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次心跳》 楔子 大雪纷飞的木屋前,一道纤影踩着僵硬步伐缓缓走近,嘴里不断呼出白色雾气,没有戴手套的双手频频发抖。 萧净瞳抛下一切来到地球的彼端,只为了寻找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 她永远忘不了当她回到实验室时,只看到一片空荡,那人未曾留下只字片语,就这麽悄然离开。 问了系上的人事,只得到时教授暂时留职停薪出国旅游的消息,她耐着性子等了又等,却发现留职停薪是他刻意交代传达给她的答案。 真相是,没有人知道时圣予到底去了哪……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这男人摆明了就是放弃她,她怎麽会忘了他有多果决。他教训她当兽医有时就得狠心,所以他能硬着心肠替一只癌症末期的黄金猎犬进行安乐死,当然也会照着自己说过的话放她回阿腾身边,甚至连问她想法的时间都省了。 「时圣予,你真该死,就不能放下原则一次吗……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去厘清吗……」 边走边擦拭眼泪,只是这里的温度实在太低,她的眼泪在脸颊上便结成了冰霜,冻得她双颊失去知觉。 踩在雪地里,她脚上的布鞋全被雪水浸湿,湿透的鞋袜让她身体抖个不停,她该死的忘了南北半球季节相反,机场里临时采购的厚外套勉强遮挡了风雪,但毕竟生长在亚热带国家,这样的天气她真的很难招架。 颤抖着从口袋中掏出地址,想起为了得到他的情报她就想哭。她特地找上大块头,只是任凭她怎麽问,他就是不肯透漏丝毫,嘴里说着要是违背教授的指示他会被五马分屍;於是她在大热天里跟着他到工地去捞狗,就是为了缠着他,她心想只要缠得他烦了,他就会松口。 但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自己的耐晒能力,一个上午的烈阳就让她头昏眼花,最後竟丢脸地倒在一群吃便当的工人面前。 手忙脚乱的大块头惊觉闯了祸,抱着她回到车上,诚心诚意奉上一张风景明信片,什麽也不多说地便逃之夭夭。 那是他唯一寄出的一张明信片,上头什麽都没写,只有一串地址。 像极了他的风格——果决,不拖泥带水。 以他的能力,本来去哪边任职都不是问题,但问题就在於她拖拖拉拉厘不清自己的感情归处,於是他便守在她身边,陪着她拖拉,看着她自欺欺人,直到阿腾清醒…… 拉着行李走到一幢欧式建筑前,门牌上号码正是手上明信片的地址,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情怯……见到她,他会开心吗? 伸出冻僵的指头按了门铃,静了一会儿,无人应门,她不死心,再按一次,依然无人回应。 才下午两点的天空即灰蒙蒙一片,白雪不断飘落在她身上,萧净瞳只得搓着臂膀,挨着门板缓缓坐下。过冷的天气让她无法思考,冬日阳光一瞬即没入云层;没有人知道她独自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语言不通、环境陌生,她就这麽任性地踏上旅途。 白皑皑的雪在路灯照射下透着冷光,她举起冻到没知觉的手,想利用口中的暖气温暖它,却没想到连呼出气的力量都没有,她绝望地闭上眼,想着会不会还没见到他,她就已经变成雪人了? 但她还没告诉他,她来归还戒指的目的;更想告诉他,她的心已经没有模糊地带…… 第一章 四月底的春风带来暖意,樱花谢了,桐花开了,暖阳衬得晨光下的校园风和日丽。 一辆计程车缓缓在校门口停了下来,女孩对司机道了谢,递过钞票後背起沉重的後背包,踩着缓慢的步伐往人群走去。 校门口的荷花池畔旁坐满了刚下课的女孩们,大家手上拿着手摇杯饮料,交头接耳像是在说着校内的最新传闻。 「喂喂喂……你们有听说昨晚兽医系的实习牧场闹鬼吗?」戴着黑色贝雷帽的女孩压低声音问。 「闹鬼?!」隔壁的女孩吓得将手上的珍珠奶茶洒了一地。 「对啊!昨晚轮到我同寝的兽医系室友守夜,她跟系上学长半夜去牧场旁的行政大楼拿水想煮火锅,可是明明就只有两个人去,警卫伯伯却问他们怎麽三个人进去两个人出来……」贝雷帽女孩持续压低嗓音说话。 