还是前些日子在数叶岛,陈瑟璇都曾当着他的面使过繁花的剑术。 陈瑟璇的武功虽远不如他,可对方的剑招还是给了他一些启发。 他总觉得繁花派的某些招数与自己学过的某个武功很是相像…… 与霜虹派气象庄严的双手剑法不同,繁花派的单手剑法讲究灵活多变,动如雷霆。 如同霜虹派的宗师们步入的多是“稳重”和“恒毅”两条剑道,繁花派的宗师走得则多是“练达”和“机变”的路子。 现在想来,陈瑟璇的剑招中很多快如闪电的招数其实与行云剑式的后半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因为没有前半段的蓄势,爆发能力和突然性上有所不如。 大概那位无名剑客在创造这门武学时参考过繁花派的武功。 可行云剑式虽然攻守一体,妙用无穷,但有两个缺点。 其一是将它的架势展开需要一定的时机。 其二是它的防御只能针对一个方向,若在远处挡下射来的弓箭暗器倒也可行,但是面对近处的围杀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船上面对王元化等人的围攻时,直至落败坠海,他也没有使出这个没人见过的绝学——因为使出来也没用。 江叶舟对历史不算精熟,可也听说过太祖皇帝李呈是用剑的。虽不知他使的是什么招式,但与他联手对敌的慕容娇使得是繁花剑法这一点应该是确凿无疑的。 那么繁花派灵动的快剑有没有可能刚好克制住宁逾洲传下来的刀法呢? 只要自己也用快剑暂时压制住两名对手,岳雁谣便有机会一举破敌。 他没学过繁花派的武学,但可以学着行云剑式的后半段照葫芦画瓢。 可此番两个对手配合默契,身法灵动,根本不可能给他蓄势的机会。 若不能蓄势,后续出剑的速度便会大打折扣,自己又没有学过其他真正意义上的快剑,这该如何是好呢? 不过变通这种事情向来难不倒江叶舟,他趁隙观察战局,发现己方众人已经稳占上风。 身侧不远的一名手下刚巧结果了对方一名剑客的性命。 江叶舟见状,冲那人急呼道:“把他的剑扔给我!” 那手下先是一愣,随即按照指示把已经死去的对手的剑扔了过来:“公子接剑。” 江叶舟寻隙擎剑在手,如今的他左手一把剑右手一把剑。 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出剑不算慢,只是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真正的快剑。想要以一人之力暂时压制住两人并不容易。 但既然一把剑不够快,换成两把不就行了? 反正他既会使左手剑,又会使右手剑,还会使双手剑,双手同使两剑岂不也是水到渠成? 双剑在手,江叶舟用行云剑式后半段的招数展开猛攻,虽然未经蓄势没有足够的爆发力,但同时用上两把剑,剑招自然也比原本快上近一倍。 那两名海盗头领虽早已知道他左右手都能用剑,却料想不到这一招变化。霎时被攻了个手忙脚乱,招数也失了章法。 岳雁谣见江叶舟以一敌二暂时压制住了两人,赶忙展开身法从弱侧游斗。 不一会,那长得像女子的男人疲于应付江叶舟剑招的时候不慎被鱼书砍中腰腹,鲜血直流,受伤不轻。 只听另一人不觉惊呼道:“姐姐!” 这一声也直接道破了两人的关系,但怪的是受伤之人分明是个男人,按说应该叫“哥哥”才对,怎么会叫“姐姐”呢? 不过江岳二人无暇细想,趁着对方分神的功夫江叶舟也一剑刺中那女人的肩膀。 又过五十招,两个海盗受伤之下,力有不逮,被抓住破绽连点九处大穴,再也动弹不得。 除非他们会吴玄机那样的移穴绝招,否则目下连咬舌自尽都已无法做到了。 此时,其他敌人也被一众手下清理干净。 但岳雁谣还是不放心,为免重蹈覆辙,她拿出了在鬼市上高价买来的龙筋绳,命人将二人捆了起来。 这绳子不仅强韧,而且有足够的张力,即使是最顶尖的高手也难以挣脱其束缚。 做完这一切,他们将死者掩埋,然后押着两名海盗头领回到方晴岛。 登岛之后,岳雁谣命人给此战的伤者发下一笔补贴,死者若是有家属,则设法联系他们发去一笔不错的安置费。 她深知死人虽已失去了价值,但和死人有关的工作却也不得不做。 因为所有和死人有关的事,实则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为着这个目的,她不会吝惜银子。 而接下来的任务却比刚才的死斗更加困难,他们要从这两名可能是淬体盟成员的海盗口中撬出更多的情报。 ———————— 两百多年前:神机门祖师温师行因收不到朝廷和霜虹派的工程费用而破坏剑碑,并暗自拓下一份。 四十五年至三十五年前:宁海之战,王元化在武宗皇帝的支持下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最终击败乾国。 三十二年前:叶薇情起兵造反,连克州府。 三十二年前:淳王、捷王因洪公槽一事安排天启宫将神机门灭门,谢玉才、华群、顾明石三人从暗道逃出生天。 三十年前:先帝和诸葛幽加入平叛。 二十八年前:叶薇情兵败自杀,诸葛幽取回露合剑,带回李锐,李锐后获封陈王。 二十五年前:于承秋于沱江上游捡到江叶舟。 二十四年前:武宗皇帝在从天威岛行宫返京途中驾崩,李壁即位。 二十四年前: 淬体盟攻入淬火山庄,山庄覆灭,淬体盟获得“遗蜕”。 二十四年前:传言先帝心中有一位惊鸿一面的美人,太后在淬体盟设计下误认为海塘村的美人即是此人,命拙山带人屠杀海塘村。 二十四年前:苏琮哲之女被田梓所杀,百里新携海塘村美人的女儿逃出生天并交予诸葛幽,诸葛幽将女婴转交岳清和抚养并取名岳雁谣。 十一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战田梓,田梓受反噬之力而亡,遗蜕遭切割并被其同道事先取走,焱麟剑不知所踪 十二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为调查诸葛幽死因赴陈王宴,是日,陈王府大乱。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岳雁谣遇王元化等人,江叶舟落海后为王自强所救,王元化等人被谭护放在船上的炸药炸死,岳雁谣与岳清和雇来的高手汇合。 一年零十个月:江叶舟与岳雁谣在鬼市重逢。 一年零十一个月:二人在崇山岛设伏,擒获斜峰岛海贼头目。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1) 何子曰:“亘海有岛,名曰仙缘,其状如盘,中陷而外峭,王灿语余曰:‘此天道果所坠之故也。’余少时曾有此一设,志于斜峰。今年老病弱,不复远行之能,后世纂官务须寻而毁之。” ——第二十六世纂官《剑语.神剑.王化》 李呈逐渐醒来,随着知觉和意识重新回来的是疼痛。 下半身传来的疼痛…… 疼痛的位置提醒着他,自己刚才失去意识前的遭遇并不是一场梦。 与刚才的事情相比,兵败后被迫遁入亘海的屈辱根本不算什么。 李呈如今只有二十来岁,他相信年轻的自己有朝一日还可以东山再起。 为了离散四方的兄弟,也为了可能还在家乡等着自己的几位红颜…… “红颜么?”李呈苦笑一声,现在的自己甚至连一个“男人”都算不上了,哪里还配想什么红颜?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呈在沱阳城风流一时,却并无子嗣。 原本想着等自己建功立业后再齐家生子,谁曾想功业未成,自己却已经先失去拥有后代的资格。 一个生理上已经不能再起的男人,如何能在事业上东山再起? 回想起这一个月来噩梦般的经历,李呈的心中除了悔恨还是悔恨。 事情得从两个月前说起,彼时的李呈已在亘海上漂流了近两年的时光,凭着武功和胆识,他已经逐步适应了海上朝不保夕的日子,并且拉起一支队伍。 在此过程中,他的管理经验和领导才能逐步发挥作用。真心跟着他干的弟兄越来越多,船队也逐渐壮大。 他发誓,有朝一日必定要让当初的对手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日,他们一行人来到沽水岛附近,李呈从手下那里听来一个传闻:说刘言乱政之后,原本珍藏于前朝皇宫的一块至宝流落民间。 按说如今是乱世,以李呈现在的处境而言,再珍贵的宝物也只能用来换钱。 可这个出自于前朝皇宫的宝贝却不一般,据说是宣宗朝流传下来的。 传闻说,这个宝贝是那把传说中的神剑——焱麟剑的力量之源。 李呈少时习剑,对剑客们的掌故自是耳熟能详,其中最为钦慕的武林门派便是屹立在亘海之滨,剑吟山上的霜虹派。 虽然按照记载,霜虹祖师李玄心并无后代。可李呈认为自己姓李,一代宗师李玄心也姓李,没准也是一种缘分。 因此,他对霜虹弟子手持焱麟剑护送宣宗皇帝还朝的故事自是如数家珍。 流落亘海后,他听到许多更为离谱的传言,说这个焱麟剑拥有着对抗军队的神威。 李呈虽知道这些传言免不了夸大其词,可依旧令他更加心生向往。 若是能搞到这件被称为焱麟剑力量之源的珍宝,自己和人厮杀的能力必定能够再进一步。 李呈现在所用的佩剑叫作“王化”,是昔年起兵时好友蒋笛赠予的。 蒋笛是个武痴,除了性子狂傲些倒也没什么缺点。同时,此人却有个最大的优点——对朋友极为仗义。 身处乱世,大家日子过得都比较悲惨。李呈他们几个人中,蒋笛的家境是最好的,他眼光和品味自然也不错。 当初兄弟几人约定共同干出一番伟业,在李呈被众人推选为大哥后,蒋笛便送给了他这把王化。 这把剑陪着他战胜了无数的强敌,李呈也靠着它多次化险为夷。 这么多年下来,李呈虽然细心养护,王化还是出现了不可避免的老化和磨损,这把“沱阳城铁匠铺的巅峰之作”似乎使起来也没有最初那么得心应手了。 李呈知道,剑的老化和磨损还在其次,关键在于自己的武功和眼界都在不断提高,遇到的高手也越来越多。 与他们的兵刃相比,王化逐渐有些不够看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把剑开始配不上自己了。 蒋笛的情谊虽然可贵,但正常剑客到了这种局面下都会选择换一把剑。 而眼下的传闻似乎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在距离自己所在的沽水岛的不远之处有一座斜峰岛,上头盘踞着一伙海盗,他们以打劫来往商船维生,那从前朝皇宫里流传出来的珍宝据说就在这伙海盗手中。 李呈心道:这不是正合我意? 剿灭这伙海盗不仅可以收缴他们的财富,招降纳叛扩大自己的队伍。还能够在当地积累一定的资源、人望和名声。 这是他这个矢志回到沱阳,再战强敌,一雪前耻之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区区一伙海盗能是自己的对手? 自己目下虽然是失败者,但也是曾与诸侯争锋之人,而且当初若非一时大意外加运气不佳也不至于兵败沦落至此。 在亘海上的磨难并没有摧垮他的意志,反倒增加了他的自信。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自己都能重新拉起一支队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克服的呢? 无论单打独斗还是领兵打仗,李呈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输给一伙海盗。 可根据打探回的情报,这伙海盗的势力范围不小,不仅涵盖周边的几个岛屿,甚至东岸大陆上的部分土地也归其掌控。 对于这些情报,当时的李呈不以为意。这些海盗既然以打家劫舍为生,自然要放出风声夸大自己的能耐,以给被劫掠的对象造成不可战胜的假象。 譬如这沽水岛附近就因为畏惧海盗害怕他们抓走壮丁,长久以来都把男孩当女孩养,把女孩当男孩养。 长此以往,哪里能够培养出有战意的男丁?反抗的火苗还没燃起就被自己亲手掐灭了。 而且,就算情报属实,李呈也不相信这些海盗能有什么本事。 毕竟东边的地界远离王化,便是争斗的诸国也要比西边弱上几分,这些酒囊饭袋控制不住海盗很正常。 这一点从武林门派的分布就能看出来,西边的顶级门派是霜虹这样的百年巨擘,而东边居然能让繁花这样纯由女子组成的门派做大。 由此可见,无论战场还是武林,西强东弱都是不争的事实。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3 感谢紫月国的翼天瞻赠送的礼物之王 李呈在亘海上漂流时曾假想,若是自己在亘海以东起兵,说不定很快就能把那些臭鱼烂虾一扫而空,统一整个东部大陆。 反观西边,周围尽是些不好对付的家伙。 于是,李呈开始自己的准备,他率众前往附近的几座岛屿进行演说,痛陈海盗对周遭百姓的荼毒。 与其任人鱼肉,坐以待毙,倒不如拿起武器拼死一战。 为了拉到更多的壮丁,李呈甚至用起了激将法。他说岛上这么多百姓,就没有能够称之为男人的。 那些所谓的男人,自记事起就贪生怕死,他们早已被精神阉割了。 他本人极具人格魅力,演讲又非常具有煽动性。 众人见他说得自信,又看他本人展现出了高强的武艺,心想没准真的有获胜的机会。 很多男人在雄性荷尔蒙的鼓舞下立即脱了女装表示愿意生死相随。 人手招揽的差不多了,李呈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训练后便匆匆登船出征了。 有道是兵贵神速,他要在那些海盗察觉出来自己要做什么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另一方面,李呈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他担心那个号称焱麟剑力量之源的珍宝被海盗变卖出去,那自己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准备妥当后,李呈领“兵”直接向斜峰岛进发,他相信只要将上头的匪首剿灭,彻底占据这座岛屿,这些乌合之众便会做鸟兽散,自己自然也可以借机继续扩大的队伍。 后面发生的事情如今的李呈不太想回忆:纵观他的军事生涯,从未有过这样的惨败。 除了刚愎自用,他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当初的自己。 不止如此,他还在和那个叫作宁逾洲的匪首的战斗中被完全压制,佩剑也被对方的双刀劈断,最终被打晕擒到岛上。 醒来后的李呈感受到无尽的痛苦,不仅自己沦为阶下囚,这些年月在亘海上攒下的家底还赔了个干净。 那些踌躇满志的小伙子出于信任跟着自己来到斜峰岛,可因为自己的无能,最终使他们一去不返。 李呈实在想不通宁逾洲为什么要留自己一命,可既然留的性命在,事情便可能有转机。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挫折击垮。 熬过前头十数天的无端拷打后,宁逾洲带着李呈来到一块平整的石壁旁,问道:“你是一个剑客,这墙上的痕迹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李呈打定主意宁折不弯,对这个海盗头子自是没有好脸色。 宁逾洲又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上头曾经写过些什么,然后被人用剑削去了?” 平心而论,宁逾洲的问题正是李呈的看法。但他不曾受过这种委屈,依旧强硬道:“我告诉你的话你给我什么好处?你能放我走?” 宁逾洲问道:“我若说放你走,你信吗?” 李呈道:“既然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宁逾洲狂笑道:“因为你告诉我虽然没有好处,但不告诉我却有坏处!来人,拖下去继续上刑。” 这日的拷打比往日更加激烈,即使有内功抵御,李呈也几番昏死过去然后被盐水浇醒。 其实他也不知道那墙上被划掉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为何宁逾洲一定想要知道,但人活一口气。 李呈血气方刚,他的宗旨就是宁愿自己一死,也绝不让敌人称心如意。 往后几天,宁逾洲也曾与他解释过,说自己的手下并没有一名出色的剑客。 他需要李呈帮他还原墙上那抹去文字的剑招,以此看看能否修复上头的文字。 可李呈性子倔强,就是不答应。 渐渐的,宁逾洲也彻底失去了耐心。某天,他找到李呈,阴阳怪气地开口问道:“你当真不帮我?” “死也不帮。”李呈咬牙切齿道。 宁逾洲冷笑道:“你倒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啊,也罢,半个时辰后,你的铮铮铁骨或许还在,但是不是汉子可就不一定了。” 当时的李呈已被打到意识模糊,并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 直到现在……自己失去了身为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 李呈戴着手脚上的铁链挣扎着爬起身来,可身体稍一挪动,疼痛便从两腿之间清晰地传来,同时再次对他的精神和意志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哪还有脸成就什么功业?哪还有脸回到家乡去面对蒋笛、胡弈天等人以及那一众红颜知己? 甚至……哪还有脸继续活下去? 可现在的他连寻死都做不到,穴道被制,他既不能咬舌自尽,也没有气力一头撞死在墙上。 他忽然感到一阵心酸,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过往的岁月中,李呈一直奉行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的原则。 他觉得哭是女人的专利,男人掉眼泪是懦弱的表现。 可如今的自己连个男人都算不上,掉几滴眼泪又怎么了? 就在他的心理逐渐塌陷,情绪将要崩溃流泪之时,却忽然听到了啜泣之声。 那啜泣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能听出是一个女人在哭。 不知为何,陡然听到别人在哭后,李呈忽然不想哭了。 不一会儿,只见几名海盗拖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从廊道上走来,他们打开了李呈所在的这间牢房,像扔垃圾一样将那女子丢了进来。 借着昏暗的火光,李呈见那女子衣衫不整,显然已遭到了那些禽兽的凌辱。 按说这些海盗一直是把男女分开收监的,女子是玩物,男子是苦力。 但他们如今却把这女子与自己关在了一起,显然已经没把自己当作正常男人看待了。 想到这里,李呈怒火中烧,嘴里轻声骂道:“这帮畜生!” 听了他这句话,女子猛然抬起头来盯着他,似乎刚发现这牢房里还有别人。 李呈见对方虽满脸污泥,但依稀可见闭月羞花之容,他脸上一红,温言道:“你还好吗?” 那女子停止了啜泣,默默点了点头。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4) 可光顾着关心别人,李呈说话时却不小心牵动了下半身的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忍不住捂着疮口。 那女子见他难受,便也关心道:“你……你的伤好像比我严重……” 对方是个漂亮女子,李呈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对方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那实在太丢脸了。 “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他故作嘴硬地掩饰道。 经这么一折腾,刚才万念俱灰,一心想要寻死的李呈倒暂时不好意思死了。 “姑娘也是被这些恶贼抓来的?”李呈攀谈道。 这一问,好似牵动了那女子的伤心事,她回忆起刚刚丢掉的名节和清白,竟嚎啕大哭起来。 李呈心中苦笑:是啊,一个刚刚遭遇此等不幸的女人大哭一场没什么好丢人的。 可自己呢?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可此时若是哭岂不是说明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立竿见影? 就算要死,也该拉着这一岛的海盗陪葬——活着的人都必须知道他李呈是作为一个完整的男人死去的。 李呈一边等到对方心情平复下来,一边思索破局之法。 自己起兵时一路旌旗飘摇,势如破竹,只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身为一代豪杰的自己难道就要如此窝囊地困死在一个海盗盘踞的岛屿上? 可一旦回忆起早年的往事,李呈却发现他太高估自己了。 当年几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吗? 五年前在沱阳城外若非权世昌极力劝阻,自己是不是已经中了敌人的埋伏? 四年前若非胡弈天屡献奇谋,自己能这么顺利地攻下凤来城? 三年前若非蒋笛悍不畏死,军队哪里这么容易突出重围直捣黄龙? 厉害的是大家,从来不是他李呈。 这两年不错的运气让他以为一切功劳都要归功于自己这个当头领的英明果决,直到现在终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可如今身为阶下囚的自己怎样才能和这些凶神恶煞的海盗同归于尽呢? 胡弈天他们也许有办法,蒋笛他们若是与自己联手必能打败这个不可一世的宁逾洲。 可如今的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刚遭受欺凌的弱女子,谁也指望不上。 想不到办法的他开始复盘当初与宁逾洲的对决,试图反思自己究竟输在何处。 他当初若是能斩落这匪首,整个战局会不会变得不同? 对方的刀光和自己的剑招在他的脑海中重现,随着脑海中战局的演进,李呈不自觉地挥动手指比划起来。 那女子似乎看到了李呈的小动作,她暂且止住了哭声问道:“大侠……你是一名剑客?” 听了这话,李呈不觉多看了那名女子一眼,她怎么会仅凭手指上的小动作就能判断出自己在脑海中对招,而且是剑招? 李呈点了点头:“在下李呈,西南沱阳人士。不算剑客,但的确是个使剑的。” “李呈?就是那个在沱阳城外以一千兵马击溃束国南下三万军士的大英雄?”那女子问道。 没想到在这遥远的亘海以东都有人听说过自己昔年的光辉事迹,李呈的精神不觉为之一振,他故作谦虚道:“不值一提的事情,束国被鸢国灭亡十年之久,那些残兵败将与流寇无异,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所以你果然是那位李呈?”那女子的眼中放出光芒:“保境安民可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在我心中你始终是大英雄,不曾想今日居然见到了面。” 李呈苦笑:“什么大英雄,如今还不是沦为阶下之囚?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子道:“小女子也是个用剑的,师从……”她刚要说出自己的姓名和师承来历,却又猛然想起已不是完璧之身。 现在说出去,不仅丢自己的脸,也丢师门的脸。 想到这里,她猛地站起身来,一头便往墙上撞去。 李呈根本不及阻止,而且此刻的他也无力阻止。 只是这女子的情况与李呈一样,因为穴道被制,只能装出“砰”的一声,连皮都没有磕破。 见连死都无法如愿,那女子几乎又要哭了出来。 可她猛然想起李呈就在旁边,自己现在哭岂不是让他看轻? 她强压心中的屈辱和不甘,略微整理了一下残破的衣物:“此等寻死觅活的丑态让你见笑了,小女子慕容娇,师从繁花派。” “原来是慕容女侠,失敬失敬。”李呈拱手道。 这倒并非是李呈客套,在亘海上漂流这么长时间,他的确听过慕容娇的名字。 据说此人是繁花派年轻一代的翘楚,一手剑法尽得真传,二十二岁那年便名列宗师榜地榜三十七,美人榜天榜第十六。 传闻中慕容娇人美心善,最喜行侠仗义,替沿海百姓做过不少好事。 但李呈始终觉得她排名有猫腻,二十二岁就地榜三十七?按照这个速度推断现年二十七岁的她武功岂不是和自己有一拼? 这乱世之中妄言楼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借此机会用个美女剑客炒作一番捞些银子也是情理中事。 而现在,这位自称慕容娇的小姐被海盗擒来此处,受尽侮辱,似乎也证实李呈的猜想并没有错。 可自己有什么资格质疑别人呢?他这个“大英雄”的处境不是比人家只差不好? 他也想宽慰一下对方,可因为过往没大在意,实在想不起慕容娇的具体事迹,只得生涩道:“慕容女侠也不必自暴自弃,所谓贞操名节不过是凡夫俗子才在意的东西。” 李呈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因为他本人便是这样一个“凡夫俗子”。只是现在一无所有,自然可以不用在意。 慕容娇却似乎信以为真,她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以后还有男人愿意娶我这样的残花败柳?李呈……你愿意?” 李呈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的他是不愿意的,现在的他即使愿意也没有资格了。 可看到对方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他心中又觉得不忍,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只怕配不上你。”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5) 慕容娇明知对方的话中有安慰的成分,可值此关头,心中依然非常受用。 话既然聊开了,牢房中的二人很快交换了各自的经历。 李呈说出了自己在西岸如何兵败,如何与弟兄离散,又如何在亘海上漂流的事情。 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却又因为自以为是,最终害人害己,沦落到这般下场。 原本的他是个不喜欢诉苦也不喜欢向别人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可不知为何,现在说出口来心里反倒舒服一些。 李呈好面子,比起自己刚刚失去的东西,以前的这些挫折都是小问题,没什么不能说的。 而且他打定主意一死,有道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说出些心里话也不怕旁人议论是非了。 不过,慕容娇似乎并没有认为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是李呈咎由自取,她还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人能一直赢下去。 而且过往的大事中,李呈的朋友们虽然功不可没,但这么一批人才能聚集在他的身边并且衷心地拥戴他,本身就已说明了他本人的才能和魅力。 而慕容娇的经历便要简单一些。 她听说此处沿海有海寇作乱,便本着侠义为怀的原则杀了不少海盗,救下了一些人。 也正因如此,她引起了海盗们的关注,最终遭遇埋伏,不敌宁逾洲与岛上的其他高手,被擒来此地。 慕容娇自嘲道:“我本来还想着今年或许有机会冲击一下天榜,谁知不仅事与愿违,还受此奇耻大辱。” “李英雄,若是有机会,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李呈问道:“什么?” “杀了我,”慕容娇道:“事到如今我已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死掉反倒痛快些。” 李呈心中暗想:谁不不知道死掉要痛快些呢? “我的处境和你一样,穴道被制,浑身使不出力气,就算想,也没这个本事。”李呈道。 慕容娇叹了口气:“唉,我只盼能让我恢复片刻的功力,也好死前多拉几个畜生陪葬。” 李呈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道:“慕容女侠,这个岛上的海盗很有些门道。不止那个匪首的武功深不可测,连一般的头目甚至某些喽啰的身手也是不俗。” “我本以为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若抛却组织和策略,单论个人战斗力,他们反倒比我以前遇到的那些受训多日的精兵还要厉害。” \"我虽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也是个练武之人。据我所知,天底下还没有哪个地方能有比例这么高的适宜练武的人才。\" 慕容娇点了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他们的确比普通海盗要难对付一些。其中很多人的体内有一股前所未见的纯阳内劲,霸道异常不说还能坚皮强骨。” “那日我不过砍了十来个海盗,手中宝剑竟卷了刃。” 李呈也回忆道:“好像的确如此。” 那日王化被宁逾洲的双刀砍断前,也曾剁了数十名海盗,只觉得进出骨肉不太利索,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佩剑不够锋利,谁知这些海盗身上也有门道。 “慕容女侠,我有一个疑问,他们为什么……呃……为什么要为难你?”李呈探询道。 慕容娇叹了口气:“被抓来的第一天,那匪首便带我去看了一块石壁,说这上面原本有仙人留下的记录,但被别人用剑抹去了。既然我也是一个剑客,那么可以试试通过分析剑痕,还原上面的文字。他说我要是做到的话,就可以放我走。” “呵,我又不是傻子,那些男人盯着我看的时候,眼神令我恶心。我自己知道,落到他们手里不会有其他结果,无论我是否按照他的要求做。”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让他称心如意?” 李呈道:“他对我用刑也是这个目的,不过这个仙人记录的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他还真是异想天开,就算我们帮他分析出了剑痕所代表的剑路,他又怎么能还原上头的文字?” “这人真是疯了。” 慕容娇道:“谁说不是呢,被擒来之前,我还听说他弄来一个前朝王宫里流传下来的珍宝,说这珍宝之中隐藏着成仙的秘密。” 李呈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只不过我听到的说法是那珍宝与昔年大展神威的焱麟剑有关。” 现在的李呈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消息是不是对方故意设的局,可这个宁逾洲的目的是什么呢?就为了抓一些剑客替自己破解石壁上的秘密? 不过现在的他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理解对方的意图。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番交流下来,抱团取暖的李呈和慕容娇倒是很快把对方当成了知心之人。 可那群海盗并不会这么好心,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几个海盗踢开牢房的大门,抓着慕容娇的胳膊就往外面拽。 任凭她怎么叫骂就是不撒手。 李呈不是傻子,他知道接下来迎接慕容娇的肯定又是那噩梦一般的经历。 也许关于“男人”这两个字的自我认知在他的心底留下了长久深远而刻板的烙印,李呈鼓起勇气对那些海盗说:“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冲着我来?” 他想得很明白,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到头来也无非是受些皮肉之苦,肯定比慕容娇将要面对的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来得好些。 而且若是自己运气好,说不准能给活活打死,也可以早些从这人间炼狱解脱。 听到了李呈的话,海盗们和慕容娇都是一愣。 “哟!想英雄救美呀。”一名海盗奸笑道:“容我想想……嗯……那我们就成全你吧……哥几个,带这个男的走!” 慕容娇见李呈舍身救自己,心中无比感动,可此刻的她却只顾着流眼泪,半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若是出言感谢,就等于默认了同意对方替自己去受罪。 可若是不同意,她回想起刚才所受的折磨,又实在没有勇气开口代替对方。 只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目送海盗们把李呈带走。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6) 熬过漫长而心怀愧疚的半个时辰后,慕容娇看到那些海盗又哄笑着把李呈丢回了牢房。 等旁人走后,慕容娇赶忙挪过去查探,她见李呈侧躺在地上,身上却没有新的伤口,略微放下心来。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你没事吧,刚才多谢你了。” 可李呈却并不答话,只默默对着牢房的墙壁发呆。 慕容娇见对方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吸走了一般,心中感到一丝诧异:“李英雄,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李呈的回答有气无力。 女人独有的细心让她觉察出似乎哪里不对,她掰了掰李呈的身子,温言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谁知李呈却一把将她推开,不耐烦道:“我真没事,你不必管。” 李呈的动作稍大了一些便牵动身上的伤口,右手想往伤处揉,可动作到一半,却又住了手。 眼看对方的态度和刚才判若两人,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容娇联想到李呈俊美的脸庞和清秀的长相,加之他现在侧身躺倒,刚才想要伸手去揉,却又戛然而止的动作…… 一个不大妙的猜测在她的脑海中出现。 她最开始的想法与李呈一样,以为一个男人被捉了去最多受些皮肉之苦,不至于精神上遭到摧残。 可如今想来这伙天杀的海盗很可能将他当作娈童发泄兽欲,这么说的话李呈遭受的侮辱恐怕还要在自己之上。 李呈自己大概也没想到被带走后还要遭受这样的侮辱,心里难过之余,对旁人的关心不理不睬。 可慕容娇现在能怎么办呢?她知道像李呈这样的男人多半好面子,自己要是出言安慰岂不是要当场拆穿他的伪装令他难堪? 就在她犹豫该如何宽慰对方时,牢房的门又被打开了,原来是海盗们来给他们送饭。 那些男人把食物往地上一丢,嘲笑道:“今天多赏了你一点吃食,想不到你这个小太监刚才的表现还不错,伺候的大爷们很满意。” 此言一出,李呈的脸都绿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他双手掐住一名海盗的脖子怒吼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可他穴道被制,手上根本没有力气,很快被对方一脚踢开:“神经病吧你,爷多赏你点吃的你还来劲儿了?” 那些海盗留下饭食扬长而去,可李呈一脚将那些食物踢翻,他使劲地摇晃牢门连声叫骂。 慕容娇这才知道李呈的经历远比自己刚才设想的更加惨痛。 待到声嘶力竭后,李呈颓然地坐在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自己不仅连番遭到侮辱,现在连慕容娇都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 刚才还叫“李英雄”的她,此刻大概也会看不起自己吧。 这也难怪,毕竟他现在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现在的李呈唯一的奢求就是自己能赶紧死掉一了白了,他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受人折辱了。 被原本崇拜自己的女人看不起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意面对的惨况。 最后的遮羞布被扯下,李呈在精神上已经遭到凌迟之刑。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依稀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李呈……李呈……”他不想睁开眼睛,却已经听到是慕容娇的声音。 果然,她的声音虽依旧好听,却已经不再称呼自己为“英雄”。 这也难怪,有惊世骇俗之才为英,有冠姓天下之志为雄。 现在的自己,哪里还称得上“雄”? 慕容娇似乎察觉到李呈动了动,便继续追问道:“李呈,你之前说得话还算数吗?” 他根本不知道这女人要搞什么名堂,但还是习惯性地问道:“我之前说什么了?” “你说你愿意娶我。”慕容娇认真地盯着他。 其实李呈的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可事到如今慕容娇根本不想计较这么多了,索性浑水摸鱼。 李呈悲愤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羞辱我自不量力?呵……” 慕容娇摇了摇头:“我是说如果你说得话还算的话,我愿意嫁你。” “你在开玩笑?你没听到刚才那些人在说什么?”李呈冷笑着反问道。 慕容娇把他的脸掰正,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她实在想不到现在还有什么别的话语能够安慰对方,只是她知道自己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就此消沉下去。 身为一个女人,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李呈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但她知道的是这个男人为了萍水相逢的自己挺身而出,继而遭遇不幸。 她知道的是这个男人曾经成就过一番大事,往后可能还会干出惊天动地的伟业,绝不能就此陨落。 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同病相怜,慕容娇很快做出了这个貌似有些草率的决定。 “我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李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不,你是,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慕容娇笃定道:“而且我会向全天下证明你是。” 李呈的眼里出现了一丝光亮: 是啊,谁会怀疑一个有妻子的人不是男人呢? 只要自己的妻子不说,外人又怎会知道自己的难言之隐? 有的时候一个跌落谷底的人并非没有能力自己爬上来,他可能只是需要看到悬崖上还有人伸出手想要拽他一把。 而且正如慕容娇所言,成就一个男人的是谋略、胆识和意志……而这些,李呈自认还没有失去——只要他不想失去的话,没人可以用除了死亡之外的方式夺走。 “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逃出去。”李呈重又燃起斗志。 李呈知道若是枯坐监牢事情不会有丝毫的转变。他必须创造机会,既然所有的屈辱都已受过,那忍辱负重与敌人虚与委蛇又有何不可? 第二天,当海盗们再次到来时,李呈不卑不亢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们回去和你们老大说,我和慕容女侠已经商量过了,可以帮他看看那块石壁。但有几个要求,你们若是做不了主,就让他亲自过来。”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7) 这些海盗心中奇怪,只觉得今日的李呈仿佛变了个人。 最初的几日里,这个男人暴躁易怒,不过因为使不出武功,他的愤怒不仅没人在意,反倒显得有些可笑。 待到去势之后,他的神情则多是怨恨与悲哀,仿佛一只失去了鸡冠的公鸡,走路不敢再昂首挺胸。 但今日的他虽依旧穿着囚衣,戴着镣铐,却另有一番气度。相衬之下,这李呈成了高高在上的王者,自己反倒成了阶下囚。 几人嘴上不屑,心里却已被他的言行震慑,一边嘟囔着一边去请宁逾洲。毕竟首领特地交代过石壁的事情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敢怠慢。 不多时,宁逾洲亲自来到牢房,他刚想对两个手下败将发号施令,李呈却先开口了:“宁先生,你这么快就赶过来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石壁的事情对你很重要。第二,若没有我们两个的帮助,你的钻研工作似乎并无进展。” 宁逾洲不想自己竟被这年轻的小子先声夺人。 可对方所料不错,这些日子里他擒来的剑客中的确以这两人的剑法造诣最高,旁人即使有心相帮,盯着石壁看了半响也终究看不出个门道来。 “怎么?凭这个你就想和我谈条件?”宁逾洲不屑地挑了挑眉毛:“这天下两条腿的剑客可多的是。” 李呈道:“那就各凭本事了,看你能不能抓个比我们更有本事的天榜前几回来。” 宁逾洲心道:这小子果然不好对付。早些时候,他凭着一群临时招募的民兵竟在大海之上与自己斗了一整天。 若非自己神功盖世,手下又有焚身诀的加成,这战多半不好赢下来。 即便如此,这也是自宁逾洲统领这个海盗集团以来所遭受过最惨重的损失。 若非看在他是个本领高强的剑客的份上,宁逾洲当时便要拿李呈祭旗,告慰战死的兄弟。 现在这小子沦为阶下囚,还失去了当男人的资格,自己当然更不可能让他随意拿捏。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宁逾洲想起把慕容娇关进这间牢房的初衷,又回忆起昨日听手下人说这个李呈甘愿代替那女子受刑,他嘴角泛起一抹笑容。 “没想到去了势后,你这小子还剩张嘴硬。”宁逾洲道:“也行,你不是想谈条件吗?你慢慢想条件,我一边当着你的面把这个女的办了,一边和你谈。” “请便。”李呈脸不红,气不喘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宁逾洲只当他是装腔作势,一把便将慕容娇的上衣扯开。 可怪的是,不止李呈目不斜视,连原本只会哭叫的慕容娇也只淡淡地看着自己。 昨日还是贞洁烈女,今日却如同一个雕塑。她眼神之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好似他这么大一个活人并不存在。 这么一副情形下宁逾洲不仅没了兴致,他甚至倒吸一口凉气:这倒见了鬼了。 见到这两个人完全没在怕,他自己却有些慌了。 “那我杀了她!”宁逾洲抽出佩刀,将之架在慕容娇的脖子上。 “随意。”李呈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道。 刀下正要见红,盛怒之中的宁逾洲却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两人本来不就是想求死吗?现在杀了他们岂非遂了他们的心意? 至少也应该榨干他们的价值之后再杀。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回刀入鞘:“说吧,什么条件。” 李呈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赢了。而且他相信,只要翻过这道最深的坎,从今往后他会一直赢下去。 “第一,我们是座上客,不是阶下囚,往后的日子,你和你的手下要对我们以礼相待。” 宁逾洲心想不就是暂时在岛上多腾个位置,多花点银子吗? “可以,但我还是要定时加固你们的穴道,事情办成之前,我不可能让你们恢复武功。”宁逾洲道。 李呈点了点头,他知道对方不可能让他们恢复武功,但这也证明了这个看似强大的海盗实则对自己二人也有所忌惮。 “第二个条件,若想破解石壁的秘密,光靠我二人的武学积淀未必能够。所以接下来,我可能要去岛上各处勘察,如有疑问,还得和旁人接触。” 宁逾洲道:“可以,但是无论你们二人去哪,都得有我的人跟着。” 李呈又道:“第三个条件,宁先生得把你知道的关于石壁的一切全都告诉我们。若是不知前因后果,恐怕绝难恢复上头的痕迹。而且事成之后,要放我们二人自行离去。” 宁逾洲道:“没问题。” 李呈见对方答应得如此果断,便已猜到这海盗头子肯定是要等到自己帮他参透石碑上的秘密后卸磨杀驴,根本不存有放他们离开的可能。 一念至此,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只有赌上一把,求个鱼死网破。 往后的几日里,李呈和慕容娇搬去了舒适些的房间里,手脚上虽还带着镣铐,但一日三餐都会正常供应,更没有人会对他们用刑。 而他们也按照约定,帮助宁逾洲研究那块神秘的石壁。 据后者所言,这石壁上曾留有得道成仙的方法,可是被有心之人抹去了。 宁逾洲之所以知道这件事,乃是因为他们在海边打家劫舍时无意间找到一份海图,海图的作者是一个自称为何问之的人。 宁逾洲身为海盗,对大海上的事情最为熟悉,他发现这幅海图不仅极为精准。 而且还把斜峰岛特地标记了出来。 于是,他带领海盗盘踞此地,终于找到这块有人为磨损痕迹的石壁。 宁逾洲又花大代价搞来了前朝的重宝,那宝物竟与石壁起了反应,依稀显出“六人因之成仙”几个大字。 至于别的字,就不太看得清了。 对于这种说法,李呈自然是半分不信,当他要求宁逾洲展示一下那所谓的前朝重宝如何让石壁上的字显形时,对方却一万个不肯。 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他们了,当着他们的面展示也没有意义。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8)感谢-stone-赠送的大神认证 不过这个海盗头子若是真的一心想要成仙以至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对自己而言并不是坏事。 后来的日子里,李呈借着调查石壁来历的借口大概弄清了岛上的布防和其他被俘之人的关押位置。 可知道这些还没用,现在的众人无法恢复武功,李呈还需要一个契机。 为了拖到契机的到来,他每日依旧向宁逾洲汇报一些似是而非的调查结果。 宁逾洲本是个多疑之人,他不会完全相信李呈的话,可他似乎愿意相信自己离所谓的仙缘更近了一步。 这晚,李呈苦等多时的契机终于到来。 一个自称徐遁一的女子夤夜来访,李呈对此人有些印象,记得她是个新来的囚犯。 可是囚犯全都戴着镣铐,被封锁了周身穴道,这个徐遁一是如何逃出牢房的呢? 原来,此人乃是故意被擒,为的就是潜入岛上寻找自己师弟的机会。 这个女子和她的师弟同属一个道家门派,她钻研武学,师弟则钻研风水。 当那师弟听说宁逾洲搞来了一个和成仙有关的宝贝时,便按捺不住好奇来到附近查看,最终被海盗们擒住,一去不返。 李呈虽不知她口中的这个师弟姓氏名谁,但他的确有些印象。 此人器宇不凡,而且是少数不戴镣铐的囚犯之一。 因为她这个师弟根本就不会武功,而且宁逾洲也的确考虑过从风水方面破解石壁的秘密,便留了此人一命。 而徐遁一身上却具有一种神妙的武功,能够移穴换位。 这么一来只要有所防备,那些重手法的封穴之技根本对她无用。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在半夜趁着看守不备,偷偷溜出来找到李呈。 据徐遁一所说,她已在外头集结了一批对海盗不满已久的武林同道,只要自己寻机发出信号,他们便会里应外合攻上岛来。 可根据她这几日的观察,岛上海盗的实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尤其是匪首宁逾洲。只凭自己一人,根本不可能成事。 她看出被抓来岛上的人中以李呈和慕容娇的武功最高,因此起了与他们联手的念头。 徐遁一借此机会把移穴换位的窍门偷偷告知李呈和慕容娇,接下来只要他们继续假装受制,便可等到机会的来临。 只要他们动手牵制住宁逾洲,徐遁一便会发信号让大家攻岛,并且趁机解救被关押的其他人。 这计划乍一听似乎很周详,可所谓的牵制宁逾洲并不如想象中一般简单。 必须要有东西令他分心,使得他暂时无法获知手下汇报的异常情况。 为此,李呈决定拿出自己研究石壁多日的成果来吸引对方的注意。 他相信最能瞒过他人的始终是真话,而一旦动手,便不可能再留下宁逾洲的性命,所以告诉他一些事实也是无妨。 这日,趁着只有宁逾洲一人在场的机会,假装受制的李呈和慕容娇提出了自己进一步的要求: 二人说自己对石壁的研究有了进展,但这个消息事关重大,只能说给对方一人听。在此之后,宁逾洲得按照约定放二人自由。 听了这话,宁逾洲自是满口答应,他屏退众人,三人单独留在石壁前。 这事正合李呈的心愿,按照计划,之后徐遁一会把守住路口,不让旁人进来。 她保证,即使岛外乱成一锅粥,里头的人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先生,我看这石壁被毁去的时间有些久远了,大概有数百年的时光。”李呈摇头晃脑地解说道。 “不错。”宁逾洲道:“可上头的剑法却依然有迹可循。” 李呈心中暗道不错:这宁逾洲想查的是上头的剑法,修仙云云根本就是信口胡说,留徐遁一的师弟等人一命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么说来,这个海盗首领想要骗的便不光是自己了,还有岛上的其他人。 他答应自己那个明明很容易令人起疑的“只能说给他一人听”的请求恰好验证了这一点。 他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接着李呈和慕容娇故意拖延时间,逐招分析石壁上的痕迹可能对应的剑招,直到宁逾洲完全失去了耐心。 “你们直接说结论吧,上头的剑法到底是什么来路?”宁逾洲道。 李呈意识到若是能探明宁逾洲尽力隐藏的秘密,便有可能从内部瓦解这个海盗集团。 他笑道:“宁先生,我们两个也不是傻子。若是真的告诉了你,你过河拆桥杀了我们怎么办?” 宁逾洲道:“原来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那你说怎么办?” 李呈道:“据我推测,石壁上的秘密和修仙应该没什么关系,而是和你的手下有关。” “说来令人好奇,我带的人固然是不善征战的岛民,可来之前也对他们进行了身体素质和战阵的严格训练。” “反观你手下的那些海盗,船与船之间全无配合,你本人似乎也不善兵法和治军之道,只是凭着硬实力打赢了我们。” “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 慕容娇接口道:“而且你手下的体内都有一股灼热霸道的内力,而你本人的内功却似乎走得不是这个路子……” 宁逾洲面色一黑,他没曾想这对年轻男女居然猜对了这么多的事情。 现在的他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杀了他们灭口,免得他们出去和自己的手下乱说。 第二,是弄清楚石壁上剑法的来源,彻底消除隐患。 宁逾洲自恃勇力,选择了第二条路。 “你们想让我告诉你们真相?”宁逾洲反问道。 李呈道:“不错,你告诉我们真相,然后放慕容姑娘走。我留在这里告诉你石壁上的剑法究竟是何来历,当然,你若是毁约杀了我,慕容姑娘离开后便会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咱们互有忌惮,才能够谈合作。” 宁逾洲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若是前脚放你走,你后脚便把我们的秘密公之于众怎么办?” 李呈笑道:“宁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可你别忘了,我也有一个秘密掌握在你和你的部下手中。” “您应该知道,我虽是个败军之将,但在亘海以西还是有一些名望的,不值得为了这种事情和你两败俱伤。” 李呈受刑的那天宁逾洲就在旁边看着,他相信这个男人若是不死,肯定不会允许家乡父老知道这么件事情。 自己若是泄露这件事,的确可以让他比死了更难受。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9) 而且宁逾洲相信,只要自己能破解石壁上的秘密,很快就没有必要继续欺瞒那些愚蠢的手下。 届时,这两人再泄露此事也是无妨,自己可以真正意义上地称霸一方。 想到这里,宁逾洲点了点头:“好,我便告诉你们这块石壁上隐藏的真正秘密。” “百年前,霜虹四侠手持焱麟剑助宣宗皇帝还朝登基。可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武功再高,四个人要怎么对抗军队?” 李呈道:“难道你想说那传言是真的?焱麟剑真的有仙神之力?” 宁逾洲道:“是真的,哪怕是凡人拥有这把剑,也可以瞬间成为剑仙,以一当千。” “我之所以确定,是因为早年游历时无意间得到一本名为《焚身诀》的内功。” “这本内功的作者便是亲眼目睹过焱麟剑神威的武者之一,据他描述那把剑不仅能凭空召唤出一条火龙,更能操纵它在敌阵中穿梭。” “作者虽受那天火灼烧之苦,却侥幸未死,还根据当时的体验创出这套内功。” “这内功不仅有大威力,而且不挑习练者的资质,极易学成。可却有一样坏处:随着习练者功力的提高,这内功会定期反噬,发作时犹如烈火焚烧,疼痛难忍。” 李呈冷笑道:“看来这焚身诀便是你手下海盗强于常人的根本原因,你知道这内功存在缺陷,所以自己不练,光是诓骗手下人练。” “因为整体战斗力远高于旁人,所以你们斜峰岛的海盗很快就称霸一方。既然这就是你的秘密,想来这石壁上的剑招与焚身诀有关吧。” 宁逾洲道:“不错。” “我的手下们练焚身诀时间最长的也不过五年,他们武功大进,但反噬之力尚且不明显。这些人无不感谢我赏赐的秘籍,也因此奉我为首领。” 慕容娇道:“但你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焚身诀的缺陷迟早会暴露。届时,不仅你们的战力会大幅下降,手下们还会质疑你故意让他们练有缺陷的内功,你的领导地位也难以稳固。因此你需要尽快解决这个难题。” 宁逾洲道:“焚身诀是根据焱麟剑的能力所创,洞悉这把剑的秘密就有可能消解焚身诀的缺陷。可宣宗皇帝手上的焱麟剑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费尽心力弄来一个叫做灵石的东西,焱麟剑便是以之为燃料。” “我搞到的这一块是昔年刘言乱政时从前朝皇宫里流传到江湖上,据说是宣宗皇帝和霜虹四侠当年用剩下的。” “说来也巧,我发现这灵石的切面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切割的。” “切割这块灵石的手法干净利落,显然切割者是身怀武功之人。” “容易想到,既然没有灵石的焱麟剑无法发挥威力,那么当初这两样东西肯定是被一并交到宣宗皇帝手上的。” “换言之,谁动手切了这块灵石,谁便最可能是当初将焱麟剑赠予宣宗皇帝的人,那么此人便最可能知道焱麟的来历,进而我们就可以从他的身上打探出克服焚身诀缺陷的办法。” “可区区一块石头上的痕迹实在难以辨认,好在我虽然不通剑法,却发现切割灵石的手法与这石壁上的痕迹有相似之处。” “所以只要知道这石壁上的痕迹是何来历,我就有机会顺藤摸瓜解决自己的问题。” 李呈道:“原来如此,所以你不惜留我们一命也要弄清楚上头的秘密。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之前编得关于修仙的谎言呢?” 宁逾洲道:“那件事我并没有完全撒谎,海图和标注的事情是真的,只不过灵石并没有和石壁起什么反应。” “你们问的问题够多了。现在,我可以放这个丫头走,你留下把真相告诉我。” 却在这时,一名海盗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大声唤道:“头领,大事不好。岛上囚犯全被放了,还有一群外人打了上来,兄弟们节节败退啊。” 宁逾洲斥责道:“何不早报?” 那海盗申辩道:“头领,是你命我们不得靠近这石壁的。而且这洞窟门口有一个厉害的女人守着,咱们死伤了许多弟兄才把她给杀了,小人才能进来禀报。” 其实从这名海盗进来的那刻起,李呈便知道守入口的徐遁一凶多吉少。此刻听到她已不幸身死,心中虽然悲痛万分,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宁逾洲很快反应了过来:“是你们两个!我先杀了你们。” 眼看宁逾洲作势就要拔刀,手上并无兵刃的李呈急中生智:“宁先生,我们确与此事无关。这样吧,我告诉你石壁的真相。” “综合上头的招式和剑意,我们认为毁去石壁上字迹的是‘非为剑法’。” 宁逾洲的动作一滞,多年寻求的问题似乎终于有了一个答案,口中自言自语道:“非为剑法……那不是许妄言传下来的武功吗?” “难道给宣宗皇帝焱麟剑的是妄言楼的人?” 他心中虽还在怀疑李呈的说法,可潜意识里总觉得他的猜测是对的。 遍览当年记录的宁逾洲知道一件事情:说是当年的妄言楼主公孙钟被大侠甘之平所杀。 妄言楼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么一任楼主死于非命,而现在这妄言楼又与焱麟剑扯上了关系,很难相信这两者毫无关联。 趁着宁逾洲愣神的机会,李呈拉着慕容娇的手便往外头跑。 看到他们竟能施展轻功,宁逾洲才如梦方醒——这两个人的穴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快,随我去把他们都剁了!”宁逾洲愤怒道。 二人联袂逃出洞外,期间果然看到了徐遁一的尸体。 可他们无暇悲伤,很快击倒两名海盗夺了他们的佩剑。 李呈抬眼望去,整座岛屿似乎都变成了战场,被俘之人和攻岛之人里应外合与众海盗战作一团。 可即便如此,海盗一方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功都要占据上风。 照这样发展下去,随着宁逾洲的回归,海盗一方还是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不过李呈是不会坐看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的,他和慕容娇一边游走,一边散布关于焚身诀的消息,扰乱海盗们的军心。 海盗之中有不少功力较为精深之人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异常,只是并不确定。 现在李呈提到焚身诀的坏处,他们很快便信了三分。 而且,在他所说的话中有一点是难以辩驳的——身为首领的宁逾洲内功路子与众人不同,足以说明他自己根本没有练这门武功。 若非对身体有害,他又何必如此? 第20章 《剑语.神剑.王化》(10) 待到宁逾洲从洞穴中追出来,见手下都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他便知道中了诡计,焚身诀的秘密已被泄露了出去。 他知道,现在多解释也是徒劳,必须用绝对的实力先慑服众人。 他双刀齐出,很快砍倒数人。 来攻岛之人多半与斜峰岛有过节,因此他们也知道这个海盗头子的武功深不可测。 随着他如猛虎出笼一般左劈右砍,很多攻岛的武林人士吓得肝胆俱裂。 胆子稍微大些会主动绕着他走,胆子小些的索性连兵器都拿不稳了。 许多海盗见到自家老大大杀四方,加之宁逾洲积威已久,他们便又开始怀疑李呈所言是单纯的挑拨。 就算不是,跟着宁逾洲的自己也能够战无不胜。 李呈不愿再看到局势恶化下去,他与慕容娇对望一眼,又斩杀几名海盗后便主动迎上了宁逾洲。 双刀遇上双剑,霎时火花四射,三人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他们三人的武功比别人高出太多,以至于旁人几乎插不进手。 慕容娇的剑法迅捷多变,李呈的剑法大气磅礴,而且两人都拥有接近天榜的水准。 此刻联手攻敌,换了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不太好受。 攻岛的武林人士也没想到自己这方居然有人可以和海盗头子过招,甚至还隐隐地压制了对方,一时间士气大振。 可宁逾洲习武多年,情况越是不利,他的战意反倒越旺盛。 他将双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尽量以快打快,以硬碰硬。 身上虽被削了几个伤口,但李呈和慕容娇匆忙间抢来的剑已全是缺口,眼看便要断成数截。 这些年李呈并没有用过别人的佩剑,这么一对比,他才觉察出这普通海盗的剑果然不合用。 若是自己的王化还在,大概能撑到自己和慕容娇战胜对手,可现在手上这把破剑肯定是万万不能了。 却听两声脆响,李呈和慕容娇手中之剑先后被宁逾洲斩断。 剑客若是失了剑,便如同老虎失去了牙齿,两人顿时被宁逾洲打得险象环生,险些就要丧命。 这时却听有人叫喊道:“两位大侠,接剑。” 趁着李呈与宁逾洲周旋的机会,慕容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接住两把别人掷来的宝剑。 她快速地分一把给李呈,两人又保持着对对手的压制。 原来,其他武林人士知道一旦登上斜峰岛,大概只能选择与海盗们殊死一搏,现在好不容易有两名高手有可能战胜宁逾洲带领大家获胜,当然不能放任他们因为兵刃不佳而身死,于是赶忙把自己的宝剑相让。 这两把新的剑比刚才从海盗手上抢来的剑要好些,但还是无法与宁逾洲的宝刀相比。 五十招后,两把剑又被砍得千疮百孔。 不过早有其他人又掷来两把新剑助战,如此反复几次,车轮战下宁逾洲渐渐不敌。 其间他也曾想过阻止他们接剑,可两名对手的武功也很高,两人的体力也总比一个人来得充沛。 只要不惜体力,一个凭借断剑也可以短时间缠住他。 李呈眼看无论是眼前的战斗还是整座海岛的战局都逐渐变得对己方有利,而手上的剑更是换了一把又一把,脑海之中忽有所悟。 再好的兵刃终究会锈蚀,再厉害的猛虎也敌不过群狼环伺。 就算焱麟剑的传说是真的,它也需要灵石的帮助。 既然如此,除了权柄以外,天底下哪有真正战无不胜的神剑? 数百招过后,宁逾洲败相已呈,他大声喝骂道:“你们别再给这两个人扔剑了!一个太监,一个婊子,怎么可能赢得了老夫?” 他以为把李呈受刑和慕容娇受辱的事实说出来便能动摇两人的心智,扰乱旁人的信任。 殊不知他急切之下说话失了章法,在在场的其他武林人士看来,宁逾洲的话是狗急跳墙时的无理谩骂,根本没有事实根据。 现在已有不少人认出慕容娇的身份,她的名声素来不错,繁花派的女侠怎么可能是婊子? 至于那个叫李呈的人,他的剑法大气磅礴,天底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使出这样的剑法。 所以大家都没有思考这两个词背后的含义,也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又二十招后,二人一左一右,用剑卸下了宁逾洲两条胳膊。 双刀坠地,人也被一剑贯喉。 李呈切下宁逾洲的脑袋拿在手中,登高一呼,告诉众海盗他们的头领已经授首。 联系到刚才此人所说的焚身诀一事,除了少数负隅顽抗之人外,其他海盗都选择了投降。 事态平息后,李呈仔细盘点了尸体,确认知道自己和慕容娇秘密的几名海盗均已伏诛。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呈声称自己二人与徐遁一女侠早有联系,也是为了这一日故意被擒来此地探查斜峰岛的地形和布防的,整个事件都是他一手策划。 可惜徐女侠已然身死,令人十分惋惜。 听说她是为了救同门师弟而来,不知在场的众人有没有人在刚才的激战中看到那个年轻人。 此时上岛的众人已把李呈看作扭转乾坤的英雄,便有人来报说徐女侠的师弟乘着一艘船早早逃离了这座岛屿。 于是,李呈等人心情沉痛地想要替徐遁一收尸,却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人趁着刚才的激战将她入土为安。 安葬的土堆上立着一块简单的木牌,上头写着徐遁一的名字。下方则是用血写下的一行小字“不肖师弟四九立”。 看来徐遁一这个风水家师弟名叫四九。 敢在激战中刨土立碑的人真的会因为畏惧死亡而逃跑吗? 李呈不太相信。 他暗中在岛上调查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最初吸引自己来到这座岛上的灵石。 或许宁逾洲的手下暗中察觉事态不妙便乘船将之偷偷带离了,而这个叫作“四九”的人既然也是冲着灵石而来,那么他或许是发现了这件事,因而趁乱追踪过去。 一段时间后,为天下除一大害的李呈和慕容娇收获了巨大的声望。 但李呈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窃取功劳的小人,真正扭转败局的是已死的徐遁一。 不过既然这样的功绩能助自己成事,他就不介意拿过来用一用。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和慕容娇形影不离,可某一日,对方却忽然身体不适。 请来郎中看诊后,慕容娇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真相:自己怀孕了。 她在斜峰岛上曾遭到多人的凌辱,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不会是李呈的。 “我把这个孩子拿掉吧。”为了对方的声誉和自尊心,慕容娇主动找到李呈提出此事。 可这毕竟也是她自己的骨肉,眼神终究透露着不忍。 李呈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拍了拍慕容娇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拿掉?” 第21章 肮脏之举(1)感谢青果山圣斗士.赠送的大神认证 几番拷打,那对互换性别的兄妹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无论用自己的性命还是对方的性命相要挟,这二人始终是沉默以对。 连江叶舟也不得不感慨他们的确有骨气。 淬体盟的人悍不畏死,靠的是自身坚定的信仰。 他们相信,无论是自己还是亲友,就算身死,只要死前做出足够的贡献,后世之人若是得道成仙便有可能将他们复活。 可若是背叛同道,破坏修仙大业,那便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因此,这二人抵死不说。 见此情形,岳雁谣叹了口气:“叶舟,你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我一个人想办法就好。” 此时的江叶舟对岳雁谣已有了极深的了解,话刚出口,他便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这两人如此嘴硬,常规的刑罚肯定是不起作用了。要想让他们供出自己的同伙,需得用上更为极端的手段。 虽说淬体盟的人大多罪该万死,但某些极端的手段用在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敌人身上不仅有失光明正大,甚至会有些肮脏。 岳雁谣知道江叶舟从小在名门正派长大,所以不想让他怀有负罪感,便想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自己来做亏心事。 江叶舟小声道:“谣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到了今天这一步,咱们两个既然决定共同进退,来日下了地狱,这份罪孽自然也是要一起承受。”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我既不会拦着,也不会逃避,就瞪大眼睛在这里看着。” 岳雁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江叶舟肯定道:“我确定,即使我们两个不是同一种人,但在对待敌人的问题上不应该有分歧。” 岳雁谣点点头:“好吧。” 接着,她吩咐手下道:“来人,把这男的阉了。” 江叶舟没想到岳雁谣上来就玩这么大,当即背后一阵发冷。 岳雁谣此刻的手下有一多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对于这个命令自然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人越众而出,抄起一把匕首便来到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面前。 一把便扯下了他的裤子。 岳雁谣尽量不让自己脸红的表情被旁人捕捉到,神色淡然道:“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不说?我这些手下可不是手法娴熟的公公,弄得有多疼,可能等会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不说。”那男人声音听来虽有些娘娘腔,但语气倒是坚定。 岳雁谣又转头看向他的妹妹,问道:“你也不说?手起刀落之后你哥哥以后就不是男人了。” 那女人别过脸去,却依旧不开口。 岳雁谣无奈地挥手道:“动手!” 伴随着男人痛苦的惨叫,一行鲜血飙在地上。 岳雁谣捏了捏江叶舟的手以示安抚,却不料对方反倒对她笑了笑,示意她放轻松。 江叶舟向来看得开,天下受苦受难之人多如牛毛。 多此人一个不多,少此人一个不少。 反正是自己的敌人,有什么要紧? 不过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到了这一步,这二人还是不肯开口。 正常男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岳雁谣又道:“既然你们还是不肯说,那男人受完苦该轮到女人了。” “你们谁上?”岳雁谣盯着一众男性手下,不喜不悲地问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觉都咽了口唾沫——这个新来的首领虽是个漂亮女子,但下手是真的狠。 这些人虽对做这事情没什么负罪感,但这女的长得像个男人,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所以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岳雁谣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也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百两银子,谁做?”岳雁谣继续问道。 听她居然开始悬赏,那男人捂着下半身叫骂道:“你也是个女人,居然能下这样的命令,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反噬自身吗?” 听了有钱拿,手下们的眼中放出了光亮。 其中一人犹豫着走了出来:“老大,我和你打个商量,这女的实在是……我宁愿去办那个男人!” 岳雁谣的想象力原本没有这么丰富,这个人的提议反倒给她开拓了思路,于是点了点头道:“也行。” 她又转头问那女人:“你这样好么?罪可全是你哥哥一个人遭了。” 见那女人还是不说话,她不觉转头看了一眼江叶舟,想问问他此刻的表情会不会嫌弃自己,却发现对方已经陷入沉思。 “你在想什么?”岳雁谣问道。 江叶舟被她一问,却好似忽然灵光乍现,开口道:“谣儿,还是维持原本的计划吧。” “办那个女的?” 江叶舟点了点头:\"最好能让她怀孕。\" 此言一出,那对兄妹的眼神竟闪过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江叶舟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这二人的表情,自也逃不过岳雁谣的眼睛,她虽不明白原因,但也知道对方真正畏惧着什么。 “二百两银子,你还是去另一头吧。”岳雁谣对那名手下吩咐道。 “好嘞,老大。”那人听说价钱又涨了,当即答应下来。看在钱的份上,有什么委屈不能忍呢? 就在那手下想要动手的同时,那女人忽然崩溃了:“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你再别为难我们了。” 江叶舟道:“那你好好说,只要老实交代,我们便会给你个痛快,并且不会告诉你们的同道是你泄露的消息。” 那女人抬起头来怨毒地看了江叶舟一眼道:“算你狠。” 江叶舟笑道:“想当男人并没有那么容易的。” 原来,早在沽水岛的时候,江叶舟便留心到了附近的一个习俗。 因为之前长期有海盗作乱,给岛民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那附近的人长期把男孩当作女孩养,女孩当作男孩养。 江叶舟大胆猜测,这对兄妹便是这样的经历。 由于长期的性别倒置,他们的性别认知产生了问题。 哥哥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孩,妹妹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男孩。 二人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气质,以及刚才危急时刻妹妹脱口而出的“姐姐”便是最好的证明。 第21章 肮脏之举(2) 一直以来,江叶舟都有个疑惑。若要把成仙这样虚无缥缈之事当作毕生奋斗的目标,其人内心深处必然有着深刻的动因。 比方说田梓,他一直沉迷修仙故事,幻想着御剑杀人,长生不老。 可眼下这两兄妹似乎是在极恶劣的环境下长大的,按说幼年时恐怕连自身的生存都难以解决,又怎会一心想着得道成仙呢? 结合二人刚才的表现,江叶舟猜出了他们一心修仙的动机,并开口向岳雁谣及众人解释道:“简单来说,这个男人想成为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想成为一个男人。” “尽管他们内心深处已越过性别的高墙,但也知道身体上的性别无法更改,所以寄希望于修行之后能够重塑自己的肉体。” “对于你们这样的人,让你们好好品尝一下自己对生理性别的无能为力,自然比杀了你们还要难受。” 听了江叶舟的解释,岳雁谣对着那男人苦笑道:“难怪刚才把你阉了之后,你似乎只感觉到了肉体上的痛苦,却不见丝毫精神上的痛苦。闹了半天,那东西于你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 她又转头对那女人道:“我也时常遗憾于自己身为女子在力量和理性方面的不足,但却从来没想过要当一个男人。” “思想是你自己的,我尊重。但你们淬体盟如今与我们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也只好得罪了。好了,把你知道的事情如实招来吧。” 那女人缓缓开口:“我和我姐都没有名字,或者说都抛却了以前的名字。认识的人都以所用兵器来称呼我们,我是黑刀,她是红刀。” 江叶舟心想用兵器作为自己的名字还真是可怜,照这么说来自己这些年用过这么多把剑,名字岂非要改来改去? 岳父大人来提亲时,怎么称呼自己的未来女婿?叫裂丹? 岳雁谣继续问另外一人道:“红刀,你弟弟愿意开口说话了,你呢?” “从生理角度而言你的确不能怀孕,但我也会好好想想有没有办法能让你做一些只有男人能做的事情。” 红刀见弟弟都已开口,自己一人强撑也没有什么意义,便也无奈地点了点头。 江叶舟道:“第一个问题,你们发给其他海盗每月五两银子的补贴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底下居然还有人花钱请别人当海盗?” 红刀有些惊讶地看了江叶舟一眼,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一开始问的竟是这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问题。 可这个问题却是隐隐触及了事情的核心。 而且刚才自己和弟弟的弱点也是被他看出来的,显然,这个男人拥有着极为难得的洞察力。 “这笔钱是不是闻至可给你们的?你们雇这么多人当海盗究竟有什么目的?” 红刀道:“为了把水搅浑,让旁人对我们有所忌惮。” 自己这些人是跟着闻记药铺的线索一路找到了崇山岛,最终中了埋伏,所以江叶舟知道闻至可的名字并不让她意外。 岳雁谣冷笑:“这种避重就轻的回答,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扭头对江叶舟道:“这样吧,我们把他们两个分开,一人审一个,若是其中有说辞对不上,到时候再做处置。” 岳雁谣相信这两人提前串好口供的概率不高,否则他们倒不如提前想个能够快速自尽的办法,不至于被点了穴擒上岛来。 经过几天的盘问。 江岳二人大概得出了这么一件事: 海盗们原本所在的斜峰岛上有一块石壁,传说上面曾载有成仙的办法。 多年来,这块石壁一直是淬体盟的重点研究对象。 所以他们既要想办法占据斜峰岛,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 淬体盟想起百余年前那附近海盗为祸一方的事情,而且附近的人对此至今心有余悸。 于是他们早年间便安排红刀和黑刀二人组建一支海盗盘踞在附近。 可无论是这两人还是淬体盟,其真正目的都是研究岛上的石壁而不是经营海盗。 于是,身为同道的闻至可出资,圈养了一批海盗在附近活动,维持规模,吸引注意,掩人耳目。 近来,石壁上的文字复原有了重大进展。 虽然无法确切地知道石壁上写了什么,但可以确定上面有“仙缘岛”和“天道果”两个词。 所以他们浩浩荡荡地来到亘海中央的仙缘岛,想要查探所谓天道果的踪迹。 至于淬体盟的其他成员,二人只咬定自己就认识个闻至可,旁人一概不识。 澈海派的事情的确是他们两人上门去做的,不过他们只是买凶杀人,并不知道打捞露合剑一事。 至于陈王府的事估计是朝中某位厉害的同道策划的,至于皇帝为什么要追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这个结果,江岳二人自然不太满意,虽然他们的口供完全对得上,可他们一致认为对方虽然说了一些真话,但肯定还故意隐瞒着大量的真相。 尤其是一块已经被削平了的石壁上为什么能看出这两个词来。 不过两人全都把事情甩给了闻至可,说是对方找到的能人复原了石壁上的少量文字,自己则一概推说不知。 反正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这二人若是有本事把他抓来才能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现在的情况有些骑虎难下,因为他们实在没办法证明两人到底隐瞒了什么。 而用刑的机会本就只有一次,一旦用过便再无其他能够制约这两个不怕死之人的办法,所以只能作为威慑的手段,难以付诸实践。 二人似也吃准了这一点,双方开始了令人折磨的拉锯。 不过岳雁谣却并不担心,因为情况尚在掌握之中,她完全耗得起。 昔年在风云阁时,她也学过一些审问他人的办法,只要这么耗着,她相信对方终会受不了折磨而开口。 往后的几日,江岳二人不再浪费时间问话,而是派人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他们。 也不用刑,也不威胁,而且照常给他们吃喝。 但只有一件事是完全被禁止的——睡觉。 只要他们稍有困意,手下们便会用各种方法将他们弄醒。 相信不用几天,这两名海盗的精神就会崩溃。彼时再趁虚而入,一定能收获一些线索。 第21章 肮脏之举(3) 可这天晚上,二人都已就寝后,岛上却传来警报。 手下人来报说有一批高手打上岛来,杀了几名弟兄,救走了两个匪首。 江岳二人不敢怠慢,连忙穿衣起身迎敌。 可到他们二人匆匆赶到时,两个海盗全都恢复了自由,身上的穴道也被解开了。 岳雁谣心中暗道自己大意:她本以为随亘者所私有的这个小岛的位置是绝密。 可没想到那日她在黑市上为接应江叶舟暴露身份后,手眼通天的淬体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查到了这座岛屿所在,甚至能够集结一批高手上岛救人。 黑夜之中,江叶舟看到对方的大概有七八十人,除开那两个斜峰岛的海盗,还有一名剑客越众而出,与两人站在一起。 而附近的地上则躺了十来具尸体,有自己人的,也有对方的。 岳雁谣心知淬体盟虽然势力广大,但各大成员天各一方,无法短时间内集结出能压倒性的力量。 对方登岛的这些人肯定是为防更多的秘密暴露,匆促之间组成来营救两名海盗头目的高手。 而且红刀和黑刀两人虽然武功高强,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所能发挥出的实力必定大打折扣,需得趁此机会咬住不放。 于是,她和江叶舟同时出手。 两名海盗联手接住江叶舟,而那名神秘的剑客则选择与岳雁谣单打独斗。 三十招后,岳雁谣便知道对方实力过人,自己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取胜。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认出了对方的路数:“这是非为剑法?阁下竟是妄言楼的人?” 姑妄言之,故作非为。 历来妄言楼自己的高手不列于风抟榜之上,可数百年来天下间却从没有人敢小瞧妄言楼的实力。 一个自身武功不强的机构又怎么有资格评价别人的高低? 一个连高手招数都无法看清的审官,又怎么配编写风抟榜? 一个极容易引起争议的榜单,其背后的组织若是没有过硬的实力又如何维系自身的稳固? 自许妄言创楼起,历代妄言楼主都是绝顶剑客。而非为剑法就是许妄言昔年所创,经历代楼主不断完善。 若论对天下武功和高手的了解,妄言楼若是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因此,非为剑法在多年的发展中包容天下武学之所长,成为最有生命力的顶尖武学之一。 岳雁谣曾听师父言及,当代妄言楼楼主柏花陵的武功大概有天榜中游的水准。 可眼前这个男子的武功竟似不在当代楼主之下,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淬体盟竟还能招揽到这样的人才? 而另一边以一敌二的江叶舟也讨不到便宜,两名对手虽然有伤在身,而且多日没有休息精力不济。但这些天来对他们的折磨,反倒使二人心中憋着一股气。 招与招之间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江叶舟也只能小心应付,稍有不慎便可能人头落地。 此时,江叶舟冲着岳雁谣摇了摇头。 后者立刻会意:以己方目前的情况,就算能打赢这场战斗,也很难活捉知情的三位高手。 现在还没有到和淬体盟决战的时候,好不容易召集来的这批手下也经不起损失。 虽然放两人离去很不甘心,若是打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自己这方肯定更加经不起消耗。 收益和风险明显不成正比。 想到这里,岳雁谣停了手,开口道:“你们走吧。” 听了她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两名海盗还想再战,却被那带头的剑客拦下:“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打下去,对双方都不是最优的结果。” 于是,众人目送淬体盟一行人上了船。 岳雁谣安葬了战死的手下后向众人解释道:“今天的事情大家也看到了,对方的实力也很强,我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与其现在拼个鱼死网破,不如往后等个更好的机会再给弟兄们报仇。” 在场的人中虽也有人腹诽她软弱,可更多的人还是爱惜自己的小命的,首领没有下令拼到底是最好的结果。 方晴岛的位置既已暴露,岛上肯定是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众人收拾一番,带齐足够的物资,便扬帆远航。 虽然情报的生意在哪都可以做,但与情报来源重新建立连线并不太容易,而且目下众人无处可去,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游荡。 比起之前,他们虽然有了自己的势力,但目标也更大,更容易被朝廷和淬体盟盯上,再次被集结完战力的淬体盟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江叶舟近来却始终待在船舱中不出门,一连几日后,岳雁谣不免有些担心。 她刚准备去关心一番,江叶舟却兴奋地主动找到了她:“我想到一个去处。” 岳雁谣道:“安全吗?” 江叶舟道:“相对安全,但是也算寄人篱下。” 岳雁谣道:“生死一念,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了,你说的去处究竟是哪里?” 江叶舟道:“我们去投奔淳王。”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淳王?你认识他?” 江叶舟道:“不认识,但近来我想通了一件事,我们的手上有他感兴趣的情报。” 岳雁谣思索道:“听闻他暗地里的确不太服自己这个侄子,而且在东边势力颇大,他若想要保我们也许能够做到。可也没必要为了我们两个外人和朝廷公开对着干吧。” 江叶舟肯定道:“我们这个情报应该足以让他和朝廷公开对着干。” 岳雁谣疑惑道:“难道你说的是陈王府的事件?你已经想清楚其中的秘密了?” 江叶舟摇了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但依稀能猜到它巨大的威力究竟来自何处。” “为什么淳王想要,乾国人想要,而朝廷却十分怕它泄露。” “我猜,露合剑的存在与前朝夺嫡有关。” “我相信,我们只要把陈王府发生的事情带给淳王,淳王自然会告诉我们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第22章 宰辅低头(1) “和前朝夺嫡有关?这话怎么说?”岳雁谣疑惑道。 江叶舟道:“你我都知道,武宗朝时,一开始最有希望继承大统之人不是先帝而是淳王。” “直到先帝在你师父的帮助下平定了叶薇情的叛乱,他才因此功绩提高在武宗皇帝心中的地位。” “而露合又是叶薇情的佩剑, 这中间应该有关联。” 岳雁谣道:“你的意思是说先帝平乱的功绩是假的?” “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功绩大概率是假的,先帝只是到前线转悠了一圈,我师父替他出谋划策,他在关键时刻露个脸就行。” “皇子王孙都是这么捞功绩的,大家心照不宣。” 江叶舟摇了摇头:“不,我觉得其中还有更大的猫腻。会让武宗皇帝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种。” “甚至于现在把那个秘密拿出来依旧能够质疑先帝乃至当今圣上继承大统的合理性。” “所以一旦淳王等人掌握了这个秘密,他们这些原本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只要振臂一呼,天下景从。” 岳雁谣摇了摇头,她实在想不通先帝即位这事究竟能藏多大的猫腻,但她知道江叶舟做出这样的推断肯定不会毫无理由。 “还有其他事情能够证明此事吗?”她问道。 江叶舟道:“证明谈不上,一切都是我的推断。” “我们知道皇上一定知道这个秘密,崔言一定知道这个秘密,当时果断将大家留在府中,一个人进宫的陈王也知道这个秘密。” “而你师父作为当事人之一……应该同样知道。” “但同为前朝老臣的王元化等人似乎对露合剑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可最后死的,却是王元化等人。” 岳雁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包括我师父在内,知道这个秘密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绝对效忠当今的皇帝。” “可王元化等人就不一定了,他们这些前朝老臣真正忠于的是武宗皇帝。” “而露合剑的秘密一旦曝光,他们甚至有可能直接去帮助淳王,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江叶舟点了点头:“我当时一直想不明白,崔言为什么要冒着知情人从两人变成二十人的风险请王元化等人来追杀我们。” “考虑到他早已在船上暗藏火药的事实,此人从一开始想杀的就不止是我们。” “王元化等人也是他的目标,至于我们究竟是否把秘密告诉他们,崔言根本就不在乎。” “反正在他看来,咱们这些人都得死。”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冒险清理一批武功高强的前朝老臣呢?恐怕是因为露合剑的秘密一旦暴露,这些隐退多年的老臣会成为朝廷的不安定因素。”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在汝山县遇到一个叫苑诗的乾国女人吗?” “她当时告诉我自己查淬体盟只是顺道,关键是有人要在邻县送她一个礼物。” “她答应对方,自己收到礼物后要在附近大闹一场。” “可由于迟迟没收到礼物,所以转而与我合作。” 岳雁谣眼睛一亮:“难道这个乾国女人所说的礼物是——王元化的人头?” 江叶舟点了点头:“王元化打赢了宁海之战,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乾国人数以万计,其中很可能也包括苑诗的亲友。” “所以对任何一个乾国人来说,王元化的人头都是令人难以拒绝的礼物。” “我们都知道崔言在之前的事件中和临渊教有过合作。” “而苑诗是临渊教的幕后支持者之一,身为两国高层,两人之前应该也有过接触。” “所以苑诗等人在汝山县发现了曾经的笙梦舫头牌琴芳后便想要杀了她。” “估计是怕她发现两人曾在米寒和吴玄机的引见下于那条楼船上相见。” “临渊教事败后,米寒伏诛,琴芳等人失去了控制,所以要将她灭口。” 岳雁谣忆起这位故人后也同意道:“笙梦舫看似处在闹市中,但上层的私密性极佳,闹中取静,的确是个商量大事的好地方。” 江叶舟道:“既然他们俩合作过一次,便可能合作第二次。王元化等人功勋卓着,在朝廷和民间都极具声望。即使是崔言,也不得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他的死因。” 岳雁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嫁祸给乾国人就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这个被嫁祸之人是心甘情愿的。” “苑诗等人只要在王元化死去的地方大闹一场,自然会有人把他们和前朝功勋老将的死联系在一起。” “届时朝廷再出面声称王元化等人遭到了乾国高手的暗算,便可将此事糊弄过去。” “天下人都知道乾国人有着杀他们的充足动机。” “而苑诗等人也乐见其成,他们原本没有杀王元化的本事,可现在崔言把这事说成是他们干的,不止能够消灭仇人回到乾国之后还是大功一件。” “一箭三雕,厉害。” 岳雁谣意识到自己有些低估了这个和师父斗了这么多年的大奸臣,此人能够上位绝不是仅靠拍马打滑,其智谋手腕俱是当世一流。 江叶舟继续道:“可后来出了意外,崔言派来办事的谭护被杀。苑诗在约定的时间却没有等到人头,所以转而寻求与我合作,答应我不再滥杀无辜。” “朝廷想要杀我们,是因为他们不太容易动得了真正有威胁的东西。淳王也刚好符合这个条件。” “而陈王和皇帝都是先帝之子,在这个问题上利益一致。因此陈王捅了娄子,皇帝也得帮忙收拾残局。” 岳雁谣道:“我明白了,可既然知道了这么一件事,我反倒不想寄人篱下了。” 江叶舟奇道:“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利用这个秘密?” 岳雁谣道:“不错,秘密在我们手上,自然要好好利用。” “如果你的推测不错,作为陈王府事件的重要人证,淳王自然是愿意保我们的。” “可对我们来说情况却没有太大的好转,无论他和那几个王爷是否举起反旗,你想要回霜虹我想回沱阳都不太容易了。” “还有,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岂不是要陷黎民百姓于战乱之中?” “这个朝廷的确不值得我们效忠,可百姓始终是无辜的。” 此话刚一出口,岳雁谣自己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这番话像自己说的,也像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老人说的。 第22章 宰辅低头(2) 江叶舟道:“不去投奔淳王……那现在的我们在朝廷和淬体盟的联手围剿下不也是死路一条?” 岳雁谣道:“所以,我们要做出一副去投奔淳王的样子给朝廷看,逼他们来找我们谈。” 之后,岳雁谣命船队调转船头,往亘海以东弦风城的位置航行。 之后的某天深夜,有手下来报,有一艘小船靠近了自己的船,要求见面。 船上有几个黑袍人,不明身份,但看上去有些来历。 江叶舟和岳雁谣来到甲板,命人将那艘小船上的人接上船。 却见来者一共三人,居中一人摘下斗篷,却见也是一个熟面孔。 “崔大人,好久不见了。”江叶舟笑道。 听了这话,船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战战兢兢地问江叶舟道:“公子,这崔大人……是……是……是谁?” “崔言。”江叶舟淡淡道。 众人不觉发出一阵惊呼,他们虽然知道江叶舟和岳雁谣这两人颇有本事,却不料竟是当朝门下侍郎,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崔言亲自到访。 也不知此人是真是假,是敌是友。 岳雁谣冷笑道:“崔大人似乎很有诚意,你一左一右两名侍从似乎都不是高手。你应该知道,以我二人的武功现在若要取你性命只在举手之间。” 崔言道:“我既然敢来,便有把握说服你们不杀我。” “呵,若是早知道你是诸葛幽的徒弟,当初便不用这么麻烦了,咱们都是自己人。” 岳雁谣怒道:“自己人?你说我师父和你一路人?简直天大的笑话!” 崔言道:“不错,我和你师父斗了大半辈子,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确是自己人。” 江叶舟道:“可没有人会放箭射自己人,再说,我相信以崔大人您的人品若非走投无路,恐怕现在应该又带来一批高手甚至数万雄兵围剿我们。” 崔言苦笑:“诸葛老儿死了,但你这个徒弟倒是竟得真传,先是吸纳了一个情报组织,每到一个岛屿便派人往弦风城送信,天知道你已送出了多少封信。” “若是贸然把你们杀了,即使是朝廷也没把握截住所有的信件,最终还是会让李塘和李址二人知道真相。你的算盘敲得很响,也敲得很对,所以我来了。” 岳雁谣讽刺道:“我们现在的确比刚逃出京城的时候好些,可就这么几艘破船还是就没法和朝廷对抗,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崔大人见谅。” 崔言道:“既然如此,甲板上人多,我们是不是可以进船舱借一步说话?” 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进了船舱。 此刻,这个不起眼的船舱中,崔言以一对二,孤身面对着两个天榜实力的高手。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可他见惯了大场面,相信自己带来的筹码足够说动对方。 三人坐定后,岳雁谣先问道:“崔大人,即使你担心事情泄露,也可以派信得过的手下来办这事,没必要孤身犯险吧。” 崔言反问道:“岳小姐,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放出去的人其实并没有带着那个秘密,你是虚张声势,对不对?” 岳雁谣道:“对,但现在你在我们的手上,所以咱们还是先好好聊聊。” 崔言道:“我猜也是,毕竟你们大可以直接去弦风城找李塘。之所以这么做,无非还是不想和朝廷完全闹翻。” “陈王府的秘密事关重大,你把它散了成百上千份,难保不会泄露出去。身为诸葛幽的弟子,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之后的结果。” 江叶舟问道:“崔大人既然早知道我们在虚张声势,又为什么要孤身犯险呢?” 崔言道:“狗急了也会跳墙,这种事情,我不敢赌。而且……鲁滕那小子发现此事后,拿出了当初我和乾国人签的条款威胁我亲自来见你们。” “那张羊皮卷也是你们两个从吴玄机那个废物手上弄来的吧。” 江叶舟道:“崔大人亏心事做的太多,总有翻船的时候。不过您既然来了,咱们便好好说道说道这一年来的事情。” 崔言爽快道:“行,我答应你们的请求,往后朝廷不会再与你们为难,你们想去哪就去哪,前提是别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看在诸葛幽的份上。” 岳雁谣道:“和崔大人谈条件是有风险的,王元化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警示。再说,你杀了我师父,这些年又做了这么多坏事。只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似乎不足以让您走下这条船。” 崔言道:“诸葛幽的确是我安排临渊教的人杀的,但你要报仇却不能找我。” “你什么意思?”岳雁谣道。 崔言道:“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现在既然要谈合作,那么我也带来了最大的诚意——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师父诸葛幽真正的死因吗?” ———————— 四十五年至三十五年前:宁海之战,王元化在武宗皇帝的支持下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最终击败乾国。 三十二年前:叶薇情起兵造反,连克州府。 三十年前:先帝和诸葛幽加入平叛。 二十八年前:叶薇情兵败自杀,诸葛幽取回露合剑,带回李锐,李锐后获封陈王。 二十四年前:武宗皇帝在从天威岛行宫返京途中驾崩,李壁即位。 二十四年前:传言先帝心中有一位惊鸿一面的美人,太后在淬体盟设计下误认为海塘村的美人即是此人,命拙山带人屠杀海塘村。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十日后:江叶舟破解沛然之秘,悟得行云剑式,战灭公子高迹。 十二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为调查诸葛幽死因赴陈王宴,是日,陈王府大乱。 两个多月后:无尘寺住持觉空为保舍利与崔言串通,勾结临渊教刺杀诸葛幽。陶尘客于同日无故暴毙。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岳雁谣遇王元化等人,江叶舟落海后为王自强所救,王元化等人被谭护放在船上的炸药炸死,岳雁谣与岳清和雇来的高手汇合。 一年零十个月:江叶舟与岳雁谣在鬼市重逢。 一年零十个月:江叶舟推知露合之秘与前朝夺嫡之事有关。 两年后:崔言找到江岳二人,主动提及诸葛幽真正的死因。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1) 楚策曰:“玄天镜之用,在践先师之诺,在成《剑语》其书。后世纂官切勿妄动私念,以仙神之力涉凡人之事。” ——第三十世纂官《剑语.圣剑.天式》 诸葛幽盯着眼前的几张纸陷入沉思。 此番他带着徒弟陶尘客在当地衙门的配合下捣毁了一个邪派组织。 从这些人的来历和武功判断,他们或许是昔年木燧派的余孽。 他知道百年前木燧派曾经火烧妄言楼的书库,那么眼下这几张纸会不会是来自昔年的妄言楼呢? 不过他很快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纸张虽然残破,但质地不算旧,绝不可能出自百年前的书本。 而且第一张纸张上的文字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测——上头记载的是一件三十年前的往事。 到了这个岁数,有了这样的经历,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再让诸葛幽畏惧。 可这几张纸,让他产生了久违的恐惧感。 其实普通人未必能觉出这几张纸有什么诡异之处,但诸葛幽不是普通人。 第一张纸是个残页,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一个场面。 纸上用文字描绘出近三十年前霜虹派一次修剑典的过程,参会之人除前代掌门蔡奔以外还有几名长老和杰出的弟子。 在会上,有一名长老提议调整断虹七十二式中桂影扶疏的发劲方式,并当众演示了他自己的想法。 可包括掌门蔡奔在内的大部分人却认为这样出招虽然威力更大,却失了些许简洁。 众人商议之后,对这个结果不予采纳。 可这乍看平平无奇的一段记载却让诸葛幽的内心大受震撼。 多年以来,他一直想着查清好友苏琮哲的死因和淬火山庄的灭门惨案。 为此,他带回山庄中一百三十一块留有打斗痕迹的碎片。 这些年过去,诸葛幽早将这些痕迹的形状烂熟于心,可那些处心积虑的杀手一直小心翼翼,并未暴露自己的武功来历,所以多年来一直查无所获。 可从这段记载来看,某块碎片上的痕迹似乎很像是这次修剑典时未被采纳的这招桂影扶疏。 这岂不是说明打上山庄的某个杀手就是霜虹弟子之一? 多年以来,淬火山庄的案子终于有了进展,诸葛幽内心不免激动。 可更令人疑惑的地方在于,这段记载的作者是个什么身份? 霜虹内部修剑典的情形这个作者如何得知?难道他也是与会者之一? 诸葛幽强压内心的不安,继续往下看去,他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巧合。 但既然老天爷让自己多年后发现了这个线索,诸葛幽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第二张纸上写着一个标题,叫作《剑语.名剑.沛然》。 看来从第二页开始的这几张纸应该是一本名为《剑语》的书上的一个叫作《名剑》的分类的其中一个章节,章节名叫《沛然》。 从这标题不难判断,这《剑语》应该是一本记载讨论古往今来的宝剑的着作。 大名鼎鼎的沛然剑则被分在了名剑这个分类之中。 而第一页的内容恐怕属于另一把“名剑”,从描述的侧重点来看,很可能是霜虹前代掌门蔡奔的佩剑——煌时。 诸葛幽见多识广,自也听过沛然剑的传说。 可他也不知道这把剑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能让那名无名剑客战胜霜虹掌门。 好奇之下,他便翻阅了这几张纸上的内容。 这一看不要紧,诸葛幽仿佛发现了一方新天地。 根据这纸上的记载,无名剑客本人就拥有极高的武功。 而所谓“一息一剑,十息百剑”并不是指一把剑,而是一种神妙的剑式。 至于为什么要把剑式故意讹传成剑,上头说得也很明白:因为那无名剑客想把这个自创的剑式传承下去,他相信只要江湖上对这把剑有兴趣,剑诀就不会失传。 百余年来,不同的人对沛然的秘密有着不同的猜测。 可在诸葛幽看来,这个《剑语》的解释似乎是最符合逻辑的。 综合一个完整的章节和一个残篇,诸葛幽不禁怀疑《剑语》的作者应该是一名霜虹弟子。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当初高厌今和吴铭是闭门比武的,他们打斗的情形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看到。 吴铭不久之后便死了,高厌今似乎到死也没有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那么……这个《剑语》的作者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诸葛幽知道很多史书中的描述也会非常具体,可那一般都是史官根据亲历者的口述记录下来,再添油加醋一番。 但高厌今和吴铭真的会把当日闭门比武的细节告诉旁人吗? 从这个《剑语》的描述来看,这场比武的一招一式都十分合理,犹如记录者亲眼所见。 而且前后两件事情之间相差百余年,记载霜虹派内部会议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将百年前的细节描绘得如此清晰? 诸葛幽又将那几张纸研读了一遍,发现这两个不同的章节字迹虽然相似,但文法和遣词造句的习惯却略有不同。 如此看来,这本《剑语》不同的章节应该成书于不同的时代,经由同一人抄录。 可如果这么一本奇书存在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声名不彰呢? 哪怕上头的记载全是假的,可即使作为小说话本看也该让人津津乐道才对。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所谓文以载道,在诸葛幽看来,任何一个人写书的目的都是阐述自己的想法给别人看。 甚至待到自己百年之后给后世留下些东西,若是能借此能够赚上一笔钱,那更是再好不过。 就说《沛然》这一篇,哪怕作为对沛然秘密的解读和猜测都是极有价值的。 可千百年来,却从没有人在意过这么一本书。 如此看来,这个《剑语》的作者们似乎另有目的,他们对自己的存在遮遮掩掩好像不希望别人看到这本书。 诸葛幽不觉产生一个猜想:这个《剑语》的作者有没有可能拥有某种全知的能力呢? 一个拥有全知能力的对手究竟有多可怕,他根本无法想象。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2) 不过长久以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太难解释的发生,说明要么就是自己想多了,要么就是这个拥有全知能力的人大概不太愿意干预天下大事。 那么这个全知之人是否也全能? 如果全知全能,那说明对方已经与传说中的仙人无异,任自己一介凡人怎么揣度,对方也不会在意。 可怕的是第二种情况,这个全知之人并不全能,他并没有力量守护自己的能力。 所以要低调行事,不能让旁人得知这个能力的存在。 那么自己此刻已经看到《剑语》,继而推测出全知存在的事情想来也被对方知道了。 此人既然全知,想必应该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手段。那么被自己这样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显然是不安全的。 而且在包括诸葛幽自己的不少人看来,天底下不应该存在全知之人,他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换言之,如果这个全知之人执意守护自己的存在和《剑语》的秘密,那么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诸葛幽。 当然,现在的诸葛幽完全可以选择退缩,他只要把这几张烧个干净,从此以后再也不去想上头的内容就行。 那个全知之人即使知道自己看过了书上的内容,但只要自己不做出进一步调查的举动,对方大概会选择放过自己。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对方而言动作越多,越容易暴露。 但想要查明好友的死因似乎必须要验证《剑语》上记录的真伪。 而且以私心而论,诸葛幽也很想看看自己在智谋上能否和所谓的全知之人较量。 究竟是自己先查出对方的底细,还是对方运用全知的能力先除掉自己。 却在此时,陶尘客见到师父拿着几张纸出神,便问道:“师父,您在想什么呢?这几张纸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看着徒弟年轻的脸庞,诸葛幽但愿自己想多了。 可保险起见,这几张纸还是不能给他看。 因为那个全知之人如果真把保守自己的秘密看做头等大事,那么这几张纸——谁看谁死。 “尘客,拿个火把给我。”诸葛幽吩咐道。 陶尘客虽然不解,但还是拿来了火把。 诸葛幽将那几张纸付之一炬,然后道:“尘客,你跟着我这么些年长进还是不小的。往后的路,可能要你一个人走了。” 陶尘客愣在原地,他知道师父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师父,您老这话弟子实在听不懂。和刚才那几张纸有关吗?上面写了什么?” 诸葛幽点了点头:“有关,而且我若是告诉你,你兴许也得死。” 他转而笑了笑:“不过刚才我也说了只是‘可能’,此事或许根本是想多了。” 可陶尘客却笑不出来:“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诸葛幽道:“你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我若是不幸身死,你不要好奇,也不要探究死因,更不要想着替我报仇。” “我若是没死,自会将今天虚惊一场的缘由告诉你。” 他这话不止是说给陶尘客听的,也是说给那位可能存在的全知者听的。 从现在起,这场对局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希望对方不要把旁人牵扯进来。 陶尘客对诸葛幽极度信任,虽然这要求很诡异也很过分,但他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弟子明白,可师妹……” 想到岳雁谣,诸葛幽不觉叹了口气。 和大徒弟不同,这个二徒弟性子极为倔强,想要让她放弃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得瞒着你师妹。我死后,你若能拦就尽量拦着她。” 陶尘客听师父的语气简直像是在交代后事,不觉有些难过。 那几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能让无所不知的诸葛幽做出最坏的打算? 返回京城的路上,诸葛幽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这个《剑语》当然极有可能只是信口胡诌,自己的猜测根本是错的。 所以为今之计,需要一边调查妄言楼,一边验证一下上面的记载。 容易想到的办法是直接找事件亲历者之一的霜虹掌门于承秋求证三十年前那次内部会议的内容是否真的与纸上的记载一致。 自己与于承秋也算相熟,只要不探问得过于深入,应该问题不大。 可霜虹也许与淬火山庄的灭门脱不了干系,于承秋等亲历者都是嫌疑人。 自己要是贸然打探桂影扶疏的事情反倒有可能打草惊蛇? 思来想去只能退而求次,找个人来验证上头关于沛然剑的说法是否准确。 按照书上的描绘,想要学得这个行云剑式需要极高的悟性,而且习练之人不能怀有丝毫功利之心。 这个条件极为苛刻,即使是陶尘客也很难做到。 不过也正因如此,那个吴铭才迟迟找不到传人,不得已出此下策,上门挑战霜虹掌门。 可诸葛幽一想到霜虹,还真就想起一个合适的人选来。 两年前,他去霜虹时曾与一个叫作江叶舟的弟子聊得极为投机。 据于承秋介绍,他这个三徒弟的剑法和悟性都是出类拔萃的,可偏偏就是喜欢犯懒。 既不喜欢曲意逢迎,也不喜欢努力钻营。 诸葛幽自己与他下过棋,此人的确有些特别。 这个江叶舟的确不是那么积极主动的人,可诸葛幽相信事情要是真的摊到了他的头上,此人也不会逃避。 现在想来,自己所认识的人中似乎只有这个江叶舟最有可能领悟行云剑式。 如果他真的学会了,那么说明那个《剑语》的作者的确有门道。 如果连他都无法领悟,那么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在自己吓自己。 可想让一个没什么追求的人替自己办事难度不小,得想个办法拉他下水。 而且还有一个难处在于领悟行云剑式总得需要一个契机。 不过对此诸葛幽已有了初步的谋划。 听闻近来有个叫临渊教的组织不大安分,虽不知道其具体目的,但经过风云阁的调查发现其中吸纳了不少鸢国的余孽。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3) 诸葛幽想起最后有关沛然的记载是其剑鞘被鸢国的辛王得到,随后被带入墓中。 现在自己在东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正好腾出手来对付临渊教。 按照诸葛幽原本的计划,他打算派个人潜入临渊教内,查明他们的动机。 据调查,临渊教与乾国似乎有合作。 但乾国人与他们合作总得捞点好处。 诸葛幽相信,沛然剑这种能让无名小卒战胜霜虹掌门的兵器应该就是临渊教许诺给乾国的好处之一。 那么他们必定会带人去挖辛王的坟墓。 若是运气够好,只要让这个卧底顺藤摸瓜从临渊教手上搞来沛然的剑鞘,再拉江叶舟入局,便可能创造一个领悟行云剑式的契机,以验证《剑语》上记录的真假。 即使最终没有得到真正的剑鞘,自己也完全可以根据记载伪造一副,只要借临渊教的手让江叶舟相信那是真的就行。 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派什么人去临渊教卧底呢? 此人要不仅需得谋勇双全,还得心智坚定。 这么一来,诸葛幽不禁想到了岳雁谣。 而一想到这个女徒弟,诸葛幽就感到头疼。 苏琮哲的夫人他是见过的,虽然夫妻二人都仪表不凡,但诸葛幽并不觉得他们能生出岳雁谣这样的女儿。 相反,在二十年前他曾得知一件事:在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曾派天启宫的人去屠杀淬火山庄附近的一个小渔村。 原因是那渔村里有个美人,妄言楼的审官拟将她评为下一届的美人榜天榜第一。 太后当年不知道从哪听来了叶薇情的事情,以为那个女人就是先帝心中的白月光。 所以要在她登榜引起关注前将她杀了。 两起事件撞在了一起,自己又没来得及好好盘问那个苏琮哲的心腹。 如此想来岳雁谣很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毕竟自己当初设下的圈套根本没有人中计,多半因为凶手敢断定淬火山庄已经没有遗孤了。 这么一来,自己近二十年的调查全部弄错了方向,误认为凶手之中没有苏琮哲熟识之人。 而《剑语》将疑点指向了霜虹,似乎更加验证了诸葛幽之前所犯的错误。 可无论岳雁谣是不是苏琮哲的女儿,眼下自己都把替淬火山庄复仇的重担压在了她的身上。 而且自己于她虽然有救命之恩,但也通过多年的教导成功地将她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虽然并非刻意,但诸葛幽知道自己的言行和准则极大地影响了岳雁谣的三观。 本该在最美好的年纪享受生活的她却成了一个没有自己生活的人。 某一天,诸葛幽分明看到女孩已经困得眯起了眼睛,可却还是强打精神继续读书,读一本不那么紧急,也不那么重要的书。 以天下为己任是诸葛幽自己的想法,把这种想法灌输给岳雁谣真的好吗? 二十年来,她的思想里逐渐变得只有虚无缥缈的“天下”,却没有半分的“自己”。 多年来相处下来,诸葛幽也的确喜欢这个聪明勇敢的女徒弟。 可自己死了之后呢?她的人生又该何去何去何从? 大徒弟陶尘客已经结亲,三观已经稳定,暂且不用诸葛幽担心。 刚收的小徒弟鲁滕机智聪慧,前途无量。也不用他太担心。 自己若是不幸死去,最让担心的反倒是这个看上去最没有问题的二徒弟。 谁为她提供活下去的意义?谁来教她怎么生活?怎么对自己好一点? 谁来告诉她没必要负重前行,随心所欲地活着也是她的权利? 岳雁谣太固执。 老人看过她挂在闺房里的那幅画,那只大雁宁愿直面高山也不愿绕行。 想到这里,老人便又想起了江叶舟。 忆起下棋时,这个年轻人一直吹嘘哪里的山水有别样的情趣,哪里的街头又有意想不到的美食。 那神态活像是京城里有钱人家的老爷在遛鸟。 这江叶舟虽然懒,但的确是个喜欢生活而且会生活的人,他太知道怎么让自己舒服了。 将两人放在一起,诸葛幽陡然发现这是一对截然相反的年轻男女。 既然如此,何不借着沛然剑的机会让他们接触接触? 若是能借势互补岂不是很好? 用岳雁谣逼江叶舟入世,去承担一个他这样有本事的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用江叶舟带岳雁谣出世,让她理解生活和生命本身的美好,不要再为别人而活。 计较已定,诸葛幽回到京城。 可他刚在府中待了两天,便受皇上的急召。 入宫之后,却见除了自己外,皇上只召见了崔言。 上书房中的李钦满脸阴云,来回踱步。 显然他突然召见两大重臣有极为重要之事。 见人已到齐,李钦却迟迟不开口,反倒吩咐侍候多年的太监道:“苏德贵,给两位大人看茶。“ 待到二人解开茶碗抿了一口茶后,李钦却还是犹疑不决。 诸葛幽察言观色,却见崔言也是一脸疑惑,好像根本不知道皇帝在烦什么。 也是,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洪水没有大旱。 虽然也有临渊教这样的势力不大安分,但似乎并不足以让皇帝愁成这样。 诸葛幽知道,最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那个全知之人出手了。 “陛下所烦心之事,是否与老臣有关?”诸葛幽开口问道。 李钦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些希望:“诸葛爱卿知道朕所忧虑之事?” 诸葛幽道:“能推知一二,但不知详情。还望陛下见告。” 李钦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两位爱卿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接下来朕所说的话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崔言叩头道:“陛下请说,臣有耳无口。” 诸葛幽也点了点头。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4) 李钦道:“今日一早,殿前放了一封古怪的信,上头有火漆封口,写明需要朕亲启。” “能来到殿前的人并不多,朕命人去查,却发现是一名宫里的侍卫收了一个商人一百两银子放在殿前的。” “我们又顺势找到那名商人,那商人说自己前些日子收到两封信,一封信写着他的商业机密,要求他把另一封信送到我手上,否则就公开他的商业秘密。” “那商人迫于无奈,便买通了那名侍卫,将信送给了我。” “至此,关于究竟是何人寄出这封信的线索也就断了。” “为防有诈,苏德贵主动替朕拆了这封信。” “信里讲了一个诡异的故事……” 李钦顿了顿,开口道:“说是二十三年前,皇爷爷乘船从天威岛返京时,收到手下的密报。” “密报上声称父皇在昔年堪平叶薇情之乱时曾经被叛军俘虏……不止如此,父皇还与那女贼私通,诞下一子,取名李锐……也就是我那皇弟。” “诸葛爱卿,你是三朝元老,朕现在要求你对朕实言相告……此事是真是假?” 诸葛幽心中一颤,他知道,那个全知之人还是出手了。 自己虽然还没有开始下一步的动作,但对方实在太了解自己,知道他诸葛幽一定会死咬不放。 这件事的知情人,除了已死的先帝和叶薇情,应该就只有自己和后来亲手被自己扫除的武宗皇帝手下的密探了。 诸葛幽心里很清楚,武宗皇帝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便是天启宫。 而先帝登基后,已将包括天启宫在内的一票武宗皇帝构筑的情报组织一扫而空,只留下对先帝本人忠心耿耿的自己和风云阁。 那么此人既然能知道这段秘辛,或许真的有通天之能。 长久以来,以天下为棋盘,将另一侧的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诸葛幽第一次发现他的棋盘上方有人在默默地洞悉着一切。 “是真。”诸葛幽缓缓开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两个字,直接让年轻的皇帝瘫坐在龙椅上。 崔言一边向诸葛幽使眼色,一边怒道:“诸葛幽,你胡说什么!居然附和一个装神弄鬼之人的奇谈谬论污蔑先帝?可笑!” 崔言的意思很明白,这种事情谁说都有道理,最终解释权还是在朝廷手中。 你诸葛幽身为知情老臣瞎说什么大实话? 只要你不认,天底下谁还能把“假的”变成“真的”? 不过崔言心中也奇怪,诸葛幽虽然清廉刚直,却并非不知变通之人。 此番对答也不知是何居心,而且单说先皇有个私生子这事也不至于把当朝皇帝吓成这样,大不了弃车保帅,把陈王一杀,证据也就没了。 谁又知道先帝和女反贼有一腿? 此事透着古怪,崔言当下暗暗留意。 李钦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呼吸,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中之重。 “呼……呼……诸葛爱卿,接下来的事情,你也要同朕说实话。” “那封信上说,皇爷爷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为免家丑外扬,皇爷爷当即把父皇单独叫去问责。” “皇子被俘是奇耻大辱,和反贼私通更是重罪。皇爷爷怒不可遏,不仅要废黜父皇太子的身份……甚至想将他贬为庶人,发配充军。” “皇爷爷早年练有一门名为焚身诀的内功,这门武功虽然帮助他老人家获得了卓着的战功,但也烙下了极深的病根。” “盛怒之下,皇爷爷的旧疾发作。原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父皇见机不可失,就……就趁机把……内伤发作无力还手的皇爷爷……给……” 后面的事情无需再说。 李壁本就是太子的身份,武宗皇帝的身体也向来不好。 老人这么一死,谁也不疑有他,最终李壁顺利继承皇位。 “诸葛爱卿,此事……是真是假?”李钦红着眼,直视着诸葛幽的眼睛。 诸葛幽叹了口气:“此事真伪,老臣委实不知。” 崔言虽然内心震撼,但听诸葛幽松了口,也赶忙见缝插针的劝道:“皇上您看,诸葛大人也说不知,您不必听信小人谗言,气坏了龙体可是咱们满朝文武和天下万民的损失。” 可李钦似也下定决心要弄明白这件事,他不依不饶地问道:“诸葛爱卿既然不知,那么……依你的推断,此事……是真是假?” 诸葛幽摈气凝神,缓缓迎上那名身着黄袍的年轻人的目光:“依老臣推断,此事为真。” 他记得武宗皇帝驾崩的那天,先帝的确神色异常。 而且老皇帝驾崩后他交代诸葛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回朝的船队中效忠于先皇的密探赶尽杀绝。并且顺藤摸瓜,将整条情报线挖出。 当时的诸葛幽察觉事情异常,不过他向来知道分寸,不该过问的事情不会多问。 既然已经认定李壁当皇帝是对天下百姓有利的事,他便专心辅佐新皇。至于对方下达的第一个指令,诸葛幽自也是不折不扣地漂亮完成了。 如今想来,信上所说的这个故事似乎能解释李壁即位不久后这一系列焦急而反常的命令。 听了诸葛幽的话,连崔言都瘫坐在地。 以子弑父、以臣弑君。 这是天塌的大事,绝非区区被叛军俘虏,私通反贼可比。 毕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连李壁的儿子都当了皇帝,谁又能拿之前捕风捉影的私情出来说三道四? 可杀害武宗皇帝却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这意味着李壁本人便得国不正,他的儿子李钦自然更不配坐在龙椅上。 若是让亘海东岸那几个原本就不太听话的王爷抓到这个把柄,天下必定大乱。 “诸葛大人?此事可有解法?”崔言呆呆地望向诸葛幽,却发现这老人一脸淡定,似乎早已算到此刻的局面。 此时的他第一次觉得和这个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同朝为官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却听诸葛幽淡淡道:“解法嘛……寄出那封信的人恐怕写得很明了了,皇上应该知道。” 李钦不可思议地看着诸葛幽:“诸葛爱卿真的知道那所谓的解法?” 诸葛幽点了点头:“知道,这解法便是要老臣的命。只要皇上赐死老臣,这个寄信之人就答应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否则……他便会将此事告知淳王等人。” “呵……届时天下恐怕再起刀兵。”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5) 崔言猛地爬起来:“诸葛老儿,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好好的人家要你的命做什么?” 诸葛幽道:“我的确得罪了一个厉害的人,但很遗憾,详情我没办法告知皇上和崔大人,否则……你们也在劫难逃。” 崔言忽然道:“诶,光凭一个故事对方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么严重的指控是需要证据的!对方若是没有证据,又岂能改变天下的人心向背?” “就算捅到淳王那去,空口无凭的李塘也无能为力。” 崔言的话诸葛幽自也想过,这个所谓的“证据”的确是他现在唯一的胜算了。 他抬头看向李钦,年轻的皇帝开口道:“对方说,他自然是有证据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展示给我们看以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诸葛幽心道自己所料不错,对方虽然全知,但并不全能。 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证据存在,但一时半会却没办法得到证据。 而且若对方真的全能,那么这个天下于他而言就是一张展开的白纸,予取予求,根本不用在乎自己一个凡人是否知道他的秘密。 对方急着杀自己,也恰恰说明他的身份一旦曝光,其本人根本没有办法守护住全知的能力。 “诸葛爱卿?此事该如何是好?”李钦看着像是慌了神,可在场的三人都知道他心里其实有了主意,不过是要等诸葛幽自己说出来。 诸葛幽叩头道:“时不我待,老臣愿尽力而为。若在所谓的证据出现之前无法查出此贼,老臣愿以死谢罪。” 李钦慌忙道:“诸葛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朕会向这寄信之人妥协,残害忠良?” 说到“残害忠良”这几个字的时候,李钦瞥了崔言一眼。 诸葛幽道:“是,老臣失言。” 一旁的崔言暗暗叹了口气,心领神会地表态道:“诸葛大人,皇上宽宏大量,但那贼子若真比你快一步,我崔某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大家同朝为官,虽明争暗斗多年,可任谁也不会把“不轻易放过你”宣之于口。 崔言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大家心知肚明。 年轻的皇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松了一口气。 “两位爱卿,江山社稷,天下黎庶皆系于你二人之手。朕代表历代先皇谢过二位大恩。”说完,身为皇帝的李钦竟向二人鞠了一躬。 皇帝向臣子行礼是亘古未有的奇事,但二人却坦然受礼,不作他言。 离开了上书房已是深夜,诸葛幽和崔言走在深宫大院之中。 除开偶尔遇见点灯值守的侍卫行礼,整个皇宫显得格外冷清。 酝酿许久,崔言才缓缓开口:“你有几分把握?” “一分也没有。”诸葛幽实话实说。 寄信人知道诸葛幽一定会为了保住天下太平而选择牺牲自己,所以才拿这么一件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事当作把柄。 诸葛幽和崔言二人心里都清楚,现在是生死之局。 要么是那个寄信人先拿到证据,以之再次要挟皇上和朝廷。 要么是诸葛幽先查出寄信人的身份或是销毁证据,保得天下太平 谁快一步,另一方可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呢?你想好没有?”诸葛幽反问道。 崔言无奈道:“奸臣嘛……不就是会残害忠良?你查你的,我也会想我的办法。” 崔言也许不像诸葛幽那样拥有超凡的智谋,可他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尤其善于揣摩上意。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只有一点——对皇上的绝对忠诚。 皇上要觉得什么事情不好办了,崔言去办。 皇上要是想做什么事情却又怕挨骂,崔言去挨骂。 上位者需要一双手套来保证自己的手不沾染鲜血。 他崔言就是这样一双手套。 这也是他这样“没什么本事”的奸臣的生存之道。 今日之事的诡异之处在于信中所讲全是前朝旧事,本与崔言一个新近爬上来的臣工没什么关系。 可皇帝还是把他一起叫来了上书房。 不止如此,李钦还十分“信任”地当着他的面向诸葛幽求证真伪,把昔年皇家见不得人的往事全部抖落出来。 既然来听了秘密,那就说明此事并非与他崔言无关。 身为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李钦自然要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实在查不出那个寄信人的身份,对方又拿出了确凿的证据,那么到时候只能选择牺牲诸葛幽。 至于他说什么“不会向对方妥协去残害忠良”,这种话听听就好。 崔言这样的人精要是听不懂皇帝的弦外之音,那也不配当这个门下侍郎。 诸葛幽并无过错,而且他忠心耿耿,在朝堂和民间都享有一定的声望。 就算他自己愿意死,若没有个合适的理由,朝中支持他的人包括他在刑赏台的那些手下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誓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么一来,皇帝本人就不宜牵涉其中。 不错,李钦身为皇帝当然不能残害忠良,可大奸臣崔言却可以。 崔言的存在就是为了要在这种时刻替皇帝分忧。 此事就算说破天去,也是崔言自作主张,暗害诸葛幽,皇帝的双手还是干干净净。 当然,崔言也不是傻子。 皇上的心思要领会,可自己也不能平白背锅。 得想个办法假手他人并借此机会捞上一笔才好。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要让寄信人满意,别泄露那惊天的秘密。至于是谁动的手,并不重要。 之后,二人一路无言,出了宫门,崔言向东返回自己的府邸,诸葛幽向西返回刑赏台。 皇门东侧的路有树荫遮蔽,人行其中仿佛无星无月。 皇门西侧的路连接闹市,灯火辉煌,人行其中虽然敞亮却也看不清星月。 回到刑赏台后,分秒必争的诸葛幽立即开始着手调查寄信人。 对方既然做出动作,就要做好暴露在诸葛幽眼前的心理准备。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6) 虽是深夜,但他还是唤来一名老者仔细盘问:“司马先生,我记得当初武宗皇帝驾崩前,先帝是请您给看得诊。最后的下葬入殓一应事宜,也是交由您协助操办的。” 司马增皱了皱眉头。多年相安无事,不知诸葛幽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确是如此,不知道大人有何见教?” 诸葛幽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司马先生,武宗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司马增差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他和诸葛幽同朝为官,都对先帝忠心耿耿。他不知道先帝有没有和诸葛幽说过当时的情形,不过司马增相信以诸葛幽之能就算先帝不说,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所以多年来,二人保持一份微妙的默契,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可诸葛幽大半夜的把自己叫来旧事重提,必定是出了大事。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司马增还想打太极,就算先帝早已御龙殡天,当时的情况也是不便轻易说出口的。 “字面意思,”诸葛幽没工夫再兜圈子:“司马先生,我不瞒你,出大事了。我必须要知道当初的细节……否则……朝廷危矣,天下危矣。” 司马增见他说得郑重,不敢再怠慢,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还是开口道:“武宗皇帝的死因并非纯是旧疾发作,颈后的伤口也足以致命。” “所以……所以……我怀疑他是遇刺而亡。” 诸葛幽知道当初肯定是司马增替先帝瞒下了此事,便又追问道:“什么样的伤口?” 司马增道:“像是刀剑的伤口。武宗皇帝神功大成,旧疾发作时周身依旧铜皮铁骨。刺客似乎不会武功,所以伤口并不锐利,有多次劈砍的痕迹。” 这所谓的“刺客”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司马增相信自己没有必要点明。 诸葛幽也没有明知故问,更没有问他为何要隐瞒。 只是转而问道:“此事……司马先生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 司马增摇了摇头:“没有,刺客离开后,应该只有下官与先帝亲眼目睹过武宗皇帝入殓下葬前的遗体。” “那司马先生有将此事告诉别人吗?”诸葛幽追问道。 司马增猛地摇头:“除了时隔二十几年后的今日告诉诸葛大人,下官再未将此事泄露给旁人。” 司马增的话,诸葛幽信。 也正因如此,那个全知之人才更加显得可怕——他总能知道一些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的事情。 让司马增离开后,诸葛幽在房间中独自冥想。 《剑语》作者所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呢? 他很清楚先帝和武宗皇帝的武功,就算后者暗伤发作,以先帝的身手也不太有能耐活劈了对方。 除非他的手中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身为太子,李壁可以剑履面圣,所以他的腰间总是配着一把长剑。 可李壁不会用剑,那把剑于他而言就是个装饰品,武宗皇帝和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一点。 但诸葛幽知道自从自己把露合与李锐带回给他后,他对李锐喜爱有加,而露合却不见踪影。 如今想来,李壁因为心中对叶薇情难以忘怀很有可能给露合重新打了一副剑鞘和剑柄,随身带着。 这么一来,他当初暴起刺王杀驾用的很可能就是露合剑。 待到诸事已毕,他再将凶器丢到水里。 能说明凶器是露合的另一个缘由是李壁并非冲动之人。 虽然武宗皇帝接获密报,但当时的李壁完全可以自称清白,甚至暗示是其他皇子为了夺嫡陷害自己。 叶薇情已死,叛军已散,武宗皇帝拿不出证据,没理由一味怀疑自己的儿子。 而陈王的“生母”从把孩子抱回来的那天起便早已安排妥当,不太容易露出马脚。 李壁既然选择铤而走险足以证明当初的武宗皇帝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令他无法狡辩。 而随身携带叛军首领的佩剑就是最好的证据! 想来李壁弑父后先将凶器露合处理掉,再安排信得过的御医司马增善后。 最终若无其事的继承王位。 那么这个全知者能找到什么证据呢? 人证只有一个司马增,可他是不会背叛先帝的,而且此人始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容易掌控。 剩下的就只有物证了——最有力的物证便是凶器露合剑。 当初的李壁要处理凶器,最好的办法就是丢到海里。 二十几年过去,露合剑大概已经锈蚀,但依旧可以作为物证。 那么全知者所要做的就是将这把剑打捞上来,然后交给淳王,届时万事皆休。 第二天一早,诸葛幽立即开始布置。 他安排了一批人去当初武宗皇帝驾崩的位置寻找那把锈剑,同时搜寻是否有其他人在打探此剑的下落。 然后又安排了几组刺客,看看是否有机会将亘海东边的那几位王爷暗中处理掉。 最后,他安排一组人顺着信件和商人的线索追查。 只要其中一组人得手,诸葛幽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三管齐下,看似万无一失,但诸葛幽知道,这对普通的对手而言可以,但对那个《剑语》的作者还远远不够。 时间久远,亘海广大。诸葛幽虽知道当初武宗皇帝驾崩的大概海域,却难以知道准确位置。 当年李壁弃剑之处更是无迹可寻,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把深埋海底的锈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对方既然有全知之能,想来能够洞悉海底的情形,知道那把剑的准确位置。 因为自己所有的布置和人马对他而言都是已知的,所以他可以绕开所有的盘查,悄悄地将那把剑打捞上来。 基于同样的原因,刺客得手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为了保证此事的威慑,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通知淳王等人留意,并将刺客的动向告知。 至于顺着信封查到这人的可能就更低了。 对方既然敢送信,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信中留下线索的可能几乎不存在。 所以诸葛幽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安排后事。 近些年,诸葛幽已不像年轻时那样迷恋事事算计,而是喜欢借势布局。 于是,他找到岳雁谣,告诉她临渊教的事情以及淬火山庄仇人的线索。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7) 岳雁谣果然提出想去霜虹打探一番,并且是以自己的婚姻为代价。 聊到这里,诸葛幽暗自叹了口气,这小妮子果然全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一回事。 往后就看江叶舟有没有机会改变她了。 于是,他让陶尘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霜虹未婚男弟子的信息。 岳雁谣果不其然地选择了没什么存在感的江叶舟。 诸葛幽相信,江叶舟虽然不想结婚,但自己这个徒弟一定有办法让他上钩。 一旦入局,想要再离开可就晚了。 待岳雁谣离开后,陶尘客还是看出了端倪:“师父,您上次说让我准备霜虹弟子的信息原来是这个目的?” “您想让师妹接触接触这个江叶舟?” 诸葛幽并不否认:“你师妹这些年与人接触的不少,交心之人却极少,扩大一点交际圈也不是坏事。” 陶尘客不解:“师父,我记得这江叶舟虽然生得俊朗,但有些漫不经心和玩世不恭,这样的人对师妹而言恐怕并非良配。” 诸葛幽道:“尘客,看人不能只看一面。有的人看似漫不经心或许只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值得在意的事情。” 陶尘客道:“嗯,我相信师父看人的眼光,也相信师妹不会轻易上当受骗。可您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安排,岂不是说……” 诸葛幽点了点头:“为师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往后这天下还要仰仗你们三人多多出力。” “师妹师弟有什么失当之处,还需要你这个当师兄的多加提点。” 陶尘客道:“师父,此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诸葛幽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与老天作对,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是我说了算。” 陶尘客内心虽然万分凄凉,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尽量振作。 若是表现得过于悲伤,岂非让师父担心? 计划执行得很顺利。 