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倾城》 第一章 思倾城

宫殿之中,朱色的窗棂上爬上了月光。空旷的大殿之中,只有烛光颤动,矮几上堆满了竹简。夜风吹过,竹影晃动,空荡的宫殿里只有竹简翻阅的声响。 绯色的锦衣下露出一截月白色的手臂,他闲闲地撩起自己垂下的长发,扶额看着竹简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到了三更天之后,一串急迫的脚步声在大殿外的回廊之中响起。宫人已经被调走,所以他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宫殿,朱色的宫门被推开,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英挺的面容隐隐带着笑容,露出白皙的牙齿,这人正是前不久和太子一起出去治理黄河水灾的护国公家的公子——云清。 “臣幸不辱命,已经查到了那个小儿的身份家族。” 矮几后面坐着的巍峨人影,动也未动,依旧慵懒自在地扶额看着手中的书简,“说吧。”语气平淡,无波无澜。 “殿下真是慧眼,她果然是一个女子,只是家族微末,不过是药师的后人,居住北城东巷。而且臣查到……”说到这个的时候他顿了,抬眼看了看座椅上清雅绝伦的鹤骞太子。 “有什么不妥?”他合上书简,终于是在意了一些,威严的气势逼来让人无处躲藏。 云清一惊,赶紧说道:“她似乎与别家订了亲,订亲的人家也不是名门望族,若是殿下想要夺婚也未尝不可,” 他低下头,恭敬地等着太子的回答。 鹤骞拾起竹简看了几眼又放了下来,“订婚了吗?既然你说夺婚也可,就等她十六那年,宫中选秀入宫的时候,将她选入宫中。” 云清点点头,太子想要寻找的少女名作“思倾城”,上次见过一面,脸色苍白,还未长开,只有一双眼睛如同秋水汤汤,清冽皎洁,确是世间不可夺得。但是配上那张苍白的小脸,反而有些暴殄天物了,比她艳丽娇媚的少女天下无数,不知为何太子独独对她过目难忘? 两年之后,初春适合嫁娶。炮竹声响过,炸开一地碎裂的红色碎屑。花轿在许家的大门前停下,一下子聚集了许多的人。 许佩两年时间已经及冠,温润的气质越发出挑,清秀的面容少了女气,变得英俊阳刚起来。他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对着来客不停拱手回礼,俊美的眉宇间都是幸福的笑意。 他的雅雅终于如愿嫁给了他,当初的在意与誓言都随着时间消逝了。像是一场疾病的自愈,像是一场遗忘。 我站在人群里,许多人向我看来,目光之中不乏惊艳与着迷。两年的时间,我也长开了,这张脸如同我的名字一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梨花为肤,桃花为颊,秋水为瞳,见者难忘。而只有他喜悦的眉眼只看向那顶花轿,眼中再也没有别人。这样的欣喜在意,我似曾相识,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两年前遇见的那个公子,他还会记得我吗?只怕相见不相识。 “吉时到!”证婚人高声呼喊,许佩疾步走上前去,亲手挑开大红色的轿帘,蒙着盖头的娇美新娘盈盈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他紧紧握住雅雅白嫩无骨的小手,眸子里满满都是温柔如水的光芒,浓情惬意,只怕任何事情都不能把他们俩人再分开。 这份专注与柔情,让我羡慕。两年之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每当深夜醒来,总会记起他的身影。只是随着时光的流失,他的模样姿态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只有藏在箱子里面的那件锦衣外袍能提醒我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但我不能记着一个人活一辈子,母亲踩着碎步走到我的身边,无不可惜道:“许佩真的是一个好男生,如今他娶妻了,思儿你已经十六了,也必须出嫁了,北城的秀才想要见一见你。” “娘亲我想在再等一等。” 娘亲皱起了柳眉,小声尖叫出来,“女儿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就当那是一场梦好了!” “一场梦?”我果断摇头,“不会的,不会是一场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穿着红色官服的人一只手高高举起,像是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嫁娶终了,不可进行!”官员骑马而至,远远就大声呼喝出这句话。 人群骚动了,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这一幕。许佩紧紧握住新娘的手,将雅雅挡在了身后面,“你们是何人,嫁娶本是天经地义,我本良民,已经及冠为何不可娶妻?” 枣红色的大马停下,穿着红色官服的人踏步走来,伸出手一挥,几个锦衣卫就冲了上去,“抓住新娘,圣旨已下,嫁娶不可进行。” 几个锦衣卫敏捷地跑了上去,还没等许佩反抗就架住了他的胳膊,另外两个人围在新娘的周围。 红色盖头下的新娘,虽然看不见,却将所有的事情听了清楚。她丝毫不慌乱,镇定对官员说道:“我许雅雅今生非许佩不嫁,若是帝王强行将我选入宫中,今天也只能带一具尸首回去。” 轻柔如雾的声音里是决然,是坚定。一旁被钳制住的许佩急红了双眼,他盯着官员,没有敬畏只有化不开的仇恨,像一匹陷入困境的孤狼。 马背上看惯风雨的官员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今日若是我妻身死,我一定会生死相随,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个夺我爱妻的昏君。”这一声怒喝之后,周围的人都往后退了一步。这样以下犯上,若是不死,只怕也不会被朝廷轻饶,他们只是来吃喜酒的宾客,都不愿被许佩大逆不道的话连累。 “来人将他押下,以十恶罪名论处。”他一挥手,锦衣卫狠狠踢在他的膝盖骨上,许佩闷哼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个人从怀里拔出了剑,准备将许佩就地行刑。 母亲拉过我的衣袍,这一年新皇登基,年号濯宣,世称濯宣帝。同年也扩充后宫,在民间甄选适龄少女,高官贵族之中如有年龄合适者,都不得嫁娶,一律送入宫中,受封之后,为新皇开枝散叶。 就在他拔出剑的时候,我挣脱了母亲的手走了上去,“大人今天是嫁娶之日,这一日都不宜见血,孔侑不详,还望大人能够宽恕一次。新皇刚刚登基,以孝德治天下。大人当街杀人,夺取新娘入宫恐会激起民怨,败坏新皇名声。” 马背上的官员听我说完之后,沉默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锦衣卫退下。对我多看了几眼,眼中光芒闪烁,有惊艳也有思量。母亲在后面急得直叹息。 “你先退下”他转脸对我说道,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宣读了起来。意思是北城有一女子容貌出众,品行贤良,特欲招入宫中侍奉皇帝。我没有听清,只觉得与自己没有瓜葛,不知许雅雅怎么会被皇帝相中的。 忽然人群中起了喧嚣,我起身一看,竟是母亲晕了过去,她两眼发直惶惶念叨“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让她入宫。” 马背上的大臣疑惑了,看了看新娘,又看了看我,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才是圣旨上要找的‘思倾城’?” 我点点头,扶起了母亲。一瞬间母亲像是苍老了好多岁,秀美的眼睛只剩下惶恐悲伤,“女儿你怎么会被皇帝相中?皇宫中女人无数,你要是得不到恩宠一辈子都葬送了。母亲不能再照顾你,不能再常常与你相见……我实在是舍不得。”说完,母亲又哭得昏死过去。 这一刻我却十分镇定,转身对宾客说:“快去请我爹爹来,我爹爹是思药师。” 几个锦衣卫向我走来,不由分说将我拉到了红枣马的下面,“抬起头来!”高官曼声道。 我抬起头,不悲不喜地望着他,清灵的眸子,像是干净的水晶。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配得上‘倾城’二字。” 我跪拜行礼,却没有半点喜悦,“多谢大人的盛赞。” “你很有谋略胆识,但是这在皇宫中未必是一件好事” “大人的话,民女会谨记在心!” 母亲被送回之后,我坐上了选秀的马车。车中有许多与我同龄的少女,她们或是在哭,舍不得离家,或是在笑,想着一日飞黄腾达。 而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只能接受,无论悲喜。 去皇城的路并不远,可是马车并没有直接去皇城而是在都城的周围转了一圈,一路上不断有新加进来的少女。 周围的城镇就比不上国都了,新进来的少女往往穿着布葛的衣服,面容,气质也差了一截。隐隐听见外面几个守着秀女的侍卫嘀咕“这些处子我都看不上眼,还比不上红袖阁里面的歌妓,皇上肯定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几个靠近的姑娘听后,以袖掩面轻声地低泣起来。她们不是高官贵族之女,一进宫就能做娘娘,平民出身,长相一般,只能在宫中蹉跎老去,若是不犯错还能在二十五六的样子放出去,只是这样的老姑娘,一般都只能做妾了。 我听着,只觉得心里烦躁不安。皇帝身边有那么多女人,纵使我现在倾国倾城,待我老了,他也会宠幸别的貌美女子。我不要这样,日日夜夜等待皇上的到来,为别的女子争风吃醋,用一生去争夺一个永远不会属于我的男人。 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隐隐有着女子的哭闹。一个侍卫叫出了声“那个女子长得可真是艳丽夺目,像一朵春花一般,真看不出来是村野里面养出来的。这样的姿容也只有车上那个思家小姐可以媲美。” 第二章 进入宫中

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名字,出于好奇,伸出手将车帘拉开,在穿着褪色布衣之中,有一个少女,眼角含媚,仿若天成。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令见者心情愉悦。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仿佛是盛放的蔷薇花。 这样的女子却是万中无一,当她出现的那一刻,自然而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论她是含笑,还是颔首垂眉,都带着一种吸引人的魅惑。 祸国美人,说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吧。我在心中默默思量。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对着车帘的反向,嫣然一笑,这一笑极其美好动人,恍如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你的身上。 也是因为这一笑,我戒备的心放开了。她的笑容纯真而美好,只有毫无城府和心机的少女才会露出这样干净的笑容。 不知为何,我也对她微微一笑。两颗陌生的心就这样无声地贴近了。在民间又搜罗了两天,终于浩荡的车马向皇城驶去,车中的人数也由刚开始的几十人增至了几百人。 待走到巍峨庄严的红色宫门下面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天气闷热了起来,几个精心装扮过的败落贵女也变得狼狈起来,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内侍的阉人走出,身上蓝色打底的袍子上绣着白色的祥纹图案,服装,礼节都体现出皇家的威严与富贵。这几车的平民都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叽叽喳喳小声谈笑,将之前的愁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憧憬。 宫中的糟粕都是宫外人渴望的香馍馍,能进宫侍奉天子简直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气。上了年纪的内侍总管,眼睛清亮,毒辣。一眼就能从这群花花绿绿的少女中分出高低来,他对身边红衣高官耳语,“大人这次辛苦了,几日之内就能找出这么多年龄事宜的良家处子来。” 官员亦是混久了官场,互相吹捧,给足面子这样的事情已是屡见不鲜。 “不过是胭脂俗粉罢了,只怕污了圣上的眼睛。”红色锦衣的官员,拱手无奈回答。 内侍总管却是一笑,“大人谦虚了,这百来个少女中,有两人如春花秋月一般,灼目非凡,只怕将后宫之中的那些娘娘妃子也比了下去”他伸手一指,就是粉色衣服的思倾城,和布衣朴素的王柔。 官员脸上淡淡一笑,“公公好眼力,这个俩人就交给公公处置了。” 我望着高大的朱红宫门,望着门前石英石雕琢的威武雄狮,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一入宫门便如入深海,有进无出。他告诉过我,“天涯无处不相逢”但我即将成为帝王后宫之中的宫娥婢女之一,若是有幸便是自荐枕席,甘心成为贵人,妃嫔。而与他怎能再次相见,就算是相见也不能相守了。 没想到我等了两年,退了婚,守身如玉,依旧没能等来我的良人。 “姐姐你在看什么呢?这样入神,眼眶都红了。”俏生生的声音传来,一抬眼就对上了布衣少女灿烂的笑容,像是最温暖的葵花。 经历了两年的紧闭,我没有出过家门,唯一能够打发时间的只有书籍诗词。两年凭着书籍和静思,将我的心境,性格打磨了不少,也懂得了世情冷暖。 我捂住了她的小嘴,“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帝王家生来富贵崇高,能侍奉帝王怎会不欣喜,我只是眼干难受罢了。” 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我叫王柔,我见姐姐生得好看,看着温柔,想和你结成姐妹,以后在宫中也有个照应。” 看着她如此温暖柔和的笑容,我不忍心拒绝,点点头说了一句“好!” 王柔和我年纪相仿,却没有一点心思城府,果真是山野中养出的儿女,心地纯真如同山林,水露。看着她无瑕的笑容,不知怎的,我有着羡慕和担忧,在以后的日子里,面对强权和诱惑,她的纯净又能保存多久。 我闭上眼睛,耳边都是她咯咯的笑声,心里默默祈求久一些吧,让这份友谊,这份纯真都能伴我走得远一些。 入夜之后,新晋的少女在大殿之中统一吃了晚饭,食物是白米配上蔬菜,有一锅小小的肉汤。我吃起来也只觉得味道一般,还不及娘亲的手艺。一转脸看见一旁的王柔将米饭和肉汤吃了干净,只剩下一点绿菜。 她也看向了我,晶莹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惊讶,“姐姐你怎么不吃,这小锅里炖的可是肉啊!” 我扫了一眼大殿之中大多数少女都将眼前的饭菜吃了干净,只有少数家道中落,本是贵族的少女嫌弃饭食简陋不肯多吃。 “只是几日劳累,我没有胃口。”我不想让自己太特别,爹爹只是药师,家中有一面药铺,吃穿不愁,却也不富贵。 掌灯之后,深蓝色衣服的内侍总管捧着竹简阔步走了进来,“各位姑娘进了皇宫里,就要学习宫里的规矩,后宫之中分为六部,分别掌管珍宝、衣料、膳食、药材、典籍。这衣料司之中有分织就和刺绣。”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站起的少女和桌上吃剩的饭菜。从剩下饭菜的多少和种类之中就能看出少女的地位背景。 见底的是平民,剩下饭菜较多的是有些财富身份的商贾之女,或是落魄贵女。 他随便指了一个锅子,上面还冒着热气,里面的肉汤几乎是一口未动,“这个座上所坐之人是谁?” 一个涂着胭脂的贵女走了出来,隐约觉得不好,怯怯的模样哪有大家闺秀的气派。内侍总管眉头皱起,面露不悦。 “你说你怎不把饭菜吃完,难道是不合胃口。” 贵女因为家道中落,已经没了富人贵族的骨气,但平日里的生活依旧是奢华无比,她无措回答“这汤中少盐,甚不合胃口。” 公公又问了几人,几个家中担任小官的少女,或是名门庶女,都有些紧张地说了自己的原因,也是她们将饭菜剩下许多。 所讲原因基本都是不合胃口,或淡或咸,甚至觉得饭菜太过简单,只有一素一荤。 内侍公公又看了看,就在我手指松开的那一刻,他指向了我的位置。 “思姑娘也为何剩下这么多?难道也是因为不合胃口?”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无力道:“公公多心了,小女从未出过远门,这几日都在马车上颠簸,初来皇城身体不太适应,故而胃口缺缺,还请公公见谅。” 说完之后,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之中带着隐约的赞赏。 “来人,将这贵女的餐桌搬出去,明天都不给一点餐食。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你们从踏入宫里的第一步起,你们都不再是什么贵女,和所有的平民一样吃最简单的食物,看宫里人的眼色行事。想要荣华富贵就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能获得娘娘,皇帝的赏识。这是你们唯一出人头地的方式。” 我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把自己想得太娇贵,不然就要挨饿受罚了。那几个穿着锦衣绸缎的贵女,眼中有了湿意和委屈,却不敢哭出声来。 这就是宫廷啊!弱肉强食,稍有不慎就会受到责罚,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站在我旁边的王柔听到内侍总管说到“荣华富贵,出人头地”的时候,晶亮清澈的眸子里闪耀着渴望的光芒,毫不掩饰,如同山野中的生灵对食物的渴望。 同样这样赤裸裸的眼神也被内侍总管看在了眼中,他清楚思倾城和王柔是两种不同样的美人,俩人的性格处事都完全不同。 要真真说起来,思倾城虽是懂事精明,识得大体,却没有渴求与野心。像王柔这样的美人反而更容易控制一点,她单纯却有着深沉的欲望,更容易被利用,被帝王所宠爱。 帝王想要的就是这样花一般的美人,胸大而无脑,不会利用美色对他的江山有所图谋。 管事的公公一抖手上的竹简,展开后飞快看了一眼这些少女。这些少女脸上大多是渴望又紧张的表情,无非是想分到好一点,不要太苦的地方,最好还能有机会见到皇上。 这些人中,只有思倾城一人脸色平静如水,毫不在意,没有一点的渴求。他见过不少的少女,眼前月光般清美无求的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据说皇太后刚刚进宫时也是如此特别,难道她还能是另一个皇太后?坐上万人敬仰的位置? “我将念出你们的名字和你们被分去的各司,所以请你们所有人都听清楚了!”管事公公捧着竹简大声念起,“陶双雁,司宝司。夏宝月,司膳司……” 听着一大串名字,我有些走神,外面是温暖的夜色。不时有宫人提着灯笼,小心提着裙裾走过,没有一人敢向里面多看一眼。 一道匆匆的人影从门口边闪过,淡黄色的官府象征着自己的地位不低,应该是三品以上。这本是内宫,不该有官员走进来。可是当他走过大殿门口的时候,却向里面张望起来,只是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 这张成熟的面容似曾相识。零星而模糊的记忆从我脑海深处绽开,我立马站起身子向前走了一步,他看向了我挑眉一笑,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他就是当年救下我的公子,他护送马车里坐着的人。他应该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太好了,没想到他在宫中做官,而且官职不小。 见到我之后,他加快了脚步,从宫殿门口消失了。本来被俊朗公子吸引的少女,此刻都看向了我,公公也停下了声音,“思倾城你在做什么?” 等我回过神,他已经不见了。 第三章 一面之缘的人

“大人,刚刚似看见了故人,因而失态。请公公责罚。”我跪下身子,声音中却抑制不住激动。很快就能知道他的身份了,就能再次见到他了! “你本来能在司典司,如今看你沉稳不够,过于浮躁,你就去司衣司,好好历练一下吧!” 我恭敬道:“一切全听大人的指派。”心中却有些失落不安,这次失态只是被罚去了较为忙碌的司局,要不是公公对我印象不错,不然定会责罚更重。以后还是小心为好,我在心底默默提醒自己。 公公继续捧着竹简,将下面的名单全部念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柔竟然也在司衣司,她冲着我璀璨一笑,像是在安慰我,也是高兴能和我在一起。 刚刚的害怕担忧就这样烟消云散了,自己的心中甚至也喜悦了起来,能和王柔在一起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今天就到这里,各位秀女请随着外面的宫人去各自的司局。” 少女们熬过了沉闷的气氛之后,等公公宣布完,就忍不住轻声说笑起来。王柔跑来我的身边,“姐姐真好,我们能够在一起。” 我点点头,不知道和她在说一些什么。 “姐姐刚刚走过的贵公子,真的是你的故人吗?”她好奇问道。 我怅然看着他刚刚走过的走廊,轻声道:“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罢了。” 王柔听后,满是羡慕地看着我,“这样俊朗,华贵的公子能认识他真好。我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对于她的伤感我也没有太计较,还沉静在思考之中,自己该怎么去找他。王柔拉住我的胳膊,剔透渴望的眸子盯着我,“姐姐以后若是富贵了,不要忘记妹妹我好不好?” 她期待又担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可是我此刻实在没有心思想未来的事情,况且我也不想靠着姿色去谋求地位,我宁愿平淡一世,等到出宫的年纪。只是随意点点头,敷衍地答应了王柔。 走出大殿之后,随着宫人向着更加黑暗的深宫院子里走去,远远看见了绚烂的宫灯,将雄伟的飞檐琉璃照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奢华。 只听见后面不断抽吸的声音,王柔的惊讶表现得很明显。我刚想出声提醒她,又害怕将她养成畏首畏尾的性格,王柔就像个纯真的孩子,我愿意自己一直保护她,不让她面对风风雨雨,能永远单纯下去。这是我没有的东西,所以我分外珍惜。 刚到了司衣司的门外,就听见有宫人传报,“各位秀女请稍等休息,掌珍已等候在殿堂中,请各位秀女前去听话。” 王柔小声埋怨了一句,“怎么总有这么多的训话?我的两腿都有些酸了。” “大胆!”走在前面的年长宫女忽然转身,一声怒斥。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满脸寒气,高声问道:“刚刚说话的人是谁,这是皇宫没有主子的问话,任何人都不得开口,更不可以抱怨。” 片刻的寂静之后,王柔艳丽夺人的小脸已经变得惨白。缩着身子走了出来,垂着头颤抖道:“是我,是我说的。” 年长的宫女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个秀女拉下去,剥夺她的秀女身份,明天一早就将她送出皇宫。” 王柔跪了下去,死死拉着宫女的裙摆,“求求您,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求您不要把我送出宫去,我弟弟还病着,双亲都指望我能呆在宫里获得富贵……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 褪色的布衣下,小小的身体抖成一团,重重地将白皙的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我曾经也给爹爹磕过头,能发出这样的声响,一定很是用力。在这么下去,王柔一定会破相,她这么娇艳的脸蛋毁了实在可惜,而且她将会失去所有的资本,没有机会获得圣上的宠爱,没有机会救济自己贫苦的双亲和生病的弟弟。 所有人都听着这“咚咚”的声响,无人敢上前阻止。年长宫女脸上露出鄙夷而嘲讽的笑容,“你以为这样就有用吗?我可是一等宫女吗,像你这样没有品级的秀女,你的前途未来都掌握在我的手上,我捏死你像捏死一只畜生一样简单。” 她说话的声音惊扰了侍卫,眼见着几个高大佩刀的侍卫走进,一等宫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人……” 还没等她话说完,我走上前去跪在了王柔的身边,“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王柔不过无心说错了一句话,您就放过她一次。况且我们都是司衣司以后的宫人,现在还没有见过掌珍,您就剥了一个秀女的身份,只怕有些逾越了。” “你……”她伸出手指,飞快地一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一阵疼,“你不过也是一个小小的秀女,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来人!将这两个以下犯上的秀女都给我拉下去。”她得意望着我,满是不屑的神色。王柔额头上的鲜血流下下来,娇艳动人的脸蛋凭着这一抹嫣红,多了几分诡艳的风情,格外动人。几个走上来的侍卫,看了王柔一眼,久久挥不过神来。 我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低声安慰她“不要害怕。” 这时黑暗中走出赭色华丽的人影,头上戴的金叉垂下流苏来回晃动,富丽的头饰下是一张雍容的脸蛋,虽然并不年轻。 “春华何时在宫殿中喧哗?”夺人的气势迎面而来。 “我……我……”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一等宫女此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不过是教训秀女,大人不必在意。” 她声音一挑,威严尽显,“她们犯了什么错?” “是……是以下犯上,妄言之罪。”她显然有些心虚,像是在隐瞒什么。 “春华你在宫里也算是老人了,以后不要再这么糊涂,她们不过是想借你的手除掉一两个威胁罢了。但是你又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呢?” 她瑟瑟发抖,“大人我知道错了,大人……” “好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两个跪在司局前面一个时辰,也算是给这一届年轻不懂事的秀女们一个教训。”祥和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王柔已经急急跪了下去。 “谢谢大人今日帮我们解围,谢谢……” 掌珍闻言不喜不怒,眉头却点了点。 我也拜下身子行礼,“大人明察。” 她已经转身离去,雍容大气的声音传来似有困倦,“起来吧去领罚吧!” 还好是六月的天气,台阶上不算寒凉。透过宫殿的大门可以看见两侧坐着今年的秀女,掌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刚刚大气庄重的模样。 我眼前有些模糊看着掌珍就想起了我的母亲,里面断断续续有声音传出无非是要求新来的秀女学习礼节,做好司局中的事情。 和我一起跪着的王柔发出隐忍哭泣的声音,她不时抬起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姐姐今天连累你了。” 我摇摇头,“没事,只要你以后记着有些话不可以乱说便好。” 王柔擦去泪水,将袖子下面的手指捏紧,“我不过是说错一句话,她就要赶我走。我不要再受这样的委屈了,我要庇护我的双亲给他们荣华,我要照顾我的弟弟,不能让他日日夜夜忍受折磨……” 它在不停颤抖,眼泪一点点砸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带着浓烈的恨意反复说着这样的话,一双剔透绞痛的眼睛藏在黑色的云发下面,只能看清她颤抖的朱唇。 我从没有想过一个人的执念和恨意会这样的深,让纯净如水的她瞬间蜕变,变得阴冷而渴求,逼着自己强大起来。头上的血渍干涸了凝结成一朵诡魅的红色花朵,盛开在她洁白的皮肤上,狰狞又绝艳。 她将最后的纯洁褪去,变成一朵绚烂至极,荆棘遍布的蔷薇花。 我知道自己想要保护的王柔已经不在了,这个皇宫比我想象中的更要残酷无情,我庇佑不了任何人,连我自己也保全不了。 “王柔,你还有我。你记着你还有我!”我轻轻对他说着,希望不要让仇恨和欲望蒙蔽住她的双眼。 她片刻之后终于笑了出来,“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姐姐。姐姐一直在帮着我,如果最后连姐姐也背叛我,离开我,估计我会死在这个皇宫里……” 唇边的笑容粘着泪珠,显得有些清冷。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的话,我只觉得不详。“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不会有事的。王柔你不会死在皇宫里,我会一直帮你,陪你。” 这时,宫殿里的人群散了,她们陆陆续续走向后面昏暗的偏殿里准备休息。估摸着只过了半个时辰,我揉了揉腿,无比的困倦却勉强打起精神。 打了几个哈气之后,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金线镶边的华衣慢慢走来,悠然而雍容,“这是你们明日要穿的衣服。” 没想到掌珍亲自过来给我们送衣服,看着手上白纱罩衣配上橘色的流云裾,只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 “姐姐这衣服真好看!”王柔欣喜地抚摸自己手上柔软丝滑的衣服,喜悦的神情无比的满足。 闻言的掌珍笼着长袖回首看了一眼,笑容熠熠的王柔,停顿了片刻才缓缓离去。 又过了很久,直到月到中天,王柔已经开始歪倒在一边打瞌睡了。我唤她起来,“王柔我们可以回去了。” 掌珍坐在殿中细细品茶,见我们跪了许久却不说一句话。我扶着王柔起来,她也只做看不见,不知是有意刁难还是故意隐忍。 “你过来。”当我们走过大殿门口的时候,一直未开口的掌珍突然出声。 我看见她指的人是我,于是低下眉睫恭敬回答,“是!王柔你先回去掌珍找我,你一路小心。” 第四章 固执的孩子

王柔望了望我,有些担忧。又看了看殿中盘坐着的掌珍大人,才松开我的手轻跑而去。 我走进殿中,她搁下精致的茶碗,眼神赏识的看着我,“你很聪明,很懂得审时度势。这一点王柔完全不能和你相比,她无论是单纯或是狠毒,都是一个肤浅直白的人。而你不同。” “大人想说什么?”我跪着听她教导。 “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她盯着我,像是第一眼就看透了我的一切。 我摇摇头,“奴婢不知。” “你太善良,太容易相信别人。”说到这掌珍叹了一口气,“你最后会被她连累的。你们的美貌也是你们的灾难,你独善其身定不会有事,如果你再和她走进,就会将她的灾祸引渡到自己身上。” 我抬起袖口弯腰行礼,“谢谢大人教诲,但是我还是愿意这么做。因为在她身上有我渴望而欣赏的东西。” 保持跪拜的姿势许久也听不到掌珍的回答,直到杯中的茶水被她喝尽,“你退下休息吧,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等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睡下了,王柔听到脚步声猫腰过来,担心地问我“姐姐,掌珍有没有为难你啊?” 我摇摇头,记起了掌珍的话,你帮着她到最后只会害了你。我望着眼前单纯而善良的王柔,她最后真的会是我命中的劫难吗? 一夜无梦,早上天刚蒙蒙亮。宫人就过来敲响了寝殿的大门,“快点起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你们还在睡!” 我起身穿上昨天发下来的宫装,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我们梳起宫髻。铜镜里面映出清美灵慧的面容,青丝之下,秋瞳剪水。如同秋月一般,清灵美好。为我梳妆的宫女和为王柔梳妆的宫女同时发出一声抽气。 “真是一个美人,就怕宫里的娘娘也比不上呢!”为我梳发的宫女赞叹道。 王柔转向我,精致小巧的脸蛋上淡淡的笑意,“姐姐,你真好看。” 她娇艳的脸蛋如同月季,瞬间就吸引了你的目光,久久让我无法回过神来,我垂下眉睫 淡淡道:“你才是难寻的美人。” 梳妆完毕之后,我们走出了宫殿的大门。王柔走在我的旁边,轻轻挽住我的手臂。其他的宫女看向我们俩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嫉妒和惊艳。 “真是无双的俩人,一个净如秋月,一个艳如春花。如果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一定能获得恩宠。” 王柔站在我的身侧,听到这些赞美声,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昂起了美艳的脸蛋,大大方方接受所有人赞叹的目光。 年轻天真的秀女随着年长的宫人走进了司衣司的宫殿,掌珍已经收拾妥帖,细细翻阅着手中的图册。 待我们坐下之后,她才端坐开了口,“司衣司向来分为两个部门,今天将你们找来就是为了按照你们的能力,将你们分为不同的部门。” 矮几上放着彩线和银针,还有白色的叠布。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掌珍的意思,是想考察我们的女红。 “现在起,你们开始刺绣,一个时辰之后我来验收!” 掌珍走后,殿中的宫女开始无声地劳动起来,只看见一双双翻飞的素手。我拿着手中的白布,不知怎么想起了漫山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耳边响起《桃夭》清越的歌声,银针来回穿刺,不一会白布上就出现了灿烂的桃花。 坐在旁边的王柔满眼都是羡慕,“姐姐绣的真好看!“她将自己手中刺绣的东西藏在了一边,“我们山野里长大的孩子都只知道狩猎,种地。看来这一次我难以获得掌珍的赏识了。” “其实获得赏识未必是一件好事!”我专心于手上的刺绣,随意道。 眼看一个时辰即将到了,王柔脸上都是汗水,布料上面刺绣的图案全都乱了,“姐姐,姐姐帮帮我,我不能被赶出司衣司啊!” 她脸上溢出泪水,绝望害怕的神色让人心生不忍,我心中犹豫,却不想在这一次刺绣中大出风头。将手中绣好的手帕递给了王柔,“你拿着。” 王柔脸上闪过错愕,惊喜的神态,连连谢我,“姐姐,太谢谢你了。我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 果真像我想的那样,王柔被分去了刺绣,而我被分去成衣后的织就。掌珍看到我手中白布上乱七八糟的线团,眼睛里闪过疑惑惊讶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叹气。 原来我的小手段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明日就是芳贵人的寿辰,特命司衣司缝纫出一件山河锦绣的宫裙出来。不可怠慢,不可以出现任何瑕疵,你们听明白没有?”掌珍站在殿堂中央,大声问道。 所有的宫人都低头答应道:“是!” 到了夜晚,整个司衣司依旧是灯火通明,可以看见不少宫婢穿插其中,手中捧着针线盘或是袖口,衣领之类。 我的面前堆满了各色的衣料子,刺绣局的忙着赶绣花纹,而我们则负责挑选衣料的色泽,和相配的衣襟,缎咯。 到了子夜,我守着油灯已经有了些困倦。才明白司衣司是后宫六部之中最苦,最累的地方,收手捶了捶自己的腿,暗暗叹息当日就不该那么莽撞,要不然怎么会平白多受这么多的罪啊! 之前刁难过我和王柔的宫女,经过掌珍的教训之后,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她看我还在赶活就劝道:“赶快回去休息吧!” 我对她疲倦一笑,“衣袖上的花纹还没有缝上,我怕赶不及出了问题。” 春华笑了,“不会的,这些贵人年年都要新衣服,寿辰要,宴会要,若是人人都这么赶,我们司衣司的宫女估计都要生白发了,你回去休息吧,下面的我来做完。” 穿针的手停了下来,双腿跪坐许久都有些麻木了,“这样怎么好?你不休息吗?” 她看着我眼中的血丝,摇摇头,“我已经睡了一会,这就交给我吧!”春华的语气态度都是诚恳,和善至极,如果我不答应反而显得记仇了。 “好”我放下手中的活走向了殿门,“那就麻烦你了。” 当我走出大殿之后,春华走到了我刚刚跪坐的地方,刚刚还是和善温柔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她拿起一旁的剪子将上面的白纱全部剪碎,一件即将完工的袖子,就变得残破凌乱。 第二日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一双手就将我毫不犹豫地摇醒,“起来不许睡了!” 生硬而陌生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望着床边站着的人。是一个高大的宫女,之前没有见过。 “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还敢睡觉!”她嘲讽冷笑道。 我坐起了身子将衣服披上,不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想抵赖也没用,快点起来和我去见掌珍!”她眯起眼睛,语气极为轻蔑和厌恶。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难道是芳贵人的衣服出了问题。 “请容我洗簌”在她张嘴想要呵斥的时候,我连忙补充道:“只要两息时间,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污浊之相污了掌珍大人的眼睛。” 一边说,一边端来了水洗面漱口。高大的宫女在一旁翻着眼睛,“要是弄完了就赶快跟我走!” 跟着宫女走到了大殿前面,我刚一出现,本来争吵,辩驳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中有猜疑和鄙薄。 坐在软垫上的掌珍扶额,看到我来了,才睁开双眼问道:“昨晚值夜的人是不是你?做这个袖子的人是不是你?”话音落下,她将薄纱破开的袖子往矮几上一扔,两个“是不是你?”几乎将我逼到了绝境。 耳边碎语声响起,“真想不到会是她,没想她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心地却是这样的坏!”“完了,完了,这次药师芳贵人怪罪下来怎么办?依我看还是将她直接交给芳贵人处置,省得将我们也连累了!” 这些尖锐的言语如同无数把小匕首从我的心上划过,细微的疼痛凝聚在一起,让我无从分辩。 环顾了一圈,在人群里看见了春华,她脸上平静至极,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如果我现在贸然指出春华才是毁了衣袖的人,估计没有一人会相信我。 我跪了下去,“大人昨晚是我一人在殿中值夜,可后来春华姑娘接替了我。当时袖子已经快要完工,应该是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不知春花姐姐有没有看见其他人进入过宫殿,如果那时袖子已经破损,我想春华姐姐也不会等到今天早上才来告诉掌珍大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紧紧盯着春华,眼神中不乏已经了然的狠意。你能害我,我也不是随便任人欺负的。 果然春华不停摆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不要乱说,不要乱说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掌珍已经看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目光威严地盯着春华,“我也希望你不知情,但是如果这件事是你做的还想栽赃给倾城,我不会饶了你不管你后面是谁在指使!” 她严词厉色说完之后,春华已经跪了下来,不敢再争辩一句话。掌珍对我的态度柔和了许多,“既然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跪着了。” 掌珍虽然赦免了我,但是她脸上的焦急与疲惫之色还是没有退去。我认真看了一眼矮几上放着的衣袖,尽管外面的云纱已经被剪碎了,但是里面的底衣并没有问题,如果再缝纫刺绣出一只袖子,未免太浪费时间和人力了。 第五章 亲切的感觉

一定还有办法!我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说,沉思了片刻我记起自己儿时很是淘气经常会把身上的衣服磨破,母亲舍不得扔之后就在破损的地方绣上花纹,补上其他的图案。对这件破了的锦衣华服说不定也可以一用。 在殿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我上前对掌珍徐徐说道:“大人或许可以让我一试!”这句话无比的沉稳和镇定,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意思。 所以掌珍轻蹙了一下眉头之后就抬起手免了我的礼节,“说吧你有什么办法,还有几日就是芳贵人的寿辰了,希望能赶上。” “还请娘娘把衣袖给奴婢一看。”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站在掌珍旁边的宫女将衣袖捧着小心地递给了我,我接过之后,反复前后看了几遍,又将剪子剪碎的轻纱认真看了许久,才继续开口,“不如将这些云纱缝合在一起。” 话音刚落下一个刺绣的宫女就大笑了起来,王柔站在人群中着急地看着我,似乎也认为这个想法不可行。 “我还以为是什么想法,将破开的地方缝在一起谁没想到?你以为贵人是瞎子吗?她会看不出来,这也太可笑了!” 我依然笔直地跪着,对她们的讥笑充耳不闻,“大人我想将两个袖子都剪碎,再将云纱缝合起来,用金线缝合与底色相称,在破开的地方缝上细密的花纹图案,巧妙的将撕碎的地方掩盖过去。” 掌珍她沉吟了片刻,语气缓和了不少,“或许可行,只是这将破损的地方重新缝合必须要绣工精湛,因为这不是在绸缎上落针,云纱太薄太松,只怕常人难以办到。” 王柔想起自己借用我的绣帕通过验收,脸上就泛起了红晕,呆呆地望着我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边是蚊蝇一般的声音,“在云纱上绣花简直是异想天开!”有不少附和声响起,“是啊,是啊,只怕掌珍大人都做不到,我们刺绣局里面只怕也找不到一人。” “大人如果你放心,请让我一试。”清越嘹亮的声音响彻大殿,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 掌珍想起白叠布上面绣的桃花,何其惊艳,她或许能真的创造奇迹呢!珠玉响动,我看见大殿上坐着的掌珍微微颔首,唇边是赞许期待的笑意。 “多谢掌珍大人。”我跪下叩首,自己也忍不住开心起来,她相信我,或许掌珍从一开始就相信不是我干的。 等人群退下,我捧着两个衣袖慢慢的往回走。后面传来娇柔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我转过身看见王柔脸上浮起两朵红晕,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别的原因。黑色的软发站在粉嫩的面颊上让人移不开眼睛,有些凌乱的模样比起往常格外迷人夺目。 “姐姐在看什么,整个人都呆了。” “在看你啊!王柔你很漂亮,以后一定能获得恩宠。”这是我的实话,这张绚烂而姝丽的面庞,天下间只怕没有几个男人敢说不爱。 王柔眯起眼睛,嘴巴嘟起似有害羞,“姐姐今日好威风,我还提姐姐捏了一把汗呢!姐姐绣工这么好,以后教教我好不好?” 看着她撒娇的模样,我真不忍心拒绝,“好,等芳贵人的衣服做成之后,我就教你。” 王柔开心地不住点头,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件衣服完成之后我就离开了这里。 整整三天,我都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掌珍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特地许了一件小房间给我,让我单独吃住。没有了打扰,我赶工起来格外不费力。只用了三天,就将两只袖子重新刺绣,缝补了一边。 望着云纱上金色瑰丽的牡丹,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我终于成功了。这下子掌珍一定能交差了。” 想到掌珍,我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娘亲和她年龄相反,每次见到掌珍,我都会觉得亲切无比。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发现不少宫女围在外面,看见我出来之后又假装在做自己手上的事情,但还是偷偷看我。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忍不住嘴角上扬,既然她们想看我也不要藏着掖着了,“姐妹们,我已经完工了,要不要看一看?” 话音刚落,几个宫女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围聚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手上拿的衣袖,上面夺目的牡丹用金线缝绣,格外的富丽娇艳。她们瞪大了眼睛,嘴里惊叹不已,“真是好看!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轻薄的云纱上面也能刺绣出这样精致的花样来。” 就在她们围聚在一起的时候,掌珍撩起厚重的宫裙走了进来,一向庄重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俩人笑容,看来倾城成功了,这个孩子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胆大而心细。 外面的人看见掌珍之后垂手站到了一边,渐渐的只剩下最里面的几个宫女还在认真地看着云纱上的花朵。我看见了云鬓上的金钗,这一支钗子平素只看见过掌珍大人佩带,于是我捧着衣袖跪了下去,“不知大人过来,失了礼数。” 几个宫女一惊,也转身过了下去。今日掌珍毫不在意这些礼节规矩,尽管平日之中她也很在意这些,“你们都快起来吧!” 说完,她伸手接过我举着的衣袖,拿在掌心里细细看着,“果然是个灵巧的孩子,这样精妙的花纹我还不曾见过,芳贵人见了一定会喜欢。” 掌珍脸上都是满意的笑容,甚至亲昵地拉过我的手,正反看着。上面有几处是我熬夜的时候不小心被针扎破的地方,随意用白布裹了一下。 “真是为难你了,等寿宴过了,我就请旨提升你的位置。” 不等我回礼,她就转手对后面捧着裙装的宫女唤道:“快把衣服拿来,放在一起让我瞧瞧。”两个宫女捧着完成的山河锦裙走了过来,上面用琉璃为扣,翎羽为衬,无比的奢华艳丽,若再配上袖子,一定堪比仙女的天衣。 两个宫女小心地展开衣服,掌珍将袖子装了上去加上外面一层白色的羽纱,上面金色的牡丹花风一吹竟有花叶融动的感觉,真是华丽至极。 围着的宫女惊艳地望着这一件山河锦绣裙,久久合不拢嘴,就连掌珍也感叹道:“这样奢华艳丽的衣服,放眼整个宫里也只有这一件,只怕连独孤皇后的风头也要盖下去了。” 她放下袖子,让宫女拿走将袖子接上。 “倾城真是蕙质兰心,这一次多亏了你。芳贵人看见这件衣服一定会重重奖赏你。”掌珍拉着我的手,莹莹笑道。 掌珍是沉稳的人,她从不假言令色,不知今日怎么会对我说起芳贵人会封赏的事情。看着我的不解,她温暖的手心在我手上轻拍了几下,示意我安心。 “芳贵人是王家大族的女儿,只是此次家族中并没有做大官的人,所以只封了贵人。但是王家是王城第一家族,芳贵人又是嫡女,平日里被双亲宠惯了。帝王甚少来后宫,除了家宴或是后妃的寿辰,才会来一次。如今皇后是独孤氏,开国将领的女儿,颇受皇上器重,所以芳贵人一直咽不下这口气。这件山河锦绣裙就是为了在寿辰上艳压群芳,获得皇帝的垂青。” 听了掌珍的解释,我才明白芳贵人为何一定会奖赏我。后宫果然不是清静的地方,为了获得宠幸,也真是费尽了心机。 “莫怕六司不属于后宫,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一样能立足。”掌珍看出了我的害怕,出言轻声安慰我。 我点点头,望着掌珍和善慈祥的面容,一时间百感交织,上天对我不薄。又给了我一个可以亲近,可以信任的人。 半个月之后在湖心亭上,芳贵人穿着山河锦绣的裙子亮相,一时间抽吸声无数,百官甚至忘记了呼吸。独孤皇后强撑着自若大度,但是握着酒杯的手还是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就连主座上的皇帝目光也在芳贵人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当晚皇帝夜宿芳贵人的宫殿,皇后败兴而归将要送给芳贵人的一对玉麒麟直接扔进了河里。这些都是听当晚在湖心亭上服侍的宫女说的,传到六司之后都当作奇闻一般,大家私下里谈论,都是一笑。 没过几日,扑粉穿着华丽的芳贵人身边宫人就来了。她捧着一盒子黄金,态度有些傲慢,“谁是思倾城?我们家主子有赏!” 她这一声将许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我很是不喜这样高调的行事,但是碍于对方是芳贵人的心腹,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奴婢正是思倾城。” “这是芳贵人赏给你的,真是一双巧手!”她将盒子递了过来,在我抬起头伸手去接的时候,却发现她正认真地盯着我看。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她眯起眼睛,深不见底。“这张面容极尽轻柔秀丽,如同瑶池菡萏,放眼宫中也是少有的绝色。” “多谢姐姐的盛赞。”我垂眉屏息,害怕自己露出厌弃的神色。这样的赞叹之下又藏着怎样险恶的用心,我不想去猜测。 她将盒子递给了我,“是娘娘的赏赐就要好好接受,你要知道这是好多人都乞求不来的福分”在弯腰的时候,她附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 “是!”我面无表情接过赏赐,她给我的是一个暗示也是一个警告。 掌灯之后,司局中所有的宫人聚集在一起,点灯之后,便端上了饭菜。掌珍握着杯盏向我们敬祝道:“这次获得赏识,使我们整个司衣司所有宫人的努力。” 第六章 带给皇上

殿中的宫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望着矮几上的精致佳肴,王柔露出满足的笑容,又看了看我,“有姐姐在身边真好!” 可就在这时,外面来了通传说是请我去丽香殿一聚,丽香殿正是芳贵人的寝殿,请我去的意思已经昭然若知。掌珍站起了身,有些无措地望着我,身边的王柔担忧地小声念了一句“姐姐……” 掌珍首先反应了过来,“她是司衣司的宫女去贵人殿中只怕不合理。” 走廊里亮起了几盏宫灯,一阵香风传来。一个盈盈秀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掌珍何必如此小气,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说话的人正是蒙着斗篷看不清楚模样的芳贵人。 “这……”掌珍的手按在桌子上,看得出她是无比的犹豫和不情愿。 芳贵人站在一团光影中,衣带飘动,暗香盈袖。果然是大家闺秀中养出的女子,哪怕看不清楚容貌也毫不影响她出尘的气质。 “怎么掌珍是不愿意吗?难道还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去请求皇上不成?”她的声音清冷而带着与身俱来的高傲。 “不敢,不敢……”掌珍她无力地望了我一眼。 就在我起身的时候,王柔轻轻拉住了我的衣袖,“姐姐一定要回来好不好?”我点点头,王柔安心下来,她并不知道我在骗她。我知道芳贵人亲自前来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必须将我带走。 我走到芳贵人的面前跪下,轻声道:“娘娘。” 她不出声盯着我的脸看着,“果然闭月羞花,有了你想必独孤氏的心头又会多一根刺吧!”看着斗篷下芳贵人赞赏而充满希望的目光,我明白自己以后再也身不由己了。 “走吧!”芳贵人解下斗篷,坐进了轿子里面。几个提着宫灯的宫婢走在前面,我跟在轿子走在旁边,轿子走得很慢,等到了芳春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香蓉带她下去收拾一下,将身上这件丑陋的衣服换下来。”芳贵人从轿子里面下来,对一旁的宫人吩咐道。 “是!”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走了出来,她正是早上给我来送赏赐的人。“跟我走吧”她转身向前走去,也不多看我一眼。想来芳贵人这样的手段已经用过不少,或是这件事策划的人就是这个叫做香蓉的心腹。 通过一条鹅软石的小径,走到一间偏殿里面,座椅上正放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云纱如雪。轻薄无比。我拿起衣服之后,几乎能透过衣服看清周围的一切景象。我吓了一跳,只怕舞姬都不会穿这样轻薄暴露的衣服,“是不是弄错了?” 转身的时候已经没人了,反而多出两个宫女,她们走上前来。一个帮我脱去身上的衣服,一个开始帮我解开发髻。我挣扎着,“是不是弄错了?不要解我的衣带!”两个人充耳不闻,只是回答我,“这是芳贵人的命令,希望你能遵从。” 我不再抵抗,“不用你们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拔下头上的发带,青丝落下垂在洁白的后背上,拿过那件月白轻薄的衣服穿上,系好腰带。当我转过身之后,她们先是惊讶,久久不能回神,之后脸上浮起了两朵红晕。再也不好意思盯着我多看,洁白的皓腕和香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里面的肚兜,简直是什么也没有穿。 她们拿来了胭脂水粉要给我化妆,我由着她们呆坐在铜镜的面前。看着她们梳起我的长发,用玉簪固定住,另一半批下,显得格外清雅魅惑。 将嫣红的胭脂涂在我的嘴唇上,镜中的女子立马平添了一份勾魂的妩媚,连那双清灵的眼睛顾盼间也显得多情无比。望着镜中人,我摸向自己的脸蛋,这个魅惑艳丽的女子还是我吗? “真好看,皇上一定会喜欢!”帮我上妆的女子满意赞叹。 我的手指轻轻颤抖,转头僵硬地望着她,“你是说皇上?芳贵人要将我献给皇上?” 她被我的反应吓住了,她见过不少女子只要她们提到“皇上”二字,都会露出憧憬,仰慕的表情,而眼前的女子是失望是惶恐的神情,甚至她的眼中聚起了泪水。 “为何我没有做过错事,上天却要这么惩罚我!”我揉了揉眼睛,镜中人双眼微红却落不下眼泪。 “你为何要伤心,只要被皇上看重就会有荣华富贵,这可是所有宫女都期望的事情啊!”为我梳发的宫女劝我。 荣华富贵又怎样?将天下送我又能怎样,都比不上他一人! “皇上应该来了”宫女站在偏殿前面向外张望了一会,对另一个人说:“带她出来吧,贵人一会就要有吩咐了。” 在芳春殿后面的小凉亭中,花影晃动,两个人正在对饮。小石桌上面的珍馐佳肴却没有动过多少,芳贵人伸出柔荑握着酒樽用广袖遮挡着一饮而今,露出纤长迷人的脖颈。 而对面坐着的清冷如玉石一般的男子却不为所动,将酒盏里面的薄酒喝尽,脸色不变,琉璃色的眸子能看清一切,包括芳贵人的心思。 “皇上不要用这样清冷的眼神看着臣妾,臣妾害怕。“她秀美的脸上浮起了胭脂色的红晕,好不诱人。 而只有她对面的人此刻依旧不动心。 “你怕什么?”他纤长的指节抚摸这酒盏,显得漫不经心。 “臣妾怕永远也进不了你的心里面,皇上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这样的一个人?”芳贵人嘟起嘴巴,露出孩童般嫉妒失落的神情。 “你罪了”濯宣帝站起身子,准备离开,不回答芳贵人的提问。 “不要走,求你再陪陪我。”她忘了礼节,忘了身份的差距,只是一心想要留住眼前的男子。他的清冷华美是如此诱人,又是叫人如此的绝望。 濯宣帝站在原地,任由她握住自己的衣袖,从始至终不曾回头看一眼低声祈求的芳贵人一眼。 “臣妾为皇上准备了一个礼物,希望皇上能够喜欢。”芳贵人放开了手,贪恋地望着一袭红衣似火的男子。她拍了拍手掌,一场计谋无声开始展开。 我被人推了一下,隐隐看见花丛后面有两个剪影对坐着,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很是诗情画意。红衣男子的身形挺拔潇洒,我认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只觉得无比熟悉。 看到他转身离开,芳贵人俯下身子拉住他的一幕,我差点发出惊呼。原来芳贵人是这样的不得宠,而且又这么的大胆。看来她是真的喜欢皇帝的,那么为什么又要将我献给皇帝? 宫女附在我的耳边提醒道:“过会听到掌声就走上前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掌声已经拍响了。我的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从花树下走出来,胭脂色的花瓣落了我满身。 他抬眼看向了我,同时我也看向了他,四目交接之间,往事种种一一浮现。我停下脚步,甚至不能再往前走出一步。 比起两年前的相见,他更加严肃冰冷,高高在上的地位无形中总给人一种压迫感。我垂下睫毛,温热的泪水冲开了艳丽的妆容。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能奢望的。我想过千万种方式与他重逢,却没有想过是这样的尴尬和卑微。 他是一统天下的帝王,而我是被人献给他的礼物。 我用手背擦去眼泪,没有勇气抬头再多看他一眼,一袭红衣似火似霞,带着最崇高的光辉,只能仰视。而我不愿仰视,如果这里不是皇宫,他不是帝王,我会毫不犹豫上前抱住他,再也不让他从我生命中离开。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不能逃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不愿,我不甘。 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你怎么哭了?”他的薄裙抿起,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在意和担忧。 微醉的芳贵人睁着朦胧的醉眼惊讶地望着这一幕,给自己又重新满上一杯酒水一饮而尽。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这样倾城的绝色才掳获不了帝王的心。他是会在意人的,望着濯宣帝微微担忧的目光,芳贵人想哭又想笑。自己怎样为了他争夺,用尽方法吸引他的目光,都比不上那个叫做倾城的女子在他眼前一晃。握着酒盏的手扣紧,杯中清冷的水一不留心都洒在了自己的手上。 酒盏从手指间滑落,一声清脆的声响惊醒了对望的两个人。 我转过视线看着芳贵人,驼红的面颊在月光下显得醉态迷人,秀丽的双目间都是幽怨的神情,像一汪深水一般将我淹没进去。 她起身优雅地对皇帝拜倒,身如扶柳,裙裾翻飞似乎随时都会乘风而去,柔弱婉转的模样,我见犹怜更不要说是男人。 “皇上,妾身饮酒已醉就先告退了。”柔媚低沉的声音里夹着渴望,渴望眼前的帝王将自己留下。可是令她失望了。 濯宣帝只是点点头,语气比起之前温柔了许多,“回去喝一碗醒酒茶,莫要生病了。”他伸手拉起跪拜的芳贵人,美人抬首醉人的双眸定定与他交缠在一起。 看到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我一阵胸闷,心里扭起一个疙瘩,只觉得花前月下的美景让我痛恨。可是转念一想他是帝王,之前还曾夜宿在芳贵人这里,只怕俩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撇开了眼睛。 第七章 你和我