「不会吧,多的那一个是谁?」坐在最外侧的女孩一身中性打扮,缓慢的语调中带着不敢置信。 「肯定不是人啊,笨!」女孩敲了同伴的头取笑。 「不愧是w大最有名的撞鬼系。」戴着毛帽的女孩虔诚地双手合掌。 「但是那撞鬼系不是还有个名产?就是那个姓氏很特别的时教授,听说是个阴阳眼,可以看见这学校的鬼魂飘来飘去。听说他的实验室里面也不太乾净耶,半夜会看到有狐狸走来走去……」坐在最侧边的女孩搓了搓手臂,感觉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啊!你不要乱说,我很喜欢修他的课耶。」开启话题的女孩连忙阻止有人毁谤她心中的偶像。 「你外文系能修他什麽课?」毛帽女孩取笑她。 「我旁听啊!哎呦,反正不准说他坏话啦!他上次还帮我家的猫结紮耶,真是心地善良的好男人。」女孩话一出,马上引起一排女生的陶醉。 「帮小动物结紮?真是个好男人没错呢。」 「是谁刚刚口气酸溜溜的?」 「我故意的,谁叫你发花痴!」女孩气不过,跳起来追打另一个女孩。 娇俏的笑闹声充斥校园里,萧净瞳背着行李经过,听见她们在讲故事,分神听了一下,没注意到崎岖的石砖路上充满危机,於是来到w大的第一天,她便因为不专心走路而华丽地投入大地怀抱。 一见有人跌倒,女孩们的吵闹声戛然停止,急忙跑了过来。 「同学,你还好吧?要不要紧?」女孩们亲切地扶她起来,担忧地望着她。 「我没事……」萧净瞳忍痛站起身,转了转脚踝,心里庆幸没扭伤脚。 「先扶你去医护室好吗?」 女孩们很关切,萧净瞳却摇了摇头,「谢谢大家,真的不用了,我还有急事必须先走。」 再三谢过女孩们,她抓起背包,一拐一拐朝目的地走去。 其实她的目的地便是女孩们口中的闹鬼圣地兽医系。 照着聘书上地图所标示来到报到地点,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脚步慢了下来。她不是没有求职经验,况且会来这里也是为了让自己喘口气,但原本轻松的心情却在听了刚才的魍魉鬼魅传说後变得迟疑。她在心里自嘲,会因为这种事而想逃跑的人大概只有她了吧。 来到了即将任职的实验室门口,萧净瞳往内探头一望,发现竟连个人影都没有;看看还有点时间,她在门口旁的椅子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面纸擦拭着裤子上的脏污。 校园内的钟声响起,学生们笑着吵闹着奔进教室;她看了看手表,超过报到时间二十分钟了,等不到有人出现,她索性站起身,直接走进室内。 大门内,狭长的走廊旁有着两扇紧闭的密码门,走廊另一侧则放置了一排铁笼。她走到笼子前,发现十来个铁笼中装了各种动物,一只只都像团毛球般缩在角落午睡。 她弯下腰,伸出手指到装有兔子的笼内逗弄,兔子看来受到相当的照顾,白毛柔顺又洁净,细致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而笼内兔子也因为感受到的安抚,转过肥嘟嘟的屁股想与人亲近。 只是萧净瞳没料到,当这只兔子一转过身,原本该是红润如宝石般的双眼竟然呈现溃烂状态,张开的眼窝内是一双无神的眼瞳,看来诡异又可怖。 她吓了一跳,手肘不慎撞动了铁笼,笼内的动物因为她的动作而从熟睡中清醒,纷纷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她顿了许久,而後眨了眨眼,拚命想眨去眼中的酸涩。 没有眼睛的兔子、三只腿的老鼠、脖子见骨的流浪狗,这些动物都不是完整的状态,虽然已经上过药与包紮,却还是无法恢复到当初最健康的状态。 她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眶中的酸意无法抑止地泛滥,她不舍地想靠得更近些,一道带着冷意的嗓音却在身後响起—— 「你是谁?」 听见外头传来骚动,工作到一半的时圣予持了把手术用剪刀便走了出来,他目光犀利地审视着她泛泪的眼,俊秀脸庞透着高傲冷意。 「不好意思,我是今天来报到的实验室助理萧净瞳,请问时教授在吗?」