那江叶舟虽然看似没心没肺,但岳雁谣给他开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他也不好意思完全不作表示。 如诸葛幽所料,别无长技又慵懒的江叶舟选择了对他而言最便利的赚钱手段——风云阁。 可这个人比较爱惜自己的小命,遇有危险可能退缩,得先放出个鱼饵让他上钩。 于是,诸葛幽特意关照望海县据点的掌事派给江叶舟一个极为简单的任务——护镖。 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后,轻松挣到十两银子的江叶舟果然上套。 这时,岳雁谣也发来信件,她按照自己布置的那样找到了沛然剑鞘的下落,并声称最好在四月二十三日夜澎水县萱明镇东头的废弃大院动手,她本人会借故离开。 接下来,诸葛幽又让风云阁顺利将为“剑非”准备的专属任务“夺锦盒”派给了江叶舟。 之前的任务,让这个江湖经验不算丰富的年轻人低估了拿到一千两银子的难度。 他果然一路顺流而下,来到了定安。 一段时间后,岳雁谣发来回信,说那个叫“剑非”的剑客好像破解了沛然的秘密。 正如《剑语》中所说的那样,秘密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套剑式。 至此,诸葛幽对自己的推论与面对的对手再无疑惑。 之后,风云阁将剑鞘转送到他的手上。 诸葛幽望着这平平无奇的剑鞘,兀自出神。 在此之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这个秘密。 他知道像行云剑式这样的大概属于造化剑道的武功需要的是不刻意,不强求。 那江叶舟若是提前知道那秘密并非宝剑而是剑式,没准也悟不出来。 可即便如此,此人也的确是个难得人才,必须要拉他入局。 自己死后,也好让他替天下多做些好事帮岳雁谣减轻压力。 于是,他去信一封发往霜虹,邀江叶舟来自己的府上作客,三年过去了,他要再探探这个年轻人的底。 可就在英杰会开幕的前几天,皇帝又急召诸葛幽和崔言来到上书房。 这次,年轻的皇帝同样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默默地拿出一张羊皮卷。 羊皮卷上没有文字,却印着一个清晰的图案。 诸葛幽抬眼看去,却见羊皮上拓印着一把剑,一把虽然豁了口但他依旧不会忘却其形状的剑——露合。 看到这一幕,诸葛幽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对方已经拿到了作为凶器的露合剑,并且将之拓印下来以作证明。 威胁的意思很明显,皇帝若是不对诸葛幽采取措施,那么对方就会把剑交给淳王等人。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自己的三路布置全无所获,对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剑捞了上来。 “还有多长时间?”诸葛幽问道。 “一个月……”李钦缓缓开口。 诸葛幽又问道:“对方有没有承诺若是老臣按照他的意思办,会将露合剑还给我们?” 李钦点了点头。 崔言道:“这人的话能相信?” 诸葛幽道:“对方应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而且现在的我们只能选择相信。” 崔言不解:“我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的?这些天我听说诸葛大人也有不少动作,一个都没成?” 诸葛幽道:“崔大人,你若是不想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奉劝你还是少问为妙。” “陛下,事已至此,想来崔大人和老臣都知道该怎么办了,您无需担忧……” 崔言看了诸葛幽一眼:“那我就把日子定在英杰会结束之后,也算是有始有终吧。你老人家聪明得很,区区小计肯定能看穿,到时候陪他们演一场就行。” “陛下,微臣先告退了。” 他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诸葛幽这个朝堂上的老对手只剩下一个月的命,留他和皇帝单独聊聊也没什么问题。 其实诸葛幽身死对崔言而言未必是好事。 首先就是让自己又背负了一大罪名,皇帝想要除掉自己只要把此事拿出来,再借刑赏台那些人动手,随时都可以。 其次,诸葛幽死后,皇帝为了制衡,肯定会扶植他留下的势力,打压自己的势力。 所以即使最大的政敌死了,崔言的日子也并不会好过。 第23章 《剑语.圣剑.天式》(8) 崔言走后,诸葛幽缓缓开口:“陛下……” 李钦面朝书架,并没有回头:“诸葛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朕尽力而为。” 诸葛幽想了想:“老臣想说的无非都是那些老生常谈,陛下想必也早就听腻了。” “种孽因必有孽果,此事了结之后,望陛下戒之慎之,一切以朝堂稳定和天下万民为重。” “还有呢?”李钦还是没有回头,但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朕以后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问题该怎么解决?谁来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诸葛幽看着这个年轻人有些微微耸动的背影:“把利益和良心放在一起,总能知道什么是对的。只要知道什么是对的,那便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江山社稷一直在陛下的肩膀上,自登基后从没有人替您扛过。办法也不过一时好坏,留待青史垂笔,百姓闲口而已。” 李钦似乎还是不甘心:“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对诸葛幽而言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彻底和对方撕破脸,把《剑语》的事情彻底公开。 是人都有软肋,只要被抓住就很容易掌控。 可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种全知的能力,对方总不能把全天下的人都灭口吧。 但就如之前所顾虑的那样,对方肯定会把先帝弑君的事情先公开。 而面对《剑语》这种玄而又玄且没有证据的事情,天下人的关注点肯定在这后一件事上。 淳王也一定会借机起兵,天下大乱不可避免。 而且这个秘密一旦公开,必定会引起无数人你争我夺。 对方或许会因此不好过甚至遭到追查和围攻而身死,但这种局面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还是有着基本的道义。 以对方掌握的情报,只要稍微泄露一些,便足以让烽烟四起,天下大乱。 一心想要除掉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若是这种可怕的能力落到其他野心家手中,不知会造成怎样的恶果。 所以诸葛幽并没有说话,沉默良久,他又跪下拜了三拜:“老臣先行告退。” “先生一路走好。”李钦定了定神,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那老人最后一眼。 几日后,江叶舟如约来到府上拜访。 看着对方英姿勃发,神采奕奕,诸葛幽不觉有些羡慕:年轻真好。 二人一边下棋,诸葛幽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没有人会甘心赴死,诸葛幽也不例外。 从行云剑式的事情上,他看到一种可能。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现在的自己无论把真相告诉谁,都会将那人置于危险之中。 可如果旁敲侧击地暗示一番呢? 那个《剑语》的作者大概就不会将之视为一种威胁。 此时的江叶舟刚好问道:“那依大人之见,只要掌握了势岂不是面对任何局面都稳操胜券?” 于是诸葛幽顺水推舟地回答道:“那也未必,我们所看到的棋盘可能只是一枚棋子。掌握一枚棋子的‘势’又如何与真正纵观全局的执棋者相斗呢?很多溜须拍马之人会说天下在我诸葛幽的局里,可我诸葛幽又在谁的局里呢?” 在岳雁谣的描述中,江叶舟的剑法看似飘忽不定,但杀机只在一瞬之间。 现在诸葛幽将怀疑的种子种在江叶舟的心里,若是能够生根发芽,或许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不知内情且没有调查此事的人猝起发难,相信即使是全知之人也无法防备。 (以上诸葛幽的想法与前文所述的所有心理活动一致,系根据后来的结果反推,未必为事实。——第三十一世纂官注) 不过此时的江叶舟一头雾水,心里大概还在暗中责怪自己故弄玄虚吧。 一局终了,诸葛幽还得把临渊教的事情布置妥当。 现在的岳雁谣身处险地,那些人的来头和目的也没有完全查清。 自己死后,这种事情肯定指不上崔言那家伙。虽有陶尘客居中调度,但还是要这个江叶舟多出出力。 于是,他把江叶舟带到了自己的收藏室,暗示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与岳雁谣的关系。 路上,诸葛幽还不忘停下脚步,问一件事:“对了,小友,你听说过一本叫作《剑语》的书吗?” 见江叶舟一脸茫然,诸葛幽心中暗笑:你那悠闲的日子到头了,往后且好好去红尘中受苦吧。 他之所以这么问,一是想确认身为霜虹弟子的江叶舟原本的确不知道行云剑式这回事。 二是将《剑语》的存在告诉对方,至于江叶舟往后去不去查,又能查出多少,便不是他诸葛幽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但他相信,此人的行为和想法与他的剑法一样令人难以预料。 这种人,对谁都是一个大麻烦。 现在,他把麻烦踢给了《剑语》的作者,对方若不小心提防,迟早会吃亏。 到了英杰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临渊教明显开始行动。 这种程度的调虎离山不能说很高明,但也的确是用了心的。 毕竟崔言派下这么一个任务给他们,他们的教主想来也很为难吧,只好尽力一试。 诸葛幽很清楚自己的死对岳雁谣和鲁滕而言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但他也相信经过此事,这两个徒弟能够真正成长起来。 而且有大师兄拂照,料来不会出大问题。 在身边的高手都离开后,王目矢主动来问:“大人,今天城里不太平,我保护您去陈王府赴宴?” 诸葛幽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他又扭头对司马增道:“司马先生,你陪我一道去吧。咱们这些前朝老臣,也该把先帝的事情再和陈王殿下好好聊聊。” 司马增会意,有的秘密该到了永远埋葬的时候了。 作为“人证”,多活了这么些年他已经十分满足。 何况看诸葛幽的意思,他自己似乎也想随着旧事一起被掩埋。 “好。”司马增答应道。 诸葛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问司马增道:“司马先生,我看尘客最近偶尔会咳嗽,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司马增道:“我诊看过,陶先生年富力强,当然是没问题的。至于咳嗽嘛……似乎没有什么生理上的成因。想来是心绪不宁,劳神过度导致的。” 听了这话,诸葛幽放心下来。 看来自己将死对这个大徒弟还是有影响的,不过诸葛幽相信他一定能很快振作起来,给师弟妹们做一个表率。 “行,那我们上路吧。”诸葛幽对王目矢道…… 第24章 十字路口(1) 岳雁谣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江叶舟先开口道:“按崔大人所言,诸葛大人是得罪了某个知悉先帝弑君秘密之人。此人拿出了作为物证的露合剑威胁,所以诸葛大人不得已选择了牺牲自己平息可能的纷争?” 崔言道:“正是如此,他的死,的确是我假手临渊教和王目矢所为,可那也是他本人的意思。” “所以我说岳小姐想要报仇不该找我,而应该找那个以此事威胁皇上的人,他的目的似乎就是除掉诸葛大人。” “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二人之间又有什么恩怨,本官就不得而知了。” 江叶舟冷笑道:“崔大人,我姑且认为诸葛大人之死是他自己的意思,也有皇上的默许,并非是你一人为恶。” “那与乾国勾结,购置战船一事又怎么说?” 崔言脸不红气不喘:“本官担了这么大风险,都是为皇上和朝廷分忧,替自己谋些好处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话音刚落,却见岳雁谣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这掌虽没有使上内力,但速度极快,崔言如何躲得过? 只听“啪”的一声,崔言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个暗红色巴掌印。 “你无耻!”岳雁谣骂道:“我师父才是为天下牺牲,为皇帝和朝廷分忧,你这卑鄙小人居然还想着借机捞好处?” 崔言是朝廷重臣,天底下除了皇帝,莫说有人打他巴掌,就算是在他面前说话大声些都要考虑清楚后果。 按说像他这样的人受此大辱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可崔言却既不生气也不急躁,就差把另一侧的脸也伸过去给岳雁谣打了。 “岳小姐教训得是,是本官浅虑了,险些酿成大祸。” 脸皮薄,受不了屈辱,当什么奸臣? 崔言很清楚,这两个天榜实力的高手现在要拿捏自己很容易。 现在与他们翻脸,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和朝局稳定都没有好处。 况且岳雁谣也的确没说错,那时候他光忙着捞钱,只觉得这么一波战船并不会影响整个西南海防。以乾国现在的实力依旧无法与朝廷在海上争锋。 谁知觉空那孙子识人不明,为了保住自己寺院中的舍利连脸都不要了,引狼入室,引荐那些家伙给自己。 崔言不知乾国人和吴玄机另有图谋,现在想来,若是真让他们点燃矿脉又挖断龙脉,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鲁滕在他出发之前曾说铲灭临渊教的功绩实则是自己这个师姐的,那么江叶舟和岳雁谣也算是替自己擦了屁股。 不然诸葛幽一死,事情还真不好收场。 虽然暗杀诸葛幽有皇帝的默许,可购置战船的事情却是瞒着皇帝做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鲁滕察觉时机成熟,便拿出当初崔言与乾国人签订的契约便能够要挟这个朝廷大员躬身来见江岳二人,并且服软告饶。 可岳雁谣对于这个说法并不甘心,她又问道:“对方两次提出威胁的时间中间隔了几个月,应该是去搜寻物证了。” “我师父既是知情人,他难道没有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 “比如在武宗皇帝驾崩的海域布控,搜寻打捞露合剑之人。” 从之前的事情看,对方很有可能是直接或者间接委托澈海派去打捞的露合剑,这么一件事难道恰好躲过了师父的盘查? 崔言道:“详情我也不太了解,不过据我所知诸葛大人是有所布置的。可惜最终还是棋差一着,让贼人得了逞。” “那我师兄又是怎么死的?”岳雁谣觉得事情还有许多未明之处。 崔言道:“你说陶尘客?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以诸葛幽的性格,这件事他大概从头到尾都没让陶尘客参与。” “他当初还告诫我说少打探,否则也会倒霉。既然如此,他肯定更没有理由把详情告诉你们这些宝贝徒弟。” 江叶舟心中思索道:这又是一桩奇事了,现在好不容易弄清了陈王府和露合剑的秘密。结果竟又多出一件谁知道谁就会死的事情。 现在诸葛幽的死因好像清楚了,但又没有完全清楚。 原本还有个崔言作为怀疑对象,现在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崔言揉了揉被打疼的脸,然后道:“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相信两位能看到我的诚意。” “只要你们答应保守这个秘密,往后爱回霜虹回霜虹,爱住定安住定安,我保证朝廷绝不干涉。” “你们要是有别的需求,金银财宝,加官进爵,也尽管提,本官在这方面还是能够提供些助力的。” “咱们就此握手言和,还望你们二位看在诸葛大人的份上不计较本官之前多有得罪。” 江叶舟道:“恕江某直言,从陈王府和王元化的事情来看,崔大人您的人品在下实在是信不过。” “出尔反尔于您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 崔言道:“鲁大人手上还有我的把柄,要和你们为难我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江叶舟又问道:“既然陈王府的事情对皇上和崔大人而言也是意外,那你们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就没有好好调查一下是什么人在作梗吗?” “此人为了除去我二人不惜施此毒计,而且他竟也知道先帝弑君的秘密,他的威胁岂不是比我们两个人大得多?” 崔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既然大家有共同的目标,这事本官还要厚脸皮请二位相助呢。” “据我所知,此事这世上原本没有知情人。诸葛大人有所猜疑,但并没有深究,他可以勉强算半个吧。” “直到那封信出现之后,才又多了皇上和我两个知情人。” “换言之,在我今夜把这秘密告诉你二人之前,此事应该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诸葛大人已死,皇上和我是万万不会多此一举冒着风险设下这么个局来要你们两人的命的。” 第24章 十字路口(2) 江叶舟道:“崔大人和皇上既知是为人利用,好歹也该有些动作吧。” 崔言道:“本官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如岳小姐所言,诸葛大人当初为了先一步调查出那贼人的身份做出了一系列的布置。” “应该是参与这些布置的人中有人根据任务反推出了当年的一部分真相,进而策划了陈王府事件。” “于是,我便展开调查,谁知你那师弟却多方阻拦,致使一年来未有进展。” 岳雁谣冷笑道:“且不论我师父安排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单说这些人最后并没有打捞出露合剑,又如何能够推知当年的事情?” “我看崔大人你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吧。” 崔言似被说中了心事他很快转移了话题:“无论是何人在陈王府设的局,当务之急都必须将此人挖出来。若是有二位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江叶舟和岳雁谣不大信得过崔言的人品,可眼下似乎是与朝廷和解,脱离流亡之路的最好机会。 就在三人打算进一步商议时,忽然船舱外的海面上飘来一个雄浑的声音: “前面的船请留步,捷王李址有事相邀!” 江叶舟判断,发出这声音的人距离自己少说有几百丈,但声音却清晰得宛如在耳边。 这份内力可谓天下罕有。 听了这话,崔言脸色一黑:“捷王,他怎么会找上来?难道秘密暴露了?” 江叶舟两手一摊:“这秘密我二人也是刚知道,根本没机会告诉他。” 按说李址贵为皇叔,请人说话要么是“宣”,要么是“召”,要么是“令”。 可刚才的话却分明用了一个“邀”字,可谓给足他们这艘船面子。 但以高手喊话,却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恩威并施,典型的上位者手段。 “那陈王府的事情呢?”崔言问道。 江叶舟想了想,最后还是道:“也没告诉旁人。” 其实他当初在天威岛地宫中将陈王府的事情告诉了苑诗,不过事到如今他可不会在崔言面前老实承认此事。 天底下都知道捷王和淳王穿一条裤子,李址现在来访,必有所图。 这时,门外有手下敲门道:“首领,外面大概有十来艘大船,灯火辉煌,小的估计大概有上千甲士。” 崔言猛地一拍桌子:“居然不和兵部报备就擅自调度这么多士兵,他们真的是想谋反?”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流程归流程,法令归法令。这些个王爷向来听宣不听调,与一方诸侯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调动千把士兵的小场面对他们而言肯定是家常便饭,又怎么会和兵部说? 岳雁谣对那手下道:“对方势大,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停船,咱们去会会这个捷王。” “崔大人,现在形势危急,您手下的兵呢?” 崔言道:“我这不是为了表示诚意,所以根本没带兵吗?” 这亘海东侧是人家的地盘,自己若真兴师动众地前来,必定会打草惊蛇。 江叶舟道:“同朝为官,崔大人与我们一起去见见这个捷王?” 崔言道:“江大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崔言出现在这里该作何解释?就算他原本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江叶舟又道:“那您就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 崔言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甲板上,倒是要听听这位不安分的王爷来找你们做什么。” 看来这个大奸臣虽然不会武功,却也有几分胆色。 现在朝廷和江岳二人还没有谈妥,这两个重要人证若是被李址拉拢了过去可真麻烦了。 因此崔言必须要保证自己在场,即使暴露也在所不惜。 江叶舟整理了一下衣服:“崔大人,如今的情况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初诸葛大人牺牲了性命替你们销毁了露合剑这个重要的物证。” “可您和皇上杯弓蛇影,先是在陈王府大开杀戒,又害死了王元化等功勋元老。” “原本那件事已经没有了证据和借口,却又被你们亲手造了出来。” “这就是为了圆一个谎,却又撒了无数个谎,现在反噬自身,也算是咎由自取。” 江叶舟这话虽然幸灾乐祸,但崔言却依旧不敢吱声。 与一年前不同,现在的他和岳雁谣成了两方势力都必须拉拢的香饽饽。 现在把他们惹急了,若是一气之下投奔了捷王,那朝廷可未必吃得消。 崔言罩上长袍和兜帽,跟在江岳二人身后来到甲板,自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好。 崔言带来那两个人也有意识地挡在他身前,船上灯火并不明亮,料来不仔细看的话难以发现崔言的身份。 如手下汇报的那样,捷王带来一支船队,士兵过千。要是硬碰硬的话,己方这几十号人铁定不是对手。 不过捷王似乎也并不是为了展示实力,他见江叶舟等人停了船,便让其他船只留待原地,只一艘旗舰靠近。 两艘船下锚后,对方铺上跳板。 尚未见人来叙话,却见有壮丁一箱接一箱的从捷王的船上往这里搬东西。 江叶舟瞥了角落中的崔言一眼,心道:这箱子里总不至于又是炸药吧。 在十个箱子全都被搬上船后,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通过跳板来到了他们这艘船上。 那居中之人年约五十,身着蟒袍,身形挺拔,器宇不凡,想来应该就是捷王李址本人了。 “草民江叶舟、岳雁谣拜见捷王千岁。”二人照例行礼。 李址见此情形,面上大喜:“好啊,好啊,果然是二位高贤,真是让本王一阵好找。” “来人哪,把箱子打开!”李址挥了挥手。 却见那几个壮丁取出钥匙,将那十个箱子全部打开。 霎时间,整条船上珠光宝气,如同白昼。 只见那十个箱子中均是金银珠宝,寻常人终其一生怕是连其中的九牛一毛都无法挣到。 李址道:“我知道岳小姐和江三侠颇有家资,见多识广,这些俗物怕是不放在眼里。” “奈何本王却是个俗人,只剩这么些东西拿得出手,还望二位笑纳。” 第24章 十字路口(3) 这个李址一语就道破二人的身份,而且上来就是毫不吝啬的大手笔,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接”江岳二人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他们身为陈王府事件人证的巨大价值。 江叶舟拱手道:“我夫妇二人无功不受禄,王爷,您既然夤夜来访,还望不吝示下。” 李址道:“好,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相信二位应该也很纳闷,为什么好好去参加一场宴会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本王或许能够解答你们的疑惑。” 所有关于陈王府事件的疑惑刚才崔言已经说得很明白,江叶舟倒不需要李址再作解答,但他还是试探道:“我二人尚未开口,陈王府的事情王爷已经知道?” 他这话不仅是为了自己而问,也是问给崔言听的。 李址笑道:“本王虽是个闲散之人,却也有着自己的情报渠道。” “关于二位和众位无辜富商在王府的遭遇,本王深表同情。” “我那侄儿虽然年轻冲动,却也并非不明利害之人。他这么做,必有缘故。” 这个李址虽是皇叔,但竟当众称当今圣上为“我那侄儿”,还说他年轻冲动。 看来他自认掌握了两名重要人证,翻云覆雨只在举手间,不臣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一旁的崔言虽恨得牙痒痒,此际却也不能吭声。 江叶舟道:“还请王爷开示。” 李址道:“我听说你二人和诸位商人在陈王府见到了昔年反贼叶薇情所用的露合剑?” “那把剑不仅锈蚀,而且还豁了一个口,是也不是?” 见对方基本把当日的见闻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江叶舟只得承认:“正是如此。” 李址道:“当年我父皇死得蹊跷,我和四哥早有所疑。但这一来没有觉得三哥没有动机,二来又没有证据。” “可是听闻了你们在陈王府的遭遇后,我们不得不有所推测。” “这露合剑一现世,我那侄儿便急于灭口。联系前年的诸葛幽,去年的王元化等一班老臣着实死得蹊跷。” “本王以为,或许当年三哥和叶薇情这反贼有所关联。而父皇发现了这种关联,三哥为免事迹败露便恶向胆边生,做出了人神共愤之事。” “当然,本王这么猜测也是有一些根据的。父皇当年练有一门内功,虽然威力惊人,但也会伤及自身。” “我们兄弟几人都知道,父皇内伤发作时,浑身如受烈火灼烧,但筋骨却强韧非常。若非如此,露合这样的宝剑又怎么会轻易豁了口?” 果然,李址这样知道内情的王爷在得知陈王府中发生的事后与江叶舟这样完全不知所谓的人截然不同。 他们请身边策士前后一联系便不难靠近真相。 而且这一年来皇帝做了太多的事情遮掩此事,可讽刺的是越是遮掩,越有可能让对方得知关键所在。 “原来竟是这样,”江叶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不知此事与我二人有何关联。” 李址叹了口气:“唉,明明是我那三哥犯下大错,却累及贤伉俪遭此无妄之灾。同为皇室宗亲,本王心中实感愧疚,只盼二位能随我回到驻地,也好聊表歉意。” “而且本王听闻二位文武双全,心中钦慕不已,若是二位能与四哥及本王一道替天下太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却也是万民之幸运。” 李址的话中拉拢的意思很明显,而且后一句几乎在明示淳王和他也会争一争这天下。 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根本不缺什么文武双全的人才。李址想要的不过是他们能够为自己所用,在必要的时刻替陈王府的事情作证。 毕竟,在朝廷发布的公告中,两人已经死了。 现在这两个大活人忽然冒出来,还带着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现身,足以动摇天下的民心所向。 他不知崔言此刻就在船上,所以说话做事肆无忌惮。可此刻就算崔言亮明身份,大概也只有被丢下海中喂鱼这一种结局。 岳雁谣道:“求个天下太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不知王爷究竟有几分把握?” 李址知道对方是聪明人,所以他也不愿故作姿态,而是自信道:“天下兵马有十,海防有三,边防有二,我与四哥据其三。剩下来可以直接调动的,不过十之一二。” “两位应该知道前段时间王元化将军不幸身死,想来也是因此事被朝中奸吝所害。” “目下朝廷水师之中十之七八都是这班老臣的故旧弟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本王相信会有人不好过的。” “而且子弑父、臣弑君本就是天理难容的罪行。世人心中所向不过“道义”二字,我等悼天罚罪,所到之处自是无往不利。” “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若然有变。我相信他国之人也未必会袖手旁观。” 李址这话暗示得很到位,他们似乎已经和乾国有了合作。只要天下有变,双方便会东西夹击,让朝廷腹背受敌。 至此,江叶舟也彻底确定了李址的消息必定是从苑诗的口中听来的。 当日在天威岛地宫,不明真相的江叶舟选择将陈王府的事情告诉了苑诗,换取对方手上的情报。 可现在想来,对方不惜撕毁和崔言的合作还泄露这么多有用的信息给江叶舟也要获知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必定是有所图谋。 多年以来,乾国对国内一直所有图谋,却奈何实力不济,始终无法找到机会。 与临渊教合作也不过是冒险一试,苑诗等乾国高层似乎也知道这换不来太多的利益。 可若是能借此机会挑唆午国内乱的话,乾国的机会便来了。 苑诗对当年的朝局也有所知悉,她敏锐地察觉到陈王府的秘密对淳王和捷王两位不安分的王爷肯定有用。 于是,她将秘密带到弦风城,李塘李址和账下谋士一通分析后便大致猜测出了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二人遂与乾国达成合作。 第24章 十字路口(4)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当务之急自然是控制住江叶舟和岳雁谣两名重要的人证,而后便有了今夜的会晤。 而且刚才李址无意提到什么“听闻二位文武双全”,此话虽有恭维之嫌。但仔细想来似乎只有身为临渊教幕后之人的苑诗知道他们的本事。 崔言心知李址说得都是实情,也正因如此,江岳二人若是给对方拐跑,淳王和捷王造反,便名正言顺了。 江叶舟道:“王爷说得是,只是草民二人还有些许顾虑。” 李址对此似乎早有准备,他开口道:“贤伉俪的顾虑本王理解,你们既愿协助本王,那么若是条件允许,本王和四哥自会想办法保得二位的师友和亲人周全。” “只是沱阳和霜虹都在亘海以西,实不相瞒,真要到烽烟四起的那一步只怕鞭长莫及。” “不过二位也无需过于担心。” “试想一下。在朝廷的公告中,二位已死在了陈王府的事件里。而现在二位若是选择站出来说出真相,朝廷又将如何应对?” “我猜朝廷为了维持原本定下的基调必定会说你们二人是假冒的,并非真正的江叶舟与岳雁谣,而是我和四哥请来的戏子。” “这么一来,朝廷若是贸然对霜虹或是岳家动手,岂非不打自招?” “因此本王敢说二位的亲人师友是暂时安全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崔言心中暗道不妙。 李址确实切中了要害,即使江岳二人投靠了两个反王,朝廷也不敢拿霜虹和岳家开刀。 当然,此刻江叶舟和岳雁谣心中却也矛盾得很。 乍一看二人似乎来到了一条分岔路口,可以在反王和朝廷中选择一方势力投效。 可就目前的情形看,二人根本没得选。 李址固然带了十箱金银珠宝,可同时他也带了上千甲士。 而且与崔言不同,同李址一起登船的几人俱是高手,其中便有那位在几百丈外传话之人。 想要越过重重保护,劫持对方作为人质也是不可能的。 最终的结果无非是选珠宝还是选刀剑。 而且在江叶舟和岳雁谣看来,这个皇帝和朝廷也没什么好投效的。 先是李壁和反贼私通,弑君弑父,篡夺皇位。 再是李钦毫无担当地让诸葛幽一人赴死,替他的天下和朝廷平事。 最后是陈王府一事中,李钦和崔言果断选择了灭口,杀害了一群无辜的商人,还追杀了自己二人近一年,顺带炸死了王元化等人。 若非江叶舟及时想清楚了这秘密的用法,外加鲁滕以契约相威胁并且阐明了岳雁谣的身份,天知道这种局面还要持续多久。 反观自己二人虽与淳王和捷王非亲非故,但也无冤无仇,江叶舟甚至还拿过人家一两银子。 似乎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答应李址的要求都是最有利的选择。 可二人心中却仍旧有过不了的坎儿。 在江叶舟看来,是自己当初将秘密泄露给了苑诗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虽是朝廷不义在先,外加形势所迫。但若真的有朝一日刀兵四起,天下黎庶遭殃,自己总也有一份责任。 而在岳雁谣看来,如果事情按照李址的想法发展,诸葛幽的牺牲便全都白费了。 自己身为弟子,尚未替他老人家报仇不说,还要让他身前身后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这对岳雁谣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 二人对望一眼,都已明白对方心中已有决断。 与其在两条路中选一条,倒不如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正好趁着朝廷和反王两股巨力拉扯,自己可以不再受制于人。 可眼前的情形是不宜与捷王先撕破脸的,那么既然如此,便要尽最大可能地利用对方。 于是江叶舟开口道:“王爷的提议很不错,可我二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听了这小子居然不知好歹,李址身后的手下们不觉面有愠色,刚欲开口讥讽,却被李址挥手拦下:“江三侠请说。” 江叶舟道:“实不相瞒,其实陈王府的事情另有隐情。” “我二人因为某些原因得罪了一个叫做淬体盟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个个神通广大。有绝世高手,有朝中重臣,也有富商巨贾。” “陈王府的事情就是这个组织的人想要借朝廷之手,除掉我二人。” “淬体盟?”李址皱了皱眉头,回身问道:“你们听过这个组织吗?” 他身后之人都摇了摇头,显然闻所未闻。 可见江叶舟神色极为认真,却也不好轻易质疑。 江叶舟继续道:“这个组织的人以修炼成仙为第一要务。为此,连亲生父母都可以出卖,但他们却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同道。” “我夫妇二人与他们争斗数次,结怨颇深。所以……往后若是投效,也希望能够借助王爷的力量,铲除这股势力。” 他这话不光是说给李址听的,也是说给崔言听的。 江叶舟把淬体盟的存在和目的曝光给这两大势力,意思也很明确——想要与我们两人合作,自然得和淬体盟为敌,以此来压缩对手的生存空间。 “修炼成仙?这种事情真的能够做到吗?”李址对此似乎也有些兴趣。 岳雁谣见苗头不对,赶忙道:“这种事情当然是无稽之谈,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能人尝试过,可曾亲见一人得道成仙?” “而且以王爷和朝廷的资源都没办法获得成仙的方法,那些鬼迷心窍的邪魔歪道又如何能够成功?” 李址毕竟还是个务实之人,他很快回过神来——这么一个严密而强大的组织若是悄无声息地渗透到自己人的内部岂不也是巨大的威胁? 李钦那小子便因此惹出了大祸,谁知会不会有朝一日轮到自己? 于公,铲除这个淬体盟可以让自己的势力更加无懈可击。于私,可以卖个人情给江岳二人。 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李址当即拍板道:“好,本王答应你们。会竭尽全力,助你们铲除这个叫作淬体盟的组织。” 岳雁谣道:“多谢王爷,民女还有一个请求。往后既然替王爷效力,那么今夜便要启程,希望能够准允派几名老仆回沱阳给家里报个平安。” “这有何不可?”李址大手一挥,便不假思索地将包括崔言在内的“几名老仆”放下了船。 第25章 反劳为逸(1) 崔言也不是傻子,眼下捷王的势力大,江叶舟和岳雁谣几乎没有其他选择。 可他们如果是真心投效对方,完全可以把自己当作投名状递出去。可事实却是岳雁谣找了个借口,暗中将他崔言放下了船。 此举说明,他们并不想和朝廷完全撕破脸,也不是真就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反王干。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想起自己之前还派人在沽水岛雇凶杀江叶舟,人家这么做可算是以德报怨了。 刚才的对话,崔言也都听在耳朵里。 李址说得不错,要是朝廷对霜虹和岳家不利,一来会直接逼反他们二人,二来会不打自招。 事态虽然逐渐失去控制,但好在最坏的结果暂时还没有出现。 为今之计还是先回京城让皇上和朝廷早做准备。 造反不是过家家。兵马、财货、粮草都是必备之物。 怎么给自己手下的士兵做思想上的铺垫也是一门技术活。 淳王和捷王这些年没什么机会,所以一直相对安分,仓促间得知这个消息大概也要筹备个一年半载。 只要朝廷不贸然动手,褫夺他们的兵权和封地,应该不至于短时间内逼反二人。 反王需要准备,朝廷也需要准备。 这场博弈谁胜谁负,恐怕只有留待结果去验证了。 可此刻的崔言也只能捂着还在疼痛的脸,乘着小船,灰溜溜地往西边去了。 话分两头,如愿得到江叶舟和岳雁谣相助的李址心情大好。船队乘风破浪,直往弦风城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李址给二人介绍起今后的同僚,除了让大家相互认识一下以外,也有炫耀和威慑之意。 让江叶舟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三人。 其一是个身长九尺的魁梧大汉,此人名叫彭懿,官拜寒溪道翎军将军。 官职虽然不算太高,却是排名天榜第七的高手,一杆丈余的长槊在他手中如同短匕,能够恣意挥舞。 而且此人内力雄浑,虽是使长柄兵刃,却从不马战。 因为力从地起,而他的腰腹力量太大,没有战马能够借力给他,在发力坐死五六匹宝马后,他便只步战,再不骑马。 其二是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按说这个岁数的人对穿着打扮应该没有那么在意。 可这老者明明气质非凡,却偏偏穿金戴银,望去好似一个世俗的暴发户。 这身装扮与他那作为武器的折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人名叫尤望津,位居天榜二十。其武功本已是不凡,但据说其智计也有过人之处。 虽然没有风抟榜作为参考,可昔年诸葛幽向岳雁谣品评天下智谋之士时还特意提到过此人。 据说当年宁海之战时,此人便多有奇策。只是当初他人微言轻,建议并不被武宗皇帝和王元化重视。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若是按他的计谋行事,当初的几场战役必定能够获得更大的战果。 其三则是一位妩媚的妇人,虽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 这女人名叫秋梓筱,年轻时也是美人榜天榜上的人物,直到十几年前被捷王封为侧妃,妄言楼也知趣地不再将她列入榜中。 明面上看,这个女人除了长得好看些,既不会武功也没有过人的智谋。 按说带兵来“接”江岳二人并不是一个适合王妃的差事,可李址还是把她带在身边,不知有何目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江叶舟看人比原来多了些心得。 这个秋梓筱给人的感觉和岳雁谣很像,绝不是一个好应付的角色。 一段时间的航行后,他们随李址来到了弦风城,又在后者的引见下,前去王府拜见淳王。 比起陈王府,淳王府虽然占地面积大了许多,可整体上倒是更显朴素。 岳雁谣一路看去,只见当中的建筑和摆设其实也不便宜,只是风格更加内敛。淳王能在亘海以东挣下这偌大的人望,做出这种姿态必定也是原因之一。 进得大堂,老远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老六啊老六,这些年你干得最漂亮的就是这件事!” 敢在王府这样行止随意的人,只能是淳王本人了。 江叶舟循声望去,只见这淳王李塘身形微胖,蓄着精致的胡须。虽然年纪不小,可皮肤看去依旧有光泽。 看来这位王爷不仅养尊处优,而且保养得当。 这点倒是令江叶舟颇为羡慕。 原本倒也还好,只是这一年来在亘海上四处奔走,风吹日晒,难免留下些许痕迹。 莫说是不修边幅的江叶舟,就算是注重养护的岳雁谣,这年下来都晒黑了一些。 二人行礼后,李塘让人赐座。 “之后的事情相信老六已经和二位说明白了,贤伉俪愿意相助,本王感激不尽。”李塘一边说话,手中却依旧在盘着核桃。 陶尘客原本曾给岳雁谣提过一嘴,说是亘海以东的淳王曾和先帝争过太子之位。 先帝登基后,这位淳王为求自保,便做出一副纵情玩乐,与世无争的样子。 先帝宽仁,外加淳王在亘海以东的确势力不小,见他如此,便也没有冒险赶尽杀绝。 如今看来,这淳王似乎依旧保留了不少闲散王爷的习惯。 可这弦风城里商贾川流,城富民殷,气象万千。 一个闲散无能之辈是不会把属地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的。 之后,李址代为传达了二人提出的条件。 李塘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是义愤填膺道:“这淬体盟作恶多端,今日既然得知他们的存在,将之除去也是本王份内之事。” “现在既然没有其他线索,却也有一样好办,二位不是已经能够确定闻至可必定是其中成员吗?” “他这个游荡在亘海上的商人固然不好捉,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老六,咱们这就让封地内的闻记药材铺全都关张,先让他喝上一壶。” 李址道:“皇兄所言极是,小弟回去就照办。” “多谢王爷。”江叶舟拱手道。 商人都是逐利的,虽然闻至可的大部分产业都在亘海的岛屿上,可将他在亘海以东的药铺查封也足够令对方难受。 怪不得天底下这么多人都在追逐权力,原来站在权力顶峰之人的随意一句话就可以办成寻常人努力十辈子也办不成的事情。 第25章 反劳为逸(2) 李塘又问道:“老六,与二位贵客同来的诸位高贤怎么安排?” 他把跟着江岳二人而来的一群亡命之徒称为“高贤”确是给足了面子。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塘要向两人卖好,自然也得安排好他们的手下。 李址道:“我让彭将军在军中寻些空缺之职,不日便安排他们去任职。” 李塘皱眉道:“老六,你糊涂啊。诸位高贤都是自由自在之人,如何受得了军中的繁杂琐事?” “再者说,他们跟随江三侠和岳小姐而来,你却将他们强行拆分又是何意图?”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认为,还是将他们就近安置在弦风城中,归二位管理,也好随时听用。” 李址道:“就按皇兄的意思办。” 江岳二人便默默地看着两位王爷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 一方面,李塘允许二人保留对手下的调用,算是在明面上给足了面子和信任,外带还能收买人心。 另一方面,这段对话对江岳二人也是告诫: 自己既然“用人不疑”,那么他们两人自然也得绝对忠诚。 之后,淳王安排两人在弦风城郊的一处别院住下。 那里虽不算奢华,但竹林掩映,宽敞安静,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原本李塘还想给二人配几名仆人,可江叶舟坚持表示自己二人都是跑江湖的,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下人伺候反倒不适应。 李塘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好勉强。 于是,江岳二人只带着翠竹一人住进那间清幽的别院。 至于李址送的金银财宝,他们推拒了半天,最终还是不得不收下其中一箱,加上岳雁谣之前做情报买卖赚来的钱,这辈子吃喝肯定是不愁了。 刚进屋,江叶舟便躺倒在床上,嘴上抱怨着:“唉,东奔西走了一年,现在可算有个安生的处所了。” 岳雁谣笑道:“刚才在王府的时候谁说‘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的?这才多长时间就原形毕露了?” 江叶舟故作痛苦道:“诶呦诶呦,我背疼,你让我再躺一会儿……” “谣儿,我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要是真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凡事还是靠自己比较好。” 二人来到弦风城,虽然得了庇护,却也失了一部分自由。 李塘虽明面上表现出极大的信任,可毕竟也不是单纯的傻子,必定会对二人有所提防。 眼下这个别院之外没准就有人监视。 若真的让李塘安排仆人进入别院,两人的一言一行岂非很难逃脱对方的掌控? 因此,向来慵懒的江叶舟才选择了坚决辞拒。 两人心中都清楚,虽然淳王对他们礼遇有加,可在起兵的时机到来前并不会让他们做什么事。 只是确保二人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在需要时振臂一呼让自己能稳稳占据道义的大旗就行。 这么一来,江叶舟又可以过上一段清闲的日子。既不用担心朝廷的追捕,也不用担心淬体盟的人来找麻烦。 唯一的不足就是暂时没办法回到亘海以西的霜虹和沱阳。 岳雁谣也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我也不喜欢每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可咱们往后怎么办?” 江叶舟道:“起兵造反这种事情肯定还要准备准备,咱们先这么拖着,再找机会逃跑。” 岳雁谣道:“怎么?你是觉得缺了我们两个人证,他们二人就不会起兵了?这么大的把柄攥在手里,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可以直接公开,将矛头指向朝廷。” “毕竟如此错综复杂的事实,朝廷根本难以解释。” “而我们能替两位王爷作证,却没办法替朝廷作证。毕竟朝廷自己说过,我二人已经死了。” 江叶舟叹了口气:“唉,的确是件麻烦事。” 岳雁谣道:“我以为依你的性子,大概不会管这件事了。” 江叶舟道:“从当初在萱明镇抢了锦盒起,我就麻烦不断。有些是被找的,有些是自找的。事到如今无意间捅了个大篓子,把陈王府的秘密告诉了乾国人,现在总得想个办法善后。” 岳雁谣道:“说起来,都怪我和我师父。否则说不定你至今仍在山上逍遥快活呢?” 江叶舟并未起身,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这不也是我自找的吗?当初以为天上掉馅饼,既然选择了贪图便宜,现在又能怪谁呢?” 岳雁谣忽然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和我分开的那段日子,你想我没有?” “天天都想。”江叶舟不假思索。 岳雁谣白了他一眼:“你倒是真不害臊,平常的女人可没本事像我这样惹这么多这么大的麻烦,就算这样你还整天想我?” 江叶舟笑道:“没解决的麻烦像心口的一根刺,你不会整天想?” 岳雁谣戳了江叶舟心脏的位置一下,娇嗔道:“那我戳死你,现在后悔娶我了?” 江叶舟道:“惹了这么多麻烦,若是换娶了别人,我没准会后悔……至于你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岳雁谣也爬上床,她翻身将江叶舟压在身下,用手撑着床板,看着他的脸问道:“有多不后悔?” 看着岳雁谣近在咫尺的脸,江叶舟不知为何忽然找回了新婚时的感觉,他调笑道:“也就一般不后悔吧。” “也就一般?”岳雁谣反问道:“那我……换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 江叶舟没想到她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按说气氛都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说不喜欢的余地。 可一瞬间过往的经历全都在脑海中涌现,千头万绪地找不出个方向。 他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等江叶舟作答,倒是岳雁谣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我挺喜欢你的。” 第25章 反劳为逸(3) 江叶舟一愣:“真的假的?你喜欢我什么?” 岳雁谣想了想,然后回忆道:“怎么说呢?一开始我只是对你有些兴趣,不过也并无更多。” “但你也别多想,不是针对你。在我看来,爱情始终是奢侈品,可遇不可求,还需要细心地维护,是人生中一段华而不实的经历。” 江叶舟苦笑:“我的想法有些类似,之前倒不觉得爱情是奢侈品,只是可有可无罢了。” 岳雁谣道:“对呀,所以你懒得维护你的剑,我懒得维护我的感情,这本是一样的道理。只是我后来发现和你待在一起很自在轻松,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刻意。” “这段感情对我来说不是负担,反倒是一种助力,所以渐渐就非你不可了……” 她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脸也越红。 江叶舟摸了摸她撑起的手背:“你这么撑在这儿不累吗?” “不撑着岂不是要和你贴在一起了?”岳雁谣反问。 江叶舟故作镇定:“那也未尝不可。” 岳雁谣道:“你别老想着占便宜,等我把话说完。” “和你不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我在想我们两个究竟算什么关系,如果你还活着我们又该怎么相处下去?” 江叶舟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要说是普通朋友,可心中总有那么一块特别的位置留给你。” “可要说是爱人又觉得差那么一些。说实在的,很少有男人会在身体方面对你没有兴趣,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们两个也足够有默契。” “但归根结底总是不同的人,想要灵魂契合彼此恐怕是痴心妄想了。” 岳雁谣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灵魂契合的人,有时候我们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所以我对你的喜欢倒不如说更像是亲情,一份独一无二的亲情。” “和对养父母、对师父师兄都截然不同的亲情。如果非要将它定义为爱情其实也可以,不要什么轰轰烈烈,不要什么你死我活。只是彼此陪伴,并肩走下去。” 听她说到这里,江叶舟忽然将她搂住,手掌向下用力,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岳雁谣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身子却已失了支撑和对方紧紧地贴在一起。 “你做什么?”她惊呼道。 江叶舟道:“你说了你的想法,我也来说说我的想法咯。” “那你把我按下来干嘛?”她问道。 “那你爬到我身上干嘛?”他反问。 “你要说快说……”岳雁谣涨红了脸。 江叶舟道:“和你分开的那段日子我想通了一件事。其实两个人能够一直在一起的条件并不是有多欣赏对方的优点,而是能够接受对方的缺点。” “我仔细想了想,对我而言你的缺点无非就是固执了一点,爱操心了一点外加闲不下来。” “这些缺点我能接受,所以就像你说的,和你作为亲人和爱人过一辈子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我的缺点就有点多了,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岳雁谣躺在江叶舟的胸口上,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你的缺点?无非就是懒了点,不太积极,没什么上进心。” “这些缺点我也能接受,反正你关键时刻靠得住,而且我也不需要你有什么上进心。” 江叶舟道:“这样啊,那你最开始的问题我能回答了。” “我也喜欢你。” 岳雁谣笑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两年前在剑吟山上,江叶舟的大师兄袁裁云曾经问江叶舟都没见过岳雁谣,究竟喜欢她什么? 当时他的回答是:“喜欢她喜欢我。” 而江叶舟现在的回答与当年如出一辙:“喜欢你能接受我的缺点。” 岳雁谣转了转眼珠子:“这倒的确像是你的真心话。” “既然我们彼此喜欢,那就继续做夫妻?” “毕竟你这个人比我一开始预计的还是要有意思一些。” 江叶舟道:“好啊,反正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麻烦,只好委屈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岳雁谣道:“像你说的,这也是我当初自己选的。” “唉……明明成婚还不到两年,咱们说起话来倒像是老夫老妻。” 江叶舟道:“老夫老妻也没什么不好,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内耗。我记得我二师姐刚成婚那会,她和师姐夫那真是……” “怎么了?”岳雁谣竟饶有兴致地问起了旁人的八卦。 江叶舟道:“上午还甜甜蜜蜜地拥在一起,下午就开始拿剑火拼,那种婚姻虽然刺激,但也太过可怕。” “而且你说咱们像老夫老妻也不准确,精神层面上也许的确像……可身体层面上……” 岳雁谣猛然爬起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想……” 江叶舟连忙快速地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注意控制,我可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嘴就已经被堵上。 …… 夕阳西下,红色的残光从窗户中照进屋内,将一切变得温馨。 岳雁谣一边穿衣服一边低眉思索。 “想什么呢?”江叶舟问道。 “怎么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岳雁谣问道。 “哪里不一样?”江叶舟道。 岳雁谣捶了他一拳:“这我怎么说得清楚!” 江叶舟嬉笑:“那……是更好了还是更糟了?” 岳雁谣白了他一眼:“应该是……更好了。诶,不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你不会是找哪个女子偷偷练习过吧?” 江叶舟连连摇头:“绝无此事。” “自打你知道我是剑非,我知道你是踏雪之后,咱们就没再那个过……久旱逢甘霖,这不是很正常?” 岳雁谣道:“你别瞎比喻。你说的我知道,但排除这个因素以外,我还是认为和之前有些不同。你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叶舟哭笑不得:“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冤枉好人呐。” 岳雁谣坏笑:“我只是打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容我想想……”江叶舟轻抚额头,而后他忽然拳掌相碰:“我知道了。” “那你解释解释。”穿好了衣服的岳雁谣好整以暇。 第25章 反劳为逸(4) 江叶舟道:\"问题不出在我身上,而是出在你身上!\" 岳雁谣惊道:“你怎么还能反咬一口?” 江叶舟道:“你想,之前我以为你不会武功,所以下手的时候总要小心一些,怕伤着你。” “但现在既然知道你比原本想象的要皮实,行事自然大开大合,无所顾忌。” 岳雁谣虽然不太喜欢“皮实”这个形容词,但江叶舟的话好似的确有那么些道理。 他勇往直前后,自己确实比之前收获了多倍的快乐。 见岳雁谣不说话,江叶舟反唇相讥:“你的问题问完了,该我问了。” “你刚才既然说体验和之前不同,但在我看来你的表现和之前别无二致。” “你老实交代,之前是不是演的?” 岳雁谣脸上一红:“这……这……我承认之前有演的成分,那时候不是为了讨你欢心顺带照顾你的自尊吗?” 江叶舟道:“也就是说,咱们刚才讨论夫妻关系的时候,你没把这条当作缺点算上?” 岳雁谣道:“我都说了爱情是奢侈品,那什么……这个当然也是奢侈品,对我而言不是必须的。” “再说……再说……你现在拿出实力后,也不存在什么缺点了……我感觉挺好的……” 江叶舟撇了撇嘴:“我不信,你这人就爱勉强自己,没准你刚才还是演的。” 岳雁谣有些急了:“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 她又把身子缓缓靠近:“要不这样,我说……我喜欢,想再来一次。就是不知道你还行不行……” “行,我当然行。”江叶舟自信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后悔。” …… 待到晚上,岳雁谣却是不依了:“哼,就因为你觉得我‘皮实’,所以就这么折腾我?” 江叶舟舒展了一下筋骨:“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怜香惜玉。” “还有……以后别再把剑招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了……我又不是你的敌人。”岳雁谣不满道。 “这你都能看出来?”江叶舟奇道:“我的问题,习惯了……以后注意……” “也……也……不用特别注意。”岳雁谣小声道。 江叶舟佯作没听到:“你刚才说什么?” 岳雁谣又羞又气:“我说……我要咬死你。” 说完,她就张嘴去咬江叶舟的耳朵。后者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二人便在房中追逐打闹起来。 绕着床铺转了几圈后,江叶舟见避无可避,便开口道:“别了,别了,翠竹还住在外间呢,小心动静太大。” “让她知道就知道呗,不然她还以为我治不了你了。”岳雁谣步步紧逼,还要去咬江叶舟的耳朵。 江叶舟连忙告饶:“我输了我输了,不咬耳朵行不行,咬鼻子。我小时候摔过一跤,伤着耳朵了,不能咬。”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信呢?”岳雁谣狐疑道:“不过咬鼻子也行,你乖乖伸过来。” “哦。”江叶舟无奈地把脸凑过去。 岳雁谣张开嘴去咬,却忽然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她刚张开嘴,江叶舟就把自己的嘴堵了上去,还把舌头肆无忌惮地伸了进来。 鼻子和嘴离得太近,她根本反应不及。 想要骂他卑鄙,却又舍不得离开舌尖的触感…… 谁知江叶舟却更过分,竟将她整个人公主抱了起来。 长吻之后,江叶舟小心把气鼓鼓的岳雁谣放下。 岳雁谣不忿道:“我突然有点理解你二师姐了,咱们打一架吧。” 江叶舟谄笑道:“娘子消消气,我这也是为了自保逼不得已嘛,你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岳雁谣看着窗外的月色,听着虫鸣喃喃道:“唉,夜竟已这么深了。和你打打闹闹时间过得好快,大半天就这么虚度了。” 江叶舟道:“让自己开心怎么能叫虚度呢?难道读书练武,冥思苦想才不叫虚度?” “现在的环境好不容易安定些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岳雁谣苦笑:“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果然容易堕落。你肚子饿不饿,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春夜还有些许凉意,二人在睡衣外披上外衣,穿上拖鞋借着月色摸到厨房。 翠竹已经睡下,但她早已贴心地把切配好的食材放在了炉灶旁。 江叶舟把这陌生的厨房打量了一圈,看到厨具佐料一应俱全,随即道:“大晚上的还做菜多麻烦……” “那咱们直接睡?”岳雁谣道:“晚上吃东西的确也不好。” “你不饿?”江叶舟问道。 “饿。”她捂着肚子,从中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 江叶舟道:“那就不行了?大半夜吃东西的确不健康,但是快乐呀。” “那你又嫌做菜麻烦。”岳雁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叶舟道:“弄点方便却又有意思的来吃。” 说完,他让岳雁谣搬两把椅子放在庭院中。 自己则从厨房中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炭炉,将用来取暖的木炭放在炉中。 而后,他将整个炉子也抬到庭院里,再在上头铺上一个铁丝网,对岳雁谣道:“咱们把翠竹切好的肉和蔬菜直接放在这个铁丝网上烤熟了吃。” “露天烤肉?”岳雁谣明白了他的意思:“就你会玩这些花样。” 江叶舟拿起一根长筷子把肉夹起放在铁丝网上:“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喜欢,你想的花样我都喜欢。”岳雁谣道。 不一会儿,烤肉已经滋滋冒油,肉香随着晚风飘荡开来。 江叶舟抓一把佐料洒在肉上,又翻了两下,随后夹到岳雁谣面前的小碗里。 见对方愣着不动,江叶舟不觉问道:“怎么不动筷子?不相信我的水平?” 岳雁谣轻轻摇头:“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中还会有这样的光景:月色、竹林、晚风、烤肉和爱人……” 江叶舟笑道:“你把我和烤肉并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岳雁谣道:“没什么意图啊,我之前要咬你,结果没咬到。现在嘛……我只能说,你晚上最好别睡太死。” 江叶舟忽然拍了一下大腿,然后摊开手掌一看:“唉……不巧得很,我先被蚊子咬了。” 第26章 云来惊梦(1) 往后的半个月中,闲得住的江叶舟整日去王府陪淳王遛鸟玩乐。 李塘当了一辈子人上人,旁人遇见都要战战兢兢。 江叶舟虽也态度恭敬,却并不畏惧他,或者说并不畏惧他头上权力的光环。 在江叶舟看来,大家都是两只手两条腿,生在帝王之家的人和自己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对于李塘来说,江叶舟带来的江湖见闻也颇为有趣。 “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个东西叫什么?遗蜕?”李塘问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不瞒王爷,那日在天威岛地宫遇到苑诗的时候,草民便得到了此物并将之藏了起来。” “那东西真有门道?”李塘追问。 江叶舟实话实说:“草民以为有,但并不多。否则乾国人也不会轻易将它让给我。” “王爷若是有兴趣,可以派人随草民去取。” 谁知李塘却摆了摆手:“算了,没兴趣。我这心里要操心的事太多,何必再多考虑一件呢?麻烦。” 江叶舟知道这淳王心口不一,他只是嘴上说没兴趣,暗中肯定会派人打探此事是真是假。 闲不住的岳雁谣则随淳王的手下去跑了一圈城外的军营。 虽然后者并没有将实际情况和更多内幕展示给她看,不过岳雁谣还是打听到了一些两位王爷的旧闻。 听那手下所言,仪表堂堂的李址幼时生过天花,曾有一脸麻子。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这位捷王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彻底治好了这弊病。 反倒是现在身形微胖的李塘年轻时颇有帝王之姿,望之令人心折。 岳雁谣自己很清楚容貌能给人带来的巨大优势。 在外,会令人更有领导力和亲和力。 于内,会让本人更加自信。 很多人认为“以貌取人”是要不得的,可事实上这个词本身的存在就很能说明问题。 只是有的人承认,有的人不承认,有的人刻意,有的人无意罢了。 说实话,像李址这样不会武功的人能在这样的年纪保持那样的身材并不容易,何况他还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 由此可见,此人所图不小。 在弦风城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江叶舟和岳雁谣商量了一下,打算到斜峰岛去看看。 按那对海盗兄妹之前的说辞,其上的石壁有着成仙的线索,他们也因此转战亘海中央去寻找仙缘。 若不去那石壁上调查一番总觉得难以安心。 李塘闻听他们的打算后,赶忙请人安排船只,并邀请寒溪道有名的武师——天榜十六庄为先一同随行。 这位庄先生虽然一身武功,却既不开馆收徒,也不入朝为官。他常年不事生产,却能一直在这天下四处游历,逍遥快活。 原因无他,此人算是淳王养的门客,性质和陶尘客有些类似。 只是他并未长期留在府中帮忙,而是专门替淳王四处结交江湖人士。 此番正好游历归来,淳王便安排他与江岳二人同行,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没必要放到明面上说,江岳二人对这种安排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初夏的日子里,三人和一船士兵从弦风城杨帆出发,前往斜峰岛。 出海以后,江叶舟与庄为先并肩站在船头,互相攀谈起来:“我听王爷说庄先生是寒溪道本地人士,您听闻过这斜峰岛上的海盗吗?” 这庄为先约莫四十来岁,作中年文士打扮,说起话来吐字并不十分清晰,有着明显的东部口音:“我不止听说过,还和他们交过手哩。” “这二十年来,我大大小小与他们交手十余次,评价就四个字‘外强中干’。” “这伙海盗虽然百年前声势浩大,但在我年轻那会儿并不入流,只不知为何近些年来反倒坐大。” “说来有缘,我第一次与这些海盗交手的时候曾与两位从西边来的少侠并肩作战,你道是谁?” 江叶舟好奇道:“难道我认识?” 庄为先道:“你当然认识,这二人乃是袁裁云袁大侠和南若怜南女侠。” 江叶舟惊道:“大师兄和二师姐?他们来过亘海以东?” 庄为先道:“霜虹弟子天下何处不可走?在下自认交游还算广阔,但多年过去,那二位的风采武功依旧令人倾慕不已,记忆犹新。” 江叶舟陪笑:“是是是。” 他知道对方也就客套一番,人家一个天榜十六能看得上你人榜的武功和风采?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江叶舟也不可能说自家师兄师姐的不是。 “既然忆及故人,不免多问几句。”庄为先道:“或许是在下地处偏远,消息闭塞。近些年来似乎没听闻令师兄和师姐的事迹,不知是在韬光养晦还是闭关修行?” “当然咯,袁大侠二人与江大侠一样,都是不喜张扬之人。风抟榜的排名是做不得准的,江大侠既然是同门,想来该有更为确切的消息。” 这话问得江叶舟很尴尬,因为他十分地确定大师兄和二师姐的风抟榜排名绝对是准确的。 不仅自己是一般的看法,连老于和诸位长老也从无异议。 若是他们和自己一样有更高明的武功却不在乎排名,老于也不会在放榜前整天都围着自己转,而是要求他们两人去挣个更靠前的排名了。 而且据他所知,大师兄和二师姐这些年在江湖上的确没什么大作为。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末了还是回答道:“说实在的,我在门派中与大师兄和二师姐年纪差距比较大,接触得也不算多,只知道他们都是很有想法的让人,会帮师父处理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 这话前半段的意思其实是自己和他们性格不合,后半段的意思其实是他们二人的确善于替老于解决问题,但那些问题本身也都是他们无中生有制造出来的。 庄为先本想借此机会和江叶舟攀谈一番,套套近乎,谁知这对话至此却不大容易进行地下去了。 第26章 云来惊梦(2) 一旁的岳雁谣实在听不下去,心想自己这夫君也太不会聊天了。 这庄为先虽是淳王派来监视自己二人的,但对本地的情况颇为熟悉,利用好了也是一个不错的向导,多一个朋友多条路。 而且自己和江叶舟是来查淬体盟的事的,又不会借此机会和朝廷暗通款曲,所以问心无愧。 于是,岳雁谣开口道:“庄先生,我对两位师兄师姐过去的事情倒有些好奇,他们为何会来这里还和海盗交上了手呢?” 庄为先道:“当然是游历江湖,下山除恶了。他们热情豪迈,情投意合,说起来与江大侠和岳小姐真有些相像。唉,我这孤家寡人也是命苦,不曾想二十年后还要遇上这样的事情。” 江叶舟不理会他的自嘲,惊诧地反问道:“等等,你说什么?情投意合?” 他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八卦如金婉沁若然得知,怕是要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看两人如今针尖对麦芒,难道年轻时还有过一段旧情? 江叶舟吃不准真假,只好继续听他说。 “是啊,”庄为先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之事:“江三侠难道不知?还是说他们两位至今没有成亲?” 江叶舟苦笑:“成亲倒是成亲了……只不过是分别成的亲。” “啊?”这下轮到庄为先惊讶了:\"怎会如此?可惜可惜……\" 他面上的惋惜不像伪装,弄得江岳二人琢磨不透。 斜峰岛离弦风城并不算远,岛上的海盗都随着匪首散去。现在看来,这就是个中间高周围低,地势起伏较大的岛屿,与亘海中央曾经设伏的崇山岛地形刚好相反。 此处易守难攻,倒的确是个躲避追捕呼啸山林的好地方。 岛屿虽然不小,但岛上还残留着海盗们生活的痕迹。 淬体盟的海盗是为了研究石壁才在这里定居,所以那块刻有成仙机缘的石壁应该就在生活的地方附近。 三人命士兵搜寻了一圈,很快便有人在一个洞穴中发现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壁。 江叶舟和岳雁谣闻讯来到石壁前,发现附近的地面上竟被踩出了好些脚印。 看来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在石壁前探索过各种各样的秘密。这脚印岁月的痕迹十分明显,不像伪造,那两个海盗口中的石壁,应该就是这一块了。 三人围着石壁看了又看,岳雁谣开口道:“这石壁已被完全抹平,哪能看出来字儿?” 庄为先开口道:“江大侠,你是剑法大家,你觉得上头的痕迹是什么?”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道:“嗯……好像是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谣儿,毁去石壁之人所用的武功我们曾见过。” 岳雁谣也陷入回忆,然后醒悟道:“哦!与那天那个劫岛之人所用的剑法类似,是妄言楼的武功非为剑法。” “姑妄言之,胡作非为?”庄为先开口道:“这上面石壁的文字竟是妄言楼的人毁去的?” “有这个可能。”江叶舟道:“依我看,那两个海盗的话肯定不能尽信。他们或许在妄言楼那查出了什么线索,才跑到亘海中央来的。” 岳雁谣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去一趟妄言楼?” 江叶舟点了点头:“且不论石壁的事情,那个劫岛之人武功极高,必定和妄言楼有所瓜葛。我听说妄言楼就在如冠道东临城郊,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跑这一趟定会有收获的。” 岳雁谣道:“好,那我们便转舵去东临城。” 庄为先忙道:“二位且慢。” 江叶舟问道:“怎么?庄先生,可是王爷有旨,不许我二人随意乱跑?” 庄为先笑道:“江大侠误会了,王爷并没有这要求,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建议罢了。二位既然是从西边来的,此番应该是第一次去妄言楼吧。” 江叶舟道:“不错。” 庄为先道:“二位恐怕有所不知,这妄言楼名扬天下,虽然也开门接客,但若是第一次拜访无人引荐的话,却是有些麻烦的。” “怎么说?”岳雁谣问道。 庄为先道:“二位虽然武功极高,但风抟榜的排名并不突出。所以妄言楼恐怕未必愿意接待。” “当然,两位是王爷的贵客,搬出这个身份的话多半是好使的,但……” 岳雁谣道:“我明白,这种小事的确不必拿着王爷的名号,这不知庄先生有何提议?” 庄为先道:“咱们现在的位置再往北去一些就到东极道的地界了,我听说霜虹和繁花素有交情。二位何不先稍微绕远跑一趟云来涧?” “若是有繁花派的高人代为引荐,去妄言楼查什么必定事半功倍。” 岳雁谣道:“两个门派有交情又不是叶舟和别人有交情……这事恐怕……” 江叶舟沉吟片刻道:“也不能这么说,我和繁花派的陈瑟璇女侠应该算有些交情,只不知她回到门派没有。” 岳雁谣调笑道:“哦,我险些忘了,你和陈女侠的确有过命的交情呢,去云来涧再熟络一番也未尝不可。” 江叶舟听她语气不善,赶忙道:“谣儿你别装了,若是你真的在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一时想不起来了呢?” “哼,就你聪明。”岳雁谣道:“那咱们就依庄先生所言,走一趟繁花吧。” 商议已定,众人出发前往云来涧。 一路之上江叶舟不免感慨,实际走一趟才知道这地方离剑吟山真的不近,两派之间的来往麻烦得很。 可即便如此,百余年来三派之间有什么事,还是会互相派人联络,甚至连掌门都会互相串门。 在江叶舟看来,这种路程要是大事也就罢了、 不像霜虹和松石离得近些,繁花要是为了繁文缛节走上一遭,还真得累死个人。 譬如之前任掌门为了自己“身亡”这种区区小事,便派人去霜虹吊唁。 自己死没死姑且不谈,若是累得陈瑟璇死了,那可得不偿失。 其实江岳二人心里都清楚,繁花这趟行程,只要他们不趁机开溜,两位王爷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跑一趟东极道总会再露露脸,被旁人瞧见。 他们二人的身份若是能够提前得到繁花的认证,往后起事时,朝廷再要否认便又会失去部分先机。 第26章 云来惊梦(3) 时近初夏,正是东极道南侧一年当中最为舒适的季节。 云来涧从连天山上流下,向南汇入三花河。 云来涧最窄之处不过三丈,最浅之处不过一尺,可它却长逾二百里,始终没有断绝,算得上是东极道的一道奇观。 繁花派坐落于云来涧中下游的一处河谷。 按说这种河谷都是水流天长地久地侵蚀产生,可这云来涧又细又窄,这河谷却极为宽大,令人不免怀疑云来涧多年前也曾与沱江一般气势磅礴。 一行人步入河谷,却见其中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河谷的气候湿润,四季如春,天下间的花卉基本都能在此生长。 早年间,河谷中一个武林门派的弟子游历天下时遇有好看的鲜花便会将其种子带回河谷栽种。久而久之,这个只收女弟子的门派,便以“繁花”闻名。 为了以示郑重,在附近镇甸落脚时江叶舟特地派人先去递上拜帖,得到回复后,他们才往河谷中走。 走了小半个时辰,河谷中忽然出现一行石阶,拾级而上,转上两个弯,便能看到一排排精致的屋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河谷两侧。 一个小巧的木质牌坊上上书“繁花”二字,想来过了牌坊,便是繁花派的大门了。 牌坊下有一个美貌女子正在四处张望,看到江叶舟一行人到来,她面色大喜,急忙迎了上来。 “陈女侠,久违了。”江叶舟拱手道。 “看到江三侠的帖子师父她老人家非常开心,特命我来迎接诸位。” 来人正是陈瑟璇, 相比起在地下被折磨了多日的时候,此刻她的形容已经恢复旧观,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想来近一年过去,已从那噩梦般的经历中走了出来。 她话刚说完,便看到了江叶舟身旁的岳雁谣,陈瑟璇呼吸不觉为之一窒。:“这位是尊夫人?” 岳雁谣也作礼道:“在下岳雁谣,陈女侠,幸会幸会。” 面对这种情况,陈瑟璇百思不得其解:“岳小姐如此天姿国色竟不在美人榜上?” 岳雁谣笑道:“我和叶舟老夫老妻了,彼此也不太在乎这个。他不在宗师榜上,我也不在美人榜上。” 陈瑟璇苦笑:“上次我去京城时曾有幸得见美人榜天榜第一的花辞树姑娘,当时惊为天人,可现在要我说,她的容貌恐怕尚不及岳小姐。” 岳雁谣道:“陈女侠谬赞了。听闻花辞树姑娘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到头只凭几次露面的机会就能让京城里的富商豪绅们念念不忘,又让妄言楼的审官将她评为第一,在下是万万不敢相比的。” 陈瑟璇道:“女人的眼光终究和男人不同,江三侠,你应该也觉得岳小姐比花姑娘还要美吧。” 江叶舟心中暗骂:这不是一道送命题吗? 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道:“我觉得天底下肯定是谣儿最好看,但陈女侠你这问题很是奇怪,我又没见过这位花姑娘,如何能够比较?” 陈瑟璇奇道:“你没见过?我记得你们霜虹当时就住在梧桐居,怎会没见到她?” “她什么时候来的梧桐居?而且……她来做什么?”江叶舟不解。 陈瑟璇道:“就在英杰会开赛前三天,她说自己受礼部委托,宣布英杰会的奖品。”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就是那个临敌十决?” 陈瑟璇道:“不错。” 江叶舟对着岳雁谣耳语道:“那天我应该是刚好去了你师父府上。” 江叶舟知道当初同行的几个师弟看在金婉沁的面子上不大好提其他美人的事,另外两个人又是和尚。 所以回来时江叶舟只听他们讨论奖品,没人讨论这天榜第一的美人。 众人入得繁花门内,陈瑟璇却并未带江叶舟前往主殿,而是七拐八拐地来到演武场。 远远看去,繁花的众位长老和弟子似乎都在。 当然,众人不会刻意迎接江叶舟一个普通弟子,只是刚巧都在此处教习武功。 “拜见任掌门。”江叶舟和岳雁谣作礼道。 江叶舟抬眼看了看,发现这老太太比自己想象中年轻不少,头上基本看不到白发,看去和老于简直差着辈儿,难怪人家看不上他,送补品也不过是为了给当年的事情道歉。 “江少侠,我听你们于掌门说过一些你的事。”任千雪开口道:“他说你天资卓绝,思虑纯粹。人未必能成大器,但久之剑法必成大器。” 江叶舟拱手道:“老……家师对晚辈的期望过高了,眼下不仅没什么大出息,还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若非王爷收留,现在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任千雪道:“那你还敢在我繁花出现倒是颇有胆色,不怕我将你擒下扭送朝廷?” 江叶舟似笑非笑:“任掌门此言差矣,您一不知我惹上了什么麻烦,二来朝廷也并未通缉我,您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呢?” 任千雪想起了于承秋信中的描述:这小子旁的都好,就是有些难搞。 任千雪虽不知内情,但见江叶舟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来是不想祸害自己和繁花上下。 既然朝廷的秘辛没理由继续打探,她便想起了正事:“你的拜帖上说想去一趟妄言楼,希望我能引荐一番是不是?” “正是。”江叶舟道。 任千雪道:“想要我引荐也可以,但你风抟榜排名不过人榜九十七,贸然引见难以服众,说不得得试试你的斤两。” 江叶舟见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得无奈道:“任掌门既有所命,晚辈不敢不从。不知哪位女侠上台指教?” 繁花众弟子面面相觑:她们早已听陈瑟璇提过江叶舟的本事,既然连陈师姐都自认弗如远甚,旁人又怎么有信心与他过招? 众位长老中倒是不乏跃跃欲试之辈,但一来担心落下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二来担心万一落败,面子上更是挂不住,所以一时之间犹豫不定。 江叶舟环视一圈,却见无人接战,便只得回头用眼神求助岳雁谣,希望她想个圆滑的说辞解下场,顺带给任千雪个台阶下。 第26章 云来惊梦(4) 谁知这回头一看不要紧,却见岳雁谣面露紧张,惊叫道:“小心!” 尚未回过神来,江叶舟便觉一阵疾风从身后刮来。 “邀战之后还敢背对敌人?江少侠好胆色。”竟是任千雪亲自拔剑刺前直奔他的后脑。 江叶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打生下来起就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 好在二人原本相隔的距离较远,他才慌忙挥剑挡下,没给一剑刺穿脑袋。 可不等他喘过气来,任千雪却一剑快过一剑,攻得他手足无措。 按说她是繁花掌门,天榜第六,剑术大家。可如今不仅自降身份和一个晚辈动手,甚至还有抢先偷袭之嫌。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任千雪却道:“你们于掌门两年前曾来信给我,说再过两年,他可能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我倒要看看此言是真是假?” 一旁的岳雁谣看得大摇其头,这任千雪哪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太太?她的语气根本还像是个不服输的年轻姑娘。 江叶舟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此刻的他光忙着接招,根本没有功夫说话。 任千雪得势不饶人:“你小子学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快拿霜虹的剑法出来!” 江叶舟倒并非不想,可霜虹剑法讲究气度庄严,一招一式都要严谨到位,以静制动,以力克巧。 双手使剑时剑的活动范围本就比单手剑要小,如何接得住对方快如闪电的攻势? 见江叶舟并不变招,任千雪又激道:“怎么?你是靠这些花里胡哨的剑招玩到现在的?霜虹剑法已经不会用了?” 江叶舟依稀记得昔年的英杰会,老于便是凭借霜虹武功战胜的任千雪,没理由自己不能以之应敌。 想到这里,他双手持剑,顶着对方的快剑将天迈剑法施展开来。 说来也奇怪,这双手剑虽比江叶舟原本用的剑招慢上不少,可却刚巧将任千雪的招式全都防了出去。 后者见状笑了笑:“好,这才像话。” 半刻后,在对方的重压下,江叶舟感到自己对霜虹武学的领悟骤然来到了新的层次。 只要沉心静气,重拙大似乎也能够克制轻巧快。 忽然,二人的佩剑撞在一起,竟好似比拼起了劲道和内力。 按说这种比试原本不是繁花派所擅长的,但任千雪年纪更长,功力自然有优势,二人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末了,任千雪主动撤剑,向后跃出数丈:“好,玄心要诀的确不凡,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承秋果然没有夸大其词。” 江叶舟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拱手道:“多谢任掌门指点。” 在场的繁花弟子也多时未见掌门出手, 一时间都没从刚才惊心动魄的比斗中回过神来。 她们如何也想不到一个霜虹男弟子竟能与掌门斗至这番境地。 可惜的是双方水平太高,在场诸人只有极少数能看清两人的招式,其余人等自是只能看个热闹,没什么武学上的收获了。 任千雪摆了摆手:“谈不上指点,我率先抢攻,刚才也是全力施为。你年纪轻轻,却与我斗了百余招不落下风。无论怎么算,这一场都是我败了。” “好,我这便写信替你引荐。” 任千雪话音刚落,忽然身后剑光闪过。 她表情一僵,嘴里轻哼一声,随即迅速跳开,然后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背后之人:“师妹……你……” 江叶舟和在场的其他人分明看到任千雪的身后的衣衫红了一大片,显然刚才已被人暗算刺伤。 而下手之人手中的长剑却还滴着血——却是繁花长老,天榜第十五展凌萱。 所有人都惊呆,大家都不知道为何展长老要猝然发难偷袭自家掌门。 看刚才的架势,若非任千雪避得快,这一剑绝对可以要了她的命。 其他长老和弟子见状纷纷拔剑,把展凌萱团团围住,警惕地看着她。 有人质问道:“展师姐,你此举是受何人指使?” 可下手之人却依旧冷静非常,她不理会旁人而是径直说道:“任千雪,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当年叶师姐为什么会忽然起兵?” 陈瑟璇等弟子赶忙将师父扶住,但听了这问题任千雪却一把将周围的弟子推开,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把江叶舟和岳雁谣也问懵了,难道其中还有内情? 展凌萱惨然一笑:“你平心而论,叶师姐若是还活着,这掌门之位会是你的吗?” 任千雪笑道:“我道你要说什么,你是在暗示我为了掌门之位撺掇叶师妹起兵?” 展凌萱道:“任千雪,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所做的事情,远比这要过分!” 众人见她言辞激烈,不觉为之震撼,甚至信了几分,手中的剑也缓缓垂下。心中均想:且听她说些什么。 展凌萱朗声道:“诸位同门听好,这任千雪根本不配当繁花的掌门,我这便将她当年的恶行公之于众!任千雪,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赶紧杀了我灭口。” 任千雪摇了摇头,冷笑道:“想不到你我同门多年情谊,你暗中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也罢,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且说说看我有什么恶行。” 她性子倔强,既不让人搀扶也不让人处理伤口,就任凭血从自己身体里流淌出来。 展凌萱道:“世人皆知当年宋王要以农田泄洪,叶师姐为保一方黎庶去王府与之交涉。谁知最后交涉破裂,师姐情急之下杀了宋王,最后不得不起兵。” “可你们是否知道,已经多年大旱的如冠道那年为何会洪水泛滥?” “当年,我曾亲见三花河的上游有一座不明的水利设施。而洪水发生后,这座新建的水利设施却很快被人拆毁了。” “诸位有没有想过,这是何原因?” “经我多年调查,这个水利设施名叫洪公槽,是昔年神机门设计的。其功用是蓄水抗旱,集沙成湖。” “当年雨水的确比往年多,可正是因为有这个洪公槽,才会令得洪水泛滥。” “一个能让洪水泛滥的设施,洪水前,忽然出现在三花河岸,洪水后却被人刻意拆毁……若非做贼心虚,又是什么缘故?” 第26章 云来惊梦(5) 此言一出,江岳二人大惊。 这个洪公槽是昔年神机门设计的,淳王和捷王为了灭口便将神机门上下屠杀殆尽。 江叶舟是从侥幸逃得一命的华群口中得知的此事,这展凌萱身为繁花派长老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如自己事先设想的一般? 任千雪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叫洪公槽的东西是我安排人设下的?为的就是逼师妹造反好让自己顺利继任掌门?这未免太过牵强了。” 她的话确实有道理,要说为了除掉竞争掌门的对手,多的是效率更高更有效的办法。 用一个水利设施却逼人家谋反简直要把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算在内: 要是当年没多下雨没发洪水怎么办? 要是叶薇情觉得事不关己选择明哲保身怎么办? 要是宋王答应了叶薇情的请求怎么办? 想让这些偶然条件全部变成必然条件,必须要花费极大的功夫,恐怕连诸葛幽都很难做到。 谁会为了区区一个江湖门派的掌门做这种事? 见众人面上皆是怀疑的神色,展凌萱继续道:“你们以为这事是任千雪一个人做的?或者说这事只有这一个目的?” “除了叶师姐,这起事件可还有一个受害者——宋王。” “不错,洪公槽的建设还有一个参与者,那就是淳王。他与任千雪合作,一箭双雕,分别除掉自己的眼中钉。” 听到这里,庄为先终于忍不住了:“展长老,我家王爷与你无冤无仇,请你莫要含血喷人。” 展凌萱却直接呛道:“你家王爷会不会干这种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江叶舟心中纳闷,他知道华群的话未必能全信。可洪公槽一事的确是淳王所为,只是华群听到的是淳王声称自己的本意是蓄水抗旱。 而展凌萱却说淳王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除掉一个竞争王位的兄弟。 可宋王和叶薇情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会乖乖地按照别人的想法行事呢? 但展凌萱的话倒真能鼓动人心,她把两个看似无关的人联系在一起,用一个事件串联起不同的动机,便成为了一条乍看极为可信的阴谋论。 不过江叶舟向来对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持保留意见,且看事态如何发展。 任千雪道:“毫无根据,无稽之谈。” 展凌萱道冷笑道:“没有根据?今天的事情岂不是最好的根据?” “在朝廷的公告中,这个江叶舟和岳雁谣已经死在了陈王府的事件中,而淳王却收留了他们。” “且不论他们的身份是真是假,但其身怀的秘密会给繁花招致灾难却是一定。” “若非与淳王有交情,你为何要大张旗鼓地接见他们?” 任千雪道:“这也能算证据?江少侠是霜虹弟子,与我有交情的是于承秋,不是淳王。我看在前者的面子上欢迎他们夫妇又有何不可?” “至于朝廷的公告……公告便不可能搞错么?” 展凌萱点了点头:“任千雪,你若是这般死皮赖脸,咱们就换个说法。三十年前的事情或许没有证据,那我说一件近一点且有证据的事。” “我再问你,十年前我们带领武林正道围攻魔教总坛,姜芝兰姜师妹是怎么死的?” 任千雪道:“难道你还要把姜师妹的死也算在我身上?”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心里均道这展凌萱必定是有备而来。 于承秋曾把当年的秘辛告诉两人,任千雪当时请求于承秋和易正二人保密,姜芝兰的真正死因应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可这个展凌宣却不知是真的知道内情还是心存怀疑。 只听她继续道:“诸位师姐妹,姜师妹的尸身大家当年都验看过,乃是天顶中拳而死,可当时师妹的头顶并无外伤,反倒是脑浆迸裂。” “如此高明的内力,如此高明的巧劲。” “我想问诸位一句,你们认为魔教教主乌中唯和四大护法,谁会这样的拳法?” 随着对方逐渐触及真相,任千雪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这……” 繁花派中参加当年鏖战的元老们面面相觑,似乎也觉得她的话中的确藏着可挖掘的玄机。 展凌萱道:“你们其实都想到了,只是不敢说。” “姜师妹的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当时内殿之中虽然高手如云,可要说谁能在一招之内就让师妹毙命,恐怕也是不存在的。” “我不得不猜测,师妹是被人暗算偷袭,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杀害的。” “当时进入内殿的人中,只有一人会如此高明的拳法。那就是松石门掌门易正!姜师妹是死在他的拳下而不是魔教的手中,是不是?” 任千雪闭口不言,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若是抵死不认,往后便彻底失去了澄清真相的可能。若是重新解释当年的事情,一是会累及姜芝兰的名誉,二等于变相承认自己多年来有所隐瞒,说出去的话自然再无可信度。 “好,你不说话,那我继续说。”展凌萱道:“任千雪,天下皆知你交游甚广,于承秋和易正都和你交情匪浅。” “当年从内殿里活着出来的又恰巧是你们三人,所以当初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你们三人知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刻意隐瞒姜师妹死亡的真相,但你这样戕害同门之人显然是不配再做掌门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繁花众人虽然对她偷袭掌门的事情不耻,但见任千雪也迟迟找不到合理的说法去辩驳,难免犹疑。 江叶舟虽然知道真相,可现在的他却没办法开口替任千雪说话。 他是于承秋的徒弟,所知道的事情也是从后者的口中听来。 在展凌萱的描述中三位掌门是一丘之貉,于承秋的徒弟、淳王的手下所做的证言怎么能够算数? 姑且不论旁人信不信,要把当年的真相完全讲清楚,就得涉及姜芝兰和吴仲卫的关系,天启宫和朝廷以及风云阁的关系乃至诸葛幽借正道之手除掉他们的事情。 这里人多口杂,这么多的秘密若是公开,天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第26章 云来惊梦(6) 但似乎有人嫌场面不够混乱,只见庄为先陡然一掌挥出,击向岳雁谣的后背。 后者身受巨力,不觉往前踉跄了几步,恰好被江叶舟搂在怀中:“谣儿,你没事吧。” 岳雁谣摇了摇头:“没事,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听庄为先一声怪叫,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掌痛得弯下了腰。 众人看去,他掌心的劳宫穴竟被刺破,而岳雁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好夹了一根带血的钢针。 岳雁谣对他的偷袭早有防备,后者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江叶舟缓缓走到演武场中间:“任掌门,看来晚辈所料不错。” 任千雪点了点头,从背后衣衫的中扔出一个干瘪的血袋。显然,刚才她也早有防备,并没有被展凌萱的暗算所伤。那一剑刺破的是早已备好的血袋。 “承秋的确收了个好徒弟,只是我依然料想不到,这么多年来展师妹的心结竟如此之深,甚至想要勾结外敌取我性命。” 陈瑟璇惊讶道:“勾结外敌?师父……您是说……” 江叶舟拍了拍手:“诸位都尽快现身吧,毕竟你们淬体盟是从不出卖同道的。” 话音刚落,果见又一伙人缓步从外面走来,进入演武场。 其中不仅有那对海盗兄妹和劫囚的那名本领高强的剑客,还有十数名叫不出的高手。 庄为先捂着创口,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叶舟和岳雁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叶舟自信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你们淬体盟布下的局。” “我想着你们淬体盟无孔不入,我们现在虽然替王爷做事,但难保他的麾下没有你们的人。因此我故意将遗蜕的事情泄露出去,引你们上钩。” 当然,江叶舟这么做并非完全出于这个目的。 前面既然已经判断出苑诗和淳王二人有接触,那么这个两面三刀的乾国人便很可能把当日的情形对淳王和盘托出。 自己得到遗蜕的事情大概率瞒不住,与其遭致怀疑,倒不如自己说出来显得坦荡。 淳王知道此事后定会派人去查,那么消息便也顺便散出去了,就看淬体盟的人有没有本事知道。 岳雁谣补充道:“结果原本云游四方的庄先生您闻讯后立即便赶回了弦风城,还向王爷主动请缨要求与我们二人同行。” “当然,仅凭这一点也无法断定你是淬体盟的成员,尚可认为这一切只是巧合。” “但你在斜峰岛上不自然的表现却彻底暴露了身份。” 庄为先仓促将受伤的手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他不解道:“斜峰岛?我说了什么?” 岳雁谣道:“当时的你曾向叶舟问了一句话,你说‘江大侠,你是剑法大家,你觉得上头的痕迹是什么?’” “说实话,我和叶舟都是第一次看见那块石壁。他是用剑的,你不是,可你却比他先看出来这石壁上的痕迹是剑法。” “我也不是用剑的,平心而论,若要务辨认出石壁上的痕迹属于哪种武功,少说也得半柱香的时间,可你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块石壁,甚至对它有着很深的了解。” “而斜峰岛这些年都在海盗的控制之下,照此推论,只有身为同道的淬体盟成员能够见过这块石壁乃至了解内情。” 江叶舟继续道:“后来,当我认出了非为剑法提出要到妄言楼走一趟时,你却提出了异议。” “你说我们两个在风抟榜上没有显眼的排名,若是不亮出王爷的名头,妄言楼恐怕不会配合调查。” “所以建议我们去繁花派找人引荐一番。” “可庄先生,您这话是自相矛盾的。我们两个的确没有显眼的排名,但您贵为天榜十六,有您同行引荐,妄言楼又怎会刁难?何必多走一趟繁花派?” 庄为先道:“可你们还是选择来了。” 江叶舟道:“因为我实在好奇你为什么要引我们走一趟繁花?” “比较合理的猜想是,你们可以提前集结高手在那里埋伏。但繁花是名门正派,不会与你们沆瀣一气。你们若是选择在云来涧附近动手,任掌门她们没有道理坐视不管。” “所以我想到了两个理由。” “其一,是与我那田师叔一样,你们在繁花派里也有内应,所以在繁花作战反倒可能对你们有利。” “其二,繁花派中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想借此一网打尽。” “不过今日看来,你诱我们来此却还有第三个理由——想借此坐实任掌门与王爷的交情,再拿洪公槽的事情泼脏水。” 庄为先道:“所以你借着递拜帖的机会提醒任千雪早做提防,你们二人刚才比剑是真,但拼内力是假。其实根本没有消耗,为的就是引诱我们率先发难。” 岳雁谣道:“不错,是这个道理。” 那剑客不觉叹道:“佩服佩服……难怪你们二人几乎凭一己之力搅得组织天翻地覆。” 此时除了早已知情的任千雪外,繁花派的其他人尚未完全跟上几个人的对话。 但她们却也知道眼下的情形危机万分。 其实淬体盟这番布置不可谓不狠毒,对身为霜虹弟子的江叶舟而言,繁花派应该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庄为先相信二人会暂且放下戒心。 可看似安全的地方实则也充满危险。 若非早有防备,任千雪和岳雁谣真的全都遭到暗算纷纷受重伤的话,局面将彻底倒向淬体盟一方。 而因为展凌萱的挑拨,繁花派的其他长老弟子未必能够成为助力。 江叶舟抱拳道:“诸位,公道自在人心。任掌门执事多年,处事公允,提携后辈,令得贵派蒸蒸日上,这是江湖上有目共睹之事。” “而展长老暗中勾结外敌图谋繁花已是不争的事实,还望诸位明辨是非。” “至于姜女侠的事情,现在大敌当前,应以齐心退敌为上,恳请容后再禀。” 第26章 云来惊梦(7) 江叶舟这番话说得在情不在理,展凌萱不甘示弱地抓住机会道:“好一个容后再禀,等你们彻底控制住场面再禀?等你们利用完大家再禀?” “诸位同门,来的这些人的确是我朋友,可我并不希望他们与大家拔刀相向。” “江叶舟,陈王府的其他人都死了,你和你夫人却活了下来,恐怕用的就是类似的手段吧。” “事情尚未明朗,你就鼓动我的同门姐妹和别人拼命,其心可诛。” 这展凌萱巧言善辩,的确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却听那个劫岛的剑客冲众人抱拳道:“繁花派的诸位,在下真名不足挂齿,绰号‘非为客’。之所以有这么个绰号,便是因为我做事恣意妄为,随心所欲。” “可就本人上次所见的情形,这位江大侠胡作非为的程度还在我之上。” 他伸手指了指那两名海盗:“我这两位朋友上次落入他们夫妇二人的手中,经过严刑拷打后,二人还是不肯出卖朋友。” “于是,他们将其中一位去势,还想放任手下对另一人做苟且之事……” 这个自称非为客的剑客也十分狡猾,他说都是事实,可惜只是部分事实。 在场的繁花弟子除了陈瑟璇外与江叶舟都是初次见面,并不了解其为人,听对方描述得极为渗人,不免为之侧目。 岳雁谣知道有任千雪的前车之鉴,此刻最忌用谎言掩盖真相,谁都不确定淬体盟是否还留有实证作为后手。 “这位先生,你怎么不说你这两位朋友是何身份?诸位有所不知,这二人是臭名昭着的斜峰岛海盗头领。” “对付恶人,当用雷霆手段。况且,你们淬体盟为了成仙这种虚无缥缈的梦想所犯下的恶行才是罄竹难书。” “淬火山庄灭门,陈王府惨案,幕后台前都是你们的手笔。” “而且看一个人,不该看他说什么,而该看他做什么。展凌萱偷袭任掌门在先,庄为先暗算我在后,这都是诸位亲眼所见。” 非为客冷笑:“岳小姐,我把你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对付恶人,当用雷霆手段。偷袭暗算虽不光明正大,但用在恶人身上也并无不妥。” 双方僵持不下,似乎谁说得都有些道理,而且一方虽拿不出实证,另一方却也没有否认,一时之间正邪难辨。 众繁花弟子不知该相信哪一方。 任千雪眼看局面变成了互相扯头发,大失周仪,只得开口主持道:“我任千雪忝为掌门十余年,处事不周,造成今日之局。” “既然双方争执不下,咱们就按江湖规矩来办,以武功定胜负如何?” “若是谁能胜过某人手中这把长剑,任千雪任凭处置。” 展凌萱道:“任师姐,你见道理说不过便要以武功压人?谁不知你是天榜第六,无伤无病单打独斗,在场的谁是你的对手?” 任千雪道:“那你待怎样?” 非为客接口道:“我观这位江大侠剑术非凡,而且听闻刚才与任掌门交手多时,亦是不落下风。便由在下来领教他的剑法如何?一局定输赢。” 江叶舟跨前一步:“以我们两个外人比斗的结果决定今日繁花之局未免太过儿戏了吧,不过先生想要赐教,在下倒是愿意奉陪。” 任千雪道:“江少侠若是愿意,于我而言倒是并无不可。” 江叶舟拔剑出鞘:“我连阁下的姓名和来历都不知道,届时刀剑无眼,若有损伤,可不要怨我。” 那非为客道:“江大侠剑法高妙,若论单打独斗,在下实无自信全身而退。所以咱们不如换个比法。” 江叶舟道:“你可以有提议,但我未必会答应。” 非为客笑道:“不,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你我相对四尺而立,各用内力踩出一个脚印,比斗之时不得踏出脚印之外。” 江叶舟自问这种比法自己并不吃亏:“就这样?听起来有些老套。” 任千雪皱了皱眉头,察觉到此事有异。她担心江叶舟过于自信,上了别人的当。便开口问询道:“江少侠,此人用的是什么武功?” “妄言楼的非为剑法。”江叶舟答道。 任千雪道:“这么比法对你不利,据我所知非为剑法变化万方,一招之内有多重奇诡的后招。单以精妙而论,天下少有剑法能出其右。” “这种画地为牢的做法,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其优势。” 非为客道:“这么说来,任掌门是以为江大侠不敢接战咯?我知道,区区激将法对你无用,而且你刚才说得有理,光是原地不动地比试确实有些老套。” \"所以我们多加一个玩法,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但这个问题必须能以是或者否作为答案,而作答者亦必须以是否作答。\" “问问题的那方可以进攻,而回答问题的那方在给出答案之前不得进招,只能被动防守,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面露惊诧。 两人互相敌对,对方问的问题自然不会乖乖地据实以答。 可对方的问题只能以是否作答,若是全然给出相反的答案,亦会给对方看出规律。 什么样的问题按事实回答,什么样的问题不按事实回答需得谨慎考虑。 可当一个人在是与否之间徘徊的时候,对方的进攻却不会给你丝毫的喘息机会。 而两人只能站在原地,相距不过四尺,只攻不守的情况下比正常比斗凶险万倍。 若是只顾着思考如何作答,却忽略了对进攻的防守便很可能被一剑贯喉。 同时,思考的时间越长,受到的进攻压力便越大。 所以作答之人其实必须尽快回答,且很难分心二用。这么一来,回答便可能让对方抓住破绽,进而得知一些只有对方知道的宝贵信息。 这个非为客说得很对,这种比法江叶舟确实无法拒绝,因为他也十分渴望知道对方掌握的信息。 江叶舟点了点头:“好,就这么来。” 这场比试凶险万分,在场之人不由地都替双方捏了把汗。 第26章 云来惊梦(8) 二人相对四尺而立,各运内力在地上踩出一个脚印。 任千雪看了看双方留下的痕迹,却见江叶舟的脚印并不比对方浅,心下稍安。 之前,于承秋在信中提及这个三弟子的时候曾说此人喜欢偷懒耍滑,最不爱练枯燥的内功。 可如今一看,此人年纪虽轻,但内功却有相当的火候。 像江叶舟这般情形不仅需要身怀三四门顶级的内功心法,自己也得肯下苦功。 想到这里,她不免多看了岳雁谣一眼——看来女人还是可以改变一个男人的。 却见岳雁谣不知何时已躲到了众人身后,似乎不敢看自己的夫君以如此惊险的方式与他人比试。 可她既然不愿江叶舟和人家这样打,为何迄今都没有出言阻止呢? 若说是对自家夫君有信心,为何又躲着不敢看? 任千雪想不明白,但她也知道,女人有的时候就是矛盾的。 比如三十年的英杰会擂台上,她既希望自己胜过于承秋,却也希望于承秋胜过自己。 思虑间,非为客也拔剑出鞘;“既然比斗的方式是我提出的,已是占了便宜,那便由江大侠先问问题吧。” 场间的高手很多,为了争取繁花派其他人的信任,双方都得恪守正道和规矩,所以定下的规则没人会率先违反。 江叶舟点了点头,他双手持剑,一剑上扬,一招精妙的断虹雨霁,却在间不容发之际被非为客侧身躲过。 后者立即持剑反击。 江叶舟想了想,得先从自己知道的问题问起,扰乱对方的节奏,当他手足无措之际,再问出关键。 “淬火山庄的灭门事件是不是你们淬体盟做的?”他开口问道。 “不是。”江叶舟只攻上了五招,对方便飞快地回答道。 知道真相的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个答案,可对方撒起谎却脸不红气不喘,招式也丝毫不见凌乱。 若是比脸皮厚的功夫,自己恐怕真的要输。 “你师叔田梓是不是被你所杀?”非为客问道。 对方的思路和江叶舟一样,先问一个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同时借助这个问题拉低对方在众人心中的印象。 “不是。”江叶舟果断回答道。 在淬体盟面前说谎是有风险的,繁花派众弟子的信任一碰就碎,往后再要辩解田梓死亡的具体缘由便难上加难了。 可在这个问题上江叶舟却并没有说谎,因为田梓的死虽然和他脱不开关系,却并非他亲手所杀。 而是被焱麟剑反噬而亡。 想来淬体盟虽然知道同道的死和江叶舟有关,却不知道此事并非他直接所为。 因此,他问了这么个问题,想让江叶舟心虚之下露出破绽,不料却事与愿违。 “陈王府的惨案是不是你们策划的?”江叶舟一剑快过一剑,想让对方应接不暇。 可非为剑法的确有独到之处,昔年许妄言取天下最厉害的剑法之所长融为一体。 对手明明站在原地,可施展起剑法来却张弛有度,外圆内方。这么近的距离,只守不攻一时之间却是游刃有余。 “不是。”非为客的回答快速而笃定,仿佛问心无愧。 连续三个关于杀人的问题,都被答了不是,而场面却依旧僵持。 “王元化是否与你交过手?”非为客问道。 江叶舟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他为何问起了这等不痛不痒的问题? “是。”江叶舟回答道。 这个问题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无论是朝廷还是淳王都已知道此事,而且双方都暂且不会与自己为敌。 “你和妄言楼是否有关系?”江叶舟问道。 当然,他想直接问的问题是对方和妄言楼有何关联。但是比试前有言在先,双方只能问可以用“是否”回答的问题。 “是。”非为客回答得很果断。 江叶舟相信他的这个回答应该是事实,毕竟对方把非为剑法都使出来了便没想要隐藏此事。 可看他回答时候的表情,却与之前说谎话时并无不同。 面对自己的凌厉的攻势,对方不仅依旧能够保持冷静和缜密,竟还能够喜怒不形于色,着实令人佩服。 “和王元化的那次战斗,你是否败了?”非为客问道。 “是。”江叶舟如实回答道。 他不在乎当众承认自己落败,可怪的是,他想不通对手为何要用宝贵的机会问这种问题。 难道王元化的身上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繁花派中除了展凌宣,是否还有淬体盟的成员。\"江叶舟问道。 “没有。”非为客好整以暇。 这时展凌萱还接口道:“江少侠,你弄错了,我也不是淬体盟的人,只是与他们交个朋友。” 江叶舟看对方的神情还是没有变化,心中奇怪——难道是自己给的压力太小了? 以原地攻守而论,江叶舟掌握着不世神技——行云剑式。 可这剑式虽然攻守一体,却讲究防守蓄力和发力反击的时机。因为无法对应上问答的节奏,所以这个招式无法施展。 那——换一招? “你落败之后是否出现在较远之处的汝山县?”非为客问道。 其实出现在汝山县这件事对他而言依旧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可江叶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照着对方的节奏走了。 非为客问的这些问题看似不痛不痒,但其间没准有重大关联。 迄今为止,江叶舟所答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说得实话,照此下去自己岂不是成了实话实说的大冤种? “不是。”他用自认果决的声音回答道,可很快发现自己的伪装不太成功。 忙着抵御进攻的他意识到自己流露出了些许不自然的表情,而这一切被对方尽收眼底。 不过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小表情,只是在发现剑法的对拼中,江叶舟逐渐占据上风,连任千雪都啧啧称奇: 这个年轻人忽然施展了一套自己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过的剑法。 他把自己牢牢地定在原地的同时,那非为客的身形却逐渐飘忽,若非其定力惊人,恐怕早已因离开自己的脚印而落败了。 第26章 云来惊梦(9) 刻痕之下,水中有剑。 刻舟剑法是不曾出现过的剑法,也是逆武学大势的武功。 有人看似被命运的滔天巨浪裹挟,却又能够稳守一点,不进不退。 刚才任千雪和江叶舟的比试半真半假,剑术部分为真,内力部分为假。 可现在在她看来这小子莫说百招,就算与自己一直斗下去也未必会败。如此说的话,于承秋对他的评价似乎没有夸大其词。 非为客此际也暗暗惊讶,他出身妄言楼却也从没听过天下有这种武功。 最开始的一招一式间,好似都在顺着自己的剑路,可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居然慢慢开始顺着对方的意图走。 莫说剑招,连脚下似也不受控制,只要稍不留意,便可能离开自己的脚印。 可江叶舟心里也不好过,虽然剑术方面逐渐占据优势,可对方的心理防线却始终没有被击穿。 自己若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反倒被对方套了话,这一轮的比试又有何意义? 不过刚才展凌萱的话倒是给江叶舟提供了思路,她说自己并非淬体盟的成员只是他们的朋友。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淬体盟的另一个“编外人员”——华群。 华群向淬体盟的人隐瞒了龙脉的事情,并声称自己只和闻至可有过接触。那么不如借此机会验证一下这个说法,顺带试探对方。 “你是否认识一个叫作华群的人?”江叶舟问道。 “认识。”非为客在回答之前有过两三秒停顿,可面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江叶舟判断这个答案是真的。 很明显,对方对华群这个名字有印象,却也要思考该不该告诉江叶舟这一点。 这么一犹豫,想要再说“不认识”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因为对于一个完全没听过名字的人,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认识”。 这倒怪了,看来自己的问题和剑法还是对对方造成了一定的威胁和压力,但这个非为客为何始终不为所动呢? 招数越来越险,可非为客还在抓住王元化的事情不放。 他继续问道:“你落败后到达汝山县之前,是否有人救你?” 这个问题一出口,江叶舟知道对方早已把自己那段时间的经历调查的一清二楚。 他是为了什么呢? 在江叶舟看来,淬体盟现在最想从自己身上知道的就是遗蜕的位置。而遗蜕是在汝山县天威岛丢的,所以围绕当初的经历连番发问倒也容易理解。 可怪就怪在,他总是问自己夺走遗蜕之前的事。无论怎么回答,这其中都没有关于遗蜕位置的丝毫线索。 而现在这个问题,江叶舟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从自己落海的位置到汝山县有数日的航程,自己怎么可能抱着一块木板漂出这么远? 但若说有人救自己,对方为何既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又没有救人救到底呢? 难道是担心受到牵连? 可因为事先的约定,江叶舟却只能回答“是”或者“否”,不能回答“不知道”。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没人救我。” 就在非为客解读江叶舟的犹豫的时候,后者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手中剑法愈发凌厉,嘴里却问道:“阁下是不是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这个问题一出,非为客嘴上虽没有作答,但剑招已乱。 原本就占据优势的江叶舟几招之内便将之转化为胜势。 他一剑过去,似有若无,飘忽而来。非为客无法抵挡,眼看就要被刺瞎一只眼睛,无奈之下,只好退后半步,躲开这招。 至此,胜负已分,有些问题的答案也不言而喻。 江叶舟笑了笑:“你果然戴着人皮面具。” 既然这个非为客的武功如此高强,又与妄言楼有所关联。以任千雪等人在亘海以东的见识,应该完全可能识得此人。 但他兴风作浪这么久,却从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显然是极有自信。 而刚才两人对招时,非为客明显已经不敌,但其表情就是毫无变化。 若说是他心理素质实在太好却也不对,因为他的言语之中还是会露出一丝犹疑。 那么剩下的可能只有两种: 要么此人天生面瘫,要么此人戴着人皮面具。 回忆起岳雁谣伪装成段冉的日子,江叶舟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很大。故而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动摇其心智,果然一举破敌。 “你败了,是否应该按照约定接受我们的处置?”江叶舟问道。 非为客道:“江大侠,别人也就罢了,你与我们交手多次,觉得我们像是说话算话的人么?” 江叶舟见对方已经完全不要脸面,只得道:“那我就只好把你杀了,再挑开面具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繁花派的诸位,公然抛却江湖规矩,撒泼耍赖非我辈中人行事之风。现在胜负已分,正邪已辩。还请各位鼎力相助。” 谁知非为客去丝毫不慌:“鼎力相助?你看看这些女人还有多少力?” 任千雪嗅了嗅,随即道:“不好,有毒烟!” 江叶舟也察觉出了此事:“这才是你和我比武的真正目的:拖延时间,好让你的同伙伺机在上风处放毒烟?” “你们这些人已提前吃过了解药,是不是?” 非为客道:“现在反应过来未免有些太晚了。任掌门和众位女侠武功高强,这区区毒烟想要在短时间内毒倒你们确实不切实际。” “不过你们也大可以选择一下如今该怎么做。” 武功高手的五感远比常人敏锐,想要依靠毒烟暗算并不容易。 但摆在任千雪面前的依旧是一道难题。 现在众人并不知道毒烟的源头在哪里,去查探的时间中毒素便会积累进而产生危害。 而且对方这一众高手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去查毒烟的源头。 也许己方战力原本占优,可在越来越浓的毒烟中和这些人交手可大为不妙了。 当然,任千雪还有一个选择。 她可以带领众人逃离这里。 可这里是繁花百年基业所在,若是传出去繁花派全派因为贪生怕死被一群乌合之众赶出了老家,那往后无论是门派还是她个人,都无颜面再在江湖上立足了。 而且后面还有祖师祠堂和藏书阁,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谁知道众人逃走后这些人会对派中珍贵的东西做些什么? 就算往后再打回来,却也于事无补了。 可留在此地,便有可能整派覆灭,这该怎么选呢? 第26章 云来惊梦(10) 却在这时,毒烟的气味居然渐渐淡了下去,连在场功力的最差的弟子也只是稍有不适,并无大碍。 江叶舟道:“毒烟都用上了。展长老,你带来的这些朋友似乎并非善类。你作为繁花派弟子,居然向同门下毒,谋夺掌门之位。此事之后,恐怕没有脸面再说任掌门的不是了吧。” 展凌萱脸色一黑,她冲着淬体盟众人质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烟怎么散了?” 江叶舟笑道:“你们难道就没发现,刚才我二人比武的时候场中少了个人吗?”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微胖之人抱成一个球,从远处的小坡上滚了下来。 那“人球”不偏不倚,刚好滚到江叶舟的脚下,被他一脚踩住。 那人灰头土脸,只挣扎着抬起头来。一旁的任千雪却已认出了此人的身份:“闻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却见一人缓缓从小坡款步下来:“任掌门,他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放毒烟了。” 来人正是岳雁谣,而当下被江叶舟踩在脚底下的微胖之人便是淬体盟成员,纵横亘海的大富商闻至可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个绰号“红刀”的海盗头领惊讶道。 岳雁谣道:“就在比试刚开始不久,你们这拖延时间的意图太明显。我和叶舟寻思着,你们肯定有其他阴谋,所以离场四处探看一番,果然有意外收获。” 原来,岳雁谣早已知道淬体盟不会老老实实地进行什么比试,他们暗中必定有其他打算。 她对江叶舟的实力和智谋有着十足的信心,所以借着他拖住对方的时机,自己暗中离场。 江叶舟和非为客的争斗惊险而精彩,在场正邪双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而岳雁谣则装出一副担惊受怕不敢看的样子,躲到后排,再伺机离场。 大意之下,竟真的无人察觉到她已暗中离场。 岳雁谣沿着演武场一路往里,却见有几名巡逻值守繁花的弟子已惨遭不测。 她沿着血迹一路往上,果然看到几名江湖武者保护着一个微胖之人在调制着什么东西。 岳雁谣在暗处蹲伏,直到毒烟升起,她才骤然出手。 那几名武者的武功并不算高,很快就被她击杀。而那微胖之人不仅熟悉繁花的地形,还能调制毒烟,显然是个重要角色。于是她在熄灭毒烟后将他擒来此地。 却不料任千雪居然认得此人的身份——竟是二人苦寻多时,一直退居幕后的闻至可。 繁花派作为武林门派,门中弟子难免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对药材自然也是有需要的。 闻记药铺在亘海周边都极有影响力,自然也是繁花派药材的供应商。 他出入繁花数次,自是对其中地形极为熟悉,加上他本人是药材商,配置毒烟可谓手到擒来,在背后放毒的工作确是当仁不让。 淬体盟此次攻上繁花可谓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惜事与愿违,一败再败,最终彻底失去了先机。 任千雪喜道:“江少侠,岳小姐,若非你们夫妻二人,我繁花今日恐怕就要遭逢大难了。” 她又转头面向展凌萱:“展长老,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 却见后者面色灰败,而后一个纵身便跃出人群,来到淬体盟众人身边,显然是打算与这些人联手对敌了。 她开口道:“我是为了你们才沦落至此,你们淬体盟可得好好善后。” 谁知为首的非为客却摇了摇头:“敌强我弱,不可力敌,还是走为上策吧。” 红刀和黑刀对着非为客主动道:“先生,我二人的性命是你救的,此番就由我们来断后吧。大不了就是一死,绝对不会再泄露组织秘辛的。” 非为客知道此刻必须当机立断:“那就全靠两位了。” 庄为先道:“此番都怪我中了圈套,我也留下来陪命吧。先生身怀重大机密,千万不可落在他们手上。” 非为客点了点头,自行带人离去。 江岳二人以及任千雪和繁花众人想要阻拦,却被留下的三人和其他高手阻拦住。 非为客猛地回过头来,一发飞镖竟冲着已经瘫倒在地的闻至可面门射去。 好在江叶舟早有提防,一剑将飞镖拨开,这才留住了闻至可这个活口。 非为客见状知道事不可为,长叹一声,而后运使轻功离开。 一番激战之后,两名海盗首领和庄为先全都死去。 此次三人早有心理准备,见到力有不敌,便立即挥刀自尽,绝不再给他们活捉的机会。 而其他几名高手都是闻至可雇来的,虽有几人被生擒,却并不知淬体盟的秘密,没有任何讯问的价值。 繁花与江岳二人联手,以众凌寡之下只有几名长老受了轻伤。 乱战之中,被生擒的还有一人——繁花派长老展凌萱。 见到她跪地就缚,任千雪心下终是不忍:“师妹,你何以走到这一步?” 展凌萱笑道:“原因我刚才都已说过,你自己做的好事何必怕别人知道?” 江叶舟问道:“你的消息是从哪来的?是淬体盟那些人告诉你的?你就没考虑过他们有可能恶意挑拨?” 展凌萱道:“好啊,那你任千雪倒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任千雪无奈之下,只好当着众人的面把当年的事情重新解释一番。 “事实就是如此,信与不信,全凭你们自己。”她开口道。 展凌萱冷笑道:“我还是不信。” 任千雪向江叶舟拱手道:“江少侠,根据我门门规,展师……展凌萱是留不得了。不知可否让我自己来处理此事,给她一个痛快?” 江叶舟想了想,反正最重要的闻至可已落在自己手中。她一个“淬体盟的朋友”身上应该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情报,便点了点头。 任千雪叹了口气:“路都是自己选的,我们是师姐妹,你若是有所怀疑,大可以私下来找我,咱们把话说开。” 展凌萱道:“说开又如何?我还是不信你,至死都不信。” 剑光闪过,任千雪还剑入鞘。血箭喷出,却没有溅到任何人的衣服上。 “把展凌萱葬在谷外吧……”她吩咐弟子道。 第27章 亲不待(1) 打扫完战场,江叶舟不禁感慨这淬体盟虽说十恶不赦,但对同道是真的讲义气。 那两名海盗和庄为先为了掩护同道撤退,都是蹈死不顾,毫无怨言。 看来是真的相信有朝一日自己能死而复活,飞升成仙。 难道他们觉得自己的尸体哪怕被敌人剁成肉酱,也能够复活吗? 江叶舟围着闻至可绕了三圈:“当年我师父饶你一命,你倒好,这么些年来却始终执迷不悟。” 闻至可本就不会武功,现在又被点了穴道,无论是想逃命还是想要自尽都是做不到了。 可已经沦为阶下之囚的他倒是并未丧气,他抬头盯着江叶舟道:“小子,我活的时间比你多一倍,所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一倍。” “你什么都不懂,倒也配来教训我?” 岳雁谣道:“一个人能不能活得明白和活了多久没关系,有的人到死都没活明白。” 闻至可道:“那岳小姐言下之意是你们夫妇二人活明白了?我们淬体盟的人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们两个东奔西走这么时间,劳心劳力,屡遭凶险。”、 “我问你,你们想要什么?” 岳雁谣一窒,她还真的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往前的日子她一直顺着诸葛幽的指导和自身惯性而活,往后的日子又是为了生存和安定。 至于更进一步的目标,她的确没有淬体盟那样明确。 江叶舟开口道:“我们的确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们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这也很好。因为想要的东西往往求不来,把不想要的东西撵走却不难。” 闻至可又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这一瞬,他仿佛觉得这小子竟活得比自己通透。 江叶舟又道:“不扯闲篇了,咱们言归正传。你们费尽心机想要在繁花派搞事情,想必是有所图谋。” “所求的要么是人,要么是物。你们有两套计划,最好的当然是扶植自己人展凌萱当掌门,次一些的便是用毒烟将繁花派全员赶出去。” “既然把人都赶走了,所以我猜你们要的应该是某样东西。” 他看向一旁的任千雪:“任掌门,贵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任千雪道:“在寻常人看来,我门中最宝贵的东西无非就是宝剑和武功秘籍。可按照江少侠你的话,这些人对玄心要诀都没有兴趣。” “我实在想不到繁花上下有何物能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闻至可道:“行,我可以说。不过我虽与任掌门有数面之缘与二位却是第一次见面,咱们总得互相了解才好进一步沟通。” 商人的思维的确与海盗不同,他或许不会武功,但却更加狡猾。 那两个海盗抵死不说,而同为淬体盟中的成员,闻至可说自己“可以说”显然也是不值得相信的。 不过对方至少表现出一个愿意配合的态度,就算满口谎言也可以说有所收获,因为谎言之中往往也隐藏着真相。 江叶舟又道:“华群说我们霜虹派剑碑石的拓本被你买走了,那拓本的下落你也愿意如实交代?” 闻至可道:“不错,那拓本在我手上,不过那上面的剑痕对我而言都是鬼画符。想也知道,我若真习得了剑仙的仙法,现在又怎会沦落至此呢?” “不过问题总得一个个答,任掌门想不到你们繁花有什么宝贝值得我们大费周章,那我便告诉你们。” “这一路进来你们也看到了,这河谷很宽大,但云来涧却又细又长。” “若说这河谷是云来涧的水流侵蚀所致未免不合常理。” 岳雁谣问道:“难道你知道这河谷是如何形成的?” 闻至可点了点头:“不错,任掌门,你繁花在此耕耘多年,可能说出云来涧何处最深,何处最浅?” 任千雪道:“在整个河谷中,中间的位置深逾十数丈,两边位置最浅,枯水期不过数尺。” 闻至可道:“这是一条正常的河流会有的形状吗?我告诉你们,这条河谷乃至整个云来涧都是昔年刀仙曾迟与魔神决战时劈下的刀痕。” 任千雪道:“我倒是听过这种说法,但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闻至可冷笑道:“传说?任掌门,你大可以问问江大侠和岳小姐他们二人。也许两年前他们也觉得这是传说,可如今已亲眼目睹这么多奇闻异事之后,还觉得我们的追求是无稽之谈?” “天下间这样奇特的地貌还少吗?” “亘海东侧的阴明岛,一座屏风似的山脉阻隔了山的南北两侧,那是祁城和邹心第一次交手的地方。” “亘海南岸的汝山县,没有季风,也无特别的河流湖泊,可全年都要比周围湿润不少,那也曾是孔姬施法之处。” “天底下到处都是这样的传说,可你们从未将它们当作一回事。” 他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怨不得你们,有人在刻意淡化这些事。” “但有心人越是隐藏此事,岂不越说明修仙这事是真的?” “江大侠,岳小姐,我知道你们两位只是觉得我们不该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去损害现世的利益罢了。” 他又斜眼看了他们一眼道:“就像有的夫妇年轻时选择逍遥快活,不生孩子。临到老来难免晚景凄凉,无人照料。” “你们贪图现世的所谓道义,我们求的却是万代之功业。就算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我们淬体盟也是问心无愧的。” 江岳二人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陈词滥调了,心中也不觉有异。 倒是繁花派在场的一些人心中竟暗觉这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江叶舟道:“我姑且认为你说的事实,这河谷就是刀仙劈下来的刀痕,那然后呢?这和你们谋夺之物有什么关系?” 谁知闻至可却一脸遗憾道:“没想到我说了这么多,你竟还对这种细枝末节感兴趣,你们就不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在拼命隐藏成仙之道的真相吗?” 岳雁谣无奈道:“我不好奇,不过你可以说说看。” 第27章 亲不待(2) 闻至可道:“六仙的传说由来已久,没有任何人能够随意抹去。可因为年代久远加上后人穿凿附会,自然真伪难辨。” “但古往今来,依旧有不少志士仁人在不懈追求仙道。” 岳雁谣冷笑:“方法包括但不限于陷害良善,灭人满门,挑唆天下大乱?” 闻至可却也不理会她的讥讽:“可近些年来,芸芸众生对成仙却越来越不感兴趣,反倒追逐起世俗名利来。” “我辈中人反倒如萤火之光,踽踽独行于漫漫长夜之中。” 任千雪道:“闻至可,你说的‘近些年’来是指什么时候?至少我记得我年轻那会儿也没那么多像你们这样无恶不作的蠢货。” 闻至可道:“相比宇宙之无穷,人之一生转瞬即逝。我说的近些年来,指的是近五百年来。” 江叶舟苦笑:“五百年前?莫说本朝和本朝之前的乱世,那会儿连前朝都还没有建立吧。” “五百年前多的是人追求成仙而现在没有了,岂不是正说明这是一条死胡同?” 闻至可道:“我说了,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隐瞒成仙的真相。” “五百年,一边抹去修仙的线索,一边唆使众人追名逐利,你们有没有想到我说的是什么?” “我可以提示一下,那地方离此不远。” 江岳二人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妄言楼?” 闻至可道:“对,妄言楼中有不逊于朝廷的资料库,他们的审官遍布各地,想要销毁什么也比旁人更加容易。” “而风抟榜一出,大家都开始津津乐道上头的排名。谁是宗师,谁是美人。被几十年昙花一现的成就迷了眼睛,再无心去追求真理和大道。” 江叶舟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妄言楼淡化了仙人的传说,抹去了和仙人有关的线索?” 客观上这话虽不知真伪,但可以相信这是闻至可的真心话。 那个非为客显然与妄言楼脱不开干系,他既然加入了淬体盟,想来也会给他们带来一些妄言楼中的情报。 闻至可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说妄言楼这么个干了,而是说这就是妄言楼立楼的目的。” 江叶舟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一个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妄言楼,其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凡人登仙? 可仔细想想这种说法似乎也不无道理,根据孟广的说法,焱麟剑和灵石是前代妄言楼主公孙钟搞来献给宣宗皇帝的。 妄言楼既然能弄来这种东西,谁又能保证他们没有掌握着更多的秘密呢? 而且风抟榜天下闻名,搞这么一个东西出来的确能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让人琢磨着怎么登榜磨练自己的武功而忽略其他的事情。 想想也是,若是没有风抟榜,当初老于也不会这么逼着自己一定要弄个排名。 闲下来的功夫,没准自己也会琢磨琢磨成仙的事情,反正只是想想也不麻烦。 岳雁谣道:“既然你们认为妄言楼垄断了成仙的秘密,何不索性打他们的主意?” “妄言楼虽然厉害,但你们淬体盟无孔不入,想搞到他们的秘密也没有那么困难吧。” 闻至可道:“不,正是因为我们弄到了一些秘密,才知道妄言楼已经没有成仙之法了。” “现在的妄言楼和以前的妄言楼不同,其分水岭大概是在两百多年前吧,也就是楼主公孙钟获取焱麟剑赠予宣宗皇帝的时候。” “至此之后,妄言楼便失去了仙人的眷顾,修仙之法也随之散佚了。现在的妄言楼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以及背负的使命,只把风抟榜当作一门生意。” “呵,挣的钱没准比我和岳清和还多。” 任千雪道:“我繁花和妄言楼也算半个邻居,你这么说可有根据?” 闻至可道:“邻居?公孙钟的时代尚且没有繁花派吧。这楼里的秘密,你们又能知道多少?” “我可以告诉你们,斜峰岛上石壁上的文字就是被妄言楼的人毁去的。天下之大,谁知道他们还毁掉了多少线索?” 岳雁谣道:“闻至可,你绕了半天还是没说繁花派究竟有什么宝贝值得你们劳师动众。” 闻至可道:“你别这么急,事情得一点点说。” “你们知道我为何要加入淬体盟?为了得道成仙?” “我年轻时游手好闲,做过不少荒唐事。我父亲去得早,老母独自一人一边开着药铺,一边将我拉扯大。” “邪教的事情后,于掌门本想把我送交官府。也是老母再三哀求,他才同意放我一马。” “至此之后,我洗心革面,专心学习各种药方,努力经营,终于获得了不俗的身家和自己的产业。” “可正当我以为能让自己和老母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她却因病离世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原本是难以弥补的缺憾。” “可只要我得道成仙,一切便有挽回的机会。” 江叶舟道:“得道成仙?那你岂不是又走回了年轻时的老路?” 闻至可道:“与那时候不同,那会儿是帮武宗皇帝试药,现在的我却走在一条有希望的道路上。” 他越说越激动,竟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大惊,却见那血中微微带着黑色。 “你中毒了?”岳雁谣有些慌张:“什么时候的事?” 闻至可嘴角泛起笑意:“来此之前。” 江岳二人连忙盘腿而坐,想用清风心经给他祛毒。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这毒素潜伏的时间不短,发作起来却极为猛烈。 二人刚一运功,闻至可却已断了气。 他们在他身上搜索一番,却只发现了几枚药丸和一袋种子。 显然,闻至可早已料到繁花之行会有危险。 为了防止被擒后受尽折磨,他提前服下了延时发作的毒药。 若是能安全返回,他便服下解药。若是失手被擒,便静静等待毒药生效。 而他刚才天南地北一通胡扯,不知几句真几句假,都是为了拖延到毒药发作。 闻至可的话看似透露了不少信息,可关于淬体盟的却是一条也没有。 江叶舟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些人的狠辣程度——无论是对旁人的,还是对自己的。 与这些不要命的敌人交手,也不知究竟会为自己和天下带来什么…… ———— 第三卷《亘海春秋》完,敬请期待第四卷《天地滂沱》。 第1章 风抟之下(1) 闻至可死得果决,繁花众弟子心有余悸,而江岳二人却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 几枚丹药和一袋种子,这就是那个大商人随身携带的全部遗物了。 江岳二人找来派中几个熟悉丹药的弟子问询。而后了解到丹药除了解毒的,其他都是一些常规的伤药。 而那袋种子却有些特别,袋子里的每粒种子都不相同,其中的大部分既没有太大的药用价值也没有太大的商业价值。 可这些种子却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它们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不太容易存活。 只不知这位富商宝贝到随身携带又是何目的。 江叶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对岳雁谣道:“你说淬体盟大费周章地打上繁花来,会不会和这袋种子有关?” 岳雁谣道:“你是说他们所求的既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繁花这块风水宝地?” 江叶舟点了点头。 云来涧附近四季如春,几乎天下所有的花卉都能够在此处生长。 这也意味着它是所有植物的乐土,药材也不例外。 任千雪道:“我听说两位王爷将亘海以东的闻记药铺查封不少,闻至可想必损失惨重。” “那他们攻上繁花是为了鸠占鹊巢,在此种植药材以降低成本弥补损失?” 江叶舟道:“有这个可能。不过任掌门您有所不知,淬体盟做事向来天马行空,这个目的对他们而言似乎太正常了些。” 岳雁谣也接口道:“而且闻至可家大业大,二位王爷查封了他这么多铺面虽然肉疼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更不可能拉着同道铤而走险。” 任千雪疑惑道:“那你们二人觉得……” 江叶舟道:“今天战死的两名海盗曾经落在我们手上,据他二人交代,斜峰岛上的那块石碑上的文字原本有‘天道果’三个字。” “他们之前跑去亘海中央就是为了找这个天道果的踪迹。”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们不妨假设它也是一种果实。” \"虽不知淬体盟最后找到没有,但植物的果实也是它的种子。他们若是真的相信这一点,便有可能想要以之种些什么。” “而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繁花派可能是天底下最适合种东西的地方了。要是能让展凌萱夺了掌门之位,或是将你们赶出去。他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占据这里,种那什么天道果了。” “至于闻至可随身携带的这些种植条件苛刻的种子,都是为了替那天道果先试试此处的季候和土壤。” 任千雪道:“这种猜想也有些道理,我听说有些植物的种子能保存上千年。只不知这个天道果究竟是什么,它又能种出什么东西。” 岳雁谣道:“任掌门,刚才闻至可也交代了不少事情,而且那个非为客的来历也是成谜。我和叶舟商议了一番,打算到妄言楼去看看,您支持我们吗?” 任千雪道:“这是自然,我这便修书一封给柏楼主。不过妄言楼消息最是灵通,你们一路而来想必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许这封介绍信根本是多此一举。” 江叶舟拱手:“有劳任掌门。” …… 二人辞别了繁花,径直往东临城而去。 一路上二人乘马而行,从弦风城带来的士兵则依旧紧随其后。 其实没了庄为先,二人想摆脱这些不会武功的士兵很容易,完全可以选择径直逃回亘海以西。 但一来他们人生地不熟,摸不准淳王和捷王是否还有后手。 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虽然摆脱了监视,但想要逃出去始终还是有风险。