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暖长安》 第1章 是妖是鬼 “四个素饼一壶凉茶?好咧,两位客官进店里凉快凉快,刚出炉的大饼一会儿就给您端上来!”小伙计熟练的抹了抹桌子,把两个挑担的农夫让进店来。 说是进店,其实就是官道旁一个草棚,棚里棚外各摆了四张桌子,每张桌配了四个长条板凳。棚子最里面是个简陋的灶台,开店的一对老夫妻正在灶台旁准备吃食。 眼看快到晌午了,客人还是不多,小伙计抹了把头上的汗,跑到官道上去吆喝,“六月的天快下火了,咱们店里有凉茶喝。客官您喝口茶再走,一会儿就到城门口。” 他正吆喝着,只见进京的方向过来一匹白马,马上一名女子穿淡青色长裙,斜背长剑,头上斗笠压的很低,只露个小巧的下巴。 马停在小伙计面前,那女子翻身下马,动作十分的僵硬,“伙计,来壶热茶,越烫越好。” 小伙计牵过马,赶紧把人往店里让,“姑娘您里边请,茶马上给您端来。咱们店饼烙的最好,有素馅的和肉馅的,您来两个尝尝?” 女子在棚外捡了张桌子坐下,“不进去了,就坐这儿吧。那……给我拿两个肉饼,带走。” “好嘞。”小伙计转身去拿茶壶,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条官道是入京的要道,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很多,所以小伙计正经有些见识。可今日这名女子一走近,他就有种莫名的怪异感,似乎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不过既然开店,那就讲究来者是客,他也顾不上细想,赶紧端了热茶回来,正好那女子将斗笠摘下。 小伙计边斟茶边偷偷打量,只见那女子年纪甚轻,长了张白净的瓜子脸,算得上清秀,只是额头有条半指长的伤疤。一双水杏眼,形状虽美,眼神却略显呆滞。而且面色白的不太健康,连嘴唇都微微泛白,似乎大病初愈。 小伙计觉得奇怪,额头那道疤痕其实很容易用头发或发饰挡住,可那女子却似乎毫不在意,由着它在刘海后若隐若现。要知女子破相不是小事,已婚的妇人可能被夫家嫌弃,待嫁的姑娘更可能因此误了姻缘。 “伙计,京城离这儿还有多远?”女子抬起头,柔声问道。她的声音虽然清脆,却明显透着一股疲惫。 “姑娘,您顺着这条官道一直走,在前头的馆驿或者客栈住一晚。明天再早起赶路的话,差不多晌午就到了。”小伙计一边指路,一边觉得诡异感越发明显。 “给您包好了。”老板娘从棚子里转出来,把两个荷叶包着的肉饼放在她桌上。 这时,棚子里有客人结了账往外走。路过女子这桌时,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低声说道,“姑娘,老朽与你说几句话,不知是否打扰?” 女子一抬头,见桌前站着个鬓发斑白老者,看模样,应该是位算命先生。她点点头,示意对方坐下。 “虽是唐突,但相遇便是有缘。老朽看姑娘面相,特来相劝一句,京城乃是非之地,不妨及时抽身,就当为自己添福添寿了。”算命先生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打量她额头那道疤。 女子冷笑了一下,“生死有命,寿数之事,我倒从未放在心上。” 算命先生见对方语气不善,便准备起身告辞。 “不过我确有一事,还望先生指点。”女子忽然从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我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只为找寻一物。请问先生,此物究竟在不在京城?” 算命先生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六枚铜钱,“那老朽不才,给姑娘卜上一卦。请姑娘心中默念所求之物,将铜钱掷上六次。” 女子依言行事,不料刚掷到第二次时,一枚红漆的铜钱竟然卡在桌子缝里,立了起来。 算命先生伸手去抠,结果一个寸劲儿,铜钱横飞出去。更奇怪的是,明明听到铜钱落地的声响,地上却怎么也寻不着。 女子皱着眉,摸了摸下巴,“要不,麻烦先生再拿一枚铜钱,我重掷?” 算命先生瞪着地上,手捻着胡须,几乎要拽断几根。他犹豫了一下,边后退边说,“姑娘,人世种种皆有天定,你的命数老朽参不透,这便告辞了。” “哎,先生别走……”女子拿着银子起身挽留。 算命先生连连摆手,“所谓无功不受禄,这银子着实不敢收。老朽最后奉劝姑娘一句,众生皆苦,才更应以慈悲为怀。” 说完,他就像躲瘟疫一样逃出店外。 看着老者背影远去,女子也无心喝茶。她匆匆结了账,拿着行李和肉饼,上马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小伙计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仍是觉得怪异。他拿起茶壶,触手一片冰凉,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大热天,别人都是躲进棚子里喝凉茶,偏这女子衣着严实,坐在太阳底下喝热茶,还不时用茶壶捂手。不仅如此,每次走近,小伙计都觉得阴风阵阵,似乎有凉气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 “该不会是女鬼吧?或者是妖?”小伙计吓得汗毛直竖,反复回想方才看没看到那女子的影子或者尾巴。 他正瞎琢磨着,却见那位算命先生去而复返。 “抱歉抱歉,我掉了东西。”算命先生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枚红漆铜钱。 “这……方才我也帮着找了,地上确实没有啊!”小伙计看的目瞪口呆。 “你有所不知,我这枚铜钱有灵性。方才它不想算,就躲起来了。”算命先生把铜钱揣入怀中,“如果是别的铜钱,丢了也就丢了。这枚是宝贝,我可舍不得,所以特地回来寻它。” “这是怎么回事啊?”小伙计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问,“先生,那女子是不是有古怪啊?” “古怪?”算命先生不解其意。 “我是说,她是不是……那个?” 算命先生听明白了,“啧,瞎说,这大日头底下的,妖魔鬼怪哪敢出来。人肯定是人,只不过啊,这人是有点儿邪门。” “怎么个邪门儿法?”小伙计追问。 “你看见她额头那道疤了吗?大凶之相啊!我估计着,她的寿数不能太长了。” “是病恹恹的。”小伙计点了点头,“不过,这就叫邪门儿了?” “你别看她寿数不长,命途却是一波三折,而且正中带邪、变数丛生。不然我这宝贝铜钱,怎么一见她就退避三舍了?” “先生,您能不能说简单点儿,别老整四个字的?” “简单来说,她这样的命啊,运气好了就扬名立万,运气不好就死无葬身之地。这么说懂了?” “哦。”小伙计点点头。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若她肯呆在偏远之地,尚有几分希望寿终正寝。若留在京城,那注定是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的。”说完,算命先生摇摇头,叹息着走出店外。