一见来人,萧净瞳用手背快速擦去眼泪,掏出聘书说明自己的身分。 「该死。」时圣予审视了她手上的聘书许久,末了低咒一声。 他完全忘了今天有新人要报到! 「你……」他似乎打算开口说些什麽,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煞车声。「你在这里等我。」 他拍了她肩膀一下,示意她等在原地,抬头向外看了一眼,便急急回到标有手术室的房间内。 萧净瞳不敢作声,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再见他出来时,他双手各抱了一只狗。 「接好。」没时间向她解释,他仓卒地将两只狗塞到她怀里,转身又折回手术室。 没料到一来就要立即上工,萧净瞳还来不及问清状况,怀里便被塞入两只瑟瑟发抖的小狗,她抱紧牠们,观察了一下外头的车辆。 车身上贴有流浪动物组织的标签,看来时教授还兼差帮忙公益团体。 「教授,我来抱狗啦。」 她的视线被自门外走进的男人遮去,男人一身肌肉纠结,高壮身材让他看来极具压迫感,只是那张脸庞看起来相当年轻,估计绝不超过二十五岁。 他深色衬衫上绣着民间颇为知名的流浪动物公益团体徽章,挥动着双手,看来相当着急,一见到陌生女子抱着两只狗站在门口,不免愣了下。 当时圣予又拎着两只猫走出手术室,一见男人呆愣在原地与新助理你看我我看你,顿时没好气地开口:「大块头,快来接手,我的实验室都是你捞回来的猫狗兔子老鼠,你当我这动物园啊,库存的药品都被你消耗殆尽了。还有,一个礼拜结紮二十只狗三十只猫,这笔帐我会算在你期末成绩上。」 「教授,你不能这样假公济私啦,救猫狗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啦。」 被称作大块头的壮汉连忙走近,口气谦卑,不断求饶。 萧净瞳在一旁听了,差点忍俊不住。 时圣予双手环胸冷睨着他。「谁才是假公济私,你搞清楚成语使用的时机再开口好吗?」 「教授,你的心当真如此狠?别辜负你在业界顶港有名声、下港也出名的好名声啊,是不是,这位小姐!」 壮男将苗头转向萧净瞳,逼得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只是,时圣予对於他的谄媚丝毫不领情,伸出手搥了他脑袋一记。「谄媚无用,你这学期再延毕就没机会毕业了,懂不懂?还有,小心点,那两只麻药还没退,你也想试试被结紮的痛是不是?」 大块头一听,顿时面露恐惧。「教授,别这样啦,我知道全世界就你速度最快、器具最齐全、技术最高杆,重点是愿意免费替我们动手术,下次一定一定要让我继续拜托你行不行?而且哪天你愿意接研究所的职位,我一定要去考,不管我几岁!」 「这是在说我开课没人气的意思?」他挑眉质问。 惊觉自己说错话、拍错马屁,大块头连忙用手肘推推他,一面大笑。「爱说笑!你的课怎麽会没人气,大家不都半夜起床等着抢修你的课吗?而且你看有个气质美女站在这里这麽久了,还不招呼人家。那我先走啦,不打扰你们!」 大块头连忙单手接过萧净瞳手上的狗,一把将她推到身前当挡箭牌,壮硕身型灵活地钻出门外,空气中只余留他豪迈的笑声。 接着车子发动,以子弹搬的速度疾驶离。 时圣予没辙地看着大块头一溜烟逃之夭夭,他动了动双手筋骨,视线转向眼前的女孩。 这女孩虽然一脸莫名,却似乎颇自得其乐。 见她自然地伸手逗弄关在笼子内的小腊肠,小狗摇摇晃晃地用包裹着纱布的短腿蹭到她手旁,亲昵地舔着她手指,她微微笑了起来,掏出随身携带的饼乾喂食撒娇的狗儿。 他脱去手套,默默抽出压在一堆文件下的新人资料,上头写满她的学经历与工作记录,另外一张黄色便条纸上则写满行政单位嘱咐的铅笔字。他认真看了半晌,微蹙起眉将纸条撕下。 看来他的助理离职速度之快让人事单位颇为头痛,为了让她增加留在这里的意愿,这群娘子军似下了不少功夫,不仅将宿舍的一整层拨出来给她使用,还准备了迎新餐会迎接她的到来。 可惜她们不了解那些女孩是为了什麽原因离职,他绝对不承认是因为他的毒舌,更不承认因为他爱说鬼故事吓人,他只承认带着奇怪企图心靠近他的人他绝对不欢迎。 他需要的是助理,不是女友,希望这新来的女孩不要像前几个那样搞错方向。 「萧净瞳?」 「是。」