一旦要是撕破脸,想要再补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二来虽然现在双方都在筹备战事,但任何不稳定的因素都可能导致情况急转直下。 毕竟现在两位王爷相信自己会帮他们成事,而崔言相信他们两个看在诸葛幽的份上不会轻易让战事发生。 自己骤然离去很可能让双方失去这微妙的平衡,造成难以言说的后果。 两位反王虽然失去了开战的重要筹码,但会因此狗急跳墙也说不定。毕竟他们二人自己的实力本就不俗,加之与乾国勾连。就算只有借口没有实证,朝廷也不易对付。 三来这鬼朝廷和崔言着实信不得,战争的威胁一刻不解除,自己贸然回去,作为人证还是有被灭口的风险。 所以,他们还是打算一边查探淬体盟的消息,一边寻找消弭战争的办法。 在去妄言楼之前,他们需得走一趟东临城。 这庄为先毕竟是淳王手下的人,现在突然死去,淳王必会失了他的禀报。 就算他是淬体盟的成员,却也总得给对方一个交代,尽早澄清误会以示自己并无二心。 可弦风城离得太远,来回都很麻烦。 而有道是疏不间亲,比起他们两人,淳王肯定更相信庄为先。这种事情若是传信总显得不够有诚意,而且可能解释不清。 于是他们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去东临城面见捷王,请他代为传达。 江岳二人曾经私下讨论过,这两个反王离得这么近,若是当真成事究竟谁做皇帝?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淳王的资历更深,名望更高,捷王在明面上也认这个皇兄为主。若是成功,当皇帝的大概还是李塘。 可李址为何又如此积极呢? 造反这种事情总是伴随着风险的,他造反前是亲王,造反后也是亲王,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就为了换个和自己关系更亲密的皇帝?就为了让自己的地位再上那么一个台阶? 所以岳雁谣提出想要趁此机会试探试探这个捷王的最终目的,若是他怀有别的心思,也许可以伺机离间两位反王,瓦解这次危机。 入得城内,却见东临城与一般城池不同。城外无良田,城内无闹市,整座城市的街道上看起来静悄悄的。 可任谁都知道东临城是绝对不可小觑的一座城市。 它有千年以上的历史,自古以来因为附近盛产上等原木和矿材而成为一座铸造业极为发达的城市。 天下的铁器、铜器和木器有近三成出自于它。 第1章 风抟之下(2) 李址坐镇这座城市,的确会让朝廷心怀忌惮。不过这些年来他为了避免先帝的针对,有意降低了这些东西的产量,并且将兵器如数上交朝廷。 直到今圣登基,东临城的产业规模才逐渐恢复旧观。 李址虽依旧将兵器上交,但他私下留了多少,却没有人知道。 “你还记得灭公子吗?”岳雁谣忽然问道:“我记得他说过自己的剑鞘便是在这东临城打造的。” 江叶舟回忆道:“哦,就是那把工艺较为简略的凌寒的剑鞘?有些印象。唉……想不到他也入土两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 岳雁谣道:“你在这感慨什么?他是被我用计坑死的,被你用剑刺死的,该感慨的是他才对。” 江叶舟苦笑:“我是真不喜欢杀人,可这两年来,人却越杀越多。不过灭公子年纪虽轻,倒是周游过不少地方,反倒是你我今日却才第一次来到这东临城。” 说话间,二人与众甲士来到了城市中心的位置。 这里矗立着一栋达二十余丈的天下第一高楼——远见所。 据说在天气晴好时登上楼顶,便能够看到亘海,远见所因是得名。 这座建筑以石块堆砌粘合而成,历经多年风吹日晒却依旧坚固如初。 这远见所乃是六百年前此处的国家致国所建,这个国家国力不弱,但因东临城附近的资源太过宝贵,云来涧河谷的气候太过宜人,经常遭到周边国家的觊觎而腹背受敌。 当初建造远见所,为的也是能够同时预警海上和陆地的敌人。 可惜不巧的是后来附近的山洪爆发,虽未造成太大的损失,也没有损坏这座伟大的建筑,可致国却在此后一蹶不振。 尚未等外敌瓜分,自己便很快四分五裂了。 历经六百年风雨的远见所现在却已是城内最大的铸造所。由于整栋建筑都是石头,根本无法燃烧,所以锅炉、火灶什么的竟可以往里头放。 而它的这个高度又成了天然的烟囱,可以将浓烟排到高空,不至于影响地面上的居民。 二人来到王府,却得知捷王外出未归。他们无奈,只得在城中住了几日,而后再去王府拜见。 李址听了二人的说辞后频频点头,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好似既未觉得惊讶,也未觉得惋惜。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相信你们的话,而且这里有任掌门的亲笔信,她与我素有交情,繁花派发生的事情本王会转告皇兄的,二位无需介怀,且去妄言楼就好。” 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江岳二人暂且放心下来。 三人又寒暄几句,李址忽然道:“二位,觉得我这东临城如何?” 岳雁谣赞道:“东临城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城市,小女子辞藻匮乏,不知该如何形容,也不知该和谁比较。” 江叶舟道:“我的想法与夫人一般,只是有个问题在心中憋了好几日,正要请教王爷。” 李址道:“但说无妨。” 江叶舟道:“城中的远见所是天下最高的建筑,历经六百年风雨却屹立如初。” 李址道:“这是自然,这座建筑是昔年致国以举国之力,汇集国内最好的工匠一起建造的。为的就是能千秋万代,永守一方基业。” “虽然致国之后很快亡国,但历朝历代都把这远见所当作宝贝,小心爱护。” 江叶舟道:“不错,这么多年过去,连塔基上的浮雕都清晰可见。只是不知王爷发现没有,这浮雕刻着几个固定的物件。” “有旌旗、有狼烟、有航船、有战鼓……都是些与这远见所原本的功能相关之物,这些浮雕互为周期,围着塔基绕了一圈。” “可偏偏其中有一样浮雕似乎被人为毁去了,而且从目前的布局来看这浮雕位于正中的位置,该是最有意义的一样物件。” “不知这浮雕原本所刻的是何物,又为何被毁去?” 李址笑了笑:“没想到江三侠这样做大事之人居然对这样的细节有兴趣。可惜了,本王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往后若是得闲可以替你问问城中的学者。” 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看去有些难受。 不过江叶舟也不介意他的轻慢,自己本就是随便一问,没指望能得到答案。 二人辞别捷王,往城东而去。 在那里有着天下最知名却又最神秘的地方——妄言楼。 江叶舟和岳雁谣策马扬鞭,并辔而行,远远地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牌坊。 牌坊的两侧写着那幅天下闻名的对联: “天下妄言客,观止风抟榜。” 口气很大,但实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楼里的人知道。 由于外出的审官众多,整理资料的楼客众多,说是“楼”,其实是很大一片建筑群。 妄言楼虽也成立了五百年,却几经修缮,如今的多数建筑也不过数十年光阴。 通过牌坊后,江叶舟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这妄言楼与远见所在功能似有相似之处,都是为了掌握一些情报。 只是远见所虽高,所见不过周边数十里的上下四方。 妄言楼虽矮,所见却是整个天下的古往今来。 递上名帖后,便有楼客带着他们入内。 一路行去,却见楼客和审官们都形色匆匆,显然在为了两年多之后的下一届风抟榜奔波劳碌。 行到半途,却忽然有人叫住了岳雁谣。 “岳小姐!你怎会来到此地?”一个中年男子惊讶道:“你不是应该死在了陈王府了吗?” 岳雁谣面色一红,显然不仅认出了此人,而且心中有愧:“呵,这么巧,徐审官……” 事有凑巧,此人便是昔年被请到家中,给她定下“人榜九十二”排名的妄言楼审官——徐季青。 江叶舟虽不知内情,可察言观色却能猜到几分。 他心中纳罕,看来这妄言楼的审官也并非无所不知,至少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和岳雁谣并没有死在陈王府的事件里。 亦或者,现在的妄言楼为求自保,在有意远离朝廷的秘密。 第1章 风抟之下(3) 徐季青将岳雁谣上下打量一番:“岳小姐,您倒是风采依旧,却苦了我了……” “我记得当年对着您那女婢千叮咛万嘱咐,难道她没有代为传达?” 岳雁谣赔罪道:“传达了,您说我最好不要在四十岁前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小女子这也是情非得已,您就当我死在了京城好了。” “你们夫妇二人来妄言楼做什么?”徐季青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 江叶舟也有些不好意思:“来见柏楼主。” 徐季青大惊:“你们来见我们楼主?这是生怕他不知道……”说到后半句,他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岳雁谣心领神会:“徐审官,您说个数。我按这个数和楼主交代……” 当年岳雁谣使了不少银子将自己的排名从天榜改至人榜。 这事对外会砸妄言楼的招牌,但对内却也好交代。因为妄言楼本就要挣钱,悄悄地收银子不犯忌讳。 关键在于,这些审官到头来又给楼里上交了多少。 而妄言楼的管理者们也知道手下的审官必定会昧下一些,可人东奔西走地总要过活。 所以只要不太过分,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岳雁谣此番亲自登门,柏花陵也不是傻子,肯定知道这等姿色不止人榜九十二。 岳雁谣此言就是要和徐季青对个数儿,问问他当初给妄言楼多少,那么自己一会儿见了楼主便说当初便贿赂了他多少,不至于当面拆穿,让彼此难看。 这回轮到徐季青脸一红,他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咬牙说出了一个数:“五十两。” 岳雁谣:“……” 当初翠竹花了五百两银子才把他打发走,他居然自己昧下了九成之多。 这个数和实际情况差值太大,柏花陵阅人无数,只要他见到岳雁谣,就知道银子肯定不会只有这么点。 “岳小姐……这……”徐季青不知该怎么办了。 岳雁谣思虑片刻道:“这样吧,我来想想办法,徐审官您暂且宽心。” 徐季青虽见她说得有把握,但到底彼此也不算熟悉,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办法,也不知她是否愿意为了自己去诓骗柏楼主。 毕竟事到如今,他这个审官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银子到位,风抟榜放榜,钱货两讫。至于“四十岁前不得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本就是个强人所难的口头约定。 可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守口如瓶。 徐季青徘徊了几步,只得一拱手:“拜托了。”而后匆匆告辞。 至于这份工还能不能留得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妄言楼的主楼并不高,但建在一座小山坡上。前面的台阶因为人来人往,已被踩的有些光滑。 进入楼中,自有侍女接引。二人顺着旋梯来到三楼,便进入一个不大却装饰雅致的包厢。 绕过屏风落座之后,便有人看茶。 白玉杯里,清澈见底的茶汤中不见茶叶,难得的却是馥郁的茶香中还飘着一丝花香。 两人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却见一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绕过屏风,进入屋内。 “柏某被些许俗物缠身,有劳两位贵客久候,万望海涵。”那白衣男子拱手道。 二人心中一惊,此人自称“柏某”,想来便是大名鼎鼎的妄言楼楼主柏花陵了。 听说柏花陵大约四十来岁,可江叶舟却发现此人不仅男生女相,而且望去竟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显然是驻颜有术。 不过他们还是起身见礼,江叶舟赞道:“柏楼主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令人心折。” 柏花陵将长袖一拢,坐到座位上,笑道:“江大侠谬赞,人总是可悲的,不愿服老,却又不得不老,柏某便是这可悲的人之一。” 而后招手唤来一名明艳动人的女子,连岳雁谣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的肌肤白皙如雪,宛如玉雕般的面庞却生动可爱,犹如和煦的春风。 她的眼睛极为明亮。恰似流星划过夜幕,刺破黑暗。 她的目光深邃而神秘,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当她注视着你时,你觉得自己仿佛在被夜空注视。 柏花陵开口道:“小仪,你来看看这位岳小姐,在美人榜上该是个什么排名?” 那女子朝两人施礼道:\"小女子凤羽仪,忝为妄言楼书库总纂。见过江大侠、岳小姐。\" “柏楼主,依我看,这位岳小姐的颜色似乎还在京城的花小姐之上,断断不该屈居人榜九十二……” 柏花陵又问道;\"那依你看这位江大侠在宗师榜上又该是个什么排名?\" 凤羽仪道:“我观这位江大侠静坐之时并无半分高手仪态,按说人榜九十七该是个恰切的排名。” “可这两年来,我们的渠道打听到了一些江大侠的事迹……我以为,没有天榜的水准,这位江大侠是绝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柏花陵一寒:“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呢?如果江大侠,岳小姐是找上门来为自己的排名要个说法,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凤羽仪笑道:“楼主,我看这两位都是明白人,咱们楼里挣钱的那些手段人家都清楚,想必也不会在意。” 岳雁谣拱手道:“柏楼主,凤小姐。我和夫君此来与风抟榜的排名无关,的确另有要事。” 柏花陵点了点头:“我与任掌门也算是故交,二位有她的引见,有什么事情柏某人自是全力配合。” 他嘴上虽然同意,但面色却有些奇怪。 江叶舟问道:“楼主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或难言之隐?” 一旁的凤羽仪似笑非笑:“二位且宽心,楼主只是提起任掌门就头疼罢了。” “楼主和任掌门不是故交吗?”岳雁谣疑惑道。 “楼主,八年前那事儿能说吗?”凤羽仪问道。 柏花陵似乎有些不耐烦:“能说,当然能说,错又不在我,在那个泼……咳咳……在任掌门身上。” 第1章 风抟之下(4) 凤羽仪道:“两位有所不知,八年前,楼里正在筹备上上届的风抟榜。却在这个时候,任掌门找上了门。” “任掌门性子最是要强,我们本以为她是想提前打听一下自己的排名然后去挑战在自己排名之前的人,谁知她找上门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此事还与江大侠有些关系。” 江叶舟不解:“和我有关?” 凤羽仪道:“准确的说,是和尊师于承秋有关。尊师在之前的一届风抟榜上排名天榜第三,可后来我们听说他在魔教一役中受了重伤。” “在此之后便没在动过手。” “天榜前几的排名最是敏感,全天下都会盯着看。为保证排名的准确性,柏楼主认为在应该请于掌门再和高手过过招,以确认他现在的实力。” “任掌门听说此事后,就找上门来,请求楼主维持上届的排名即可,自己可以证明于承秋依然有天榜第三的实力。” “最开始楼主当然不依,可任掌门不打不闹,只往主楼门口一坐,说楼主想找谁和于承秋切磋,需得先和她动手。” “眼看事情越闹越难看,柏楼主没办法。考虑到魔教一事的功绩,又考虑到于承秋和霜虹在江湖上的威望,他不得已只好答应了任掌门的要求。” “两位也因此从‘邻居’变成了‘故交’。” 江叶舟苦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本以为老于能维持这个排名纯粹是妄言楼给面子,谁知道这其中任千雪还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江叶舟对老于很是了解,知道他这人最好面子,风抟榜的排名若是大幅下跌肯定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这么看来任千雪身为堂堂掌门,为了老于的事情甚至甘愿当一次“泼妇”,实在是了不得。这足以说明,她和自己一样了解老于。 虽说这里面肯定有对师妹突然变卦偷袭的歉意,但能做到这一步,足以说明任千雪对老于还是十分上心的。 想到这里,又想了想苑诗。江叶舟不禁感慨,这老于年轻时桃花还真是不少,如今孑然一身着实没必要。 柏花陵忽然痛苦地摸着额头:“啊,想到这事我就头疼。小仪,麻烦你帮忙处理一下两位贵客的事情吧,有问题再找我。” “二位失陪了。” 留下这句话,他便匆匆离去,那模样简直像是在逃离什么一般。 凤羽仪赔笑道:“二位见笑,柏楼主深居简出,性子有些怪,还请不要介意。” “而且繁花派就在左近,以妄言楼的情报网多少能够猜到二位的来意,他不大想面对这事,所以就自行离去了。”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这年轻姑娘的话中透露着自信。 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小觑妄言楼。 繁花派的事情才发生没多久,在场之人除了繁花弟子便是淬体盟成员和他们请来的打手。 距离虽说不远,但参与此事的人除了非为客,明面上和妄言楼关系都不大,可这件事依旧没有逃过妄言楼的法眼。 如此看来,身为一名小小审官的徐季青也许不知事情的全貌,误以为江岳二人死在了陈王府中。 但如果因此认为妄言楼的高层也是瞎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岳雁谣当过一段时间的情报贩子,她知道以妄言楼展现出的实力完全可以做情报生意。 但他们却聪明地避开了这个行当,免得引火烧身惹上朝中和江湖上数不尽的麻烦。 风抟榜的排名或许不准,但妄言楼却也很明白如何揣着明白装糊涂。 此刻的江叶舟忽然觉得自己该向妄言楼学学,像人家这样不该管的事情别管,才能安安心心地挣自己那份钱,少惹麻烦。 可惜他虽然懒,在关乎道义的事上却不愿意装糊涂。 “二位难得来一趟,随我到楼里四处参观一下,咱们边走边聊。”凤羽仪邀道。 他们又往上走了一层,江叶舟和岳雁谣跟在她的身后,进入一扇厚重的石门。 巨大的暗室中空气极为干燥。凤羽仪点亮火折子,却见地面上空无一物,可墙面上却挂满了形制一样的卷轴。 在看到这些卷轴的第一眼,江叶舟便明白了这些卷轴是什么,而这间昏暗的屋子又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卷轴是风抟榜:历朝历代的风抟榜,亘古亘今的风抟榜。 三人顺着墙面看去,只见每个卷轴人榜上的一百个名字用苍蝇小楷写就,看去方正规整。 地榜上的五十个名字则是烫银的行书,字号比人榜上大一些。潇洒恣意,令人羡慕。 而天榜上的二十个名字全都是烫金篆体,字号也要更大上一些,看去气势非凡。 这一刻,整个暗室的气氛像间帝王的陵墓,庄严肃穆。 事到如今,江叶舟还是不大能理解那些挤破头想要进入这张榜单或是费劲心思想要把排名更进一步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百年之后,这不就是个名字吗? 似乎看出了江叶舟心中所想,凤羽仪道:“江大侠,人们向来不会珍惜太容易得到的东西。” “您看看这个人,”凤羽仪指着一个叫做‘范出’的名字,他的排名刚好是人榜第一百:“这位范前辈是两百年前的人,他一辈子刻苦练武,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上风抟榜。” “可惜他的武学天赋只能说是一般,再怎么用功,再怎么请教,武功却始终平平无奇。” “他在二十五岁时就请了审官裁定,可一直技不如人,没能如愿登榜。” “但此人并不灰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在六十五岁那年如愿战胜了最后一个竞争对手,成为了人榜第一百名。” “你我都知道,那会儿是乱世,武林凋敝。他这个人榜一百的含金量或许并不太高,但范前辈却十分满意。” “在他拿到风抟榜的那一刻,竟因太过激动而吐血三升。加上年事已高,当夜便不幸离世了。” “在江大侠看来,范前辈这样的人肯定是傻子。” “一辈子为了个榜单上的排名殚精竭虑,把亲人朋友放在一边,人生全然没有乐趣可言。” “他豁出一生,最终也不过是得到了您二十岁之前就能轻易得到的东西,而沿途的风景却全都被错过。” “可我以为,他在拿到风抟榜的那一刻是极为幸福的,比江大侠你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的任何一刻都要幸福。” “能这样度过一生是范前辈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或许会觉得他可怜,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第1章 风抟之下(5) 江叶舟知她意有所指,可不明白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为何要借着风抟榜和自己说这么件事,不过他还是开口道:“凤小姐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 自打和岳雁谣接触后,他便知道这世上之人千奇百怪。用自己的价值体系去衡量别人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妄言楼立楼五百余年,这屋子的墙面上便挂了百余张风抟榜。 最旧的榜单虽非时时誊写,却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古迹,只是上头的名单依旧与五百年前一样。 一路走过去,江叶舟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 待走到后半段,他指着一块空着的墙面问道:“这就是缺榜的那一年?” 凤羽仪道:“是。” “木燧派真的有这么大本事?”岳雁谣问道:“据我所知你们妄言楼本身实力强大只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在于一旦受到威胁,你们便会调用手上的一切资源来抵御外敌。” 出门在外终是逃不过“关系”二字,妄言楼对天下宗师美人的情况了如指掌。值此危难关头,谁又会不想卖个人情给妄言楼呢? 到时候宗师们拔出宝剑,美人们吹一吹枕边风,妄言楼的敌人自然烟消云散。 凤羽仪道:“岳小姐见识广博,的确如此。但木燧派能够获得情报甚至打上楼来,背后自然也有高人相助。” “此事与二位想要问的问题有关,容我卖个关子,暂且按下不表。” 江叶舟耐着性子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二十来年前的风抟榜。 他抬眼望去,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只见在人榜的位置上面分明写着两个熟悉的名字: 袁裁云 人榜一十五 南若怜 人榜二十八 看到这两行字,江叶舟大惊,他出言询问道:“凤姑娘,这榜上的排名确无差错?” 凤羽仪笑道:“这里是妄言楼,风抟榜在这里编撰,天下不会再有比这儿更准的地方了。” 江叶舟忙往前跨了几步,看到了上一届的榜单。 他在宗师榜人榜九十七和美人榜人榜九十二找到自己和岳雁谣的名字后又往前看去,又找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名字: 袁裁云 人榜二十六 南若怜 人榜三十一 大师兄和二师姐二十年前的风抟榜排名竟比如今还要高上一些! 他知道袁裁云那会儿不过二十出头,南若怜甚至连二十岁都不到。 这么算来,他们二人在同样的岁数下并不比服下易筋锻骨丸的卢书言差很多。 可怎么二十年过去,他们两人在榜单上的排名反而下降了呢? 武功都是越练越强,在江叶舟的印象中,大师兄和二师姐虽忙着勾心斗角,不算派中最刻苦的那批弟子,但其勤勉程度也足以作为普通人的表率。 而且二人正值盛年,武功就算没有一日千里,也绝不至于越练越差。 “凤姑娘,二十年前武林的整体水准比现在差很多?”江叶舟问道。 凤羽仪道:“怎么可能?当时的大环境与现在类似,武林的整体武功若真能进步得这么快,咱们现在恐怕早已飞升成仙了。” “虽然不同的年代不好比较,但江大侠以为如今的天榜第一周天询会胜过贵派祖师李玄心吗?” 江叶舟摇了摇头。 他虽未见过周天询,但也曾听过他的一些事迹。 此人武功虽高,但天榜前五之中除了名不副实的老于之外,其他人虽不及他,但应该都有一战之力。 就算是老于,这年来练了玄心要诀,功力应该能恢复一些,没准也能和他过上百招。 哪怕是自己,五十招之内讨个活路应该也没那么困难。 但据传说李玄心是不世之才,他比当年天榜第二要强出太多。 既然现在武林的整体水平和二十年前差不多,这排名却又该作何解释呢? “那我大师兄和二师姐的排名这二十年来怎会不进反退?” 凤羽仪道:“这便不得而知了,只是根据楼中的小记,令师兄师姐的排名与二位不同,应该没有什么猫腻。” 江叶舟忽然想起已死的天榜十六庄为先曾说过袁裁云和南若怜的风采令人倾慕不已,至今记忆犹新。 江叶舟当时以为他是为了和自己套近乎,没话找话说。 如果这风抟榜上的排名属实,这庄为先的形容也不算太过夸张。 毕竟按照这风抟榜上的排名,当年的庄为先也不过才人榜第十。 若是照此趋势发展下去,现在的大师兄和二师姐完全有可能位列地榜前列,甚至叩开天榜的大门。 江叶舟意识到自己长期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问题:老于是天下间有数的剑客,他择徒甚严,看一名剑客资质的眼光自然也毒辣非常。 资质一般的小童怎么可能被他收为弟子? 看来大师兄和二师姐没准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往。 自这暗室中走了一圈,江叶舟忽然感到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仿佛墙上的名字都在盯着自己看。 他身上所学的武功极为驳杂,互相之间必有传承和借鉴。 只不知这榜单上的人当中究竟有多少曾无意间传了自己一招半式。 自己百年之后,后来人又有没有可能从自己身上习得一招半式。 此人如果也来到这暗室,看到这“人榜九十七 江叶舟”又会不会若有所思呢? 一旁的岳雁谣先去找到了诸葛幽在榜单中名字,而后又找到王元化的名字。 虽然曾为死敌,但现在的她恐怕是这个海战英雄在世界上最后的传人了。 “凤姑娘,你带我二人来这是什么意思?”岳雁谣问道:“而且你一再说知道了我们的来意,那么事到如今可否解释一二。 ” 凤羽仪道:“我知道两位遇上了一个会非为剑法的怪客,还遇上了一个叫做淬体盟的难缠组织。” “妄言楼一直知道淬体盟的存在?”江叶舟问道。 凤羽仪道:“知道,不过这个组织行事诡秘,我们也是近些年从种种迹象判断出其存在。至于其具体成员是谁,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第1章 风抟之下(6) 岳雁谣道:“妄言楼既然知道他们的存在,同为武林正道,为何不管上一管?至不济,也该请被他们盯上的门派或对象早做提防。” 风羽仪道:“我说句直白点的话,二位别见怪——我妄言楼什么时候是武林正道了呢?” 江叶舟道:“可这么多年来,风抟榜不是都只列正道高手吗?” 凤羽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只列正道高手便说明我们也是正道?在妄言楼的眼中,这江湖乃至这天下向来没有什么正邪之分。” “我们之所以能存在五百年,一是靠多交朋友,二是靠少惹麻烦。天下的闲事这么多,妄言楼若是都插手,背后再有资源,怕是早被人给扬了。” 岳雁谣不解:“可列风抟榜这种事情本就会得罪人,而且五百年来,不可能全都是正道占上风,你们却一直恪守信条,不让邪魔歪道上榜。” “当初木燧派便是以此为由打上楼来的吧。” 凤羽仪道:“如果风抟榜只有十年二十年的历史,那的确有可能得罪人。但事实上它却有五百年历史。” “这也意味着尽管偶有不实,但我们无需依靠任何人来证明自己的权威性,相反,这天下的美人和宗师却需要风抟榜来证明自己的含金量。” 江岳二人情知她说得不错。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与其质疑风抟榜的真实性,大部分人都会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在意排名的人心有芥蒂,不在意排名的人心无挂碍,总之风抟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得罪人,就像鲜有人质疑皇帝凭什么能当皇帝一样。 凤羽仪继续道:“至于后一个问题,岳小姐,您弄错了因果关系。” “并不是正道一直占上风,而是站上风的那一方才是正道。妄言楼始终为江湖上占据上风的主流势力排名,又怎么会引火上身?” 初见凤羽仪时,江叶舟只觉得这小姑娘温柔可人。 但接触下来,她的好些话不仅有些咄咄逼人,甚至带了几分说教的意味。 虽然细细想来她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总让人觉得不大自在。 凤羽仪带着二人离开暗室,回到原本的房间。 待到三人都已坐定。她终于开始解释起两人关心的事情:“你们是不是想知道那位使用非为剑法之人的来历?” 二人点了点头。 凤羽仪叹了口气:“事情得从两百多年前说起,而这件事也与你们霜虹派脱不开关系。” “两百多年前,我妄言楼的前代楼主公孙钟暴毙而亡。” “公孙楼主的武功很高,天下能杀他的人并不多。他身故之后,留下的两名弟子都在寻找他的死因。” “二人联手查到一件事,据说师父公孙钟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把威力无穷的剑,并将此剑赠予了彼时尚未登基的宣宗皇帝。” “后面的事情,江大侠你应该知道。” 江叶舟点了点头:“后来宣宗皇帝又找到我霜虹派的几名弟子,依靠他们和这柄剑的护卫回到了京城并最终荣登大宝。” “而这把剑就是焱麟剑。” 凤羽仪道:“不错,彼时宣宗皇帝还在去剑吟山的路上,焱麟剑也未完全展露头角,但公孙楼主这两名弟子一致认为师父的死与这把剑脱不开干系。” “可调查刚刚开始,竟有人自首了。” “却是当年的天榜第六,东临大侠甘之平。” “这甘之平家住东临城一带,原本与公孙楼主私交不错,所有人都想不到会是他下得手。” “可甘之平在自首的同时却也自杀了,只留下一封信承认了此事。” “面对这样一件事,公孙楼主的两名弟子产生了分歧。” “大弟子薛智认为,从师父的尸体和现场的痕迹判断,的确是甘之平的独门武功。” “而且他在遗书中将行凶过程交代得十分清楚,时间地点以及相关目击者的证言都对得上。” “而且他自己都已承认了此事,所以师父的死因不宜深究,为了让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安息,还是继承他的遗志,好生经营妄言楼才是。” “而公孙楼主的二弟子祖将离则认为,虽然人证物证俱在,却依然少一样最关键的信息——动机。” “甘之平与师父无冤无仇,每逢见面都相谈甚欢,二人并无矛盾,甘之平又为什么要杀害师父呢?” “最诡异的是,他承认此事后便立即自尽,而且焱麟剑的事情尚未查清,这里面应该还有隐情。” “薛智和祖将离因为此事争执不下,这对师兄弟最终虽未拔剑相对,却也分道扬镳了。” “此后,薛智留在这里,继任楼主之位,继续把妄言楼经营下去。” “其实薛智并非庸人,他也知道内中还有隐情。但他隐隐觉得,这背后的势力并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稍有不慎,还会将整个妄言楼赔进去。” “死者已矣,还是为生者谋个活路最为重要。” 岳雁谣分析道:“我明白了,这么说的话柏楼主和凤姑娘你都是属于大弟子薛智传下来的这一脉。” “至此以后,妄言楼为免重蹈覆辙也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起来。说难听些,也就是更为胆小怕事了。” 凤羽仪听她这么说却并不生气:“我们的确更加胆小怕事了,也正因如此,我们三人还在平心静气地一起喝茶。” “而另一脉,也就是那位祖前辈的再传弟子……想必你们也猜到了,就是那位淬体盟的成员,他只得与二位生死相搏。” 江叶舟道:“原来如此,没想到我霜虹奠定基业的时候,却正好也是妄言楼分为两支之时。” 凤羽仪道:“薛祖师以为公孙楼主的死因大概就是因为管了不该管的事情。” 江叶舟问道:“可真要算起来公孙楼主和我霜虹一样,都是宣宗皇帝的恩人。有朝廷做靠山,薛楼主又在忌惮些什么,为何不将自己恩师之死查个水落石出呢?” “难道说……薛楼主也认为,天底下有比朝廷更有实力的存在?” 他用手戳了戳上面。 第1章 风抟之下(7) 凤羽仪笑了笑:“江大侠的意思是……仙人?” 江叶舟也笑了:“我可没这么说,但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理解薛楼主的顾虑究竟在何处。” 凤羽仪道:“言归正传,刚才我说的关于二位遇上那名怪客的来历也仅是猜测而已,因为我想不出天下间还有谁掌握着这样的非为剑法。” “这样的?什么意思?”江叶舟不解。 凤羽仪道:“江大侠莫急,一会儿柏楼主会亲自向您解释的。” “不过听了这么一段往事,二位应该也能理解为何楼主不想面对这事了吧。” 岳雁谣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妄言楼主心理竟如此脆弱。” 凤羽仪道:“一个人越聪明便会知道越多的事情,而知道的事情越多,要么会变得越麻木,要么会变得越敏感。” “遗憾得很,咱们的楼主就属于后者。” 她的语气倒不像一个门人在评价自己的楼主,而像一个大丫鬟在评价自家的纨绔小少爷。 “不过你们两位却很特别,你们似乎也知道很多事情,但既不麻木也不敏感。” “一个随波逐流,一个一往无前。” 江叶舟道:“还是别说我们和柏楼主的事了,那人的来历既然已经有了猜测,那是否有关于其身份的线索?” 凤羽仪摇头:“没有,自两百多年前起,两脉弟子便已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将他们称为‘外楼’,他们将我们称为‘内楼’。” “祖前辈这一脉如今有多少人,分别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弄不清楚。” “只是想来当年他们顺着焱麟剑一路查下去,早晚走火入魔。与淬体盟沆瀣一气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百年前,也是他们与木燧派联手,后者才有能耐打上来,火烧书库。” “好在楼中过往的资料都会定期封存,当时只烧掉了近几年的资料,虽然影响了那一期风抟榜的放榜,但好歹没有造成更为恶劣的结果。” 岳雁谣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百年前木燧派是受到外楼的挑唆和支持前来寻找焱麟剑的线索以解除自身功法的缺陷,若是查无所获,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吧。” 凤羽仪道:“这是自然,木燧派都是一群海盗出身的乌合之众,他们最后做下放火烧书的恶行确实也有泄愤的心思在其中。” “当初他们打上楼来确实有所收获,但……也如同没有。” 江叶舟饶有兴致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凤羽仪道:“他们是冲着焱麟剑来的,自然也是冲着公孙楼主来的。” “公孙楼主曾留下一本手记,据说其中有许多离经叛道的内容。” “当初木燧派和外楼的人打上来也是直奔这本手记而来,我楼的高手与他们展开大战,双方你争我夺。” “手记的大半被大火焚毁,其中的残本在内力交锋下被激成碎片。” “一些碎片被他们捡走,一些则被我们留下。” 说完,她摆了摆手,便有楼客端着早已准备好的托盘入内。 那楼客在凤羽仪的示意下将托盘上的东西展示给他们。 两人仔细看去,果见托盘上有十来块细碎的纸片。 每个纸片都被小心地镀了一层透明薄膜,显然是为了便于保存。 否则百年风霜雨雪过去,这些纸片怕是难以留存。 江叶舟定睛一看,那纸片上写的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图案,却是一串奇怪的符号根本难以辨认。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与无奈。 “现在二位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说木燧派确实有所收获,但也如同没有了吧。” “这本手记上的符号是当年公孙楼主自创的一种语言,除他以外无人能解。” 岳雁谣疑惑道:“自创的语言?语言的目的是为了和人交流,只有他自己会算是什么意思?” 诸葛幽也曾自创过暗语,他把这种语言教给三名弟子以及其他值得信任的人,为的就是能够让信息能在保密的基础上在自己人之间传递。 可这个公孙钟却创了一门语言并且不把他教给别人,难道只是为了自娱自乐? 算上柏花陵,这妄言楼主的性子似乎都极为怪异,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羽仪道:“后来楼中有好事者尝试解读上面的符号,却都不大成功,多年下来只解读出‘石壁’,‘王灿’,‘病弱’、‘毁之’等几个字。” 江叶舟打断道:“等会……王灿?剑仙王灿?” 凤羽仪道:“反正据说是这两个字,是不是传说中的剑仙就不知道了。百年前木燧派打上门来,说斜峰岛上有个石壁。石壁上原本有刻字,从痕迹判断是被我们非为剑法毁去的,他们要我们交出原本石壁上的刻字。” “我们对此自是一无所知,双方爆发冲突,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江叶舟道:“我和谣儿曾抓获两名淬体盟的海盗头目,据他们交代之所以突然放弃斜峰岛来到亘海中央是因为在石壁上解读出了‘仙缘岛’和‘天道果’这两个词。” “之前我还一直奇怪,一块光秃秃的石壁究竟能看出什么,现在看来他们的消息可能另有来源。” 凤羽仪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外楼之人加入了淬体盟,而他的手上有当年随木燧派获得的另外几片残片。加上他同为公孙钟的再传弟子,所以解读出了部分符号的含义,并加之告诉了淬体盟?” 江叶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我想问的问题是斜峰岛上那块石碑上原本刻着的东西真的是你们妄言楼的人毁去的吗?” 凤羽仪道:“我若说不是,你会信吗?不过妄言楼真的没有相关的记录,也没有关于那块石壁之前刻着什么的记载。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知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在那群海盗走了之后,柏楼主曾登岛查看过那块石壁,回来后便一言不发。” “我们这些当手下的自然不便多问,二位若是实在感兴趣,也是可以找他问问看的。” 第1章 风抟之下(8) 岳雁谣道:“多谢凤姑娘见告,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自我们入楼起,妄言楼便以礼相待,遇到问题更是知无不言。恐怕不止是看在任掌门的面子上吧。” 凤羽仪笑了一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岳小姐是想问我们有什么目的对吗?” “那我就直说了,其实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们主要有两个目的。” “其一,你们二人之前风抟榜的排名不仅做不得准,而且误差极大。我们不会追究审官的责任,但楼主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妄言楼面对质疑,二位能替我们说一说话。” 江叶舟道:“你们是想让我们承认自己出于种种原因刻意隐瞒,才造成了榜单不准?” 凤羽仪道:“不错,毕竟偷懒这个借口大部分人是没办法接受的。而收买这种事情大家虽然心知肚明,但还是不要公之于众为妙。” 江叶舟道:“好,我们答应你,第二个呢?” 凤羽仪道:“其二嘛,我刚才说过,妄言楼能立楼至今,一是靠少惹麻烦,二是靠多交朋友。” “江大侠和岳小姐背靠霜虹和岳家,本人又是人中龙凤。前些时候虽然遇到了些麻烦,不过现在似乎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像这样的人,妄言楼自然是愿意和你们交朋友的。” 岳雁谣坏笑道:“交朋友最重要是真诚,凤姑娘代表妄言楼和我们交朋友就没有其他的企图?” 凤羽仪无奈道:“和太聪明的人交朋友果然也很麻烦。不错,和你们交朋友同样有两个原因。” “第一,薛智和祖将离是师兄弟,我们本不想把系出同源的外楼之人看作敌人。” “可有百年前的前车之鉴,他又勾结上了淬体盟这样危险的组织,我们不得不防。” \"你们和淬体盟有过节,而且已经和那个可能来自外楼的高手交过了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利益。\" “第二,柏楼主有件私事要拜托江大侠,所以稍后还得麻烦您去见他一下。” 第一条理由颇有说服力,江岳二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柏花陵究竟有什么私事要拜托,江叶舟也不得而知。 不过这也算是个了解这位性格怪异的妄言楼主的最好时机,反正答不答应的决定权在自己手上。 于是,岳雁谣和凤羽仪留在远处,江叶舟随楼客顺着旋梯又上一层楼。 这也是妄言楼主楼的最顶层, 可这最顶层却既没有房间,也没有装饰,是块极为宽敞的空间。 这层的穹顶之上有一幅画像,画着一名长发剑客。 他负手而立,倒持着宝剑,冷峻的脸庞只露出一个侧影。 “这位是初代楼主许妄言?”江叶舟向那门客问道。 可那门客尚未答话,另一个声音却替率先答道:“不错,画像上的就是许妄言。” 江叶舟循着声音望去,却又看到了一名负手而立的长发剑客,那动作和神态简直与画像上一模一样。 “柏楼主,凤姑娘说您有事找我?”江叶舟认出了此人正是妄言楼楼主柏花陵。 不过这人好生奇怪,刚才匆匆一面便借机告退。现在又把自己单独约出来,不仅换了一身行头,甚至换了一个发型。 他到底想做什么? “刚才羽仪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曾上过斜峰岛?”柏花陵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错,您也是上去研究那石壁的?可有收获?”江叶舟问道。 柏花陵道:“有,但不多。无论石壁上原本有什么东西,现在都已经无法复原了,但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确定。” “石壁上的字迹是我楼的祖师许妄言毁去的。” 江叶舟问道:“楼主何以如此笃定?” 柏花陵道:“这当中的缘由得你完成我请求的事情之后再告诉你了。” 江叶舟道:“不知楼主有何指示?” 柏花陵道:“很简单,杀了我。” “啊?”江叶舟以为自己听错了:“楼主,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柏花陵缓缓抽出佩剑:“你若是不杀我,我便要杀了你!” 不容江叶舟回话,柏花陵挺剑直刺。 这一剑虽不及那日的任千雪快到极致,却同样令人棘手。 它好似将天下所有剑法的起手式融为一体,其中仿佛能衍生出千万种变化。 江叶舟在来之前本以为答不答应对方请求的决定权在自己手上,可现在看来,性命攸关之下自己根本没得选。 他无奈拔出佩剑,应付对方的攻击。 过了十来招,江叶舟立即认出了对方使的也是非为剑法。可柏花陵的非为剑法却与自己前些日子所见不大相同。 这种不同并不是由于不同剑客的剑道不同或是对剑法的理解不同,倒更像是相似而不同的两种剑法。 又过十招,江叶舟意识到不管什么原因这个妄言楼主一招一式间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其武功还在那非为客之上,显然也拥有了天榜前列的实力。 而且此人的剑法变化更多,比起那日非为客的招式却更加简洁,很多招式化繁为简后威力反而倍增。 最要命的是,无论自己使出霜虹剑法、熔铸剑法甚至习自乾国的剑法,对方都能找到最适宜的招数应对。 江叶舟知道,前些日子对付非为剑法的经验已经不好用了,需得见招拆招才行。 一念至此,他立即变招,柏花陵攻势虽猛,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陶尘客的无方剑?你怎么会这招?”柏花陵说道。 听了这话,江叶舟知道妄言楼似乎也不是无所不知。 他们不知道岳雁谣是诸葛幽的弟子,自然更不知道陶尘客在去世前将无方剑传给了自己。 无方剑是陶尘客在造化剑道上探索了一段时间后悟得的招式,讲求心性和悟性。 妄言楼虽窥得这剑法的一鳞半爪,却无法得其神髓。 数招之间,柏花陵的招式已乱。 原来,这个妄言楼主的武功虽高,剑法虽妙,却鲜少与人动手,对敌经验和应变能力反倒不如非为客。 第1章 风抟之下(9) 江叶舟知道,只要自己现在转守为攻,必能一举获胜。 他趁无方剑让对方左支右拙之际,立即使出行云剑式。 这一招,当世见过的不足百人,面对面应对过的不足十人,出现的时间不过两年出头。 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使出还是在陈王府的事件中。 而那件事的保密级别相当恐怖,当初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下达了严格的封口令,妄言楼根本就没有相关的情报。 此招一出,柏花陵一愣,不觉“咦”了一声。 待到江叶舟刺破浓云开始猛攻,他才恍然大悟:这是传说中的沛然剑?原来指的竟是一套剑式。 可反应过来并不代表能够应对。 这是妄言楼的资料库中从未记载过的招式,柏花陵的非为剑法愈加凌乱,不出三百剑,便被江叶舟锁住了喉咙。 他看到这位妄言楼楼主的脸颊下流下一滴冷汗,显然——他还是怕死的。 末了,柏花陵长叹一口气,后退半步道:“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一个游手好闲的剑客能在你这个岁数拥有这种实力,本想看看你能活到现在究竟有多少运气的成分,现在看来是我自取其辱了。” “楼主承让了。”江叶舟拱手:“刚才逼我生死相拼无非就是想试一试我的武功,现在这样不知是否算是完成了您的要求?” 柏花陵道:“算是吧,不过我并不是为了试你的武功,而是为了让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的武功和你前些时候遇到的那个外楼之人相比,如何?” 江叶舟心觉奇怪,这妄言楼主在江湖上无论地位还是名声都是第一流的人物,怎么事到如今反倒在意起自己的武功来? 甚至要和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比较。 江叶舟如实道:“如论武功,是楼主更高。可若要生死相见,恐怕……对对方这等真正的亡命之徒更为有利。” 柏花陵点了点头,似乎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嗯,江大侠以为既然我的交手经验不如对方,武功又怎会比他高呢?” 江叶舟道:“我觉得差别可能出在所用的武功上,楼主所用的非为剑法和那个人所用的非为剑法不是一回事。” “楼主手中的剑法要更为奥妙多变。” 柏花陵道:“既然江大侠这么说,看来事实果真如此。” 江叶舟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楼主是说……” 柏花陵道:“非为剑法是天下最为特别也最有生命力的武功。” “因为要发布风抟榜,妄言楼得以光明正大地观摩天下几乎所有的武功。虽然不能得其心法和诀窍,可即使只是观其大略,能将这么多的武功尽收眼底,也足可以提升任何人的武学修为。” “想来我所用的非为剑法和那人所用的已大不相同。” “原因很简单,他们外楼之人失去了楼里的资源,无法再将天下的高手和武功汇总,非为剑法的招式自然再难进步。” “换言之,我用的是如今的非为剑法,而他所用的是两百多年前的非为剑法。” “两百多年来,无数厉害的武功被创造出来,无数武学难题被想到了新的解法。非为剑法吸纳了这些进展,自然威力更甚往昔。” 江叶舟苦笑:“想不到一种武功还真的能不断进步……” 柏花陵道:“江大侠是想说贵派定期修剑典的事情吧。” “霜虹的情况与妄言楼不同,贵派的玄心祖师本就是不世出的奇才,他以一人之力便将我们妄言楼花费数百年才能完成的伟业毕其功于一役。” “而多年以来,霜虹的宗旨一直是行侠仗义,匡扶正道,并没有像妄言楼这样广泛的情报渠道。” “你们对搜罗别派的武功没有太大的兴趣,即使偶然间获得,也往往束之高阁。” “这也难怪,天下间有多少门派能拥有霜虹这么多高深的武功和完整的武学体系?用有限的精力去学别家的武功而放弃自家绝学岂非舍本逐末?” “至于修剑典的意义,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改良武学。而是通过让全派的精英参与,强化大家对本门武学的认识和重视程度,进而增强门派的凝聚力,把祖师留下的绝学更好的传承下去。” 听了这话,江叶舟心中极为震撼。 他自打一开始就觉得修剑典是在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可经过柏花陵的提点,这件事却也有着其另一面的意义。 霜虹三百年来宗师辈出,谁能不知道在李玄心的秘籍上修修补补是浪费时间?可剑典却还是这么断断续续的修了下来。 有的时候,不站在一定的高度,是无法理解一些看似荒唐实则意义非凡的事情的。 却听柏花陵继续道:“可我们妄言楼的祖师许妄言原本是一名书生,武学天赋嘛……只能说平平。” “用今天的标准来看,他当时的武功最多只有地榜的水准。” “可他还是创造出简单,却能包容一切剑法的非为剑法。因为历代改良,非为剑法随着妄言楼历史的演进而逐步变强。” “我能确定斜峰岛上石壁的字迹是祖师亲自抹去的,就是因为上头的非为剑法极为粗陋,尚且没有真正成型。” “世上会用这种剑法的,只有他老人家了。” 江叶舟感激道:“多谢楼主见告。” “我听凤姑娘说,楼主愿意交我和谣儿这两个朋友。” “既然是朋友,便要互相帮忙,彼此坦诚。我见楼主似有心结,不知有没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 柏花陵无奈道:“既是心结,旁人又怎么帮得上忙?” “不过你若愿意知道,我倒是可以和你说说。” “楼主请讲。”江叶舟道。 柏花陵道:“我的心结在于至今没有弄明白一个问题:妄言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第2章 他们的面具(1) “啊?”江叶舟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荒谬的问题从最不可能之人的嘴里被问出。 妄言楼的楼主居然会问妄言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难以想象老于会质疑霜虹存在的意义。 可柏花陵的神情却极为认真,他加入妄言楼三十年,继承楼主之位也有七八年,可似乎真的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却听他进一步解释道:“江大侠,你别忙着惊讶,大可以试着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然后看看是否有相同的疑问。” “我补充一点,刚才羽仪应该和你们说了,我们妄言楼能够延续至今,一是靠多交朋友,二是靠少惹麻烦。” “可这两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为困难。江大侠你应该很清楚,就算自己不惹麻烦,可麻烦总会找上你。就算你想多交朋友,也不知道其中有几个真心,几个假意。” “加上我说的这个前提,再站在楼主的角度想一想妄言楼存在的意义,你一定会发现十分可笑。” 江叶舟如他所言仔细思考了一番: 要说妄言楼,那就离不开风抟榜。 那立楼之人是想为天下英雄和美人排名,以此满足自己品评天下的欲望或是留诸后世作为参考吗? 显然不是,一个想要自我实现的妄言楼会尽力让排名准确,而不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将某些人列入榜单,更不会为了银子就范,暗自操控排名。 那么,妄言楼是为了掌控天下的情报吗? 似乎也不是,妄言楼不做情报的生意,而且对某些渠道的消息敬而远之,避免因为“知道得太多”而惹上麻烦。 而且他们几百年来似乎从未有过什么政治上的野心,要情报也没什么用。 那……妄言楼是为了趁着拟榜的机会偷学天下武功吗? 这好像也说不通,非为剑法虽然是天下最顶尖的武学之一,但它也是经过多年的发展,从各门各派招式的皮毛上逐渐吸收演化而来。 若是真的窃取别派秘籍,妄言楼恐怕也存在不到今日。 再说,妄言楼自己就是个拟榜的,楼主也从不想争夺什么天下第一。所以窃取别派的武功也没什么意义。 妄言楼是为了赚钱吗? 好像是,可天下间有太多赚钱的办法,以妄言楼历代楼主的文韬武略,显然有更安全也更便利的赚钱办法。 按照他们多交朋友,少惹麻烦的原则,加之自身实力,哪怕开个镖局肯定也会生意兴隆。 完全没必要吃力不讨好,培养那么多楼客整理资料,培养那么多审官东奔西跑。 是啊。 妄言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它与天下间所有的组织都不同。 它也是最有名的组织之一。 可天下真的缺少这样一个存在吗? “怎么样?江大侠是不是也想不明白。”柏花陵见江叶舟陷入沉思,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江叶舟果然摇了摇头:“的确想不明白,可我相信你绝对不是第一个遇到这个问题的楼主,事实是妄言楼依然存在到了现在。” 柏花陵道:“可笑的是妄言楼现在几乎可以算是天下存在时间最长的组织了。你说得很对,一个不知道自己目标和意义的组织,却存在了最长的时间。” “据我所知,妄言楼是因为惯性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 “上一代楼主做这个,所以下一代楼主也做这个。即使心中偶有质疑,却也不会让这微不足道的‘为什么’去干涉自己现实中的选择。” “于我个人而言,我要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和教导之恩。他既然把这副担子给了我,我自然要把妄言楼继续开下去。” “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 江叶舟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柏花陵说得不错,这个心结,也许自己无能为力。 柏花陵继续道:“你既然和那外楼的高手交过手,往后说不定还会碰上。” “作为妄言楼主,我的意思已经通过羽仪传达的很明白——外楼之人对我们有危险,我希望能和江大侠联手伺机将之除去。” “可作为我个人,我很希望若是下次再遇上他,你能放他一马,能劝他回头那是最好不过。” “当初祖前辈和我们师祖分家时肯定也带走了许多秘密,我们两脉若是能重新合作,说不定能探寻出昔年妄言祖师创楼的意义。” 听了这话,江叶舟一愣。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一句话那日闻至可所说的话“至此之后,妄言楼便失去了仙人的眷顾,修仙之法也随之散佚了。” 闻至可的话虽不知几分可信,但这的确是一个思路。 种种迹象表明,妄言楼似乎与传说中的仙人有着某种关联。 那么许妄言当初立楼的目的是否真的与虚无缥缈的成仙之法有关呢? 毕竟许妄言抹去了据说记载有成仙机缘的石壁上的文字。而据闻至可所说,自妄言楼成立来,他们一直在暗中淡化仙人的事迹,转移世人的注意力。 江叶舟亲眼见过那把焱麟剑,而传说它和灵石又是昔年的妄言楼主搞来的东西。 而那非为客既然代表外楼这一脉,他与淬体盟联手是否既为了查探公孙钟的死因,也为了像柏花陵一样寻找妄言楼存在的意义? 这么说来,闻至可当时的一番话岂不是刚好能够回答柏花陵的疑问? 妄言楼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绝地通天,断绝凡人成仙的痴心妄想。 至于具体是怎么做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江叶舟便不得而知了。 “江大侠可是有什么想法?”柏花陵见他陷入沉思,便开口问道。 “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现在的局面很诡异,这柏花陵知道非为客的事情,那便说明当时在繁花派有妄言楼的耳目。 既如此,闻至可得供词也逃不出他的掌握。 以妄言楼楼主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推出自己刚才的结论。 而且消除仙人踪迹这事妄言楼本就在做,柏花陵很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假设如闻至可所言,妄言楼的传承自公孙钟时有了中断,柏花陵真的不知道妄言楼存在的意义呢? 身为朋友的自己是否应该告诉他自己的猜想? 第2章 他们的面具(2)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告诉他这件事,这个妄言楼主便很可能与非为客一样走上淬体盟的道路,届时不管有没有门路成仙,他乃至整个妄言楼都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所以,江叶舟依然不能说,说了便可能给自己增加一个敌人。 可笑的是他原本还在强调“朋友之间应该相互坦诚”。 可现在,自己不仅在怀疑柏花陵在套话,甚至还要故意对他隐瞒对方关心的事情。 这似乎恰恰印证了那句“就算你想多交朋友,也不知道其中有几个真心,几个假意。” 看江叶舟不愿意说,柏花陵叹了口气:“那就静待江大侠理顺思路吧,到时候再告诉我不迟。” 江叶舟见瞒不过,只好拱手道:“见谅了,柏楼主,你的疑问我会留心的。” 柏花陵道:“江大侠,你们既然还在查淬体盟的下落,那么在这件事上妄言楼还是愿意帮一帮忙的,不知你想要些什么情报。” “当然,妄言楼只是洒在外头的人多,并不是专门的情报组织,不会定向去调查某件事情,有没有情报纯粹看运气。” “另外,有些不合适的问题你就别问了,我们一概不知。” 江叶舟知道他说的“不合适”是指什么,看来想打探与朝廷有关乃至近在咫尺的捷王的情报是不可能的了。 他抬头笑了笑道:“好,那我就碰碰运气。” “据淬体盟之人说,昔年我霜虹派那方剑碑曾有拓本留存,后来通过鬼市流落到闻至可的手上。只是他至死都没有说出这拓本的下落,不知妄言楼有没有相关的信息?” 柏花陵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淬体盟的手上真的有这种东西,想必也会小心保管,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 江叶舟又接连问了几个自己或是岳雁谣关心的问题,可对方却都表示不知。 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像自己一般故意不说。 考虑到大家可能存的是一样的心思,江叶舟也不好责怪,他耐着性子问了一个稍微边缘一些的问题:“楼主,您是否知道哪里可以做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用人皮做的面具?”柏花陵疑惑道。 至此,江叶舟基本确定当初在云来涧的时候并没有妄言楼的人在场。 可能只是当初在场的某位繁花弟子与审官交流时提到了自己与非为客的大战,故而妄言楼知道此事。 但秉承着少惹麻烦的原则,那位审官也没有进一步打听其他事,所以妄言楼并不知道闻至可提到的仙途以及非为客戴着人皮面具等细节。 江叶舟纠正道:“不是人皮做的面具,而是贴在人脸上的。多半是用动物皮革拼接而成,能让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柏花陵道:“能将你伪装成我,把我伪装成你?” 江叶舟道:“没有这么玄乎,只能用来隐藏身份,化作一个世上并不存在的人。当日那个外楼的高手为了掩人耳目便戴着那样的面具。” 柏花陵道:“有这种事?不过近来倒是的确有一条关于这种面具的情报。” “近十天,此处以东不远的怀远镇似乎出现了这种面具,数量还不少,但具体来源还不清楚。” 江叶舟道:“怀远镇是么?我记下了。” 二人随后辞别柏花陵和凤羽仪,带着士兵往怀远镇去了。 弦风城带出了这批士兵和杂役大约有百来人,由一位名叫张节的百长领头。 张节虽也受江岳二人调遣,可他心里明白,对于王爷来说,庄为先才是自己人。 谁知繁花派一事后,情况急转直下。庄为先死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身为手下,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谁是谁非,只知道更值得信任的人死了。 这两个天榜高手若是心怀异心,莫说想要跑路,就算要把自己这百来号人杀个干净也并非难事。 好在两人很快决定前往东临城面见捷王澄清此事,这才让张节松了口气。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他和他的手下只能暂且跟着江岳二人东奔西走了,也不知是谁在监视谁。 怀远镇人口不算多,却也是一个热闹的镇甸,主要靠给东临城供给一些棉花、食材等日常用度维生。 可镇子毕竟不比大城市,这么多身着盔甲的士兵入镇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江叶舟要求张节和手下的士兵们换下盔甲,穿回常服,以免引人注目。 用的托辞也很简单——别给淳王添麻烦。 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安排他们散出去调查人皮面具的源头。 人皮面具工艺复杂,要想把它做得惟妙惟肖毫无破绽更是不易。 非为客既然能搞来这样的东西,很可能说明这个制作者与淬体盟有着密切的关联。 有人帮忙干活后,自己当然轻松不少。 外头烈日炎炎,蝉声如雷。江叶舟和岳雁谣则找了个茶摊,饮茶避暑。 这样热的天气,说书人却也不得不趁此机会多讨一些赏钱。 一个年过而立的清瘦男人,身着短衫,敞着襟怀,摇一把蒲扇开始讲各种传说逸闻。 说书这行的精髓之一在于要和听众形成良好的互动。 这个清瘦男人显然深谙此道,这书说着说着便聊到了一个所有女人都会觉得很傻,但所有男人都会津津乐道的话题: 武功排名。 大家伙指点江山,都说妄言楼是个昧良心的组织,风抟榜根本做不得准。譬如,邻桌那位小姐(指岳雁谣)居然不在美人榜上。 而宗师榜也只能作为参考,周天询能拿第一纯粹是因为很多隐世高人不屑得与他争。 譬如前不久刚刚不幸离世的王元化老将军,据说是被乾国人给暗害了。他若是还参与风抟榜排名的争夺,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譬如霜虹派掌门于承秋已多年不和人动手,据说他老人家早已看淡是非名利,压根不在乎排名。 若是出手,这天榜第一的位置恐怕立即就要易主。 总而言之就是一条,现在武林凋敝,远不如从前。 第2章 他们的面具(3) 听了这些乍听十分唬人,但实则不着边际的闲话,江岳二人相视一笑。 若是自己的排名真的靠前些,没准也要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到于承秋,这些人便顺理成章地又聊到了霜虹派。 那说书人见大伙对繁花派女侠们风花雪月的往事已听得厌烦,对西边的霜虹居然颇有兴趣,便顺理成章地讲起了一个名为“邢成烈对剑挑十贼”的故事。 这个邢成烈说起来算是江叶舟的师叔祖,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还见过几面,是位慈祥和蔼的老人。 老人虽已去世多年,江叶舟对他已没有太深的影响,可房中至今还存着对方二十年多年前送的拨浪鼓。 此时骤然听到这个故事,他也不由地感慨万千。 老于曾不止一次地和大家讲过这位师叔祖的光辉事迹。 这邢成烈有一点与江叶舟很像:在霜虹,他是个离经叛道的剑客。 他的霜虹剑法虽然也有极深的造诣,可真正的绝学还在于他的宝剑“开阳”可以一分为二,邢成烈可以左右手并用同时用两把剑施展剑法。 这个变招江湖鲜有人能够抵挡。 至于十贼乃是昔年从死牢中逃出的十位武功高强的囚犯。 邢成烈昔年受朝廷所托前去缉凶,最终与这十人在连天山上不期而遇。 他一人双剑,将这十名武功高强的死囚全部斩于剑下,一战成名。 这也使得他在当年风抟榜上的排名一度超过了掌门师兄蔡奔。 江叶舟在少年时也参考过这位师叔祖留下的武功,当时他就觉得十分有趣,便先练双手剑,后练左手剑,再练右手剑。 当然,他的目的和邢成烈略有不同,他想玩一个从前的剑客从未使用过的花样。 经过说书人一通添油加醋的描述,当年的激战仿佛历历在目,一招一式全都被精细地描绘了出来。 众人如临现场,大呼过瘾。 可江叶舟知道,当初从连天山上下来的只有师叔祖和袋子里的十个头颅,至于他们鏖战的过程根本没有人看到。 “我觉得他讲得挺不错的,”江叶舟小声对岳雁谣玩笑道:“至少对霜虹的武学有些了解。” 岳雁谣道:“他在描述对招的时候很合乎逻辑,难道这位说书先生也是练家子?” 忽然却听一个声音从茶摊外面响起:“小徒这番说辞入不了方家之眼,让二位见笑了。” 却见走进来一个穿金戴银的老者,那人说完这句话后,便一屁股坐在二人的桌子边。 “原来是尤先生。”二人作礼道。 来人正是那日在捷王的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天榜二十尤望津。 “真是巧得很呐二位,想不到能在这里遇上,二位是贵客,不知有没有用得到尤某人的地方。”尤望津开口道。 江岳二人当然不会觉得事有凑巧。 这人是替李址办事的,此来大概也是收到他的命令,名为偶遇,实为监视。 当日在东临城,李址为了以示信任,不便直接提出派人接替庄为先同行。 可该来的总归要来,从那日离了东临城起,自己一行人的行踪便没有逃脱李址的掌握。 毕竟,这茶摊上的说书人就是尤望津的徒弟,想来这老家伙在此处也等了一段时间了。 之前自己所料不错,若是趁着庄为先身死的机会趁机逃离,在亘海以东这个地方必定无法逃脱两个反王的眼线。 但现在若是拒绝或是推辞难免会引起捷王的不满,于是岳雁谣只好实话实说:“我们在这镇子上发现了一些淬体盟的线索,所以一路追查而来。” 尤望津道:“淬体盟吗?没想到连庄先生也是他们的人……可惜可惜。” 岳雁谣道:“我们如今已派人出去探查,久闻尤先生智计过人,还望不吝指点。” “久闻?谁和你说的?你师父?”尤望津笑着问道。 此言一出,岳雁谣脸上微微变色。 迄今为止,她是诸葛幽徒弟这回事天底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最开始是师弟鲁滕,后来鲁滕为了扭转二人的立场将此事告诉了崔言。 再来就是曾与诸葛幽同朝为官的王元化与岳雁谣交手后猜到了此事。 可现今两位反王这里应该无人知道此事,毕竟诸葛幽对皇帝忠贞不二,他的徒弟自然不值得信任。 江叶舟也警惕地看着他,想知道这老头究竟知道多少。如果他连诸葛幽的死因都知道,此刻怕是不得不防了。 “岳小姐无需紧张,对于您这样一位足以上天榜的美人而言,大家自然也会好奇您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从何而来。”尤望津的眼睛根本没对上焦,仿佛在说一件平淡之极的事情。 “而且你们二人一路行来,却总能逢凶化吉,光靠武功也是不够的,沉着和智谋也是重要的一部分。” “虽然诸葛幽和岳家看似交集不多,但我却注意到他几乎每年都会往定安跑一趟。” “多番联系之下便不难得到这样的猜测。” “看岳小姐的神色,老夫是猜对了?” “没想到诸葛大人这样的大人物还能关注到我这种小人物,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二位放心,我并没有将这猜测告诉捷王。” “当然,并非是我对王爷不忠,只是我十分相信两位的诚意,告诉了王爷也不过是令他徒增烦恼。” 岳雁谣暗赞师父的先见之明,这个老头的确很不简单。 她连忙把姿态放低:“尤先生果然厉害,晚辈佩服不已。” 尤望津道:“令师的事情很遗憾,可这也恰恰说明有些人和事不值得我们重蹈覆辙。” 他这话不仅是规劝,同样也是警告。 二人吃不准他对诸葛幽的死因了解多少,只知此人的确是个麻烦。 江叶舟抱拳:“受教了。” 就在这时,一名便装的士兵来报:“两位大人,我们发现了制造人皮面具的窝点。为免打草惊蛇,留下了几名兄弟看着,我来请二位定夺。” 尤望津笑道:“喏,这不巧了,我随二位去看看?” 岳雁谣不知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作邀道:“尤先生请。” 第2章 他们的面具(4) 三人随着那名士兵走到镇里长街另一侧的一处染坊,顺着染布弯弯绕绕进入其中便看到内里有个小作坊,作坊里传来皮革独有的腥臭味儿。 再走进去,便看到有人裁剪,有人缝制,各司其职。最终的成品的确是一个呈肉色人脸状的东西。 看到几个陌生人走进门来,那些人却也不以为意,还在低头忙手上的活计。 倒是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谄笑着迎上来:“哟,几位老板,买货啊。” 人皮面具是个稀奇玩意儿,当初连遍布高人的临渊教都没人识得此物,这使得岳雁谣伪装成段冉的计划极为顺利。 朝廷的律法上自然也没有相关的条款。 虽说法无禁止即许可,但人皮面具毕竟是个特殊的东西,对社会治安有一定的威胁,这么光明正大地贩卖倒是奇事一桩。 岳雁谣四下打量一番,这间染坊是栋老旧的建筑,可那些人制作人皮面具的工具和案台却是崭新的。 既然被当做了客人,江叶舟便顺势问道:“拿点货来看看。” “好嘞。”那人乐颠颠地去了,不多时,便捧出一个盒子,里头放了好几片人皮面具。、 江叶舟从盒子里将面具取出,掌眼一看,却大失所望。 这面具就是把不同的皮拉伸褪色再染色之后拼接在一起,做工十分粗糙。他相信,把这玩意儿戴在脸上,任谁都能看出这根本不是你的皮肤。 而那日非为客戴的面具做工却极为精细,即使面对面而立,也发现不了。 若不是有岳雁谣的往事在前,加之他发现对方的表情并无变化,恐怕直到最后都猜不出此人戴了人皮面具。 “你这货多少钱?”江叶舟问道。 “实在价,三两银子一片,童叟无欺。”那人回答道。 江叶舟摩挲了半天,然后不满道:“这价倒不算贵,可做工也太粗糙了。” 那掌柜的表情一凛:“您……是想要真正的尖货?” “真正的尖货?你有?”江叶舟问道。 那掌柜道:“有是有,但是价钱嘛。” “价钱好说,”江叶舟指着一旁的尤望津道:“这位是东临城来的王员外,不差银子。” 尤望津见这小子把话接到了自己身上,只得稍作配合,无奈地笑笑,表示认可了“王员外”这个身份。 “那就好办了。”那掌柜兴奋地搓了搓手:“几位随我来。” 他领着几人绕过那栋屋子,从染坊小院的后门走出街道,之后,又行了大约一里地,几人此时已经走出了小镇。 那人在一片小树林毫无征兆地打开地面上的一道门板,众人随着他进入一座地窖。 在这炎热的夏天,地窖中的温度自然凉爽不少。 又往下走了一小段路,却见几个水盆被静静地安置在地窖之中。 “诸位老爷,这便是你们要的尖货了,售价三百两银子一面。”他指着那些水盆道。 江叶舟从水盆上方朝下看去,只见几块半透明的薄膜漂浮在水中,看来这精致之物在不佩戴时要以这种方式保存。 他朝岳雁谣看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确认这的确是合用的人皮面具。 江叶舟见这些面具并不是一整块,而是各式各样的碎片。想来把他们拼接在一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身份。 可他们的此来意不在此,于是他又开口问询道:“这些货确实不错,但没有我们想要的。我们想认识一下制作这些人皮面具的人,请他订制一张。” “这……”那人有些为难。 “还是那句话,银子不是问题。”江叶舟补充道,反正是慷他人之慨。这尤望津既然想跟着一起来看看,自然也要花些银子。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要求。不瞒你说,这生意我做的也不久,未必能搭上制作者这条线。”那人道:“我们和他每次都是不见面交易。” “我们将款放在他指定的地方,他则将面具封在冰块中寄到这间地窖。” 岳雁谣开口道:“这样吧,我换一种问法。有没有一个身材瘦削的高个男子向你买过这种面具?” “男子?没有。”那人很肯定道:“这面具不便宜,至今来买的都是想要维护自身形象,掩盖衰老的女子。” 几人心里都清楚,既然非为客不是在这里买的面具,那就更要知道其幕后的制作者了。 尤望津道:“年轻人,能否给老夫一个面子。将放货款的地方告诉我们呢?” 说完“王元外”先掏出了一百两银票递给那人:“这算是定金。” 那掌柜道:“这恐怕不好吧。” 大客户虽然难得,可要是应承了此事等于得罪了独一无二的供货商,这后果也是他担待不起的。 眼下局面好像陷入僵局,江叶舟道:“王员外,您能不能给出个主意,眼下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尤望津知道这个江叶舟此举是在试探自己,不过借此在年轻人面前露一手倒也没什么。 于是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主意,王某人做生意靠的从来都是坦诚二次。小江,你顾左右而言他,隐瞒我们的真实意图反倒让事情变复杂了。” 那掌柜见这里面似乎还有隐情,连忙凝神静听。 “掌柜的,”尤望津开口道:“我们与你谈一笔生意如何?一笔长期的生意,而不是买面具这种一次性的交易。” 那掌柜似乎有了些兴趣:“员外请讲。” 尤望津道:“不瞒掌柜,老夫近来发现这怀远镇里出现了这种人皮面具,私以为是一个极佳的商机。” “既然大家都是商人,掌柜的你就不想知道这面具的工艺和材料?” “只要掌握了这两点,咱们便能生产这种面具了。” “而且……我在东临城也有些人脉,想来官府不会为难,以后也不必这样偷偷摸摸地卖了。” “我见掌柜的是个聪明人,不如我们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商人都是逐利的,这番话着实打动了那个掌柜。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好,我带你们去,但能不能找到那个制作者我可不敢担保。” 第2章 他们的面具(5) 江岳二人心道这尤望津果然有些本事,虽然以他们三人的武功若是用强也很容易达到目的,可那样做难免就有些不体面了。 放银子的地方并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镇子里的一间钱庄。 掌柜先将银子存进钱庄里,然后将兑来的银票焚毁。 那掌柜的道:“诸位,在下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们了。面具的制作者都是在上一批货中随信下一批的金额。王员外您手眼通天,可能查出这制作人的下落?” 到了这一步,几人都有些傻眼了。 把银票烧了倒真是前所未见的办法,难不成兑银子的是个死人? “这钱庄有分号吧。”江叶舟问道。 尤望津道:“有,这东临宝号在亘海以东颇具影响力,规模大概和你们家的百顺钱庄差不多。” “我想到两种可能,其一,这面具的制作人根本就是这钱庄幕后的东家。” “把银票烧了也就等于把钱送给了钱庄,相当于对方变相收了款。” “至于这第二种则更为厉害了,此人能够伪造东临宝号的银票。只要知道约定好货品的金额,他能自己造出一张银票去附近的钱庄兑换。” “我相信江大侠也想到了这一点,若真是如此,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若是一个钱庄,咱们还可以来个守株待兔。但东临宝号的分号之多,恐怕非人力所能排查。” 岳雁谣小声道:“那尤先生以为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高吗?我认为淬体盟中肯定不止闻至可一个大财主。” 尤望津苦笑,他同样小声道:“我认为可能性不高,因为东临宝号也有其特别之处。” “据说其银票印版的防盗技术极为高明,根本不用担心被仿造。也正因如此,它的银票是目前市面上唯一不用票号的银票。” 岳雁谣道:“不给银票编票号,这可真是大胆。不过这也可算是对自家防盗措施极有信心吧,某种程度上也可算是一种吸引人来存钱的营销策略。” “制作人或许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选择让掌柜把银票存在这东临宝号里。” 尤望津继续道:“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淬体盟成员在里头,咱们也不好排查。” “因为……王爷也是这东临宝号的股东之一……” “不过这人的动机很是奇怪,淬体盟的人都这样吗?” “都这样。”江叶舟苦笑。 他和岳雁谣自也明白,尤望津说得“动机很奇怪”是什么意思。 此人若是钱庄的股东,那就根本不缺银子,完全没必要通过卖人皮面具赚钱。 而此人若是有伪造银票的能力,那同样不缺银子,也没必要一存一取来隐藏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虽然制作假银票和人皮面具,却有着基本的职业操守,这一系列措施只为保全自己,绝不扰乱市场秩序。 “掌柜的,事已至此,我们也的确无能为力。刚才的事情你就当王员外没说过,那一百两银子就作为答谢了。”江叶舟再次慷他人之慨,全然不理会尤望津一脸忧伤。 那掌柜虽有些失望,可白赚了一百两银子还是值得高兴的。 几人回到镇外,收拢士兵,商量着接下来的办法。 江叶舟道:“咱们就这么百来号人,想要挨个蹲守肯定是不现实的。” 尤望津对岳雁谣道:“若是尊师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点明诸葛幽的身份,也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至于背后有没有和旁人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岳雁谣想了想,然后道:“是啊,他一定有办法。” “唉,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进镇子歇息一晚,明日再想吧。” 众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到了第二天,岳雁谣却忽然说自己有办法了。如今钱这条路已被堵死,那不如从货的方面入手。 既然制作人要把面具运来这地窖,那么取货人总会知道他的下落。 于是,众人在地窖埋伏,五日过后,果然一辆马车运送这冰块来此,众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截下了马车,可赶车的车夫却服毒自尽了。 江叶舟叹了口气:“遇事先灭口,不管是灭自己的还是灭别人的……这的确是淬体盟的作风。如今线索又断了,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岳雁谣却自行道:“我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夏天运冰块,到了目的地还能不化,想来货品的起点离此不远。” “这么热的天气,附近有天然冰块的地方只有连天山。尤先生,您有没有什么想法?” 尤望津多看了岳雁谣一眼,心中好生奇怪。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这个小姑娘和之前判若两人。自从那夜之后,她自信了不少,凡事也更加有主意了,不知经历了什么。 听了她的问题,尤望津道:“此处以北不远有个冬皇峰,算是连天山的余脉。这冬皇峰主峰颇高,四季积雪,可山势却极为平坦,能走马车。” 有了这条线索,众人便一路往冬皇峰去,待行至雪线以上,还真能看到几行马蹄印。 看来这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不止发往怀远镇。 这里本就人迹罕至,加之山上并未落雪,蹄印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众人顺着马蹄印找到一处洞穴。 循踪而入,却见到洞穴中确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来到洞中,只见一个枯瘦老者的盘腿而坐,他的案前确有几张制作完成和正在制作的人皮面具。 功夫不负有心人,看来此人便是一切的源头了。 那老者看了江叶舟一眼,又看了岳雁谣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尤望津的身上。 “你们果然还是查到这里了,不错,非为客的面具是我做的。” “但你们想从我身上查出他身份或是下落,也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老者的双目竟同时流出了血泪。 江叶舟飞身而上,却还是晚了一步,他伸手一探,老者已然没了气息。 看来他听到了众人进入的动静,先一步服毒自尽了。 第3章 失剑(1) 线索再一次断了,淬体盟就像是一条凶猛的蜥蜴,不仅随时可以断尾求生,还能够伺机反咬一口。 江岳二人没有太多的办法,只得暂且放弃。 而且考虑到如今离开弦风城的时间已经不短,老带着淳王的人在外东奔西走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众人打道回府,这么做也好早点打消淳王的疑心。 陆路比水路快上许多,加上捷王和淳王的领地紧挨在一起。江岳二人只花了半个月的工夫便回到了弦风城。 这半个月淬体盟倒是消停不少,既没有派人来骚扰,也没有策划别的事情。 这也难怪,站在他们的角度,先是损失了田梓这员大将。 接着通过陈王府的事情险些让江岳二人都去见阎王,可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不仅折损无数,还丢失了好不容易到手并分割的遗蜕。 然后就是繁花一役损失惨重。 面对这种情况,任何一个英明的决策者都会考虑避免死磕到底,先缓一缓节奏,再徐图后计。 可风平浪静却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淬体盟可能就此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也可能随时对他们发起致命一击。 敌暗我明,平静地度过半个月却也意味着在往后人生的几十年中都要心惊胆战。 在向淳王报道的时候,李塘一再表示庄为先的事情完全是自己的责任,是自己不察,让奸人当上了门客。 说起来还得感谢江岳二人替他揪出这个吃里扒外的内鬼。 见李塘至少明面上没有责怪,江岳二人稍微放下心来。 聊完正事,李塘忽然开口道:“对了,江大侠,秋天马上就要到了。我府上有风水师勘察天象,今年秋天的宫商山很有可能出现你之前所提到过的‘秋液云深’。如何,届时随本王一道去看看?” 岳雁谣疑惑地看了江叶舟一眼,显然不知李塘在说些什么。 原来,之前江叶舟陪李塘遛鸟玩乐的时候曾提及自己在闲书上看过宫商山乃是寒溪道一等一的美景。 而在秋高气爽时,若是运气够好还能看到一个叫做“秋液云深”的绝美景色。 据书上记载,这秋液云深虽然有个“云”字,但对天象的要求却是万里无云。 待到昼夜交替的时候,由于温差的变化,站在宫商山顶朝天上望去,天空仿佛变成了液体,宛如海浪一般往复摇曳。 等到再晚些的时间,银河也会随之波动。 只要气象适宜,宫商山顶的银河会亮如白云,“秋液云深”因此得名。 然而彼时的江叶舟虽对这美景充满希冀,但剑吟山离宫商山毕竟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而且能不能碰到这绝景完全要看运气。 书中的说法是“百年一遇”。权衡之下,囊中羞涩的他只能作罢。 书上的记载不仅让当时的江叶舟心驰神往,经他转述,令李塘也极有兴趣。 数十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为的要么就是更进一步,要么就是在恶劣的局势中保全自身,不至于浪翻舟覆。 韬光养晦这么些年,现在终于有了登上九五最好的机会。 可遗憾的是他多年忙于事务和收买人心,生了两个儿子都不幸夭折,现在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 至于近在咫尺的宫商山更是只有年轻的时候登顶过一次,连此等美景都要从外人的口中知晓,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江叶舟道:“王爷有此雅兴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我听说宫商山陡峭非常,有些地方道路难行,怕是难以坐轿。” 李塘道:“坐轿?本王爬个宫商山哪里需要坐轿?与你们一道步行就可以。” 江叶舟笑道:“那草民便安心等候王爷的吩咐了。” 待离开王府,二人回到在郊外的小院中。 尚未回到院子里,便见翠竹迎了出来,嘴里兴奋道:“小姐,姑爷……你们可回来啦,家里来客人了。” 岳雁谣奇道:“来客人了?什么客人?” 两人背井离乡,一路逃难至此才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在这寒溪道又会有什么客人来访? “是来找姑爷的,卢书言卢五侠。”翠竹道。 “五师弟?”江叶舟又惊又喜,他一个箭步便闪回了院子,嘴里喊道:“师弟,师弟!” 岳雁谣也很少见到江叶舟如此激动,这个男人看似对很多事情满不在乎,但其实内心有一把非常明确的尺子。 “三师哥!”听到江叶舟的叫唤,卢书言也从客房中赶了出来。 岳雁谣站在门口,却见两个男人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一般拥抱在一起或是勾肩搭背。 这师兄弟间的情感倒是很克制。 不过仔细想想江叶舟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是平淡如水,却令人舒服。 “师弟,你怎么会来到此处?”三人在会客室两右一左地坐下后,江叶舟先问道:“而且我看你气色不太好,一路上吃了很多苦吧。” 江叶舟说得不错,比起一年半以前,卢书言除了脸上多了些棱角,容貌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脸色颇为憔悴,仿佛被人吸干了精气神。 卢书言摇了摇头:“路上还算顺利,而且我在这里等师哥回来已经有了一周,这段时间承蒙翠竹姑娘照顾,吃穿用度都是不愁。” “那是何故?”江叶舟不解。 卢书言两手一摊:“师哥,来的路上我不慎把佩剑弄丢了……” 江叶舟摆了摆手:“嗨,我以为是什么事,剑丢了就再弄一把呗。” 卢书言却认真道:“剑是剑客的生命,我实在没办法做到像师哥你这般豁达。” “而且……我的佩剑与师哥的裂丹一样,是田师……田梓亲手所铸。” “师哥,师嫂……一年前鲁大人来过剑吟山,把你们二人的事情告诉了师父。” “师父又把你们和田师叔的事情暗中告诉了我。” “你们放心,为免事态扩大,师父只把这真相告诉了我一人。师兄师姐和长老们依旧以为你们死在了陈王府的事情中,他们也不知道田师叔的真正死因和他的另外一重身份。” “师哥师嫂,事实摆在眼前,师父相信你们,我也是相信你们的。” “可田梓毕竟是我师叔,他从小看着我长大,指点我武功,帮我铸剑,甚至拉拢我看修仙小说……” “这么久过去,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无论是他的死,还是他的另一重面目。” “留着剑在身边,多少也是个念想。” “师嫂,对不住,我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你一定对他恨之入骨了吧。我说来说去,肯定讨人厌了。” 第3章 失剑(2) 岳雁谣却摆了摆手:“师弟这是哪里话?这种事情本就是人之常情,若是连爱憎都无法分得清,我又凭什么得到你师哥的认可呢?” “不过人总要向前看,卢师弟,你师哥这个人有时候做事不够干脆。” “要我说,咱们现在就上街,你挑一把合眼的宝剑,师嫂出钱买给你,如何?” 江叶舟也点了点头:“这也是你嫂子一片好意,你就莫要推辞了吧。” 卢书言道:“只是身为剑客,我连自己的佩剑都保管不好,以后可怎么配……” 江叶舟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有什么配不配的,我从小到大弄丢的和用坏的剑不计其数。” “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剑客是人,不能围着剑打转儿。” 岳雁谣道:“你师哥说得对,咱们先上街逛逛去,散散心,买不买剑再说。” 卢书言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他知道师兄师嫂刚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这师嫂暂且不知,师兄肯定是想躺在床上不再动身的。 可如今居然还要“再上街逛逛”,显然都是为了自己。 他从小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卢书言心中倒没那么想要新剑,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那与其让师兄师嫂担心,倒不如接受他们的好意。 他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卢书言刚要起身,却忽然道:“唉……光顾着我自己的事情,把正事儿忘了。” “我这趟之所以出来寻你,乃是因为前不久鲁大人又派了亲信来到剑吟山。” “他转告我们,你们身上的麻烦解决了一部分,朝廷和崔言已经不会再为难。” “所以师父命我下山游历,顺道寻你们。” “说实话,我虽能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却依然不太明白现今的形势。” 江叶舟道:“简单来说就是朝廷和两个王爷都有求于我们,而我们却也要让两方都认为我们在帮他们。” “以此来维系来之不易的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战争便可能爆发。” 卢书言叹服:“听起来天下的局势就好似在走钢丝,而这平衡却要靠师哥师嫂来维持。” 江叶舟却道:“师弟你说得太夸张,你把我们两个看得太重要了。” “天下的局势一触即发,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打破这个局面。” “师父之所以只把这件事告诉你,并且委托你来找我们。就是因为他知道,任何一方都不能大张旗鼓地承认我们和它关系。” “霜虹若是全派得知真相,而朝廷却依旧没有动手。这便意味着他们已知道反王得到了我们,一旦出手,便可能逼反我们。” “可朝廷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么大概率是我们与朝廷暗通款曲。” “霜虹弟子在你这个年纪本就有游历天下的传统,所以师父派你出来才不会惹人怀疑。” “这说明我们二人的消息在霜虹只是暗地里传播,并没有放到台面上。朝廷未必知道,那么两位反王也不会因此有所动作。” 卢书言道:“我快被你绕晕了,不过还算听懂了一些。” 他从怀中掏出三封信,将一封递给江叶舟,两封交给岳雁谣。 “这是师父给你的信。”他对江叶舟道。 江叶舟展信一看,的确是老于的笔迹。 上头主要写了些派中的近况:获得完整的玄心要诀后,霜虹阖派上下武功大进。 大师兄和二师姐虽然还在争斗,但派里接连死了两个人,却让他们的争斗消停了一些。 于承秋也曾派人去找过原本的师弟丁夜,双方信件来往几次,已经初步达成了回归门派的意向。 于承秋还猜测现在的江叶舟有了天榜前列的水准。 老人不指望麻烦缠身的他去争什么天榜第一,也不指望他走通造化剑道,有朝一日能平安回来就好。 “师嫂,这一封信是我下山后绕道沱阳城,取来的岳老爷和岳伯母的亲笔信。” “另一封则是鲁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他现在身边肯定有个信不过的人在,倒不如把这等机密之事交由我办。” 岳雁谣展信一观,却见父母的来信言辞切切,满纸上都是一些叮嘱和思念。 看到家里一切安好,岳雁谣略微放下心来。 此番若不是父亲雇了一批高手来寻自己,自己当初便要死在淬体盟杀手的弓箭之下了,更没有后来替代随亘者乃至与江叶舟重逢的机会。 可她还是不放心,不免多问了一句:“这信上我父母说他们身体一切都好,卢师弟,你前不久才亲眼见过他们,他们身体果真康健?你可不能骗我。” 父母为了避免子女担心总是会说自己一切都好,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卢书言点了点头:“我看岳老爷和岳伯母身体还行,至少精神和气色都不错。” 岳雁谣松了一口气,她打开另一封信,上头却是师弟鲁滕用暗语写成。 普天之下只有他们这两个诸葛幽的弟子能够看懂。 上头讲了这一年多以来的某些发现和处理后续问题的思路。 看来师弟这个门下给侍中又进步了不少。鲁滕的来信不仅提供了一些宝贵的新情报,而且开拓了岳雁谣应对眼前局面的思路。 抛却情感价值,他的这封信倒是最有用的。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这么一封含有巨大信息量的信被卢书言随身带着,真的没有人打它的主意吗? 还是说……他丢剑这事并不是偶然,人家就是冲着这封信来的。 第3章 失剑(3) 弦风城是寒溪道一等一的大城市,想要淘到一把合用的佩剑并不算困难。 江叶舟带卢书言来到街上除了买剑还有一个目的:让淳王安心。 卢书言在自己的院子里住了一周,进进出出绝不可能逃过淳王的耳目。 亘海以西来了客人,与其遮遮掩掩显得心虚,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把他带出来以示问心无愧。 淳王找不到借口,也不好贸然把自己叫过去盘问。 他要真这么干等于变相承认自己在时刻监视着江岳二人了。 双方现在还是合作关系,闹个不愉快的结果是毫无必要的。 三人走在弦风城的闹市上,卢书言看了看江叶舟,又看了看岳雁谣,不禁叹了口气:“师兄师嫂,我还真是有点羡慕你们。” “一段惊心动魄的冒险,成就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往后的说书先生们若是把你们的故事改编成话本一定极为有趣。” 江叶舟连忙摆手:“惊心动魄的冒险?我宁愿立即打住,再也不要冒险。” 卢书言道:“师哥,这几年来我是发现对付你的办法了。只要告诉你山上可能会塌方,再把你架上去,你就会自己一路往上爬,一直到彻底解决山顶上的隐患为止。” “其实立即下山远远躲开也是一个办法嘛,反正你轻功这么好,塌方也砸不到你。” 岳雁谣笑道:“怪我行了吧,是我把他架上去的,还把他的退路堵死了。你师哥不忍心看着我一个人被砸死,所以才和我一起往上爬。” “师弟,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不坑骗你的姑娘,而不是什么惊心动魄……再者说,我和你师哥现在的感觉就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不存在什么刻骨铭心。” 江叶舟也道:“师弟,我这趟跑下来知道了不少事情,包括咱们师父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卢书言愣了一下:“不会吧,那师父怎么至今孑然一身?” 江叶舟道:“所以我有一个计策,可谓一石二鸟,你要不要听听?” 卢书言拱手请教:“师兄请讲。” “我觉得繁花派的任掌门对咱们家老于有兴趣。”江叶舟道。 “此话当真?”卢书言差点跳了起来,他看一旁的岳雁谣也点了点头,才略微放下心来。 江叶舟语重心长道:“当然当真。虽然老于是我师父,你是我师弟,咱们原本朝夕相处。可如今你师兄我才是唯一个成了亲的人,这方面自然比你们有经验。” “我看老于和任老太太这对老头老太挺别扭,师弟你反正正在游历天下,路过繁花时想个办法撮合一下他们俩。你不是羡慕我吗?那你就顺便把你自己的事也解决了。” 卢书言疑惑道:“这就是你说得一石二鸟?” 江叶舟道:“师弟,你想啊,你到了繁花,那是人生地不熟。咱们两派虽有交情,但你毕竟和任掌门隔着辈分,又是外人,总不好直接撮合。” “你也不用假传老于的意思,只把他平时念叨任掌门的那些话转达一下就行,可直接说未免着了相,所以咱们得迂回一下。” “师弟,我问你,你觉得繁花派的陈女侠怎么样?你喜欢吗?” 卢书言道:“你是说陈瑟璇陈女侠?” 他面上一红:“人家是美人榜上的人物,相貌武功不比起四师姐差,算起来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但要说喜欢……” 江叶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替说吧……喜欢谈不上,但愿意接触接触对不对?” 卢书言点了点头。 江叶舟道:“我看陈女侠对她师父也是十分关心的,你不如把这计划说与她听。” “你们两个合谋一番,此事便有成算。” 卢书言道:“是啊,我把师父念叨任掌门的话直接告诉她未免太过突兀。可通过陈女侠转达一下的话,就顺理成章多了。” 江叶舟坏笑道:“而且嘛……你们两个本就在英杰会上见过面,现在又分享一个秘密,合作做一件事,一来二去关系岂不是就大有进展。” “我和你嫂子的经历说来复杂,但简单来说也不过就这两点——分享一个秘密,合作完成一件事,往后顺其自然就行。” 经他这一番提点,卢书言不觉对自己这个师哥刮目相看,立即竖起大拇指:“师哥,真有你的,难怪像师嫂这样的奇女子能看上你。” 岳雁谣却在一旁不忿道:“江叶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套路和心眼儿?以前没和我说实话?” 江叶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我本来也不是个笨蛋啊,再者说你仔细想想,我刚才给卢师弟支的招和你师父算计我们的时候不是同样的套路吗?” 岳雁谣一时语塞,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过她也颇能理解江叶舟为什么突然一连做了两桩媒。 于承秋的老相好苑诗是乾国人,而且是个处心积虑是敌非友的女人。 对他这位正道领袖而言,当然是任掌门更为合适。 为免留有后患,最好现在就把他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就算以后为敌,于承秋顾念旧情,好歹也有个任千雪拦着。 可笑的是江叶舟明明是晚辈,现在却不仅开始为师长的终身大事操心,还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师娘。 江叶舟又道:“师弟,近来我还听到一个说法,说大师兄和二师姐年轻的时候关系不错。” 卢书言又是一惊:“有这种事?” 江叶舟道:“确实难以置信,传言若是属实,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 “咱们霜虹的矛盾一多半是因为他俩,若是能让他们握手言和,岂不也是一桩好事?” 卢书言点了点头:“有道理,我回山之后去两边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 三人在市集上逛了一个时辰,最终岳雁谣给卢书言买了一把重剑一把轻剑,一副剑匣。 有二人相陪,卢书言的情绪的确好转了一些。 当夜,江叶舟和岳雁谣回到房中。 江叶舟笑道:“你说我要真能把这一老一新两对人撮合成了,恐怕就能理解你师父当初所说的‘只要大势已成,棋子自己会下赢’的意思了。” 岳雁谣却摇了摇头:“还是有些差别,至少这件事上卢书言是知道你的意图的,你也需要他来执行计划,但我们俩的事情事先却都不知情。” “所以你若是直接借着撮合于掌门和任掌门的由头让卢师弟接触陈女侠,便和师父有八分相似了。” 江叶舟道:“对了,你师弟来信说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岳雁谣点了点头:“不错,对于今日朝廷和反王僵持的局面,师父也有所预料,与我在怀远镇的时候想到一块去了,他老人家果然还有后手。” “哦?”江叶舟来了兴趣。 岳雁谣道:“而且此事与你大师兄和二师姐有所关联。” ———————— 四十五年至三十五年前:宁海之战,王元化在武宗皇帝的支持下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最终击败乾国。 三十二年前:叶薇情起兵造反,连克州府。 三十年前:先帝和诸葛幽加入平叛。 二十八年前:叶薇情兵败自杀,诸葛幽取回露合剑,带回李锐,李锐后获封陈王。 二十四年前:武宗皇帝在从天威岛行宫返京途中驾崩,李壁即位。 二十四年前:传言先帝心中有一位惊鸿一面的美人,太后在淬体盟设计下误认为海塘村的美人即是此人,命拙山带人屠杀海塘村。 一个月前:风抟榜放榜,岳清和上剑吟山提亲,江叶舟与岳雁谣定下婚约。 十日后:江叶舟破解沛然之秘,悟得行云剑式,战灭公子高迹。 十二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为调查诸葛幽死因赴陈王宴,是日,陈王府大乱。 两个多月后:无尘寺住持觉空为保舍利与崔言串通,勾结临渊教刺杀诸葛幽。陶尘客于同日无故暴毙。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岳雁谣遇王元化等人,江叶舟落海后为王自强所救,王元化等人被谭护放在船上的炸药炸死,岳雁谣与岳清和雇来的高手汇合。 一年零十个月:江叶舟与岳雁谣在鬼市重逢。 一年零十个月:江叶舟推知露合之秘与前朝夺嫡之事有关。 两年后:崔言找到江岳二人,主动提及诸葛幽真正的死因。 两年零三个月:繁花派爆发冲突,淬体盟损失惨重,江岳二人登妄言楼。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1) 何子曰:“妄言咨余何以名之?余对曰:武道之精义在响而后进,进而后响。世事无常,风起而升,风息而落,故名之曰‘风抟’。” ——第三十一世纂官(已除名)《剑语.名剑.开阳》 “裁云,我霜虹派若是一味闭门造车,不与天下英雄切磋交流,便不可能绵延至今。”于承秋望着单膝跪地的大弟子道:“按照传统,你如今的年岁正宜下山游历。” “下山后,方知天下广博。下山后,方知我辈踽踽。” 袁裁云道:“谨遵师父教诲,裁云下山后必恪守门规,锄强扶弱。” 于承秋点了点头:“下山之后多有历练坎坷,你仍需保持本心。” 他正欲再说,却忽然道:“若怜,你在门外偷听了这么久,很有趣吗?” 门外的少女见瞒不过,只好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拽着于承秋的手央求道:“哎呀师父,外头太危险了,你别让大师哥去了。” 于承秋捋了捋胡须:“当今圣上励精图治,这些年天下已比过去安定繁荣不少。再说,裁云是个男人,些许危险身为霜虹弟子又岂能逃避?” “若是不能独当一面,往后又要如何任事?” 南若怜却是不依:“师父,您重男轻女,大师兄是霜虹弟子,我就不是了?我也要去!” 于承秋道:“你跟着瞎胡闹什么?裁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你还不到二十岁,下什么山?” 南若怜道:“年纪小又怎么了?师父你别忘了,我可是人榜二十八。小师叔的年纪虽比我大,排名却没我高,师叔祖当初还不是放他下山了?” 于承秋道:“风抟榜的排名只能说明切磋时的本事,真正的高手需得在生死相搏中也能发挥出实力。而且你的心智和江湖经验哪里比得上你小师叔?” 南若怜却不依不饶:“师父,在妄言楼的审官来之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就差把我俩风抟榜的排名看成自己的命根子了。” “现在我和师兄的排名让您满意了,您倒反而说排名没用,真是气死个人了!” “要是这样,哼,那往后我俩每年的排名都往后蹭,反正也没用,看最后谁丢人。” 于承秋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徒弟又爱又恨,现在被她一通连珠箭般的招式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捂着头道:“你让为师再好好想想。” 南若怜却决心趁热打铁:“我看您就是想让我留在山上帮您照看小舟。师父,要不您自己带他两天,小舟可乖了,既不哭也不闹。” “有玩具就玩玩具,没有玩具也安安静静地待着。给饭就吃,有床就睡,简直无欲无求的。” 于承秋不满道:“叶舟是我捡回来的,他是什么脾性我还不清楚?我是真担心你的安全问题。” 南若怜笑道:“那还不容易?我和大师哥一起走,他会保护我的。” 于承秋道:“我算是听明白你这小丫头的意思了,你不是担心你师哥遇到危险,你是根本舍不得他走。” 听了这话,一旁的袁裁云脸上一红,南若怜却若无其事道:“对对对,我就是舍不得大师哥,师父,你就说好不好嘛?” 于承秋给她吵得头疼:“好好好,你们两个人一起下山。” 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被乾国女人欺骗的经历,觉得这对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一起下山也未必是坏事,至少彼此有个照料。 袁裁云江湖经验丰富些,人却有些木讷,遇上精明之人免不了吃亏,让南若怜跟着同去也能弥补些许。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2) “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南若怜喜道。 于承秋道:“不过你们下山后需得谨记,只要别往亘海上走,大概就不会有危险。” 南若怜却不满道:“每天待在山上都能看到的海,为什么不能上去瞧瞧?” “我听说师父您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就曾和繁花派的任女侠以及松石门的易正道长在亘海上游历,闯下偌大的名头。” “我和师兄为什么不行?” 许久没说话的袁裁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师妹,师父和两位前辈当年的武功远在你我之上。而且三派武功互补,他们那次参加完英杰会也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经验比我们丰富。” “你的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既然你求着师父非要同我一道出门,那你就得答应我,凡事得听我的。” 听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南若怜心中一甜,小声道:“哦,那我都听师兄的。” 这一幕把一旁的于承秋看得目瞪口呆,这天下之事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自己拿南若怜这个小妮子毫无办法,可她竟似对袁裁云这傻小子言听计从。 一念至此,他想起了苑诗又想起了任千雪,自己与她们都是萍水相逢。反过来说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倒也是件幸福之事。 于承秋走到里间,取出一副剑匣。 袁裁云和南若怜不知师父要做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于承秋略一用力,便将这剑匣一分为二,竟是化作两副剑鞘! “这是你们邢师叔祖留下的遗物——他的佩剑开阳。你们师叔祖临终前托我保管这把剑,并让我寻到合适的弟子或后辈传承此物和他的武功。” “你们两个也知道,师叔的两手并使双剑的武功在天下间独树一帜,需得有一心二用之能。为他的佩剑和武功找个传人可是件让人伤透脑筋的事。” “唉……事到如今,与其放着开阳成为锈剑,我以为倒不如退而求其次。” “这小半年来,我尝试将他老人家的留下的武功一分为二,让两个人分使两把剑,也能发挥出奇妙的威力。” “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剑。底子是有的,默契也不错。可愿意趁此机会试试看?” “师父,您的意思是把师叔祖的武功和开阳宝剑传给我和师妹?”袁裁云有些激动。 于承秋点了点头:“你师叔祖去世至今还不过一年的时间,而今莫说是江湖上,连门派中关于他的追忆和讨论也都越来越少。” “人之一生犹如蜻蜓点水,未必能留下什么痕迹,连你师叔祖这样的一代奇侠也不例外。” “所以我想倒不如尽快完成他的嘱托。” 袁裁云看了南若怜一眼:“师妹,你怎么说?” 南若怜倒是没有太过激动:“既然师兄有兴趣,而且又是师父的期望,我又有什么反对的道理呢?那就试试看呗。” 二人单膝跪地,郑重地接过剑和秘籍。 于承秋道:“派中的老一辈日渐凋零。说句不大吉利的话,我看你们师公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心里其实颇为不解:以师父蔡奔的身体状况,寿数理应不止于此,可不知为何师父的体内似有某种奇异的内伤,令人思之不透。 不过他还是在徒弟面前打起精神:“人活百年终须一死,可绝学和精神却得传承永续。我们这些第二代的弟子往后会挑起门派的大梁,而你们这些第三代的弟子也需尽快成长起来。” 袁裁云和南若怜应承后便告退,自去房中做远行的准备。 …… 半年的时间过去,一路上袁裁云和南若怜经历了许多,可惜的是他们的感情却没有跟进一步。 在门派中朝夕相处和单独在外互相扶持是两种不同相处方式。 在没有其他师长和同门的情况下,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对彼此的期待自然也会更高。 袁裁云发现,南若怜的那些小性子不再可爱而是有些许令人厌烦:什么样的人能两个时辰一直说个不停? 南若怜则发现,袁裁云的稳重背后藏着的是无趣:什么样的人能两个时辰一句话都不说? 不过旅途在外,二人好歹也是相敬如宾,这小小的不满并未爆发。 这半年中,他们一直记着于承秋的吩咐,尽量远离亘海。 只是在为沿海的居民讨回公道的时候在浅海与一群海盗爆发了冲突。 好在事情很顺利,在他们和其他江湖侠士的共同努力下,海盗的势头被暂且压制。 可来到繁花左近时,二人却爆发了一次不小的矛盾。 “师妹,繁花派与咱们同气连枝,任女侠又是师父的故交。咱们既然来到东临城附近,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访一下。”袁裁云道。 南若怜道:“不行,我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袁裁云没办法:“那咱们就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 南若怜道:“我得了一种一旦去云来涧就会死的病。” 袁裁云知道她在胡闹,可又没办法,只好无奈道:“那师妹你在城歇着,我去一趟繁花代为拜见,只需数日便回。” 南若怜却还是不同意:“不行,我还得了一种一旦你去云来涧我就会死的病。” 好脾气的袁裁云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师父托我带一封信给任女侠,我们都不去,师父的嘱托又怎么完成?” 南若怜却振振有词:“这还不简单,你花个几十文钱,托驿馆的人送去繁花不就行了?” 袁裁云道:“照师妹的说法师父根本就不用托我们送信,直接在望海镇请驿官的人送不就行了?” “师父与任女侠多年未见,这信中必定有要紧的事情。咱们既然路过此地,亲自送上门方显郑重和诚意。” 南若怜道:“要我说,师父他自己来才显得诚意,托我们这些徒弟转送和托信使转送有什么差别?我不管,我就是不去繁花派,你也不许去。” 袁裁云也有些急了:“师妹,你怎么不讲道理呢?繁花派的武学与我们霜虹各有擅场。” “师父又将师叔祖的佩剑和绝学传给你我,去繁花岂不是正好互相印证一番?”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3) 南若怜大声道:“好哇,我就知道!你搬出师父还有师叔祖,根本就是托词。其实是你自己想去,对不对?” 袁裁云道:“我自己当然也是想去见识一番的。” 南若怜道:“哼,你终于承认了。袁裁云,我算是看错你了。” 袁裁云压根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自己还没生气,怎地师妹先发了火? 却听南若怜继续道:“你羡慕繁花派武学精湛是假,钦慕她们美女如云是真。所以想借着送信和切磋的机会去见识见识,对不对?” 袁裁云简直百口莫辩:“师妹,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再说,又没去过,你怎知道美女如云?” 南若怜道:“误会?派中在美人榜上的就有三人!如何称不上美女如云?” 袁裁云苦笑:“师妹,韩女侠和张女侠都是有夫之妇……纵然在美人榜上,你师兄我又怎会对她们起意?” 南若怜杏眼圆瞪:“你看,你很了解嘛,简直如数家珍!还说没有居心不良。” 袁裁云一愣,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子要说完全对美人榜不感兴趣那肯定是假的,他虽然心里有师妹,但这一没名而没份,了解一些其他美女的情况也不算过分。 南若怜原是知道这个师兄有些闷骚,借机大闹一场只是想让他低头服软,赶快来哄自己。 谁知这袁裁云竟半天说不出话来,既未辩白,也未解释,更没有道歉或者说些甜言蜜语来哄一下。 这南若怜正是叛逆的年纪,到了顶真的时候面皮子又薄,只觉得师兄应该了解自己的想法,不必让自己说出来。 她越等越急,越急越气。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背着行囊便要走。 袁裁云这才意识到不妙,本能地伸手去拉。却不料南若怜突然回头,一指伸出把他的穴道给点上。 身为师兄,袁裁云的武功虽然略高,但情急之下根本没防备师妹会突然暗算自己,当即被点在了原地。 “哼,就你这武功还想上繁花和人家讨教?”南若怜愤然道:“我回家了,别来找我,你自己去你的云来涧吧。” 袁裁云虽想阻拦,却无奈被点在了原地。 他又急又气,却不得不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把穴道冲开。 南若怜跑了,想起师父在临行前叮嘱自己要照看好她,自己身为师兄,自然责无旁贷。 袁裁云顾不上什么送信,赶忙去寻她的下落。 他想起她提到要回霜虹。于是,袁裁云便顺着来时的路一路打探,一直出了东临城,却根本没有人发现她的踪迹。 再要往前,却发现前头往南的官道上竖着一块木牌。 上头写着前方的山谷有塌方,官道被完全堵死了,官府正在全力疏通。 袁裁云知道,此处回剑吟山大致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来时的陆路。 另一种则是—— 他望着不远处的亘海,心里生出一丝不详的念头。 袁裁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海边的码头。 此处并非东临城主要的货运和客运码头,而是一个荒郊野外不知何时建好的野码头。 这里的客人和船工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像他这样因为管道阻塞而绕行来此的。 袁裁云找到码头的接引人,向他描述了南若怜的样貌,并急切地问道:“请问有没有见到我说得这位姑娘?” 那接引人看了一眼袁裁云腰悬的长剑,似乎陷入回忆中,然后抬起脸道:“有些印象,不久前这个姑娘来过,想要横渡亘海,然后说不混出个人样来就不回去了!” “此话当真?”袁裁云道:\"下一班船什么时候开?\" 那接引人道:“马上就要开了,少侠上船吗?” “上!”袁裁云斩钉截铁道。 他心想这师妹闹脾气也就罢了,怎么能忘记师父的告诫一个人跑到亘海上去呢? 可他转念一想,或许是上次对抗海盗的经历给了她自信。 那会儿她曾说:“既然庄为先庄少侠能在亘海上通行无阻,我们又有何不可呢?师父完全是多虑了。” 当时他只以为南若怜在开玩笑,可想到这个小丫头向来胆大包天,她那话没准是认真的。 所以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航程,以期能够追上师妹。 …… 另一边,南若怜在城中等了近两个时辰,却迟迟没见袁裁云来找自己。 原来,她虽然作势要走。实际上离开客栈后却转头来到后门,运使轻功从窗户中翻回楼上自己的房内。 她很想看看这个师兄担惊受怕地找遍全城,却没发现自己的踪迹的囧样。 可南若怜等了一段时间,却始终等不来袁裁云的动静。 她好面子,不大愿意自己去找。 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南若怜终于是憋不住了,她来到楼下师兄的房间,却发现连行李也不见了。 这一瞬间南若怜意识到不好:玩笑开大了,她这个师兄是真以为自己要回霜虹,怕是跑到城外去找了。 南若怜心急如焚,她一路描述着袁裁云的样貌去打听,果然听到他一路出了城,往南走了。 她心里暗骂: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笨? 女孩子说要回家并不等于真的要回家,气话和真话竟也分不清楚。 南若怜来到官道,却同样看到了那个道路堵塞的木牌。 不得已,她只好寻到附近的码头,看看岸边有没有师兄的消息。 师父临行前曾再三告诫,不能私自前往亘海之上。师兄最听师父的话,应该不至于贸然出海吧。 南若怜找道码头的接引人询问袁裁云的下落。 后者看了看她腰间的长剑,开口道:“有些印象,不久前这个少侠才来过,想要横渡亘海,然后说不混出个人样来就不回去了!” 听了这话,南若怜大惊。 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兄虽然表面看去温和有礼,但内心极为要强。 自己刚才靠偷袭把他点住还说什么“就你这武功还想上繁花和人家讨教?”的话必定极大地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心。 那番话还真像是师兄说的。 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他必定是气自己折了他的威风,所以跑去亘海上。 亘海固然充满危险,可也是条提升自己的捷径。 原来,师兄竟不是去寻自己的,而是去亘海上历练的。 但南若怜管不了那么多。亘海上危险非常,她不能让师兄因为一时冲动孤身犯险。 “我也要上船。”她对接引人道。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4) …… 袁裁云渐渐醒来,在意识回到脑海中的时刻,他逐渐回想起来自己乘船去寻师妹,结果遭遇了风暴。 船沉了,他抱着船上的一片木板,漂流到了附近的这座岛上。 袁裁云简单地查看了四周。天虽未放晴,可也不再下雨。 这座岛却是一座荒岛,虽然密林丛生,但不像能长久生存的样子。 好在随身携带的行李和开阳剑并没有丢失,不知师妹的情况如何,会不会也遭遇了恶劣的天气。 看来师父的告诫没错,在亘海之上即使是个寻常的暴风雨也足够要自己的命。 袁裁云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依稀记得昨夜的风雨并不算特别大,而船只原本也还算稳当。 可仿佛一瞬之间,船就四分五裂,船上的客人们各凭本事逃难,身具武功的袁裁云在风雨中远远地看到了这座小岛,也因之流落到此。 看着海天广阔,自己不知有没有生路,心中不免怪起了师妹南若怜。 若不是她胡搅蛮缠,擅自违背师父的命令跑来亘海上,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 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南若怜和他的处境差不多,并且同样在责怪自己这个师兄。 袁裁云整理了一下随身的行囊。师父带给任千雪的信已经泡水,字迹完全看不清,看来繁花一行是没有希望了。 二人到东临城本就是为了整补,事出紧急,他随身携带的干粮只够两天的食用。 再往后就得靠自己了。 好在他记得庄为先曾说过,亘海的水与外海不同,并不是咸的,勉强可以喝。 袁裁云伸展了一下筋骨,活动了一下身体。打算先上岛探查一番,看看岛上有没有能维持生存的吃食,若是能碰上其他的遇难者倒也不错。 他原本就有野外生存的经验,这半年来照顾自己和南若怜更是精进了不少。 相信这岛上只要不是寸草不生,多半能生活下去。 而且这岛离船出事的地点不远,换言之算是远离航道不远,只要等上几天,说不定就有其他船只靠岸。 他先沿着海滩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座岛屿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 按说这么大的岛屿在亘海上应该有些名气。 可由于原先并没有来亘海的打算,对于海上的风物和地理,他自也不记得多少。 走出大约半里路,原本乐观的袁裁云发现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直接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金色的沙滩与蔚蓝色的大海的交汇处出现一滩异常而醒目的红色。 快走两步靠近后,袁裁云发现了一具男子的尸体。 尸体双目紧闭,身躯被海浪不断冲刷,鲜血也随之晕染开。 袁裁云认出此人乃是同一艘船的船客,他本以为此人是在之前的事故中受了伤,最后血液流光不幸死在了此处。 可当仔细查看尸身的伤口后,袁裁云却惊讶地发现,此人腹部的伤口是被锐器所划伤。 换言之,他是被人杀死的而不是死于事故。 联系到此人随身的行囊不翼而飞,看来是有人为了争夺生存物资而痛下杀手。 可若是袁裁云足够细心,便能发现出手之人似乎不会武功,伤口的切面并不平整,显然出手之人的力量和速度都颇为不足。 而且此人大约连续捅了七八下才将那人杀死,手段显得十分业余。 而且被杀之人是个青年男子,凶器却是个长度不算长的短匕,似乎被杀之前对行凶之人并没有防备。 可袁裁云一直在走霉运,心里又惦记着自己往后的处境和师妹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由于火折子被水打湿,白天又没有太阳,到了晚上,袁裁云身上的衣服冰冷难耐。 他原本可以选择用内力蒸干身上的衣物,可在这荒岛之上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应对接下来的危机,贸然消耗能力是不明智的。 反正四下无人,他倒不如将衣物脱下。 可正欲动作,他却忽然听到了女子的尖叫之声。 袁裁云不敢怠慢,赶忙顺着声音寻去,虽夜里目不能视,但远远看到有火堆在燃烧。 他忙运使轻功往火堆奔去,一路上却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可当他赶到时,还是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只见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个男人手持染血长剑,而一旁则有个女人瑟瑟发抖。 显然,女子受到了惊吓,而那名提剑的男子杀了另外一个人。 借着火光看去,却见那女子的容貌沉鱼落雁。袁裁云从小到大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之间惊为天人。 “怎么回事?”袁裁云问道。 那男子正待开口,女子却率先哭诉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提着剑冲过来便把郭少侠砍死了。” 那提剑男子道:“郭少侠?你怎么诬赖好人?我是听到你的尖叫才赶过来的,而且这人赤裸着上身,你又衣衫不整,此人显然居心不良。我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他给杀了的。” 那女子抹了抹眼泪,眨巴着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看了袁裁云一眼,又盯着那人道:“保护我?” “可郭少侠并没有想对我怎么样啊。” 那男子愣在原地:“啊?那他赤裸上身做什么?你又尖叫做什么?” 那女子指了指火堆旁的衣服:“早间遇到船难,衣服都湿透了。郭少侠生了火,我俩背对而坐把衣物放在这儿烤火呢,他并未有逾礼之举。” “至于尖叫……”那女子指了指地上:“我刚才看到这里有条蛇,受到惊吓,不免叫出了声。” 那提剑男子听她这么说,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他一边挠头,一边道:“原来如此,在下寒溪道乾元剑派方有为。不慎误杀了郭少侠,罪过罪过。” 那女子却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 那方有为道:“你瞪着我干什么?我乾元剑派素来以行侠仗义为本,刚才只是情急之下一时误杀,说白了都是因为你。” 那女子道:“小女子名叫秋梓筱,与郭少侠萍水相逢,但承蒙他从猛兽爪下相救。事到如今,他死了,我虽势单力孤,却也得替他讨回公道。”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5) 一旁的袁裁云对“秋梓筱”这个名字有些印象,记得好像是这一届美人榜天榜第九。 如今看来她不仅样貌不凡,竟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方有为道:“那你待怎样?” 那女子道:“方少侠,我相信你是误杀。可国有国法,你杀了郭少侠这件事我和这位少侠都是见证人。待得离开此岛,小女子必要上告官府,说明此间情状,还请方少侠见谅。” 方有为道:“姑娘,你我原本无冤无仇,你何必把事情做这么绝?” “此事纯属我的无心之举。有道是君子论心不论迹,大不了我今夜便将这位郭少侠好生安葬,逢年过节给他上一柱香也就是了。” “兄弟,你以为呢?”他转脸看向袁裁云,又看了看他腰间的长剑。 袁裁云道:“我以为这位秋姑娘说得有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虽是误杀不必偿命,却也理应受到律法的制裁。” “而且死者的家属,也应获得一笔赔偿。” 方有为道:“你要我去找他的家人?他们还不把我活剐了,兄弟,你是什么来路?此言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见袁裁云也是一名剑客,却不清楚他实力的高低,故而出言试探。 袁裁云道:“在下霜虹袁裁云。” 听了这话,方有为面色一沉。想不到对方来头不小,竟是霜虹派的人。 他依稀记得此人的风抟榜排名在人榜前列,他的师父于承秋更是有天榜的实力。 自己这个上不了榜之人的武功自然及不上他。至于他的师父,莫说自己,整个乾元剑派都得罪不起这样的大人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里他只得开口道:“二位既然执意要送我去官府,在下也无话可说。只是还望届时说明此刻的情形,说明此乃无心之失。” 方有为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逃离这座岛屿,自己就再也不和这二人相见。 天地广大,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官府又岂会为了一个死在亘海上的人大费周章? 三人一起将那“郭少侠”葬了,期间袁裁云问起他的来历。 秋梓筱也说不知,只是说他提到了自己是从南边来的。 袁裁云心中奇怪,以秋梓筱这等出众的样貌若是之前在船上自己应该有所察觉才是。 一问才知,她的确和自己不是一艘船,却同样遇到了那场风暴,船只不幸散了架,最后流落至此。 而那个方有为则是和她同一艘船之人,他们是从另外一座岛上往东岸航行的,路途刚好相反。 三人聊了一会儿,便又分食了地上的虎肉。 原来,白天秋梓筱正是受到了这只老虎的攻击,那郭少侠将之击杀,便把这老虎化作了晚餐。 可惜自己杀的老虎还没来得及吃,他本人却已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袁裁云回忆起刚才把他的尸体埋下时胳膊上的爪痕,看来便是这猛虎所为。 这郭少侠奋不顾身,勇斗猛虎的确是个可敬可佩之人,这般死法确实可惜。 可怪的是这亘海上的小岛怎么会有猛虎呢? 不过他听师父说起过亘海之上气象万千,决不可以常理揣度,当下不再细想。 到了晚上,三人围着火堆合衣睡去。 也许是遭遇了海难身心俱疲,袁裁云感到自己的眼皮十分沉重,很快沉沉睡去。 可睡到半夜,他却忽然又听到女子的尖叫声。 他尽力想睁开眼睛,却觉得身体一时间竟提不起力气。 眼睛睁不开,可女人的声音还是从耳边传来。 “方少侠,你想做什么?” “不要啊,不要……袁少侠,你醒醒,快救救我呀。” 袁裁云认出那是秋梓筱的声音,听情况似乎是方有为欲行不轨。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虽觉一阵眩晕,不过随着内力运行周身,他很快清醒过来。 借着透过云层的月光,他果然看到方有为趴在秋梓筱的身上,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而后者的衣服已被扒去一半。 袁裁云见状大惊,连忙站起身来赶到那里,一脚便将方有为踢飞。 秋梓筱捂着自己的身体哭诉道:“袁大侠,我半夜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便起身查看,没想到他竟提着剑想要杀你。” “我拼命阻拦,大声唤你,你却始终不醒,他就……他就……想把我……” 听到这里袁裁云算是明白了,因为在场的三人之中以自己的武功最高。 同时也见证这个方有为杀人,他为了避免事后被官府追缉便要趁着自己睡着杀自己灭口。 反正秋梓筱不会武功,必定不是他的对手,说不定还会被他强行霸占。 这乾元剑派虽说名声不彰,但听闻也是以侠义立派,没想到门下竟出了这样的败类。 不过,这方有为的来历纯是他自己所说,未必做得了准,没准此人就是个单纯的败类呢。 动机和证据都有了,袁裁云不再犹豫,趁着方有为没缓过劲儿来,一剑便贯穿了他的喉咙。 袁裁云擦拭着剑上的鲜血,心有余悸。 刚才自己睡得太死,明显很不自然,这个方有为有问题! 他回到火堆旁,翻开对方的行囊一阵翻找。果然发现其中有个红色盒子,内里装了两枚淡青色的药丸。 袁裁云用鼻子嗅了嗅,判断这大概是某种蒙汗药。 可武功高手的感官异于常人,并没有那么容易中招。可这药却几乎无色无味,以自己的功力竟毫无所觉,显然大有来历。 看来,这个方有为先下药将自己迷晕,然后便试图借机行凶。 多亏秋梓筱阻拦,不然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他拱手道:“多谢秋姑娘提点,否则袁某人这条小命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秋梓筱的情绪似也平复了一些:“袁少侠,你也救了我,咱们俩算是扯平了。” 末了,她又抬眼望着袁裁云:“袁少侠,你是个好人吗?” 月光洒在她挂满泪痕的脸上,说不出的哀怨凄美。 袁裁云一愣,他知道这个女子受到连番惊吓,此刻已是不信任任何人。 他被美人我见犹怜的模样激发了保护欲,于是郑重地点头道:“秋姑娘,我是个好人,而且我会保护你的。”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6) 秋梓筱见他说得真挚,脸上不觉泛起红晕:“袁少侠,霜虹派名声在外,今天你又为了我以身犯险,我当然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刚才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袁裁云道:“不必只是了,我都理解。” 秋梓筱道:“你说要保护我……现在坏人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还需要你的保护?” 袁裁云道:“秋姑娘有所不知,这岛上的坏人恐怕不止这方有为一个。” 秋梓筱好奇道:“此话怎讲?” 袁裁云道:“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一具同船之人的尸体,他被人杀了,包袱也被人抢走。看那人似乎是被匕首捅死的,应该不是方有为下的手。” 秋梓筱捂着嘴巴:“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可这岛上危险重重,我又不会武功,实在不想拖累袁少侠。” 袁裁云道:“秋姑娘也太见外了,刚才若不是你,我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睡梦中了,谈何拖累?” 被这么一闹腾,二人一时半会都睡不着觉。 只得一边整理行囊,一边交换各自的经历。 袁裁云将自己下山历练半年,以及如何和师妹产生矛盾又如何到海上来寻她的事情告诉了秋梓筱。 后者听了他的经历后笑道:“袁少侠,你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你师妹之所以来回那么闹腾还是因为喜欢你。” “不过喜欢一个人有很多方式,她这样的方式想必会给你很大的负担吧。” 袁裁云叹道:“谁说不是呢……对了,不谈我的事了,秋姑娘怎会来到亘海这种是非之地?” 秋梓筱道:“我父亲前不久不幸去世了,原本是去东临城投奔姑妈。想着亘海路途近,船费便宜些……谁知遇到这么件事,幸亏遇到袁少侠,不然往后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袁裁云觉得这女子不光长得比师妹漂亮,而且温柔可人。早知道天下女子多是这般模样,自己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过眼下尚且不知南若怜的安危,他也不愿多想。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收拾行囊。 现在他们拥有四个人的干粮和物资,在这荒岛上生存下来的机会又大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二人并肩往岛屿的中心地带走。 一路上竟遇到不少凶猛的野兽。这些野兽的生存环境天差地别,分布的地方应该也是天南地北,不知为何都生存在这座岛屿上。 不过这些野兽对于袁裁云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它们解决,护得佳人平安。 又行了二里路,袁裁云远远看到一个俊朗的少年坐在一条死去的鳄鱼的尸体上把玩着手中的长剑。 袁裁云一惊,那少年看去不过十四五岁,竟能以一己之力击杀这么大一只鳄鱼,而且看他耍剑的姿势却是有几分行家里手的派头。 “小兄弟,怎么称呼?你也是遇到海难的人吗?”袁裁云问道。 那少年斜眼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他腰上的佩剑:“你是不是在找你师妹?” 袁裁云一愣,随即问道:“小兄弟你怎么知道?” 那少年道:“我在岛屿的北侧遇到一个性格恶劣的女人,她的剑鞘和你的很像,看起来似乎是一对儿。” 袁裁云大喜,那个“性格恶劣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师妹南若怜了。 “岛的北侧?具体怎么走?”袁裁云问道。 那少年指了个方向:“往这儿去大约三四里吧,但她现在还在不在我就不清楚了。” 一旁的秋梓筱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这少年并不简单。 这个少年称南若怜为“性格恶劣的女人”看起来双方话不投机,那么南若怜应该并没有把和师兄有关的事情告诉这个少年。 就算通过相似的剑鞘判断二人有关系,他又如何知道两人是师兄妹关系的呢? 于是她开口试探道:“少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不知怎么称呼?” 少年漫不经心道:“小子陈刻涛,有劳这位姐姐下问了。” 袁裁云又道:“这岛上危险已极,小兄弟何不与我们一起行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陈刻涛摆了摆手:“算了,我与你师妹不对付,还是一个人自在些。” 袁裁云道:“小兄弟,我师妹本性并不坏,我代为说和,绝对没问题的。” “这岛上实在危险。在下不才,忝为人榜十五,对剑法还有些自信。咱们并肩作战,必能逢凶化吉。” 陈刻涛看了二人一眼:“我倒是觉得你的处境比我更危险。再者说,人榜十五很了不起么?” 多年后,当袁裁云在剑吟山上再次看到这个少年并惊讶地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时,他才逐渐理解此时这句话的含义以及自己当初的处境。 袁裁云虽不想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但他向来自视甚高,当着美人的面给驳了面子,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人榜十五没有很了不起,只是并非每个孩子在长大后都能达到。”袁裁云的语气虽然和颜悦色,但话中已是暗藏机锋。 “这样啊,我来试试。”说完,那陈刻涛竖起手中的长剑,一剑便飘然而至。 袁裁云见他年纪小,身材又比自己矮接近一个头,原本对这攻来的一招并不放在心上。只想着如何才能在几招内体面地将这狂妄的小子制住同时又不伤了他。 可陈刻涛这一剑若有似无,飘忽不定。与袁裁云从小学习的霜虹剑法大异其趣。竟颇有几分师父口中那传说中“造化剑意”的架势。 他从未见过这种介于平正与奇诡之间的招式,何况是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中使出来。 袁裁云不敢怠慢,赶忙拔剑阻挡。 几招过后,这少年竟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这陈刻涛不止剑法不落下风,连内功都颇有造诣。 看来这孩子要么是屡有奇遇,要么就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又过了五十招,袁裁云有些心急。 这么长时间拿不下一个孩子对他这样的成名剑客而言的确有些丢人,此战若是传扬出去给师父知道,他非得扒了自己的皮。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7) 可就在二人斗的难解难分之际,陈刻涛却主动往后跃了一步,拱手道:“霜虹剑法果真非同凡响。不过袁大侠,你也该相信我有自保之力了吧。” 他这么说等于是给袁裁云一个台阶下,后者自然也识趣地恭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便有如此造诣,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如此身手自然是有自保之力的,袁某自作主张了,还望见谅。” 秋梓筱本来听袁裁云自呈是人榜十五还有些高兴,可眼看他连一个小孩都拿不下来,不免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的命运:看来得找一个更强的保镖才行。 