他心说,“但愿那女子早日达成心愿,远遁江湖。或者日后所遇之人,可以将她导向正途。” 第2章 是正是邪 离开小店,女子边走边回想算命先生的话,和自己小时候的事。 “娘,我不明白,为何黑白两道的人都要追杀我们?还口口声声说要替天行道?” “凌,你还小,等长大就明白了。” “娘,我都七岁了,什么都懂。再说,就算咱们要躲避追杀,隐姓埋名,您也给我改个正常点儿的名字啊。以前叫月影多好啊,现在叫‘凌’,是不是太奇怪了?” “娘不觉得奇怪啊。” “就一个字还不奇怪?我不要叫这个。” “听话。” “不要,除非娘告诉我为什么。” “拗不过你。娘小时候听人说,黑白无常来勾魂的时候,都会先喊人的名字。如果那个人没有名字,他们就勾不到魂了。叫‘凌’,就是希望你的名字什么意思都没有,让黑白无常猜不到……也是讨个好意头,早日治好你的病,唉。” “娘,您别难过,是我不好,不该和您顶嘴。那我以后就叫这个。娘您放心,我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乖,娘就知道你最听话。” 想到这儿,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她还活着,娘亲却已不在人世了。娘亲临终前的遗言犹在耳边,一是不让她守孝,立刻去京城,二是不让她报仇。 为什么不能报仇?她不懂。那些人只为一己之私,就害她们抛家舍业、颠沛流离十年,为什么要放过他们?难道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她一路思前想后,倒也无心观赏沿途的风景,只觉道路越发宽敞平整,行人也多了起来,可见离长安城越来越近了。 不知不觉行至傍晚,官道旁岔出一条支路,路的尽头便是离长安城最近的驿站,天福驿。她想起义父临别时讲过,说这里如今已成了个小村镇,镇北还有一家客栈可以过夜。如果驿站客满,或是不想被官兵盘查,可以选择住去客栈。 她绕过驿站,向客栈行去。忽然,一阵童谣声传入她耳中,“不见蛇虫鼠,庄稼丰五谷。遇上天地人,粮食装满盆。” 一条窄巷里,几个小童在拍手唱着歌谣。她好奇心一起,就走了进去,“娃儿们,你们在唱什么?” 见一个面生的大姐姐站在面前,几个小童向后躲着,怯怯的不敢做声。 凌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包糖果,“谁告诉我,我请他吃糖。” 小童们看见糖,争先恐后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背歌谣给她听。 凌给每人分了几颗,然后打发年纪小的孩子们去别处玩,单独留下个大点儿的男童细问。 “歌谣是阿娘教我的,说天底下有三个大坏蛋叫蛇虫鼠,还有三个好人叫天地人。阿娘还说了,歌谣只能唱后半句,不能唱前半句,不然会把坏人招来。” “那你们还唱!” “不怕,天地人会保护我们的。”男童接了糖,低头四下寻找。 “吃啊,找什么呢?” “我想找个石头把糖砸碎,然后拿回去给妹妹。她还太小,吃这么大的会卡住。” 凌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儿酸,赶紧眨了眨。她合起双手,微一用力,包里的糖立刻碎成均匀的小块,“都拿去吧,跟妹妹和其他人分着吃。记得,以后好好听你阿娘的话。” 小男孩开心的接过糖,再抬头时,女子的身影已拐出巷口。他哪里识得刚才那手精深的内力,他大概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女。 出了小巷,凌回想起这一路上,各地都流传着类似的歌谣,说的是当今武林六个顶尖高手。 “蛇虫鼠”曾经是江湖上最出名的三个大盗。据说他们武功奇高、智计百出,却又无恶不作。有些急公好义的大侠找到他们,想替天行道,最后都落了个有去无回的下场。后来,这三人犯的案子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官府,派重兵围捕。结果“蛇虫鼠”请出了他们的师父,在青峰岭设下埋伏,阻挠官兵。 青峰岭一役,据说惨烈无比。二百余名官兵中了埋伏,殉职者超过七成。听幸存的官兵讲,当时岭上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大小溪流俱被鲜血染红,最后更是引发了山火。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扑灭之后,岭上很多尸体都被烧的残缺不全、面目全非。 此役之后,“蛇虫鼠”和他们的师父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们死在岭上,尸体被烧没了,也有人说他们侥幸活了下来,逃出生天。 不管怎样,近几年江湖上再无这三人的消息。而百姓们一面传唱着歌谣,盼望天理昭昭,恶人伏法,一面又对三人的名字讳莫如深。 至于下半句唱的“天地人”,指的是当朝太傅李承安门下的三个年轻校尉,同样以武功高强、智计百出而闻名。他们三人也是师出同门,但各有所长,有的长于武功,有的善于易容,还有的擅于布局。这三人目前协助李太傅,维护京城治安,专门查办有武林高手参与的案件。 可惜“天地人”成名略晚于“蛇虫鼠”,六人没有真正交过手。百姓们在歌谣中将双方并列,也是希望万一哪天“蛇虫鼠”卷土重来,“天地人”可以将其彻底消灭。 “天地人”的上司,也就是太傅李承安,相传是位官声清廉、刚正不阿的好官。听说他因为直言进谏,不屑结党营私,得罪了不少贪官奸佞。每年或是设计陷害,或是杀手行刺,总有那么几出大戏针对他上演。若非“天地人”护持,将太傅府守的固若金汤,只怕李太傅早已身败名裂、尸骨无存了。 而这位李太傅,就是她此行的目标。 “传说毕竟是传说,谁知道这位李太傅是不是真的正直,太傅府是不是真的牢不可破?”想到这儿,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固若金汤就最好,不然我一闯就闯进去,那多没意思。” 客栈门前有棵大树,一只归巢的倦鸟似乎受了惊吓,长啼一声飞走了。 凌来到树前,一跃下马,动作比先前灵活了好多。从那间小店出来,她就发觉自己被人跟踪了,而且这人还是个老手,一路上变换着步伐和气息,离得不远不近。 “是怀疑我的身份了?不会,估计是财露了白。”凌冷冷一笑,“我刚入江湖,今晚正好拿你祭旗了!” 第3章 拼死一战 即便是夏天,镇上的人也都睡的挺早。刚入夜,四周就安静下来,客栈里的住客也都进入了梦乡。 凌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等着。 突然,她听见窗户纸被捅破的声音。然后一只细细的竹管从破洞里伸了进来,顶端还冒着一缕白烟。 她闻到一股甜香,甜的有点儿恶心,赶紧抓起身边的长剑,翻身坐了起来。自打辞别了义父,她就盼着一试身手,没想到这么快就逮到机会了。 过了半晌,估摸着房内的人已经被迷晕了,一柄短刀从窗缝插入,薄刃一点一点拨开窗栓。随后,窗户被轻轻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像猫一般跃入屋中,然后立刻伏于桌后。 又过了片刻,黑影像幽灵一样站起,打开桌子上的行李,一件件翻找。