这一幕被濯宣帝看个正着,他松开了芳贵人的手,嘴角不由上前翘起,像是无比愉悦的模样。正要离去的芳贵人见到濯宣帝的浅笑,又看了一眼花丛中飘渺的声影,她悔了。不过是一个姿色出尘的宫女而已,怎么会让他如此在意,甚至会被她牵动自己的喜怒。 不应该啊!他们应该只是初见而已。走过后花园的芳贵人招来了香蓉,“帮我去查一查思倾城,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一见面就把皇帝的魂给勾走了!” 芳贵人伸出戴着指套的手将树枝上正茂的木芙蓉摘下,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奴婢参见皇上。”我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要妄想,喜欢上眼前的人,只会苦守宫殿等他来见我一面,我不愿,也不甘。 石径上响起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望着我,琉璃色清冷的眸子跳动着我不懂的光芒,喜悦失望交织在一起。 “你和我之间一定要这样生分吗?”他说的不是“朕”而是你和我? 我抬眼看他,仔细看着这个我等了两年,思了两年的男人。他的眉眼清俊雅致,我曾在梦里梦见过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却无法清楚记起他的容貌。 望着我害怕又欢喜的神色,卑微至极。濯宣帝轻叹了一声,将我拉起抱进了怀里,“不要这么看着我,我难受。” 他说他难受,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因为我卑微的期望和守候而感到难受,我思倾城何德何能。 我紧紧抱住他,感受他的气息,他的温度,这不是一个梦,我等到了。眼泪在这个喜悦的时刻不期落下,落在他红衣的肩头上。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清冽的声音颤抖,竟是在恳求。 “好……”我不停点头,我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幸福,甚至愿意在这一刻死去。 柔和的阳光透过门外的树荫落在我的床前,一夜都是颠倒的梦境。醒来之后我穿上衣服,愣愣地望着床边摆放的月白色的裙子,入魔一般将它拿起轻轻嗅着,上面残存他身上龙延香的气息。原来真的不是一场梦,我想到这忍不住笑了,真是傻。 当我坐在铜镜前面梳发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宫人的声音,“倾城姑娘醒了吗?贵人有请。”我想起芳贵人昨晚的表情,嫉妒而不甘,今日一早就来找我估计不是好事。 我开门之后,便随着宫人向芳贵人的寝殿中走去,没想到走到宫殿的门口却看见高大的宫门关的严严实实,一时间领我过来的宫女也犯难了。 这时香蓉走了出来,懒洋洋道:“昨日娘娘醉酒染了风寒,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你们退下让她在门外面候着吧。” 看香蓉的态度我就明白,这是芳贵人故意在给我下马威。我已经决定和鹤骞在一起,无论怎样的难堪和羞辱,我都愿意忍受。 对着香蓉拜道:“奴婢会等在这里,静候娘娘的醒来。”香蓉一句话不说,扭着腰就走了,将我一人留在六月的阳光下。不一会身上就出了汗,却不敢动,只能咬牙等芳贵人醒过来。 等到了几近晌午的时候,宫门才打开,几个宫女进去打扫整理,对大殿门前站着的我只做看不见。等到衣服被汗水湿了半透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宫女才从芳香殿中走出来对我说:“娘娘有请。” 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恭敬地走了进去。在粉色的云帐后面备着一张凉塌,隐约看见一道纤弱窈窕的身影躺在上面。 “奴婢见过娘娘”我照例行礼。可是云帐后面却久久没有声音传来,让我以为芳贵人还没有醒来。 一声笑声传出,“这一声娘娘我可不敢当,你不就以后说不定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 我慌忙解释,“娘娘多心了,奴婢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芳贵人沉声道:“你有没有这样的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有没有这样的心思。本宫已经知道你很早就和皇上相识,而且他为了你甚至下旨夺婚,可见他是有多么在乎你。”说到后面的芳贵人的声音变得怨恨而飘渺。 没想到他早就派人寻找我了,而且为我下旨夺婚,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他的声望影响何其之大。我咬紧嘴唇,此刻我才庆幸自己的坚持。 “我原以为他是个无情无欲的皇帝,后宫的妃嫔少的可怜,无论是谁都进不了他的眼睛。原来,他仅有的一点感情都给了你。思倾城你知道你是多么幸运吗?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能初见就捕获他的心。” 她的声音变得扭曲而尖锐,心底的怨恨和嫉妒已经让芳贵人几乎疯狂。一声巨响,她将手桌上的香炉扫到地上,落下一地的香灰。知道滚到我的脚边才停下。 在这个时候,无论我怎么说都是错的。许久之后,芳贵人冷笑道:“既然他这么喜欢你,本宫就把你送到她的身边,现在你不用再去司衣司了,直接去前殿服侍吧。不过本宫也不是什么善心的人,我只是在利用你,无论你获不获宠你都要记着你是本宫的人,而且你要定时来和我汇报,皇上最近的动向,他宠幸过哪些人。” 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是皇帝宠幸妃嫔是责任,可是无论自己怎样为他解释都不能排遣自己胸口之中沉甸甸的感觉。 “奴婢会谨遵娘娘的话。”我只想离开这个宫殿,出去喘一口气,这个沉闷的地方有他的气息,有芳贵人身上的香气,让我喘不过气来。 傍晚的时候,我回到了司衣司开始整理东西。王柔知道我回来,欢快地跑了过来紧紧拉着我,一步也不肯松开。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吓坏我了。”娇美的小脸上晶莹的泪欲落不落看得我有些心疼,“姐姐不会再离开我吧?” 我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王柔,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对不起,姐姐要离开司衣司了。” “为什么?”王柔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再碰床上的东西。 “我,我要被调去前殿侍奉皇上了。”生涩的声音挤出这句话来,望着王柔被泪痕打湿的小脸,心里无比的愧疚,像是自己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是因为姐姐的美貌吗?我……我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像姐姐这样龙凤之人怎么能和我一样……”她不停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强装出来的笑容凄美无比。 “不是的,王柔,不是的。”我喃喃重复着,紧紧拉住她的衣袖,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想的那样。 “不,我不要听!你要荣华富贵了,还要我这样的妹妹做什么?”她狠狠甩开衣袖,向门外跑去。我无力走到殿门边,望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从这一刻起我们都回不到当初了。 背着收拾好的包袱,缓步走到巍峨的前殿,望着玉阶上面的龙纹,觉得威严而遥远。这一切都不是我熟悉的。 内侍看到我之后,立马露出熟稔的笑容,“是思姑娘吗?贵人早已吩咐了,你负责皇上的起居和书房侍奉,现在皇上正在书房里召见大臣,我先带你去安顿下来,明日再去伺候皇上吧!” 他说了一堆,我不停点头。脸上并没有一点笑容,而他对着我也不显得尴尬,甚至打趣道:“美人就是美人,就连不开心的时候也倾国倾城。” 我只是默默跟在他的后面,他带着我在前殿绕了一圈,将所有的地方介绍了一遍。有了他之后,我心中的难受也消失了一半。 掌灯用膳之后,我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大片盛开的海棠花。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人影,直到其他守夜的宫女告诉我,皇上今天可能夜宿御书房,值夜的宫女可以不必再等。 我点点头,却有些排斥眼前这些陌生的少女。王柔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还在恨我?她们见我不去偏殿休息,也不多劝就都离开了。 靠在柱子边上望着如水的月色,思绪宁静,这是我进宫这么久以来最为清静的一个夜晚,尽管前途未卜。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轻步走来就是怕将我惊醒。结实有力的臂膀将我抱起。在接触到他温暖的怀抱之后,我又闻到来了自己熟悉的龙延香,身子放松了起来,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睡了起来。 一夜梦甜,早上的时候,身边睡着的人轻身起来,下了床榻之后开始将红色的龙袍一件件穿上。端着铜盆进来的值夜宫女看见这一情景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铜盆打翻。 “皇……皇上”她惊诧不安叫了出来,“奴婢来帮你更衣吧。” 他摇摇头,“你们退下吧,声音轻一些,不要吵醒她。”濯宣帝转身看了一眼床榻上睡的正熟的人,清冷的眸子也变得柔和起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剩下的余温带着熟悉的气息。我断断续续记起昨天的画面,我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难道真的是鹤骞抱我回来的?那么——我打了一个冷颤,四处张望,飘动的赭色床帐上面绘着龙纹。身下的床可以睡上四五个人没有问题。脑子里响起一阵嗡鸣,我真的是在龙床上面!我真的和鹤骞睡了? 凤栖殿中,几个穿着华丽的妃嫔由宫女扶着,盈盈地向高位上的大气雍容女子叩拜,“臣妾等向皇后娘娘请安。” “众姐妹们平身,赐座。”金色雕凤椅子上的独孤皇后一挥衣袖,贴在额头前的金色吊坠轻轻晃动,将她的脸衬得格外富丽大气。 穿着紫色杜鹃花样的嫔妃站了起来,脸上是甜雅适中的笑容,真正是小家碧玉的俏丽模样,“昨日皇上匆匆从御书房出来不知道是去了哪一姐妹的宫殿?” 第八章 我恨你

独孤皇后摇摇头,“今日本宫查了记录,皇上昨夜宿在自己的宫殿里哪里也没有去过,不知为何妹妹你会这么问?” 娇俏的紫衣妃嫔捂着嘴,装作不在意,“不是只是听闻今日皇上上朝之后,一直带着笑意,精神很是不错。” “哦?”独孤皇后怎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垂首询问身边的宫女,“今日前殿之中可有不妥?” 宫婢跪下,“并无不妥,只是皇上似乎宠幸了一个宫女。” 听到这芳贵人的手紧紧抓住座椅的摆手,脸色变得青白。 “皇上宠幸了宫女?叫什么名字?”独孤富丽的脸上不觉笼上了一层阴暗,只是表现得并不明显。 “回禀娘娘,她叫思倾城。” 紫衣的妃嫔笑了出来,白皙的脸蛋上露出一对小酒窝,“皇上真是好眼光呢!” 皇后看向她,“此话怎讲?” “今年选入后宫里的宫人,百人之中有两女姿容绝佳,有倾国之态。一个名作思倾城,一个名作王柔,俩人是各有千秋,美态不同。甚至见过她们俩人的有心者,用这样的话来做比,‘月思花柔’。可见姿容是多么的惊人。” 独孤皇后望着袅袅的香炉失神道:“竟是这样美,能一见就抓住皇上的心。”紫衣的妃嫔看到皇后失落的模样,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皇后表面仁德,可私下里做过的坏事也不少。她不好过,怎么能让皇后好过? “不过是多添一个妹妹罢了,今日若是无事你们就先退下吧!”独孤氏揉着太阳穴,一脸疲倦,尽管皇上常常来她这里不过只是坐坐而已,甚至没有一次碰过她。 等从凤栖宫出来之后,芳贵人露出妩媚的笑容,“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已经爬上了龙床。当初帮她的人是我,可是我也不愿看她过的这样舒坦。” 跟在她身边的香蓉轻声问:“娘娘想要怎么做?” “让后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思倾城获得了龙宠,我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妩媚的笑容变得阴冷起来。 这几日王柔常常走神,不然就是无意识地走到司衣司的门口呆呆看着,等她记起来才明白一直护着自己的倾城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晚膳的时候,她捧起碗的手抖了抖,早上刺绣的时候扎了自己好几次。自己的绣工不好,只是帮她们缝一缝边角之类。饶是这样,还是因为自己的走神,刺破了好几次手指。 小口喝着肉汤的时候,听旁边的人说,“知道吗?就是从我司局里出去的人,叫什么倾城来着,她昨晚值夜的时候被皇上临幸了!” 王柔手上的碗哐当掉下,四周安静了下来,几个宫女都不安地望着她。只有她毫无知觉,一遍遍呢喃“她是要当贵人了,当娘娘了……” 她用肿胀的手指捂住自己流泪的双眼,“我不甘,凭什么我和她一样好看,她能锦衣玉食而我却要每天刺绣,扎破我的双手,受这么多的苦!我也要见皇上,我要也要穿最好看的衣裳,不用再做这些累活。” 这些尖酸的话说出来,顿时大殿里响起了耳语声,还有嘲笑的声音夹在其中。掌珍从外面进来,看见里面乱成一团就高声喝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 大家都静了下来,只有王柔一人还在小声的哭泣。掌珍皱起眉头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地毯上沾满的肉汤,冷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王柔跪倒在掌珍的面前,肩膀耸动,语气急迫,楚楚可怜的模样,“大人让我离开司衣司吧,我也要像姐姐那样受到皇上的恩宠。” “住嘴!”一声怒喝,将大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从没见过沉稳宽容的掌珍大人会如此的生气。 跪着的王柔不敢再哭,睁着一双魅惑的眼睛噙着眼泪望着眼前的掌珍。 “你怎么能和倾城相比?” 王柔没想到掌珍竟会如此偏袒倾城,其他人也没想到掌珍会对倾城另眼相看。一时间谁也不敢开口,静静望着下面的发展。 “我……她会的我都会。”王柔小声回答,身子微微颤抖,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她们都听见掌珍说自己不如倾城。 为什么你如此优秀?明明你和我一样,不过是容貌出众而已,而且思倾城你还答应过我和我共享富贵,为什么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受这些人的白眼?我恨你,我恨你! 大滴的眼泪落在地板上,将一小块地毯打湿。 “不,你只有美貌。而她有很多,比如让你进司衣司的那块绣帕就不是你绣的,而是她!”掌珍的这一句话如同惊雷落下。宫女碍于掌珍不敢说话,但是看向王柔的眼神中多了鄙夷与不耻。 这一段风波就此结束,王柔晚上回去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痛哭一场,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别人听见。 你说过你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为什么现在在皇上身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思倾城你就是一个骗子!故意出风头,故意用奸计,让皇上第一眼看重你,而忽略了我的存在。不,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我要出人头地,我要享受荣华富贵,将所受的怨气都报复回来! 唇角间有玫红色的鲜血涌出,在被角上蔓延开来,成了一道不可忘记的烙印。 自从那事之后,鹤骞将宫殿里其他值夜的宫女都调走了,只剩下我一人。我坐在宫灯下面守着他的归来,当月上中天之后,终于在摇晃的树影的后面看见了逼眼的火红。他步履沉稳,踏步走来,清冽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疲倦的神色。 看见提着宫灯站在廊下的我,快步走了过来,“夜间风大怎么站在这里,不去殿里等?”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张面容露出满足的笑容,“我等到你了。”他没有说话牵过我的手,向大殿里面走去。 手被他紧紧握着,手指上的薄茧划过我的皮肤。手心的温度让我沉沦,没想到这双执掌天下的大手竟是如此的温暖,我望着他的背影,红衣烈烈,青丝浮动,无比的美好。这是我深爱的男人!如果能被他一直握着该有多好。 到了避风的大殿中之后,他松开了手,转身开始脱去身上的衣服。望着火红的袍子一件件落下,修长匀称的身材隐隐显露了出来。 我赶紧转身将殿中的宫灯都点燃了起来,等我再次转身看向他的时候,鹤骞同时也看向了我,杏花色的薄唇上扬露出慵懒勾人的一笑。 没想到不爱笑的人笑起来竟是这样的要命,我的心在他这勾魂笑容之下变得急促起来。好不容易从他的脸上移开目光之后,才发现此刻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红色轻薄的蝉衣,甚至连他胸前魅人的两朵绯红也隐约可见。这次我的面颊变得火辣,手心里也渗出了汗水,小时候也见过许佩光身子的样子,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想到长大后的身子竟会是这样的迷人诱惑,再看下去我估计就流鼻血了。 “呆呆看着作甚?”清冽的声音中带着别样的沙哑诱惑,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其他。 他这是在诱惑我吗?示意我应该上前做一些什么。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静静欣赏着这一幅美男图。 “过来,帮我更衣。” “我?”我望着红衣之下颀长的身材,脸上腾腾的烧了起来。 “除了你,殿中还有其他人吗?” 我挪着步子,走了过去,喉结之下是冠冕的系带。触到他脖子下温热皮肤的手指颤抖起来,他的气息无处不在,让我颤抖。 巍峨的身影立在我的面前,清冽跳动的目光盯着我手上的动作。感受到他的注目,只觉得时间变得好长,周围的空气都沾染了龙延香的气味,让我沉迷。 终于好了,我往后退了一步,松了一口气。 “帮我把身上的亵衣脱了。”淡淡的吩咐,不容我的激动反应。 “还要脱亵衣?”我瞪着眼睛看他,白玉般的胸膛上火红的两点,如同最最鲜艳的朱砂。 我静立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他望着我,红纱诱人,薄唇勾起玩味的笑容,“怎么不愿意伺候我?”好大的身影步步逼人,将我锁在墙角之间动弹不得。 “皇上……”身上好闻的龙延香的味道传来,我已经乱了心神。一抬眼就对上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容不得我的逃避。 “为什么要这么躲我?”他的声音低沉无比,清俊冷然的面容上带着困意。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侧身站起,目光停留片刻之后移开了,将身上的红色绢衣解开,向后殿之中的水池走去。望着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开,我又有一些后悔。 红衣凛冽他没有再转身看我一眼,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我一人。是不是我惹他生气了?想起他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幕,俊颜逼近,呼吸交缠。我不由捏紧了自己的手,身上似乎还有龙延香的味道。 被皇帝宠幸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还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可是当我真正面对那张完美,清冷如辉的面容,反而胆怯了。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你在想什么?” 回首看见鹤骞正擦拭着湿漉漉的墨发,姿态优雅又熟练。我慌张想要抢过他手上的绒布,“皇上还是让我来做。” 他点点头,目无表情地将绒布递给我弯下腰将带着幽香的乌发伸了过来。用绒布裹住他的长发轻轻擦拭,动作轻柔至极,害怕将他弄疼。一会,鹤骞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打起了瞌睡。 第九章 与天下一样重要

我松了一口气就连手上的动作也麻利了起来,当我缩回手的那一刹那,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握了起来,“倾城”他在叫我的名字。 “是” “倾城,我不求天下,但求一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一般。 可是对我而言,却像是凭空的一道惊雷。 他后宫三千佳丽无数,却对我说,“不求天下,但求一人。”我抿住嘴唇,手指颤抖,久久不能开口回答他。 “倾城你可在听?”他没有回头,语气之中多了急迫。 原来真的不是他的梦话,“是,皇上,奴婢在听。只是奴婢不知皇上想求的伊人到底是谁?”我一时口快,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其实我想让他承认他在乎我,想要的也是我。 他站起手,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微不可闻的叹息,清冽的眼睛中有无可奈何,一只结实的臂膀强横地搂住了我的腰肢,让我动弹不得,没有退路。 “你真的不明白吗?” 漆黑的深瞳中绽开花火般的光亮,片刻的晕眩,我在他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只有自己一人的影子。 如果这双眼睛从始至终看见的都只有我一人多好,如果他不是帝王那该又有多好。 就在我失神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夹着梅香倏忽靠近,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与我的唇瓣紧紧相贴,没有留下一点空隙。 唇齿间都是他浓烈的气息,霸道又温柔,没想到清冷的帝王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我不经想笑,声音没有发出口就被他的舌尖尽数吞没了。 这一吻绵长至极,好似最为绵长的酒,俩人都沉醉其中,欢愉无比。许久之后,他才松开了手,一双清亮微凉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笑容。 “这下子明白我想要的人是谁了吧?” “我……”摸着微微肿起的嘴角,脸上露出怔怔的神色,心里却是暖的,像是喝了一大罐的蜜饯。 “奴婢知晓了”我败下阵来。 他如玉修长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让我看向他,“以后不要再用‘奴婢’来称呼自己,你我都是普通人。” 晶亮的眸子里面含着怒气,他是皇帝,我自称“奴婢”有何不妥?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他轻轻拉过我,拥在怀里。若是有起夜的宫女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得半死。 “我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身份不是由我选择的,而我之所爱却是由我挑选的。倾城你与天下一样重要,千金不易。” 深夜繁星满空,凤栖宫中的灯火也没有熄灭。座椅上的独孤皇后望着御书房中的灯火,呐呐叹息“皇上是有多久没有来过本宫这里了?” 身后侍奉的婢女接过了话,“娘娘是您多想了,皇上不久之前就曾来过。” “是吗?”一双姣好的凤目望向远方,“为什么本宫觉得皇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来看过我了,或是他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这里。” 奴婢连连摇头,“怎么会?娘娘多心了,皇上平日里最宠爱的就是娘娘啊!” 戴着指套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也愿意是自己多心了,今晚皇上可有在哪个妃嫔那里过夜?” “没有娘娘,皇上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就回了寝殿。” 本该松一口气的独孤皇后却警惕了起来,“听她们说皇上临幸了一个宫女,而且这个宫女还有绝色姿容,果然只有这样的狐媚才能留住皇上。” 手腕上缠绕的翠绿色的翡翠珠被她狠狠扔在柔软的地毯上,“以为自己稍有姿色就可以爬上皇上的龙床上?在我眼皮地下用这样的手段,一定后面有帮助的人,想要借此集聚势力与本宫对抗。本宫怎能让她们如愿!” “翠珠”她声音一提,转向了身后的人。 “是,娘娘。” “宫中还有什么姿容出色的美人,既然皇上喜爱绝色佳人,本宫不如也大方一次。” 翠珠想起紫衣的容嫔的话,“娘娘,奴婢听说司衣司之中有一个唤作‘王柔’的女子与她的姿容相当,并称‘月思花柔’,或许可以一用。” 这几日,王柔受了掌珍的斥责之后,几日以来都是魂不守舍,她不愿再碰针线一次,光影下这双手是多么的白嫩修长,将上面的绷带解去,指尖上有暗红色血点,也不影响它的完美。 “为什么……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不能……”王柔望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光线从手指间漏下,没有办法把握。 就在她自言自语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宫女,“你是王柔吗?” 她转过身,花一般的容颜在光线下灼目绽放,美得窒息,宫女忘了呼吸,被眼前绝美的姿容吸引,好一会才记起自己来找她的目的,“皇后娘娘找你。” “找我?”她重复了一句,一脸的无措“为何皇后娘娘会来找我?”她扣紧自己的手,紧张害怕的样子让人联系。 宫女安慰她,“不要害怕,你没有犯错皇后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听了她的话,王柔才放松了一点,小脸上还有惶惶的神色。 进了司衣司的正殿大门,就看见掌珍坐着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富丽大气的女子,容貌差自己甚远,但身上锦衣,佩玉,手指上的红色玛瑙无一不显示她的身份地位,遥不可及。 王柔怯怯跪下,像一只小白兔一样的无辜可怜,“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抬起头给本宫仔细瞧瞧,到底是怎样的‘月思花柔’能让皇上这么宠爱那个宫女。”庄严的声音传来。 王柔抬起了脸,一张魅惑动人的脸,像一朵完全绽开的鲜花,层层叠叠展现在皇后的面前。 座椅上富丽端庄的独孤皇后点点头,“果然诱人,难怪皇上会喜欢。” 她转头对一旁恭敬站着的掌珍说:“这个宫女我要了。”掌珍毕恭毕敬地站着,恭敬回答道:“谨遵娘娘懿旨。”哪还有当日舍不得倾城离开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的王柔欣喜万分地抬起头看向座椅上的皇后,一抹喜悦的笑容绽开,给她娇艳的平添了几分动人之色,大殿之中亦是春暖花开起来。 独孤皇后看见她这个模样,将手中的翡翠玉珠又转了几圈,嘴角翘起,笑得几分精明,几分讽刺。 不过是一般的狐狸精罢了,还想着一日凭着自己的美貌飞上枝头?只要有她独孤氏存在一天,她就会死死捏住这个棋子,不让任何人能压过她。 在御书房内,鹤骞将两腿放在矮几上,红色的长袍垂落,两腿腿轻轻交叠,说不出的慵懒魅惑,手撑着头,在仔细阅读臣下送上来的奏章。 而我半跪着,轻轻帮他捏着腿,饶是这样还是把进入书房的老臣们吓了一挑。要知道御书房里可从来没有进来过女人,就连皇后娘娘也没被皇帝允许这样的特权。 一时间跪拜的老臣,都将目光偷偷看向了半跪着,秀发遮面的宫女。好奇是怎样的美人才能让皇上难得破例。 这些人中有一个魁梧俊朗的青年,剑眉星目,正向我不停挑眉。他正是那日我刚刚进宫,从大殿外走过的人,说来我和他真是牵扯甚远。 我与他对视了几眼,坐在檀香华椅上的鹤骞就清冷不悦的出了声,“爱卿,今日可有何事来报?” “臣等是为了国宴,赛马大会而来,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还请皇上过目。” 鹤骞搁下手中的书卷点点头,我站起身子,奈何蹲得太久,两腿已经酸麻没了知觉,摇晃了几下竟要摔倒。 坐在檀香木椅上的人已经起身,一只手拉住我的腰,将我稳稳扶住了。 身前几个大臣已经看直了眼睛,没想到皇上这么在意这个宫女,甚至亲自出手将她扶住,御书房中都铺着软毯,就算她跌倒了也不碍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清冷的眸子里隐隐有责备和担忧,就连好看的剑眉也蹙起了,等他松开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接过大臣手中递来的竹简,走回木椅上认真查看。 一时书房中,气氛有些尴尬。 “倾城坐到贵妃塔上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清贵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不敢再看一眼,大臣脸上各异的表情,惊讶,奇怪,不少大臣的视线还粘在我的后背上,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躲开,脸上已经微微烧红了。 鹤骞合上了书简,这一会功夫他已经看完,琉璃色华美的双瞳望着面前站着的臣下,为首递上竹简的大臣目光还盯着我消失的地方,有惊艳也有好奇,只是透过白绢的帷帐再也看不清楚。 “爱卿对朕的女人很感兴趣?”清冷的声音不悦至极。 “不敢,老臣一时糊涂,还请陛下息怒!”他仓惶跪下,身子抖成一团,一旁站着的云清用官府的衣袖捂住嘴巴,强忍笑意。 他往椅背上靠去,双目清冷扫过众人,对上皇帝视线的人都不由颤了颤身子,这样的威严真是天下少有,如同神灵。 “今天,朕也乏了,就按你们竹简上写得去做,都退下吧。”他一挥衣袖,显得恼怒而不耐烦。 老臣们战战兢兢退出了御书房,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竟是如此在意那个宫女,不仅直接唤她的名字,甚至还让她坐在一旁休息,看来皇上是真心宠爱她,等弄清楚那个宫女的身份之后,得好好巴结一番才是。 雕花的梁柱,双面刺绣的屏风,彩陶的瓷器,一切的摆设用具都显示了皇家的气度,皆是奢靡无比,甚至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宝。 第十章 曾是姐妹

王柔哪里见过这些,一双灵动的眸子来回顾盼,显然是看不过来。 翠珠将王柔的所有神态表情都看在眼中,用绢帕遮住了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难怪娘娘会将这样的美人收到身边归为自用,除了姿色绝美之外,横竖看来这个王柔再没有任何特色。不懂得察言观色,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情感,一切都写在脸上,毫无城府,简直是被利用的最好傀儡。 想来呆在皇帝宫殿中的思倾城,也和眼前的女子一样,都是借着自己的美色笼络帝王心的无用草包。 “娘娘”王柔对坐在桐木椅子上的独孤皇后叩拜,皇后用银勺子拨弄着香炉之中的香块,容颜淡淡。 “你与叫思倾城的宫婢相识吗?” 王柔不知道为什么皇后要这么问,点点头,“奴婢曾与她是姐妹。” “为什么要说曾?”独孤放下银勺子,已经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娇艳的脸色变得犹豫起来,“因为……因为,她得宠之后就与我断了姐妹之情”王柔的五指收紧,一点点握住身子下面的地毯。 “那你也想和她一样受到皇上的恩宠吗?”独孤皇后向身边站着的翠珠使了一记眼色,将准备好的珠宝盒子端到了王柔的面前。 打开之后,刺目的华光逼得她睁不开眼睛。美若春花的脸蛋上僵硬着吃惊的表情,“怎么会这么多!” 独孤皇后很是满意她的表现,“多吗?皇上有的是天下,若是你能博得皇上的欢心,你能得到的更多。” 翠珠将锦盒放下,就退回了独孤皇后的身后。王柔死死盯着锦盒里面的珠宝,双眼灿灿,若不是皇后坐在面前,她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喜欢吗?”独孤皇后嘴角的笑容淡淡,显得无比的亲切和蔼。 “多谢皇后娘娘。” “如果你想要一辈子都富贵的话,就要听本宫的话,本宫不仅能让你获得富贵,而且能让你获得皇上的宠爱。” 王柔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久久跪着。 “你好好准备准备,三日之后就是赛马大会,只要除掉皇上身边的思倾城,你将会成为下一个被皇帝宠爱有加的女人。” 六月底,阳光和煦,温度已经有些蒸人了。赛马场在平坦的草坪上,两列威武的士兵端起号角奏出绵长的锁号声。 鹤骞就在六月灿烂的阳光下骑着马,汗血宝马上披着银色的盔甲,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而矫健,身上穿着金色的盔甲,配着红色的锦缎显得高大无比。 清冷俊美的面庞在阳光下折射出玉魄般的光泽,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睥睨众生,引人膜拜。他抬起眼睛,穿过人群望向挡光棚子里面的人,一袭粉色的长裙穿在身上,裙裾飘渺,青丝盘起露出一张干净如画的脸,见着难忘。 四目一对,他对着阑珊处的女子露出莞尔一笑。准备跪拜的大臣望到这一幕,惊得手足无措甚至忘了跪拜,都不由转身顺着皇帝的眼光看去。 他对我一笑,清冷的面容变得夺目无比,像是晃动的波纹。我不由也冲他展颜一笑,可是笑完之后我就后悔了,不少大臣都转过头看向我。 就在这时一辆花纹繁复,两边缀着流苏的华美马车也出现在了赛马场上。终于所有的人又收回了视线,看向出现的马车,上面雕着凤纹,看一眼便知这豪华马车之中所坐的是何人。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百官跪下之后,我也顺应着跪了下去。车帘被挑起一双素玉一般光泽柔美的手伸了出来,百官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向车中走下来的人。就连濯宣帝也定眼认真看着,那一双玉泽光滑的手,有着惊心动魄的魔力。 车帘挑开,一双秀丽的宫鞋探出,紧接着一个娇俏灵活的身子也跳了下来,双眸含着笑容,灿若珍宝,雪色的皮肤上一张樱桃红色的小嘴,无比诱人。 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只浮现出这样的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伸出手将独孤皇后小心地扶了下来,满头戴着珠玉装饰的独孤皇后只显得雍容,却比不上身边宫女的铅粉之一。 “众卿家平身” 望着王柔的大臣惊醒收回了视线,这才站起了身子。鹤骞淡淡收回视线,脸上平静如水,不论眼前是绝色的红粉,还是枯骨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 今日看见满面笑容的王柔,我心中只觉得百味交缠,只是我不曾想到她居然会成为了皇后身边的宫婢。她对财富,地位的欲望超乎我的想象,凭她的美色说不定能获得鹤骞的注目,可是一想到他不再属于我一个人,我的心里就难受到难以呼吸。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独孤皇后就走到了遮阳的帐篷之中,身后有几个宫娥撑着伞。慌忙对着这一袭华衣跪了下去,“参见皇后娘娘。” 想起她是鹤骞名义上的正妻,我觉得尴尬而难受,就算她是母仪天下的白皇后。目光停留在地面上,一袭粉色的裙子静静站在皇后的身边,我一抬头就能对上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一声怒斥在头顶上响起,“见了本宫何故躲躲闪闪。”一阵晃眼的翠绿闪过,尖利的指甲划过我的面颊,疼痛无比。 一双细长有力的手指钳住我的下巴对上独孤皇后雍容严肃的脸,“本宫有那么怕人吗?既然害怕本宫为何当初还要爬上皇帝的床?” 手指捏住我的嘴巴,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她松开之后下巴火辣辣的疼,应该会有淤青。沉稳有力的脚步走进,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又是一片跪地的声音。我吃力地转向他,“参见皇上。” “都平身”干净的手掌落在我的面前,一只绿色的扳指熟悉无比,他对所有人说道都平身,唯独对我伸出了手掌。 独孤氏望着这一幕,被脂粉重重掩盖的面颊上再也挡不住震惊,嫉妒的表情,而同样粉衣的王柔眼眶里蒙起了一层水雾,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可是鹤骞眼中只有我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舒丽的美人。 “皇上,臣妾认为这样做不妥,您是九五之尊……” 她还没有说完,鹤骞修长的指尖划过我的下巴,有点疼痛。我下意识撇开了脸,鹤骞蹙起眉宇,清美的脸上凝成了一层薄冰。 “皇后为何要为难一个婢女,平日你宽容平和的气质都去哪了?”鹤骞的话有些重。 独孤氏白了脸,“臣妾,臣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够了……”平日从不将自己情绪暴露出来的鹤骞,这一次手一挥,浑身戾气打断了皇后的话。 青衣的太监急急慌慌跑了进来,“皇上到了吉时,百官已经候着了,等待您上马。” 他点点头,拉过我的手直接无视一旁候着的太监走了出去,擦过他身边的时候丢下一句,“为她找一匹性格温和的马。” 太监下意识的答道:“是!”等皇上拉着粉衣的宫女走远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她”不是皇后,不是任何一位嫔妃而是一个小宫女,甚至皇上还当着独孤氏的面, 独孤皇后也听清楚了这句话,她嘴唇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往日严厉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泪水,“他………他怎能这样对我,我是护国将军的女儿,是一个的皇后,居然比不上一个稍有姿色的狐狸精!不可饶恕!” 她长袖一挥,将灯烛打翻在地,旁边的奴才皆是战战兢兢,许久望着剧烈喘气的独孤皇后,太监才小声提醒道:“娘娘到了吉时,您也要换上胡服和皇上一同面见百官。” 深吸一口气之后,她才接过翠珠递上来的精致胡服,望着缀满金银珠片的胡服,独孤氏阴冷一笑,“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王柔你上前来今日到了用你的时候了。” 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皇后,她有些害怕还没跪下,就被独孤皇后扶住了,扶住的同时也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王柔的脸色变得惊疑不定起来,独孤按住她的手,笑容淡淡带着蛊惑和恨意,“你难道不想除掉她获得皇上的宠幸,不想享受荣华富贵了?“ 王柔这才咬住自己的嘴唇微微点头,“奴婢一定会办到。” 独孤氏这才含笑穿上胡服,又翠珠扶着走向帐篷外。王柔的手微微颤抖,她用左手按住自己的手腕,“这是你逼我的,姐姐你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要不是当日你违背誓言,将我抛弃在一边独获龙宠,也不会有今日……” 鹤骞上马之后,宫人牵来了一品温顺的枣红马,我蹬着脚蹬也坐上了马背。枣红马踏了几步,竟自主地走到了鹤骞的身边。 其他骑马而来的大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下面议论纷纷,“这样不和规矩,一般都是皇后站在皇上的身边接受百官的祭拜,怎么今日会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宫女。” 皇后穿着紧身的胡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接受所有人的朝拜,紧身的胡服勾勒出她婀娜的曲线,骄傲的风采,艳如骄阳。尽管独孤氏的容貌比不上王柔或是倾城,但此时此刻的风采是俩人都无法拥有的。 “我们的先祖就是在马背上打下国家的,永远不能忘记战马的力量,不能忘记骑兵的勇武!”独孤皇后举起手,身上的金银薄片在阳光下闪闪生辉,文武百官这一刻也都举起了手,口中高和回应皇后的号召。 鹤骞望着这一幕,脸上平淡如旧,没有帝王应有的热血和激情,他的眼中只有倾城一人,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更是躯体之中的灵魂,他熟悉的灵魂。 第十一章 不安分的人

他收回视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扬起马鞭,勒紧了缰绳,轻喝一声之后,战马嘶鸣,踏风而去,只看见红色的身影快如闪电。独孤氏见到这样的情形,自己在宫廷中被磨灭的天性也被唤醒了,她望着鹤骞的背影,蹬着脚踏也追了上去。原地只剩下我一人,俩人皆是御马的好手,只看见轻烟之中隐隐靠近的两个身影,如此贴切,般配。 鹤骞背影潇洒高大,独孤皇后的背影干练,婀娜。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天造地设的俩人,此刻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没法霸占鹤骞一人的宠爱。是他给予的太多,太特别,所以自己被他宠惯坏了。 王柔就在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皇上和皇后俩人身上的时候,提起裙裾轻轻走进,拔下头上的金钗,在光芒下显得无比锋利。 突然胯下的枣红马发起了狂,在一声尖锐的嘶鸣之后,便开始狂奔了起来。我握着缰绳,身子在马鞍上不停颠簸,几乎将五脏六腑都撞到了一起。视野变得模糊而跳跃,隐约看见眼前有两个身影。 鹤骞望见发狂红枣马上的粉色身影,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也顾不得和不和礼数,生生将疾驰的战马停了下来,叫了一声“小心!”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可惜我听不清楚,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前面出现一丛荆棘的灌木,枣红马高亢嘶鸣一声,蹬起后退跳过了灌木。 时间仿佛停止,视野倒转,耳边已经是呼呼的风声。而手中紧握的缰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了,整个人像一只玩偶重重跌落下去。 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面颊撞在坚硬的铠甲上,一个有力温暖的臂膀抱住我,一股熟悉的龙延香袭来。两个人顺着力道在斜坡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鹤骞穿着金色的战甲压在我的身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像夜空一般深沉静谧,将我包围无从逃脱。 后来每每想起这双漆黑的双眼里面藏着太多的情感所以让它看上去格外浓烈,诱人。我清楚的明白自己就是在这一刻沉沦下去,爱上了一个我不该爱的男人。 近在咫尺的嘴唇薄如杏花,形状完美犹如弓箭。神使鬼差的我闭上了眼睛吻住了鹤骞的嘴唇,轻轻地描摹,舔舐,无比的眷恋,无比的沉溺。 抱紧的人身子一僵,随即也若有若无的开始回应我,空气中都是他清香的气息,似浓烈的酒,叫我忘乎了一切,只想和他亲吻,和他纠缠,一辈子都不要放开手。 耳边传来独孤皇后焦急的呼唤,才将我拉回到现实之中。他看着我一脸的无措和羞愧,居然愉悦的笑了,晶亮的眸子含着笑意望着我。 “不必害怕,我喜欢你的主动。”他的声音嘶哑,蛊惑。我呆呆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直到独孤皇后疾步走近,望着我和鹤骞牵着的手,花容失色。 “皇上……”她只是望着我们相扣的手,甚至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朕没事”随即鹤骞低下脸望着我,我也摇了摇头,只是手背擦伤而已应该算不得什么。他放开我大步走向了枣红马,从马臀上拔下一支簪子。 皇后看见之后,脸色变得紧张起来。鹤骞看清上面的花纹之后,递给了皇后,“你认识这支簪子吗?” 她连连摇头,脸色苍白,“臣妾不知道。” 鹤骞将簪子放在独孤氏的手上,“朕想要知道后面争风吃醋,不安分的人是谁,还请皇后查明之后,整顿后宫。” 他华美清冷的面容上此刻只剩下厌恶。独孤望着自己手中的簪子,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臣妾一定会查清楚。” “走,我送你去避暑山庄休息,顺便让太医过来帮你瞧一瞧伤口。”他的语气有些自责和心疼,是怪自己没能保护好我吗? 原来什么都不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从我背后拿出了藏着手,白嫩的手背上蹭破了一块,正流着嫣红的血迹。 他跨上战马之后,有力的手臂将我拦腰抱起,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他怀里了。独孤氏呆立在原地望着濯宣帝抱着怀里粉衣的女子,从眼前消失留下她一人,没有任何吩咐或是关照,从始至终,他在意的,心疼的,都是那个叫做思倾城的宫女。 独孤氏擦去了眼角不甘的泪痕,跨上战马将马鞭狠狠抽响与他们俩人北道而行,这一次她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第一次有了一种翱翔的感觉。可是不论战马跑得多块,也难以释放自己心中的愤怒,怨恨。 不行,自己不能输,自己是皇后,是开国将军的女儿,怎么能够轻易认输,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小宫女罢了!在回到遮阳棚之前,独孤氏的心中有了更完整,更狠毒彻底的计划。 鹤骞的手从后面绕过来,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几个侍卫在马前跪下,他们刚刚听见了战马嘶鸣的声音还有惊呼声,便觉得不对,结果皇上无事,只是怀里多出了一个粉衣的宫婢。 只见她额头上沁出了几颗晶莹的汗珠,洁白如瓷器的小脸在阳光下闪着水雾的光芒,将灵动清美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对上濯宣帝不悦的冷眸,几个侍卫都慌张的地下了脸。 怀里的人腰背绷得笔直,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倾城脖子上面的汗珠,不知是因为天气的燥热,还是因为疼痛。 “哪里摔疼了?”身后的人吐出清冽的气息,我只觉得脖子上痒痒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在温热的阳光下,他身上的气息蒸腾而出将我笼罩其中,甚至都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 我结结巴巴对他说:“没有,没有……”手臂被人抬起,破开的伤口显露出来,身后的人呼吸沉沉,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谎言被拆穿了,我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僵硬地坐在马背上。 “你打算骗我多久?”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冰冷的语气对我说过话,是真的生气了。还没等我解释,他望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侍卫,眼神睥睨狠烈,威严而冰冷的气息围绕全身。 “下令,让御医来避暑山庄待命。” “是!”整齐的回答,马蹄声响起,急促无比,等他们抬起头的时候,濯宣帝已经驾马远去。 等下马的时候,还没等我跳下来,鹤骞臂膀一揽就将搂进怀里,清新的香气如同梦幻。粉色的裙裾在眼前划开美丽的弧线,转眼已经被他抱了下来。 有几个守候在避暑山庄的宫婢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濯宣帝之后,都不敢再抬头了,这张俊美无瑕的面容太过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本以为下马之后,他就会放手让自己站着,没想到鹤骞生气之后反而更加大胆起来。他紧紧抱着我,双臂有力,怀里的香气有他的温度,让我一点点沉沦。他就这样抱着我走进了避暑山庄的石阶,走进了清凉的内殿之中。 外面光影淡淡透过绿色的竹林照了进来,轻纱飘扬,冰纹的黑色地板冰凉无比,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奇石做成。 就在我四处张望的时候,他轻轻松了手将我放在宽大的雕花床铺上,外面有两个御医走了进来。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他们看见濯宣帝抱我进殿的情形。 “你们帮她看看手臂上的伤痕,记着轻一些。”鹤骞拢着衣袖站在几丈之外,眼神已经停留在床铺上粉衣女子的身上。 听到鹤骞后一句的叮嘱,我瞬间抬起眼睛望他,冰冷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神情,玉色的面颊微微泛着粉色。 他是威严的帝王,冰冷如雪,却独独对我流露出这样的柔情。我伸出手臂任由御医为我清洗,包扎。目光依旧停留在鹤骞的身上,他察觉到我的注视之后,尴尬地转过身,将修长匀称的背影留给我。宽大的龙袍下面腰身纤瘦而结实,我好想从后面抱住他,依靠在他的身上,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感觉。 将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之后,御医就退了下去,对于皇帝的事情他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多问。 “还疼吗?”他走到床铺边,撩开红色的锦衣坐下,手指轻轻落在白色的绸带上,语气无比怜惜温柔。 我摇摇头,温暖宽大的胸膛近在眼前,心脏在乱跳,好想要靠上去。他一动不动,靠在雕花的床头,青丝凌乱地垂在胸口,不羁而优雅。我抬眼看看他,发现鹤骞闭上了双眸似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落下在白皙的面容上映出一小片黑色的阴影,侧颜完美,清绝如画。 将头一点点移了过去,像是怕惊醒他一般,更怕会被他拒绝。只有温暖的光辉落进,外面树叶沙沙,午后静谧的时光恍若最美的永恒。 当靠在他胸口上时,清晰有力的心跳传进耳朵里,门外有一声娇媚的呼唤打破了此刻的平静与美好,“姐姐你在哪?” 我赶紧抬起头,从鹤骞的胸膛上离开。宫殿的门槛处一袭粉嫩的裙子,好似三月里的桃花,灼灼浓烈刺伤了我的眼睛。而慵懒靠着的鹤骞也有些烦躁不悦地睁开了眼睛,深若幽潭的眼睛里浮起了粉色的倒影。 “姐姐原来你在这,听说你受伤了。”王柔艳若朝霞的面容上满满都是担心的神色,我望着她怎么也讨厌不起来,或许当初欠她的人是我,这一份愧疚一直让我难安。 她移开眼睛,看清了那团红衣之下清冽俊美的男子,对视的那一眼,他深黑色的眼瞳如同激流,一眼就把人吸了进去。王柔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甚至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自己忘记了呼吸,可是濯宣帝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后再没有了别的反应,注视的眼神之中没有惊艳,没有沉迷,只有王柔看不清的漆黑与清冷。 危险至极,他清冷华美如同神祗,他高贵无双掌握天下。王柔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清冽美好的男子,如同黑色的玉石,她一见钟情爱上了帝王。 第十二章 我相信你

将手中的绣帕扭了又扭,看了看濯宣帝,又看了看躺在他身边的倾城。俩人都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子,无比的相称。她以前只是怨恨思倾城没有将她一起带入荣华,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不再是怨恨,而是嫉妒,发疯一般的嫉妒,真的想要杀了倾城,取代倾城。 王柔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忽而又格外魅惑的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我觉得十分陌生,又十分诱人,像是黑夜中绽开的花朵,气味芳香吸引夜虫扑袭,无声的将吸引来的猎物吞没。我望着她,望着沉鱼落雁之色的王柔,作为女人我清楚明白她的想法,何况她从来都将自己的喜怒写在脸上。 初见之后便心动了。鹤骞这样优秀的男子,他又是帝王,天下女子见她之后有谁能够忘怀?我本该大度一些,可是我做不到…… 鹤骞坐起了身子,伸手轻轻拂过我的面颊,掌心中有我心安的温暖,“我记起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你好好养伤。” 我点点头,他才大步离去,红色的衣摆从黑色的地板上摇曳而过没有片刻停留。王柔慌忙跪下,半是仰望地看着濯宣帝,笼着水雾的大眼睛好似江南春景,无人不留恋。 “奴婢恭送皇上。”这一声娇怯婉转,又含着丝丝的哀怨。入耳之后,只觉得心肝都酥了。 王柔你当着我的面这样做,是要将我放在何种境地。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救她,不该帮她,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濯宣帝只是点了点头,垂眼看了一眼王柔墨色柔顺的长发,“你的长发上似乎少了一支簪子。” 王柔瘫软了身子望着红色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她的嘴唇颤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皇上,皇上已经看出来了?王柔捏紧了手心,指甲几乎要刺破自己的皮肉。 但是转念之后她就笑了,他看出来又怎样?她帮着皇后办事,真的要怪罪皇后一定也会帮着自己。既然他看出来了也没有将自己治罪,想来思倾城在他的心目中不过如此。 “姐姐,我听说你从马背上摔下,特地带了药膏来给你治伤。”她聘袅走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小药瓶。 我坐起身子,“没事不过是破了一层皮罢了,御医上过药了,就不要妹妹再费心了。” 王柔眼睛微红,涩涩道:“妹妹是好心特地从皇后娘娘那要来的,姐姐都不领情,难道是还在生我的气?” 眼睛微红,娇俏的容颜变得楚楚起来。好似雨后的海棠,零落之下更显得芳华绚烂。我也无奈,想着王柔也是好心,若是执意不让她帮我擦药,估计她会一直记恨我。 我点点头,“就劳烦妹妹了。” 解开臂膀上的绷带之后,王柔拨开了宝蓝色药瓶的塞子,一股幽香散了出来。我嗅了嗅空气中的幽香,赞叹道:“真的好香啊!” 王柔的手轻轻抖了抖,差点拿不住药瓶,“是啊,娘娘特地赐给我的药自是珍贵无比,妹妹只希望姐姐能早点痊愈。” 我伸出臂膀,王柔沾了一点药膏涂在了破开的伤口上,一阵刺痛传来,我下意识缩回了手臂。 “姐姐……”王柔担忧地看着我,估计是我的反应太大将她吓坏了。 “我没事”我捂住自己的胳膊,伤口上还在火辣辣的疼。“姐姐,让妹妹继续擦药吧。”她伸手想要拉过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往后面一退,捂住自己的伤口,药膏涂上去的感觉就像是将盐洒在伤口上一样。 “今日就不要涂了,反正御医已经为我上过药了。” 王柔望着我,大眼睛扑闪,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光亮,“姐姐是不相信我吗?”不等我回答,她就起身找了桌子上放着的银质小刀。 “不要!”我的惊呼才喊出口,她已经将自己的手臂割开了。白嫩如脂的手臂上蔓延出嫣红的血液,看得人触目惊心。 “你这又是何苦……”我垂下睫毛喃喃叹息。 “我不想姐姐猜忌我。”王柔咬着唇瓣,将药膏涂在了自己的伤口上,火烧的痛感从伤口处传来。她强忍着痛楚,既然做戏就要做全,药膏里面放了乌首,虽然一次不会让人致命,但是日积月累就会慢慢让人中毒而亡。 只有除掉思倾城她才有机会接近皇上获得恩宠,这样的牺牲值得。 “姐姐还不信我吗?”她璀璨的眸子里隐隐有了泪光。我望着她手臂上鲜红的血痕只觉得不忍和心疼,她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缓缓将臂膀伸出,“我相信你,你是我的妹妹。”王柔闻言露出喜悦的笑容,将明眸中含着的委屈冲淡,这样的笑容无比明媚。 或许真的是我多想了,王柔何其单纯,若是她有心要害我,一定不会将自己也搭进去。她重新沾上药膏,仔细地帮我涂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痛从臂膀上传开。我只能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忍耐着火燎的刺痛。 “姐姐忍一忍便好,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她细声慢语,抬起袖子帮我擦去头上渗出的汗珠,笑容恬淡。 待晚上鹤骞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不知为何王柔帮我擦药之后,我总觉得浑身无力,怏怏的只想睡觉。 鹤骞望着床上睡着的人,轻轻在床榻边坐下,“倾城不要睡了,等用过晚膳再休息。”可是床上的人并没有回答,他凝视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倾城,倾城……”轻轻摇晃熟睡的人,语气也变得急促。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头疼无比,“鹤骞你回来了?” “你怎么睡得这样熟?”语气松了下来,只是还有些后怕。我无措地望着他,“你回来很久了吗?我不知道,不是有意不理你的。” 鹤骞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卸下了高贵的身份,忘记了帝王的责任,只是恳求眼前的人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好!”我声音嘶哑,紧紧抱紧了他,“我不会离开你的,哪怕不要给我任何身份地位,只要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就好。” 赛马大会之后,独孤皇后也住进了避暑山庄里面,而濯宣帝却没有过来看过她一眼。那个叫倾城的宫女摔伤之后,他竟然守在她的身边一天,后宫之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得他这样的重视,哪怕是知书达理的芳贵人也不曾有过。 “狐媚子,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独孤皇后身上的胡服还不曾换下,她纤纤玉手握着马鞭狠狠一抽,在黑色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深痕,就连一旁跟随她入宫的翠珠也不敢喘气。 “娘娘”王柔走进来之后就盈盈行礼,得手之后王柔越发有信心获得皇上的恩宠,于是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灿烂逼人起来。 独孤皇后望着美艳无双的王柔一眼,将手中的马鞭一扔,语气冰冷含着怒气,“怎么见过皇上之后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没有本宫你还日日夜夜帮人缝制衣服,再美的容貌又能怎样?” 王柔被她的一顿怒斥吓得花容失色,将刚刚的幻想都收了起来,“奴婢没有这样的心思,娘娘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经完成了,还请娘娘息怒。” 独孤皇后闻言松了一口气,“既然她中了乌首的毒,只要吩咐御膳房在她的食物中每日放入一点,她的身子会一日日的差下去,不出几年就会毙命。” 几年再过几年思倾城才会死,可是她等不了那么久了。自己最美的年华也就在这几年里,若是得不到濯宣帝的宠爱,以后永远只能被皇后捏在手心里,王柔在心中默默计划着,怎样才能借着皇后的手将思倾城除去。 “过不了几日就是国宴大典了,本宫近日事忙,你就留在思倾城的身边帮着本宫监视她,顺便在她的饭菜中加入乌首。” 她说完,翠珠就拿出一个瓶子,里面都是黑色的粉末。王柔伸手接了过去,这一次,她没有一点迟疑。 这几日鹤骞都没有时间陪我,听说是国宴大典将至,到时候将会开放宫门,平城中的百姓都能进入皇宫欣赏皇宫的威严和奢华,普天同庆。几日来我也不觉无趣,王柔经常来陪我,只是她来的时间往往是午膳或是下午茶点的时候,避暑山庄内有大片的莲花池,所以这几日宫婢会熬煮莲子粥,只是我每次总觉得清粥十分苦涩,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问了熬粥的宫婢她们也说不知,莲子已经去了芯,吃了几次之后我再也不愿多尝一口莲子熬煮的清粥。 “姐姐,今天我熬了药汤已经尝过放了糖,一点也不苦你尝一尝。”王柔将汤勺里面褐色的药汤吹冷之后才递到了我的嘴边。 熟悉的中药味道传来,我皱起了眉头,莲子粥里有这种药香味道,就连王柔熬制的药汤之中也有这样的气味。 “姐姐有什么问题吗?”她疑惑地收回了汤勺,自己抿了一口,“不苦,我里面加了几味中药能治好姐姐手臂上的伤口。” 我不再疑他接过了汤勺,“王柔你知道吗?在宫里我最珍惜渴望的不是帝王的恩宠,而是你,永远单纯,不管别人怎么样,你都会对我好。” 王柔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淡淡却不敢再多看我一眼,“姐姐莫要说笑,王柔没有你说的这样好!” 用小勺将小盅里面煲好的药汤一点点喝尽,身边坐着的王柔忽然坐起了身子,“姐姐我记起皇后娘娘还有吩咐的事情没有做完,今日就不能陪你了。”她脸色惶惶不安的神情,显得十分不安急迫。 第十三章 天籁之音

“你先走吧,明日再来看我。” 王柔粉色的身影飞奔着消失在门槛的外边,我扶着额头一阵晕眩,旁边的宫婢想要上前来扶住我,自从上次摔下马之后我经常出现头疼晕眩的症状,御医来过几次却查不出问题,身子越发虚弱无力了。 鹤骞的身影正好出现在门外,见我晕眩之后,箭步走来推开宫女拦腰将我抱入宫殿之中,一脸的关切,双眸紧紧锁着怀里的女子。 “是不是又难受了?” 我无力点点头,嘴唇发白,浑身发冷说不出一句话来。鹤骞深色的眸子颤抖,嘴唇微微颤抖似在隐忍着自己的情感。 “难受的话,我陪你上床休息一会”鹤骞将我放在床上,将金色的帘幕放下为我挡去暖和的晚风,昏昏沉沉之间我睡了过去。 隐隐听见身边的人在不住叹息,他是帝王何事能让他叹息?朦朦胧胧我在想。 濯宣帝年间,国宴大赦,开宫门迎万民,谓之天下大庆。同年琴师白晨入宫,冰骨雪色,被浔阳公主相中,囚禁为娈童。 国宴这一日,宫殿中挂满了五彩的灯笼,我走在被灯光照亮的宫墙下面望着未黑的天幕,灯影迷离映出一个盛世帝国。这一切都是鹤骞带来的,想着我跑去乾殿的步子也快了起来,乾殿是皇宫中的主殿,也是宴请百官,欣赏歌舞的地方。 跑了几步之后,气结在胸口我喘不过气来,最近身子越来越弱了。扶着宫墙站稳之后,才缓步往前面走去。几个捧着膳食盒子的宫婢都停了下来,“倾城姐姐你没事吧?” 我脸色发白,倚着宫墙大口喘息,“没事。你们赶紧去大殿中吧,不要让王宫大臣等的太久。” “是!”她们端着食盒走远之后,我才勉强站稳了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不知道能陪在他的身边过几年岁。”我努力站起身子,缓步蹒跚往大殿前方走去。 宫墙的阴影中出现一抹粉色的影子,宫灯将她的身影拉长不住摇晃,“倾城姐姐,我真希望你早点消失,我已经等不及了。” 等我走进大殿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身边不断有人和我擦肩而过,孩子们拿着风车在皇宫前面的广场中奔跑转圈,欢笑声传入耳朵里,只觉得热闹无比。我站起身子,望着平民脸上挂着的笑容,忘却了自己的痛楚,苍白的面容上也浮出了笑意。 看了好一会,有宫人小跑出来疾步走到我的身边“倾城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快些进去,皇上正在发怒呢!” 我一颤,没想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只觉得自己站了一会儿。“我随你进去吧”我收回了视线,垂首望着自己的宫鞋快步走进了宫殿里。 主塌上濯宣帝面前的酒樽已经空了,清冷如雾的面容上依稀有了点点红晕,淡淡的冷眸望见我后露出了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温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我的身影,我知道他是真的醉了。 “皇上,奴婢来迟了……”还没等我说完,他修长温暖的手指就伸了过来,用力一拉我踉跄着就跌入了鹤骞的怀里,扑鼻而来的龙延香淹没了我。 “皇上不可……”我扭动着身体,两列坐着的大臣望见了这一幕,我瞬间就滚烫了脸颊,将脸埋进了鹤骞的怀里。 大臣默契地转过脸,只有一个俊朗的男子抿着薄酒含笑看着这一幕,当初为鹤骞找到这个女子让她进宫,是他做得最最正确的一件事。能让龙椅之上清冷男子如此大胆,如此耐不住的恐怕天下间只有她一人吧! 我僵硬地坐在鹤骞的怀中,他一只有力的臂膀搂住我的腰肢。只觉得气氛暧昧无比,他呼出来的气体也染着淡淡的龙延香气,让我心猿意马,好在鹤骞只是继续喝着酒浆没有其他的动作。 在殿前翩然起舞的歌妓美人一甩云袖踩着优雅迷人的碎步退下,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传来,琴声幽幽,时而如千军万马而来,时而萦绕离愁的幽怨,时而又如空谷之中响起的雨露之声。 众人闭上了双眼,都沉浸在琴声勾勒的情景之中。天籁之音,人间少有,群臣都认真倾听,觉得此生都没听见过这样悦耳特别的琴声。只有抱着我的帝王,将酒樽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将青铜的酒杯捏在手心里,青筋暴露。 心里吓了一跳,抬眼看向鹤骞,清冷俊美的面容上笼起了一层凝重的杀意。我不觉捏紧了手心,心里无端害怕了起来。 琴声绕梁许久才散去,一袭白衣如同月光,似瑶池之中的清莲。他捧着十二弦的古琴,缓缓走入世人的眼前,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我隔着人群望去,心猛然缩紧,良久才松开。 一袭墨色的青丝,松松地用一只木质的发簪绾住。一张美若冰清的面容展现在众人眼中,翩然若仙,白衣胜雪。美的逼人的面容,模糊了性别,只是一眼难忘。但配上空谷幽然的气质,谁也不敢对他生了亵渎,占有之心。 美若冰魄,清若幽潭。只有这样的琴师才能奏出如此悠远空灵的琴声,只怕此生其他的音乐,笙箫再不能入耳一听。 望着这一袭白色的身影,我久久不能回神,封锁的记忆似乎被谁打开。烈火之中,有人叫我“长安”声音撕心裂肺,永不能忘记。一双温暖,缱绻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他拉着我的手站在烈火之中,“朔月,一直有我陪你……” 脑海之中无数零碎的画面闪现而出,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人,我难以喘息,心痛成一团,又带着重逢的喜悦。 鹤骞搂着我腰肢的手松开,身子往后靠在柔软的锦垫上。他举着酒樽望着被人群围着的白衣琴师,笑容模糊而冷淡,“羽狐,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我不舒服,你守在这里吧。”他起身离去,不多看我一眼。疏离冷漠的态度,一时让我手足无措。 “鹤骞,鹤骞……”我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委屈又撒娇。这一点逾越了我的身份,每次我唤着他的名字,他的态度就会柔和起来。可是这一次没有一点作用,他一甩衣袖,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袖打在我的手背上,冰冷而疼痛。 “众爱卿继续宴饮,朕已醉先离席休息了。”鹤骞一挥衣袖,大步离去。 我依旧跪坐在原地,许久不敢乱动,捶了捶发麻的双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云清坐下下面喝酒,借着宽大的衣袖挡住自己嘴边的笑容。 王柔走到殿外,在宫殿的大门后面露出了娇小的脸蛋,一双妩媚清灵的大眼睛中此刻藏着黑色的光芒。她将怀里的小药瓶拿了出来,里面还有乌首没有用完,但剩下的药量可以让宫殿里正坐上的女人慢慢昏聩而死,可是太慢了,她要一次性让倾城再也醒不过来! 将手心里的小药瓶握着,她碎步走到了殿中,眼见着离倾城越来越近,王柔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的竟是对自己关怀体贴的好好姐妹,看见濯宣帝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清美无双的男人就是她的月亮,唯一的光明,为了他,自己宁可失去一切,变为恶鬼。 白色的身影从王柔的身边轻擦而过,睡莲一般的幽香从他的袖口间散开。擦肩而过的那一刹,王柔的手一抖,精致的小瓶子掉落在了地上,里面褐色的药品洒落了一地。苦涩的中药气味弥散在俩人之间。 “你怎么走路不看,将我的药都洒了!”王柔赶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灰色药粉吹散到了一边,将药瓶重新收入怀里。 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张月色般无瑕的面容,静静的笑容如同清浅的池水,双眸含着羞愧的笑容,灿灿好似星辰。 王柔从没见过比他更加完美清秀的美男,好似美玉雕出的人儿,身上清淡飘逸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如同梦中才会出现的仙人。 面对失神的王柔,白晨先开了口,“抱歉姑娘,我不知道会撞伤你。药粉洒了,不知道珍不珍贵?” 王柔连连摇头,“不过是平日里我治嗓子的药罢了,不珍贵。”还好不是一个懂药的人,不然一闻就知道褐色的药粉都是乌首,这些都是毒药。 “那就好,只是姑娘这药中含有乌首,还是少吃为妙。”白晨淡淡一笑,转身离去,璀璨的眸子里面含着通透的笑意。 王柔打了一个冷颤,这样的美男在宫中从来没有见过,应该不是宫里的人,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她安慰自己,快步向倾城走去,她早就想过自己如果没有勇气在倾城的酒盏中下毒,就设计毁了倾城的清白。这招出了,无论濯宣帝怎样宠爱她,也不会容忍身边睡着一个不洁之人。 “姐姐”粉衣的少女像只欢快的百灵鸟,蹦蹦跳跳来到我的身边。“怎么皇上不在?”娇俏艳丽的小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皇上醉酒已经先离去了。”我端过一杯温热的酒浆递给王柔,“尝一尝沾点喜气,只是不要喝太多会醉得。” “谢谢姐姐”王柔明亮的眸子眯起,像两颗温润的珠宝。伸出皓白的手腕接过了酒盏,靠近自己的樱桃色的嘴唇,一饮而尽。清亮的酒水从她嫣红饱满的嘴唇边留下,说不出的诱惑,好在我只是一个女人,不然一定会把持不住。 第十四章 俊美的男人