听见他开口,她连忙回过身,严谨地站回他面前。 抬头仰望眼前的男人,他高了她一个头以上,外表虽斯文,脸上神情却带着些许严肃,尤其他的眼神更带着冷峻,让她不由得移开视线。 「你好,我是萧净瞳,还请教授多多指教。」 有别於她的客气,时圣予随意点了头,随意翻了翻她的聘书。 「你毕业於t大兽医系,拥有兽医执照,还在国家研究院实验室待过,为什麽要来这鬼地方当助理?」他抬眼询问,眼中不仅是单纯的好奇。 萧净瞳没料到今天还有这麽一关面试。她思绪顿了顿,缓着嗓音道:「我喜欢单纯的环境,这里人很少。」 人很少?这倒是很新鲜的答案。 以往来这里的那些女孩不是歌颂他的功绩,就是展现强烈的企图心,希望可以与他一起研发一举闻名天下的新药品,只可惜……他这人最讨厌女人唱高调。 时圣予阖起资料,用着高深莫测的目光探看她好一会儿。 「很高兴你喜欢跟动物相处多过与人,但我这里不只是帮忙收收作业整理环境就好,你必须什麽都会,什麽都得做。我的工作范围不只这里,你得主动follow up;还有,要学会独立作业,因为这里没人会帮你。还有,绝对不要因为我们一起工作就对我存有妄想。」 听到他那句话,萧净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所有的条件她都能接受,也认为相当合理,但最後那句简直是自我感觉良好到极点,她忍不住想捏住大腿抑制自己翻白眼。什麽叫「不要对我存有妄想」?他也未免太自视过高了吧…… 「我、我明白了……」心里虽如此想,但她却只是讷讷地点着头。好在先前已有了心理准备,否则她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失礼的表情。 「很好。我希望你可以撑过三个月试用期,别让我失望。」 时圣予看着萧净瞳的眼神虽然有着质疑,但为了本身利益着想,他还是希望这个女孩可以撑过这九十天,毕竟过去的惨痛经验让他受够了。 为了研发新药,他忙碌起来,可说是没日没夜,所以他需要有个人来协助所有琐事——肮脏的实验室、充满异味的动物暂放区、以及所有课程的行政业务,因此他非常不希望她跟过去那些女孩一样,是来找男人的花痴。 「我会加油的。」她点点头,用着不畏的眼光迎视。 刚好,谈恋爱,是她现在最不想做的事。 「很好,为了欢迎你,系上有准备迎新会,地点在……」他看了一眼黄色memo纸。「宿舍一楼,今晚七点请准时出席。」 时圣予飞快宣布,在她还来不及点头的当下又加了句:「不过在那之前,可以请你先帮忙打扫实验室吗?」 时圣予露出见到她後的第一个微笑,抓住她手腕,以不容拒绝的语气提出要求。 *** 在腰後贴上一块药布,再替膝盖的伤口黏上一张ok绷,打扫了一个下午媲美战场的偌大空间之余,她也见识到了这男人的专注度。 拖着吸尘器经过,他无感;拿拖把走过,他也不受影响,彷佛老僧入定般,紧紧盯着电脑上的程式一下午。 若不是後来来了一通电话把他叫出去,她完全不意外他会直接坐到晚上吃饭时间。 主人一走,萧净瞳浑身的紧绷终於得以松懈,把握时间打扫完後,总算得以到宿舍安置行李;只是,弯了一个下午的腰实在酸到不行,她最後只能翻出药布,认命地简单梳洗後赶赴餐会。 一下楼,便看见餐桌上摆放了两份餐点,她东张西望了下,发现半个人影都没有,柚木制的餐桌上,面包、浓汤、牛排都已经凉透,她嘴角抽搐了下,原来迎新餐会是这麽一回事。 但其实餐点是什麽她并不在意,一个下午观察下来,她得到更惊人的消息——这个地方的工作人员只有两人,就是他与她。 而此刻,那个邀请者却不见踪影,反观与宿舍相邻的实验室仍灯火通明,她想,他应该是会废寝忘食的那种类型。 自动在餐桌前坐下,她右手撑着下颚看着眼前呈现褐色的乾硬肉块,忍住用手指去戳戳看的冲动;角落的浓汤罐头与大蒜酱包装纸传来阵阵食物气味,她忍不住将垃圾袋打包放到外头的绿色大型垃圾桶,无奈地看着实验室内的人依然在闭关。 既然没人在,她乐得回到屋内,悠闲逛起装潢简约却不失温馨的宿舍,可惜的是空荡荡的房子内感受不到有人走动的痕迹,客厅的大电视布满灰尘,茶几上同样是如此,厨房角落虽放有狗饲料,却见不到任何一只动物的影子,她甚至怀疑起这是悬疑剧的场景,等着人来揭开谜底。 而最大的疑点就是时圣予,她的新老板。