借着月光,他看见行李里除了夏天的薄衫,还有件极厚的披风,披风下面是个鼓鼓的布袋,里面竟是满满一袋干叶子。 这丫头一看就没有江湖经验,出门在外,行李里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黑衣人翻了半天,值钱的东西一样都没找到。忽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清香,忍不住卸下脸上的布,凑近细闻。 “牡丹花下死的是风流鬼,断肠草下死的是什么,傻鬼吗?”床幔突然掀起,本应被迷倒之人掌起了蜡烛。 黑衣人吓得一哆嗦,急忙退到桌后,从怀里抽出短刀。他纵横江湖十几年,独门迷药还是头一次不管用。 凌手中提着长剑,还是白天的打扮。不过相较之前的苍白憔悴,她此刻的脸色红润了好多。 见她蹲在床头,床尾放着钱袋和一卷画轴,黑衣人的目光贪婪的落在钱袋之上。 凌趁机打量黑衣人,只见他面罩褪在嘴边,脸上的皮肤坑坑洼洼,还长了个大号儿的酒糟鼻。跟贼眉鼠眼和乌青色的眼圈相比,更让人生厌的是他的眼神,不仅集中了贪财和猥琐,还有一种对猎物生命的漠视和冷酷。 “虽然义父不让我以貌取人,但怎么看都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要不要直接下死手呢?”凌在心里盘算着。 所谓做贼心虚,行凶之时被人叫破,黑衣人在气势上先颓了一半。见屋里没有埋伏,对方也没有喊人的意思,他定了定神,压低声音说,“难怪你白天走走停停,原来早就发现我了。说!为什么你不怕我的迷香?” “束手就擒,我就告诉你。”凌冷冷一笑。 “就凭你?”黑衣人哼了一声,“实话跟你说,崔爷本打算今天只劫财的,不过既然你醒着,还看见了我的脸,那就自认倒霉吧!” 凌一挑眉,嘲讽道,“都这样了还说大话!没有人教过你,一击不中立刻松手吗?多少江洋大盗都折在一个‘贪’字上,何况你个小毛贼?” “呸,牙尖嘴利!崔爷还轮不到你教训!”黑衣人一晃短刀,向女子劈面刺去。他心想,一个病恹恹的黄毛丫头,直接灭口就是了。 凌一挺身,长剑向黑衣人的面门直刺。她的剑并未出鞘,但剑鞘尾端用铁皮包出了个尖儿,万一被戳中要害,肯定伤的不轻。 黑衣人收招撤步,横刀于胸前。他已算好距离,只要躲过这招,便可欺身近战。前不久他跟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声剑”交手,二十来个回合未分胜负。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连成名的女侠都拿下好几个,他的名号可不是全靠迷香得来的。 谁知那女子剑招已尽,剑势未尽,剑鞘离剑飞出,直射向他的眉心。黑衣人向后一塌腰,剑鞘贴着鼻尖飞过。待他再直起身时,眼前已不见对手的踪影。 哪去了?黑衣人大吃一惊。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他定睛细看,前面确实没人。那就是在身后?他连忙转身后退,可眼前剑光一闪,脸颊上已被划了一道口子。 凌一击得手,笑着说道,“这位崔爷,原来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住啊?” 吃惊之余,黑衣人再不敢大意,一招“灵蛇吐信”应手而出。此招一虚一实,昏暗的房间里,只见两点寒光直奔女子双眼。 凌窥准时机把剑一横,“当啷”一声磕开短刀,然后与黑衣人拆招换式斗在一处。 她虽然从小习武,但除了跟义父和妹妹对练,平时与生人交手的机会少之又少。虽然义父说她身手不错,在江湖上勉强算个高手,但毕竟只是句空泛的评语。而且勉强算出来的高手是个什么档次,她心里实在没底。方才她没有趁机抢攻,也是想多比划几个回合,借对方试试自己的斤两。 十几个照面下来,黑衣人发现对方的招式特别简单,简单到看不出门派,而且主要以游走为主,并不急于进攻。 “敢戏耍老子?哼,果然没有经验,我正好先下手为强。”这样想着,黑衣人动作加快,身形一矮,一片灿然的刀光直奔对手双腿。 可突然,他觉得脚下一软,眼前一阵模糊。他暗叫不好,赶忙收招退开,伸手摸向脸上的伤口,恨声问道,“你剑上有毒?” 黑衣人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迹,血色不像中毒,估计只是迷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凌又看着他冷笑,像只戏耍老鼠的猫,“这位崔爷,现在可以束手就擒了?” 黑衣人心里一万个后悔。白天在他看来,这丫头有钱、有病、没经验,仗着会两下功夫就独自出门,身边没人随行。而且看她上马下马的动作,身手差的不能再差,简直是最完美的下手目标,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上最好捏的那一个。晚上动了手才发现,自己竟然看走眼了,这个柿子不仅又硬又涩,还浑身带刺。 黑衣人自知骑虎难下,唯有拼死一搏了。他退到窗边,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服下。那是他自己迷香的解药,虽不对症,总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凌就这么看着,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可是随后,黑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桶,瞄准了她,“不想死的话,把解药交出来!” 看清对方手里的东西,凌的心慢慢往下沉。那是件极精巧的暗器,顶端是密密麻麻的发射孔。 形势瞬间逆转! 凌不甘的想,初入江湖的第一战,难道就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战吗? 第4章 涉险过关 昏暗的烛光下,只见黑衣人端着暗器对准了凌。 这件暗器应该是名家所制,桶身看上去非金非木,泛着青悠悠的光。顶端的发射孔有粗有细,还有不同角度,似乎将对手闪躲的角度都考虑在内。 屋内空间狭小,凌没有十足的把握躲开。她后悔,自己明明可以胜过对方,却浪费了机会,结果眼看就要因为轻敌送掉性命。她不甘,自己还要去京城,还有那么多事没做,难道今生就这样憋屈的结束了? 她紧咬着嘴唇,扭头看了眼床上的画,一时心乱如麻。 黑衣人低声喝道,“把剑扔了!” 凌微微一怔,听上去对方似乎不会发射暗器,起码不会立刻发射。她心头升起一线希望,时间就是生命,活着就是一切! “快点!”黑衣人催促道。 凌弯下腰,轻轻把长剑抛远,然后朝桌上努努嘴,“解药在行李里,不过被你翻乱了。” “快去拿!别耍花样!”黑衣人心想,这暗器精贵的很,怎能浪费在一个丫头身上。只要拿到解药,自己就有一百种方法杀人灭口。 凌在散乱的衣物中翻找。 黑衣人还是觉得头晕,于是慢慢退到窗边。从窗缝里吹进来的风让他觉得很舒服,头脑也能清醒一点。他一边严密监视着对方的动作,一边盘算着,呆会儿杀人劫财后该往哪个方向逃脱。 这时,窗外传来两声犬吠。黑衣人忍不住用另一只手轻轻掀开窗子,向外一瞥。只见窗外天光未明,风停树静,看来屋内的剑拔弩张没有惊扰到熟睡的村落。 哪知就在这一瞥之时,巨变骤生。 