既然对方不愿意见师妹,袁裁云也不好勉强。三人擦肩而过后,那少年忽然又回过头:“袁大侠,千万多加小心,你的处境比我危险。若是事不可为,可到岛屿最东边的礁石来寻我。” 袁裁云抱拳:“多谢提醒。” 看来北边有更为难缠的对手,那师妹岂不是处在危险之中? 不过这岛上种种诡异之处也让袁裁云暗自留上了心。 目前来看,这附近不仅有自己所乘的这艘船遇了难、秋梓筱的船遇了难,连师妹所乘的船也流落至此。 昨天那场暴风雨究竟有什么魔力?还是说这段海域有着不为人知的暗礁或是其他危险? 这时秋梓筱忽然开口道:“袁少侠,你既然去寻你师妹,那我好像不便相随了吧。” 袁裁云道:“这有何不可?” 秋梓筱道:“令师妹是个爱吃醋的性子,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恐怕……” 袁裁云义正辞严道:“让你一个人走,放在这遍地是猛兽和凶徒的岛上岂不是要你去送死?” “再说,我落到这般田地本就是因她刁蛮任性,胡乱发脾气,甚至不尊师命跑来这亘海之上。长兄如父,此番怎么也不能任由她继续胡来。” 这岛屿远比一般岛屿来得大,二人往北走了半天,却并未见到南若怜的踪迹。 “我看那陈少侠毕竟年少,会不会是他少年心性和咱们开了一个玩笑?”秋梓筱蹲下身子揉了揉脚,说道。 袁裁云心想自己身怀武功,行走江湖多时自然是不惧这奔波劳苦,可这秋姑娘却是个普通女子,为了跟上自己的速度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走了这么久,她虽然脚疼,却也并没有喊苦喊累。 她这么善解人意,自己也不能光想着师妹的事情:“秋姑娘,咱们就在附近休息一下吧。” 秋梓筱看了看天空:“也好,天色也不早了,希望南女侠吉人天相吧。” 袁裁云倒不觉得陈刻涛说谎:“我倒不觉得那少年开玩笑,毕竟师妹也不可能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往后在找找看吧。” 秋梓筱道:“袁少侠成长于霜虹,周遭都是正派侠士,自然会以真心看待每个人。” “可江湖之上也不是人人都值得信任的,还有些人全都是势利眼,以出身高低看人。” “不瞒少侠,在妄言楼的审官登门之前,我的容貌虽也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但那些只会低头看人的老爷们只是考虑把我纳为小妾。” “可风抟榜放榜后,这些老爷们连登门提亲的胆子都没有了。城里的老爷们都在商量把我献给谁,作为自己上位的资本。” “我逃来此地,一半是因为家人去世,一半也是因为想避开原本的生活。虽是无奈投奔姑妈,但也想着自己混出些名堂。” 袁裁云叹道:“想不到秋姑娘竟还有这样的经历和志向。” 刚才那个少年言辞之间确实有些张狂,可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本事吗? 他说“人榜十五”没什么了不起,那自己要是地榜十五呢?要是天榜十五呢? 江湖上谁会看不起自己? 霜虹弟子也许没什么了不起,可自己要是霜虹的长老呢?要是霜虹的掌门呢? 江湖上谁又不会给自己几分薄面? 秋梓筱一个姑娘家尚且都知道自强不息,相较之下自己是不是太过安于现状了? 说完这些,秋梓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她除下自己的鞋袜。 袁裁云哪里敢看她的玉足,连忙别过脸去。 秋梓筱见状笑道:“走了一天的路,脚还真有些酸痛,我力气小,本想让袁少侠帮我按压一下。看样子,你却是嫌我脚臭了。” 袁裁云哪里见过这种挑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少跳了一下,赶忙解释道:“秋姑娘说笑了,我哪里会嫌弃,只是怕男女授受不亲。” 秋梓筱道:“都是江湖儿女,袁少侠应该不拘小节才是。令师妹若是脚痛了,你也不替她捏一捏吗?” 袁裁云连忙摇头,实话实说道:“从未有过此事。” 就在气氛逐渐暧昧之时,一个声音从远处响起:“太好了,这里有火光。” 二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正在靠近两人所在之处。 “繁花派,王惜夕。”那女孩子自我介绍道。 袁裁云眼前一亮:“原来是繁花派的王女侠,在下霜虹袁裁云,这位是秋梓筱秋姑娘,幸会幸会。” 他站起来快走几步,帮王惜夕将那巨大的行囊放下。 后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原来是霜虹派的少侠,既然如此,咱们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王女侠怎会在此,并且背着这么大一个行囊?”袁裁云问道。 王惜夕道:“以我这点微末的武功自然是不敢一个人来到这亘海之上的,这趟是和师父还有师姐们一起出的远门。” “可惜不幸遇到了海难,我抱着一块船的碎片好不容易漂来这座岛上。我年纪最小,几个人的吃食都是我保管的,便把它们一起带着来了。” “唉,也不知道师父和各位师姐是否安然无恙。” 袁裁云赞道:“王女侠年纪虽轻,却是天生神力啊。” 王惜夕害羞地挠了挠头:“我也就这么点优点了,对于剑法和真正高明的武学可是没什么天赋。” “师父还常骂我说她看走了眼呢。”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8) “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裹也不方便,正好遇到两位,这荒岛上求存不易,往后咱们就分着吃吧。”她大方地打开包裹,掏出里面的东西分给两人。 秋梓筱连忙摆手:“不必,我与袁少侠其实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如今并不缺食物,这些东西还是留给你的同门吧。若是把东西分给了我们,待她们平安归来,岂不是要怪罪我们了。” 王惜夕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袁少侠,这岛上的猛兽很多,并不安全。往后我能否和你们二人一起行动?” 袁裁云笑道:\"这是自然,有繁花派的女侠相助我们也必会感到安心一些。 “而且若不是遭遇了这次意外,我现在应该在云来涧拜会的。\" 三人又聊了一些各自的经历,袁裁云发现,这王惜夕和繁花派的同门又是一条不同的航线。 换言之,现在这座岛上至少存在着四艘船上的乘客。这些船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这附近遭遇了海难,船客中的一部分葬身大海,另一部分则漂流到了这座海岛上。 要说是巧合,未免有些太过凑巧了。可要说有人策划,他大费周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对了,王女侠,你知道这座岛的名字和位置吗?”袁裁云问道。 和临时起意的他不同,繁花派众人应该早已做好了在亘海上游历的准备,对这里的情况也比自己了解一些。 王惜夕从包中翻出一张海图:“正好,我有一个猜想,袁少侠、秋姑娘你们帮我一起参详一下。” 她用手指在东临城郊外和寒溪道南侧划了一条线:“这是我们此番出行的航线,你们二位也相差不多吧。” 袁裁云和秋梓筱分别点了点头。 王惜夕继续道:“船只四分五裂的时候我便远远地看到了这座岛,之后虽然背着这个大包袱,但是没有花太多的力气也漂来了这座岛上。” “按道理说,这岛屿应当离航线不远才对。” “可我已在这岛上转了好些天,也看过它的海岸线,却发现航线沿途的岛屿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没有一个能和这座岛对得上。” 袁裁云奇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秋梓筱抿了抿嘴,却并未说话。 王惜夕道:“不过呢……你们看这里,这座岛屿,无论大小还是形状都和咱们所在的这座荒岛很像。” 袁裁云定睛看去,只见海图上标了“古岛”二字。 “这座岛屿离东岸倒是不远,可离航道却很远,我们这几艘船难道同时偏离了航道?”袁裁云问道。 王惜夕道:“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了。” 三人又分析了一下当前的状况,却再无进展。 第二天一早,袁裁云伸了个懒腰,他站起身来简单洗漱一番,却发现两个女人毫无动静,竟似还在睡梦之中。 他先来到王惜夕身旁:“王女侠,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尽早出发,想个办法离开这座岛吧。” “王女侠?” 叫了半天,却始终不见她有回应。 袁裁云心下一惊,伸手一探,却发现王惜夕竟已没了呼吸。 不止如此,她竟连身体也凉了。 袁裁云瘫坐在地上,想不到昨日还在谈笑风生的人一觉醒来竟连尸体都凉了。 一旁的秋梓筱被这动静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喃喃道:“怎么了?” “王……王女侠……死了!”袁裁云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秋梓筱一个激灵立即清醒过来:“你说什么?怎么会?” 袁裁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王惜夕的遗体大致查看了一遍,发现在她脖子上有一个黑色的圆点。 圆点周边的皮肤泛着暗紫色的光芒。 他小心用匕首将周遭的皮肤划开,取出一枚毒针。 看来这就是王惜夕的死因了。 究竟是谁会下此毒手呢?袁裁云想不通。 这针上的毒极为猛烈,想来也是个歹毒之人所发。 可再猛烈的毒发作总需要个时间,王惜夕中针后必会感觉到疼痛,怎会这样一声不吭地就死了呢? 能在黑夜中把这暗器准确地打入她的脖子这么深的位置,显然凶手是个暗器高手。 可他为什么偏偏杀害王惜夕,却放过自己和秋梓筱呢? 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趁着夜色将自己也杀了,难道是有人暗中听到了王惜夕昨夜的推论,进而杀人灭口? 岛上的局面越来越扑朔迷离,袁裁云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师妹。 二人将王惜夕埋葬后,秋梓筱黯然道:“想不到一夜过去竟又生出这么大的变故,袁少侠,斯人已矣,你不要太难过了。” 人总得继续活下去,二人一合计,只好先整理她的遗物,把能用的东西带上。往后若是遇到她的同门也好再交还给对方。 袁裁云无奈拆开王惜夕的包袱,却见里面果然有不少吃食和日常用品,其中自然也包括昨天展示出的海图。 可当他翻到包袱的最下层时,却陡然看到另一个较小的包裹。 包裹里面虽然空无一物,但这包袱皮的颜色和形状却令他记忆犹新。 袁裁云曾在登岛的第一天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同船之人的尸体,并发现此人并非死于海难,而是被人所杀,其随身的包裹也不翼而飞。 而王惜夕包裹中的这片包袱皮便与那日他在船上所见的那名乘客所携带的一致。 可那人的包袱皮怎么会在王惜夕的手中? 见袁裁云盯着包裹愣在原地,秋梓筱关切道:“袁少侠,你怎么了?” 袁裁云道:“王女侠的包裹里怎么会有那个死去的船客的包裹,难道说……” 秋梓筱默默地闭上了嘴。 按常理推断,既然那人的包袱在王惜夕手中,那么其人的性命大概也是她取的。 二人沉默良久,秋梓筱还是开口道:“我知道袁少侠在疑心些什么,但我看王女侠不像坏人。” “当那海难的危机时刻,她还能替同门着想,背这么大一个包袱千辛万苦地来到岛上,她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9) 这话一出,反倒加深了袁裁云的怀疑: 生死一刻间,谁会带着这么大的包袱逃命? 再怎么算也应该是想办法先从大海上活下来,而不是先保食物和其他用品。 如果王惜夕和自己一样只身上岛,那她这么大一个包袱又是怎么来的呢? 若那船客真是她所杀,那么她那整个包袱里的东西会不会都是杀人之后从死人的手上夺来的? 联系到昨天晚上是她主动靠近的两人,那么会不会是想要趁着夜色如法炮制,把他们二人的行李也给夺走呢? 毕竟荒岛上的物资始终有限,少一个活人,自己便多一条生路。 却听秋梓筱继续道:“而且,她昨夜不幸身死,很可能便是遭了歹人的毒手,为的就是抢她的包裹。” 袁裁云反问道:“那这歹人为何没有杀了我们两个,而且……我们三人的包袱至今都还在这里。” “这……这……”秋梓筱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袁裁云看来,如果南惜夕真的杀了人,那么昨夜她便极可能死于仇杀。 凶手只是想为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报仇,并不想动他们这两个萍水相逢之人。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看来这个女人未必是繁花派的门徒。说什么替同门保管东西,只是为了解释那个巨大包裹的托词。 之后,袁裁云和秋梓筱又在岛上生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中两人虽未朝夕相处,但也感情日渐深厚。 然而袁裁云却始终没有找到南若怜的下落,而且干粮也被日渐消耗殆尽,这几日里连岛上的猛兽都再未见过,不知是不是被登岛之人杀光了。 随着食物的短缺,二人又逐渐到了存亡攸关的时刻。 事到如今,他都有些开始怀疑那个叫陈刻涛的少年提供的情报是否准确。 可这日,事情却迎来了转机,袁裁云和秋梓筱正行走在密林之中。却忽然闻到前方传来浓烈的血腥味儿。 二人快走几步,便看到了十数具尸体,看去都是被刀剑所伤。 同时,远处又传来刀剑碰撞之声。接着,袁裁云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这贼子,用的是什么邪功?怎么越打越强?” 这正是南若怜的声音,听上去她正在与人打斗。 袁裁云顾不上其他,赶忙循声追了过去。 只见南若怜与一名黑衣剑客斗做一团。 “师妹,我来助你!”袁裁云立即拔剑相助,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师妹,他只问亲疏,不问正邪。 “师哥!”南若怜惊喜地叫道。 二人分使开阳,先是以霜虹剑法逼退那人的进攻,而后再使出经过师父改良后的邢成烈的独门武功《天仪剑法》。 这套剑法的双剑阴阳相合,左右互补,顿时打得那黑衣人手足无措。 眼看要取胜之际,秋梓筱却也刚好赶到现场。 黑衣人一见情况有变,赶忙跳出战围,运使轻功来到秋梓筱身边,很快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见此情形,袁裁云有些慌了神:“你别动秋姑娘。” 南若怜也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师哥,你认得她?” 秋梓筱虽被劫持为人质,却并不慌张:“袁少侠,你不必顾虑我。现在你好不容易和师妹团聚,正该联手诛杀这个贼子,” 那黑衣人却怒道:“你闭嘴,你们两个,如果还要她活命,便乖乖地把剑放下。” 袁裁云正犹豫之际,南若怜却道:“师哥,此人罪大恶极,外头那十来号人都是被他所杀。” “而且他似乎练有一门邪功,能够把人家的功力收为己用。” “我原本并不惧他,可他一连吸了这么多人的功力,我便斗他不过了。” “如今若是放下剑,任其宰割,后果不堪设想。” 袁裁云心中犹豫不决,可嘴上仍旧故作镇定:“你放了她。” 这种要求没有任何一个人劫持者会照办,可古往今来的受威胁者却总是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将这句废话宣之于口。 秋梓筱也开口道:“袁少侠,令师妹说得对,不必顾惜我。小女子感谢这二十个日夜的照顾,便是死了,也会一直为你祈福。” “二十个日夜?”南若怜急了:“师哥,这些日子你一直和这女的待在一起?” 袁裁云道:“不错,师妹这不重要,现在救人要紧。” 南若怜想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来找师哥,结果不幸遇上海难,期间吃尽了苦头。不料袁裁云却风流快活,竟和别的女人同处了二十个日夜。 她抬眼望去,却又见那女子楚楚可怜,姿色更是远胜于己,而师兄看她的眼神明显充满关切。 一时间,委屈、愤怒、嫉妒和不甘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南若怜的心头。直叫她把于承秋说得什么“恪守门规,锄强扶弱”抛诸脑后。 “既然这位姑娘深明大义,那贼子,你快些动手吧。我们也好快些替那些无辜之人报仇。”南若怜冷笑道。 袁裁云急了:“师妹,你胡说什么!” 南若怜道:“我胡说?我哪有胡说,不是你的秋姑娘要求咱们不必顾惜她的吗?便是死了,也会为你一直祈福,又不是会化作厉鬼来纠缠你,你怕什么?” 袁裁云眼见那黑衣人的剑刃就要划破秋梓筱的脖颈,当即扔下佩剑:“你别伤了她,我照你说的做。” 南若怜急道:“师兄,这是师叔祖的遗物,你怎么就随意扔在地上。给这贼子拿了去,我们怎么和师父交代?” 袁裁云怒道:“平时我都可以容你,怎么这危机关头你还要吃醋胡闹?就不能和我一致对外?” 那黑衣人一时间也傻了眼。 他见两人刚才还配合默契,招与招之间逼得自己险象环生,可一眨眼的功夫居然自己吵了起来。 黑衣人彷徨了片刻忽然身躯一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立即运使轻功将秋梓筱掳走。 袁裁云还想追,可架不住南若怜拽着他的袖子:“抓走就抓走呗,咱们又不认识她。” 这么一耽搁,自然失了那黑衣人的踪迹。 见事不可为,袁裁云责备道:“师妹,你怎么把师父的教诲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刚才说得话是咱们霜虹派的信条吗?符合武林正道的规矩吗?” 南若怜冷笑:“呵,摆出这种大道理压我。我看师兄你根本就是见色起意!被那狐狸精迷了心智!”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10) 袁裁云又气又急,忽的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我和秋姑娘清清白白,你莫要血口喷人。”、 南若怜捂着生疼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打我?你为了别的女人打我?” 其实动手之后,袁裁云也有些后悔了。可要道歉,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毕竟是南若怜无事生非,非要来到这亘海之上。又是她在联手对敌之际,非要内讧。 见袁裁云不说话,南若怜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死了。 她意识到自己和师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是这真的意味着自己喜欢他吗?或者意味着他喜欢自己吗? 还是说只是某种占有欲在作祟呢? 南若怜扭过头去,快步离开。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个女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 那自己如果能更优秀一些呢?成为不输给任何人的女人呢? 她知道这么想是不现实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遂了师兄的意,也算是对多年师兄妹的情分有了个交代。 一旁的袁裁云知道师妹又开始闹情绪,便故意不去管她。 自己刚一时冲动打了她,双方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知道自己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再去道歉,可心里又担心着落入敌手的秋梓筱。 袁裁云在自己的双手默运霜竹心法,而后用手敷了敷因为情绪激动而滚烫的脸。 如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袁裁云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转头看去,哪里还看得到南若怜的身影? 袁裁云这才依稀想起,师妹似乎是沿着那黑衣剑客逃走的方向离去的。 他一时间不觉大为头疼,这丫头一冲动便有自毁的倾向。她明知危险,却又要跑去送死。 可袁裁云却也不能放着不管,他忙运使轻功追了上去。 可刚追出一段路,便看到南若怜单膝跪地,而站在她对面的正是那名黑衣剑客。 至于被他掳走的秋梓筱却是不见踪影。 “师妹,”袁裁云关切地快走几步,想要将她扶起。 谁知却被南若怜一把推开:“你别碰我,我是个没用的女人,也是个没用的霜虹弟子。” 袁裁云这才发现她的佩剑,另外半副开阳在那黑衣剑客的手中。 后者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好剑,的确是好剑,邢成烈的剑给你们两个用的确是暴殄天物了。” 他感觉到南若怜的脸色不对,连忙搭上她的脉搏:“师妹,你的功力?” “被他吸走了。”只淡淡的几个字,却吐露了少女太多的无奈。 她知道,此番不止功力受损,连自身的筋脉也被那邪功所伤,此生不仅再无希望踏入顶尖高手之列,能保住武功不倒退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察觉此事的袁裁云怒火中烧,愤而拔剑出鞘:“把我师叔祖的东西还回来!” 两把开阳撞在了一起,迸发出明亮的火花。 袁裁云急怒攻心,一边将霜竹心法运转到极致,一边使出断虹七十二式中最猛烈的杀招。 可有道是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他这样猛打猛杀并非武学正道,也失了章法。 那黑衣剑客的年纪与袁裁云相仿,原本的武功却不及他,可他近来偶有奇遇,练就一门奇功,能够吸人功力。 在吸收了岛上的一群武者外加南若怜的功力后,此时的实力已在袁裁云之上。 而后者又失了理智,此消彼长之下,胜负在百招之内便有了定论。 却见那黑衣剑客趁着袁裁云招式用老之际,一剑斜撩而上。 这一剑本身的招式虽然粗糙,但时机和角度却极为精妙。 巨力冲击之下,袁裁云手掌一麻,顿时拿捏不住手中长剑。 开阳划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倒插在附近的地面上。 趁着他丢失兵器愣神的功夫,黑衣剑客一剑戳进袁裁云的肩膀之中。 二人一个前进一个后退,二人同步向着一个方向行去。 袁裁云吃痛之下,忽觉背后撞到了一棵大树上,最终剑尖穿过他的身体插入树干之中,将他钉在了树上。 那黑衣剑客另一只手如蛆附骨,同时按住袁裁云另一侧的肩膀。 后者只觉周身内力宛如决了堤的河流,倒灌而出。 一旁的南若怜知道不妙,她痛苦哀嚎:“师兄……” 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相助,却是力有未逮,一个踉跄再次跌倒。 袁裁云只觉力量在逐步地被抽离自己的身体,同时周身经脉承受着剧烈的震动。 就在他觉得自己和师妹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之时,异变突起。 一把利刃横插而来,挡在了袁裁云和那黑衣剑客中间。而后,那把剑的锋刃一横,削向黑衣剑客的脖颈。 黑衣剑客大惊,赶忙拔剑退后,暂避其锋芒。 由于剑从伤口中被拔了出来,袁裁云一时间也是血流如注。 他捂住伤口,呆呆地望向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却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陈少侠!” 袁裁云惊讶地发现在电光火石间赶来之人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剑客陈刻涛。 陈刻涛与那黑衣剑客斗在一处,袁裁云好不容易站起身,想要上前相助,全身经脉却骤然传来一阵刺痛。 陈刻涛的武功与袁裁云在伯仲之间,那黑衣剑客原本就比他略强,现在又吸了袁裁云的功力。 五十招过后,那少年也很快抵挡不住。 眼看事不可为,陈刻涛对着两名霜虹弟子大声疾呼:“你们两个快点走,我拦住他。 ” 袁裁云和南若怜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失望和责怪:若不是对方一再犯错,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 原本二人联手,并不难战胜这个强敌。 南若怜觉得师兄为了一个女人优柔寡断,放弃了大好机会。 袁裁云则觉得师妹任意妄为, 若不是她独自一人先来找这黑衣剑客的麻烦,也不会白白地送人家一部分功力。 可事到临头,二人终究是知道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听了陈刻涛的话,他们赶忙往密林之中逃去。 那黑衣剑客却不依不饶,一边打得陈刻涛节节败退,一边往二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11) 陈刻涛发现对方的剑法虽然也有规律可循,但招式的应变却不靠章法而靠本能。在某些瞬间,他几乎感觉自己在和一只会用剑的猛兽交手。 他看了看对方的眼睛,却见对方的瞳孔极为浑浊,从中却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智慧。 这难道是一个仅凭本能做事的剑客? 既然不能力敌,那是否能够智取呢? 生死之际,陈刻涛将种种精妙剑法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依旧不敌对手。 不止如此,他在兵刃上也落了下风。 此际,这黑衣剑客所用的乃是从南若怜手中抢来的开阳。陈刻涛的佩剑虽也不凡,却也敌不过这把旷世名剑。此刻剑刃上已被砍出了好些缺口。 “凡武斗者必有因,循因究果方能败中求存。” —— 《临敌十决其一 败战》 想到这里,陈刻涛对着袁裁云道:“弃剑,赶快弃剑!” 在场的剑客都能看出来开阳是一把宝剑,这个黑衣剑客与他们本无深仇大恨,比起取三人的性命,肯定对袁裁云手中剩下的那把剑更感兴趣。 袁裁云一边飞奔一边道:“陈少侠,不可啊,这是师叔祖的遗物,我可将它给你助你制敌,岂能拱手让与他?”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斜眼看了看一旁的南若怜,这“拱手让人”显然意有所指。 陈刻涛苦笑:“此人的功力已远在我之上,无论用什么剑我都是赢不了的。” “袁大侠,你还是听我的快些弃剑吧。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袁裁云还在犹豫,一旁的南若怜却趁他不备,劈手将他手中的宝剑夺走。然后用尽浑身气力,掷了出去。 南若怜虽受伤不轻,但经脉已逐步恢复正常运行,这一掷之下,开阳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如陈刻涛所料,黑衣剑客如同一只见到骨头的狗一般,立即舍了他去追那把宝剑。 其实,若是一个智力正常之人,只要选择把他们都杀掉,之后自然能够再去取剑,两不耽误。 可这黑衣剑客似乎不能以常理度之。 趁着他追剑的功夫,陈刻涛和霜虹二人立即逃进密林之中。 而后三人一路向东,去往岸边。据陈刻涛所言,那里会有船只接应。 袁裁云和南若怜脸色灰败,一路上一言不发。 这一日间,他们不仅筋脉受损影响了今后的武学修为,而且丢失了师叔祖的遗物。 想来也知道,即使能回到剑吟山,迎接他们的也必定是师父的滔天怒火。 三人来到岛屿东岸,却见到这里竟有十来号人。 大家见到陈刻涛全都拱手作礼,谢过他的救命之恩,仿佛年纪最小的他倒成了最德高望重的前辈。 袁裁云惊讶地问道:“陈少侠,这些人和我们二人一样都是被你所救?” 陈刻涛道:“算是吧,职责所在而已。” 袁裁云又惊又愧,人家年纪轻轻不仅武功高绝,连心性也远胜常人。 想到自己亦是被他所救,不免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翻找了一下随身包裹,却发现了另一件悲哀的事情——师父交付的《天仪剑法》秘籍不见了踪影。 可其他不要紧之物都还在,怎么偏偏这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踪影呢? “袁大侠,可是丢了什么东西?”陈刻涛见状问道。 袁裁云叹了口气:“丢了一本重要的秘籍,可那黑衣剑客应该没有机会下手才对。”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对了,秋姑娘还在那贼子的手上,我要去救她!” 陈刻涛却道:“袁大侠,稍安勿躁,咱们等船的功夫,你先将这些日子的经历说与我听听,如今敌强我弱,这救人之法咱们需得从长计议。” 袁裁云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救回秋梓筱的,只好顶着南若怜恶毒的目光,耐着性子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后,陈刻涛道:“看来我的判断不错,这个秋姑娘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袁大侠,与其担心她,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袁裁云不解:“陈少侠此言何意?” 陈刻涛道:“我且问你,那一夜,那方有为要杀你,为何独独把你迷晕?反倒是那秋梓筱未被下药,最终导致功亏一篑?” 袁裁云刚想说兴许是他的药用完了,可转念一想后来还在他的包裹里发现了迷药,这种猜测显然说不通。 南若怜火上浇油道:“那陈少侠的意思是……这个秋梓筱不简单,人是她杀的,迷药也是她下的?” 袁裁云道:“不可能啊,秋姑娘不会武功,那迷药不是凡品,她是从何得来?” 陈刻涛道:“你难道忘了?她提过那位被方有为误杀的郭少侠是从南边来的。而这南边若指的是南疆呢?” “南疆多数武林门派都善于制药,尤其是各类迷药毒药,这一点我相信二位都该知道。” 南若怜兴奋道:“这么说的话,这女人是故意乱喊乱叫,先诱使方少侠杀了郭少侠,她则趁机夺了郭少侠的丹药。接着,再以迷药迷倒方少侠和这个蠢货,再次将一部分迷药放进方少侠的包裹中,假装被侵犯,借着之前误杀的动机,将一切嫁祸给方少侠,再借着这个蠢货之手杀了对方。” 陈刻涛干咳两声:\"虽无确凿证据,但的确有此可能。\" 袁裁云暂时顾不上“蠢货”这个称呼,他还在细细思索这种可能性:“陈少侠,那后面的事呢?” 陈刻涛道:“我以为繁花派的王女侠也是死在她的手上。” 袁裁云有些迷糊:“这不可能啊,就算毒针也是从那位来自南疆的郭少侠包中取来,可秋姑娘跟本不会武功。哪有本事在黑夜中将毒针精准地射入王女侠的脖子里?” 陈刻涛道:“也未必就是射入。她完全可以故技重施,用迷药将你们二人迷倒,趁着王女侠昏迷之际,缓缓将毒针插入对方的脖子里。” “我们练武之人先入为主,会以为毒针这种暗器必定是从远处射出。可恰恰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不会武功的人也可以轻易做到。”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12) 袁裁云道:“这么说来,王女侠的行囊果真是替同门搬运的咯?” 陈刻涛道:“袁大侠,你为什么觉得王女侠杀害了那名浮尸在沙滩上的船客?” “不就是因为在她的包裹里发现了那名船客所用的包袱皮吗?” “可你仔细想一想,王女侠抢完了包袱里的物资,又为何偏要留下那无用的包袱皮?岂不是惹人怀疑?” “除了存有栽赃嫁祸的心思之人,我想不到还有谁会故意留下这无用之物。” 袁裁云猛然醒悟,他在认识秋梓筱的第一天便主动告诉了她自己在海滩边发现并且见过那具尸体一事。 这么一来,她的确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包袱皮放在王惜夕的包裹中嫁祸于她。 陈刻涛继续道:“想要验证这一点也很简单,那边那位姑娘就是繁花派的郑女侠,算起来应该是王女侠的师姐。咱们可以找她求证一下,不过在此之前袁大侠最好先想清楚怎么向她解释王女侠之死。” 可袁裁云还是感到很困惑:“我不明白,这些恶事如果真的是她所做,那么我们与秋姑娘无冤无仇,她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 陈刻涛道:“袁大侠,你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座岛上的食物和物资是有限的,多一个人便多消耗一份。她多除掉一个人,便多一分生还的可能。” “换言之,贵派的秘籍,可能也是她窃走的。” 南若怜道:“这个女人一直留着这蠢货一命,就是为了让他当保镖,直到遇到了更强的人,便再依附于对方。” “她就是故意被那个黑衣剑客掳走的,也不知二人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总之,她才是幕后黑手,根本不需要我们救。” 陈刻涛道:“用‘依附’二字未免小看了这个女人。如果我之前的猜测不错,她心思缜密,做事极有规划,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目的服务。” “这样的女人即使要依附,也不会依附于区区一个黑衣剑客。” “而且,我怀疑这这秋梓筱可能是少数从登岛的那刻起便已察觉到这件事情本质的人。” 袁裁云疑惑道:“这件事情的本质?自登岛的那刻起我便也察觉到了一些不自然之处,请问陈少侠,你所谓的这件事情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陈刻涛却眺望向远方,却见海平面上一艘巨大的帆船缓缓显出影子。 见此情形,海岸上的人群爆发出了欢呼。 众人已被困在这座岛上近一个月,这期间像袁裁云这样武功高强外加运气不错之人在“侵吞”了至少四个人的行李之后,过得还算过得去。 可大部分人要么就得忍饥挨饿,要么就得冒险和那些猛兽搏杀取肉,最后甚至于自相残杀。 这噩梦般的日子在这艘船到来时总算是到了头。 陈刻涛道:“先不说这个了,船来了,咱们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随着众人一起登船后,袁裁云和南若怜还是互不理睬。 哀莫大于心死,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在将周身内力循环了几个周天后,二人十分确定,原本畅通的经脉现在已有了阻滞。 而这种阻滞是因为不可逆的损伤,此生恐怕再也无法寰通。 在他们看来,现在不仅丢了师叔祖的宝剑和秘籍,原本前途无量的自己现在算是彻底废了。 想到这里,不禁又加深了对对方的恨意。 “你自己的剑被人夺走了就抢我的剑扔给那人,是不是怕回山之后师父他老人家只责怪你一个人?”袁裁云冷冰冰地说道。 南若怜冷哼一声:“有人没本事活命,那我也只能弃车保帅了。再说,也不知道是谁早早的就把师叔祖的秘籍弄丢了,却还厚着脸皮觉得回山后只有我一个人受罚。” 袁裁云厉声道:“若不是你为了毫无必要的事情在那作妖,我们何以沦落至此?” 南若怜也叫嚷道:“哼,若不是你智力水平低下,一路自作聪明地追到这亘海上来,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 “不是你脑子不好自己上赶着送人家功力和宝剑?”袁裁云讥讽道。 “那又是谁被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骗得五迷三道,还帮人家当帮凶。”南若怜道。 见二人争执不下,甚至影响到了其他船客,陈刻涛只得无奈劝道:“二位,还请给小弟一个薄面,莫要再争执。” “前方便是沽水岛了,算是亘海东侧比较方便转船的岛屿,大家到了那里便各奔东西。在此之前,还是莫要动气,也避免天下英雄小觑了霜虹。” 袁裁云只觉得奇怪,这陈刻涛虽然看去只有十四五岁,但表现却前后不一。 第一次见面时,他颇为倨傲。而现如今又显得成熟可靠且恭敬有礼,似乎前一种只是他的伪装,而后一种才是他的本相。 总之,这个少年身上的秘密并不比这件事情本身来得少。 不过人家好歹救了他们的性命,这个面子,二人肯定是要给的。 见二人不再争吵,陈刻涛又趁势劝解道:“二位的处境在下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多少也能够理解一二。” “不瞒二位,在下认识一位……呃……一位前辈。他近来也功力大损,且经脉也受到了难以复原的损伤。” “可这位前辈却没有自暴自弃。他还指点我说,人这一辈子想要取得一番成就,途径有很多,并不是只有武功这一条路。” “智计、权谋、经营、人脉任何一样能够有所成就,同样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单说那个秋梓筱,她本不会武功,可还是能够把咱们这些会武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袁裁云和南若怜心中都暗道这少年说得不错。 既然武功方面这辈子已注定难有所成,何不在其他方面多动心思呢? 岛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教训,他人即地狱。 不放过一切能够向上爬的机会,才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那么眼下的第一件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到了师父面前,怎样把丢失师叔祖秘籍和宝剑的责任尽可能地推给对方!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13) 二人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要把什么人踩下去。 陈刻涛也是直到多年以后才知道今天的这番话适得其反。 于是,帆船载着沉重的心思继续航行在蔚蓝的亘海之中。 …… 东临城的海岸线上,李址把玩着手里的物件,满心期待地望向大海:“尤先生,今天蛊王就会回来了吗?” 尤望津道:“应是如此,不过有件事还得恭喜王爷,岛上回来了两只蛊王。” 李址停下手上的动作,手中的小铜壶也因此停了下来:“蛊王怎么会有两只?” 尤望津道:“此事也出乎我的意料,这至少可以说明,其中之一算是意外之喜。” 一年前,李址将尤望津收归麾下,向他袒露了自己的志向并向他询问如何才能获得让自己钟意的人才。 考虑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李址不仅对能力上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还希望对方能够狠辣一些。 在他看来,用皇兄那种到处撒钱的方式不仅效率低,而且容易养不少骗吃骗喝的废物。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尤望津却又问道:“王爷,又有能力,为人还极为狠辣。这样的人,即使是人才,您敢用吗?” 李址却满不在乎地笑道:“连你我都敢用,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不能用呢?” 这一刻,尤望津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值得投效的对象, 此人的心胸和胆识确实能够配得上自己的才能。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址的问题,而是开口道:“王爷,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南疆有一门奇术名为养蛊。” “把所有厉害的毒虫放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让他们互相厮杀,最终剩下的那条便是最强的,同时也吸收了其他毒虫的精华。” “这条毒虫便是蛊王。” 李址笑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这就着手准备。” 李址寻到一处远离航线的名叫“古岛”的岛屿,并把能搜罗来的猛兽放置在岛上。 同时他在一些官道的进口临时设立关卡,并在附近设立临时码头,诱使来往的江湖人士乘船穿越亘海。 接下来的事便容易操作了,他命人将所有的船只开到古岛附近,在故意将船凿沉之后,这些人被迫流落古岛,展开厮杀。 至于那些葬身大海中的人也并不可惜,他们连这第一关都过不了,自然没有资格在自己的手下做事。 于是,一个月后,监视岛上动静的人终于回报,岛上只剩下了两个活人,而这两个活人似乎不打算继续厮杀下去,手下人便带着他们来拜见王爷。 养蛊养到最后居然会剩下两个人,倒也是奇事一件。 随着航船逐渐靠近岸边,李址终于见到了剩下的两个人。 第一人是个年轻的黑衣剑客,那脸蛋看上去竟还有些稚气未脱。 “你叫什么名字?”李址问道。 “我忘了。”那黑衣剑客道。 李址倒是见怪不怪:“我听手下人说,你会一门能够吸别人功力的武功。” 那黑衣剑客点了点头。 “这门武功,你有没有秘籍?你能传授给别人吗?”李址问道。 黑衣剑客又摇了摇头:“这是武功吗?于我而言倒更像一种本能,自我有记忆起,便一直跟随着我。 ” 李址和尤望津对望一眼,他们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以这个小子的道行还骗不过自己。 这个年轻的男人必定有一番奇遇,李址决定之后再打探:“你愿意跟着我干吗?” 黑衣剑客道:“只要你给够钱和其他的好处就行。” “好,痛快。”李址拍了拍手:“来人,带这位少侠下去好生款待。” “少侠,你既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那本王便赐你一个名字好了,从今往后,你就叫做‘焦烛’,如何?” 那黑衣人拱手道:“感谢王爷赐名。” 传说,焦烛乃是上古凶兽,它能够吞噬其他妖兽。每吞噬一个妖兽,焦烛便能获得其最厉害的能力。 这个名字用在这黑衣剑客身上可说极为妥帖。 不过李址急着将焦烛打发走,却还有一个原因:他对另一个人更感兴趣。 此人是个女人,即使在李址这样见多识广的男人眼中,也是不可多得的极品,不愧是天榜上的人物。 可怪的是,这个女人明明不会武功,却能在那座岛上活到最后,必有过人之处。 那黑衣剑客看起来也不是易与之辈,为何唯独放她一马?而且他似乎也没有对自己的出现感到惊讶,想来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算来算去,高人似乎只能是这个美丽的女人了。难道她早已看出岛上的一切是自己设下的局? “秋梓筱姑娘是么?”李址问道:“我记得你是美人榜天榜第九,果然姿色不凡。” “正是民女。”秋梓筱开口道。 “你为什么能活下来?”李址问道。 “焦烛是如何活下来的,民女便是如何活下来的。”秋梓筱不慌不忙道。 李址道:“看样子,他不光心甘情愿地保护你,还对你秋毫无犯,这是什么缘故?” “在我看来,焦烛可不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少侠。如果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又怎么会愿意与你和平相处?” 秋梓筱抿嘴笑道:“因为我不止送了他一本顶尖的武功秘籍,还告诉了他两件事,第一,是岛上的事情必定是人为设计,目的就是选出我们之中最强的一个。只要等的时间足够长,必定会有人来接我们。” “第二,他需得保护好我,并且不能对我无礼。” 李址不解道:“焦烛杀人无算,没有什么道德观念。怎么会答应你第二个要求?” 秋梓筱笑道:“因为我告诉他,我会是王爷您的女人。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幕后之人就是王爷您,但料想到会有这么一位位高权重,能力非凡的人存在。” 一只不会打斗的三尾蟋蟀,竟斗死了比她强壮得多的同类,甚至洞悉出自己困于钵中的处境,妄图攀上主人,实在是了不起。 李址抚掌大笑:“好,好。你这个女人果然有意思!往后便跟在本王身边吧。” 第4章 《剑语.名剑.开阳》(14) 让秋梓筱下去之后,李址转头对尤望津道:“尤先生,你的计策果然妙,这两个人本王都十分满意。” “这才第一次,便有重大收获,往后……” 尤望津却苦笑着打断他道:“王爷,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李址不解:“尤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尤望津道:“王爷,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离开古岛的船并非只有咱们这一艘,还有一艘船将另外幸存的数十人接走了。” 李址大惊:“岛上除了他们二人竟还有其他幸存者?这岛屿远离航线,那艘来救他们的船是什么来路?” 尤望津道无奈道:“咱们恐怕被这天底下最麻烦的人盯上了。” 李址瞪大了眼睛,小心地试探道:“你说的……难道是那个人?” 尤望津点了点头:“恐怕是……我有感觉,他的人就在岛上。” 李址道:“可我近来听说他莫名其妙地功力尽失,这样的人还值得畏惧吗?” 尤望津道:“王爷,您和我都知道,此人最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武功。” 李址道:“先生,您不是一直渴望成为超越他的人吗?此番岂不正是个直接交手的好机会?” 尤望津道:“我是希望能够超越他,可这并不代表我要和他交手。他手上的棋子比我多,现在恐怕只有神仙能够算得过他。” “王爷,您可能不知道,这段时间之中,咱们的人已经被抓了不少。” “还好事先并未让这些人知道太多的事情,救回去的人也没法当作人证。他就算猜出事情的原委,大概也抓不到证据。” “他是个聪明人,只会想着用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还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咱们需得静静等待机会的到来。” 李址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尤望津道:“养蛊一事到此为止,若咱们再策划第二次,必定会被他抓住把柄。” 二人并肩望向亘海深处,仿佛那个“天底下最麻烦的人”,也在望着他们。 …… “拜见师父。”回到船上的陈刻涛单膝跪地。 老人拍了拍他肩上的尘土,闻言道:“回来啦,尘客,受难的侠士们都已安排妥当了?” 化名“陈刻涛”的少年剑客抬起脸来:“是的,徒儿已将他们平安送抵沽水岛。师父料事如神,那几条官道被锁,后头果然有猫腻。” 诸葛幽道:“是捷王吧,他比他那个四哥还要不安分。” 陶尘客道:“正是。” 诸葛幽道:“用养蛊的方式选拔人才,李址的身边何时竟多出了这样的毒士为他出谋划策?” 陶尘客道:“师父,您可是有什么想法?” 诸葛幽沉吟片刻:“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叹却怀才不遇。今圣登基后,我曾派人去寻过他的下落,可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相避,最终未有结果。” “像他这般人物,若说投入李址的麾下倒也是意料中事。” 陶尘客道:“那这两位不安分的王爷现如今岂不是如虎添翼?” 诸葛幽道:“我并不惧怕冲突和战争,只是为免生灵涂炭,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此人虽智计过人,但用谋却极为谨慎,若无十足成算,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有他辅佐也好压制一下李址那不安分的性子,免得冲动之下自不量力,到头来遭殃的还是百姓。” “我相信时间和安逸会消磨一个人的斗志和信念。他们在等待机会,我却以为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 “敌不动我不动,对付这样谨慎的人我也有办法……” 陶尘客道:“师父,此番登岛我还发现一件奇事。” “有个年轻的剑客竟能吸收别人的功力化为己用。” 诸葛幽皱了皱眉头:“哦?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情?” 以他见闻之广博,却也没听说过有这种武功。 陶尘客道:“师父,您为了救师妹牺牲毕生功力。能不能从这个人身上……” 诸葛幽摇了摇头:“我是经脉受损,现在便算给我功力,奇经八脉也是存不住。可惜了,被他吸取功力之人纵然不会像为师一样成为废人,往后修为的上限也会大减。” 陶尘客道:“师父,等我武功大成之后,定会想办法除掉此人。” 诸葛幽道:“你有此志向自然是好的,可这种事情强求不得。现在我们并不知道李址会如何用他,还是小心为妙。” “我记得传说记载,上古有凶兽名为焦烛,能吞噬其他妖兽并吸取他们的能力。” “刀仙曾迟与之大战十日十夜,却始终难以取胜。最后,还是剑仙王灿故意吸引此兽吞噬他的宝剑,最后又御剑划破它的肚子才将之击杀。” “此兽死后,被琴仙孔姬炼制成丹。” “虽是毫无根据的传说,可这也告诉我们对付这样的人,只能智取,不宜力敌。” 陶尘客拱手道:“徒儿谨遵教诲,那捷王的事情……” 诸葛幽道:“圣上正在励精图治,以期造福天下百姓。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让他分心了。” “李塘和李址虽包藏祸心,但只要契机未至,他们也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尘客,为师如今功力尽失,往后这天下之事就拜托给你……和谣儿了……\" 第5章 宫商之行(1) 江叶舟道:“这么说的话诸葛大人对今日的局面已有所预料。” 岳雁谣道:“是的,他原本打算在自己死后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师兄处理,却不料师兄也不幸亡故。” “还是师弟在得知师父的真正死因后再次整理师兄的遗物时才发现了这些过去的笔记。” 江叶舟道:“这么说来,我大师兄和二师姐变成如今这副样子都是捷王设计的咯?而且给他出谋划策之人便是尤先生。” 岳雁谣道:“应该如此,反正无论是先帝、当今圣上还是这两位王爷,谁的手上都不干净。” “当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毕竟师父和我的身上亦是血债累累。” 江叶舟问道:“你觉得诸葛大人留下的计划可行吗?” 岳雁谣道:“现在情况变成了这副样子,原本的计划自然不可能完全可行。” “但只要略作修改,便能达到更好的结果,而且这种结果对你我二人最为有利。” 江叶舟道:“行,那我们便试试看。不过我还是不太理解你师父,从这里面的计划判断,假如他老人家还在世,即使爆发战争,他至少也有九成的把握能取胜。” “唉,甘愿赴死这种事情,还是让人想不透啊。” 岳雁谣无奈道:“我师父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他而言的死局并非胜败,而是对错。” “那个能够威胁他的人了解这一点,我们这些弟子也了解这一点……可我相信天下间会有大把的人不理解这种做法,即使是最聪明的人。” “真作假时假亦真,只要能好好利用这一点,便是我们的胜机。” 在风平浪静的三天后,卢书言辞别二人继续踏上往东的旅途。 岳雁谣则把给鲁滕的回信让他一起带着上路。当卢书言绕着亘海再走半圈,回到京城之后便可以将信交给刑赏台。 自从和淬体盟敌对以来,风云阁已经不值得信任了。毕竟,那个从藏书楼里窃取《剑脊功》的高层身份仍旧存疑。 想来想去,还是夫家的人更值得信任。卢书言能把师弟的信顺利带给自己,显然是值得托付的。 临行前,身为师嫂的她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师弟,我和你师兄都商量过,前不久他们在繁花派才吃了大亏。” “现下即使你孤身上路,他们也极可能觉得这是个诱饵而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凡事总有万一,你还是得小心行事,切记绕着亘海走。那上头的罪,你师兄和我是受够了。” 卢书言拱手道:“多谢师嫂提点,师兄,师嫂,我就先走了。” 江叶舟也挥了挥手:“一切小心。” 送别了师弟,淳王府的人刚好找上门。 见到王爷又有召唤,二人不敢怠慢,可来通报的人却说淳王只叫了江叶舟一个人。 后者算了算日子,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知道王爷八成是找自己出去玩的。 江叶舟点了点头道:“好,你先回去通禀王爷,在下稍作准备,随后就到。” 打发走府丁后,他又安慰岳雁谣:“谣儿,你无需担心,估计就是到城外的宫商山去一遭,用不了多久。” 岳雁谣一边帮江叶舟收拾出门的包袱,一边道:“嗯,我知道。但现在的局势波诡云谲,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你还是要多小心在意些。” 江叶舟握着她的手:“收拾包裹这种事情让翠竹干就好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呢?” 岳雁谣道:“确实,她做得未必比我差,而且我也百分百信任她。可这种事情,我就是想自己干,你有意见?” 江叶舟连忙摇头:“没意见没意见,娘子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岳雁谣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美的你,话说真有秋液云深这种美景吗?” 江叶舟道:“怎么?你也好奇了?要不一起去看看。” 岳雁谣道:“你知道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而且淳王只让你一个人同去必定有用意,我贸然跟着去不大好。” “你既然喜欢,希望能看到吧,别留有遗憾就好了。” 第二日,江叶舟早早来到王府。 李塘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江大侠啊,来得正好。我这儿的风水师说近期的天象正适宜,咱们一起去宫商山看看。” 江叶舟笑道:“王爷,草民也正有此意。” 李塘又唤来一个人,此人大约四十来岁,五短身材,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 “来来,给你介绍个朋友,这位是乾元剑派的刘渐刘掌门,天榜第十三。” 李塘又指着江叶舟道:“这位是霜虹于掌门的高足江叶舟江大侠,他在风抟榜上虽排名不彰,但真实实力亦是深不见底啊。” “二位都是武林中人,恰巧又是厉害的剑客。此番同游,正宜互相亲近。” 江叶舟和刘渐见过礼,心里暗自盘算:看来这淳王还是信不过自己,虽说是同游,但还是怕自己心怀歹意。 如果自己暴起伤人,以他身边的那些普通侍卫的确难以抵挡,故而安排一个信得过的天榜十三同游,算是给自己的安全加一重保障。 至于为什么只邀请一个人而不带岳雁谣,这事也很容易解释:若是江岳二人联手,一个天榜十三是不够看的。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同时获得最佳的观景体验,还是只带江叶舟一个人比较稳妥。 不过这事对于李塘来说也是多虑了,现在的江叶舟即使有机会也不会选择杀掉淳王。 妄下杀手的变数太大,而且他也不确定朝廷会不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死掉一个庄为先,又来一个刘渐,看来李塘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和江湖中人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乾元剑派的名头江叶舟也听过,它本是本地一个三流的武林门派。 但这刘渐却是一代奇才,他通过不懈地奋斗和自身高强的武功,几乎以一己之力让门派有了如今的规模和能耐。 对于这样努力奋进之人,江叶舟自觉和对方不会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一行人轻车简行来到城外。 这宫商山是三座互相独立又紧密相连的山峰,亘海的海风经过开阔的城市吹过这三座山峰两两之间的间隙,发出的声音好似音律之中的“宫”和“商”两个音调。 宫商山因此得名,而山脚下的那座过风的城市便得名“弦风”。 一路之上,淳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比起一个久经世事的王爷倒更像一个对接下来的旅途充满期待的孩童。 而江叶舟和刘渐则一路无话,直到一行人抵达宫商山的山脚。 江叶舟却发现刘渐死死地盯住了前方茶摊上的一个中年男子。 那人踹着草鞋,一袭蓑衣,正在喝茶。看神情,仿佛那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江叶舟借机攀谈道:“刘掌门,您认识那个人?” 刘渐嘴上虽然作答,但却并未挪开视线:“认识,他就是当今天榜第一,周天询。” 第5章 宫商之行(2) 听了这话,连李塘都不觉侧目:“他就是?” “他就是。”刘渐点了点头。 周天询也感觉到了一行人的目光,他放下茶杯,主动走了过来,向李塘行礼道:“草民拜见王爷。” 李塘笑了笑:“你怎知我的身份?” 周天询道:“王爷虽然轻车简行与民同乐,但能得两位顶尖剑客左右相护,在这弦风城的地界上除了淳王不做第二人想。” 李塘淡淡道了句:“厉害,不知周大侠云游至此可有雅兴与我等同游一程。” 淳王求贤若渴,见了周天询这等智勇之士自然起了结交之心。 周天询道:“在下闲云野鹤惯了,除了武道并没有其他的追求,恐怕要婉拒王爷一番好意了。” 李塘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周天询名声在外,世人对他的经历和性格都是有所耳闻。‘ 此人早年是松石门外门弟子,他和现在的松石掌门易正在相近的时间入门。 二人年少即交手多次,由于周天询无心向道,身为内门弟子的易正便获得了门派的重点培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武学。 可即便如此,据传闻易正早年间一次都没赢过他。 后来周天询离开松石门,那个时候还没有风云阁,他便以帮别人护镖助拳维生。 以他的身手,钱自然不少赚。 可周天询却攒不下钱来,他有了闲钱便去搜罗灵丹妙药锤炼自己的身体,或者花钱去向别人请教武功。 作为一个武痴,他不仅向比他厉害的人请教,还向比他弱的请教。 只要对方有值得自己学习的招式或者技巧,他便统统学到手。 周天询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争名夺利,不贪恋权势,不娶妻生子,偶尔行侠仗义。 他这半辈子除了练武还是练武。 周天询最厉害的武功自然是主练的拳法,但据说其刀枪剑戟也都有相当的造诣。 也正因如此,他与旁人对敌之时还有个知己知彼的优势。 终于,他在这一届的风抟榜上成功登顶,成为最广为认知的“天下第一”。 当然,很多人对这样一个只在松石门当过外门弟子,几乎纯靠野路子出身的武者的真实实力怀有疑问。 毕竟在上一届风抟榜上,周天询还只是天榜十一,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居然力压了各大掌门和朝廷的高手拿到这个名次。 在江叶舟南游定安的那段日子里,上门挑战周天询的武者络绎不绝。 这期间虽无人取胜,可落败之后他们中的很多依旧觉得周天询名不副实。要是有四五个自己同时对付他,那便完全有机会获胜。 他的确强,但比自己强的不多。 李塘自也知道他的性子,刚才的邀请也不过稍作尝试,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不过江叶舟却暗自防备,自己应该没见过此人。而且依照传说中这个天榜第一的个性,他应该也不会特别打探自己的消息。 可此人却还是以“顶尖剑客”相称,似乎一眼就看清了自己的深浅。 迄今为止,这还是第一个。 周天询望向刘渐:“刘掌门,咱们上一次交手大概还是在十年前,此番可是要再赐教几招?” 刘渐在十年前确实与此人交过手,那个时候自己与他斗到五百招开外,方才不慎落败。 可现在,单从风抟榜排名来看,两人的差距并不算小。 刘渐虽然技痒的,也知道输给天榜第一不丢人,但又怕在短时间内输给对方在王爷面前太过难看。 犹豫间,周天询似已看出他所想:“刘掌门估计是觉得与我比试太过乏味了,那么……”他转头望向江叶舟:“这位少侠可愿意赐教?” 江叶舟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天榜第一不期而遇,对方想让自己“赐教”。 他的确有些好奇天榜第一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武功,可他想了想终究觉得不妥:“周大侠愿意赐教,小子铭感五内,只是一会儿还有旁的事情,此际只怕不宜动武。” 此话一出,李塘十分不解:“旁的事情?你等下有什么事?” 江叶舟也惊讶地看着他:“不是要同王爷一道爬宫商山吗?” 这下连周天询都感到疑惑了:“你们上山是为了什么?” 江叶舟道:“赏景。” 周天询还是没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赏景?这和与我切磋比试有什么关联?” 江叶舟拱手道:“周大侠有所不知,赏景需要有个赏景的心态。若是现在与周大侠 过招,等会在山上怕是都在回顾您的精妙招数。” “哪还有心思欣赏景色?出来玩一趟机会难得,不想白白浪费。” “再者说,和您过招惊心动魄,我不光赢不了,还得耗费不少体力。一会儿爬山可就要受罪了。” 周天询奇道:“出来游玩机会难得,难道遇上我的机会就不难得?” 江叶舟道:“当然也难得,可这事情总得有舍有得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把和周天询切磋的机会给舍去了。 他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思路。 在周天询看来,江叶舟能把武功练到这个程度必定有着极强的胜负欲和好奇心。 哪个心气高的年轻人遇上天榜第一会不想取而代之呢? 若是落败,那是自然之事,若是赢上一招半式,岂不是够吹嘘好一阵子? 哪怕只与天榜第一过上一招,都是很多年轻武者梦寐以求的机会,他们相信同天下最强的人交手必定能让自己获益匪浅。 江叶舟这番对答连李塘和刘渐也有些摸不透他的套路了。 李塘开口道:“江少侠,周大侠可是实打实的天榜第一,你真的不考虑与他切磋一番,老实说本王也有些好奇你与他的对决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周天询也对这个年轻人来了兴趣:“这位少侠不知怎么称呼?” “霜虹江叶舟。”他抱拳道。 周天询道:“原来是于掌门的高足,我记得你好像是人榜九十七。怎么?尊师对少侠的排名没有意见么?” 江叶舟道:“周大侠好记性,连在下这种在榜单上末席陪座的家伙竟也能记得。” 他对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倒发现这周天询真的十分在意榜单的排名。 第5章 宫商之行(3) 周天询心想遣将不如激将,便开口道:“我与尊师在十二年前也交手过一次,当年他三百一十四招胜我,我至今还记得。” “只是可叹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排名却始终停滞不前,我却已经是天榜第一,可叹不知何时能与他再次交手。” 谁知江叶舟却道:“我估摸着家师现在应该不是你的对手,这比试吧,不打也罢。” 在场的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旁人只以为江叶舟本人不在意排名与胜负。 谁料人家说到了他师父的头上,他却还是这副混不吝的嘴脸。 周天询却还是不甘心:“江少侠,你身为弟子,就不考虑代师出战?” 江叶舟见对方不依不饶,只好道:“王爷,我现在在您帐下做事,您怎么看?” 李塘却忽然问道:“周大侠,你是刚从宫商山上下来吗?” 周天询道:“有劳王爷下问,的确如此。” 李塘道:“我们在找一个名为秋液云深的奇景,不知周大侠是否见过?” 周天询道:“我只是上山去寻个清净所在参悟武学的,对此事没太在意,不过往来游人好像提到过这个词儿。” 江叶舟赶忙借机道:“王爷,秋液云深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周大侠虽是武功高强,但在下这点微末伎俩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赶紧上山,免得错过了才是。” 李塘却摆了摆手:“不忙,我倒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你们二位就在这比试一番吧,本王一来看个热闹,二来也好做个见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淳王发话了江叶舟也只得照办。 二人来到茶摊外的一处较为空地上摆开架势。 周天询又多看了两眼自己的对手,自打自己登上天榜第一,所有的挑战者无论之前如何放狠话,但真要动起手来,难免紧张。 可眼前这个江叶舟却连半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甚至有些许不耐烦。 于是,天榜第一更加笃定,此人不仅身怀惊人艺业而且必定掌握着一些奇妙的武功,足以令自己获益匪浅。 可唯一的问题是对方战意不足,打起来未必能够尽兴。 而李塘和刘渐则在茶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观看这场比武。 周天询虽然穿着草鞋,但对自己的武器却十分讲究,他小心地将双手戴上指虎。对着江叶舟道:“江少侠,你先请。” 对方是天榜第一,让自己先出手也是份数应当。 江叶舟知道对方是个武痴,无非就是想要看一些自己没见过的武功。 于是,他刚一上手,便使出了从《极真剑经》上学来的武功。 令得周天询不觉轻轻“咦”了一声。 “刘掌门,这有什么说法吗?”李塘问道。 刘渐道:“江少侠使的虽是双手剑,却并非霜虹的路数,反倒……与乾国的武功有几分相似。” 李塘自言自语道:“乾国的武功?” 他知道江叶舟认得苑诗,却不料他竟把乾国的武功也给学了去。 周天询虽游历天下,但也鲜少有与乾国高手交手的机会,一时间也是兴奋异常。 双方剑来拳往,眨眼间百招便已过去,江叶舟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李塘这等不会武功的人自是不明就里,他只能判断出双方还在互换招式,场面上看不出优劣。 “刘掌门,他们过了多少招了?”他问道。 谁知刘渐却眉头紧锁:“大概一百三四十吧。” 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观看,可这两个人的招式太快,以他的修为竟连招式也数不清楚,只能看个大概。 刘渐在来之前便知道淳王新收了一个门客,但却不太放心,需要自己同行保护。 他见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原本觉得王爷的反应有些过度。可现在看来,自己似乎不是这个江叶舟的对手。 一百五十招之后,江叶舟招式一变,使出了自创的刻舟剑法。 周天询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功,不觉大奇:“你这是什么剑法?” 江叶舟笑道:“不值一哂,周大侠尚未拿出真正的实力,又何必来问我?” 近两百招过后,他已看明白,这个周天询根本就没有出全力。 江湖上有关于他名不副实的传言,也是这个缘故。 这个武痴想的根本不是如何取胜,而是怎样让对方尽展所长,然后收归己用。 也正是这个缘故,江湖上流传着他名不副实的言论。 因为这个人无论面对什么层次的对手,总会适当地放水,让对方把招数打完。 这才给了一些不自量力之辈,觉得自己有机会胜过天榜第一。 在江叶舟看来,这其实是一个坏毛病。 也许是因为自身实力太强,也许是因为他抱着切磋的态度面对任何敌人。 周天询似乎缺乏老于口中身为一个高手所必备的素质。 江叶舟觉得,若是生死相搏,周天询还是这般打法。自己虽然武功不及他,但完全有机会趁其不备,利用杀招将之一击毙命。 不过江叶舟在周天询的身上也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此人拳法结合百家所长,而且他不仅是自己交手过的对手中武功最高的一人,也是最了解剑法的非剑客。 江叶舟通过他的应对也发现了自己招式的一些不足之处。 不知不觉,二人竟打了一千来招,期间江叶舟不断变幻着所用的武学,几乎把自己学过的所有剑法全部用了出来,可始终无法伤到周天询分毫。 两位高手的激斗自然引起了周边游人的围观。 末了,江叶舟使出行云剑式。当蓄力完毕后,万剑齐发,周天询只道了一个“好”字。 随后,他竟以快打快,与江叶舟拼起了招来。 剑比拳长,可周天询的指虎应对起这样的招式还似游刃有余。 过了三百剑,江叶舟却主动收了剑,喘着粗气道:“累了,我认输,打不动了,不打了。” 周天询却脸不红气不喘:“江少侠的剑法千变万化令得周某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第5章 宫商之行(4) 江叶舟却苦笑:“能和天榜第一过招,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他这话半真半假,真的地方在于与周天询交手千招,他的确获益匪浅。 假的地方在于,周天询的拳法和武功虽强,但已把所学所思融为一体,不仅翻来覆去就这么点招式,而且所用武功都以简洁实用为主,毫无美感和惊喜可言。 和他交手,就好像和一具包裹着内力的皮囊切磋,加上周天询不出杀招,千招下来不仅弄得江叶舟疲惫不堪,而且昏昏欲睡。 一旁的李塘也站起身来:“本王虽不懂武功,但观此一战也大受震撼。” 周天询道:“王爷客气。江少侠,周某好奇地多问一句,你学了那么多剑法,博而不专。而且一会儿用左手,一会儿用右手,一会儿用双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江叶舟又惊又诧:“周大侠看出来了?” 周天询点了点头:“我原本还在奇怪以江少侠这般性格,在如此年纪怎么会有这样高明的武功。现在看来,你对武学和剑法只是有着纯粹的兴趣,不刻意不强求,方能有这样的成就。” “恐怕三年以后,到你年届而立之时,周某这好不容易挣得的天榜第一,便要易主咯。” 江叶舟听得他话里有话,赶忙奉承道:“周大侠如不相让,小子怕是走过百招都难,何以有幸能对上千招呢?” “再者说,登榜扬名这种事情麻烦得很。莫说是天榜第一,刘掌门,每年挑战您的江湖人士就不少吧。” 刘渐苦笑:“谁说不是呢,大部分我都让弟子打发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说我避而不战,名不副实。这次能陪王爷同行,也算是忙里偷闲吧。” 周天询一听有门儿,随即挑了挑眉毛:“江少侠当真无意宗师榜排名?” 江叶舟道:“当真,我现在这名次都是被家师逼出来的。” 江叶舟这话,周天询信。 经过一番切磋,他基本可以确定,以此人的天赋,自己现在虽然还能压制他,可如无意外,短则三年,长则八年,自己必定不是此人敌手。 而且周天询很清楚,除非发生意外,不然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逆转这种情况的发生。 这个年轻人的天赋和心性加在一块,武功进展之神速恐怕能与传中的李玄心相媲美。 于承秋从哪捡回来这么个人物? 所以周天询刚才的话并非客套,很多实话其实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出口的。 所以,只要江叶舟有心相争,自己奋斗数十年得来的天榜第一终会不保。 有的时候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你想要的东西怎样都求不来,你不想要的东西却拼命塞给你。 既然他说自己无心相争,那么接下来只要专注于提升自己就行。 不过周天询还是不放心,陡然间,他心生一计:“江少侠,你我相遇也是有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叶舟道:“周大侠请说。” 周天询竟搂着他的肩膀道:“我观江兄弟剑法和招式十分高明,内功虽也有相当的火候,可毕竟年纪尚轻,久战依然不利。” 江叶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有些想不明白天榜第一亲切地叫自己“兄弟”是什么套路,不过周天询的话的确没错。 千招之后,自己的确有些后劲不足。 他本就不重视内功的修炼,也是这两年间遇到了岳雁谣和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才不得已逼着自己苦练了一段日子。 加之《清风心经》和《玄心要诀》的确不凡,江叶舟的内功水平才能勉强够到顶尖高手的水准。 周天询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道:“我这里有一套自创的内功心法,名为《访苍诀》。咱们既然有缘,这本秘籍我便赠予你。” 江叶舟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周大侠,咱们只是萍水相逢,您就把独门绝学赐我,这要是让天下英雄知道了岂不是惹人非议?” 周天询却好似根本没听到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道:“刚才交手之下,我知道贵派的玄心要诀已是不凡,江兄弟未必看得上我这点微末本领。” “只是术业有专攻,贵派的霜竹心法能够凝雾成冰,玄心要诀能够强化剑技。可我这访苍诀乃是我结合武道与医书创造出来的,最能固本培元,可使后力绵绵不绝。” 江叶舟正不知如何推却,李塘却开口了:“周大侠也是一番好意,江少侠,你便收下吧。” 听到王爷发了话,最开心的人却是一旁的刘渐。 他心里很清楚,周天询当着王爷的面把这秘籍赠予了江叶舟,后者肯定不好意思独吞。 作为淳王最信任的武林人士,自己肯定也能分到一杯羹。 江叶舟骑虎难下,只得在犹豫间道了谢,接过秘籍。 他默默叹了口气,自己身边现在全是大人物,所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他这次算是领教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只好顺势道:“得周大侠厚赠,小弟实在心中有愧。在下也因机缘巧合,有一门习自南疆紫扉派的内功,名唤《清风心经》。” “经小弟验证,练了这门内功之后能祛百毒。周大侠,论武功,您是天下第一,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了这门内功,便可更好地应对小人的暗算。” 周天询喜上门梢:“兄弟如此深情厚谊,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事实上,这正是周天询不断变强的秘诀,也是他把自己的绝技赠予江叶舟的目的之一——交换武功。 在与他交手时,周天询便察觉到这小子身上除了霜竹心法和玄心要诀另有一门风格截然不同的高深内功。 周天询行走江湖多年,规矩自然是懂得。像霜虹这样的名门大派是严禁将派中的高深武功私相授受的,更别说玄心要诀这等不传之秘。 但他身上这另一门高深的武功应该不在此列。江叶舟的剑法自己用不上,但料来这门内功应该大有助益。 因此,周天询先主动拿出自己身上的好东西,然后再出言相询,料来对方没有拒绝的道理。 果不其然,江叶舟还是个体面人,尚未等自己主动提出,便要将这门武功相赠,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门内功竟是大名鼎鼎的能祛百毒的清风心经。 虽然以自己的武功很难中毒,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第5章 宫商之行(5) 江叶舟在茶摊上借过纸笔,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清风心经的内容写了一遍递给周天询。 后者满意道点了点头,又看了李塘和刘渐一眼,三人心领神会。 随后周天询便与众人告辞,便与江叶舟道:“待得少侠那门奇妙的武功问世,一定要再与周某人比过。” 江叶舟道:“一定一定,到时咱们闭门切磋。” 周天询虽然惧怕江叶舟超越自己,但也确实对他那门还在酝酿的神奇武功感到好奇。闭门切磋的情况,自己反正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周天询于是笑道:“好,那一言为定。” 他虽不想替官府和王爷做事,但此番交了几个朋友并且得了一本秘籍,也算是大有收获。 望着周天询渐渐远去的背影,江叶舟只好又假惺惺地掏出刚刚放进怀里的秘籍:“王爷,周大侠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赐予我这门内功,草民还是将它献与王爷吧。” 李塘却摆了摆手:“我又不会武功,要这秘籍也是无用,你先收着吧。” 这个“先”字用得很巧妙,这番话一来显示自己大度,不贪图天榜第一的武功,二来也算是暗示江叶舟回府之后再考虑这秘籍如何处理。 江叶舟只好把秘籍又放回怀中,众人继续往山脚下走。 按说和天榜第一交换武功,自己怎么都不吃亏,可江叶舟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正因为周天询老道的江湖经验,使得他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由于此事算是阳谋,也没有恶意,故而江叶舟只是觉得怪异,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原来,周天询的算盘其实打得比谁都精。 除了换取江叶舟身上的清风心经之外,他这么做却也还有着别的目的。 江叶舟虽答应不会争风抟榜的排名,可凡事总有万一。自己把独门内功给了他,于他而言总算半个师父,到时候于情于理,他应该也不会来主动挑战自己。 而且今天的事情有淳王和乾元剑派的掌门两个人作为见证,就算到时候江叶舟翻脸不认人,也可以说他本人是被自己的武功击败的,毕竟不丢人。 他相信自己声名在外,江叶舟就算胜了自己,也得担着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对方必须好好掂量。 这番运作下来,他自己得了便宜,江叶舟也得了便宜,淳王和刘渐却也得了便宜。 周天询相信,无论是自己的内功心法还是江叶舟刚才换给自己的武功,淳王和刘渐肯定会顺势搞到手。 一个老江湖,就是应该体面地达成自己的目的,让所有人都不吃亏的同时还记得自己的好。 一路走到山脚下,江叶舟才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他看着眼前巍峨的山峰,心中不愿再多想。 此刻已近申时,天色将暗,众人赶紧寻路登山。 江叶舟举头望去,却见天空与出门时已有了些微妙的差别。 刚出王府时,天空澄澈如镜,万里无云。可到了这会儿,已经有云彩出现在天空的东南角。 李塘见状道:“江少侠无需担忧,晚上的高山上多为海风。亘海在咱们的西北角,这云只会越飘越远。” 江叶舟道:“那便借王爷吉言。” 众人爬到半山腰,已是日落时分。莫说淳王这般养尊处优的王爷,就是手下的侍从也已有些疲惫。 众人在山间凉亭略作休息,顺便欣赏落日美景。 却见一道残阳在远处露出半张脸,金红色的光芒洒在陆地与海洋之间。 山脚下的弦风城清晰可见,远处的亘海则吞没了剩余的地平线。 江叶舟心中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个想法,如果亘海的中央真的有一棵树,那个传说中数叶子的仙人是不是站在这宫商山上数叶子更为合适呢? 江叶舟此时很希望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岳雁谣,不过想到等她真正开始享受生活的那天,恐怕得等到下辈子,顿觉兴味索然。 李塘和刘渐坐在凉亭中小憩,从人拿出炭炉煎茶,江叶舟则在凉亭附近四处张望。 他忽然看见对面的山峰上有一个旗帜状的山头,颇为奇特,便顺手指道:“王爷,那里似乎就是书上所说的鬼头幡了,乃是宫商山上一块形状颇为独特的岩石。” 李塘顺势望去,点了点头:“哦,还真像一个幡旗,若非江少侠提醒,咱们便要错过这道奇景了。” 传说这鬼头幡乃是昔年掌仙邹心所用之法宝,配合他的仙法威力无穷。 这石头因为形似幡旗,后来人穿凿附会之下便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也是他坚持带着江叶舟同游的原因,有他在,总能发现一些被自己忽略的意外惊喜。 可当他转头望去,却见江叶舟神情痛苦地抚着额头,他忙关切道:“江少侠,你怎么了?” 江叶舟摆了摆手,挣扎着站了起来:“没事,没事,有劳王爷挂怀,可能因为刚才和周大侠交手有些累了。” 但他却心里知道,自己刚才的状况和周天询没有任何关系。 可真实的原因却更为离奇,在他看到那块叫“鬼头幡”的石头时,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恍惚间,江叶舟竟感觉到那块石头忽然化作一把利刃,将自己的身体切割开来。 那疼痛和灼烧感是如此真实,好似昨日才经历过。 可看到自己完好且没有任何伤疤的身体,江叶舟不免感慨自己太能胡思乱想。 那一瞬,他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而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他这等没心没肺之人从未体会过的。 过往无论面对怎样的危局,他都未曾生出这种程度的强烈情绪。 而那块石头带给他的压迫感,让江叶舟体会到了一种如同老鼠怕猫一般的本能。 自己虽不算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却给块石头吓出一身冷汗,回去之后怕是要被岳雁谣笑死。 江叶舟深吸几口气,渐渐平复下来。 却听前去探路的随从匆忙跑来回报:“王爷,不好了,风向忽然变了。小人刚才绕到山的那一头,却发现东南角的那朵云,径直往咱们这儿飘来了。” 第5章 宫商之行(6) 李塘大惊:“你确定?” 那随从道:“千真万确,小人万死不敢欺瞒王爷。” 李塘扭头对江叶舟道:“江少侠,你怎么样?” 江叶舟道:“草民无碍,咱们这便出发吧。” 众人赶紧绕过下一个山头,借着蓝调时刻的残光,果然看见那朵原本远在天边的云彩,正向着宫商山顶缓缓飘来。 “居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李塘表情严肃地问道。 那居先生大约六十来岁,却依旧精神矍铄,腿脚麻利。他名叫居熙,是个专攻天象的风水师,亦是淳王府上的门客。 这次秋液云深的奇观也是他所预测的,可以说,这趟行程,别人要么满怀期待,要么心情放松,唯独居熙的压力很大。 要是让王爷白跑一趟,他虽不会被治罪,但以后也落不得什么好处。 居熙看了看这云彩移动的方向也是大惊:“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剧变的异常天象。” 若无台风等其他天象的干扰,这等晴好的天气该是白天刮海风,晚上刮陆风无疑。而云朵所在的高空,应该刚好与之相反。 稍有常识的人便知道这一点。 可现在黄昏已过,这云彩竟还在往海的方向飘,委实奇怪。 李塘问道:“居先生也无解?照这么下去,这朵云很快会压到宫商山的头上,到时候什么也别想看见。” 居熙点了点头:“老朽虽不知具体原因,但这风向看来一时不会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爬到山顶,在这朵云遮蔽我们上方的天空之前,方有可能一睹奇观。” 李塘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些出发吧。” 说完,他便自行快步离去,众人也只好跟上。 见居熙忐忑不安,江叶舟安慰道:“居先生,这秋液云深本就是书中所载的天象,这世上本无人见过,亦无任何其存在的根据。” \"在下也不过心存侥幸抱得一丝幻想,居先生能提供这么一个契机,在下已是感激万分。\" 居熙听他有开解之意,忙小声道:“江少侠,若是事有不成,还麻烦您届时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 江叶舟道:“这是一定,天象变幻莫测,恐怕连神仙都无法预测,人力终有尽时,我相信居先生已是尽力而为。” 天色渐暗,山风渐冷。随从们也陆续点亮灯火,照亮山路。 这宫商山虽毗邻大城,但其山路却是越往高处越为陡峭,鲜少有人会在入夜之后登山。 偶有游人经过,也都是冲着秋液云深的奇景而来。他们并不知道今夜会有概率出现,只是为了碰碰运气。 众人一路紧赶慢赶,爬了一个时辰,有人发现一块石碑,上头说此处距离山顶大约还有三千步左右的距离。 江叶舟虽在山下和人斗了一千招,但毕竟是个练武之人,此刻倒是不觉有异。 可由于后半段攀爬的节奏太快,大多数普通侍卫和随从已经气喘吁吁,李塘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刘渐借着月光发现云层已经逐渐靠近,便提议道:“王爷,要不还是在下运使轻功负您上山吧。以现在的速度即使到了山顶,这云层也已必定笼罩整个山头。” 李塘心里也知道如此,可嘴上却还要逞强:“本王自己能行。” 刘渐道:“王爷,这个机会百年难遇,错过委实可惜……” 江叶舟也劝道:“是啊,王爷,根据我爬山的经验,这最后三千步会比之前所有加在一起更加累人。” 李塘抬头望了望天,内心也是有所松动,他一摆袖子:“罢了,就依刘掌门所言吧。” 江叶舟道:“在下相陪。” 于是,两名顶尖高手运使轻功越过众人。 刘渐小心背起李塘只往山上而去,江叶舟则紧随其后,防有不测。 用轻功上山和徒步上山是完全的两个概念,风驰电掣之下,李塘虽还尽力保持王者气度,但在这个夜晚的高山之上亦是满脸惊惧。 可越靠近山顶,风便越大。 那天上的云竟也好似发现了三人利用轻功上山一般,也加快了速度。 原本明亮的月光已开始划过云影,变得若隐若现,而整座山头也随之忽明忽暗。 由于没有灯笼照明,这种条件对于耳目比一般人敏锐地天榜高手也极为苛刻。 刘渐还背着个人,为安全起见,他不得不略微放缓了速度。 二人奔出约两千步,江叶舟忽而道:“王爷,刘掌门,你们看,那西南天空之上的奇观应该就是秋液云深!” 另外两人一个忙着低头看路,一个忙着胆战心惊,压根没注意夜空的变化。 随着高度的急速攀升,天空也变得更为干净澄澈。 由于昼夜温差和山海之间的空气分布不均匀,整条银河仿佛化作波涛一般摇曳起来。 它比海市蜃楼更为梦幻,却又更真实。 遗憾的是,在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上,天空被宫商山的主峰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一小块。 不过由此也可以推知,现在山顶上的景象一定十分惊人。 “王爷,咱们要不要再快一点?”刘渐问道。 李塘活了大半辈子,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这等造化伟力,忙道:“好,那就麻烦刘掌门了。” 可江叶舟却道:“两位,在下建议咱们不如就此止步吧。留在原地,多赏片刻这奇观。” “山顶虽然视野更为开阔,但以这云层移动的速度,等我们抵达山顶时,恐怕已能把可视的天空全部遮蔽住。” “到时候,恐怕什么都看不到了。” 李塘却反对道:“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说什么也得赌上一把。” 刘渐自然不会有异议:“王爷,那您多加小心。” 第5章 宫商之行(7) 江叶舟却不太愿意赌这么个可能性。 在他看来,以当前云层的速度,即使是不负重的自己,赶到山顶大概率也是看不到天空的。 而且今天的他又是切磋又是爬山,累了个半死,实在不想为了这渺茫的机会多爬这段路了,想到一会儿还得下山,更是感到乏力困顿。 于是,他开口道:“王爷,此处距离山顶不远,草民就在此等候,顺道接引下面的诸位吧。” 李塘不解道:“我知道江少侠今天有些辛苦,可有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既然此处已离山顶不远,在这儿放弃岂不可惜?” 江叶舟摆了摆手:“不可惜,我在这儿等着就行。” 李塘和刘渐见劝他不住,便自顾自地上山去了。 江叶舟虽喜欢游山玩水,但他有个信条:出来玩绝不能让自己受累。 玩是一种享受,一旦为了玩而受累那就本末倒置了。 所以在玩的问题上,他从不勉强自己。 他找了一个好点的角度,静静欣赏这难得景象。虽然只有西南天空中那一小片,但江叶舟也十分知足。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却见天边的云层越盖越厚,终于把亘海上方残留的夜空尽数遮蔽。 江叶舟叹了口气,默默回味这趟奇妙的体验,也不知李塘和刘渐最终有没有赶上。 一阵大风吹过,云层竟忽然开了个洞,借着那缕月光,江叶舟发现自己身旁山崖的正下方百余丈处刚好便是那块名为“鬼头幡”的岩石。 在这一瞬间,江叶舟竟又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那块石头是从自己所在的位置掉落下去的。 月光转瞬即逝,江叶舟仗着过人的目力环顾四周,竟不知为何对这里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那感觉就好似周围冷冰冰的岩石是自己在剑吟山上住了二十来年的弟子房。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他敞开衣襟,感到无比畅快,一时间竟忍不住想要乘风而去。 若是自己现在被风刮走,可能会被吹到亘海之上吧。 可惜,一来这风虽大,毕竟吹不走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二来江叶舟依旧保有理智,考虑到自己的小命,“乘风而去”云云还是说说就好。 他在这里默默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方才听到脚步声。 抬眼看去,却是山下众人紧赶慢赶追了上来。 为首的居熙问道:“江少侠,你怎么在这里?王爷呢?” 江叶舟道:“我爬到这里便爬不动了,王爷和刘掌门往山顶去了,只是至今没回来。” 话刚说出口,江叶舟便觉不对。此处距离三人与众人分别之处,比距离山顶之处更远。 怎么这些人都爬上山来,李塘和刘渐却还没下山?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江叶舟心生疑窦之际,却看到刘渐扶着李塘缓缓从山顶的方向走来。 一众下人赶紧围了上去,将李塘扶稳。 有随行的名医赶忙从葫芦里掏出不知什么灵丹妙药喂他服下。 江叶舟一问才知道,原来李塘平素鲜少奔跑爬山。 刚才为了赶着看秋液云深已是逼着自己强行登山,由于步调太快,年纪又大,对身体的负担自是不小。 后半程虽由刘渐背着上山,可轻功速度太快,这山路又极为陡峭,虽未消耗体力,但也受了惊吓。 好不容易登顶后,事实却如江叶舟所料一般。云层将整个天空笼罩,什么都看不到。 心力交瘁的李塘忽然失了目标,便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好在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最终还是刘渐扶着他缓缓下山,因而反倒比上山之人慢了片刻。 “王爷,往后千万莫要听信旁人言语为了什么‘奇观’跑到这山上来吹风。您是万金之躯,不比某些皮糙肉厚的年轻人。”那名医苦口婆心地叮嘱,同时恶狠狠地瞥了江叶舟一眼,显然是意有所指。 李塘却摆了摆手道:“本王没事,只是此行终究有些遗憾。居先生,依你看来,这云层往后是何动向?” 居熙道:“依老朽所见,这云层似比来时又要压低不少,恐怕不仅今夜不会散去,明日还有阴雨之忧。” 李塘却还是不肯甘心:“居先生,你的预料不错,今夜的确出现了那百年难见的奇观。回去之后,本王重重有赏。” “只可惜这朵怪云和这阵妖风来得突然,唉,终是只看到了惊鸿一瞥啊。” 听到秋液云深的确出现了,而且王爷没有怪罪,后续还有赏,居熙暗暗放下心来。 可李塘的后半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里凉了半截:“不甘心呐,居先生您虽有言在先。但本王还是想看看自己是否斗得过天命!” “若真有阴雨,这雨水一过,天象必然大变,此等奇景定会消失无踪。咱们就在此处等上一宿,倒要看看这云散不散去。” 这山顶之上天寒风大,众人爬了一晚上的山具是又累又倦,所想无不是赶紧接了王爷下山休息。 可如今听他竟要为了那什么奇观在这儿等上一宿,不免觉得难熬。 可即使心有怨怼,面上却不便愁眉苦脸。 淳王是他们的主子,积威之下虽有不满,到底也不敢留存片刻。 所有的仇恨自然转移到这个“妖言惑众”蛊惑王爷来观赏此景的江叶舟身上。 江叶舟本人虽也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友善起来,可他自己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居熙的判断他基本认同,能看到那惊鸿一瞥已是三生有幸,今夜不可能再看到那奇妙的景观了。 可这李塘却倔强的很,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 如他自己所说,眼下李塘的倒不是真的有多想看那美景,而是被“求而不得”的欲望给控制住了。 王爷不甘心,其他人自然也得陪着一起受苦。 这山路陡峭,没什么开阔之处,随从们勉强搭了个简易的帐篷供李塘歇息。 至于江叶舟等其他人,只好随便找一块山岩靠着休息了。 过了一个时辰,云层完全没有消散的意思,月光和星光更是半点也看不到。 这山上虽冷,可草木蚊虫并不少,江叶舟在暗夜之中虽也用剑削死几只,可这么斗下去总归没完没了。 想到这里,他瞬间没了心气,躺平任咬,身上顿时多了好几个包。 这上半夜已是极为难熬,到了下半夜,几声惊雷之后,还下起了雨来。 连帐篷中的李塘都极为狼狈,帐篷外的江叶舟等人在老天爷的威能之下自是毫无还手之力地变作了落汤鸡。 第5章 宫商之行(8) 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天刚蒙蒙亮,雨总算停了。 李塘在炭炉边烤着火,昨夜虽有帐篷遮蔽,但他身上还是给淋湿了一些边角之处。 不过在炭火的温度下,这些略微淋湿的地方很快就被烘干。 江叶舟注意到,昨夜打雷的时候,便有仆人紧赶慢赶地给炭炉和炭盖上防潮帆布。 这也是为什么一夜过去,这炭炉还能正常使用。 至于人的待遇自然是不如炭的。 江叶舟用内功蒸干了身上的衣物,方才觉得好受些。 至于其他不会内功之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晨风一吹无不冻得瑟瑟发抖。 淳王在外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在自己的领地也算励精图治,名声不错。 可真要到了自己想任性的当口,手下人便不再是人了。 眼看天色已明,经过昨夜一场雨,秋液云深是再见无望了。 李塘也只得认命,宣布众人下山。 由于昨天他的身体已经险些透支,手下人不敢再怠慢,他们用手边的工具砍了些树木坐了顶简易的轿子,把自家王爷抬下山。 由于侍从也已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加之昨夜雨后山路湿滑,自己下山已是不易,何况抬着顶轿子? 说来说去,来山上观景这个“馊主意”终究是自己出的。把这些人折腾到这一步虽非自己的本意,却也有躲不开的责任。 江叶舟唯恐这些人抬轿时有失,受到责罚,便一直跟在轿子旁小心看护。 轿子里的李塘见江叶舟寸步不离地跟在轿子旁,便找他叙谈道:“唉,江少侠,我现在真是后悔,后悔没有听你的话。” “还真给你说中了,世上竟有这等巧合,我若是不好奇你与周大侠的比试,便可早些上山了,也不至于与最壮丽的景色擦肩而过。” 江叶舟道:“在下昨日所言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谁又能够未卜先知呢。即使是熟知天象如居先生,也料不到昨日有这样的变故。”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王爷也不必过于遗憾。没准过几日,这奇观又显现了呢?” 李塘苦笑:“你也不需要安慰我,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这次错过,怕是今生都无缘得见了。唉,后悔没有多看几眼。” 说到这里,他又对江叶舟道:“江少侠,你当时的选择倒是极为明智,我若不继续往顶峰爬而选择留下来与你一道,应该能多欣赏片刻这绝景。” “可惜了,我和刘掌门都忙着赶路,真到了顶峰却已没了机会。” 江叶舟笑道:“王爷怎么上山一趟平白生出这么多感慨?再难得终究不过是个景色,于人于己都没有太大的帮助,看过与没看过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李塘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江少侠你每次总能选对?” 江叶舟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望着李塘道:“我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您怎么会觉得我每次都选对了呢?” 李塘道:“刚才我说的话还不足以说明问题?若是自打出游起,便事事按照你的选择来,咱们最终必定能看到那秋液云深。” 江叶舟反问道:“王爷何出此言?万一这奇景只在我们看到时出现那一小会儿呢?就算我们早些登上山顶,虽然没有云彩遮挡,却也多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再说,看到秋液云深就是选‘对’了吗?” 李塘不解:“江少侠,咱们出门起定下的目标便是要看到这奇观。如果顺利达成目标,那不就是选对了吗?”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目标?王爷,草民以为世事就如这天象一般变幻莫测,难以掌控。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常说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 “可若是没有目标或者换一个目标,是不是也没有这么多不如意了呢?” “譬如说咱们这趟旅行若是以看到秋液云深为目标,那也许不算太成功。” “但如果以寻找武功秘籍,结交江湖高人为目标,是不是就算成功了呢?” “毕竟我们结识了周大侠,还得到了他的独门内功。” 李塘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此人话中似乎蕴含着某种自己想过,却一直在被刻意忽视的道理。 仔细想来,这秋液云深虽然难得,但实际价值似乎远不如周天询的秘籍和情分。 却听江叶舟继续道:“若能无限地反悔,那么世上该有两个江叶舟。一个是现在的我,一个是在每个岔路口都做出了‘最正确选择’的我。” “可后一个江叶舟真的会比前一个江叶舟过得好么?” “有些道路当初看似是对的,可没准过了几个路口后它便通往悬崖。有的路看似是错的,兴许几个路口后它又柳暗花明了。” “所以,王爷,看到最完整的秋液云深的您往后未必会比现在的您过得更好。” 李塘暗想,按说自己的年纪比江叶舟大了一倍多,怎么活得竟还没有此人通透? 他这话老气横秋,仿佛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倒似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长久以来,李塘心中有两大缺憾,其一是当年在皇位的争夺之中输给了三哥李壁,一步之差未能登上皇位。 其二则是膝下无子。 以自己如今的年纪和身体状况,第二个缺憾怕是很难弥补了,但第一个缺憾如今却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同登山一般,即使明知无望,李塘也会试上一试,何况现在的机会并不小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反驳道:“江少侠之言乍听有理,可依你所说,当初你就不该告诉本王书中有这么个记载,也不该起意去宫商山。” “反正做与不做都一个样,天地广大,哪还有什么事在人为的裕度呢?” “退一万步说,江少侠和岳小姐当初受困陈王府,若是选择引颈就戮是不是也未必会比现在糟呢?” 从刚才李塘的表情中,江叶舟读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劝对方收手的希望。 而且,对方听明白了自己意有所指,却还有沟通的余地。 江叶舟向来不爱与人争辩,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是不愿意放过的。 第5章 宫商之行(9)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心中所想,便又恭敬道:“王爷,您这个类比不恰当。陈王府若是个岔路口,那么一条是活路,另一个方向却是一面被堵死的墙。” “草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往墙上撞吧。” “当然,王爷与我这等小民不同,您胸怀经天纬地之志,终究是要冒一冒险的。只是这冒险后得来的东西,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至少草民可以确定自己在陈王府选择冒险时是绝对想要活下去的,而另一条路只是单纯的死路一条。” 李塘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虽还保留了年轻时爱结纳人才的习惯和当年的雄心壮志。可真要他披挂上阵,逐鹿中原,却还是有些强人所难。 李壁不过比自己年长两岁,却已死了好些年。这当皇帝的操劳和辛苦,恐怕只有身居其位才能体会一二。 李塘昔年为了不让当皇帝的兄长起疑心,假装自己已经认命,当了多年的闲散王爷。 可这闲散之人当了多年,他竟真的有些喜欢上了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现在的他并非无路可走,只要维持现状,他依旧可以快乐地度过余生。 可若想更进一步去当皇帝呢? 现在自己掌握了江叶舟和岳雁谣这两个证人,也掌握了那个最重要的传闻。 民心向背或许会有所改变,但起兵造反仍旧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这战争不知要打多少年,就算成功当了皇帝,以自己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又能当个几年? 李塘没有儿子,往后这皇位也不知该传给谁。 这么看来,去争皇帝的行为似乎和昨夜执意要登顶有几分相像。 明明及时停下也能看到不错的风景,可还是为了那百不存一的机率去赌上一把,最后却是一场空。 李塘不觉扪心自问:事到如今,年届六旬的自己是真的想当皇帝么? 不,只是不甘心罢了。 甚至自己的不甘心,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见李塘若有所思,江叶舟也不再言语。 他知道想打消一个人长期以来的执念并不容易,等只要让他的信念有所松动,这套旅程便算有收获。 众人到得山下已是疲惫不堪,江叶舟主动提出回家之后将《清风心经》和《访苍诀》誊写一份,不日便送抵王府。 对于此事,刘渐内心自是欣喜若狂,但面上却不宜表现出来。而李塘却不置可否,似乎心思沉重,对这武功秘籍没有太大的兴趣。 累了两天,江叶舟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吻过岳雁谣后便想倒头就睡。 后者不解道:“你和淳王不是去游山玩水么?怎么累成这样?” 江叶舟诉苦道:“唉,你是不知道。这趟旅途折磨的很,我们还在山上过了一夜,还好你没跟着去。” 随后,他把这两天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包括意外遇上了天榜第一周天询以及自己借机规劝淳王放弃造反一事说了。 岳雁谣问道:“那个什么奇景,你们最终看到了吗?” 江叶舟道:“看到了一小部分吧,还算不虚此行,不过你肯定不感兴趣。” 岳雁谣笑着握住他的手:“我虽不感兴趣,但往后倒是愿意陪你一起去走走看看。” “而且走去哪,何时休息,吃什么,玩什么,都你说了算,绝对不把你折腾得这么惨。” 江叶舟道:“你这给我画得大饼什么时候能兑现?” 岳雁谣掰起手指认真地说了起来:“嗯……得等把朝廷和反王的矛盾解决了,得等把淬体盟解决了,得等替渔村里我的亲生父母报了仇,得等替我师父报了仇。” 江叶舟翻起了白眼:“那就这辈子没机会了呗。” “别的不说,按照田梓的说法,你亲生父母的仇真要算得算在太后的头上。怎么,你要找太后报仇?” “那咱们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真心相助两位反王,让朝廷翻个天,这才比较有机会。这和第一条本就是矛盾的……” 岳雁谣叹了口气:“唉,这我又何尝没想过呢,大局和家仇难以同时报,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江叶舟累了两天,很快沉沉睡去。 岳雁谣在一边摇着蒲扇替他驱赶蚊虫,一边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秋夜的蚊虫似乎也知道再不把握吸血的机会繁衍后代,迎接它们的只有注定无法度过的冬季。 所以它们变得比夏天时更为凶狠,面对那大蒲扇却也依旧毫不畏惧。 岳雁谣不得已,只好用掌风将它们尽数拍落。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些母蚊子很像,明知前方凶险,却还是心存侥幸,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陈王府一事就因自己不察,害得江叶舟一同流落亘海。 可亲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现在既已得知了仇人,真能随便放过吗? 她忽然想起新婚之时自己曾问过江叶舟这个问题,当时对方的回答却是不会刻意去找,也不会为了报仇去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但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江叶舟能看得开,岳雁谣却没办法轻易看得开。 她心中烦闷,可房中的蚊虫如今却已死得差不多了。 过往在家中,她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时便会一边画画或是弹琴,一边思考。 此际没有颜料,也不宜抚琴吵着江叶舟睡觉。 她忽然想起江叶舟还答应淳王要把两本秘籍誊写给他,当即便来到房中的桌前,铺好纸砚,从江叶舟的包袱里拿出那本《访苍诀》誊抄起来。 她一边抄一边看,发现这内功当真神妙无比,周天询似乎没有用西贝货来糊弄江叶舟。 那自己要不要“略作修改”再献淳王呢? 正犹豫间,却发现翠竹来到门口,刚要敲门,岳雁谣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翠竹看到姑爷竟已早早睡去,连忙住了手。 岳雁谣来到屋外,又轻轻关上门,压低声音道:“什么事?” “刘渐刘掌门代表王府来请姑爷。”翠竹道。 岳雁谣道:“这才刚回来,又有什么事?” 她不想打扰江叶舟睡觉,却也知道不能失了礼数,赶忙到门前相迎。 “刘掌门大驾光临,实乃荣幸,不巧的是外子已睡下。” 刘渐道:“岳小姐,若非万般无奈,在下也是在不愿上门叨扰的。王爷此刻也已睡下,可这城里出了件大事,在下不得已只得先来与江少侠商量怎么处理?” 岳雁谣不解:“城里的事自有官府来管,与外子有何关系?” 刘渐道:“不瞒岳小姐,这死者还真与江少侠有些关联。” “谁?”岳雁谣问道。 “天榜第一,周天询。” 第6章 地动山摇(1) “我和你去吧。” 江叶舟刚睡下,岳雁谣不想再让他劳神,便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件事。 刘渐一怔,这是他和岳雁谣首次接触,却万万想不到这美丽的女人竟还有一颗任事的心。 他搓了搓手:“岳小姐,眼下王爷也还在休息。在下其实存的是一样的心思,我也希望等他一觉醒来,事情能有一个妥善的结果。” “也正因如此,我们需要江少侠的力量。” 岳雁谣道:\"刘掌门之言当然有理,不怕您笑话,我以为外子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再聪明的人总要休息好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 “现在把他叫起来,脑子浑浑噩噩的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见对方心意已决,刘渐不再言语,领着岳雁谣往出事的地点而去。 几人一路往北,到了毗邻亘海的一处竹林。 这里虽还是弦风城的范围,但也可算是不折不扣的城郊。 当先引路的侍卫快走几步,照亮前方的一块较为开阔的空地便不再前进。 岳雁谣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倒在地上,此人身着斗笠,足蹬草鞋,样貌看去平平无奇。 如今死了,更像是一个普通百姓。 “这就是周天询?”岳雁谣问道。 “正是,我们昨日才见过的,尊夫还与他比了武,绝不会错认。”刘渐道。 岳雁谣围着现场绕了三圈,却见周围的确有打斗的痕迹。 她又俯下身来,仔细验看了尸体。其人手掌宽大,布满老茧,四肢健硕,太阳穴微微隆起,的确符合武功高手的特征。 身上有几道锐器划过的伤口,身上也有被拳掌击中的痕迹,而致命伤却是喉头的那一剑。 从周围折断的竹子、地面以及岩石上的痕迹判断,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揭开衣物,死者的随身物件和金银倒是还在,却偏偏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武功秘籍。 她虽不知道周天询有没有带其他的武功秘籍,但他怀中应该至少有那本江叶舟复写给他的《清风心经》才对。 死者手上的指虎只有尘土和划痕,却并未沾血,似乎并未伤着对手。 而从四周打斗的痕迹判断,凶手应该只有一人。 岳雁谣又检查了死者的口鼻,并未发现中毒或被下药的痕迹。 换言之——这个凶手,他既没有暗算,也没有下毒,光靠正面对决,硬碰硬地杀死了天榜第一。 这是什么奇事? 如果死者真是周天询,岳雁谣实在想不到天底下谁能拥有这样的武功。 可一念至此,岳雁谣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结论不严谨。 因为自己交手过的对手中的确有一个人能正面打赢周天询——那就是手持焱麟剑的田梓。 虽然现场的痕迹并不符合焱麟剑的特征,但打赢周天询之人会不会也得到了某种所谓仙神之力的帮助呢? 一旁的刘渐虽早已听闻江叶舟的夫人也是个狠角色,但想不到她验看尸体的样子竟如此轻车熟路。 刚才衙门里来的仵作,手段也不过如此。 听闻这个岳小姐武功也很高,而江叶舟据说还在“睡觉”。刘渐内心虽然惊惧,但还是暗自定了定神,面上不动声色。 可他的心理活动还是被岳雁谣看了个透彻:“刘掌门,和您一道上门寻叶舟的这十来号人都不是普通的侍卫吧。” 刘渐讪笑道:“侍卫就是侍卫,哪有什么普不普通的。” 岳雁谣道:“这些人要么是王府的高手,要么是您门下的长老,小女子猜的不错吧。” 刘渐见对方已经识破,索性换了一个角度辩解:“这凶手能杀死周天询,想来武功极高。刘某多带些高手也是为了以防不测。” 岳雁谣道:“换言之,刘掌门以为以夫妇二人的实力与您联手尚且不足以对付凶手?” 刘渐大窘:“也不是这个意思……” 岳雁谣道:“刘掌门,咱们就别兜圈子了,你是不是怀疑此案乃是外子所为。所以想以协同调查为由将他骗出加以试探,若发现他果然是凶手,你就直接将他拿下,绑送王爷,是也不是?” 天榜第一的死亡是地动山摇的大事,无论朝堂还是江湖都会极为关注。 于是,当地官府选择先将此事压下去。 一来淳王还在休息,贸然打扰于礼不合。二来,弦风城出了这么个恶性事件,闹得人心惶惶,丢了脸面的淳王很可能怪罪。 所以,剩下的路只有一条:得想方设法在淳王醒来之前让案件取得重大进展,这么一来也算有了个交代,不至于乌纱帽不保。 于是地方官派人通知刘渐,希望他能够帮忙调查此事。 因为他不仅是江湖中人,也在前一天和死者有些瓜葛。 刘渐得知此事后便也同意了,一来可以卖个人情给地方官,对门派在本地继续发展极有好处。二来若是有所斩获也算是大功一件,在淳王心中的地位也会有所提升。 见刘渐不说话,岳雁谣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刘掌门,您会起疑心也是自然之事。” “毕竟这弦风城的地面上有可能以一己之力击杀周天询的人并不多。” “而且周大侠的死因是被一剑贯喉,不瞒您说,这也与外子平素杀人的习惯有些类似。” “不过小女子还是想说,周大侠并非外子所杀。他在和王爷道别后便径直回了家,并没有犯案的时间。” “当然,我身为他的妻子所说的话并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但待到王爷明日醒转之后,相信他自有明断。” 岳雁谣这话说得很隐晦,她知道李塘必定派人监视着自己和江叶舟。 在这种情况下,淳王派到小院外监视的人反而可以为江叶舟提供不在场证明,所以她并不担心。 但刘渐大概不知此事,也想不到这一层。于是岳雁谣又劝道:“刘掌门,您仔细想想,外子并没有杀周大侠的动机。” 刘渐沉吟片刻,知道此言不虚。 江叶舟既不想争风抟榜的排名,与周天询又是初次相见,并无过节。 而且人家刚赠了他一本内功秘籍,于情于理都没有下毒手的道理。 第6章 地动山摇(2) 事已至此,刘渐拱手道:“在下并非不相信江少侠的为人,只是事出突然,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 “还望贤伉俪不计前嫌,能够协助官府和王爷破获此案。” 岳雁谣自也是见好就收:“我二人才投奔王爷不久,与刘掌门也不算旧识,您有所猜疑不仅是人之常情,也是对王爷和属地百姓的一片赤诚。” 她这话说得漂亮,刘渐自然也不好追究什么,只好与她一起查案。 “岳小姐,那依你之见,既然凶手同样是一位高明的剑客,那他又是如何杀害周大侠的呢?”刘渐问道。 岳雁谣略一思索,她想起既然尤望津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无论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有没有告诉淳王这一头,自己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必要隐藏习自刑赏台的能力。 想明白了这一点,岳雁谣道:“刘掌门,其实您心里也很清楚,从现场痕迹判断,这凶手的武功虽不在你我之下,但要想一对一地杀掉天榜第一,怕是并不能够吧。” 刘渐苦笑:“谁说不是呢,可事实摆在眼前,从现场的痕迹判断,对战之人应该只有周大侠和凶手两人。最终周大侠不敌,被一剑贯喉。” “实言相告的话,我虽也怀疑江少侠,可纵然他剑法高妙,我也不觉得他有这样的武功。” 岳雁谣点了点头:“是啊,世人皆知风抟榜未必做得了准。可天榜第一毕竟是天榜第一,整个天下都盯着看,妄言楼不会拿自己的声望开玩笑。” “天榜第一被人一对一地杀死了,岂不可笑?” 刘渐道:“那此事何解?” 岳雁谣道:“小女子倒是有一些思路。” 她从侍卫手中拿过一个灯笼,将附近照亮。 却见雨后的竹林有些泥泞,众人的脚印混在一起。 一名侍卫道:“岳小姐,官府的弟兄们情急之下没有好好保护现场,不过您放心,尸体的周围大家并没有踩过。” 岳雁谣点了点头:“这位大哥说得不错,尸体周围是竹林中相对开阔的一片地方。其周围方圆十丈都是没有脚印的。” 原因很简单,周天询和他的对手都是顶尖高手,即使是这种泥泞的土地上,因为轻功卓绝,高手无论怎样闪转腾挪,也并不会留下自己的脚印。 而迄今为止也只有岳雁谣和刘渐等高手靠近过尸体查看,他们也不会留下脚印,因而尸体周围相对保持完好。 岳雁谣轻轻跃向尸体的另一侧,指了指地上的一片土地道:“诸位,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块土地与别处略有不同?” 在场的都是高手,众人纷纷过来查看,很快便议论纷纷。 原来这一小块地方完全没有潮湿的痕迹。换言之,今晨的那场雨并没有下到这片土地上。 大家迷惑不解之际,岳雁谣又指向了三丈远的一块大石头:“你们看,这片较干的土地的形状是不是与那块石头有些相像?” 刘渐来到石头旁,两相对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岳姑娘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块大石头原本在那片较干的土地上,乃是后来被人搬到了如今的位置?” 岳雁谣道:“正是如此。” 刘渐道:“那我便来看看,这凶手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 说完,他单手举起了那块大石头,丢在一边。 果见石头下乃是泥泞的土地,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众人一时都疑惑地看着岳雁谣,不知这被移动的石头能说明什么问题。 甚至有人已在心底怀疑,这石头或许与本案无关,只是刚巧在雨夜之后被移动过罢了。 岳雁谣道:“此处虽离弦风城通往亘海码头的官道不远,可毕竟只是一片竹林,别无他物,平素应该人迹罕至。” 刘渐道:“正是如此。” 岳雁谣又道:“刘掌门,我看死者的死亡时间距今不算久,官府的大人们有没有说他们如何这么快就在这偏僻所在发现尸体的?” 刘渐道:“城里的王大人与我说,两个时辰前,衙门口有一名乞丐递来一张奇怪的字条,上面便标明了一条从官道来此的路线。” “王大人一开始以为是个无聊的玩笑,可为保险起见还是派人来此处查探。谁知竟发现了尸体,更没想到死者竟是天榜第一。不得已之下,才来求助于我。” “当然,王大人早已把那乞丐扣下。据他所说,是有个蒙面人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告知官府此事的。” “我和王大人一合计,也觉得这通风报信的蒙面人殊为可疑。但如果此人便是凶手,他又何必主动为官府提供尸体的线索呢?” “凶手完全可以毁尸灭迹,给调查带来更大的难度。” “说直接点,亘海就在旁边,他把尸体丢入海里岂不是一了百了?” “所以我们现在倾向于认为这个蒙面人认出了周大侠的身份,只是为了少惹麻烦而隐藏自己,与凶手并无直接关联。” 听了这话,岳雁谣默默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如果蒙面人真是凶手一伙,他这么做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总而言之,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尽快知道天榜第一已死了。 至于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是为了示威?还是为了炫耀? 岳雁谣暂时还搞不清楚。 但她已知道了凶手在作案手法上也需要这么一步: “刘掌门,两个时辰前大约是酉时吧。官府中人无论再怎么赶,来到此处时,应该天都已黑了。” “这个蒙面人还十分细心,他不仅标注了地点,还标注了路线。” “他之所以报官,恐怕就是为了让官府的众人在这条路上走上一遭吧。” 刘渐奇道:“让他们在黑天走一趟有什么意思?” “隐藏痕迹。”岳雁谣的答案简单直接:“这里地处偏僻,但昨夜下了雨,所以不会武功之人行过必会留下脚印。” “官府的差人们一开始抱着应付玩笑的态度来此查看,却不料自己的脚印刚好将一些凶手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痕迹掩盖了起来。” 第6章 地动山摇(3) 刘渐不解:“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痕迹?还要利用官府的差人们将之隐藏起来?” “不过是踩几个脚印的事,凶手需要大费周章地卡着入夜的时间请别人来做吗?他自己来做这事岂不是更加方便?” 岳雁谣摇了摇头:“这就是凶手的高明之处,因为他所需隐藏的并不是某样证物而是某个事实。” 刘渐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岳雁谣反问道:“刘掌门,您现在站在被大石头掩盖的位置,这个位置恰好在差人们的脚印断绝之处。” “您现在在自己所站的位置向尸体看去,并自行想象这是白天。您觉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刘渐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又看了看周天询尸体的位置。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与昨日白天的情形有些相像。那时我和王爷所坐的茶摊距离尊夫和周大侠比武之处,差不多就是这个距离。” “这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到二人的动作,也不用担心刀剑无眼受到损伤。” “……” “岳小姐,你的意思难道是……” 岳雁谣点了点头:“不错,和周大侠过招的的确只有凶手一人。可他在与凶手搏斗时,现场却有旁人好整以暇地观战。” “而观战之人不会武功,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故而设计让官差们入夜时来到此地,用他们的脚印掩盖自己往返时的足迹。” “所有脚印都混在一起,大家自然想象不到现场还有第三个,甚至第四个第五个人的存在。” “由于其他人站定观看了好一阵,脚印比正常步行要深上许多,也要密集许多。所以即使后来有人路过,也不容易将这痕迹遮掩过去。” “所以凶手搬来了这块石头将他们观战之处留下的脚印盖住,并利用石头的重量将脚印的痕迹彻底掩盖。” 刘渐道:“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观战之人与凶手是一伙的吗?既然如此,以周大侠的武功,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既然观战之人也是敌人,他为何不先解决这不会武功的观战之人?” 岳雁谣道:“刘掌门,您这话说反了。正是因为观战之人的存在,周大侠才会被凶手所杀。” “不错,在周大侠看来,自己与凶手并非生死相搏,而是切磋比武,至少在他遭到暗算之前是这么认为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无不惊讶。 “岳小姐,你是说周大侠在与人切磋时,对方突施杀招。他防备不及,因而遭了暗算?”一位乾元剑派的长老追问道。 岳雁谣道:“应是如此,外子回家时曾与我提过。周大侠痴迷武学,遇有感兴趣的对手,他不会急于击败对方,而是必定设法让对方使出浑身解数,然后再论输赢。” “他身为天榜第一,武功自然高绝。但老实说,人心隔肚皮,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刘渐寻思道:“岳小姐的猜测虽不无道理,可周天询毕竟是个老江湖,而且武功极高,就算是抱着切磋的心思和旁人交手,也不至于骤然中了暗算。” 岳雁谣道:“所以我觉得有几个因素共同导致了周大侠不幸遇害。” “其一,凶案大约发生在今日清晨。周大侠从宫商山一路赶来此地,期间应该在城中投宿。而他一大早便离开客栈来到码头旁,大概是要急着乘船去某个地方。” “昨日,他与外子大战千招,面上虽然无碍,但想必也是有所消耗。从时间判断,他昨日晚间未必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其二,这个凶手是与观战者一起出现的。而观战者中大概有周大侠认识甚至信任之人,所以他对身为朋友的朋友的凶手失了防备。而观战者也是算准这一点,才出现在此。” 刘渐若有所思:“这情形简直与昨日如出一辙。周天询之所以愿意与江少侠比到千招之外,乃是因为他认识我,也认出了王爷的身份。” “有我们两个做担保,同行的江少侠自也是值得信任的。” “凶手和他的同伙便是抓住了这个心理趁机下的杀手。” 他开口道:“至于这其三,我也能猜到。凶手不仅武功奇高,而且必定是使出了连周大侠都意想不到的招式,才能暗算得手。” 可刘渐转念想到一事,忽而改口道:“咦,不对呀。照岳小姐对于行程的推断,周大侠今晨走得如此匆忙必是有要紧事需前往亘海之上。” “既然他有急事,又为什么要来这偏僻的竹林里与人比武呢?” 岳雁谣的声音幽幽传来,在这暗夜之中,她清冷的语调竟带了一丝鬼魅和恐怖: “所以剩下的可能只有一种:周大侠所谓的急事,就是去见凶手一行。” “或者换个说法,周大侠的行程完全被凶手一行人设计了,他们是故意将他诱骗来此的。” “我们可以假设这样一个情形:周大侠接到那位与他熟识的观战者的来信,说是有要事相商。” “于是,他急匆匆地趁着大早赶来码头。清晨的码头来往之人并不多,凶手一行人便在码头或者附近的官道等他。” “见到周大侠后,他们便将他约至这竹林中比武。最后趁他不备,痛下杀手。” 刘渐道:“这么说来,码头附近应该有人见过周大侠甚至凶手咯?” 岳雁谣道:“应是如此。” 刘渐大喜:“岳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在下实在佩服。” 他吩咐同行的人道:“通知王大人,调查码头及附近的官道,必能有所收获。” 天榜第一身死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好在在淳王睡醒之前,案件算是有了些许进展。 见此情形,岳雁谣道:“刘掌门,时候也不早了。小女子姑且只能看出这么些东西,咱们往后再从长计议吧。” 刘渐拱手道:“好的,今日劳烦岳小姐了,大恩不言谢。” 第6章 地动山摇(4) 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一阵凉风让岳雁谣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虽然现如今对凶手的身份和手法都有了一些头绪,可一场凶杀案中最重要的因素却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动机。 周天询是天榜第一,大概也是天底下武功最高的人。 凶手一伙大费周章地杀他究竟有何目的? 若说是觊觎他的风抟榜排名,可凶手藏头露尾,隐瞒身份,而且暗杀这种事情也不会让自己的排名往前一步。 明面上来看在,这事最大的得益者应该是原本的天榜第二沈尧。 毕竟天榜第一死了,原本的天榜第二便是事实上的天榜第一。 他只要再捱过两年半,不被其他人打败,那这下一届风抟榜天榜第一,就是他沈尧的了。 可沈大人贵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真的有闲工夫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暗杀周天询? 而且沈尧擅长的是短枪,并非剑法,这与现场的情况不符。 那凶手是出于什么目的?仇杀? 可没听过周天询和谁结下什么冤仇,更没听说他得罪过什么人。 总不能是他三年前在京城于大庭广众之下五百招击败了沈元帅,引起了朝廷和兵部的怨恨吧。 岳雁谣相信,即使凶手计划周密,但杀害天榜第一始终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 谁需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置他于死地呢? 排除了为名而杀和为仇而杀,剩下的主流杀人动机便只剩下为情而杀和为利而杀。 周天询孑然一身,只痴迷武学,从未考虑过谈情说爱。看他不修边幅的样子很难相信他与某人会有情感瓜葛。 那么——利呢? 周天询当然是没多少钱的,身上的宝贝只能是武功秘籍。 江叶舟誊写给他的《清风心经》不翼而飞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岳雁谣大惊。 如果凶手真是冲着武功秘籍来的,那对方很可能知道周天询还有一本重要的内功秘籍并不在他的身上。 她忙运使轻功,发足狂奔回家,同时心中暗暗祈祷。 回到别院后,岳雁谣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屋内,却见一切如常。 屋里的油灯还亮着,自己临行前抄的秘籍也还在桌上。 察觉到岳雁谣脚步匆匆,喘息粗重,江叶舟悠悠转醒:“谣儿,你怎么了?刚才出去了?” 岳雁谣叹了口气:“刚才遇到些事情,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所以急着赶回来了。” 江叶舟满不在乎道:“对我不利?我是睡过去了,又不是死了。对头若真敢对我不利,似乎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岳雁谣急道:“你还是少说大话了,万事小心为上。” 江叶舟看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忙坐起身安慰道:“好好,我以后多加小心,今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岳雁谣看着他的眼睛道:“周天询死了。” 接着,她把今夜所见和自己的推论都告诉了江叶舟。 后者原本虽然疲倦万分,可骤然听到这么件事,当即也不困了。 “真是周大侠?”江叶舟有些不敢相信,昨日还交过手的人今天便已撒手人寰。 岳雁谣点了点头,她看到江叶舟面露哀伤才忽然把自己珍贵的同情分了一点点给这位名震江湖的大侠。 “叶舟,你觉得以周大侠的武功,真的有人能够借着切磋的机会暗算他吗?” 江叶舟道:“武功足够高,又让周大侠失了防备的话的确有可能。” “可谣儿你不是说除了那封喉的一剑,周大侠身上还有其他伤痕吗?” 岳雁谣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确忽略了这个不该忽略的点。 周天询的身上除了那致命的一剑,还有其他剑痕甚至还有些许拳掌打击的痕迹。 可比武切磋讲究点到为止,对方要是先打伤了周天询,很难想象这个天榜第一还会把这场对决当作比武切磋。、 一旦他认真对敌,全力搏命,一对一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是他的对手。 而事实却是从指虎的痕迹判断,这凶手甚至没有受伤。 “你是说这些剑痕和拳脚的痕迹是在周大侠死后,凶手故意加上去的?”岳雁谣惊道。 江叶舟道:“恐怕只有这一种可能。” 事情的性质又变了,被凶手一伙藏起来的不止是泥泞土地上的脚印,更有周天询本人身上的伤痕。 根据岳雁谣的经验,在死者的伤口上做文章的目的多半是一致的: 掩盖死者真正的死因。 这么算来,凶手未必是剑客。 难道周天询的死因并不是那封喉一剑?他是被拳掌打死的?被某种验不出的毒给毒死的? 想到这最后一种可能,岳雁谣不觉想起了自己的师兄陶尘客。 同样死得莫名其妙,同样是被武功不如自己的人所杀。 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她和周天询原本没什么瓜葛,可现在因为陶尘客的缘故,却也一心想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二人满怀心事地睡下,第二天一早,不知哪里泄露的消息,周天询的死讯已传遍全城。 天榜第一都被杀死,可见歹徒之凶悍。 弦风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其实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件事:能杀天榜第一的凶手,恐怕没必要也不屑于对普通人出手。 官府接受了岳雁谣的建议,在码头展开盘问与巡查,可遗憾的是虽打听到了周天询的踪迹,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与之接触。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榜第一身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天下。 淳王虽然无奈,却也得被迫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过,李塘和李址已经通过气,入冬之前便安排妥当准备起兵。 这段时间,江叶舟也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李塘的意见。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个老人自己对当皇帝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兴趣。 可有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他便对不起多年来铁心支持他的手下人。 于是,这乍看去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便在旁人的裹挟下,被架着来到了命运的悬崖边。 而这个节骨眼上,一件怪事打乱了两位反王所有的部署。 第7章 真正的天下第一(1)感谢青果山圣斗士赠送的大神认证 易正的面前摆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封信件,来自遥远的亘海以东。 另一样则是一份消息,消息的内容是天榜第一周天询在弦风城郊外的码头被人所杀,凶手不明。 易正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罗盘——树欲静而风不止。 消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导致原本意料之中的信件也有了些出乎他预料的内容。 易正只见过他,并没有见过她。可迄今为止的事情大体还在他们和他们身后的那个人的算计之中。 作为修道之人,易正十分明白因循的道理,不作为往往就是最好的作为。 因此他有时候会觉得,比起于承秋,自己更加适合当江叶舟的师父。 可事到如今,无为之人也是时候做些有为之事了。 于是,天榜第四将手中的信件用烛火点燃。 火焰在他手中越烧越旺,可怪的是老道竟像完全感觉不到热量一般。 信封烧完,火焰终究变小。 易正搓了搓手上的灰烬,走出自己的房间,对着门口的弟子道:“吩咐下去,咱们出趟远门。” “去哪?”那弟子大惑不解。 “亘海。” …… 江叶舟和岳雁谣在得知向来逍遥快活的易正在亘海中央的仙缘岛上摆下擂台之时表现得十分震惊。 在他们和天底下大多数人看来,松石门虽然也是武林门派之一,但毕竟是个修道的门派。 易正或许也在意风抟榜的排名,可这样公开地向天下英雄下战书的确不是他的作风,甚至不是一个正道门派的作风。 即使易正在战书上声称自己摆下擂台乃是事出有因,可整件事依旧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位松石掌门兼天榜第四在战书中讲了这么一件事: 他说两年前,已是天榜第一的周天询曾路过松石门。 这对曾经的师兄弟便开始了一场闭门比武,最后的结果是千招之后,易正小胜了周天询半招。 可易正本就是修道之人,对风抟榜排名什么的并不在意。 而身为武痴的周天询则恰恰相反,他苦苦恳求易正别把这次闭门比武的结果说出去,以保住自己天榜第一的位置。 后者念及同门情谊,想了想便答应了。 因为周天询也曾是松石门弟子,他的部分武功也是习自这里,所以他拿这个天榜第一松石门面上也有光,故而易正并不介意。 可现在情况变了,周天询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 潜心修道的易正觉得自己有责任查清对方的死因,顺带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天榜第一夺回来。 于是,易正在亘海中间的仙缘岛,也几可算是天下中间的位置摆下擂台。 诚邀天下英雄挑战自己这个真正的天下第一,当然,这其中自也包括杀害周天询的凶手。 松石掌门也是天下武林的大人物,这消息一出,江湖上立即沸腾起来。 其轰动程度不亚于前不久天榜第一的忽然暴毙。 众人对易正此举也是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位德高望重的松石掌门是出于公义才摆下擂台,为的就是替自己曾经的同门报仇。 因为易正此举无异于直接挑衅对手,对手既能杀死天榜第一,想必是个心高气傲之人,那么他也会想办法干掉易正。 至于是在擂台上正面打败,还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暗杀便说不准了。 总之,松石掌门此举乃是以自己为饵,实乃大仁大义。 也有人说,易正此举藏了不小的私心。 为的就是争夺下一届的天榜第一。 第一名周天询死了,第二名沈尧忙于公务无暇分身,更不可能大老远地从京城跑去什么仙缘岛。第三名于承秋多年前受过重伤,至今未复,实力未必及得上当年。 这么算来,他这个天榜第四,岂不是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直接晋升第一? 而且周天询已死,死无对证。你说赢了半招就赢了半招?谁信呢? 总之,在天榜第一去世之后,又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接踵而来。 淳王也摸不清这是个什么套路,只得把认识的武林人士召集在一起商议此事,毕竟一切事情的起因——周天询之死,发生在自己的领地上。 “诸位可愿意前往仙缘岛参加此次盛会?”李塘问道。 除开江叶舟和岳雁谣,李址帐下的武者以平东将军天榜第八何泽兰和乾元剑派掌门人天榜十三刘渐为首。 何泽兰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子,身形却极为瘦小。 她皮肤黝黑,若是将她放到市场上大概就是一位不起眼的卖菜大婶。 可天下都知道,这位何将军是位刀客,天下一等一的刀客。 见自家主公发问,何泽兰当仁不让地回答道:“王爷,说实话,我没什么信心打赢易正老儿。” “而且,就算打赢他,挣回这个天榜第一,于我们而言也没什么益处。” 何泽兰此言倒并非怯战,而是的确在理。 大战在即,跑去亘海中央参加这么个擂台于公于私都是无益。 \"刘掌门,你呢?\"李塘转而向刘渐发难。 刘渐道:“我以为何将军言之有理,她有军队的事情要忙,在下也可利用门派之便,替王爷联络武林人士。” “仙缘岛一来一回耗时不短,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两个领头的说了话,其他武者自也纷纷附和。 可李塘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转而询问江叶舟的意见:“江少侠,你以为如何?” 江叶舟尚未作答,便听门外一个声音道:“老臣自是希望江少侠能够前去的。”