她将酒盏递还给我,“姐姐听说梧桐苑里面会燃放烟花,你陪我一起去看好不好?”一双娇嫩的小手拉着我来回轻摆着撒娇。 酒力上了后劲,白皙圆润的脸蛋上浮起了两朵红晕,双眼迷离带着魅色,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只怕是古今以来都不曾有过。 “好不好姐姐?我一直没有见过夜空之中的烟火。”娇媚倾城的脸蛋上笑容淡去,浮现出失落的神态。 看着她失落的神态,我只觉得不忍,在平成未进宫之前也曾在国宴的日子里见过烟火。黑色的夜幕上绽开五色斑斓的光影,比繁花绚烂,比樱花短暂。王柔一直生活在乡野之间,对这样绝妙的景象有向往也是情理之中,陪陪她也好。 我点点头,站起身拎起了裙裾,“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梧桐苑看烟火。”王柔跟在我的身后,俩人经过漫长的游廊,从灯火烂漫的地方渐行渐远,走入了一片黑暗荒芜的地方。 看着荒草过膝的梧桐苑,我转身担忧不安地问道:“王柔你确定是在这里有烟花吗?这里漆黑一片,只怕是皇宫禁地。” 身后只有微弱的星光照下,哪里还有一点王柔的身影,黑漆漆的一片。风吹过树林,荒草发出萧瑟的声音,“王柔,王柔——”我连声呼唤了几次,裙裾在荒草间拖拽而过,地上遍布着石块和草丛,我在黑暗之中摸索了几步之后就被绊倒在地。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几个人提着灯火向这里走近,“听那个带着面纱的小娇娘说这里会有一个美人供我们享用,害得我今天都没去红袖阁爽一爽。” “听说是一等一的美女,我现在就有反应了,不知道会有多么惊艳”一个大汉搓了搓手,脸上已经迫不及待了。 看着几盏灯火缓缓靠近,我不停往后退去,强压着自己的害怕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可是梧桐苑只有这么大,里面的厢房都已经荒废了,就连房门也被封住了,几乎是无处可逃。 怎么办?能怎么办?在寂静的黑夜里我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慌乱站起身子的时候,我踩住了自己的裙裾,用力起身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传出裙裾撕裂的声音,刺破了荒院的寂静。 “听见了,在那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嘈杂纷乱的脚步拨开了荒草,向我所在的方向跑来。 “真是一个美娇娘!”一个高大的汉子张开黄牙发出淫荡的大笑声。 我转身想要跑开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个壮实的男人提着灯笼围成了一圈,将我包围在中间。他们赤裸裸的眼神打量着我,饥渴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饿狼。靠近我的几个男人甚至已经脱下了自己的裤子,将深黑色的私物掏出来在手心中搓弄。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碰我。我是皇宫里的宫女,你们碰了我之后会有灾祸的!”我哀声苦苦恳请,因为恐惧几乎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一个男人嘿嘿一笑,“不过是一介宫女罢了,这样的美人就算是娘娘,我们也要尝一尝。俗话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他说完,周围几个围着的男人都发出会意淫荡的小声。 一只只肮脏的黑手伸了过来,眼见着粗糙的大手即将摸向我的脸蛋,即将解开我的衣裳。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冰冷愠怒的说话声。 “你们谁敢碰她?” 一袭白衣好似雾气,在黑影憧憧的树林后缓步出现。一张纤尘不染,冰雕玉琢的面容出现在好色之徒的面前。一袭白衣,清冷不食人间烟火。 “乖乖,,居然有这样俊美的男人!”猥琐的男人死死地盯着白晨,几乎流下了口水。 “比女人还好看,上了他一定很销魂!”几个离得远的男人,向白晨所站的地方跑了过去。 我不住摇头,不敢想象这样清洁如玉的男人被这一群登徒浪子压在身下会是怎样残忍的情景,“不要管我,快跑!”尖锐的叫声刺痛了我的喉咙,我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眼角渗出了绝望的泪水。 耳边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没有打斗的声音,也没有挣扎的声音。当我睁开眼睛之后只看见了那袭不染尘土的白衣,身后的那一群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下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你,你没事?”这样纤瘦,文弱的身体难道还会武功不成? “没事”,他扶住我。经过刚刚的时候我的腿已经发软了,不能站稳。鹤骞不悦,清冷的眸子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推开了白晨的手,“不用扶着我,我自己能走。” 他收回了手,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笑容,“好,你小心一些。”春风朗月的笑容令人心醉,只觉得眼前一花,腿软了跌倒在地。 白晨转过身,伸手将我扶起,“我来背你吧”语气恳切,没有一点旖旎杂思。 “我……”我摇摇头,差一点被他清淡优雅的笑容迷惑了,“我能走!”我强撑着站了起来,脚踝间传来一阵剧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扭着了。 “嘶!”我吸了一口寒气,不敢再乱动。白晨望着我逞强的样子,没有说话,拉过我的胳膊将我背了上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后背上的肌肉结实而柔软。晚风吹过,白衣上浮起诱人的冷香。 “谢谢你”我小声嗫嚅,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这时白晨停下了脚步,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传来女人的声音。 “今日的宴会不过如此,可惜本公主来迟了没有天下第一琴师白晨的模样,巧儿你看见了没有?” 守在辇轿旁的婢女掩着帕子笑了,“当真是好看,眉清目秀比芙蓉花还要标志。奴婢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倾城无双的美男子。” “比起皇兄如何?” 唤作巧儿的奴婢想了想,才迟疑道:“皇上虽是清冽俊美,如天神降世,但太过于高贵冰冷。白晨就不同了,像是清莲化成的男子,身上还带着一股冷香,真真是要人命啊!” “真是这样的绝世无双?”坐在轿子中的公主将信将疑,心神已经荡漾了起来。“明日我就进宫向皇兄要了他,虽然我公主府里美男不少,但像这种谪仙降世的男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公主……”巧儿有些迟疑,“公主,皇上会同意吗?” 公主的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我还是有办法的。”说罢,她放下了轿帘,四个人抬着的凤鸾轿辇缓缓离去。 背着我的白晨身子有些僵硬,清洁如莲,道骨仙风,又怎能做公主陛下的面首。换做一般的男子为了荣华可能会同意,而能奏出金石之音的天下第一琴师,他又怎会选择以色侍人? “白晨,我会帮你的。”他救了我一次,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他失了操守。 待公主走后,白晨才背着我走了出来。“今日的事情,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伏在他的背上,闷声闷气的说道。后宫本就是滋生流言的地方,若是传到鹤骞的耳朵里,不知他会怎样生气呢! “我不是那样的人”他顿了顿,“他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差点失了身,朔月你还是这样爱他吗?”白晨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说一句与我无关的事情。 迷迷糊糊我只听清了“朔月”这个名字,朔月是谁?感觉这个名字好熟悉。还没等我开口询问就听见了王柔焦急的喊叫声,“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而在王柔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女,“这里这么脏,这么黑,她怎么会到这里来?”语气之中嫌恶无比。 “我看不是她想来的,是被男人骗过来的吧?不知道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能整出什么样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另一个宫女的声音格外尖锐刻薄。 王柔急红了双眼,跺脚道:“不许你们这么说我的姐姐,姐姐答应陪我去看烟火,一定是迷了路。我们四处找找看。” 这些话被我和白晨听得一清二楚,我在他背上不安挣扎,“快快,你快放我下来,不然待会就解释不清了!” 闻言他蹲下身子,让我站稳之后才直起身子,“还能走吗?”一张犹如细致描绘出的面庞,在淡淡的光影下,无比的清俊美好。 “我……我”没事,看着他梦幻般倾城的容颜,我总会忘乎所以,随着的一语一笑而或喜或忧。 “啊!”一声尖叫从荒废的梧桐苑的前面传来,王柔花容失色,“怎么会,怎么会……”这些男人都是五大三粗,她以为思倾城这次怎么都是插翅也难逃,没想到这些男人都死了,而且死状惨烈,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事情啊?”几个跟来的宫女听到尖叫之后也走了过去,望见几个高大的男人翻着双眼横死在梧桐苑的前面,满地的荒草之间夜风吹过沙沙作响,好不吓人。 “啊!”一个宫女尖叫了起来,提着自己的裙裾拼命地往外面跑去。王柔被这一声尖叫惊醒,她害怕起来,万一被人查起来知道这些人是自己弄进宫里来的该怎么办? “小葵,不要叫,不要叫!”王柔已经追了上去。 小葵跌跌撞撞,早已被吓破了胆子,一个劲地往外面逃去,“死人,死人,好可怕!”她嘶声叫喊,心神不定。 她从小山坡上冲了下来,跌倒在一袭华美的红色长衣面前,金丝银线绣出的花纹。而他身后站着不少人影,手中提着宫灯,皆是肃静无比。 第十五章 好多男人的尸体

小葵看清红衣上绣着的龙纹,就知道眼前站着的人是谁。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惊恐,身体颤抖不敢看抬头看一眼来人。 “皇……皇上”小葵的声音有些哽咽。 “何事如此惊慌?”清贵冷淡的声音传来,让跪着的小葵打了一个冷颤。 “刚刚,奴婢……”小葵还没有说完,后面的山坡上又冲下来一个粉色的身影,娇媚的小脸上粘着黑色的发丝,白嫩的小脸上泛着杏色的绯红,初见一眼就叫人心动。 “皇上……”王柔看清眼前的人之后,也慌张跪了下来。 濯宣帝站在光影之下,身形不动,绯色如荼的纱衣随风晃动。他抬起眼睛望着山坡后面荒废的梧桐苑,嘴角的笑意很冷很淡,“想不到今晚是这样的热闹。” 闻言的俩人都跪着瑟瑟发抖,小葵是因为见到尸体的恐惧,而王柔是因为害怕被揭穿。 濯宣帝走到小葵的面前,声音淡淡传来,“说说看山坡后面都有些什么?” 小葵不停擦着头上的汗水,“奴婢,奴婢……看见好多男人的尸体,好恐怖地躺在梧桐苑的门口,那里闹鬼!” 听着小葵将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了,王柔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手掌按在地上,石子刺入了细嫩的手心里,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不软瘫在地上。 白晨拉着我的手从磕磕绊绊的树林中走了出来,没想到山坡外面一片光亮,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痛了我的眼睛。 濯宣帝看出了王柔的异样,移步向她走去。“你在害怕什么,不过是尸体罢了。”濯宣帝的声音轻柔无比,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王柔不敢抬头去看濯宣帝的表情,更不敢验证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奴婢怕血,怕死人……”娇怯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柔的婀娜身躯就一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濯宣帝的怀里倒去。 白晨陪着我走到被灯火照亮的小径上,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鹤骞将王柔搂进自己怀里的情景。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只能望见灯影下风华绝代的红衣男子将跪着的少女搂进怀里的一幕,灵魂被谎言欺骗,看见自己的最好姐妹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心被生生撕裂成了两瓣,一瓣被扔在了冰池之中,另一半被烈火煎熬。 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希望这一刻我瞎了,或是聋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冰冷颤抖的手指被温暖的掌心包裹住,白晨拉着我,轻轻说道:“倾城不怕,有我在你的身边。” 鹤骞似乎感觉到自己面前有人,他看见的是脸色苍白的倾城和白晨双手紧紧相握,一个清灵似月,一个俊秀灵慧,看上去如同神仙眷侣,令人移不开目光。她还是选择和羽狐在一起吗?他记起上一世,在她死后,自己是怎样清冷无欲地度过了一声,在楼阁里挂着她的画像,夜夜醉酒渴求梦里再见她一面。 长安,你负了我一世还要再负我第二世吗? 三个人静静凝视了许久,濯宣帝沉吟道:“你们几个去梧桐苑看一看,将尸体都抬出来,朕要看看谁敢擅闯内宫,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冷酷暴怒的声音像是地狱深处传出,他清晰感觉到怀里晕倒的女子小手颤抖了一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骗过他。所有的事情他都清楚,怀里这个貌似无辜状若白兔的少女,险恶的心思,对自己的爱慕,他都明白。 他只是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因为他在等,等倾城愿意留下,留在自己的身边再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如果得不到,得不到呢? 每每念及此,他总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感,酸涩愠怒像是毒蛇在他浑身游走,哪怕他是仙人,是阴司,看破红尘,却也管不住自己的一颗心。 那就毁了吧!无数个夜晚,鹤骞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毁了她,让妖狐那边也得不到。爱到最后只剩下了自私和残忍,可是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宽容和退让。 倾城你若愿意,我会将江山都送到你的面前。如果你背叛,或是离开,我送你去地府,再也看不到尘世的光明。不过这样的折磨与黑暗,我愿意陪你一起承受,地府之中只有你和我。 在国宴之后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几个宫外的平民竟闯入了内宫之中,虽已横死,但是一下子宫中的女眷都人人自危。这么多男人闯入宫里,难保不会做出一些伤风败俗的事情,谁知道他们不是进来私会宫中女眷的? 在汉白玉的皇宫大殿前面摆着这几个壮汉的尸体,尸体已经发黑,壮实的身体还是让人想入非非。 红色的身影坐在宽大流苏的巨大羽扇之下,将华美清冷的面容越发衬托得不食烟火,不敢靠近。 而他一旁坐着的就是穿着华服长裙的独孤皇后。 “皇后你告诉朕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濯宣帝的面容冷清,含着薄薄的怒气,极其好看又极其逼人。 独孤皇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连连摇头,“臣妾不知,还请皇上明察啊!” “你不知?”濯宣帝微微冷笑,凤目间含着薄凉的冷意,威严无比。“你又怎么会不知呢?你以为你可以骗过朕,之前马身上那只簪子也是你的竹椅吧?”鹤骞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独孤皇后听得一清二楚。 自己的阴谋被拆穿,她再也没有力气,理由为自己辩解。 “皇上,上次臣妾只是一时嫉妒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这一次的事情臣妾是真的不知晓!”独孤皇后脸色通红,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哦?”鹤骞淡淡挑眉,“那你告诉朕,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臣妾不知”独孤皇后连连摇头,“臣妾真的不知啊!”她环顾了一周,芳贵人正像是看好戏一样,不无嘲弄地看着自己。 “是她”独孤皇后伸出手指,指着芳贵人,“芳贵人一直与臣妾不和,说不定会以此来陷害臣妾!” 芳贵人没想到一时间风头目光都转向了自己,娟丽清秀的脸蛋上立马浮现出了怒气,“皇后娘娘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莫要含血喷人,臣妾为何要害你?将男人弄进宫里,难道臣妾能独善其身吗?这样下流龌蹉的事情,臣妾不屑去做!” 看着芳贵人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不像说了谎话。独孤皇后气得发抖,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被小小的贵人给顶撞了,她慌张又看了一圈,只见王柔依附害怕怯弱的样子。她记起自己对王柔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笨这么胆大,竟然不跟自己商量就擅自让男人混进宫里,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保住王柔了,这样的女人一心在皇帝和荣华富贵之上,对她而言有弊而无利了。 “是你,本宫终于明白了,是你这个贱婢想要嫁祸本宫!”独孤皇后一拍凤椅,尖叫出声。 王柔身子晃了两下就跪了下去,对上濯宣帝冰冷漆黑的目光,他没有吃惊,没有厌恶,只有清冷。自己像是他眼中的一粒尘埃,她颤抖着身子惶惑无比。 “不是我,不是奴婢,我没有理由这么做!”王柔绝望害怕的为自己辩解。这样楚楚无辜的可怜模样,谁又能相信她使出这0000计谋只为了毁掉自己最好姐妹的清白之身。 她转身望向身后站着的倾城,“姐姐,快点救我,救我,我没有做过!”娇媚的脸蛋上都是眼泪,再也看不清原来的美貌。像是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我迟疑地看着她,皇后恨我有理由,而王柔又有什么理由恨我呢?虽然昨日她约我去梧桐苑有些蹊跷,可是她又回来找我。突然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眼前人,她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恨我入骨了? 念及往昔种种,初次相遇到落马后她的细心照顾,不管怎样我都该救她一次。 “皇上饶过王柔吧,我相信她是无辜的。”我跪在王柔的旁边为她求饶道。耳边传来细碎的笑声,“还真是姐妹情深,谁知道不是她们俩不是一起的?” 鹤骞坐在龙椅上,神情平淡,只是目光有些闪烁,“你真的愿意相信她?” 我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我,迟疑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姐姐帮帮我,王柔求求你,你求情皇上一定会听你的话。”王柔一脸的绝望,娇媚的脸上显露出疯狂,她紧紧抓着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记起刚刚进宫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卑微的求着宫女不要赶她出宫,时间一晃,物是人非,此刻她跪在我的面前,一遍遍求我帮帮她。 定定望着龙椅上坐着的人,我沉声静气的回答道:“奴婢愿意相信自己的好姐妹。”鹤骞点点头,看不出表情的变化,他永远像是笼罩在雾气之中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谢谢你姐姐,谢谢你……”王柔握着我的袖子,小声抽泣。 芳贵人瞪大了眸子。“皇上难道此事就这样完结了?”她不信皇上会如此宠爱思倾城,因为她的一句求情将这样的事情也一笔带过。 “今日爱妃们都累了,退下吧,此事以后也不要再提了!”鹤骞一挥绯色的衣袖,优雅的起身,似乎一早他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怎么会!”芳贵人看着我们,杏目久久不能移开,“红颜祸水!”她指着我和王柔大声痛骂。而她忘了当初是她将我献给了皇上,是她一手促成了这件事。 皇后也是藏了一肚子的怒气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地位,“罢了,罢了,妹妹们皇上都开了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第十六章 公主看上的人

一群穿着锦绣的妃嫔阑珊退下,本以为这次能搬到一两个得皇上宠爱的女子,没想到哪两个狐狸精还是一样要风得风。 “姐姐……”王柔擦去眼角的泪痕,红着双眼拉住我,语气怯怯叫人心软。 而我挡开了她的手,“王柔我心情不佳想要四处走走,你自己以后小心一些。”我真心实意地劝她,无论是被愿望的,还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只希望她能安于自己的本分,不要太过招人。 她点点头,红肿的眼睛望着我,可怜似兔儿。我叹息一声,顺着高大的宫墙一直走下去,没有目的地,像一只无主幽魂徘徊在冰冷巍峨的皇宫之中。 “放开我!”一声清悦的低吼声,是我熟悉的声音。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一袭白色的身影在不停挣扎,头上的木质发簪落下,一袭青丝垂落衬着清玉色的面容,倾国俊雅。 俊美的脸色微红,在和两个侍卫周旋。 “你们是何人?敢在宫中掳人?”白晨的声音嘶哑,亦是无比动听。 侍卫压住白晨的胳膊,白袖之间露出一截手腕,白皙如雪,竟分不出白衣和肌肤的差别。 “你是公主看上的人,只要和我们进了浔阳公主府保准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侍卫嘻嘻笑着,亵玩一般伸出手指在白晨的面颊上划过,“真是细滑无比,难怪公主对你念念不忘呢!” “拿开你们的脏手”白晨眉头拧在一起,双眸之中盛满了怒气。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一拥而上用白布堵住了白晨的手,将他强行塞入马车之中。“站住!”我穿着气,一声高呼。 他们已经坐上了马车,将马鞭高高扬起,轻蔑地看了我的一身装扮“不过是一个小宫女也想坏了公主的好事?” “你们放了白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只觉得温暖,像是故人的到来,像是有了一个依靠。 我不想失去他。闭上眼睛我挡在马车的面前,伸出了臂膀想要挡住疾驰的马车。 “找死啊你!赶快滚开!”一声怒喝,带着马的嘶鸣声。 巨大的黑影袭来,我倒在了地上,马蹄从我胸口上踏过,钻心的刺痛几乎要踩破我的五脏。一口浓郁的鲜血喷出,每一口呼吸都夹着撕裂的剧痛。 最终我还是没能救下他,一袭白衣从马车中探出,他看着倒在宫墙下的我,大声焦急的唤着“朔月,朔月……” 一声又一声唤回了我已经飘散的灵魂。 等我醒来的时候,空气之中又是弥漫的苦药的气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时候胸口上一阵剧痛,像是我胸腔里面的骨头都被碾碎了。 一双有力的大手压住了我,“不要起身,胸口上刚刚换过药”清冽而嘶哑的声音传来,也不知身边坐着的人守了我多久。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摇晃的床帘外跪着一片穿着青色官服的太医。鹤骞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对跪着不敢动的太医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我睡了很久吗?”说话的时候,胸口之中都是一阵撕扯的剧痛。 身边坐着的人望着摇晃的灯火,“他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甚至愿意让你用生命去抵?”说完鹤骞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小声,这样的笑声听得我心疼无比。 “让皇上担忧了”我不敢看他,不愿听他的回答。 “倾城”他转过身,漆黑深邃的眸子几乎能滴出水来,认真的模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告诉我你的心里有过我吗?” 我无措地望着他,“皇上天下都属于你,何况是我,从我入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属于这个皇宫,属于你。” 鹤骞轻轻握住我的手,神色怅然,“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希望你真心属于我,真心的爱我,愿意留在我的身边。”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不断折磨他,不断侵蚀他,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为了留下她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情。 “每一次你都会受伤,因为我受伤,因为别人受伤,倾城你让我怎么办才好?”面容上露出了无措和担忧,眉宇紧锁,锁着我一人的天下。 “鹤骞我会守着你,陪着你一辈子,哪怕没有名分地位都可以。”他的真心让我放弃了最后的犹豫,只想告诉他,我也在乎他。 他不敢抱着我,怕牵扯到我的伤口,只能紧紧拉着我的手,再也舍不得松开。 我伸手抚开他紧锁的眉宇,“鹤骞我还想求你一事,希望你能答应我。”我渴求地望着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为了白晨?”他松开了手,脸上的担忧,笑容都褪去了,一片清冷。 “是!”我心虚,愧疚,回答也显得无力起来。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倾城你能告诉我,我与他到底谁在你的心中更重一些?” 重一些?我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过。 垂下了羽睫,扑闪着像两只脆弱的蝴蝶,只是望着身上盖着的云锦被子,没有言语。久久的沉默徘徊在宫殿之中,只有灯影闪烁不定。 “倾城这个答案这么难吗?”他的声音这样温柔,飘渺,化为了看不见的丝线一道又一道密密的缠绕在我的灵魂上。 他起身踏步离去,走之前丢下一个令牌,金色的龙纹图案。“有了这个令牌你可以自由出入浔阳公主府,没有人会为难你。” 说完,脚步声走远,空荡的大殿之中只剩下我一人。抚着冰冷的令牌,描摹着上面的花纹,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他身边有独孤皇后,有数不清的美人,甚至王柔这样绝色美人也爱慕他。我陪在他的身边,真的不会有失宠冷落的那一天吗?到了那一日,我又能怎么做?年老失色,该如何做才能再次获得一个帝王的心? 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大门,我问自己是不是该放手了?是不是真的失去他了? 翌日,我握着令牌闯入了浔阳公主的府宅,靡靡放荡的声音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不绝于耳。侍卫忌惮我手中的令牌,远远望着不敢上前将我拦下。 玫红色飘渺的云帐之中,隐隐有淫靡的声音传出。我撩开帘幕看见一团一团白色的肉体缠绕在一起,看不清到底谁才是白晨。心沉入了谷底,难道他已经失身了? 这样的羞辱只怕比死更让他痛苦。 浔阳公主并不在殿中,只剩下交欢的面首和宫女。我告诉自己,白晨不会出事的,他一定还在等自己去救他!我发疯似得跑出大殿,每一个房间都推进去寻找,两个穿着白衣的美男正在下棋,看见了满头是汗的我。 “白晨!”我轻声惊喜的叫了出来,再没有剩余的力气。 惊扰了下棋的人,白衣的男子抬起脸向我看来,飘逸纤瘦的背影看上去几乎一样,可是他们转过脸我才发觉,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白晨,姿容相貌完全不能与白晨相提并论。 惊喜之后的失望铺天盖地而来,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呛了上来。 “对不起打搅了……”我俯下身子吗,忍着喉咙间翻滚的血腥味道,眼前白影晃动怎么也抓不住那个人。 “你没事吧?”温柔担忧的声音传来,莹润的手伸出扶住了我。 “没事”话刚说完,一口鲜血喷在面前干净的白衣之上,点点晕开好似梅花。瞬间就恢复了力气,也顺过了气。 他急急扶住我,另一个白衣少年端来了一杯清茶给我漱口,“何事焦急到此,竟会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我摇摇头,这一刻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剩下的时日真的不多了。将清茶喝下,血腥味退了不少,望着眼前与白晨有几分相像的男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一样也是被浔阳公主收进来的美男吧。 “你知道白晨在哪?”本只是随口问问。 “天下第一的琴师吗?他不肯伺候浔阳公主,应该还被关在柴房里。”他们也经历过黑暗的柴房,没有食物没水,戴上沉重的脚镣,手镣,不定时会遭受毒打,只有屈服自愿投入浔阳公主的床上。 想到这,他捏紧手心,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他吧,不知天下第一琴师是否还有往日的风采。” 放下茶杯,向柴房跑去,柴房大门被锁住了,任凭我怎样撞,砸都没有效果。我拿起令牌对旁边站着的侍卫喊道:“我命令你劈开这个锁。” “不……不……”他连连摇头,害怕公主的责骂。 “见令牌如见圣上,你连皇上也不放在眼中吗?”我一声冷喝,他迟疑了起来。在他犹豫的时候,我一把夺过他腰间的长剑,向锁砍去。 一阵火光闪过,柴房的门开了。光芒照亮漆黑冰冷的柴房,一袭白色静静地蜷缩在黑暗的深处,身上的衣服已经破开了,露出被鞭打过的深紫色伤口。 他遮住眼睛看向我,模样憔悴无比,再没有初见时的空灵气质,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人。 “白晨!”我扑了上去,隔着厚重的枷锁,紧紧地抱住他。 他看着我,干涸失去血色的薄唇中吐出嘶哑的声音,“你怎么来了?浔阳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看着他焦急不安的神情,我眼睛酸涩得几欲滴下泪来,连连摇头,“没有,她没有为难我,是我求到了御赐的金牌来救你的!” 白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化为了浅浅的苦涩,“为了我值得吗?”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自己的碎开的白衣之中,衣角沾上了灰烬像是再也洗不干净的肮脏记忆。 “不值得,为了我去求他不值得!”他纤瘦的身子轻轻颤抖,如同一阵轻烟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第十七章 离开这里

我紧紧握住白晨的手心,白皙如玉的手指上面沾满了灰尘,谁也看不出来这双手曾经弹奏出清越动人的琴声。 “我带你走,白晨,为了你我这么做值得!”我扶起了他轻飘飘的身子,一步步向柴房门外走去。外面已经围了不少持着冷剑的侍卫,看见我扶着白晨出手,将手中的剑锋逼了过来。 “你们都给我让开,我今天一定要带走白晨!”我紧紧扶住白晨,将鹤骞给我的令牌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侍卫看清令牌之后都显得有些犹豫,这个令牌朝中只有三块,可以赦免死罪,见令牌如同见到皇帝,凭此令牌甚至可以调用军队,而有御赐金牌的人只有开国功臣,没想到濯宣帝竟将这样尊贵的令牌给了一个女人。 就在他们一时拿不定注意的时候,人群后面浔阳公主走出来,金色滚线的五彩流裙在地面上拖过,绣鞋上镶嵌着两颗灼目的南海珍珠可见其身份尊贵,平素生活皆是奢靡富贵无比,是平常人都难以企及仰望的。 浔阳公主从侍卫的后面走出来,眼神直直地看着我身后的白晨,神色痴迷,似乎是对白晨动了真心。而白晨看到她的表情,显然相反,有些狼狈的苍白面容上浮现出厌恶痛恨的神色。 “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浔阳公主已经入迷,甚至忽略了挡在白晨面前的我。 “不”白晨的眼神越发淡然而冰冷,“今日我是和你道别的,我要离开这里。公主你死心吧,我绝对不可能成为你的入幕之宾。” 浔阳公主看着面前清冷淡然的男子,一袭破碎的白衣穿在他的身上依旧显得清冷飘逸,凌乱之中残破的美越发动人,可是这样倾城的美男却不属于她。在她将他强抢入府,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起,浔阳公主就丢失了自己的心,她愿意遣散后院所有的面首,娈宠,就留下他一人与他朝夕相对,她愿意请求皇帝赐婚,让他成为自己的驸马。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将他送入柴房里不过是想磨去他的心志和傲骨,可是一日又一日过去了,他宁愿挨饿挨打都不肯向自己低头。 她是公主,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得到天下间最好的东西,注定高高在上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只有遇到了他,她的高贵,富裕都没有了用处。只有折磨与侮辱,是她最后的法子,哪怕将他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终有一日她能走进他的心里,让他明白自己的好。 “不!不可能!我不允许任何人将你从我的身边带走!”她歇斯底里的叫道,高贵的面容变得扭曲。 浔阳公主难道疯了,我吓了一跳,“公主皇上已经将令牌给了我,见令牌如见圣上,此次放琴师回宫也是皇上的命令!” “不!我才不管什么皇上的命令,我是公主身上也流着帝王家的血脉,区区一个令牌还压不住我”她尖声叫道,手一挥,流云锦袖将我手中握着的令牌打到了地上。 我望着地上的令牌,吃惊地看着浔阳公主,她为了一个男子失了礼仪,不顾皇家脸面,一个公主能为平民做到如此,也是一片真心。可是从一开始她就用错了方式,盛气凌人,折磨羞辱只会让白晨越来越拒绝她。 浔阳公主痴迷地望着白晨,踏着碎步向白色的身影走去,“你知道后院里住满了与你相像的男人,他们或是眼睛,或是气质,或是背影和你想象。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代替不了你,我已经为了做了这么多,白晨就算你是一个石头也该动心了不是吗?” 飘展的白衣轻若流云,白晨望着远方,似乎随时都会乘风离去,“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公主你,如果你真的对白晨有心,请你放我离开。” “不要,我做不到!”浔阳公主抬起袖子,慌乱擦着泪水将脸上的妆都擦花了。“只要你肯留在我的身边,我愿意给你一切,为你做任何事情。” 谁也没有想过一日尊贵无比的公主会为了一个男人卑微到如此地步,她愿意放下一切,失去一切,忘乎自己的爱一个人。我同为女子,能深切明白浔阳公主的痴心,她爱得太深了,像是扑火的飞蛾,注定得不到任何。 白晨听完浔阳公主的话,将目光转向她,轻轻叹息之后无比认真的告诉痴情的浔阳公主,“如果公主执意如此就留下白某的尸首吧!”他飞快出手从最近的侍卫手中抽出了冷剑。 “不要!”我和浔阳公主同时出声,我转过身抱住了白晨,“求求你不要做这样的傻事,我会救出你的,哪怕用尽一切,白晨我只求你好好的活着。” 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面颊上,血腥的气味弥散开来,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挡不住的眼泪沾湿在他的胸前。 “白晨,白晨,不要……不要……”我已经忘了自己在说什么,他温热的掌心落在我的头顶上,让我无比安心,“你能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我还要陪你一辈子,陪你很久很久,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已经泣不成声,耳边一阵喧闹,有人惊恐的喊着“快点来人,公主昏过去了。” 而我静静地抱着白晨,想要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脖子间的血像一场不会尽的雨,滴落在我的头顶上,面颊上,一直流进我的骨头里,痛到生命深处,再也不能忘记。 等宫里的人得到禀报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柴房的门口一袭白衣之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衣襟上血斑点点好似梅花,而一旁跪着一个女子疯了一般紧紧抱着不知生死的琴师,一步不肯离开。 宫里的人想要上前分开他们,倾城就会拿起地上的剑像母狼护着自己的幼崽一般,用生命守护着这个男人,不让任何人靠近,不让任何人碰他。 赶来的御医隔着老远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急得团团转,“血气失了不少,但是即时救治还是有一线生机,可是只怕思姑娘已经慌乱失了心魂,现在只怕无人敢上去,到最后只怕来不及救人了!” 想了一会,御医转身对后面的小厮说:“你赶快进宫去见圣上,或许圣上来了,思姑娘还能缓过来,这一会强行动手也许会将思姑娘真的逼疯不可。” 小厮点头,一溜烟跑出了公主府。 鹤骞得到消息之后,匆匆停下了与大臣的议会,赶到公主府的时候,漫天的晚霞层层叠叠堆积在天际,温暖的色彩好似繁华落尽。而在这样天幕下一个女子跪着,长发垂落,赤红的双眼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好似随着怀里男子的死去,她的世界也会崩塌一般。晚霞如火,她紧紧抱着另一男人的背影刺痛了鹤骞的眼睛。 失望,怒火,嫉妒,无措……所有的感情积压在他的心头,他本该转身离去,不管他们的生死,可是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他还是无力担忧的喊道:“倾城……” 声音温柔似水,怕惊碎了梦魇中的女子。在晚霞的余晖之中,她转过了满脸泪痕的脸。 我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等梦醒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会变成原样。可是这一切并不像我想的那样。 “白晨,白晨该醒来了。”这几日我一直守在白晨的床边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他一直在昏睡着,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白布。 “白晨不要让我等你太久好吗?”因为我怕陪不了你太久了,那日鹤骞的到来他在我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唤出了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只要他来了,你就会获救,不会再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可是我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彻底的失望和怒气,一汪深潭的黑色泉水包裹我,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而我和他从此就只能天涯陌路。 可是我贪心,我想守着你,也不想失去他。在我惊醒的那一刻,胸口的剧痛袭来,我几乎不能呼吸,我望着他久久不能回过神,错过了…… 鲜血从嘴角溢出,这具破碎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白晨你知道吗?我现在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好怕自己会醒不过来,如果我醒不过来你该怎么办?你醒来之后再也看不到我,你会不会伤心?”我伸出手指轻轻抚在他的面容上,留恋地摩挲过,勾勒过。 “我怕我自己会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这个尘世,离开你们。”我离开之后你会伤心吗?鹤骞会伤心吗?不,他应该不会的,我伤透了他的心,他还有后宫,有无数的美人,而我只有他一人。 想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在白晨的面颊上,顺着他白皙如玉的线条滚入脖子间白布里。 “倾城,不哭”在我慌忙擦掉眼泪的时候,嘶哑干涩的声音传来。 我惊喜的睁开眼睛望着床上的人,“白晨,白晨你醒了?我以为,以为等不到你醒来……” “不要这么说”温暖的指尖按在我的嘴唇上,四目相对,望着他俊美无瑕的面容,他清澈如水的眼睛,忽而觉得无措起来,就连面颊也滚烫如铁。 我撇开目光不敢去看他,手指绞在一起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你醒了想吃点什么?” “随意”他收回了指尖,望着床帘。 “我,我只会煮粥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平日里娘亲太宠溺我,加之家中有婢女做事,所以我到现在还太会生火煮饭,弄几个像样的饭菜出来就更不要提了。 第十八章 自私一次好不好

“不会的,你煮的我都爱。”他艰难地转过脸,冲我温和一笑,春风桃花开。 拎起裙角,我脸红心跳地跑了,折腾了好一会才将白米粥做了出来,找来瓷碗将白米粥盛好,走过水缸的时候瞄了一眼吓了我一跳,脸上黑乎乎一片的人除了我还能是谁?怕自己的窘态被白晨看见,“他一定会笑我的,才不能被他看不起呢。”用袖子对着水缸的倒影将脸上的黑色灰斑擦了干净。 认真看了看脸上干净了之后,我才将白粥端进了房间里。他坐起了身子,费力地转身看我,“倾城是你回来了吗?”语气之中不烦忧心。 我心虚不已,不知道做了好久的粥会不会不好吃。 “是我,将粥凉了两才端来给你。”反正白晨他不知道,我说谎也不心虚。 床帐后面传来悦耳的轻笑声,“你没有火烧了厨房吧?” “才没有,我怎么会连粥都不会煮?”这一次我真有些心虚,虽然我没有烧了厨房,只怕这粥真的不太可口吧,我连粥都不会煮……真是丢人。 “端来给我尝尝”白晨永远是一个温和的人,一张温润清秀的脸上总是带着柔和,倾国的笑容,谁看了都会动心。 我掀起了床帐,小心护着粥走到他的床榻边,“尝尝看。” 他接过的碗的时候,指尖与我碰在了一起,四目相触的一刹那只觉得手脚发软,心也慌乱了起来。手一抖,白粥竟洒了大半,粘稠的白色汤汁都洒在了白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啊!”我端着瓷碗慌乱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丝绢,“我给你擦干净,烫不烫?”还好我搁了一段时间,不然一定会烫伤白晨的手。 “没事”白晨眉头只是点了点,随即又露出淡淡温和的笑容,“不用在意,搁下让我尝尝吧!” 我用丝帕帮他擦去手上的粥汤,才看清手背上微红的一片,“疼吗?”我后悔自己的鲁莽,心疼的看着白晨。 “不,无碍”他摇摇头,反而安慰我,“倾城不用在意,是我不好。” 我扔下丝帕不知为何胸闷的厉害,赌气坐在床边不再说话。看出我的气恼,白晨一脸无奈轻声唤我,“倾城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白晨我不想你这样,一直为别人开脱,为别人着想,白晨你也自私一次好不好?”我望着他,生气他的温和,生气他的容忍和大度,就是因为这样才使得他陷入危险之中,还想着以死来逃脱,不让我操心。 久久的,手心落在我的肩膀上,熟悉的冷香若有若无,“倾城我错了,以后不好的地方,惹你不开心的地方我会改。” 听了他的话,我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刚加气恼,清冷濯濯的男子竟是这样的单纯,他总是为别人着想,哪怕改了自己温和的脾气也是因为别人。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无力回答“罢了,你手烫伤了,我来喂你吃粥好不好?”转身拿起瓷碗,里面的白粥已经没有了热气。 他望着我,眼睛晶亮,无限的欢喜。我没有见过他这样开心的表情,像是温暖的光芒照进了你心底的最柔软的地方。 小勺盛起白粥,没有一点下饭的小菜,每次我送到他好看的薄唇边,他都会乖顺地张开嘴巴吃干净,漆黑含笑的眼睛恍若映入了漫天的星光,灿烂无比,深邃无比。 “好吃吗?”我问他。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粥。”笑靥如梦,真挚无比。 看他吃得这样投入,欢愉,我暗暗高兴自己的厨艺有了长进,以后出了宫我就在平城开一家粥铺只要把白晨摆在门口,生意一定不会差。 “让我也尝一口好不好”我的语气不觉柔和了起来,如同哄幼童一般哄着面前的男人。 没想到白晨连连摇头,将瓷碗抢了过去,“这是倾城亲手熬给我的粥,我不让任何人再吃一口,它只属于我。”语气是不合年龄的稚气与霸道。 看到他不同往常的孩子气一面,不由的嘴角上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宫里的太监弯着腰恭敬谦逊地站在门口等着,直到白晨将最后一口粥吃完他才开了口。 “琴师醒了真好,奴才可以回去报信让皇上放心了。”他喜人一笑,显得八面玲珑。 我扶着白晨躺下,走到了太监的身边轻声问他,“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吗?”表面上平静,可内心里激荡无比,害怕听到鹤骞出事的消息。 “姑娘放心,只是皇上叫我来看看琴师,圣上也在担心”他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观察我脸上的表情。 “公公请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其实这一刻我真的很想躲开不去听他下面的话。 “是柔妃娘娘想听琴师的琴声,而且娘娘她念着往日旧情,想要请您回宫见一见你。” 我听清了他的每一句话,却又像是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 “你说柔妃娘娘,我不曾认识什么柔妃……”我扶着门框,一遍遍告诉自己以后有白晨陪着自己,就不要再去想任何人。 他是帝王,他有权利册封后宫,有权利收纳美人,可是我做不到镇定微笑接受这一个事实。 “思姑娘离宫已经快半年了应该是不知道的,以前皇后身边的绝色美人王柔姑娘受了皇宠,早就封了妃位,难道皇上他没有告诉你?” 我摇头,脑子里轰鸣一片,望着庭院外渐起的秋风才知道天时已经变了,物是人非,只有我还停在过去的记忆里。 过了几日,我随白晨入宫,半年的时光里宫中变了许多,又似乎不曾变过。远远就能听到欢笑的声音,高大的楼阁我在宫中时从未见过。白玉为栏杆,琉璃为瓦,上等的桐木为柱。宫中任何女子都不曾得到过这样的盛宠,为了王柔竟不惜劳民伤财,为她建造出这样奢华高大的楼阁。 我抬眼费力地看去,被晶莹的石柱折射的光辉刺得睁不开眼睛。身边站着的白晨也停下了脚步,蹙起眉头望着这座华美新建的楼宇。 领着我们去见王柔的太监显然有些得意,看到我们吃惊的神色,指着楼宇说道:“你们现在知道宫里最得宠的人是谁了?皇上是真心宠爱柔贵妃,不然也不会花费这样大的力气,为她建造这么一栋堪比天穹仙阁的楼宇出来。甚至现在连皇后娘娘也要忌惮柔贵妃几分。你们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得到柔贵妃的赏识,也能获得不少赏赐。” “多谢公公提点”我的笑容苦涩异常,我原以为鹤骞是真心待我的,将我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可是看见这栋楼阁之后我才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爱的不是我,或许不止我一个,他既然这样宠爱王柔,那么之前对我的那些好又算作什么? 灰白的面色落入白晨的眼帘中,他左手抱琴,右手握住我的手,“倾城你还在意他?” 我点点头,记起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又连连摇头,“在意他又能怎样?他还是选择了别人,我不过是他在乎过的女人之一罢了。” 白晨伸出手指摩挲过我的手心,温暖的动作让我放松下来,“说不定不是你想的这样,或许濯宣帝真的爱过你。” 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白晨露出灿烂的笑容,“无所谓,就算他爱过也只是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像后宫其他的女人一样,留在深宫里等到头发都白了只为了见他一面。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如果我们能忘记对方,一起放手或许才是一件好事。” 白晨看着我,目光闪动有着怜悯与宠溺,“不论他对你怎样,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他的神情太过于真诚,像是在起誓。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白晨,不知道怎样对待这一份誓言般的承诺。 “天下女子何其多,我不会是最好的那个,白晨你明明没有必要为我……” 他松开我的手,白衣一闪已经行云流水地走到了我的前面去了,“不会,我的天下只有你一人,朔月等你记起一切的时候,你也许会明白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声音随风传来,我只听清了一些,却不知他一再提起的“朔月”是谁? 走到楼阁下面才看清牌匾上面鹤骞提的字,“花柔天下”。我无声冷笑起来,之前的自己太傻了,花一样的王柔才是他的天下,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我的位置。 “进去吧”太监在一旁小声提醒。 这一刻我才明白“近乡情更怯”的含义,故人近在眼前,可是我失去了勇气见他们。鹤骞坐在里面,依旧是靠窗的位置,慵懒闲适地看着手中的竹简,床边放着一盆吊兰和御书房中的布制很像,只是陪在他身边的人变了。 白晨抬脚走了进去,抱着古琴行礼,“白晨见过圣上。”我跟在白晨的身后,出现在鹤骞的书桌前,行礼道:“宫女思倾城拜见吾皇。” 他没有任何表示,目光仍是停留在书简上,似乎面对的人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有守在一旁伺候研墨的王柔抬起姝丽精致的脸蛋,一双含着笑意的水眸盈盈好不勾人,她看着我笑,笑得无辜单纯,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可是我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变得陌生,变得疏远。 鹤骞显得无比清贵疏离,身子靠在椅背上,“既然爱妃喜欢,就麻烦琴师弹奏一曲为爱妃解解闷吧!”他说的随意一眼都没有向我投来过。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白晨盘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我亦跪下身子呆在白晨的身后。琴声响起,一改初听时的空灵大气,绕梁不去的琴声显得婉转凄凉,恍若秋雨打在枯荷上,恍若分别时的情愁。 第十九章 心动

我听得入神,往事历历重新浮现在眼前。在前殿时的朝夕相对,落马之后他的担忧,他的怀抱,他看自己的眼神,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没有了,现在起什么都没有了。琴弦一转,白晨似乎知道触动了我的心弦,凄婉的琴声变得平缓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鹤骞也放下了手中做的事情,仔细听着白晨手指下传出的琴音。久久的琴声流转才停下,我跪在白晨的身后不敢抬头。 只觉得变扭无比,坐在镂空雕木上的鹤骞一边听着琴声,一边将眼神投向白晨后面跪着的女子的身上,她一直笔直地跪着,将脑袋垂在自己的胸口,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 鹤骞记得自己初见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从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谨慎,周全起来的呢? 一次次被人设计陷入危险,还是因为她留在自己的身边,自己无形中让她不安。半年没有见过,他觉得面前的女子更受了,上次被马踏伤的胸口还疼吗?他突然记起,她身体内乌首的毒素已经淤积很多了,只怕没有太久的寿命了。 想到这,鹤骞的心缓缓坠落,掉入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这一切都在他的设计之中,放任身边站着的美艳女子对他的长安下手,放任她险恶无比的嫉妒心。 后悔过吗?鹤骞自己问自己,刺痛的感觉在胸膛里蔓延开来。鹤骞望着跪在地上的那一抹娇小的身影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直到琴声停了,他清冷但深情的目光还停留在倾城的身上。 直到,王柔她娇媚撒娇的出了声,“皇上您出神了。”说着眨着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思倾城,心里暗暗得意,你如今就算还在皇上的心里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得跪在我的面前,听候我的差遣。 鹤骞站起了身子,长长的红色衣摆在繁复奢华的地毯上轻轻拖过,“今日就到这吧,宫外不适合疗养身子,琴师你和倾城都在宫中住下吧。” 这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我惊诧地抬起脸,遥望着眼前站着的红衣美男,他一直都在乎我的,原来他还有心。 闻言王柔身子一晃,几欲失态,脸上强装着体贴柔和的笑容,眼神闪烁不定地望着粉衣的思倾城,“真好,这样一来我就能经常看见姐姐,王柔真的好开心。” 看着她佯装的大度,我没有心思与她客套下去,只有她不善伪装的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一旦涉及到触及它容华富贵的事情,王柔就难以再沉住气。 “柔贵妃言重了,你我现在身份有别,奴婢不可能再是您的‘姐姐’了。”我这一句话是提醒眼前的两个人,他现在就算是想要对我好也是枉然了。 白晨和我谢恩之后退出了楼阁,在走过长廊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了我一把。我惊诧回身,撞进了一个坚硬温暖的怀抱里。 熟悉的龙延香萦绕在我的周围,不要抬头去看也知道抱紧我的人是谁。他紧紧抱着我,力道极大,像是要把我融入他的身体里两个人再也不要分开。 “倾城……”他轻轻念出我的名字,时光恍若在这一刻倒流,我们没有离开过彼此,生命中没有出现过别人。 他是帝王却对一个宫女倾心一世,而我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不求任何,可惜一切都变了,回不去了。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跪在他的面前,“皇上来找奴婢所为何事?” 鹤骞的眼神中闪过挣扎痛苦的光芒,“你一定要和我这样生分的说话吗?你知道我一直中意你,在乎你。”他的声音不再清冷,第一次对我这样的咄咄逼人。 “皇上……”我咬着嘴唇,想到他宠爱王柔,为了她建了最奢华的宫殿,对她极尽恩宠,蠢蠢欲动的心瞬间重回了冰冷。 “不要这样叫我,还像以前那样叫我鹤骞”他的语气几近命令。 我鼓起勇气,眼神冰冷而尖锐的看着他,不变的清美的容颜,永远是站在最高点的帝王风华,完美令人痴迷,绝情又多情叫我绝望。 “鹤骞只会宠爱我一人,鹤骞只会待我一人好,鹤骞不会纳别人为妃,不会为其他女人建这样的奢靡楼阁,还取名叫做‘花柔天下’既然她已是你的天下,你又将我置于何地?”我绝望的嘶吼出这一段话,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沉默徘徊不去,他望着我眼神跳动,看不懂里面闪烁的情绪。 “倾城”他柔声呼唤我的名字,将我扶起,温暖的指尖凝着挥之不去的龙延香的味道,我曾痴迷于他的一切,身上的香气,清冷完美的气质,可以用来回忆一整宿难以入睡。可是,当他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又茫然了。我不知道自己怎样留在他的身边,甚至和自己最好的姐妹分享拥有同一个男人。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封你为后,我可以为了你废黜任何一个你不喜欢的妃嫔”他有力的五指如同枷锁,牢牢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逃离,让我看清他严肃认真的神情。 这一刻,我承认我心动了。 而走廊的另一端一袭白衣隐没在光影之中,白晨抱着古琴,墨发下的一双清眸看向了远方。好似一阵青烟,一阵白光,衣袖晃动,神色怅然。 鹤骞抱着我的时候,他看到了。鹤骞对我说的话,他听到了。白晨如此寂寞的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姿态清冷如雪,不沾尘埃。看久了,看清了他的默然寂寞,反而觉得心疼。 “不,请你让我想一想”我挣脱开鹤骞的手,跑向了白衣的白晨“我们走吧。” 他疑惑地转过脸看我,“倾城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承若给你,你为何要犹豫?”温暖的掌心抚上我的面容,他强装大度,隐忍着自己的失望,一切为我着想。 “我还有你”走在他的身边,嗅着空气中的冷香,我反而觉得轻松。皇宫像一个巨大的囚笼,我活在里面不快乐,尽管里面住着我爱的人。 站在楼宇门口的王柔听清了走廊上所有的话语,皇上竟然要封她为后,皇上竟然对她包容到此,愿意为她废黜所有的妃嫔。到时候哪里还会有她立足的地方,现在呼风唤雨的生活是她渴求已久的。是她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凭什么思倾城一回来就要通通抢走? 王柔恨恨咬着自己的嘴唇,将白嫩的小手捏成了拳头狠狠打在了香檀的木门上,皮肉被划破滚落一串珊瑚色的血珠。 看着触目惊心,而王柔似乎感觉不到痛。娇柔无辜的双眸之中燃起黑暗的光芒,变得阴狠无比。 几日的平静,后宫的妃嫔知道琴师白晨进了皇宫,早知道他风姿卓越,清风朗月,纷纷派人来请白晨去宫殿里演奏。而我亦跟随在白晨的后面,他抚琴的时候,偶尔会抬眼看向我。时常会露出和风细雨的笑容,有我在身侧,他安心快乐。 年关的时候,知名的戏班子进入了平城,渐渐不受皇宠的独孤皇后觉得无趣,便让戏班子进入皇宫,演几出戏曲来热闹热闹。也好让她缓缓,不去想皇上,也不要去劳神想法子对付新晋的柔贵妃。 穿上新发的白棉冬衣,想着今年可以陪着白晨一起度过,我思来想去觉得要办得热闹一些。他是江南人,今年被留在了皇城之中,不知他会不会思念家乡。 拿起银剪,铺开彩纸,剪出了几个漂亮的花样。等到了年岁的时候,就贴在纸窗上看上去多些色彩,热闹喜庆一些。 精致的福字在我手中剪成,仔细看了看觉得不错,捧着面颊笑了起来。离开司衣司已久,手上的功夫还是没有落下。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脚步声很轻,她站在我身后许久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对小巧的梨涡出现在妆容精致的小脸上,越发的国色天香。 “姐姐好一双巧手,剪得福字真是好看”王柔从我手上拿过窗花,含笑认真看着。 我面颊上一烫,想必自己刚刚发呆的模样也被她看到了,“奴婢见过柔贵妃”我放下银剪对她恭敬行礼。 王柔弯下身子扶起了我,“皇上想纳姐姐为妃,以后我们就是平起平坐了,也是可以姐妹相称的,何必这样见外。” 她的这一句“平起平坐“让我心口一堵,不觉我的语气也变得疏离坚硬起来,“奴婢没有高攀的心思,只怕不会与柔贵妃平起平坐。” 听到这句话王柔的笑容格外柔和娟秀起来,“姐姐明日戏班就进宫了,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和白晨一起生活久了也不觉得生活无趣苍白,故而对唱戏也不太上心,只是王柔亲自来找我,向我提及此事,如果直接拒绝只怕会以下犯上。 “好吧,奴婢会去的”我思量着若不想和王柔走得太近,到时候像个理由拒绝也就算了。 王柔双眸眯起,一脸的柔弱与凄婉,“这宫里只怕只剩下姐姐一人对我真心了,皇后一心想要除掉我,芳贵人之流嫌弃我是宫女平民出身都与我不亲近。姐姐我一人活在皇宫里真的是好寂寞,好害怕。” 说罢,用绣蝶华美的衣袖轻轻擦起了眼泪,看她这样我有些心疼。宫中生活不易,她一人独占皇宠,想必一定会招人怨恨,平日里除了皇上,估计也没有妃嫔愿意和她走近了。 她想让我陪她一起去看戏,也是觉得没有亲近的人,怕被别的妃嫔瞧不起,挤兑吧。不过是一场戏而已,我也没有必要设防太过。 第二十章 会一直等你