凌用余光捕捉到了对方扭头的动作,趁机一抬腿,将圆桌踢的立起。然后她对准桌子的中心,用尽全力蹬出一脚。 夹杂着茶壶茶杯碎了一地的声音,圆桌裹着一阵劲风,向黑衣人迎面砸去。 待黑衣人发觉不对,转回头时,圆桌已飞到他面前,对手的身影被挡的严严实实。匆忙间,黑衣人边躲边用左手一挡,只听“咔嚓”一声,桌面裂成几片,他左手腕骨应声而断。紧接着,“哄”的一声,受余劲波及,黑衣人连着桌子碎片一起穿破窗子,摔出屋外。 客栈一楼是吃饭的地方,客房都在二楼。 黑衣人从二楼跌下,飞出去三四丈远,落地还滚了七八圈。待他停住,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眼前的景物一直在旋转,根本辨不清上下左右。 更另他胆寒的是,整个镇子都在这声巨响中醒来,所有的狗都在狂叫,家家户户掌起了灯,不远处人影幢幢,正向客栈的方向围拢过来。 黑衣人心胆俱裂,立刻想要逃跑,结果喉咙里一腥,张嘴喷了口血,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凌拾起长剑,紧跟着从二楼跃下。她落地时黑衣人已经晕了,暗器桶掉在一边。她眼珠一转,拾起暗器桶揣进怀里。 这时,客栈里的人和附近的村民逐渐围拢过来,站成一圈,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圈中的两个人。 跑堂的眼尖,指着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说,“这不是借住在柴房那小子吗?该不是闹出人命了吧?” 客栈掌柜抬头看看二楼的大洞,捶胸顿足的说,“哎呀,我的窗户啊!” “没事,记我账上。”凌不慌不忙的说,“这家伙是个贼,被我打晕了,你们赶紧报官吧。” 不多时,几名村民从天福驿那边引着两位官差过来。其中一名年轻官差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短刀、迷香等物,掏出绳索将其绑住。 “你是涉事人?叫什么名字?”另一名年长的官差负责盘问。 “我姓……凌,叫凌。” “两个字是一样的?等我记一下。”年长的官差正要继续问,目光忽然落在搜出的东西上。他示意凌先等等,然后拿起迷香细看,“小七,你过来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名叫小七的年轻官差凑近一看,不由得瞪大眼睛,“六瓣梅花?这是‘月月摧花’特有的记号,难道这人是‘月月摧花’?” 要知世间梅花多为五瓣,六瓣的极为罕见。自从‘月月摧花’这个臭名昭着的采花贼以六瓣梅花作为标志,江湖人更是对这个图案避犹不及。 年长的官差眉头一皱,单凭这个图案,是否就能断定其身份呢?他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黑衣人的脸。 “哦对了,他说他姓崔。”凌在旁边补充道。 “小七,赶紧回去!多叫几个弟兄过来,把囚车也推过来!”年长的官差难掩目光中的喜悦,“凌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得跟我们去京兆尹那里走一趟,到时会有人详细盘问你的。” “没问题,我正好要去京城。”凌一乐。 围观的村民一下子炸了锅。 “这竟不是个小毛贼,要惊动京兆尹的!” “你没听他们说嘛,这人是‘月月摧花’!这杂碎祸害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十只手都数不过来。真是老天有眼,他也有今天,呸!” “不对啊,我记得‘月月摧花’上个月落网了,这是又放出来了?” “那不可能,他犯的案子七八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怎么可能放出来?要我说,这人八成是假的。” “是啊,我听说‘月月摧花’已经问斩了,这个绝对是假的。” “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我二表姐的小舅子在大理寺当差,他说前不久是抓了个采花贼,本来认定是‘月月摧花’,还判了个斩立决的。谁知复奏的时候,李太傅突然说案情有疑点,要再查。现在那个人还在大理寺关着呢。” “李太傅说的?那肯定错不了。我看那个人八成是假的,这个是真的!” 凌抱着肩膀,饶有兴趣的听着。 “行了,是你们随便议论的吗?不相干的人都散了吧。”年长的官差说,“凌姑娘,你先回去收拾行李,一会儿囚车来了,咱们立刻出发。” “好。” 凌回到屋里,将散落一地的衣物整理好,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床前,对着床上那幅画双手合十,“娘,今日定是您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才得以化险为夷。女儿知道错了,今后再遇到敌人,一定再不轻敌。” 凌拜了三拜,然后双手将画捧起,收入行囊。她透过窗上的大洞望出去,天刚蒙蒙亮,外面的景物就像未卜的前途一样模糊。不过无论如何,这个京城,她到底还是要来了! 第5章 如沐春风 凌与官差一行人押送着囚车,不到晌午,就到了长安城。 放眼望去,只见长安城的城墙比别处都要雄伟巍峨,颇有庄严肃穆的气象。守城的官兵看上去也是训练有素,精明干练。虽然从外面还看不全城内的景象,但光是听到里面的熙来攘往之声,就不难想见一片繁华的景象。 凌不禁在心内赞叹,果然是天子脚下,难怪这么多年过去,娘亲和义父对京城都是念念不忘。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城门处守卫太多,不知会不会盘查的太过仔细。 简单询问了几句后,城门处的守卫一面派人快马报信,一面拨了个小队护送囚车进城。 那名叫小七的年轻官差轻声问,“哥,这下确定是个大案了,对不对?” 年长的官差虽然也面露喜色,但还是比较谨慎,“不好说,咱们先低调点儿。” 凌被简单问了几句就放行了,心中十分高兴。进到城中,不论是宽阔平整的青石板路,还是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过路人,眼前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不已。 此刻的她绝对想不到,让小七他们惊喜交加的“大案”,其实只是整个事件的冰山一角。而自己无意中抓住的小贼,竟会改变了这偌大京城的未来。 走了半个时辰,忽听囚车里传来一声呻吟,原来是黑衣人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 “啊!!!” 这吼声把大家吓了一跳,一名官差的马受了惊,竟然甩下背上的主人,嘶鸣着朝路边的行人冲去。 凌赶紧飞身跃起,几个起落纵至马前,伸手想去阻拦。可她也没有对付惊马的经验,一时只能伸着双臂,步步后退。 退着退着,身后就是吓瘫了的人群。寻常百姓哪见过这架势,别说老弱妇孺,好些青年男子都傻在原地动弹不得。凌不敢再退,咬紧牙关准备硬拦试试。 眼看着马就要撞上她了,一个白衣青年突然横身拦在马前。谁都没看清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见他轻飘飘跃起,抬手一掌拍在马头上。