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是天榜二十尤望津出现在了门口。 “王爷,老臣不请自来,还乞恕罪。”尤望津冲李塘行礼道。 后者摆了摆手:“尤先生,你此来可是老六也听说了此事?正好,如今我们正举棋不定,也请先生来出谋划策。” 尤望津点了点头:“东临城离仙缘岛近些,捷王自是更早得到了消息。” 李塘道:“尤先生刚才说希望江少侠走一趟仙缘岛是什么意思?” 尤望津面怀歉意地笑了笑:“一时口快,其实老臣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高手与我们同去仙缘岛。” 第7章 真正的天下第一(2) 李塘奇道:“同去仙缘岛?尤先生语出惊人想必是有所筹谋咯?” 尤望津道:“不瞒王爷,在下从东临城一路乘船来此,而后自来弦风城。船上尚有彭懿将军和捷王新招募的一位高手以及其他的一众高手。” 李塘道:“尤先生你是天榜二十,彭将军是天榜第七。看来老六为了这次擂台不止高手尽出,还要把我这当四哥的身边的高手全部薅走,不知是何缘故?” 尤望津道:“一切都源于在下设了个计谋,故而特来恳请王爷的意见。” 李塘拍了拍手:“来人呐,看座。” 尤望津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椅子上坐定,接过侍者端上来的茶,抿了一口道:“王爷,据我所知,除了江湖人士以外,朝廷也派出三位高手参加本次了擂台。” “哦?朝廷的人居然也会来?不知是哪三位?”李塘问道。 尤望津笑道:“都是大人物。” “禁军大统领,天榜十四海长青。” “兵部尚书,天榜第九朱轩至。” “天下兵马大元帅,天榜第二沈尧。” 在座所有人无不大惊。 这三个不止是顶尖高手,更是朝廷股肱。 三人同往参加一个江湖人举办的擂台,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李塘道:“此事当真?” 尤望津道:“我布下的一明一暗两条线路上的探子均有此报,应当不会有假。” 李塘疑惑道:“可这是为何?他们难道真是不服易正的挑衅,来争夺这天榜第一?” “沈尧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位高权重,职责重大,皇帝会放人?” “就算如此,兵部尚书和禁军统领跟过来做什么?他们难道也想争天榜第一?” 尤望津胸有成竹道:“名义上沈尧自是去挑战易正争夺那天榜第一的,可暗中却另有目的。” “至于朱轩至和海长青跟着同来,自也是为了那个另外的目的。” 李塘道:“先生指的是……” 尤望津道:“江少侠应该猜到了一些。” 江叶舟苦笑:“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朱大人与海大人在陈王府事件中曾与我夫妇二人交过手,他们同来大概名义上来观战或者掠阵,实际上却是要分辨我们两个逃出生天的钦犯吧。” 李塘寻思片刻:“江少侠和岳小姐如今还在这里,可沈尧他们却已出发,难道说……” 尤望津道:“不错,老朽已提前放出消息,说江岳二位也会参加此番擂台。” “他们还会在擂台当日公布陈王府事件和先帝弑君的真相。” “向王爷和江少侠补充一点,根据可靠情报,霜虹派也会派人参加这次擂台。” “当然,他们未必是争夺天榜第一,可能只是去凑热闹的。” “而且,自易正掌门宣布此事后,天下大部分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都会参加这次擂台。” 李塘道:“这……的确是个颇有杀伤力的传闻。” 此番在仙缘岛上不仅聚集的人多,还都是交游广阔的成名人物。 江岳二人公布真相后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天下,对朝廷和皇帝的声誉造成重大打击。 不止如此,由于霜虹派的人在场,他们会间接地被利用,坐实这个江叶舟是如假包换的。 朝廷若是探听到这个传闻,必会有应对之策。 那么以争天榜第一的名头派出沈尧以及见过江岳二人的朱轩至和海长青参加擂台,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尤望津道:“至于这究竟是不是传闻,捷王让老朽来请教王爷的意思。” 他的话很明白,江叶舟是淳王手下的人。 只要淳王发话,这传闻就能变作事实。 桌旁的江岳二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尤望津的这个提议,以自己伪装出来的“相助两位反王”的立场而言的确没有什么能够拒绝的余地。 李塘道:“尤先生,此计确实不错。但朝廷即已有了应对之策,我还让江少侠他们去岂非自投罗网?” 尤望津道:“传闻是我们放出的,自然是有计中之计。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在座的诸位高手也能够同去。” “我若是朝廷,听到这个传闻的第一选择不会是让大元帅、兵部尚书和禁军统领以武林高手的身份孤身犯险。” “而是调集军队,将仙缘岛包围,再来一个大号的陈王府事件。” 李塘沉吟道:“不错,但沈尧他们还是来了。” 尤望津道:“原因也很简单,仙缘岛附近的海域开阔,若是调集军队将岛包围必会被人察觉。” “朝廷并不知江少侠和岳小姐的行踪泄露是咱们故意布置的,只道是自己的情报工作做的好。” “这对他们而言乃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他们必须佯作不知,然后趁机让上岛的高手杀死江少侠和岳小姐。” “试想,若是让海军楼船在仙缘岛附近出没,在朝廷看来我们必会有所察觉。那么江岳二位又岂会孤身犯险?他们不是因此失了除掉这人证的大好机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也是为什么沈元帅等人愿意亲自登岛。他们会借机除掉江少侠和岳小姐。” “易正摆下这擂台事出突然,无论是咱们还是朝廷仓促之间都不可能安插太多的人混入岛上。” “所以,以观战的名义去参加的高手的数量和质量就显得尤为重要。” “沈尧那边固然是要除掉江少侠他们,可对我们来说,不仅能够借此机会公开宣布事情的真相,同时也是一个除掉兵马大元帅、兵部尚书和侍卫大统领的机会。” “王爷,您试想,仙缘岛的事情结束后,咱们再起兵。” “到时候不仅天下百姓和武林人士的心在咱们这一边,李锐还失了左膀右臂,何愁大事不成?” “好!”李塘拍手道:“此计可一战功成,甚妙甚妙。” 尤望津道:“王爷过誉了,只是此计成与不成,关键却在于这擂台和仙缘岛被谁家的高手控制。” 李塘点了点头:“嗯,沈尧等人的确不可小觑。但有道是猛虎难敌群狼,诸位,你们就按尤先生的计划行事,与他们同往。” 第7章 真正的天下第一(3) 不料,何泽兰却拱手道:“王爷,我以为此计不妥。” “旁人都可以去,但末将还是留在寒溪道为妙,以防不测。” “末将虽也有风抟榜的排名,但毕竟还要负责骖龙军的操演。大战在即,主将离营恐有不测。” 所谓骖龙军是李塘秘密训练的一支军队,岳雁谣也是跟着军队打探了好一阵才知道这支没有朝廷番号的部队的存在。 骖龙军约莫有两万人,人数虽不算多,可都是以一当十的精英。 这支军队秘密组建于二十年前。 那时的李塘表面上纵情享乐,做出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暗地里却招兵买马。 他甚至吸纳了不少参加过宁海之战、如冠道平乱和南疆平乱的老兵。 如今这些老兵虽已凋零,可以他们为班底和骨干的队伍却已建立,作战精神和战术技巧亦得到了传承。 在岳雁谣看来,如今这支骖龙军恐怕是两位反王敢与朝廷叫板的最大倚仗。 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李塘能在自己的属地不声不响地养着这么一支军队,其领地的富庶程度可见一斑。 有钱,自然好打仗。 而何泽兰名义上虽是朝廷的“平东将军”,管理着五万登记在案的军队,而暗地里却也是这支骖龙军的统帅。 可无论是哪一支部队,都听她的号令,也听淳王的号令。 朝廷是什么? 皇上是什么? 真不熟。 李塘困惑道:“不测?什么不测?” “朝廷军队的部署咱们都已非常清楚,没有哪支军队能在短时间内从南侧绕行或者横渡亘海来到咱们这里。” “再者说,就算事有万一。本王亦知兵法,亲自坐镇指挥也就是了。骖龙军莫非只听何将军的号令,不听本王号令?” 李塘帝王之气一现,在场所有人无不胆寒三分。何泽兰更是立即跪下道:“末将该死,还请王爷明察,末将并非此意。” “只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王爷,咱们也许得提防小人暗算,王爷左近不能没有高手相护。” 她瞥了尤望津一眼,后者自然听懂了,但假装没听懂。 李塘也是个聪明人,他也听懂了何泽兰的意思,可当着尤望津的面却也不便点破:“嗯……何将军此言倒也有理。尤先生,这该如何是好?” 尤望津却似早有准备:“王爷,老朽也以为何将军此言有理。” “此番捷王身边虽精锐尽出,未留高手。但捷王与老朽说过,王爷乃是万金之躯,早晚荣登九五。不可以身犯险。” “所以老朽也以为,的确该留一个高手在弦风城保护王爷。” “只是这个人并非何将军,而是岳小姐。” 何泽兰困惑道:“这是何故?” 岳雁谣也不解道:“尤先生,您刚才不是还说我与外子需与你们一同前往仙缘岛吗?” “怎么又要我留守弦风城?” 尤望津道:“这个中原因……岳小姐,您是能想明白的,无需老朽点明了吧。” 岳雁谣脸色微变,她当然知道对方此举的意思。 尤望津知道她是诸葛幽的徒弟,而诸葛幽又是为了平息战乱而死。 说到底,江岳二人是信不过的。 所以,需要留一个人在弦风城为质,另一个人才好乖乖就范,按照计划公布陈王府和先帝弑君的真相。 可在场的其他人却不知岳雁谣的这重身份,故而有些不解。 李塘问道:“尤先生,本王不大想得明白。” 尤望津道:“王爷,捷王说江少侠和岳小姐如今的重要程度仅次于您。沈尧他们的实力不弱,朝廷也或许会有其他的布置。” “仙缘岛一事说到底也是冒险。咱们不能同时失去两位人证。万一仙缘岛事有不成,江少侠若遭遇不测不幸落入朝廷手中,有岳小姐在,也可以略微制衡,保得大家性命。” 他这话在情在理,江岳二人去一个,留一个似乎真的是对两位反王最好的选择了。 李塘思索片刻道:“尤先生之言的确有道理。” 他知道,“保得大家性命”是说给在场的武林高手们听的。 实际上留下岳雁谣还有另外一个用途:万一仙缘岛上江叶舟未能公布真相或者真相未能流传出去,自己的手上还能握着一张牌。一张随着江叶舟和众位武林人士被杀,威力更大的牌。 尤望津又转头对何泽兰道:“何将军,大元帅他们的武功你是知道。为保险起见,我们失去了岳小姐这个高手,所以不能再失去你这位高手。” 何泽兰对岳雁谣的武功有所耳闻,在捷王那边的高手也倾巢出动的情况下配合府兵保护王爷应是没有问题。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对方对淳王是否绝对的忠诚,她扭头望向一旁的刘渐。 后者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的问题,于是,刘渐点了点头,表示岳雁谣值得信任。 在他看来,那日登山时,江叶舟若是包藏祸心,应该有不少机会刺杀淳王。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动手,自己的布置也因此没有派上用场。 这足以说明他们夫妇二人是真心投效的。 何泽兰虽不信任江叶舟和岳雁谣,但与刘渐共事多年。刘渐的信任让她也打消了怀疑:“好,就依尤先生之计。”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心中不觉暗暗叫苦。 这个尤望津果然是个难缠的角色,他利用双方的信息差,以淳王一伙人的信任为切入点,再以岳雁谣的不可被信任相威胁,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江叶舟和岳雁谣此刻心里都清楚,这捷王必定要搞事情。 但现在提醒淳王,自己诸葛幽徒弟的身份势必也会暴露,到时候这王爷信任谁可还不好说。 局势虽然被动,但他们都已决定先按着尤望津的计划走。 诸葛幽言犹在耳:“因为庙堂有庙堂的规则,江湖有江湖的规则。只要合理地嵌入江湖的规则,那么化解矛盾也不是难事。” 在仙缘岛的这件事上,二人都看到了一个以江湖的方式解决朝廷的矛盾的机会。 事在人为,被动也可能变为主动。 第7章 真正的天下第一(4) 事不宜迟,李塘派人将以江叶舟、何泽兰和刘渐为首的众位高手送到了城外。 为掩人耳目,众人并没有走官道,而是从城外的竹林一路来到亘海边。 捷王的船只自也没有停在码头旁,他们找了一个偏远的海湾下锚。 岳雁谣和江叶舟又轻轻拥抱了一下,互道一句珍重。 他们知道,最凶险的前路已经铺开,而这次,他们必须分别应对。 岳雁谣目送江叶舟和众人上了船,又见那艘船越行越远,最终和另一条船并排而行。 只能希望他下一次远行是真正的心无挂碍的出游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岳雁谣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一边往别院走去。 刚到门口,便看到翠竹匆匆迎到门口:“小姐,又有客人来啦。” “哦?” 岳雁谣有些好奇,这客人必定是翠竹认识的人,而且和自己或者江叶舟关系密切,翠竹才会自作主张放对方进来。 她来到会客厅,却见一年轻男子坐在当中。 “卢师弟?你怎么回来了?”岳雁谣已认出那男子正是江叶舟的师弟卢书言:“你不是要一直往东再往北去繁花派的吗?” 卢书言道:“有劳师嫂挂怀,原计划是如此,只是在路上遇到了些意外。” “意外?”岳雁谣不解道:“什么意外?” 卢书言搓了搓手:“主要是遇到两个孩子,我个单身男子带着他们实在不便。” 他话音刚落,岳雁谣便听到身后有两个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算重,步频也不算快。 “师娘。”一个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传来。 岳雁谣回过头来,便见到了卢书言所说的人。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在变声期,声音既没有童音的稚嫩也没有成年男子的浑厚。 只是单纯的沙哑难听。 不过岳雁谣还是认出了此人:“传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师公放你下山吗?” 那男孩正是江叶舟的小徒弟孙传舆。 一年多不见,孩子的身高蹿得很快,如今比起岳雁谣来也只矮上半个头。 比身高成长更多的是他的武功,江叶舟的判断不错,孙传舆的确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从他的脚步判断,七年后的风抟榜上必会有这孩子一席之地。 而与孙传舆并肩而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小女孩,年纪与他一般大小,也是十岁出头。 却见孙传舆低着头,好像心思沉重。 岳雁谣问道:“传舆,这位小姑娘是……” “师娘,传舆此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孙传舆还是没有抬头。 岳雁谣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妙,但她还是故作镇定道:“你说。” 孙传舆推了推一旁的小女孩,瓮声瓮气地开口介绍道:“她叫童彤,她的父亲叫童其生,原本是隶属于刑部却邪营的副将。” “不知师娘对这位童副将有没有印象?” 此言一出,岳雁谣脸色煞白。 她大风大浪经历了不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般威压。 而这威压竟是来自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见岳雁谣不说话,那叫童彤的小女孩开口道:“三年前,爹爹接到一个任务,押送一伙罪犯从青烟道往罗云道。” “至此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听拼死逃回了的关叔叔说,我爹是被一个叫段冉的女囚杀死的。” 小女孩眼眶通红,满眼含泪,直勾勾地盯着岳雁谣。 岳雁谣意识到自己该沉下心来思考对策,面对突然出现的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佯作不知,还是编一个精妙的谎话圆过去? 是说明原委诚恳道歉,还是顺水推舟打探他们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 若是以前的岳雁谣,虽未必能立即想到答案,但至少也会保持冷静。 可现在的她,却连静下心来思考都难以做到。 有道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眼不见自然也可以心不烦。 可现在面对这个知道真相而找上门来的孩子,内疚、自责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暂时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 这件事或许从她一年半以前放弃去守护粮草转而决定救江叶舟的时候起便已注定。 这么长时间以来,江叶舟在岳雁谣的影响下固然变得越来越愿意担责任。 而岳雁谣也在江叶舟的影响下找回了自己被压抑太久的人性。 可人性在这种场合下是有害无益的,岳雁谣刚欲开口辩解。 却见孙传舆忽然扒开了自己的上衣,袒露出心房左侧不远处那道惨不忍睹的伤痕:“当日我说过,你们这些畜生杀我全家,我孙传舆誓报此仇。” 岳雁谣大急,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们的真相,又想利用他们做些什么。 她只是本能地说道:“传舆,你听师娘给你解释……” 她话尚未说完,忽然感到全身经脉一窒,身体一麻。 岳雁谣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卢书言。 后者冷冷道:“师嫂,还请您先安分一些,然后再好好回答我这师侄的问题吧。” 卢书言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比起岳雁谣来却远远不如。 岳雁谣向来谨慎,她虽然知道卢书言和江叶舟的关系,但也不会全然对这个师弟失了防备。 可不巧的是孙传舆和童彤的出现与质问让她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动摇,而一直在身后的卢书言便趁此机会将她点住。 岳雁谣此刻似乎已经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她好像根本没想到江叶舟一走,在自己的别院中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危急的形势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 两个孩子与自己有仇怨,自是容易冲动。 可卢书言再怎么说也应该问明真相再来兴师问罪,尤其是应该当着他三师哥的面,而不是下手偷袭。 这个五师弟有问题! 岳雁谣问道:“卢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卢书言笑道:“师嫂,你的反应还是太慢了。我若说没人派我来,你信么?”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孙传舆:“师侄,师叔已帮你制住了这女魔头。” “现在刀在你的手上,要不要替自己的家人报仇便全凭你自己的心思了。” “当然了,还有童小姐。叔叔这里同样有一把匕首给你。” “但是我得提醒你们,这女魔头的武功很高。师叔就算加固穴道也只能制住她一时,她最多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解开。” “所以……你们若是动手的话,还需尽快。”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1) 看到岸边岳雁谣的身影越变越小,慢慢化成一个黑点,江叶舟思绪万千。 同船之人没有一个易与之辈,可留在弦风城的岳雁谣就比自己更安全么? 他知道计划已经妥当,可内心却还是忐忑不安,想要回去再叮嘱些什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提防谁或者什么事情。 江叶舟看了一眼身旁的尤望津,最终还是作罢。 后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江少侠伉俪情深,委实令人羡慕。” “只要此番仙缘岛之行一战功成,王爷往后对二位的封赏自然少不了,还怕届时不能与岳小姐长相厮守么?” 江叶舟转过头来对他笑道:“尤先生说笑了,不过先生似乎话里有话,不知有何事吩咐?” 尤望津道:“江少侠果然是聪慧之人,一点就透。往后有件事情还得麻烦江少侠,而且这事对岳小姐而言也有些不利。” “你我都是男人,我也只敢上船之后才敢宣之于口。” 江叶舟道:“先生但说无妨。” 尤望津道:“你也知道我在王爷面前夸下海口,放出消息说您和岳小姐都已启程前往仙缘岛。” “非如此,不至于钓上大元帅和兵部尚书这些大鱼。” “可实际情况你也清楚,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将岳小姐留在了弦风城。” “朝廷若是得到消息,那几位大人必定不会轻举妄动以身犯险。” 江叶舟点了点头:“不错,若是不能把我们这两个人证一次性消灭,他们去仙缘岛也是毫无必要。” 尤望津道:“所以咱们这一路上除了事先说定的要让岳小姐深居简出以外,还得在船上请一个人假扮岳小姐。” “当然,这需要江少侠的配合。” 江叶舟道:“假扮内子?这似乎不太妥当吧。” 尤望津道:“没什么不妥当的,江少侠,你自己想想,天下间有几个人见过岳小姐的真面目。” 这时另一条船与这艘船靠拢在一起,两船行在一处。 “江少侠请看,对面那艘船上便是捷王派出的高手,包括你见过的天榜第七彭将军也在那艘船上。” “刚才在弦风城时王爷也派人去到那艘船上,发放了一些劳军的慰问品。一会儿抛锚时,咱们可以铺上跳板,把东西分一分。” 听了这话,江叶舟心中清楚:淳王和捷王虽然表面上兄弟情深,但李塘也是个谨慎的人,他若无法相信捷王的确也尽遣精锐,是不可能押上自己这里的全部高手的。 所以他派人上船,名为劳军,实际上是要清查捷王手下的高手是否也已尽数上船。 从结果来看,淳王让他江叶舟和何泽兰等人去往仙缘岛,这恰恰说明另一艘船上捷王麾下的高手也尽数出动,为的就是在仙缘岛上殊死一搏。 只听尤望津继续道:“当然,我所要说得并不是这些。” “老夫事先已探听清楚,那艘船上的一名船工是朝廷的探子。” “但这个探子却没见过岳小姐,他所知道的信息只是‘岳小姐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因此,咱们需要一个人来假扮岳小姐,让这位探子给朝廷那边提供错误的信息。\" 江叶舟苦笑:“尤先生,非是在下屋乌推爱,只是内子的颜色和气质确是天下难寻,请旁人模仿只怕露出马脚。” 此时一个妩媚的女声在二人身后响起:“江少侠的意思是本宫算不得‘天下少有的美人’咯?” 江叶舟回头一看,却见来人是李址的爱妃秋梓筱。 他本以为这艘船上的除了尤望津,旁人都是和自己一道从淳王府过来的武功高手。 不料这位捷王的王妃竟也在这艘船上。 江叶舟赔笑道:“王妃自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话刚出口,他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窒:“等会儿,王妃的意思是……” 秋梓筱娇嗔道:“江少侠明明已经猜到了,却非要本宫说出来,委实招人讨厌。” 江叶舟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旁边的尤望津,后者却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在老夫的计划中,便是由王妃假扮岳小姐。’ 这秋梓筱虽已年过四旬,但是保养得当。 不仅明眸善睐,皮肤也依旧吹弹可破,完全见不到皱纹与斑点。 只要换个妆造和衣服,莫说岳雁谣,便是十来岁的少女也完全能够伪装。 而且,以她如今的姿色,虽然比起真正的岳雁谣略有不如,但想要骗过一个没见过岳雁谣的人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前提是她的演技必须到位而且身为“夫君”的江叶舟得配合。 可此刻的江叶舟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尤望津,想要他的进一步解释。 他虽没说话,但表情上的疑问已很明显: 出这种馊主意,捷王李址不会把你尤先生给撕了吗? 尤望津道:“江少侠放心,这事王爷自然是同意的。” “不瞒你说,我在设计之时曾苦恼究竟让谁来扮演岳小姐。求助于王爷后,是他主动推荐了王妃。” “王妃的姿容有目共睹,而且她也曾见过岳小姐,自信能够模仿她的仪态。” “当然,此事王妃也是同意的。” 秋梓筱笑了笑学着岳雁谣的语气道:“叶舟,此去仙缘岛还需多加小心。” 不得不说,无论是仪态还是语调,竟还真有那么七分相似。 江叶舟心中暗暗戒备:这女人果然是个狠角色。 她当初不过就与自己和岳雁谣同行至弦风城,彼此间远谈不上熟悉,竟能模仿到这个地步。 而且现在的江叶舟实在搞不懂这个捷王和王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哪个男人不把自己的妻妾视为禁脔?通常都是想方设法地避免别的男人接触或者惦记。 这捷王倒好,竟主动把自己的王妃送出去扮演别人的妻子。 也不知道这些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2) 江叶舟拱手道:“王妃,尤先生,此事在下还是觉得不妥。” “尤先生,您之前在淳王府也说了,朝廷此次的目的是要杀死我们夫妇二人。” “让王妃扮演内子,岂不是让王妃身陷险境?” “再说,此次前往仙缘岛的朱轩至和海长青都曾见过内子,届时一定会露出马脚。” 尤望津道:“江少侠且放心,登岛之后的事宜,老夫自有安排,肯定会让这破绽晚些暴露。” “我们若能在此之前就把那几位高手解决掉,岂非一了百了?” 秋梓筱一只手勾上江叶舟的胳膊:“我听出来了,江少侠是觉得本宫不配当你的夫人,是不是?” 后者连忙抽手:“王妃,这长幼尊卑之序不可废,您在在下心目中不仅地位尊崇,还一直是可敬的长辈。” 听了这话,秋梓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个自负姿色的女人,忽然被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子称为“可敬的长辈”。 任谁都心中都接受不了。 饶是秋梓筱久历情场,经验丰富,却还是一时语塞。 想要骂他,可人家毕竟恭敬有礼,而且某种程度来说他的话也不算错。 可要是不骂他,心中难免气闷。 不过她想到自己任务在身,还是很快调整过来:“江少侠,你不要这么无情嘛。咱们都是替王爷做事,这一程假扮夫妻也算是缘分。” 尤望津也连忙打圆场道:“江少侠,尊夫人高瞻远瞩,乃是女中豪杰,向来是以大局为重的。此等事情,王妃都不在意,我相信她也是不会介意的。” “当然,王爷都不在意,想来少侠自也不会在意。” “关于江少侠刚才的担忧,老夫也可以说得明白些。” “尊夫人形容百变,据我所知,她也曾化作别的女子潜入死地。就算是见过她的朱轩至和海长青又怎能确定身材相若的王妃不是她呢?”、 江叶舟心中一惊,看来这尤望津不止知道岳雁谣是诸葛幽的徒弟。 还知道她曾扮作段冉潜入临渊教,如此看来这个人对二人的背景调查得十分详细。 根据苑诗的只言片语推测出昔年先帝弑君真相的多半也是此人。 若非有诸葛幽妙计在先,此人身为捷王的谋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端。 眼下,两人一唱一和,几乎把江叶舟的退路都堵死。 他想起昔年在笙梦舫上面对琴芳时的情形,事到如今似乎只能顺水推舟,来个以退为进了。 “那就委屈王妃了。”江叶舟拱手道。 秋梓筱看他终究低头服软,心中十分满意:“江少侠,你这弟弟实在有趣,当姐姐的少不得想要好好调教你一番。” “不过呢,还请你别忘了,从现在起,咱们就是夫妻了。” 江叶舟几乎想翻白眼,他实在想不通捷王从哪找来这么个王妃,这个心机叵测的女人在这次的事件中又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两艘船一路往西北方向驶去,何泽兰等一众高手全都扮做普通的船工,以混淆那位朝廷密探的认知。 在他看来,只有捷王派出了众多高手,而淳王这里只接上了江岳二人,所以以沈尧为首的朝廷高手们在仙缘岛上应该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而他利用船只在岛上停泊的机会发出的情报,自也会误导朝廷众位高官的判断。 这日,江叶舟正在甲板上吹风。 秋梓筱步履轻盈地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排而站,忽而她踮起脚尖对着江叶舟耳语道:“夫君,吻我。” “啊?”江叶舟一愣。 秋梓筱瞄了一眼对面船只甲板上的一人,小声道:“那个船工就是朝廷的密探,江少侠咱们做戏做全套。” 江叶舟苦笑着小声道:“王妃,我和谣儿已是老夫老妻了,她断不会毫无来由地当着旁人的面突然索吻。” 秋梓筱皱了皱眉头:“哦?真的吗?可据我观察你们这对小夫妻似乎还没过新鲜劲儿呢。你快些,那船工正往我们这边瞟呢。” 江叶舟思索片刻道:“王妃言之有理,做戏做全套,您愿意付出这么巨大的牺牲,江某铭感五内。” 秋梓筱缓缓闭上眼睛:“来吧。” 江叶舟小声沉痛道:“王妃,对不住了。” 秋梓筱心里还想着如何品尝这年轻小生的嘴唇和舌头,忽觉一阵掌风袭来,只听“啪”的一声。 她脸上立即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秋梓筱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听江叶舟骂道:“你这荡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着我不在勾引王爷,是也不是?” 她瞪大了眼睛,她与之前的江叶舟一样,完全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发展。 却见江叶舟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道:“也就是王爷高风亮节,不近女色,派人告知于我。否则我还不知道你竟是个水性杨花的东西!” 秋梓筱人生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搞的男人,江叶舟这一下虽未用上武功,但是力道却也不小,打得她半边脸都有些麻木了。 其他男人就算不为她的美貌和心计所倾倒,至少也会对她以礼相待。 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捷王也没有扇过她巴掌,这个江叶舟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这样对自己? 秋梓筱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刚要发作,却见对面那位明面上是船工实则是朝廷密探的人被这巴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正直勾勾地盯着两人所在的位置。 此刻要是搬出王妃的身份压人,必定会让王爷的大计功亏一篑。 为了李址,她不得不姑且忍耐。 不过秋梓筱也不是好惹的,这“岳小姐”又岂能一味受制于人? 她很快入戏:“哼,以我的家世,让你入赘都是抬举,还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 说完,她便抬手要立即回敬一巴掌。 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岳雁谣,压根不会武功。刚一抬手,胳膊便被江叶舟捉住,再难移动分毫: “是,看在你是岳家大小姐的份上,我原本不想和你计较。” “但自打来了弦风城,却越来越过分。你要攀高枝我不拦着你,但这相应的补偿……” 江叶舟露出一副市侩的嘴脸。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3) 对面船上的那个朝廷密探见二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为免这两人发现,他原本打算假装低头去擦甲板,可好奇的本能又让他忍不住多瞟几眼。 要说这有钱有本事的人麻烦也不少,看来在被朝廷追杀之后,这两人自己也闹了分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这岳小姐的美貌想要巴结淳王似乎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这淳王似乎如传闻中一般,更加看重人才,于是便有了两人如今的矛盾。 不过这江叶舟下手也真狠,这么娇滴滴的美人竟真的狠下心来打。 那巴掌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 秋梓筱心中虽是怒意滔天,可她打又打不过,当着密探的面骂又骂不得,只得恶狠狠道:“江叶舟,我懒得和你这庶人一般见识。” “行,我可以忍你,一直忍到仙缘岛。咱们现在休战,莫要误了王爷的大事。” 江叶舟冷哼道:“算你识大体。” 秋梓筱吃了个哑巴亏,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好在此时尤望津及时出现,他看了一眼自家尊贵的王妃那白皙的脸蛋上骤然多了一个鲜红的手掌印,表情变得有些滑稽。 即使料事如神如他也没想到这江叶舟竟敢以下犯上,掌掴王妃。 考虑到朝廷的密探还在那盯着,他也只好慌忙打圆场道:“兄弟阋墙,外御其辱。两位肯放下成见共谋大事那是再好不过。” 与此同时,老头儿装模作样地四处探看一番,还盯了那密探一眼然后道:“二位,家丑不可外扬。这甲板之上人多口杂,有事还是回船舱里再说。” 三人回到船舱后,江叶舟慌忙请罪:“王妃恕罪,草民一时无奈冲撞了王妃。” 秋梓筱道:“一时无奈?你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本宫要你在那朝廷密探面前假装我是岳雁谣,你明明有一万种方法,却偏要掌掴本宫……” “还是说……”秋梓筱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这男人不仅有非分之想,还有某些奇怪的癖好?” 江叶舟连连摇头:“绝无此事,王妃,尤先生,你们听我解释啊。” “那朝廷密探远在那艘船上,咱们好不容易和他偶遇,我若不把动静闹大些,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我若不说话声音大些,如何在他面前确认咱们的关系?” “而且在此之前,王妃您不是也同意江某人这般做了吗?” “你!”秋梓筱一时气闷。 她刚想说自己什么时候同意了。 却听江叶舟道:“难道草民有所误会,王妃您说得‘来吧’不是这个意思?” 却猛然想到江叶舟在掌掴她之前的确曾出言相询: “王妃言之有理,做戏做全套,您愿意付出这么巨大的牺牲,江某铭感五内。” 她自己还闭上眼睛做悲壮状,然后说了句:“来吧。” 可不就是同意了吗? 秋梓筱一时间又气又急,可当着尤望津和其他众高手的面却也不好发作,更不便讲身为王妃的自己公然索吻。只得喃喃道:“啊……是这个意思。” “江少侠果然悟性过人,本宫刚才之言只不过是想试你一试。看你对王爷的确忠贞不二,本宫也就放心了。” 这出闹剧算是告一段落,江叶舟也乐得清闲回到自己的船舱内。 这段时间里,秋梓筱虽说要与他做戏,实则几次三番都要借故往他的船舱里跑,弄得江叶舟不胜其扰。 经此一事,也能让这王妃知道自己的厉害,至少抵达仙缘岛之前她应该能消停一些了。 江叶舟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个难缠的王妃故意接近自己的目的,除开这个中年女人过于寂寞以外,剩下的他想到两种可能: 一是接近自己以打探更多的消息。二是借机挑拨自己和岳雁谣的关系。 至于究竟是什么?他还想不清楚,总之这两艘船上的人对他而言,谁都不能信任。 自己必须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江叶舟所不知道的是,另一个船舱里,秋梓筱也生着闷气。 自打上了风抟榜后,她一直觉得男人是可以任凭自己摆布的。 亘海一路行来及至古岛,无数所谓的青年才俊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算是李址也不曾这般戏弄于她。 她本以为霜虹多是像袁裁云那样的傻子,可这个江叶舟却是凭什么? 是了,尽管秋梓筱不愿承认,但无论是年龄还是样貌,自己比起真正的岳雁谣还是差上一些。 他有个这么漂亮夫人,难怪对自己不假辞色。 想到这里,一股名为嫉妒的火焰从她心中窜起。 不过秋梓筱并非常人,她知道以大局为重。而且一想到此刻岳雁谣多半已经死了,她的心绪便平复了不少。 “尤先生,您的计划真的能成?”秋梓筱问道。 尤望津此时也在同一间船舱品茶,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但他却知道怎么回答:“是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诸葛幽不例外,他的弟子也不例外。”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这些弱点和软肋,岂有不成之理?” 听了这话秋梓筱心下稍安:“可这江叶舟也委实难对付,我看他刚才故意把动静闹大分明就是想提醒那个朝廷密探。” “若非我反应机敏,恐怕咱们早就骑虎难下了。” 她来到梳妆镜前,看着脸上通红的巴掌印,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不识抬举的东西碎尸万段。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4感谢爱吃猪肠粉煲的瓦特的大神认证 尤望津道:“难为王妃了,只是咱们现在还不宜与他撕破脸。这江叶舟大智若愚,假痴不癫,的确有些难以琢磨。待老夫亲自去试他一试。” 说完,尤望津起身告辞,自行踱步来到江叶舟的舱门前:“江少侠,此刻方便打扰吗?” 江叶舟忙打开舱门,做出一副忐忑的模样:“原来是尤先生,王妃还在怪罪在下吗?” 尤望津摆了摆手:“诶,王妃宽宏大量,怎会为这种小事计较。” 江叶舟松了口气:“那便好,那尤先生此来……” 尤望津径自走进江叶舟住的这间船舱之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盒子,放在屋内的桌案上: “老夫曾听说一个传闻。说诸葛先生与你是忘年之交,他非常喜欢与你下棋。” 说完,他单手打开那盒子,却见盒子展开后是一副上好的檀木棋盘,而棋子也是玛瑙做成。 江叶舟笑了笑:“确实如此。” 他不知道尤望津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也足以说明,这个天榜二十对他们的调查十分深入。 对方似乎不愿意继续装了,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尤望津展开棋盒后在案台的一侧坐下,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诸葛先生喜欢与你下棋,想来少侠的棋艺该是十分高超咯?” “不知能否有幸手谈一局?” 江叶舟笑嘻嘻地坐到桌案的另一边:“尤先生说笑了,在下的棋艺实在稀松平常。” “怕是要教先生失望,其实诸葛大人每回与我下棋时都会让我两个子,可我还是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尤望津有些疑惑:“哦?有这种事?” 手谈一道,首重布局。 先下两个子的一方可谓占尽优势,一般来说,让子和受让的一方水平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只有长辈同晚辈下指导棋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千真万确。”江叶舟说得笃定。 尤望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道:“江少侠,你我固然平辈论交。可老夫自问对手谈一道还有些心得,为免有伤和气,老夫愿意饶你三子,可好?” 江叶舟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尤先生相让。” 尤望津心道,被对手让三子这种事情除了刚刚入门的稚童,任谁都会觉得是天大的侮辱。 可这江叶舟居然坦然受之,可见他的确并非常人。 尤望津一生于谋略上甚为自负,可他却从未有和原本的天下第一智者诸葛幽正面交手的机会。 当然,自打投效捷王之后,机会也不是没有。 但他把胜负看得太重,捷王不过东极道一道之地,要与朝廷对抗还是太过困难。 因此,尤望津所渴望的是在对等的条件与诸葛幽展开一场较量。 围棋自然算是其中之一,可惜直到诸葛幽死去,他都没有这个机会。 江叶舟和诸葛幽下过棋,自己如今再与他对弈,某种程度上也算间接和这个青史留名的人物手谈一局,了却自己一桩心愿了。 随着棋子“啪嗒”、“啪嗒”地落下,尤望津的确能感觉到江叶舟并非自谦,他的棋艺的确不怎么样,而且不是出于伪装。 尤望津看着眼前的纵横黑白,思绪飘回了不久之前…… “恭喜王爷,老夫昔年所说的条件俱已达成,咱们可以行动了。”尤望津冲着李址拱手道。 “哦?”李址大喜:“请先生为我细说。” 多年以前,李址便将自己的雄心壮志透露给了尤望津,并得到了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的后者的真心辅佐。 当年,尤望津为李址定下几条方略,为登上帝位做铺垫: 其一,要有天时地利人和。 其二,要有天下第一的军队。 其三,要有天下第一的高手。 其四,要有天下第一的谋臣。 满足这几个条件,李址才能在不利的局面下成为天下第一的人——皇帝。 李址道:“这第四条确实已经达成,本王相信,诸葛幽死后,尤先生你就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谋主。” 尤望津也不谦让,继续道:“老夫从天象推算,今年冬季必定比往年严酷。在西侧的几条主要河流上游的土方俱已经完工,一入冬,西侧必定河水断流。半个青烟和半个罗云道也会遭逢大旱,民变四起,此为天时。” “咱们已与乾国签订了盟约,只要起兵。他们也会袭扰西南沿海,战事一起,朝廷的军队不堪其扰,定会考虑走亘海押运粮草。咱们便可趁机袭取,此为地利。” “手握陈王府事件的两个重要人证,掌握先帝弑君的秘密。一旦公之于众,天下必定响应,此为人和。” 李址道:“先生的这些布置,本王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天下第一军队和天下第一高手,着落在何处?” 尤望津却胸有成竹:“这两件事还需容后再禀,不知王爷是否记得咱们查抄闻至可在亘海上的私宅时的意外发现?” 李址道:“自然记得,咱们发现了松石门掌门易正与闻至可的来往信件,原来这老头儿也是淬体盟的成员。” “此事并不奇怪,松石门也是修道的,想成仙是理所应当之事。我记得尤先生曾派手下辩士去松石门暗中与他谈合作,如今已过去一段时日,却一直没有追踪结果如何。” 尤望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江岳二人让我们对付淬体盟,但老夫却偏要看看淬体盟怎么说。” “我们的人到得松石门,拿出往来信件作为证据,易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背地里的身份。” “既然是谈合作,自然要恩威并施。我派去的人与他说,王爷您对淬体盟并无恶意,而且对成仙之事也抱有包容之态度。” “让易正和他的同道们细想一下,若是王爷您当了皇帝,淬体盟以后行事便不用再藏头露尾。” “有了朝廷的支持,想要调查妄言楼隐藏的秘辛自也要容易上许多。” “易正果然被这套说辞打动,同意与我们合作。” “并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淬体盟也想除掉江岳二人,咱们伸来的援手虽未必真心,但也是一条可供选择的路。” “第一,如老夫所料,岳雁谣这丫头果真是诸葛幽的徒弟,诸葛幽那一身内力也确实传给了她。呵,他倒是舍己为人,和焦烛刚好相反。” 李址道:“这等秘辛,淬体盟也知道?” 尤望津道:“岳雁谣身为诸葛幽的徒弟却被逼到亘海之上,毫无还手之力,这足以说明风云阁的高层之中有淬体盟的人。” “所以易正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王爷,我们既知道岳雁谣是诸葛幽的徒弟,那么江岳二人便极可能不是真心投效,咱们必须早做应对。”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5) 李址道:“那尤先生有何对策?” 尤望津道:“ 我们还从淬体盟了解到一个重要情报,那就是岳雁谣曾化名段冉潜入一个叫做临渊教的邪教组织。” 这时,老头儿忽然笑了笑:“想要获取一个邪教组织的信任自然免不了要做些‘坏事’。我派人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果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情况。” “两年前,朝廷曾押送一批钦犯自青烟道往罗云道,‘段冉’就在那批囚犯之中。” “事后,这趟囚车被临渊教的人所劫,守卫囚车的军士们都死伤惨重。” “我相信,岳雁谣便是借此机会潜入的。” “换言之,整个劫囚的事件都是她一手设计。王爷,您觉得对于这些无辜的军士们的家属而言,这笔血债该算在谁的头上?” 李址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情报。” 尤望津继续道:“还是两年前,在定安道萱明镇外有个叫孙家的风水世家,当初也被临渊教屠灭了。” “据附近的居民透露,带队之人无巧不巧正是叫什么‘寂公子’,也即是段冉在临渊教的代号。” “而孙家有个遗孤,叫作孙传舆,恰好被江叶舟收做徒弟。” 李址惊道:“竟有这种巧合?” 尤望津道:“事到如今,我们很难相信这是巧合。不知是岳雁谣心怀歉意地故意放这小子一马还是依然有所图谋,想要近距离监视。” “总之,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仇人成了自己的师娘,小子却一无所知。” 李址道:“这两点的确可以利用。可尤先生,从描述来看这岳雁谣是个处事果决不会因小失大之人,这两件事虽然不合道义,但真的能成为她的软肋吗?” 尤望津道:“王爷,您是想问她还有没有良心是么?” 李址点头:“正是。” 尤望津笑道:“诸葛幽的徒弟怎么可能没有良心呢?他之所以教自己的徒弟伪装出一副心狠手辣的嘴脸无非是不想被对头利用。” “就说他自己,真要遇上事了,他也还是会牺牲自己的。” “虽不知他的死亡和先帝弑君的秘密有什么具体关联,但老夫以为他就是因此而死的。” “说回这个岳雁谣。我们还查到,在劫囚事件的小半年之后,所有参与此事的伤亡军士家中都得到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金银。” “王爷,您猜这笔金银是从何而来?” 李址笑道:“这就是诸葛幽和他的徒弟比不上先生之处,做事却又不做绝,给自己留下隐患和软肋。” “可这两件事要如何加以利用呢?” 尤望津道:“王爷,您可别忘了,咱们盯了多么久的事情,最近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李址挑了挑眉毛:“你说的是南疆蛊圣的事情?” 尤望津道:“不错,昔年诸葛幽领兵征讨南疆,表面上说是要对付那群不服王化的南蛮,实际上却是要打探蛊圣的下落,并且销毁其配方。” 李址点了点头:“我记得先生与我说过,两百年前,紫扉寨的圣女带着圣物化仙壶出逃,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至此之后,紫扉寨的下毒高手们便开始研究一种被称为蛊圣的能够操控人心的毒蛊。” “在南疆众多高手的钻研下,这蛊圣终于调制成功。” “中了蛊圣之人,行为与原本无异,也不会彻底丧失神志。只有一条异常,对施蛊之人言听计从。” “但因为所需材料极为苛刻和名贵,多年来,这蛊圣的数量始终只能保持在个位数。凡是身居要职之人,必须主动服用,以保证对南疆巫主的绝对忠诚。” “也正是这个原因,南疆众人把蛊圣具象化为一个人,抬到了和刀仙曾迟一样的地位。” “若非昔年诸葛幽百般掩盖此事,本王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缥缈的传说。” 尤望津道:“一开始我也不信这天下竟有如此奇蛊,但众多事实和不同渠道的情报摆在眼前,却也容不得我不信。” “昔年太祖皇帝李呈之所以要与紫扉寨合作,图得也是这么个东西。” “传说他对手下那班文臣武将都下了蛊圣,所以这些人对他忠贞不二的同时却又能发挥原本的才能。” “待到天下将定,他便借机兔死狗烹,将紫扉寨斩尽杀绝。毕竟,对当了皇帝的人而言,蛊圣这种东西反倒是威胁。” “多年来紫扉寨和南疆众部却并不死心,可朝廷势大,要是正面交手他们无论如何也讨不得便宜。” “于是,他们收集昔年散落的信息,尝试重新研制蛊圣,终于在十几年前大功告成。” “他们因而有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是把蛊圣下给当年尚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待他当了皇帝之后,这天下不就等同于是自己的?” “紫扉寨趁着太子去定安一带巡行的机会混入随行的队伍中把蛊圣下在了御酒之中。” “这个计划几乎要成功,但此时不适应南方天气的李钦有些上火,他的鼻血不慎落入御酒之中。” “沾了自己鼻血的酒,李钦自是不愿再饮,他正欲倒掉,可此时太子帷帐之下却有一个喜欢阿谀奉承的官员——崔言。” “他为了溜须拍马,将这沾了鼻血的酒一饮而尽。” “蛊圣滴血认主,从此以后,崔言便对太子忠贞不二。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一跃成为门下侍郎。” “得知真相后,当今圣上可能信不过任何人,但绝无可能信不过崔言。所以无论崔言才能如何,他用着却是最为放心。” “可悲的是当时潜入巡行队伍的紫扉寨高层误以为太子已被控制,便主动现身想要发号施令。其结果自然是被太子和护卫的高手们当作了疯子,千刀万剐而死。”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6) “诸葛幽得知此事后,联系太祖皇帝旧闻,却并不认为这是这是一伙疯子所为。” “他借助刑赏台和风云阁的力量一查到底,最终得知了真相,并将此事汇报给先帝。” “先帝自是龙颜大怒,并命诸葛幽派兵前往南疆,彻底将紫扉寨的余党一扫而空。” “诸葛幽在正面战场上十分顺利,但他的主要目的却是要弄到蛊圣及其配方。” “巧合的是,因谋杀亲夫逃离南疆的韩湘云忆起南疆与午国的冤仇,便起意要刺杀当时已功力尽失的诸葛幽。” “诸葛幽却将计就计,三番五次地放韩湘云一马。” “终于,走投无路的韩湘云跑回紫扉寨去恳请自己的师父出手相助。而诸葛幽则派高手一路尾随,终于找到了紫扉寨千方百计隐藏的总坛所在。” “并在那里寻获了一枚蛊圣与其配方。” “诸葛幽将配方烧毁,他为验证蛊圣的效用,当即便把剩下的一枚蛊圣喂给了韩湘云。”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原本和朝廷有着血海深仇的韩湘云成了诸葛幽的得力干将,即使后者已死的现在,她依然在刑赏台尽心竭力地任职。” “对诸葛幽死心塌地的韩湘云向他泄露了一件事,配方虽然被毁,但天下还有一枚圣蛊。” “诸葛幽寻访多时,却到死都一无所获。” “通过和淬体盟的合作,我们知道了临渊教中有个‘幻公子’,她名叫范兮彤,是韩湘云的师妹,此人也死在岳雁谣的手中。” “我们从她的来历寻起,结合自己昔年的发现,我们果然又找到了一些与蛊圣相关的线索。” 李址道:“这些本王都知道个大概,你还派了焦烛去南疆查访,但这与对付岳雁谣有什么关联?” “焦烛把蛊圣带回来了。”尤望津淡淡道。 李址又惊又喜:“此话当真?” 说到这里,他忽然面色一寒:“尤先生,这蛊圣若真有你说得那般妙用,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借机操控本王?” 尤望津笑了笑:“王爷,我怀有二心便不会告诉你此事。而且这蛊圣只有一枚,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夫岂不是要被王爷帐下的其他高手活剐了?” 李址道:“可咱们追踪蛊圣的时间并不比诸葛幽短,一直以来也都没什么进展。此番焦烛却忽然把这神药带了回来,是何道理?” 尤望津道:“我们追踪了许久,诸葛幽也追踪了许久。只要把两边的线索拼在一起,便有可能得到真相。”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血迹斑驳的笔录:“王爷,此物您应该还记得,这是陆大侠拼死带回来的笔录,也正因他一直以来冒死传回的信息和这本笔录,咱们才能知道诸葛幽这么多的情报。” “老夫当年便说过,绝不会让陆大侠的死白费!” 李址看到这本笔录,眼角竟也闪过一丝不豫:“尤先生,此话当真?” 陆甫阁是昔年捷王李址的亲信,他智勇过人,胆大心细。 为完成捷王的大业,他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担下最危险的任务——潜伏在诸葛幽身边。 数年来,陆甫阁获得了许多宝贵的情报:包括朝廷对南疆和乾国的战略,诸葛幽对风云阁和刑赏台的管理,乃至他每年几乎都会去来凤城郊外的岳府一趟。 可聪明人无法久瞒,终于陆甫阁在某次传递情报时,被诸葛幽察觉到端倪。 陆甫阁得知事败之后,一路往事先与捷王议定的接应点逃去。 而他同时也要面对诸葛幽所派出的陶尘客等一众高手的追杀。 最终,为避免暴露自己的来历,身受重伤走投无路的陆甫阁在接应点附近跳下了山崖。 现实不是武侠话本,山崖是会摔死人的。 当李址的人找到陆甫阁时,它已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但他衣服的夹层中却缝了这本笔录,这上面不仅有他这么多年来亲手记录的各种情报,还誊抄了一段诸葛幽写给旁人的暗语。 暗语是诸葛幽自己发明的,除了他极为信任之人,旁人无人能解。 这笔录上的暗语也就成了困扰捷王多年的谜团。 “先生难道解开了这笔录上的暗语?暗语是和蛊圣有关的线索?”李址问道。 尤望津点了点头:“语言的作用都是交流沟通,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其规律可寻。只要掌握了这规律,便可以豁然贯通。” “多年以来,我们无法解读诸葛幽的暗语,便是因为摸不准其中的规律。” “王爷,您应该记得之前我有提过,只要有信息作为参照,老夫便有信心将之破解。” 李址道:“我相信先生之能,只是我们如何才能同时知道暗语以及其对应的信息呢?” 尤望津道:“这其实不算难,我们需要自己构筑一条信息,再让利用懂得暗语之人代为转换即可。” “只是一直以来,咱们并没有这样的机会,直到诸葛幽的徒弟自己送上门来。” 李址好奇道:“难道不久之前,尤先生是故意和他们夫妇二人同行一程?” 尤望津道:“王爷说笑了,难不成我真是去帮他们查淬体盟的吗?” “在与江岳二人接触的时候,我故意透露了自己知道岳雁谣是诸葛幽的徒弟这件事。” “并且同他们一起查到了淬体盟造面具的人。” 李址道:“哦?此事你向易正掌门求证过么?” 尤望津道:“易正说无需担忧,那是他们淬体盟故意放出的疑兵之计。”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无论岳雁谣信或不信,都会想方设法地将这两条信息同步给自己的师弟也就是现在掌管刑赏台的鲁滕,让他早做提防。” “风云阁中有淬体盟的人,所以必须给岳雁谣一个传递消息的契机。” “师姐这边不好动脑筋,咱们就在师弟那头动脑筋。” “我之前请易正先生拜托那位在朝廷身居要职的同道利用影响力向鲁滕施压,让他想办法打听一下淳王和咱们这里的消息。” “鲁滕必会想办法传信给自己的师姐,询问近况。同时,他也会安排一个值得信任之人来帮忙传递这条信息。” “经我们的仔细甄别,这个人多半便是‘恰好’要下山游历的霜虹派五弟子卢书言。”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7) 尤望津道: “果不其然,卢书言不久之后便去到了弦风城。如无意外,必是将鲁滕的书信带给了岳雁谣。” “对后者而言,风云阁不值得信任。既然卢书言一路东行无事,那么托他将书信带回给师弟便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李址笑道:“可她却只忙着提防淬体盟,料不到如今我们会骤然出手,将这位年轻的高手扣下。难道尤先生是想利用这位卢少侠做些什么?” 尤望津道:“我们从卢书言的身上搜出了岳雁谣用暗语给鲁滕写的书信。” “而且由于之前的布置,我们必能知道里面包含两个内容——其一,是提醒鲁滕我已知道了她的身份,其二是关于淬体盟制作人皮面具的事情。” “既然知道了信的部分内容,便不难推断出暗语的语法规律,继而破解昔年陆大侠于笔录中誊抄的信息。” “其中果然还有蛊圣的线索。” “王爷,您也知道,根据我们这些年查到的线索。十几年前,紫扉寨总共炼成了三颗蛊圣。” “一颗化于御酒之中被崔言误服,一颗被诸葛幽喂给了韩湘云,而剩下的一颗在诸葛幽大军压境时,被一位南疆的高手带走了。” “陆大侠誊抄的这份暗语有写明,诸葛幽怀疑这位持有蛊圣的高手便是巫主的贴身女侍卫艾株。” “可自南疆战后,诸葛幽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下落,自也无法得知蛊圣所在。” 李址忽然道:“尤先生,我记得昔年曾派人去南疆探查过南疆众部首领的坟地。” \"大战过后,诸葛幽为免当地民变,便将这些战死之人的尸首掩埋在了一处荒谷之中,给能辨认身份之人装模作样地立了碑。” “当然,其中大多数人因为身份无法确定,都只有碑无名。\" “此事五年之后,咱们派人再探,却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又多了一座无名坟茔。难道说……” 尤望津道:“王爷好记性,那地方我也曾去勘察过。成千上百的坟茔中多出一个,原本也无人在意。可那座坟茔虽离巫主之墓不近,却隐隐有把守其门户之势,让人很难视而不见。” “根据现在得到的信息,我们可以大胆猜测,这座后来的无名坟茔便是艾株之墓。” “她昔年带着蛊圣从大战中逃出生天,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报仇。最终阳寿将近的她请旁人将她死后葬于巫主之旁。” “这也是为什么诸葛幽一直苦寻无所得,因为这个艾株很早便死了。”、 “我将此推测飞鸽传书给在南疆的焦烛,他刨开坟茔,果然发现一具女尸和昔年艾株的佩剑——臻紫。” “焦烛摸索一番,最终在臻紫的剑鞘里发现一个夹层,夹层中发现了一粒白色的药丸。” “这与当年陆大侠所见的诸葛幽喂给韩湘云的蛊圣极为相似,焦烛便亲自将他送了回来。” 李址道:“好啊,太好了。咱们可有办法将它下给李塘?或者直接下给李钦也行?” 尤望津道:“王爷,李钦早已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太子了。现在还想混进他的身边下毒,怕是绝无可能。” “至于您那位四哥,他有多少心眼儿您也是清楚的。把蛊圣浪费给他,倒不如直接扔了。” 李址道:“那该如何是好?” “下给卢书言。”尤望津笃定道。 “这……”李址有些不解:“这小子虽说天赋不错,但至今不过是个地榜水准。蛊圣这么珍贵的东西下给他是否有些暴殄天物了?” 尤望津道:“王爷,咱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药丸究竟是不是蛊圣。” “而且蛊圣一事,诸葛幽知道,她的徒弟岳雁谣很可能也知道。可她万万料想不到天下只有一颗的蛊圣会被浪费这位看似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王爷,在老夫看来棋子只分黑白,无所谓大小。作用的关键在于其出现的位置。” “卢书言虽然看去不是一枚很大的棋子,但他的位置却至关重要。” “此人能得于承秋信任下山,又得鲁滕信任送信,还能获得江岳夫妇的信任回信。” “不止如此,他还是孙传舆的师叔。” “试想一下,守着气口的白子忽然变成了黑子,大龙岂有不被屠戮之理?” 李址道:“还望先生明示,卢书言这枚棋子该怎么用?” 尤望津道:“很简单,我已安排望海县附近的人趁着孙传舆定期随后勤弟子下山采购的机会将他劫出来。” “再把京城中副将童其生的独女童彤劫出来。接着,告知他们真相,便声称要带他们去报仇。” “当然,带他们报仇这件事,可让已被蛊圣控制的卢书言去办。用卢书言获取孙传舆的信任,再利用年龄相仿,同病相怜的孙传舆获取童彤的信任。” “这两个孩子只要同时出现,并质问岳雁谣真相,必能极大地动摇其心智。卢书言再趁机出手,何愁大事不成?” “只要岳雁谣被掌控在我们手上,江叶舟自然得乖乖就范,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陈王府事件和先帝弑君的真相。” “此其一。” “其二,我刚才便说了,王爷想要成事,需得拥有天下第一的军队。您以为淳王的骖龙军如何呢?” 李址道:“当先生提出需要获得天下第一的军队时,我便知道四哥的骖龙军是替我养的,可怎样才能将之夺过来呢?” 尤望津道:“这件事也着落在岳雁谣的身上。” “她是诸葛幽徒弟这件事你知我知,可淳王及其手下却并不知道。” “咱们杀了淳王,再公开岳雁谣的身份,自然能将罪责嫁祸在她和她背后的朝廷身上。” “届时,还怕一心报仇的淳王麾下不投效于王爷您?” 李址道:“你这话说得轻巧,我那皇兄这些年虽荒废了不少,可毕竟也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他身边门客众多,高手如云,想要杀他又岂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尤望津笑道:“所以这又与天下第一高手有关了。王爷,您以为当今天下第一高手是谁?” 李址道:“武林中的事情我不大了解,想来是天榜第一周天询吧。” 第8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8) 尤望津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址问道:“难道此人能为我所用?” 尤望津摇了摇头:“这自然是不行的,但他的功力却可为王爷您所用?” 李址道:“你是说让焦烛把他的功力吸过来?哼,焦烛这些年虽吸了不少人的内力,但料来也还是打不赢周天询的吧。” 尤望津道:“单打独斗自然是打不过,群起而攻之也会让这天榜第一杀出一条血路,闹出天大的动静。” “所以,想要‘正面击败’周天询需得动些脑筋。” 李址道:“我与周天询不过数面之缘,没什么深交,想要骗取他的信任恐怕不易。” 尤望津道:“诶,他或许信不过王爷,但能信不过咱们的邻居吗?” 李址恍然大悟:“你是说……妄言楼?” 尤望津道:“我们在淳王那里的探子打听到李塘最近打算和江叶舟去弦风城附近的宫商山一游,去找个什么秋液云深的盛景。” “我们只需通知柏花陵,就说王爷您十分期待江叶舟与周天询的对决,让遍地审官的妄言楼把这消息透露给周天询就行。” “周天询是个武痴,妄言楼推荐的剑客他自然是有兴趣交手的。” 李址道:“那这什么秋液云深若是迟迟不出现怎么办?” 尤望津道:“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预测不准岂不是也很正常?届时咱们只要买通负责天象的风水师,自能让他们走上这一趟。” “泄露行踪和情报对妄言楼而言是大忌,但迫于王爷您的压力他们又不得不做。所以,他们必会请求周天询不要透露此事,只装作是在山脚偶遇。” 李址疑惑道:“我还是不明白,让江叶舟和周天询比上一场有什么目的?” 尤望津笑道:“王爷,当您看到一条黑漆漆的小路时,是否会心生戒备?” 李址道:“这是自然。” 尤望津道:“可这若是一条您走过的小路呢?戒心是否会消除许多?” “老夫所要的,不止是江叶舟和周天询交手切磋这件事,而是当着淳王和旁人的面与他切磋,为第二天的事情做下良好的模板。” “江叶舟是周天询不认识的一名剑客,与他切磋比武时,周天询必会心存戒备。但淳王名声在外,对此次交手的公平性而言算是一种担保。” “同理,当江叶舟和李塘上山后,周天询必会就近到弦风城里的客栈投宿,咱们便去信一封,约他第二日一早在亘海上相见。” “就说在城中听闻了周大侠与江少侠的对决,心生向往。自己手下刚好也有一名武功独到,不逊于江叶舟的剑客想向周大侠讨教。” “而王爷您,则带着焦烛在城北的码头附近等他。” “这情形,对周天询而言与昨日一模一样。” “名声在外的王爷,带着一个不认识却有独到武功的剑客。” ”就如同一条已经走过一次的漆黑小路。” “王爷您可能不知,周天询有个坏毛病。他与人切磋时并不急着将对方击败,而是要让对方尽展所长之后再分胜负。” “因为昨天的事情,他又会失了部分戒心。所以这便是焦烛的大好机会,他的武功并不比江叶舟逊色,只要找准机会,必能突袭得手。” 李址道:“若焦烛真吸了天下第一的功力,那么天下第一的确为我所用了。可且不论咱们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一出究竟有没有必要,这命案发生在弦风城,如何才能让人不因之起疑,继而查到我头上呢?” “再者说,就算是清晨,码头毕竟是交通要道,我还需以真面目示人,以博取周天询的信任,被旁人看见了又该如何是好?” 尤望津道:“王爷请放心,前一个问题老夫自有安排,您和焦烛到时只需依计行事必能隐藏有人观战之事。” “至于后一个问题……不瞒王爷,老夫是故意将约见地点设在码头附近的。” “周天询一死,必定引起城内震动。鉴于案发地点在码头附近,查案之人很容易想到凶手是凭借码头往来。” “继而围绕码头展开调查,这么一查,方向便彻底错了。” “王爷,以您的身份,哪里需要什么码头呢?” 李址赞道:“不错,本王的确不需要码头。” 捷王手下楼船无数,又何须在码头下锚? 到时候只需在码头附近的隐蔽海湾停船,然后换上小船来到岸边官道附近截住周天询便可,码头上又岂会有人目击到自己? 但李址还是有问题没想明白:“尤先生,再怎么说去袭击天榜第一始终有风险。本王真的有必要为了让焦烛成为新的天下第一冒这么大的险吗?” 尤望津道:“王爷,这个险值得冒。” “我们杀的是天榜第一,为的却是天榜第二。” 李址道:“天榜第二?你是说朝廷的兵马大元帅沈尧?” 尤望津道:“王爷,您细想,我们若是能在起兵前将此人除去岂不是形势大好?” 李址道:“就算一切顺利,焦烛吸了周天询的功力,武功来到了沈尧之上,又怎有机会杀了他呢?” 尤望津道:“机会都是人创造的,老夫当年定下‘拥有天下第一高手’这个战略便是为了这么一天。” “从本朝开国大将蒋笛到武宗朝的王元化,朝廷这些年已享受到了不少将顶尖高手任命为军队统帅的好处了。” “十年前沈尧不是元帅,也不是天榜第二。但十年后的今天,即使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沈尧,也会是其他人。” “天榜第一一死,咱们就能创造一个借口,一个叫做争夺天下第一的借口,把朝廷的武官们吸引过来了。” 李址道:“沈尧等人都身负重任,他们虽然在意风抟榜的排名,但也总不至于在此危急时刻去参加一个江湖擂台吧。” 尤望津却成竹在胸:“既然是借口,那对我们来说是,对他们来说也是。” “我若放出消息,把江岳这两枚棋子一并押上呢?那他们便不得不来。” “因为李钦会让他们来,否则先帝弑君的事情便要暴露。” 第9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9) 李址寻思道:“可此事总得有个由头吧,让谁来攒局呢?” 尤望津道:“王爷,您别忘了,周天询之前的同门外加天榜第四如今与咱们可是合作关系。” “请他出面调查周大侠的死因不是情理中事?” “当然,我们没必要让易正知道这件事是咱们做的,只告诉他我们需要攒个局把江叶舟推出去让朝廷杀了,淬体盟的人岂有不答应之理?” 李址满意道:“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腹背受敌的滋味也该让他们重新品尝一下了。” “可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江叶舟主动公布真相,然后被朝廷杀死。” “岳雁谣身为诸葛幽的徒弟为了朝廷借机杀死了我四哥,这夫妻两人的行动和立场不一致却要怎么解释?” 尤望津笑道:“不需要解释,什么事情发生在这对夫妇上都不奇怪。” “一个定安首富家的大小姐为什么会是诸葛幽的弟子,又为什么会委身于一个声名不彰的霜虹门人?” “他们的武功都足以上天榜,为什么风抟榜上却都没有排名。” “这两个人和围绕他们的事件错综复杂,我们也没办法完全弄清楚,越解释越麻烦。” “我们只要公布自己想要的结果,至于原因和过程,让天下人自己选择想要相信的故事吧。” 李址道:“先生妙算,可这些与我那四哥有什么联系?” 尤望津道:“这同样是一个机会,可以把淳王身边的高手调离。” “王爷您试想,朝廷的高级武官为江叶舟和岳雁谣而来,淳王会错过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吗?” “他难道不会尽遣高手去搏上一回?” 李址道:“可四哥这么多年对我的实力也很清楚,我若不押上全副身家,他又怎会轻举妄动?” “我若押上全部,又怎会有余力对付他?” “王爷,您忘记咱们的另外一步棋了吗?”尤望津道:“只要淳王的身边没有顶尖高手,咱们就好部署那样东西了……” 李址的眼睛忽然闪出光芒:“你是说……奔流炮?” 尤望津道:“顾明石那老家伙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替神机门和自己的师父报仇,他隐居归藏山卖些小玩意儿赚钱,实际上都把赚来的钱用来改良他那个奔流炮了。” “咱们如今便送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李址道:“诸葛幽的徒弟在王府之中引燃炸药和四哥同归于尽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尤望津道:“计划已定,咱们这就去看看那位卢少侠吧。” 二人来到幽暗的地牢之中,却见数条粗重的铁链拴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 精钢所铸的牢门之外则站了一名黑袍人,此人面色冷峻,看去是个话不多的角色。 可当他看到李址行来时,还是微微躬身行礼。 李址则是笑了笑:“怎么样焦烛?拿下他用了多少招?” “七招。” 李址赞许道:“嗯,还可以。” 听了外头的对话,牢房之中的年轻男子冷哼了一声。 李址对着牢房中的人道:“卢少侠,我不是在赞他,而是在赞你。能与我这手下过上七招,你的确已经很了不得了。” 卢书言抬眼看着眼前衣着华贵的男子道:“他是你的手下?你们是淬体盟的人?” 李址道:“相差仿佛了。” 焦烛道:“当日我与他交手时,一招过后,他便已知敌不过我,接着便取出背包里的两样东西想用内功将其震碎。” “其一,是一本书。属下虽竭力阻止,但还是给他毁去一半。还有便是那封信,好歹是在他毁去之前将其制住。” 在场的几个人都很清楚,卢书言先毁书再毁信,并不是因为书比信重要,而是信中的内容无人能解,并不担心暴露。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封信恰恰给尤望津提供了破解一切的关键。 李址问道:“先生,那半本书是?” 尤望津道:“诸葛幽的《临敌十决》,您别忘了,他是青年英杰会的冠军,这秘籍是冠军的奖品。” 卢书言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却还是动手了,究竟有何目的?” 尤望津道:“少侠稍安勿躁,我这里有几枚药丸,希望你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帮我试一试。”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身披甲胄的军士不由分说地拿着一枚白色药丸进入牢房,塞入卢书言口中。 后者身缠锁链,穴道被制,只能被迫吞入喉咙,却觉得那药丸外头有一股血腥味儿,里面却没什么味道。 他重呕几声,想要把药丸咳出来,却并不奏效。 李址尝试着问道:“卢少侠,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卢书言则恶狠狠地盯着他,并未说话。 李址有些疑惑,难道这蛊圣不起作用? 在进牢房之前,他已戳破自己的手指已取了鲜血用来制蛊。 传说中,蛊圣以血认主,按说如果这白色药丸真是蛊圣,现在的卢书言应该对自己言听计从才是。 他疑惑地看向尤望津,却发现后者示意他稍安勿躁。 尤望津道:“嗯,那再来试试第二颗。” 说完,几个人如法炮制,把第二颗白色药丸塞入他的嘴里。 尤望津拍了拍手,示意从人端来一个臭气熏天的盆子进入牢房,李址和焦烛等忍不住轻掩口鼻。 那盆里放着什么东西,不问可知。 尤望津道:“王爷,您试试看?” 李址心领神会:“卢少侠,我命你把盆里的东西吃了。” 却见卢书言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显然在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根本不值得回答的问题。 尤望津又如法炮制几次,他每服下一颗,李址便下一次令,让他把盆里的东西吃了,却见卢书言全都不为所动。 当在场的众人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服下第八颗药丸的卢书言终于有所变化。 第9章 与仙无缘,与人有缘(10) 当李址要他吃下盆里的东西时,卢书言表情一愣,然后挣扎着伸出了手。 他整条前伸的胳膊都在颤抖,似乎在与什么本能对抗。可李址刚才的要求于他而言却好似不可违抗的天命,不得不执行。 终于,他一把抓住盆里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那狼吞虎咽的架势仿佛盆里的是什么珍馐美食。 在场之人见此情形,一边惊讶,一边作呕。 李址也没见过这等情形,他望向尤望津道:“这是……成功了?” 尤望津满意地点了点头:“恭喜王爷,看来这蛊圣是真的,这位卢少侠往后便是王爷您的人了。” “他会比我和焦烛还要忠心耿耿。” “来人呐,把卢少侠的铁链解开,替他漱口更衣。” “王爷,此乃污秽之所,咱们借一步说话。” 出了地牢,李址问道:“尤先生,你刚才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尤望津道:“岳雁谣毕竟是诸葛幽的弟子,咱们不能等闲视之,她若是也知道蛊圣的事情,故意放一个饵给我们又待如何?” 李址道:“你是说,他们夫妇二人故意放出卢书言给我们擒获,然后令他假装服从于我?” 尤望津道:“正是如此,她若使这么一个计中之计,把宝押在蛊圣上的咱们便功亏一篑了。” 李址道:“所以先生刚才便命人拿出那污秽之物逼他吃下,以验证此人是否真的被蛊圣所惑?” 尤望津摇了摇头:“单是如此却还不够,这世上多有意志超凡之辈,为了大事能够忍辱负重,做出常人难以想象之事。” 李址道:“你是说卢书言有可能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故意吃下那盆污秽之物?” 尤望津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一准备了数颗与蛊圣相似的药丸喂他服下。” “就算卢书言是岳雁谣留的后手,他也不可能知道哪一颗是真正的蛊圣。” “我将王爷手指上的血沾染到那数颗药丸之上。” “若是他吃下第一颗药丸便对王爷言听计从,那便是说……” 李址道:“那便是说根本不是蛊圣在起作用,而是他卢书言的伪装。” 尤望津道:“不错,可现在看来,蛊圣的确有效用。那第八颗药丸乃是真正的蛊圣,不知情的卢书言吃下它之后便立即发生了变化,此事绝不可能是巧合。” 李址赞道:“好,尤先生,你果然心思机敏。” 尤望津道:“王爷过誉,未虑胜,先虑败本就是谋士的本分。” “咱们现在得了卢书言,却还有另一个妙用。” 李址道:“哦?” 尤望津道:“您别忘了,他是霜虹派弟子,英杰会的冠军,江叶舟的师弟。” “有这么几个身份,他若是和您一起去观战的话,是不是又可以让周天询减少些许戒备之心呢?” 李址笑道:“好,果然是妙用。” 尤望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万事俱备,成与不成,便要看天意了。” 李址朝着远处的天空和亘海伸出一只手,缓缓握紧了拳头,仿佛要把这天下都握在掌中: “三哥弑君,四哥颓废,诸葛幽暴毙……我相信,天命站在我这一边。” …… “输了输了。”江叶舟投子。 收起思绪的尤望津回看棋盘,眼下才至中盘,江叶舟的白子尚有可为,可他却急着投子认输。 “江少侠,鏖战才正要开始,你怎么早早投子了呢?”尤望津不解。 江叶舟连连摆手:“尤先生,您就别挖苦我了,哪有什么鏖战。这才到中盘,您让我那三个子的优势便早早被吞噬殆尽。” “眼下局面虽是旗鼓相当,可到了收官之时,在下岂不是要大败亏输。既如此,倒不如早早放弃。” 尤望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既然少侠不愿再赐教,老夫自也不便勉强。” 他心中奇怪:诸葛幽怎么喜欢和这么个人下棋? 自己让他三子,而且下得可谓心不在焉,但即便如此还是在中盘将劣势尽数夺回,可见其布局和计算都不算高明,全凭自己的感觉在下。 最要命的是此人一看局势不妙就投子认输,自己根本没有席卷全盘的机会,与他下棋即使获胜也全无快乐和成就感可言。 但尤望津清楚,此人能活到现在,棋盘上的事情是做不得准的,他试探道:“江少侠,你以为老夫的棋艺和诸葛先生相比如何?” 江叶舟道:“呃……这可难倒我了。您二位的棋艺对我而言都是高不可攀的,我这井底之人又岂配评价孰优孰劣?” “真要我说得话,只能从最浅显的盘面入手了。要说对您二位在盘面上的印象……与先生下棋盘面上似乎劫争更多,与诸葛大人下棋盘面上似乎征子更多。” “哦?”尤望津道:“这么说来,江少侠的意思是老夫更喜欢布局,诸葛先生更喜欢造势咯?” 江叶舟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您二位用的定式我都没看懂。” 尤望津知道此人在装傻,在成事之前都必须小心提防。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众人相安无事。 秋梓筱也没有再来找江叶舟的麻烦。 这日,已能看到仙缘岛的轮廓,看着自己周围这两船人,想起即将在岛上刮起的血雨腥风。 江叶舟不觉感慨:所谓仙缘岛,如今看来却是个与仙无缘,与人有缘的地方。 眼看岛屿越来越近,各方势力摩拳擦掌。 在如此宽阔的海面之上,任谁带来数量过多的兵马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和警觉。 在诸多江湖人士的眼中,自己是来见证天下第一的诞生或是易正掌门替自己的旧识报仇的。 在沈尧等朝廷高官的眼中,密探得到了两位反王要利用这次武林盛会公布那个要命的秘密,自己等人需得在秘密被公布之前将江岳二人控制住或是直接灭口。 在尤望津和秋梓筱的眼中,他们需得利用这次机会威胁江叶舟公布秘密,顺带将沈尧等朝廷的高级武官一网打尽,为之后的起兵做准备。顺带调虎离山,把淳王杀死,夺了他的势力。 而在江叶舟的眼中,这次盛会又是什么样的呢? 事情超出任何人的预料一路狂飙至今,阴差阳错之下,这朝堂的命运反倒要由江湖的方式来决定了…… 第9章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1)感谢旧呆赠送的大神认证 仙缘岛,天下最中央的位置,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天下最边缘的位置。 由于处于亘海的中间,三教九流在此汇集,朝廷和官府的管理鞭长莫及,这也是为什么尤望津安排易正将舞台定在这里。 江湖的规则体系下,神龙来了也需低伏。 沈尧扶着甲板上的栏杆,眺望远方。 这是一艘普通的商船,可上头却满载着朝堂之上最顶尖的高手。 此举也是无奈,为免打草惊蛇, 他们这些人也只能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 在锁定江岳二人的位置之前,自己的身份一定不能先暴露。 根据探听到的情报,这次捷王派了不少高手随行。除开天榜第七澎懿和天榜二十尤望津,似乎还有一位李址私底下豢养的无名高手。 除开这些人以外,上百个以一当百的高手精英也不容易对付。 但淳王那边却并无动作,只让江岳二人上船,或许是有其他的安排。 但也不排除对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派更多的高手确保达成目的。 不过对于此事沈尧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把军队和禁军中能找到的高手分三艘船,总共二百来人。 而且在场的武林人士大多还是拥护朝廷的,待到把江岳二人及其背后的秘密消除后,自己只要亮明身份,便能获得在场大部分武林人士的支持。 可临行前的一些事情,却又让他觉得此行迷雾重重。 首先是门下给事中,兼治刑赏台的鲁滕找到自己,声称他这个师姐和师姐夫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他们已经提前做过许多布置,虽不能保证事态百分之百在控制之中,但也胜算不小。 自己和其他高手务必与他们二人精诚合作,朝廷和天下如今之困局自可迎刃而解。 可另一方面,崔言却说这两人虽未必一心向着反王,但为人阴险狡诈,却也不得不防。若是有机会将他们处理掉,还是斩草除根为好。 他就很后悔自己当初若早知两位反王已知朝廷的秘密,就应该直接带着军队拦截两人,虽不能阻止秘密泄露,至少也可以将人证灭口。 两方各执一词,让他有些难以判断。 天下承平已久,沈尧虽官拜元帅,却并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毕竟前辈王元化和诸葛幽替他把不安定的因素处理得差不多了。 可现在波澜再起,天下的安定系于自己一身。 而在这需要选择和决断的岔路口,他知道光有武功是不够的…… 沈尧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悬崖间的钢索上,山间狂风吹过,能保持平衡不掉落谷底摔个粉身碎骨已是难得,却还要想方设法地走到对面。 仙缘岛不算小,但各路武林人士为了这次盛会相聚一堂后,各家客栈和旅店也是立即爆满。 因为这个缘故,同时也为掩人耳目,江叶舟等人在岛上的一片空地上支起帐篷,安营扎寨。 距离易正约定的日子还有三天,尤望津找到江叶舟:“江少侠,老夫打探到沈尧等人已经登岛。” “同样的,他们也已打探到咱们的所在,只不知你具体在何处。” “老夫现在有两条路:其一,咱们静观其变,默默等到擂台开始。” “届时,江少侠先隐身其间,再选个好机会登上擂台比一场。届时无论输赢,凭借你高妙的剑法必定能技惊四座。” “到时候再借机公开身份和先帝弑君的秘密,在场的武林人士势必随之动摇。” “朝廷的人若是在比武时趁机对你和王妃下手,那么咱们便占了道义,可借正当防卫之便围杀朝廷的人,并且公开秘密。” “其二,老夫打听到如今已有不少你的熟人登岛。霜虹派于掌门虽有别的事情,不克前来,但领头的楚正学长老,想来也是江少侠熟识之人。” “繁花派的任掌门和易正掌门自也是认得你的,你此去逐一拜访,便可更好地坐实自己的身份,提前扩大影响力。” “但这么做却有一条风险,你的身份暴露,朝廷可能会提前下手。不过考虑到咱们与他们迟早有一战,这个风险倒也未必不值得冒。” 江叶舟看这老头明面上虽摆出两条路给自己选,但本质上都是以自己为饵,让朝廷的一众高手先想方设法对付他。 在这个家伙看来,只要事情能闹大,秘密能被公开就行,至于自己还有没有命在,他可是全然不在乎。 可待要拒绝,却又担心此际撕破脸为时尚早。 那么要否决他的提案,就得给出自己的方案。 想到这里,江叶舟开口道:“尤先生,在下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把冲突推迟到擂台之时,又能与那些与我熟识之人相见,提前坐实自己的身份。” 听了此言,连尤望津都有些好奇:“哦?不知是什么办法?” 江叶舟道:“我的想法是,请王妃大人与我同行。” 一旁的秋梓筱也有些疑惑:“认识你的那些人多半也认识岳小姐,我与你同去,此事岂不暴露了?” 江叶舟道:“咱们就是要让此事暴露,既然朝廷的人已经登岛,那么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的朝廷即使知道内子并未来到岛上,却也已来不及调集军队包围此地了。” “当然,沈大元帅他们可能会因此查知是计,他们自然也可以选择逃之夭夭。所要承担的后果却是岛上的事情彻底失去掌控,咱们便可以顺利公开秘密。” “我认为以朝廷诸将的性子,该当不至于临阵脱逃。” “反过来说,朝廷既不知道内子的动向,投鼠忌器之下,大概率也不敢提前与我们生死相搏,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继续打探虚实。” 尤望津把江叶舟上下打量一番,寻思道:“这的确是一个条不错的阳谋,只是去与不去还得问王妃本人的意思。” 他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暂且把皮球踢给秋梓筱。有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江叶舟,也好避免他和人家暗通款曲。 见后者却面露难色,江叶舟劝道:“王妃,我的那些故人虽知你不是谣儿,但他们应该也不认得你是谁。你只说是我在这亘海之上认识的朋友即可。” 秋梓筱点了点头:“嗯,本宫明白,容再考虑片刻。” 江叶舟问道:“王妃您如此为难,莫非在下的故人之中也有王妃的故人?” 第9章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2) 秋梓筱一愣:“江少侠,实不相瞒,我与贵派的大师兄袁大侠以及二师姐南女侠在年轻时有过一段不大愉快的经历。” “他们二人当初感情很好,也正因如此,南女侠似乎对我误会颇深。” “我若同去,只怕加深误解,反倒让你们师兄弟见面平添了些许尴尬。” 江叶舟故作惊讶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不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那师兄和师姐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而且啊,他们若是得知了你现在的真实身份,恐怕忙着巴结都来不及。” “不如趁此机会把当年的误会解释清楚,岂不也是好事一桩?” 秋梓筱道:“算了江少侠,你我现在身负重要使命,本宫些许私事不足挂齿,还是莫要因小失大。” 江叶舟见状也不便勉强:“既然王妃多有不便,那在下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三日转瞬即逝,时间终于来到擂台比武的当日。 这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好似老天爷也在期待新的天下第一的诞生,特意选了个好天气为所有的武者创造一个公平的比赛环境。 这仙缘岛虽然算是半个无主之地,但由于这次盛会是由易正发起的,所以松石门的门人便作为临时东道主负责起接待和主持工作。 为免有心人居心不良,暗中破坏,易正定下个规矩: 凡是参加本次盛会之人不得佩戴面具,也不得用长袍和兜帽等物遮掩形容。 毕竟,观摩或是参加此次擂台的都是正道中人,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风抟榜上的人物。 既然大家都是一身正气,自然没必要藏头露尾。 由于此次擂台影响太大,妄言楼不仅派出了多名审官,连楼主的副手凤羽仪都亲临现场。 在这种等级的江湖盛会上,一切都以本身的武功和擂台上的胜负说了算。 没有人能仗势欺人,没有人能以众凌寡,没有人能偷施暗算,否则,便会被江湖人士们群起而攻之。 江叶舟和尤望津等人来到会场,却见门口处领头负责维持秩序一名松石门弟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叶舟?”那人快走几步凑了过来。 江叶舟拱手道:“黄兄,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松石门弟子,与江叶舟有过数面之缘的黄岐:“真的是你?你不是死在陈王府了吗?” 江叶舟道:“说来话长,总之我侥幸没死,现在在帮淳王和捷王两位王爷做事。” 说完他便向黄岐介绍了尤望津等人。 黄岐有些疑惑地看了江叶舟一眼,在他看来,江叶舟这种人莫说不会替这两位颇有争议的王爷做事,就算是朝廷征召,他也懒得答应。 这两年过去,想来他的武功又大有精进,莫非是来和师父争天下第一的? 想到这里,他不再多问,将众人引进会场。 此刻的尤望津自是十分满意,没想到尚未进场,便有人认出了江叶舟,这对接下来的计划可谓大有助益。 谁知还没进门,另有一个女声惊叫道:“你们看……那边那个人,像不像……” 江叶舟循声回过头来,便看到那个女人已在眼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太像那条懒狗了。” “师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江叶舟反问道,原来来人正是霜虹一行,而率先认出江叶舟的却是平素与他不大对付,但到底是一起长大的金婉沁。 金婉沁的头发长了不少,她呆呆地望着江叶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捶着他的肩膀:“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呜呜呜……你和嫂子不是死在陈王府了吗?” 江叶舟挠了挠头:“也没那么容易死吧。” “没死你不知道告诉我们?你知道师父多担心?老五多担心?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金婉沁继续骂道。 其他人也闻声赶到,长老楚正学也不知江叶舟没死,老头狠狠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说什么待他回去老于肯定会很开心。 将人群打量一圈后,江叶舟奇道:“大师兄和二师姐没来吗?” 金婉沁道:“他们随师父去南边了,没过来。” 说到这里,江叶舟瞥了一眼隐身人群之中的秋梓筱,却发现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两拨人互相介绍见礼之后,众人进入会场之中。 在宽敞明亮的会场内,江叶舟步履匆匆。突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群人吸引住了。走近一看,竟然又遇到了心海禅师和敬法寺的一行人。 心海禅师身披袈裟,面容慈祥,而他身边的僧侣们则庄严肃穆。 此时,人群中的弘谅发现了江叶舟,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讶。江叶舟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弘谅也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正当江叶舟与弘谅寒暄之时,他的视线被另一群人所吸引。 任千雪和繁花派一行人正朝他们走来。众位女弟子身姿婀娜,美丽动人,如同春天里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她们的出现如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整个会场内弥漫着一种热闹而又祥和的氛围,江叶舟见众人都相聚在这里,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期待。 仿佛会场之下的冰冷计划和血腥气息都因此被掩盖住不少。 尤望津等人虽知道江叶舟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但也没想到他交游竟如此广阔。 这对自己的计划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沈尧等人在确定两位反王和江叶舟一行入场之后,方才进入。 入场之后,眼尖的海长青便来报说江叶舟身旁的女子并非岳雁谣。 沈尧对这种情况也算有所预料,崔言早就与他说过,这两人都被李址截走了,既然岳雁谣没来,那就说明两位反王还留有后手。 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先阻止秘密泄露,而后再考虑灭口事宜。 他已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只要江叶舟不上擂台,那自己也不上。 只要江叶舟上去,他也上去,届时无论是趁机沟通交流说服他不要为虎作伥,还是直接把他控制住都会方便一些。 唯一的问题是此人武功难以以常理预计,他若决意反抗,就算自己是天榜第二,真的便能在几招之内控制住此人吗? 这个时候,他难免有些希望鲁滕的话是对的。可这两个人被朝廷追杀了一年,吃尽苦头,真的还会尽心竭力地为圣上着想吗? 第9章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3) 沈尧和朱轩至等人也是大人物,刚一入场,便被众多武林人士认了出来。 大家不免好奇,这几位朝廷的高级武官为什么会突然跑到仙缘岛这种地方。 沈尧等人只解释说,周天询已死,现在天榜第一空缺,自己等人只是作为江湖人士前来,为自己争个合理的排名。 大部分人都相信了这套说辞,毕竟推己及人,在离天榜第一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谁又会轻言放弃呢? 而少部分对政治比较敏感的人隐隐察觉到了事有蹊跷,想要惜身自保及时撤退,却又担心错过了见证翻天覆地的大事件的机会。 随着鼓声雷动,擂台正式开始。 按说擂台赛并不是一个选择天下第一的好办法。 因为后上台的人永远比先上台的人有优势,后者在前者已消耗了许多气力的情况下战胜前者,似乎也有胜之不武之嫌。 不过,这次的大会本就是由易正发起的,为证明自己“真正的天下第一”的实力,他自己选择擂台的方式,并且主动要求第一个上场。 毫无疑问,在天榜第二沈尧都已到场的如今,他若能在擂台上站到最后,那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 其实,以易正的江湖地位,他完全可以派自己的弟子或是其他长老先替自己守擂,等到难以对付的狠角色登场后再行上擂。 可不知为何他却选择了如今的顺序。 虽说松石门的道家内功有刚柔并济,气息绵长的优势,但这擂台战消耗下来却依旧能将人活活累死。 所有人都替易正暗暗捏一把汗,大家都以为在老道原本的算盘之中,身居要职的沈尧根本不会来。 可大元帅如今却来了,为的也是这天下第一的名头。 有些人认为,易正进退维谷,只好硬着头皮上场。 也有些人认为,说不定易正说得乃是实话,周天询真的输了几招给他,因而他才有这般自信。 可众人虽议论纷纷,待到老道士登台了小半刻的功夫,却根本没有人上台挑战。 这缘由也十分简单,在场的众人中能够上天榜层次的人还是太少,大家伙心中都有自知之明,谁愿意先上去丢人现眼呢? 至于武功超群,有心争夺下一届天榜第一的人,自也是不愿意上台的。 谁人都知道易正不好对付,就算侥天之幸打赢了他,自己的内力也必定损耗许多,又如何能撑得到最后? 见迟迟无人应战,易正向一旁的凤羽仪点了点头,然后道:“凤姑娘,既然天下英雄无人应战,那这下一届天榜第一的名头,便是老道的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一条人影忽然从天而降,他手持一根丈余长槊,站在擂台之上威风凛凛,宛若天神下凡。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此人乃是天榜第七,寒溪道翎军将军彭懿。 在场的众位武林人士大多数都没有见过他,可这位彭将军所用长槊却太有标志性了。 他刚才那独树一帜的登场看着难以做到,其实则是以槊矛击地,自己沿着槊杆盘旋而上,然后顺势一荡,便跃到了这擂台之上,不明所以的众人看来便好似从天而降一般。 尤望津拽了拽江叶舟的衣角,悄声道:“江少侠,易正虽然厉害,但毕竟年事已高,我让彭将军和其他高手先上去与他消耗一番,之后你再登台,将他一举拿下。” 江叶舟奇道:“彭将军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先行登台?” 尤望津道:“不错,江少侠,你若是打败易正,你便是暂时的天下第一了。于公于私,沈尧必会亲自上台领教你的剑法。” “届时,你便将陈王府的事情和先帝弑君的真相说出。” “待你说到一半,沈尧等人必会担心你把所有的事情抖落出来,可即使是他几招之内却也拿不下你。” “因此朝廷的众位高手会一齐对你出手,让你说不出话来。” “这江湖擂台最是讲究公平公正,便是朝廷的大元帅也没有以众凌寡的道理。” “先坏了规矩的是他们,因而道义站在咱们这一边。” 尤望津又转头对身后的其他人道:“何将军、刘掌门,咱们到时候便也涌上擂台,替江少侠牵制住朝廷的高手,给他创造间隙说出所有真相。” “我相信以江少侠的内功火候,即使场面乱做一团,也可将声音清晰地送入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 “江少侠,先帝的故事虽然复杂离奇,但本身有迹可循,与诸葛幽、王元化的身亡以及陈王府事件等种种怪相若合符节。” “而且沈尧等人急于灭口的表现,更是佐证了此事的可信度。” “届时,擂台会变作乱战,朝廷众人不讲江湖道义在先,皇帝弑君弑父在后,在场的江湖众人自然是会帮咱们,那么,大事可定。” “当然,江少侠,此事于你也有莫大的好处,经此一役,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 江叶舟盘算一番,便默默点头。 看来尤望津已经把这些细节全都算明白了。 不过江叶舟也想得通透,反正嘴长在自己身上,到时候说与不说,还不是看自己? 说话间,擂台上的气氛却愈加紧张激烈。 彭懿手持长槊,身姿挺拔,气势如虹;易正则身姿矫健,拳法灵动,眼神中透露出自信与沉着。 随着凤羽仪微微挥手,比武开始。 彭懿舞动长槊,如蛟龙出海,槊锋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破风之声,威力惊人。 易正则以灵巧的身法避开长槊的攻击,同时施展出精湛的拳法,拳如疾风,势如闪电。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长槊与拳法的碰撞,激起阵阵劲风,观众们看得目不暇接,叫好声此起彼伏。 在激烈的较量中,彭懿的长槊越来越勇猛,而易正道长的拳法也越发精妙。他们各自发挥出自己的绝技,一时间难分胜负。 第9章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4) 百招之后,易正以一招巧妙的拳法,击向彭懿的长槊正中,直取其面门。 像彭懿这样高大的体态,加上如此肩宽,易正这种招式会令其十分难受。 江叶舟回头望去,却见自己这方的人群之中有个黑衣剑客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比武,看到易正使出这招式,还在低头小声念叨着某些词句,似乎在与什么东西相互印证。 据尤望津介绍,这个剑客代号叫作“焦烛”,是捷王的贴身护卫,武功不俗。 可江叶舟的本能却告诉他,此人的武功绝不仅仅是“不俗”。 他的身上充满了某种危险的气息,而这种气息却与一般的杀手不同。 如果说一般的杀手是一柄沾满鲜血的宝剑,令人毛骨悚然。 那这名黑衣剑客就好似一块坚不可摧的试剑石,会让任何宝剑心生畏惧。 如果无法通过他的考验,便只有被折断这一条路可走。 擂台上的激战还在继续,自易正直切中路占据优势后,彭懿被打得节节败退,任谁都知道他败象已呈,想要反败为胜只能兵行险招了。 天榜第七自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横扫一枪荡开易正的攻势,自己则轻轻后跃一步。可只这一跃,他便已来到擂台的边缘。 却见彭懿双足蹬地,整块擂台竟被他这下蹬之力弄得弯曲变形。 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无不啧啧称奇。 拥有上等下盘功夫之人想要将这木质的擂台踩两个窟窿并不算难,难的是彭懿让这擂台上的木头弯折变形,却又不断裂,当真是神乎其技。 但这一下除了炫技,对局势又有什么帮助呢? 易正似乎也没想明白其中奥妙,老道挥拳而上再次与彭懿斗在一处。 可说来也奇怪,刚才以短搏长局势大好的易正此番却很难再近彭懿的身了。 能看出,他还是身法更为灵活的那个,而一拳击出却不似原本那样自如,往往差了分毫,未能给对手造成足够的威胁。 旁人虽不知所以,但江叶舟却看出了其中奥妙。 如今的彭懿每踏出一步,便会使整个擂台的地面产生一定的形变。 而力从地起的道理对易正这等轻功高手也不例外,脚下的地面不受控制,他的招式自也不再精准。 这情形就如同当初自己和岳雁谣面对武功不及自己的澈海派时陷入苦战时一般。 只是海浪飘忽不定,澈海派众人只是比当初的江叶舟适应得更好。 但眼下这个彭熠却宛如控制了大海,让整个擂台的地面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 他就如同一颗磁力惊人的磁石,凡是接近一定范围,必会吃大亏。 易正久居定安,自然没有学过澈海派的下盘功夫,一时间难以适应。 可江叶舟很清楚,彭懿这招极损内力,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易正,久后必定落败。 就在他以为以易正的精明程度必会选择游斗而非正面交锋时,却见老道忽然单膝跪地,一拳砸向脚下的擂台。 内劲穿透之下,刚才还占据主动的彭懿面色大变。 却见他脚下的地板忽然碎成齑粉,整个人眼看便要跌落在地面上。 原来这木板受了彭懿的巨力震动,本就在将裂未裂之际。 易正运使巧劲,当即精准地把他脚下的地板震碎。彭懿没了立足之地,当然也没办法继续用内力影响整块擂台。 脚下悬空的彭懿一个翻身移动自身重心便跳开脚下的深坑,而后在翻身的过程中径直把长槊一竖,朝前戳去。 这一槊又快又准,易正若是不避,必会给这一槊击穿脑袋。 他若是避让,彭懿便可顺势横扫,给他结结实实的一击。 然而易正的选择却是不闪不避,只见老道后退半步迎向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间不容发之间,他闪电般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易正单凭一只手便抓住了那杆长槊的锋刃。 在普通的江湖武者眼中,那来势汹汹的长槊仿佛突然撞到了铜墙铁壁,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而江叶舟却分明瞧见,易正的手宛如一只藤蔓缠住了长槊,而后顺着它袭来的方向略作牵引,将彭懿附着其上的劲力尽数消解,而后才用手将其夹住。 这回合看似是以硬碰硬,实则还是易正巧妙地以柔克刚,举重若轻。 彭懿的槊尖被人捏在手里,人却还悬在半空。 易正并不愿意再给机会,他右手一挥,整条长槊便随之舞动,而彭懿也被这巨力牵引,这柄随他出生入死的武器竟是再也拿捏不住,整个人都被甩飞出去。 天底下没有能够左脚踩右脚就能往上飞的轻功,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的彭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飞出擂台,而后以一个不大体面的姿势落在地上。 “彭将军,承让了。”易正抱拳道。 易正露了这一手功夫,在场之人无不惊异,要知道彭懿是个高大壮硕的男子,而那柄长槊足有一丈来长。 可易正仅凭一只手捏着枪尖,便能透过这么长的武器将对方耍飞,这功力实在惊人,看来这老道士说自己击败了周天询或许并非胡吹大气。 却听一旁的尤望津小声道:“江少侠,该你上场了。” 江叶舟却连连摇头:“尤先生,您也看到了,这易正掌门的实力实在惊人。连彭将军也与他过不到二百招,就算他如今有所损耗,我恐怕也是赢不了他的啊。” 尤望津轻声耳语道:“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再说,咱们一会儿还要和朝廷的人火拼,再消耗高手的内力恐怕并非明智之举啊。” 二人讨论之际,却见一人飞身上台,冲易正拱手道:“道长,彭懿说起来也算我的部下,大庭广众之下您击败了他,那么本帅也要替朝廷和兵部争回一些颜面才好。” 这人身着粗布长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却没人能够忽视他的存在。 连易正也略微一怔:“沈元帅,您这么早便亲自出手了?” 那登台之人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沈尧。 第9章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5) “这沈尧怎么先登台了?”江叶舟问道:“他不是应该等我先上场吗?” 尤望津寻思道:\"他大概是猜到了我们的计划,临时改了对策。如果他能击败易正一直在擂台上站到最后,那么江少侠,你就未必有登台的机会了。\" 江叶舟道:“尤先生,您不是说无论输赢在场众人都会因我的剑法而对我刮目相看么?” 尤望津道:“呵,沈尧也不笨,你一旦登台,他就会说你是冒充江叶舟的无名之辈,不配与他动手,请你报上真正的姓名他才会与你比武。” 江叶舟道:“可在场的不少人都能证明我的身份啊。” 尤望津道:“他们纵然认得你,沈尧却又不认。他会先声夺人,坚称你死在了陈王府。你若要动手,他就会说江少侠是人榜九十七,怎么会有你这么高明的武功?” “你若是真表现出人榜九十七的水准,呵,他一脚就能把你踹下擂台。” “这场大会没有弱者说话的余地,可你要自称是强者,他又会以此生事。” “到时候,无论你再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阴谋论,信的人少之又少。” \"我们这位大元帅虽然没有实战经验,倒也是深谙兵法之道啊,这招抛砖引玉使得漂亮。\" “不过江少侠也无需担忧,老夫还有后手。” 这沈尧一登台,江叶舟自是没了上场的机会。 不过在场的武林人士也没想到,期待已久的天榜第二对阵天榜第四,竟会这样早早开始。 擂台旁的凤羽仪也十分紧张,刚才天榜第四有惊无险地战胜了天榜第七,算是证明了风抟榜的准确性。 若是天榜第二也顺利战胜天榜第四,那则更是令妄言楼面上有光。 她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江叶舟别跑出来搅局,他这个人榜九十七所能产生的变数太大,足以让妄言楼颜面扫地。 然而还没等她观察江叶舟的状况,更大的变数却陡然发生。 两位绝顶高手正要交手时,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竟突然爬上擂台。 这比武擂台虽不决生死,但也是个庄严肃穆之地。 比武开始后,擂台上始终只能有两个人,可站着天下两大绝顶高手的擂台上竟忽然出现了第三个人。 这一幕不禁让在场的众位武林人士议论纷纷,不过他们见这女人长得确实漂亮,内里竟也生出了些“除开比武要是能发生些其他有趣的事情就好了”的心思。 江叶舟当然认得这女人,她就是前些日子又是要假扮岳雁谣,又是对自己纠缠不休的捷王妃——秋梓筱。 如此看来,这便是尤望津所谓的“后招”了。 凤羽仪身为妄言楼之人,自是看不下去这种场面,赶忙出来维持秩序,她作揖道:“王妃,擂台凶险,拳脚无眼,您是千金之躯,又不会武功,还是赶紧下去吧。” 众人听到“王妃”两个字,顿时炸了锅。 凤羽仪冲着台下诸人解释道:“这位就是捷王爷的王妃,昔年的美人榜天榜第九。还请大家保持秩序,莫要让王妃看了笑话。” “这女人是王妃?” “我好像有些印象,是有这么一说。” “妄言楼在东临城外,是捷王的邻居,凤姑娘认识王妃也不奇怪。” …… 看众人虽在讨论,但秋梓筱的身份却已被坐实,尤望津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妃,还请您下得擂台,在安全之处观看比武。” 听说这女人是王妃,连沈尧都有些惊讶,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假扮岳雁谣的姑娘来头居然这么大。 他不知对方有什么诡计,但既然是捷王的人,必定来者不善。 此时的沈尧暗自后悔,他带来朱轩至和海长青,只为关注江叶舟和岳雁谣究竟是不是真的来了,可如今一看,反倒忽略了这个人真正的身份。 却见秋梓筱指着沈尧道:“想不到你如今变作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还化名沈尧,但你的这副长相纵然化成灰我也认得。” 沈尧见对方忽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当场就要发作,可想到对方好歹也是王妃,当即按下性子道:“王妃,今日是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见,不知此话何来?” 秋梓筱道:“你三十年前,自己做的好事,你忘了吗?” 说完她竟忽然抽泣起来了,她这么一哭,当真是梨花带雨,哀怨动人。 来此的武林人士多是血气方刚之辈,任谁看到这副场景,都想去怜爱一番。 秋梓筱虽哭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越是这副“任君想象”的画面,越是让局势难以控制。 要知道王妃也是有身份有来历的体面人,谁会自损名节故意诬陷你这个大元帅呢? 沈尧奇道:“捷王妃,你休要再胡搅蛮缠,本帅压根不认得你。” 饶是他熟读兵法,可兵法上却没有教过他怎么对付这种女人,当下有些乱了阵脚。 可想到自己问心无愧,天下英雄也不是傻子,虽一时为她所惑,但也总不能无凭无据地颠倒黑白吧。 秋梓筱内心得意,这江叶舟不好对付,拿捏你还不是手到擒来? 接下来,她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话术:“好,三十年前的事情你可以不认。” “那现在你和你手下做下的恶呢?” 沈尧好整以暇:“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现在又做了什么恶?” 秋梓筱抬起脸来,面对这擂台之下:“诸位英雄,今日本宫就冒死揭穿这奸贼的真面目,请天下英雄为我作主。” “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说完,她玉臂一挥,指向了台下一人:“这位是霜虹派弟子江叶舟江少侠,他一年多以前在陈王府遭遇到的不公之事便是沈尧、朱轩至还有海长青一手操办的。”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江叶舟。 后者心中连连叫苦,他现在才看明白尤望津的好算盘。 让秋梓筱伪装岳雁谣其实只为掩人耳目,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大家在乎的都是此人是不是岳雁谣,至于这伪装之人的真实身份,根本无关紧要。 这一计,表面上是让让秋梓筱伪装岳雁谣,实则是用岳雁谣名头伪装秋梓筱。 第9章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6) 而妄言楼之人的出现也在尤望津的算计之中,他利用凤羽仪坐实了秋梓筱的身份。 而王妃一出场,果然打了朝廷方一个措手不及。毕竟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这个人只要开口说话,即使是大元帅也不便贸然打断。 她用子虚乌有的陈年往事,转移沈尧的注意力,趁机引出真正的杀招——江叶舟和陈王府事件。 原本不登台的江叶舟吸引不到什么关注,可她这个王妃却把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接下来江叶舟再说些什么,众人就算不信,至少也不会盲目质疑了。 而沈尧却也焦急地看着江叶舟,看他如何发言。 此刻要是贸然出手,无论是对秋梓筱还是对江叶舟,于朝廷来说无异于不打自招。 毕竟秋梓筱刚才说自己“要冒死揭穿他的真面目”,自己要是出手,岂不是坐实了对方冒死揭穿真相的事情? 江叶舟正犹豫间,他一旁的尤望津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江少侠,这是前日来自弦风城的信使送来的东西,请你过目。” 江叶舟打眼一看,顿时愣在原地——那是一根发簪,岳雁谣的发簪。 她自进京之后便逃往亘海四处流亡,根本没换过发簪。 连上面磨损的痕迹都别无二致,绝对不是仿制,只能是同一根。 他虽知道岳雁谣留在了弦风城,但心中却认为以她的智勇必能逢凶化吉。 可现在她的发簪却在尤望津的手上,看来她要么已遭不测,要么已被对方掌控。 这糟老头子先礼后兵,关键时刻拿出此物要挟自己,显然是早有准备。 如果岳雁谣在他们的手上,而自己不说出陈王府乃至先帝弑君的秘辛,后果可想而知。 见江叶舟愣在原地,迟迟不说话,秋梓筱先行铺垫起来:“江少侠可能一时有些紧张,诸位,且等他缓一缓再来作证。便由本宫来讲述这陈王府里发生之事吧……” “那日陈王照常在王府举行宴会,招待天下商贾。却不料……” 眼看秋梓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陈王府的秘辛,而江叶舟看去也是摇摆不定。 沈尧当机立断,立即挺枪直刺,要取秋梓筱的性命。 危急关头,他也顾不得什么王妃不王妃的了,先灭口保住秘密要紧。 天榜第二一枪之威自是非同凡响,眼看美人魂断,却见一名黑衣剑客忽然跳上擂台,挡下了这几乎足以洞穿城墙的一击。 “咦?”沈尧微微惊讶,他断然没想到挡下自己全力一击的竟是一个无名之辈。 同样惊讶的还有在场的江湖人士,他们见到沈尧身为高手中的高手居然猝起发难,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动手,显然是被说到了痛处,想要灭口。 一时之间,自然是又信了这女子几分。 而那黑衣剑客不知什么来路,竟可挡下天榜第二的招数。 沈尧虽惊不乱,他调转枪头,将种种精妙招数施展开来,宛如孔雀开屏,变化万千。 可那黑衣剑客的招式也变幻莫测,而枪剑碰撞之声听来,他的功力竟似隐隐在沈尧之上! 随行的朱轩至和海长青见势不妙,赶紧上台助拳。 众人见朝廷的这些高级武官原本都是天下罕有的高手,而他们如今却不顾身份,公然以众凌寡,心中的天平又是一动。 以一敌三,又要护着秋梓筱,那黑衣剑客很快抵挡不住。 尤望津大喝一声,抄起手中的龙头拐杖与略微调息了片刻的彭懿也加入了战局。 同时,他向台下众人道:“何将军,刘掌门,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大元帅不义在先,我们得赶紧保护王妃!” 这两句话一出,结合前面的事情,立即在天下英雄面前把自己摆上了受害者的位置。 现在对朝廷的武官出手,那也是逼不得已,正当防卫。 何泽兰和刘渐一想也是,捷王到底是和自家主子一条战线上的,若是借此机会杀了大元帅、兵部尚书和禁军统领,那不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他们也立即上去助拳。 除开这些顶尖高手,双方带来的其他精锐好手也战作一团,场面一时间无比混乱。 凤羽仪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无奈地看着局势逐渐失控。 即使看惯了江湖争斗的她,也没见过比现在更加离谱的场面了。 她把在场的审官召集在一起,吩咐大家先行自保,这乱战不知要发展到什么地步,还是得小心些免得被波及。 而在场的江湖人士以心中的道义评判,已是觉得道理在秋梓筱这儿。 原本以沈尧的身份,一般的江湖人士自是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可秋梓筱毕竟也贵为王妃,利害两相抵消之下,这“道义”的价值便体现出来了。 已经有些热血上头的江湖人士上台助拳,帮忙对付朝廷的高手了。 尤望津与其说是利用这件事把先帝弑君的真相公之于众,倒不如说是借此机会把天下英雄都拉下水。 此刻前去助拳的众人还以为是王妃与元帅的个人恩怨,不涉其他。想来若是得知大元帅作恶,圣上也是不会姑息的,所以自己到头来也没做错。 殊不知,此刻他们所参与的乃是攸关天下的大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旦自己对沈尧等人出手,便已是实打实的反贼。 而造反这种事情,一不做,二不休。往后便只能替捷王卖命,摇旗呐喊,顺带将先帝弑君这件事传扬出去了。 无论他们信或不信。 双方一开始的局势僵持不下,但随着不断有江湖人士前来助拳,朝廷一方已是逐渐陷入劣势。 秋梓筱虽有焦烛的保护,但在沈尧的猛攻之下,也只能被拉得左摇右晃,勉强逃得性命,根本无暇开口说话。 尤望津见状挥舞着手中的发簪道:“江少侠,有天下英雄为你撑腰,你还不快说出真相?” “好,”江叶舟点了点头,纵身一跃来到擂台之上…… 第9章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7) 卢书言推开房门,径自走了出来。 不明所以的翠竹快走几步问道:“卢五侠,您刚来便要走啊?” 卢书言并未答话,他并掌如刀,一下便将翠竹打晕。 却看院落外的几个人从竹林中现身,其中一人笑道:“卢少侠,好俊的身手。” 卢书言道:“院落外负责监视的淳王的人呢?” 对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示意已经被解决。 卢书言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发簪:“好,你们把此物飞鸽传书送给尤先生,我那师兄料来便只能言听计从了。” 那人接过发簪吩咐旁人去送信,然后问道:“那女人呢?也做掉了?我们需要她的尸体出现在王府里。” 卢书言道:“不急,咱们再等等。我已安排了最适合的人来杀她。” …… 房间内的岳雁谣静静地看着面前两个手持匕首的孩子,却苦于无法动弹。 孙传舆深吸一口气,回忆起过往种种。 他想起临行前,这女人曾送了自己一双新鞋,还告诉他自己有事瞒着他,言语间的关切倒是不像有假。 那个神秘老人所说的话之所以令他信服,其中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这个师娘当初不大自然的表现。 可自己不认得她,她总该认得自己吧。 她既然认得自己,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斩草除根呢?即使当着师父的面,以她的手段应该也多的是机会下手。 渐渐冷静下来的孙传舆已做出了决定:“岳雁谣,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究竟是不是杀我全家之人?” 岳雁谣一愣,江叶舟看得不错,这小子心思虽重,但心思重有心思重的好处,凡事都会三思而后行。 看的出经历大难后,人沉稳了不少,不会再像当初那般跳出尸体堆,大喊大叫,自寻死路了。 她开口道:“小孙,生死存亡之际,我说的话,你还信吗?” 孙传舆道:“你只管说,信不信由我自己判断。” 岳雁谣叹了口气,把自己如何设计潜入临渊教,又怎样和江叶舟一起将这个心怀不轨的组织彻底颠覆的过程说了一遍。 这其中自然着重讲了萱明镇那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劫囚时的情况。 听完这些,孙传舆思索片刻:“按照你的说法,当初是你故意留我一命咯?” 岳雁谣道:“不错,我当初即使不杀你,你也必定会被其他人逮回去逼问灵石的下落。而且你的祖先是鸢国旧臣,若是让旁人知道,也容易惹不少麻烦。” 孙传舆问道:“那我师父当初救我也是你安排的?” 岳雁谣摇了摇头:“我只是确保你跑到了官道边,容易被人发现。至于你师父路过还把你捡走,纯属巧合。” 孙传舆还是不信:“你自己都说过江叶舟是个很懒的人,他怎么会这么好心把我捡走呢?而且他当时必能判断出我惹上了不小的麻烦,他也不是傻子,何必自讨苦吃?” 岳雁谣苦笑:“你呀,还是对你师父了解得不够。他不仅早就看出来你惹了大麻烦,还看出你的心思深重。” “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根据利弊来判断的,你师父刚巧并不是其中的一个。” “小孙,如果你也立志成为这种人,那么或许你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你师父当初的行为。” 孙传舆一时哑口无言,他自认是个聪明的少年,但成年人的世界有的时候复杂得多,也简单得多。 他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思索着下一步动作。 孙传舆并未完全相信岳雁谣的话,毕竟这个女人为了活命完全可以编故事。 但这个故事却基本上是合理的,按照这种说法,家里人的死与她无关,自己甚至还得感谢她“救”了自己一命。 那么是信这个“师娘”呢,还是信五师叔或是那位素未蒙面的神秘老者呢? 孙传舆举棋不定之际,忽然想到了玩伴袁龙飞曾与自己说过: “当我想偷懒的时候,我就看看三师叔。他是咱们门派公认最懒的人,如果他在偷懒我就跟着玩一会儿,如果连他都在用功,那自己还是收了心思好好练剑为是。” 现在自己的处境和袁龙飞有些像,毕竟自己的仇说不清道不明,但身边的小姑娘的仇可是清楚明白的,且看她如何行止。 他转头去看童彤,只见后者轻咬贝齿,双手紧紧地握住匕首,脸蛋也涨得通红: 刚才这个女人亲口承认自己杀了她的父亲。 小女孩听不懂什么阴谋诡计,也听不懂什么国家大事。 她只知道这女人在设计的那一刻便已决定牺牲掉自己的父亲和那些无辜的官兵,而且最后也是她亲自动的手。 看着小姑娘决绝的眼神,岳雁谣知道对于自己的终极审判即将到来。 童彤握着匕首缓缓靠近,她将眼前的仇人上下打量一番。 一时间不知该捅什么地方——莫说人,她连鸡都没有杀过。 可想到父亲的音容笑貌,女孩鼓起勇气又往前走了一步。 随着身体颤抖的匕首已触及岳雁谣胸前的衣衫,那是心脏的位置,小女孩虽无经验,但运气不错,找的还挺准。 岳雁谣直视着女孩的眼睛,可女孩却不敢看她,只盯着手中的刀尖,仿佛自己才是犯了错的那个。 终于,童彤深吸一口气,然后“哇”地大叫一声。 匕首跌落在地上,就算有深仇大恨,杀一个大活人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她哭叫着回过头来:“传舆哥,我害怕,你……你……你是男孩胆子大,还会武功,能不能帮我杀了她?” ———— 十三年前:诸葛幽征南疆,收韩湘云。 五个月前:岳雁谣和陶尘客杀段森、段冉父女,岳雁谣为查明临渊教意图伺机获取沛然剑鞘伪装成段冉入狱,设计让临渊教营救。 三个月前:临渊教为营救段冉(岳雁谣)而劫囚,段冉(岳雁谣)越狱,杀负责押解的副将童其生。正式加入临渊教,代号“寂公子”。 当日:江叶舟夺沛然剑鞘,岳雁谣放过孙氏孤儿一命。 十二个月后:江叶舟、岳雁谣为调查诸葛幽死因赴陈王宴,是日,陈王府大乱。 两个多月后:无尘寺住持觉空为保舍利与崔言串通,勾结临渊教刺杀诸葛幽。陶尘客于同日无故暴毙。 一年零三个月:江叶舟、岳雁谣遇王元化等人,江叶舟落海后为王自强所救,王元化等人被谭护放在船上的炸药炸死,岳雁谣与岳清和雇来的高手汇合。 一年零十个月:江叶舟与岳雁谣在鬼市重逢。 一年零十个月:江叶舟推知露合之秘与前朝夺嫡之事有关。 两年后:崔言找到江岳二人,主动提及诸葛幽真正的死因。 两年零三个月:繁花派爆发冲突,淬体盟损失惨重,江岳二人登妄言楼。 两年零四个月:江叶舟登宫商山,与周天询比武,后者于第二日身死。 两年零六个月:易正在仙缘岛举办擂台,争夺天榜第一。 第10章 《剑语.名剑.臻紫》(1) 何子曰:“天道降罪,唯灿与同道受其罚。即登仙,曾迟赠玄天镜以察万物;张彻赠壶焱角以诛强敌;邹心赠鬼头幡以固道心;祈城赠寿山铃以增其寿;孔姬赠灵吸丹以复仙力。今鬼头幡已封、寿山铃已毁,唯灵吸丹不明所踪。后世纂官遇之,需慎而又慎。” ——第三十世纂官《剑语.名剑.臻紫》 夤夜之中,例行巡视的陆甫阁刚来到帅帐附近,便见陶尘客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从外头回到营地。他忙关切道:“陶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吧。” 借着火光,看陶尘客的伤口虽然不深,但面色已经发紫,状况显然不大妙。但对方还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帅帐中的司马增听到动静,一路小跑着出来查看:“小先生,你这是中毒了?” 陶尘客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可能吧。” 司马增不敢怠慢:“行军至此一路劳顿,大人的身体也不比当年,现在刚刚睡下。” “小先生的毒延误不得,陆大侠,可否有劳你替老夫打个下手?” 陆甫阁自是连连点头,二人扶着陶尘客到营帐中坐下,陆甫阁替他清洗了伤口,却见伤口狭长而浅,大概是剑伤。 可能是因为受伤的时间不短,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了。 而司马增则在调配药物,很快他将草药放置在纱布中后敷在陶尘客的伤口上,又拿出一枚药丸让他内服,这两相作用之下,后者的面色很快缓和下来。 “司马先生不愧是圣上最为看重的御医,果然药到病除,这次有您随行实在是万幸。”陶尘客赞道。 司马增道:“小先生,你这伤是怎么受的?” 陶尘客叹了口气:“唉,我奉家师之命前去探查瘴气和沼泽,谁知道忽然遇上一伙卫士。” “这伙卫士不同寻常,这南边的地方不服王化,多年来又久经战乱,民生凋敝,武备的条件很差,可南疆之人多半悍不畏死,大部分士兵即使不披甲胄也会与我们为敌。\" “但我遇上的这些人不仅个个身手不凡,而且还身披精钢甲胄,我在围攻之中才勉强杀掉四人,可他们中间领头之人武功确是不俗。” “我拼得性命才逃出生天,可身上还是中了一剑。这剑上的毒似乎也不一般,若非司马先生在此,小子这条命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陆甫阁道:“哦?南疆还有这样的部队,恐怕来者不善,还是请诸葛大人早做提防。” 他心里清楚,在前年的风抟榜上陶尘客便已排名地榜四十八,以他的天赋,现在又到了进步最快的年纪,两年过去,如今天下能打赢他的人并不算多。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南疆竟有这样的高手。 第二天一早,帅帐之中众人议论起此事。 诸葛幽皱了皱眉头:“老夫也未曾听说南疆有这么一支部队,尘客,你先休养两天,咱们继续深入,迟早会和这支部队再撞上的。” 议完事之后,大军再次开拔。陆甫阁作为刑赏台的客卿之一,走在诸葛幽的四轮车之前不远。 由于此处沼泽密布,毒虫遍地,为免意外减员,大军便不再展开,化作“一字长蛇”阵,中军和后军沿着前军的足迹走,自是安全很多。 由于昨夜蚊虫叮咬,陆甫阁在军营中睡得并不太踏实,阳光照得他昏昏欲睡,可想到王爷与尤先生的重托,他不觉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自己的身后可是天下最聪明的人,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连梦呓都不行。 正思索间,忽然听一声尖叫,自己头顶上方一根粗壮的树枝忽然掉落下来。 陆甫阁身怀武功,面对这突发的情况,他不仅自己闪身避开,还运使巧劲,推开周围的兵士。 幸亏他挺身而出,才使得这一突发事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与此同时,陆甫阁还发现那掉落的树枝上站了一个女子,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可尚未等她随着树枝落地,一道闪电般的身影便从诸葛幽身侧飞出,在半空之中将那女子的穴道封住。 陆甫阁抬眼望去,却见这女子也是一个熟面孔。 他回头去看诸葛幽,发现对方微笑地冲他点了点头,显然对他刚才救人的行为和应变之迅捷颇为赞许。 诸葛幽收回目光,笑着对那女子道:“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了吧。” 那女子看去不过二十来岁,可身陷敌阵之中却不见丝毫畏惧,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陆甫阁认得此人,她叫韩湘云,自称是紫扉寨的门人。刺杀诸葛幽乃是为了给被兔死狗烹的师门向午国朝廷讨回公道。 “我不服,这树枝刚好断了。”韩湘云道。 诸葛幽笑道:“哦?刚好断了?你再仔细看看?” 韩湘云看了看那树枝的断口,却见截面的中间一部分光滑如镜,而外延则呈倒刺状,显然是被某种锋利的武器贯穿,而这武器上附着有高明的内劲,在树枝中炸裂开来,最终将这树枝整根切断。 制住她的男子展示了手中的飞刀,示意这树枝是自己切断的。 “季冰川,又是你!”韩湘云冲着他怒目而视:“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棵树上?” 季冰川把玩着手里的飞刀:“不为什么,大人告诉我的。” 韩湘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诸葛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南疆的树木远比别处高大,树冠之上枝叶茂密,自己隐身其中就是猿猴都无法发现。 怎么这诸葛幽坐在四轮车上,目不斜视,大老远就知道自己躲在这根树枝上? 诸葛幽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自打上次放了你之后,我便知道你还会寻机刺杀。以目前的行军路线而言,用这高大的树木作为掩护是最好的选择。” “刚才我看到一群鸟从你隐身的这棵树上飞起,却偏偏你这根树枝回弹的频率和幅度与预计不符。” “所以我判断这根树枝上要么是挂了重物,要么……便是藏了个人。” 第10章 《剑语.名剑.臻紫》(2) 韩湘云目瞪口呆,随后还是不忿道:“诸葛老贼,我既又落入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诸葛幽道:“诶,小姑娘别这么急,我还是那个问题,你可愿意归顺朝廷?” 韩湘云冷哼一声:“与你们中原人不同,我们都是有骨气的,宁死不降。” 诸葛幽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冰川,你把她的穴道解开吧。” 季冰川拱手道:“大人,此贼三番五次行刺于你,现在放她走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诸葛幽摆了摆手:“她既然不肯降,多留也是无益,我相信这位韩姑娘迟早能够明辨是非。” 倒不是诸葛幽耐心过人,而是他此番南征太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了。 而他的刑赏台也急需一名用毒的高手,尤其是一名来自传说中紫扉寨的高手。 而这个韩湘云看去本性不坏,大概只是从小受到两地世仇的影响,并非没有改造的余地。 为了这名难得的人才,诸葛幽愿意多花一些功夫。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恐怕已死了三次。 季冰川无奈,只好按诸葛幽所说将对方的穴道解开:“姑娘,大人屡次地饶你,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韩湘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对着诸葛幽道:“谢啦,老头儿。不过你们犯我家园,往后还是小心些好,若是有机会,我还会来杀你的。” “你!”季冰川气不过,差点一拳又捶过去,好在被一旁的陆甫阁及时拦住。 在诸葛幽手底下办事这么长时间,他已颇为了解这名老者的脾气。 韩湘云见状便要运使轻功离去,却听诸葛幽道:“且慢。” “怎么?老头儿,你反悔了?”韩湘云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毕竟逃也是逃不掉的,诸葛幽若是真有心杀她,帐下的高手必会将其拦下。 诸葛幽摇了摇头:“韩姑娘,老夫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看在我放过你三次的份上,希望你据实以告。” 这要求倒不算过分,不过说不说的主动权还掌握在自己手上,于是韩湘云道:“你说说看。” 诸葛幽开口道:“第一个问题,前日我派尘客前去探路,遇到一群武功不俗,身披铠甲的精锐士兵,他们之中领头之人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 “你久居南疆,对这伙士兵,可有印象?” 对于此事,韩湘云闻所未闻,不过就算知道,这种机密的军事情报她也是不打算透露给敌人的。 刚欲开口拒绝,却忽然想到自己何不胡诌一气,干扰对方的判断呢? “哦?身披甲胄的士兵啊,在我们南疆的确少见,恐怕只有巫主大人的近卫才有这等武功和待遇吧。”她虽是信口胡说,但语气神态却十分笃定,让人无从质疑。 韩湘云虽是紫扉派弟子,但像她这般出生时便地位地下之人与巫主的交集仅限听过名字,他老人家有没有卫队,这卫队又长什么样子,自是一概不知的。 只见诸葛幽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老人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们信仰的蛊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为什么能把人划为三六九等?” 韩湘云有些不太理解这个问题:“怎么?中原人也对蛊圣有兴趣?” 诸葛幽道:“你就当是这样吧。” “他当然也是一位仙人咯。”对自己的信仰,韩湘云颇为自豪:“六仙的故事虽广为流传,但蛊圣却有本事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对他死心塌地。” “哦?”诸葛幽似乎想到了什么:“天下间还有这样的仙人?” 韩湘云道:“哼,你不信不代表没有。” 听了这话,诸葛幽陷入沉思,然后挥了挥手,示意韩湘云可以离开。 往后一段时间中,大军继续深入南疆腹地,却并没有找到叛军主力,一些边缘性的摩擦很快就被诸葛幽扫平。 而在这段时间中,陆甫阁发现诸葛幽似乎对那传说中的“蛊圣”十分有兴趣。 他主动派出几名得力干将四处走访,包括但不限于询问南疆的老人,寻找祭祀蛊圣的庙宇。 陆甫阁也是其中之一,根据他自己行军所过之处打探来的消息,蛊圣的确在南疆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而其故事也十分离奇。 据说在距今七八百年前的时候,蛊圣因怜悯世人受生老病死之苦而降临人世。 他放出话来,凡是服从他教诲之人,他便可赐予其无上的能力。 一开始,南疆众部族对于这个自称仙神的家伙自是将信将疑。 终于,有一个部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遵从了蛊圣的教诲,果然被赐予了凡人视若珍宝的能力——漫长的寿数。 蛊圣赐予第一个信仰他的部族长及其部众五百岁的寿数。 赐予第二个信仰他的部族长及其部众四百岁的寿数。 …… 寿命可说是超越金银和权力的珍宝,人人求之不得。 最早拥护蛊圣的部族自然拥有最长的寿命和最尊崇的地位。 以此推之,南疆众人也终被划分为三六九等。 蛊圣统治了南疆近百年,可人的贪婪却是无穷无尽的。 终于,有人不满足于几百岁的寿数,想要获得更多,竟大逆不道地向蛊圣动手了。 此人是个剑客,因蛊圣的恩赐,他虽练了百余年的剑法,但身体却还健壮得如同年轻人。 他以一人之力杀害了数百名护卫,最后竟将蛊圣的肉体也给刺死。 至此之后,蛊圣对凡人极为失望,便离开了凡间,并且收回了对南疆众部的恩赐。 那些百余岁的老人立时便化作冢中枯骨,十分渗人。 迄今为止,南疆众人都相信自己是有罪的。 但只要诚心祝祷,宽容的蛊圣定会再次降临,重新赐予自己远超常人的寿数。 因此,他们维系了当年众部族的等级高低,并且广修庙宇,时时参拜,祈祷有一天蛊圣能重新降临。 至于这些南蛮作战时悍不畏死,也是因为相信为蛊圣而战,死后魂灵必定能得到洗礼。 第10章 《剑语.名剑.臻紫》(3) 在陆甫阁看来,这种传说自然是无稽之谈。 大几百年前的事情原本就已不可考,而那个什么蛊圣的统治维持了不到百年。 一个人活到上百岁虽然稀奇,但并非全无可能,一群上百岁的老人在短时间内接连去世也是自然之事。 编出这么个故事无非是统治阶级想要借此巩固自己地位的合法性——自己之所以能当人上人,那是因为信蛊圣信得早。 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谎话,也就在南疆这样尚未开化之地玩得转,若是到了中原,必定无人相信。 毕竟连流传甚广的六仙之事在现如今在平民百姓心中也多半被当做了传说故事。 可诸葛幽为什么会对此事如此关心呢? 自己都知道这是哄小孩的传说,诸葛幽能不知? 这里面肯定还有猫腻! 陆甫阁这般想着,自己得设法套出这里面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也曾找过机会向诸葛幽稍作试探:“大人,属下以为这蛊圣只是南疆街头巷尾的传言,化外之人的愚昧信仰,咱们是不是不该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 谁知诸葛幽却提点道:“小陆啊,你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所谓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数百年来,南疆屡次动乱,名义上虽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实际上无异于国中之国。” “南疆之人只知有巫主,不知有圣上。” “咱们用武力平定南疆的动乱分子只是第一步,如何让其归化才是真正的难题。为此,我们必须了解他们的信仰。” “将咱们自己的东西化入其信仰体系之中,才能潜移默化地使其转变,与我们同化,这也才是真正的治乱之道。” 陆甫阁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大相信诸葛幽这番冠冕堂皇的话。 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谁又真正解决了南疆之患呢? 这蛊圣背后必定还有其他的秘密,陆甫阁不愿亲言放弃,他打算从其他途径再打探一下这件事。 机会很快来了,由于在军中做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细心的陆甫阁发现一个秘密。 诸葛幽率军出征在外,自是要定期向兵部发送塘报。