我端来了热茶给她暖手,“贵妃不要哭了,明日我随你去看戏,你暂且放宽心吧。有皇上的恩宠,她们不敢欺负你的。” 闻言王柔才止住了眼泪,将茶盏搁在了案几上,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一会话,多是自己在宫中如何被冷落,如何被欺负。 等到了天黑她才离去,只是案几上放着的茶水都凉透了,她一口都没有喝过。等白晨回来之前,我站起身将杯盏中的冷茶倒去。 不知是王柔忘了喝,还是嫌弃茶水单薄不可口,亦或是怕我害她。无论哪一种,都让我觉得心寒无比。 次日,风大。我穿上了斗篷去王柔所住的楼阁,没想到白晨一早就已经醒了,还是穿着一袭白衣站在庭院中。 清晨的天空很是阴沉,天际边翻滚着墨色的铅云。他转过脸,淡若水墨勾勒的容颜隐没在阴沉混沌的日光之中,恍若天神。 “倾城你要去哪?”他的声音很淡很轻,嘴角溢出一团白色的气体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换上了厚实的棉鞋,披上斗篷,走到白晨的身边,“外面天寒,你还是进屋去吧。” 他点点头,目光流转,晶莹如水。 “今日有雪,你早点归来,我会一直等你。”他抬起手,帮我系好脖子间的斗篷丝带,挑开我的长发将斗篷上的帽子盖了下来。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响起白晨温柔的话语,“倾城有你真好。”尽管他穿的很少,但是他的指尖温暖,如同火苗能照亮我的生命,一直将温暖传递到我的生命中。 嘴角不觉上扬露出笑容,“白晨等我回来。”顶着呼啸的北风走出了庭院,院中的石榴树已经凋敝干净,露出萧条的枝干。 冬日里,早上在宫墙下穿梭的宫人也是形色匆匆,谁也不愿在寒冷的冬风之中多停留片刻。一路上我不停搓着冻麻的双手,远远看见了高大华美的楼宇,门匾上的“花柔天下”字迹清晰依旧,无论看过多少遍,心都会痛会嫉妒,一次又一次的猜测,当时鹤骞落笔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真心有多少。 楼宇中灯火通明,已经有宫人陆陆续续走入走出。看着这样井然有序的架势,我疑惑难道鹤骞夜宿在了王柔这里。 想到这一点,我愣在了原地,双脚被呼啸的被呼啸的北风冻麻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去一步。寒冷的风冻麻我的耳朵,风中隐约有欢笑的声音,清脆如银铃,每一下都撞进我的心门中,几乎再也站不住。 纸窗被灯火照亮映出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如此接近,毫无缝隙。投入的纠缠与亲吻,从窗户外边看得一清二楚。 我本不该来的,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个?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我想笑,可是泪水顺着面颊滚落,滴在结冰的地砖上,无声隐没。 膝盖一软,就这样狼狈的,无助的跪在“花柔天下”的门匾前面。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冷风吹过之后,洁白冰冷的雪花落下。落在我的头顶上,落进我的衣领中,漫天的苍白凄冷至极,是一场葬礼埋葬了所有的过去。 雪水化开,流进我的衣领里。从我的长发间流下和咸涩的眼泪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视野里一片迷糊,透过白色的雪帘,我看不清一切,所有人的嘴脸,所有人的真心。 他说愿意立我为后,他说愿意由我的喜好废黜后宫妃嫔。结果让我看见的是他和柔贵妃的缠绵,亲吻。黑色的剪影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捂住脸痛苦,吸进了冷风,直到声音嘶哑变成了最后的嘶嚎。柔妃的殿宇前面聚集了不少宫人,她们端着水盆或是餐点看着我,却没有一人上前拉起我,安慰我。 从一开始,都是骗局。 听到外面哭声的鹤骞披上了衣服走出了宫殿的大门,王柔也追了出来,细声细语的说道:“皇上外面天冷,多披上一件斗篷”实际上她挡在鹤骞的面前,不让他看清外面发生的事情。 头上多出了一把淡色的纸伞,冷香弥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好似有安神定心的作用。我声音嘶哑破碎至极,“白晨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温暖的语气中满满都是心疼,“倾城我来接你回家了,你别忘了你还有我。”漫天的雪花落在纸伞上发出细碎的声音,世界变得安静,变得空旷无比,只有身后的人站着用身体帮我挡去寒冷,帮我挡去漫天冰冷的雪片。也只有他一直守着我,陪着我。 鹤骞靠在门边看着雪中的俩人,柔贵妃靠在鹤骞的身边,画面温馨而美好。他们静静站着,透过雪幕望着我,对我承诺过的人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任何反应。不忘了带上柔贵妃一起来看这场闹剧,没有人记得为我送上一把纸伞挡去漫天的雪花。 我知道我不会再去相信他,亦不会再去爱他。一个人的心是会痛的,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到了最后只会麻木或是绝望。 在年岁的冷风中,胸腔里跳动的这一颗心已经凉透了。 白晨伸出手拉起了我,将我搂进温暖的怀里。在冷风中跪了这么久,浑身已经凉透了,像一块寒冰。 他抱着我好久,我才缓了过来。温暖的吻落在我的面颊上,吻去了冰冷的雪水和眼泪,“不要伤心有我在,我一直都在。”他一遍遍说着,想要让我记住,让我振作起来。 “嗯,有你。我只有你。”这一次我不想回头,白晨搂着我的肩膀撑着伞在雪幕中走远。待两个人影消失尽了,再也看不到了,倚靠在门口的濯宣帝才回过了神,抬起手飞快的落下一记狠烈的耳光落在王柔光洁的面颊上。 下手很重,她的脸蛋立刻肿了起来。容不得她震惊或是生气,慌忙的跪下了身子,瑟瑟发抖。 鹤骞没有回身看跪着的贵妃,而是走进了雪天之中,感受着漫天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肩头。真的很冷,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接住一片坠落的白雪,手心的温暖让它化成了水滴,像是一滴握不住的泪从指尖滚落。 “你知道倾城来了,才过来抱住我是不是的?”濯宣帝仰头看着雪天,语气清淡,但是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到底是气急了,还是毫不在意。 但是挨了一耳光的柔妃知道,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为了一个女人他破例了,可见他是多么在乎思倾城。可笑的是她一直以为自己赢了,没想到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濯宣帝的真心。 从柔妃的宫殿前面被白晨带回来之后我就病倒了,几日都一直在昏睡着,时而有了意识勉强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熟悉的白影站在床边,偶尔醒来看见的是另外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眼神漆黑如墨,一声一声唤我“长安”熟悉的龙延香在空气中弥散。短暂的意识里,我悲喜交织,印象之中有液体沾湿在枕头上。 等我真正醒来之后,空气中没有龙延香,身边也没有令我忽悲忽喜的人。只有一袭绚烂的白衣在我床边扑散开来。不知白晨守了我多久才会沉沉的睡着,我轻手轻脚的下床找了一件外衣给他披上。当衣裳盖上的那一刻,他睁开了眼睛,朦胧的睡眼中带着喜色,“倾城你终于醒来了,真好!” 我疑惑问他,“我怎么了,之前的事情似乎不太记得了。” 白晨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份担忧,随即安慰我,“忘了也好,你睡了半月之久,太医说你的高烧再不退下去就会再也醒不来。” “在我昏睡的时候,有没有人过来看过我?”我想知道我心中的疑惑。 得到的答案让我失望,“没有,倾城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守着你”他的笑容带着疲倦,瓷白色的面容上浮现了两个黑眼圈。我看着心疼不已,后悔自己不该问,会伤了白晨的心。 “你去休息吧,我睡了很久想要下床走走。”我起身披上衣服,强装做身体已经康复的样子好让白晨放心。但是只有我知道,现在的自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四肢变得无力,而且胸闷的迹象也越发明显。 身子病久了,我才怀疑是不是有人给我下了毒。爹爹是药师,我对药物还是稍有了解。可是我想不出会是谁这样做,自己一次次卧床诊治,难道没有一个御医知道我身体中了毒?还有一种可能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相信,或许鹤骞一直知道我中了毒,他不告诉我,亦是不想让我活着太久。 帝王饶是冷血无情,我也不想他能够这样的狠心。 在我穿鞋下地的时候,白晨望着我欲言又止。他不想说我也不想为难他,而且他不说一定也是为了我好。 待我要推开房门的时候,他还是开了口,“柔妃娘娘等了你许久,像是有话要对你说。倾城我怕她对你不利,你还是不要去了。” 该来的总是回来的,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过的。望着垂下的夕阳,我吐出了一口白雾,“白晨你放心,一切对我而言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为他流泪,也不会选择留在这座囚笼之中。” 不敢回身,我走进了萧条的庭院,白晨照顾我几日不曾有时间打理过,没想到已经到了深冬,就连梅花也都开好了。 朝着楼宇走去,夕阳将整个皇宫都染上了橘色的柔光,雕梁画栋越发显得气派夺目。而柔妃所住的楼宇之上用琉璃为瓦,在夕阳下绚烂逼人,可与天边的霞光争辉。可见帝王对她的宠爱之盛。 走过楼阁前面的广场,夕阳绯红再没有当日漫天的飞雪,可是我忘不掉。他身影淡淡陪着风姿万千的王柔站在门前,冷眼看着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痛哭流泪。 鹤骞你的心何其硬啊! 第二十一章 胡言乱语

走到宫殿门外的时候,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正好走出的宫女看见了我,“你是思倾城对不对?”不等我点头,她又笑道:“她们都说宫里和我们家主子能够媲美的也只有思姑娘了,你快进去吧,娘娘正在等你。”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不好在停在门口,只当是天意向楼阁中走去。殿中点了两个火盆,饶是冬日里面也是温暖如春,淡淡的龙延香气弥散在空气中,看来鹤骞当真是对王柔格外上心长长来楼宇中看她。 “姐姐”重重帷帐后面传来一声娇怯的呼唤,有些虚弱,亦是无比动人。 我转身看见模糊的人影躺在床上看不真切,出于善意,我问她“娘娘贵体无恙吧?”说着便行了礼。 淡金色的帘幕后面的娇俏身影连连摇头,“不知怎么这几日茶饭不思,经常还胃酸想吐,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娘娘没有找御医来看过吗?”不知为何我的手心生出了冷汗,害怕她告诉我心中想的事情。 “不过是小病罢了,不想去麻烦太医”她淡淡道。闻言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忽而她又开了口,“只是这个月我的葵水迟迟没有来,不知是不是有……”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已经用绣帕捂住自己的嘴,害羞起来。 这一刻我只觉得天晕地转,满脑子都是王柔已经怀上鹤骞孩子的念叨声,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了?”王柔在床帐的后面看得一清二楚,浓艳的朱唇上扬勾勒出恣意模糊的笑容。 胸闷无比像是压上了千斤的重担,我大口的喘息,一股血气在胸口里翻滚疼痛无比。外面的珠帘晃动,清玉俊美的容颜出现在我的视野中。鹤骞看见我青白色无力喘息的面色,急忙冲了过来,抱住我的肩膀。 “倾城你没事吧?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他命令道,清冷镇定的声音让我平静下来。 慌乱的视线对上一双琉璃色流转的眸子,清澈无比,像是一汪深潭将我淹没下去。静静的对视,过了好一会我终于缓了过去。 “鹤骞……”我无力念出他的名字。 他扶着我,“是,我在在这。”我拉着他的手,问道:“王柔是不是怀了你的孩子?” 鹤骞的眸子里闪过疑惑,他望着帘幕后面躺着的女子,声音有些冰冷“柔贵妃若是你身体不舒服找太医来便可,何必对倾城胡言乱语。” “皇上……”绰绰的人影在床帐后面掩面哭泣起来,声音越发娇弱无力,“臣妾没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是想找姐姐来谈谈心而已,谁知道姐姐身体弱,柔儿没有故意出言刺激姐姐。” 听到这样凄凄苦苦的哭诉,我听了也觉得心生不忍,她这样说反而觉得是我小题大做了。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呢? “那奴婢先告退了”我捂着自己的胸口,跌跌撞撞走了出去。等走到了无人的宫墙下面,我干呕起来,心伤入骨,已经无力回天了。 大口喘息,吐出的只有嫣红的血迹将暗红色的宫墙染透。休息了好一会才蹒跚着走回我居住的地方,而我不知道的是身后一直跟着红衣的男子。他眉头紧锁,盯着在墙角边干呕的女子目光忧虑沉沉。几次他都想要上前去扶住她,可是自己挣扎了自己还是放下了手。 等我捂住胸口出现在庭院外的时候,白晨就迎了上来。目光沉沉,就连扶着我的手也变得颤抖了起来,“我不该告诉你的,我应该拦住你不让你去的。”他一遍遍责怪自己,希望能代替我的痛苦。 “倾城我扶你回房,我去给你找太医过来,倾城你不会有事,我也不能让你有事!”他扶着我走回了厢房。 梅花香气在空气中飘散,一年又是一年。我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角,拍了拍他的手心示意他安心。 “无事,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 白晨转过脸,眼眶红了一圈,“怎么会,你常常半夜胸疼,咳嗽,倾城你都当我听不见吗?”他甩开我的手向门外跑去,“我给你找御医,我让濯宣帝来看你,倾城你一定要好起来!” “不!”我费尽力气大喊了一声,冷气侵入肺里又是一阵咳嗽,“我不许你去找他!” 闻言,白晨停下了脚步,寒风吹过白衣,冷香阵阵,他僵硬无措地站在门口。 “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如果你想让我好好活下去就不要去找他”我顿了顿补充道,“算我求你,白晨留下来陪我,我只是染了风寒,熬一些汤药就能痊愈。” 背对着我的白晨,嘴角牵扯起苍白的苦笑,倾城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也不愿让他知道,让他担心,他在你的心中到底是有多么的重要? 你宁愿用自己的一生去换。 待到了掌灯时分,白晨端来了一盅浓浓的苦药“倾城药已经熬好了,你醒醒来喝。”他轻轻唤了我好多声,我才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是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影,昏暗的光影下白衣晃动如同雾气。 “倾城,你要好起来。等到了我出宫的时候,我会带你去江南。那里有水乡,有乌篷船,还有白糖糕都是平城吃不到的,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微笑着点点头,“好,到时候我们就定居在江南再也不要回来。” 白晨将我搂在怀里,十指与我紧紧相扣,“那说好了,你要陪着我,不可以一个人将我先丢下离开。”温柔的眼睛里染上了雾气,他闭上双眼不让眼泪滑落。 等白晨离开之后,我轻步走到了庭院里,将药汤倒入了石榴树下。“没用的,石药无医,只不过是拖延时日而已。但是白晨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在我看不清的黑暗中,白色的衣物清白如雾。他久久凝望着院中娇弱的身影,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又一年,春。邻国的使臣来到平城,要求联姻。浔阳公主在白晨走后已经失了心魂,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濯宣帝其他的几个妹妹都已经出嫁,一时间宫中没有合适的人选。 濯宣帝下了旨意只要宫中有年龄适宜,容貌端庄的宫婢,可以册封为公主,以公主之礼嫁与邻国和亲。 一时间宫里面沸沸扬扬,不少年轻的宫女都希望册封为公主,浩浩荡荡的嫁过去。可是一想到邻国地处边塞,不能再归家,而且他们那的习俗与中原不同,帝王死后,皇后还需要下嫁给大臣或是新王,简直是有违伦常。打听清楚后的宫女也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不如老老实实待到年纪可以被放出宫去自由嫁娶。 邻国几次催婚,濯宣帝也是无奈,总不能将宫女强行装入花轿里送入邻国吧。独孤皇后得知便想为鹤骞解忧,说不定能借此再次获宠。 在妃嫔拜见的时候,独孤皇后将妃嫔们都留了下来。来的最晚的便是柔贵妃,她得了皇宠之后越发将自己打扮的娇媚无比,唯恐别人看出她是平民出身会排挤她。 今日王柔头上戴了一只五彩的珊瑚宝钗,身上穿着湖蓝色的双扣刺绣裙,一眼看去清丽无比,待看清她的容貌后又觉得妖艳逼人。 独孤氏将手中的念珠转了转,她实在看不过王柔这样的春风得意。想当初她为了荣华富贵投身到自己身边,也帮着自己做了不少坏事。可她凭着狐媚的功夫,竟然爬上了龙床,还令得皇上为她费尽心思。 真是妖妃,当初要是看出她是这样贪慕虚荣的女人,一心借着自己爬上高位。自己当初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她除去。 “臣妾来迟了,昨日皇上留宿在臣妾这里,早日皇上同臣妾说了一会结果耽误了来皇后娘娘这里拜见。” 王柔脸上哪有歉意,明明是炫耀。她说完,早来的妃嫔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她们有的人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皇上了,而这个新得宠的柔贵妃几乎是能夜夜留住皇上,定是在床上有好本事。一时间看向王柔的眼神各异,有厌恶的,有羡慕的。 只有独孤皇后面色不变,她要想办法将王柔除去,她得宠日盛,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位置。 “都坐下吧,咱们都是姐妹,在我这里无需多礼。”独孤皇后笑容得体,若不是王柔曾帮过她做过一些事情,定会被她这样的外表所迷惑。 王柔随意挑了一个位置就坐了下去,独孤皇后扫了一圈看人几本都来了才缓缓开了口,“前朝的事情,我们后宫本不该干涉的。” 众嫔妃频频点头。 “但是这件事却和我们后宫有关,关乎到我朝的荣辱兴衰。” 一个年长随和的嫔妃开了口,“不知道是何事?这样严重,还请娘娘告示,若是我们能帮得上忙,一定会为皇上排忧解难。” 独孤皇后颔首,“贤妃果然贤德,这一次吐番国来求亲。先皇一脉子嗣不多,皇上下面的妹妹几乎都出嫁了,本想找到宫女封为公主送去和亲,结果无人愿意。所以这一次皇上想要在后宫中找一妃嫔送去和亲。” 她们听完后都不由的花容失色,“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们都是皇上的女人,怎么可以一女侍二夫?” 娇俏刻薄的紫衣贵人接了口,“笨啊,将你送去和亲定然会剁了你后妃的民头,说不定还会将你封为公主。” 一番议论之后,几个美人都是可怜巴巴的望着皇后,只求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要将她们送到关外才好。 第二十二章 心机

独孤皇后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她扶额叹息,“本宫也是因为这件事伤身不已,本宫和各位姐妹相处已久,送你们任何人出去本宫都舍不得。” 她叹息一声,真像是担忧无比。 “可是这件事不是本宫说了算,不如这样做公平,我让画师过来为按照你们的模样临摹出画,送给吐番使臣挑选。到时候若是被挑选去,也算是天命的安排。” 几个妃嫔互相看了看互相笑了起来,她们此刻才庆幸自己的长相不是百里挑一。几个人望着湖蓝色裙子的王柔,露出了落井下石的笑容。 王柔将手指间的绣帕绞成一团,咬紧自己的朱唇。皇后说的话明明就是在针对自己,谁都知道她是后宫中一等一的美人,若是将她的肖像画送到使臣的面前,她几乎能肯定自己会被送出去,该怎么办才好? 独孤皇后瞥了一眼无措紧张的王柔,嘴角微微上扬,心里真是解气。风光了这么久,应该会想到有这一天吧,捧得越高,她就要让不知死活的人摔得越重。 “姐妹们若是无事今日就都先退下吧,明日我让画师进宫。”独孤皇后起身离去,只要明日画师进宫,王柔被送去和亲的事情几本上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了。 回到自己的花柔阁中,她发狠摔掉了不少古董花瓶。 “贱人将心思都打到我的身上了,等我那一日当上皇后一定要加倍全部讨回来!”她眼神发狠,恨不能将瓷片都摔在独孤皇后含笑的面具上。 她坐在椅子上,闭目让婢女点燃了龙延香,这种香气和濯宣帝身上的一样,每次闻到,她都会觉得鹤骞陪在自己的身边,尽管他夜夜都来花柔阁,可是他从来没有碰过自己,睡在柔软的椅塌上将她冷落在一旁, 目光一转,她想起自己无意看见的一幅画。画上的女子眉目含情,远山秀水,眸子盈盈含着灿烂的笑容,精致的脸蛋恍若天成美玉,不是思倾城还会是谁?当初她看见时几乎恨得不能自已,她费尽心思极尽讨好将皇帝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他透过自己却在思念另外一个女人。 难道自己的脸蛋真的比不上思倾城?想到这,她颤抖的手指抚上了面颊,眼角流露出浓浓的恨意,“既然这样我就把她献给吐番,让你永远得不到她,就像我永远得不到你一样。” 说完她长笑不止,笑得狰狞,笑得癫狂。 湖心亭中穿着长衣的画师正拿着彩色墨笔绘画出坐在自己面前的美人,若换做平日,这些妃嫔美人都如同各色斗艳的花朵一般,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露出迷人的笑容,好让画师将自己画得美若天仙。 可今日,她们都苦着一张脸,端端正正坐在画师的面前,想笑也笑不出来。于是,画师笔下千姿百媚的美人都变得几乎一样,都板着一张脸,显得严肃甚至有点凶相,说来只有五官上的细微差别。 画完的美人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若是画像上的美人勉强好看,她们都会变得愁眉苦脸。若是看上去模样平平,她们都笑得合不拢嘴,若不是皇后先吩咐过画师不得收礼,不得与妃嫔接触,她们早就重重打赏画师了。 等到王柔走来,几个画的还算入目的妃嫔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有王柔在,她们就算画得再好看也不会被吐番使臣选走。 今日的柔贵妃也低调了很多,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简单的银簪绾住,身上也换上了一件米白色的长裙,裙褶上绘着淡淡的碎花,若不是仔细去看完全都发现不了。 看见王柔的几个妃嫔都嗤笑一声,平日里不是打扮得像鲜花似得,就怕引不起皇帝的注意,今日素色反而像是哭丧一样,心机可见一般。 画师看清面前坐着的柔贵妃,只觉得眼前一亮,几乎是惊为天人。也只有这样的美女才能拴住任何男人的心吧,双眸盈盈,顾盼之间光芒流转,妩媚天成。柳眉,小嘴,朱唇不点自红,似是专为祸国而生的绝色妖妃。 画师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将这样的美人送去边塞很亲岂不是太可惜了。皇上如此宠爱于她,失去这般美人定会伤情,我亦是性情中人,将心比心真是舍不得。为了成全一段佳话,做一次毛延寿也何尝不可? 他落笔将眼前的美女画丑了好几分,放入一堆美人画中一点也不起眼。完成之后,王柔起身,盈盈走到画师面前一拜,蚀骨的媚香也随风吹来。 “多谢画师”她行礼的时候露出裙裾下的一双小脚,直把画师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娘娘,我可受不起您这一拜”他扶起了王柔时,从王柔的袖口中掉出一个画卷。她弯腰捡起,胸前勒紧的胸衣里露出一对雪白的香乳。 画师僵住了,只觉得血气上涌,为此美人失了江山又如何。就在他呆立的时候,王柔捡起画卷递给画师,“画师你的画卷掉了。” 他疑惑,可是当王柔冲他眨了眨魅惑的眼睛后,他明白了一切自然的将画卷接了过去。 “多谢娘娘”他恋恋不舍的看着白色婀娜的身影从凉亭中离去。 傍晚的时候,皇后摆架来了湖心亭。画师将画卷整理好,跪在了皇后的面前,“臣已将美人图画好,娘娘可以过目。” 皇后装作随意看了几幅图,果然都是姿色平平,偶然看见几个姿容出色她又有些担心害怕这一次扳不倒王柔。 “将柔贵妃的画像拿来给我看看。” 画师捧着画卷递到了独孤皇后的手边,他早知道皇后会来亲自检查,所以他画了两幅画。一幅画姿色平庸毫无亮点,而另一幅,美若天人,将王柔的媚色,姣好美貌都细致画了出来。 看清画上美人的独孤皇后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美人只怕整个王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其他稍有姿色的与王柔的画像相比都变得不够看了。 “画得不错,今晚将画像都呈给使臣那边吧”独孤皇后对身后的内侍安排道。 画师害怕王柔如此貌美的图画真的被送去使臣那,慌忙说道:“娘娘,有些画卷还未完全画成,待臣润笔之后再交给总管送去给使臣过目。” 皇后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其他美人再怎么润色都不可能比得上王柔,她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去吧,到时候交给总管点查不得有失。” 画师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答道:“是!” 待皇后走远,他赶紧抽出王柔的画像,将之前姿色平庸的一幅换了进去,顺便将王柔悄悄递给他的画像也塞了进去。 掌灯之后,画师将后妃的画像都交了上去,内侍总管一数,微微疑惑,数目不少反而多了一幅。 “可有其他人来过?” 画师连连摇头,“没有,只有皇后娘娘看过。” 总管盯着他,又问了一遍,“真没有其他人来过?” 画师跪了下去,“臣下不敢欺瞒”一时间汗水已经湿了他的内衣,好在天黑看不出这一变化。 总管不再言语,他想了想猜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里面多加的那个人是谁他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起来吧”他对跪在地上的画师说道,眼睛一瞪对旁边两个小太监喝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这些画送到使臣那儿去!一幅画都不能少,不能出一点闪失!” 小太监唯唯诺诺将累得半人高的画卷都抬了出去,等人走了,画师才从地上爬起,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 “真是吓坏我了”摸到袖口里面藏着的王柔画像,他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在白皙的画卷上亲了一口,“为美人犯一次险也值得。” 在床上修养了好几日之后,胸口的疼痛终于止住了一些。这几日陆陆续续又下了几场雪,等放晴之后,经过庭院时梅花的香气格外浓烈了一些。 蹭白晨在房中擦拭琴弦的时候,我在院中扫开了积雪。这些事他从不允许我做,担心累着我的身子。扫了一小片后,便觉得身上出了汗,热热的粘着难受。 准备回房擦一擦脸的时候,外面来了人。小碎步踩着,踏在没有化开的积雪上“滋滋”作响。跨过门框露出一双黑色千层底的官靴,上面配着大红色的灯笼裤。 “思姑娘”他冻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了熟络的笑,见着也不觉讨厌,“怎么你在扫雪?厢房里没有配上一个宫婢吗?” 他忘了我本就是宫婢,不过因为濯宣帝对我宠爱有佳,他们都叫我“思姑娘”也是碍于我没有名分。 “卧床久了,我想要活动活动筋骨”我搁下扫帚,问道:“不知今日公公来所为何事?” 他依旧含笑看我,“不知琴师在不在皇上有旨意要让我传达。” 我点点头不敢怠慢,“公公您要不进屋来暖暖,我这就去喊他来听旨。” “不了,既然琴师在,老奴就在门口这儿候着就可以了”他知道事轻事重,做奴才的还是本分些才好。 我点点头也不强求,将帘子一挑就进了白晨的屋子。他擦拭着古琴,将上面的琴弦都换了一遍,“倾城是不是有人来找我了?” “是啊” 说话间,他指头挑起,动作娴熟而优雅,迅速将新的琴弦换了上去,“在外面扫了这么久的雪不累吗,快来坐下。” 没想到他都知道,我反而有了做亏心事的感觉,坐在白晨的身边不敢出声。 “倾城,我们之前说过的话还算吗?你答应过我,陪我回江南”他将琴弦一条,白丝震颤发出“咚”的一声长鸣,似有感伤。 第二十三章 美人图

“算,白晨我从来没想骗过你。” 他搁下了古琴,笑容淡淡,秋日深潭般寂静柔和的眸子看着我,“倾城陪你这么久,我很快乐。” 这句话似有深意,容不得我去品味。他已经起身走出了门外,而我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着晃动的门帘暗自出神。 庭院里传来太监尖锐而绵长的声音,他说皇上有令,琴师白晨入宫的时限已到,宫中不能长久养着闲人,故遣白晨回乡,不允留恋宫廷。 宫中只有两种人,女人和太监,将如此俊美倾国的琴师放在宫里着实不安全。我知道终有一日会分别,可是我没有想过这一日到来的会这样的快,没有一点余地。 “草民领旨”白晨淡漠的声音响起,没有犹豫,没有留恋。而屋中的我如坐针毡,他走了我该怎么办?继续留在皇宫里去斗,等待着下一次的计谋? 太累了,我也想出宫,陪着白晨一起在江南水乡里泛舟,吃糯米饭,吃白糖糕。他早已知道自己不久会离宫,所以让我答应他,陪着他。还好我失去了一切,唯独还有他愿意留住我。 门帘被挑起又是一阵寒风,我闷声开口,“你要走了?” 他点点头,“等你到了出宫的年纪,我会来平城接你,去看江南的草长莺飞。”白晨温暖的掌心落在我的头顶,细细摩挲着我的长发。 落日之后,我知道此时鹤骞一定处理完朝中的事情,所以我想和他谈谈。问了近侍的公公才知道皇上还没有离开御书房。 在薄暮之中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御书房门口,只是没有想到值班的公公拦住了我。 “不要进去,皇上吩咐了今日谁来了也不见。”他到不像是在说谎,只是小太监看着面生应该是该当差不久,说话才如此直爽,不懂得宫里面弯弯绕绕的规矩。 我掀开披风的帽子,好奇的问他“怎么了,今儿出了什么大事了吗?”声音很小很轻,怕给他惹上麻烦。 小太监果然不认识我,看清我身上衣服的色彩就知道我也只是个小宫女,态度倒是友好了起来。 悄悄压着声音问我,“姐姐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婢长得真好看。” 我笑了笑,他果然还是个孩子,这样天真,口无遮拦。随口说了一句“我伺奉柔妃娘娘,可以告诉我一点消息吗?” “唉!”他一拍手叹了一口气。“他们欺负我是新人都不肯说,本来今日不是我当差,结果帝王发了火所以将我送来了御书房值夜这不是害了我吗?” “可知道皇上为何发了火?”我试探道。 他摸了摸头顶有些疑惑,“听他们说是因为一幅画,今日使臣来挑选和亲的人,结果将选好的美人图递了上去,气得皇上当场就撕了干净。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呢?” 我之前听到一些风声原是要在宫女中选择合适人选,不知为何后来又没了消息。“那美人图上的女子是谁,能让皇帝这般恼火?” 小太监一脸贼嘻嘻的靠了过来,“我估计就是柔贵妃,宫里谁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就是她,肯定是使臣看上了柔贵妃,皇上舍不得割爱才会闹僵的。” 其实刚刚我心中已经猜出了几分,可是真的从别人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还是凉了凉。 表面上却还要强颜欢笑,鹤骞宠爱王柔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我经历了那么多事,终于逼着自己看清了这一点,如今我还期望什么? “今日不便的话,我也不为难公公,我改日再来面见皇上吧,就先告退了。”将斗篷重新盖在头顶,我才觉得温暖。 不知这一次该如何收场,到底是国家重要还是美人重要?想了一会,我的胸口又疼了起来,血气翻滚。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我从怀里掏出了手绢遮在嘴角咳嗽了好一阵,止住之后将丝绢叠好放回了衣袖里。 白色的手绢一角被风吹来,可以看清里面浓重的血色。 一觉醒来宫里已经闹开了,一则是皇帝要废后,二则是皇帝将画师斩首示众。而和这两件事情都息息相关的柔贵妃却听不见一点风声。 午间休息的时候,还是昨日来禀报的公公急急来到了庭院中,说是皇上要请我去。我跟在公公的身后,却想不明白自己和这一件事有何关联。 等见了御书房,公公退出去将门关好。我又看见了熟悉的红衣,他依旧气宇轩昂。墨发垂下,在红色的龙袍间轻轻摇晃。我想上去为他绾发,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画中人双眸似水,笑容浅浅,五官无一不精致,像是月光凝成的玉人,玲珑剔透。 而我知道画中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细看之下纸张已经被撕裂,不知被谁又小心地黏贴好了。 “倾城,你可知昨日使臣来向我讨要的人是谁?”他依旧专注看着画中的人,画中人亦含笑凝视着他。 我心中一惊,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半晌才惊疑不定的问道:“难道是奴婢?” 他点点头,声音沉落下去,“正是你,所以我不同意。” “怎么会,我没有见过画师,怎会有画像传到他们手中?”我望着墙上的美人,一颦一笑与我十足相似,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份难以言语的娇怯专注,似对作画人有着不同一般的情愫。 “这幅画是我画的”鹤骞说完这句话,看向我。 倏忽我红了脸,他什么时候为我画得?这又算是什么意思?明明他喜欢的人是王柔…… 就在气氛凝滞,我慌乱的时候,他轻轻开了口。 “倾城我知道有人想害你,私下里她做了很多事,我不会放过她”红色的龙袍走进,他有力的手指托起我的脸看向他。 “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做我的皇后,第二我送你去和亲”说话时他的气息渗透过来,将我裹挟在其中无处躲藏。 我望着他,清冽的明眸,杏色的唇瓣,弧度优美的下颚。这一切都让我迷恋不已,可是在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情之后,最初以为不会改变的感情也变淡了。 以前我想做他的皇后,一直留在他的身边,那只是奢望而已。后来我想与他厮守,没有名分也罢,只要我们都为彼此守着最初的真心,可是白晨走进来了,王柔也插进来了。 哪怕回到了当初的奢望,我也感觉不到欣喜与满足,而是疲倦。 “皇上,奴婢想或许还有第三条路,就是我离开皇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颤抖的看着他,眼眶酸涩。 他猛然收紧了手指,捏得我生疼。 “不可能,我决不允许你离开我!”鹤骞暴怒,带他看清我发红的眼眶之后缓缓松开了手。起身走到了窗户边,推开木窗让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清醒一些。 “就连皇后之位也留不住你了吗?”手指落在窗台上,颓然垂下了墨色的长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一道萧条悲伤的剪影。 嗓子发紧,流不出的眼泪淤积在身体内时时刻刻都在折磨我。 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我听见我在说:“是”如此干净利落,似乎没有一点留恋,回旋的余地。就连自己也被骗了,其实一切都刚好相反。 就是因为相爱才会觉得折磨,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无法原谅你宠爱别人。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们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之前我不懂,为何相爱就不能相守?现在我才明白爱太重,它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占有,欲望,牵挂……爱到最后成了无脚的飞鸟,一直在不停的飞翔。没有地方供它安息停留,所以我爱不动了只能选择忘记。 “倾城,我现在忽然明白,是我说的太迟了”飘渺无力的声音传来,带着可惜与留恋。像是最后一根丝线还在渴望能牵住彼此。 “如果一开始我就立你为后,你会不会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我想了想,如果我们生命中没有其他人,只有最初相遇的美好,我一定会选择留下,陪着你年年岁岁,直到你老了再也走不动了。 可是这些话我都没有告诉他,我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的说:“或许吧……” 自己持着冷刀将最后一道牵扯的丝线也斩断了,我和他之间真的再也不剩下任何了。 他点点头,“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待思倾城走后他望着红色的斗篷在玉石阶上一步步走下,在苍白的地砖上步步走远,一直走到宫墙的深处,自己再也看不见了。 “倾城……”这一声轻唤饱含思念与痛楚,这是他日日夜夜都走不出的魔障。“倾城别走,我在乎你,从第一世送你上了火刑架之后,我就悔了。我不该如此残忍绝情,你还能不能转身再看我一眼……” 苍白的手指落在窗边,捏紧后又颓然垂下,一次次他给她的只有伤害。我爱你,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留住你。 “你留我一世凄冷,我许你后生无忧。这是最后一步棋,不为留你,只为了让你知道那人对你是否真心。这样我将你托付给他也安心了。” 铺开黄色的卷轴,他提笔疾书。 “宫女思倾城容颜出众,册封为灵秀公主。五月春暖之时,送去塞去与吐番王朝和亲,愿永结友睦之邦。钦此。” 这一封诏书并没有在皇城内宣读,而是贴在了平城外边,老百姓都知道有一个叫做思倾城的宫女真是好福气,被册封为了公主,一世衣食无忧。不久还要代表自己的国家远嫁吐番,也是历史上浓重的一笔。 人群中不知何事混入了一件白衣,他头戴篱帽看不清面容,只能闻见他周身的淡淡冷香。他走进了人群里,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金色的皇榜之上。 第二十四章 和亲公主

像是看不见一般,用手指抚过一个个字体,像是要把这些墨色字体都刻进自己的手掌里。 “既然你待她不好,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再将她留在你的身边。你一次次的这样对她,待朔月醒来,你以为她还会选择你?” 白皙的手指夹住皇榜迅速撕扯下来扔在了地上,在周围的百姓还没有在震惊中醒过神的时候,他按住自己的篱帽,在金色的碎布上踩踏而过。 五月的时候,关塞的风沙正大,颗颗沙砾打在人的脸上生疼。驾着马车的车夫远远就看见了一人一马,烈烈的白衣在风沙中招展,姿态从容带着杀意。脸上带着篱帽,黑色的纱布飞起,只能看清一道白色优美的下颚线条。 马车后面的红色马车中隐隐传来挣扎,哭喊的声音。似乎轿子里面的人嘴巴被堵住了,风中只有断断续续的哭闹声。 马车车夫不再赶着马匹前进,反而停了下来等到来人抢亲。白晨只是片刻疑惑,很快他就一扬马鞭冲了过去,一个腾身就跳到了马车的车顶上,用粗糙凌厉的马鞭指着车夫。 “里面可是送去和亲的公主?”他的声音很冷,抑制不住的怒气几乎能将人吞没。 “是是……”车夫连连点头,“求求大侠莫要杀我,先看一看车帘后面的人,若是你想要的人就请带走吧,她天天哭闹,我实在没辙了。” 白晨也不多言,用马鞭跳挑开了车帘。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被绑住了手脚,嘴里也被塞进了布条。一双流着清泪的妩媚双眸正看着白晨,显得格外柔弱动人。 里面的人不是倾城而是受到皇帝盛宠的柔贵妃。白晨一声放下车帘,毫不在意轿子里妩媚妖娆女子向自己投来的楚楚可怜的眼神。 “怎么样你还要劫人吗?”车夫问他。 白晨摇摇头,他跨上了自己的马对车夫说:“一定要把和亲的公主送去吐番,若是路上逃跑了,说不定会引起两国的交恶,他日一战就是你的原因。” 车夫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心里好笑又害怕。之前来想要劫走和亲公主的人是他,现在警告自己不要弄丢公主的人也是他,真真是…… 不过经他一说,车夫倒是认真考虑了起来。之前柔妃一直哭哭啼啼,憔悴凄美的模样看着也让他心疼,况且她还答应自己若是将她送回皇宫,她会给自己重金感谢。 现在想来,自己若是将她送回去,说不定皇上不会放过他,说不定就连吐番也不会放过自己。若是征战起来,生灵涂炭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了。 他连连道谢,“多谢公子提点,公子皇上有一句话要我转达给劫亲的人。” 面纱下的白晨皱起了眉头,他的性格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喜欢步步为营,计谋相扣。 车夫润了润喉咙说道:“倾城姑娘在皇宫中等您。” 听到这面纱下眉头紧锁的白晨终于勾起了愉悦的笑容,若是能摘下篱帽让车夫看清他的模样,一定会让车夫移不开眼睛。 发自内心的笑容直美过世间的一切,而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舒心的笑过了。 三日兼程,我赶回了平城,还好倾城还在。她看见我的那一刻,粉色的裙裾扬起,娇小的身影飞奔而来躲进了我的怀里。 而在她身后站着另一个男人,红色的纱衣被风吹动,清冷无双,清朗如月。他负手而立,微凉的眼神看着我们,又像是在看向远方。 倾城紧紧抱着我,不留一点空隙。她说:“白晨我终于等来你接我了,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离开平城,去江南看草长莺飞。”说着眼泪滴落在我的衣襟前面,晕染开来成了伤心的图画。 和她相处的一年里,她很少会哭,每次哭总是把小脸埋在我的胸膛里面,别人看不到。只有我知道自己有多少件白衣沾过她的眼泪,而她的泪有一半是因为身后站着的男人。 一代俊美清冷的帝王,拥有天下,却独独给不了她想要的安身之所。我不明白是他想要的太多,顾及的太多,还是因为他对倾城本来就是假的。 待我放开倾城的时候,他走向我,姿态依旧坦然,只是优雅中带上了一份落寂。他说:“白晨你赢了,没想到你真的一个人追去了关外想要带她离开。” 倾城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感激和心疼。随即将身子紧紧靠在我的怀里,眷恋的不想再次离开。 看到这一幕的濯宣帝扬起淡淡的苦笑,他自编自演了这一场好戏就是为了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既然爱不了那就彻底的相望吧。至少她还能活得很好。他做到了这一点,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走吧,带她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要看见你们。”濯宣帝转身离去,只留下最冰冷无情的话语,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他身上全部的力气。每走一步就远离她一分,直到最后天涯相隔,再也不能相见。 如果倾城再唤他一声,如果倾城有了动摇的心思。他会立马转身,跑回去抱紧她,用尽一切从白晨的手中夺回她。哪怕将江山捧在她的面前乞求她的原谅,用皇后之位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甚至陪她同生共死。 可是一直等他走出了老远,身后也没有一点声音。濯宣帝忍不住侧过身子去看,倾城依偎在白晨的身边,剔透流转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方向,有不舍有眷恋,可是她还是选择了离开自己。罢了,罢了…… 濯宣帝收回目光大步离开,一袭红衣招展,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可是在失去她的那一天起,他迅速的衰颓下去,心中只余下一捧烧尽的死灰。 我将倾城带回来江南,将她安置在四角飞檐的瓦房里。她常常喜欢在庭院中散步,闻一闻杜鹃花的味道。江南多是雾气,她初次见了觉得惊奇。往后细雨或是起雾的日子里,她就喜欢倚靠在石柱边看着雾中的繁花一个下午。 时而高兴的时候便会拉着我絮絮叨叨讲她儿时的故事。平城以北的小屋子里也种着许多花,院中还有一棵亭亭的白玉兰树,十四岁那年,她顽皮翻墙出去玩,结果就遇上了濯宣帝,成了她命中躲不过的一劫。 后半年她常常呕血,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直到最会,她再也不能下床看看院中的花草。我就把杜鹃,芍药都搬进屋子里,好让她一睁眼就能看见。 在她离世前的几夜,我梦见了江水中跳出红色的鲤鱼。用手指掐算了一卦,知道身边人的命数要尽了。 “倾城,倾城……”在她昏睡的时候,我常常唤着她的名字。只希望她能朦朦胧胧睁眼看一看我,最后守在她身边的人是我。所以我奢望她最后能记住,想起的人也是我。 在最后一日的时候倾城醒来,含笑地看着我,“白晨是你吗?” 我点点头,嗓子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侧着脸向我身后微笑,像是已经看不见了。“白晨我想吃白糖糕,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床铺上本来纤细的柔荑已经发黄变得干瘦,她想伸手抚摸我的容颜去扑了一个空。就在倾城尴尬想要掩饰的时候,我反握住了她的手。 “好,我帮你去买,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将倾城枯瘦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蛋上,我爱一个人,不仅爱她如花的年纪,也爱她的垂老。 我起身走出了门外,屋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乌首的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她一点点衰败下去,濯宣帝冷眼看着,我亦是知晓。 对于倾城,我们是不是都太残忍了一些。床铺上的女子颤颤擦去嘴角的乌黑色的血水。干枯发黄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年。 十四年,白玉兰开得正好,她忍不住摘了一朵盛开的白玉兰放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翻墙逃了出去。东城的路那么远,她遇见了精致的马车和马车里清冷华美的男子。 “与君相见,终生误,但愿来生不要再见了。”她说完又咳了咳,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眼里还是大片的桃花,盛开不落,如同永恒。 等我买回白糖糕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门外的阳光打在她枯槁的面容上,我捧着温热的白糖糕轻步走到她的面前。嘴角还有乌黑的鲜血没有擦去,从袖口中伸出冰冷的指尖帮她擦去干涸的血迹。 我说:“倾城醒来吧,白糖糕再不吃就要凉了。”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摩挲,她没有想往常一样对我笑,柔软黑发下的容颜沉沉,再无了生气。 将白糖糕放在枕畔,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吃了。跌跌撞撞的起身,我双脚无力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扶在门框边,我望着满园为她栽种的繁花已经开好了,而她却不在了。 我对着没有她的世界,天空大喊:“倾城,倾城……我好想念你,我真的想要陪你一辈子,可是你还是丢下我一人先走了。” 空气中有微弱的花香,可惜再没有她的气息。她去了下一世,我愿意再去下一世找她,守护她,永永远远守护下去,直到一日她闭眼的时候会想起我,睁开双眼的时候会看见我。 薄暮的光线落在我的身上,明明温暖,我却依旧觉得浑身冰凉。倚着门框一点点的滑落,跪下,在没有她的孤单世界里嚎啕悲泣,倾城你能听到吗? 正在拟定废后诏书的濯宣帝手停了下来,宫殿外面的城楼上忽然飞来了大片的候鸟。它们盘旋不去,发出尖锐凄厉长鸣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 穷书生