马吃痛,嘶叫着转了半个圈,扬起后腿向拍它的人蹬去。 白衣青年闪身躲过,顺势跳上马背,拉住了缰绳。马抬起前蹄,直立起来,想把背上的人摔下去。白衣青年双手抓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尽力稳住身形。马直立了好几次,都没把人甩下去,终于放弃。最后一人一马角力,原地转了七八个圈,渐渐停了下来。 路人惊魂甫定,有几个回过神来的,不禁齐声叫好。凌也长出了一口气,转回身帮着扶起摔倒的妇孺。 她这边闹的鸡飞狗跳,囚车里的黑衣人也没闲着。他先是抓住栏杆用力晃动,又用头和肩膀去撞。发现撞不动后,黑衣人朝着四周大喊,“大哥,‘一线天’丢了,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别管我,快跑!” 其他官差帮忙稳住囚车,小七找了块破布跳了上去。他一边按住黑衣人的头,一边把布塞进黑衣人嘴里。 这时,白衣青年制服了惊马,缓缓走了过来,“崔略华,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低沉舒缓,语调错落铿锵,仿佛古琴被拨动了几根琴弦,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唔唔。”黑衣人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但他仿佛认出了面前的白衣青年,也听懂了对方的话,眼神中突然透出不可名状的惊恐和悔恨。 护送囚车的守卫也认出了白衣青年,赶忙上前行礼,“原来是沐大人,多谢沐大人出手相助!” 白衣青年跳下马,递过缰绳,“几位辛苦。此案关系重大,麻烦众位先将犯人押至京兆尹于大人府上,今夜严加看管。聂校尉此刻已赶往大理寺,估计明日一早,调令就会送来。” 凌回到队伍中,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只见那白衣青年面如冠玉,一双狭长的凤眼,显得清冷睿智。他的鼻子直挺,略微鹰钩,和唇薄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过于锐利。好在,他还有一对浓墨重彩的剑眉,稳稳的压住了其他五官的凌厉,给他整张脸平添了几分稳重。 凌暗想,京城还真如义父所说,卧虎藏龙。面前这人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话说的彬彬有礼,还面面俱到,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白衣青年说完,侧身闪到一边,示意囚车继续前行。 凌上了马,见小七他们在兴奋的交头接耳,便凑过去问,“你们在议论什么?这个人是谁啊?” “旁边是太傅府,他就是李太傅手下的三大校尉之一,沐怀仁沐校尉。”小七两眼放光,“听说他很少出门,平日里都是在府中坐镇的。你运气真好,刚来京城就能见到他。” “哦,‘天地人’里的‘人’。”凌点点头,“难怪身手这么好。” “其实沐校尉不以武力见长。”小七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那他擅长什么?” “他擅长的是谋略。我听说,沐校尉只是看上去斯文有礼,其实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真有这么厉害?”凌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沐怀仁还站在原地,目送囚车离开,脸上满是复杂的沉思之色。 沐怀仁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二人四目相接。 “呀,好帅!”凌红着脸,笑嘻嘻的转回头。 “哈哈,原来你也是个花痴。”小七笑着说,“不过你们小丫头都这样,就喜欢这种标准的美男子。” “谁说的?我又不了解他。”凌的眼珠转了转,“小七哥,你再给我讲讲呗。” “沐校尉很神秘的,他的事我也就知道这么多,还都是听别人讲的。” “那他大哥呢?”凌小心翼翼的问。 “聂校尉?他我倒是见过两次。” “你见过聂阳天?”凌的脸色一变。 “见过啊,他查案时去过我们那里两次。”小七一转头,见凌的神色有异,“怎么,你也认识聂校尉?” “嗯。”凌点了点头,然后怅然道,“一面之缘,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那你放心,聂校尉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他肯定记得你。” “也许吧。”凌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疤。这些年自己变的太多了,他真的还能认出来吗? 第6章 冬日暖阳 众人又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京兆尹的府衙,简单交接后,一名上了年纪的师爷被叫来,单独将凌带了过去。 记录完供词已是傍晚,衙差领她去了后院一间客房,“凌姑娘,今晚你先住这里,等明日大理寺的调令过来,咱们再说之后的安排。” “好,有劳了。”凌放下行李,“对了,小七他们回去了吗?” “下午就回去了。本来想过来打声招呼的,看凌姑娘在忙,就没打扰。他们让我转告你,说感谢凌姑娘为民除害。” “好说好说。对了,听说长安城晚上有宵禁,现在是不是不能出门了?” “呵呵,不光因为宵禁,凌姑娘是本案的重要人证,这几天都不能擅自离开,要随传随到。凌姑娘在外面有熟人要找,或者有事要办吗?我们可以代劳。”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凌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事情都是一步赶一步的,一步错,步步错。她来京城只为了治病和寻人,没成想先被个贼盯上了。对方生死相逼,她还能怎么办,唯有把他抓了报官。更没成想的是,这竟不是个小贼,搞的她虽然到了京城,反而寸步难行了。不行,得想办法溜出去。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房门口,“请问,是凌姑娘吗?” 这个声音温暖而熟悉,凌一惊,忙稳了稳心神,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聂大人,这位就是。”衙差对来人行了个礼。 “凌姑娘,在下太傅府校尉聂阳天,就崔略华的案子特来致谢。”来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四方脸堂,浓眉大眼,眉目间满是豪气。 凌仔细打量他,除了岁月在眼角眉梢添了几抹沧桑,那伟岸的身形,坚定的目光,不动如山的气质,还像十年前一样。如果说沐怀仁似清晨的薄雾,温柔中带着疏离,聂阳天便像冬日的暖阳,让人一见便生出信赖之心。 “义之所至,大人不必客气。”凌还了个礼。 “此案关系重大,所以有些细节,聂某还要再详细问问凌姑娘……嗯,冒昧问一句,聂某此前是否见过姑娘?”