为免军情遭人拦截,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将塘报分为九路发往定安,而这九路塘报内容几乎一致,全都是半真半假的军情。 所谓真,是指当下的扎营位置,一些无关紧要的探查布置和官场上的套话。 所谓假,则是诸葛幽的实际战略和下一步的行动部署。 而真正的塘报,他则是派遣自己的亲信,地榜三十二朱河亲自运送。 现今行军的位置距离沱阳城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朱河骑快马外加运使轻功可以做到大约十五日往返,以这个频率发送塘报自是能够满足兵部的要求。 南疆众部虽然骁勇,但毕竟也是一盘散沙,缺乏统一指挥,万万想不到诸葛幽会以单人往返的方式传递军情。 而且朱河轻装简行,他武功又高。南疆诸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和动向,自然也无从拦截。 不止如此,诸葛幽行军的过程也十分谨慎。他每过一处,必留军布防,避免补给线被切断,首尾不能呼应。 因为这个原因,即使是撒出去的九路假情报,也从未有过被拦截的情况。 由于送出去的假情报有一路要过陆甫阁的手,最开始他还精心规划路线,可到了后来,却发现全无必要。 可即便如此,诸葛幽还是锲而不舍地让他持续地向兵部呈送,不厌其烦地去做无用功。 陆甫阁有个好习惯,任何情报每过一次他的手,他都会暗中誊抄一遍,并藏在自己衣物的夹层中。 在收集了三个月的假情报后,他发现其中部分语句的措辞有些奇怪。 精明如他很快想到这是诸葛幽故意为之,信里隐藏着其他的信息! 经过不懈努力,陆甫阁终于从里面找到了一些规律,并根据这些规律破译了信件的部分内容。 原来这些所谓的假情报,最终也会被顺利地送达京师呈给兵部。 而兵部还会把这些情报再往上送——一直交给当今圣上。 陆甫阁知道,光凭自己手里这几封信是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信息的,他必须把九路的情报全部弄到手。 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困难,虽然所有的信都是从军营中发出,可陆甫阁实在没有信心从诸葛幽眼皮子底下弄到另外的八路假情报。 于是他只能求助于自己背后的势力。 陆甫阁传一封秘信给尤望津,说明了蛊圣一事以及自己关于假情报的推论。 于是,捷王那边很快想办法买通了兵部的一些官员,获得了九路情报的全部信息。 果然发现九路情报虽然内容大致相同,可其中部分段落遣词造句的方式略有区别。 尤望津将其破解后发现了一个惊天之秘。 原来,前几年太子在南方巡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紫扉寨趁这机会将一种叫作蛊圣的东西下在了御酒之中,这蛊圣可以操纵人的心智。 只要混入人血给人服用,服下之人便会对血液的主人言听计从。 虽然阴差阳错之下,太子李钦并未中招。 但李呈却龙颜震怒,命令诸葛幽彻查此事。 于是,诸葛幽借着出兵南疆的借口趁机调查此事。至于那些所谓的假情报,实际上是隐藏起来献给皇帝的真情报,专门汇报蛊圣的调查进度。 尤望津觉得这等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于是回信让陆甫阁继续追踪。 收到回信的陆甫阁不觉心潮澎湃,原来一切竟是这么回事: 难怪诸葛幽对那个所谓的蛊圣追着不放,难怪他几次三番地放过那个紫扉寨的小姑娘,闹了半天都是冲着这个蛊圣而来。 而且若这蛊圣真的有那般神奇的功效,那南疆流传已久的这个传说便说得过去了。 第10章 《剑语.名剑.臻紫》(4)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朝廷大军所到之处尽皆望风披靡,可有几队人马又遇上了那支神秘的巫主卫队,损失惨重。 随着交手次数增加,那支身披铠甲的卫队以及那个神秘剑客的形象渐渐完整起来。 此人是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武功极高,使一柄淬毒的紫色宝剑。但凡被其宝剑所伤之人,若是没有陶先生那般深厚的内力,立刻便会毒气攻心而死。 季冰川等人也布置许久,就想与这个女人和这支神秘的部队交手,可对方却神出鬼没,使得他们始终未能如愿。 这期间,韩湘云又来刺杀过一次,不出意外的,又被诸葛幽逮住。 这次诸葛幽却问得极详细,主要是问她为什么会单独行动,紫扉寨的其他人在哪。 关于后一个问题,韩湘云自是宁死不说。 而关于前一个问题,她则声称自己在婚姻之中一直受欺负,迫于无奈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不容于南疆,因而才单独行动。 在对答时,韩湘云还不自觉地透露自己最崇拜之人乃是两百年前紫扉寨的一个名圣女,她不想要这种阶级森严的生活,因而窃取了化仙壶到中原去追求自由了。 问完这些后,诸葛幽又把她给放了。 可在此之后,陆甫阁却从尤望津处收到了一条与此相呼应的情报: 诸葛幽放过韩湘云后,在给李呈的最新情报中写道:在南疆调查一段时间,种种迹象表明,蛊圣这种东西应该是恰好出现于两百年前。 不好辨别当时的紫扉寨众人是否是根据那个传说给这丹药命的名。 总之,此事的起因应该就是两百年前带着化仙壶出逃并且殒命他乡的圣女汪水涵。 为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紫扉寨众人炼制出了所谓的蛊圣,用来操控人心以确保部族的绝对服从。 随着大军的深入,南疆诸部依次战败归降。 此时,诸葛幽召集众人,布置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攻入紫扉寨。 原来诸葛幽居然一直掌控着韩湘云的行踪。 而屡次刺杀不成的韩湘云终于起意回到紫扉寨,想向自己的师门求教办法。 而诸葛幽多次放过此人,就是为了这招酝酿许久的投石问路。 如今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可陆甫阁却心急如焚,以常理推测,紫扉寨的总坛必有蛊圣的线索。 而诸葛幽一旦得逞,这等宝贝便会落入他的手中。 陆甫阁别无选择,只好连夜传信给捷王。 可遗憾的是信鸽刚刚起飞,便被一道掌风击落下来。 “陆先生,你给谁送信呢?”陶尘客从阴影中走出:“师尊发现你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特命我留意,呵……果不其然。” 陶尘客从信鸽的尸体上找出字条,上头果然写着关于紫扉寨的情报,可上头却并没有写明收信人是谁。 “说出你的背后是谁,我们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陶尘客逼问道。 陆甫阁深受捷王恩惠,自是不会就范。 他使了一个虚招晃过陶尘客,而后用轻功跃过军营的木制栅栏,一路往北而逃。 陶尘客则叫上几名好手,一路紧追不舍。 一路上陆甫阁且战且退,几日后,终于来到一座悬崖边。 他知道,自己与捷王约定的接应点就在山下,可如今身受重伤的他肯定是没办法活着来到山脚下了。 之前的重要信息没有传递出去,但陆甫阁还有备用的方法。 他将这些天来所获的所有情报写在一个笔记之中,而笔记则在他衣服的夹层里。 只要捷王的人能找到自己的尸体,那便能获知里头的关键信息。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步步紧逼的陶尘客,终于狠下心来,纵身一跃,跳入那万丈深渊之中。 之后,便看捷王和尤先生能否找到自己的尸体了。 陶尘客持剑追到悬崖边,却只能目送他越变越小,消失在茫茫群山之中。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活,看起来情报似乎是没有泄露出去了。 但此刻陶尘客的脑中却在想一个问题:“尤望津他们不会找不到这位陆大侠的尸体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师父的布置极为全面。即使对方找不到尸体衣服夹层里的笔记,自己也可以布置其他后手。 于是,他抛下陆甫阁的尸体,回去复命。 可怜后者若是知道了陶尘客此时心中所想,多半要死不瞑目。 这一切——都是诸葛幽设下的局。 自打七年前在那神秘的古岛上遇上用养蛊的方式选拔人才的怪事,诸葛幽便开始筹划如何应对捷王和尤望津。 在他看来,尤望津是个极能隐忍之人。而胸怀壮志的捷王,也不会急于一时。 相反,李呈的身体却江河日下,为后世计,诸葛幽决定必须要提前布下一颗暗棋,以连接后来的征子,最终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对方大败亏输。 正苦恼之际,捷王竟主动送来了自己的间谍——陆甫阁。 于是,诸葛幽佯作不知,决意利用这个间谍多做些事情。 刚巧征南疆之际,诸葛幽听闻了蛊圣的传说,于是便据此开始了自己的规划。 这日,陶尘客练剑时不慎划伤了自己,于是诸葛幽命他编造一个故事,虚构一个并不存在的神秘部队与一个并不存在的高手。 而他受伤归来的一幕,刚好被陆甫阁看见。在司马增配合演出之下,对方当即对这个神秘部队与高手的存在有了第一印象。 诸葛幽知道,单一的情报来源很容易令人起疑,于是他在后几日再次擒获韩湘云时故意提及这件事。 无论后者瞎说还是不说,都相当于站在敌对的立场上间接验证了这名高手和神秘部队的存在。 而韩湘云当时的一句话,还为他提供了灵感: “你不信不代表没有。” 诸葛幽深知这世上之事,想要证明其存在是很容易的,只要拿出实证即可。 可想要证明其不存在,却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为什么从未有人见过神仙,但仙神之说却依旧深入人心——即使所有人都没见过,也不代表仙人真的不存在。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借势创造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呢? 第10章 《剑语.名剑.臻紫》(5) 于是,诸葛幽故意在假情报中修改字句,使得经手人之一的陆甫阁发现端倪,进而让捷王那边拼凑出一个“太子被下蛊”的惊天之秘。 洞悉人性的他深知,一个聪明人往往会质疑自己看到的事情,质疑自己听到的事情,但不会轻易质疑自己推断出的事情。 多方遮掩,让尤望津和陆甫阁自行推断出这件事,反而增加了它的可信度。 陶尘客回到军营后,向诸葛幽禀告了事情的经过。 后者开口道:“尘客,这只是第一步,我们需要一个长期的布局。让对方长时间持续不断地从不同渠道获取相关的信息,才会令对方深信不疑。” 自陆甫阁死后,诸葛幽开始从南疆、民间和朝堂三个方面下手。 在平定南疆杀死巫主之后,诸葛幽继续散布了这么几个谣言: 第一是收服了韩湘云之后,他故意渲染对方态度转变的突然性,令人浮想联翩,好像一夜之间这个紫扉寨的麻烦人物便归顺了朝廷。 与此同时,他将对方归顺的时间公开,而这个时间就在“他攻入紫扉寨总坛”后不久,令人疑窦丛生。 第二,则是在战术上继续和空气斗智斗勇,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巫主卫队。 军营中的许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直到南疆的巫主伏诛,那个神出鬼没,给己方造成巨大损失的巫主卫队却始终不见踪影。 渐渐的,一种思潮在大军中弥漫:巫主卫队并未消失,只是他们奉命保护某样更重要的人或事遁入了南疆深处。 可还有什么人和事比自家的主子更重要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即使诸葛幽后来离开了南疆,也并未停止对这支幽灵部队的调查和搜捕。 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情报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女卫队长官名叫艾株,她那把从不离身的淬毒宝剑名叫臻紫。 自巫主死后,此人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现身。 三人成虎,于是,这支并不存在的部队,这个并不存在的人以及并不存在的宝剑在流言蜚语中逐渐变得千凿万确起来。 而在定安一带的民间另一种阴谋论开始盛行。 说昔年太祖皇帝李呈虽然深谙驭人之术,但其实并没有能力让一班能力出众的文臣武将对其死心塌地。 而他早年与紫扉寨合作,是为了获取某种能够控制人心的药物。 事成之后,李呈便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屠灭紫扉寨,封锁这个秘密。 几年过去,李壁御龙殡天,李钦登基为帝,其心腹崔言很快受到提拔重用,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诸葛幽知道,既然当年捷王有本事截获兵部的情报,那么在朝堂之上必定也有其眼线。 于是,他命人开始散布这么一件事:说当年崔言曾替还是太子的李钦喝下一杯疑似有毒的御酒,太子勉励其忠勇可嘉,才在登基后委以重任。 这个故事出现在朝堂之上暗中流传,既可以“印证”当年蛊圣的故事,又可以恶心一下这位大奸臣,一举两得。 最开始听到这种传言时,崔言自是嗤之以鼻。 可当他渐渐发现流言不受控制,影响到了自己的形象时,便着意派人打压。 以他的手段和权柄,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很快消失殆尽。可在捷王看来,崔言越是打压,越显出这故事的可信度——不然李钦好好的干嘛用你这个无才无德之辈? 至此,诸葛幽关于蛊圣的布局基本完成。 关于此物的存在,既有南疆的故老传说,也有民间的流言蜚语,更有朝堂的尔虞我诈。 不同的渠道,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异常表现,似乎都在指向有这么一个神秘的蛊圣存在。 不同的历史人物和不同的阴谋论牵连其中,半真半假,似假还真。 只等捷王帐下的谋士们推理还原出“事情的真相”了。 可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件事从头至尾的消息源只有一个——诸葛幽。 见时机已经成熟,诸葛幽私下叫来司马增吩咐道:“司马先生,老夫有一件事恐怕还得麻烦你。” 司马增道:“大人请讲。” 诸葛幽掏出一把紫色的长剑:“这是我请人秘密铸造的一把剑,也就是所谓的臻紫。现在是时候将两个谎言合为一处了,所以还需要司马先生造一枚所谓的蛊圣。” 司马增道:“哦?不知大人有什么具体要求?” 诸葛幽道:“药丸的外观无所谓,但我要将之放入剑鞘的夹层之中,再随一具女尸下入墓葬之内。” “南疆的气候湿热,我希望药丸即使保存很长的时间,依旧是对人无毒无害的。” “毕竟我们这一步暗棋可能三年、五年乃至十年才能发挥作用,甚至永远用不上。” 司马增道:“如果没有其他要求的话,光是便于保存倒是不难。大人,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便告退了。” 诸葛幽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且慢,尤望津是个极其谨慎之人。” “就算某一天他真的相信了蛊圣的传说并且去到无名坟中将它挖出来,还是有可能心存疑虑。” 司马增点了点头:“不错,但是蛊圣只有一颗,他应该不会浪费在自己人的口中以验证其药性。” “我们的人届时只要伪装中蛊,便可瞒天过海。” 诸葛幽却摆了摆手:“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此事太过玄妙,尤望津并非凡人,即使我们做了这么多,他也不会轻易相信。” “他也许无法验药,却可以验人。” “哦?”司马增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诸葛幽道:“他可以请人制作一个模样相近的药丸去试咱们的人。如果我们的人在吃下他制作的假蛊圣后也装得言听计从,那此计立即就会败露。” 司马增道:“那该如何是好?” 诸葛幽道:“所以还得请先生制作药丸时加入只有吃下去的人才能知道的特征。” 司马增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在药丸中加入一些独特的辛辣味道,但在表面却不留气味。咱们自己人只要知道了这一点,无论吃下多少粒外表相似的药丸,也能分辨出哪一颗是‘真正的蛊圣’。” 司马增告辞后,诸葛幽又唤来陶尘客:“尘客,蛊圣这枚暗棋是对付两位心怀不轨的反王的关键,一旦天下有变,定要妥善利用。” “派出忠贞可信之人进入对方的阵营,以此计中之计尽量避免战争的发生。” 陶尘客拱手道:“徒儿记住了,天下原本没有臻紫,但我会伺机引征。” 第11章 引征(1) 孙传舆突然听到这么个要求,也是一愣。他自然知道这小女孩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害怕杀人,可她这个举动却让他陷入沉思。 童彤见孙传舆半天没有回应,便抹了抹眼泪,眼神也逐渐坚定起来:“也对,传舆哥哥,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再说,报仇这种事情本就不该假手于人。” 说完,她又捡起匕首,正欲照着刚才的位置再捅进去,却听孙传舆叫道:“且慢。” 童彤不解地回过头来:“你是要阻止我杀她还是要帮我杀她?” 孙传舆道:“都不是,童彤,有一席话,你听我说完再动手不迟。” 她虽不敢杀人,可内心已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替父亲报仇,于是道:“传舆哥哥,如果是什么仁义道德,天下大事的话,还是免了。我不懂得也不在乎那么许多。” 孙传舆摇了摇头:“我不说那些空话。童彤,只论报仇一事,你想过后果吗?” “后果?” 孙传舆道:“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那个神秘老者都说过,她是诸葛幽的徒弟,师弟是当今门下给事中,兼治刑赏台。我们若是杀了她,她的师弟不会给她报仇么?” “刑赏台乃至朝廷的人会轻易放过我们么?” “这……”童彤犹疑片刻,她倒是从未想过什么后果,更没想过和父亲曾经效忠的朝廷作对。 孙传舆道:“她的夫君也就是我师父,是霜虹派的人。我们杀了她,等于和霜虹派也结了仇怨。” “到时候我自是在门派中待不下去了,但恐怕你和你娘也会遭到他们和所谓江湖正道的追杀。” “我刚才说得这些人,无论势力还是武功都远超你我,死仇一旦结下,怕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童彤一时被杀父大仇蒙蔽,倒是真没有考虑过后果竟如此严重。 却听孙传舆继续道:“而且……五师叔和那个神秘老人不由分说把我们带来此地。” “虽然在告诉我们真相这点上,我很感激。但他们既然能做此谋划,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是,他们美其名曰给我们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可也难说这会不会是借刀杀人。这么一来,他们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用承担严峻的后果。” 孙传舆说的在情在理,童彤一时说不出话来。 连岳雁谣都不禁感慨,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没有被仇恨完全冲昏头脑,还有如此见识和心机,简直不输自己当年。 小孩子这东西吧,笨有笨的好处,那就是好骗。 可聪明也有聪明的好处,那就是谁都不好骗。 “传舆哥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童彤问道。 孙传舆反问道:“你不想报仇了?” 童彤道:“我是很想给爹报仇,但考虑到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毕竟她也有自己的无奈和苦衷,而且事后给了我们家一笔不菲的补偿。” 权衡利弊之下,不懂得“国家大事”的小女孩又开始觉得岳雁谣似乎也有苦衷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不谙世事的孩子也不例外。 孙传舆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我们和她谈一谈条件。” “我们不杀你,但你得答应我们几个条件。” 岳雁谣道:“嗯,不错,明智的抉择。传舆,师娘之前小瞧你了,你的选择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对我也极有参考意义,谢了。”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 “你……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把穴道解开了?”孙传舆吓了一跳,不觉倒退几步。 童彤更是直接吓得瘫坐在地。 岳雁谣的穴道解开,杀死他们二人并不比捏死两只蚂蚁要困难。 自己小命已是难保,哪还有资格谈什么条件? “穴道解开?我的穴道本就没被点住啊。”岳雁谣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之事。 孙传舆大呼不妙,在他看来,岳雁谣没有杀自己不知是不是有所图,之前对自己好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现在双方已经撕脸,自己又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她是断不可能再留下自己这个随时可能找她报仇的隐患了。 现在想要逃得性命,只能拼死一搏了。 想到这里,孙传舆立即转头,打开房门,冲着门外大叫道:“五师叔!不好了,她把穴道解开了。” 岳雁谣无奈地笑笑,却并不急于追赶。 孙传舆逃到门外,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屋外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卢书言剑刃沾血,站在这些人中间,他听到孙传舆的问题,便答道:“解开?我根本没点啊。” 听了这话,孙传舆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终究还是中了这女人的诡计了,也不知她此刻挑明身份试探自己是何目的。 自己刚才要是一时冲动,动手杀她,此刻是不是已经变作了一具尸体呢? 那现在该怎么办?跪地求饶么? 却听岳雁谣温言道:“传舆,你不必紧张。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师娘的话。” “你刚才不是要和我谈条件么?咱们现在可以谈了。” “翠竹,你也起来吧,不必再装了,翠竹?” 看翠竹还倒在地上,却见卢书言尴尬地挠了挠头:“师嫂,实在对不住,我不知翠竹姑娘也知晓内情,刚才我打的那下……是真的。” “等她醒来,我再赔礼道歉吧。” 岳雁谣道:“唉,也怪我没机会和你说清楚。师弟这一程肯定也受了许多委屈,我和你师兄感谢你还来不及。” 说完,她让卢书言将翠竹抱进屋里,自己则在院子里继续处理两个孩子的事情。 第11章 引征(2) 孙传舆听她主动提出要谈条件,可现在的他哪里还敢提条件? 童彤也是战战兢兢地走到院落之中,不敢出声。 岳雁谣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把这两个孩子吓坏了。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先被自己利用后被尤望津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你们既然不开条件,那我来说吧。”岳雁谣道。 “传舆,你家的事情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你往后还愿意认叶舟这个师父和我这个师娘吗?”岳雁谣道:“你还愿意在霜虹派学剑吗?” 孙传舆想了想,他学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替家人报仇。 可现在从某种程度来说,自己的师父和师娘已经算是替自己的家人报过仇了。 无论是事件的直接参与者:那些临渊教的教徒,还是事件的策划者:临渊教教主吴玄机,此刻都已伏诛。 而这个所谓的师娘就算有过错,也仅仅是个不察之过。 那自己学武习剑的目的何在? 似乎看出孙传舆心中所想,岳雁谣道:“我个人的建议是习武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你底子和天赋都不错,在这条路上走会比旁人容易些。” “其实你也知道,就算是如今,乍看之下天下太平,但实际也是暗流涌动。有武功傍身的人就算不能以之立身,至少也能一定程度上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孙传舆点了点头:“让我考虑一下,那今天的事情……” 岳雁谣走到后面把童彤也拉进了院子:“今天的事情本就是计划的一环,我自是不责怪,而且这两件事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们。” “如果我猜的不错,传舆,你原本打算提的条件中肯定有一条是让我之后不得追究吧。这条件我又岂有不应之理?” “童彤,你的父亲确是死在我的手上,整件事也是我所策划的。” “他是条好汉,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我知道朝廷的抚恤和我私下给的金银也许能让你和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但这并不能弥补一个父亲的位置。” “我岳雁谣在此诚挚地向你以及同行官兵的家人道歉,对不起。”说完,她向小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这辈子都无法奢求你们的谅解,但我并不后悔,你的父亲和同行官兵是为数以万计的百姓而牺牲,他的荣誉没有人可以抹杀。” 童彤泪眼婆娑,她在看到岳雁谣鞠躬的那一刻心中恨意却并未消减。然后断断续续地问道:“为什么是他?” 岳雁谣闭上眼睛:“不为什么,都是巧合。若是囚车晚一天出发,也许便不是你父亲轮班,牺牲的也会是别人。” “你凭什么决定别人的命运?”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叫道,她知道自己报仇无望,可心中还是有所不甘。 岳雁谣睁开眼睛,眼神忽然流露出一缕令人感到畏惧的光芒:“问的好,是啊,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我与你们说个事吧,其实我的亲生父母也死于非命。与你们不同,在他们死去的时候我尚在襁褓之中,既没有意识,更没有记忆。”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传舆,你的家人因为精通风水之学,拒绝替邪教势力卖命,最终惨遭杀害。” “童彤,你父亲的死虽是我所设计的,但他也与邪教势力血战到底,最终为国捐躯。” “他们的死都极有价值,也值得被后来者铭记。” “可我的亲生父母,却死于一场因可笑的误会而引发的屠杀。没人记得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死得也没有任何价值。” “也许在你们看来,找我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我也可以坦诚地告诉你们,我的仇人也根本不是我能动摇的存在。我虽知道她是谁,却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报仇的机会,也不可能祈求她向我鞠躬道歉。” “童彤,你刚才问我凭什么决定你父亲的命运。那同样的,我也想问,我的仇人凭什么决定我父母家人的命运呢?” “我比你们多活了些年岁,所以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这个世界上,有力量的人就是可以决定没有力量的人的命运。这种力量可以是武功、是金钱、是权力、是智慧……” “只要你在某些方面登峰造极,你就是可以决定旁人的生死。” “而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便只有成为有力量的人。童彤,恕我直言,你的父亲很了不起。” “但如果他的武功不在人榜而在天榜呢?如果的他官职不是副将而是元帅呢?” “当日被牺牲掉的是不是就不会是他?” 岳雁谣讲得很残忍,也很现实。两个孩子心中虽然不服,却也无话可说。 见他们说不出话来,岳雁谣继续道:“等下我会让卢师弟把你们送回去,你们也可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再想一想要不要成为我说的这种可以掌控别人命运的人。” “为表歉意,在你们成年后,我若是还没死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可以给你们提供两条捷径。” “一条路可以送你们前往来凤城,跟着我的父亲学习经商。成为一个有钱人,可以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也可以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另一条路可以送你们去往京城,在刑赏台或者其他地方做事,我师弟会提点你们。成为一个有智谋或者有权力的人,同样可以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当然,无论你们选择哪一条路,选或者不选。若是想学武功,我这里也不缺资源。” 她叹了口气:“我要说的就这些……” 孙传舆道:“在这个世界上要么就掌控别人,要么就得被别人掌控,难道没有其他选择吗?” 第11章 引征(3) “有。”岳雁谣笃定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有第三条路,直到遇见你师父。” “他从小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他从未想过调查。他既不想管别人,也不想被别人管。” “他既喜欢钱,能为十两银子斤斤计较半天;却又不喜欢钱,为了某些事情他可以毫不吝啬地将几百两银子撒出去。” “他怕毫无意义的麻烦,可真要遇上了事,他又会自找麻烦。” “他不稀罕风抟榜的排名,也不想当掌门,甚至都不想成为一个所谓的武功高手。” “如果你们能做到这样只求本心,不为外物所迫,即使一事无成,也未尝不能认真而快乐地度过一生。” 岳雁谣知道自己这番话对两个孩子来说可能有些太过深奥,有的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完全理解江叶舟。 可正是这样独一无二的性格,造就了这样一个人,顺带也成全了如今的自己。 孙传舆低头道:“师父当初若是不捡我,好像也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岳雁谣听他再次称江叶舟为师父,心中一喜,继续道:“你师父当初虽早知你是个麻烦,但也并非全无准备。” “他可能想不到那么远,但随着你的身份和仇家逐步明晰,他的潜意识里却并不认为你是真正意义上的麻烦。” 孙传舆不解:“怎么可能?我不仅是鸢国余孽,灵石的线索。还有可能在得知真相后想办法杀了师娘你……” 岳雁谣笑了笑:“不错,因此当初也有许多人不理解你师父的选择,认为他给自己留下了祸患和破绽。” “不过,传舆,你大师伯在传你剑法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武功之中有一种招数叫作虚招,用以诱敌深入,故意露出破绽?” “所有知道内情之人都会认为你是你师父和我的破绽,怎么你师父自己却不知么?” “只有蠢才才会眼睁睁地看着破绽越变越大,而聪明人会利用破绽,反击对手。” “传舆,对于你师父和我来说,你是虚招,不是破绽。” 听了这席话,孙传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虽不知那神秘老者是何身份,但他显然和师父师娘有过节,想要利用自己和童彤来对付师娘。 可殊不知,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自己露出的破绽是好控制的。 反倒若是做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真让对手找到了意想不到的弱点,那结果不堪设想。 尤望津自以为找到了两人的弱点,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图穷匕见后,不仅连带捷王露出马脚,还让自己的招数全都暴露。 岳雁谣道:“不过无论是你师父还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人,所谓‘能掌控命运’也只是相对的,总有被逼无奈身不由己的时候。” “只是你们一旦成为那样的人,在命运重压下来的时候,还可以奋起反抗,不至于束手待毙。” 孙传舆又问道:“你利用我们两个设下这个局,明明骗过那个神秘老头就行。今日为何还要装作受制,给我们二人杀你的机会?” “莫非你是想试探一番?若是我们真的对你动手……” 岳雁谣理解他的担忧:“若是你们真的对我动手,那我最多也就将你们制住而已。为了让彼此安心,咱们以后老死不相见也就是了。” “我之所以让卢师弟配合,并且假装受制,一是要演一出戏给地上的这些死人看。” “他们刚才已经派人把我的发簪送给你口中的神秘老者,他此刻与你师父在一起,现在又得了发簪,必然觉得局势尽在掌控。” “这么一来,才能让他果断押上全部,在关键的时候输得更多。” “还有一个目的嘛……是我自己的私人原因,我想从你们的选择中参考一下自己今后该如何抉择。” 岳雁谣说得是大实话,江叶舟之前曾与她讨论过还要不要一意孤行,继续报仇。 毕竟眼下最明确也最大的仇人便是当朝太后。 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报仇的办法便是协助两位反王推翻朝廷,夺取天下。 可这么一来又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浪费了师父的牺牲。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孙传舆对童彤说得一番话却在情在理,甚至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既然两个孩子能被迫放下,自己又为何不能强迫自己放下呢? 岳雁谣看两个孩子情绪逐渐稳定,也略微放下心来。 此刻,却见三匹快马穿行于竹林中,来到院子里。 为首的一个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马,对着岳雁谣拱手道:“首领,情况不大妙,淳王不愿随我们出府,咱们的人还险些和卫队打起来。” 这个中年女人名叫呼延茹,去年岳清和雇佣他们一群人来亘海上寻找岳雁谣,刚好救下了被淬体盟围攻的她。 打那以后,岳雁谣替代随亘者、与江叶舟重逢、埋伏淬体盟一直到投奔淳王,这些人一直跟随在她身边。 李塘为彰显自己用人不疑,便让这些曾经的手下依然归她调度。 从周天询被杀再到以参加擂台为由将李塘身边的高手调走,这个捷王明显对自己的四哥心怀不轨。 虽不知他具体要做什么,但让李塘早做提防肯定不错。 岳雁谣料到李址会让卢书言在解决自己的同时对淳王下手。 如果李址的目的是想要自己当皇帝,那么除掉这个四哥也只是手段之一,李塘的势力和财富,他必定还是想收归己用的。 这么一来,就需要一个人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替他来背这口黑锅,挑起淳王手下对其的怨恨。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有着朝廷背景的自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以李塘的精明,即使自己身边的高手被调走,也必定会先确认李址也赌上全副身家。 在双方都没有足以动摇全局的高手的时候。 那李址会以什么方式动手呢?下毒?买凶?还是其他? 岳雁谣暂时想不到,可她知道只有让李塘脱离日常的起居习惯,方有可能让刺客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因而岳雁谣提前派呼延茹等人前去通知,让他暂且撤离王府。 谁知这王爷生性多疑,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竟是如何也不肯离开王府。 岳雁谣想了想,然后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她又对卢书言道:“这两个孩子和翠竹就麻烦师弟先照看了,我去去就来。” 卢书言道:“师嫂请放心交给我。” 第11章 引征(4) 岳雁谣刚跨上马鞍,便对手下人吩咐道:“把这几具尸体和竹林外侧的尸体也搬去王府,小心些,不要拖拽,这是重要的证据。” 一行人匆匆赶到王府,却被府门口的侍卫拦住——带着尸体来拜见淳王,那是绝无仅有之事。 但岳雁谣却一再坚持让府丁通禀,并说性命攸关。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淳王还是接见了岳雁谣。 后者将带来的尸体排出,然后道:“王爷,这些穿着深绿色衣服的是您手下的人吧,他们被后来的一行人全部干掉了。” 李塘老脸微微一红,那些人的确是他的手下,只不过是他安排来监视江叶舟和岳雁谣的。 现在尸体被正主拖回来,他的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见对方不表态,岳雁谣不愿意再浪费时间:“王爷,从尸体的伤痕您应该能看出来,有人要对他们不利,换言之也就是对您不利。” “民女只有一个请求,请求王爷暂离王府,否则情况危在旦夕。” 李塘道:“岳小姐,就算本王相信你的话,可这王府对本王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现在虽无高手在左近,但这王府上下也有五百精锐甲士。莫说等闲人物攻不进来,就算是岳小姐你这样的绝顶高手怕也不好处置吧。” “而且不瞒你说,这王府除了易守难攻,下方还有暗道可以直通城外。本王实在想不到天底下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岳雁谣还是劝道:“王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得小心为上,我们至今不知道刺客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卢书言只被安排来对付自己,无论是李址还是尤望津都没有在他的面前透露太多其他计划的消息。 李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刺客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岳小姐怎会知道有刺客要暗杀本王?就凭有人杀死了这几个手下,这几个在竹林附近活动的手下?” 他语气中显然透着怀疑,并且把矛头指向了岳雁谣。 李塘并不在乎什么刺客,也想不到刺客还能用什么手段。 弦风城是他的地盘,即使是最顶尖的高手也不可能强攻王府。 而且他蛰伏多年,生怕旁人谋害,养成了良好的饮食起居习惯。 未经严格把关的食物和水,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咽下肚的。 虽然前几具尸体上的伤痕的确是后几具尸体所持的兵刃造成的,但也不好说这一切是不是他们自导自演。 岳雁谣手里的确没有确凿证据,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她的猜测和推理:“王爷,此事说来话长,事急从权,请您务必信我一次。” 李塘摇了摇头:“恕本王实在难以采信。” 谁知话音刚落忽然从后方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不仅把厅内所有人吓了一跳,而且巨大的震动让这间客厅的烛台和瓷器都随之掉落在地。 从距离判断,爆炸是从会客厅之后的主屋传来的。 李塘此刻若是没有接见岳雁谣,此际多半就在那个屋子里。 岳雁谣虽惊不乱:“王爷,现在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李塘吓得脸色煞白,忙点了点头。 岳雁谣抱拳道:“王爷,得罪了,随我走一遭吧。” 说完,她托起李塘的腰,运使轻功一路往外奔去。 自打爆炸发生后,会客厅乃至整个王府乱做一团。无论是仆人还是侍卫,此际想的都是如何逃出生天。 互相踩踏,堵塞通道那是在所难免。 可越急,便越正中对方的下怀。 好在岳雁谣不止轻功高绝,而且对逃生路线的判断极为精准。 她带着李塘腾云驾雾间绕开了几个堵塞的位置,很快冲出了会客厅。 二人刚跑出没多远,身后便又传来爆炸声,刚才还只是受到震动影响,整体结构完好无损的会客厅转眼之间已变作一片废墟。 刚才厅中八九成的人,此刻怕是都已被埋在了瓦砾之下,凶多吉少。 岳雁谣无暇他顾,又拽着李塘继续往王府外面奔逃。 一路上,王府中的一座座建筑全都在爆炸声中倒下。 显然,有人在王府之中埋了炸药,而爆炸的顺序似乎是按李塘在其中的概率决定的。 概率大的建筑先被炸毁。 岳雁谣内息悠长,带着个人跑路倒是无所谓。 可周围不断爆炸带来的冲击依然影响到了她的脚步。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在整栋王府被夷为平地前,她成功带着李塘从王府后门逃到了一条安静的小街上。 至于王府中的其他人,她也是爱莫能助了。 显然,尤望津把李塘身边的高手调走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以王府如今的卫士数量和严密守卫的程度,或许能替代高手的保护作用。 可一旦发生这样的连续爆炸,只有顶尖高手才有可能用轻功带着李塘走出一条活路。 按照尤望津的剧本,现在的岳雁谣已死,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信得过的高手能带着他逃出死地。 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如意算盘最终还是落了空。 呼延茹等人早在后门接应。 灰头土脸的李塘望着已化作一片火海的王府,缓缓握紧了拳头。 此刻除了他在岳雁谣的保护下侥幸逃得性命外,只有部分原本就离后门比较近的侍卫和下人逃了出来。 他的亲人眷属,此刻多半已是葬身火海。 这么大的火势,任谁来救,都是徒劳。 可这事怪的上岳雁谣吗?人家早早派人来通知他撤离王府,是他自己生性多疑,让家人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机会。 而且若非她刚才鼎力相助,自己此刻恐怕也已没有命在。 为免火势和爆炸蔓延,岳雁谣劝李塘速速撤离。 后者却摆了摆手道:“岳小姐,本王现在只有一个问题: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岳雁道:“回禀王爷,您若是真想查清真相,咱们便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幕后策划之人,必会亲自现身。” 李塘并非蠢人,他对这个问题已有了猜测,只是在有确凿证据之前,他实在不愿承认罢了。 他始终在提防那个人,同时心里也希望自己的提防纯粹是无用功。 第11章 引征(5) 众人在王府附近的一处暗楼猫下,这栋楼看去荒废已久,实则一直在李塘的控制之中,为的就是让信得过的人暗中监视王府内外的一切动向。 可没想到这暗楼却在王府已毁的如今派上了用场。 淳王府爆炸,被大火吞噬是震动全城的大事,引得不少百姓围观。 官府虽组织人手救火,但无奈杯水车薪。 好在不久之后天气转阴,下了一场大雨,不仅阻止了火势蔓延。还将王府中的火焰全部浇灭。 众人在暗楼中大约等了近一个时辰,只见几匹快马从城外的方向来到王府后侧的小巷中。 当先一名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分开人群,来到废墟旁“嘭”的一声跪了下来,嘴里哭喊道:“王爷,王爷!” 岳雁谣认出此人乃是骖龙军副将葛春阳,当初她刚来到弦风城参观各处军队时,便由此人接待。 作为何泽兰的副手,此人同样对李塘忠心耿耿。 他看到王府被夷为平地,自是悲从中来。 另有一人从马上下来,此人同样分开人群,来到葛春阳身后,虽因距离太远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但从肢体上能大致判断,此人在安慰葛春阳节哀顺变。 “谁!究竟是谁害死了王爷?”葛春阳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淳王多年小心经营,在本地颇有人望,附近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甚至有人齐呼着要替淳王报仇。 后来的那人在葛春阳身边耳语几句,似乎在说明着什么。 岳雁谣并不认得后头那人,可李塘却已将他认了出来:“这人叫杨泰,是老六帐下的文官,曾来我府上拜访过几次,还送了礼。” “某次他曾提过甚是仰慕骖龙军的风采,我便派泽兰带他去军营里参观了一番。” “没想到,此人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来杨泰说是仰慕风采,实际只是为了在骖龙军众将士面前混个脸熟。 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日,自己这个熟人说的话配合“事实”,能让葛春阳等人信服。 这么一来,失了主子的骖龙军往后便会在仇恨的驱使下听捷王调遣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情况已经十分明朗。 葛春阳虽是李塘的手下,可却在质问杨泰是谁害死了李塘。 显然淳王罹难的消息也是他带去军营的。 而他眼下的举动,必定是想把王府惨案甩到岳雁谣的头上。 见事态已经明朗,岳雁谣劝道:“王爷,咱们也现身吧。” 李塘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好。” 众人出来的时候,那个杨泰似乎已经解释完了“来龙去脉”,正在废墟前哭天抢地:“淳王呐,您死得好惨啊,上苍无道,朝廷无道啊。” “谁说本王死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响。 人群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李塘在众人身后现身。 “王爷,您没死!”葛春阳三步并作两步跪倒在李塘面前痛哭流涕。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道:“王爷没死,真是老天有眼啊。” 杨泰见李塘竟还活着,先是一愣,然后道:“王爷,您没死,真是太好了。” “不过您的王府怎么会变作这副样子了呢?您的亲属家眷可还安全?” 李塘看了他一眼:“本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杨大人似乎知晓内情,本王正要请你解惑呢。” 杨泰心中虽暗道不妙,眼下却也只能故作镇定道:“禀淳王,我家王爷得到消息,说有一名朝廷的奸细,想要谋害您的性命。特命下官星夜兼程地赶来通报,请王爷多加防范。” “哦?”李塘撇了撇嘴:“老六请你来提醒我多加防范,怎么你没先来我府上,反倒直接去了军队之中呢?” 杨泰眼珠子一转,赶忙应变道:“回禀王爷,下官赶到此处时却见王府已然化作一片火海。下官势单力孤,便想到城外军营请葛将军率人帮忙,灭火救人。” “却不料王爷吉人天相,实乃寒溪道万民之幸。” 李塘又道:“既如此,不知老六得到的消息中有没有说明刺客的身份?” 杨泰道:“下官不敢欺瞒王爷,这刺客正是不久前才投入王爷麾下的岳家小姐,岳雁谣。” 他话刚说完,便见一天姿国色的女子越众而出:“我是刺客?” 见她竟也出现在这里,杨泰心中暗骂这卢书言怎么办的事,怎么让这个女人活下来了?难道尤先生的计策有误? 眼见对方想要当面对质,杨泰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王爷,据可靠消息,此女乃是朝廷的奸细,诸葛幽的徒弟。” “她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力,正是诸葛幽所传。” 岳雁谣望向李塘:“王爷往日与家师有仇怨?” 李塘冷冷道:“并无深交,亦无仇怨。” 杨泰见李塘不为所动,显然也有些急了:“王爷,您的王府都已被毁,必定是此女下的手。” 岳雁谣笑道:“杨大人,我倒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您刚才说,来的时候便见到王府已化作一片火海,因而去通知葛将军。” “可骖龙军的军营我也去过,由此往返即使骑快马少说也得两个时辰。” “可爆炸距今不过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莫非……杨大人您有未卜先知之能亦或是身为文官却掌握了某种令小女子自叹弗如的高明轻功?” “这……”杨泰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原本完美的计划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数。 如今的真相已是不言自明,李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拖下去吧。” “春阳,替本王收拾一下,尸骨……能找到多少,便找多少吧。” 葛春阳领命带人前去废墟中收拾,李塘颓然地坐在旁人为他搬来的椅子上,眼神空洞。 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安稳日子,不曾想还没起兵的自己竟遭此不测。 想到李址竟如此歹毒,丝毫不顾念这么多年的情谊,他比弑父的李呈又好多少呢? 今日弦风城的事情虽十分惨烈,但目睹这一切的岳雁谣清楚:两位反王是不可能再联手起兵了。 第11章 引征(6) 待到心情稍微平复之后,李塘转头去问岳雁谣:“岳小姐,你今天救得本王性命,本王无以为报。” “只是还有一事,希望你能替我答疑解惑。” “我这王府守备向来严密,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潜入其中埋藏炸药,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引爆的呢?” 岳雁谣摇了摇头:“王爷,民女若是早知道对方的身份和手段,肯定早就将刺客找出来了,断没有坐看悲剧发生的道理。” 她只说了半句实话,她早先的确不知道对方的手段,可根据事情发生前后的种种迹象还是有了一些思路。 考虑到这淳王也并非善类,岳雁谣不是很愿意把凶手可能的身份说出来。 “王爷,事已至此,您还要举事么?”岳雁谣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塘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和江大侠不是来助我举事的吧。” 岳雁谣正面回答道:“严格来说我们两个是被李址带来的,您觉得我们是帮他的吗?刚才那个人已经说了,我是诸葛幽的徒弟,但朝廷干得坏事很多,我也不会帮他们。”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我只是不希望好不容易安稳的天下再起战乱,请王爷理解。” 李塘道:“李呈弑君弑父,本就不配坐那个位置。你觉得,这对本王公平吗?” 岳雁谣道:“王爷,您出生在帝王之家,刚出生便是绝大部分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您觉得,这对出生庶民之家每天为生计奔波劳碌的百姓来说公平吗?” 李塘苦笑着摇了摇头。 岳雁谣继续道:“我听叶舟说,其实王爷也有着其他想法,只是放不下自己的执念。可事到如今,似乎也该放下了。” 李塘心想:自己并没有儿子,而李址又想谋害自己。享福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已不再适应争斗。 真要起兵,一来皇帝本身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二来现下孤掌难鸣,胜算极小。 是不是真的该放下多年的执念,承认自己的命就是个普通的亲王,就像这世上大多人最终都得承认自己是个普通百姓一样呢? 李塘抬眼看了岳雁谣一眼:“那朝廷那边?” 岳雁谣道:“王爷您依旧手握重兵、实力雄强、深得民心,而且至今并无任何逾矩之举。朝廷并无实据,自也不好罗织罪名。” “王爷若还是尚有疑虑,在下愿代为斡旋。” 李塘望着眼前的废墟,想起惨死的家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这么办吧。” 辞别李塘之后,岳雁谣来到弦风城的城墙之外,爬上附近的一座小山包。 淳王府位于城池的西南角,岳雁谣爬到半山腰,刚好可以眺望整座王府,只是如今它已经化为废墟。 又往上走了一段,她便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名老者正指挥几个壮汉推着一个大家伙沿着陡峭的山路,小心翼翼地前行。 见状,岳雁谣快步走了上去向那老者询问道:“请问阁下便是明石先生么?” “淳王府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顾明石瞪大了眼睛,身边的几个壮汉也都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子。 “你是何人?”他问道。 岳雁谣笑道:“承蒙先生厚赐,那梳妆台,小女子十分喜欢。” 顾明石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一时却不知从何开口。 “先生应该有些印象,拙夫正是风云阁剑非。”岳雁谣道。 自打爆炸发生起,便有两个疑问萦绕在岳雁谣心头。 第一便是李塘本人也提到过的,王府守备森严,究竟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手段将如此大量的炸药隐藏在王府之中,而他又是以什么手段引爆的呢? 第二便是既然对方已经提前埋好了炸药,那为何要让这些炸药次第引爆?直接全部触发的话,那岂不是连自己也要葬身其中? 岳雁谣知道这两个问题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捷王安排的这场爆炸,没有办法同时炸毁整座王府,所以才想方设法地将李塘身边的高手调离,再利用卢书言和两个孩子把自己杀了,李塘便是必死之局。 在暗楼中观察王府时,岳雁谣便注意到了城外的这个小山包,它虽然距离较远,但也可以越过城墙,俯瞰整座王府。 看到这座山包,岳雁谣想起了江叶舟和自己说过的在数叶岛上的遭遇。 他不仅发现了龙脉,还遇到了一个叫做华群的淬体盟“编外人员”。 据此人声称,他乃是昔年神机门的弟子,而神机门被灭门的原因便是知悉了李塘昔年建设洪公槽进而引发了洪水的秘密。 这么说来,李塘对神机门而言有灭门之仇。 知悉内情的李址若是对这一点善加利用,便可让神机门的门人为其报仇。 当年逃出去的神机门三位弟子,大弟子谢玉才后来应该是被师父收留,前些年因年老体衰而离世。 二弟子华群死在了江叶舟的手下。 这么算来,似乎只有三弟子顾明石能够成为李址的助力了。 而且华群曾说过,他这个师弟曾向两位王爷推销过一种叫作“奔流炮”的东西,能够在百丈以外摧城拔寨。 这么些年来顾明石应当从各种委托中赚了不少钱,可他却还是隐居山林,也不知把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此人一心为师门报仇,把资金都用来研制这个奔流炮的话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是用炮弹攻击王府,所以无需提前埋藏炸药。 也因为这个奔流炮每发一炮需要换弹装填,所以只能逐次将王府的建筑炸毁。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大炮无论是威力、距离和准确度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可亲眼见识过焱麟剑的岳雁谣知道永远不能低估这世上诸事的奇异程度,也永远不能低估一颗执着复仇的心。 所以,在辞别李塘后,她便孤身来到了这座小山包上验证自己的猜想,毕竟要部署大炮的话,没有比这座山头更合适的存在了。 如今,果不其然地堵到了下山路上的顾明石。 只是如今看来,不知是为掩人耳目还是这奔流炮的设计制造太过复杂。总共也只有这么一门炮,也正因这个原因,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也就是说李塘没死,是你救了他。”在听岳雁谣说完来龙去脉后,顾明石将手杖狠狠地插到泥土之中。 岳雁谣道:“不错。” 顾明石道:“那你待怎样?” 岳雁谣道:“明石先生,这是李塘和李址当年自己做下的错事,加之您和我夫君以及我本人有这么一段缘分,我自是不会将真相告诉他。” “但我也请求您毁去此物,并且不要再找他寻仇了。” 顾明石道:“此事恐怕有些难度,老夫虽已衰朽,但昔日冤仇,一日不敢忘。” 岳雁谣道:“李塘虽没死,可他的家人和王府中的随从们已死在你的炮火之下。他们是无辜的,就像当初的神机门弟子一样。” “他现在受到了与你当年同等的痛苦。” “先生,您别误会,我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站在您的角度考虑此事的。” “今天的事情之后,李塘必会对此有所提防,您想再下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李址身为同谋也不过是利用你作为杀人之刀,当年的事情他并未少参与,此事了结之后,只要他掌握了这奔流炮的图纸,必会杀人灭口。而您,永远没机会向他复仇了。” 顾明石道:“小姑娘,你的确伶牙俐齿。但老夫今日本有机会先报一半的仇,却被你阻止。现如今还要劝我放弃,恐怕并不容易。” 岳雁谣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先生是不愿接受我的建议咯?” 她知道这老人极为固执,绝不是言语能够动摇的。顾明石若是接受了她的提议,无异于承认过去数十年的时光自己的努力毫无意义。 而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意义便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岳雁谣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得采取一些残忍的手段,将复仇从老者生命的意义中剥离出去。 顾明石道:“不错,老夫至死也不会放过这两人。” 岳雁谣道:“很遗憾,在下并不是来征求您的意见的。” 说完,她长袖一拂,便将那几名壮汉打倒。 而后单足踢去,将那笨重的奔流炮踢下山路。翻滚出十数丈后,那炮管已是摔得四分五裂。 岳雁谣不理会身后顾明石那因为失去了多年心血撕心裂肺的惨叫,径直下了山去。 弦风城这里还算一切顺利,只是不知道江叶舟在仙缘岛是否一切安好…… 第12章 江湖兴(1) 话说江叶舟纵身一跃来到擂台之上,捷王和淳王的手下心神大振,他们知道强援已至。 可下一刻,却见此人飘忽鬼魅的剑法竟往焦烛身上招呼。 焦烛面对沈尧的招数虽毫不畏惧,可背后被江叶舟偷袭却是意想不到之事。 饶是他的武功登峰造极,却也是堪堪避过,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可原本被他保护的秋梓筱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江叶舟见焦烛避过自己的招式,立即化实为虚,声东击西,很快便将剑架在美人的脖子上。 然后朗声道:“王妃在我手上,大家且住手。” 他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洪亮,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场的武林人士都是识货的,显然不敢再小瞧这个默默无闻之辈。 只是他们想不通,这美丽的王妃似乎刚才还在替他的遭遇鸣不平,怎么此人竟恩将仇报,立即便把人家挟持了呢? 秋梓筱多年来也是第一次遇到此等险恶的情况,不过她虽惊不乱,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在江叶舟和台下众人身上来回游走,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可彭懿见自家的女主子被劫持当即绷不住了:“江叶舟,你疯啦!” 尤望津见他这怪异的举动心中也是大惑不解:怎么此人竟不担心自己夫人的安危么?难道之前所谓的夫妻恩爱全是伪装? 不过他随即想到一个可能:他劫持王妃是为了让自己的手中也有筹码,以命换命。 于是,他谄笑道:“江少侠,凡事好商量。老夫刚才所言也不过是为稳妥起见。还请你念及王爷恩情,放了王妃,咱们从长计议。” 天知道两位反王对他并没有什么恩情,但此话说出来便让江叶舟成了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不过引发矛盾的关键人物被劫,朝廷众人和反王的人手以及江湖人士也渐渐停下手来。 江叶舟道:“诸位,刚才王妃的意思也很明确。这是她与沈元帅的私人恩怨,此事不管孰是孰非却不值得大家为此大动干戈。” “江某有感于此,因而恳请诸位停手罢斗。” 原本与此事无关的众人一想,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再怎么说也是私人恩怨。无论沈尧做了什么亏心事想要灭口,总得先弄清原因再说。 江叶舟公然跳反并不出乎尤望津的意料,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岳雁谣的生死竟拿捏不住此人。 尤望津开口道:“江少侠,老夫劝你还是冷静一下,凡事考虑清楚后果,三思而行。” 江叶舟冲他笑了笑:“尤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自打几日前你取到那枚发簪之后,还收到过其他弦风城的联络吗?” 闻听此言,尤望津忽然面如死灰。 一股不祥的预感缓缓涌上心头。 那感觉就好像自己一路包围对手的征子,不停叫吃,只等把对方逼入墙角,便可屠掉大龙,彻底掌控局势。 可不料对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征子的路途上埋下一颗不引人注目的暗器,长了一口气后,自己这里反倒全是破绽。 一招不慎,竟要满盘皆输。 眼见主心骨有些慌了神,捷王帐下众位高手一时也不知如何行止。 他们呆呆地望着尤望津,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趁着江叶舟和尤望津对峙之际。 焦烛自下而上一剑撩去,此剑没什么花招,但速度极快,劲力极大。 不察之下,江叶舟几乎要拿捏不住自己的宝剑。他虽及时调整过来,但自己架在秋梓筱脖子上的威胁也被这一剑彻底化解。 江叶舟看着这个有史以来最强的对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周天询就是被此人所杀,一身功力也是被此人吸走。 第12章 江湖兴(2) 秋梓筱重新被两位反王派来的高手护在当中,两方人马在擂台中央陷入对峙。 一时之间,空气好似凝固了,大战一触即发。 而江叶舟知道在动手之前得想办法先把淳王手下的几名高手争取过来,可手头却无确凿证据。 现在手中又缺了秋梓筱这个人质,怎样才能劝双方停手呢? 好在他还有另一手准备,忽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江大侠,我带人来给你加油助威了。” “咦,这擂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此人几乎扯着嗓子说话,才能让在场的大部分听到他的声音,这足以说明来人根本不会武功。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跑到武林盛会做什么?可不知为何,这个声音中正平和,让人听起来极有信赖感。 台上的江叶舟微微一笑冲着声音的方向抱拳道:“王大哥,你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正朝着江叶舟招手,而此人身边站着一个靓丽的女子,姿容不在秋梓筱之下,其身后竟还跟着成百上千的人。 尤望津大惊:这些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跑到仙缘岛上来的?自己怎么一无所知? 可下一秒,他便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本官汝山县令王自强,见过各位英雄。”王自强冲在场的武林人士抱拳道:“身后这些乃是本县百姓,教诸位英雄知道,江大侠在我汝山县的时候曾破获一起人口拐卖的案件。” “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故而在听闻他要来参加此次盛会后,本县百姓自发前来替他加油助威。” 人群中也有人听过或是见过王自强,纷纷道: “原来是状元郎,幸会幸会。” “听闻王县令刚正不阿,爱民如子,我们也是久仰大名了。” …… 这些话都并非全是客套,王自强得罪了崔言,以状元之身被贬汝山县世人皆知。 而这几年他又的确在任上做的不错,因此在周边颇有人望。 众人听江叶舟是王自强的旧识,还有行侠仗义的事迹,众人不觉对他刚才劫持王妃的行为更加心生疑窦。 见此情形,尤望津眉头紧锁:这王自强自己来倒是没什么,可此人偏偏带了这许多治下百姓来给江叶舟站台。 因为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只要分散开来,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仙缘岛都不会引人注目。 而这么多不会武功百姓在场,这些“恪守”道义的江湖人士也不便把交锋的规模扩大,避免伤及无辜。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些汝山县百姓的存在给双方加了一重不能动手的理由。 谁误伤了无辜百姓,谁就要失去道义。 如果这一切都是江叶舟提前布置的,那么此人恐怕早有准备,自己的一部分计谋也已被识破。 尤望津并不知道王自强倒是愿意帮江叶舟这个忙,可光凭他和江叶舟的面子很难说动这么多百姓大老远地跑来这仙缘岛。 但鲁滕将此计启奏给皇帝之后,崔大人不得不割肉放血。 凡是参与此事的汝山县百姓,每人可获赏银五十两。如此一来,今天的这一幕自是顺理成章。 可在场的武林人士心中还是多半偏向秋梓筱一伙,所以真要动起手来,胜负实在难料。 而这个时候,便需要武林中极有身份地位之人站出来说话了。 任千雪开口道:“诸位,听我说几句。咱们今天设下这个擂台原本是来见证江湖上有谁可以代替周大侠成为下一届的天榜第一。” “有什么恩怨,也该在别的地方自行解决,以此挑唆天下英雄和朝廷命官发生冲突,怕是不妥吧。” 秋梓筱道:“任掌门,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一个弱女子,沈尧他是武功高强的大元帅,若是不请天下英雄替我主持公道,哪还有别的办法?” 尤望津道:“依老夫看,这样吧。我们先把该说的说出来,请天下英雄自行分辨。” 他知道眼下江叶舟已经不受控制,请他当这个证人肯定会弄巧成拙。 于是,尤望津从多年以前开始叙说此事的来龙去脉。 既然在场之人除了武林人士,又多出这许多平民百姓, 这件事纷扰繁杂,涉及诸多皇家秘辛,即使是尤望津,三言两语间也很难说清楚。 见他开口说出秘辛,沈尧正欲再动手,却被江叶舟拦了下来:“大元帅,稍安勿躁,咱们姑且静观其变。” 江叶舟不跳出来给捷王做证,足以证明此人还是向着朝廷一边的。而且若非他刚才跳出来劫持了秋梓筱,朝廷这边恐怕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现在主动动手无异于不打自招,想到这里,沈尧按捺下内心的不忿,示意众同僚姑且忍耐。 他身边的朱轩至也看了江叶舟几眼,且不论此人现在是什么立场,想起一年前在陈王府与此人交手的情况,却发现一年不见,他的武功又精进许多,现在的自己恐怕已非其敌手。 尤望津唾沫横飞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 从先帝弑君讲到诸葛幽意外身亡,再谈到陈王府事件和王元化的死因,总算将这一个庞大的故事串联在一起。 末了,他总结道:“根据朝廷的公示,陈王府的事件纯属意外,而江大侠应该已经死在了这起事件之中。” “可现在,你不还活得好好的么?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元帅,你总不能说这位此人不是江大侠吧,毕竟王县令刚才已点明了此人的身份,而这里也有不少霜虹门人和认识他的人。” 尤望津说得故事虽然离奇诡异,但似乎也颇合乎情理。 但这毕竟是捅破天的大事,在场众人一时不知该信谁的,毕竟陈王府事件的人证现在却站在朝廷一边。 这时,只听那群百姓之中有人哈哈一笑:‘这种离奇的故事也有人信,我来给大家说一说真相吧。’ 说完,此人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飞身来到擂台之上,冲沈尧和江叶舟拱手道:“大元帅,师姐夫。” 紧随此人身后,竟还有数名高手一齐上台。他们冲着那男子道行礼道:“小先生,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尤望津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你就是鲁滕鲁大人?” 第12章 江湖兴(3) 鲁滕拱手道:“尤先生,久仰了。家师在世时也不少念叨您。” 听了这话,尤望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总觉得有一双来自幽冥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又对在场众人道:“诸位英雄,尤先生无非就是代表捷王给大家讲个离奇的故事。” “我是诸葛大人的徒弟自然最清楚他老人家的死因,这位江大侠是陈王府事件的亲历者,我们二人都无法认同尤先生您关于这两点的阐述。” “至于王老将军的死因,咱们不得而知。” “而他又是在亘海上遇难的,尤先生为了解释王老将军的死因不惜编造了这么个离奇的故事,说他是被朝廷暗害乃是因为怕他替武宗皇帝复仇。” “但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版本的解释,诸位想必都知道王老将军乃是民族英雄,乾国人都恨他入骨。” “如果我们假设这是乾国人下的手呢?这一切是不是顺理成章了许多?” “我这里有封文书,乃是捷王与乾国签订的合约。这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待到捷王起兵时,请乾国同时进攻西南沿海的定安、暮天一带作为策应。” “上面还写明,事成之后,愿租借定安道南部所有的城镇作为乾国的港口,以供双方通商往来。” “诸位如若不信,大可以上台验看,上面有捷王的印信。” “尤先生,你家主子图谋造反,里通外国的证据现已被我刑赏台查获。这其中身为谋主的你,想必也出力不少吧。” “你们卖国求荣不说,一个与乾国共谋的人还污蔑王元化将军是朝廷所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尤望津眼角微微抽搐,签订这份合约的时候他也在场,故而认出鲁滕手上的确是真迹。 可这份合约怎么会落到朝廷的手中呢? 难道苑诗和乾国人背信弃义出卖了自己? 尤望津当然知道乾国人也是信不过的,可他们背叛自己只能因为有更大的利益。 难道朝廷也愿意把定安以南割让给乾国? 苑诗等人并非蠢材,他们不会相信朝廷的空头支票,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 而与自己合作的基础却十分牢固,乾国只要发兵策应,当朝廷军队首尾不能兼顾时,定安南部已在事实上受到乾国的掌控。 所以这份合约所说的内容是可以实现的,不担心己方反悔。 就算朝廷愿意,饱受乾国摧残的定安百姓又如何处置? 尤望津想不到的是,鲁滕手上这张合约的确是从苑诗的手上拿来的,可中间的过程却远没有他想象得那般复杂。 乾国大军自是来势汹汹,苑诗也固然是公忠体国。 可交涉这东西就好似天平,哪一头的砝码更重,天平便会倒向哪一侧。 在不久前的外海之上,老熟人崔言约她进行了第三次交易。 念及过往的情分,苑诗倒没什么推辞的道理。 崔言首先说明自己已经设计杀死了王元化等人,算是替她和国人报了国仇家恨。 只是手段是炸药,对方已经尸骨无存了。 接着便声称朝廷已经掌握了两位反王的全盘计划,对此早有对策,乾国与他们联手,结果只能是损兵折将,胜算并不大。 最后,他替李钦拿出了开给乾国的条件:五年内,乾国可以以较低的价格采购除焦炭和钢铁等军需物资以外的大部分东西。 这个生意对乾国来说当然有赚头,可比起把整个富庶的定安道南部收入囊中还是大大不如。 但好处也极其明显,第一这利益是现成的,不需要通过战争这种赌博的方式获得。 而于公于私,苑诗也很承崔言杀了王元化等人的情。 正在她犹豫之际,崔言往砝码上又加了一样东西。 他声称,担任自己此行护卫的乃是霜虹派众人,其中就包括霜虹掌门。如果苑将军不愿达成协议的话,双方现在便可兵戎相见。 这一下让苑诗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忆起往昔种种,她实在不愿意和于承秋生死相斗。 于是,双方签订了对乾国比较有利的贸易协定,而苑诗则交出当初与两位反王签订的合约。 当然,其中若没有江叶舟去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于承秋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当这个大奸臣的护卫去签什么不平等条约的。 就在尤望津想破头也想不到和乾国的合作究竟是怎么失败的时候,另一人却也对合约的出现大生疑虑。 身为淳王的心腹,签订这个合约时何泽兰自也在场。 他知道这个合约上不光有李址的印信,也有李塘的印信。 可鲁滕展示出的合约却分明缺了一个角,从位置判断,印有淳王的印信的位置似乎被撕掉了。 而他刚才叙述时也没有提及淳王参与此事。 这是什么缘故? 朝廷向来把两个王爷都视为眼中钉,如今却把自己的主子切割出来,不知是何意图。 似乎看到了何泽兰的疑惑,鲁滕来到她身边:“何将军,巧得很,一个时辰前本官刚收到师姐的来信,您可以看一看弦风城发生了什么。” 何泽兰展信一观,却见里头的文字分明是出自副将葛春阳之手,上头还有淳王的印信以证明内容属实。 上头的字字句句让何泽兰的眉头越皱越深,她转头对刘渐等人道:“刘掌门,你们也看看这封信。” 然后她恶狠狠地瞥了尤望津一眼:“尤先生,说吧,你和你家王爷想怎么死?” 尤望津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如此头疼。 自江叶舟和鲁滕先后登场后,自己在乾国和弦风城的布置全部告破,眼下想要再击杀沈尧等人可说是痴心妄想了,先得想办法谋得后路再说。 第12章 江湖兴(4) 可鲁滕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挥了挥手,却见朱河又押上来一个人。 那人盯着尤望津看了一眼,然后指认道:“就是此人,是他花重金让我安排在罗云道和青烟道的河流上游囤积土方!” 鲁滕道:“尤先生,您打得好算盘啊,在河流上方囤积土方是什么意图?” “让河流断流这种办法先师当年也曾想用过,可此计太过伤天害理,会让战争中的百姓食不果腹,是以一直以来他都弃而不用。” “您不会觉得天底下只有您能想到这个计策吧?”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老人家生前把全国几个主要河流容易制造断流之处标在了地图之上,我派人前去探看,果然有意外收获。” 尤望津一向自诩涵养过人,而且他知道,身为谋士最忌心浮气躁。 可眼看自己的计谋被逐个拆穿破解,他也不免有些气血上头:“鲁大人,你年纪不大倒是会含血喷人。” “你和沈尧都是替朝廷做事的,还有你江叶舟。你们摄于皇权威压,颠倒黑白。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请天下英雄明辨是非。” “李壁弑君弑父,李钦残害忠良。何将军,我家王爷与淳王相交多年,哪有加害之理?淳王可能一时受到奸人蒙蔽,你可不能仅凭一封信而中了离间之计啊。”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有信尤望津的,也有信鲁滕的。 前者的故事虽然离奇,但能解释种种怪相,而后者却人证物证俱在,看去似乎更为可信一些。 虽然支持朝廷一方的更多,但并未形成压倒性优势,局势还是未能被一方完全掌控。 尤望津道:“此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然一时真伪难辨。那么不如容后再辨,易掌门,您是主人,应该也不想看到此地遭受无妄之灾,血流成河吧。” 现在的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同盟易正了。 尤望津现在想得很明白,眼下的局面极为不利,高手方面也是对方占据绝对优势,自己和捷王手下众人能逃得性命已是万幸。 于是他把话递过去,希望身为擂台组织者的易正能当个和事佬,放自己一马。 可老道士听了这话却皱了皱眉头:“尤先生,你如今的祸闯得有些大,老道怕是不能再信任你了。” \"据鲁大人所说你为捷王干了不少事情,不惜搅动天下风云。你若是不把自己的目的说清楚,我恐怕也很难说什么。\" 尤望津看了他一眼,难道这老道士和他背后的淬体盟看到自己不得势便要过河拆桥? 却见易正又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尤先生之前写给贫道的信,天下英雄尽可以看看。” “其实,这次擂台是尤先生请贫道组织的,他还说可能会有周大侠被害的线索。” “可事到如今,我观这位焦烛先生武功奇高,内力修为似乎隐隐还在沈元帅之上,贫道不得不怀疑我那周师兄是死在这位焦烛先生的手上了。” “而今天的事情,都是尤先生您设计的。” 江叶舟也开口道:“王妃,你不是说和沈元帅有恩怨么?你倒是说说看具体是什么呀?” “这……”饶是秋梓筱应变过人,此刻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转而道:“我一提到陈王府的事,沈尧就想灭口,足以说明刚才尤先生所言千真万确。” 江叶舟道:“说来说去,你和沈元帅其实并无恩怨吧。他对你动手也无非是气不过你血口喷人。朝廷命官和天榜第二,毕竟也是要颜面的。” 双方僵持不下,可随着易正的举证,捷王一方的可信度越来越低。 而此刻双方高手的战斗力也已不成正比。 朝廷一方不仅有原本的三人,还加入了江叶舟和刑赏台的众位高手。 何泽兰等淳王一派的人似乎也随时准备动手。 捷王这里,满打满算也不过尤望津、焦烛和彭懿等寥寥数人,真要动起手来,胜负是显而易见的。 尤望津暂时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陷入死局的,但眼下只有一条路可选——逃。 能逃几个人是几个人,至不济,自己逃出去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小声吩咐道:“焦烛,麻烦你先垫后。” 后者点了点头,而后一把抓起身后不远的秋梓筱,将她整个人向前掷了出去。 这一突然变故不仅秋梓筱本人没想到,连江叶舟等人也是猝不及防。 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被丢到眼前,江叶舟只要挽几个剑花立时就能将她搅成肉泥。 可考虑到这个王妃身上尚有有用的信息,他倒是不便动手。 沈尧等人也知道这个道理,身形都被飞来的秋梓筱阻挡了片刻。 他长枪一荡,正好打在秋梓筱的腰上,将她拨弄到擂台之下。 可怜上一刻还娇滴滴的王妃此际却是一声惨叫,跌落在地,哀嚎不止。 沈尧这一下用上了巧劲,她虽未伤及性命,却也断了好几根肋骨。 趁着这个功夫,尤望津和彭熠等人连忙运使轻功,往外逃去。 原本这擂台被挤得水泄不通, 但尤望津等人武功太高,他们踩着众位武林人士的肩膀或脑袋直接离去,人群却也拦他们不住。 江叶舟又如何肯放他们走? 可焦烛立即持剑拦了过来。 不止如此,他竟又拔出一把剑,双剑在手,人化旋风,直接向江叶舟进逼而来。 后者皱了皱眉头,他虽用过左手剑,右手剑和双手剑,却从未试过双手双持。 江叶舟剑锋一抹,虽然暂避其锋芒,但人已无法继续追击。 却听沈尧吩咐道:“你们去追那些人,我来助江大侠擒下此贼。” 江叶舟刚才虽只出手寥寥几招,但在场众人都已知晓此人拥有天榜前列的实力。 而沈尧更是贵为天榜第二,现在他们两人竟放下颜面联手对付这黑衣剑客一人,足见其可怕程度。 第12章 江湖兴(5) 朱轩至和鲁滕等人自是联袂去追。不止如此,两大掌门易正和任千雪也越众而出,易正对着何泽兰等淳王府的高手道:“何将军,刘掌门,你们是打算静观其变呢,还是打算同我等一齐捉拿反贼?” 何泽兰知道这个选择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万一刚才那封葛春阳的信是朝廷的离间之计,自己便教王爷多年的心血功亏一篑了。 可现在不表态却也不行,先帝弑君的秘密已经暴露。 自己身为朝廷命官理应选择否决此事。 如果自己不信,那么尤望津便是捏造事实,毁谤先帝,图谋造反。 那么“尚且没有造反”的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去捉拿。 而若咬定此事属实,此刻便要与朝廷的诸位高手乃至江湖人士起冲突。 刚才焦烛为了掩护旁人逃跑,把王妃当作暗器丢过来已经弄得义理皆失,自己若是还站他们,大概要与天下英雄为敌。 可矛盾如此激烈,自己只能选一边站,绝不可能做骑墙派。 一念至此,何泽兰咬了咬牙:“我们与两位掌门一齐捉拿反贼!” 如今只能指望那封信里并无猫腻。 江叶舟和沈尧以二敌一,过了近百招。均觉这焦烛内力雄浑,有那么一些周天询的味道。 虽然招数不及周天询精妙,但百招以内这焦烛竟也只是被江叶舟的剑锋蹭破了一层皮,并未露出败相。 而这百招过后,结合之前的信息,江叶舟也看出了此人所用的武功有几分像是昔年师叔祖邢成烈的独门武功《天仪剑法》。 刑成烈过世时,江叶舟尚且年幼,对这门剑法素无研究,自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这个焦烛似乎还融入了自己的武功,虽少了些许规整庄严,却多了几分大开大合,把自身功力占优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观战的众人见到当世最顶尖的三人你来我往,一时不觉看得痴了。 其中的绝大多数人虽看不清具体招式,但也从中感受到当今天下在武道某一途径上所能走到的最远距离。 场上虽正邪已辨,但众人还是知道这种等级的武斗自己是插不上手,谁先去助战,谁就先白白送掉性命。 而且以目前的状况来看,那个黑衣剑客虽还能坚持,可以一敌二,久战必败。 “焦烛,你可能不知道,刚才随鲁滕鲁大人同来的有一位韩大人,她是紫扉寨的传人。” “我的剑刃上,抹了她特制的毒药,即使擦破一层皮,也绝对够你喝一壶的。” 焦烛一边还手一边瞥了他一眼:“江叶舟,你好不要脸。你和天榜第二联手攻我,岂不是承认我是天榜第一?” 江叶舟似乎被他的话激怒,趁着对手的双剑被自己的剑和沈尧的枪架开之际,挥掌直击其前胸。 可电光火石间,却见焦烛把手中双剑一并,让对手的一剑一枪撞在一起,自己则腾出一只手,硬接江叶舟这掌。 一般而言,二人对掌比的是掌法发力的技巧和内力的高低。 可奇的是,不知何时江叶舟腰间别的水壶掉落下来,他左脚轻提,刚好将水壶踢到二人对掌的缝隙之间。 手掌尚未接触,木制水壶便被巨大的掌力击碎。 江叶舟借机撤掌,可所有人都看到了奇异的一幕:水壶碎裂之后,其中的水却并没有洒在地上,而是成股汇聚,被焦烛吸入掌中。 显然,他本打算趁着对掌的机会吸取江叶舟的内力,却不料只吸了一手的水。 在场的众人被这情形惊呆了,从未见过有谁家的武功能够隔空取物,甚至能吸收水这种有质无形之物。 却听江叶舟忽然开口道:“你就是借着切磋为由,暗害了周大侠,并且这般吸了他的功力才有如今的水准吧。” “呵,天榜第一,你别忘了,只有正道中人才配上风抟榜。” 在场的众人一来都很奇怪像他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高手究竟从何而来,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名天榜前列的高手1. 二来也从未听过什么武功能够吸人内力,若非亲眼所见委实难以相信。 两者加在一起,江叶舟的话似乎多了些说服力。 焦烛道:“说我害死周大侠,你有何凭据?” 江叶舟道:“我说你中毒了,你却丝毫不慌,这是何缘故?” “我能想到的解释便是练了紫扉寨的秘籍《清风心经》,也正是我在周大侠去世的前一日与他切磋后和其交换的那本秘籍。” “你杀了他,所以这本秘籍在你手上。已是百毒不侵的你,自然不惧什么特制毒药。” 其实江叶舟的剑上根本就没有毒。 无论是刚才故意露个破绽引诱对方吸自己的内力还是现在提及《清风心经》,都是为了坐实焦烛凶手的身份。 事情逐渐明朗,而焦烛面对两大高手的夹击也渐渐抵挡不住。 他且战且退,却还是中了两枪一剑。受的伤虽然不重,但高手间的对决,容不下丝毫破绽。 三人一路从擂台中央打到仙缘岛的边缘,这是尤望津事先与其约定好的撤离点之一,可想到他们如今已自身难保,自是不能指望再有什么支援和接应。 江叶舟和沈尧此刻心中有数,凭借二人联手,两百招内必能诛杀此人。 焦烛此刻已退到海边,退无可退,只有回身迎战这一条路可选。 他虽嘶吼连连,却始终破不开剑来枪往。 就在这时,三人同时察觉到一阵异常的风声从海边传来。 却见远处有一艘船,而船上竟有一人抛来一根绳子! 要知道此时船离岸边少说有二百丈,这麻绳也并不细,这么如此长度其对应的重量可想而知。 可此人不仅把绳子抛了过来,还准确地送到了焦烛身后。 后者会意,立即抓住绳子,而后使出浑身解数,腾跃而起。 船上的那人也顺势将绳子一提一拽,瞬间帮助他离开数丈的距离。 江叶舟有些傻眼了,他不太看得清那船上抛绳之人的面目,只知此人膂力惊人,而且似乎是来搭救焦烛的。 可这船会是谁安排的呢?难道尤望津还安排有后手? 第12章 江湖兴(6) 江叶舟不及细想,却也知道不能放虎归山的道理。 他和沈尧一左一右,向前直刺而去,却始终与焦烛的身子差了一寸。 眼看敌人就要在绳子的牵引下往大海上越飞越远,却听沈尧冷哼一声。 他从怀中掏出五枚飞镖,从不同的方向射向焦烛。 可后者在半空之中竟一个鹞子翻身,把绳子裹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腾出双手挥舞双剑将飞镖尽数打落。 江叶舟身上没带暗器,但他也不会轻易放对方走。 他以剑尖点水,运使霜竹心法化水为冰,几道冰锥过去,三枚攻向焦烛周身要穴,三枚攻向他身后的绳子。 由于要应付沈尧的攻击,这几枚冰锥焦烛避无可避,只能勉强挪动身体,避开大穴,用身体的其他地方硬受这一击。 不止如此,他还用自己的身体强行挡下了两枚飞向绳子的冰锥。 江叶舟这几枚冰锥的劲道不小,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五道血箭喷出,可焦烛硬是一声不吭。 可即便挡下了五枚冰锥,剩下的第六枚还是径直射向绳索,只要把绳子打断,重伤的焦烛必会落入海中,再无生路可言。 但奇迹却在这时发生了,那百丈长的麻绳突如其来的一阵抖动,堪堪避开了这枚冰锥。 冰锥虽然擦破了其中一股,却并未能将整根绳索射断,显然是那船上之人显得神通 可即使此人武功再高,波动在绳子上的传递速度却是不可能变快的,这足以证明此人早在片刻之前便已起意让绳子避开暗器的袭击。 由此观之,船上之人不仅武功高绝,而且心机颇深。 江叶舟不大相信捷王帐下还有这等高人,而这艘突如其来的船只也让事情产生了更大的变数。 这片刻之间,焦烛的身体已被绳子拽离,去得远了。 江叶舟、沈尧与其他人汇合后交换了结果。 原来不久之前,鲁滕等人追缉尤望津时,便有一脸戴面具之人在擂台的外延接应。 此人带他们来到岸边,登上了一艘航船。船上跳下几名高手牵扯住刑赏台众人掩护尤其望津等人登船。 待到易正和任千雪等人找到时,船已去的远了,对方只留下几具被硫酸毁了容的尸体。 江叶舟道:“当年这面具只有神机门的三位弟子掌握其制作手段,换言之,制作方式若未流传出去,应该只有风云阁、临渊教和淬体盟能够制作。” “从这些人的武功和行事准则来看,我以为他们是淬体盟的可能性很高。” 鲁滕想了想开口道:“师姐夫,我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此事尚未有定论,淬体盟没有参与此事的动机。而且他们若早知如此,又有意相帮,为何不叫尤望津等人早做提防?” 江叶舟看了他一眼,故作神秘道:“也许他们只知部分,不知全貌。” 鲁滕转头对沈尧行礼道:“沈元帅,此事刑赏台早有布置,为骗过捷王的手下,下官禀明圣上之后并未与沈元帅说明,不当之处还乞见谅。” 沈尧的目光对着江叶舟扫视一圈,然后道:“今天的事情都是你们布置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江叶舟笑道:“从最一开始。” “擂台的组织者易正掌门是受在下所托演了一出大戏。” 任千雪狐疑道:“我说你个算命的什么时候这么嚣张,跑出来争什么天下第一,原来是这么回事。” 易正笑道:“我也是看在和于掌门这么多年的老交情和你当初救了黄岐一命的份上。让我这样的人扮演什么淬体盟的成员,实在太难为人了。” “江少侠,你不能因为我们都是修道的便把那种帽子扣在我头上吧。” 原来,自打那日和崔言告别,被捷王半邀请半胁迫地带回亘海以东后,江叶舟和岳雁谣便意识到想要消弭这么一场战祸必须要标本兼治。 而从捷王那么多年来体态和容貌的变化都可以看出此人的雄心壮志还在淳王之上,所图必定不小。 他如此爽快地答应查封闻记药材铺说不定真有所图。 这些人能和自己合作对付朝廷,那么也很可能联系淬体盟对付自己。 既如此,倒不如先一步放出鱼饵,让捷王走上自己安排好的路。 在繁花派杀死闻至可后,江叶舟恳请任千雪将一封信安插到亘海之中闻至可的豪宅内,藏得越深越好。 彼时江叶舟和岳雁谣帮忙化解了门派的危机,后者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捷王的人果然顺理成章地搜出了这封信,也顺势联系了寄信人——易正。 易正淬体盟成员的身份乍看之下有些荒唐,但细细想来却极为合理。 他本就是修道之人,不了解他的外人很容易下意识地认为他对成仙极有兴趣。 而且他贵为武林的泰山北斗,也符合众人对淬体盟成员全是各方精英的预期。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确提供了很多和江叶舟、岳雁谣有关的情报,而这些情报,似乎只有他那个在风云阁身居高位的同道能够掌握。 几点加在一起,尤望津自是对易正的身份深信不疑。 可即便早已布置好这些,还是有一些事情出乎了江岳二人的意料。 周天询的死便是其中之一,直到易正收到尤望津的信,希望他在亘海中央以查明周天询的死因为由举办擂台时,众人才知道这位毒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除了杀死原本天榜第一,吸收其功力外,更要借着擂台的机会除掉几名朝廷的高级武官。 于是,易正决定将计就计,并将此事通知了江叶舟。 这才有了如今仙缘岛今日的局面。 可光在仙缘岛一隅破坏尤望津的计划并无太大的意义。 多亏了鲁滕整理师父和师兄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他们多年来对尤望津的防备以及蛊圣一事。 鲁滕认为眼下危局一触即发,正是利用蛊圣这枚暗棋的时刻。 于是他通过卢书言将此事写成暗语带给岳雁谣,后者得知此事后才有了后来的计划。 她故意用暗语写一封信让卢书言带去亘海以东,给尤望津一个下手的机会。 剩下的,便靠大家随机应变了。 今日虽不慎放跑了元凶,但淳王和捷王已然决裂,后者韬光养晦数十年,却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擂台之事还有另一个目的。 无论是江岳二人还是鲁滕都认为崔言不会是什么善茬。 若是两人在对付两位反王的时候立下大功,皇上念及岳雁谣又是诸葛幽的徒弟,多半不会再起意消灭人证。 可凡事总有万一,怕就怕崔言公报私仇,从中挑拨。 两位反王一旦事败,江叶舟和岳雁谣便失去了制衡朝廷的倚仗。 现在的鲁滕即使手上拥有崔言与乾国交易买船的铁证,也不过稍作制衡,与崔言斗个半斤八两。 要想彻底绝了他的心思,必须得争取更大的政治资本。 这其中最好的选择,便是身为中间派的沈尧等人。 而今在这仙缘岛上,江叶舟不仅拯救朝廷于危难之中,还卖了一个大人情给沈尧。 崔言若再想作妖,这位大元帅想来也不会置之不理。 江叶舟抬眼望向苍茫的大海——这么久的时间过去,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了。 却不知解决了两位反王和朝廷的危机,自己的敌人是不是真的只剩下了淬体盟…… 第13章 回家(1) 航船上的彭懿像斗败了的公鸡,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身为一个将军,身为一个希望有朝一日驰骋疆场为自家主公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他隐隐察觉战争还没开始似乎就要结束了。 可想来若非这艘来历不明的船及时出现,自己的小命大概率要交代在仙缘岛上。 也不知道这江叶舟是如何看破尤先生的妙计与捷王的布置,连番将这些天下间最难解的难题解开,总之,这趟仙缘岛之行后,丢了王妃算是自己这方最小的损失了。 而在甲板上距离彭懿不远的焦烛情况要糟糕许多。 他中了两枪一剑,借着绳索逃跑的时候还被江叶舟挑起的冰锥贯穿了身体。 这几处贯穿伤虽未伤及要穴,却毕竟穿过了骨头和血肉。 即使强如焦烛,此刻也是躺在甲板上动弹不得,全凭旁人救治。 不过他能击毙周天询,且面对江叶舟和沈尧两大高手支撑这么久已是难能可贵了。 今日一战,天下英雄都已知道,抛却正邪和卑劣的手段,这个人便是当今武功天下第一。 尤望津的脸色更是愁云惨淡。 他自学成出道以来,尚未建功立业,便已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 此番回去之后,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李址。自己不仅辜负了他的信任,还让其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究竟输在了哪一步?眼下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吗?老者不停地问自己。 尤望津这一生屡遭挫折。 可他向来自认怀才不遇,对自己的智谋极有信心。 投入捷王帐下之前,他认为普天之下只有诸葛幽配做自己的对手。自他死后,天下间应再无谋士能出自己之右。 可失败就是失败,这是不争的事实。 飘零的前半生让尤望津养成了坚韧不拔的意志,即使是如此重大的挫折后,他依然在想着如何挽回败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船搭救自己的神秘势力,似乎也可以引以为盟友和助力。 随着仙缘岛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尤望津站起身来冲着这些戴面具的当中为首一人抱拳道:“感谢诸位高士相救,尤某回去之后自当禀明王爷,设法答谢诸位。” 那面具人只摆了摆手:“尤先生客气,都是分内之事。” 这时,有三艘帆船由远及近驶来,见状尤望津道:“这便是我之前安排的接应船只,感谢诸位相送。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三艘船靠近后,便有人铺上跳板,来船上接引捷王帐下众人。 临别前,尤望津知道对方带着面具,肯定不想暴露身份,于是间接问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诸位是怎么知道今日之变局,又是缘何仗义相救呢?” 那面具人道:“我们也不知详情,只知这仙缘岛必有大事发生。至于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相救’云云休要再提。” 尤望津知道对方在扯谎,这些人为了掩护自己等人离去留下了几个同伴殿后,此时多半已是凶多吉少,如何也称不上是“举手之劳”。 无利不起早,对方这么做肯定有目的,可却始终不愿坦诚。 就在他盘算着对方的动机时,对方此刻却已主动表现出自己的意图。 正当几人想用担架将重伤的焦烛抬回自己的船上时,却被那伙面具人拦了下来。 为首的那人对尤望津解释道:“焦烛兄弟受伤颇重,不宜舟车劳顿。碰巧我们的船上有最顶尖的郎中和最好的药材,所以依我之见,诸位还是把焦烛兄弟留在我们这里养伤吧。” 尤望津道:“不劳先生费心,说来王府也不缺这些东西。还是让焦烛随我们回去吧,也好让王爷安心一些。诸位大恩,容后再报。” 那面具人并未表态,但动作上却无丝毫退让之意,显然是想把焦烛留下。 尤望津心中暗暗叫苦:闹了半天这伙人是冲着焦烛来的。 他们在海岸拼死救下自己众人,为的就是得知与焦烛约定好的接应点,并在那里救下他。 而此刻又以什么疗伤为借口,说了半天就是要把人留下。 仙缘岛上的人都知道,焦烛是当今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虽不知这伙人要利用他做什么,但这等人才谁都想要,自然谁也不会主动放弃。 “先生,您这样做,老夫回去怕是不好和王爷交代啊。”尤望津还想挣扎一番。 那面具人道:“你且回去和你家王爷说,待到焦烛的伤治好,我们自会送他返回东临城。” 尤望津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如今焦烛重伤,彭懿、自己以及同行的各位高手也已消耗不小。 尤望津在海岸上看过这些人的手段,若非顾虑到后续还有两大掌门的支援,这些人的实力足以干掉刑赏台众人。 不说别人,单论刚才那个抛绳子搭救焦烛之人的武功便在自己之上。 现在动手,赢面可谓万中无一。 第13章 回家(2) 尤望津知道,现在的自己绝不能把王府最后这点精锐再损失掉了。 而且,虽不知对方有何目的,但如今不撕破脸,将来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焦烛,尤望津相信只要他养好伤,若是执意返回东临城,旁人也未必拦得住。 一念至此,尤望津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劳诸位关照了。” 他又来到焦烛身边叮嘱几句,后者伤势太重,虽有意识,但说话已有些困难,只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临行前,尤望津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届时若诸位不便现身,老夫去何处可以寻到你们酬谢今日之事呢?” 可面具人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待到捷王府众人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从人撤去跳板,那面具人大声道:“尤先生,您不是一直在寻我们吗?只不过你寻错了人。” “诸位是淬体盟的高贤?”尤望津惊道。 那面具人不答话,算是默认了此事。 听了这话,尤望津颓然地坐在甲板上,这一瞬,他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包括仙缘岛上江叶舟和易正为何突然失控,包括那所谓的蛊圣究竟是什么以及那封在闻至可家中找出的书信究竟是何来历。 尤望津的眼睛渐渐失去光芒。 数十年的谋划像一段自欺欺人的丑陋演出,早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怀远镇追查淬体盟制造人皮面具的窝点时大家陷入了死胡同。 可到了第二日,岳雁谣却变得极有主意,很快便顺藤摸瓜找到了线索。 尤望津的呼吸逐渐加重,举目望去,海天辽阔,却尽在那老者的手掌之中。 陡然间,他心中一股浊气上涌,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也被挫败、恐惧和悔恨占据…… 李址早已接到线报,两路人马都是大败亏输,不仅自己的王妃被人掳走,手下的高手焦烛也被淬体盟的人半道劫了去。 但他蛰伏多年,如今虽是从未有过的危机,却依旧想着如何卷土重来。 当船近岸,李址迫不及待地来到码头,却见众人垂头丧气,心事重重,彭熠低着头走在最后。 李址知道,身为一个领导者,此刻必须鼓舞士气,他握着爱将的手:“彭将军,诸位。此行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 “至少我们把李壁弑君的真相公之于众了,至于此刻有多少人信,并不重要。” “事实就是事实,相信百里之地溃于蚁穴。” “诶,尤先生呢?” 彭懿看了李址一眼,含泪摇了摇头:“尤先生,他……疯了……” 李址皱了皱眉头:“疯了?怎么可能?之前你们传信不还说他好好的吗?”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那声音虽然苍老,但语调却既诡异又骇人。 “诸葛幽!你出来,我知道你还活着!” “诶……你就藏在这儿,对不对?” “嘿嘿嘿……你瞒不过我。” 只见尤望津披头散发,脚步凌乱,眼神呆滞,嘴里尽是些不着边际的疯话。 “这是怎么回事?”李址惊道。 彭懿道:“自打上了咱们自己的船,尤先生好像想通了什么问题,之后就变得这样疯疯癫癫的。任凭我怎么叫唤都没反应……” 尤望津却还在乱叫:“诸葛幽,你别装了,我知道你还在……” 他见到李址,立刻小跑两步,指着远处东临城的城墙小声对他说道:“嘘,王爷,您看那座城,那里头啊,就有诸葛幽的伏兵!” “不过你且放心,这雕虫小技已被老夫看破……” 接着他竟开始自顾自地“点将发兵,布置战术”了。 李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疯了?我知道往后咱们很难再有机会,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他逼疯了吧。” 彭懿道:“尤先生疯了以后念叨得最多的就是诸葛幽,听他的意思这一切都是诸葛幽早已算计好的。先生放不下胜负的执念,所以走火入魔了。” 李址将信将疑地问道:“咱们潜心布局多年,看似是功败垂成,但其实一开始便错了。有如此能力之人,天下不做第二人想,难道诸葛幽真的没死?” 彭懿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王爷,咱们败了……” 两个月后,朝廷找了个无关痛痒的理由将李址的爵位从亲王降为郡王。 李址虽明知这是朝廷在温水煮青蛙,却也无计可施。毕竟,以他目前的实力,起兵也是死路一条。 又过数年,他又被直接削去爵位贬为庶人。 之后东临城有传言,原本的捷王府附近能看到一个怪人沿街乞讨。 这人的脸上戴着半张残破的人皮面具,那半个面具面容俊美,而露出的那半张脸却是满脸麻子,让人不愿直视…… 当然,此为后话。 如今的江叶舟心情大好,在与各路江湖和朝廷的朋友宴饮作别之后,他直接登上了霜虹派的船,随楚正学等人一齐返回霜虹。 临行前,他还特地盛情邀请易正和任千雪同往剑吟山。 老道士说自己居功至伟,去剑吟山于承秋应该好生款待,自己受之无愧,便欣然答应了。 而任千雪和一众繁花弟子却有些为难。 毕竟此去剑吟山路途遥远,一来一回确实有些麻烦。 江叶舟对任千雪道:“任掌门,您知道我和我娘子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形吗?” 任千雪道:“愿闻其详。” 江叶舟一把将身边的黄岐拽过来:“当时,就是这位松石门的高徒骗我去逛青楼。” “我原本没想去,但细想一下,这来都来了,为何不上楼见见呢?” “任掌门,仙缘岛位于亘海中央,距离云来涧和剑吟山的距离差不多。这来都来了,何不往剑吟山去见见老朋友?” 任千雪一想也是,便半推半就答应同行。 沈尧与鲁滕需回京城复命,并请各地州府早做准备,以防捷王狗急跳墙。 王自强与鲁滕稍叙同届之情,后者便说要在圣上面前保举。 可王自强却说当个县令也不错,京城太复杂了,实在不适合自己。 之后,他便带着治下百姓回汝山县。 几方人马各自道别,原本热闹的仙缘岛很快复归平静。 第13章 回家(3) 上了船,一群师兄弟都围过来问这问那,其中最多的问题就是江叶舟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武功,弄得他是不胜其扰。 不过他也深知移花接木之道,说楚正学等长老知道此事,让他们转而请教长老比较妥当。 其他人好打发,金婉沁却是不好对付。 她将江叶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盘问了一遍,方才放过他,而最后的落脚点却是他能不能代为引荐自己认识一些少年俊杰,比如那个鲁滕鲁大人就很不错。 江叶舟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师妹,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整天琢磨着男人的确没什么意思。你看那边繁花派的诸位女侠不琢磨男人不也过得挺好?” “再说了,我要真把鲁大人介绍给你,他天天忙于公务不着家的时候你确定自己耐得住寂寞?不会胡思乱想?” 见状,金婉沁直接上了嘴脸:“江师兄,那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嫁不出去吧。” “你只要不总是这般把自己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嫁出去还是不难的。”江叶舟笑道:“再说,万一你要是真嫁不出去,也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金婉沁目瞪口呆,但也的确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看来自己这个三师兄不管是一条无用的懒狗,还是名动天下的高手,对自己的态度始终是一致的。 也许是因为归心似箭,江叶舟总觉得这艘船开得好慢。 好不容易远远看到剑吟山,回想起之前流亡天涯时路过此处的情形,而这次的确是触手可及。 船靠岸后,走陆路的岳雁谣早已在望海县等候。 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是,这对终于修成正果的苦命鸳鸯见面后却并没有紧紧相拥,而是相视一笑,如同早晚在家中相见一般寻常。 岳雁谣说于承秋借着随崔言去定安的机会把自己的父母顺道一起接来了剑吟山,算来算去,这次来的人比二人大婚时还要全。 她自己则是趁着下山采买的机会来迎接众人。 江叶舟重新走上熟悉的山路,来到稍显陌生的院落门口——毕竟结婚之后他在外头流浪的时间远比待在这院落里要多。 几年无人打理,这小院本该杂草丛生。但岳雁谣提前几日回来,和翠竹一起已几乎把这小院拾掇的差不多了。 江叶舟来到门口,却见孙传舆抱着一把大扫帚,正在清理院子里上一季留下的落叶。 见到自己师父来了,男孩眼神却有些闪躲。 江叶舟却浑不在意:“你师娘都和我说了,咱们三个能有如今说白了也是缘分,你无需太过在意。” “师父,您不怪我?”孙传舆试探道。 江叶舟道:“你不怪你师娘,我又哪有怪你的道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这是已故天榜第一周天询周大侠的独门内功《访苍诀》。这是正经的正派内功,虽然进境慢了些,但大成之后威力不可限量。” “我誊抄了一份给你,有空可以带着练。我这算是借花献佛,对你做一些补偿吧。” 孙传舆心怀感激地收下秘籍,天榜第一的武功那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宝贝,想到这里,男孩便欲下拜。 江叶舟忙将他扶起:“免了,只是周大侠一生侠义为怀,你既然学了他的武功,务需以正道立身,莫要辱没了他的名声。” 孙传舆自是连连点头。 在家中略作休息,江叶舟和岳雁谣联袂来到门派大殿,一来是为了见于承秋,二来却也为了解一桩二十年前的恩怨。 在把任千雪、易正等贵客安置到客房歇息之后,霜虹派自己却也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 于承秋见江叶舟回来,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眼神里的喜悦却是藏不住的。 而同样许久不见的袁裁云和南若怜虽不知掌门召集大家是何目的,但见到三师弟“死而复生”,平安回来依旧是喜不自胜,一阵嘘寒问暖。 于承秋见门派内的长老和弟子都来的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 “这次召集大家来乃是有几件事情宣布。” “一是我这向来不成器的三弟子江叶舟和夫人岳雁谣此番不仅平安归来还为朝廷立下大功,此次因为某些原因虽未能获得封赏,但对我霜虹而言,却已是莫大的荣耀。” “二是身为掌门,近些年来我渐感精力不济,也是时候敲定下一任掌门的人选了,在此征询一下诸位的意见。”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大家虽然知道于承秋早已不复盛年,但此人自年轻时起便心气颇高,不会轻易认输,岁数大了自也不会轻易服老。 这时候突然说要敲定下一任掌门的人选,实在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众位长老和弟子忙劝说什么掌门年富力强,武功也足以震慑群魔,完全没到要选接班人的时候云云。 可于承秋却似已下定决心,他力排众议:“实话实说,掌门这副担子这么些年下来,我委实有点挑不动了。” “近几年来霜虹是好是坏,我这掌门也没起到太大的作用。便打算再干个两年,待到下一任掌门熟悉日常事务后,便挂个记名长老的位置,自去逍遥快活了。” 此话一出,连江叶舟都大惑不解,也不知自己不在的这两年老于的思想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江叶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能从他的嘴里听到“逍遥快活”这几个字。 见他心意已决,众人不好再劝。 可大殿之中接下来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众人心里清楚,下一刻于承秋便要宣布接替自己的人选了。 袁裁云和南若怜自是紧张地盯着于承秋说不出话来。 江叶舟心知此事和自己无关,兀自盯着大殿里王灿的塑像出神。 两年不见,这塑像倒是没什么变化。但阔别许久后,这次江叶舟倒是从这塑像上发现了些许新的东西。 第13章 回家(4) 大殿里的王灿塑像倒不是什么难得的古迹,江叶舟依稀记得这大概是自己十岁左右也就是十多年前才修缮重塑的。 大小与样貌倒是与被替换掉的旧雕像如出一辙,其样貌来源都是一幅在民间流传甚广的剑仙绘像。 就好像佛祖一般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至于王灿本人是否当真如此,甚至是否存在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这次让江叶舟感到诧异的是这塑像脸上的表情。 他原本倒是不觉得那表情有什么特别,可这三年来他经历了太多,此时竟觉得王灿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熟悉。 江叶舟盯着看了一会儿,他猛然回想起和岳雁谣分别时的某天清晨,他起床洗脸,水盆中自己的脸正是这种表情——悲伤却不哀怨,失落却不认命。 这王灿身为剑仙难道也遇到了什么身不由己的事情么? 就在江叶舟想入非非之际,于承秋见大家都不说话,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我提议让卢书言接任下一任霜虹掌门。” “众所周知,书言是上一届英杰会的冠军,为我们霜虹挣得了宝贵的荣誉。不止如此,我相信以他目前的武功,下一届风抟榜必定在地榜二十之前。” “在这次的拨乱反正的事件中,他也忍辱负重,协助师兄和师嫂立下奇功。” “不知诸位怎么看?” 在场的大部分人对这个决定并不感到意外,卢书言的武功和为人多年来大家有目共睹。 而一众长老心里也如同明镜似的——种种迹象表明,于承秋实际上早就把卢书言当作接班人培养了。 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江叶舟虽然武功更高,但他不愿意担责任,至少不愿意担起掌门人的责任。 思来想去,考量人品和武功,只有卢书言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袁裁云和南若怜争来斗去,也不过吸引一些涉世未深的弟子们的注意罢了。在诸位长老眼中,他们的表演纯属徒劳无功。 岳雁谣拽了拽江叶舟的袖子,示意他看某个方向。 江叶舟顺势望去,果然看到自己的大师兄和二师姐震惊地看着彼此,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结果。 袁裁云倒还姑且忍得住,南若怜却已直接开口道:“师尊,五师弟的人品武功自是无可挑剔。但他毕竟年轻识浅,又不熟悉门派中各项事务,恐怕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吧。” 于承秋摆了摆手,假装没听出的她的言外之意:“老二,为师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打算过两年再退下掌门的位置,这期间老五有足够的时间熟悉各项事务。” “况且不止是我会手把手地教他,你和老大平素也没少参与门派的管理,有你们两人协助,我相信他没问题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袁裁云和南若怜就算再固执也知道事不可为了。 想不到彼此勾心斗角了半辈子,掌门之位竟被五师弟捡走了。 虽然往好了想,这种结果比掌门之位落入对方的手中要好上些许。但自己忙前忙后这么多年结果为他人做了嫁衣,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见此情形,于承秋对江叶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把那个人带上来了。 于是,江叶舟跑到两人跟前,朗声道:“大师兄,二师姐,你们两位平素最爱护师弟妹。今天是卢师弟大喜的日子,想必你们也很替他开心吧。” 二人只得勉强挤出些笑容点头称是,不知道这刚回来的老三说这种话是不是在阴阳怪气自己。 江叶舟又开口道:“今日我还得恭喜师兄和师姐双喜临门,此番远行,我恰好带回了一位故人。” 他刚说完,便有两名霜虹弟子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美丽女子来到大殿之中。 “大师兄,二师姐,你们认识此人吗?”江叶舟问道。 包括袁裁云和南若怜在内的霜虹众人把这女子上下打量一番,除开同去仙缘岛之人,大都不知江叶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袁裁云皱了皱眉头:“你……你是秋梓筱?你不是去东临城当王妃了吗?” 南若怜道:“呵,你居然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对这个婊子没印象了。” 于承秋道:“我来说明一下,这个女人叫秋梓筱,目前的身份是捷王的王妃。但在仙缘岛捏造事实,侮辱先帝,意图谋反,已被朝廷定罪。” “老三在路上和我说,因为这女人和我们霜虹有些渊源。所以他便请求沈元帅和鲁大人将这妖女带回我们剑吟山发落。” “老大,老二,你们两个应该清楚当年的事情。这女人做了些什么,还请你们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吧。” 南若怜冷笑一声,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秋梓筱的脸上瞬间多了个血红的手掌印:“老天有眼,你今日落入三师弟和我霜虹派手中,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着年岁的增长,南若怜这些年的性子已经收敛许多。 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咬牙切齿的样子,俨然一副邪派中人的神态。 袁裁云小声道:“师妹,诸位师长在此,注意些影响。” 随后,二人便大致说了当年的秋梓筱如何接连害死数人,盗窃邢成烈留下的秘籍,累及自己二人不仅失去了开阳剑而且经脉受损,在武道上再也无法臻于极致。 于承秋和江叶舟的意思很明白,在宣布卢书言担任下一届的掌门后,二人必定心有怨气。 不如刚好让他们把仇怨撒在这个女人身上,顺带回忆自己在这件事里处事不当之处。 可秋梓筱面对霜虹众人的怒火却还想狡辩:“这一切都是推测,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便是你们这些自称武林正派之人的作风吗?” 这话倒真是把霜虹众人噎住了,时间太过久远,若是拿不出证据,似乎真的没办法公然审判此人。 第13章 回家(5) 看到众人愣在原地,岳雁谣心中好笑:和这女人讲什么证据? 她走上前去:“师兄,师姐,你们二位把她交给我如何?” 秋梓筱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容貌和智慧都胜过自己的女子,心中难免又妒又怒:为什么她没死?为什么是自己落入这般田地? “你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秋梓筱道。 岳雁谣笑道:“你勾引我夫君,我怎么不能审判你?叶舟,有没有这回事?” 江叶舟忙点头。 岳雁谣道:“你看,我有人证。对于你这种勾引有妇之夫的女人,身为原配,怎么处理你是我的自由吧。” “而你还是个王妃,却如此不知廉耻。我看,要不就浸个猪笼吧” 秋梓筱大眼瞪小眼,眼看这夫妇两一唱一和就要处置自己。 真要说起来,她对江叶舟的确有些许逾矩之举,但似乎远没到浸猪笼的地步。 但她自己手上直接或者间接的人命却远远不是浸猪笼所能偿还的。 众人计较已定,便将秋梓筱留给岳雁谣处置。 后者请袁裁云和南若怜帮忙搓了一根绳子,来到剑吟山中的那条裂缝。 三人用绳子捆住秋梓筱的双手,将她吊在在裂缝之中。 这条缝隙曾是田梓搜寻焱麟剑的地方,秋梓筱被吊在其中不仅没水没粮,而且暗无天日。 做完这些后,岳雁谣拍了拍手:“就这样吧,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见到这女人的下场,连南若怜都有些看不过了,战战兢兢地问道;\"弟媳,咱们这么做是不是稍微残忍了些?\" 岳雁谣道:“残忍?不残忍啊,她杀害那些救过她性命的青年侠士的时候残不残忍?她踩着您二位勾搭上李址的时候残不残忍?” “相信我,她受得住。” 袁裁云也倒吸一口凉气:“要不咱们还是把绳子剪了,给她一个痛快吧。” 岳雁谣想起死在自己手上的童副将:“大师兄您这么说就不对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往后有办法把绳子解开,或者只凭借没被捆住的双脚一点点爬上来呢?” “咱们把绳子剪断岂不是剥夺了她生还的机会?” 似乎听到了她的话,秋梓筱在夹缝中叫骂:“岳雁谣,你不得好死!” 岳雁谣道:“你们看,她这不是挺有精神的吗?我刚才说的完全有可能。” 而后她推着两人离开裂缝,任凭秋梓筱在后面又哭又叫。 在岳雁谣看来,美貌是一个女人的资本,但只靠美貌的女人不值得一丁点的尊重。 这么多年来,秋梓筱完全可以学些武功。若是有一些自保之力,最后也未必会被焦烛当作阻拦众人的暗器。 王妃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迷失了自己,以为自己只要有一个长处便可以一直利用,实在可悲。 回门派的路上,南若怜心有余悸:“弟媳,有个问题,我那三师弟知道你……呃……你这么特别么?” 岳雁谣道:“他自然是知道的。” 南若怜道:“师姐多问一嘴,他不会怕你?” 岳雁谣道:“和他认识这么久,我看叶舟除了怕麻烦倒不知道他还怕些什么。” 袁裁云道:“弟媳,长久以来我们两个错看了你,也错看了三师弟。如今大梦初醒,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南若怜也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们两个都很特别,师姐真心希望你们能够一直走下去,不要步某些人的后尘。” 岳雁谣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她冲二人展颜一笑:“师兄,师姐。我和他很随便的,对彼此的要求很低,凑合凑合都能过。” …… 大殿里的事情结束后,于承秋带着江叶舟来到藏书室。 “照你所说,那个焦烛如今是天下第一?”于承秋问道。 江叶舟道:“不错,我和沈元帅联手也不过稍压他一头。” 于承秋道:“你临了挑射的冰锥不仅打不死他甚至连打残也做不到?” 江叶舟道:“嗯,他避开了经脉和要穴,说白了就是严重些的皮肉伤,假以时日必能恢复。” 于承秋道:“二十年前我本以为你大师兄和二师姐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倒是我错怪他们了。” “早些时候我和千雪还有易正商议了一下,我们这三派的武藏中绝没有能够吸人内力的武功。” “我相信,天下间也没有。” 江叶舟挠了挠头:“那倒怪了。” 于承秋一边在书架上翻找一边开口道:“无论怎样,救走他的人身份未知。此人久后必成大患,若是再让他吸几个高手,天下间怕是再没有什么能制衡他的了。” 江叶舟道:“老于,依你看我若是遇上他怎样才有机会赢?” 于承秋沉吟道:“嗯……先逃跑,然后把你认识的高手全部叫上,咱们一起去对付他便能赢。” 江叶舟:“……别净说这些没用的。跑了亘海这一趟我是知道了不少您老人家当年的风流韵事。你今天突然说要卸任掌门,往后可是有什么打算?” 于承秋老脸一红:“咳咳,任掌门刚才和我提到她过两年也不打算继续当掌门了。太累,我们这些老人家受不了。” “你个年轻人都天天嚷嚷着这个不愿做,那个不愿做,我们早些退休又有何不可?” 江叶舟心领神会:“这么说来,您老反倒是受了我的影响?” 于承秋眼睛一亮终于从书架最深处掏出一本书:“你小子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看你运气好,娶了岳小姐。” “但人家本事大得很,你小子将来未必有好果子吃。” 说完,他吹了吹书上的灰尘:“喏,这就是你师叔祖的《天仪剑法》了,老大和老二天赋有限,我只得把这剑法改一改教给他们。” “你左右手都能玩得转,就看原版吧。那个焦烛竟拿我们霜虹的武学为非作歹,下次遇上也好教他些真正的道理。” 江叶舟接过秘籍随手翻了两页,然后收入怀中。 “对了,”于承秋突然道:“我听说你搞了一套叫什么刻舟剑法的奇妙武功,演一遍给我看看,我替你完善完善,然后找人给你录成秘籍。” 江叶舟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往后这藏书阁里也算有我的着作了。” 于承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不好意思?那你就给我认真些,免得写得狗屁不通让后世弟子笑话。” 第13章 回家(6) 其后,二人来到演武场,江叶舟按照于承秋的要求把自己近来所悟演了一遍。 看他使完,于承秋陷入沉思,末了,他才缓缓开口:“你的造化剑道……成了?” 江叶舟道:“不知道,您老见多识广,肯定你说了算。” 于承秋在脑海中又将他刚才的一招一式推演一遍:“成了,我觉得是成了!”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走通造化剑道之人!” 说完,老头儿一溜烟地离开了,只把江叶舟晾在原地。 就在江叶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待在原地浪费时间时,却见于承秋拉着两个人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江叶舟定睛一看,却是他把在山上作客的易正和任千雪也拉了过来。 他心中暗道不妙,但现在想跑却为时已晚。 只听任千雪道:“你说什么?造化剑道?” 于承秋却是喜上眉梢:“是啊,我不确定,所以让你们一起来参详参详。” 易正不满道:“看你这表情分明是相当的确定,想拉我们一起来炫耀炫耀。” 于承秋笑着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分别,难道你就不好奇?” 三名老者来到近前,把江叶舟上下打量一番。后者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冲着三人作揖道:“易正道长,任掌门。家师年岁已高,难免有些小题大做。” “人也见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晚辈就先告退了。” 说完,他拔腿就想跑。 可易正却叫住了他:“且慢,这么多年来,遍览刀枪剑戟,拳掌棍棒各种武道,只有剑道之中的造化剑道从未听说有人贯通,连你们的玄心祖师也不例外。” “江贤侄,你师父说你达成了这前无古人的成就,机会难得,是不是该让我们开开眼?” 江叶舟道:“那……我将刚才的剑法再演一遍?” 任千雪却反对道:“你们霜虹的剑道讲究威重和恒毅,结果你却先走通了这造化剑道。江贤侄,我知道你的能耐,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替我自己,也替整个繁花派。” “所以再演一遍剑法恐怕也未必能让我接受这个事实。” 于承秋赔笑道:“千雪,咱们都是学剑的,走通了这最后的剑道也免得出去后被旁人指摘,至于是霜虹还是繁花,何必分那么清楚呢?” 任千雪却皱了皱眉头:“承秋,你应该知道,两百年前,我繁花派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她名叫武槐佩,凭掌中朔月剑在亘海上闯出偌大的名头。” “从她留下来的记录和秘籍判断,我认为她原本是最有机会走通造化剑道之人。” “可最后却死得不明不白。” 于承秋道:“武女侠的名声我自然听过,她的死也的确蹊跷。但……凡事也得看开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武槐佩拥有天榜高手的实力,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几个不入流的货色手中。 任千雪道:“倒不是我一味替自己门派争面子,只是那日我与你这徒弟交过手。他有几招剑法不仅与我繁花剑法相似,倒更有几分昔年武前辈的风采。” 江叶舟狐疑道:“您是说我当日与您比试所用的快剑?那是我从行云剑式中演化而来的。算起来那无名剑客与武女侠差不多是同时期的人物,年纪还要稍小一些。” “或许他受过武女侠的指点或者启发也说不准。” 这个解释虽不知是否贴近真相,但至少照顾了任千雪和繁花派的面子。 于承秋见状忙打圆场道:“易正掌门,你说我这徒弟前无古人却也是给他戴高帽了。” “我相信不止刚才千雪说得武女侠,这世上本有很多人有机会走通造化剑道。” “譬如昔年鸢国的辛王高风,他若不死在蒋笛的枪下或许有机会有所突破。” “还有前些年不幸亡故的诸葛大人的弟子陶尘客。他也极有机会走通造化剑道,可惜英年早逝。” “就算是昔年和敝派前掌门高厌今交手的无名剑客,我这徒弟所悟到的行云剑式若真是他首创,那么他大概也走通了造化剑道,只是此人为人低调,声名不彰罢了。” “这世上的武功和武者浩如烟海,我等所见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江叶舟也开口道:“是是是,我只是运气好些,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罢了。” 任千雪道:“江贤侄也无需自谦,无论传说怎样,成就是成,败就是败。你是有记载以来第一个走通造化剑道的,算命的说你前无古人并不算有错。” “即是前无古人,那只把剑法演一遍又如何能让人满意?” 于承秋道:“你的意思是?” 任千雪道:“你这徒弟心性淡泊,不把他逼到绝路上咱们永远不知道他的上限在什么地方。” 于承秋点了点头,立即心领神会,他吩咐演武场值守的霜虹弟子道:“小常,你们几个下去守着山道,别让任何人上来。” “我与两位掌门,还有你江师兄有重要的事情谈。” 见那几名弟子领命离去,江叶舟心中暗暗叫苦。 易正笑着看了看江叶舟然后道:“那……咱们就试试把他逼上绝路?” 说完,他率先一拳挥出,于承秋和任千雪也先后拔剑攻来。 被天下正道的三大掌门围攻,这是任何一人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江叶舟心里暗骂这三个老家伙不讲武德,以大欺小不说,还以众凌寡。 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事说出去丢人,所以把其他人都遣散,关起门来三个人打自己一个。 江叶舟手上勉强应对,嘴上不停告饶,嚷嚷着打不过。但三个老人却并未停手,反倒一招狠过一招。 第13章 回家(7) 这三人不仅武功一个比一个高,而且彼此之间风格迥异,走得完全是不同的路子。 易正的内劲十足,拳法柔中带刚。敌人即使没有中招,拳风蕴含的劲道也十分令人难受。 任千雪的剑速极快,且灵活多变,如同疾风骤雨,稍有不慎就会给她的剑锋划伤。 于承秋这两年得了完整的玄心要诀,他日夜勤修不辍,武功俨然恢复到了巅峰的水准。 而且几人之中他对江叶舟最是了解,经常使出一些虽非霜虹剑法,但会让后者如吃了苍蝇般恶心的招数,简直恶意满满。 天下自二十年前起,就再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这三人联手。 江叶舟也不例外,他勉强挡了五十招,手上已是毫无章法。 如今的他心里只想着如何活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打些什么东西。 他毕生所学十分高深驳杂。 内功有霜竹心法、清风心经、玄心要诀,前不久还得了周天询的访苍诀。 剑法则更多,除了从小练到大的断虹七十二式、天迈剑法,陶尘客传授的无方剑外,还有自行领悟的行云剑式,自创的刻舟剑法甚至还有来自乾国的剑法。 这三个老人不仅武功极高,配合也极为默契,江叶舟根本无暇思考究竟用什么样的招式应对比较妥当。 可反倒是在这种情况下,逼得他渐渐将所学融为一体,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这种表现也更加契合传说中的造化剑道。 不知不觉中,四人又过了一百招。 三大掌门相视一笑,同时收招。 江叶舟则喘着粗气,勉强收剑回鞘。 他内心极为后悔,早知如此,今天就应该自己来藏书阁中翻找师叔祖留下的秘籍,怎么也不会被老于拐到演武场上然后被三大掌门群殴。 易正先开口道:“于掌门,无论你是否甘心,但要论单打独斗,你这徒弟已经在我们三人任何一人之上。” 任千雪道:“莫说是我们三个,我观那日沈尧的表现似乎也未必就能及得上江贤侄。” 徒弟露脸,于承秋自也是与有荣焉:“这么说来,两位也认可我的判断,我这徒弟的确走通了造化剑道?” 二人均点了点头,显然是确认无误。 于承秋拍了拍手:“为免延续前人的遗憾,老三,你现在就随我去把名字刻在剑道盘上。” 江叶舟却摆了摆手:“我实在累得不行,谣儿还等着我回家呢,我要回床上躺着去了。” 于承秋瞥了他一眼:“扫兴。两位,待我刻完剑道盘咱们便共饮一杯,庆祝这武林中难得的大喜事。” 江叶舟可不管什么大喜事,他赶忙告退离开此地。 可他身子虽然有些疲惫,脑海中还全是刚才的刀光剑影,一时间久久不能平静。 等他回到家中,眺望了半刻院后的亘海,才将这些勉强赶出意识。 江叶舟的脑海完全放空后,岳雁谣便上来叫他吃饭。 在家里吃饭,那是他这两年想都不敢想得美事,如今美梦成真,自然不愿轻易醒来。 当然,家中餐厅的圆桌上并非只有岳雁谣,还有被于承秋一起带来的岳父岳母。 陶尘客的儿子如今快要三岁了,已经会叫人会说话。 岳清和夫妇盘算着等他到了六岁便把他真正的身世告诉他,就如当年的岳雁谣一样。 年节将至,在于承秋的盛情邀请下,无论是其他两派的门人弟子还是岳家一行,都已决定在山上过完正月之后再行返程。 岳清和亲切地拉着江叶舟的手,又从小炭炉上取下一壶黄酒道:“贤婿啊,你尝尝,这是我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佳酿。” 江叶舟轻轻抿了一口道:“果然是好酒,岳父大人,这该不会是……” 他眼睛瞟向岳雁谣。 范文璃道:“咱家这姑爷是真聪明,你猜的不错,这就是为谣儿酿的女儿红。” 岳雁谣也尝了一口,听了这话倒是少见的两腮飞红:“娘,你又乱说,我怎么不知道?” 传说南方一带在女儿出生时会酿一批酒封存起来,待到女儿出嫁时开坛饮用,这便是女儿红。 若是女儿不幸夭折,没有活到出嫁的年岁,那酒便改叫花雕取“花凋”之意。 如今大部分人不大讲究这些,女儿红和花雕酒也不过是年份上的区别。 可现在想来,这坛虽是“岳雁谣”的女儿红,却也是淬火山庄苏家千金的“花凋酒”。 岳清和道:“你娘可没有乱说,我们虽没有你的具体生辰。但当年诸葛大人把你送来的第二个月,我便请人酿了这些酒,意义非凡。” 至于为什么不按照惯例在当初两人成婚的时候把这酒拿出来,在场的四人心知肚明。 江叶舟倒不太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老丈人如今把这酒拿出来也算是真正认可了自己的身份。 想起当初第一次去岳府拜访却扑空的情形,岳清和也是明里暗里说了不少事情。 还好自己没听懂那么多弦外之音,想来若是退缩的话,他和岳雁谣也不会有如今修成正果的一日了。 念及此处,岳清和自也觉得不大好意思:“贤婿啊,我本以为谣儿这么固执的人要让她安稳下来少说得再等个五年十年。” “结果她昨天突然和我说自己看开了,不执着于报仇了。至于那天下间的闲事,也是碰上了再管一管。” “你是不知道我这当爹的盼这一天盼了多少年。女生外向,我们当爹娘的说再多也没用,还是你有办法,你有办法呀。” 岳清和说着说着几乎就差抹眼泪。 江叶舟道:“岳父岳母,其实小婿也没做什么。只是这两年和谣儿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大概也是想通了这世上比身家性命重要的事情并不多吧。” “还有一件喜事,正要叫二位知道。我和谣儿商量过了,往后我们半年住霜虹,半年住来凤城。” “您二老年事已高,女儿女婿多回家看看也是应当。” 范文璃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好啊,好。以后安稳下来就好,叶舟,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最适合谣儿的那个男人。” 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欢喜,这话江叶舟自然是不信的。 但眼下家里其乐融融,他也不会提出质疑来扫兴。 岳雁谣举起酒杯:“爹娘,女儿不孝,这些年不止时常不着家,而且老让你们担心。” “往后就算做不到膝前尽孝,也尽量不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第13章 回家(8) 范文璃笑道:“人家女儿都是出嫁之后心里就没了父母,天天不着家。” “我倒是希望你和旁人正相反。” 岳雁谣也笑了:“这次要不是爹及时出手,女儿哪里还有命在?” 她这话倒也不错,当初要不是岳清和花大价钱请来一批亡命之徒去亘海上寻找二人,岳雁谣怕是早已死在淬体盟的弓弩之下。 更别提后来以这些人为班底夺了随亘者的位置,接手了对方的情报机构。 岳清和道:“你们两个孤身在外,又在京城突遭变故。鲁大人带来消息之后,我便动起了心思。” “一开始我也不觉得呼延茹他们单凭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但我相信,只要他们找到你,你必能善加利用。” 岳雁谣感激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显然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很信任自己,就算总是弄险,老人家也从未质疑过她的能力。 可自己漂流在海上时根本就没想过有可能得到来自于父亲的支援,此情此景难免让她心怀歉疚。 就像江叶舟曾说自己做过一个梦,里面有一位智者说过凡事不能不相信自己,却也不能太相信自己。 在师父师兄死去之后,现在的岳雁谣已重新找到了值得信赖的人。 除开自己的父母,这几年来师弟成长得也很快。 两位反王的事情上他居功至伟,在岳雁谣看来鲁滕已经真正地从“小先生”变成了“先生”。 至于江叶舟这个自己凭本事骗来的夫君,则更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岳清和招呼道:“酒也喝完了,咱们就别扯闲篇了,吃菜吃菜。” 他心疼女儿女婿,听于承秋说他们极可能在年前回来,便兴冲冲地请来了定安一带最有名的私厨同行。 眼下虽是冬季,万物凋敝,但望海县地处要道,物流还算丰富,大部分食材都能买的到,加上厨子早已备好的腌制品和干货。 菜肴的品类虽有不及,但丰盛程度比起那日的陈王府也不遑多让。 在亘海上游荡了这么久,二人都有些怀念家乡的味道。 范文璃见两个年轻人喜欢,便也殷勤地劝菜。 此时南方的螃蟹刚刚过季,它们交配之后大多不再进食,壳子里也渐渐空虚。 但这难不倒岳清和带来的大厨,只要保存得当,料理适宜,依然不会错过当季的鲜美。 江叶舟夹起一枚炸蟹斗放入口中,只觉外酥里嫩,鲜香四溢。 岳雁谣见状适时地递上香醋:“慢点吃,别腻着了。” 江叶舟勉强把嘴里的嚼完才开口道:“岳父岳母大人,您二老有所不知。这亘海之上也有螃蟹,不过渔民们没那么多讲究,多半用水煮一煮就捞上来吃了。” “这一天两天的倒也还过得去,但顿顿如此我只觉得那些鱼虾蟹乃至贝类腥臭难当。我原本以为回到岸上后再也不会吃水产了,想不到不同的制作手段却还是别有风味。” 岳清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贤婿啊,这一路过来,于掌门同我们讲了许多你年少时的轶事。你如今既然是我们岳家的女婿,我岳清和在此保证,该有的自由,一点儿不会少你的。” “而且,你和谣儿也是时候过些好日子了。你说你岳父我赚钱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子女花么?” 