一滴浓墨自笔端坠落,在他落款的地方凝成了黑色的句号。 濯宣帝久久不能回过神,无端的苦闷与悲然淤积在心肺里。他搁下了笔墨,一阵咳嗽,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你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世上还有何意义?”清冷如他,绝情如他,算计如他。在她走的那个夜里,一夜无眠,点灯枯坐。 倾城葬在了荒野的山坡上,无坟无碑。我常常会去看她,一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而我依旧觉得倾城是死在昨日。我一人捧着她的尸骨,她的身子那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我抱着她的尸首那样紧,一如她每次蜷缩在我怀里哭泣。 一路上我不曾落泪,等到了无人的地方,我小心地放下她。用手指为她挖出了坟茔,指头抓破了,露出森森的血肉骨头。我是神,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但是我想借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记住一个人。 待她隐没在黄土里,再也看不到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我才惊醒,倾城是真的不在了。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我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指,哪里都不疼了,只有心还在痛。 这一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濯宣帝殁了,死得突然。后宫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传说他不近女色,这一生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美艳绝伦的柔贵妃,可惜后来似乎死于宫廷斗争,而另一就是灵秀公主,可她被送去了吐番和亲。 只有我知道,我们爱着同一个人,因为种种最后都错过了。 许多许多年后,一个妇人带着小女儿在农地里干活。孩子顽皮,一会追着粉蝶,一会折下油菜花戴在自己的小辫子上。 半人高的菜花地里走来一袭白衣老头,他头发胡子已经如同身上的衣服一般雪白。而他佝偻着身子费力地在菜花地里寻找着什么。 小女孩把玩着手中的油菜花眯着眼睛看着奇怪的白衣老头,“娘亲你看他在做什么?” 妇人看了一眼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将她拉到了一边,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白衣老头,他日日都来找一块微微凸起的小山丘。有时候迷了路,他会来来回回的寻找不肯离去,非要找到之后对着山丘说好一会话才肯离开。那时候的白发老头皱纹密布的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村子里的人都以为他疯了,只有经常在地里干活的妇人才看出微微凸起的山丘下埋葬着他最爱的人。 热热闹闹的徐家宅子前面热闹非凡,红色灯笼挂在沧桑的门匾旁边。可见徐家家世底蕴深厚悠远,而今日正是徐家女儿出嫁的大喜日子。 “起轿”随着一声喜婆的一声高呼,娇小的身影钻进了红艳艳的花轿中。四个轿夫一起用力就毫不费力地将轿子抬了起来。 喜婆也跟了上去,乐颠颠地走在徐家大小姐的花轿旁边。路两边都是赶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望着徐家花轿后面长长的送嫁队伍,啧啧叹声“要是谁投身在徐家真是好福气,等于一辈子就是吃穿不愁了,徐家的女儿的生活只怕比公主活得还要快活。” 徐家开得就是钱庄,也卖绫罗布匹,后来就连岸边的船只都被徐家包下了。可惜这一次徐家女儿没有嫁能嫁给高官之后,就连名家大户也没能嫁去。只是嫁给了刺史家的小儿子,刺史家多半看重的也是徐家的钱。 为什么会这样?这一说几乎是全城的百姓都有所耳闻,徐家女儿在闺阁中就已经破了身,和一个穷书生私奔过一次。后来被徐家的人抓住,让女儿跪了半夜的祠堂,后来日日都锁在后院里,不让她再和书生见面。 小姐怎么会爱上一个穷书生?这要还要从旧事谈起,徐家家业很多很大,层层叠叠的屋檐厢房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恍若是民间的宫殿。故而徐家也请了不少家丁,奴婢来管理,照顾。有一个年老的长工便带来一个容颜清俊的小男孩,是他在雨夜中捡来的,长了几年稚嫩的面容出落的越发动人,双眸若水,炯炯有神。粉白色的脸蛋上配上晶亮的眼睛,恍若是一个瓷娃娃,谁见了都喜欢。 徐家老爷,夫人因为膝下就一个女儿所以见了这小男孩亦是喜欢至极。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对待,让自己的女儿经常同她一起玩耍。 这两个孩子便是从小一起长大,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在徐府中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穿着锦绣罗衣的徐家小小姐追在小男孩的后面,两个人常常一起牵着手去摘果子吃,两个人一起躲在厨房里吓唬那些厨娘。 小男孩别看稚气,却沉稳懂事的很,没有一点乡野孩子的粗野顽皮。不知道的来人,都以为是徐家的小少爷。这一点让徐家夫人有些害怕担忧,真的担心老爷宠爱这个孩子,将家业都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小小姐小时候亦是顽皮无比,看见树桠之间有鸟窝便让小男孩去掏。当真是听话的孩子,当下二话不说就帮着小小姐爬上了大树,在鸟窝里看见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麻雀,开心无比,小心翼翼拿出一只护在怀里。 脚下一滑,他就从树上摔了下去,当场就昏死过去。手里还护着小小姐要的小鸟儿。徐家老爷气得当场就摔了一个白瓷的茶杯,拿着戒尺就要打自己亲生的女儿。夫人急得跪在女儿面前,字字句句都带刺,“不过是长工捡来的野种罢了,给女做个玩伴而已,你当真舍得为了这个野种打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要是老爷你想打就将我打死算了!” 这一句话将气头上的老爷惊醒了,不过是野种而已,只是这个孩子看着精致可人,处处懂事听话。他不过是心疼罢了。 “起来吧,都起来”徐老爷将戒尺一扔,亲自扶起了自己的夫人和女儿。 擦着眼泪的徐夫人心里暗自思索老爷果然是在乎那个野种,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若是亲身的可不是要进徐家继承这偌大的家业吗?她怕,怕自己失去了正夫人的位置,怕徐家的巨大的钱财不再经过她的手心。 老爷在扶起自己女儿的时候说:“往日不可再这样任性了,他对你这样上心,自己摔昏了都不忘记护住你想要的雏鸟,可见那个孩子对你的真心啊!人一辈子能遇见的真心不多,万不可随意践踏。” 那时候的她似懂非懂,朦朦胧胧听懂了他是对自己真心的。男孩在长工破旧单薄的床上躺了几日,小小姐在他的床边也守了几日。 常常稚气而担忧地问身边的人,“他什么时候才会醒?”婢女端来燕窝粥来,她也不肯喝一口,非要人炖了两盅,喂了床上的男孩喝下,她才愿意动汤勺。 老爷夫人得知此事之后,老爷只当女儿懂事了有了感恩之心。而精明的徐夫人可不这么想,她担心女儿会爱上这个穷小子,长工捡回来的孩子也是个下人。徐家家大业大,女儿日后是要嫁给贵人的,不可给一个穷人孩子耽搁了。 待男孩醒来的时候,他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人影,脂粉味浓烈,坐着的身影挡住了漏风门口的光线。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脖子里戴着几圈的红色玛瑙珠,盘着高高的发髻,发髻上缀着大大小小的白珍珠,身上的锦绣长裙亦是精致无比。 不是他预想中想要看见的娇小身影,无形逼迫的压力从贵妇的身上散开。她望着床上的男孩,眼神阴冷带着抹不开的厌恶。 “你终于醒了,果然是贱种命大。”涂着馨香胭脂嘴唇开合,吐出的却是比刀更加尖锐的言语。 “夫人……”他脸上平静不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我告诉你以后离我的女儿远一些,贱民永远都是贱民,不要妄想有一日想要跨入荣华富贵的大门里。徐家女儿以后是送入宫里做贵妃的,你只会耽误她,害了她。” 在他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人不是她。听见的也不是她开心的笑声。徐夫人丢下一堆尖锐刻薄的话之后就盈盈离去,她没有看见小男孩握紧的拳头,没有看见男孩冰冷的笑容。 他望着那抹艳丽的背影,一字一句的说出“我会让你们后悔的。”恨意在他原本单纯的心灵上滋长。 十五年后,他来到徐家小姐出嫁的花轿前面。布带绾发,面容干净白皙,风姿翩翩。没有富家公子的贵气,布衣遮不住他清朗风雅的气质。幼年时稚气的面容已经长成,眉眼如画,笑容俊朗。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这谁家的公子啊?怎么站在花轿的前面莫不是想要抢亲不成?” “不过是一个穷小子罢了,徐家的千金又怎么会愿意和他走?” 围观者的言语对他没有一点影响。他还是静静地站在花轿前面,温柔含笑,一如年少时候的模样。 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停了下来,几个高大的轿夫走了过来,“你是何人,竟敢挡在徐家小姐的花轿面前。” 他身形不动,对着停下的花轿说了一句话,“心儿我等你好久了,你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白首不相离,今日你怎么能背叛誓言嫁给别人呢?” 周围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原来之前的传言都是真的啊!没想到徐家小姐真的耐不住春闺寂寞已经与别的男人有染了。” 就在大家等着看好戏的时候,忽然花轿的帘子被掀开,娇小的身影冲了出来。她颤抖掀开自己的盖头,古典的鹅蛋脸上浮现出期待已久的笑容。 “周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你没有骗我……” 在众人惊颤的目光中,她扔下红色的盖头冲向了布衣文弱的少年。 布衣的少年嘴角描摹勾起笑容,这个笑容有些冷意,他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带着仇恨归来,毁掉他们最在乎,最珍贵的东西。 第二十六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走向了他,他是我的周白。在三年前我们就定下了终生,我还记得那一夜月色清凉,游廊前面的牡丹都开好了。 周白亦是穿着一袭米灰色的布衣站在我的面前,月色如水,落在他的肩头让我着迷不已。少时他为我拿下一只雏鸟从高树上落下,从那一次之后,我决定用一生去感谢他对我的好。 在私会的那个晚上,我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他。他微凉的嘴唇落在我的肩头,落在细密的发丝间,湿润的空气中都是牡丹花的淡淡香气。 他问我,“心儿你会后悔吗?”眼神清亮至极,幽幽如同晃动的深潭。我知道自己的一生都会陷在这双若水清澈的眸子里,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但是我相信他,相信他还是那个帮我小心捧出幼鸟的男儿,相信他还是为我摘下桑葚自己舍不得吃的男孩。 我睁着眼睛,痴痴地看着他,红唇开合。牡丹上的花露滴落在我的肩头,一阵清凉。 “不悔,因为你是周白所以我不会后悔”我何尝不知这句话会葬送了我徐家小姐的一生,从此荣华与我无关,我背叛了父母亲人,用一生做赌注,赌他也会倾尽一切对我好。 周白薄如杏花的菱唇翘起,笑容浅淡,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褪下我冗长的裙裾,将我放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手指探入我两腿的深处一阵摩挲,直到它泥泞不堪的时候,他身子压了上来。 剧痛传来,似乎要将我生生分为两半。一半扔入徐家大宅的外边,一半埋入这晃动的月色下面,永远无救赎。 在他刺入的那一刻,我听见落花的声音。夜风吹过,湿润的雾气袭来,粉色的,赤色的花瓣,大片落下埋入泥土里,从此守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年华流逝,光华不在。 当周白走后,耳边还回响着他与我立下的誓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剪下的一簇墨发,与我的纠缠在一起,埋在牡丹花下。 我拢起凌乱的长裙,雾气笼起的夜色下再也看不见了周白的身影。微凉的月色下剩下失去贞洁的我一人。与他巫山夜雨之后,周白走了,他再也没有寻找过我。 而那一日母亲找到了我,狠狠扇了我一记耳光。耳朵瞬间轰鸣,我似乎又听见了落花纷纷从枝头跌落的声音。 她将一块染血的白布丢在我的面前,上面刺目的绯色,比牡丹的花瓣还要艳丽旖旎。我捂着自己的侧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帕。 罪恶羞耻的事情赤裸裸的被揭露在面前,任何解释都变得空洞而苍白。 那一夜只有我和周白,我们结发订下终生,我跪在月下花前发誓。而只是过了几日,他说会珍藏一世的元红,没过了几日竟被送到了母亲的面前。 “女儿你竟然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让我好寒心啊!”说着母亲掩面哭泣起来。 我跪在娘亲的面前,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的竟不是我的清白,而是周白他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娘亲他们捉住了,若是被母亲捉住,他一定会被活活打死。 “娘亲,这一切都是女儿自愿的,你不要为难周白,求求您放过他。”我跪着爬到娘亲的面前,紧紧拉着她绣着芍药的锦衣下摆,不住磕头跪求。 另一记狠烈的耳环落在我的面颊上,母亲尖锐的指甲划过我的面颊留下一道血色的印记。她发疯似的嘶吼道:“那个贱民只会毁了你,你和他在一起能得到什么?若是你执意要和那个贱民在一起,就从徐家滚出去,我权当没有生过你这个不知廉耻,不知好歹的女儿!” 我跪在母亲的面前,久久不能抬起脸来。血迹从面颊上滴落,和扔在我眼前白布上的元红凝聚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凝聚成分不开,洗不尽的耻辱烙印。 那一日之后徐家外面不少走过的人都是指指点点,“听说徐家的女儿不守妇道已经失了贞洁。” “就是,没想到门第如此之严的徐家也会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 不知是谁传出了风声,一时间整个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本来这件事只有母亲和我清楚,那一日她训我亦是退下了所有的下人。 不知是徐府中的哪一个下人无意得知的事情,为的就是毁了我的名声。 爹爹知道之后气得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娘亲亦是觉得丢人不肯为我说情。本来到徐家提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再上门提亲了。 我被罚跪了一夜的宗庙祠堂,可是在那清冷的夜里,我想起的人还是周白。不知他去了哪里,有没有被徐家的人抓住?他说过的誓言还当真吗?他还会不会再回来找我? 被锁在后院三年,我望着庭院里的牡丹,想起的还是那个清朗的夜晚。他挺身刺入,我们紧紧融合在一起,不会分离。 三年后,刺史过来提亲,爹爹怕我难以嫁出去,爽快的就答应了,甚至许了半个徐家的家业作为彩礼。希望的就是刺史的少子能够真心待我,不去在意三年前的流言蜚语。 我风光出嫁,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周白。誓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不知生死,哪怕我爱他也不能与他厮守一生。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清朗俊秀的少年出现在花轿的前面。他眉眼如画,布衣招展,比起三年前更加成熟俊俏。 只怕城中未嫁的少女见了他都会动心,而他是我的周白,只属于我一人。 我扔下了盖头,抛弃了所有容华富贵奔向我牵挂了三年的少年面前。他含着浅淡温润的笑容,没有我这般的惊喜,一切又似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得到了一切想要的东西,理所当然。而我不知,以为这是上天的眷顾。更不知他已经不是当初为了我从树上摔下的男孩。 他带着仇恨归来,势必要将我作为报复的利器,毁掉徐家,同时也毁掉我。 我脱下嫁衣一个人走回了徐家,父母正坐在厅堂中饮茶,见到我回来,惊愕不已。爹爹扶起我来,一时间像是老了十几年。 “是不是刺史家又悔婚了,女儿啊,爹爹再为你找一门好人家。”他声音透着无奈,却在一直安慰我。 娘亲听清楚了爹爹和我说的话之后,被胭脂粉彩修饰的面颊再也遮不住脸上的不安与苍白。 “怎么会?怎么会?我女儿不过是失了身而已,我们徐家已经陪了千万的金银珠宝给了刺史,他们怎么舍得悔婚?” 我跪了下去,“爹爹,娘亲,刺史他们没有悔婚,是女儿不肯嫁了。今日女儿见了周白,决意要嫁给他为妻,哪怕离开徐家,一无所有。女儿做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已经再没有资格做你们的女儿。” 爹爹气得浑身发抖,娘亲将茶杯向我扔来。杯盏从我额角边擦过,疼痛之后,便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我转身,将奢华的凤冠丢下。拿起袖子里藏着的银刀将及腰长发斩断,“从此女儿脱离徐家,再没有脸面面对徐家宗亲。” 从一开始我就想过,假如不堪忍受,就在花轿中自尽。好在周白来了,上天待我不薄。 等我脱下红色嫁衣走出徐家的时候,我听见里面传出嚎啕的哭声。母亲拍着自己的大腿跪坐在地上,“女儿居然不要我这娘亲,宁愿和一个贱民走,也不愿要徐家的家财。” 父亲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娘亲,骂道:“哭,哭有什么用?当初就不该让那个穷小子进我们徐家的大门。都是你没有教好自家的女儿,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留恋地转身看了一眼徐家历经沧桑的牌坊,不知何时周白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还在留恋吗?” 留恋,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去留恋? “不,我们走吧”我垂下眸子,失魂地走到了周白的身边。他抓住了我的手腕,语气温柔地说:“今日我就娶你为妻,可是我只有草房三间,但愿你不要嫌弃。” 我握紧了他的手,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从一开始起我就知道他拥有的本不多。可是我还是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永远和他在一起。 “周白,我不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轻声地说,握紧了他的手舍不得松开。 陪他走到渡口边才知道周白所说的话句句属实,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三间草屋,破旧无比。 “这是照顾我的长工所住的地方,三年前他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还住在这里。心儿你介意吗?”他担忧地看着我,生怕我会不答应。 看着渡口边晃动的芦苇,夕阳沉到了江水之上,橘黄的色泽,光影一色。江边的茅草屋顶上的茅草在风中摇摆,这是我在徐府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一贫如洗,家徒四壁。 就连我身上穿着的红色锦面的嫁衣,也成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贵族物品。那一夜,我脱下嫁衣去了城中的当铺里换了米和面粉。 当我一人拎着沉重麻袋走回来的时候,月已上了枝头,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的我,细嫩的手掌心里起了几个水泡。 周白从河边回来,说是向来往的船夫买了一条鲜鱼。这一夜,我学着烧起大锅煮饭,家中的盐少的可怜,我将手中的玉镯子褪了下来藏在怀里,等到明日天亮再去换一些盐回来。 烧得乳白的鱼汤中只放了一小撮的盐,周白端着缺口的碗盛了一碗白米饭,将鱼肚子上最鲜美的肉夹给了我。 鱼腥味很浓,汤味很淡,配着夹生的米饭我一口都咽不下去,这和徐府中的饭菜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而周白却捧着碗吃得很开心,我望着他,心里有些酸涩。 草屋中的油灯还点着,晃动的灯影之下映着一个瘦削认真的身影。周白说他要考上功名,才能给我好的生活。 第二十七章 翡翠镯子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一层拼接,缝补的被单下面是一堆干草。徐家的雕花大床下面都是厚厚的棉花。睡惯了之前精致温暖的大床,第一次睡在干草铺成的僵硬床板上我整夜扭转不能入眠。 第二日天一亮,我就赶忙起身,帮周白起身熬粥去了。周白倒在简陋的书桌上已经睡着,我拿过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轻轻披在他的身上,将他枕着的书本都抽了出来,在书桌上堆叠放好。 几本翻看旧了的四书五经,几次的书页已经快要掉落了。我抚过蓝色的书面,渴望有一天周白能够扬眉吐气,金榜题名,到那时说不定爹爹娘亲能够承认周白女婿的身份。 早上等我拿着玉镯,首饰去当铺的时候,听见街道上有不少人在议论。我将徐家的传家玉镯递给了老板。 他仔细对着光源看了看成色,惊诧不已,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身上的衣着。 “你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当铺老板的眼光很毒辣,我虽然已经脱下了锦面的红色嫁衣,可是里面的衣服布料已经是平民难以穿得起的。 “我……”我望着被他拿着的翡翠镯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刺史家这次算是赚到了,不仅不需要娶徐家破了身,失了贞洁的破鞋,而且还白得了那么多的嫁妆。” 一个人像是不信,“怎么可能?徐家老爷怎么舍得?这么多的嫁妆都够咱们全城百姓半年的所有花费了。” 另一个人嗤笑一声,“别提了,都是给他女儿气得,现在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而且我听说现在徐家的钱庄越来越不行了,就连渡口的渔船都卖了,我看他们家的女儿真是扫把星,居然在新婚的日子里头跟别人跑了。若是我的女儿,我宁愿将她扔进河里面喂鱼!” 听着他们的谈笑声,我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是站不住了。不知这一切都被柜台后面的掌柜看在了眼里,隐约猜出了我的身份。 只要这翡翠手镯不是偷来,抢来的,他们当铺都敢要。何况眼前的还是徐家伤风败俗的大小姐,看她样子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正好可以低价买来极品的好宝贝。 “小姐你这个手镯还卖不卖?”他出声提醒我。 爹爹竟被我气得卧床不起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该不该回徐家看一看? “卖!”不卖怎么有钱买灯油让周白彻夜攻读,不卖又怎么能余出钱来补贴家用。这三间草房实在是太破了,我不敢想象周白是在里面怎样度过寒冷冬季的。 “镯子质地通透,翠绿逼人确实是难得的好镯子。”他顿了顿,竖起了三个指头。 我吓了一跳,“难道只值三百两?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手镯,就算是买下这个县城都有可能!” 他笑了笑,“小姐只有三十两。”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从当铺老板的手中取回镯子。手伸出的时候,他不屑地裂开嘴唇,“徐家已经败了,你还觉得这个镯子能值几个钱?等徐老爷一死,只怕你再卖这个镯子的时候连三十两都没有。” 看着他脸上不屑嘲讽的笑容,我浑身都在哆嗦不止,“我不许你咒我爹爹!” 当铺老板立马换上一脸虚伪逢迎的笑容,手打在自己脸上,“瞧我这张乌鸦嘴,不会说好话,小姐你千万不要介意啊。这镯子你还卖不卖?” 迟疑地望着老板手上握着的翡翠玉镯,我犹豫了一会,如果不卖的话我和周白俩人都要饿肚子。咬牙不再留恋那只翠绿色的镯子,终是狠下心来点点头。 当铺脸上喜滋滋的都是笑容,高声呼喝道:“伙子还不赶去拿纸笔来,给徐家小姐立下字据来。” 出嫁那日娘亲她亲手给我戴上的镯子,就这样转手间就进了当铺里。我怀揣着几张银票和一张笔墨未干的字据,失魂般走在县城的路上。 随意走着,竟走到了徐家大宅的门口。门匾上的字迹依然苍劲有力,熟悉的景象浮现在眼前,似乎我未曾离开过。 “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我走上前轻轻敲响了大门。 小厮开门之后,怎么也想不到是将徐家毁了一半,声名狼藉的大小姐回来了,一时间僵硬在门口没说不让我进去,亦没有退开身子让我入府。 “小姐,这几日老爷病重,我们做下人的事情都做不了主,不如让我去问问夫人吧?”他满脸歉意地看着我,搓着手一脸踌躇不决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并没有反对,他既然做不了主,我也不能够为难他。 “你去吧”我站在徐府的门口,绿茵茵的草地和花丛从门缝间露出来,里面的景致我无比的熟悉,却无法再进去一步。 过了一会,开门的小厮跑了回来。 “真不巧,夫人出去了。小姐你还是离开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闪,不敢正眼看我。我知道是娘亲,她不愿意见我。 可是爹爹病重,假如我做女儿的都不能看他一眼,实在是太不孝了。我跪在了小厮的面前,他吃了一惊,慌忙出手想要扶起我来。 “小姐,小姐这可使不得,不是我不让你进去,而是夫人她不肯见你。”小厮为难,又心疼地看着我。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一天会跪在下人的面前,只为了求他放我归家。 “求求你,让我进去看我爹爹一眼吧。只要一眼就好,我知道爹爹睡的厢房在哪,不会惊动别人的。”我看他犹豫不决的态度,赶忙将怀里的银票掏出来一张递到他的面前,“现在我不是徐家小姐了,也没有太多的钱,就请你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通融一次可好?” 他将我拿出银票的手塞了回去,“小姐这可使不得,我在徐家这么多年受了徐家不少恩情,再收小姐的钱我实在做不来。”他踌躇了一会,一咬牙道:“小姐你进去的时候注意一些,不要被夫人看见,这几日夫人常常想要寻死。这会子应该还在气头上,你见到她最好避开走为妙。” 没想到母亲竟是这么恨我。点点头,连声道谢:“我知道了,我只是进去见爹爹一面,一定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的。” “进去吧”小厮叹了一口气将门轻手轻脚地拉开来。 一闪身,走进了庭院里,庭院深深,日光照在藤萝上绿意逼人。草地上几个婢女拖着裙裾走过,“这几日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差了,只是汤的味道淡了一些,她就摔了汤碗发了好大的火。” 另一个点头道:“可不是,这几日老爷都咽不下汤药了,也不知道这个偌大的徐家能撑到多久。” 待两个人走远了,我才从高大的樟树后面走出来,她们说的话我全都听了清楚,没想到父亲的病已经重到了这个程度。 走过凉亭,和小桥。眼前的景色优美如画,可是我都没有心思再去欣赏,一心想要快一点见到父亲。 隐约在水榭前的树荫下看见了两个人影。穿着深蓝色的绘花长裙的妇人正是我的母亲,而她对面坐着的人,身上赭色的官府醒目无比,不正是刺史大人吗? 母亲怎么会见他?我躲在水榭的柱子后面,不敢出声,静静听着他们说一些什么。 “徐家现在一日不如一日了,就连我夫君也卧床不起了,我那不孝的女儿舍了我和一个穷小子跑了,这让我一个妇人怎守着偌大的家业活下去啊?”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绢擦着泪痕。姿态雍容又带着成熟妇人才有的妩媚风情。 刺史坐在她的身边,有力的胳膊一拉就将娘亲拥入了怀里,“兰儿你哭什么,现在徐家一半的财产都在我的手里,待到那老东西一死,你就嫁给我,不一样是能坐拥荣华富贵?” 正擦着眼泪的娘亲,听到“荣华富贵”这四个字立马又喜逐颜开起来。“多谢刺史大人的厚爱,若不是您,我林兰花估计后半辈子都只能孤孤单单活下去了。” 刺史听了这几句吹捧的话,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哈哈,好,我就等着那老东西早点死,将你娶回去。”说着抱住母亲,狠狠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若非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谄媚,迫不及待勾引别的男人的妇人竟是我的生母。父亲病重,她竟然不去床前守着,伺奉,却在这里幽会别的男人,甚至巴不得爹爹早点死了,她才可以独霸家业。 温暖的风吹过,一声冷汗被吹干,全身发冷。我捂住自己的耳朵,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我的母亲,她不是我的母亲……” 一阵阵的欢笑声,媚笑声还是不间断地传入我的耳朵里,让我赤裸裸看清这个事实。母亲端着酒杯,自己抿了一口,留下一道艳丽的朱红嘴唇。她纤细的手指端着酒盏递给了刺史,他拉着母亲包养精致的手指细细摩挲,然后对着朱红的唇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揉抚着自己发麻,发冷的手指,从水榭旁边的小道轻步走开。爹爹的房间里很安静,甚至连一个奴婢也没有,难道母亲真的狠心如此?不管父亲的死活了? 挑开床帐,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薄薄被褥盖着的父亲苍老了许多。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慈爱或是威严的神情,他昏睡着,眼睛紧闭着。 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我拉过他苍老的手指,轻轻呼唤:“爹爹,女儿回来了,爹爹你睁眼看看我呀!” 昏睡的人似乎有了知觉,沉重疲倦地眼睛微微睁开了缝隙。他干涸泛白的嘴唇描摹着,,想要念出我的名字。 第二十八章 求情

费力许久他也没能够真正清醒过来,我答应过小厮看一眼就离开。但是看到父亲瘦弱到如此田地,知道母亲的心里重来在乎的不是父亲,而是钱财和荣华。 晶莹的水珠在他枯槁的手背上汇聚,我泣不成声,后悔无比。我不该的,这样任性妄为,将父亲气成了这样。如果上天可以重来一次,我愿意选择没有见过周白,没有爱上过周白。守在父亲的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父亲,父亲你会不会原谅女儿啊?”我跪在他的面前,低声哽咽。 久久的床上的人只剩下喘息,他手指动了动,却依然没有能睁开双眼再仔细地看我一次。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股脂粉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我惊醒,却来不及躲藏了。母亲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就看见了跪在父亲面前的我,脸上闪过错愕和惊诧,很快就被浓浓的恨意和失望代替了。 一张脸冷了下来。 “你还有脸回来?那就仔细看看你的父亲被你气成了什么样子?”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娘亲,我错了,我求你救救父亲好不好?”我面对着她,面对着我高高在上的母亲,恳求她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救治父亲。 她伸出修长的指头,指甲上的豆蔻在空中划过魅人的弧线。 她指了指自己,冷声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回来求我?你别忘了你出嫁当日和我们是怎么说的,自己割下的长发还被你父亲好好保存着呢!你有什么脸回来见他,若是你不想他早死,就赶紧滚出去。” 为了父亲,我愿意做最后一搏。霍然站起了身子,目光冷冷,似乎能看透一切。母亲吓了一跳,甚至踩住了自己华美的裙子往后面跌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门框站稳。 “你……你想干什么?”她抚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喘气。 “母亲,今日刺史为什么会来我们徐家?”我直视自己的母亲不给她任何退路。 她抚着胸口的手停了下来,试探性地问我“你都……看见了?” “是的,母亲只是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居然会是这样的女人!”我望着她,眼神冰冷,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母亲一般。 她脸上闪过几种交织的神色,尴尬心虚之后,面色变得平静起来。 “我不想受苦,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下去,这也有错吗?” “母亲,徐家的事情,你的事情我都不会去管去问,但是请你务必医治好父亲,不然我也不介意让您也背负上不知廉耻的骂名!” “你……”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回身又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身离去。徐家这样繁华,外面的人皆是向往无比。他们不知道的是繁华的背后都是黑暗的腐化。 徐家的荣耀,还能撑到何时? 待走回渡口的时候,已经又到了傍晚。今日在街上买了几件布衣,给周白也添了几件。身上的衣服还是华丽了一些,只要出门都会迎来一些异样的眼神。 我现在的身份已经配不上这些华丽的衣服了。 等我走进茅草屋的时候,看见门口一袭白色的身影在晃动,乘着薄暮的晚风,越发显得俊美无瑕。若是周白能穿上精致的衣服,只怕公主见了也会动心。 “周白……“我快步迎了过去,在看见他的时候,一日所有的愤怒和失望都烟消云散了。只有这样的男子值得我失去一切去换。 他温暖的手心抚上我的面颊,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些不安,“今日去哪里的?怎么这么晚才归来?” 我拿着几件衣服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后你不用再一直穿着身上发白的衣服了,换下来我帮你洗洗。”说着,我便伸手去拉周白的衣角,整个人钻进了他的怀里。 察觉到我的异样,周白轻轻环住我的腰肢,柔声问道:“怎么了?”我该怎么告诉他,父亲因为我和他私奔的事情,已经气得卧床不起了。 实在不想周白为我担忧,既然已经选择了和周白一起过着平民百姓的生活。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徐家大小姐了,只是风吹过,眼角还是觉得酸涩难耐。 “没事,周白你何时愿意娶我?”将脸紧紧埋在周白的怀里,嗅着他布衣上炊烟和淡淡的墨香气味,这一刻我安心无比。 而被我抱紧的人,脸上却露出了冷漠的神情。往日里,我痴迷,熟悉的清澈眸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的漆黑与冰冷。 这一系列微妙的变化,我没有看见还是紧紧地搂着周白,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伤心都重新咽了下去。 俩人紧紧抱着,我舍不得先松手。耳边是芦苇丛的沙沙声,江边传来渔夫的歌声,在温馨的傍晚传出很远。 若是周白愿意,我也可以陪着他过一辈子这样平民的生活。没有锦衣玉食只有粗茶淡饭,没有金屋羽衣,只有茅草干布。但是有周白守在我的身边,这样清贫的生活也让我满足无比。 靠在周白怀里的我,听见了一阵“咕噜”声。抬起头,抱着我的人,脸上浮现出羞愧的红晕,将白皙无瑕的面容越发衬得清俊可人起来。 “莫看,莫看!”他伸手遮住我的眼睛,而嘴角却微微上扬起来,露出含蓄的笑意。 “夫君是不是饿了?”看着他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模样,经不住心情大好起来。 他点点头,无辜地看着我,“我等你久已,肚中早已饥饿雷鸣,娘子可真是缓缓而归啊!”没想到周白已经等我这么久了,作为妇人,三餐不能给自己的相公按时做好,确实有违妇道啊! “周白,午膳可吃了?”我有些担心,都说是君子远庖厨,只怕他连午饭都没有吃过。 他点点头,“昨日的鱼汤剩下的我都悉数喝尽了,没有为娘子留下你会不会怨我?”周白看着我,脸上的红晕淡去反而显得局促不安了起来。 我的郎君就连一碗鱼汤也喝得如此不安,只怕他是心疼我,觉得没有为我留下一点来心中有愧。在徐家锦衣玉食惯了,从没有觉得一碗鱼汤有多珍贵,只怕昨日的鲜鱼是周白剩下的最后钱财换来的。 “中午,我在市集上买了大饼已经吃过。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一边说,一边向一间茅草屋走去。今日用翡翠镯子换来的几张银票都藏在我的怀里,一张我都舍不得乱花。 想着要修一修茅草屋,等冬日来临还要为我们备至几件冬衣棉袄,余下的钱要留着买米买油,留着看病抓药。 最后一支金钗我藏在床铺的下面,等着明年周白上京赶考,给他留作路费。 这一夜,我支起大锅煮了米粥。只怕只有白米吃得不尽兴,我去草屋外面寻了几颗野菜一同放入锅里。等煮开之后,用勺子盛了一口尝了尝只觉得嘴里发苦,实在是难以下咽,只得放了几颗盐粒下去。搅拌之后,才觉得勉强可以入口。 而出锅之后,周白吃得却很香甜。他用竹筷往嘴里送着菜叶和米粥,动作有条不紊,让人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周白味道还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碗里的野菜苦涩,哪怕是放了盐也让人没有欲望都吃几口。而周白迅速而优雅地将碗里的菜粥吃了干净,将破旧的瓷碗又递给了我。 他点点头道:“平日里我吃野菜,都舍不得放米,放入盐粒。刚开始觉得菜叶干嚼无味,苦涩难咽,可是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了。” 我端过碗,心里酸涩那当,从不知周白的生活这样辛苦不易。在下一碗的时候,我将整个瓷碗都装满了,再递到他的面前。 走了一日的路程下来,我也觉得肚里空空如也。不一会也将菜粥吃了干净。在渡口边,就着清凉的河水,将瓷碗都洗了干净。 待我收拾完再回到草屋的时候,周白已经又翻开书本仔细读着,思索着。这一次我没有离开,而是守在他的身边。 虽然世人都说女儿无才便是德,因为徐家是大家,母亲想要将我嫁入名门望族,更想将我送入皇宫中博得皇帝的宠爱。所以在我幼年的时候,家中就请了私塾,教我读书识字。 油灯烧了一会,便暗了下去。我拿过银剪将蜡烛上的灯花剪去,双手护着不让闯入的晚风将它吹灭。 在我做这些十的时候,周白才发觉我的存在,他抬起眼看着我,揉着疲倦的双眸问道:“怎么还不去休息吗?” 我摇摇头,“不,我要守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一起挑灯夜读。” “好,有你在身边,我也不会犯困。”他说着,拉过我的手示意我坐在他的身边。 对着拨亮的蜡烛,他又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不一会在我犯困的时候。周白起了身,轻轻拿过一旁的布衣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他的手指在肩头停留了片刻,久久不愿移开。一双漆黑的眸子恍若无尽的星空,看不明白,看不到尽头。 轻声的呢喃声传来,隐隐的带着恨意,“为什么你是她的女儿。我身上背着仇恨,却舍不得对你下手,心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在睡梦中的我迷迷糊糊的听着,却听不清晰,更听不懂周白语气中的犹豫与恨意。勉强支撑了一会,再听不到周白说话的声音,我终是沉沉的睡去了。 明日醒来,我还要去坡头上砍来茅草,将破开的地方补起来。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梦中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他对我说了很多话,可是我一句都听不清楚。 第二十九章 爹爹下葬的日子

最后那袭白衣渐行渐远,将我遗留在荒野之间。任凭我怎么呼唤他的名字,怎么痛哭哀求,他都听不见一般大步离去,白衣招展,没有丝毫的停留犹豫。 大雁南去,蒹葭苍苍。 折下一片宽大的树叶,我尽心地擦洗着瓷碗和用来煮饭,煮菜的唯一口大锅。一片金色的叶子落在清澈的江水中,绽开圈圈的波纹,在水面上荡漾开来。 眯着眼睛看着清澈的江水映着蓝天的色彩,江水已经变得冰凉。我的一双手也因为经常做家务,泡在冷水中变得粗糙肿胀起来。 再也看不出当初它纤细白嫩的模样,甚至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骄傲的徐家大小姐,拥有无尽的财富,和最难听的骂名。 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时候,有人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再次提醒了我。这个身份伴着耻辱,不堪的记忆烙印进了我的生命深处,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你是徐家小姐吧?”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男子礼貌地问我,脸上的神情却是在打量。他在想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会选择放弃荣华富贵,守着一个男人活在残破的茅屋里。 没想到徐家小姐比他想象中要更加端庄,更加貌美。哪怕身上穿着朴素的布衣,也能看出她不同于一般妇人的优雅大气。 他摇了摇头,到底是怎样的优秀俊俏的男子才能捕获她的心,能让一个女人放弃一切,哪怕背负骂名也要和他私奔? “怎么?”指尖一滑,瓷碗就跌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你的爹爹去世,今日是你爹爹下葬的日子,作为徐家的女儿。你的母亲特地允许你去扶棺下葬。”说话的人将一件白色的丧衣递到我的面前。 我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白衣,站起了身子,指尖还在不停滴落着水珠。天空的大雁归去,发出凄厉的长鸣,响彻在空旷的寂野中。 “你说,你说……他死了是不是?”我颤抖伸出湿润的双手,还没有碰到白色丧衣的时候,炙热的眼泪就先滑落下来。 我仰起脸,努力不让眼泪滚落。 “我爹在死之前可有说过什么?”我祈求父母的原谅,如今他去世了,无论我怎么去做,怎么弥补都已经晚了。 来人摇摇头,“这事得去问你的母亲,最后守在你父亲身边的人是她。棺材停在外边的官道上,我们上路吧。” 跪下身子,膝盖埋进冰冷的泥土中。 “不孝女徐心,此生为错,来世愿意做牛做马来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恩”响亮而悲伤的声音在荒凉的草原上徘徊不去。 不知何时,门外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周白淡淡地看着这一幕,清俊的面容恍若凝固了一般。 曾几何时,他也跪在旷野之中抱着一具渐渐凉透的尸首。三年前,他哭到心肠俱断,也换不回他再看向自己一眼。 失去的只能失去,永远也追不回来。他用了三年冷却下自己的绝望和排山的恨意,重新带着柔和温暖的笑意回到徐家小姐的面前。为的就是毁掉她一辈子,毁掉徐家的所有,用他们所有人的幸福为他最在乎的人陪葬。 我站起身子,穿上丧衣,送我的爹爹最后一程。触摸到坚硬冰冷的棺木,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最爱的人已经睡进去了,他再也不会醒来,不会再叫我“心儿……”从此阴阳相隔,我错过的实在太多了。 不曾尽孝在双亲膝下,没有尽到一个女儿的责任。父亲在离去的时候,都没能再看我一次,不知父亲有没有原谅我。 我抬起洁白麻衣的袖口,一次次擦去眼角的泪痕。母亲站在另一边,扶着棺柩,她从没有抬眼看过我一次。似乎真的从我离开徐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当失去了我这个女儿。 对了,她还有刺史,还有她的富贵荣华。她什么都不缺,永远不明白失去的痛苦。我看着双眼绯红,至始至终都没有落过泪的母亲,终于明白她的心中没有爱,只有利用和依傍。 刺史死了,只要她美貌还在,她还会再选择别人。父亲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给过她最好的生活,最多的享受。 想明白之后,我的心里一片苍凉。这个贪婪无情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一路上徐家的下人都在不停洒着白色的纸钱。 看着漫天落下的白钱,一阵风又拖着它们飞起,徘徊在官道的荒草之中。再没有言语形容我心中的痛苦,像是整个世界都黑了,都暗了。 如果周白也离开了,那么我将一无所有,可是我相信他是真心待我的,他不会这么残忍的离开。 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告诉自己,自己赌的是对的,周白会对我好,一辈子这样好下去。 若是他走了,不爱我了。剩下的生活,我会死,会发疯。 看着黄土被挑起,一捧捧洒在棺柩之上。我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怎么做都是徒劳的,可悲的。他生前是因为我才气病的,而他死后我再来他的墓前痛哭说自己悔了,是不是太晚了? 突然身边的母亲发出一声干嚎,如同失去一切的困兽。她赤红了双眼,向我扑来,抓起地上的黄土向我砸来。 “都是你,你这个孽障,你气死了自己的父亲,让我失去了一切。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我诅咒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那个贱民会抛弃你,将你卖入青楼里。哈哈……你以为你舍弃一切换来了快乐,我告诉你这只是噩梦的开始……”母亲像是疯了一般,口中不絮絮叨叨念出尖锐刻薄的话语。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尖刀狠狠刺入我的心头上,周白会抛弃我?不,不会的!我都已经失去一切了,怎么上天还要这样薄待我,我不能失去他。 我跪在父亲的墓前一遍遍磕头,直到尖锐的石子刺破我的额头,鲜血和泥沙混在一起。我却感不到疼痛,心里的恐慌几乎要将我淹没。 “父亲求你保佑我,我不能失去周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女儿错了,求求你保佑我,让我幸福,让我和他永远在一起。” 在心底一次次默念,头磕破了,泥沙粘着血迹伴着父亲的棺柩一同埋入看不见的黑暗之中。直到有婢女拉起我,用手帕帮我擦去头上的血迹。 “小姐不要再磕头了,老爷已经入土了,你让他入土安息吧。” 她小声安慰我,“夫人在老爷去的这几日太过伤心,变得有些疯癫,她的话你可不要相信啊!” 我望着头顶上的天际,脑子里一片嘈杂,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耳边萦绕的还是母亲癫狂的大笑,“你以为你用一切换来的是幸福是快乐吗?这一切都是噩梦的开始……” 一阵晃动,天际在我眼前颠倒划过,身子站不稳跌倒在黄土中。 真的是噩梦的开始吗?为什么,周白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几个人合力将母亲扶上了马车,隐隐还能听见母亲尖锐的哭声。哭了一阵之后,便是传来一阵尖锐恐怖的笑声。 “你会幸福?不不,绝不……”她喃喃自语的说话声传来,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 婢女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小姐,我们要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我点点头,目送着额母亲的马车缓缓驶远,这才回过神来。沿着一路上飘荡的白色纸钱往回走去,天黑了也没能走回草屋。 而母亲的马车早已没有了踪影,我跪坐字地上,脱下自己的布鞋。脚上磨破了,伤口和鞋袜粘在了一起。望着漫漫的夜色,我没有任何力气再往回走去。 肚子里面的薄粥早已消耗光了,我第一次感受到饥饿是如此的可怕。周白,周白此刻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我?会不会出来找我? 他怎么会出来找我,爹爹的坟冢位置偏远,只怕他出来也不会认识吧?我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大口喘气,等着自己的力气缓过来再继续赶路。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干净的布衣出现在我的面前。熟悉的身影静静立在只有月色的官道上,他向我伸出了手,“歇息够了,我们就回家吧。” 我以为是自己饿到极点出现的幻觉,直到他温暖带着薄茧的手心抚过我的面颊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不是幻觉。 “周白,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认识这里?”我激动而欣喜地看着他,甚至疲倦至极的身子也充满了力气。 他拉起我,“我沿着纸钱一路找你,天都黑了,我怕你一人走夜路会害怕。” 站起来之后,磨破的脚心碰到地面依旧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我轻声吸了一口凉气,不想还是被白晨听见了。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回去。”我看着他并不结实的肩膀有些舍不得,“不了可以走。” 在我吞吞吐吐不肯让他背的时候,周白直接抱起了我。他的怀抱很暖,很宽广,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心跳的声音让我觉得安慰。 如果这条路走不到尽头该有多好。在安静的月色下,他抱着我缓步走回家,那是我们的家。哪怕再破再旧,它也能容下我和我的周白,这就足够了。 一觉醒来之后,大雪铺满了整个荒野。薄被已经耐不住了寒冷,被冻醒之后,我拥着被子坐起,望着从茅屋缝隙间滚落的白色的雪沫。 “已经到了冬季了?”我穿上布衣,单薄的衣服根本就挡不住寒冷。颤抖伸出手接住跌落的雪花,看着晶莹的白色雪片在手中融化。 一阵寒风吹过,衣服根本就裹不住温暖。往年都是在徐府中度过除夕,这一次同周白在一起都不知该要准备些什么。 第三十章 染上风寒

想着大雪封路,去集市会格外难走而漫长。本来赏雪的心情顺就就失落了下去,等到茅屋里热气散了大半,我才慌忙关了窗户,叹息了一声。 早上起来想要洗簌,又需要起锅做饭。我拎着木桶走到了渡口边,粼粼的江水已经被冻住了,今日一早再没有一个渔船下了江。 看着渡口边的薄冰,我拎起木桶狠砸了几下,才破开了一个窟窿。几经周折,才勉强取了江水回来,而我已经是累得满身是汗了。风一吹,浑身冻得发寒。 就着冰凉的河水我洗漱完,推开周白的草屋房门,发现他仍是在认真读书。也不知道他是一夜没睡,还是早起了看书。砚台里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心儿你醒了?”他哈出暖气,暖了暖自己冻得冰冷的双手。 我点点头,想要帮他将窗户合起来。可是周白拉住了我的手,冰凉的手冷得我一颤,这样冷的天气他怎么还能握笔写字? “不要去关,让我醒一醒觉。”他的声音低哑,似乎还没有从困倦中完全醒来。 “手这么凉,是不是睡觉时候冻着了?”我担忧地看着他,除夕岁末,只怕医馆都不会开门。而且这一年下来,钱已经所剩不多了。 他声音沙哑道:“不碍事”随即从书桌上拿出一张书稿来,白底红色斜纹的纸上,密密写着很多端正有力的小楷。 我疑惑地接过,细细读着上面文章。字字句句都透露出关怀天下的气度和情感,配上华丽的辞藻,哪怕是我一介妇人读完之后也觉得浩气凛然,胸中涌起了血性之气。 “如何?”他望着我,眸子闪烁,只怕我嘴中会说出一个不好来。 这样的文章若再说是不好,只怕那些榜眼探花也写不出更好的文章来。“周白你安心,这次你进京赶考一定能高中的,我相信你。” 他点点头,脸上憧憬的笑意止不住,“真的这样吗?” “是!”看着他的笑容,我也止不住笑意布满了面颊。他从袖子间探出如玉光滑的手指,将墨汁想要研开。 “心儿,等我进了京城之后,就要将这些书稿交给那些达官贵人,让他们帮我引荐。”他将墨笔点了点,低头又开始疾书起来。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周白你不需要吃一些,再写文章?” 他连连摇头,“不,我没有胃口吃。眼见明年年初,我就要入京赶考了。得多写一些文章出来才好。” “好”我站在一旁,看着他认真书写的面容,久久舍不得离开。 周白暖了暖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纸上飞快地疾书起来。眸子中闪着沉稳的光芒,似乎已经预料到未来飞腾的场景。他不会甘心安于人下,只有有了财富和权利,他才可以守护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能让自己不用再受别人的控制。 在他准备再次研墨的时候,我抢先上去,握住了周白冰冷的手指。他疑惑地看着我,“心儿你还没有离开?” 我害羞笑道:“我想守在你的身边,帮你磨墨可好?” 他点点头,怜惜地捏住了我的手心,“心儿,还好有你在,如此红袖添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儿郎。” 一阵滚烫从耳根烧灼到了脖子下面,再也不敢周白一眼,我慌张推开了墨色中的薄冰,开始碾磨起来。 他用笔尖点了点,在白色的书纸上落笔成风。不时抬眼看一看面前摊开书上的字句,片刻的出神,他就能琢磨出刚加精妙的语句来。 等到了午时,他才堪堪停了手,将素纸上未干的墨汁吹去。周白满意地凝视着自己笔下写成的珠玉锦段,脸上的神情只有满足。 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他眼前的景物变得颠倒起来,“心儿,心儿……”他连声唤我,紧紧握住我的手。 “怎么茅屋在晃动?莫不是起风了?”他望着我,眼神里凝着惊惶与不安。 茅屋未动,只有外面干冷的雪花不断被吹进来,我担忧地上前一步,将手掌盖在周白的额头上。入手滚烫无比,清白如玉的面颊上染着淡淡的红色,好似梅花点点。 我惊呼一声收回了手,“周白,你的额头竟是这样的滚烫?莫不是染了风寒了?”急急跑到窗子边,帮他将窗户关上。 他扶着破旧的书桌做了下来,“不要担心,心儿我坐下歇歇便好。”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两种色彩,苍白之上浮着红晕,如同醉酒一般让我移不开眼睛。 “好,我陪着你”将周白扶着在床上坐下,用暖被将他裹了起来。 想起儿时有人教过我,用凉水可以降温。我抚了抚周白炙热的脸蛋,安抚道:“我去弄些凉水来,你等我。” 在厨房里找来之前放着的一桶江水,用手放入一摸,果然冰冷无比。我拿来条汗帕,将它放入冰水中浸湿,这才急急走回了房间里。 周白已经昏睡了过去,“周白,周白……”我坐在床边,连连唤了他几声也没有回应。将浸湿的手巾敷在周白滚烫的额头上,我坐在一旁手足无措。 一会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心儿,我怎么了?”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刚刚昏了过去,此刻他想要起身,手上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怎么会?”他看了看自己的四肢,软绵绵的感觉,整个人都无力坐起。 我按下他的身子,柔声安慰“周白莫要着急,你是发了烧而已。我去镇上给你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这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爹爹昏睡了一段时间后,便离我而去,若是周白也死于疾病。只怕我会绝望,伤心一辈子。他点点头,伸出微凉的手指将我耳边的碎发撩了上去。 “心儿莫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一次又要你破费,我实在觉得自己无用,等到他日我飞黄腾达之后,一定不会负你。” 让周白躺下之后,将浸着凉水的手帕换了换,我才安心出门。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落在我的头顶上,融化在我的肩头,一片湿意的寒冷。 狠狠打了几个冷颤之后,我才提起冻麻的双脚向城里走去。果然快到了年底,医馆早就关了门,而且今日还下了雪,街道上行人稀少。 我上去,用力敲了敲木门,震落下不少停住的雪团。久久没有听见里面有人回应,不可以,周白还躺在床上,我一定要救他,哪怕用尽一切。 敲了很久,“咚咚”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不一会隔壁的人打开门来,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会才说:“胡大夫早就已经不看病了,你要去城南找找看,不过那个大夫前几日喝花酒闹事被官府逮走了。” 他的意思是,现在城里已经没有一个大夫了?这……周白怎么办?我不能看着他病着。不肯停下,又发狠似的敲了一阵。 旁边出来看的人摇了摇头,“估计是家里有人病重,也不知道胡大夫会不会帮她。”说着又掩上了门,挡住了飘落的白雪。 双手敲的绯红这才停了下来,我无力靠在门口,手指滑落,半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温暖的泪划过冰冷的面颊,“胡大夫你开门好不好?若是你不肯救他,我就一直跪在雪地里不肯起来。都说医者是父母心,你们怎么舍得这样对待病患?不问不顾?” 身子倒下,雪白的雪沫溅起。我跪在冰冷的雪地中,目光凝视着那扇大门,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传来。路上偶尔匆匆而过的行人对我侧目而视。 “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大冷天的跪在雪地里?” 两腿已经冻得发麻,冰冷的雪花落下,沾满我的发梢和肩头。渐渐地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似乎又听见了落花的声音,恍若回到了三年前的春夜之中。 朦胧的雾气笼罩在我的身上,周白穿着一袭白色的布衣跪在我的身旁。他剪下一段长发递给我,“携子之手,与子偕老。”声音依旧回荡在耳畔,我的嘴巴里再也吐不出一点热气来。 可是身上却不再觉寒冷,似乎融进了一片白色的烟雾之中。 “周白,我救不了你。若不能同生,那同死可好?”就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打开了木门。一位老朽站在我的面前,“我胡某已经十几年没有再给人看过病了,今日为你破例一次吧。我从没有见过这样有恒心,愿意吃这样苦的人。” 他摇摇头,从雪地里将我扶起。 “要是我再晚出来一会,估计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你了。”叹息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遍响起。 我哆嗦着嘴唇,手脚已经没有了知觉。等我缓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木桶里面,袅袅生烟的热水将我身上的寒气都驱除了。 一回身才看见屏风后面坐着的人影。他知道我已经醒了,“老朽无能,你的腿在雪地中跪了太久。风寒入骨,只怕以后会落下病根。” 用两条腿换周白的命,我愿意。他看我沉默不语,起身准备走出门外去,“到底是你的父母还是谁,竟值得你跪在雪地中不肯离去?” “是我的夫君,他发热不止,我怕他出事所以;来请大夫去救救他。”在木桶中沐浴,这样的享受不知我多久没有再次感受过了。 这一刻,感受着萦绕在周身的热水,我只觉得在仙境一般,无比的享受。 年老的医者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感叹道:“你可真是痴心,但天若有情天亦老……”他眯起了眼睛,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第三十一章 喝药

我不明白他的感叹,为何苍天不能有情? “她亦是像你这个年纪嫁与我为妻的。那一年她生子,我却因为治病救人耽搁了,待我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都是上苍有情,厚待良人。可是为何要这样惩罚我?从此我没有再给任何人看过病,直到今日为你破例,也算是天意如此吧。”他连声叹息,说起往事来,还是经不住眼泪氤氲。 没想到这后面也有一段故事,我和周白也会走到这一步吗? 想到周白,我慌忙穿上了衣服。从水里站起的身子赤裸,难道是大夫帮我脱下湿透的衣服,虽说他也是救人心切,可是……想着我只觉得尴尬不安起来。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女,“爹爹,那位姑娘醒了没有?我的姜汤熬好了。” 医者接过滚烫的姜汤放在了一旁对自己女儿说道:“你去找一身自己的衣裳给她吧。”少女应声出去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医者还有一个女儿,想来我湿透的衣服应该是她帮我换下的。不觉愧疚道:“多谢大夫。” “不用,你穿着湿润的衣服才容易生病。”他将姜水放在屏风外边,“等会你穿上衣服之后,就将姜水喝了,将身体里的寒气除去。” 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女将衣服递给了我,“姐姐穿上不然容易着凉。”摸着淡绿色的棉袄,只觉得心里恍然,已不知多久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了。 在徐家富裕无忧的生活反而像是一场梦。 待我穿好衣服,将姜汤喝尽才走出了外面。少女惊讶地看着我,“姐姐真不像是穷人家的女儿,只是换了一件半旧的衣裳就如此的光彩照人。” 我半是害羞半是不安地低下脸来,徐家小姐的名声已经毁了,我不想他们认出我就是声名狼藉的徐家小姐。 胡大夫已经背上了药箱,对我道:“走吧,老朽尽力而为,能否将他救活也要看天意。”不敢再多说一句耽误时间,赶紧将胡代夫带去了渡口边的茅屋里。 寒风肆虐,饶是给穷人看病看惯了的大夫,看见在寒风中晃动的草屋还是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如此破旧?真是苦了你了,不知这样清贫的生活你还习惯吗?”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样问多半也是不忍。 点点头,脸上被寒风吹得生疼。 “早已经习惯了”单薄的声音一时间就被寒风淹没尽了。待走进茅屋里才看见昏睡在床铺上的周白。 姿容慵懒而迷糊,别有一番韵味。大夫赶紧卸下了药箱,坐在周白的身边替他认真把脉,“确实是风寒入体,加之……”他扫视了一圈茅屋,才继续道:“加之三餐不济,食肉不多,他的身子很是孱弱,需要好好调养。” 大夫将随身带的要抱交给我,“这个你先熬煮了给他喝下,若是烧不退,明日再来寻我吧。”他收回了手枕,转身准备离去。 我拉住了他的衣袖,“大夫路途遥远,今日又是风雪交加。这次诊金您可以多收一些”我诚恳地望着他。 他看着我手上捧着的碎银子,不断摇头。 “你若是真的愿意,就给他买些肉汤回来补补身子。”说完,纤瘦,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就走进了风雪里。 我守在周白的床边,衣不解带一夜无眠。将苦涩的药汤熬好之后,用破旧的瓷碗装好,递到了周白的嘴边。 “周白醒醒,起来喝药了”我轻声唤他。 床上的人一直没有反应,脸颊上浮现出粉色的色泽。怎么也醒不过来,若是再昏睡下去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微凉的手心盖在他的额头上,只觉得烫人无比。慌张放下手中的汤碗,又去厨房中浸湿了手巾重新敷在他的额头上。 用汤勺盛了一口苦涩的药汤,喂进他干涸的嘴唇里。可是昏睡中的周白已经没有了反应,汤水又从他的嘴边滑落,一口也喂不进去。 望着浓黑色的药汁,我手足无措。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办法,或许可以用嘴贴嘴的办法,将药汤喂进去。端起瓷碗喝下一口苦涩至极的汤药,对着周白干涩的嘴唇贴了上去,撬开他紧闭的牙齿,将嘴巴里的药汁尽数渡了过去。 他清咳了一声,竟是咽了下去。我大喜过望,用同样的方法,将药汤都渡了过去。松开他干涩的嘴唇,觉得自己唇齿间还遗留着他唇角边淡淡的气息,手指抚上自己的嘴角,感受着他的味道,无比的留恋。 昏睡中的周白说了一夜的胡话,他时而紧紧抓住我,时而会在睡梦中流泪。他说:“周伯不要离开我,以后阿郎一定会听你的话。” 我不知周白梦里说的人是谁,应该是收养他的徐家长工。周伯人很和善,整日蹲在院子中侍弄花草,偶尔也会用芦苇叶子叠一个小玩意送给周白和我。只是我很久没有再见过他,徐府中下人太多,我只为他是年纪大了被送出了徐府,没想到周伯伯竟然是死了。 周白眼角落了几滴泪,我帮他用绢帕擦去。忽而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呢喃道:“苒苒,你还恨不恨我?” “苒苒?”我重复了几声这个名字,周白怎么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 这样亲昵的语气,似乎是周白记忆中的一个女子。我不悦,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而他紧紧抓着,一直不肯松开。 一遍遍,似念似悔的叫着这个名字,“苒苒,苒苒……” 他瞒着我,说是爱我,念我。若不是这一场高烧,我还不知原来周白的心里还藏着另一个女子,那我对于他来说又算是什么? 好久,他从松开了紧紧牵着的手,低声说了一句“等我……” 一句话让我浑身再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何其熟悉的语气啊。温暖而又郑重,恍若他是对自己最珍爱的人说出这句“等我。” 之前我以为周白心里只有我一人,亦是让我一人等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句“等我”不是对我而言,而是对那个叫做“苒苒”的女子说的。 陪他这么久,抛弃荣华一切,亦是比不过他心底藏着的那个女子。我告诉自己不过是周白在说胡话而已,可是心依旧会疼,像是被谁撕下了一块,分给了别人,再也不能完整。 次日,雪霁初晴。周白依旧没能醒来,但是触手已经没有了昨夜的滚烫。准备再去给他换一条手巾的时候,才发现家中已经没水了。 守了一夜,我亦滴水未尽,起身的时候一阵晕眩。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根本没有力气再往前面走出一步。但是看着床上躺着的周白,我一咬牙缓了一会还是提着木桶走了出去。 风很冷,江水上依旧覆盖着薄冰。被风吹过干枯的芦苇丛发出细碎的声响,苍白的天空挂在眼前。心里一片空旷,再没有力气去想任何事情。 弯身用木桶盛了一些和着薄冰的江水上来,艰难提着,胳膊几乎使不上一点力气来。踉跄走了几步,冰冷的江水溅到了自己的身前,刺骨冰凉。为周白换了换手巾,又熬了一锅白米粥放在锅里,担心周白若是醒来会饿着自己。 为了能有力气支撑到城里,我也逼着自己喝下一碗稀薄的米粥才出了草屋。没想到街道上热闹无比,红色的爆竹炸开,红色的纸片露在白雪之中,显目无比。 红色的花轿无比熟悉,上面的流苏晃动,嫣红无比。可以想象里面的女子是多么的妩媚娇娆,花轿后面跟着长长的送亲队伍。每个人手上不是捧着精致的衣服,就是捧着精致的盒子,我惊讶地站在一旁。这个送亲队伍,我竟是无比熟悉,里面甚至有不少徐府的丫鬟。 耳边传来男人耻笑声,“徐家真是个肮脏龌蹉的地方。没想到女儿刚刚和别人私奔了,徐家老爷已死,他的妇人就迫不及待又嫁人了。” 说罢狠狠吐了一口痰,“若我是徐老爷估计会被气活过来了,真是可怜的男人……” 各种不堪的言论传入耳朵里,我不敢相信花轿里坐的人竟是我的母亲。父亲死了半年不到,她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嫁给了刺史。 或许我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是母亲做的手脚。不惜将徐家大半的钱财送给刺史家,原来为的就是她日后能够一同嫁过去。 望着花轿走远,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我的眼前缓缓走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意,爹爹对他们不薄,想必他们也为我母亲的行为感到不耻。 徐家散了,从此我的母亲成了刺史的贵妾,甚至地位比正妻还要尊贵。她不仅拥有了荣华还拥有了地位,她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 我转身离去,再没有心思看一眼,更不会再去刺史府上寻我的母亲。哪怕日后流落街头,我都不愿再和我的母亲相认。 对于她来说,我是抹不掉的污点,可是并不影响她获得富足的一切。而她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为了陌生了。 此生我的亲人,爱人,只剩下周白一个。但是他心中还记挂着别人,天涯无处再是我家。 春日来了之后,我帮周白收拾东西,准备送他去京都赶考。茅屋之中东西并不多,将他几件衣服收好,已经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他拉住了我正在收拾的手,“心儿你不必这么辛苦,待我金榜题名回来,就娶你为妻。” 我相信他,若是不信,又怎么会选择和他厮守这么久。“不论会不会考中,周白你要记着回来,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归来。” 说到这里,周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漆黑的眸子里面又溢满了深情,“心儿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回来。” 他扫视了一圈屋子,叹道:“可惜我什么也没有留下给你过,还让你陪着我一起过这样清贫的生活。这一次上京赶考的路费……” 第三十二章 卖簪子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从怀里拿出一支金叉来,“不要担心,我早已都打点妥帖了。待我明日就去当铺将它换了钱,你就有路费上京城了。” 温暖的唇落了下来,这是周白第一次亲吻我。从三年前的那一次夜晚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我,甚至不和我睡在同一个屋子里。我只当他是为了刻苦读书,所以才和我分开休息。这一次,他的柔软的嘴唇,带着暖暖的香气,让我着迷无比。 当我的双手搂住周白的腰肢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淡淡地收回了给予我的亲吻,清澈的眸子里藏着我看不懂的疏离。 “为什么不……”我问他,察觉自己失言之后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在心底我早已以为自己就是他的妻子了。 可是他再也没有碰过我,甚至再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若不是周白看向我的眼神中还有一丝暖意,我会以为他真正并不爱我。 他听懂了我的话,也尴尬了起来。将脸撇到了一旁,“等我高中归来,将你从这里接走,到时候我会给你名分,亦会和你同房。”周白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了闪,自己也觉得不自然。 “好”我依恋地看着他,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就算我察觉出了他的隐瞒,他声声念过的“苒苒”,我亦是骗自己不过是周白的妹妹而已,或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 现在他只有我一人,和我相依相守这么久,我应该相信他的。我带着金钗走到之前的那家当铺里,掌柜正坐在一旁喝茶。扫了我一眼,态度越发不屑起来。想到徐夫人已经另寻了高枝,怎么可能再要自己在徐家生的女儿。 “掌柜”我轻声开口,指望自己的最后一件饰品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让周白安心上京赶考。 他不屑将嘴里的茶叶吐了出来,“怎么还想将卖出的翡翠镯子赎回去啊?”眉毛一挑,扫了我一眼,发出一声轻哼。 三十两早就用光了,我哪里有钱赎回来?望着自己破开的鞋尖,尴尬道:“这次不是想来赎回镯子的,是想将这支簪子卖给您。” 说着我从怀里,小心掏出这支用手帕细心包裹住的金叉,上面是翅翼晃动的蝴蝶,精致无比。只是我现在的身份再也配不上这一支簪子了。 他看见了黄灿灿的金钗之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和穷小子私奔的徐家小姐还带了不少好东西走。 “拿来给我看看”他的语气中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喜悦。这支簪子给城里那些贵族小姐看了一定喜欢,之前那个镯子,被另一个夫人用一万两黄金买走了。 这支簪子造型别致,一定能卖不少钱!他几乎要开心地叫出来了,但是绝不能让徐小姐从自己这里多拿一点钱走。 我认真看着当铺掌柜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一定是很是满意的。 “能给我多少钱?”期待又不安地看着他,周白这一次去京城的路很远,我不舍得他在路上吃不好,或是只能自己走路。 他脸上依旧是轻蔑的笑意,“簪子是不错,就是这黄金的分量少了一些,要不是看在这只金色蝴蝶的份上,我都不一定会收。” “这……”我无措了起来,难道连一支金钗也卖不到一个合理的价格。我小声恳求道:“掌柜您再认真看看,这簪子从里到外都是黄金打造的,里面没有添过其他一点杂质!” 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我需要你跟我说嘛?我见过的宝贝多了,你这根黄金簪子也值不了多少钱!” “可是……”还没等我话说完,他就挥了挥手,“活计拿十两银子过来。” 他冷笑着看了我一眼,“不要嫌钱少,若是不合适你可以将簪子再带回去!”这一盆冷水浇下来,我再没有机会开口。 回去的路上,看见有个老妇人插草卖鸡。想到周白这次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家里很少会买肉食,这一次一定要给他补一补。 “这一只鸡我要了”说着,我拔去了插在鸡身上的茅草。妇人不停道谢,“这样子,谢谢姑娘将它买下,这样我总算有钱让我儿子进京赶考了。”她脸上露出喜悦至极的笑容。 掏出银两的手顿了一下,“你的儿子也要上京赶考吗?” 她连连头,“是啊,我儿日日刻苦读书,这一次一定能当上大官。”这是教书先生跟她说的,所有贫穷的人家都指望着自己的儿子能一日出人头地,将他们从困苦中带离。 原来这么多人都要进京考试,这下子我心里的担忧倒是少了一些,将铜钱递给了妇人,“多出来的钱不用给我了,给他做盘缠吧。” 她双手接过铜钱,连连感叹,“小姐你人这么好,一定会有好报的!” 好报?我不期望。我亦不奢望周白一下子成为人中龙凤,我希望的只是他能记得我,记得我对他的好。 或许等他真的出人头地之后,还能娶我为妻,门第府宅里还有我的立身之地。 晚上,摇晃的灯影之中。我将十两银子递到了周白的手心里,“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能陪你,但是我一直都在这里怀念你。记得归来。” 他点点头,欲言还休。 待坐下将汤碗递到他的面前时,周白看清了我手指上磨出的茧,白嫩的手指因为经常洗衣而变得粗糙肿大,谁还能看出我原来的身份? “心儿,明日来送我吧”他柔声说道,温热的鸡汤周白并没有先唱。而是将汤勺递给了我,“心儿,你忙碌了一个下午来先尝一尝吧。” “不……”我连连摆手,“周白这是我特地买给你的,去京城一路遥远,我不在你的身边,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说罢,无端的伤感萦绕而来。 周白抿了一口鸡汤,似无心相问,“若是我不再归来,心儿你会怎么办?”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慌张的神情,不敢看我。 我在周白的身边坐下,轻轻依靠在他的肩头。 “你已经是我最后一个亲人,假如你也要离我而去的话。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他没有再回答,细声喝着碗里的热汤。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一勺接着一勺咽下去,也不知滋味如何。 我从没有想过这就是我和周白相处的最后一日,他闷声喝着热汤,青丝垂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那一晚斜阳温暖,铺在粼粼的江面上。我再也不能忘记,周白你是我一生爱过的人,我亦会选择用尽一生来等待或是忘记。 渡口上这一日站满了人,昨日卖于我鸡的老婆婆亦是站在人群中。裹着藏蓝色的头巾,显得无比苍老瘦弱。 船家们数着人数,开始收取登船的费用。而周白亦是站在人群之中,从渡口去往京都的大多都是平民子弟,有钱人家的儿子,一早就已经雇了豪华的马车去了京都。不必和这么多的人挤着一条渔船。 不少来送行的人,都抬起了衣袖擦着自己的眼泪。其中都是年迈的父母,也有几个新婚的少妇舍不得松开自己夫君的手。 “若是可以,我真想陪你一同前去”耳边传来嘤嘤的啼哭声,将气氛渲染得格外沉重。 周白看着这伤离别的场景,嘴角淡淡,并没有悲伤或是不舍。我们这一对在人群中反而显得突兀起来。我不忍心周白离去,而他却似乎相反。 清澈的眸子看着秋水一色的天际,眼神中有向往有解脱,只有偶尔看向我时才会闪过一抹纠缠不清的情感。 “船很快就要开了,交了钱的都赶快上来。”老船家隔着几年就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显然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我这才将包袱递给了周白,“里面有银两还有换洗的衣物。”目光紧紧凝视着他,这一刻想要将他的模样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再也不想忘记。 他接了过去,幽然的深眸盯着我,光影晃动如同深潭“心儿,我走了。”我忍着眼泪与不舍,抓住了周白的手,“我舍不得,周白我舍不得……” 泪光模糊了视线,哽咽着说不出其他的话语来。翻来覆去,我只能告诉他,我的不舍。周白动了动唇角却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还是用这样看不底的眸子看着我。 “开船喽!”船夫喊了一声,将篙撑了起来,“都退下吧,来日亦可相见!”船夫粗重嘹亮的声音喊了一句,声音久久在江面上徘徊不散。 擦着眼泪的双亲一直恋恋不舍,等船走远了才稍稍止住了眼泪。我望着船头,周白身上的白色布衣似乎还能隐约看见,可是他的身影随着船开远后,变得淡了,小了。 脸上一片湿润,用手背一擦不知道何时自己也泪流了满面。他走了只剩下我一人,可是我愿意等他,等他归来,等他娶我。 可惜在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想起那双清澈流转的眸子,里面是我看不到底的浓墨色彩。想来总是觉得有一些心慌,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等回到了茅屋,觉得空旷了起来。他的气息还在,而熟悉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我收拾好一切,洗衣服,刷锅碗,可是我还是忘不掉他。 这一夜无眠到天亮,明明知道他是昨日刚走的,可是我还是来到了渡口,来来回回的望着船只。好期待能看见那件白色的布衣,只有船只在江面上飘荡,没有他,他现在还不会回来。 我强忍着思念和失望回到了草屋里,笔墨砚台都还在,就连破旧的书桌也还都在。在书桌上,他曾俯下身子,奋笔疾书,我曾陪着他,读着他的理想和抱负。 手指在砚台上留恋而过,我曾为他研墨,为他铺开纸张,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空气中也只剩下落寂的味道。 第三十三章 卖包子挣钱