聂阳天迟疑道。不知为何,面前女子的脸明明很陌生,目光却让他有熟悉之感。 凌看了一眼旁边的衙差,正犹豫着如何回答,门外又跑进来一个狱卒,“报,聂大人,崔略华开口了!” “凌姑娘,聂某先失陪一下。”聂阳天一拱手,转身和报信的狱卒出了门。 “果然认不出我了。”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凌长舒了口气,又摸了摸额头的伤疤,“十年了,我确实变得太多了。” 聂阳天从客房出来,边走边问:“怎么开的口?” “回聂大人,本来他什么都不说,可您前脚刚走,他突然问,‘就凭一个图案,你们就想冤枉我是崔略华?还有什么证据,有本事都拿出来。如果爷看了心服口服,自然会承认。’就这样,我们一边继续审问,一边赶紧过来报信。” “不好,怕是有诈。”聂阳天加快了步伐,狱卒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二人来到刑讯室门口,崔略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就这些?真的没有别的证物了?” “崔略华,你到底想要看什么?”聂阳天一步跨入房中。他扫了一眼桌上,除了短刀和迷香,还有海捕公文。 崔略华见聂阳天去而复返,冷哼了一声,“就凭这些,你们休想冤枉我是‘月月摧花’!” “大人,咱们用刑吧,一套刑具顺次挨过,这小子连他祖宗偷过几文钱都能招出来。”主审建议道。 “你们府上的刑具太霸道,只怕他抵受不住。明日大理寺若接手个死人,倒也不好交代。”聂阳天皱皱眉。 “聂大人放心,比他嘴硬的盗匪我们见多了,三四样刑具下来,还不是全招了。交给大理寺之前,我们肯定给他留口气。” “这么些刑具,你们最多用过几样?”聂阳天问。 “大概三年前吧,有个女贼,她是挨下来最多的。您看见门口挂着那个夹棍了吗?那是第一样……第六样是蘸盐水的小刀,专挑肉嫩的地方拉。拉到最后,全身没一块好肉,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到了第七样,拿粘布粘在身上,往下这么一撕,哗啦啦掉了这么大一片皮啊,骨头都露出来了,那女贼才招了。您说早招了不就得了,何苦受这么多罪。”主审颇有些说书的天赋,对各种刑具的来历、用法如数家珍,用刑过程更是讲的惟妙惟肖,直教旁人听得心惊胆寒,牙根发酸。 崔略华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听到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我当三大校尉有什么本事,呸,不过是屈打成招,爷爷什么都不会认,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龟孙。”接着他越骂越难听,恨不得把在场所有人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遍,刑房里充斥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闭!嘴!”聂阳天突然吼道。这一吼是用上内力的,整间牢房都震出了回声。 崔略华只觉气血翻涌,苦于被五花大绑着,不能捂耳朵。他怒视聂阳天,倒是再骂不出来了。 “今日突击提审,本就没指望你招供。不过没关系,明日到了大理寺,真假‘月月摧花’当庭对质,一切自然就水落石出了。”聂阳天转身对狱卒说:“押入大牢,一定要严加看管。” 聂阳天和主审出了刑房,边走边聊。 “你跟我说实话,刚才你说的那六七套刑具,是不是真的?” “哈哈,不瞒聂大人,夹棍我们是有的,至于小刀盐水什么的,都是我编出来的。有的犯人胆子小,吓唬吓唬就招了。” 聂阳天点点头,“审案确实需要技巧。只是,有没有可能以讹传讹,老百姓真的以为咱们用酷刑逼供呢?” “聂大人放心,我当差也快二十年了,押进来的犯人是不是冤枉的,看一眼也能猜个七八分。”主审小心翼翼的回答,“而且我每次编故事都有分寸。比如这个犯人是个采花贼,平日里折磨女子的机会比较多,我就编个女贼受刑的故事,这样他听起来感受更深一点。此外,我会在过程里藏几处不合理的地方,这样即使不小心传出去,一推敲就能发现是假的了。” 聂阳天一竖大拇指,“有见地!很多人当差当久了,过于依赖经验,就不肯再花心思了。要是大家对每个案子都能用心,想必天下百姓很快就能夜不闭户了。” 第7章 一触即发 聂阳天重新回到客房,却见凌的屋里一片漆黑。 他犹豫了一下,这个时间去敲一个年轻姑娘的房门是不太好,但转念一想,案情实在耽搁不起,不得不打扰证人休息了。他上前拍了拍门,结果里面无人应答。 “凌姑娘没在房内吗?”聂阳天问巡逻的侍卫。 “回聂大人,早熄灯了,没见她出来。” “算了,我明日一早再来。”聂阳天转身向外走去。 他暗怪自己大意,没叮嘱衙差把人证也看紧点儿。这名女子能抓住崔略华,本事应该不小,这么敲门都没开,估计人已不在屋内,而且都不知道溜出多远了。 既然留下也无事可做,聂阳天决定先回太傅府复命。他边走边回想审讯的情景,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好像脸上沾了根蜘蛛丝,抓又抓不到,还从心里往外的痒痒。 聂阳天走着走着,远远望见太傅府的时候,就发觉情况不对。 此时天色已晚,城中宵禁,府门外的守卫却比平常多了一倍。 他赶紧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府门口,“出什么事了?” “聂校尉小心,里面来了刺客。” “多少人?” “一个女的。太傅大人没事,现在情况已在沐校尉掌握中。” 聂阳天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心中一动,“一个女的?不会这么巧吧?” 他几步跨进内院,只见院中灯火通明,侍卫们剑拔弩张,围成两圈,已将一人困在当中。 沐怀仁站在圈外,正与刺客对峙。他身后的台阶上,站着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正是太傅李承安。 “怎么回事?”聂阳天绕过众侍卫,走到沐怀仁旁边。 “大哥放心,大人没事。” 聂阳天定睛一看,只见包围圈中站着一名女子,身穿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一双猫一样的眼睛。 沐怀仁指着手里的一卷画轴,“这是从刺客手里抢来的。” “我说了,我不是刺客。还有,画不能打开!你快还我!”蒙面女子急的跳脚。 聂阳天看到她身形和双眼时,便已有七分确定,此刻听了声音,更是再无怀疑。“难怪我在客房寻不着人,原来你在这儿。凌姑娘,深夜造访,所谓何故啊?” 沐怀仁向聂阳天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聂阳天小声说,“抓住崔略华那个。” “哦。没错,是她。”沐怀仁点点头,想起白天在押送囚车的队伍里见过一面。 台阶上的李太傅正手捻胡须,若有所思。听到聂阳天的话,他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姑娘,你姓凌吗?” “我……大人,此刻我说不清楚,不过那幅画就是信物,大人一看便知。