乍看之下他充满书卷气息,外表也是一派高俊朗,但是说起话来有时实在让人一头闷,感觉似乎不是那麽好相处。 两层楼的宿舍她十分钟就探访完毕,墙上的时间显示有人已经遗忘她一个小时。她盘算着到底是去敲门好还是回房吃泡面算了,这时宿舍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对谈。 「别忘了对人家客气点,我不想再替你面试找助理,晚餐老早就替你弄好了,快点进去,记得说话客气点、小声点,别老绵里藏针、字字刺人的。」 「杨主任,你也太鸡婆了吧,我不是说叫外卖就好,搞得像联谊……」时圣予不以为然的声音扬起,嗓音里多了一丝不耐。 「好了好了,快进去吧,这次的女孩文文静静的,我看人很准,当你老婆都可惜了。」 有人马上不悦反驳:「我是找助理不是找老婆……」 两人的对话音量越来越不加掩饰,萧净瞳坐在椅子上,想不听都不行,最後只好两眼放空呈现关耳状态。 门外的两人好不容易结束对话,接着是一连串的钥匙声,时圣予踏入屋内,身上还是一身白袍,只是上头沾满了褐色优碘,看起来颇怵目惊心。 他对她点了点头,走到餐桌旁拿起餐具,以握手术刀的标准动作切下一块肉,迳自用起餐来。 「开动。」他看萧净瞳还傻傻望着自己,终於好心开口提醒。 萧净瞳看呆了,指着他双手忘记脱下的白色塑胶手套。「教授……手套……」 「没关系,待会儿还要回去。」他不甚在意,动作优雅却迅速地吃着晚餐。 萧净瞳默了默,初来乍到的她也不好多说什麽,内心腹诽这人的生活习惯完全跟外表大相迳庭,他不肮脏,却不拘小节,可惜了那出众外表…… 她缓缓拿起刀叉想享用迟来的晚餐,只是刚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嘴中,脸色随即转为古怪。「这牛肉……」 萧净瞳秉持着新人万事低调,不批评不彰显,因此更不好意思说出这肉质实在比木头还柴,还带着一股放置太久的腥腐味…… 时圣予注意到了,他吞下口中的难吃食物,看着她极力想隐藏却又遮掩不住怒瞪牛排的表情,一整天看腻她战战兢兢、极度客套的模样,他终於觉得有趣起来。 以往来应徵这工作的女孩,无不极力表现其极高的智商与优秀的学识,更别说是有意无意地展露女性性感或是肢体接触,可惜的是,他不吃这套。 而眼前的女孩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表情清清淡淡的,眼底却清楚写着「这男人是味觉白痴」;这样的崭新反应让他突然有了好心情,或许三个月的试用期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观察出点心得,时圣予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他恶劣地勾起嘴角,殷勤地问:「好吃吗?」 萧净瞳不预期他会开口,应该说她本怀疑他是味觉白痴,但他一开口,怀疑转为肯定,让她在心底叹了好大一口气。 「还不错,滋味挺特别……」为了不失礼,她连忙吞下口中的食物,用力撑起笑容。 「是吗?这块肉放了一个月,我觉得味道不怎麽好。」时圣予眼神淡淡瞟了她一眼,像是在指责她说话不诚实。「畜产系给了太多东西,一不小心就容易过期,以後你可要好好把关,毕竟这里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想吃东西得靠外卖跟自力救济。」 一个月……这三个关键字让萧净瞳手上的动作陡然停止,她眯起眼审视着肉块,企图在沾满黑胡椒酱的肉块中找出一丝发霉的痕迹。 也只有他好意思这麽大剌剌地坦白招待用的食物过期,她缓缓放下叉子,抽出纸巾擦拭嘴角。 「不合胃口的话也别浪费,可以让你後头的家伙吃。」他无所谓地耸肩,热心提议。 後头? 她正纳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从身後传来,硬爪摩擦着地面,规律地敲打着地面,发出咖咖咖的声音。 时圣予目光落在她右後方,嘴角噙笑,见她明显地愣住。 