站在船边的周白,回首望着自己以前住过的草屋。他记起了许多事情,自己在草屋中长大,长工周伯照顾自己。有钱的时候就买鸡蛋给他吃,放在大锅里煮熟,他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的时候就是趴在大锅边看着蒸腾起来的水汽,只要锅盖被吹动了,他就可以有香软的鸡蛋吃了。 每每长工总是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他吃得满脸,长工周伯脸上亦会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来。现在长工已经不在了,茅屋中住着另一个女子。她笑起来,温良娴熟,可是已经不是他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从一开始的接近他就带着目的和仇恨。 现在终于可以离开她,不再做着艰难的抉择。一半要接受她对自己的好,一半要记起长工死的仇恨。周白松了一口气之后,却不由想起徐家小姐的眼泪来。 要她第一次的时候,她满脸笑意,目光羞涩而柔情。那夜之前,收养自己,照顾自己的长工死了,死在柴房里。 他赶到的时候,周伯已经七窍流血,乌黑的血迹布满他苍老的脸颊,看上去无比的恐怖,凄惨。那一刻,他心神俱裂,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痛恨过一个家族。 将脸埋在长工的胸口间,瘦弱的身子再没有儿时记忆中的温暖结实,可以给他带来一切,可以为他遮挡住一切风雨。 怀里瘦弱的人,似乎只有轻轻收紧臂弯,他就会碎了。 “周伯,周伯……”幼年他从高大的树枝上摔下来的时候没有哭过,哭得人是周伯。此刻两个颠倒了一下,被灌下毒药的周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弥留之际的眼神依旧慈爱而祥和。他将手放在周白的头顶上轻轻抚摸,安慰无声。 “我恨他们,恨死他们了……”他咬牙,双目赤红,似乎恨不能冲出去与徐家的人同归于尽。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只有徐夫人那样讨厌他,惧怕他真的讨了老爷的欢心,害怕他真的娶了自己的女儿。 同时他也恨着徐家小姐,她间接害死了长工,他的养父,最后的亲人。儿时的他对徐家小姐的关怀照顾,也仅仅因为她和苒苒一般大小。 苒苒是长工收养的另一个女孩,她一口零落的奶牙,发黄稀疏的头发,看上去难看极了。初次见了徐家的小姐,他才惊讶于世间竟会有这样可爱粉嫩的娃娃。 明明她要比苒苒白胖,可是周白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想起的人还是苒苒。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丑陋的小尾巴。 可是等到他十六岁的那一年,在一夜间,他失去了一切。长工被毒死,养在草屋之中的苒苒被人拐走,等他抱着周伯的尸首走出徐家的时候,往昔温润晴朗的少年已经死去。他笑是因为仇恨,他爱上徐家小姐,也是因为仇恨。 他把长工放在自己睡的床铺上,用毛巾仔细擦去他脸上涌出的乌黑色血迹。十六年来他没有哭过,长工告诉他男孩子不要哭,哪怕在他幼年时醒来的时候,徐夫人对他说了如此刻薄狠毒的话语。真正躲着哭的人是床上躺着,没了生气的老人。 待他擦尽了长工脸上的血迹,才记起来身边安静的可怕,没有一点生息。平日里他回来总能听见苒苒的笑声。 想到这,周白站起了身喊道:“苒苒,苒苒你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单调的风声,他找了一圈,走到了茅草屋外面对着空旷的渡口大声喊:“苒苒,苒苒……”,芦苇摇晃,月色寂静。 苒苒不见了,长工也死了。他想过徐夫人会讨厌自己,会希望自己离心儿远一些,可是他没有想过这个阴毒的女人会做的这样绝情。将他生命中在乎的人一一夺去,什么也没有剩下。 漆黑的夜晚,他抱着长工的尸体走过寂静的荒原,走过荒凉的夜路。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他跪下,对着清冷无情的月亮痛哭,抱着冰凉的尸首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绝望干涸的怒火在他胸膛中燃烧起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他要让徐家也变得家破人亡,失去一切。他知道徐老爷最疼爱的人是心儿,他知道徐夫人在自己女儿身上寄托了厚重的期许。 只要毁掉徐心,徐家就会毁掉一半。 他望着茅屋渐渐消失在眼帘里,抱紧自己怀里,心儿收拾好的包袱。他癫狂的大笑起来,报复的快乐之中夹杂着他无可言语的淡淡失落与不舍。 梦里又出现了白色的身影,在无端的月色之中,他缓缓向我走来,衣角划过大朵的牡丹花。嫣红的花瓣落在地上,沾满了露水,我想要捡起。可是不知为何,面前的牡丹花瓣又变成了殷红的元红,滴落在洁白的手绢上,成了不可磨灭的耻辱证据。 我一声尖叫从睡梦中惊醒,用手擦了擦泪痕。洗簌之后,走出了草屋,已经将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十两银子都给了周白,如今生活捉襟见肋。 望着江水滔滔,几个撑船的船夫向我看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日日在江面上飘荡,他们的脸晒得很黑,笑容却很明朗。 一个坐在船头的渔夫喝了一大口酒,问道:“这是谁家的娇娇娘子?怎么天天都来渡口边张望?” 说罢,他笑了笑,“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渔夫了吧?” 另一个艄公鄙夷大笑,“少在这里得意了,人家小娘子怎么会看得上你?也不看看你黑炭一般的模样,只怕会将白净的小娘子吓走。” 喝酒的渔夫也不气恼,依旧是盯着岸边的布衣女子看去。往日,渔家女儿都是爽朗,会泅水,拉起渔来只怕比男人还利索。她们面色同样黝黑,脸上却总带着愉悦的笑意。 而岸边的小娘子,她恰恰相反。面容白净如霜,双眼明亮,望着江水的尽头,似在思念亲人。漆黑水灵的清眸像他脚下的江水一般,水色朦胧,这幅思念牵挂的模样让他越看越心动,越看越心疼。 “真是怪了,昨日我还回了媒婆说亲,怎么今天就对上眼了呢?”他慌忙起篙,移到了别的地方去,可是眼角还是瞄着淡白色的布衣娘子,这道纤弱萧条的身影像是刻在了他心尖上一般。 在河边忘了一会,淡淡收回了视线,现在多了一个习惯每日有机会总会来渡口边看看,等着周白回来。他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进京了?赶考之后会及时赶回来吗?我真的很思念他,甚至觉得时光都被拉长了,一日一日,等不到尽头。 无事便向街道走去,琢磨自己必须想出一个办法能挣到一些钱来,不然等不到周白回来,我就可能要饿死街头了。 在城中街道上转悠了一圈,手艺摊子上的小玩意,旁边的茶社或是包子铺都有不少人。可是这些我都做不来,闻着空气中的香气,肚子发出了咕噜声。 卖包子的小贩笑了一声,“小姐要不要吃一个包子?刚刚出炉热乎着呢!”我连连摇头,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两文钱罢了。”他伸出手指比划着,可能他觉得两文钱并不多,可是我真的已经是身无分文了。 他笑了笑,一扫之前的尴尬,“若是姑娘你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可是我没有钱给你……”我脸红着对他说道。 “看姑娘面善,不过是一个包子而已”他将包子包好递给了我。接过温热的包子,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 轻轻咬了一口嗫嚅道:“谢谢你。” 卖包子的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待热乎乎的包子吃完,空空如也的肚子才舒服了一些,“老板,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我……我想找一份工做,养活自己。” 他看了看我问道:“姑娘难道你没有家人吗?夫君怎么舍得让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出来挣钱。” 我摇摇头,“父母已经离世了,而夫君前不久进京赶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想自己挣钱。” 他叹了一口气,“要不这样吧,你帮我卖包子。你长得好看,一定有不少人愿意来我这里买包子,到时候分你一些可好?” “谢谢你,谢谢你。”我只有一个劲道谢,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回报他对我的收留和一个包子的恩情。 “不用谢我,你要将我包子卖出去,就算是还我的恩情了。”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将位置让了出来,“你站过来,像我刚刚那样对着行人吆喝看看。” 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卖包子的店主一直在鼓励我,“放开喉咙来,不必如此的羞怯。” 有了他的鼓励之后,我提起了一口气对着来往的行人叫道:“卖包子喽,新鲜滚热刚出炉的包子。”清越悠扬的声音一时间传出去好远,街道上的不少行人都停下了活计向我这边看来。 待看清卖包子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都来了兴趣。 “我要一个!” “老板,我也要四个肉包子……” 一时间包子铺前面围聚了不少人,包子铺的老板脸上也笑开了花,“别挤,别挤,都有都有。” 一天下来,一间小小的包子铺竟赚了不少钱。待他要收摊的时候,数出了几十文钱递到了我的手上,“这是给你的工钱。” 第三十四章 江边

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挣来的钱,几十文钱在手心中掂了掂,只觉得分外的沉,“老板,我只是帮你吆喝而已,不能分得这么多的钱。” 他笑了,“若是你吆喝得好,只怕我包子铺一日也卖不出这么多的包子。正好还剩下几个只是冷了,若是你不嫌弃就拿回去吃吧。” 看着白嫩的包子,站了一日的我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嘴上说着,“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可是一双眼睛不知怎么就舍不得从包子上面移开。 老板亦是看出了我的想要,大方地将包子往我手中一塞,“拿着吧,只要你明日再来帮我卖包子,便好。” 我伸手接过包子,点点头。既然可以赚钱,我又怎么会不去呢?回到草屋的时候,月色升了上去,江面波水粼粼,水天一色。 看着黑洞洞的屋子,我反而没有心思进去,往日看见里面明亮的灯火,或是周白的身影,我便如同倦鸟归林一般,恨不能立马投入他的怀抱里。现在他走了,屋子里再没有烛光漏出来,虫声鸣鸣,寂寥无比。 江面上漂泊着几个船只,已经靠岸。船篷中露出温暖的光线和笑语声,我坐在渡口边,吹着微暖的夜风,将手中冰冷的包子吃尽。 又是一日了,周白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惆怅地在想,白嫩鲜美的包子也变得难以下咽了,心脏里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船篷的帘子被掀开,走出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来,他正是早上那个偷着看河边女子的船家。年纪不大,只是皮肤稍微黝黑了一些,身上满是爽朗自然的气息,叫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听见河岸边有人叹息的声音,就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面看去。果然是她,白色的布衣在夜风里招展,像是一朵盛开的睡莲花。她想来不知道有人在偷看自己,将自己的绣鞋脱下,露出白嫩小巧的脚丫来。 现在的天气已经不冷了,她白嫩的脚丫点着江水,来回摇晃。每一下似乎都点在他的心头上,让他心神荡漾,让他心痒难耐。 不知何时后面又站了一个渔夫,正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岸边玩水的小娘子。看着面前的人如此专注地看着,甚至自己来了许久也不知道,一阵笑声传来。 他一愣才放下了船帘了,看到身后的人一愣,脸上闪过不自然的尴尬,好在皮肤黝黑看不出浮起的红晕。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尴尬之后,想到自己思慕的小娘子被其他人看了,他又忍不住气恼起来。 后面站着的人爽朗大笑起来,“怎么只准你偷看人家小娘子,就不准我看了?”说着他也将头凑近去看。 “九哥,莫要太过分。”他像是真怕来人会再去看她,这双白嫩的小脚,她脸上淡淡的笑容如同茉莉花一般,他舍不得同任何人一起分享。 “六弟,我说怎么好好在喝酒,你人就不见了?原来是过来欣赏小娘子的美貌来了,不过她确实生的粉面朱唇,好生俏丽。只怕六弟你再不行动,就要被别人抢先了。”他们这些船夫,渔人,多半都是孤儿。父母双亲不是染病早去,就是可能遇上了风浪,所以剩下的孩子,大人都是一家亲厚,将父母离世的孩子也一并看作是自己亲身的。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名字,这些贱民有没有名字都是一样,甚至有些人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身父母就被丢在了渡口边。 眼前被唤作六弟的男子,浓黑色的眉头皱起,一向爽朗大度的他也在情字上犯难了。 “我……我怎去和她说,我们日日下江捕鱼的人往往都是嫌命短,不知哪日就把命又还给河伯了。而且,我只有渔船一只,没有金银彩礼去迎娶她过门啊!” 年长敦厚的九哥也认真思索了一番,“我看她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女儿,指不定是和哪个情人私奔到此被抛弃的,亦或是被人拐来的。她一个女子在荒郊野外怎么生活?说不定早就想要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我看六弟你不如去试一试。” “我,我再想想。”六弟再没有多说一句,饶是平时和那些渔家女嬉笑怒骂玩作一团,可是他一想到自己要去面对小娘子,他心里就乱如麻。 九哥又笑了起来,“真是……我这六弟真是不中用啊!” 他转身怒目而视,想着自己真是没胆去见一见小娘子,就连气恼的骨气也没了。对着九哥嬉皮笑脸,他只能生一生闷气。 停泊在岸边的渔船里传来爽朗愉悦的笑容,似乎将落寂的天空都点燃了。我有些羡慕地看着渔船,自己好久没有过家的温暖了,一个人独自在黑夜中入眠,独自守着这几间茅屋。不止一次,我梦到周白回来了,他拉着我的手,拥抱我,和我秉烛夜谈。每每知道这是一个梦境都舍不得醒来,只有在梦里才能重拾往日的温暖。 站了一日双脚都已经麻木了,只有碰到冰凉的江水才缓了过来。在江水中涤足之后,便准备起身回到茅屋中,明日一早还要再去市集里帮着卖包子。摸着怀里的几十文钱,心里踏实了许多。 睡在僵硬的床板上,月光透过窗棂爬了进来。和着晚风一同闯进茅屋里的还有口哨声,非丝非竹,每一声都刺入云霄,又跌落了下来。迂回百转,声音并不柔和清脆,却别有一番铿锵的感受。 它将我的睡衣都驱散走了,起身披着衣服来到茅屋的窗边向外看去。江上的船头上站着一个人影,身上只穿着破旧的麻葛衣服。可是高大的身影却如同山峦一般,投下黑色的剪影。他静默地站在船头,两手握着小小的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响。 声震云壑,配上江天上一览无余的菊香。我忽然觉得一生真如白驹过隙,不过百年,而真正长存的是江风,秋月。等待的寂寥是在是太痛苦了,若是白白耗尽我一生那又应当如何? 我闭上眼睛,一遍遍念起他的名字,“周白,周白……”只有想起他,才能定下自己的心神。 “他才离开几日,我怎么能就动了这样的心思呢?”合上了窗户将乐声挡在了外面,同样挡在外面的还有渔船上的弄潮人。 一个黑壮的汉子从渔船里钻了出来,“六弟怎么不吹了?若是当年我也懂一些音乐,害怕娶不到媳妇吗?” 他将绿叶收入了怀里,怅然地望着茅屋合上的窗户。 “她都不愿听了,我再继续吹奏下去也没有意思。”黝黑爽朗的六弟望着茅草屋,久久收不回自己的目光,一双干净的眼睛将自己的欲望和爱恋都写得清清楚楚。 九哥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安慰道:“今日不行,明日再来。只要她身边一日没有别人,你都有机会。” 这才让他又挺直了腰板,“是了,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明里暗里都看看她,说不定她哪一日能注意到我。” “好了,六弟回去睡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去江滩。”年长的渔人这才将他哄去睡觉。而九哥望着茅草屋抽了一根旱烟,“若是别家的女儿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徐家的小姐,出嫁当日和穷苦书生逃跑到这里躲藏生活。这样名声败坏的女子,只怕六弟他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又怕他会伤心。” 他一根旱烟抽尽了也没想出别的法子,只好明日再拖媒人给六弟寻一家干净出身的女儿。徐家小姐若是真能为一个穷苦书生放弃一切,又怎么会看上自己的六弟呢? 真真是一段孽缘啊! 这几日我都去包子铺吆喝,没想到基本上城中的人都知道包子铺中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天一亮就来帮着吆喝卖包子,声音清脆嘹亮,背地里城中的人都称她是“包子西施”。这样白净的女子,又勤劳肯干。不少还未取琴的小户人家都动了心思,在买包子的时候都明里暗里打听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若是清白人家,倒是有不少人愿意奉上一笔嫁妆将她娶回家做妻子。 可惜的是卖包子的掌柜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愿意帮自己卖包子,人长得水灵,手脚也快。所以也就没有想着多打听她的身份住家。 问的人多了,卖包子的老板也想为我寻一户人家,晚上分发工钱的时候,便开口询问道:“你在我这干了几日,我都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若是你还未嫁人,父母又早丧,不让由我做主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你看怎样?你也不必每日都来帮我卖包子,女儿家抛头露面终是不好。” 我闻言吓了一跳,明知道包子老板也是好心。若是徐家小姐的身份被人知晓,只怕我再也不能出来招工干活了,“多谢您了。只是我已经嫁人,只是夫君去了京城赶考,不出几月便会归来,我不可再嫁他人。” 闻言他点点头,有些遗憾,“没想到你真的已经嫁了人,那些小户人家只怕要可惜喽!也不知是怎样的书生能娶到你这样温良娴熟的女子做媳妇,也真是好运气。” 听到他这样不加掩饰的赞叹,我烧红了脸,“今日,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他看着我满脸的羞红,大笑出声,“去吧,去吧,明日早些来。” 第三十五章 母亲的羞辱

这几日,我每夜安睡都能听到江上徘徊不去的乐声。树叶吹出的乐音时而温和,时而昂扬,便如同吹奏人的心思一样。偶尔难以入眠,我也会推开窗向他看去,高大的身影被月色镀上柔和的光线。我从没有想过这样高大伟岸的丈夫也懂音乐,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发现我在看他时,有时会手指颤抖吹错几个音符,每当这时他便会停下来,脸色带着尴尬的神色望着月色,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有时,他会鼓起勇气向我看来,在眼神快要交汇的时候,他就会急急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吹奏着未完的曲调。 这个人真是有意思,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在江上的渔人中我却能一眼看出他来。在每夜乐声的交流中,我与他之间渐渐熟悉了起来。 平淡无趣的生活也多了一些色彩,若是等周白回来,我一定也会拉着他听渔人吹奏的声乐,告诉他,在这段日子里我是有多么思念他。 如往常一样,我站在街边卖包子。今日依旧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买,一个装饰华美的轿子在包子铺的前面停下。一双包养精致的手伸了出来,对外面随性的丫鬟说道:“扶我下来。” 轿子压下,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味袭来,吃着包子的食客都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来人。黑色的衣底上绣着大多的牡丹花,彰显她身份的尊贵。包养良好的手指伸出,每个指头上都戴着不同样的戒指,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富贵连城。 而这个华美高傲,不可一世的妇人就是我的母亲,父亲死后不出半年就迫不及待嫁给别人的母亲。 她握着玉扇指着我,“没想到我的女儿会沦落到一日当街吆喝的地步。”倨傲鄙夷的神态,让人痛恨。 铺子里所有人都停下来了,就连收钱的掌柜也惊讶地看着我。他不是没有猜测过我的身份,可是谁又能想到我就是那个名声扫地,出嫁当日私奔的徐家小姐。 看戏的食客们脸上露出各异的神色,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惊愕无比。他们没想到徐家首富,接连着出了这么多的变故,到徐老爷死后徐家算是完全散了。而他的女儿也销声匿迹,没想到竟是穷困潦倒,到了包子铺帮人兜售包子。 世事无常,这句话用在徐家人的身上最为贴切不过。我平静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夫人我的母亲已经早丧。现在您是刺史的贵妾,而我是徐家小姐,怎么会是您的女儿。” 我的不可一世的母亲,因为这句讽刺变得怒不可竭起来,“今日这里的包子我都要了,春兰都给徐家小姐一些钱,她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那个穷书生。不多施舍一些钱给她,只怕她日后回去卖笑。” 穿着下人衣服的婢女走了出来,和我母亲一样的不可一世,甚至忘记了自己只是婢女的身份。想来母亲在刺史家中过得相当春风得意。 这样的羞辱,换做往日的我一定不会接受。会大哭,会是冲上去与母亲厮打,撕下她倨傲的面容。可是今日的我不再是风光的徐家小姐,没有银两我就没法再活下去,就算是侮辱我也只能坦然,微笑着接受。 “多谢王夫人的好意。”我谢道,王姓是刺史的姓,如此称呼自己的母亲是真的想要听她划清界限。 可是谁都知道徐家夫人在丈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另嫁他人,这样的称呼直接是一种羞辱。铺子里有这么多人在看,看昔日的母女怎样反目成仇。徐家的母女都是声名狼藉,这一幕显然是狗咬狗,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着。 我忘不了自己是怎样扶着自己父亲的灵柩走过那一段路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母亲,更何况我知道,她在父亲重病的时候就已经和王刺史勾搭在一起。若是我与人私奔,她觉得没脸。她的改嫁亦是让我无法接受,只怕此生的母女情缘已经走到了尽头。 “孽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拿着徐家的宝贝都去养男人了,你比我好在哪里?”母亲破口大骂,哪里还有之前高傲的气质。 春兰将手中的铜板都扔向了我,冰冷的钱币砸在脸上,落在头发上。有的甚至滚落进了衣服里,冰凉无比。 “这是我赏你的,记着以后不要出来给徐家丢人,你父亲知道了,就算没死也会被你气死!”她涂着胭脂的嘴唇开合,吐出一串刻薄的话语。 这么多的钱币像是雨珠洒落在地上,店铺老板推了推我,示意我赶紧蹲下身子将它们都捡起来。可是在她嗤笑的眼神中,我实在不愿蹲下身子拿起她所谓的“赏赐”。 看到后面蠢蠢欲动,想要上来抢钱的食客,包子店的掌柜急了。他狠狠推了我一把,“你当初和人私奔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今日让你跪下来捡个钱怎么就不愿意了?” 我一个踉跄被推倒在地上,身子压在钱币上。耳边响起哄笑声,我站起身子,不敢去看包子铺老板气急败坏的脸色。在母亲居高临下的注视中,将铜钱一个个拾起。 经过这么一闹,外面围聚了不少的人。他们对我和我的母亲俩人指指点点,母亲看到这么多人来了,面容失色,立马用手帕遮住了自己的脸坐进了轿子里面。 “将这些包子运到刺史府中去”春兰对包子铺老板命令道,他连连点头。就算徐夫人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可是谁也不会和钱财和地位过不去。 华美的轿子慢慢走远,她不会再受人指指点点。而我却依旧跪在地上,将铜钱一一捡起,几个围着来看热闹的地痞,故意将铜钱踩在脚下,让我没有办法拾起。 众人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想到圣贤书中的礼教,没有人愿意帮助被围在人群中的弱女子。 我低声恳求道:“请你移开脚,我需要将这些铜钱都拾起。” 地痞没有移开脚,反而叫嚣了起来,“你就是气死老爹的那个荡妇?”他这一声激起了周围看热闹人的激愤与恼怒。 “荡妇,不孝女……真是可耻……若换做是我,我早就死了干净了。”一声声嘲讽传入耳中,他们越演越烈,而我无处可逃。 这样的围观和喧闹持续了好久才停止,而地上的铜钱早已不见了。在刚刚的喧哗声中,有人扇了我耳光,有人拉扯着我的头发,甚至有人将我肩头的衣服撕开。 深深的耻辱暴露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暴露在郎朗日光之下。待我灰头土脸站起身子的时候,头发已经散了,就连后背上的衣服也被撕碎了。 荡妇没有名节,她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耻辱。所以用怎样的羞辱对待她们都是应该的。我将手中紧握的铜钱想要递给店铺掌柜,可是他却嫌弃地往后面退去。 往日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他挥挥手,像是在驱赶要饭的一般,驱赶着我。 “你赶紧离去吧,不要坏了我的生意。这些钱你拿着吧,我觉得脏。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居然找来了徐家小姐,只怕这一年包子都要卖不出了。” “谢谢你……”我艰难起身,死死握着手里的铜钱,一瘸一拐地往城外的荒郊渡口走去。以后都不能再来城中了,这样肮脏耻辱的骂名,我要背着一辈子。 周白,等你回来,我们就搬离这里。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走到茅屋边时,像是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一路上不时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这一身脏乱,我实在不想进屋去。 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江水的渡口,清新的风拂面而过。也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远离世俗的喧嚣,可以有个容身之所。我呆呆立在江风之中,望着飘渺的苍穹出神。若是我死了,周白回来寻不到我会不会伤心? 可是背负着这样的骂名和他生活在一起,只怕周白也会活得不安吧?说来还是我连累他了,干净的江水奔涌不尽,我浑浑噩噩立在渡口边上,心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光明。 六弟收网归来,他老远就看见了那一袭白色的身影。她静静立在江边,身影纤瘦,似乎只要大一些的风就能将她吹落进江水里。他脸上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她今日是怎么了?”虽然还没有靠近江岸,六弟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手上撑篙的动作也快了起来,恨不能直接飞到河对岸去看个明白。 待到船缓缓靠了渡口,他吓了一跳。自己思慕的女子,竟被人欺凌成了这样。青丝凌乱,上面还粘着灰尘,身上的衣服更是被撕破了,尽管她紧紧护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洁白的玉肤还是从破开的布衣之中显露出来。 女子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仪容和贞洁,如今她被人这样欺辱,只怕会想不开。六弟看清她脸上浑噩绝望的神情之后,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他急忙将船系在岸边,搁下渔网就想要赶到她的身边去。可是他被人拦住了,这一刻,他的心真像是被人扔在火上煎烤一般,这样的疼痛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片刻须臾他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就在他要跳下船的时候,被人拉住了。他气急败坏地回头,拉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九哥。 “快点放开我,若是她投江,这辈子我怕自己都要一个人过了。” 九哥面色沉重地看着自己的六弟,“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徐家小姐,在成亲当日和别人私奔的徐家小姐!” 果然手中抓紧的人愣住了,“她是徐家小姐?”可就在九哥松懈的时候,手中抓住的人忽然一个转身挣脱了他的手。 第三十六章 掉入江中

“我不管她是谁?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她,想要娶她过日子。所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辱他一次,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寻死。”六弟吼完这一句话,就发疯似的向河岸边的白色身影冲了过去。 我在渡口边蹲下,清澈的江水倒影出我的模样。灰头土脸的人出现在水影中,我探下身子想要掬一捧江水将脸上的灰尘洗干净。 可是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姑娘何必轻生,我不许你死!”这一声不啻惊雷,恍若是谁用尽全力喊出来的,有谁还在乎我的生死? 不由停下动作,想要转身看一看身后叫我不要轻生的人是谁?可是脚下一滑,还没有看清来人的身影样貌,我就已经掉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江水呛人我的口鼻中,挣扎着不想沉沦下去。朦胧间看到渡口上有一个人影跳下,惊起巨大的水花。 在冰冷的江水中,有一只坚强有力的胳膊环住了我的腰肢。溺水的恐惧让我再也顾不得其他,紧紧抓住水里的人,环住他的腰身。 “抓紧了”不知是谁在我耳边说道,泡在水里的我来不及回答。他双脚用力瞪开,向河岸边游去。待他将我搁在河岸上的时候,我才看清楚了来人。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他的身子,黝黑的身子孔武有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 他擦了擦头发上的水坐到了我的身边,“为何要寻死?”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袭来,我连连往后退去,对周白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倒是面对着眼前人尴尬万分。总是不敢看向他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睛,香气自己刚刚在水下抱过他的腰肢,顿时就连手心也变得滚烫了起来。 来人看到我羞愧的神色,俊朗的脸上意外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似乎我这一反应很是让他满意。 “我……我没有寻死,不过是想洗干净脸上的灰烬罢了。”现在身上湿漉漉的,风吹过都是刺骨的寒凉,若不再回去擦干净只怕要生病的。 “抱歉”我对来人说道,“我需回去换一件衣服,你身上也湿透了,也赶紧换一件干净衣服吧。” 他站起身来,被水浸湿的黑发贴在眼前,一双漆黑的眸子格外摄人心魂。 “好,我这就回去换一件衣服”他看了看我,湿透的衣服紧贴在我的身子上将曲线都勾勒了出来。白皙的玉颈落在外面,上面缠着几根黑色的长发,为她平添了几分诱惑。六弟搓了搓自己的手心,从没有想过一个女子会如此媚人而别致,如同精致的玉瓷一般,叫人心疼呵护。 他看向我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两团浓烈的火焰在眸子里跳动。我再也站不住了,急匆匆往茅屋里面跑去,只觉得身子上只要他视线停留过的地方都烧起了一簇小火苗。这样的感觉陌生又让我害怕。 待将身子擦干换上干净衣服之后,天已经黑了。有人站在渡口边,吹奏起我熟悉的曲调。他也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衣角在夜风中烈烈作响,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看清他的背影之后,我竟推开门走了出去,脚步停在他的身后,静静看着他高大潇洒的背影。他似乎知道我来了,放下唇边的树叶,对我灿烂一笑。整个人从心底暖了起来。 “你在等我?”我看了看周围,似乎也只有我一人。 他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端着对着江水豪迈地饮了一口,“酒水可以去寒,你要不也尝一尝?” “不可,不可,我不会喝酒。” “喝酒可以忘记很多事,你真的不想尝一尝吗?”他转身将酒壶塞到我的手里,不容我的拒绝。借酒消愁,若是喝酒真的可以忘记一切,为何不试一试呢? 我早已不是循规蹈矩,注意身份教养的徐家小姐了。拨开酒瓶塞,一股扑鼻的浓郁酒香袭来,未尝已经醉了。 酒壶的瓶嘴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浓烈至极,如同无处的阳光。我抬起袖口擦了擦,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看到我的动作之后也不在意,“喝吧,喝了之后会开心很多。我们渔人几乎每日都离不开酒水,可以用来驱除江水的湿气,最重要的是喝了它之后可以蒙头大睡,任何事情都不用再去想。” 仰头,凛冽的酒涌入了喉咙之中,无比的呛人。我慌忙将刺喉的酒水咽了下去,炙热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胃里。顿时猛烈咳嗽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他看见我满脸涨红的样子吓坏了,走到我的身后,帮我轻拍起来。隔着布衣,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指间的厚茧,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着。 皮肤颤栗起来,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一瞬间的错觉,面前站着的人变成了周白。他温柔地看着我,手指轻轻落在我的背上,控制不住念出了他的名字,“周白……” 停留在我后背上的手指僵硬住了,他问我“你在说一些什么?”我也愕然了,这个声音不是周白的,身后的人也不是周白。 闭上眼睛却也骗不了自己,我夺过他手中握住的酒壶,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狠狠喝下一口。炙热的酒水再次在我的五脏六腑间烧起来,意识变得模糊起来。渐渐适应了酒水的刺喉,连连喝下几口,视野变得模糊起来。面颊上滚烫无比。 身后的人看着我满脸的醉态,清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昙花般的火红,他看着我的模样,也有些醉了。迟疑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我的面容。 “周白,周白……”眼前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记忆中的影响却越发清晰起来。周白淡淡的笑容,周白温柔的眼神,周白清秀俊朗的容颜,甚至眼前站着的人也变成了周白的模样。 他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如同分惊醒一般,迟疑伸出的手停了下来。望着我的眼神中只有闪烁。 “周白是谁?”清冷的声音传来,似乎含着无限的失望。 我看不清眼前的人影,自顾自的低语道:“周白是我喜欢的人,他是我的夫君。”站在我身边的人发出一声轻叹,失望地问我“你真非他不嫁吗?” 已经半醉的我,哪里还能顾及到身边人的失望和他语言中的深意。望着在头顶上摇晃的月色,不可抑制的思念被调动起来,我不住点头,思维已经被酒水带走了。 “是,我真的喜欢他,牵挂他,只怕这辈子我都不能再爱上别人了。” 他浑身一颤,双手落在我的肩上,“假如他不再回来,你又该怎么办?难道你还要再他一辈子不成?” 面前的人轻轻摇晃我,似乎想要改变我的心思,要我清醒过来。他不会来?周白他怎么会不回来?我不信,不信……烦躁地推开他的手,继续将酒壶中的烈酒喝下,只有醉了,才能清楚地想起他,只有醉了才能清楚自己是有多么在乎他。 “不要喝了,早知道就不敢让你喝酒,让你说出这些话来。”眼前的人想要从我手中夺走酒壶,而我紧紧握着不肯松手。 “不要,求求你让我喝醉了。我不愿意每日睡在空荡荡的茅屋里,我不愿自己每天都在等他归来。渡口边我来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说着,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全部被宣泄而出,我抱着酒壶蹲下。 他拉着我,在渡口边的石桥上坐下,“你可以不用等他,若是你愿意,我同样可以照顾你一辈子。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你的过去,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愿意将渔船卖了住在你的旁边,守着你一辈子。” 江风吹过,身子里涌起一阵暖意,酒也醒了大半。我看清楚了身边坐着的人,对我说他愿意卖了渔船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可是为什么不是你周白? 夜静了,渡口边的渔船都回到了渡口边,远远从船舱中传出谈笑的声音。他等着我的回答,而我望着远方出神。 “谢谢你今日救了我,可是,我真的下定决心等他回来。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来,我也会等在这里。” 他拿过我手中的酒壶,自己也喝了一大口,“你为何要如此固执,他哪里值得你为此付出一辈子?” 往事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在我很小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男孩,为了帮我拿下一只雏鸟爬上了很高的大树。他失足滑下来的时候,还将我想要的小鸟紧紧护在胸口。从那一次开始,我就觉得他会待我好的人。所以我放弃了一切,名节,财富,只想留在他的身边,和他相守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分开。” 久久的他才叹息一声,“万物无常,他也是会变得。你执意等他,我亦可以执意等你一辈子。只要他不回来,我都有机会。只要日日能看见你,我就满足了。” 他起身拿起酒壶,跌跌撞撞走上了自己的渔船。远远的传来说话的声音,“六弟怎么样?可有获得美人的芳心?” “看他这个样子,多半是被拒绝了。” 月影随着江水淙淙,在江面上晃动,我看清自己倒影在河里的影子,呢喃道:“没想到世上的痴人还不止我一人。” 在江边坐了好一会,我起身准备回去,每走一步怀里的铜钱都会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响起早上发生的事情,羞辱,咒骂,撕扯。浑身就忍不住颤抖起来,我握紧怀里的铜钱,想要将它们扔进江水里,如同将耻辱丢尽。 久久握紧的手指才松了下来,不能动怒一时,将铜钱丢尽了,我再也不能进城里,以后怎么起锅做饭,岂不是要饿死在荒野之中? 第三十七章 小娘子卖酒

想起他刚刚和我说的话,他们在江上捕鱼的渔人都会备一壶酒,可以用来驱寒,也可以用来忘记很多事情。若是我运来一些酒水在这里贩卖,是不是也可以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 第二日一醒来,我就用锅下面的灰烬将脸涂黑,让人再也看不出我原来的样子,怀揣着这几日卖包子赚来的钱,来到了集市上。 在酒铺旁走了几圈,看着巨大的酒坛,犹豫着买下之后怎样将它运到自己住的茅屋那里。酒铺的伙计看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先开口问道:“小姐是想买酒吗?”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酒坛犹豫不决起来。 “我们这里什么样的酒都有,不知小姐想要哪一种?”他客气问道。 昨日我已经数过铜钱的数量,只怕买不了多少,遂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酒要多少钱?” 他竖起了三个指头,“五文钱一壶,不知小姐想要买多少?” 若是五文钱的话,应该够了。“我要买一坛,不知能不能帮我运到家中?” 酒铺的活计连连点头,“可以,可以,过会我就帮你送过去。”买完酒,走回了自己的茅屋,在渡口边竖起一面旗子,不过是用我旧衣服改的,在上面写着大大的“酒”字。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太多的钱,只够买了一罐白酒在渡口边贩卖。 几个入江捕鱼的渔夫看清了飘扬的酒旗,却并不认识上面写得字,他们大多都没有上过私塾。只看清了一个小娘子坐在渡口边上,旁边还有一只酒坛,多半已经猜出来了。 “听九哥说,六弟迷上了一个江边住着的小娘子,是不是她?” 另一个摇摇头,拿起了身边的酒壶,“不管是不是?只知道我酒瘾上来了,美人渡口卖酒也是一件风雅的事情。不如咱们上前都去买一壶?” 旁边的渔夫撑着篙向岸边靠去,“好好,买一壶,尝一尝。” 远远听见江面上传来呼喊声,“小娘子,小娘子买一壶酒列!”粗犷豪迈的声音一直传出去好远。 就连坐在船舱里闷闷不乐的六弟也听见了,“小娘子?莫不是喊得人是她?”他急急撩开了帘布走到了船板上,果然远远看见渡口边坐着一个人影,白衣黑发,可不是昨日哄她喝酒的小娘子吗? 看着江面上两个比赛似的船夫,六弟脸都气绿了,咬牙道:“她可是我的小娘子,怎么能让这些人抢了先!”拿起一旁的篙也向着渡口边划去。 看到有船家来了,我喜悦地站起身来,将酒坛打开。诱人的香气就飘了出来。而在两只船的后面,也有个身影撑着篙急急赶来。撑篙的人双臂有力,身影高大,可不是昨日救我的人吗? 想起昨日他和我说过的那些话,不由的又尴尬羞怯起来,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渔船刚停稳,一个渔夫就解开酒壶递了过来,另一个也同样。脸上带着笑意,“小娘子真好看,只怕这酒也会分外好喝吧!” 另一个也笑道:“我可先来的,五郎你可莫要抢啊!” 我接过酒壶,“莫抢,莫抢,都有!”用木勺从酒坛中盛出一勺,注满了他们的酒壶。“好了”将酒壶递了过去。 “赶紧喝一口,解解馋啊!”晶亮的酒水一线入喉,他一擦嘴角啧啧叹声,“酒味淡了一些,纯度尚好,只怕是小娘子买来的酒吧。” 另一个人也喝了一口,“里面参了水,不过看在小娘子的份上,这酒也好喝。” 果然是日日喝酒的人,一入喉就知道不同。我垂下了睫毛,不好意思再看向他们,声音轻弱至极,“确实是我买来的,若是你们觉得不好,也可以不收你们酒钱。” 五郎喝酒之后,脸上便浮起了红晕,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怎行?要是六哥知道了,一定不会饶过我们的。” 旁边也应声道:“是啊,是啊,昨日六哥回去可喝了不少闷酒呢。” 我正想问他们六哥是谁?岸边又多了一只渔船,上面跳下一个人影。俊朗的五官上凝着坏笑,一双眸子格外清澈。 他看了看两个人,问道:“刚刚谁说我喝了不少闷酒的?”声音提起,明朗的五官也沉了下去。 握着酒壶的渔人赶紧撑篙逃走,“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五郎也嘿嘿一笑,“既然六哥来了,我们也不敢多加打扰了,酒钱搁在这了。”说罢,他也撑篙离去。 一时间,渡口上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你叫六郎?”我问道。 他点点头,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烁不定,似乎在昨日袒露心迹之后也不敢坦然面对我。“船家渔人哪里会有名字,自是比不上富贵人家。”他想起最日,眼前女子口口声声念着的“周白”心里一痛。 不想再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他终是比不上那个男子。他可以为她拿下雏鸟,自己也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可惜似乎已经晚了。 六郎将身上的酒壶递了过去,“帮我盛一壶酒吧,醉一醉或许能开心一些。”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沉沉的目光落在江面上,灿烂的笑容也变为了怅然和迷惘。 我隐隐觉得他的怅然和我有关,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觉得心头也被沉甸甸地压住了什么,再也不敢坦然起来。 “你的酒”我递了过去。他接的时候,扣住了我的手指,一双俊朗的眸子望着我,神态认真。 他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茧,是长期劳作,辛苦留下的。在这一刻,我又想起了周白。他和眼前的男子完全不一样,他白皙清俊,他温文尔雅,他身上有着淡淡的墨香。而六郎,俊朗深刻的容颜犹如五岳山河,是真正伟岸的丈夫。 六郎的指尖和我的相处,酥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了心底。我缩回了手,再也不敢看他。他望着面前面若桃李的女子,目光灼灼,舍不得移开。喝了一大口酒水,他们都说这个酒中参杂了水,不够刺人。可是他却觉得着一壶酒分外香甜,醉人,酒水入肠越发渴望眼前的女子。 他终是不肯甘心,放下酒壶,他借着酒醉壮胆问道:“你真不肯和我走?一日又一日的苦等下去,你这又是何苦呢?” 眼前人望着我,眸子有一些颤抖,终是难以安心放下。 “六郎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会选择等下去,他一日不回来我都不会嫁人。若是你愿意娶别人,我会为你祈福。若是你不愿,我亦不会选择嫁人,遥遥相守亦可。”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拎着酒壶走了。回到渔船上,九郎已经回来,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又气又急。 “怎么她又拒绝你了?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的?不如让我为你选一良人家的女儿,为你打点一切不好吗?你为何心心念念,想的人都是她?” 六郎跪坐在船板上将酒壶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半醉半醒的说道:“我何曾不想忘掉她,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看过她之后,发现其他的女子再没有她的神韵,没有她的姿容。再没有人能够进入我的眼里,心里。九郎你不知,我的心里真的是好苦,好苦啊!近不得,也舍不得。” 仔细听的九郎嗤笑了一声,“罢了,罢了,都是魔障。她执意不肯嫁你,你难道还要为她一生不娶?” 闷声喝酒的六郎久久没有回答,其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否能为了一个妇人费尽自己的一生。可是他现在真的知道,自己没有心思去在意别的女人。 光阴似箭,转眼一年已经过去了。来年春日的时候,游子归来,京城中也已经放了榜。回来的游子多半是消沉不得志,望着自己熟悉的故乡又觉得亲切而温暖。 这一日渡口上聚满了人,有些花甲的老人没能等到儿子的归来,待到他们下船之后才发现物是人非免不了痛苦一场。我穿着钗布裙站在人群中苦苦等候,一人又一人过去了,待到所有的游子都下了船,也没能看见周白。 怎么会!我不敢闭眼,在白衣游子中看了又看,等了又等,待渡口有又恢复了安静,也没能等到我熟悉的人。 他没有回来,没有回来……我跪在渡口边,仰望着苍白的天际。为什么是他独独没有归来,“是不是他出事了?还是因为他没有了盘缠?”我眼神中只剩下了慌乱,跪在寂静下来的渡口边大声哭泣。 几个船夫远远的看着,渡口边有一个小娘子跪着痛苦,声音凄厉引来了归鸦的和鸣。他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办法。每一年都会有这样的场景,有些人离开了渡口,就再也不会回来。而小娘子的夫君说不定是高中留在了京城,说不定是半路遇到了劫匪,说不定是染了重病,有无数种可能。这些载客的船家只知道一点,若是他今年不会回来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六郎撑着渔船靠近,他看着沙哑痛哭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揪着疼,他跳下船板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不住发抖。他想上去安慰她,可是心里又有些嫉妒,那个男人只和她相处了一年就离她而去,可是她却苦苦为他等候着,哪怕自己用尽了一切也没有能够走近她封闭的心里。 她的心扉锁上只为了周白那样的男子等待。六郎背着手一言不发,若是他永远也不回来说不定她再等几年也就忘了,那时候自己可以再和她提起嫁娶的事情,只要她忘了那个男人,自己就还有机会。 第三十八章 绝望的感觉

直到眼泪流干了,我才起身。面颊上湿咸一片,被风吹干了阵阵生疼。我如此狼狈,潦草地站在码头,“周白他会回来的,他答应我,他答应过要娶我为妻的……” 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周白不过是错过了时候,说不定他明日就会到来。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扳过我的身子,对上一双愠怒的眸子,深黑如同江上的夜空。 “你醒来吧,他不会回来了,真的不会回来!说不定他娶了别人,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六郎摇晃着我的肩膀,似要将我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双目已经肿起,涩涩生疼再也哭不出来了。我推开他,挥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待脆响声响起,我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手心亦是火辣辣的生疼,我……我竟然打了六郎。 他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力道并不大,可是这一巴掌却也将他打醒了。高大的身子踉跄着似乎要向后面倒去,他看着我,目光沉沉弥漫起了雾气,我再也看不透。 “六郎……”我咬着嘴唇,无比的自责向他走去。而他却一步一步往后退。 “我只是不想你说他死了,我只是不想他出事,我……”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刚刚是我打了六郎,打了一个尽心对我好的人。 他将目光移向了别的地方,装作不在意,装作一点也不伤心。 “没事,是我不该这样咒他,或许你是对的。他明日就会回来。”说完,六郎转身踏步离去。 我看着小船缓缓驶远,看着六郎沉静的面容,悔恨自责涌上心头。看着他一点点行远,消失在了江水的尽头,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 这一次天是真的塌下来了。我跪坐在渡口上,没有心思走回茅屋,没有心思再去期望着什么。 脑海里只有最后的一个念头,等下去,等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等谁,不知自己应该等到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总会有一个人会从江边出现,走向我,再也不会离去。 待渡口边的人影消失了,他才放下了竹篙,任由渔船在江水上漂流。六郎躺在船板上望着无垠的天气,脸上已经不痛了可是他的心还是在痛。 那个女人怎么能忍心打他,怎么能忍心一次次的拒绝他。望着湍急的江水,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如此强烈。如果一辈子也得不到她,自己该怎么办? 他不甘心也不愿意,或许他真的应该放手了,由着她一个人等下去。可是脑子里浮现出她跪在渡口边绝望痛哭的样子,他的心就难受,就会舍不得。 爱一个人到底能爱到什么样的程度?他不信她会为了一个归期无望的男人赌上她的一辈子,同样他也下定了决心要等下去,等到她愿意嫁给自己的时候。 六郎嘴角露出了笑意,应该不会等太久的,他相信。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若是没有人照顾,没有人保护她,她的日子将会何等辛苦艰难啊! 待晚上归来的时候,九郎带回来了一个女子,白皙的面容犹如绽开的睡莲花,纤弱的身材,一样是有些羞怯不安的气质。 六郎还没有归来,先收了渔船归来渡口的渔夫看见九郎身边的女子都吓了一跳。这个女子温婉娇弱,真是有些像河岸边日日卖酒的小娘子。 只是她的脸蛋更加白嫩一些不如小娘子那样成熟,五郎挤眉弄眼问道:“九郎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美人?莫不是九嫂不成?” 沉稳的九郎面色一沉,直接将脸色拉了下来,“莫要乱说,她也是船家的女儿,前几日渔船翻了,她落水,是我撑船时看见将她顺便带回来的!” “哦,哦……”五郎一阵乱叫,麻衣的少女也害羞了起来,垂下了眸子不敢乱看,五郎早已看出这个少女其实对身边的九哥有意思,可他却像个木头人一样,阴沉着脸,让小姑娘好生尴尬不安。 六郎走到了船板上,夜晚归船他们都会将船扣在一起,一般都是来九郎的渔船里。这一次六郎挑开帘幕,发现几个兄弟都在,只是气氛有些微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他顺着目光看到九郎身边跪坐的女子,惊讶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小娘子……”六郎出神唤了一句,少女抬起稚嫩的脸蛋看着她,几分相似,却没有她身上不安悲伤的气质。 六郎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江边站着的小娘子就是被她身上无助悲伤的气质吸引住的,她日日来江边渡口等待自己没有归来的夫君。 他从一开始的好奇变为了嫉妒,渐渐想要接近她,代替她心中思念的那一个人。而眼前的少女完全没她的感觉,只有稍许的稚嫩与无措。 “九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郎冷声回答道:“我不能看你再这么一天天的沉沦下去了,这个少女与她很是相似,你应该也会喜欢,她家渔船已经沉了无处傍身。六弟你得不到岸边的女子,也可以娶她为妻,不用一日日忍受着相思煎熬。” 六郎瞪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地看着九哥,旁边的少女同样也是一颤,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我不会娶别人为妻,我想要的人只有小娘子一人,无论她长得有多像,我也不可能娶她!” 少女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甚至娇弱的身子也瑟瑟发抖了起来。旁边的五郎看到这一幕按捺不住想笑,六郎不愿娶,只怕姑娘也不愿意嫁。 她站起身子捂着自己的面颊就跑了出去,九郎站起身来追了出去,临走时丢下一句话,“难道你还真为她守一辈子不成?我这都是为了你!” 九郎追了出去,少女正在船板上擦着眼泪。看到九郎来了,她嘤嘤哭泣道:“我不愿意嫁。” 九郎无奈问她“难道是觉得六郎不够好不成?”他饶是老成持重也依旧没有过任何感情经验。 少女摇摇头,“我……我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揉捏着自己的衣角,看着高大的稳重的九郎站在自己的面前,无比羞怯。 九郎的心里跳了一下,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有一些失落又有一些遗憾。 “哦是这样啊!是我乱点鸳鸯谱了。”他叹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开。少女急急出了声,“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他稳定住自己不安的心,稳定住自己醋意的情感。停下了脚步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此刻他也真的想要知道是谁能让她喜欢。 少女快步走了上来紧紧搂住九郎的腰,“我喜欢的人是你,在你从船上跳下救起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暗暗起誓今生非你不嫁。这就是为何我愿意和你一同回来的原因,不曾想你竟是要将我推给别人。” 九郎这才后悔起来,转身同样紧紧搂住了她,在她说出自己的心意之后,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才懂得为何六郎会钟情于一人,一直不悔。 不想几日之后,九郎与他救回来的少女在渔船上成了亲。那一日喜庆的鞭炮炸了好久,六郎在道喜之后,就一人提着酒壶到了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喝酒去了。 穿上的老老少少都成了亲,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人了。想到九郎要娶的人与自己思慕的小娘子模样有几分相似,他又狠不下心去参加九郎的婚宴,只怕会惹起自己的相思。他望着不远处的茅草屋,温暖的烛火漏了出来,他抿了一口酒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不知此刻小娘子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在思念她没有归来的丈夫。不管怎样只有能一直看着她,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这一辈子他也算是知足了。 许多年过去了,周白依旧没有回来,而我每日都会去渡口边看一看。等候他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不远处坐着的人一样。 我忘却了他的模样,他的声音,可是我还记着最初的温暖。他和我一样都是顽皮的孩童,爬上高高的桑树为我摘下果子,和我一起躲在厨房里吓唬那些厨娘,亦或是抓一些毛毛虫放在灶台上。这些记忆越发清晰,可是我却渐渐走不动路了。 江风吹得我两腿生疼。若是他哪一日归来,我还是会原谅他。同我年轻时候一样,为他磨墨,为他跪在雪地中求药。 六郎从船板上跳下,他也不再年轻,可是身体依旧明朗结实,高大的身影落在我的面前,挡住我看向远方的视线。 他说:“回去吧,你腿脚不便,若是再吹一会冷风只怕又要疼一宿了。” 我固执地摇摇头。他挡在我的身前,帮我挡住微冷的江风,“我帮你看着,若是他回来,我会告诉你。” “可是你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我依旧望着天际的渔船,不肯离去。 六郎叹息了一声,将手抚在我的肩上,“你还记得吗?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也变了,若是他归来只怕也认不出你来了。” 沉默之后,我才点点头,“他叫周白,六郎你记着,他叫周白。”我不放心地念了几遍,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茅屋中呆呆地坐着,往事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十几年都没有再做过同样的梦了,月色朦胧之中一袭白衣缓缓走出,只是这一次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容颜。雾气染在牡丹上,夜风吹过,花瓣凋零,一片绯红。 待我醒来的时候不过是暮色西垂罢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竟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厨房里传来声响,我起身推开门看见六郎半蹲着帮我起锅添柴。 黑色的大锅里放的是一条鲜鱼,他看见我,已到中年的脸上依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怎么醒来了,是不是我声音太大了?” 第三十九章 我已经老了