但是,请大人独自从旁观看,不要当众打开。” “独自还怎么从旁?再说,我们怎知这画有没有动过手脚?”沐怀仁不理会她的阻拦,徐徐展开画卷。 凌跺了跺脚,突然向前一扑,伸手抓向那幅画。 聂阳天没想到她猝然出手,忙上前两步,挡在沐怀仁身前,一掌格开对方的攻势。 二人交手数招,竟然不分胜负。 而且聂阳天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是硬碰硬的打法。要知道大多数江湖女子都是在招式上下功夫,以弥补力量的不足。而她反其道行之,招式简单平常,内力却扎实沉稳。 转眼十招过去,聂阳天有心再试,便掌上加力,拍向她左肩。 凌举手相格,结果二人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掌。 只听“砰”一声闷响,聂阳天身子一晃,退开一步。 凌却借着一掌之力倒飞上天,然后在半空中一拧身,居高临下扑向沐怀仁。 聂阳天斜跨一步,翻掌向上拍去。 凌的人在半空,本无处借力,居然凭空又一翻身,避开掌风落回院中。 几名侍卫趁机上前围攻,凌的身形转动,在刀锋将将擦身之际躲开,然后双掌舞动,准确的拍在每一把刀的侧面。 侍卫们只觉手中的兵刃急速颤动,震得虎口发麻,忙向后退去。就这样,本来缩小的包围圈又散了开来。 这样的身手既不伤人也不逃跑,聂阳天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并无恶意。 沐怀仁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留心观看。只见对方的内力和轻功虽然俱是一流,但肯定不是聂阳天对手,这才放下心来,低头继续展画。 此时画已打开大半,可以看到一件淡紫色的罗裙。 沐怀仁从小就喜欢画。单是来京城的这几年,经他鉴赏过的名画只怕上百有余。有时鉴定一幅画的真伪,连李太傅都要听他的意见。所以只看半幅,他便能从色泽和技法上断定,此画成于十年前,画布和颜料都是顶级,而且保存的相当仔细。 但与同期的画作相比,这幅画又有独特之处。一是画中的衣饰栩栩如生,形韵并重,二是罗裙的款式不似寻常,要么是画中人身份特殊,要么是画师创作时加入了想象。更奇异的是,随着画卷徐徐打开,画中人的罗裙有一种飘出纸面的动感,颇有“吴带当风”之意。 “且慢,都住手。”李太傅突然说道,“怀仁,你先把画收好随我进屋。阳天,你们不要为难她,等我们出来再说。” “是,大人。”沐怀仁乖乖卷好花,跟着李太傅进了书房。 凌长出了一口气,也乖乖的站在原地等候。 聂阳天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又是一动,那熟悉的感觉来了,这女子他之前一定见过。他努力回忆着这几年查案时见过的女子,却仍是对不上号。 “啊!”书房中突然传来沐怀仁的惊叫声。 聂阳天心中一凛,老三一向是他们师兄弟中最冷静的,发出这样的惊叫,定是有不寻常的事发生。难道那幅画有诈?难道这女子一直在装模作样? “大人,里面出什么事了?”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几名侍卫跑去拍门。 其他侍卫则刀剑出鞘,只待聂阳天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女子拿下。 第8章 故人之女 院中战势一触即发。 凌却仍是站在原地,既不动手也不逃走,反而对聂阳天和一众侍卫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没事了,一场误会。”李太傅推门而出,笑着说,“看来我猜的没错,果然是故人之女。” “世叔……多年未见,世叔别来无恙。”凌伸手扯下面纱,俯身便拜。 “一别经年,想不到还有今日的重聚。快起来,咱们进屋再说。”李太傅走下台阶,将凌扶起,然后叮嘱聂阳天说,“今晚府里的事,让大家严守秘密,不得传扬出去。” “是。”聂阳天交代下去,然后叮嘱侍卫看好书房的门,不让人靠近。安排完一切,他也进了书房,结果一进屋就看见沐怀仁瘫坐在桌边,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了?”聂阳天吓了一跳,老三看上去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沐怀仁摆了摆手,证明自己没事。 李太傅示意众人入座,然后拉着凌说道,“方才阳天说你姓凌,我就没敢认。也是老糊涂了,这个名字怎么能认不出来呢。你娘给你改的名字?” “是。自从隐居忘忧谷,娘就给我改了这个名字。做假户籍时因为不能只有一个字,所以又添了一个,结果别人都以为我姓凌。” “你娘,她身体还好?”李太傅小心翼翼的问。 “娘亲她……数月前在苗疆病逝了。”凌低下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李太傅似乎对这个结果有所准备,但仍是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声,“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凌点点头,“嗯,世叔也是,别太难过了,小心身体。” 二人又互相宽慰了几句,李太傅对聂阳天说道,“怀仁没见过她,你是见过的。怎么,不记得了?” “觉得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聂阳天挠挠头。 “要不,你也看看?”凌的眼珠一转,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画。 “大哥,不要!”沐怀仁赶忙拦阻,“那幅画有问题!” “没事,阳天对于书画不像你那么敏锐,看看倒也无妨。”李太傅说。 聂阳天心知可能有奇怪的事发生,于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画展开。 画中是一名女子,捧着本书倚在窗前,眉目间似有淡淡的愁怨。那女子不算年轻,但依然很美,而且是不带烟火气的美,有一种看淡世间浮华的透彻。她的怨也不是寻常的怨,不是寂寞深闺中的幽怨,不是感叹韶华流逝的哀怨,更像是庙中菩萨对苍生的悲悯。 不知怎的,聂阳天看着看着,仿佛恍惚间魂魄出了窍,飘飘忽忽来到画中人面前,跪倒膜拜。失魂落魄间,聂阳天心中还有一丝清明,他想抛下画,双手却不听使唤。他想运起内力与之对抗,却不知对抗的目标是什么。 正当他如坠梦魇之际,有人在他额头拍了一掌。 聂阳天的视线仿佛从一片迷雾中穿透出来,渐渐清晰。记忆的闸门也似乎被拍开条缝,他想起十年前,自己曾经见过画中的女子。那时他还未艺成下山,有天师父交给他们一个特殊的任务,让他们帮助一对母女躲避追杀。画中人就是那位母亲,姓蓝,师父当时称呼她为蓝楼主。 “我已经不是楼主了,你们叫我蓝夫人就好。”她虽然被追杀和逃亡折磨的面黄肌瘦,但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那卓尔不群的风度气质。 约定好汇合的时间和地点之后,师弟领着蓝夫人走大路,他背着蓝夫人的女儿抄小路,其他师兄弟负责引开追踪的那些人。 