见岳父如此爽利,江叶舟反倒不好意思了,只好拿起酒杯:“那我再敬您一杯。” 热菜一道接着一道地上: 什么软兜长鱼、葵花大斩肉、大煮干丝、拆毁鲢鱼头、三套鸭、花雕甲鱼羹等等。 这里面的食材不算非常名贵,但每道菜都匠心独具,费工费时,有钱也未必吃的到。 直到最后的蟹黄汤包上桌,江叶舟确实再也吃不下了。 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压根解决不了这么多,于是江岳二人把多余的菜肴分给下人,又打包了一些送给霜虹派里的人。 二人轻功极佳,虽是冬天,但菜品送到时尚且冒着热气。 靠近卢书言房门口时,岳雁谣悄声道:“叶舟,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事吗?” 江叶舟点了点头:“记得,师弟受了这么大委屈,我会小心不要提及的。” 原来,岳雁谣和卢书言一路同行从东临城返回剑吟山,在收到江叶舟的来信后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按说大事已定,众人该皆大欢喜才是。但岳雁谣总觉得卢书言有些魂不守舍,有时候还会在甲板上干呕。 她心思机敏过人,这等异常又如何瞒得过? 于是,岳雁谣多番试探,一再说师弟受了什么委屈,尽可以和师嫂说清楚,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也不好。 卢书言虽觉事情丢人,但内心也着实苦闷,想找人倾诉。便将当日服下“蛊圣”的情形告诉了岳雁谣。 后者自是目瞪口呆,她想不到尤望津居然如此谨慎,而卢书言竟为了大事伪装到这个地步。 她觉得自己身为事情的策划者之一,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江叶舟回来后,她便将此事告知,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选择尽量不要揭他的旧伤疤。 敲门之后,二人递上菜肴,说明来意。 卢书言道谢之后,便关上房门。可二人刚离开,便听见背后传来干呕之声,显然连美食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一种刺激。 离开没两步,却看到一个女子打着灯笼,摸索着找了过来。 借着亮光,二人发现此人正是前来作客的繁花派弟子陈瑟璇。 她见到两人也是面色一喜:“江三侠,岳小姐。太好了,这山上我都快绕迷路了,请问卢书言卢五侠的房间在何处?” 江叶舟便随手指给她看:“就是那间。” 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陈瑟璇面上一红:“你们别误会,是师父听说卢五侠往后会接任霜虹掌门一职,所以托我来给他带个贺礼。”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贺礼?这么晚?” 陈瑟璇道:“是啊,我也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这么晚跑到陌生的男弟子房间太容易叫人误会。” “而且师父原本说晚上要到演武场指点我几招,结果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这么个事,便让我先把贺礼带给卢五侠,她自己在演武场等我。” 岳雁谣寻思道:“陈女侠,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师父借着指点你武功的名义出门,而后又把你支开,实际上她自己有别的事情要做?” 第13章 回家(9) 陈瑟璇花容失色:“不会吧,师父她向来光明磊落,再不济也不会去偷盗霜虹的秘籍。” 她话中虽然不信,但语气却分明信了几分,毕竟近来师父神色的确有些异常。 江叶舟也明白了因果:“诶,你想到哪去了。你师父要强的很,多半也不会稀罕咱们霜虹的秘籍。” 江叶舟道:“你有所不知……其实……” 他把于承秋白天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故作高深道:“你细品。” 陈瑟璇若有所思:“难道说……” 江叶舟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启发道:“你也知道,老人家嘛,面皮薄。任掌门这大半生行侠仗义,为天下除去不少祸害,临到老来是该享受享受生活了。” “咱们身为弟子的,是不是也该好好成全一番?” 陈瑟璇点头道:“江三侠言之有理。” 江叶舟又道:“但据我所知,他们俩年轻时候便极要面子,这里头的变数很大。” “不过陈女侠无需担心,你既正好去拜访卢师弟,也许你们两个可以商量商量是否有办法撮合他们呢?” 眼见自己的夫君图穷匕见,岳雁谣也帮腔道:“巧得很,我和叶舟家里多做了些菜,刚给卢师弟送去。” “陈女侠要是觉得霜虹派饭堂的吃食不大令人满意,大可以与他分享。我看啊,师弟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 陈瑟璇道:“嗯,那就有劳两位费心了。” 望着女子远处的背影,江叶舟心中默默感慨:师兄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时光飞逝,日子很快到了年二十八。 这些日子里,由于于承秋把江叶舟走通造化剑道的事情“昭告天下”,时不时会有各路武林人士上山拜访祝贺。 对于这种人,江叶舟是一概不见的。 天天见客,哪还有时间和岳雁谣待在一起过自己的消停日子? 再说了,想露脸的是老于,让他自己应付也就是了。 可这天这位客人,江叶舟倒是有兴趣见上一面。 弘慧受敬法寺住持心海禅师所托也来道贺,他在拜访完于承秋和各位长老后,便来到了江叶舟的小院中说自己个人有个礼物要带给他。 自前往京城参加英杰会的时候起,弘慧便与江叶舟极聊得来。可惜仙缘岛时他另有他事,未随敬法寺众僧前来。 江岳二人在会客厅招待他用了素斋之后,江叶舟笑道:“大师,您之前在这驱鬼做法还真是有效,我这宅子放了这么久果然再也不闹鬼了。” 弘慧笑道:“江三侠说笑了,想来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您这位‘人榜九十七’骤然走通了造化剑道,如今也是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恐怕你以后都闲不下来了。” 江叶舟叹道:“唉,人怕出名猪怕壮。但只要我足够不要脸,对于找上门来的人一概不见,往后只要自讨没趣的人多了,我自能保得悠闲。” 弘慧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佛:“这么说来江三侠还愿意见我,小僧是荣幸备至。这枚玉佛尚未开光,请江三侠先收着,能保魂灵清净。过几个月后,小僧会再访霜虹,届时再为这枚玉佛开光。” 江叶舟奇道:“大师,这有什么讲究吗?” 弘慧笑道:“也没什么讲究,只是凡事都讲个缘法。你把它带在身边一段时日也好让佛祖先认得你,而后开光才会保佑你。” 岳雁谣见弘慧笑得很勉强,好似藏了什么悲苦之事。她心中奇怪,江叶舟走通了造化剑道,如今又快要过年,正是双喜临门,这和尚却为何不那么开心呢? 江叶舟将玉佛小心收好,又听弘慧道:“江三侠,亘海一行你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要有用得着小僧之处,也请尽管开口。” 听了这话,江叶舟也心生疑惑。弘慧的语气简直像在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说话,就差问自己还有什么遗愿了。 他开口道:“大师,您是了解我的,我这人吧,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愿没人来找我麻烦就好。有劳大师挂怀,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实在想不到什么‘未尽之事’。” 弘慧道:“江三侠,您也清楚。有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却也是会找上你的,但愿这玉佛能佑你平安。” 岳雁谣笑道:“叶舟,我听出来了,大师这是在讽刺我是麻烦呢。” 弘慧连忙赔笑:“岂敢岂敢。” 三人打着机锋,很快度过了一个各怀鬼胎的下午。 到了年三十这天,天空应景地下起鹅毛大雪,众人在霜虹派的大殿之中欢聚一堂。 觥筹交错间,江叶舟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新婚的日子。 同样是这天,岳雁谣不再需要去结交众位长老前辈,只是守在自己的丈夫和父母身旁,乖巧得真像个没见过太多人的闺阁小姐。 倒是江叶舟这日心情大好,不觉多饮了几杯。 临到散场时,于承秋却找了过来,他对江叶舟道:“你先带岳先生和岳夫人回院子休息,我有话单独与小谣说。” “啊?”江叶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和她有什么话说?” 于承秋道:“她若愿意告诉你,你回来自己问她也就是了。” 岳雁谣也没想到于承秋会单独找自己,不过她还是温言道:“叶舟,你就和爹娘先回去吧。于掌门要背着你说事,肯定有缘故。乖,我回去再告诉你。” “哦。”江叶舟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岳父母一摇一晃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第13章 回家(10) 人群缓缓散去,岳雁谣心中忐忑,却见于承秋竟一路领着她往后山走。 无月之夜,映射着两盏灯笼的雪地同样把除脚步声以外的动静吸收得一干二净。 若非眼前这个老者是江叶舟最信任的人之一,她此刻一定会暗中戒备。 于承秋一言不发,带着她绕过了霜虹派的祖师祠堂,来到一间有些杂乱破旧的茅草屋前。 那茅草屋不算小,但显然缺乏维护,大雪挤压之下房顶的茅草塌了半截。 于承秋见此情形也不觉叹了口气,他踱步来到茅屋那扇破旧的门前。 岳雁谣向来极有眼力见儿,她快走几步,来到跟前,试图将那扇门推开。 这茅屋偏僻,门也没有上锁——在佩剑一个好过一个的剑吟山上,往这种破旧的木门上装任何锁都毫无意义。 可能因为年久失修,可能因为积雪重压。 这木门有些变形,岳雁谣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之挪开。 待她稍一用力,却不慎将整块门板掀了下来。 岳雁谣正尴尬间,于承秋却摆了摆手:“无妨,这破屋子早该拆了。” 听他这么说,岳雁谣心中奇怪,这茅屋地处偏僻,但却并没有严加看守,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岳雁谣将卸下的门板放到一旁,然后打着灯笼随于承秋缓缓进入屋内。 刚进门便听前者提醒道:“小心脚下。” 她将屋子里环视一圈,却见里面堆满了杂物。 书籍、竹简、锈剑以及各种难以分辨的东西堆在这里,原来这不起眼的茅屋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 于承秋带着自己来这个地方是什么目的呢? 就在岳雁谣疑惑之际,于承秋却先开口了:“小谣,我让老三先回去,却带你来这么个地方你应当很疑惑吧。” “不瞒师尊,的确如此。”她承认。 于承秋道:“不急,到了里间你就清楚了。我虽没让老三同来,但这里头的东西却与他有关。” “这次看到他和你一起回山,我时常会想也许你已经代替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说点难听的,像我这种老东西还能陪他多少年?终究是你们两个需要携手度过一生的。” 岳雁谣不明白老人的意思,但她还是宽慰道:“师尊,您身体这么硬朗定能长命百岁的。” “等过两年卸下这掌门的重担,再游山玩水一番,心情舒畅对身体也是大有好处。” 却见于承秋摇了摇头:“呵,大有好处?这掌门我的确是干不动了,但老人若是闲下来只怕死得更快。” “昔年我的师父蔡奔在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之后不久便去世了。” “这世上的俗务虽然繁琐,可一旦全然放下,人也会很快丧失精气神。” 岳雁谣知他在间接地让自己劝江叶舟不宜过得过于松弛:“是,师尊,小谣受教了。” 她看这天榜第三的步履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蹒跚之感,又想起年迈的父母,心里也是一阵不好受。 于承秋推开茅屋里间的门,笑道:“唉,大过年的,我不该说这种扫兴的话。人老就爱乱絮叨,小谣莫要见怪。” “来,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灯笼照亮里间,岳雁谣探头看去,却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来这约莫两丈长一丈宽的屋子里只放着一样东西——一艘破旧的木船。 岳雁谣倒吸一口凉气:“师尊,这船腐朽的厉害,看去年代久远,难道是……” 于承秋点了点头:“不错,二十八年前,我在沱江上游捡到老三时,他就是在这艘船里。” 岳雁谣奇道:“您不仅把这小舟带了回来,还保存至今?” 于承秋道:“是,刚把老三捡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想把他长期留在霜虹。” “只觉得能联系上他的亲生父母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记忆。关于他来历的唯一线索便着落在这艘船上了。” “小谣你应该也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亘海上游历,却从没见过这种形制的小船。” “既然这船如此特殊,那么老三的身世来历便有可能从这条船上推测出来。” “于是,我把他抱回来的同时,还雇人将这艘小船运回了剑吟山。” 岳雁谣细细看去,果然发现这艘小船的制作工艺和模样前所未见。自己在亘海上漂了快两年,还真没见过与之类似的小船。 却听于承秋继续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老三的亲生父母一直渺无音讯。我便将他收为弟子,他也在霜虹长大。” “这期间我曾试探过许多次,却发现他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毫无兴趣。” “我时常觉得,让他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也很好。” 岳雁谣点了点头:“是的,我记得在新婚后不久,我也曾和他谈过这个问题。” “他说一个人未必要根据自己的来历决定自己的去处,他身上的豁达的确是我所不具备的。” 于承秋道:“所以按着尊重本人意愿的原则,这些年来我都没告诉他自己将这艘与他颇具渊源的小船带回来。” “这茅屋是我师父和我两人在几十年前自己动手盖的,用来堆放一些暂时用不上的杂物,这艘船自然也滞留在了此处。” 岳雁谣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承秋心中还有别的事情:“师尊,那您如今旧事重提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于承秋点了点头:“小谣,你知道前不久我们发现老三走通造化剑道的事情吧。” 岳雁谣摇头苦笑:“知道,这事在江湖上都传疯了反倒是他自己完全不在意。” 第13章 回家(11) 于承秋道:“那日我兴奋已极,在刻完剑道盘之后看着“造化”这一栏中只有他一个名字,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 “像老三这样绝无仅有的剑术天赋到底是从哪来的呢?他的亲生父母又是何方神圣能诞下这个千百年来唯一个走通造化剑道的怪才?” “于是,我再次对他的身世有了些许好奇,便又来到了这间许久不曾来过的茅屋,希望在这小船上找到一些线索。” 岳雁谣惊道:“难道师尊您找到线索了?” 于承秋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却发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情。” “你也看到了,这船腐坏的厉害,不少木头都朽烂了。” “小谣,你把灯熄了,便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岳雁谣点了点头,二人将手中的灯笼熄灭。 这屋子中虽然漆黑一片,但高手的目力远胜常人,因而还是能够在近距离下勉强视物。 却听黑暗之中于承秋道:“你随我来这小船的后面。” 二人围着船绕了小半圈,来到船尾,却见这暗夜之中船尾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冷色荧光。 “这……这是……”岳雁谣惊得说不出话来。 于承秋也奇道:“怎么?小谣,你认得这个东西?” 岳雁谣道:“不瞒师尊,这……应该就是灵石。” 于承秋道:“灵石,就是那个田师弟不惜杀人也要得到的用来喂养焱麟剑的东西?” 岳雁谣道:“应该是。” 说来讽刺,当年田梓为了获得灵石费尽心机,他却万万想不到在剑吟山的后山有这么一间不起眼的茅屋,里头又有一艘不起眼的破船。 这破船上头就有他求而不得的灵石。 二人重新点亮灯笼。 原来是船的尾部有一小块木头腐朽脱落,而那散发荧光之物便从里面露出真容。 于承秋寻思道:“前些日子我来到此处,便发现了这件事,但一时想不到这木头地下散发荧光之物究竟是什么。” “看来找你来讨论此事果然是选对人了。” 岳雁谣摸了摸木头和灵石的过渡之处,只觉触感比想象中的要平整不少,那感觉就好似有人在外头用类似镀金的方式“镀”了一层木头。 岳雁谣道:“师尊,照这么看的话这艘小船应该是由灵石打造的,而外头的木头全是伪装。”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这外层的木头腐朽之后才露出里面的灵石。” 于承秋也表示同意:“应是如此,可什么人会用灵石造一艘船并且把老三放在上头让他自生自灭呢?” 岳雁谣道:“我也想不通,灵石来自龙脉,有能耐用灵石打造这么一艘船的人多半拥有龙脉的控制权。” “那叶舟与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于承秋道:“我之前听你们说龙脉是因为吴玄机才重新被找到的,现在在朝廷的控制之下。” “可这艘船是二十几年前的造物,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岳雁谣道:“吴玄机曾说龙脉发源于亘海,在大陆四处都有分布。只是埋得比较深,常人难以发掘。” “叶舟这次在亘海上就曾找到一个叫做数叶岛的小岛,上头有个淬体盟的编外人员兴风作浪,此人是吴玄机旧友,在他的帮助下也偷偷控制着一处龙脉。而且这处龙脉埋深较浅。” 于承秋道:“小谣的意思难道是叶舟有可能是这个数叶岛上的人士?” 岳雁谣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吴玄机有个理论,说龙脉若是贯通,上头便能聚集灵气,容易出一些能人异士。” “太祖皇帝他们当年能得天下便是因为现如今沱阳城下方的那条龙脉未被截断,出了一批能人异士。” “而据叶舟所说,那数叶岛上生活着以几位仙人的姓氏为自己姓氏的几大家族。这么多年来,上头也出了一些有名有姓的人物。” 于承秋道:“这么说来,老三的剑道天赋出于此地倒也能说得通。” 岳雁谣道:“可那个岛屿离沱江口的距离不算近,我不太相信一个婴儿能这般安然无恙地漂过来。” 于承秋道:“我在想另一件事,这艘船真的是人造的吗?” “什么样的工艺能在这灵石外头镀上一层木头?我倒宁愿相信这艘船乃是天地造物,本来如此。” “小谣,就你说得那个数叶岛,其上的龙脉埋深较浅,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岛的情形与这艘小船类似。” “整座岛屿就是一块巨大的灵石,只是与这艘小船类似,上面被土壤和植被覆盖,因而看起来像一座岛?” 岳雁谣笑道:“这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假设。师尊,其实叶舟私下里会说您因循守旧。但这么看来您的思维比年轻人还要活跃,这的确是我们从未想过的结论。” “不过如果照您所说,这艘船并非人工造物,而叶舟又是在这艘船上出现的。” “至于灵石和它带来种种奇异现象又总是和传说中的仙人脱不开干系。” “那岂不是说……我这夫君无父无母,很可能是仙人转世?” 于承秋也被这种假设逗乐了:“要果真如此,我们两人是最占便宜的。我是仙人的师父,你是仙人的妻子,呵呵……” 岳雁谣道:“不过无论是在哪里的传说中,仙人都是执着和勤恳的。传说中的六位仙人都是一心求道,经历千难万险之后方才成仙的。” “哪会有仙人转世后投胎成叶舟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相比而言我倒愿意相信淬体盟那些不择手段的家伙更有机会成仙。” 这些玩笑话被二人轻松带过,于承秋转而正色道:“小谣,我岁数大了,很多事情不想再自己担着。” “于是我把掌门的重担交给了老五,又把这个秘密交给了你。” “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为师也相信你会一直对他好。所以,这艘船和其中的秘密究竟要不要告诉他,或是选择背着他暗中查访,这些都由你自己决定。” 岳雁谣道:“我明白了,师尊。我回去就和他说这件事。” 于承秋疑惑道:“这么快就决定了?” 岳雁谣肯定道:“这毕竟是他的事情,他有权知道真相。就算是想要查访,我也不会背着他偷偷摸摸地来。没必要,也没意思。” “我俩之前已经互相猜疑、勾心斗角了好一阵子了。现在,我觉得互相坦诚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第14章 烟火人间(1) 江叶舟并没有睡去,他自己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在庭院中醒酒。 老于把岳雁谣单独叫走的事情并没有让他十分在意,他不愿意错过的是年前雪后难得的静谧。 岳父岳母已不胜酒力,江叶舟便劝他们早早入睡,没必要非熬到午夜。 守岁这种事情在他看来说好听些是传统,说难听些是迷信,重要的是和家人待在一起互相陪伴的时光。 岳父岳母年事已高,实在不必舍本逐末。 家里的下人们今天白天帮着霜虹众弟子筹备年夜饭,也是忙碌了一天,回家之后江叶舟自也是放他们早早歇息。 原本这山上已是万籁俱寂,可临近午时,山下的县城里又传来了炮仗和烟花的声音。 这些声音离得很远,耳目灵便如他也只能听到些许模糊的动静,应该不会吵到旁人休息。 可这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反而衬托得雪夜更加安静。 远处的亘海之上,几朵烟火升起,看地点倒与自己前年流落至此远望剑吟山时的位置相仿。 不知又是哪位有钱的大户包了大船举家来到亘海上过年,到了跨年时分燃起烟花,反倒便宜了山上“最佳观景位”的江叶舟。 过去的二十来年中,他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幻想着等自己有钱了也要包一艘船,到亘海上去浪荡。 不跑远,就靠岸边,既能欣赏景色又不会踏入危险之中。 反观现在——谁还不是个有钱人呢? 正胡思乱想间,岳雁谣心事重重地从院外走了进来。 “老于和你说什么了?”待她走近,江叶舟小声问道。 岳雁谣看了看远处的烟火,便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 江叶舟搂着她的纤腰边回屋边道:“老于之所以先告诉你这件事内心深处实际是希望你瞒着我偷偷去查的吧。” 岳雁谣道:“他是你师父,我怎么知道老人家怎么想的?” “你这身世来历比预想中诡异很多,怎么样?要不要查查看?” 江叶舟摆了摆手:“不查,查它作甚?这事儿和淬体盟不同,我已经自在地活了二十来年,压根也没有麻烦找上我,我又何必自去招惹?” 岳雁谣道:“虽然早已料到你会这么说,但没想到听了自己的身世和灵石有关,你还是一点儿都不好奇。” 江叶舟道:“好奇也未必有机缘弄明白,倒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刚才还在想,咱们要不要什么时候弄一艘船再去湖海上浪荡一番?” 岳雁谣道:“好,都听你的。” 回到屋中,江叶舟故作神秘地掀开被子。 岳雁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骂道:“你做什么?” 江叶舟道:“我要看看你师兄的孩子还是不是藏在里面?” 岳雁谣面色一红:“你瞎说什么呢,那孩子都三岁了,会看会想会说话,哪能让他待在这里?” “是呀,是不能让他待在这里。”江叶舟把岳雁谣整个抱起丢在床上…… 到了上元节这一天,江岳二人决定到山下的望海县去逛一逛。 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霜虹派弟子向来男多女少,可此番任千雪带着不少繁花弟子前来学习交流,这便给了许多霜虹男弟子近水楼台的机会。 至于有没有机会一亲芳泽,那便看个人的本事了。 江叶舟和岳雁谣从山路上下来,多看到有两派弟子出双入对,也不知是早有联系还是最近在才勾搭上。 霜虹弟子每每见到江叶舟都恭敬行礼,口称:“师兄。”弄得立志当一个透明人的他很不适应。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江叶舟不再是人榜九十七,而是刚刚走通了造化剑道的天才剑客。 而且据说正是因为他一再相邀,才使得任掌门带着一众弟子莅临霜虹,所以这些家伙全都发自内心地感谢江叶舟。 给师兄弟们带来好处江叶舟对他们的优待敬谢不敏,他和岳雁谣向山下的城镇看去。 随着高度的下降,县城的房屋越来越大,昏黄色的光芒中犹如一幅神仙画卷:卷起便是历史隽永,展开便是烟火人间。 来到县城之中,大部分商铺都已开业。 江叶舟带着岳雁谣在这自己儿时度过许多欢乐时光的地方徜徉,带她体验了一些寻常女孩会感兴趣的东西。 两年未归,县城里市场的格局并未发生太大变化,江叶舟依旧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大部分想去的地方。 二人逛成衣店、逛首饰店,江叶舟还给岳雁谣买了一串糖葫芦。 “你没吃过?”他惊讶道。 岳雁谣摇了摇头:“没吃过,这东西酸酸甜甜却又填不饱肚子,虽在街上看到过几次,却从未起意尝试。” 江叶舟道:“那换了两年前你是不是还得装出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岳雁谣道:“确实如此,我得说‘哎呀,多谢郎君,这糖葫芦虽有些酸,但是是你买给我的,吃在嘴里却很甜呢。’” 她自己模仿自己的神态把江叶舟逗乐了。 “不过如今没有装的必要,实话实说,这东西放在嘴里都快把牙都酸掉了,实在不喜欢。” 江叶舟从他手里把糖葫芦接了过来:“你要不喜欢也不必勉强,给我吃也就是了。” 他咬了一口,随即摸了摸牙齿:“这山楂确实有些酸,不过还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岳雁谣道:“怎么,这上元佳节我两手空空,你一个大男人却在啃糖葫芦不觉得有损自身形象?” 江叶舟把嘴一翘:“你知道我从不在乎这些的。” “诶,我一直都没想起来问,记得我俩刚认识的时候你说你喜欢看侠客话本,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岳雁谣道:“你想也知道,当然是假的。把那些风流才子和说书人们放到亘海上,我保证他们连七天都活不下去。” \"他们只凭自己的想象杜撰那些故事难免会误导那些向往江湖却又不知其残酷的年轻人。\" 第14章 烟火人间(2) 江叶舟道:“我倒是觉得话本虽是杜撰,但里面颂扬的侠义精神却值得肯定。” “这些故事的受众中的大部分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踏足江湖,但只要故事中的主角能够激励他们向前也是极好的。” 岳雁谣笑道:“你是怕他们踏足江湖之后发现里头还有你这样不思进取的人吗?自己想着偷懒,却指望故事激励别人奋进,有够坏的呀你。” 江叶舟连连摇头:“你别胡说,我可没有。” “前面拐角处有一家店卖小人书,我小时候每次下山都喜欢在那看上一整天,机会难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岳雁谣道:“我个人是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既然是对你有重要回忆的地方,我不介意陪你去看看。”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我发现你摊牌之后虽然经常扫我的兴,不过也别有一番逸趣。” 岳雁谣道:“没办法,你娶了我就得适应我,就像我嫁了你就得适应你一样。” 江叶舟道:“我这人向来随遇而安。再说,光是钱和美貌这两条已足以让我适应这天底下绝大部分缺点了。” 岳雁谣笑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明白。” 说话间,二人来到那间小书店近前。 这书店把正经的四书五经摆在最正中的位置,可即使在这热闹的上元节,这排书架周围也没什么人。 反倒是男男女女们分布在周围的区域,看着品类各异的小说和话本,甚至有些女孩子不知看到了什么,在兀自抹着眼泪。 二人进入店内,却见当中有两个身影看去极为眼熟。 “卢师弟?” “陈女侠?” 前头的一对男女回过头来,却正是卢书言和陈瑟璇。 江叶舟心中暗暗感慨:这卢师弟人正经不笨啊,没想到动作这么快,短短半个月就把人约下山了。 二人见到他们也是脸上一红。 卢书言忙解释道:“师兄,师嫂,你们别误会。陈女侠在山上待得气闷,问我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想起小时候师兄你曾带我来这个书店,咱们在这个地方耽搁了一天。” 江叶舟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还记得,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卢书言道:“你当然没什么印象,回山之后是我受了师父的责罚,他教训我说没事少和你三师兄鬼混,他不求上进,你也不求上进?” 江叶舟无奈道:“那是老于处事不公。” 卢书言干咳两声:“师父那是因材施教。” 岳雁谣打圆场:“好了,你们师兄弟两个别争了。卢师弟,你手上拿的这就是小人书?” 卢书言点了点头:“师嫂,你也没见过?” 江叶舟注意到他说了一个“也”字:“你师嫂和陈女侠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没看过这些很正常。正是因为没看过,咱们才要带她们来看嘛。” 陈瑟璇道:“岳小姐,江三侠说得不错。这小人书的确有趣的紧,书言刚才在照着书给我讲剑吟山的故事呢。” “书言?”岳雁谣狐疑地看着卢书言:“师弟,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叫你‘书言’,你管人家叫‘陈女侠’?” 卢书言赶忙转移话题,用手指着小人书的简单绘图:“师兄,师嫂,你们知道咱们剑吟山上那条狭长的峡谷是从何而来么?” 江叶舟道:“传说是剑仙王灿劈开的,至于实际是怎样那就不清楚了。” 卢书言兴奋地敲着书道:“师兄,你就不觉得奇怪么?王灿身为上古剑仙好好的劈咱们这座山做什么?” 江叶舟道:“不奇怪啊,因为我觉得那道裂缝另有成因。天地造化有无穷奥妙,何必什么都诉诸鬼神呢。” 岳雁谣心中暗骂,这江叶舟也是个傻子,真就被这卢书言把话题转移走了。 可现在想要再把话题绕回去却多少有些牵强了。 却听卢书言指着小人书言之凿凿:“师兄你有所不知,根据这上面的说法王灿是为了斩杀那只为祸四方的换骨妖才劈开剑吟山的。”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就是那只传说中从金丹期开始便和王灿纠缠不休的妖怪?” 卢书言道:“是啊,传说这换骨妖形容百变,从金丹到元婴再到化神,王灿斩杀了它不下百次,可每次都能被它逃出生天。” “最后它逃到了剑吟山上,王灿一路追踪至此。一人一妖大战数日,最后剑仙奋起神通,终于用无上剑气将之化为齑粉,使其神形俱灭,终是为天下除了一害。” 卢书言讲得眉飞色舞,那场景仿佛他亲眼所见。 江叶舟笑道:“这种故事更不能信了。” 他从卢书言手上拿过小人书:“你想,站在这个小人书作者的角度,好不容易创造了换骨妖这么一个有趣的妖怪作为王灿的对手。” “他的作品也因而受到读者的欢迎,受欢迎就有银子赚,有银子赚就不能轻易让这个妖怪死去。” “所以他要翻来覆去地让这个妖怪被王灿杀死个百来次,把它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了再收尾。” “我要是他,我说不定直到最后都不把它写死。反正之前也胡编乱造地这么过来了,剑吟山就能是它最后的墓穴?” 卢书言见说不过,开始寻求帮助:“师嫂,你觉得这换骨妖存在吗?” 岳雁谣道:“我向来是站你师兄的,这种离奇的故事我们虽经历了不少,但还是持怀疑态度。你倒不如问问陈女侠怎么想。” 陈瑟璇想了想:“我觉得且不说这换骨妖是否存在,但这小人书上的故事必有来历,其实这个故事我小时候在家里的藏书中看到过一次。” 卢书言道:“陈女侠……你家里也有小人书?” 江叶舟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想什么呢,陈女侠是什么出身,家里的藏书怎么可能是这种地摊货?” 陈瑟璇道:“我家里有一套不知年岁的古旧藏书,父亲极为宝贝。上头写的都是些上古时期的志怪之事,其中就讲到了这个王灿和换骨妖的恩怨。” “我觉得这小人书大概就是根据我家里那套古书改编的吧。” “那套书的名字好像叫《六仙传》,作者自称楚策,说上头的故事是根据师父年轻时的考据编写的。” 第14章 烟火人间(3) “《六仙传》?”江叶舟沉吟道:“陈女侠,我记得你的老家好像和老于一样在六仙道吧。” 陈瑟璇点了点头:“这部古书也是父亲的一个朋友请他代为保管的,只是后来那个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现在身在何方。” “我父亲是个书迷,那时我还小,依稀记得那个朋友与我父亲只在一个深夜匆匆见了一面,然后便把那部书委托他保管。” “不过后来我年纪稍大,准备离家进入繁花拜师学艺的时候,父亲叮嘱我往后若有行走江湖的机会,可以打听打听他那个叫作孙辙的朋友的消息。” “若是实在找不见人,也可以顺带打听一下一本书。” 岳雁谣奇道:“什么书能让你父亲这般大名鼎鼎大儒心心念念这么些年?” 陈瑟璇道:“那个叫孙辙的朋友来找我父亲时曾向他提及一本书,这本书记载了古往今来剑客的掌故,据他自己所说这本书在不同人的手中编纂了好几百年。” 卢书言奇道:“在不同人的手中编纂了好几百年?那岂不是和我派的《天迈剑典》有些类似?” 陈瑟璇道:“听我父亲的意思还是有些许不同的。贵派的剑典只是修订,一般来讲不会新增太多内容。” “我妄自揣测一下,现在的剑典比起三百年前贵派玄心祖师创派之时恐怕并未增减太多内容。而这本书却是随着年代越写越多的。因为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剑客,自然也有新的值得记录的故事。” “而且这本书的历史可能比《天迈剑典》还要久远,恐怕得在五百年以上。” 岳雁谣玩笑道:“这还真是一本奇书,可编纂者为什么只记录剑客的事迹?这对我们这些使其他武功的人是不是不大公平?” 江叶舟用胳膊肘戳了戳她:“这不奇怪,我估计是个人喜好。用剑比较潇洒嘛,就连你师父当年都说自己若非拇指有残疾,也会选择练剑。” “不过,这书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呢?” 陈瑟璇道:“当时孙辙就把这本书带在身上,可他只是提及却并未给我父亲借阅。弄得他老人家是心痒难忍,多年后依旧念念不忘,叮嘱闯荡江湖时打听那本书的下落。” “对了,这么多年来其实我都没大想起过这件事,只是恰好回忆起《六仙传》想到了。机会难得,江三侠,岳小姐,你们游历天下见多识广,是否听说过这本叫作《剑语》的书呢?” “你说这本书叫什么?”江岳二人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陈瑟璇见二人神色有异,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剑语》,刀剑的剑,语言的语,二位见过这本书?” 江叶舟道:“没见过,只是听过。她师父去世前最后一次约见我时曾莫名其妙地提到过这本书,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下文。”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这与他的死是否有关。” 陈瑟璇惊道:“连诸葛大人都提到过这本书?看来我父亲的这位朋友大有来历啊。” 岳雁谣心事重重道:“这么一本书为什么没有流传开来呢?难道是有心人故意隐瞒?” “可写书的目的向来都是给别人看,一本只写给自己的书又缘何能够流传百年呢?” 陈瑟璇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无论是见多识广的各位还是我父亲原本都未听说过这么一本书的存在,实际看过其中内容的自是少之又少。” “一本只存在于传说中却又不知其中内容的书又如何能够流传开来呢?说实话,若非今日刚好提及此事,我自己都忘了父亲当年的嘱托。” “而且就算是他老人家,这么多年过去,兴趣也快要被岁月消磨殆尽了吧。” 一旁的书屋掌柜似乎听到了几人的谈话,他拱手道:“诸位,在下并非有意偷听。只是你们的对话实在有趣,故而贸然加入其中。” 江叶舟道:“曹掌柜,你来得刚好。你经营这书屋这么多年,更是附近有名的藏书家。有听说过这本叫《剑语》的书吗?” 那掌柜姓曹,年轻时是个落第书生,算是江叶舟的旧识。 他为人谦和大度,对江叶舟这样只看书不买书的少年十分宽容,就是白看上一天他也不会说什么。 每当少年江叶舟实在过意不去,想要拿出攒了许久的银子买上几本时,这个曹掌柜还时常推拒。说他在店里看书也算是增加了人气,并非没有作用。心安理得地看就好,无需客气。 听这位昔年不起眼的霜虹弟子,如今名满天下的剑客出言相询,曹掌柜倒并未改变多少态度:“闻所未闻,这也正是在下感兴趣的原因。” “可既然大儒陈泷和诸葛大人都刻意提及,想来此书甚是不凡,真想有朝一日能够一窥全貌啊。” 江叶舟指着手上的小人书比划道:“曹掌柜,刚才陈女侠说这些你店里的这些小人书是由他父亲所收藏的那本《六仙传》演化而来。不知,你对此事怎么看?” 那曹掌柜笑了笑:“江三侠有所不知,这读书和练武一样,只有像你这样最顶尖的人物能够被世人所铭记,我们这些失败者嘛,自也能勉强求个生计。” “这些小人书的作者我认识一些,他们也曾梦想成为陈女侠父亲那样的一代大儒或是像诸葛大人那样出将入相为天下做些贡献。可事实总是残酷的,最终也只是沦落到卖字维生的可怜境地。” “这些小人书虽看去通俗易懂,也大多不过是为了迎合读者们的喜好罢了。其中的大部分没有多少作者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诸位刚才也提过,即使是《剑语》这样有意思的书,多年过去也不会有人再惦记。这些写书的人想要活下去,只能接连不断地写出新的故事。” “把自己写到两鬓斑白,油尽灯枯也是常有之事。即便如此,可一个人的积累和笔意终归有限,试问每日每夜都在笔耕不辍,既没有时间读万卷书,更没有时间行万里路,这样的频率如何能诞生有意思的作品?” “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第14章 烟火人间(4) 岳雁谣道:“曹掌柜说了这么多,等于是承认您这儿的书的确借鉴了《六仙传》里的内容?” 曹掌柜摇了摇头:“这倒也未必,陈女侠既已说了《六仙传》是她父亲珍藏的古书,这些小人书的穷酸作者又哪里能够看到呢?” “也许在诸位看来这其中的内容稀奇古怪令人耳目一新,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看来却是早已有之的民间传说,这些作者只是加以改编而已。” “不止这换骨妖,我还能说些你们或许闻所未闻的传说。” “譬如成仙除了按部就班的修炼之外,还有一条秘法捷径,称为斩三尸。” “只要修行者以凶戾的法宝斩去自身的性格缺陷,一样可以飞升成仙。” “再比如说,你们四位都曾去过东临城远见所吧……是不是发现塔上占据核心位置的浮雕被毁去了?” 江叶舟回忆起在东临城所见的情形,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曹掌柜,你也去过?” 曹掌柜道:“没去过,我哪有本事跨越亘海跑那个地方去?但我听过一种说法,说这远见所上雕刻的乃是上古法宝玄天镜。” “传说这玄天镜能够洞悉天地万物,只有天道树的树叶能够遮挡其视野。” “大家都知道远见所本质上是一座监视亘海的了望塔,它在塔基上刻下玄天镜的图案自也是取其无所不见的寓意。” 江叶舟和岳雁谣不安地对望一眼,他们心中想到了什么,但却默契地没有说出口。 卢书言疑惑道:“那天道树又是什么东西?” 曹掌柜道:“现在的亘海中央不是有一座仙缘岛么?传说天道树就在那附近发源,它是一棵参天巨树,所有的仙缘都与这棵树有关。” 江叶舟叹道:“这等奇闻异事听来确实有趣,只不过之前为何从未听闻?” 曹掌柜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社交范围,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认知边界。就像农民认为皇帝在用金锄头一样,不同层次的人自然也只是更容易获取本层次的信息。” “而且这不过是志怪传说,其实基于这些写下的小人书卖得并不好。毕竟凡事都要讲个证据,这么多年来谁真的飞升成仙了?谁又见过亘海中央有什么巨树了?” “陈女侠,我不知道你父亲收藏的那本《六仙传》有没有我说的这些内容,但我以为它们的来源都是民间传说。那个楚策不也说上头的内容是根据他师父的考据编写的吗?” “他师父能挖掘出这些故事,咱们千百年来的读书人薪火相传又岂会让这些传说真的散佚?” 江叶舟叹道:“哎呀曹掌柜,往日尽顾着看书,真应该和你多聊聊。” 曹掌柜道:“江三侠说笑,诸位若是有机会得到那本传说中的《剑语》,还望届时不吝让小店誊抄一份。” “一定一定。” 四人又盘桓一会儿,便两两散去。 临走之前,岳雁谣又叮嘱卢书言可以考虑买两个花灯到亘海里放了,增加些许浪漫的情趣,正常的女孩子多半吃这一套。 离开书屋,岳雁谣挽着江叶舟的胳膊道:“好啦,今年的上元节去了你想去的地方,明年是不是该听我的了?” 江叶舟笑道:“你这是嫌弃在逼仄的小屋里聊神鬼故事不够有意思?” 岳雁谣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想明年的上元节,咱们去沱阳城里看花灯,如何?” 江叶舟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还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岳雁谣道:“不去看看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兴趣?我记得上次去看花灯还是四岁那年,印象已经不是太深刻了,只记得到处都是人。” “后来长大一些,听说定安一带的传统便是相爱的人要在上元节去沱阳城看花灯。” 江叶舟痛苦道:“别的倒也还好,但你都说了到处都是人,我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了。” 岳雁谣道:“你放心,这点我早已考虑好。今时不同往日。人家在路上看灯自然拥挤,咱们去房顶上看不就好了?” 江叶舟赞道:“诶,这还真是个好办法。我这娘子这些年还真变了不少,想到这样利用轻功了。那就一言为定。” 可他刚说完,便察觉不对。 岳雁谣一直挽着江叶舟的胳膊,他自己便也不知不觉地跟着他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里。 直到此时,他才一脸警惕道:“好啊你,说上元节陪我去书屋不够浪漫,结果你自己悄悄拉着我来这种地方。” “老实交代,你要干嘛?” 岳雁谣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刚好下山了吗……我就顺便来收个信……绝对不耽误时间。” 原来,二人拐进的这座小巷深处,正坐落着风云阁望海县据点。 江叶舟不满道:“我可和你说清楚啊,我自己唯一一次来这个地方是替你拿新婚礼物的。这刚才还聊着花灯,你转头便要去干活……” 岳雁谣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这不是也事出有因吗?” “自从收了随亘者的烂摊子,他的情报组织不是也归我所有了吗?” “我现在洗手不干,这情报网络丢了多浪费?退一万步讲,也总得给跟着干的弟兄们谋一条后路啊。” 江叶舟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就把情报组织丢给你师弟了?让风云阁接手?” 岳雁谣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是啊,这不是一举三得吗?” “既能让弟兄们吃上皇粮,我呢,又可以彻底撒手不管。风云阁有了这条渠道便有机会渗透进一直以来无法触及的亘海。” “我估摸着师弟差不多该回信了,我就进去看看结果,最多回信做一下交割,绝对不多耽搁。” “你要是嫌无聊,可以在外面等我。” 江叶舟无奈道:“唉,来都来了,就这几步路,陪你一起进去也罢。” 第14章 烟火人间(5) 刚迈出半步,江叶舟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风云阁高层中有淬体盟的人,你和师弟以此传信会不会不大妥当?” 岳雁谣道:“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已经把我们的推测告诉师弟了么?我相信他会避开此人的。” “再者说,风云阁在亘海上收编一个情报组织与淬体盟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就算被对方看了去也是无妨。” 二人换好衣服,戴上面具进入据点之中。 “踏雪大人,您来的正巧,主阁那边有您的信件。”看过名牌,据点掌事谄笑道。 踏雪点了点头,接过信封,撕开上头的火漆,借着烛火阅读起来。 掌事的见踏雪在读信,便找剑非攀谈道:“剑非先生,两位还真是勤勉啊,上元佳节还来我这小小据点办理公务。” 剑非道:“掌事的说笑了,你不也一样在此坚守岗位吗?” 掌事的道:“那是自然,这风云阁里时刻都得留人。这正月的前半个月我回乡过年,后半个月自然得接替同僚担任这掌事一职。” 看完了信,踏雪吩咐道:“掌事的,端个烛火来。” “这就来。”掌事的应承道,随即递上烛台。 踏雪将信纸靠近烛火,将其付之一炬,随后扭头对剑非道:“我们先走。” 二人出得据点,江叶舟不解道:“谣儿,看你面色有些古怪,与鲁大人的交割不顺利?” 岳雁谣摇了摇头:“不,交割一事很顺利。风云阁很快会在当年随亘者的大本营方晴岛建立据点。” “那你这是……”江叶舟不解。 岳雁谣道:“师弟在信中提到一件事。” “他说根据近来的调查,我干掉并取而代之的那个可能不是真正的随亘者。” 江叶舟疑惑道:“不应该啊,我来鬼市之后只听过你一个随亘者。而且你除掉的若是他的替身,那身为幕后之人的真正随亘者又怎会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情报网络落入你的掌控之下呢?” 岳雁谣摇了摇头:“不,师弟的情报上说,真正的随亘者活跃于三十多年前。我除掉的那个那时不过二十来岁,以他那点手段恐怕很难年纪轻轻便闯下那么大的名头。我估计是借用随亘者名声的后来者。” 江叶舟道:“那这事也不值得忧虑,既然真正的随亘者活跃于三十多年前,那此人现在没准早已去世,亦或是金盆洗手。他连冒名顶替者都不管,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与我们为敌。” 岳雁谣道:“但愿如此吧。我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三十几年前这个随亘者活跃的年代恰好是战争频发之时。” “他又是个情报商人,在宁海大战和如冠道的叛乱中,这个随亘者是否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呢?” 江叶舟道:“这咱们就不得而知了,何必操心这事呢?” 岳雁谣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叶舟见状追问道:“信里还有其他事?” 岳雁谣道:“倒也没有。” 江叶舟转过身来,握着她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有没有心事我还能看不出来?” “咱们不是早已说好有什么事情共同应对,大事上彼此之间不要互相隐瞒的吗?” 岳雁谣叹了口气:“我之前已答应你不再过问那些外界的麻烦事,但……” “那封信上的确没有其他内容了,可我从师弟的字里行间感觉到他和朝廷可能想要对淬体盟动手了。” 江叶舟道:“动手?怎么动手,只对我们推测出的那几个人动手?” “这是不是太冲动了些?迄今为止我们都无法知晓这个组织的全部脉络。甚至于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不是飞升成仙都尚且存疑。” “对于淬体盟这样的组织如果不能将其连根拔起,后果难以想象。” 岳雁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估计这不是师弟和刑赏台的自己的意思。” “自陈王府的事情之后皇上大概已是杯弓蛇影,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安睡?” “皇命压身,师弟力争无果,最后也只能勉强行事。” 江叶舟道:“唉,你不想我因为你再惹上麻烦,但面对这种事情你又没法放着不管,是不是?” 岳雁谣无奈道:“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过这一次我愿意听你的意见。你想去,咱们就去。你若不想,旁人也不能责备我们什么。” “毕竟无论对于百姓还是天下我们都已尽力,有的时候想想总不至于像我师父那样付出所有,鞠躬尽瘁才叫对得起别人吧。” 江叶舟思索一番道:“嗯……淬体盟咱们已经得罪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便会出手对付我们。” “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咱们为此一事也不算多管闲事。” 岳雁谣喜道:“你真愿意再管这档子破事?” 江叶舟道:“鲁大人不光是你的师弟,从某种程度来说于我也有救命之恩,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而且他故意不在信中提及此事恐怕也是为避免打扰我们的平静生活。” 岳雁谣道:“你就不担心是他故意设计让我从细节中看出此事从而引我们出手?” 江叶舟道:“我还是习惯把人往好了想,长久以来这种习惯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坏处。” “不过对付淬体盟这种事情我也实在不想身先士卒了。这么着,咱们走一趟京城,找到沈元帅。” “看看能不能请他出面和鲁大人一起请皇上收回成命。” 岳雁谣道:“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 江叶舟道:“至于淬体盟那些家伙,放着不管也就是了。这组织不过就二三十年的历史,相信等他们的领头人寿终正寝,这帮家伙发现修仙终究是痴心妄想,自然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反倒是贸然出击,很可能给对方抓住破绽。” 岳雁谣看了他一眼:“那我们明日就出发?” 江叶舟点了点头:“明日就出发。” 第15章 三赴京城(1) 来到泰和城那高大的城门外,再次看到雕刻于其上的那篇《亘海春秋》,江叶舟心里思绪万千。 想起上回在这里还是被朝廷追杀,仓皇逃出城去,只不知这次前来是福是祸。 二人进入城中,由于不差银子,他们又住在了老地方梧桐居。 待二人大概收拾好细软,准备去刑赏台拜访鲁滕时,却又遇到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刚下楼,二人便看这梧桐居的大堂中围满了人,只见客栈大门口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正款款而来。 那女人蒙着面纱,却还是让这客店里的富家子弟们为之疯狂。 二人正想着此人身份,却已经有人惊叫着将其身份说破: “花姑娘,我爱你,嫁给我吧!” “胡扯,应该嫁给我才对。” “你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天下没有人任何男人能够独占花姑娘的美,恳请姑娘与小生共度一夕,却也是于愿足矣。” …… 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同时让这些平素装得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为之疯狂的人便是当今的美人榜天榜第一——花辞树。 当初江叶舟来京城陪师弟妹们参加英杰会时曾有机会遇上此人。 那年这个花辞树作为礼部邀请的嘉宾来到梧桐居向众人宣布英杰会的奖品,即那本《临敌十决》。 只是彼时江叶舟恰好前往刑赏台拜访诸葛幽,所以刚好错过。 却不知她现在又来到这里,却是为了何事。 思忖间,这美貌女子竟直接摘下面纱,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随即,她一双妙目却向岳雁谣看去,然后冲着众人道:“诸位,你们觉得楼梯上的那位姑娘比起小女子如何?”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岳雁谣也是倾国倾城,容貌竟还隐隐在这传说中的天榜第一之上。 这一干人等在外也算是京城的“青年才俊”,可到了这档口却忽然全变作了登徒浪子。 已有人快走几步拱手道:“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岳雁谣笑了笑:“在下的姿容自是比不上花姑娘,只是先生该如何称呼却还是得问问外子的意见。” 说完,她瞟了瞟身旁的男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身旁之前被当作空气的江叶舟,继而忽略她已名花有主的事实。 江叶舟道:“诸位,在下与内子刚才便已路过过大堂,彼时你们虽多看几眼,倒也并无骚动。怎么花姑娘忽然提起,你们就如此躁动积极呢?” 花辞树也笑道:“是啊,诸位,你们究竟是喜欢美人,还是喜欢天榜第一这个名头呢?” 说完,她轻盈地穿过人群,来到二人身旁:“两位,这京城里到处都是妄言楼的审官。” “早前便已听闻岳小姐才是真正的天榜第一,如今得见的确令小女子自惭形秽,这风抟榜上的排名怕是要改上一改了。” 岳雁谣自谦道:“花姑娘无需客气,所谓各花入各眼。你能拿下这天榜第一,想来也是因为更多的人觉得你更好看。” 花辞树道:“既如此,那可否请两位去内堂一叙,请这位江先生评判一下小女子与岳小姐谁更好看?” 见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江叶舟心中暗暗叫苦,不过他嘴上还是应付道:“所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花姑娘的容颜不会衰老,这点上内子是比不了的。” 从花辞树的脸上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只听她笑道:“江先生似乎很了解我?” 岳雁谣不甘示弱:“你不也很了解我们吗?” 花辞树道:“那我们三人便更有必要详谈一番了。” 江岳二人知道来者不善,但眼下似乎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三人来到一间客房坐定,而后,他们将房门紧闭,尽量不让无关的人打扰。 花辞树倒是开门见山,她先开口道:“岳小姐,当初我赠你的人皮面具是否合用?” 岳雁谣道:“这么说来,你承认了?” 花辞树点了点头,随即从自己的脸上扯下一片人皮面具,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却见这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虽然姿色仍旧出众,但终究敌不过岁月的痕迹。 徐娘半老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朱颜已经辞镜,莫说与岳雁谣相较,便是与人前的自己相比那也是大大不如。 显然,这位所谓的美人榜天榜第一,竟是凭一块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得来的。 花辞树点了点头:“是的,我承认了。” 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第一个身份——风云阁里的镜花先生。 当初便是她受陶尘客的委托,替岳雁谣制作了一块人皮面具使得后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段冉的身份混进临渊教之中。 算起来,此人在风云阁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诸葛幽的左膀右臂。 这也是为什么由诸葛幽主办的英杰会奖品恰好由此人来宣布。 不过,真正让江岳二人戒备的乃是她的第二重身份——二人十分怀疑她便是淬体盟在风云阁之中的卧底。 首先,她在阁中地位极高,具备自由出入藏书阁的权限。盗取那本《剑脊功》并以此设计让江叶舟“带回”霜虹让田梓学习自也并非难事。 其次,无论是诸葛幽还是陶尘客都把岳雁谣的存在掩藏的极好。 那么是谁有可能知道临渊教之中存在一个卧底,并且得知龙脉一事的详情呢? 整件事的参与者除了师父和师兄,似乎只有那个人皮面具的制作者——镜花先生了。 再次,那个外楼的黑衣剑客脸上也戴着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说明淬体盟也有自己的渠道。 而他们在东临城外故布疑阵,故意让二人捣毁一个制造面具的窝点,同时杀死一个“做面具的人”似乎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让江岳二人怀疑这位风云阁中的奇人异士。 最后,据鲁滕所言,镜花先生的真实身份便是美人榜天榜第一花辞树。 此人既然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又以“花辞树”为名,那么成仙所带来的不老容颜可能对其极有诱惑力。 之前在仙缘岛见到鲁滕时,江叶舟便把这个推测告诉了他。 可现在,这女人竟主动找上了门,显然来者不善。 第15章 三赴京城(2) 岳雁谣道:“镜花先生,你的面具自然是好用的。只是不知为何我们在亘海上也见过类似的人皮面具,其技艺的精湛程度似乎不在你制作的面具之下。” 花辞树道:“你们猜的不错,那个身份我也承认了。” “《剑脊功》是我盗出的,卓召也是我设计引来的,为的就是让田梓修炼完整的玄心要诀,并以此切割张彻的遗蜕。” “踏雪和剑非的有关情报,自然也是我整理给盟里的。” “不过这些不用我多说,你们应该早有怀疑了吧。” 二人想不到她竟然如此直接。他们心中戒备,可从脚步和吐纳判断,对方应该不会身怀高明的武功。根据风云阁的人员资料,镜花先生虽是阁中高层,但实际上并不会武功。 却不知为何她竟有勇气单刀赴会,直接面对两个天榜高手。 江叶舟冷笑道:“花姑娘,你既然承认自己是淬体盟的人,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二人与你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花辞树默默戴回人皮面具,冲着二人嫣然一笑,当真令人目眩神摇:“江三侠,你是什么人我们还是了解的。我相信只要我们再也不主动招惹你,你巴不得忘了我们的存在。” 岳雁谣道:“不过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不仅第一时间掌握了我们的行踪,还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 花辞树道:“唉,亘海东边的雕虫小技让你们见笑了。从尤望津事败的那刻起,我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早晚得暴露。” 江叶舟探寻道:“我近来听说一个消息,说尤望津已经疯了,而捷王手下的第一高手,那日在仙缘岛搅动风云的黑衣剑客——焦烛重伤之下被一伙人劫走了。” “想来救他们性命和把焦烛劫走都是你们淬体盟做的好事咯?” 花辞树道:“不瞒二位,确实是我们的手笔。” 岳雁谣道:“也对,焦烛吸了周大侠的功力,现在的武功还在外子与沈元帅之上,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捷王事败,你们将他收为己用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有一点我至今不明,既然你们对仙缘岛的事情有所揣测,为何不提醒捷王等人早做防备呢,那样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花辞树道:“岳小姐太高看我等了,我们这些人中目前还没有真正的神仙,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对于你们和昔年诸葛大人的妙计我们也只能有所警惕,却不知详情。” “第二嘛,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我们的盟主与捷王有些过节,坦白说比起你们,他恨捷王还要多一些。眼看仇人一步步落入深渊,袖手旁观也并不奇怪吧。”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他们淬体盟的盟主和捷王有过节?这是怎么回事? 李址想来自认胸怀天下,而淬体盟的盟主大概也是个智勇之士,李址好端端地又怎会得罪此人? 讽刺的是直到最后,李址和尤望津还觉得淬体盟是可以合作的对象,殊不知自己已不知何时得罪了人家的盟主。 再说,花辞树告诉自己这件事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不怕自己二人据此推测出这个盟主的身份? 岳雁谣讽刺道:“花姑娘,你今天坦诚得根本不像是个坏人。我简直要认为二十多年前策划淬火山庄惨案,两年前策划陈王府惨案的不是你们了。” 花辞树道:“岳小姐说笑了,这世上原本不分什么好人坏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至于是坦诚还是欺骗,也同样因立场和选择而改变。” 江叶舟道:“那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骗我们呢?” 花辞树道:“和聪明人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无论说真话还是假话,无论提供什么样的情报,都会被聪明人利用。我跟在诸葛大人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最清楚此事了。” “之所以侥幸没被他老人家发现,也无非是因为他的事务太多,而且我也极力压缩自己的行动,完全陷入静默。” “有那么几年,我甚至几乎要忘记自己属于这么一个组织了。”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小女子今日找到二位,自然是有事相求。” “皇上和崔大人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但岳小姐和鲁大人都是诸葛大人的弟子。以你们的能耐,苏公公的身份却也是瞒不过去的。” 江叶舟故作惊讶道:“苏公公?什么苏公公?” 花辞树道:“江三侠,您这就没意思了。难不成您想让小女子后悔暴露同道的身份吗?” “我和苏公公在京城多年,互为犄角。阁主对我的戒备,皇上对他的戒备,却也是慢慢能察觉到的。” 能够设计陈王府事件陷害江岳二人之人必定是知道先帝弑君内情之人。 可当日除了那个手段通天的威胁者,只有皇上、诸葛幽和崔言三人知道此事。 诸葛幽已死,皇上和崔言是被设计者。 那么谁又是设计者呢? 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所知的第四人知道此事。 翠竹曾与岳雁谣提起过,她在进入岳府服侍小姐之前曾受过专门的培训。 那时的老师就曾告诉她最优秀的仆人便是在主人需要时无处不在,在主人不需要时宛如不存在。 而皇帝的贴身太监苏德贵显然就满足这样的条件。 李钦谈事情时不仅不会刻意避开他,甚至都察觉不到此人的存在。 仙缘岛事件后,江叶舟私下找到鲁滕。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回京之后可以问问崔言。” “当初皇上、诸葛大人和他本人聊起先帝弑君一事的时候想必交换了不少意见。当他们口渴之时,是谁奉的茶?” 听了这话,鲁滕瞪大了眼睛,随即心领神会。 上位者习惯了被人伺候,确实会忽略这样显而易见的线索。 反倒是在江叶舟心中人人生而平等,不会忽略任何一个看去不起眼的人,所以注意到了这样的细节。 第15章 三赴京城(3) 岳雁谣正色道:“花姑娘既然主动找上我们,想必是成竹在胸。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开门见山吧,你究竟所为何事?” “而且我们刚欲去刑赏台,你就找上门来,未免也太巧了。” 花辞树苦笑道:“两位,我来找你们也是纯属无奈之举。你们既知我们的身份,想必早已策划着取我们的性命。”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若无二位帮助,我和苏公公恐怕很难从刑赏台和朝廷的围剿下活命。” 江叶舟和岳雁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不仅承认了自己是淬体盟的成员,甚至还来主动见自己,不止如此,她竟想让自己二人帮助他们逃得性命。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见两人不说话,花辞树道:“您二位一定觉得我在说笑话,但事实就是如此,放我和苏公公一条生路,这就是我们要求的条件之一。” 江叶舟道:“之一?可笑,提条件是要有筹码的,听您的意思,竟还有其他条件?” 花辞树道:“筹码,我们自然是有的。至于我们提的第二个条件嘛……便是把请您二位把本属于我们盟主的东西还给他。” 岳雁谣反问道:“我们和你那位盟主素不相识,又何曾占有本属于他的东西?还是说……花姑娘在暗示这位盟主其实是我们认识的人?” 花辞树叹了口气:“不认识便不能占有别人的东西了吗?《玄心要诀》本是李玄心之物,还不是一度在我的手中?” 江叶舟道:“你要这么说,别人的武功秘籍我倒是真学了不少,可这些秘籍的创造者都已不幸亡故了。” “无论是周大侠还是陶先生……至于其他秘籍,他们的创造者最晚的恐怕过世也已有二十年以上了,也不知你们那位盟主是不是真的是长生不老的神仙。” 花辞树摇了摇头:“江三侠误会了,您霸占的东西并非武功秘籍。” “不,我说得不准确,这东西现在虽归你所有,却并不在你手上,你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个东西在哪。” 她转头望向岳雁谣:“相反,这东西虽不属于岳小姐,但你却知道它在何处。” 岳雁谣直言道:“你别绕来绕去了,有话直说。” 花辞树道:“这么说吧,前不久霜虹大殿的年夜饭散场后,于掌门领着你去了一个地方,想必他带你见了一样东西。我们推测,这个东西应该就是我们盟主苦寻之物。” 骤听此言,二人面色大变。 江叶舟问道:“除夕夜的霜虹大殿里也有你们的人?” 花辞树笑道:“你说呢?” 年前,于承秋把江叶舟走通造化剑道的事情昭告天下。 期间自然有许多武林同道前来道贺。 这贺着贺着,时间便到了年节。 本着来者都是客的原则,霜虹也不好大过年的把这些存心蹭吃蹭喝的“江湖朋友”赶走。 这么一来,当日的大殿里自是鱼龙混杂,要说混进一两个淬体盟的奸细也属寻常。 只是没想到于承秋这么一个细微的举动,竟也被淬体盟盯上了。 花辞树继续道:“当然,以岳小姐和于掌门的武功,我们那位同道想在雪天跟踪你们二人却也是痴人说梦。” “所以盟主只好委托我来问问岳小姐,于掌门究竟带你去了何处,给你看的又是什么东西?” 岳雁谣自然死不松口:“这倒有趣,你们盟主自称是失主,却不肯先说明白自己丢失的是什么。” 花辞树道:“那小女子只好说说咱们盟会里的推测了……” “世人皆知江三侠是于掌门从沱江上游捡回来的孤儿,因为当时江三侠的襁褓在一叶小舟之上,所以得名江叶舟。” “碰巧,我们盟主丢失的东西就是一艘小船。而他丢掉此物的时间恰好是二十多年前。” 江叶舟道:“你们盟主的东西丢了这么久,而我也不是第一天叫这个名字。怎么你们现在才想起来说那艘小船是你们的东西?你干脆说我也是你们淬体盟的东西算了。” 花辞树笑道:“江三侠虽杀害了我们的同道,但您若是想加入我们,我相信盟主必定会热烈欢迎的。” 江叶舟道:“此话当真?” 花辞树笑着摇了摇头,淬体盟的同道不会互相隐瞒,吸纳江叶舟这种危险分子进来岂不是把大家都暴露了? 却听她继续道:“关于您的问题嘛……这世上的小船千千万万,我们盟主虽对江三侠仰慕已久,却也不敢妄自揣测载你的那艘船便是自己丢的那艘。” “直到前不久的除夕夜,于掌门把岳小姐单独带走,这一反常的行为自然引起了我们同道的关注。” “大家回来一合计,还是觉得于掌门和岳小姐谈的事情始终和江三侠有关。” “那……这大过年的会是什么事呢?作为一个长辈,过年时提及与晚辈有关的事……多半是绕不开其身世了。” “又有什么话特地要去后山讲呢?显然是有东西要展示。” “一艘普通的小船自然没什么好和徒媳妇展示的……巧的是,我们盟主丢的那艘船有些不大普通。” “看你们的神情我们应该猜的不错,是,他那艘船是灵石所造。” 江叶舟反问道:“你既然这么说,那你们淬体盟岂不是早已掌握一条龙脉?当初又何必设计杀人呢?” 花辞树摇了摇头:“诶,人实在不应该把自己认定的事情当作真理。” “二位觉得灵石是龙脉的一部分,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呢?” “再告诉二位一句大实话,我们的盟主原本只知道灵石的存在,却不知龙脉的存在。龙脉的事情还是我通过风云阁的渠道告诉他的。” 江叶舟道:“所以你们是想让我把那艘船还给你们盟主?” 花辞树道:“正是,还望江三侠不吝割爱。” 江叶舟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这船是你们盟主的,他是怎么弄丢的?我又为什么会在那艘船上?” 花辞树叹了口气道:“前一个问题我们盟主并没有告诉我,不过想来他是知道答案的。若是咱们的合作能谈成,我可以尝试问问他。” “至于后一个问题,盟主明确说过他也不知道……” 第15章 三赴京城(4) 江叶舟姑且不管她所言真假,只是顺着话茬继续说道:“你们盟主用灵石造一艘船是为了什么?” 花辞树笑道:“江三侠,这一来小女子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二来也并不能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事到如今,倒不如聊聊我们提条件所依仗的筹码。” 江叶舟点头道:“你说说看。” 花辞树道:“我们的筹码是整个霜虹派,我可以告诉二位,包括我们盟主在内,盟中的所有顶尖高手目前都潜伏在剑吟山附近。你们若是不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我们也只好强行攻山。就算把整座山翻个遍,也要找到那艘小船。” “当然,这中间的死伤,恐怕不是两位愿意看到的,所以你们最好慎重考虑。” 江叶舟挑了挑眉毛:“你们真的有胆子打上剑吟山?” 花辞树叹了口气道:“唉,没办法啊,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不错,霜虹派有三百年历史,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其内里的实力远在昔年的淬火山庄之上。” “如非逼不得已,我们既不想招惹霜虹,也不想招惹您二位。只是盟主的东西必须拿回来,我和苏公公呢也想求个活路。” “若我说得不错,现在正月已过,松石门和繁花派的诸位高手已返回了自己的门派。不过岳老爷夫妇似乎还在山上等待二位回去……” “他们两人不会武功,这次过来又没提前雇实力太强的保镖,真要打起来,想必岳小姐是不愿看到这二位有什么万一的。” “而您二位天榜高手却恰巧来到京城……我觉得现在动手,似乎是最好的机会。” 江叶舟和岳雁谣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许严峻。 淬体盟借着自己二人来到京城的机会,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剑吟山上虽然高手如云,但淬体盟至今还隐藏在迷雾之中,谁也说不准他们究竟还藏着怎样的实力。 对方既然说包括盟主在内的高手倾巢而出,这其中大概也包括刚刚被收归麾下的焦烛,而江岳二人却北上京城,此消彼长之下霜虹的赢面真的不大。 按照老于的性子,别人要是打上门来,他必定不会交出那艘有可能藏着自己身世来历的船,更不可能向淬体盟这种邪魔歪道妥协。 届时玉石俱焚,待到他江叶舟再次回山之时,不知还能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花辞树见状火上浇油道:“当然,无论哪方最终获胜,胜的那方也会付出十分惨痛的代价。我们盟主呢,不愿牺牲同道的性命。而两位想必也不愿看到剑吟山上血流成河。” “盟主在一段时间内若是没有接到我的飞鸽传书,便会率众打上剑吟山。” “所以这事结果如何全在二位一念之间,我这次来便是与二位商量个避免两败俱伤的办法。” 江叶舟的左手按着剑柄,强压心中怒火。 其实只要一眨眼的功夫,这个美丽女子便会人头落地。 可若真这么做了,霜虹和淬体盟的大战便无可避免。 他不愿意师长和同门死伤无数,也不愿意看到岳父母受到任何伤害。 但淬体盟敢拿这件事要挟自己,必定不会给二人赶回去或者搬救兵的时间。 “你们就这么想要那艘船?”江叶舟反问道。 花辞树笑了:“从某种程度说,我更想让自己活命。” 江叶舟道:“木已成舟,现在是皇上要你们的命,我们两个都是平头百姓,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花辞树道:“诶,江三侠你太过自谦了。你们虽是平头百姓,但在这件事上的影响力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就说我本人,阁主若是愿意放我一马,我自然可以安然逃离京城。而咱们那位阁主难道不是对自己的师姐和师姐夫言听计从?” “你们与他说明原委,恳请他放过我,阁主大人自然也没有追杀到底的必要。” “至于皇上那边,二位也不用担心。” “如果我猜的不错,两位正要去找沈元帅吧。” “当时听到先帝弑君消息的人有四个,诸葛大人已死,皇上不可能杀自己,两位何不配合我们把脏水泼到崔言的头上呢?” “据我所知,阁主身上有一份崔言与乾国交易购置战船的合约。您二位请阁主拿出此物,再与沈元帅言明秘密是崔言泄露出去的,苏公公岂不是也能够逃过一劫?” “而且崔言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借此机会放我们一马,除掉此人不也是一种选择?” “在此之后,苏公公便会告老还乡,我们二人会永远离开京城。至于那艘船,依我们对江三侠的了解,您似乎也不大在意自己的身世来历,所以让给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当然,二位帮了我们淬体盟这么大的忙,我们自然也会投桃报李。武功秘籍,金银细软你们虽不稀罕,但我们也会如期奉上。” “在这件事上,二位大可以相信我们淬体盟不会反悔,毕竟能不费一兵一卒地达成目的。” “其实,我们盟主说他与霜虹派也有些渊源,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与霜虹派火拼到最后。” “此事过后,希望我们淬体盟与二位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你们走阳关道,我们自过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想到过个年的工夫,又招惹上了对方。 他们不仅拿出了筹码,开出了条件,还把往后的道路全都设计好了。 花辞树见二人不说话:“二位可要快点决定哦,算上我飞鸽传书给盟主的时间,你们最好在明天太阳落山前告诉我结果。” “那么小女子便先告辞了。” 她款款施一礼,然后便退出房间,与来时一样从容优雅。 待到花辞树走后,江岳二人立即飞鸽传书。一来通知剑吟山的众人早做提防,实在不行就把船交出去。二来通知附近的武林门派,请求他们早去支援。 但人和马不比飞鸟,能不能赶得上却也不好说。 第15章 三赴京城(5) 待到做完这些后,二人来到刑赏台,与鲁滕讨论此事。 后者听完事情始末,也是捶胸顿足:“看来是我把疏远表现得过于明显,让对方起疑了。” 岳雁谣安慰道:“师弟,这也怪不得你,此人能在师父身边潜伏这么多年,原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鲁滕道:“师姐,师姐夫,你们二位怎么看?无论你们如何抉择,刑赏台和风雨阁会全力配合。” 江叶舟拍了拍他的肩膀:“鲁大人,这还真给你们那位镜花先生说中了,你要是老听我们的话让对方能够预测你的行为的话,那可是大大不妙。” 岳雁谣道:“我个人倾向于牺牲崔大人。” 慷他人之慨自是容易得很,可怜的崔言现在还并不知道自己也成了条件的一部分,而且即将成为被弃子。 江叶舟道:“这么多年过去,崔大人都能稳坐钓鱼台,想扳倒他并不容易。不过这次淬体盟倒是极有自信,看来那位苏公公虽然遭到皇上的怀疑,但在他心目中依旧极有份量。” \"我不反对牺牲崔大人,也不是很稀罕那艘船。但平白让淬体盟称心如意,有些令人难过。他们那位盟主不惜和霜虹开战都要得到那艘船,谁知道打得什么鬼主意。\" “他们要再利用这艘船闹出什么动静,转头还可以栽赃到我和霜虹的头上。” “我虽写信回去劝老于可以把船让给他们,但他老人家脾气倔的很,未必愿意听我的。唉……” 鲁滕道:“我已派人通知沈元帅,希望他能出面联系罗云道离剑吟山最近的驻军前往支援。” “只是传信要时间,军队调动也要兵符,一时之间恐怕难以赶上……” 江叶舟见岳雁谣陷入沉思,开口道:“谣儿,你在想什么,怎么半天不说话?” 岳雁谣道:“我在想一个问题:花辞树是淬体盟的人,我们为什么要假设敌人说的是实话呢?” 鲁滕道:“师姐,这种情况师父曾教过。敌人如果主动示好,那么不是有阴谋就是有阳谋。” “从花辞树的言行来看,这是淬体盟早已策划好的顶尖阳谋。” “以霜虹为切入点,将你们调离,再以之威胁你们按他们的意图行事,从而达成他们的目的。” “他们没必要说谎的原因在于双方都有对方身上所求的东西,淬体盟京城中的两个人想要活命,我们想避免剑吟山上的众人有所伤亡。” “分则两弊,合则两利。” “这种阳谋是最难破解的,几乎只能按照对方的意图行事。” 岳雁谣笑道:“师弟不愧是探花之才,师父留下的一字一句你都铭记在心。” “不错,他老人家的确讲过这种情况对方不是有阴谋就是有阳谋。既然是阳谋,咱们就只能被动接招了。” “可我却在想一件事,他们这个阳谋截至目前是不是进行得太顺利了一点?对这个谋划的预期是不是也太乐观了一点?” “他们怎知我们一定会来京城?难道师弟你是他们的人?” “我们目前已多方求援,真的就一定赶不上?只要敬法寺的高手或是朝廷的官兵赶上,他们强攻剑吟山岂不是飞蛾扑火?” “皇上已经怀疑苏德贵,再要让他转而怀疑崔言难度不小。”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谣儿……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披着阳谋皮的阴谋?” 岳雁谣点了点头:“花辞树是在说实话,但很可能只说了一半。” “他们能根据于掌门的一系列不自然的行为推测出船的事情,证明他们那个盟主也许真的和那艘船有什么渊源,但这并不代表对方真的想把那艘船拿回来。” “同理,花辞树说自己和朱德贵都想活着,但从之前的情况来看,淬体盟的成员多半悍不畏死。” “所以那艘船未必是他们想要的,活命也未必是他们想要的,和霜虹硬拼更不是他们想要的。” “阳谋的前提不成立。” 鲁滕思忖片刻:“师姐言之有理,无论我们是否答应他们的条件,必会在剑吟山附近有所防备,同时投鼠忌器,暂时不敢对花辞树和朱德贵动手。” “至于你们两位是否来京城,崔言会不会成为替罪羊对他们而言也不重要。只是借此机会,可以让他们原本的计划嵌套在这份说辞之下。” 江叶舟道:“……把注意力都引向剑吟山,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鲁滕道:“大胆猜测一下,他们的盟主会不会想要在京城搞什么事情,但这件事需要花辞树和朱德贵二人的配合。” “他以此先稳住我们,待到事情办完,这两人便可以牺牲掉了。” “师姐的分析的确有道理,问题在于——你们敢赌吗?” 岳雁谣闭上了眼睛,这的确是她所忧虑的——剑吟山上有她和江叶舟的一切,她的确不敢赌。 江叶舟道:“那我们也先稳住花辞树,就说自己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时暗中调查他们的动机好了。” 岳雁谣点了点头:“目前来看也只能如此了。” 江叶舟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梧桐居,与鲁滕交流一番,事情好像更为明晰,却似乎又更为模糊了。 淬体盟这个盟主是串联一切的关键,可惜己方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 唯一的线索便是他和当年载着自己的那艘小船有所关联。 万事万物往往就是这般讽刺,江叶舟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可有一天过去还是主动找上了门来,自己的身世反倒成为了破解一切、逢凶化吉的关键。 到了晚上,江叶舟少见的失眠了。 身旁的岳雁谣见状也颇为忧虑:“叶舟,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见你如此。这种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江叶舟道:“就怕打扰你休息。” 岳雁谣笑了笑:“没事,我也不太睡得着。” 二人披上衣服,走出客店。一门口树梢上的几只寒鸦被惊起,叫唤着飞向月亮的方向…… 第16章 人死灯灭(1) 江叶舟和岳雁谣虽未刻意使用轻功,但他们的步频也远比一般人要快。 不知不觉间沿着当初从京城中逃离的路线又来到了城门口。 此刻虽已经是宵禁时分,但江叶舟手持沈尧赠予的令牌,一切自是畅通无阻。 卫兵放二人出城后,他们又顺着来到了城郊的一处僻静的树林里。 岳雁谣看了看四周,开口道:“叶舟,这里就是你第一次救下我的地方,也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并肩作战的地方,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江叶舟回忆当时情形:“不瞒你说,我当初还在想像你这样了不起的姑娘将来一定要幸福,嫁个好人家,不能苦了自己……嘿,谁知道落我手里,当真是苦了你了。” 岳雁谣道:“我也好不到哪去,虽自认聪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剑非和你联系在一起。” “我们两个能有今天恐怕还要感谢师父的撮合,也不知道他当初设计让我盯上你,安得是什么心。” 江叶舟无奈笑道:“利用你拖我下水呗,和现在的花辞树一个套路,可惜如今却没有机会敬他老人家一杯谢媒酒。” 岳雁谣往西边看了看:“机会也不是没有,师弟与我说过,师父和师兄就葬在前面的无尘寺中。” 江叶舟道:“我也听说了,只是一直不理解为什么。” “你当初在这里可是杀死了身为临渊教教主之一的觉空,无尘寺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太后也不大来了,舍利子没捞着,香火也是大不如前。” “你师弟把诸葛大人和陶先生葬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岳雁谣道:“师弟原也是不愿意的,但架不住接替觉空当上住持的觉明师傅再三恳求。” “他说临渊教一事是无尘寺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刑赏台和诸葛大人。” “若是师父和师兄葬在此处,他们阖寺上下愿意日夜诵经替他们二位超度以登西天极乐。” “季大人又代为说情,他担保无尘寺上下只有觉空一人心怀鬼胎,别的僧人都是无辜的。借此机会让他们聊表心意,戴罪立功也是好的。” “师弟一想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便将师父和师弟的坟茔迁到了无尘寺外,并且在寺里上了牌位。” 江叶舟道:“觉明这老和尚我见过几次,虽看着慈眉善目,但多半也是个人精。” “他知道无尘寺出了这种事,朝廷虽不会公之于众,但民间的传闻是少不了的。没有了太后这块金字招牌往后香火钱不好挣,总得想个应对之策。” “诸葛大人和陶先生在民间颇有人望,把他们二人的牌位移到寺里也算是能补贴些许收入。” 岳雁谣冲他笑了笑:“剑非先生,看破别说破。这年头挣钱既不容易,也不可耻,只要他们好好维护师父和师兄的灵位,老实诵经也就是了。” 两人又走了几里的路程来到无尘寺中,打算祭拜一下诸葛幽和陶尘客。 向接引僧通了姓名之后,却是住持觉明亲自赶出来迎接。 此时已是后半夜,老和尚多半已经睡下。 他现在能出现多半是接了通报后重新起身穿衣,跑到门口。 江叶舟见他热情如此,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觉明大师年事已高,我们这后半夜前来叨扰原本已是过意不去,还累得大师亲自迎接,佛祖要是知道,多半要怪罪了。” 觉明双手合十道:“江三侠,岳小姐,您二位太客气了。你们一位是在仙缘岛上与沈元帅联手力压群魔,不久前又走通了造化剑道的如今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年轻侠士。” “另一位不仅天姿国色,还是诸葛大人的弟子,智勇双全,二位乃是本寺求也求不来的贵客,老衲岂有不倒履相迎之理?” “再说,当初的事情本就是我寺对不住朝廷的信任,对不住刑赏台和诸葛大人。鲁大人愿意给我们这个赎罪的机会,已是天大的恩赐。” “来,二位随我来,诸葛大人和陶先生的牌位就在偏殿。” 觉明对二人的感谢当然是发自肺腑的,他虽不知江叶舟和岳雁谣具体做了些什么,但想来以他们的身份在捣毁临渊教的事情上肯定是出了力的。 若非如此,他便是念一辈子经又岂有机会登上这住持之位? 可恨的只是觉空留下一个烂摊子,委实不大好收拾。香火不盛之后,寺里常驻和挂单的僧侣都少了许多,香客和居士自也陆续减少。 两人随着觉明来到偏殿,果然看到偌大的殿堂中立着一排排灵位。 能在这儿立牌位的多半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这些人每年会给寺庙一些供奉,算是寺院的重要收入之一。 可出了临渊教的事情后,这些人也多半不再给寺庙投钱了。 可觉明未免尴尬,也不好意思将这些牌位撤走,依旧装出一副香火鼎盛的模样。 诸葛幽和陶尘客的灵位在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从灵牌的质量和四周的供奉来看,维护得算是极为用心。 两人给诸葛幽和陶尘客分别上了三炷香,又拜了拜。 待到祭拜结束,觉明又故作神秘地谄笑道:“岳小姐,令尊大人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富豪,不知对佛法是否有兴趣呢?” “我这里有个绝无仅有的宝贝,岳小姐和江三侠如果有心也可结此善缘。” 江叶舟心道自己果然看人极准,这善缘拿什么结呢?当然是拿银子结。 而且老和尚特意提到岳清和,就意味着这宝贝要花不少钱。闹了半天觉明在这儿等着自己二人,既不是看僧面也不是看佛面,而是看银子的面。 岳雁谣挥了挥手:“什么宝贝?” 觉明一听她有兴趣,忙吩咐旁边的小和尚道:“快去,把那宝贝拿上来。” 那小和尚似乎有些犹豫:“师父……这……不太好吧。” 可觉明似乎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没事儿,江三侠和岳小姐也不是外人,你只管拿来就是。” 他又转头接待江岳二人:“两位,他去后头拿东西,咱们稍待片刻,老衲引你们去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说完,他带着两人来到偏殿之后一间较小的屋子。这屋子虽不大,但门口却弄了几层台阶,做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 第16章 人死灯灭(2) 三人进入屋内,却见长明灯的映照下,屋子中央的台架上放着一把锈剑。 “二位有所不知,这把剑乃是一百多年前的杀人魔任犀所用。大名鼎鼎的摩寻法师便是因此不幸圆寂。” 江叶舟重新见到六道,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我上次来怎么没见到这把剑?” 觉明道:“此剑原为魔剑,前朝神捕韦崇认为此剑戾气太重,故而委托我寺以佛法将之化解。这等不祥之物自是不能轻易献宝于人前。” “据鲁大人所言,在两年多以前时,此剑曾为一位绝世剑客所用,击毙了临渊教一位来自乾国的教主。” “由此可见,此剑若有灵性,经这么多年佛法熏陶,怕是已由魔剑转化为神剑,自是能够示人了。” 听了这话,“击毙乾国教主的绝世剑客”却是大摇其头:之前的无尘寺香火旺盛,自是不用拿此剑示人。 可现在却不比当年,为求生计,只好把这古剑拿出,作为吸引游人的噱头。 江叶舟绕着这把锈剑转了一圈,忽然发觉一件事——这把剑的剑柄和剑身都是同种金属一体铸成,而这两者的锈蚀程度却几乎相当。 这是十分不自然的,传说任犀杀人无数,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剑不离身,握持的次数也会比一般剑客还要更多。 由于手汗等物的侵蚀,即使一百多年过去,也应该能明显地看到这剑柄应该比剑身锈蚀得更快。 可眼前这把剑却好似没怎么用过。 江叶舟上次是用这把锈剑是在暗夜之中,而且他是以断剑挑着剑身上的锯齿用的,没有直接握持,故而没发现这个不寻常之处。 可如今在灯下一见,心中不免怀疑:这锈剑真是任犀之物吗? 总不能他也如同自己一般挑着这把剑用吧。 而且这把剑的剑锋虽然状如锯齿,但其实是个华而不实的设计,并没有什么实战的价值。 唯一的作用恐怕是确保切割顺畅,减少死者的痛苦。 他顺势问道:“大师,你们缘何判定这锈剑是杀人魔任犀之物?” 觉明道:“据传,当时现场只有任犀和摩寻大师两人,剑在任犀的手中,摩寻大师身上的伤口也与此剑吻合,所以……只能是任犀以此剑杀害摩寻大师后羞愧自尽。” 江叶舟忽然想到当年弘慧给自己说的关于佛祖和魔罗的故事, 当时自己曾随意揣测说魔罗与佛祖本是一体,乃是佛祖的恶念所化。佛祖战胜了自己的恶念,因而得证大道。 结果弘慧却并没有被自己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吓一跳,反倒给了“颇有慧根”的评价。 如今想来,敬法寺的人用画着菩提树下悟道场景的盒子来装摩寻的舍利子委实有些奇怪。 不过江叶舟很快止住了念头,这些胡思乱想对现在的自己并不重要。 此时,那小和尚捧着一册书来到了三人身边:“师父,我把宝贝取来了。” 觉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册放在灯火下展示道:“两位请看。” 岳雁谣一眼望去,反问道:“这不是《大般涅盘经》吗?” 觉明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普通的《大般涅盘经》,而是当朝太后手抄的!二位说,这是不是宝贝?” 听到这话,江叶舟总算理解为什么刚才的小和尚面带犹豫。 这太后手抄的佛经对很多人来说当然是宝贝,但觉明身为无尘寺住持竟擅自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卖,难道就不怕太后降罪? 不过他随即也明白过来,既然太后不会再来,那么不如将她留下的东西快些变现。 而且交易一旦达成,买家和卖家都会对此事讳莫如深,又岂用担心秘密泄露? 不过江叶舟知道,岳雁谣与太后虽未见过面,但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完全不知情的觉明掏出这么个东西,怕是要遭殃。 岳雁谣冷笑道:“哦?这佛经篇幅不短,太后竟如此虔诚?” 觉明见岳雁谣面色阴晴不定,心中也是颇为忐忑。可事到如今除了岳家千金这样的巨富,又有几人能给这东西开个好价钱呢? 他开口道:“千真万确,太后对佛祖那是极为虔诚。两位也知道,她最是尊敬摩寻法师,之前经常来无尘寺上香。这佛经便是当时一笔一画手抄的,并未假手他人。” 岳雁谣点了点头:“嗯,可以,这东西我要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来到佛寺的主殿,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佛祖跟前的功德箱里。 觉明见状立即眉开眼笑,赶忙将那册佛经双手奉上:“阿弥陀佛,岳小姐功德无量,当真是女菩萨转世啊。” 可下一刻,老和尚便被岳雁谣的举动吓了一跳。 却见,岳雁谣甚至都没翻开佛经看一眼便将之丢进蒲团前的火盆之中,而后掌风一催,便把一旁烛台的火苗吹进了火盆。 觉明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般涅盘经》被点着。 他口中不觉讶道:“岳小姐,你这是……” 却见岳雁谣跪在蒲团上,对着火盆拜了几拜。 江叶舟知道她这是在祭奠自己的亲生父母,因而也随她一同跪下,两人一齐磕了几个头,直到那本佛经被燃尽。 既已决定不再复仇,那么拿仇人手抄的佛经祭奠父母,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了结了这段因果。 一旁的觉明目瞪口呆,老和尚完全吃不透这对年轻的夫妇到底想要干什么。 但人家已经花了银子,佛经便是人家的东西,怎么处置自也是对方的自由,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 想到这里,觉明只得一言不发地在旁陪同。 待到二人起身,觉明似乎不愿轻易放过这个大金主:“二位虽是南方人士,但有空进京时,我无尘寺必定竭诚欢迎。” “其实,寺中还有个有趣之处,不知二位是否愿意一观?” 岳雁谣转头看了一眼江叶舟:“你觉得呢?” 江叶舟见她情绪不高,便主动牵起她的手:“去看看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第16章 人死灯灭(3) 觉明又领着二人来到寺庙的后院,却见他在草坪上摸索一番,很快拽起一个把手。 觉明用手一提,竟将一块盖板掀开,这寺庙的地坪之上却有个暗门。 老和尚点燃火把,当先引路。 二人则顺着盖板下方的楼梯,一路来到地下。 觉明道:“江三侠,我无尘寺在江湖上的名声虽远不及霜虹,但其实历史也有近三百年。这地宫之中,便是寺里的另一个隐秘所在。” 江叶舟笑道:“大师,您总不是打算告诉我这条密道连着皇宫地下吧,前朝皇帝当初就是通过这条密道逃得性命躲开了叛军的追杀,最后在寺里隐姓埋名,出家为僧。” 觉明道:“江三侠说笑了,不过老衲带二位看得东西的确和霜虹有些渊源。” 台阶到了尽头,三人来到了地道的底部,地道里并没有其他光亮,借着火把的微光,江岳二人依稀看到前方是一条不算宽的甬道,甬道的两侧墙壁上,大约肩膀高度的位置整齐的排列着一些凹槽,像是陈列着什么东西。 觉明当先走了几步,在一个凹槽处停下自言自语道:“嗯,应该就是这个了。” 说完,他将火把往墙上一照开口道:“二位请看。” 饶是江岳二人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还是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却见墙上赫然是一张人脸,好像有一个人从墙内窥看墙外,紧紧地盯着三人。 待到惊魂甫定,江叶舟才发现这并非真正的人脸,而是石膏所制。 可那人脸栩栩如生,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黑暗之中乍看过去委实难以分辨。 “这是……人脸面具?”岳雁谣奇道:“何来的能工巧匠竟能做得这般栩栩如生?” 觉明不无得意道:“天下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工匠能把石膏做得如同真正的人脸一般,除了天地造化。” 江叶舟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觉明道:“我的意思是二位看到的这张人脸面具就是其本人的样貌,也只有天地造化才能将人脸做得这般活灵活现。” “两位是否听过一种东西,叫作死亡面具?” 二人都摇了摇头。 觉明解释道:“所谓死亡面具,便是在人死之后将石膏均匀涂抹在尸体的脸上。待到石膏完全硬化之后,再将其取下。” “把人脸当作模具制作面具,自然栩栩如生。” 江叶舟盯着面具看了两圈:“哦……难怪连神态都惟妙惟肖。” 觉明展示给二人的这张石膏面具是个青年男子,看去死前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但奇怪的是眉眼之间却缓和而安详。 似乎在肉体毁灭之时,精神处在极为满足的状态。大概是完成了某种心愿之后才去世的吧,江叶舟这般想着。 “不过到底是什么人愿意把自己的脸做成死亡面具呢?”岳雁谣问道。 觉明道:“有时候也未必是死者自己的意愿,也可能是与死者有关系的人希望能永远保存他的音容相貌,才会这么做,比如咱们眼前的这张面具便是这种情况。” 岳雁谣对这种说法不敢苟同,盯着这面具她只觉得瘆得慌。若是自己死后,江叶舟要把自己做成面具,她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江叶舟却似并不在意:“大师,说来说去,这究竟是谁的面具?” 觉明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罗石。” 江叶舟皱了皱眉头:“罗石?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岳雁谣思忖片刻提醒道:“他不是你们霜虹弟子吗?” 江叶舟恍然大悟:“是了,昔年护送宣宗皇帝还朝的四名霜虹剑客之一,焱麟剑的使用者。我记得年纪最轻的那位剑客便叫作罗石!” “大师,这就是那位罗石?” 觉明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当年罗大侠是霜虹四剑客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后一个牺牲的。” “由于其他三侠都死在了宣宗还朝的路上,尸体全部草草下葬。但罗大侠死后不久,宣宗皇帝即登上皇位。” “他感念霜虹派的恩情,便将罗大侠的尸体送回剑吟山安葬。但是宣宗皇帝不愿在京城中没个念想,于是便命人制作了这个人皮面具,供奉在我寺之中,以不忘其音容样貌。” 江叶舟不想在这里忽然见到了派中前辈,当即拜了一拜。而后回忆道:“我记得派中也有罗前辈的画像,怎么和面具的样子不大像?” 觉明道:“画像嘛,多为后人根据想象杜撰,总之这个面具绝对是最还原罗大侠本人样貌的东西。” 江叶舟一想,觉明此言也是有理。当时霜虹派的规模极小。见过罗石样貌的人不算多,画像肯定是他牺牲之后补的,与本人样貌相差许多也属寻常。 “所以这地下甬道之中全都是死亡面具咯?”岳雁谣问道。 觉明点了点头:“不错。” 三人一路看过去,却见一排排死亡面具中有不少历史上的名人,更多的却是无名之辈。 只不知其本人和家人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制作了这些面具并委托无尘寺管理。 所谓人死如灯灭,留下自己的容貌供完全不认识的后人瞻仰真的有意义吗? “这个甬道不对外人开放吧。”江叶舟询问道。 觉明点头道:“不开放,这是本寺隐藏最深的秘密。二位试想一下,其中有不少是历史上的名人,他们的死亡面具对某些人来说极有收藏价值。” “若是就此引起盗贼的觊觎,我寺岂不是有负重托?” 这时,岳雁谣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一张面具问道:“这个小女孩……如此年轻便不幸夭折了?” 觉明道:“哦……这位呀,也是大有来头。她乃是昔年紫扉寨的圣女汪水涵。” 岳雁谣反问道:“就是不甘寂寞,带着化仙壶逃到中原的那位?” 觉明双手合十:“岳小姐渊博,就是那位圣女。” 二人之前刚刚看过诸葛幽对于蛊圣一事的布置,知道这位圣女的出逃对南疆影响深远,蛊圣的传说也因此重又甚嚣尘上。 第16章 人死灯灭(4) “她的面具为何也会在这里?”岳雁谣问道。 觉明寻思片刻:“据寺中记载,在当年获知摩寻法师死讯的下午,两位少年抱着她的尸体来到寺中,请求我们将她安葬在寺里并替她超度亡魂。” “当时的住持了尘大师问明缘由和此人的身份后与那两位少年言明,紫扉寨圣女的来历很不简单。” “将来她的母亲必会将其带回南疆安葬,就算是让她葬在寺中,也早晚迁坟。” “其中一位少年甚为执拗,一再恳请了尘大师帮忙。” “当时正值乱世将至,多有百姓流离失所,疫病流行。寺中彼时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可疫病不止在这些难民中传播,还传染给了我寺僧人。” “了尘大师为此头疼不已。” “那少年便自告奋勇,帮助医治寺里的病患。” “了尘大师见他执着而又心善,便答应了他这个请求。为防有朝一日南疆之人将其坟茔迁回,便制作了这面死亡面具,好给那少年人留个念想。” 江叶舟奇道:“近两百年的这么一件事,贵寺倒是记载的很详细。” 觉明道:“这也没有办法,因为正是这件事导致我寺后来蒙受了巨大损失。记载的详细些才能让后来者引以为戒。” 江叶舟问道:“后来出了什么事?” 觉明道:“不出了尘大师所料,一年以后,一众南疆高手果然来讨要汪水涵的尸体。” “了尘大师带众人刨开坟茔,却见那圣女的尸体不翼而飞。” 岳雁谣冷笑道:“我记得有位和紫扉寨颇有渊源的姑娘曾与我说过,因为这圣女出逃,他们的圣物化仙壶曾一度流落外人之手。这圣女的尸体不翼而飞,想来盗尸之人是冲着化仙壶而来吧。” 觉明道:“岳小姐,这您可就猜错了,与尸体一同下葬的化仙壶还在坟中,但尸体却是不见踪影。”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说句对死者不恭敬的话,天下还有这种买椟还珠的事情?” 觉明道:“圣女的尸体丢失,南疆众高手与我寺僧人爆发冲突,双方各有死伤。若非化仙壶还在,冲突只会加剧。南疆若是高手尽出,我寺怕是有灭寺之厄。” 江叶舟叹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三人离开地宫时,天际线已微微发出白光。 想起太阳再落山时,便是与花辞树约定的时间,二人匆匆赶回客栈。 回去的路上,岳雁谣见江叶舟一言不发便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江叶舟道:\"淬体盟这个组织最难对付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嘛。\" “我们只知他们想要成仙,可究竟通过什么途径可以成仙,却一概不知。” 岳雁谣道:“是啊,正常人怎么会知道疯子的想法呢?” “想要和这些家伙同频可太困难了。” “之前他们为了遗蜕的事情屠杀淬火山庄,后来又费了老大的功夫去搞焱麟剑和灵石,最终也是为了切开遗蜕进行研究。” “可自从你攻破了天威岛地宫,将遗蜕藏起来后,他们似乎对这东西再也不感兴趣了。” “连花辞树在开条件时,也绝口不提此事。” “不止如此,那日他们攻入繁花派时,闻至可交代什么仙缘岛和天道果。我们当时推测,对方想要夺取繁花派的目的也是为了借助云来涧得天独厚的气候,培植这什么天道果。” “可此事后来还是不了了之。” 经过一晚上无尘寺的游荡,江叶舟觉得自己的思路极为开阔,简直与那些疯子又多了几分相似。 他回忆起田梓从小到大带他看的那些修仙小说,思索片刻道:“谣儿,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就像不同的小说话本有不同的设定一样,在这些家伙看来,修仙也有多种多样的方法。” “我们可以认为研究遗蜕是一种,培植那什么天道果是一种……总之,淬体盟为了成仙,无所不用其极。不管有用没用,什么方法都要试上一试。” 岳雁谣道:“你的意思是说遗蜕和繁花派的事情不了了之是他们发现这两条路走不通?” 江叶舟摇了摇头:“不,他们在所谓的修仙之道上浸淫多年,对成仙可能面对的失败和困难肯定早有心理准备。无论是什么办法,都不会轻言放弃。” “所以我觉得不如反过来想。” “与其说是遗蜕和天道果失去了价值,倒不如说他们在别的道路上取得了重大进展。” “因而整个盟会都把力量灌注在了那条有重大进展的道路上,无暇顾及其他。” 岳雁谣点头表示认可:“这的确符合一群理性的疯子的作为。” “那淬体盟忙碌这么一大圈,他们的盟主究竟想要做什么?那条取得重大进展的道路又是什么?” 江叶舟道:“谣儿,你想一想,据我们所知,淬体盟自从把我们逼上亘海之后可谓损兵折将,诸事不顺。唯一称得上收获的事情是什么呢?” 岳雁谣道:“获得了焦烛这个大高手?” 江叶舟道:“不错,这是他们近段时间唯一的收获了。我们都本能地认为像淬体盟这样的组织吸纳一个常年替反王做事的人肯定是看中其天下无敌的武功。” “可事实若不止于此呢?若是这个焦烛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呢?” —————— 三百年前:隋恒被洪山行推下剑吟山。——《剑语.神剑,仙妒》 两百多年前:霜虹第三代掌门庄轻履派出四名弟子护送宣宗皇帝还驾泰和城,一路上凭焱麟剑杀敌,其中最年轻的弟子罗石牺牲于泰和城郊。——《剑语.魔剑.焱麟》 两百多年前:温师行借替霜虹派修建主殿的机会拓下剑碑上的剑痕,于今寒溪道宫商山附近建立神机门。——《剑语.魔剑.万象》 两百年前:汪水涵死于任犀剑下。——《剑语.魔剑.六道》 三十多年前:随亘者活跃于亘海之上。 三十二年前:叶薇情不堪受辱,杀死宋王起兵造反。——《剑语.圣剑.露合》 二十五年前:本传传主江叶舟被于承秋发现于沱江上游的一叶小舟之上。——《剑语.神剑.裂丹》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1) 何子曰:“修行之道,聚气而筑基,凝液而成丹,裂丹而结婴……” ——第三十一世纂官《剑语.神剑.裂丹》 龙脉光芒的映射下,血池里的血液汇成一条细长的河流,泊泊地流向前方,最终汇聚在盟主手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物件上。 这条由血液汇成的河流已流淌了两天,再有大约两天,他所要的那个东西就能够完成。 血池里的血液多半来自于龙脉的精锐守军,少数来源于自己的同道。 两日前,双方展开一场血战。淬体盟这边虽然也损失惨重,但好歹是全歼了龙脉守军,顺利获得了整条龙脉的控制权。 盟主的经历远比一般人要丰富,他深知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的道理。 淬体盟的实力虽然雄强,但那也只是与一般的江湖门派相较,真要与朝廷的部队正面对决,依然相去甚远。 然而沱阳城外的这处龙脉守军为掩人耳目,规模远比一般的驻军来的少。 可兵部也不是傻子,为保证龙脉的安全,当初他们调拨了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批人马在龙脉之外把守。 寻常武林门派想要借势强攻,那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但现如今将近三年过去,形势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三年龙脉附近虽风平浪静,但天下局势却暗流涌动。 前有陈王府闹出天大的风波,后有两位反王想要趁势而起。 几年下来,朝堂中知道此机密之人对吴玄机这邪魔歪道的理论表示怀疑——质疑国运与龙脉并无直接关联。 李钦等人虽未采纳这种意见,但心中也难免疑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自然不及当初。 要知道,为保证部队的战斗力,这支守军的饷银要远高于普通军队。而且为保守龙脉的秘密,他们的粮草自然不能就地调拨,而是由兵部直接配送。 这一来一回的车马费当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随着上头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逐渐降低,兵部当然也乐得“开源节流”,他们削减守军的军饷,惹得一片怨声载道。 这么一来,这些原本来自京城的禁军精锐都过得不大舒服。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自己看守的是所谓“龙脉”,只知道沱阳城外有个神秘的洞窟,里面有朝廷的机密,不能为歹人所夺。 只有像当初死在江叶舟家里的林惊等极少数人知道内情,并有机会下到地底,查看龙脉的情况。 两三年过去,连自己守护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自然会影响守军的信念和士气。 既然没了信念,那就只能靠利益度日了。 这些军士原本是北方人,背井离乡来到南方,不仅无法和亲人见面还多少有些水土不服。 唯一的好处是待遇不错,还可以多赚些银子。可随着兵部“开源节流”,现在这唯一的好处也没了,他们自然要设法自救。 有道是穷文富武,这些人要么凭借不俗的身手出色的办事能力有着赏识自己的上司,要么在京城中有着显赫的家世和复杂的人脉关系。 树倒猢狲散,朝廷的命令虽然违抗不得,但也总能各施各法,让熟人捞自己一把,调去其他岗位,免去这个苦差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精锐士兵和将官被调离。而兵部对此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替换上无处可去,只能毫无怨言地去那当差的“老弱病残”,要么索性不再增补。 和平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对于会有人袭击这沱阳城外的秘密洞窟一事,各级官僚和守军也逐步麻痹了起来。 久而久之,这支看守龙脉的“精锐部队”渐渐名不副实。 对这些事情,手眼通天的盟主自是洞若观火。 可要率众进攻龙脉不仅是兵行险着,而且仍有几个难处。 沱阳城附近还有几路人马随时可能支援,这使得进攻龙脉充满变数。 其一,是长期防备乾国的午国水师。水师提督府就在乾国沱阳城内,东窗事发后城外若是求援,他们第一时间便能赶到。 好在李塘和李址两个家伙策划谋反时把乾国也算了进来,弄得海上局势很不稳定。 前些时候若非崔言前去许诺了一些好处,双方便要开战。 所以现在的午国水师是惊弓之鸟,盟主安排了一些精心编造的假军情就能把他们的主力骗出海港。 这一来一回虽只有个六七天,但对于自己要办的大事而言却是足够了。 其二,便是定安道北侧的常规驻军。这支驻军虽和龙脉守军没有直接往来,但后者有兵部的印信,危急时刻可以直接就近调动他们前来支援。 其三,则是以松石门为首的定安一带的各大武林门派,这些人的数量虽不算多,但各个身怀不俗的武功,真要动起手来会给盟中同道和雇来的杀手们造成巨大的麻烦。 三日前,定安北侧的驻军接到兵部急令,立即开拔,赶赴北方。 看到这一幕,盟主知道花辞树成功了。仙缘岛一事后,江叶舟的面子果然不小,竟然成功说动了沈尧派遣最近的驻军去支援霜虹。 不止如此,相信松石门等门派不多时也会收到霜虹的求援,前去剑吟山。 可千百年来,谁又愿意真正打上剑吟山呢? 即使自己战力占优,盟主也不愿轻易接近这座心存阴影并且颇有渊源的山。 那艘小船固然是他的东西,可对现在的盟主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船最大的价值在于帮助自己躲避仇家的追杀。可根据可靠的情报,仇家上一次出现是在五百多年前,这三百年来似乎再未现身。 不止如此,从他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不知为何落入了和自己一样的不堪境地。 这两日间,自己一改往日的低调作风,显露出了许多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按说以那仇家原本之能应该已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可这两日过去,对方却还要寻上门来,足以证明对方要么下落不明,要么也已无力阻止。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2) 诸葛幽的事情背后很有可能是那仇家在捣鬼,但据盟主对那人的了解,他应该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这足以说明要么他失去了力量且道德方面发生了巨大滑坡。 要么,他将玄天镜委托给了别人,而那个人自认若是不用些阴谋手段,便无法与诸葛幽抗衡。 既然仇家下落不明且自身难保,那小船晚些拿回来倒也不妨事。 眼看再过两日,便要大功告成,盟主吩咐道;“焦烛,时间差不多了,又该你了。” 焦烛点了点头,他把一只手搭在龙脉上,另一只手放在盟主手中的物件上。 一股不同凡响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流淌,可这股不凡的力量却不同于内力,无法在其体内驻留。 焦烛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通道,帮助这股力量和血液汇聚在盟主手中物件上的通道。 其实焦烛与淬体盟的其他人不同,他本人对成仙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见情况与昨天如出一辙,盟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边关注手中物件的情况一边开口道:“诸位,待两日之后这鬼头幡成,我斩三尸飞升之后,咱们便可实现长久以来的梦想。我答应诸位的事情自然会做到,诸位有什么问题现在问吧。咱们下次相见便是在仙界了。” 却见一名老者道:“王爷,在下有一事不明。虽然是为获得灵力,可咱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进攻这处龙脉呢?” “去年我已发现华群那老小子不安好心,他在我的老家偷偷掘出一片龙脉。可却故意隐瞒此事,若非江叶舟恰巧路过并将其捣毁,我们至今都无法发现此事。” “可既然那里有大片的龙脉,我们又何必舍近求远来到这里?盟主要的人命在那小岛上虽然难搞一些,但如今李塘已经一蹶不振,寒溪道的治安不比以往,咱们去岸边掳些平民也就是了。” 盟主摇了摇头:“你莫要小看了我这四弟,就算他自己大事不成,心有阻滞,但他麾下骖龙军并非等闲。” “他建立的机构足以替代他完成任务,当初在沱江上游若非顾忌被他的手下发现身份,我也不至于不慎弄丢了那艘船。” “当然,沱阳这里的风险也不小,可经过我当初的实地考察,数叶岛的本质和我那艘船一样——是叶,不是根。” “为什么传说中那位数叶子的仙人会少数两片,只数出九万九万千九百九十九片?他站在岛上数,不仅漏数了我手上的这片,也漏数了他自己脚下的那片。” “如今灵气消散殆尽,想要重登仙门,必须要用利用灵气更为浓郁的‘根’才可以。” 那老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王爷见告。不过若非您不慎丢了船,恐怕也不会将淬体盟经营到如今的地步吧,咱们也算是沾了光。” 盟主道:“隋航,你客气了。且不说咱们是盟中同道,单论我与你祖上的渊源,你这话就太过见外。” “隋家后人能有你这般出息,我心甚慰啊。” “而且你说的不错,船不丢,我总觉得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来。船丢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还是尽快把事情做完才好。” 那叫隋航的老者笑了笑道:“多谢盟主抬爱,虽知道您大有来历,但我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身份。” “说来说去,还得感谢您替先祖报了仇。” 众人原本只知盟主的第一个身份,却不知他在历史上其实有着诸多的身份。 盟主道:“诶,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没有他我也不会有今日,替他报仇原也是份内之事。” “我当年虽将《玄心要诀》的秘密泄露出去,让朝兴帮分崩离析,洪山行身死。只是没想到朝兴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直苟延残喘到这个时代。” “还是借助淬火山庄一事才将之顺手除去。” “怎么样?隋航,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那老者摇了摇头,自行退下。 另一个身着南疆服饰的男子走上前来:“圣女,请问如今还需要多少个午国人?我可以替张道友去的。” 盟主道:“诶,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人。不让你去也是为了避免你被两族的仇恨冲昏头脑,把动静闹大,误了大事。” “那些城防军虽是酒囊饭袋,但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为好。” 盟主又抬眼看了下血池中的情况:“嗯,我命张愈天从附近村落再抓二百个活人来,从目前的情形看,该是绰绰有余了,你无需再冒险出去。” 那男子道:“原本我还不信您的承诺,现在却是心服口服。” 盟主道:“当初虽是为了得到寿山铃,但我对南疆的感情自是如假包换。这么多年来,南疆几次大祸,我都无力阻止,可承诺不杀南疆之人却还是做得到的。” 那男子道:“据圣女前日所言,昔年邹心杀死了上千名妖族才炼成了鬼头幡,咱们只杀这么点午国人,够么?” 这话明显让盟主有些不大高兴,他阴沉着脸道:“查虎,我们淬体盟从来只杀必要之人,若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只会自讨苦吃。” “而且我们做的这鬼头幡与当初邹心不同,只有斩三尸成仙这一个作用,自然无需这么多的性命。” “你这心性要改一改了,否则到时候我也没有信心接引你成仙。” 见盟主有些不高兴,那查虎忙拱手道:“圣女教训的是,在下知错了。” “只是还有一事想要请教,顾明石一直在附近的归藏山隐居,他的迷阵天下无对。我们何不趁机在洞口布下此阵,以防外人捣乱呢?” 盟主叹了口气道:“唉,此事我也想过。神机门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华群和顾明石他们的确掌握了一些连我都无法掌握的技术。” “可他们终究与我们并非一条心,对成仙并无兴趣。失了平日里的患难与共,自然也不会信任我等。现在想让他承认我这个祖师爷的身份怕是不容易啊,更别提请他来帮忙了。” “如今只能但愿一切顺利吧。” 查虎退下后,一名黑衣剑客又上前问道:“老板,您如今大业将成。我也说过,我加入淬体盟不为求仙,只为一个真相,那您当初答应我的事情……”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3) 盟主道:“孟炳春,当初你师父到我那里购买情报时,我便与他有言在先。” “你们问的那两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真相,但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寻找答案。” “因为我隐隐觉得,你们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与我那仇人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显然那孟炳春便是柏花陵所说的妄言楼外楼人士,多年以前他的师父请教盟主的问题自也不难猜到。 “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在思索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第一,妄言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第二,你们的前楼主公孙钟究竟因何而死?”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之前已给出了猜测,现在依旧不变——妄言楼的存在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标靶从而隐藏某样事情。” “而这件事情与诸葛幽的离奇亡故可能是同一个缘由。” “直到公孙楼主去世之前,我相信妄言楼都在做一件事——抹除仙魔存在过的痕迹。” “至于现在的妄言楼,呵,内楼并不会比你们外楼知道得多,我相信柏花陵和你有着一样的苦恼。” 孟炳春道:“老板,那除此以外,您还有别的推测吗?” 盟主道:“自然是有的,只是机缘未到,尚且不能确定。孟炳春,我问你一个问题,现在的你也算是天下最顶尖的剑客之一了,那么在你看来天下第一剑客是谁?” 孟炳春思索片刻道:“以如今的情况来看,于承秋和任千雪两个老家伙已经毫无竞争力。” “我以为……焦烛兄弟应该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或者是……” 焦烛看他欲言又止,便鼓励道:“但说无妨。” 孟炳春深吸了一口气:“或者是……江叶舟。” 盟主微微点头,似在期待下文。 孟炳春继续道:“此人的心性和剑术天赋实乃我生平仅见,绝不可以常理度之。三年前他的武功就已是不凡,这三年来他又得了无数神功秘籍……” “重压之下,他不得不勤加修炼,不止如此,他还自己创造了一些独特的打法和武功。” “老板,恕我直言。此人不除,迟早还要坏大事。” 盟主笑了笑:“你言之有理,不过待我飞升之后取他性命只在须臾之间,诸位安心就是。” “不过我问这个问题却并非此意,炳春,那在你看来历史上的第一剑客是谁?” 孟炳春没有多想,而是直接开口道:“李玄心。” 盟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天底下最厉害的剑法是什么?” 这次孟炳春陷入沉思:“呃……霜虹的天迈剑法?繁花的璎珞剑法?我不确定……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最强的剑客,没有最强的剑法。” 盟主笑道:“柄春呐,妄你自称非为客,却偏偏觉得人家的剑法最强。” 孟炳春道:“您的意思是说天下最强的剑法是我妄言楼的非为剑法?” 盟主反问道:“不然呢?天下还有哪一种剑法能像非为剑法这般海纳百川,包容万物且能随着时间不断成长?” “这样奇妙的剑法如何称不上世上最强?” 孟炳春疑惑道:“这……盟主是不是太高看我们妄言祖师了?根据可靠记载,他本人在江湖中也算高手,却称不上顶尖,不过只相当于如今的地榜实力。” “他创造的剑法怎能及得上李玄心?” 盟主点了点头:“是啊,问题就在这里。许妄言创造出的剑法如何能够及得上李玄心?” “除非,你们的非为剑法不是许妄言创造的,而是旁人教他的!” 孟炳春惊道:“如果剑法正是旁人所授,那妄言楼的意义岂不也是旁人赋予的?” “那这个人为何要把如此高明的剑法教给祖师爷?” 盟主道:“你的剑道天赋不在柏花陵之下,实战经验更是比他这个足不出楼的楼主要丰富许多。但平心而论,你与他生死相斗,却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中间的差别就在于他手上的非为剑法一直在变强,而你们外楼自打脱离了内楼之后,非为剑法便也停滞不前。” “而这,正是那个人把这门剑法教给许妄言的原因。” “以顶尖剑客的标准来看,许妄言的剑术资质只能算是平平。即使教给他最厉害的剑法,他也未必能参悟多少。” “同理,妄言楼要流传下去,这么多年该如何保证代代兴旺呢?又如何保证弟子的武功终究一定强过师父呢?” “这些都不能保证。而那个人也知道这一点。他为了让妄言楼存续下去便想了一个办法,既然人是无法控制的,那就创造一门越变越强的剑法。” “只要妄言楼还在列风抟榜,还在吸取天下武学的长处,非为剑法的进步便会永无止境。” “而妄言楼一旦停止自己的使命,非为剑法也会沦为平庸。那人便是通过这种剑法。既赋予了妄言楼使命,又保证给了它自保的办法,而这两者又是互相关联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妄言楼为了自保和存在下去,就得不断精进非为剑法。而要不断精进非为剑法,便要以审官之名继续列风抟榜,吸取天下武功的长处。” “别的剑客使用剑法,而你们只是剑法的载体,被剑法使用。” 孟炳春思忖道:“老板的意思难道是那个人在利用我们妄言楼创造一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剑法?” 盟主道:“从利益上像是那个人会干的事,从义理上又不像那个人会干的事,我也说不准。” 孟炳春道:“那个人?老板您曾说过自己的仇人上次现世是在五百年前,而妄言楼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成立的。这么说来,赋予妄言楼意义的人可能便是你的那位仇人?” 盟主笑道:“好啊,你悟性很高,我的确是这样怀疑的。可过去的三百年中,我也曾不止一次地以各种身份上妄言楼调查过,并没有找到他存在过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与他相关的东西。”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4) 这时,许久不说话的查虎也开口道:“圣女,我记得蛊圣的力量也是在五百年前戛然而止的。当时我们的巫主就是被一个高手所杀,这么说来……此人也是您的那位仇敌。” 盟主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物件:“不错,这寿山铃也是在那时被毁的。好在它作为仙家法宝的器形依然有用,我们如今才能以之重造同源的鬼头幡。” 孟炳春道:“既然老板认为非为剑法是天下第一的剑法,那么岂不是意味着您的那个仇人的武功造诣还在李玄心之上?” 盟主点了点头,转而道:“焦烛,我前段时间让你参悟过此人的剑法,你以为呢?” 焦烛摇了摇头:“此人的剑法晦涩难懂……我还说不好,不过既已知他的身份,那么他的剑术造诣在李玄心之上自是确凿之事。” 盟主又环视众人一圈道:“诸位,还有别的问题吗?” 后头一人道:“盟主,那关于我们这些人成仙之事……” 盟主道:“之前我已言明,这斩三尸的办法若成,我便可立即升仙,因为我本已有化神之修为,只是这具身体发挥不出仙力罢了。” “待我成仙之后,自可抛却肉身,设法让这番天地恢复过往灵气充沛之态。” “可即便如此,诸位还得从炼气筑基逐步开始,切莫操之过急以至走火入魔。” “这鬼头幡届时留与诸位,诸位可依此法斩断自身恶欲飞升成仙。” 淬体盟诸人听盟主如此言说,面上的喜悦自是无以复加。 见众人兴致高昂,盟主也满意地继续关注手上的事情。可这里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震动,让盟主心中一惊。 淬体盟众人也是略带惊异,似乎怀疑是突发地震。好在震动很快停止,一切又平静了下来。 盟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旋即问道:“张愈天离开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不过掳几个村民,还没办好吗?” 众人面面相觑,正想自告奋勇出去探看,却听甬道外侧一个男子朗声道:“张愈天?是这个人吗?”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圆形的物体划过一道弧线,掉落在盟主的身旁。 却见只剩脑袋的张愈天瞪大了眼睛,仿佛根本没料到自己会死得如此突然。 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孟炳春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盯着龙脉的荧光未能照耀之处,那从外侧通道缓缓现出的身影。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 “江——叶——舟。” 江叶舟微微一笑,抱拳道:“真是不巧,打扰诸位的聚会了。” “想要成仙本没错,修仙这东西嘛,也可以当作个人爱好。可要因此草菅人命,就有些伤天害理了。” 孟炳春持剑向前:“这闲事你还没管够?” 江叶舟道:“管够了,但谁叫你们又把我算进局里了呢?” “你们的目标不是剑吟山的话那会是哪里?找沈元帅借了军事布防图之后,我瞬间想明白了。” “虽不知你们具体要干什么,但这龙脉和灵石对你们来说始终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吧。” 孟炳春道:“江叶舟,你自己的人生浑浑噩噩,没有目标,专门以破坏别人的计划为乐。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活着?” 江叶舟尚未答话,一根粗大的布条忽然出现在眼前。 这么快的速度下,这软质之物也是力道惊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把江叶舟的脑袋砸的粉碎。 可布条的势头却戛然而止,只见一个诡异的圆形武器如同锯齿一般,将靠近江叶舟的布条切得粉碎。 岳雁谣也从黑暗中显出身形:“他配不配活着轮不到你来说,你们破坏了人家继续活着的计划,却来责怪我们破坏了你们的计划,着实可笑。” 江叶舟踏前半步,踩住那根布条,对其拥有者道:“这位壮士,我们是不是见过一面?” “你就是那天在船上抛出麻绳救了焦烛的人吧,果然好手段。” 那壮汉怒喝一声要将布条拉回,而江叶舟却不轻易松脚,却听一声裂帛。布条又被扯断,回到那壮汉手中。 后者正欲再攻,却被盟主拦了下来:“萧汉,且慢,容我问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盟主放下手中的物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江叶舟道:“你就是传说中的江叶舟,听说这几年来你大有作为,坏了我们不少事情,真是久仰大名了啊。” 江叶舟道:“他们这么听你的话,你便是那位传说中的淬体盟盟主咯?” 他抬眼看去,只见这盟主是个七十来岁的老者,看去样貌不算出众,形容甚至有些许猥琐,实在很难让人把这副容貌与雄才大略的淬体盟盟主联系在一起。 盟主道:“嗯……你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不认得我很正常。不过,你身后那人应该认得我……对么,易正?” 松石掌门踱步来到前方,借着龙脉的荧光,老道士渐渐看清了盟主的样貌。 他的眼角微微抽动,似乎不敢相认。 盟主笑道:“怎么了?易正掌门,你我虽只在三十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但以你那超凡的记忆应该记得我吧……” 易正皱着眉头摇头道:“你……你……你是李坛?你怎么还活着?当年不是早已死在叶薇情的剑下了吗?” 听到李坛这个名字,江叶舟、岳雁谣以及众松石门弟子大惊。 这个李坛算起来乃是当今皇上的二叔,昔年的宋王。 易正三十多年前参加英杰会时,李坛也是位列席间的嘉宾之一。如今虽容颜老去,但易正自信不会错认。 可这个宋王荒淫无道,贪恋美色,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死在了叶薇情剑下,后者也因此不得已起兵造反。 但现在看来,这宋王竟活得好好的。 盟主道:“是啊,我怎么还活着呢?当然是因为我有仙法护身啊!” 说完,他敞开襟怀。只见老者胸口左侧的位置有一道可怖的剑痕,显然是当年叶薇情所伤。 可任何人受了这样的贯穿伤,必定只有死路一条,这李坛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5) 那盟主似乎猜到了江叶舟心中所想,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心脏与常人不同?长在右边所以逃过一劫?”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心脏与常人无异,就是长在左边。不信你们可以来听听,还在跳呢。” 按理说叶薇情这样的高手不会误判自己剑下之人的死活问题,那李坛又是如何“复活”的呢? 这个问题江叶舟暂时弄不明白,可他想明白了其他问题。 这淬体盟中肯定有不少人像易正一般认识李坛,全都被他这死而复活的神迹蛊惑,继而对他本人五体投地,对成仙一事深信不疑。 也只有这样的事情,才能造就淬体盟如今的团结和狂热。 盟主又道:“江叶舟,你们把张愈天杀了,打算怎么赔偿我们呢?” 江叶舟朗声道:“既然你们的阴谋已被识破,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其他武林人士和定安北侧的驻军也在赶来的路上。” 盟主却胸有成竹道:“也许你说得不错,这些人或许真的在赶来的路上,可是,你们自己不是也身处死地吗?” “如果真的有支援,你们为什么不等到支援到了再来与我等对峙呢?是怕赶不上阻止我成仙还是另有缘由?” “刚才那声响动究竟是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最有数吧。” 江叶舟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不觉又对这盟主多了几分佩服。此人突然遭逢这样的变故,却依旧处变不惊。其观察能力和心态的确不凡。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盟主说得没错。 自己众人和淬体盟谁处于死地尚未可说。 在推测出淬体盟的目标可能是龙脉之后,江叶舟先假装答应淬体盟的请求,稳住花辞树和朱德贵。 可他也不敢打包票对方一定不敢对霜虹动手,而且对于军队来说,朝令夕改那是大大的不妙。 所以他们只飞鸽传书告知了霜虹派和其他武林门派自己的推测,却也劝说他们不可松懈对于剑吟山的防守。 而两人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往沱阳城外。 一路上又是换马,又是运使轻功,好不容易来到龙脉旁,此刻与他们同行的只有从刑赏台“借”来的季冰川和韩湘云,以及原本就在左近的松石门。 到了城外,众人决定先探查一下情况,发现洞穴口的守军已不见踪影,想来多半已遭不测。 直到此时,对比剑吟山的一切无恙,江岳二人才能最终确定淬体盟的目标的确是城外的龙脉。 众人思量一番,既然当初的临渊教无法在短时间内截断粗大的龙脉,且不论吴玄机的理论是真是假,至少淬体盟应该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对龙脉造成致命的伤害。 当他们正准备蹲守洞口,等待援军时。却发现一伙淬体盟的人押着百来个平民进入洞穴之中,看衣着打扮,像是附近的村民和。 结合洞口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这些人进了洞怕是要羊入虎口。 虽然会打草惊蛇,但毕竟人命关天。 江岳二人和易正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出手救人。 双方在龙脉的洞口展开死斗。 盟主派出去的张愈天等人并不算淬体盟中最强的战力,人数也并不多。 江岳二人和松石门众人很快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可不曾想淬体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竟在洞口埋下了炸药。 那个领头的张愈天的副手在临死前启动了炸药,炸塌了洞穴。 这么一来,众人虽赢了战斗,却和那些平民一起被困在了洞穴之中。 据初步判断,霜虹等其他地方的支援大概要两日后方可抵达。 洞口两侧狭小,无法容纳太多人同时作业。即使两侧同时开挖,恐怕也要六七天的时间才能将被炸塌的通道挖通。 换言之在这期间内,他们被困在了这地下龙脉之中。 江岳二人和松石门弟子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只够维持两天,考虑到还要分给那些毫无准备被突然劫掠来的平民,即使再怎么省吃俭用,也够呛能够撑到七天。 而没有水和食物,挖掘工作自然也会随之中断,使得原本预计的时间被延长。 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淬体盟众人既然早已做好了封闭洞口的准备,肯定是早已有了在地下久留的打算,食物和水源必定准备充足。 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多半还已夺取了龙脉守军的生活物资,耗下去肯定不利。 怕就怕四五天过后,众人又渴又饿之际,淬体盟众人从龙脉深处杀上来,到时候可就真成了待宰的羔羊。 江岳二人与松石门易正和众长老商议一番,倒不如主动出击,先把龙脉下方的淬体盟众人清理干净,把他们的食物和饮水抢过来。 这么一来,等援军赶到挖开洞口,众人必能获救。 于是,他们留下附近的村民挖掘塌陷之处,自己则顺着通道来到龙脉深处。 江叶舟听到自己的脚步和众人的脚步在这百年前挖出来的黑暗通道中混在一起,心中隐隐觉得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 长久以来,他只知道这条通道的大概来历,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成就了如今的一切。 岳雁谣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附耳道:“叶舟,淬体盟实力雄强。这龙脉守军虽不比从前但到底是一支小型军队。淬体盟纵然全歼了他们,自身必定也损失惨重。” “如今算上松石门众人,我们与他们的战力差距不会太大。” “我年少时读过一些兵法也看过一些古代战争的案例,在正面对决时候,如果双方实力接近,主将的存在能极大地影响战斗的结果。” “换言之,一旦短兵相接,我们需得尽快把他们那个盟主拿下。” “我推测,无论那个盟主本人是否有高强的武功,被收归麾下的焦烛肯定会以保护盟主为优先。