我摇摇头眼角有了湿润,“六郎,等我老了你还会不会留在我的身边?” 他将锅盖合上,半晌才站起了身子。他注视着我不再年轻的面容,每一眼都无比的认真与专注,“只要他没有回来,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 “六郎,六郎……”我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唇角却上扬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一个拥抱迟来了好久,若是当年我愿意抱着他,嫁给他,说不定我们早已子孙满堂了。 又是三十年过去了,我真的已经老了,银发披肩,成了耄耋的老妇人。六郎同样也老去了,但是他依旧会照拂我,对我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一日他搀扶着我来到渡口边上,这一辈我没有嫁人,他也没有娶别人为妻。等他从黝黑的少年成了干瘪的老头,依旧愿意待在我的身边。 “今日只怕他也不会归来。” 那一年跪在雪地里冻坏了我的双腿,现在我已经无法利落的走路了,每日都是六郎扶着我来到渡口边看一看。 我没有说话,他只以为我是失望了。 “小娘子他要是永远也不回来怎么办?我怕你等不下去了,我也怕我再也扶不动你出来守在渡口边。” “不要叫我小娘子”我裂开了干瘪的嘴唇,“我已经老了。” 我颤颤伸出自己干瘪的枯手盖在六郎的手背上,手心已经变得麻木再也体会不到他皮肤上的温暖。 “六郎我到今日才明白一件事,其实周白回不回来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希望死在你的后面,你能扶着我的棺柩,陪着我走过最后一段路。” 转头微笑的时候,才发现身边黑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晶亮的光芒。 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京城,花街柳巷一派繁华景象。这与我之前所住过的城镇完全不能相比,车马声喧嚣,买卖声不绝,同来的寒衣学子也为眼前富足的景象所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们不少人为这样的富足与繁华所迷惑,将自己身上所带不多的钱都投入了声色之地,投入了华美的餐馆酒楼里。 我摸着怀里的十两银子,眼前忽然闪过她含水的双眸,心心念念希望我回去。不,我不可能再回去,那个地方承载了我太多不堪的回忆。我要她用尽一生来等待,我要她爱上我却永远也得不到我,我要她带着这样苟且的名声活下去,永远受人指指点点。 只有这样我才能缓一口气,梦里不再看见长工血流满面的脸。找了一间位置稍微偏僻的客栈住下,从行囊中拿出准备好的诗词歌赋,明日要去高官权贵的府上投递,若是能被看重,以后富贵的日子指日可待。 我需要飞黄腾达,只有这样我才能一洗往日的仇恨,才能找回苒苒。我的苒苒走丢的时候,她那么的小,根本就不懂得照顾自己,徐夫人一定不可能放过她。 想到苒苒之后,我躺在陌生的客栈床铺上再也睡不着了。对前途有期望和迷惘,若是能找到苒苒,我就守着她好好活下去,将欠她的全部还上。 第二日,我得知了尚书的府邸,带着自己的诗词匆匆赶了过去。在经过菊香楼的时候,我的脚步停住了,一个穿着红衣轻纱的女子懒懒倚靠在楼阁之上,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璀璨的眸子流转着,带着稍许的魅惑之色。 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记忆里瘦弱的身影与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我愣神地望着菊香楼上的女子,她变得妩媚了,变得神态慵懒了,可是略微泛黄的头发还是与年幼时有些相像。倚靠在柱子边的女子也看清了我,她烟视媚行的眸子里闪过诧异,闪过倾慕,只是片刻,她看清了我书生的装扮之后,一挥手中的绢帕盈盈离去。 带她的身影消失了,我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洗白的布衣一幅清苦书生的装扮,也难怪苒苒不记得我了,对我这样的贫苦书生看不上眼。 就在我微微失落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被脱光衣服的同行书生被丢了出来。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的老鸨叉着腰在骂,“一个穷书生也敢进菊香楼来,睡了我们的姑娘也敢不付钱,街坊邻居都来看看,亏他还是读书人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来。” 看清地上躺着的人,他瘦弱的身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可是在胸膛上,脖子上还依稀残存着女子的胭脂唇印,可以想象昨夜是多么的风流快活。 躺着的人动了动,抓起地上破旧的布衣遮盖住自己的身体。不一会他的包袱也被丢了出来,老鸨数了数手中的铜板,轻蔑地望着地上的书生,“就这么一点钱?真是穷鬼,赶快滚吧,不然就让你吃官司。” 周围聚集了不少行人,他们看着地上的书生,嗤笑声不绝于耳。我亦是站在人群之中,望着同行的故乡人,他缓了好一会才坐起身子来,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去。 “亏他还是一个读书人居然去了妓院。” “去了妓院又怎样,他还没钱,真是丢尽了父母的脸。”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他手指颤抖拿起地上的四书五经揣进了怀里,推开人群蹒跚着一步步走了出去。 待人群散了,我还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菊香楼是妓院,那么苒苒她也是……想到这里,我只觉得浑身爬满了虫子一般,恶心和撕心裂肺的痛苦袭来。我抚着胸口从菊香楼下匆匆离去,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狠狠吐了起来。 待将昨晚的饭食都吐尽之后,我还是没能缓过来。跪在无人的空旷荒野里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指着苍穹问道,“苒苒无辜,为何也要落得这样的命运。”忽然觉得自己对徐家人做的事情还不够残忍,“啊——”一声怒吼之后,我一拳又一拳狠狠打在树上。 拳头破开,钻心的疼痛袭来才能唤回我的理智,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将苒苒救出来。久久之后,我才平静下自己的怒火和痛苦。 随手撕开自己身上穿着的布衣,将手背包扎好,只有走上仕途获得权利,才是唯一脱离这样命运的途径。走到尚书门口的时候,几个精致的马车才缓缓离开。 小厮目送着京城的官宦子弟离开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回身看了看一身布衣的周白一眼,又看到他包扎后手掌上的血迹,鄙夷地蹙起了眉头。 “难道你也是来找尚书大人的?” 我点点头,知道他一定不会如此轻易让我进去。 “今日来找尚书大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还是明日再来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要早一些将穷书生给打发走。 没想到穷书生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我有才,请君告知尚书大人。”小厮见过不少大官贵人,谁不对对他呼来喝去的,往日里他喝退几个穷书生也是经常的事情,可是这是头一次有人会为了功名利利禄这样委曲求全。 小厮也觉得有趣,故作为难道:“如果你执意要见尚书大人,我也可以为你通传一声,若是他不愿见你,也不能再怪我了。” 我深深跪下,这是唯一的机会哪怕用我生命去换,我也愿意。 “多谢。” 他又回身看了我几眼,只怕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打杂的小厮跪下过。哪怕是穷苦书生,他们把名声看得比命还要重要,这样屈辱的事情他们不屑去做。 小厮跑进了府里,尚书已经闲了下来,在每年科考之后,都会有不少人来他的府上来投帖,请求他提携一把,可是这些人往往借着他爬上去之后,就像谋求更多的东西。 如今朝中分新旧两党,旧党以丞相为首,他们是开国功臣,仗着自己的地位和名望往往独揽大权就连新帝也不放在眼中。而刚刚接过玉玺的帝王想要的就是扶植自己的党羽,剪除这些和父皇打下江山的元老,因此尚书也很是头疼。 这些官宦子弟的帖子他往往不敢接,第一他不想被拉入旧派的势力中,又担心这些贵族子弟从政之后又会投入丞相势力里,反而糟蹋了自己的栽培之心。 现在朝中丞相的势力依旧很大,如果真的想要出人头地,不受排挤,更多的人愿意和老臣们联结在一起,这也是帝王头疼的事情。 就在尚书思虑不安的时候,小厮跑了进来回禀道:“外面有个穷书生想要见你。” 尚书扶着额头,不耐烦地挥着手,“每日都有那么多自命不凡的穷书生过来想要我看看他们的书文,我哪有这样多的精力?你去打发他吧。” 小厮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走开,尚书睁开了疲倦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怎么你还不去?” “不是,不是……”小厮连连摆手,“这个穷书生有点特别。” 尚书在椅子上坐好,有了那么一点的兴趣,“怎么个特别法?” “他跪给小的跪下了,求着小的让他来见见您。” “哦?”尚书一挑眉头,“看来他真的很想要进入官场啊!若不是走头无门也不会折腰至此,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一用。” 他起身大步走到了门外,果然看到一袭落魄的白衣跪在门外,手掌上还缠着布条有点点的血迹渗出。尚书透亮的目光一看,便知道他不是和别人打架落下的伤,是自己打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悲愤能让这个男人跪在一个下人的面前? “你想见我?”尚书出了声。 陷在沉思中的周白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福相的尚书,“是,求大人举荐我。” “可以……”他点了点头,“进屋再说。” 小厮也没有想到自家的主子竟会对一个落魄的书生刮目相看。到底这个清苦书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坐下之后,周白将自己的诗词递了过去。纸张白皙,没有一点皱褶,这一点让尚书很是满意。他仔细读了读,一拍座椅,大叫了一声“好!” 第四十章 审卷官员

文采斐然,有治国的思想,确实是个可以用的人才。而且自己在他最困苦的时候伸出了手,这是一份难以回报的恩情。 周白听到尚书的夸赞之后,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尚书这才有机会看清面前坐着的清贫书生,白皙俊朗的面容,书卷的气质让人喜欢。 或许他的利用价值还不只这一点,尚书一抿嘴唇,笑得格外开怀。 他手指伸出,将白纸压在了桌上,精锐的目光望着眼前的清俊书生。 “你可知道现在朝中的形势?” 周白摇摇头,他刚来京都确实对朝中形势一无所知。白衣一展,他跪在尚书的面前,“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忘记尚书的知遇之恩,一定为尚书大人所用。” “言重了,言重了。”尚书伸出手扶起了周白,“这一次科考我是审卷官员,功名利禄你想要,也不是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周白紧紧望着眼前人,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一切。 “只是本官不足以让你登上状元之位,你若是真想要求得旁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地位,仅仅求我还是不够的。”尚书一抖自己的袖口,将眼前的人完全掌握在了手里。 周白不安地蹙起眉头来,“还请大人明示。”他要早些求得功名利禄哦,这样才能将苒苒从那样的地方里救出来。 “当今皇上还有同胞的妹妹,乃是长宁公主,若是你能求得她为你做保,你能得到的可不仅仅是状元之名啊!”尚书眯起了眼睛,饶有深意地看着眼前人。 面前的书生不仅颇有文采,就连长相也是长宁公主偏爱的那一种,若是将他献给长宁公主亵玩,一定能讨好到长宁公主,只怕日后得利的还不止他一人。 长宁公主出嫁之前最受先帝宠爱,不仅给了她封地,无数珍宝做嫁妆,就连调用军队的兵符也有一枚在长宁公主的手上。因此长宁公主是新派,旧派都像拉拢的对象。 他犹豫起来了,公主如此尊贵,自己的能否能被公主看重呢? “我应该怎么做?” 尚书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用多做,明日我会将你送到公主府上,你只要带着自己的书稿过去便可。” 周白似懂非懂,只觉得尚书有事情在瞒着他,只是他不可多问,唯有点头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尚书大人。 前面伸出一双手扶起了他,“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更多的是靠你自己争取的。” 第二日,尚书大人府上送来了崭新的衣服,应该是看他昨日穿得太清贫了。小厮捧着衣服进入了客栈之中,周白早已醒来,正坐在桌边看书,看到尚书府中的小厮来了,赶忙站起身来行礼。 小厮将衣服放在他睡的床铺上,“没想到我们家老爷真的看重了你,他日可不要忘了报答恩情啊,这些是我们家老爷特地为你准备的。” 周白拱手行礼道:“多谢,他日周某一定竭尽犬马之力来报答尚书大人。” “今日长宁公主正好闲适,你穿好衣服,晚间的时候就去吧。” 他只觉得奇怪,“为何是晚间,晚上去公主府中只怕不妥。”小厮也说不出原因,只道是他们家老爷安排的。周白想了想,只以为长宁公主平日需要面见许多人,早晨需要入宫,只怕晚上才有时间。 “好,多谢尚书大人。”待小厮走后,他将床铺上的衣服展开来。白色的绸缎上绘着青绿色的竹叶,显得无比的风雅脱俗。周白急急脱下自己身上的布衣换了上去,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能穿上这样精致的衣服。 没想到衣服之中还有一把纸扇,他展开之后轻轻摇晃,镜中的自己平添了一份潇洒自在的气质,他不经慨叹道:“尚书大人可真有眼光。” 哪里还有之前穷酸落魄的模样,尽管手上还缠着绷带,镜中的人想的清秀俊俏无比,真有些像翩翩的王孙公子。 待到了天黑,他胡乱吃了一些东西,就带着自己的书稿坐上了尚书大人派来的豪华马车上。车夫一扬鞭子,马车缓缓驶动,周白挑起了车窗帘望着外面的夜景。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自己一日也能平步青云,也能坐在豪华的马车里去面见公主。 马车在庄严的府宅门口前停了下来,周白从马车上走下,望着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和牌匾上先皇亲笔题字,忽然一下子自己又跌落到了尘埃里面,眼前的这一切是多么的庄严奢华,每一处都是穷人难以想象的。 一个婢女盈盈走出,对周白行礼道:“周公子请进,公主候你多时了。” 周白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来晚了,竟让公主等了许久。他没有注意到身后跟随婢女看向他的打量眼神。此时,周白手中握着纸扇,手心渗出了汗水,应该和公主怎么说才能令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转过回廊,旁边种着桂树香兰,庭院中显得无比幽深静谧,月光下树影婆娑。望着偌大亭亭的院落,周白只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灯火明亮的厢房中传来悠扬的古琴声,周白没有想到长宁公主竟也是多才多艺。待快要走到厢房的时候,婢女转身对他行礼道:“公主就在里面,周公子请进吧。” 不待他开口询问,婢女已经提着灯笼优雅地走开了。周白拨开了树影,从小径上走过来到了厢房的面前,里面帘幕重重,薄如轻纱,只能看见里面隐隐的人影。 他正要拱手行礼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优雅的清润的女声,“进来吧,不必多礼。”周白用折扇挑开帷帐走了进去,只隔着最后一层帷帐,已经可以清晰看清楚长宁公主的模样了。 比想象中要年长一些,头上带着金色飞鸟的发冠,垂下金色的璎珞。对襟的华服上绣着炫彩的花纹图案,层层叠叠显得无比华美动人。 “草民失礼了。”他一咬牙挑开了最后一道帷帐,长宁公主的模样完完全全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中庸平淡没有想象中的美貌,但比平民女子多了皇家的威严与贵气,让人不敢之时。 而面前的长宁公主也睁着一双秀气的眸子望着站着的周白,果然真如尚书说的一样,清秀干净,一举一动都显得谦和有礼,正是她钟爱的那一类型。 “坐下吧”长宁公主淡淡命令道。 周白在她面前坐下之后想要掏出自己写好的书稿,可是长宁公主却打断了他,“你会下棋吗?” 他擦了擦额角溢出的汗水,谨慎地回答道:“会,只是草民棋艺不精,只怕不入公主的慧眼。” 长宁脸上露出了笑容,“无碍,与我对弈一盘可好?” “好,好……”他连连回答,稍稍定下了心神,才发现自己坐的软塌前面已经放上了棋盘,而这里也是长宁公主的香闺深处,他们的身后就是放下帷帐的精致床铺。 房中不知点着什么香料,他闻着只觉得心神荡漾,甚至有些无法集中自己的精神。 “公主请先落棋子。”他将白色的棋子递了过去,长宁公主接过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细嫩的手指从周白的手背上划过。 他一颤,心跳如鼓,只觉得长宁公主嘴边的笑意带着蚀骨的诱惑味道。想到她的身份无比尊贵,周白这才生生定下了自己的心神,不敢胡思乱想起来。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不到片刻,周白只觉得身上出了一层汗,眼前看到的景象也晃动模糊了起来,眼中的长宁公主显得格外美丽,她一抿红唇,羽睫扇动显得娇怯无比,一段粉颈近在眼前他忍不住想要凑上前去嗅一嗅长宁公主身上的熏香。 不一会棋盘上败相已出,他的心思已经乱了,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那张诱人的红唇和白嫩的脖颈。 “你输了。”勾人的眼睛看着她,嫣然一笑。这张平淡的脸也变得千娇百媚起来。 “我知道……”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甚至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长宁公主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丝绢,缓缓凑到了周白的面前,“你怎么会流出这么多的汗水?难道是因为太紧张?” 一股诱人的体香袭来,他再也顾不得起来,一把握住了长宁公主白皙的手指。剩下的事情他都记不清楚了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年,他诱骗徐家小姐和自己订下终生,在夜雾迷离的月色下,结发发誓,然后他一寸寸的亲吻,抚摸,狠狠刺入她的身体之中,宣泄自己所有的仇恨和绝望。 昨日周伯死在柴房中,苒苒也被人带走了,从此世间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身体的颤动,贴合,每一下都只有痛楚隐忍没有丝毫的快乐。 待他醒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连忙披上衣服。他跪在公主的面前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公主身上密密布着吻痕,甚至两腿之间都有他一次次宣泄而出的白浊。 “草民不知怎么会对公主做出这样禽兽的事情,草民……”他两腿颤抖,声音哽咽,等待着床上人的回答。 长宁公主受了雨露之后,显得慵懒而妖娆,她随意扯过一件轻纱披在自己的身上,“起来吧。”竟是不治他的罪。 周白无措地站在长宁公主的面前,已经明白了一切,这是早已设计好的圈套。没想到尚书竟是将他当作礼物送上了长宁公主的香床之中。 他可以下跪,却不可以作为男宠。他有才情却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而且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骗他。 第四十一章 考取状元

“怎么了,想哭?”长宁公主饶有兴趣地看着床铺前站着的男子,不少男子从她床铺走下之后都会是这样的表情,觉得屈辱,可是只有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会甘愿一次次爬上她的床铺上来。 周白这才知道自己的双眼因为流不出的眼泪而变得赤红,他一言不发笔直地站在公主的面前。 长宁公主站起身来到他的面前,轻纱轻薄,一对粉乳也是清晰可见。可是周白再没有勇气抬头看上一眼。 她白皙的手指挑起周白的下巴,侮辱地逼着他看向自己。因为这个动作身上的轻纱滑落,一身大大小小的吻痕展现在空气之中,成为了抹不掉的印记。 “你看着清秀,想不到在床尾之间如此凶悍,颇得我心!”长宁公主大方赞叹道,看着周白俊秀的面容一点点变红,说不清是因为恼怒还是羞愧。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自己似乎才是烟花之地的妓女。拾起衣服他一件件穿上,再也不肯看长宁公主一眼。 长宁公主看着他一件件赌气地穿上,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不说一句话。待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她才幽幽地开了口,“若是这一夜换你荣华富贵,从此衣食无忧,你可愿意?” 周白的脚步停住了,他一双幽然深邃的眸子望着公主府的大门,若是自己今日真的走出去,不止会失去一切,说不定还会惹恼了长宁公主,这一辈子翻身无望。 片刻之后周白转过身子,对着公主的厢房跪了下去,“只求公主帮我,草民愿意服侍公主殿下。”反正都失去了,不如彻彻底底的失去,放下一切。 厢房里传来公主慵懒平稳的声音,“我都知道了,你先退下梳洗,今夜再来陪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公主府又是怎么走回自己的客栈的,关上门之后,他要了一大盆热水将自己浸入。狠狠擦拭着自己的皮肤,可是再怎么擦拭也改变不了他已经是公主裙下之臣的事实。 在公主府中留宿了三夜,夜夜缠绵不休。从一开始的麻木到了后来的习惯,渐渐的周白再也感受不到耻辱,望着人人敬重的长宁公主在自己的胯下他第一次有了别样的自豪感。 入幕之宾的头衔他已经戴稳了,再也不会被摘下来。几日后再见尚书大人的时候,他见到自己的态度也变得格外客气,似乎他已经算是朝堂中的一员了。 周白亦是拱手,对尚书看向自己的暧昧眼神也只做不知晓。一月之后科举考试,他夺下了探花,发榜的那一日,京城之中到处都挤满了人。 无数的游子挤在皇榜下面看,若是有自己的名字大喜,若是无则痛苦。周白没有去看也不愿去看,可还是有人来告诉了他。 尚书来到了他的客栈里,笑意盈盈的恭喜他,“已经有了探花的身份,只要在殿试上不出差错,你一定能被皇上亲笔封为状元。皇上对你的认识看法很是赞赏啊!” 周白也是拱手相笑,“多谢尚书大人。”可是他的笑容却有一点苦意,能获得这样的荣耀实属不易。 尚书连连摆手,“不敢当你这一声谢啊,真正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的还是长宁公主,你伺候她应该格外尽心才是。” “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一件事,长宁公主是他一生洗不掉的耻辱,也是提携他的贵人。 三日后的殿试,他落笔生风,既然已经弄清楚了朝堂中的党派之争。他字字句句都向新派势力靠拢,向皇上表明自己的忠心。 这一次不用任何人再为他铺路,皇上阅卷之后就定下了周白,改革新政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有忠心,懂得迎合。 放榜之后。他果然拥有了一切,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换上了朱红色的官府。身前有不少人为他开路,风光无限。 这一次他忘记了耻辱,忘记了自己为此所付出的一切,坦然接受着所有人向他投来的倾羡的目光。一身红衣像火焰般刺眼,坐在白马上的儿郎是如此清秀俊美,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 他这次巡游,不知有多少少女为此失了心神,想着自己如果能嫁给俊美的状元郎该有多好!从此衣食无忧,可以每日朝夕相对。 一路上不少女子向他投去了鲜花手帕,只希望能博得周白的注目,最好能入了他的眼睛。走过菊香楼的时候,栏杆边也围聚了不少女子,其中就有苒苒。 看见一身官服俊朗的他,绯衣妖娆的女子向他露出了媚笑,恨不能直接跳入他的怀中。周白看着苒苒,同样也对她露出了笑容。 绯衣的妓女一惊,没想到状元爷也看上了自己,立马捂住自己的面颊露出了喜悦的笑意。周围的姐妹看着她,少不了飞来几个白眼,她姿色也只是一般,绝不是菊香楼中的花魁美人,怎么状元爷就会看得上她。 到了夜晚,菊香楼前面还点着暧昧的灯火,不时有男人搂着衣着暴露的女人从里面出来。周白换下了早上的朝服,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府邸,不用再穿发白的布衣。 一身绫罗显得华美优雅,他摇着折扇,已经习惯了风流。再没有刚来京都时的局促和不安,刚一进菊香楼,就有不少涂着胭脂的女子迎了上来。 其中就有他阔别了三年多的苒苒。绯色的纱裙穿在婀娜的身子上,腰间松松系着一条水粉色的腰带,混在一群妖娆女子中间,只觉得艳丽惊人却没有特别之处。 “客官新来的吧?快来里面坐”一个蒲柳之姿的女子迎了上去,将柔软的胸部靠了上去。后面的几个女子也紧紧跟在周白的身边,她们早已看出他就是今日在京都中策马游行的状元爷。 苒苒眼看着自己挤不上去,娇媚的脸蛋暗了下去。 “哼,她们个个都想着抢我生意,今日这个状元爷不是多看了我一眼嘛?我就赌一次,他还记着我。”说罢,她故意假装扭伤了腿,跌倒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脚好疼。”高耸的胸部一挺一挺的,显得柔弱无比。周白听到了声音回过身看去,看到苒苒倒在了地上,柔媚的双眸正盯着自己。 身后穿着绿色衣裙的女子不服,一对翘挺的胸部在周白的手臂上乱蹭,“公子今日就让绿娘来陪你吧,春宵一刻难求,不如我们早早去房间去敦伦享乐吧!” 可是没想到的是周白一下子就推开了她,绿娘没有想到状元郎如此绝情,她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台阶上。旁边几个紧紧跟着的歌妓舞女都用手帕遮着嘴角笑了起来。绿娘一时间羞红了脸,绞着手帕望着苒苒,“小浪蹄子,我就不信你能日日夜夜都霸着他,哼,这次的事情我记住了!“ 令苒苒没有想到的是周白真的扔下了绿娘,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扶了起来,关切问道:“你没有事吧?” 这一双眸子温柔至极,恍若是春日里的流水,恍若是温暖的夜空。在菊香楼里从来没有一个男子真的对她这样好过。 躺在地上的苒苒愣愣地望着眼前人,甚至忘了要躲进周白的怀里,将自己的红唇送上去。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对待来菊香楼的恩客。 “我……我没事。”她摇摇头,任由自己被周白拉了起来。柔似无骨的小手被他紧紧捏着,苒苒已是搞不清楚为何眼前人会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 “那就好”他轻轻将红衣的歌妓拉入自己的怀里,紧紧搂住。旁边几个菊香楼中的舞姬都惊讶万分地看着这一幕,他倒是不像是来贪图一夕欢好的恩客,难道真的认识周苒苒不成?如此温柔多情地对待她,只怕真的会为她赎身。站在楼上看着这一切的绿娘撇了撇嘴巴,不屑道:“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竟然被新晋的状元郎看重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还会送入府中做一个小妾。这个周苒苒也不知道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 看到下面有一个肥头大耳的有钱大爷没有人招呼,绿娘立马扭着水蛇腰迎了上去,这样也好,她周苒苒仗着自己年轻懂得装柔弱,不知将菊香楼里多少恩客都吸引走了。还得她绿娘都没能捞到一些油水。 “走吧”苒苒牵着周白的手,俩人上了楼上雅致的厢房里。老鸨看到这一幕乐坏了,“苒苒这丫头就是争气,想当初饿了她几顿就乖乖开始接客了,没想到几年越发出落得标志狐媚了。这次就连状元爷也被她勾住了魂!” 来到玫红色点缀的厢房里,她主动脱去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里面艳丽的肚兜,白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在暗淡的灯影之下格外诱人。 “公子喝一杯合欢酒,过会才能让咱们格外的尽兴。”她妩媚多姿地看了一眼周白,白嫩的小手握着玉壶为他倒上了一杯美酒。 周白望着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模糊的灯影下显得俊朗逼人。苒苒望着眼前俊美的恩客,若是和他有鱼水之欢也是她的福气,这样的人放在京城大街上不知有多少女人求着爬上他的床铺呢! “奴家先干为敬。”说完,她醉眼朦胧地喝下了酒水,双眸含情地瞄着他。 而周白拉住了她白嫩的小手,声音嘶哑带着歉意地问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周白,和你一起长大的。苒苒你真的忘了我了吗?” 她手指间夹着的酒盏跌落在了地上,泪水迅速涌了出来,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地方相遇。 第四十二章 孽缘

慌张擦去了眼泪,她起身扶着屏风不愿再看他一眼,“周哥哥你现在来找我已经晚了,苒苒已经脏了,堕落了,我再也不是以前跟在你身后的单纯少女了。” 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抱住了她,“不,苒苒这次我找到你之后就不会再放手。害你变成这样也有我的原因,我不会让徐家人好过的。” “周哥哥”她哭泣着转过身抱紧了他,“我不想再留在这里面了,你帮我赎身好不好?” 她的哭泣声让他的心都软了,连连回答道:“好,好。我一定帮你赎身。”抱住周白腰肢的女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么多恩客每次都说要帮她赎身,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不是嫌弃她的身份就是家中正妻不同意。 苒苒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妩媚的笑容又浮现出来。帮着周白解开衣带,“我们上床歇息吧,周哥哥,苒苒这么多年真的好想你。” 周白望着她柔媚的笑意,第一次感觉到做男人的快乐与自豪。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香软的床铺上,一夜缠绵不休。 他上任后不久,就终日留恋在菊香楼之中。朝中人隐隐得知了风声,新晋的状元郎是靠着长宁公主的裙带关系才上来的。 日后看他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了鄙夷与嗤笑,他终日醉酒,只有在菊香楼之中才能得到温暖,才能得到苒苒给予的柔情。 他忘记了故乡的茅草屋子里还有一个等他回来的女子,他只记得苒苒给予的柔情蜜意,甚至沉醉在其中。 朝中有人递了一本折子,说他留恋青楼,与长宁公主关系暧昧。不久之后他被贬官去了岭南,临走之后,苒苒再也不肯见他一面。那样又穷又苦的地方,她不愿去,不愿抛弃自己如今富裕的生活。 他苦苦求了一夜,也没能得到苒苒的回复。最后老鸨找人将他轰了出去,在去岭南夜雨的路上,他染了重病。在临死之前想起的依旧是与自己欢好,柔情的苒苒,一次次抚慰自己的菊香楼中的美人。他叹息自己路途不顺,没能长久获得权利地位,所以才没能获得苒苒的芳心。而对他一心一意,守候了他一辈子的徐家小姐早就被他忘了。 他恨徐家所以毁了她一生,却不知道她爱了他一生,至死不忘。这一场孽缘之中到底是谁从一开始就错了? 处暑的天气异常的闷热。轿子来回的轻晃着,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两旁树荫深深。知了躲在暴晒的阳光下发出尖锐的长鸣声。 怏怏的气息弥漫在空中,同时弥漫在空气中的还有浓郁不散的胭脂香气,织起一张密布的大网在透不过的空气里缓缓弥散着。 四个轿夫抬着一只精致的小轿子在蝉鸣的树林间往前走着,几个轿夫连连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这还没有到三伏天呢!已经热得叫人受不了,好在轿子的小姐体态轻盈,抬着一点也不费力,不然只怕要在山路上走一段歇一会才好。 在精致的轿辇旁边跟着一个面容姣好,体态轻盈的丫鬟。沉沉的青丝堆叠在头上,用一只雕花的木簪绾住,整个人显得清爽而灵巧。 她从袖口里拿出了绣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汗水沾湿了脸上的薄薄香粉,抬轿的轿夫们只觉得香风阵阵,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丫鬟看着大热的骄阳,转身对轿子中的人小声询问道:“小姐可要休息吗?这天气太热了,眼瞧着离伽蓝寺还远,不如在树荫下纳凉一会。” 轿子里一双素手探出,一只翡翠的镯子落在树林的光影下,显得富贵无比。一双珍宝般明亮的眸子从帘幕后面露出,她看了看周围,安静无比,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便安心下来,对贴身的丫鬟说道:“菊香让他们停下吧。” “是”婢女得了命令之后便对抬轿的轿夫一扬手帕,“都停下吧,等日头稍稍过了再上路。” 前面两个轿夫一压轿子,菊香走上前撩开了轿帘,一双素玉白嫩的手探出放在了她的手背上面。几个轿夫这才看清了张员外家千金的模样。 不愧是深闺之中养出的千金小姐,通身的气派就与身边站着的丫鬟完全不同。明眸皓齿,富贵之相,嘴角带着倾人的笑意,却不让人生了轻薄怠慢之心。 几个人站在树荫下面,偶有一两阵清风吹过带去了不少暑热。菊香站在一旁帮着自家小姐扇着团扇,终于待到了日落的时候。 一身翡翠罗衣的小姐淡淡开了口,“上路吧,这边山路崎岖,夜黑无光只怕会有山贼出没。” “是了”一旁的丫鬟连连点头,催着轿夫们抬起轿子往伽蓝寺的方向赶去。他们前脚刚走,后面树林的阴影中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几个穿着布衣,露着胳膊的凶相大汉窜了出来,为首的一个男子披头散发,额前裹着一条布巾,这是山上落草为寇的盗贼的标志。官府早已下令通缉他们,奈何几个山头都连通着,山路陡峭不容易捉拿,一时间这件事也被压了下去。 没想到这群穷凶极恶的贼人花光了抢来的财宝,又开始重操旧业准备再杀人越货一次。而这一次盯上的人正是张员外家的千金小姐。 这般菊香繁花似的美人,若是能抢回山寨里爽一爽也不枉做了这么多年的贼人流寇了。不仅如此,破了她的身之后,还可以将她压制着向张员外勒索银两,岂不是一举两得。 旁边同样披头散发的盗贼,露出一口黄牙,色迷迷地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随行丫鬟的身影隐约可见,淡青色的罗裙之下,翘挺的臀部隐约若现,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来回轻晃,好不销魂夺目。 “张家小姐是个美人也就罢了,就连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也如此曼妙多姿,真是少有。这一次我们真是赚到了。” 凶煞的粗壮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粗声叫道:“张家的小姐我要了,剩下的那个丫鬟嘛就让你们享受去吧。” “好好,多谢老大。”站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连声道谢,看向菊香的眼神越发如狼似虎,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将她压在身下,一件件拨开她的衣服,看她求饶的景象了。 走出了树林山路之后,菊香听见轿子里的小姐松了一口气,同时她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一路上安全,不然只怕这四个轿夫也不能帮上什么忙来。 眼前一片湛蓝色矢车菊开得正好,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六月的暖风吹过蓝色的花海起伏不定,无比的壮阔迷人。 赶了一天路程的轿夫和两位娇弱女子看到这个景象之后都忘记了疲惫与暑热,伽蓝寺就建在这一片蓝色花海的后面,层叠隐翠,无比的深幽静谧,恍若是人间少有的仙境。 轿子里的小姐挑开了缝隙望着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象,朱唇开合,声音清润悦耳,“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旁边守着的灵巧丫鬟也顺口接道:“这次帮夫人来还愿,一定能保佑张家上下都平安顺畅。” 淡淡的笑声传出,“菊香你越发会说话了,难怪就连娘亲也偏爱你。” 菊香双眸眯起,灿然如同月牙,“还不是因为我同小姐一起长大,所以夫人她才厚待于我,这还是要归功于小姐你啊!” 轿子的帘子被放了下来,“好了,菊香你这小嘴会说会笑,我可比不过你。上路吧。”这一群人才从眼前的胜景之中回过神来,缓缓踏进了花海的幽静之中。 傍晚古刹之上映着五彩的晚霞,恍若是祥云不散,峭壁飞檐之上,四个屋角上都挂着银铃,有风吹过便发出悠远不绝的声响。 刚一踏入伽蓝寺,气氛就变得静谧安详了起来。晚课的念佛之声不绝于耳,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佛家的灵气。 “让我下来走,佛家云‘众生平等’。我亦不想破了佛家的规矩。” 轿子压下,张员外家的千金就踩在了鹅软小路上。菊香玲珑至极,小姐与自己一般大小,从小便陪着小姐一起长大,只要小姐闪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这个做下人都能知晓。 “你们都下去吧,我来伺候着小姐便好。”说罢,菊香上前扶着自家的小姐向伽蓝寺的大殿前面走去。 殿中点着无数只红色的蜡烛,金色的佛像垂目看着众生。殿中的沙弥闭着眼睛,口中不停念着楞严经,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来了两个娇俏的美人。 只有敲着木鱼的方丈感觉到了,今日差不到也是张员外家夫人来还愿的时候了。他转过身果然看见门外站在的两人。 出现在暗淡的暮色之中,却好比一对珍宝将昏暗的暮色都点亮了。而白须的方丈慈悲的双目一颤,他看清了两个人的面相,微微叹息一声迎身上去。 方丈撩起黄色的袈裟走了出来,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俩人行了佛家礼节,“不知两位施主起来,老衲没有出门相迎失了礼节还望见谅。” 明珠和我一同行礼,“师傅乃是出家人不必拘泥于这一些。” 他点点头,数着手上的持珠,“今日不巧僧人在殿前做晚课,二位施主可随我去后面的禅房还愿。” 我合十后一拜,菊香随我一起走入了后殿之中。殿中依旧点满了红色的蜡烛,将伽蓝菩萨映照而出,他双目淡淡,似乎看透了一切坐在莲花宝座之上,望着人间的芸芸众生。 方丈递来了香柱,“既然二位来了不妨给伽蓝菩萨上柱香吧。” 第四十三章 劫难

菊香接了过来,将点燃的香柱递了给我。抬首望着面前高大金身的伽蓝佛,跪下身子拜了拜。一旁的菊香也跪在了软垫之上,我心里默念着希望张家所有人的平安幸福。不知菊香在佛前祷告了什么,我们俩人将香柱插入了香炉之中,明珠垂手立在了一旁。 我从袖口中掏出了纹银递给了方丈,“今日母亲不仅要我来还愿,还让我为伽蓝寺中添一些香油钱。” 他念了一声佛号之后就接了过去,“阿弥陀佛,夫人慈善,佛主定会庇佑。” “这样,那就有劳大师安排我和菊香住下。” 方丈走到了门口弯身道:“已经空出了一间禅房可供两位休息。” 菊香扶着我盈盈在方丈面前跪下,“那就有劳大师了。”他望着菊香与我一同远去的背影连声叹息,“姻缘如此,佛曰‘不可说,不可改’啊!” 他转身走出了禅房,将手中握着的持珠转了一圈又一圈,恍若是在为谁祈福。第二日在伽蓝寺中醒来,小沙弥们早已起床挑水做早课了。 不少小沙弥望着我们,可能是伽蓝寺中很少会有女子留宿的缘故。早晨洗簌妥当之后,便有年少的小沙弥来到了禅房门口,敲了敲房门,对我们行礼道:“斋饭已经准备好了,还请两位姑娘过去用餐。” “小姐昨日睡得可好?”菊香扶过我,帮我把发簪重新绾上。 “只是床铺硬了一些,其他都还不错。”幸好菊香带了铜镜可以为我梳发,不然毛毛躁躁的出门只会让人笑话。 望着铜镜里的飞天发髻,我忍不住拉住菊香的手,称赞道:“真是一双巧手,如此灵活将发髻梳得这样好看。” 她笑着撤去领子后面挡着落发的方巾,“小姐生得好看,怎么来赞叹奴家的巧手了,应该去谢谢夫人才是。” 看着她灿然夺目的笑容,忽然我才发现菊香也已经长成了迷人的大姑娘了,不能再时时陪在我的身边,不知道是谁家的良人才能娶到菊香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子。 在出神的时候,菊香出声提醒道:“小姐快些去前殿吧,再耽搁一会只怕那些和尚们又要催了。” 我搁下铜镜,“扶我起来,一同前去吧。” “是”菊香垂首应声,模样娇柔安稳,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兀自忧心着菊香的婚事。真想再留她几年,又怕错过了她最好的时候,会耽误她一生啊! 在伽蓝寺的雅阁中用了早膳,白米清汤。一桌子都是清清白白,果真是没有一点荤腥。我静默动着碗筷将膳食用尽了,再三要求菊香与我同桌用膳。她却执意不肯,说是怕坏了规矩让别人看见落下口舌。 我只以为是菊香太过于拘谨小心了,她同我一起长大。在我的心里却没有真正将她当作下人过。好的东西总想着分她一半,故而才对她的婚事担忧如此,若换做别个丫鬟,我也不用如此劳神费思了。 但我用完早膳,菊香才肯落座,将我没有吃尽的剩菜捡了一些,捧着瓷碗秀气文雅地吃了起来。看她专心用膳,我站在一旁守着,怕她觉得不好意思。 早晨古刹中的空气清新无比,幽幽然带着芳香的气息。沿着幽静随意走了一段,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昨日跪拜的伽蓝寺庙之中。在晨曦微光之中,佛法精妙,淡香萦绕的佛像越发慈悲超脱,莲花座上的伽蓝佛通透的双眸静静注视着我,依稀带着怜悯。 不知为何,我浑身一颤,只觉得无边的冰凉与清冷包裹住我。就在我开始不安惶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厚重绵长的念佛声,“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将我惊醒,这才恍惚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悲妄的梦。 “师傅。”我亦用僧人的方式向他行礼。 “施主刚刚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他问我,慈祥的眉眼与座上的伽蓝佛如出一辙,隐约之中有着怜悯。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自己的未来看不透,可是他们似乎都已知晓。 “是,刚刚我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梦中雨落不尽,轻雾萦绕,只有一股挥散不去的冷意。”我迷惘地望着佛殿的外面,有些分不清梦里梦外。 方丈转了转持珠,呢喃道:“如此应该是施主与伽蓝佛有缘,他以此为警示,是想告知施主未来将至的一劫难。” “劫难?”我重复了一句,心里不安起来,上前几步跪在方丈的面前,“还望师傅指点迷经,帮我化去这一劫难。” 他通透的眸子里映出面前女子如花般的美貌,此刻的她如此不安惊恐,一如几世之前的那个人。 停下了手中转动的持珠,方丈扶起了我,“劫难应缘而生,缘深或是缘浅注定了劫难是否可以化解。不如施主求签一支,让伽蓝佛为你做解吧。” 我点点头,拿过了伽蓝佛面前的竹筒。闭目后虔诚地摇晃起来,一支木签冥冥之中掉落出来,我伸出手指将它捡起,看着竹签上绘着的并蒂莲花,并不知道凶吉。 回身将木签递给了方丈,他看清之后叹了一口气,“缘字为根,根上却长出了并蒂莲。施主不久之后,你将会遇到桃花劫。” 他说了一句,半遮半掩,只告诉我不久将会有桃花劫,却不知是怎样的桃花劫。“师傅能否说得清楚一些?” 方丈将竹签握紧在手心里,“天机不可多说,多说多错。”他将握着的持珠转了转,撩起袈裟竟是要离去。 “怎么?竟是真的没有办法化解吗?”我跪下身子,抬头望着庄严的伽蓝佛,苦苦哀求,“佛主请为我指点,保佑我度过这一劫难。” 不知跪了多久,身边重新又笼罩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我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脚下是木板的阁楼,风铃晃动,屋檐外面是不尽的秋雨。 清冷的雨幕滴落在地上织起一层白色的烟雾,从走廊里面看去,一片白色的雾气无边无尽。身后的楼阁里传来木鱼的声音,温暖的烛火成了唯一的光明所在。 如同受了蛊惑一般,我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一个穿着白色袈裟的年轻沙弥正坐在烛火之下念着冗长的楞严经。 而我如同不存在一般,宽大的书房里堆满了经书,我轻声走在楼板上仔细看着周遭的一切。他紧闭着双眼,敲着木鱼,念着经文。 书桌前面放着一只巨大的水缸,水缸里种着白色的莲花,莲花之下隐隐可以看见游动的金色鲤鱼。只是水缸中的水深黑无比,看不到底。 看着里面游动的鲤鱼,我觉得有趣,想要伸手去轻触一下黑色的池水。身后念着经文的沙弥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要去碰它,这水是‘三恶’,触碰的人一生都将被贪、嗔、痴左右。”温润的声音,恍若是无数的玉珠落下的声音,极其美妙。 我惊诧之下慌忙缩回了自己的手,急急转身看向他。待看清他的面容之后,饶是我看过不少富家俊美的公子,也没见过这样清灵干净的人。 尽管没有头发依旧不减他倾世的容貌,清冷的眸子好似水晶,五官绝美精妙,没有一点的瑕疵。这样的纯净,只怕落入红尘的话会被沾染,他似乎就是为了佛家所生的人。 “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我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和他呆在一起,有一种微妙的安全,熟悉感。 他不回答我的话,起身走到书桌旁的水缸面前,白色的袈裟从我的眼前拂过。幽静的清香拂面而来,一切自在,自得。 白色的弥纱之下,他伸出干净的手心,轻轻拂过黑色的池水。还没等我惊呼,就发现缸中的水变得清明透彻起来。 “不如不相遇,便可不相知。不如不相知,便可不相爱。”他折下一片白色的莲花花瓣,丢在清澈的水中飘荡,“一切随遇而安,随缘而喜。” 每说出的一个音节都击落在我的心扉上,“不相遇,不相知,如果这样就可以做到不想爱吗?” “若是不能,便随着姻缘而安而喜?”白衣沙弥的话让我幡然醒悟,世间可以执着的事情如此多,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若是放开之后便能获得大自在。 待我惊喜地想要向他道谢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窗子口,外面的丝丝轻雨飘落了进来,打湿在他白色的袈裟上。他的面容,身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不,不要走。”我像是记起了很多事情,穿着白色袈裟的沙弥对我很重要,他是,是……我还没有记起来的时候,他就消融在了雨雾之中,同着青烟一起散去。 在消失之前,对我浅淡一笑。恍若无数的莲花在那一刻一同绽放,惊人心魂,世间只怕最美的莫过于他的拈花一笑。 “伽蓝……”一声尖叫之后,我醒来了。将旁边的菊香吓了一跳,她快步走到我的身边,“小姐你没事吧?刚刚我见你跪在佛像前面以为你是在祷告,就没有上前唤你。” 我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还在伽蓝殿中,面前的伽蓝佛已经垂着眉宇,似乎人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到底是怎样的牵绊,才得以让你进入我的梦中来啊!”我望着面前的伽蓝佛,深深拜了下去。 菊香不知道刚刚我是睡着了,而且在梦中看见了伽蓝佛。 “小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刚刚突然会叫佛主的名号。”她不安地左右看看,若是被沙弥们听见只怕以为自家小姐亵渎了佛主。 第四十四章 绝色美人

我站起身子,安慰菊香,“无事,只是刚刚做了一梦。梦见了……”想起那张倾城纯净的面容,我的心又颤动起来,竟是对佛主有了凡尘之念? “梦见了谁?”菊香好奇为何我话只说了一半。 望着金身肃穆的伽蓝佛,我叹息了一声,“只是梦见了一个故人罢了。今日下午早些启程回去吧。” 轿子又来到了山路上,绰绰的树影摇晃。已经到了傍晚,天气依旧是闷热,可光影已经难以透过层叠的枝叶再照进树林里。 菊香警惕地看着周围,不住催着轿夫,“快些走吧,待到了晚上天都黑了,只怕会遇见山贼猛兽之类。” 几个轿夫连连应声,他们望着绰绰的树影也觉得不安,也只想着赶紧从山路上下去,等看到城门口一切就安全了。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脚步都匆匆在落叶上踏过。 坐在轿子里的我,依旧回忆着清晨中的梦境。不知何时才会应了这一劫,就在这时,树林里惊起了一群归鸦,在赶路人的头顶上一圈圈的盘旋不去。 “不好!”走在前面的轿夫看清了树影之后埋伏的人影,发出了一声惊叫。旁边的轿夫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头上绑着布巾,不正是官府通缉的盗贼吗? 晃动的后面传来洪亮的笑声,不少人影冲了出来。抬轿的轿夫看清了他们手上握着的明晃晃的冷刀,都吓得颤抖起来,再也抬不稳轿子了。 四个轿夫慌忙逃窜,将轿子丢了下来,也不管轿子里面的小姐会不会摔着。只有菊香临危不惧,顾及着自家小姐的安危。赶忙掀开轿帘,将小姐扶了出来。 待菊香将我拉出来的时候,几个轿夫已经跑得没影了。菊香气得直跺脚,我们俩人都是穿着长裙,哪里能和那些轿夫们一样行动利落。 “真是两个绝色的美人。”几个盗贼走进,猥琐的面容上露出淫荡的笑容。 眼见着这一群人缓缓逼近,菊香拉着我也已经退到了山坡的尽头,再往后俩人只怕都要滚下去了。 “嘿嘿这下子看你们想要往哪里逃!”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凑了过来,粗黑的大手眼见着就要摸向了我的脸蛋。 菊香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拉过。俩人都没能站稳,从山坡上面滚落了下去,一阵颠倒之后,我只觉得浑身都散架了一般,山坡上的荆棘灌木割开了我的裙裾,头上的发髻也散落了,显得狼狈无比,菊香也是这样,长发垂下挡住了自己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只怕来人也分不清,我们俩谁才是张家小姐了。 待我从晕眩中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黑色利落的身影在几个盗贼之中穿梭着,只看见刀光剑影闪过,几个盗贼吃痛叫了一声之后就倒下了。 青丝缠绕,他侧过身子躲过了刀光剑影。身影潇洒,如闲庭漫步一般,以一当十,竟是将这些山贼击退了下去。 从地上爬起了几个人,对着来人喝道:“你是谁?竟敢坏了我们的好事!”说着,爬起来的几个人对看了一眼,一人忽冲上前去,劈刀就要砍。 他握着手中的剑,格挡躲过,身后的掏出了一把迷药洒进了他的眼睛里。“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局促地发出了这一声尖叫。 眼见后面的人拿着冷刀追了上来,对着看不见的他就要落下。身边的菊香疾步冲了上去,挡在了仗义相救的来人面前。 冰冷的刀光划过,菊香脸上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我慌乱起身拉起他们俩人,在这些盗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山路上跑了下去。 菊香一直捂着自己的脸颊,不断有嫣红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而另一个人,他双目被洒了迷药暂时失了明。身后几个身上受伤的盗贼爬了起来,嘴里叫着:“他们跑了,快点抓住他们。”顾不及回头去看,我紧紧拉着他们俩人一路狂奔。 身后的男子开了口,并不惊慌,声音低沉而迷人,“将我丢下吧,你带着我跑不快。”旁边的菊香也开了口,“小姐将菊香也丢下吧,菊香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是受了辱也好过是小姐。” 我看着身后亮起的火把,低声呵斥道:“谁都不许再说话了,你们俩人我谁也不会丢下!”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现在天都黑了,一时间也无法回到府宅里。 看到旁边有一丛半人高的树丛,我拉着菊香和他躲了进去。在树丛后面蹲下之后,我赶忙撕下身上的衣料帮着菊香包裹上去。借着朦胧的光影,我才看清了身边的人,用银色发带绾住了墨发,一张轮廓深邃,玉树俊朗的面容在墨发下显露而出。 若是他的眼睛没有被歹人用迷药迷伤,应该会格外的英俊不凡,真是有些可惜。在我望着他的侧脸发呆的时候,前面的火光已经靠近了,“他们一定是往前面跑去了,我们赶紧去追!” 待嘈杂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身边的菊香望着我身边躲着的人影,轻声说道:“公子没事吧?可用手帕擦一擦眼睛,将里面的药粉擦去一些。” 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的绣帕,递给了陌生的公子。 “多谢姑娘。”他伸出手来想要接过,不曾想摸到了我的手臂。酥麻温暖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我将菊香手中的绣帕接过递给了他。 他碰到我的手臂之后,立马缩回了自己的手。而我亦是第一次亲密接触男人,幸好只是天黑看不出我的窘态。 “多谢公子相救,还不知你的姓名。” 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之后,依旧是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看着不忍,出声安慰“我是张员外家的小姐,这一次你救下我有功,爹爹一定会帮你治好眼睛的,不必担忧。” “那就多谢了,在下一介武生,复姓公孙。这一次是回京复命,经过此地看见有尖叫的声音才赶来一看,幸好即时。两位姑娘都没有出事。” “那真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然我和菊香只怕已经被这一群歹人掳走了。”看着越发黑暗安静的山道,我试探着站起了身子,“我去前面看一看,若是山贼没有回来,我们就抓紧时间赶快下山,说不定能在关闭城门之前赶回去。” 这一次菊香没有出声阻止只是提醒了一句,“小姐要小心啊!” 我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顺着黑漆漆的山道走了下去,过了好久也没有听到人马吵杂的声音,心里猜测是强盗看着天黑找不到原路所以回了山寨,若是等他们大队人马再赶来,只怕我们三人一个也走不了了。 想到这,我赶紧跑了回去,想要通知菊香和公孙公子赶紧离开。借着月光,我看见树丛后面的俩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从背影看去恍若是在亲吻一般。 看到这一幕,我连连往后面退去。心里惊慌又有着说不出的酸涩不甘,怎么才这么一会,菊香就和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了。 一不小心踩着了树枝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亦惊起了树影后面的俩人。菊香慌忙往后退了一点,温柔娇怯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嫣红,“估计是小姐回来了。” 她放下了手,我才看清她手上握着的丝帕,原来是帮公孙公子在擦拭眼睛。尽管如此,我的心里依旧有些不安。 他转过线条优美的侧脸对着我的方向问道:“如何,盗贼走了没有?” 我点点头,“人都不见了,蹭着现在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好!”他急急想要站起身子,可是眼前一片漆黑,脚步踉跄了一下。菊香慌忙伸出了手,扶住了公子,可是这一扶,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娇小的身影伏在了他的胸前。 又是隐隐作痛的感觉,我回过身只当作没有看见,身后传来了菊香柔柔的叮嘱声,“公子可要小心一些,若是不嫌弃可以扶着我的手。” 他沉吟了片刻,“这样只怕不好吧?” 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再也来不及了。不容分说,我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温暖的手心紧贴自己的那一刻,一种温暖安定的感觉从我的心底蔓延开来。 “姑娘,劳烦了。”他这句话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菊香说的。 “菊香赶紧跟上!”我拉着他,快步向山下跑去。黑暗的山道也没有之前那样恐怖了,只要有身后站着的人,我就觉得安心无比。 不小心踩空了一脚,眼见就要摔倒在地。牵着我手的人,提醒了一句“小心!”可惜已经晚了,在我脚下一滑,将要摔倒的时候。 他有力的臂膀一揽将我抱进了怀里,脸蛋撞在他的胸膛上,只闻到一股温暖的味道。 “你没事吧?”这个动作保持了一会,直到他出声询问。我才脱离开他的怀抱,“没事,刚刚是脚下不小心。” “那注意一些,不要再摔倒了。”他看不到我,却对着我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好”这一次,我紧紧拉着他的手,往山下走去。心跳乱了节奏,只觉得俩人相贴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水,不知他有没有发现。 这双温暖有力的手掌似乎能撑开一片天地,若是能被他这样牵着一辈子该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不知不觉,我已经动了心。 那一日终于是赶在了城门要关的时候进去了。奇怪的是守城士兵只是扫了我们一眼,就飞快地打开了城门,不知是认识我们之中的谁。 第四十五章 遇到山贼

一入城中我就赶忙用身上最后的银两雇了马车,等三个人都上了马车之后,望着外面渐黑渐沉的夜色都松下了一口气。想起之前在山路上的情景,我至今都是一身冷汗。幸好身边的人及时赶来,想到这个,我不由回身又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的公孙公子。 菊香亦是侧身望着身边的人,她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慌乱地收回了眼神。我也觉得尴尬起来,不好意思再多看公孙公子几眼。 马车摇摇晃晃向府中赶去,而马车上坐着的三个人都想着不一样的心思。还没有到达府宅的大门,就远远听见了惊喜的叫声。 “有马车过来了,定是小姐她回来了。” “真的?”母亲踩着碎步就走了出来,再没有往日的端庄贤淑模样。我先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紧接着菊香扶着公孙公子也小心地下了马车。 母亲脸上欢喜的笑容渐渐褪去了,她狐疑地望着我,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儿还会带一个男人来到张家府宅中。 “这是?”母亲不安地看着我身后的人。 我走上前亲昵地环住母亲的胳膊,“这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待我们回府之后再慢慢说来吧。” 经我这么一提醒,母亲才定睛看了看我们三人。菊香脸上一道深刻狰狞的血痕已经凝结了,可是也将她娇俏的容颜毁去了大半,而我接回来的公子也被人毁去了双眼。最后母亲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仔细看清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还好菩萨保佑我的女儿没有出什么事。莫不是山上出了贼人?”母亲抚着自己的胸口,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她脸上的震惊与不安,如果是这样,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是真的被贼人劫走了,只怕她这辈子都看不到自己完好的女儿了。 在她惊惧不安的目光中,我缓缓的应声回答道:“若是公孙公子出手相救,只怕女儿和菊香都再也回不来了。”记起山路上发生的种种,我也忍不住轻声抽泣了起来。 母亲看向公孙的目光里少了戒备和不善,变得温柔而感激起来。她将目光落在公孙泽的身上,刚刚只顾着惊慌失措,这会子定下了心神,她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看女儿带回来的人。 模样却是是百里挑一,更令人动心的是他身上阳刚内敛的气质,她见过不少的达官贵人绝对不会看走眼,出手救了女儿的人一定不是平民布衣而已。 “快进来,我这就安排人去请大夫。”母亲说着就招来了婢女,看到菊香脸上的刀伤,她心疼无比,“好好一张秀丽夺目的脸蛋竟被毁了,真是可惜,若是抓住了那些贼人非把他们一个个狠狠处死才行!” 菊香识得大体,连连摆手,“面颊上的伤并不碍事,只要小姐和公孙公子无事,菊香就已经满足了。” 母亲迎了上去,亲切地拉住菊香的手安稳道:“真是苦了你了,好孩子。”她看到我们几人虽有损伤却并不碍事,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笑意。 “瞧瞧我光顾着和你们说话,父亲已经在前厅里等你们好久了。女儿你赶紧和菊香一同前去。”说罢,母亲唤了一名婢女上前,“春晓你去收拾出一间厢房出来,让公孙公子赶紧住下,嘱咐大夫快些过来。” “是,夫人。”她行礼之后,就扶着公孙公子向后院中走去。菊香似有不安心,回身又看了一眼渐渐走远的人影,这才快步跟在了小姐和夫人的身后。 前殿之中,父亲在来回踏着步子,一脸的焦躁,“怎么,怎么女儿还没有回来?”外面跑进来一个丫鬟,“老爷,老爷,小姐她们回来了?” “真的?”他一脸的喜悦之色,“快点让她们进来,从昨日起我就一直不安心。幸好有老天爷保佑!”说着张员外合拢双手,对着外面的夜色祷告起来。 当我从门中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父亲双眼闭起祷告的模样,心头一暖,定是父亲一直在担忧我的安危。 “女儿你没事吧?”他疾步迎了上来,拉着我仔细看了看,“还好无事,真是让我担心坏了!” “快坐下。”父亲拉着我,在椅子上坐下。脸上的担忧神色还没有褪去,他板着脸对我身后的菊香训斥道:“你怎么不好好看着小姐,差点出了事!” 菊香低下头,用长发遮住脸上的伤疤。眉眼垂下,低声回答“是,是奴婢没有能够照顾好小姐。” 我知道菊香待我的心不假,若是真的在危机关头,她一定会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好我。 “父亲你就不要再说菊香了,她也为我受了伤,若是没有她,只怕女儿也回不来。”我出声为菊香做解释。 父亲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若是你出了事……唉,我的心中真是害怕得很!” 他回身看了看我们,尽管菊香一直低着脸,可是脸上的疤痕已经难以遮盖住。血色的疤痕狰狞地横布在脸上,让父亲也看着心惊胆颤。 “你的脸……”他指着菊香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菊香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面颊,垂下更多的青丝将脸上的伤口遮住,“无事,只是不小心被划开的。” “是不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事情?”父亲只以为菊香没有照顾好我,并没有想到路上竟出了大事。 菊香不敢多说,我只好安慰父亲,“遇到了山贼,差点我和菊香都被掳走了,幸好是经过的公孙公子救了我们。” 父亲重复了一句,“公孙公子?”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现在在哪?带爹爹去见见他,好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我迟疑着拦住了父亲,“公孙公子为了救我们,眼睛被弄伤了,母亲已经请来了大夫给公孙公子医治,依女儿看不如让公孙公子修养几日,父亲您再去见他吧!” “也好,也好……”父亲连连点头,“女儿你们一路上赶回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会命人好好照顾公孙公子的。” 我起身跪拜道:“那就多谢父亲了!” 见过父亲之后,我带着菊香走出了前殿,经过后院的时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小姐……”菊香也顺着我的目光向后院的灯火处看去,烛火映照出他的身影,只是他双眼暂时看不见了,跌跌撞撞走着,后院的厢房里传出东西被撞碎的声响。 听到摔碎的声音之后,我快步走了过去,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他摔倒在了地上,旁边青花的瓷瓶已经被摔破了,碎开一地的瓷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菊香已经扑了上去。她不顾地上的冰冷尖锐的瓷片,将摔倒的公子扶了起来。 “公孙公子,你还好吧?”菊香脸上的不安与担心同我一样,可是我能做的却是站在一旁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他烦躁地推开了菊香,“不要管我!你们都走!” “可是……”菊香眼中依稀有了泪光,依旧死死拉着公孙的手不肯松开。我退出了门外,抓住一个婢女厉声相问:“怎么母亲还没有请人来给他看过?” 若是这样,未免母亲太不上心,显得薄情冷淡了。婢女不断摇头,脸上满是害怕的神情,“不,夫人已经找过大夫来看过了。” “大夫怎么说?”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慌乱。 “大夫说公孙公子的眼睛没有大碍,只需要静修调理,需要经常换药便可。”听到婢女这样说,我才松了一口气。 放开她后,只觉得有些太过火了,“你下去吧。”母亲一直信佛,从小也一直教导我要温和娴熟,做一个大家闺秀。而今日,我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为了屋子里的男人。 站在屋子外面,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影,犹豫之后,我还是选择不再进去。屋外月色清凉,隐隐传来菊香的哭声,她应该也是真爱着公孙公子,想了想,已经几年没有再听见过菊香哭泣的声音了。 “公子,让我帮你换药好不好?”她声音轻柔,带着祈求和哭腔。 他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好,你为我换药吧!” 这一句话让菊香破涕为笑,扶着他在床边坐下。一双素手拿过一旁的药瓶,将药粉调好之后倒在洁白的绷带上面。 细腻的指尖划过他的眼角,让他一颗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在黑暗中,只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周围,抚慰着他焦躁的心。 当眼前碰到冰凉的药汁之后,他才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橘色温暖的灯火下面,俩人贴得很近,可是他依旧不知道面前女子的模样。 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他尝试着勾勒出她的模样。定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肤若凝脂,眼若秋水,有一双灵巧白嫩的双手。 “这样可好?”温柔清脆的声音传来,才拉回了他的心神。 “好!”他握住了停留在自己眼旁的一双素手,小巧的骨节,细腻的触感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他想要再往上摸去,用双手体会出面前女子的模样,却被她躲开了。隐隐摸到了一条疤痕。 菊香撇过了脸,撤回了自己的双手,“今日已经晚了,明日我再来看望公子。”不等他的回答,菊香已经疾步跑出了房间。 外面有一个水潭,菊香照在上面如同一面清澈的镜子。她望着自己的面容,暗红色的疤痕布在脸上,再也回不到之前完美的模样了。 我站在自己的屋子里,屋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我看着菊香从他的屋子里冲了出来,我看见她伏在水潭边凝视自己的面容。 第四十六章 不想嫁人