前几个助理初来乍到都不免被牠吓到,但怕不怕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动物的直觉骗不了人,在牠面前,人类的反应又更真实。 不解他看好戏的视线所为何来,她来不及询问,便先感觉到脖子旁有着一股热气拂过,像是有个人正对着她的脖子吹气,但是深缓的吐息频率又像是动物的规律吐气。 人类的本能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脖子僵硬地卡在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不敢继续往後,也不敢贸然动作。 「你动作不要太大,会吓到牠。」时圣予在对面好心提醒,优雅地解决最後一块牛排,接着喝起冷掉的浓汤。 「到底……是什麽东西在对我吹气……」 萧净瞳吓得浑身发抖,但是见对座的男人老神在在的模样,她逼自己强装镇定,双手安放在桌上不敢乱动,就怕一个动作会引起身後不知名动物的兽性…… 看出她平静的面具裂了缝,时圣予朝她身後勾勾手指,轻喊了声:「阿奇,过来。」 听见他的叫喊声,且语调又是如此具有主人威严,她稍稍松了口气,背才刚贴上餐椅,眼前却霎时闪过一团白雾,等她定眼一看,发现站在椅子上与自己面对面的竟是一只通体银白的狼。 她眨了眨眼,不敢置信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会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下意识地伸出手,还没碰到牠的身体,白狼便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指尖。 「啊!」萧净瞳惊呼一声,表情有着一点怯、一点惊喜。 像是怕吓到她,白狼跳下椅子缓步走到主人身旁乖乖坐下,一黑一蓝的眼瞳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女人,鼻息间的热气碰到冷空气顿时凝结成白烟,牠舔了舔舌,喉头发出咕噜声响。 「你饿了吗……」见牠似乎很温驯,萧净瞳小心翼翼地询问,将瓷盘上的肉块插到牠嘴边。 白狼见她主动靠近,脚掌往前踏近一步,鼻子接近她未施脂粉的脸庞,湿润的鼻尖直直碰上她的鼻头,东闻西瞧,就是没把她手上的食物当一回事,她甚至可以从牠晶亮的眼珠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彷佛牠眼中的美味食物就是自己。 「阿奇,保持礼貌。」见这一人一狗距离太过接近,本是抱着看好戏心态的时圣予忍不住出声提醒。 听见他的话,萧净瞳目光投向他,不加掩饰地写着︱你这疯子,居然要狼讲礼貌。 奇特的是,那匹狼像是听得懂人话,一个轻跃,乖乖跳上她身旁的座位,充满灵性的双眼盯着她,再看看盘中的食物,口中的唾液缓缓像水流般淌下…… 这让她几乎看傻了眼,以为牠就是一只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是一只从化学实验室救出来的哈士奇,牠的父母因为化学研究导致基因突变,生下来的所有後代都是白子,可惜所有幼犬中只有牠活了下来,所以牠讨厌人,尤其是女人,而你,是牠第一个主动亲近的人。」 听完解释,她讶异地看向阿奇,尝试摸摸牠的头,搔搔牠的下巴,并将没有沾到酱汁的肉块放到掌心中喂食。老实说,她虽是兽医系毕业,看过无数种动物,却没看过这种品种的哈士奇。 她大眼盯着狗看,阿奇也盯着她瞧,还不忘伸出肥厚舌头舔了她的手以示感谢;萧净瞳惊呼一声,忍不住一把抱住大狗笑出声。 她浑然忘了对座的男人,兴致高昂地将晚餐一块块递到牠嘴边,彷佛还在自家那个小小的宠物诊所,父亲看护牠们,而她负责逗毛孩子玩耍。 第一次遭受冷落的男人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现场。 「你们两个够了吗?」 萧净瞳不好意思地放开阿奇,脸上写着意犹未尽。 时圣予放下咖啡杯,面无表情地下了定论: 「看来你真的喜欢动物胜过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