所以一旦开战,我们需二人联手尽快把焦烛干掉。”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6) 江叶舟却摇了摇头:“事情恐怕不会如此顺利,松石门众位长老虽也不凡,但淬体盟内里究竟有多少高手谁也说不准。从我们手下逃脱的,就至少有外楼的非为客等人。” “还有淬体盟这个组织太过鬼道,万一他们再拿出像焱麟剑那样的东西,咱们岂不是凶多吉少?” “所以我认为你集中精力对付盟主,焦烛交给我一个应付就行。” 岳雁谣看了他一眼,不无担忧道:“你一个人应付,真的可以吗?在仙缘岛上也是和沈元帅二人联手才压制住此人。” “而且你这一路上昼夜兼程,状态并非最佳,我担心……” 江叶舟却摆了摆手:“谣儿,你知道我是不会随便逞强的。既然下了决定,必定是有几分把握。” “此番回山我已把师叔祖留下的天仪剑法研究得差不多了,根据师弟给出的情报,充分准备之下未必会吃亏。” “而且焦烛是因大师兄和二师姐才有的一段机缘跻身顶尖高手之列,更是因为杀害了周大侠之故才能当上如今这个天下第一。” “我是霜虹弟子又身怀周大侠所传内功,于情于理都该由我亲手来了结这段因果。” 岳雁谣见他说得自信便也不再坚持:“你自己小心,我会尽快把那个盟主拿下。” 就在江叶舟与盟主对峙之时,一股紫色的烟雾忽然从正派众人的身后蔓延开来。 却见韩湘云从浓雾之中现身,对岳雁谣道:“先生,时间拖得差不多了,东西和解药都已准备好。” 岳雁谣满意地点了点头:“辛苦韩大人了,只不知此计能否奏效。当年的幻公子能解此毒,淬体盟卧虎藏龙,有南疆的用毒高手也说不定。” 原来,在江叶舟现身和盟主“闲聊”之际,韩湘云趁机布置了“见血喰”并给自己人分发了解药。 这洞穴之内既无处躲藏也无处通风,正是这紫色烟雾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只要淬体盟的人给划破一层皮,立即就会中毒。这么一来,等下的战斗中正道众人必定会大占优势。 然而岳雁谣的担忧终究还是有道理的。 淬体盟中自然也有识货之人,只听查虎叫道:“大家小心,这是见血喰!只要有伤口裸露在外就会中毒,我这里有解药。” 说完,他便要将行囊中的解药分给各位同道。 江叶舟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即道:“动手!”而后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他人化流光,一柄长剑如游龙戏凤,几合之内便划伤数名淬体盟高手。 焦烛心有所感,立即上去接战。 他没有前半生的记忆,也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古岛事件之后便一直替李址做事,图个权力和富贵。 后来李址事败,自己被淬体盟所救。 据盟主分析,盟中有个叫隋航的大商人,他原本占据着一个叫做数叶岛的岛屿。 自己应该是流落到那个岛上之后,偶然间捡到了昔年仙人留下来的一枚叫作焦烛丹的仙丹。 这枚仙丹是仙人用来固本培元恢复仙力的,自己误食之后,进而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凡人服用仙丹自然会有副作用,对自己来说,这副作用便是丢掉了原本的记忆和姓名。 相应的,焦烛也获得了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能够吸取他人内力的能力。 在盟主看来,吸取他人内力只是这枚丹药功效的表象。其真正的价值在于流转灵力,有了自己,成仙的最后一块拼图也被集齐。 客观来说,焦烛和江叶舟当时同在两位反王麾下,算起来实在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怪的是这家伙却一再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不止如此,自己以记忆为代价换来的能力似乎也不足以击败此人。 转瞬之间,二人已交上了手。不出所料,江叶舟比几个月前又强了不少。不过焦烛也是有备而来,此番没了天榜第二助阵,他自信能够取胜。 却说正邪双方斗在一处,岳雁谣直冲着分发解药的查虎而去,中途却被孟炳春横剑拦了下来。 而查虎虽一时之间无人干扰,但乱战之中想要把解药散到每个同道的手上却并不容易。 战局一开,双方便各有人员负伤。淬体盟这边没拿到解药之人立即中了毒,战局颇为不利。 查虎优先将解药分给中毒的同道,可这见血喰之力非同一般,虽不会立时要了人性命,但服下解药后也不会立即将毒解除。 一时间,中毒之人的武功也只能发挥出十之六七。 也就是松石门弟子擅长的是拳脚功夫,多数不带兵刃,难以造成见血的创口,否则正道一方的优势会更大。 季冰川知道这个南疆之人乃是解毒关键,见岳雁谣被拦住后,便也出手阻他去路。 那个叫作萧汉的怪力之人见此情形,连忙将手中布条甩出,朝着季冰川的脑门砸去,可布条飞到一半,却被易正拽在手中。 双方高手很快各寻对手战在一处,场面一时间难解难分。 岳雁谣并未与柏花陵交过手,并不知道如今的非为剑法有了那些进步,自也无法“对阵下药”。 但孟炳春的长剑虽然难缠,可岳雁谣鱼书在手,也是凛然不惧。 剑环相交间,岳雁谣的内力自是更为占优。而孟炳春想要借着剑法中奇招制胜,却又屡次被她的掌风逼退。 岳雁谣盘算着,大概再有三十招,自己便可以拼着受些轻伤,划破对手的皮肤使其中毒。 孟炳春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心中略微焦急。 正在这时,却听盟主开口指点道:“炳春,用飞鹤唳风。” 非为剑法中有一招飞鹤唳风乃是两百年前的同名暗器招式演化而来。 孟炳春听了提示,立即挥舞长剑,挑起洞中砂石配合着将此招使出,果然卓有成效。 岳雁谣被迫后退的间隙,他已接到查虎趁隙抛来的解药。 想着如今可以受一些皮外伤,他的招式立即更加大胆。 岳雁谣这一惊非同小可,这盟主至今尚未出手。怎么看来他不止精通各家武学,而且颇擅应变制敌之道? 便是师父的《临敌十诀》也没有这样能够直接指导以招克招的神通。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7) 岳雁谣观察到,不止孟炳春得了指点后一时间与自己难分胜负。 这盟主还在指点在场的几乎所有淬体盟高手,而这所谓的指点全都详细到具体招式,一时间竟将因见血喰导致的局势扭转了过来。 她心中讶异,传说这李坛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文不成武不就。为何竟会如此博学?他不仅精通己方的招式,而且经常能让手下人使出一些奇招应对。 这其中的大部分要么是岳雁谣闻所未闻的招数,要么便是失传已久只知其名的绝学。 有这么个盟主在,淬体盟能够纠集如此多的高手便也不奇怪了。 她相信,任何一个武功平平之人,只要跟着这个盟主学个三五年,其武功修为必定脱胎换骨,比加入什么霜虹派松石门更加立竿见影。 这个盟主比原先想得更加重要,得先除掉他! 想到这里,岳雁谣挥动鱼书架住对方的剑路,而后侧滑半步从怀中掏出暗器,射向那个盟主。 孟炳春见状大惊,赶忙用剑尖一挑,将岳雁谣发出的暗器打歪了几分。 那盟主则借势堪堪避过暗器。 从孟炳春的反应和盟主躲避暗器的角度判断,此人武功似乎远不及想象中的高强。 按说以他这般武学见识,其武功该是深不可测。 但孟炳春刚才的动作和急切的神情不似有假,好像真的担心自己的暗器会伤了盟主。 相应的,那盟主虽然有些武功在身上,但反应和轻功明显不及顶尖高手,若非孟炳春及时救驾,自己刚才那一下就能要了盟主的命。 既然对方这个主心骨并非没有破绽,那么自己便有机会设法破局。 岳雁谣一边与孟炳春缠斗,一边用余光纵观全局。发现己方虽受到这盟主的影响,但季冰川对查虎的纠缠很成功,迄今为止,淬体盟还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没有拿到解药。 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受了轻伤,受到见血喰严重的影响。 最顶尖高手的对决中,易正略微压制那个来历神秘的萧汉。 而江叶舟和焦烛相斗一时间也是不落下风。 既然己方并没有劣势,岳雁谣便决定调整状态,沉心静气——她要逐步蚕食对手的优势。 对于她这样内息悠长,武功专而不博的高手而言,一对一的慢战反而是自己所擅长的。 她右手持鱼书进攻,当对方挥剑格挡之际则左手顺势出掌穿过武器中间的孔洞,直击对方的胸口或面门。 非为剑法虽包罗万象,但鱼书乃是岳雁谣自创的兵器,一百年前哪有这样的武功? 孟炳春以自身武学无法应变,只能靠本能撤剑回步,以剑身硬接这一掌。 可怪的是岳雁谣的掌力似乎穿透了剑身,震得他双手乃至胸口发麻。 其身后的盟主看到了这一幕也是一惊:“你小心,她使得大概是王元化的绝学——定海掌。这门武功比较新,我知之甚少。你先挺住,待我观察片刻。” 听了这话,岳雁谣心中疑惑:王元化要是活到如今怎么说也是个古稀老者,他早早立下军功,成名也不算晚。 怎么对盟主来说这定海掌竟是“比较新的武功”? 既然对方对此琢磨不透,岳雁谣也不再留手,她习练定海掌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对其精要可谓倒背如流。 当下将其中的部分招数反演,混上师父教的掌法。 她相信即使以盟主见闻之广博,一时间也摸不着规律。 见岳雁谣这边逐步占了上风,江叶舟也开始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多年来,李址喂了不少精妙的剑法给这焦烛。后者也的确争气,他虽无名师指点,却也将其悟了个七七八八。 而今天一交上手,焦烛虽然还是手持双剑,可不再使用天仪剑法。显然,他早已算到江叶舟回山之后必定会翻阅门派典籍,好好准备。 江叶舟认出焦烛现在的武功乃是他把单手剑的武功拆解到两只手分别使用。 这么做的好处十分明显,招式与招式间的衔接更加紧密,力量也更大,而且能从不同侧威胁对手。 只是旁人没有焦烛这般深厚的功力以及身体协调性。 可如今的江叶舟对剑道的理解已经来到了前人从未有过的境界, 他隐隐察觉到双手强运单手剑法肯定有破绽。 于是,他一柄长剑指东打西,将焦烛的两只手当成两个配合默契的敌人。 江叶舟剑网展开,占据中线,切断左右之间的联系。逼得对手左手使右手的招,右手使左手的招。 焦烛节奏一乱,在招式上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可他与江叶舟相斗,原本也不指望仗着招式取胜。 这些年来,他吸了这么多高手的内力,此刻功力已是震古烁今。 焦烛见技巧无法取胜,索性抛弃招式,就与江叶舟拼剑。 他想得很简单,刚才自己已趁隙服下查虎给的解药。所以哪怕自己先中剑,只要也能砍到江叶舟一剑,那最终也是自己占便宜。 因为自己的功力更深,不仅抵御剑伤的能力更强,砍到同样部位的威力也更大。 果然,焦烛一旦使出不要命的打法,江叶舟便不敢接招。 后者心道:自己是来多管闲事的,把小命丢了固然不可。哪怕最后打赢,落下个重伤残疾也是万万不值。 江叶舟惜命一味防守,很快失掉主动。 见自己占据主动,焦烛很快变招,他不再顾忌而是将双剑融为一体,使出最熟悉的天仪剑法。 “势长而技短,以正胜奇。” 这是《临敌十诀》里的一句话,意思是技巧不如对方的情况下一旦占据优势,就要稳扎稳打,用自己最熟悉的招式取胜。 天仪剑法一出,焦烛自是得心应手。 眼看江叶舟节节败退,焦烛心中更是得意,却不防江叶舟忽然探身下蹲,避开两剑合一之锋芒,上撩一剑。 也就是焦烛避得快,只被剑刃擦破了手腕。要是慢上半拍,他的整只手非给切下来不可。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8) 焦烛大惊,他虽知道江叶舟对天仪剑法必有准备,但这毕竟也是他修行了二十年,最为熟悉的剑法。 其中就算有什么弱点,以自己修炼至大成的圆融通达程度也不可能被他短短的时间内找到破绽。 这也是为什么在占据优势时,焦烛有信心将之使出。 为什么江叶舟会在短短几招之内反败为胜?难道诸葛幽的《临敌十诀》浪得虚名。 其实焦烛并不清楚,诸葛幽的《临敌十诀》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只拿到了半本,而这个情报却被江叶舟掌握了。 其实,在书的前半本中有对书中“正”和“奇”的详细阐述。 诸葛幽认为正是指延续之前的招数,奇是变招。 这一理解与大部分武者不同,故而诸葛幽在前半本特意注明,避免引起误会。 焦烛那日从卢书言身上抢来半本《临敌十诀》,自以为得了宝贝,其后更是苦读不辍。 殊不知缺了前半本的注释,反倒会错了意,被江叶舟反过来利用。 一只手腕受伤后,招式自然不及之前灵活,焦烛的双剑出现了破绽,江叶舟趁此机会重新占据主动。 又五十招过后,却听盟主指点道:“焦烛,既然占不到便宜,那就索性放手一搏,把新学来的招式用上。” 焦烛点了点头,而后双剑荡开江叶舟的进攻。继而,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之事——他扔掉了自己的一把剑,而后双手持单剑,身形凝如高山。 见他摆出这副态势,连江叶舟都有些傻眼了。 据他所知,天底下用双手剑的武功并不算多,而起手摆出这副庄严肃穆的态势的似乎只有霜虹派的武功。 难道此人不仅学了师叔祖的天仪剑法,还学了其他霜虹武功? 他刚才的亏还没吃够吗?论及对霜虹武功的理解,对手又如何比得上从小在剑吟山长大的自己? 正疑惑间,焦烛已经出招。 怪的是,他虽摆出了双手剑的起手式,可剑身一动,他那只受伤的手却又不再握剑,招式也从双手剑变成了单手剑。 而江叶舟则是双手持剑,使出正宗的天迈剑法与之敌对。 前三十招,二人不分胜负。 交手过后,江叶舟感到很奇怪。他只觉得这个焦烛仿佛在用单手使霜虹的双手剑法,而且不知为何,其招数比霜虹还要更加精妙。 又过了五十招,江叶舟好似产生了幻觉,仿佛对手学的才是正宗的霜虹剑法,而自己才是初学乍练,练得是从山脚下的二道贩子那偷来的霜虹秘籍。 江叶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他将自己迎战三大掌门时所领悟的东西尽数施展。 诸多精妙剑法融为一体,本是这世间从未有过的绝学。 可不知为何,焦烛手上的剑法竟是拙能胜巧。能看出,他虽习练时间不长,但还是能完全压制住江叶舟的攻势。 在场双方的剑术高手并不少,他们都会趁着交战的间隙观察决定这场死斗胜败的两位顶尖高手的对决过程。 此时,包括江叶舟在内,所有人心中都产生了一个想法:焦烛眼下使出的剑法,便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剑法。 至于刚才盟主说得那什么非为剑法,怕是要再成长一千年,才能与这剑法相提并论。 岳雁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却苦于自己被纠缠,而心中又无破敌之策。 江叶舟从未见识过这种压迫感,而这压迫感中还夹杂这些许熟悉的感觉。 他强烈怀疑自己曾经战胜过的对手与自己交手时体会到的便是这种感觉。 又过一百招,占据功力和剑法双重优势的焦烛已经逐步掌握胜势。 但江叶舟却十分顽强,始终没有给对方更进一步的机会。 眼看局面依旧焦灼,盟主忽然提示道:“用净秋空!” 江叶舟一愣,这净秋空乃是断虹七十二式之一,难道对方使得武功当真是霜虹剑法? 却见焦烛将剑由下而上挑起,这招式与江叶舟所学的净秋空几乎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在于焦烛是单手使来。 江叶舟刚欲应对,此招却突生异变。 单手剑虽不比双手剑的力量,却能承载更多的变化。 焦烛把剑上挑后,骤然一横,以不可思议地弧度横削过来。 这一招又快又急,变化看似突兀,实则又是浑然天成。 江叶舟本能地选择相信自己的经验,却终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剑若是砍实,他整条胳膊都要被卸掉。 可值此危急时刻,江叶舟再次显现出他与其他剑客的不同之处。 一般的剑客面临危局,都会相信手里的剑,想着如何用剑才能挡下此招。 可事实却是以焦烛这招的力量和角度,没有任何已知的剑法能够挡下。 不过是掉手还是掉胳膊的区别。 可江叶舟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比剑重要,电光火石间,他避无可避,便做出了一个脱离剑客本能的选择——弃剑。 他把剑掷出,又及时把手缩了回来,这才免去了血光之灾。 盟主和焦烛也没料到他能避过此招,当即吃了一惊。 可伴随他多时的宝剑谪星却已脱手。焦烛趁势一拨,把剑挑飞,谪星在大力之下仗着锋利的剑刃没入龙脉之中。 虽然没有卸掉江叶舟的手臂。 但一个失了剑的剑客还不如拔了牙的老虎,焦烛穷追猛打之下,手中无剑的江叶舟只得勉强躲避,如今已是险象环生。 见此情形,盟主不无自得道:“呵,你们霜虹每过几年便要修剑典。虽然每一届只是改个皮毛,但两百多年积累下来,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江叶舟,焦烛使得这一招才是你们玄心祖师创造的净秋空,与如今的招式可说是各有优劣,但以焦烛的功力以此招对付你却也足够。” “霜虹为了广收弟子,几百年来逐步降低了此招的风险和难度,却也削减了其变化和威力。也是……庸人不仅不配学天才的剑法,他们甚至不理解天才的想法。” 见对方出言讥讽,江叶舟心中却也并不焦躁。 他知道对手大有来头,也对可能遇到的困难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手,他已寻觅到了一些线索。 当务之急便是再寻一柄宝剑。只要再次擎剑在手,他就有信心反败为胜。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9) 在接连避过几剑后,江叶舟的衣角也给削去一幅。 正踌躇间却听身旁不远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这儿有剑!” 江叶舟听出这是黄岐的声音,他本能朝着声音的方向退去,果然瞥见黄岐在和一名淬体盟的剑客交手。 那名剑客武功不算很高,与黄岐斗了个平分秋色,一眼望去,他手中的长剑倒是不赖。 江叶舟一个闪身来到二人身旁,趁着黄岐的拳风逼开对方另一只手的机会,劈手去夺那人手中长剑。 那人武功不及江叶舟,可反应却也不慢,将剑往下一抽,想要以剑刃对上他伸来的左手。 原本江叶舟补上一脚也可以断其后路,将剑夺下。 可焦烛转眼杀到,他不会眼看着失了长剑的对手再取回自己的武器。 他持剑横削,江叶舟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转瞬间,四人都挤在五尺见方的狭小范围内,两名天榜实力的高手和两名人榜实力的高手全都盯着一柄剑。 黄岐见那名淬体盟剑客躲开江叶舟,赶忙抬起膝盖,正好顶在那人持剑的手腕上。 江叶舟虽被焦烛的剑逼退半个身位,但他见黄岐此招的确漂亮,实是机不可失。 他赶忙趁机运劲力,掌风呼啸而过,对手的剑在两重夹击下已是拿捏不稳,江叶舟趁势夺下。 可焦烛的另一只没握剑的手也没闲着,他本欲击退黄岐,替自己的同道解围,不料对方却主动迎了上来。 在江叶舟拿到剑的同时,焦烛的一拳也重重击打在黄岐的胸口之上。 焦烛的内力天下无对,他虽不精于拳法,可这一拳的威力却也不在昔年的周天询之下。 江叶舟援护不及,只见中拳之后的黄岐整个身子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石壁之上,生死不明。 如今的激战之中,双方每时每刻都在有人重伤或者死去。 江叶舟心中虽然担忧,却也不及细看,因为焦烛的下一剑只在转眼之间。 他后撤半步,运使刚夺来的长剑顺手一划,立即结果了这把剑原主人的性命,顺利得连江叶舟自己都大感意外。 他虽然从不挑剑,但一把剑刚一入手便能使得如此丝滑顺畅也还是第一次。 又与焦烛过了几招后,这种感觉却更加强烈,这把剑仿佛是一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江叶舟用余光瞥了一眼剑身,惊讶地发现一件事:自己手中这把剑不是裂丹吗? 这把剑虽跟随了自己很长时间,但他用的却并不多。 当初与手持焱麟剑的田梓决战时,江叶舟本想以奇招夺其性命,被他电光火石间避开,裂丹也落入亘海之中。 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淬体盟剑客的手中? 转瞬间,江叶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裂丹是昔年身为师叔和铸剑长老的田梓所造,赠予师侄江叶舟。 取裂丹而结婴之意。 传说金丹裂开后是碎成几片的,这剑既然叫裂丹,那么迷信修仙的田梓很有可能为了完全贴合其寓意,用同一块材料铸了几把相同的剑,全都取名裂丹。 其中一把赠予了江叶舟,至于其他的嘛,多半送给了盟中的同道。谁知机缘巧合之下,这裂丹还是回到了江叶舟的手中。 裂丹与原本的谪星相比虽略有不如,但江叶舟使来却同样得心应手。 眼看焦烛再次使出那宛如天成的神秘剑法,江叶舟却浑然不惧。 又二十招后,江叶舟逐步坚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 焦烛眼下使的剑法随是招式,却与玄心要诀有几分相像。 而这种顶尖的剑法,也只有焦烛这般拥有天下无敌的内力和一等一的剑术悟性的人能够掌握。 如果说这剑法与霜虹剑法相似,却又并非出自霜虹,那么它的来源是哪呢? 据华群交代,昔年被温师行盗出的剑碑拓本被闻至可买走了。 而闻至可死之后,拓本也随之下落不明。 江叶舟有理由怀疑,这拓本此后一直在盟主的手中。 而盟主根据拓本上的痕迹领悟出一套剑法并将之教给焦烛。 这便是焦烛眼下所用的这天下第一的剑法的来历,即使他初学乍练,未能完全精通。却依然可以压得江叶舟抬不起头来——因为那是脱胎于剑碑的剑法,那是传说中直接传自剑仙王灿的剑法。 这剑法的精妙程度还在霜虹武功之上,可这么一来岂不是说明这盟主的悟性比玄心祖师还要高? 江叶舟暂时想不通的原因,但他已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习练玄心要诀已有不短的时日,而焦烛又把这高深莫测的剑法当着他的面演了一遍。 这几乎等同于李玄心和盟主两位截然不同的绝世高手将对剑碑的感悟说给了江叶舟听。 他虽从未见过霜虹派那存在于传说中并以之开宗立派的剑碑,可两相对照之下,他在恍惚间竟觉得那剑碑似乎就在眼前。 剑碑上的道道剑痕无比清晰,而一个衣带飘袂的剑客正在碑前舞剑。 那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精妙剑法,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剑天生就该这样用。 霎时间,焦烛只觉得江叶舟虽然还在与自己对招,但他的眼神空洞,其所观和所思全然没有着落在自己的身上。 但怪的是从他手上流淌出的剑招却越来越精妙,越来越恐怖。 一旁的盟主也看傻了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提点焦烛,嘴里只是喃喃道:“像,太像了……” 又过了三十招,那碑前的剑客不再舞剑,剑碑上的剑痕也戛然而止。他向着剑吟山外的亘海长长作揖,而后负剑离去。 当江叶舟回过神来,手中的剑却仿佛已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看了一眼松石门这边躺在地上或哀嚎或牺牲的弟子,而后视线看向盟主,嘴里对着焦烛轻轻道:“你完了。” 三招后,江叶舟一剑划开焦烛衣襟。 五招后哦,江叶舟一剑刺破焦烛小腿。 八招后,江叶舟一剑切下焦烛的没有持剑的左手。 十招后,江叶舟一剑贯穿了焦烛的喉咙。 第17章 《剑语.神剑.裂丹》终(10)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看得懂江叶舟的剑法,却都看懂发生了什么——他十招就把当今实际上的天下第一杀死,传说中的李玄心大概也做不到这一步。 那淬体盟的盟主看着如今的江叶舟仿佛看到了魔鬼,身体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趁着盟主愣神之际,本已占优的岳雁谣抓住机会直接将失了指导的孟炳春的脑袋切下。 而后一跃,来到失神已久的盟主身前。 后者虽奋力躲闪,但在岳雁谣的追击下却显得十分笨拙。过了不到二十招,便也被鱼书划开胸膛,眼见是活不成了。 易正也趁势一拳击在萧汉的太阳穴上,立时将其击毙。而后运使内力朗声道:“首恶已死,诸位还要负隅顽抗吗?” 眼看大局已定,但淬体盟众人却还是死斗不退。 好像盟主死去的他们也并没有丢掉主心骨,反倒更加狂热。 正道众人本想留个活口例行审问一些细节,却不料这些人眼看不敌,竟纷纷挥剑自杀,到头来竟是一个活人都没有留下。 松石门虽然也有死伤,但好在大局已定。 江叶舟赶忙上前查看黄岐的情况,却见他五窍流血,显然已受了极重的伤。 江叶舟忙给他服用治疗内伤的丹药,而后将自身内力推给对方,试图救其性命。 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他感到黄岐略微动了一下,而后渐渐恢复气息。 韩湘云等人也把带来的丹药分给受伤的众人,大家互相治疗,剩下的则埋葬死者,盘点淬体盟留下的物资。 做完这些后,江叶舟和岳雁谣并排望着眼前的巨大发光体出神。 “你觉得结束了吗?”岳雁谣忽然问道。 江叶舟道:“最强的敌人已死,可总感觉哪里不对。” “好像结束了,又好像没有。” 岳雁谣点了点头:“未解开的谜团还有许多。” 江叶舟道:“我向来很看得开,有些谜团放在那也就放在那了,我这辈子不知道都不要紧。关键是这些秘密之中会不会有隐藏的威胁……” 岳雁谣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我们两个能活到现在运气还真是不错。” 江叶舟看了看手里的物件,陷入沉思。 这是一颗看去平平无奇的木质铃铛,但刚才那位盟主却将其攥在手中视若珍宝。 而且在进入洞穴之后,江叶舟分明看到血液被这个东西吸入,而龙脉上的一些光芒也顺着焦烛的身体流淌到了这个铃铛上。 这铃铛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有何用途呢? 三日后,霜虹派等其他支援赶到龙脉洞口,两侧一起开始挖掘坍塌的通道。 又三日后,通道被挖开,双方终于会面。 待到平民各自回村,众人路过沱江边,江叶舟忽然拍了拍黄岐的肩膀道:“黄兄,这次多亏你了,不然我这小命可是要不保。” 黄歧道:“你太客气,似你我这等……” 他话才说了一半,江叶舟忽然把手里的一个物件抛了出去,眼看那物件就要落入茫茫江水之中。 黄岐看到那东西,眼睛都直了,立即使出了让所有人都惊诧的轻功,伸手去抓。 下一刻,他已将那东西抓在手中,用脚踏水,折返岸边。 此时,却见众弟子已撤的远了。只有江叶舟、岳雁谣和三大门派的掌门人正目不转睛盯着黄岐,显然众人把他刚才的反常举动尽收眼底。 “算命的,黄师侄什么时候有这么高明的轻功了?”任千雪惊道:“而且,这不是你们松石门的身法吧。” 易正难以置信地盯着爱徒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黄岐尴尬一笑:“师尊,这是我自己在外头学的。” 易正道:“你在哪学的?这等轻功莫说是我松石门,放眼天下也几乎没有哪种轻功能够胜过,我等更是闻所未闻。” 江叶舟叹了口气对黄歧道:“盟主,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在意?” 黄岐讪笑道:“江兄,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觉得这东西丢了可惜,故而将他拿回来罢了。” 这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忽然一变。只见手中的确是个铃铛状的东西,却并非之前盟主攥在手中的那枚。 岳雁谣道:“这铃铛是这两天趁你不备偷偷雕好的,只是形状一样,真的铃铛在我手上。” “你!”那“黄岐”似乎知道自己上了当,不觉瞪大了双眼。 于承秋道:“老三,这就是田梓他们的盟主?若非亲眼所见,委实难以相信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江叶舟道:“现在的解释恐怕只有这个了,黄岐在受焦烛那拳的时候已然身死。盟主,是你上了他的身。” 任千雪道:“也就是说当年叶师妹的确杀死了宋王,只是这位盟主同样占据了他的尸体。” “黄岐“”还想狡辩,可五大高手已同时出手。 十招过后,盟主的身份却再也藏不住。 天下间能同时抵挡这五人联手十招的人本就不存在,而这个人更不可能是黄岐。 众人心中清楚,这盟主的武功造诣是天下绝无仅有的。 他为李坛时之所以武功不济,乃是因为宋王原本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 李坛死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而练武多半是童子功。像李坛这副身体,再怎么练也是无济于事了。 黄岐的身体比李坛要好上不少,因而盟主发挥出了多倍的实力。 可终究是刚到手的身体,且遭逢重伤,并未完全康复,内功也不及几大高手。 在五大高手的围攻之下,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被江叶舟点住生擒。 “现在怎么办?杀了他?”任千雪道。 岳雁谣道:“不可,他一死,不知又会附身到谁的尸体上。” “黄岐的身体虽助他复生,没准却也是其牢笼,我们先把他关起来吧。” 众人议定后,便给盟主服下散功丸,将他严密看守起来。 可往后几日,众人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却也并不容易。 疑问并没有随之减少。 因为顶着黄岐的身体,众人又实在不忍用刑,只好姑且先这么关着。 见各大门派、刑赏台以及兵部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江叶舟道:“诸位,眼下的情况已经超脱了常识,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但诸位还需给我一些时间,在此期间请务必对此人严加看管。” 大家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让江叶舟试一试。 第18章 最后1章(1) 在写完《裂丹》后,第三十一世纂官满意地合上了《剑语》。 随着最后一章的完结,这本书如今已经大功告成,而自己的使命也只剩下最后一件。 师父会将人叫醒,自己会将人带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最后一遍擦拭玄天镜,将之小心收回盒中。 平心而论,三十一世纂官很欣赏江叶舟,就像他欣赏《剑语》中的其他人一样。 他们既是历代纂官的作品,同时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又将全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一本持续五百年的书终于写完了。 祖师爷和历代纂官的梦想实现了,他老人家的承诺也将得以兑现。 可像江叶舟这样有趣的人实在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有什么办法呢?约定就是约定,承诺就是承诺。 三十一世纂官也常觉得不公平——祖师爷的朋友是朋友,自己的朋友便不是朋友吗? 正在他想入非非之时,门外忽然一个声音开口道:“师兄,有访客找你。” 三十一世纂官皱了皱眉头,访客?什么访客? 这些天他忙着完成最后的章节,笔耕不辍,自然无暇观察玄天镜。 他向来谨慎,可此时使命已经完成,他实在不想再把玄天镜从盒子里拿出来。 于是他推开房门,继盟主的身份之后,三十一世纂官第二次体会到了出乎意料的滋味儿。 只见江叶舟和岳雁谣站在门口,二人身旁则站着自己的师弟。 开门之后,师弟明显被什么事情吓傻了。 三十一世纂官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一柄长剑。 江叶舟的剑实在太快,他甚至都没察觉到此事。 太阳的余晖洒在敬法寺的僧舍外,江叶舟对着三十一世纂官淡淡问道:“弘慧师父,请问——你听说过一本叫作《剑语》的书吗?” 弘慧脸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可他嘴里却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你最近获得了一些和《剑语》有关的信息,但能直接找上门来,实在厉害。” “对此我原本应该很惊讶,不过你向来出人意表,所以我反倒不惊讶了。” 江叶舟道:“这么说来,你听过这本书咯?” 弘慧点了点头:“我是这本书的编纂者之一。” “最新最全的《剑语》就在我房间里,你想看吗?” 岳雁谣道:“说不想是骗人的,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我师父和师兄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弘慧叹了口气:“自然是有的。” “说。”岳雁谣冷冷道。 弘慧道:“我可以说,但有一个前提,否则无论你们杀了我还是如何折磨我,我都不会吐露一个字。” 岳雁谣道:“好,你说说看。” 弘慧道:“你们二人随我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我会和你们解释一些事情,但一切的因果,却是到了那儿之后有专门的人同你们解释。” 江岳二人对望一眼,这个弘慧虽然武功平平,但绝不可等闲视之。 连诸葛幽都栽在他们的手上,所到之处大概率会有罗网。 见二人还在犹豫,弘慧道:“阿弥陀佛,岳小姐,真要算来诸葛大人是我师父设计害死的,你要为他报仇,却也得找到我师父。” “小僧可以向佛祖立誓,我师父就在我将要带你们去的那个地方,一切问题的答案也都在那里。” 岳雁谣问道:“你说的这个师父不是心海大师吧……” 弘慧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说的是另一位师父,也是《剑语》的前任纂官。” 岳雁谣道:“你会这么好心?” 弘慧道:“实不相瞒,你们去那个地方之后,其一,会有人阻止你们向我师父报仇。其二,我们会公开一些事情,向岳小姐您说明一些情况。” “我知道诸葛大人对您而言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可在我们说明完那些情况后兴许您能回心转意,饶过我师父一命。” “当然,这也是小僧个人的请求。” 江叶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收剑回鞘:“谣儿,我相信他说得是实话。” “严格来说,弘慧还算是我的朋友。即使你有另外一重身份,但能以朋友相交,我自信不会看走眼。” 岳雁谣皱了皱眉头:“既然叶舟这么说了……那我也相信你一次吧。行,我们答应你的请求。” 却见弘慧那个师弟战战兢兢道:“江……江三侠,岳……小姐,师兄,你们三个到底在说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把剑架在师兄的脖子上?” 弘慧安抚师弟道:“唉,弘法师弟。我和江三侠他们自然还是朋友,你只与师父说我和他们二人走一趟亘海,不日便归。” 弘法道:“真的不要紧吗,师兄?你们要去亘海这么远的地方?” 弘慧道:“真不要紧,虽然是亘海,但是是离西岸很近的一座小岛,离敬法寺并不算远。江三侠夫妇侠名在外,你是不相信他们的为人,还是不相信师兄我的为人呢?” “这……”弘法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叶舟抬头看了看天空:“既然如此,纂官先生,我们就在天黑之前出发吧。” 三人出了寺门,岳雁谣雇了一辆马车,同往亘海岸边而去。 车厢中,弘慧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江叶舟:“这是我答应你们的《剑语》,多的不说了,你们自己看吧。” 像江叶舟这样的人,天底下很少有东西能让他感兴趣。 这本《剑语》却是个例外。 拿到书后,江叶舟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比阅读任何武功秘籍更加如饥似渴。 过往的秘辛如同一幅幅画卷展开在他的眼前。 太多的故事和传说与自己原本的想象和认知是截然相反的,可他知道,如果自己的推论不错,这本《剑语》所载的才是真相。 第18章 最后1章(2) 见江叶舟看得认真,弘慧转而问岳雁谣道:“岳小姐,关于书的事情我已遵守了承诺。在向您透露一些事情之前,小僧心中实在好奇,您二位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观察你们的时候并不少,你们的对话中好像并没有透露对此事乃至于对我的怀疑。” 岳雁谣道:“我们也是推测,主要靠叶舟。至于透露……都猜到你们无所不知了,又岂能宣之于口。” “我和叶舟也是老夫老妻了,许多默契原本无需说出来。” “这一路我们从沱阳城来敬法寺,只说是来感谢心海禅师之前在龙脉外的帮助,被你看到也无所谓。” 弘慧道:“原来如此,是小僧浅虑了。” 话虽这么说,但岳雁谣心中有个感觉:即使自己和江叶舟不主动找到弘慧,对方也会来找自己二人。 不过她知道还是优先回答对方的问题比较好: “我师父的直接死因是先帝的秘辛以及战争的威胁。” “但弘慧师父应该也知道,我师父对两位反王早有应对之策。那个尤望津虽然不凡,但他也绝不是师父的对手。” “我相信即使开战,师父也有自信在损失极小的情况下取得胜利。” “既然如此,他老人家为什么还要选择以死破局呢?” “当初他把叶舟叫到府上,除了和我有关的事,还透露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一个是一本名为《剑语》的书,另一句则是他留下的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掌握一枚棋子的‘势’又如何与真正纵观全局的执棋者相斗呢?很多溜须拍马之人会说天下在我诸葛幽的局里,可我诸葛幽又在谁的局里呢?” 弘慧道:“我知道当初他和江叶舟说了这么一段话,也知道这段话在暗示我们的存在。却没想到你们真的能据此推出些什么。” 岳雁谣道:“其实根据后来的事情不难知道。既然两位反王翻不起什么大浪,师父又何必担心战火蔓延?” “所以,威胁之人掌握先帝的秘密只是表面。结合师父的暗示,你们有全知之力才是问题的关键。” “只要你们把师父的布置全部告诉尤望津,两位反王便能轻易地反败为胜。” “所以……你们究竟是不是靠传说中的玄天镜才获得了这个能力?” 弘慧苦笑着点了点头,从身边拿出一个盒子,并将其打开,露出里面一面样式古拙的镜子:“这就是玄天镜了,它能够随使用者的心意看到任意想要看到之事,听到任意想要听到之事。” 说完,他闭上眼睛念了一句咒语。镜子上便出现一个画面——却见当朝皇帝李钦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 这位皇帝四周无人,一边批阅,嘴上还一边骂咧咧的,全无皇帝威仪。显然是对奏章中反映的情况十分不满。 岳雁谣道:“这咒语我也能念?” 弘慧道:“只要记住发音,任何人都能念。这都是宝贝本身的力量,与我们这些凡人无关。” “但它没有记录的能力,所以需要我们这些纂官留下记载。” 岳雁谣见他颇为坦诚,便又继续道:“叶舟认为你身上的第一个疑点便是在三年前英杰会的时候。” “当时英杰会已经结束,舍利的事情也已解决,霜虹和敬法寺的弟子们都打算打道回府。” “叶舟是答应了师父要保护他故而留在了京城,但你也在同时借故留在京城,却是要做什么呢?” “如今想来,似乎是为了确定师父是否履行承诺真的慷慨赴死吧。他如果使计诈死或者不信守承诺的话,你也好第一时间做出应变,是不是?” 弘慧道:“二位猜的不错。当初我滞留京城,的确是为了此事。” 岳雁谣又道:“第二个疑点在两年前。当时我们家中发生命案不久,而我和叶舟对此事的调查却全都一筹莫展。” “而你却主动找上门,说要替我们的房子驱鬼。弘慧师父,你驱鬼是假,给我们提示是真吧。” “是你在临走前提及了焱麟剑,又提到了‘发光的东西’,让我们把焱麟剑和灵石联系在了一起。” “一般人很容易把功劳归于自己的英明睿智,可叶舟却觉得你当时的话给了他巨大的启发。” “他认为,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导我们去对付田梓,你好渔翁得利。” “在田梓逃走后,他被焱麟反噬而死。我们一路跟踪而来却发现剑已经不知所踪。” “除了那个全知之人早已在此蹲守,我实在不相信在那暗夜之中,人迹罕至的剑吟山脚,有谁会比我们先一步找到剑。” 弘慧道:“你们又说中了,焱麟剑与玄天镜一样,本是我们的东西。只是两百多年前因为一些意外流落在外。” “它的威力你们再清楚不过,那绝对不是凡人应该拥有的力量。我们的职责之一,便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让这些法宝干预天下大事。” “好在后来霜虹派庄轻履疯癫之下将之投入剑吟山的裂谷之中。焱麟剑也就此无法再为祸世间,故而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没有轻举妄动,贸然到霜虹派回收此剑,以免打草惊蛇。” “可后来淬体盟一伙居然花大代价从裂谷之中取出了此剑,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给你们一些提示也是分内之事。” 岳雁谣冷笑道:“呵,你说的轻巧,给提示然后让我们两个替你们拼命,最后不费一兵一卒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弘慧两手一摊:“没办法,小僧的武功不济,实在斗不过田梓。你们二人的武功我很清楚,田梓纵然有法宝在手,却也抵敌不过。” 岳雁谣道:“那我们当时如果直接杀了田梓夺了这把剑呢?” 弘慧道:“那我们会将此事泄露给朝廷,再趁机威胁经手的官员把剑暗中交给我们,毕竟几乎任何人都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岳雁谣道:“数百年来,你们纂官虽武功不算高明,权力不算大,财富不算多。却能够以这种方式立世,别人的权力便是你们的权力,别人的财富就是你们的财富,别人的武功就是你们的武功,实在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第18章 最后1章(3) 听了岳雁谣的责难,弘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此事:“这么些年来,天下活得不容易,我们却也活得不容易。” 他转头看了一眼正靠着车窗读书的江叶舟,而后道:“后面的事情,等江三侠看完《剑语》之后再说吧。” 马车不疾不徐地一路前行,弘慧的表现也是不紧不慢,他每日里照常念经吃斋,依旧过午不食。 有书看的江叶舟一路上也都少言寡语,不知在书中看到了些什么。 只有岳雁谣心中最为焦躁,她隐隐觉得这趟旅途的终点并不简单,恐怕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埋伏”。 待想要请师弟提供支援,又觉得事情太过诡异,前路一无所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要人还是要物。 而无论她怎么问弘慧,对方就一句话:“等江三侠看完了《剑语》再说。” 而江叶舟在读书的间隙则劝她稍安勿躁,既来之则安之。命运这东西若是找上你,再反抗也是无用,不如静静等待。 这日马车抵达了罗云道和青烟道交界处的一座码头,而江叶舟也终于把《剑语》读完了。 “怎么样?上面写了什么?”岳雁谣急切地问道。 江叶舟道:“与陈瑟璇讲得差不多,这本书以剑为名,记载了不同年代不同剑客的故事。有我师父,也有你师父……但想要几句话概括那些善恶交织,波诡云谲的故事并不容易,我们还是先验证答应诸位武林前辈的问题吧。” 听了这话,岳雁谣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那我们就先问问淬体盟盟主的来路?弘慧师父,你既有玄天镜在手,这个问题应该难不倒你吧。” 弘慧道:“其实关于这件事,我还得感谢二位。这位盟主的来历大大出乎我和师父的预料,若不是两位及时出手,恐怕要酿成大祸。” 江叶舟反问道:“你是说他真能靠那个奇奇怪怪的铃铛和伤天害理的办法成仙?” 弘慧道:“自然是不行的,但他用了那个办法后最终会变成什么,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却是无法预料。” 江叶舟道:“无法预料?” 弘慧道:“这么说吧,这个成仙的法子是他偷来的……江三侠,你刚才既然说了‘验证’二字,想来通读《剑语》的你应该有所猜想了吧。” 江叶舟点了点头:“正要向大师请教。” “谣儿,你还记得传说中我们剑吟山上的那条裂谷是怎么来的吗?” 岳雁谣疑惑道:“真是剑仙王灿劈开的?” 江叶舟道:“极有可能。按照传说,当初王灿为了斩杀换骨妖,动用无上剑气。最终劈开剑吟山,将其斩杀。” “我们假设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换骨妖的尸体在哪?” 岳雁谣想了想:“王灿好好的想来没有必要和一座人畜无害的山过不去,这么说来换骨妖该是逃到了剑吟山附近。它被剑气劈死之后,尸体大概率留在了剑吟山下。” 江叶舟道:“传说换骨妖和王灿从金丹期一直纠缠到化神期,后者击杀了他千百次,却始终没有将之彻底消灭,说明这个换骨妖必有过人之处,至少没那么容易死。” “假设王灿劈开剑吟山的那一下只是把它打得修为尽失,奄奄一息,却并没有能够彻底要了他的命呢?” 岳雁谣已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契机是什么?” 江叶舟道:“根据《剑语》上的最后一篇《裂丹》所言……” “裂丹?”岳雁谣奇道。 江叶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写我的……” 岳雁谣道:“也是,你的故事已经足够精彩,上这本书并不奇怪。” “我们的故事。”江叶舟纠正道: “你还记得我们最后盘点淬体盟成员身份时有一个叫作隋航的人吗?” 岳雁谣道:“此人是六仙道的着名商人,财富不在闻至可之下,现场有很多杀手也是他所雇佣或者发展的。” 江叶舟道:“根据这书上所说,咱们下到龙脉之前,盟主和这个隋航有过一些对话。根据这些对话,可以看出盟主和隋航颇有渊源。” “而在《剑语》的《仙妒》一章中讲到一件事,说玄心祖师年少时曾在隋家武馆习剑。” “后来他武功大成创立霜虹后一个名叫隋恒的武馆后人来到剑吟山,请教武功。” “祖师把《玄心要诀》的上半册给了他。有道是财不外露,结果这隋恒在下山时就被当时的天榜第二洪山行截了胡,本人也被打下山底……” 岳雁谣道:“你是说,这换骨妖本已没可能重见天日,直到这个隋恒的尸体出现在剑吟山的山底,出现在他的身边?” 江叶舟道:“以你我亲眼所见的情况,他的确有这个能力。弘慧大师,我说得对么?” 弘慧道:“对,换骨妖每占据一个人的身体便会获得其记忆和情感。这也是他后来设计瓦解朝兴帮乃至两百年后还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而言,那时的换骨妖就是隋恒,替隋恒报仇就是替自己报仇。” 江叶舟道:“不过它一个与王灿作对的妖怪怎么沦落到与凡人为伍?它的妖法呢?” 弘慧道:“其实你们应该能猜到,距天道树倒塌已过去了近万年的时光。这期间灵气逐渐散轶,想踏入修行之门已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原本有修为的人,也会逐渐损失。” “换骨妖附身于凡人,人体无法适应灵力流转,它一身妖力自然使不出来。不过也有个好处,至少之前的修为能够得以保存下来。” 江叶舟道:“所以换骨妖除了帮宿主完成心愿之外,却也带有自己的目的,它的确是想要飞升成仙。” “为了凑齐飞升的条件,它在漫长的岁月中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容易想到的第一个线索来自宿敌王灿,王灿是否留下了飞升的办法呢?” “换骨妖很快找到机会,数十年后,我猜当时的它附身于我霜虹的前辈罗石的身上,因此知道了焱麟剑及其相关的线索。” 第18章 最后1章(4) 岳雁谣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你说罗石的死亡面具和你见过的画像不像,因为尸体中间被调换过。” “说来好笑,死亡面具是宣宗皇帝派人做的。他若真的来看过,便能发现这面具和自己见过的罗石并不相同。” 弘慧道:“阿弥陀佛,所有与死人有关的事本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宣宗皇帝日理万机,此事并非不能理解。” 江叶舟道:“弘慧师父,你的通透果然与寻常高僧的通透不同。” 弘慧道:“毕竟我有另外一重身份,离奇的事情见得多了,言行不一反倒是人之常情。” 江叶舟道:“它既然占了罗石前辈的身体,也难怪这个盟主曾与手下说自己与霜虹有渊源,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与霜虹动手。” “在得到了焱麟剑和剑碑有关的情报以及王灿留下的线索后,盟主似乎知道了王灿成仙是依托于一个叫作鬼头幡的法宝。” “有了这件法宝的协助,似乎就可以斩却三尸成就仙身。” “于是,盟主循着传说的痕迹来到如今的宫商山,寻找鬼头幡的下落。” “可到了宫商山之后,盟主似乎发现鬼头幡已经损坏,无法以之实现自己的愿望。” “于是,他动起了另外一个心思:修。” “当时在宫商山的脚下恰好有天下最为精通机关和造物的门派——神机门。” “盟主便又占据了刚过世的神机门掌门温师行的尸体,希望从他的记忆和掌握的知识中找到修复鬼头幡的办法。” “可惜人间造物和法宝根本是两回事,温师行也没本事修鬼头幡。” “后来的日子中,盟主以不同的身份流浪去到不同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另一个线索。” “王灿留下来两个宝贝,一个叫寿山铃,一个叫焦烛丹。把这两者结合到一起,似乎可以重现鬼头幡。” \"弘慧师父,这些事我是根据《剑语》猜的,不知猜的对不对。” 弘慧道:“不错,寿山铃与鬼头幡是相同材质铸造的,而焦烛丹可以吸收灵力。利用后者将灵力灌注到前者之中,再以血炼之法融合,便可达成与鬼头幡相似的功效。” 江叶舟点了点头,继续道:“寿山铃与南疆传说中的蛊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盟主又附身在紫扉寨的不幸身故的圣女汪水涵的身上。” “而后利用她掌握的信息调查寿山铃的下落,这也是为什么那段时日,蛊圣的传说在南疆再次甚嚣尘上。后来此事被诸葛大人利用,成为诈尤望津的一步棋。” “虽不知具体过程是怎样的,总之盟主在南疆找到了寿山铃。” “再后来,盟主自然开始打探焦烛丹的下落。到了四五十年前,他成为一个叫随亘者的情报商人,在亘海上小有名气。” “‘随亘’二字不止是指代自己在亘海上做事,更是为了纪念自己附身的第一个人——隋恒。” “当然,除了寻找焦烛丹外,盟主并没有放弃其他有可能成仙的方式。譬如他在了解到打捞出遗蜕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安排了缜密的计划将其夺到自己手上。” “让闻至可等人夺取云来涧这块风水宝地种植天道果也是尝试之一。” “可多年以来,盟主却始终没有焦烛丹的消息。” “于是,盟主不禁怀疑这东西并非流落民间,而是落入了朝廷之手。恰在此时,宋王李坛被叶薇情所杀,给他送来了一具通晓皇家秘辛的尸体。” “盟主不再犹疑,立即附身在李坛的尸体上。可遗憾的是,李坛乃至朝廷似乎也不知焦烛丹的下落。” “直到最近,盟主发现李址竟豢养了一名叫作焦烛的杀手。通过周天询一事,盟主可以确认此人竟有吸人内力之能,不禁怀疑焦烛丹是被其误食。” “故而他安排淬体盟的人待到两位反王事败之后,趁机劫走焦烛,为己所用。” “至此,盟主自认已经集齐了成仙的条件,在筹备了一段时间后便对龙脉发起进攻。” “当然,根据纂官你的说法,盟主会继承死者的记忆和感情。两名反王亲手摧毁了温师行创造的门派,李坛也算是被二人间接害死的。所以在我们对付李址的时候淬体盟自然不可能出手相助。” 弘慧赞道:“虽然这些事情的表面《剑语》中已有记载,但江三侠能将之串联在一起,的确是不凡之人。” 岳雁谣笑道:“你知道叶舟为什么是不凡之人吗?” 见对方似乎会错了意,弘慧倒是将错就错地摇了摇头。 岳雁谣道:“在这个世上,想要变得不凡是绝大部分平凡之人的愿望。而当你不渴望不凡时,便已是不凡之人了。” 江叶舟道:“谣儿,吹捧姑且打住吧。弘慧师父,就算我刚才蒙的全对,却也还有三个问题想要请教。”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一直在尝试抹除仙人存在的痕迹。想办法阻止上古流传下来的力量干涉现世也是你们的职责之一,就如回收焱麟剑那般。” “既如此,拥有玄天镜的你们应该不难察觉出盟主的真实身份,却为何放任其为所欲为?” “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既然盟主的真实身份是换骨妖,他不止活了三百年,期间偏览各派武功秘籍,博采众家所长。其武学见识和武功修为该是当世第一。” “若非李坛这具破身体拖后腿,我们恐怕并不容易取胜。” “既如此,在皇室没有焦烛丹线索的情况下,他为何不换一具更好用的身体?” “第三个问题,我认为华群在世时,淬体盟可能真的不知道数叶岛上也有龙脉。” “可调查华群的死因后,我相信淬体盟应该掌握到了这条信息。既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强攻沱阳城外重兵把守的这处龙脉呢?” 弘慧道:“江三侠,你问的这些问题无一不是切中要害。但我要说的是,这三个问题有一个共同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就藏在你的名字里。” 第18章 最后1章(5) “藏在我的名字里?”江叶舟反问:“和那艘用灵石制成的小船有关?” 弘慧道:“不错,万年以前,这世上有一棵巨大的树,这棵树汇聚天地间的灵气于己身,所有修行者和妖魔都是以这棵树的灵气为养分锤炼自身,进而踏上成仙之路。” “这棵树你说它是天道的化身也并无不可,所以古代的修行者们都称之为天道树。” 岳雁谣问道:“那么这个所谓的‘巨大’,究竟有多大呢?” 弘慧道:“这么说吧,现在的亘海就是天道树消散之后,它的树桩留下的深坑。” “大家你争我夺的龙脉,实则是天道树残留的根系。这也是为什么所有龙脉都是从亘海发源,深埋于地下四通八达。” “而亘海中央那个仙缘岛,其实是树木消散后,它的果实掉落在一座高山后砸出的形状。当然,我说的仙缘岛并不是如今的这个仙缘岛。” 岳雁谣沉思片刻:“难道真正的仙缘岛其实是……” 弘慧道:“不错,你们曾经在一座叫作崇山岛的岛屿上以龙脉为饵伏击淬体盟的人,这座岛其实才是真正的仙缘岛。” “只是后来以讹传讹,变作了如今地势更平缓,人流更多,贸易更发达的这座岛。” 江岳二人一想似乎真是如此,他们当时便是看中崇山岛周围地势高,中间地势低,适合设伏才将淬体盟众人引至此处。 如今想来,这个崇山岛的形状还真如一个巨大的果子砸出的深坑。 弘慧又道:“既然是一棵树,有根自然也会有叶。” “数叶岛的传说你们都听过,当年的天道树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树叶,在天道树消散后,有两片树叶侥幸留存了下来。” “所谓一叶障目,玄天镜虽是天下绝无仅有的法宝,却因为某些缘故无法看到被天道树树叶和被其遮蔽的人或事。” 江叶舟笑道:“弘慧师父实在没必要对这个“某些缘故”讳莫如深。既然万物有灵,我猜玄天镜无法看到树叶,应该是某位无聊的仙人用它来数叶子,在数了九万多片之后,法宝对树叶的灵质产生怠钝吧,你们这些纂官恐怕也是最近才知道玄天镜还有盲点。” 弘慧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此事。 岳雁谣道:“既然你们这些纂官和我们一样都是凡人,却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失传的上古仙神之事呢?” 弘慧道:“这个其实你们也能猜到,我们祖师爷的徒弟,《剑语》的二世纂官名叫楚策。他根据祖师爷和他的朋友提供的资料写了一本名叫《六仙传》的书,详细地记录上古之事。” “一是为了指导后人消除仙人存在过的痕迹,二是为了作为编纂《剑语》的参考。毕竟了解前因后果,才能明确自己的使命。” “没错,这《六仙传》正是陈女侠家里的那本。按说这本书不该流落在外,只是因为一些意外刚巧流落到了陈女侠父亲的手中。” 岳雁谣冷冷道:“你们的使命之一是消除仙人存在过的痕迹,保存自身。按照你们的思路,陈女侠的父亲甚至她全家都应该惨遭毒手才对,就像你们对我师父做的那样。” 弘慧道:“这件事情我师父当年也犹豫了许久,可他想到此事原本就是师兄的错,而且陈泷本就是个心思不重的读书人,拿到《六仙传》后视若珍宝,并没有轻易示于人前。” “说坦白点,他并非是像诸葛大人那样‘太具威胁之人’。后来,我师父平衡了风险利弊,最终还是没有出手。只待后面找机会再销毁外流的这本书。” 岳雁谣瞪了他一眼,弘慧这话虽令人不好接受,却是大实话。 弘慧继续道:“言归正传,正是因为玄天镜无法看到被树叶遮蔽的事物,所以有了江三侠所提出的三个问题。” “天道树消散后,留下了两片树叶。第一片,便是没有被那位仙人注意到的,在他自己脚下的数叶岛。” “所以数叶岛上的情况我们并不知情,想来那枚焦烛丹当年也是被他不慎遗失在了数叶岛上,被刚巧登岛的焦烛无意中吃下。” “可惜我和我师父终究是凡人,并没有像盟主那样意识到吸人内力的能力和传说中的焦烛丹有什么联系。说来我们反倒不及误打误撞之下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李址敏锐了。” “而第二片树叶,被换骨妖窃走,制成一个可大可小的法宝,无论是将树叶化作正常的树叶大小带在身上,还是变作岛屿大小。玄天镜都无法看到它。它也以此来躲避仇敌的追杀。” “所以刚才江三侠推测出的这些情况,我们在三百年间并没有直接看到,直到他计划将成,亲口在龙脉中向同道们说出除李坛以外的身份,我才得以推知盟主就是换骨妖。” “可那会儿想要设法阻止却已经晚了。所以我之前向二位道谢,若非你们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第二个问题,盟主为什么不换一具更好用的尸体,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在二十八年前,他以李坛的身份在沱江上游路遇盘查,李塘当时刚巧便在附近。” “他担心被弟弟认出来,慌乱之下不慎将树叶掉入江中。” “那法宝后来自行化作小船大小,而盟主也就此失了躲避玄天镜的法宝。” “几百年来,盟主一直担心仇敌还在追杀它,故而丢了树叶的他不敢再随意借尸还魂,怕被玄天镜看出破绽。” “这也是为什么二十几年来,淬体盟的势力快速扩张,动作也越来越大。因为盟主知道自己失掉了最重要的倚仗,必须快些成事。” “可叹我师父那些年被师兄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以为这位淬体盟的盟主只是李坛侥幸未死。死里逃生的他性情大变,开始寻觅起修仙之道。全然没有往换骨妖的方向去考虑,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上藏着已经变作废器的寿山铃。” “到了我掌镜时,又出了诸葛大人的事情。找来师父帮忙,疲于应付之下,也默认了他的结论,忽略了这个潜在的威胁。” 第18章 最后1章(6) 三人租船出海,目的地是不远处的阴明岛。 这座岛屿于二人而言并不陌生,他们逃亡在外时曾在此换船,岛上有一道东西走向的笔直山脉将整个岛屿一分为二,永远只有一半能照到阳光。 也正因如此,无论是植被、飞禽走兽还是岛民都生活在能照到光的南面,至于常年背光的北边,虽不算一片荒芜,但也是人迹罕至。阴明岛因此得名。 弘慧的回答的确解释了江岳二人的许多疑惑,可还有更多的谜团困扰着他们。 可无论再怎么问,弘慧却是再也不开口了,只说到了阴明岛之后,会有人与他们解释。 当然,江叶舟也可以选择把弘慧杀了,把玄天镜夺了先看看阴明岛上的情形。 不过他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在弄明白所有的事情前也不会轻易害人。 而且他心中始终笃定先做坏事没准会让事情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当下选择随遇而安。 故而他暗中拦下了已起杀心的岳雁谣。 阴明岛离亘海西岸并不远,没几日的功夫三人便在岛屿荒凉的北侧登了岸。 弘慧领着二人来到山脚下的一座不起眼的洞口,却见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等着三人。 “来了?”老者热情地招呼道,可当他见到岳雁谣眼神却是有些闪躲。 弘慧介绍道:“这位就是家师张陵澔,也是《剑语》的第三十世纂官。” “就是你设计害死了我师父?”岳雁谣开门见山。 张陵澔满脸尴尬,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良机他才缓缓开口道:“岳小姐见谅,老夫这也是职责所在。您也看到了,以我师徒二人这点武功根本不足以保住玄天镜这等法宝。” “诸葛大人又是天下间一等一的聪明人,我们若是不先下手为强,被他顺藤摸瓜查出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岳雁谣不忿道:“你若真了解我师父,就应该知道,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我师父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稀罕你这面镜子。” 张陵澔道:“是,他会直接把玄天镜销毁。可即便如此,我们这些纂官也完不成使命了。” “不过如今《剑语》已经修完,岳小姐若想为师报仇,便请动手吧。” 说完,他闭目待死。 这种苦情戏码岳雁谣看得多了,她当然不会为之所动:“很可惜,咱们各有立场。” “你要修书,我也要替师父报仇。” 说完,她便要一掌取对方的性命。 弘慧却忽然叫道:“岳小姐且慢,师父,您怎么不和她说那件事呢?” 张陵澔缓缓睁开眼睛:“杀诸葛大人是为了完成使命,做那件事也是为了完成使命。既不分善恶,也不是看在岳小姐的面上,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弘慧见师父不肯开口,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岳雁谣面前:“请岳小姐且慢动手。” “等我说完一个情况之后,您再报仇不迟。” 岳雁谣看这小和尚动了真情,料来师徒情深。她报仇也不急于一时,当即道:“你说说看。” 弘慧道:“我师父虽害了诸葛大人性命,但却也救了江三侠一命!” “啊?什么时候的事?”江叶舟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寻思道:“难道是……” 弘慧道:“不错,就是那日两位的船被朝廷截停,江三侠被王元化打入亘海之中的时候。” “江三侠,您自己应该心中有数吧。期间若是没有人相救,无论如何你都会淹死在亘海里。怎么可能抱着块木板漂到汝山县呢?” 江叶舟思忖片刻道:“那会儿是这位老人家救了我?” 张陵澔道:“不错,那段时间小徒在寺中课业繁重,玄天镜刚好在我的手中。我观察到朝廷的布置,预料你二人凶多吉少,便设法搭救。” 江叶舟疑惑道:“你们纂官不是不会以法宝之力干涉天下之事吗?却为何独独救我?” 张陵澔道:“因为据我们观察,这五百年来,江三侠你是最有可能帮助我们完成使命的人。所以在确认这一点之前,你绝不能死。” 江叶舟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当初自己的确疑惑过为什么能够死里逃生,还出现在汝山县。 究竟是谁做了好事不留名?如果是纂官出手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他既有这样的能力,也有不留下痕迹的动机。 弘慧见状又恳求道:“岳小姐,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能看在我师父救了你丈夫一命的份上饶他性命?”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出岳雁谣的意料之外,如果现在动手杀掉这个名叫张陵澔的老者,那的确是替师父报仇了,可那也等同于杀死了夫婿的救命恩人。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般让人琢磨不透,好不容易寻到的仇人竟还有着这么一重身份。 她看了江叶舟一眼,心中已下决断:“好吧,不过前提是你们得把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我们。” 江叶舟见她放弃报仇,知道心中必定承受了难以言说的煎熬。 他默默走了过去,轻轻抱了岳雁谣一下。 “谢谢。” 岳雁谣抬头看着他:“这个选择,我既是为你做的,又不是为你做的。毕竟,太后那边的仇我也不打算报了,多放过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又如何呢?” 江叶舟转头问道:“你们究竟还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所谓的使命是什么,又为何要编纂《剑语》这部书?” 张陵澔道:“多谢岳小姐不杀之恩,这个问题老夫自当据实回答。” “第一个原因,便是从祖师爷到我,再到弘慧,我们这些纂官都对剑客的故事和真相有着浓厚的兴趣。” “我们想要写一部最贴近事实的记载剑客故事的书。” “第二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我来说吧!”张陵澔的话尚未说完,却见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从山洞之中缓缓踱出。 此人腰悬长剑,气度不凡,看样貌竟与江叶舟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沧桑和愁苦,少了几分豁达与恬淡。 “你叫江叶舟是吗?”青年男子问道。 江叶舟道:“不错,阁下所说的第二个原因是……” 青年男子道:“《剑语》这本书其实是为你而写。寻到你,然后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便是纂官们的使命。” 江叶舟笑道:“我这人向来随心所欲,去什么地方向来无需他人多言。阁下好大的口气,不知怎么称呼?” 那青年男子负手而立,一股宗师气度散发开来,嘴里淡淡道:“王灿。” 第19章 剑语.缘起(1) 魔主嘶吼着显出本身,身形暴涨数百倍,一时间天地竟也为之变色。 一阵狂风吹过,它那巨大的身躯竟足足占据了天道树的一片叶子。 曾迟拔出宝刀,却见刀身忽然化作一道巨大的幻影,伴随着电闪雷鸣照着魔主当头劈下。 仙力加持之下,这一刀似乎足以劈开这世间的任何东西。 可已然受伤的魔主却毫不畏惧,他动用了八只手臂中的两只,手掌一合,夹住那巨大的幻影刀身。 曾迟已将仙力运转至极致,可依旧无法再将刀刃挺进分毫。 张彻知道此战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此刻要是放跑魔主,待它伤势复原,天下将再也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他以仙法暂时压制小腿上的旧伤,将自身仙力全部汇聚于枪尖。 趁着魔主分神抵挡曾迟的时机,他挺枪直刺。 巨大的锥芒宛如阴雨天穿透云层的阳光,只一枪便将魔主的右脚定在了天道树的树叶上。 魔主吃痛之下,挥拳朝着张彻猛砸。 山峰大小的拳头裹挟着无上魔力,这一下倘若砸实,即便是张彻也要身死道消。 在快要砸到张彻身上时,魔主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拳头竟被什么东西慢慢顶了回来。 却见祁城单拳指天,竟以一己之力,将魔主的拳头推了回去。 魔主尚未来得及再施一拳,邹心千变万化的掌影,宛如孔雀开屏一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虽未造成致命的杀伤,却也打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魔主心下烦躁,他想撇开纠缠,先杀死一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心力。 这一切的缘由全是远处那个抚琴的女人——孔姬的琴音干扰了魔主的心智,让他无法发挥出全部的能力。 却听孔姬将七弦一震,唤道:“阿灿,就是现在!” 王灿深吸一口气,跟随自己近五百年的仙剑瀛寰飞出身后的剑鞘。 他剑诀一指,却见瀛寰化一为万,按照整齐的阵列分布在王灿身后。 王灿手指再一挥,万道剑影宛如雨点一般砸在魔主的身上。 后者虽口中怒号不断,但眼睛却死死盯着王灿,眼神中颇有挑衅的意味,仿佛在说以他的招式,根本伤不了自己。 王灿深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 侥幸得以分食仙缘果的他们六人是如今的人族最强修士,有能力也有责任杀死妖魔之主为自己的种族挣得生存的权利。 看到尽己所能困住魔主的道友们嘴角已渗出血丝,王灿不再犹疑。 他怒吼一声汇聚周身仙力,单手指天,瀛寰冲天而起,一道巨大的剑光也随之从地面一直贯穿云霄。 接着瀛寰飞回王灿的手中,他挥剑朝着魔主的眉心刺去。 那贯穿天地的巨大剑光也随之一敛,而后直往魔主的眉心刺去。 伴随着可怖的剑吟声,剑芒插入了巨大的身体里,魔主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王灿将自身仙力和剑气全部倾泻而出,灌注于这生死一击上。 他额头青筋绽露,嘴里吼叫着,几乎要把手臂和与手臂几乎融为一体的仙剑全部震断。 剑芒消散后,巨大的烟尘扬起。 透过烟尘,能看到魔主的眉心有一个巨大的孔洞。 与此同时,六仙感应到对方的法力已经消散,这为祸天地的巨物终于伏诛。 他们喘着粗气,御物来到同一处。 “结束了?”曾迟有些不敢相信。 邹心长吁一口气:“好像是的,我们修仙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日。” 孔姬笑道:“为了这一日?难道不是为了飞升成仙吗?” 听了这话,众人嬉笑起来。 六人均已是化神期巅峰的修为,不日便可渡劫。 他们平日里只行善除恶,天道因果之下,这雷劫自然会弱上几分。 加上六人的修为精湛,这区区雷劫不过走个过场,原本也不放在眼里。 只是当今世道绝地通天,飞升后便会正式位列仙班,再也无法插手人界之事。 所以六人决定必须在飞升之前将魔主这个为祸世人的大妖除去。 魔主乃是天下万妖之首,他这一死,本就被六仙斩杀殆尽的妖魔更加无法与人类修士相争。 一场大战,顺利诛灭首恶,而且己方六人无一身死道消,可谓是皆大欢喜。 了却这桩心愿之后,飞升成仙在六人看来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故而都知道孔姬的话乃是大战之后活跃气氛的玩笑话。 可六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这天地间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巨响。 “地龙翻身?”张彻狐疑道。 祁城却摇了摇头:“不对,似乎在更近的地方。” 孔姬疑惑道:“难道是魔主没有死透?” 可众人分明看到魔主庞大的躯体已经开始消散,显然死得十分彻底。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好似什么东西在断裂。 六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刚才魔主倒下的位置后方,天道树的树干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荧光顺着裂缝射出,而六人此时也感觉到了海量的灵力从裂缝中泄露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刚才王灿的那一剑是他毕生修为所聚,威力委实惊天地泣鬼神,在斩杀魔主的同时居然伤及了天道树! 一年后…… 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滴进王灿的喉咙后,他绝望地望着远处的那棵参天大树,摆了摆手:“诸位,这一年来你们已经尽力,天道树的根本被我的剑气破坏。如今已经回天乏术,各位无需再陪我,你们自行渡劫吧。” 孔姬夺过他手中的酒壶道:“阿灿,你别这样。天无绝人之路,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王灿醉眼朦胧的望着她:“呵,有机会?有什么机会?我这是千年修行一朝散。天道树乃是天道的化身,汇聚一切灵气,承载一切因果。” “我砍倒这棵树,那是天道所不容的行为。诸位的雷劫或许还是小打小闹,但以我的罪业……这雷劫过后只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更别说我如今断绝了后来者修行的途径,这世上的修行者哪里还认我这个‘剑仙’?如今个个都想杀我而后快。” 第19章 剑语.缘起(2) 孔姬道:“阿灿,那你现在这样懒散堕落下去就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我们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我们五个决定不日便要渡劫飞升,往后可能不能陪你一起在人间度日了。” 王灿的醉眼将众人扫视一遍,嘟囔道:“好,都走,全都走!赶紧成仙,咱们是千年的交情,省得你们看我一个人笑话。” 孔姬直视着他的眼睛道:“第二件事,我们每人会赠你一件法宝,助你飞升成仙。” 王灿打了一个酒嗝:“助我飞升成仙?怎么助,看我灰飞烟灭吗?”、 曾迟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灿,你别这样。我们五个能有如今的机缘,多亏了你当时带领我们夺得了仙缘果。” 他掏出一面镜子递给王灿:“这是跟随我多年的法宝玄天镜,用法你是知道的。我们走了以后,只要你想,可以不遇到任何你不想遇到之人。” 王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曾迟见他没打算收,便强行将玄天镜塞进了他的储物袋中。 而后张彻来到了他的身边:“老王,你是了解我的。” “我这人说话比较直,我知道你生平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命运这般对你的确不公,可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这副鬼样子。” “你就算不替你自己想,也替小孔想一想。” “多的不说了,”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红色的剑:“我知道瀛寰你用着更顺手,可它和你一样伤了天道树,难免不会也遭到天谴。为防万一,我把焱壶角制成一把剑。若是哪天瀛寰不好用了,你就凑合着用用。” 见王灿不答话,张彻叹了口气,把焱麟剑也塞入他的储物袋中。 邹心接过张彻的位置,他蹲下身来平视着瘫坐在地的王灿:“王灿,说实话,若非你带我吃了仙缘果,我以为凭我的资质这辈子都无法成仙。” “所以在之前的道途中,我研究出一个绕过雷劫的法子。” 王灿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火光,随即又黯淡下去,重新低下头来。 邹心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这个绕过雷劫的方法叫作‘斩三尸’,只要修为足够,而后以法宝斩去自身的不足,就可以替代雷劫作为对修行者的考验。” “当然,这方法凶险的程度不逊于雷劫。但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功。”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幡旗:“此宝名为鬼头幡,能助你斩却三尸巩固道心。” 王灿还是没说话,邹心只好将鬼头幡和一本册子塞进他的储物袋叮嘱道:“这本册子上是我经年研究出的斩三尸的方法,但此事毕竟没有人真正试过。册子上的内容,你不可不信,却也尽量不要全信。” 祁城向来沉默寡言,他直接把一个铃铛塞进王灿的储物袋里:“这个叫寿山铃,可以增加你的寿数。” 邹心见祁城没有解释到位赶忙补充道:“你还记得我们分食仙缘果时的情形吗?我和祁城用仙缘果的果核造了两枚法宝,一个是鬼头幡,一个就是这个寿山铃。” “虽说你现在是化神巅峰的修为,还有万年左右的寿元。但谁会嫌命长呢?有了这个寿山铃,我给你的法子你可以慢慢试,不要急。” 最后,孔姬来到王灿身前:“你若是开口,我就会留下,我不渡这个劫,不成这个仙了。” 王灿默默摇了摇头。 孔姬还是不死心:“你别再管什么剑仙的孤高和傲岸了。” “承认吧,阿灿,承认你很脆弱,承认你需要人陪。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是斩三尸还是雷劫,只要我们两个一起,都是可以度过的。” 说完,她握着道侣的手。 千年修行,大家本都应该清心寡欲。 可王灿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孔姬很难不动情。 也正因如此,王灿实在不想连累她。 事到如今,他再怎么怨天尤人也不想让道侣陪自己待在这人间,受旁人追杀和冷眼。 “你走吧。”王灿小心地把手从她的手掌中抽出来,可他忍不住还要摩挲几下,似乎在感受手上的余温。 孔姬用长袖擦干眼泪,而后调整了一下心情和语调:“那你多保重。” “这是我用焦烛的内丹炼制的丹药,能助你固本培元。以之吸取残存的灵气后再行斩三尸之法应该能多几分成功率。” 王灿想与她吻别,可他怕这一吻下去,便再也回不了头。 末了,他只是收下焦烛丹,淡淡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孔姬站起身来:“阿灿,我一直尊重你的决定。我也相信你迟早会振作起来,不在今日,便在明日。” “我们在仙界等你。” 说完这句话,五人最后长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飘然而去。 直到他们全都离开,王灿才敢抬起头来。 他怕自己的好朋友看到自己在流泪,这与他一直以来的强大和冷静不符。 五日之后,天边忽然雷声大作。 电闪雷鸣之后,五道接引金光拨开雷云,从天幕上洒下。 见到这一幕,王灿知道自己的五位好友已经顺利渡过雷劫,飞升成仙了。 在替他们高兴的同时,又不免自怨自艾起来。 就像张彻说的,自己修行至今从未做过一件恶事。这命运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 天道树不是一切的因果吗?它能料到会被自己一剑劈断吗? 自己斩妖除魔难道还有错了不成,大家合力杀死魔主,凭什么只有自己迎来了这样的果报?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往后的日子里,王灿天天买醉度日,眼见远方的天道树一天天衰败枯萎。 有时候,王灿心中甚至会开始憎恨这棵树,责怪它如此的不堪一击,恨不得再去补上一剑。 可某一日,当摇摇欲坠的天道树终于轰然倒塌时,王灿心中却是无限悲凉。 他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是被自己亲手划上句号的。 往后的凡人将再无成仙的可能。 第19章 剑语.缘起(3) 随着天道树的倒塌,叶子也纷纷飘零。 百无聊赖的王灿掏出玄天镜,开始挨个数起了树叶。 每数一个,他就在石壁上做一个标记,数满五个,便凑成一个“正”字。 数到最后,却发现似乎天道树的树叶比传说中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片少了两片。 不过王灿也不在乎这么多了,他惨然一笑,摇摇晃晃地提剑离开了这座小岛。 他晃悠着来到大陆的南侧,却忽遇一群修行者。无巧不巧,其中几个人还认出了王灿。 “就是他,他就是王灿!此人罪大恶极破坏了天道树。这天下所有的剑修除他以外全部修为倒退,都是遭到了天道的反噬!” “如今各地天灾频发,也都是因为天道树倒塌之故。” “杀了他!杀了他!” 这些人大声叫嚣着,却无一人胆敢真正上前动手。 王灿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喝酒。 他回想起自己上次御剑来到此处除妖,那时候此地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都对他充满了敬仰。 口中山呼“剑仙”之名。 谁知不过一年多 的光景,自己已经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他晃荡继续前行,心中正烦躁,可偏生酒葫芦里又没有酒了。 好在前头有个酒坊,王灿大喜,当即进入其中。 随即大喊道:“打一十八坛酒,装入这个葫芦中。” 酒坊的掌柜和酒保似乎认出了王灿,他们神色在厌恶和恐惧间来回转变。 不想卖酒给他,却又忌惮他的实力,不想与之正面冲突。 酒保无奈,还是抬出十八坛酒,倒入王灿的酒葫芦中。 王灿的鼻子抽了抽,满意道:“嗯,好酒,的确是好酒。” 酒保偷偷白了他一眼,心中后悔没有用劣酒来应付。 他醉成这副死样子,怕是马尿都会说成“好酒”。 待十八坛酒装完,王灿摸遍全身,却再也找不出半块灵石来付钱。 掌柜的见状心中暗暗叫苦,但他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钱就不必付了,这些酒算是小店送给大爷的,求大爷以后别再来了。” 王灿脸上闪过一抹愠色:“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付不起灵石?会生抢你的酒?” 掌柜的吓破了胆,连连告饶:“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忽然,王灿面色一喜,他从储物袋中摸到了一个灵石状的东西:“喏,这不还有呢嘛。” 说完,他将那东西拿出来,却见此物并非灵石,而是形似石头的一个小铃铛。 不消说,自是祁城所赠的寿山铃了。 见掏出的东西不是灵石,众人面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掌柜的打圆场道:“大爷,这法宝太过贵重,小店恐怕找不起……这酒就当是送你了。” 王灿一把揪起掌柜的衣领:“怎样?你当我是强盗?” “没有没有。”掌柜连连摇头。 他想不通这不过一年的功夫,这风度翩翩的剑仙怎么变作了这副模样?难怪他发狂砍倒了天道树。 王灿撑开掌柜的手,将寿山铃塞入他的手中:“就用这个抵酒钱,不用找了!” “这……这……”掌柜的甚是为难。 “怎么,我的话你听不懂?”王灿强硬道。 掌柜的无奈,只好收下这个法宝,送走这个煞星。 王灿想得很简单,自己还有一万年的寿命,哪用得着这什么寿山铃?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得更实在。 这日,王灿御剑来到天道树消散后留下的深坑上空发呆,却忽然听到地面传来求救之声。 举目望去,只见几个炼气期的修行者正在慌忙逃窜,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其身后追逐。 一道妖异的红光闪过,一名修行者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便被光芒吞噬。 见到这一幕,王灿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能看出这个妖魔有化神期的修为,但自己前不久才用玄天镜照过,天下似乎已经没有如此实力的大妖了才对。 此刻地面上的男女修士全都被同伴的死吓破了胆,他们一边逃跑,一边恐惧的哀嚎。 他们举目望天,似乎在寻求老天爷的帮助。可惜天地滂沱,高空御剑的王灿只是一个不容易被看见的小点。 不知为何,王灿身后久未出鞘的仙剑忽然传来一阵悸动。 他回想起数千年前刚刚踏入修行之路时师父说的话。 那位师父也不过是炼气后期,但在当时的王灿眼中却宛如神明。 “你叫王灿是么?” “对。” “为什么学剑?” “……学剑……很潇洒……” 师父笑了笑:“还有呢?” “我想……除魔卫道。” 数百年来,自己被天下人奉为“剑仙”,靠的除了天下无双的剑气,不就是除魔卫道的善举吗? 如今既得不到赞颂,也成不了仙。 那这魔还要不要除,道还要不要卫? 自己又为什么要学剑? 想到这里,王灿只觉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 他御剑而下,大喝一声:“剑修王灿在此,何方妖孽作祟?” 听到他的怒吼,那红光闪烁一下,似乎心生畏惧,赶忙舍了这些修士朝反方向而去。 地上众人自然看不清化神期的动作,但却清楚的听到了那个声音。 他们面面相觑。 “王灿?” “是那个罪人?” “还是那个剑仙?” 王灿御剑追去,不多时便看清了那个妖物的形貌。 “是你?换骨妖?你居然还没死?”王灿手掐剑诀,一道巨剑从天而降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换骨妖显出妖身,盯着王灿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还是这样阴魂不散。” 此刻的换骨妖甚至比王灿本人更希望这个老冤家渡劫飞升。 这么长时间过去,它也听说了天道树被毁的经过以及王灿的遭遇,至少这家伙飞升之后就得老老实实呆在仙界,不会再妨碍自己了。 “我吞噬那些境界低的修士还不是被你所害?”换骨妖振振有词:“天道树倒塌,灵力溃散,我若不趁着最后的机会夺取别人身上的灵力,哪里还有成仙的机会?” 王灿轻蔑道:“你也想成仙?笑话!” 第19章 剑语.缘起(4) 说完,瀛寰飞出剑鞘与换骨妖的法宝斗在一处。 血光剑影间,换骨妖逐渐不敌。他见天道树留下的深坑旁有一座山,赶忙趁隙遁入其中。 王灿又如何会放虎归山? 他剑诀一转,瀛寰化作一道剑影朝换骨妖逃走的方向劈了过去。 这等无上剑气后者如何能够抵御?却见红光越来越黯淡,换骨妖的法宝被一劈两半。 王灿的剑势并不稍歇,那巨大的剑影将换骨妖砸的节节后退,只把他下方的那座山也劈开。 最开始,还能听到换骨妖的惨叫,后来这叫声越来越微弱,最终悄无声息。 王灿以仙法感知片刻,已感觉不到了换骨妖的气息,当即满意地御剑离去。 这一战虽然在身经百战的王灿看来无论是对手实力还是惊险程度都不值一提。 可却帮他找回了丧失已久的信念。 王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消极颓废下去,世人怎么看自己并不重要,甚至误伤天道树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问心无愧。 他回想起好友们临别前的赠礼,以及孔姬留下的那一句:“我们在仙界等你。” 王灿决定振作起来,尝试一下那个叫作“斩三尸”的办法。 可当他摸遍全身,却始终找不到孔姬所赠的那枚焦烛丹。 王灿知道,这丹药肯定是自己颓唐之时不知丢在了何处。 他拿出玄天镜,遍查世界各处,却始终没有找到焦烛丹的存在。 难道已经被人捡去吃了? 王灿不禁这样想到。 不过好在除去用来抵酒钱的寿山铃,别的法宝都还在。 他自信,即使没有焦烛丹,那什么斩三尸之法也难不倒自己。 王灿找了一处风水较好的山峰,而后沉心静气,将仙力汇聚于丹田与元婴二处。 斩三尸就是要斩除自身的缺陷,从而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 自己有什么缺陷呢? 王灿回想起孔姬在临别时失望的话语: “阿灿,那你现在这样懒散堕落下去就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是了,自己既已确定不再消沉堕落下去,就应该摒弃懒散和懈怠! 想到这里,他御起鬼头幡,仙力贯穿之下,欲以法宝之力将身体中不纯净的东西切割出去。 此时,王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仿佛身体被撕裂。 可想着在仙界等待自己的朋友,他却是依旧咬牙坚持。 随着痛苦加剧,他感到自己渐渐无法掌控鬼头幡,不过能感觉到斩三尸已基本完成。 脱力之下,飘在空中的鬼头幡失了控制,坠下山谷。 王灿身体的痛苦逐渐消散,可想象之中的接引金光并未到来。 “失败了。”王灿心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个想法:“不过好在小命保住了,下次再试。” 他呕出几口鲜血,便要御剑回到自己的洞府修养。 可此时,王灿却惊讶地发现向来趁手的瀛寰却一动不动。 它果然受到天道反噬了? 王灿这般想着,想御起张彻赠送的焱麟剑回洞府。却发现,焱麟剑居然也不好使了。 他比了两下剑诀,竟发现自己什么东西都已无法驾御。 不止如此,身上的仙力竟是半点不剩,莫说御物,现在的自己想要腾空都已做不到。 至于修为——哪里还有什么化神期,现在的自己连炼气期都不如。 剑仙王灿在施展了斩三尸秘法之后竟彻底沦为了凡人! 王灿以为所谓的凶险不过是丢了性命,现在看来自己竟遭遇了不比直接死去好上多少的事情。 他遍查周身,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在施展斩三尸秘法时,他不止斩去了自身缺陷,还误将自己的元婴一并斩除了! 化神期的修士骤然失了元婴,没有身死道消已算万幸,沦为普通人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王灿痛苦地闭上眼睛,对着苍天缓缓跪下——命运果然还是辜负了自己。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即使现在失去了元婴沦为凡人,摒弃缺陷的自己也绝不会再沉沦堕落,白白耗费光阴了。 王灿知道,现在的自己失去了仙力和元婴,虽然修炼赐予的寿元不会随之衰减,但自己这副普通人的躯体显然经受不住岁月的损耗。 就像刚才御剑上山的自己,此刻怕是要步行下山。 他来到山崖边向下望去,只见鬼头幡落在了一座陡峭而独立的山峰之上。 那个位置,凡人怕是无法无法轻易到达。 不过现在的鬼头幡对失去仙力的王灿而言也没什么用,他决定姑且就这么放着。 天道树倒塌,天地间灵气溃散,即使是王灿想要重新从炼气期修到化神也已是不可能之事。 而王灿的仇家太多,无论是正道的还是邪派的。 沦为普通人的他只能隐姓埋名,低调度日。 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这世上所有的修行者每用一次仙法都是对灵力的损耗,天道树倒塌后,便很难再获得补充。 各门各派为了抢夺天道树残留的根系大打出手,而这一行为在总体上反而加剧了灵力的损耗和修行者的灭亡。 反倒是无法再出手的王灿觉得自己还有拿回修为的机会。 某日,王灿终于回到自己的洞府之中。洞府中的聚灵阵可以让自己在陷入沉眠的同时,保持肉体的完好,不受岁月的侵蚀。 他在阵旗旁坐下入定,默默等待时机的到来。 妖魔灭亡后,在人类中流传的修仙之法也逐渐断绝。 可即使没有了妖魔,人们还是要面对其他飞禽走兽和自然灾害的威胁,想要变强的本能依旧鞭策着人们。 许多人从仙法中获得灵感,在锻炼肉体的基础上锤炼技巧,渐渐诞生了一种叫做“武功”的东西。 武功高手虽不及修行者能够飞天遁地,千里杀人。却也是追求强大的人们退而求其次的替代之法。 王灿虽然犯下大错,但时光会原谅一切。 后来者们收集王灿和其他剑修留下的仙法,整理其技巧,演化出一种叫做剑法的武功门类…… 第19章 剑语.缘起(5)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王灿在预定的时间渐渐醒来。 他拿出玄天镜,只见沧海桑田,这天下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的修行者和妖魔们留下的痕迹已渐渐遗失在历史的流年里,天道树倒塌后留下的深坑被雨水填满,形成一个叫做亘海的地方。 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人类,还是像万年以前一样卑鄙阴险而又高尚伟大。 通过玄天镜,王灿发现当初掉落的鬼头幡因为失了灵力的操控已化作石头——毕竟,这是一个危险的法宝,昔年邹心为免他人滥用设下一道印记。若长时间无人使用,这法宝便会自我封印。 如今的王灿只有拿回自己的修为才能重新使用鬼头幡。 而当初被自己卖了换酒的寿山铃下场就不大好了,它所在的地方如今叫做南疆。 此刻落入了一个叫做巫主的人手中,此人将寿山铃命名为蛊圣,并利用其力量赐予投效自己之人额外的寿数。而对于不服从自己的人,则以权力赶尽杀绝。 他对南疆的统治无需任何的政治技巧,无需任何的财富分配,无需任何的公平公正。 毕竟,寿命是每个人凡人孜孜以求的东西。 整个南疆都笼罩在惨无人道的压迫之中。 而且因为他本人的寿数超乎常人,这种统治在凡人短暂的一生看来是永无尽头的。 王灿没料到自己一时糊涂给后世惹下如此祸端,朋友送给自己的法宝竟被有心人拿去为恶。 即是自己点燃的火,当然也要由自己扑灭。 王灿自忖如今的身体状况虽是凡人,但残存的仙力无法调用却可当作内力姑且使用,以他千年以上的见识和技巧,武功自也是当世无敌。 明确了自己的定位后,王灿走出洞府,一路车马来到南疆。 这巫主的势力不比北方朝廷,王灿利用玄天镜找了个守备松懈的机会单人独剑径直杀了进去。 从某种程度来说,剑法这个东西就是王灿发明的。 那些所谓的高手鲜少有人能接的了他一招半式,在杀掉巫主之后,王灿对着时隔万年重回手中的寿山铃犯起了难。 如今借助这个法宝的力量获得不属于自己的寿命并以此作威作福之人不在少数,把这些人留下也是个祸害。 而万年过去,寿上铃的灵力也几乎消散殆尽,以自己如今的能耐也能将之毁去。 王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用剑将之毁掉。而借此获得额外寿数之人也会就此寿终正寝。 寿山铃既已无用,便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王灿遂将其随手丢在地上。 返回自己洞府的途中,王灿在亘海边遇到了一座看去有几分熟悉的山峰。 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登上山巅。直到看到了那条长长的裂谷,方才回忆这座如今叫做剑吟山的山峰便是自己当初斩杀换骨妖之处。 回忆起往日种种,那时御剑天地,斩妖除魔是何等潇洒快活,恣意风流? 可如今失了元婴,被禁锢在这地面上,又让人如何不心生感慨? 王灿心有所感,遂长啸一声,把手中长剑挥舞起来,不觉在一个石块上留下了些许剑痕。 发泄完毕后,他渐渐恢复平静,继续乘船返回洞府。 可到了洞府门口,却赫然见到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在洞口摸索着什么。 王灿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他的洞府如今所在的这座岛屿叫做阴明岛,岛屿北侧本就人迹罕至。而这洞府的入口,昔年也已仙法隐藏,外人该是无法得见才对。 可这个人却似乎笃定这里有什么东西,在此细细打探。 那人听见王灿的动静,缓缓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长剑,眼里闪出兴奋的光芒:“阁下……阁下……莫非是传说中的剑仙王灿?” “你是何人?”王灿按剑戒备道。 那中年人拱手道:“在下何问之,生平最爱收集仙神志怪之事,叨扰上仙还乞见谅。” 王灿将眼前之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却见他穿着粗布短衫,手里拿着一根竹杖,脚蹬一双草鞋。身后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戴遮布的书框。脸上蓄着两撇胡须,挂着不深不浅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王灿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何问之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经年以来从哪本古籍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又从哪处山川上发现了什么痕迹。 最终根据风水,上古地理和残存的一些修仙法门推测出了王灿洞府的位置。 前不久,这个何问之又听说了南疆的事情,结合自己之前的调查,他猜测王灿可能既没有飞升成仙,也没有死。 于是便一路找寻过来,不想竟刚巧蹲到了正主。 这个看去样貌平平的中年人一通言说,倒是让王灿对其刮目相看。 此人排除艰难万险,只为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 此等热忱和执着,还要胜过当年的许多修士。 时隔万年,王灿忽然对一个普通人起了结交之心。 二人去岛南买了酒菜,王灿邀请何问之进得洞府,二人席地而坐。 酒过三巡,在何问之的一再请求下,王灿也开始讲述昔年种种。 而何问之也随着他的讲述忽而向往,忽而高亢,忽而悲哀,忽而惋惜。 讲述已毕,何问之抚膺长叹:“我自以为对上古之事了解颇多,听剑仙前辈一席话方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许多事情并不是我原以为的那样。” “莫说我们这些后来者,就算是当时之人也难以知道真相。” 王灿见他这般懊恼,忽然心念一动。 数千年来,他阅人无数,与眼前这个何问之虽相识不久,却也知道他是个正直可信之人。 既如此,自己何不将大事嘱托于他? 第19章 剑语.缘起(6) 王灿抿了一口酒道:“何兄弟,我看你这般懊恼,是否是因为之前提及的毕生梦想?” 何问之在之前言谈中曾提及,自己想编纂一本书,一本记载了古往今来剑客事迹的书。 何问之叹了口气:“不瞒剑仙前辈,确实如此。我这本书想要尽量还原事实真相,可照这么看……唉……” 王灿道:“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何兄弟有没有兴趣?” 何问之道:“前辈请讲。” 王灿道:“有言在先,这个提议可能会付出你的一辈子,甚至付出许多人的一辈子。凡人寿数有限,我实不知你愿不愿意做出此等牺牲。” 何问之笑了笑:“旁人不好说,但以我个人而言,人活一世无关长短,关键在于经历别人难以想象之事,知晓旁人不知晓之秘,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 “不瞒前辈,今日擅闯洞府,得以一窥前辈仙颜,就算死于您的剑下也是死而无憾。” 王灿点了点头:“好,我这有一样法宝,名为玄天镜。” “只要念动口诀,它便能洞察世上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情。” 说完他演示了一番,镜面上闪过光华后,王灿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相看的人或者事?” 何问之想了想道:“我这趟旅行离乡许久,想看看我那两个徒弟是否安好。” 王灿道:“行,你只要心中念着此事即可。” 何问之心中默念两个徒弟,果见不多时,那玄天镜上出现了两位徒弟的身影。 大徒弟许妄言正在舞剑,二徒弟楚策正在念书,二人看去都比自己离乡时要更成熟一些。 见此情形,何问之心中震撼的无以复加:“这是他们二人现在的情况?这就是上古法宝之威能吗?” 王灿点了点头:“有此物相助,你的梦想便不难实现。” 何问之连连点头:“剑仙前辈难道愿意割爱?” 王灿道:“我可以将此宝借给你,但你却也得帮我一个忙。而这件事,于你而言并不容易,你和你后辈们所要付出的心血会远比当初曾迟炼制玄天镜要多。” “即便如此,你也不后悔?” 何问之正色道:“前辈这是哪里话?承蒙剑仙不弃,折节下交。朋友之间帮忙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况还有此宝相借?” 王灿定了定神,然后道:“何兄弟,我刚才与你说过万年以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我为何沦为凡人吧。” 何问之点了点头:“记得,前辈欲以斩三尸之法成仙,却不慎斩去了自身的元婴。因而失去了修为,沦为普通人。” 王灿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请你帮的这个忙便是寻回我的元婴。只要我以这洞府中所藏的法宝将元婴收回体内,便能取回自己自己的修为。到时候再试斩三尸之法,乃至飞升成仙也是有望的。” 何问之不解:“这斩三尸之后,前辈的元婴应该已飘散于天地之间,无形无质。这又该如何找回呢?” 王灿道:“元婴者,炼化元神,显而为婴。待我阳寿将近之时,命魂会逐渐失去与元婴的联系。届时,这元婴必能转世为人,你和你的传人只要找到这个人即可。” 何问之听了王灿与其他五仙的事迹,知道他们交情甚笃。他们没准至今还在仙界等着王灿,当即答应道:“助前辈飞升之事,问之义不容辞。” “只是茫茫人海中就算有玄天镜之助,寻找一个人也并不容易。不知这个婴儿有什么特征?” 王灿道:“此人即是元婴所化,必定无父无母,但玄天镜无法在同一时间查看世间每个角落。以人的精力而言自是更无可能,世间每日诞生的婴儿不计其数,所以此人还有其他特点。” “他即是我的元婴,想来剑法天赋必定卓绝。而且我的元婴是与三尸一同被斩去的,受到三尸的影响,此人定会行为懒散,贪图享乐。” “当然,这些都不是决定性的特征。” 说完,王灿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个奇怪的紫色印记: “昔年我误伤了天道树,遭到天道反噬。天道也会因此惩罚我和与我走上相同道路的人。” “于我个人,自是要承受难以抗衡的雷劫,这个印记便是遭受天道反噬的证明。” “而我的同道剑修,他们也会修为倒退。及至今日,修仙之法虽已失传,但继承其衣钵的武功依然会受其影响。” “如今天下的剑道分为六种,其中造化剑道便是依我当初的仙法演化而来,所以所有走通造化剑道的剑客都会遭到天道的反噬。” “与当初的修行者不同,凡人根本无力与天道抗衡,会直接丢掉性命。” “唉,说来说去,这些都是我造得孽。” 何问之若有所思:“难怪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有人走通造化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 王灿继续道:“但我那元婴所化之人却是个例外。因为我与他就根本来说其实是一个人,我既已承受了天劫,那么他便无需额外再承受一次。” “所以,你用玄天镜编写那本书的同时,只需顺带查看有哪位剑客走通了造化剑道却还能够活着,那么此人必定是我的元婴。” “如今我的寿数大约还有几百年,但具体是多少以我如今之能却是无法测算。所以我们也无从知晓,我那元婴何时会化作人形。我这身体估计经受不住几百年的风霜,往后恐怕还得在洞府中沉眠,所以此事只能拜托于你了。” 何问之郑重道:“我受人之托,必定终人之事,剑仙前辈请放心。” 之后,何问之回到故乡向两位徒弟介绍了王灿以及这个小小的师门今后所承载的使命。 其后,王灿叮嘱道:“玄天镜是方今天下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宝贝,且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所以此事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一旦暴露,尔等必定会遭灭顶之灾。” 何问之师徒三人商量一番,只觉未来的事情始终说不准,他们要修书要生活,却也要隐藏玄天镜的存在,洞见一切的人难免会有些反常的举动。 那些想要主动打探武林中各种秘辛的人很可能会盯上他们,几百年下来说不定就有暴露的风险。 第19章 剑语.缘起(7) 许妄言主动道:“师父,师弟,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成立一个组织,专门品评天下高手。这么一来,江湖上在关于高手和武功的方面有什么矛盾肯定先想到我的这个组织,想要调查什么秘辛也会先想到这里。当目光都聚焦在我这儿的时候,你们不就相对安全了吗?” 何问之道:“祸水东引倒的确是个好办法,可妄言啊,这么一来你就太危险了。” 许妄言道:“师父,这是我的选择。若非跟着您,我这辈子也没机会见到传说中的剑仙。” 王灿见许妄言舍己为人,心中十分感佩,当即决定传他一套剑法。 他见许妄言虽酷爱习剑,但天资实在一般。想让他和他的徒子徒孙获得一些自保之力需得花费一些脑筋。 于是,王灿为其量身定制出一套非为剑法,只要许妄言及其后世门徒可以一直观摩后世各门各派的武学,这套非为剑法便能兼收并蓄,越变越强。 做完这一切,王灿还是不放心:“妄言兄弟,非为剑法只是自保的第一招,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压箱底的法宝。” 说完,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猩红色的长剑递给许妄言:“此剑名为焱麟,需将天道树残存的灵力灌入其中方可使用,乃是昔年张彻以壶焱魔的角所炼化,威力无穷。” “但这法宝的力量并非凡人所能驾驭,用其伤人必会反噬自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动用此剑。” “我近来创出一套心法,可以稍微抵御焱麟反噬之力。可即便如此,使用此剑对你造成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 许妄言恭敬地接过剑:“在下谨记。” 师徒三人都商量一番后,决定由楚策根据王灿的讲述撰写一本名为《六仙传》的书,让后世弟子作为参考,了解本门的来龙去脉,坚定着书立说完成誓言的决心。 并且,为了更好地自保,他们决定尽己所能地抹除仙人存在的痕迹。 与何问之师徒商量完这一切后,王灿再次回到洞府。默默等待着元婴转世之人出现后,何问之的后学们将其叫醒。 对这件事,王灿其实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他信得过何问之以及他两位徒弟的人品,但再往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人心这东西面对面尚且隔着肚皮,要是互相隔着时光便更难以掌控,这秘密恐怕很难一直保守下去。 可王灿没有其他选择,失去了仙法修为后的他即使寿数远胜常人,却也无法再保证容颜不老,躯体不受损害。 几百年过去,他就算不死,也未必有能力拿得起剑了。 想起与孔姬等人的约定,再大的风险他也得试上一试。 两百多年后…… 甘之平看了一眼刀刃上滴下的血,又看了看眼前的老友公孙钟,默默开口道:“是我对不起你,一命还一命,杀了你之后,我会赔命给你的。” 公孙钟惨然一笑:“无关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当初既做出了选择,如今便应该承担这样的后果。” 他身上的刀伤虽足以致命,但他的武功根基还在,内力还在,一时半会却也死不掉。 半刻之前,老友甘之平将他约来此处,猝起发难,之后便有了如今的场面。 看到甘之平的神情,公孙钟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从你的角度来说,是你杀了我。但从我的角度来说,也可说是我连累了你。” 甘之平瞪大了眼睛,他没听懂老友在说什么,但对方似乎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你在说什么?” 公孙钟道:“威胁你杀我之人肯定利用了某个对你来说极为致命的秘密,对不对?” 甘之平奇道:“你真的理解我的处境?” 公孙钟点了点头。 甘之平叹了口气,公孙钟是他的好朋友,如今背信弃义取他性命虽是受人胁迫,但他已打定主意以命赔命。 不止如此,他也早就决定让老友死个明白。他有义务承担对方前的怨恨与责难,也有义务向他解释清楚事情的始末。 这也是为什么甘之平偷袭的这一刀足以致命,却不会立即致命。 “公孙楼主,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全家乘马车从东临城回乡吗?” “在回乡的路上,我女儿说就想在林子里透透气,我便把马车停在官道旁,自去不远的镇甸寻找干粮和饮水。” “等我返回时,却看到……却看到……” “看到一伙绿林强盗正在侮辱我的妻女。一怒之下,我把他们全杀了,可这件事却也给她们留下了永远的创伤。” 公孙钟捂着伤口表情十分复杂:“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甘之平道:“我本以为此事除了我们一家人,天下应该再无人知晓……谁知,我前段时间收到了一封信,上头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把你杀了,对方就把此事公之于众。” “公孙楼主,你是知道的。老妻陪伴我多年,女儿又尚未出阁。当年的事情本就已经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此事要是传扬出去,她们怕是没脸再活下去了。” 公孙钟知道甘之平所言不错,纂官他们是否有真凭实据并不重要,关键当事人知道此事是真的,他们了解甘之平的妻女,故而以此要挟对方。 说完,甘之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楼主,是我对不起你啊……” “我是禽兽,是畜生!”他一边说,一边扇自己巴掌。 公孙钟虚弱地摆了摆手:“你为了保全妻女的名节和性命杀我,作为朋友,我毫无怨言,只是我希望你不要以命赔命,这么一来你的妻女岂不是会更加伤心,你这般做法不是得不偿失?” 甘之平抬起脸来:“你放心,之前我已委托我的兄长照顾他们,还给我女儿说了一门靠谱的亲事。” “往后有没有我这个父亲和丈夫,她们都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情义不能两全,我想来想去,也只有陪你一死了。” 第19章 剑语.缘起(8) 公孙钟知道这老友最是固执,话既说到这个地步,自己便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公孙钟叹了口气:“甘大侠,你想让我死个明白,我很是感激。” “眼下,既然你也决定赴死,你是否也愿意死个明白呢?” 甘之平郑重地点了点头:“楼主真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寄信之人为什么会想要杀你?当年辱我妻女的恶贼全部伏诛,他又为什么会知道此事?” 公孙钟道:“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虽然十分离奇,但句句属实。” 说完,他将王灿、《剑语》以及妄言楼存在的意义大致向甘之平叙述了一遍。 “方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有资质成为一代明君的齐王殿下却并不得势。” “我以为让如今的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比遵守祖师爷和剑仙当年的约定更为重要。” “故而我将楼中代代相传的焱麟剑和灵石借予齐王,可惜我在内功方面的资质比较一般,始终掌握不了王灿留下来的诀窍,难以驱使焱麟剑。” “好在霜虹武学与王灿一脉相承,我便建议齐王去剑吟山请霜虹派的高手相助。” “因为违背祖师训诫,而且暴露焱麟剑的存在,《剑语》的纂官必要除掉我。” “师弟这一脉掌握着玄天镜,知道当年的事情并不奇怪。即使你不动手,他们也会找别人来做这些事。” “所以一开始我就说了,这事是我连累了你。” 甘之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原来竟是这样,楼主高义,你这是为天下万民着想,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杀了你这样的人,我更是无地自容,且让我随你而去吧。” 公孙钟点了点头,随后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再把妄言楼的传承告知两个徒弟,妄言楼和纂官们的联系就此彻底断绝。 在公孙钟看来,他的徒弟们若是能自己寻找意义总比被他人赋予意义来得强一些。 而往后的大事能不能成,就仰赖霜虹派的诸位高手了。 两百多年后…… “你把玄天镜藏哪了?”梁固问道。 张陵澔冷冷道:“杀了我,你也别想知道。” 梁固将眼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他的两鬓已有些发白,岁月不会饶过任何人,只有被禁锢在书里的人物才能永葆青春。 他的确很想知道玄天镜的下落,某些时候他气极之时也真想杀了张陵澔,但作为一个还有良心的人,他实在无法向这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出手。 “五百年了,多少风雨都过去了,没想到《剑语》竟葬送在我的这手上。是我有眼无珠,养大了你这个畜生!”张陵澔骂道。 梁固实在想不通,自己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愿再一辈子为了一个五百年前的约定搭进去一辈子,怎么就成了畜生? 向往自由也有错吗? 再说,《剑语》之中也有自己的心血,把这本奇书公开,把当年真相公开,又有什么错? 至于那剑仙,谁要管他能不能成仙? 但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和这老顽固说不通,否则师徒二人也不会闹到这一步。 张陵澔只会说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倒霉的不止是王灿,他们这些纂官也会有灭顶之灾。 这天下容不下玄天镜的存在。 “好,我是畜生,畜生决定留你一命,让这破镜子或者传说中的剑仙给你养老送终吧。”梁固抬腿便走。 张陵澔道:“畜生,你回来!你踏出这个门,就不再是三十一世纂官了!” 梁固只是摆了摆手,并未回头:“谁稀罕?” 张陵澔声嘶力竭:“你踏出这个门,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话是警告,也是挽留。 梁固还是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你把誊写的《剑语》和《六仙传》留下。” 这话是挽留,也是警告。 粱固知道《剑语》是师父的一切,他说得出做得到。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走出了门外:“这些精彩的故事,天下人有资格知道,那些舍生取义的传主们也配获得应有的名声。我是个读书人,也是个写书人,与其留在这里憋屈地过一生,我宁愿一死!” 梁固越走越远,张陵澔的叫骂声渐渐听不到了。 老人最终还是没有追出那个小屋。 梁固先找到了自己的好友大儒陈泷,二人早年间曾一起游学,梁固深知这家伙是个爱书胜过爱命之人。 粱固相信《剑语》在他的手中必能得到很好的传扬。 不出所料,进入陈府时,虽是深夜,但陈泷还是第一时间见了他。 面对他带来的《六仙传》更是手不释卷,啧啧称奇。 这时,梁固开始向对方介绍起了《剑语》,见陈泷听得如痴如醉,他刚准备把这本书取出,却忽然见到了陈泷的小女儿。 那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竖着羊角鞭,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觉让人心生怜爱。 “爹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小女孩仰着脸问道。 陈泷捏一把女儿的脸蛋,又摸了摸她的头:“乖,爹爹和这位叔叔谈完事情就歇息。” “这位叔叔相当渊博,爹爹和他聊一会儿就能涨不少见识呢。” 小女孩转过脸来对着梁固:“真的么?叔叔这么厉害?” 梁固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这一刻,他改变主意了。 历代纂官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陈泷如今有了家室,实在不该再拖他下水,将他们全家置于危险中。 之后,任凭对方如何恳求,梁固却再也不肯将《剑语》拿出来了,而且叮嘱陈泷即使是《六仙传》也不可轻易拿来示人。 离开陈府后,梁固继续踏上旅途,打算寻找传播《剑语》最好的方式。 可这日,当他来到亘海边时,却被一群海盗团团围住,对方张口便说他的身上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希望他乖乖交出来。 梁固知道,师父终于还是出手了。 他身上最宝贝的东西就是那本书,可在这些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海盗看来那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 至于那本就不存在的夜明珠,他如何拿得出来? 梁固知道,师父是故意找来这么一群人的。正因为他们看不到《剑语》的价值,所以也不担心这些人拿走之后宣扬出去。 见这书生不肯就范,海盗们将之乱刀砍死。 可搜遍他全身,也不过就找到一本破书和几两碎银子。 海盗们死活想不通,同样的情报来源,怎么上一次轻易得到了一箱金砖,这次居然真的没有夜明珠? 他们将梁固草草一埋,随手把书带回了自己的老巢——说不定出恭之时能够用上。 只是没想到等多年以后诸葛幽见到这本《剑语》时,它竟还侥幸留下了几页。 第20章 裂丹与元婴(大结局) 江叶舟冲着岳雁谣微微一笑:“我说什么来着,这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挺好,调查完之后也没什么好结果。” 岳雁谣踏前一步,冲着王灿拱手道:“王前辈,听诸位刚才所言,你是打算以法宝将叶舟重新化为元婴,收归体内?” 王灿点了点头:“不错。” 这时,却见刚才冲着岳雁谣跪下给师父求情的弘慧又突然冲着王灿跪下:“剑仙前辈,作为三十一世纂官,我已完成祖师当年与您的约定。” “可作为江三侠的朋友,我求您再考虑一下,上天有好生之德。江三侠自打出生、拜入霜虹及至如今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相反,他与岳小姐四处行侠,做下许多大好事啊。” 王灿转头看向江叶舟:“你呢?你本就是我的元婴,不愿意与我一起飞升成仙吗?” 江叶舟两手一摊:“与你一起飞升成仙?成仙的只有你吧。我重新变作元婴岂不是等于死了?” 王灿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岳雁谣:“江叶舟,这位岳小姐与你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夫人,你若想动他,需得先过我这一关。”岳雁谣正色道,同时她心念急转。此人乃是上古剑仙,还有法宝傍身,今日究竟如何才能保住江叶舟性命呢? 法宝的能耐未明,就算自己提前联系朝廷和刑赏台,似乎对眼下的局势也并无帮助。 王灿皱了皱眉头:“夫人?江叶舟,你为何要变心?你在凡间成婚,要我如何向孔姬交代?” “变心?”江叶舟反问道:“你如何向孔姬交代关我什么事?我江叶舟自打出生的那刻起,爱的便只有谣儿一人。” 王灿似乎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你说什么?你是我的元婴,怎能……怎能……” 江叶舟走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灿前辈,不瞒您说。我江叶舟虽然无父无母,但我不止有夫人和岳父母,还有师长同门和朋友同道。” 王灿倒退两步:“夫人?岳父母?师长同门?朋友同道?” 他望向依旧跪倒在地的弘慧,后者见状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确是江叶舟的朋友。 王灿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这个江叶舟似乎不止是自己的元婴,他更是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与自己样貌虽然相似,但却完全不同的人。 醒来的这些日子,张陵澔已大致和王灿讲了江叶舟近些年来的作为。 他体内虽有自己斩除的怠惰懒散,却实实在在地为这天下做了不少好事,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亲人好友。 若是按照原计划用法宝将之收化,自己就等同于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止他的亲人朋友会为之伤心难过,甚至连天下英雄都会唾弃憎恨自己。 见王灿犹疑不定,岳雁谣劝道:“王前辈,其实您心里也清楚,就算此刻收化了叶舟,再行斩三尸之法,也未必能成。倒不如作为凡人,平静地享受接下来的生活。” 王灿道:“可我与孔姬等人的约定……” “江叶舟,我问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随我成仙,还是留作凡人?” 江叶舟道:“我当然是想当个人,而不是元婴。再者说,就算现在送给我成仙,我也是不愿的。” 王灿奇道:“这是为何?成仙是多少人孜孜以求的梦想,你看那淬体盟,看那换骨妖……” 江叶舟一脸平静道:“所以……您看他们如今有什么好下场么?” “再者说,我在这凡间的武功还算出众,托了夫人的福,吃穿用度也是不愁。正该好好享受生活,何必去冒险成仙?” “就算飞升仙界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好不容易去到仙界,然后被那里更厉害的仙人揍?将仙法从头练起?凡间本已拥有的一切到了仙界再来一遍?傻子才成仙嘞。” 王灿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斩三尸失败的原因似乎是急功近利之下将无欲淡薄误认成了缺点。 可他不甘心被自己的元婴一通抢白,最终还是反驳道:“你体会过长生不死的快乐吗?你体会过御剑遨游的逍遥吗?你体会过仙法万方的妙处吗?” “江叶舟,你不过是个井底之蛙,没有经历过万年以前的那个时代,哪有资格评论我等修行之人?” 江叶舟道:“我的确是井底之蛙,可井底之蛙只要不自己作死爬出井外,不就可以一直很快乐吗?” “你!”王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心中犹疑,从道义角度他的确不该取江叶舟的性命,可与孔姬等人的约定却又着落在这小子的身上。 这该如何是好呢? 江叶舟笑道:“你看看,王前辈,事到如今,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却还是这般纠结痛苦,” “既然道义无法两全,您又不想担着骂名,要不我帮您做个决定吧。” 王灿惊讶于他的豁达,这小子竟完全没有生死全在他人一念之间的危机感。 “你说说看。” 岳雁谣却忽然道:“叶舟,你且慢。王前辈,请容小女子说两句话。二位纂官,如果我说的不错,这五百年来,你们因这《剑语》之故也造下了一些杀孽,是也不是?” 张陵澔和弘慧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岳雁谣继续道:“你们害我师父,害死公孙楼主是为了完成与王前辈的约定,救下叶舟也是为了完成与王前辈的约定……那这些业障,是不是该算在王前辈你的头上呢?” “这……”王灿一时间无言以对。 岳雁谣又道:“王前辈,五百年前您便已知晓凡人无力对抗天道,走通造化剑道之人除了叶舟都会身死。唉,您当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没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眼睁睁地看着数百年来无数天赋绝顶的剑客因你之故死于非命。这份业障,是不是也该算在您的头上呢?” “是……您可以说自己一生斩妖除魔,即使误伤天道树也是问心无愧。但据小女子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王灿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女子,这简单的一席话,竟说得他冷汗涔涔。 这个女人好生厉害,她与孔姬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这就是自己的元婴迎娶的夫人?他如何驾驭得了这样的女人? 却听岳雁谣继续道:“王前辈,小女子说得这些是您无意间忽略了呢?还是从心底不愿承认呢?” “您这样心有挂碍,即使拿回元婴,成仙的可能怕是也微乎其微啊。” 岳雁谣的心里哪有什么狗屁剑仙? 既然对方会犹疑,证明他如传闻中一样标榜自己是个道德楷模,既如此,她不介意为了自己的丈夫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剑仙做出诛心之论。 会利用旁人的恶,更会利用旁人的善,她岳雁谣向来如此。 两位纂官也是看傻了眼,他们与自己的祖师何问之一样十分崇拜这位上古剑仙,没曾想竟被一个凡人驳得面红耳赤。 此刻,王灿心中更是翻江倒海——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竟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自己活了上万年,难道还没有两个凡人活得透彻吗? 可这二人固然说得在理,但自己便能因此放弃上万年来的努力吗? 不仅让仙界的朋友失望,也让何问之和他的徒弟们五百年来的辛苦白费。 岳雁谣面上虽然故作淡定,但她的掌心此刻也全被汗水浸透。 江叶舟的生死全在此人一念之间,他若执意使用法宝收化元婴,自己二人似乎无力阻止。 此时,江叶舟却往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用眼神示意,自己有办法,让她不必担心。 江叶舟心里很清楚,王灿心中还在犹豫,既然命运推着江叶舟来到这个十字路口,自己便顺势将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好了。 “王前辈,还请恕内子失礼,在下刚才的话尚未说完。”江叶舟道:“我有一个提议,咱们都是剑客,便以掌中之剑抉择此事如何?” “您若胜了我,我便心甘情愿被您收化,即是愿赌服输,您也不用有什么负罪感。我若侥幸胜了您,那么请恕在下告辞,我要回剑吟山上过自己的生活。” 听了此言,王灿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叶舟:“你要挑战我?以剑术?” 江叶舟点了点头。 岳雁谣心中焦急,她在身后拉了他一把,摇头示意不可。 她向来信任江叶舟,而且经过龙脉一役,他的武功也是今非昔比。 但对方可是传说中的剑仙,此刻虽失了仙法,但其武功依旧深不可测,即便是江叶舟在单打独斗情况下,能赢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如果输了,江叶舟就要死,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听了王灿的疑问,江叶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回头轻轻抱了岳雁谣一下,在她耳边轻轻道:“相信我。” 原本还在纠结的王灿瞬间找到了心灵的出口,这一瞬间,身为剑客的孤高和傲岸重新回到了身上:“狂妄!江叶舟,你是我的元婴,如今看来岁齿不过而立。” “你以此决胜,怕是自寻死路。” 江叶舟道:“即是我自寻死路,前辈也无需有心理负担了。咱们放手一战,无论输赢,你我都对得起惦记自己的人了,不是吗?” 是啊,身为剑客,还有什么比以剑决胜更好的办法了呢? 既然道义和伦理都陷入了死胡同,那何不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做个了断? 而且,王灿在内心深处实则有这么一个想法:比剑,自己绝不会输。那么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不用背负骂名和罪恶感。 如果败给了自己的元婴,那正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自己也的确不配成仙。 “前辈请。”江叶舟将裂丹拔出剑鞘。 王灿也仗剑出鞘:“请。” 这一战看来已经无法避免,无论是岳雁谣还是两位纂官都已无法决定两位剑客之间的事情。 可当瀛寰出鞘,王灿却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在剑刃和剑身的边沿,竟能看到些许锈斑! 要知道,这柄剑是他万年以前以天外陨铁所铸,又取了天道树的部分根系点燃炼制,最后在天道树脚下坑洼形成的灵池里淬的火。 在漫长的岁月里,瀛寰随他诛灭了无数强敌,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魔主都死于此剑之下。 不曾想万年过去,随着灵力的溃散,这瀛寰上竟也出现了锈迹。 看着江叶舟手上崭新的宝剑,王灿不觉叹了口气。 “前辈可需换一把兵刃?”江叶舟问道。 王灿摆了摆手:“不必,我们开始吧。” 说完,二人身影交错在一起,剑光闪烁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招,江叶舟忽然倒退几步,显然是吃了亏。 王灿拍了拍手道:“不错,你竟能将我在石碑上留下的剑法领悟到如此地步,难得。” “可惜,仅凭这样,还是无法战胜我的。” 江叶舟道:“前辈未免言之尚早,胜负未分呢。” 王灿看了看自己的对手,傲然道:“江叶舟,你挑战我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天下剑法,皆为吾法。天下剑客,皆师吾技。” “即便如此,你也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江叶舟笑了笑:“王前辈,您太高看自己了。我承认您的剑法确实厉害,但您刚才之言未免太过狂妄。” 王灿反问:“我狂妄?” 江叶舟问道:“前辈,他们编纂的那本《剑语》您是否看过?” 王灿道:“未曾。” 他对其他剑客的故事不感兴趣,他们的剑技在王灿看来也无可取之处。 剑仙向来只完善自己,也向来只和自己比。 一万年前如此,今天也是一样。 江叶舟站直身体,负剑而立: “历史是一条大江,我只是这江上的一叶小舟。” “我未曾亲眼见过这条江的波涛汹涌,未曾亲眼见过这条江的百川汇流,更见不到这条江奔流入海。” “舟虽小,江虽大,可舟既然能漂在江上便意味着江中的每一滴水都在托举着我。” “现在上游雪山上有一片雪花自称是这条江的源头,却也得问过我这条小舟是否答应。” 见对方称自己是雪花,王灿心中不觉有些恼怒,他说自己狂妄,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狂妄呢? “那我就来看看你这条小舟有什么本事?” 说完,王灿挥剑而上。 可怪的是江叶舟只将倒插在地的剑一踢,那剑便朝自己飞来。 王灿心道,轻易将剑脱手可是用剑的大忌,他这一剑根本不可能取自己性命。 他横剑一荡,却见裂丹受击之后竟自行改变了方向,朝他的身后攻去。 同时,江叶舟欺身过来,却见他手舞足蹈一番,那剑宛如随他心意,竟自己飞了起来,找准角度和时机攻得王灿一阵手忙脚乱。 百招下来,江叶舟根本没有握持,却依然用剑将其逼得还不了手。 “不可能!”王灿道:“你怎么能够御剑?” 江叶舟道:“哦?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王灿凝神看去,却见江叶舟那柄剑乍看像是飞剑伤人,实际上却是他手脚并用,在特定的时机对着剑柄补上些微力道。 只是江叶舟动作极快,离得又较远,看去仿佛那柄剑自己在动。 在没有仙力御剑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王灿大惑不解。 原来,自江叶舟剑术大成之后,下山杀死第一个人之前。他内心中便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创造一套有趣,却又与众不同的剑法。 至于这个剑法究竟是什么样,他心里并没有数,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因此,除开霜虹原本的双手剑法,他又开始练左手剑。 待到下山后,他又开始练右手剑。 将左右手和双手剑法全部练到圆融通透的境界后,他又尝试把自己学到的所有剑法融会贯通。 江叶舟知道,那刻舟剑法只是中间的产物,并不是他想要的最终形态。 及至在龙脉中借焦烛之手得以一窥王灿剑法的奥妙,他对自己想要的剑法有了新的体悟。 无巧不巧,这一路上他都在看《剑语》,除了把上头的故事看了个遍,还通过描写间接领略了古往今来不同剑客剑法的风采。 在脑子里练剑对江叶舟可谓轻车熟路,当下把所有招式对应的画面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渐渐明白自己想要的剑法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今日使出,竟与传说中的御剑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使是王灿,在失去修为后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只见裂丹的剑光越来越密,如同一个光球将王灿彻底笼罩。 光球里的王灿忽然长啸一声,内力迸发而出。 剑光散去,裂丹“飞回”江叶舟的手中。 锈剑上多了一道豁口,仙衣上多了一个小洞。 “我败了。”王灿不得不承认这件事,这件他从未设想过之事——他在剑法上输给了另一个人。 江叶舟拱手道:“承让了,王前辈。” 王灿看了一眼亘海中央,似在与什么东西告别,而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愿赌服输,你们走吧。” …… 陈府门外,陈瑟璇有些忐忑地拽了拽卢书言的衣角:“要见我父亲了,你就一点也不紧张?说实在的,我与他都许多年没见了,即使独自回家我都会紧张。” 而卢书言却似成竹在胸,他拍了拍对方的手:“你放心,我给你父亲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必能博得他老人家欢心。” “江三侠给你出的主意?”陈瑟璇猜测到。 卢书言点了点头:“不错,书是他给的,我誊抄了一遍。” 陈瑟璇似乎想到了什么:“哦……如果是那本书,那应该没问题了。就算你趁机提亲,多半也能成。” …… 早朝刚刚散去,崔言应付完一众朋党的寒暄走出殿外。 他虽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只觉得他比他师父还要再讨厌几分。 崔言快步追了上去,悄声道:“鲁滕你什么意思?” 鲁滕一脸无辜道:“没什么意思啊。” 崔言道:“你敢动我的人?” 鲁滕拱手朝天:“圣裁已定,他贪赃枉法不是事实?” 崔言道:“那你把我推出来做什么?” 鲁滕道:“我把这检举揭发的功劳让给崔相,您不是该感谢我们刑赏台?” 崔言吃了哑巴亏,刚才的朝堂上,他只能选择弃车保帅。 鲁滕附耳过去,悄声道:“崔相,您和乾国人的秘密,我吃一辈子。哦,这秘密应该吃不了一辈子,差点忘了,您岁数大,多半啊,您先走一步。” …… “承秋,这掌门之位你不是还要再代个两年吗?怎么有功夫来我这云来涧?”任千雪问道。 于承秋干咳一声:“咳咳,我离开门派……对他们年轻人而言也是一种锻炼。再者说,不是你邀请我来这儿的吗?” 任千雪疑惑道:“我邀请的?我怎么不记得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于承秋皱了皱眉头,掐指一算:“好像是三十几年前吧。” …… “师哥,师弟离山前命我们精诚合作,你打算怎么做?”南若怜问道。 袁裁云寻思道:“师父去了东边交流武学,师弟也去了东边……呃……不知道算不算提亲。老三又从不管事,江湖上也风平浪静。” “但咱们还是得搞出些动静来,让旁人知道霜虹在你我二人的协作下也是欣欣向荣。” 南若怜道:“我有个想法,咱们给老四办个比武招亲吧。” “既能让江湖上的豪门王族,青年侠士再齐聚我霜虹,也顺带把老四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袁裁云寻思道:“办法是好办法,钱谁出?” 南若怜道:“咱们去求老三,这是他师妹的终身大事,他能坐视不理?” 来到小院门口,却见不到江叶舟和岳雁谣的身影。 接客的翠竹道:“二位,姑爷和小姐临走前早有交代,两位若是来借钱也不是不行,但是每个月半分利钱。” 袁裁云惊道:“半分利钱!这比外人还要黑啊。” 南若怜劝道:“算了,师哥,老三这些年也不容易。”她眼珠子一转:“这钱嘛,我们借了……从老四的嫁妆里扣!” …… 沱阳城的大牢之中,盟主对看守道:“我说,要不你们就把我放了,用刑又不敢用,杀又不敢杀,何必呢?每日还得给我送饭。” 那看守双目平视,不与他交流。 盟主见状继续道:“你若把我放了,不止有大把的金银,还有你预料不到的好处。” “什么好处?算我一份?”剑客走入监牢之中,刚好听到这句话。 盟主听了这话,当即倒退数步,吓得肝胆俱裂:“王……王灿……你竟然没死也没成仙?” 王灿道:“是啊,没办法,原本的计划是上天陪孔姬他们,现在只能下监牢来陪着你了。” “我记得你害怕哪几样东西的来着?” …… 参荇湖边,岳雁谣将拆好的蟹肉装在蟹壳之中,滴上香醋,递给江叶舟:“郎君请用。” 江叶舟打了一个寒颤:“娘子还是自己用吧,在这件事情上,我有手有脚,不至于亏待了自己。” 岳雁谣笑道:“没事,我可以为了你装一辈子。” 江叶舟打了一个寒颤:“免了免了,我还是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再说了,谣儿,你师父的意思是要你为自己而活。嫁了我还装成另一个人,哪里算是为自己活?” 岳雁谣道:“这可是你说的?” 江叶舟点了点头。 岳雁谣道:“那咱们这假不度了,早些回去看看江湖上又有哪里不太平。”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是闲不下来,就喜欢干这个。” 江叶舟痛苦地瘫倒在地:“我收回,我收回。” 他伸出三根手指:“拜你所赐,我忙了三年,所以我至少要休息三年。” 岳雁谣轻轻地吻了他的脸一下:“三年是么……听起来很公平,可如果这三年我们两个纵情山水,三年后有没有一种可能……一种让你再也闲不下来的可能。” “什么可能?”江叶舟警惕道。 岳雁谣道:“我是说,三年后,与我们同行的有可能会多一个人,而我们还不能把这个人甩掉……” 江叶舟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或者,你忍住不碰我也可以。”岳雁谣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