她捧着潭水擦去了自己面颊上的疤痕,翻开的伤口清晰地显露出来。久久她坐在水潭边不肯离去,我放下了纸窗,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盯着晃动的流苏,难以入眠。 脑海里回忆的还是早晨时的画面,拿着明晃晃的冷刀冲过来的山贼,握着长剑,青丝飞扬在盗贼群中游走的潇洒身影。 俊朗的容颜一次次在我脑海深处出现,这一次的救命之恩,我应该怎么还他?想了久久,再也无法入睡,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冷月,菊香已经不在水池边了。过了许久,我才回到了床榻上,一夜无梦。 次日,母亲将大夫再次请来为菊香医治伤口。她看见我之后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无比的温顺,仿佛昨晚哭泣的人,呆在水潭边默默无语的人都不是她。 我拉着菊香的手让她坐下,“让大夫为你好好看一看,以免日后留下疤痕。” 菊香抬起脸,笑得淡然,若不是她眼睛深处流动的晶莹光芒,我都要被她骗过去了,“小姐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 母亲听到之后,柳眉蹙起,“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脸上要是留下疤痕,以后是难以嫁到好人家的!” 菊香一脸认真地对母亲说:“菊香不想嫁人,菊香想要留在小姐的身边,只要小姐没有嫁人,菊香都不会嫁人。” 说罢,她看向了我,认真的模样让我不安了起来。母亲拍了拍她的手心,“前不久侍郎大人还向我来讨要你来着,想要你去做他的填房小妾。” 她立刻瞪大了美眸望着我的母亲,伸手紧紧拉住母亲的衣摆,“夫人,夫人,菊香不想给侍郎做小妾。” 母亲手心落在菊香的发髻上,“傻孩子不要担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他那么老了还想着收罗年轻的姑娘给他做妾侍,我怎么能将你一辈子都毁了?” “那多谢夫人了。”菊香收回了眼神,扇动的睫毛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 “夫人”门外传来苍老的声音,母亲回身看到了请来的大夫,“快过来帮菊香看一看脸上的伤口。” “是!”大夫背着药箱快步走到了菊香的旁边,撩开她的长发,这一道深刻狰狞的伤口完全的显露了出来。 就连大夫看了之后也忍不住发出了叹息声,“这个伤痕实在太深,只怕以后就是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 母亲有些担忧,“这,这怎么好?大夫你要尽力让她脸上不留下伤疤啊!菊香还没有嫁人,没了容貌可怎么办呢!” 大夫想了想,低叹了一声,“我尽力而为吧。”说着提笔在纸张上写下一串药名,“将这些药煎好之后,趁热饮下可以淡去疤痕。” 母亲接过药单之后递给了身边的婢女,“你们按照药单上写的去抓药吧。” “那今日老夫就先告辞了。”他留下了一瓶金创药,就起身告退了,母亲出于理解将她送到了门外。 菊香愣神地望着金创药,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拿起桌上的药瓶,走到了菊香的身边,“让我为你上药吧!” 她才收回了神思,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我,“小姐,菊香真的不想嫁人。” “这……”我为难了起来,“我也没有法子,菊香只怕等你脸上的伤养好了,母亲就会为你寻一个好人家。” 她不再说话,由着我沾取药膏涂在她的面颊上,手指触到她面颊上的伤口时,我心中亦觉得不忍。若换做是我,只怕没有勇气帮公孙公子挡去这一剑。 晚间的时候,药汤已经熬好了,婢女将汤碗端到了菊香的面前。黑玉般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空洞而迷惘。 直到婢女小声提醒她,“菊香姐姐,可以喝了。” 坐在床铺上的人才收回了望向屋外的视线,淡淡回应道:“你将汤药放下吧,我过会就喝。” “是!:婢女放下汤碗踩着碎步离去,待人影走远之后,床上的人坐起了身子来到桌边端起汤碗,看着瓷碗里褐色的汤药泛着苦涩的味道。静默片刻之后,她端着药碗来到窗边将里面的汤水尽数倒进了。 眼睛里闪过别人看不懂的光芒,“若是只有这个法子才能留在府邸里,我愿意做这样的牺牲。” 将汤碗洗尽,收拾完之后。菊香换上衣服向后院里面走去,他今日也该换药了。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公孙将军,您要是再晚几日回去复命,只怕皇上会怀疑您的忠心。” 倚靠在贵妃椅上的男人,用手轻轻拂过自己眼前的白布。 “我已经瞎了双眼,皇上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你回去照实禀报给皇上便是。”他声音清冷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来人点点头,双手奉上了白纸,“这是边关送来的加急文件,如今将军没法看了,属下只能直接交给丞相大人了。”来人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威慑匈奴的将军,不可一世的公孙将军也会有今天!若是让主张议和的丞相知道,将会是多么欣喜解气的一件事啊! 在贵妃椅上靠着的人没有说话,来人心想一个瞎子再怎么武功高强也没法以手代眼啊!他嘴角边嘲弄的笑意更深了。 终于榻上的人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我需要静修,以后不必再来找我。”语气里含着恨意,含着无尽的疲惫。 自己竟在这个时候瞎了,真是苍天无眼,让那边奸臣有了可乘之机,八万将士还守在边塞,还在与匈奴对抗,可是他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摸索着,来到了书桌边,握起墨笔想要在他刚刚落笔的地方继续接下去,可是眼前一片黑暗,他摸到了未干的墨迹,却不知自己刚刚停笔的地方在何处。 怒火和不甘充斥在他的心里,拿起纸张想要全部毁去,门外出现了人影,她快步来到他的身边从他手上抢下了这些书稿。 “不要这样,不过是暂时看不到罢了,何必动怒将写好的东西都撕了。” 他扬起脸,颓然望着来人的方向,“你不会明白的……我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切。” 菊香走到他的身后,将书稿重新放在他的书桌上,“你看不到,我也可以做你的眼睛啊!” “这?”他沉吟了一声并没有反对,身后站着的人已经拉起了他的右手,在纸上缓缓书写了起来。 带着淡香的墨发垂在他的脖颈间,纷乱烦躁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温暖柔软的手心包裹着他的手背,俩人紧紧贴着,似乎连呼吸也交融在了一起。 “公子你的名字叫什么?”她轻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还没有带他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说出了口,“公孙泽。” 菊香浅笑如花,“那我握着你的手,写一遍你的名字可好?” 一直为公务差事,忧思不绝的他,竟为这个幼稚的行为忍不住露出了浅笑,“好。” 她握住公孙泽的手,在白色的纸张上落笔,黑色的墨迹迅速地晕染开来。每一笔她都写得很慢,很认真,似乎也想将他的名字刻进自己的记忆深处。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磁性,似乎是她身上淡淡的柔和气息让他放下了警备,让他也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呵呵……”耳边是她一串清脆的笑声。 “我不告诉你”她顽皮如同孩子,“我握着你的手来写,你猜猜看笔下写出的名字是什么。” “好”他越发觉得身后的女子有趣。俩人的手紧紧贴在一起,一同划开弧线。她一笔一划握着他的手勾勒出自己的名字,“菊香”我叫做菊香啊! 待她停笔之后,他沉默了许久,“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可否握着我的手再写一遍。”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菊香嘴角挂起小巧的梨涡,“好,这一遍你可要记住了!”故作生气的样子,可是她也愿意握着他的手一遍遍书写自己的名字。 好让他记住,如果可以就再也不要忘了。 坐在闺阁之中,刺着手上的鸳鸯绣。自己的思绪却不知飘向了哪里,直到婢女推门进来说是药已经给菊香送去了,叫我不要担心。 我当时只是坐着什么话也没有说,婢女待了一会见我无事吩咐,准备转身离去。不由叫住了她“公孙公子的药换过了没有?” 婢女弯身回禀道:“后院那里一直都有菊香姑娘照顾着,小姐安心便是。” 安心吗?我回过神不知为何心口里总是有一样东西在堵着,让我难受的厉害,只觉得什么东西要失去了。 拉起冗长的裙裾我站起了身子,“你说菊香在后院是吗?” 婢女不住点头,不知道为何我要这么问。“那她是不是在公孙公子那里?”出乎意料的,我紧张不已。 “是……”婢女想了想,却搞不明白我为何要这么问。 她话音落下,我就再也坐不住了。搁下手中的鸳鸯刺绣就跑了出去,“小姐……”身后的婢女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连在身后唤我。 跑过到后院的时候,仆人看到我都向我起身行礼,而我没有心思都看他们一眼。望着灯火通明的厢房,里面隐隐传来谈笑的声音。 我呆呆站立在门口,再没有力气往里面挪动一步。灯火映出俩人紧贴在一起的身影,温暖的烛光之下,她笑容如花,弯下柔软的腰肢,两个人的手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菊香脸上的笑容真是绚烂,若是他能够看见,也一定会为身后女子所倾倒吧!只是这一张娇俏的脸蛋上还用布条裹着伤口,若是他日……他日菊香的容貌恢复了,他还会再多看自己一眼吗? 第四十七章 将军

蒙着双目,看不见的他脸上亦是余晖般温暖的笑容。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笑容是淡的,冷的,只停在嘴边,不是真的在笑。而此刻他柔和的笑容,如此的迷人,仿佛在经历最开心的事情。 站在外面的我浑身冰冷,不由颤抖了起来。待菊香温柔的眉眼,漆黑灵动的一对眸子似乎能够滴出水来。 仿佛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他最爱的人,俩人举案投眉,言笑晏晏。我只是多余的,来晚的那个人。 菊香轻柔似水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公子你叫什么?” 玉润修长的指尖夹着墨笔在白色的宣纸上划过,“公孙泽。” 我在外面亦是听得清楚,“公孙泽,公孙泽……”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是无论我怎样记住,他也不会知道门外呆呆站着一个女子,此刻百转柔肠。 院落只为有光影晃动,原是有人来找菊香,到了晚宴的时候,人手总是不够。她们看见我想要行礼,而我用手指靠在嘴边,示意噤声。 伸手做了手势让她们上前去,假装没有看见我便好。一个婢女敲敲门便走了进去,菊香这才松开了手,顺势将那一夜所写的纸张藏了起来。 这一切公孙泽都都知道,他想知道一直陪伴自己,为自己换药的人到底是谁。他扣住了菊香的手,轻轻从她的手心里拿下了那张笔墨未干的纸张。 “菊香姐姐,前厅事忙,夫人命我们来寻你。”她点点头,蓦然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轻颤之下,她轻轻松开,将纸张递给了公孙泽。 这才对来人露出往日的笑,“好,我马上就去。”姿态袅袅的走出了房门,而我一闪身躲在了柱子的后面,待他们走远之后我才走进了屋子里。 他铺开了菊香递给他的白纸上面笔墨未干,我站在书桌的面前,清楚看见上面写着的“菊香”二字,瞳孔收紧,每一次呼吸都有着嫉妒的味道。 因为看不到他的听觉格外敏感清晰,蒙着的双眼望向我的位置,不觉唇角上扬,浅笑如梦,他问:“刚刚不是出去了,怎么一会就又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他就会知晓我不是菊香。他见我久久没有开口,嘴边的笑容淡了下去,轻声问道:“你是谁?是哪一个丫鬟吗?” 望着眼前只穿着素色白衣,雕琢俊朗的男子。我们之间明明这般靠近,可是又为何感觉很是遥远。似乎我怎么也无法触碰到他,触碰到他的心。 见我久久没有开口,他似乎失去了兴致,靠在贵妃塌上清冷道:“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你离开吧!”如果他的眼睛可以看到,此刻他的眼神一定清冷而带着疏离吧,就如同看不到底的幽潭一般。 我没有退去,反而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他惊讶地看着我,却不知我到底是谁?有谁可以对他不敬?对他的拒绝也是恍若未闻。 我走到他的身后,将蒙在他眼前的白纱轻轻揭了下来。身后女子身上的气味和菊香的不同,幽冷如同青梅,可是闻着也不让人讨厌。她的手指很暖,与菊香相比却显得笨拙,解开布带就几次扯住了他的墨发。 可是他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出声提醒身后帮着自己换药的人。公孙泽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不会排斥她,只是对这个不肯开口说话的人有些好奇,她身上的香气隐约有一些熟悉,却让他记不起到底是谁? 温暖的指尖划过他的眉头,划过他的鬓角。和他皮肤相触的一刹那,总是能打破我心湖的平静,让我手颤抖不已,几次扯住了他的长发。 而面前的人却恍若没有知觉一般,由着我为他换下纱布,我很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在猜疑我的身份?还是隐忍着怒火? 将药汁淋在白布上,我又轻轻蒙在了他的眼睛上,突如其来的冰凉让他眼皮轻轻颤抖着,手指拂过他的眼睛,将白纱缠在他的脑后。每一步我都极尽温柔,细致,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他可以记住我,哪怕看不见。 松开手之后,我站到了一边,却久久地望着他,不想离去。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嘴角勾起淡薄的笑意,让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为我换好绷带了,为何你还不离开?” 我说话了,声音很轻,亦带着说不清的情愫,“你就这么想要我离开?”目光幽幽地紧锁着面前的人,风神华姿。灯影颤颤可以清楚看见他优美消瘦的下颚。 他没有再回答,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待到屋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的时候,我轻步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转眼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他一动不动恍若一尊静止的佛像。 我如此不受欢迎吗?还是他等的人,在乎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菊香。是我不识趣,强人所难了? 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有婢女跑了过来,“小姐,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了,快些去主屋吧!” 平日里晚膳都不会有婢女专门来通知的,定是又有贵宾来了府邸所以才急急来唤自己。我应答了一句,也赶紧随着婢女向主屋的方向赶了过去。 进了主屋果然看见了一个面生的将军,他穿着淡金色的铠甲,显得好生威风。父亲指了指我,“这是老夫的女儿了。” “还不赶快向将军行礼。”父亲提醒道。 我弯腰行礼,穿着铠甲的人伸手扶起我来,“受不起,受不起啊!”说着他打量地看向我,一双眸子里面闪着我看不懂的探究光芒。 父亲与他互相敬酒,而菊香在小心谨慎地布菜。将军看着面前晃动的一双柔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正在布菜的人。菊香垂着睫毛,只当作没有看见,长发滑落半遮住了自己脸上的伤疤,他认真看了一眼,叹息起来,“真是可惜啊!” 菊香只当作没有听见,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 父亲放下酒樽开口询问:“不知今日将军来所为何事?” 他夹了一大块肉吃下,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容,“无事,不过是来顺道看一看公孙将军的伤势罢了。” 我一愣停住了玉筷,没有想到他竟是将军。 父亲脸上闪过恭维的笑,“哦,是为了公孙将军而来的呀!公孙将军正在后院好生休息着,不知李将军要不要见一面。只是公孙将军他暂时双目失明,只怕……” 李将军一摇酒樽打断了父亲的话,“无妨,用膳之后我便去见他。今日我也算是见到了公孙将军为之受伤的佳人了,果然是国色天香。”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面对他的眼神,我低下了面颊,只觉得心里砰砰乱成一团,怎么别人都以为公孙将军是英雄救美?还是因为我? 可是后院中的人并不这么想,他也只是无意路过而已,况且菊香帮他挡了一剑。他日后要是能够看见,真正要感谢的人只怕不会是我。 想到这我喝着甜汤,也只觉得嘴里淡而无味了。 “这公孙将军也是老大不小了,皇上正在忧心他的婚事。他常常守在边关,抵抗匈奴,若是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怎么行?” “是啊”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缘分这种事情勉强不来,不知将军他是否有了心上人啊!” 李将军含笑摇摇头,“没有肯定是没有,我与他共事多年,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单薄性子,只怕到了今日还是个童男子呢!” “这,等将军眼睛恢复了,老夫再问一问他的意思吧。”李将军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父亲再装作不知道也掩饰不下去了。皇上知道这事之后,只怕也是有心促成这一门婚事吧。公孙泽常年领兵在外,若是没有妻儿反而不容易控制呢! “好,那就麻烦张员外上心了!”李将军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了下来,让他一大老爷们来说这事确实让他有些为难,可这也是皇上那边的意思。 一旁站着的菊香听得清楚而明白,待他眼睛好了,只怕就要和小姐成亲了。到时候她再嫁人只怕,再也见不到公孙将军了。 她心里不舍啊!心里浑浑噩噩的想着事情,以至于手上一抖,将捧着的汤碗摔了下去。 菊香立刻跪了下去,低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心的。” 父亲挥了挥手,“你退下吧,让其他人进来服侍。”李将军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走出门的菊香,“看她并不像是毛手毛脚的人啊!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差错?” 我知道只怕是李将军看出了什么,举起酒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借此岔开了话题,“将军今日来了府邸,小女还没有机会敬将军一杯。” 他望着我,举起酒杯,“多谢小姐赏脸了!”说罢,仰头喝尽,姿态豪迈。我愣神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身影,姿态和公孙泽有些相似。 不知他喝酒又会是怎样的模样,想着在塞外的残阳下。风沙吹起烈烈的战袍,他端起烈酒饮下,该是怎样的潇洒醉人。 菊香跑到无人的地方开始擦起了眼泪,她颤抖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面颊,触手的是一片遮住伤口的纱布。 轻轻按下去疼痛依旧,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提醒她,她为之付出的,和即将失去的。宴会还没有终了,我起身找了借口就走了出去。 皓月当空,外面走廊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影。她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头仰着望着月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孤单。 我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菊香错愕地转身看清我之后,慌忙从栏杆上跳下,想要对我行礼,我扶住了她的身子。 第四十八章 散步

“不必拘束,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望月?”我问她。 她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没有,只是奴婢闲着无趣便想要看看月亮。” “哦!”我不知道和她再说些什么,明明她的心思我都明白,都清楚,可是我也有我的私心。她喜欢公孙泽,我同样也喜欢。我不是大度的人,可以让出自己的幸福。 “夜间天气冷,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提着灯笼走在黑暗的回廊之中,想起今日的种种,只觉得自己的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晚上,菊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对着镜子,缓缓撕下了脸上的纱布,铜镜中映出一张姣好动人的脸蛋,可是当她撕下纱布之后。就看见了脸颊上深刻狰狞的疤痕,触目惊心,留下了深色的印记,只怕日后痊愈了也消不掉了。 菊香颤抖地摸着自己的脸,无声的笑了出来。这样的面容,她看着都觉得丑陋,狰狞,只怕那些王孙贵族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吧! 这么说来她已经安全了,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被夫人许配给别人了。若是她不能和公孙公子厮守一生,她愿意留在暗处,默默地守着他,陪着他。 小姐与自己情同手足,若是被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也不会到处宣扬。只有这样卑微的方法,她才可以留下。 想到这她重新将纱布包了上去,将灯火吹灭。一夜梦甜,菊香觉得自己丢下了一样沉重的包袱。 早上她帮着长工收拾院子的时候,看见了穿着白衣,扶着栏杆走动的公孙泽。她站起了身子,丢下了手中的竹篮,装作偶遇走向了游廊之中。 空气中弥散开馨香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又可以见到她了。果然听见了轻快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来到他的身边时,菊香微微屈膝向他行礼。 他着急地伸出了手,想要扶住她。 菊香看清楚他的这个动作之后,莞尔一笑,心情愉悦就连声音也变得悦耳清亮了起来,“公孙公子清早起来散步吗?” “是!”他脸色淡淡带着浅薄的笑容,令人看着也觉得舒心无比。 “那不知菊香能否陪着公子走一走?”说着,她姿态清雅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公孙泽感觉到身边站着的人之后,笑容格外迷人了。 “好,能有姑娘相陪亦是公孙的荣幸。”他伸出了手,立即菊香将自己的手心盖了上去,与他紧扣在一起。 公孙泽白净俊美的脸上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菊香静静注视着他,看到他的羞怯之后,心里无比的满足。 面前的公子对自己也是有感情的!不由收紧了手指,恨不能将自己和他牢牢地扣着,再也不要分开,可是天不遂人愿。 菊香看清走廊中站着的人影之后,慌乱之中狠狠甩开了自己的手。公孙泽一脸茫然地站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能清楚感觉到身边人的慌乱与不安。 心中只觉得不忍和心疼,他伸手在空中挥过,可是再没有人用温暖的手心和他紧握。他用看不见的双眼四下里寻找,“你,你去哪里了?” 我沉默地站在游廊的另一端看着这样的画面,两人交握的双手,脸上恬然的笑意,每一幕都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手指绞着手帕,我一直将菊香当作我的亲人,可他亦是我中意的人。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我该怎么做?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是警告菊香以后要和公孙公子保持距离,应为她和他之间没有未来…… 在这僵持的时候,倒是菊香首先向我行了礼节。旁边站着的公孙泽面容淡淡的,嘴唇抿着,似乎并不想松开菊香的手。 眼前的一片黑暗让他不安,一个局促的念头从我的脑海中闪过。若是将我的手送过去,不知他是否能够发现? “小姐……”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白衣公子的身边。一件月白的衣服套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在菊香注视的目光下,我将手心递给了面前的人。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一愣。转头就对上了菊香惨白的脸,她看着我和公孙俩人握在一起的手,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可是我是主,她是仆,就算是心中有怨恨,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低头咬住自己的嘴唇,水色蒙住了眼睛,转身就跑出了走廊。我牵着他的手,想要向前走去,可是他却停下了脚步。 依旧是清冷的语气,似乎还有薄怒。 “你到底是谁?”嘴唇抿成了冰冷的线条,我的手就和菊香的手差别那么大吗? 我笑了笑,丝毫不介意他的不悦,“公孙公子既然想要走一走,那么谁陪在你的身边不是都一样吗?” 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菊香仓惶逃走的地方,可惜他看不见,若是知道我用自己的身份逼走了菊香,他一定会更加恨我,怨我吧? 他猛然回身,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你没有为难菊香她吧?” “呵呵……我怎么会为难她,只是像陪着你散散步而已。若是公孙公子执意不喜,我也可以再将她叫来。”这一次我的语气中夹着淡淡的苦涩与讽刺。 讽刺的人是谁?是他?是菊香?还是我? 沉默之后他摇摇头,“不必,不要让她为难。若是你想要陪我,那就你陪我吧!”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我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伸出手握住了他垂下的手心,他微微一颤,却没有甩开。斑驳的光影落在藤萝上面,空气中弥漫着丁香花的气味。 如此光影他却是看不见的,我轻声叹息,看着身边的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公孙公子让我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只怕这样的想法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今日是个晴天?”身边的人忽然就开了口。 “是!阳光明媚,而且院中的花都开好了!” “花?”他重复了一句,手指抚上了眼前的白纱上面,“还要再过多久,我才能拆下眼前的白布?” “不久了。”我随口回答,只是不想让他伤心罢了,其实我宁愿他一直都看不见,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或许时间一久就能够代替另一个人的位置。 在藤萝架子下,他停下了脚步,伸出了手想要触摸眼前的花藤。一只蜜蜂从藤萝之中飞了出来,“小心!” 我拉过了他的手,自己的手背却和蜜蜂一碰。被蜇了一口,他错愕地收回了手问我“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手背上已经红肿了起来,我捂住手背,“无事,不过是有一只蜜蜂藏在后面,不巧差点蜇着你罢了。” 钻心的疼痛袭来,几乎令我难以忍受,他似有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转身对着我,“怎么?” “无事,无事……”我吸了一口气强硬地想要隐忍过去,“我还想陪你再走一段,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我怕红肿的手背被他摸到,这一次我没有握住他的手。而他似乎也毫不在意,找了一根树杆,作为眼睛,敲在地面上一步步向前走去。 而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被蜜蜂蜇过的地方红艳艳的,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被金枝玉叶养大的我,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楚,紧紧咬牙,几乎要呻吟出声。 而他没有再停下问过我一句,用着木棒探路,越走越远。像是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一个说要陪他的人。 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落在葱郁的草地之中。视野变得模糊起来,就连眼前的白衣人影也随之晃动起来。 “不好”我心里默念了一句,身子摇摇欲醉。 这时,在院子里面帮着长工修理花草的菊香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有蛇,有蛇!”她连连尖叫,无措害怕到了极点。 公孙泽拄着木棍,想要快些走到她的身边才好。只有现在他才在意自己是一个瞎子,不能保护她,不能呆在她的身边。 看着那袭白衣快步走远,我身影摇晃再也支撑不住,像是一片落叶,翩跹倒下。他停了停步子,似乎听到身后有人摔倒的声音。 只是停留了片刻,他还是选择向菊香的方向走去。脑子不住的想着,她有没有事?会不会被咬着了?丝毫不在意身后刚刚摔倒的人,她有眼睛,就算是摔倒了也能够爬起来。可是菊香却不一样,她柔弱无辜,遇到了毒蛇肯定是逃不过的。 “公孙公子,我好害怕!”一个温馨柔软的身体躲进了他的怀里,他手落在她的肩头上,轻轻抚动似在安慰。 “莫怕,有我在。不知毒蛇去了哪里?” 菊香依旧靠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身上阳光一般清冽干净的味道,她只觉得心安无比。“没事了,刚刚菊香拔草的时候看见了一条毒蛇,现在它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没事就好,让我好担心。”他握紧了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柔荑,阳光洒下,恍若是一对璧人。 直到长工做完活站起身想要看一看菊香姑娘,才发现倒在草地上的小姐,立马失声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昏倒了!” 这一声呼喊惊醒了沉醉在温暖怀抱里的菊香,她挣脱出来,脸上还挂着迷人的绯红。“公子,我先告辞了!”说完快步跑到了草地边上,若是小姐出了事,夫人一定会责备于她的。 想到这,菊香的脚步快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蜂毒

“小姐,小姐你有没有事啊?” 他茫然地转身看向草坪的方向,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她昏倒了吗?怎么会……刚刚不是还好好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吗?怎么一下子就会昏倒了? 不会是装的吧?她是为了什么,难道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呵呵,真是一个心机颇深的女子,一次次支开他身边的人,一次次强硬地闯入他的生活,视线里。以为这样就会得到他的注意吗?可惜她用错了办法,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他拄着木棒来到了菊香的身边,“怎么了?” 菊香吃力地扶起了地上的人,轻轻晃了几下也不见她醒来,“怎么会这样?”她看清了小姐的面色吓了一跳,白玉绝色的容颜上绯红一片,整张脸都肿起来了。 “小姐,小姐……”菊香一边大声唤着自己怀里的人,一边在她的手腕上焦急寻找着什么。果然在手背上看到了一个红肿的大包,不,应该是整个皓白的手背都肿了起来。 “小姐被蜜蜂蜇了?这可怎么办?我去找大夫。公孙公子麻烦你在这里陪着她。”菊香一脸的焦急担忧,转身对身后白衣招展的人说了一句,自己就赶紧向大殿跑去。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菊香的手腕,“不过是被蜜蜂蜇了而已,你不必这么着急。”说到底他担心的人只有菊香一人,哪怕昏倒的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菊香小脸煞白,明白公孙公子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小姐的体质和普通人不一样。她对蜜蜂的毒刺敏感,小时候被蜂群攻击过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 “多谢公子关心,菊香先走了。”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焦急,似乎真是万分火急的事情。他愣了愣,旋即松开了手,让菊香离开。 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下,他站着,一袭白衣随风舞动,高大英俊的身影立在万花之中,潇洒又迷人。 躺在地上的人发出轻声痛苦的呢喃,“痛,好痛……” 在尖锐的疼痛之中,我蜷缩起了身子,忽然感觉身子一暖,不知是谁将我抱了起来。干净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墨香,有意无意地传来,安抚着在我浑身游走的疼痛。 耳边有人在呼唤我,“是不是很痛?在忍一忍就好了。”语气极其温柔,朦胧之中只觉得像是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心田。 身子一轻,他抱着我在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脑子里记起菊香刚刚说过的话,她被蜜蜂蜇了。他伸出手,在怀里女子的身上摸索着,嘴里说着“这是情非得已,若有冒犯还请姑娘原谅。” 他的指尖在身下女子的面颊上划过,凝脂般光滑的玉肤,他轻触的时候,浑身一颤。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身子格外柔软,纤腰瘦瘦,淡香萦绕。 “痛……”为什么菊香还没有过来救我?蜂毒已经走遍了我的全身,不可遏止的痛感让我感觉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火烧似的剧痛,让我难以忍受下去。 “再忍一会,马上,马上就好!”耳边传来轻语声,像是飘零的轻雨,我死死咬住嘴唇尽量不再发出声音。 落在我身上的大手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他终于找到了我被蜜蜂蜇伤的右手,用指尖轻轻摩挲在我红肿的手背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肿包中找到了一根刺,我痛呼出声,眼眶中沁出了眼泪。 温热的唇瓣落在了我的手背上,他用力吮吸着,眼睛看不到所以不能将刺拔出来。所以只能俯下身子用嘴吸出来。 我费力想要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色。是谁在帮我吸出蜂毒?会是公孙泽吗?不,怎么会?他刚刚一直走在我的前面,根本就没有回身看过我,对我的态度可以说是冷漠。怎么会愿意帮我吸出蜂毒? 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面前人,眼睛看不到,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知道他是谁?他每次吸一口都会吐一次,在意的只是救人,而不是在救谁。 手心落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抚摸着,“不要乱动,让我将毒全部吸出来。”熟悉的声音,不同的沙哑和柔情。真的会是他吗? 我不敢相信。直到手指触到了白色的纱布,我才敢确定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他的眼睛还是看不到,手心落在他的眼睛前面,我没有力气说话,他亦没有动。 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我躺在他的怀里,他脸淡淡撇到了一旁错开了我的手。园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大夫快些,小姐她可能支撑不住了。” 其实身上的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至少没有之前那样疼痛了。还要多谢面前的人,若不是他帮我吸出来,只怕现在我已经凶多吉少了。 “公孙公子,小姐你们在哪?”菊香看着空荡荡的草地,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花藤的阴影下传来了他清淡镇定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菊香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大夫这边。”菊香带着大夫快步走到了石凳边,心里已经想到应该是公孙公子救了小姐,尽管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之后还是心神一晃,若不是扶着桌子只怕要摔倒了。 白衣交织着淡金色的素衣,他垂着脸,似乎是在注视着怀里的人。俩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若不是菊香记起他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她真想去看一看公孙泽的双眸,是不是晶莹漆黑的眸子里也是心痛焦急的神色。 大夫疾步向前,看了看我的面色之后吓了一跳,“干净将她的嘴扳开,将这颗药丸放进去。”他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菊香,让菊香将药喂进去。 菊香走上前去,捏住我的嘴,想要将药丸送进去。蚀骨的疼痛让我死死咬住牙关,任菊香怎么努力,我也不肯张开嘴巴来。 “怎么办?小姐她不肯张嘴。”菊香焦急无比,就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旁边的公孙泽听着,心疼菊香的慌乱害怕。他轻声开了口,“让我来吧。”语气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就有劳公子了。”菊香将手中的药瓶递了过去。 他低下脸凑在我的耳边说道,一阵暖暖的热气喷在我的耳垂上,“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温润的声音如同阳光冲破所有的阴云照在我的身上,听得见可是我却没有力气回答他。温暖浓烈的气息继续扑在我的耳垂上,“如果能听得见,就张开嘴巴,将药丸服下吧。” “不要让别人为难,你想要的不就是我的柔情吗?”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声音淡淡不乏嘲讽。 忽然我很想笑,我想要的就是他,就是他对我的好?何时我已经沦落到这般不堪的境地了? 我张开了嘴,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我的唇瓣,将药丸轻轻送了进去。捏住我的下颚扬起,苦涩的药丸就顺着食道滚了下去。 “大夫上来为她涂药吧!”他缓缓松开了手,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抱了出来,搁在一旁的石凳上,又恢复了往日里淡漠的神色。 大夫这才醒悟过来,唯唯诺诺地走上前去为我上药。菊香站在一旁,脸色有一些难看,刚刚他到底和小姐说了一些什么?他们俩人贴的如此相近,几乎鼻息都缠绕在了一起,如此的暧昧。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心口上,原来自己这里也是会痛的,可是他将来就会和小姐在一起的不是吗?甚至之前的晚宴就已经定下来了,老爷都已经默许了,自己还在期望些什么? 他还是转向了一旁,白布蒙着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明明知道面前的男子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面颊,似乎自己的心思,表情都被眼前人看了明了。 若是他能够看见,这双眼睛里的流转光芒又会是什么?向自己解释,还是满满的柔情,她不知道,也不敢再奢望些什么。 直到大夫起身之后,对她开了口,“将小姐扶回房间里休息吧,这些日子她不能够吹风。”菊香收回了神思,将我扶了起来,刚刚吃了药之后,我的甚至也恢复了一些,只是手脚还是无力罢了。 看到菊香的侧脸,她扶住我,还是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石凳上坐着的人,“公孙公子,菊香先行告退,若是你行动不便菊香过会再来。” 我咧了咧嘴,终究是看到了他脸上不同于冷漠的其他神情,嘴唇再没有之前抿得那样紧了。他说:“好,我在这里等你。” 浮肿的脸让我这个笑容也变得丑恶而狰狞,他们俩一个是服侍的下人,一个是看不见的贵客,菊香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陪伴他,可是我却不可以。 他觉得我处心积虑想要接近他,吃定我是爱上他了是吗?所以才会一次次支开菊香,有意无意地为难菊香。不知我已经在他心目中如此不堪了,或许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若是知道我是员外家的千金小姐,知道我亦是他当初救下来的人,他还会对我如此薄凉生冷吗? 菊香将我扶回房间之后,母亲就已经赶了过来。她看着我肿起的面颊,吓了一跳,立马就抹起了眼泪,“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菊香惊吓着,跪了下去,“夫人菊香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小姐陪着公孙公子散步,可能是被飞过的蜜蜂蜇了。” 母亲擦了擦眼泪,语气有些不善,“菊香,我以前以为你是最在意小姐的。玲珑如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大意了?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不成?你的心思只怕都不在小姐身上了!”母亲望着菊香连连叹息,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第五十章 记着自己的身份

“菊香不敢”她慌乱地跪了下去,“夫人菊香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小姐,离开张家,还请夫人能够留下菊香。以后我一定时时刻刻都守在小姐的身边,不会让小姐再出一点事情!” 睡在床帐后面的我已经渐渐转醒了,听到菊香的话,我幽幽叹息。她确实是不想离开张家,因为这里还有她在意的人,只是这个人不是我。想到这,心情沉落了谷底。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没想到,多年的友情还是比不过几日的见面,接触。 “好吧,起来吧。我也没有想真的怪罪于你,菊香你在我的心中就和女儿一样,我舍不得责罚你。以后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有些事情不该是你的就不要去奢望。”母亲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目光皎洁,恍若能看透一切。 菊香终于有一些慌乱了,夫人她到底知道一些什么?难道她默默喜欢着公孙公子也被夫人知晓了?她会原谅自己吗? 母亲的话音落下,我和菊香皆是一震,没想到母亲眼光锐利如此。平日里我只以为她信佛不问世事,没想到母亲的心里通透无比。 久久的,她姣好的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座椅上的人,眼神漆黑凝着水汽,痛苦,纠缠,不舍,惊恐……凝聚在一起,看着直叫人不舍,心疼。 “好了,起来吧。我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吗!”母亲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人“只要你记着自己的身份就好,其他的我也不想再多说了。今日正好大夫在府中,让他也帮你看一看脸上的疤痕吧。” 菊香垂下了身子,低声回答“好。” 可是她再没有勇气去看夫人那双精明通透的眼睛,只怕自己做过的一些手脚也不能瞒过她。真的没有机会留在府里了吗?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好似有人从头上浇下了一盆冷水,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寒冷,不在颤抖。 母亲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多说,自己径直起身离去了。等母亲走远之后,她才站起了身子,脸色煞白,咬着自己的唇瓣,直到血腥的味道弥漫,她才愣神地松开来。 这才记起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和夫人的对话她听到了多少。菊香撩起床帐走到了我的身边坐下,“小姐你醒了吗?” 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她,菊香手颤了颤,险些将手上的瓷碗端不稳。她真的变了很多,没有往日的细心与稳重,甚至有些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小姐将药喝了吧,喝了才会完全痊愈。” 身上的红肿已经消去了不少,只有手背上还是火辣辣的在疼。忽然想起在我晕倒之后,他帮我吸出了蜂毒,他温热湿润的唇瓣落在我的手背上,可是我却没有真实的触感,只觉得疼痛。 想到朦胧中看见的画面,我只觉得可惜。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想想都觉得可笑。 “好!”我平静地望着菊香的眼睛,接过她手上端着的瓷碗,将苦涩的药汤喝了下去。故意躲开她的目光,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菊香似乎察觉到我的不悦,淡笑如菊,不再多说什么。毕恭毕敬地接过碗,退了出去。我孤零零地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该不该自觉一些退出去,成全他们,毕竟我不想在被他羞辱一次。 待到了下午,便有婢女快步跑了进来,说是要找菊香。想来应该是母亲让大夫帮她看一看脸上的伤口,还有就是公孙泽眼伤快要好了。 想到他快要可以看到了,我又无端的紧张害怕了起来。他还会记得我吗?还是会记着菊香,当初再怎么说也是菊香帮他挡了一剑。 到了此刻,我才很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在大殿之中,母亲伸出保养得当的双手,从锦绣中伸出,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大夫过来,帮菊香看一看她脸上的伤口愈合的怎么样了。” 菊香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起来,她还是恭敬地走上前去,将垂下的青丝撩了上去,整块白色纱布就露了出来。 大夫并没有急着撕开纱布,而是问她,“这些天我配的药汤,你可一顿不落的喝了没有?” 对着坐上的夫人,菊香不敢抬眼,只是将声音绷紧让人听不出她的慌乱来,“喝了,奴婢都喝了。” 大夫点点头,说了一句,“那就好。”便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她面颊上的纱布,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白布下面的疤痕并没有淡去多少,仍是狰狞地横布在她的脸上,像是一个一道永远也不会消去的印记。 菊香看了看他们脸上的神情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果然是没有褪去吗?这样真好。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真想笑。 夫人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所以看不清楚下面发生的事情,只知道大夫的脸色变了,他的嘴唇不停的轻轻颤动,甚至嘴里还一遍遍的念叨着“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 坐在椅子上的人急急开口询问道:“大夫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菊香脸上的伤口没有好?” 大夫沉默之后点点头,“是啊,疤痕并没有淡去,只是错过了最佳修复的时间,只怕以后也很难好了。”说着他深深看了菊香一眼,他知道如果喝了药之后绝不可能还会留下这样深的疤痕只有一点能够说明,这个婢女从来就没有喝过自己给她配得药。 原因是什么,他这个府外的人就不想探究了。 菊香垂下墨发,一言不发。就连坐在椅子上的府中管事的夫人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让他退下,去后院看一看公孙将军的眼睛。 他背着药箱风尘仆仆的又来到了后院里面,远远就看见一袭白衣坐在院子的藤萝花影之下,手中擦拭着一把宝剑,不知在想写什么。 缤纷的落花随风摇摆,落在他的肩头上,白色的纱衣上,远看竟恍若是谪仙一般,叫人不忍心上前去打扰。 大夫亦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何时见过这样的美景呢?花落无声,白衣胜雪,许久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轻唤了一声,“公孙公子。” 正在擦剑的人才停了下来,被白纱蒙住的双眼向他看来,阴影打磨在他的下巴上,越发显露出他的别样俊美。 他一把收回了宝剑,放进了腰间的剑鞘之中。身上萦绕着单薄清冷的气质,杀伐的寒意不减,尽管他已经离开战场很久了。 大夫止住了脚步显然是被他身上杀伐果断的气质所震慑住了,迟疑着再不敢上前一步。公孙泽听不到了脚步声之后,才对来人开了口,“怎么不再上前来?” 恐惧不安的声音传来,“小人,小人是按照夫人的命令来给公子治疗眼睛的。” 身上萦绕的杀伐气息才淡了下去,他径直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末了看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他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怎么大夫不愿进屋为我诊治吗?”这才提醒了院子里呆呆站着的人,他慌忙抱着自己的药箱跑了进去。 仔细询问了几句之后,他便小心地解开了公孙泽蒙着的白纱。淡淡的中药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他试着睁开眼睛,微弱的光亮照了进来。 心中大喜,只要是微弱的光亮也好,他的眼睛并没有瞎了!大夫仔细端详了一会他的眼睛之后,有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这样能够看见吗?” 他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看清了在自己眼前晃动的光影,低声回答“能够看清只是比较的模糊。” 大夫点了点头,将药汁重新淋在干净的白布上面,继续为他裹了起来。重新,他又从光明跌入到了黑暗之中,恐慌和不安包裹住他,无处可逃。 “为何要再次蒙上我的眼睛?不……”他急急的起身,想要撕下眼前的白色纱布。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成,所以他不可以这样一日日都待在黑暗里。 “不要着急”大夫安慰他,“再过几日,你眼睛上的白布就可以拆下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看清楚一切了。” 这才让他安静了下来,再等几日是吗?到那一日,他最想看见的是白纸上写着的名字,是陪在他身边的红颜的模样。 晚上,院子里亮起了灯火。其实对他来说,点不点灯都是一样的。只是他在等一个人,若是看到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她应该会过来的吧。 结果他一直记挂的人真的来了,这一次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有意在躲避着什么。若不是他认真的侧耳倾听着,都难以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双温暖的手心盖在他的眼睛上,温馨的香味传来,他知道那个人是真的来了。 “怎么今晚有空来看我?”不觉他弯下了嘴角。 她没有说话,脸上的纱布已经被撤下了,露出了狰狞的褐色的疤痕。他见身后的人不说话,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是不是她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又有人欺负她了。 “你怎么了?”不可察觉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伸出的手顺着她的胳膊一点点摸了上前,她的嘴唇,她的面颊。 可是她往后一躲,没有让他再继续抚摸下去。再往下一点就会是她的伤疤,她躲不掉的烙印。 第五十一章 陈述一个故事

“公孙公子”她的声音糯糯的,像是带着哭腔。 听清楚之后,他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提了起来,来回按压着,说不出的疼。她哭了,他应该怎么安慰才好? “何时?”思忖良久,他轻薄的嘴唇还是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想再握着你的手,向以前一样写下一些词句可好?” 今日的她有些不对劲,可是具体的,他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若是这个方法能让她开心起来,他千百个愿意。 “好,你握着我的手,你就是我的眼睛。” 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也莫过于此吧,菊香想着忽然又觉得有些心酸。研墨,砚台里淡淡的墨色晕染开,可是她怎么也不忍心欺骗眼前自己深爱的人,看不见的人。 就是因为他看不到,所以才可以拿来利用。她闭紧了眼睛和嘴唇,前者是不想让眼泪滴落,后者她不想自己说出反悔的话来。 见身后的人迟迟没有握住他的手动笔,公孙泽轻声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好不好?”他是在恳求。 可是她依旧残忍的摇头,“没有,只是我在想今日写下什么样的诗句才好。”什么样的诗句才能表现出俩人的情投意合,矢志不渝。 最终在婆娑的眼泪里,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背,提着一只墨笔沾染了纯黑的墨色。提笔难收,在素纸上落下一个字都再难回头,可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不知道她在害怕犹豫一些什么,他只知道握住自己手心将要落笔的人,她在不安的颤抖。这一刻他有了一些悔意,不该答应她,为她写什么破诗词,明明从一开始她就是被逼的。 还没等他开口,握着他手背的温暖手心就动了起来,笔尖落在白纸上绽开了黑色的墨点。从这一点开始,她将会亲手将他推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里。 “得蒙相见之初,翩若惊鸿,此生难忘……”她一句一句的念了出来,不,或许是按照另一个人的意思全部背了下来。 手被她握着,可是他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恍若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这一次,她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与其说是握着他的手在写,不如说从落笔的那一刹那,都是她一个人在书写。 陈述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她只是看不见的影子,是成全他们两人花前月下的红娘,可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待她泼墨挥毫的写完,再也忍不住,一滴晶莹的泪珠盈盈地滴落在了落款的地方,终究还是无法忍受的,她爱了,冤了,一颗心送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被她紧握的公孙泽愣愣听完了她口中的话语,她是说,自己于她初见之后,便深深爱上了她,夜不能寐,寝食不安。 他不知道文中的这个人是谁,应该是面前的女子不是吗?自己就对她一人寝食不安,就对她一人念念不忘,只是没想到她就是被自己救下的人之一。 还有一个怎么文章里没有提到?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自己心心念念,爱的人,想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何来其他? 文章里自是不用再提到的了,她如此写,是不是一早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对她的爱恋。想到这见惯了生死,在边塞餐风饮露的铁血将军也有了害羞的一次。 她落笔之后没有言语,而他亦没有开口相问。菊香在静默之中早已泪流满面,可是近在咫尺的人却不知道。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爱你,而你却不爱我。而是一个人知道即将要离开,即将要面对的痛苦,而另一个还沉浸在一生一世的幻想之中。 她小心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尽量不让面前始终挂着浅浅笑意的男人发现。怕他会伤心,会毁了夫人精心铺垫好的一切。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一碗水终究是端不平的。她不过是一介卑微的丫鬟,又怎么能奢望自己在夫人的心幕中和小姐同等重要。 在她流泪出神的片刻之中,不由又想起了在前厅里,夫人和她说过的话,“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不是你奢望就可以得到的。菊香若不是看在你和小姐一同长大的情分上,若是别人我早已经她送出了府邸,甚至已经秘密处理掉了。你和他这一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又是怎么离开前厅的。夫人只让她去办了最后一件事,若是这一件事办好了,以前的种种都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可以纵容她留在张家的宅里里。 是啊,这一张被毁容的脸,就算是想嫁只怕也是嫁不出去的了! 喝完之后,我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晚风从未关上的窗户里吹了进来,淡粉色的床帘来回晃动着,半醒半寐之间,有人轻轻来到我的床边。 软底的绣花鞋踩在地毯上听不到一点声响,熟悉的檀香味从层叠的罗帐外面传来。我想要清醒过来,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自己实在是太困了,不论我怎样努力睁开眼睛,都显得徒劳无功。 来人坐在我的床边上,将我的被角掖好。手中握着的翡翠念珠轻轻转动,在无声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娘亲……”声音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静坐了好久都没有开口,娘亲只是过来看看我的身上肿块的吗?被蜜蜂蜇过的肿包已经消退了,就连身上的暗红色斑点,肿起的面颊都消退了。可以说,我已经没事了。 母亲拉起我的手,轻声开了口,目光沉沉,一双清明的眼在黑暗之中恍若是晶亮的星子。 “女儿……”她凝视着我的睡颜,只轻声说了一句就没有继续下面的话了。 我提起精神,想要听清楚母亲下面还会再说些什么。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睡去,千万不可以睡去。 “明日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她的声音很慈祥,就连晶亮的眼睛也变得慈爱闪烁起来。 什么意思?我想要的一切,我想要的是什么自己都不甚清楚,母亲又怎么会知晓呢?而且是明日,心中疑惑万千。明日一定是要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 就当我聚精会神努力听明白的时候,母亲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去,她轻轻放下的帷帐,又转头看了看床铺上熟睡的女儿,“你弄成这样就为了那个男人,母亲会帮你得到他的。” “哗啦”一声帘幕垂了下来,母亲也不见了影踪,帮我得到公孙公子? 先是一惊,心里便是一阵欣喜。是不是母亲帮我向他说明了?是不是我不久就可以嫁给他了? 可是,不是还有菊香吗?他怎么会同意?待母亲走了之后,我便在床铺上胡思乱想起来,渐渐的房间里的香炉中香气浓郁了起来,我也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日上三更之后我才醒来,香炉里的灰烬已经被婢女们到干净了。今日三个婢女进来为我洗簌打扮,唯独不见菊香的身影,往日她都是寸步不离地照顾我的。 “怎么今日菊香为何没来?”我装作随口一问,透过铜镜在看婢女脸上的神色。 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待我定睛细看的时候,已经再也察觉不出丝毫的不对的地方了。 “奴婢也不知道啊,似乎是染了风寒,夫人让她回到房间里休息去了。这几日,都不需要让她来伺候了。” 这个原因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菊香怎么会这个时候染了风寒。不容我多想,一个婢女就拿着一件桃花色的锦衣走了进来,衣服上绣着点点飘洒的桃花瓣,看着就已经是灵动华美至极,若是穿在身上一定是绚烂无比吧! 我蹙起了眉头,“怎么今日穿这一件?今天也不是什么大日子。” 婢女笑了笑,拿起精致的簪子为我绾住了青丝,“我们也不甚清楚,都是夫人她命令的。” “母亲……”我念了一句,不知母亲在想些什么。镜中的女子,美若天仙,樱桃小嘴染上了红色的胭脂,白色的面容上轻扑了白粉,越发显得清白干净。 “小姐伸出手来。”婢女将桃色的长裙为我穿上,腰间环上银铃点缀的腰带,每走一步都会叮叮作响。 越是这样细致,精美,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甚。母亲到底想做些什么?昨晚她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想明白,婢女就松开了手向后面退去,站在远处望着我身上的桃花锦衣。 “真是好看!奴婢不说假话,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们脸上都是惊艳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不会说谎,镜子中的人,一颦一笑都十足的诱人,粉色衬出面色清透如雪,我不由也看痴了,这样的绝色,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动心呢? 刚刚走出了闺阁就看到了母亲,她仔细看了看我,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意,“我家女儿果然是天姿国色,难怪皇帝会下旨赐婚。” “赐婚?”我吓了一跳,怎么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 正想转脸询问母亲,就对上了母亲对我投来的目光,她示意我不要出声,也不要多问。于是我合上了嘴唇,没有敢多说一句。母亲不是向来不过问俗世的吗?刚刚那个眼神明明精锐至极,一点也不像往日里的母亲。 第五十二章 赐婚

进了正殿才知道母亲为何不要我说话,原来是宫里派来了人,是伺候皇上的内侍。他手上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公孙泽也来了,正坐在梨花雕木的椅子上,静静地喝着茶水。 眼睛上一直蒙着的白布已经解下了,露出一声深黑色的眸子,干净清冷恍若幽潭。他看了我一眼之后,淡淡的收回了视线,没有意想中的惊艳或是注目,淡然到了极致。 他这一眼像是浇下了一盆冷水,我怔怔站在了原地,再没有之前喜悦激动的心情了。母亲温暖的手心落在我的手背上,她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不要愣着,一切进去再说。” 我这才记起昨日母亲对我说过的话,她会帮我得到公孙泽的,我应该放心才是……可是我的目光依旧离不开座椅上端坐着的一抹清月白色,他只是低头看着杯中袅袅溢出的热气,白皙的下巴在白雾之中显得格外美好。 内侍看清该来的人都来了,这才捧起明黄色的圣旨开始念。我捏紧了手心,手心里都是粘稠的冷汗。我只顾着盯着白色的人影,害怕他不愿意,害怕他抗旨。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到内侍念完了“钦此。”他依旧没有出声,消瘦的身影背对着我,散发着冷气好似一把待在剑鞘里的冷剑。 内侍瞥了一眼不动的公孙泽,出声提醒道:“公孙将军接旨吧!” 没想到跪在地上的人果断而坚决地摇摇头,声音清冷地对内侍说:“这个旨意我是不会接的,若是皇上强求,臣愿意一死。” 这将内侍吓了一跳,“将军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是与张家小姐情投意合吗?这才让皇上赐的婚。” “情投意合?”他念了一遍,轻笑出声。 跪在我身边的母亲急了,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一张书信,“公孙将军难道我们还会骗你不成?这书信还好是被我捡到了,若是被旁人拿去,我女儿的名声岂不是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他的眉头骤然挑起,望着母亲手中的白纸,声音也变得格外清冽无情,“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这是你写给我女儿的情书,这些日子女儿日日都和你在一起。若不是昨日这封情书从女儿的袖子里掉落下来,我还不知你早已和我女儿情投意合了。怎么今日赐下圣旨,你反而不愿意娶我女儿了?” 母亲的眼神如刀,紧紧相逼。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平日和颜悦色的娘亲。 “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我没有说话,一双眸子笼着薄薄的雾气,似怨似羞地凝视着他。他以为我在怨恨他的薄情,不肯承认。所以他立马站起了身子,大笑着接过了内侍手里捧着的明黄色圣旨。 内侍望着他的转变,一脸的疑惑。母亲暗自松了一口气,而我捏紧了铺在地上的裙角,这一刻,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的绝望与痛苦。 如果不是母亲出声帮我隐瞒,为我说谎,只怕眼前冷凝的男子依旧不会愿意接下这明黄色的圣旨吧。 只是瞒得过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以后他发现了一切真相,会不会恨我,恨我的娘亲。 内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真将他吓坏了,如果公孙将军抗旨之后,只怕龙颜会震怒吧!丞相那边正缺一个借口除掉他。 “好了,既然这样杂家就回去复命了。” 公孙泽拿着圣旨,向我走来,脸上的笑容温暖而宠溺。似乎我就是他一直深爱的那个人,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个冒牌的! 扭着手里的绣帕,不知道他会对我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呢? “刚刚你怎么不告诉我?”他身上的淡淡气息传来,我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 母亲笑了笑,“既然俩人都情投意合,明日就成婚吧,我看过了明日正是黄道吉日,今日我就让人去安排了!” 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我却觉得害怕起来,浑身发冷。菊香呢?被母亲送走了,还是被灭口了?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我打了一个喷嚏。 “不会是染了风寒吧?这可不好,明日可是我和你的大婚之日呢!”薄如杏花的唇瓣翘起,笑容绝美,他轻轻搂着我,靠在他的胸膛上。 ,一下下有力的心跳传入耳里,我只觉得心慌意乱,从没有奢望过这一天。可以靠在他身边,可以获得他的宠爱。 温暖的胸膛,淡淡的墨香混着阳光般清冽的味道,无以名状。我颤颤地伸出了手,环住了他的腰肢,让我自私一次吧! 淡金色的光辉落下,将俩人拥抱的身影拉长。在我们都没有注意的角落里,有一个女子在哭泣,她一遍遍想要擦去脸上的泪痕,可是咸涩的泪水却如同擦不尽一般,浸湿了她的手背。 咬住手帕,她呜咽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她的喉咙已经被人毒哑了,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和他相认,秘密永远成了秘密。 自从公孙泽知道我是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之后,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同了。他唤我,“如梦。”一声,一声,恍若是最最缠绵的呼唤,这是我的毒药,一饮而尽,终究一日会被他发现我亦不悔。 只要他是我的,爱我的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