蓝夫人的女儿名叫月影,虽然只有七岁,身上却已经中了三种奇毒。这些毒都不致命,但两三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每次月影毒发,都会全身冰冷、四肢僵硬,仿佛大雪天冻僵了一样。可月影的性格十分倔强,不管多冷多难受都咬牙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恢复正常时更是帮聂阳天擦汗,在耳边唱歌给他听,非常乖巧懂事。 聂阳天至今记得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泉。 “你是月影妹妹?画上是蓝夫人?” “是我,天哥哥,你终于想起来了!” “你以后叫我大哥,叫怀仁三哥就行。对了,在京兆尹府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相认?” “有外人在嘛,我怕暴露身份。”凌露出为难的表情,“当时我一边希望你认出我来,一边又怕你真的认出来,心里可矛盾了。” “那幅画又是怎么回事?”聂阳天问。 “这幅画是出自‘画癫’之手。据说正面凝视‘画癫’美人图的人,无不神魂颠倒。”凌略微顿了顿,“我也知道拿这幅画当信物不太好,可实在没有别的东西能证明我的身份了。” “‘画癫’传世的画作非常有限,美人图更是少之又少。他与你娘是故交,能用他的画作为信物的,也就只有逍遥楼的人了。”李太傅也解释道。 “世叔,您看到画的时候就猜到是我了吗?” “画是原因之一,再加上你的眼睛跟你娘长的一模一样,我就确定了。” “我也就眼睛长得像娘,所以才蒙着面来见世叔。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乱子,都是我不好。” “不用放在心上。你的情况特殊,为了不暴露身份,用点儿非常手段也是应该的。”李太傅说,“对了,这次来京城准备呆多久,可有住的地方?” “一来京城就被带去衙门了,还没找地方住。”凌挠了挠脑袋,“至于呆多久嘛,还没想好,估计一两个月吧。” “那就住世叔府里,怎么样?我这里空房多的是,还安全。” “多谢世叔收留,那我就不客气了。世叔,有样东西,我特意带来给您的。”说着,她从怀里掏出那个暗器桶。 本来沐怀仁见他们相谈甚欢,渐渐放松了警惕。待他看清那件暗器,整个人如坠寒潭。他飞身挡在李太傅身前,喊道:“大家小心!” 第9章 绝世暗器 一见暗器桶,聂阳天和沐怀仁同时站起,全身戒备。 凌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她将发射口对着自己,缓缓放在桌上,又退开两步,“来的仓促,我就想把这个送给世叔当见面礼。世叔身边高手如云,可能用不上,但此物小巧,带在身上也不碍事。” 聂阳天松了口气。他负责太傅府的防卫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刺客没见过。装做是大人旧相识的,甚至真的是大人旧相识的,套过交情后图穷匕见者不计其数。所以即便认出对方身份,他也没敢立刻放松警惕,毕竟十年未见,谁知道彼此都经历了什么。 “是我俩太过敏感了,都是被方才那幅画吓的。”聂阳天拿起暗器桶看了看,“这东西精巧奇特,我从未见过。老三,你看看吧,你是行家。” 沐怀仁眉头紧锁,拿起暗器仔细端详,“凌姑娘,你从哪儿弄来的?” “从崔略华手里抢来的。”凌把前一晚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哎呀,太危险了!”李太傅说。 “是呀,我也后怕呢。”凌手抚胸口,“对了,确定他是‘月月摧花’了吗?” “肯定是。虽然还没招供,但证据确凿,不容他抵赖。明日送交大理寺,与之前抓到的疑犯当堂对峙,真伪立辨,结案。”聂阳天嘉许的看着她,“这些年他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这次被你擒住,也是他恶贯满盈、罪有应得。稍后我去查查有没有悬赏,替你领回来。” “太好了!”凌两眼放光。 沐怀仁看过暗器,几乎完全对凌卸下了防备。如果对方想行刺大人,仅凭这样东西,就已经得手了。其实都不一定要用上暗器,哪怕只是任由他们毫无防备的展开那幅画,就已经足够杀了在场所有人,而且不止一次。 所以此刻他们还活着,反而可以证明对方没有恶意。 “大哥,这件暗器出现在崔略华身上……这个案子只怕比我们之前想的还要复杂。” “此话怎讲?” “你方才说,连夜提审时,他一直要看证物,应该就是在找这件暗器。他关心此物的下落,甚于自己的生死。”沐怀仁扭头看向凌,“你可还记得,昨天下午我拦惊马时,崔略华说了什么?” 凌这才发觉已经过了子时。她摇摇头,“记不清了,好像说了个‘一线天’还是什么的。” “你倒是听清了重点。”沐怀仁把当时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然后他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一线天’就是这件暗器的名字。” “‘一线天’?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聂阳天皱起眉头。 沐怀仁深吸了口气,“这东西来头可大了,大哥你肯定听说过。大人,此事说来话长,现在已经太晚了,您早些休息。待我们商议出个结果,明日一早再向您禀报。” “不妨事。今日高兴,我精神还好,再听一会儿。” “那好吧。我先讲讲‘一线天’的来历。”沐怀仁略微顿了顿,“人尽皆知,江湖上有几个特殊的门派,并不以武功见长。其中最出名的是专攻毒术的唐门,精于机关术的公输世家,和研制火药的霹雳堂。这三家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可二十年前,三家的传人在机缘巧合下偶然交好,便生出合作的念头。数年后,他们终于制成集三家秘术于一身的暗器,取名‘一线天’。意思是说,遇上这件暗器,即便是绝顶高手,生还的机会也只有一线。” “那我还真是运气好。”凌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沐怀仁摇摇头,“倒不是你运气好,是崔略华根本不打算把这件暗器用在你身上。” “啊?” 沐怀仁继续说,“据说,当年总共制成六件‘一线天’,除去一件在试射时用掉了,成品仅有五件。之所以这么少,一是因为筒身结构复杂,即便照着图样,短时间内也很难做出。二是听说这一桶中有三十六枚暗器,除了一些以传统方式直射向对手的,有些会中途爆开,一件变几件,有些会相互碰撞改变方向,有些淬了毒,还有空心装填火药的。所需材料繁复多样,极难凑齐。而且后来,三家不知为了什么决裂,图纸被毁去,制作方法从此失传。所以说,‘一线天’是名副其实的绝世暗器,空前绝后。” “那五件成品呢?”聂阳天问。 “听说三家掌门一人一件,余下两件流落在外。”沐怀仁放下暗器,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缓缓展开,“八年前,有人用了一件伏击当时的武林盟主邱高远。致使邱高远和身旁的二十多人当场死亡,而且死状极惨。” “哇!”凌惊叹道,一来因为沐怀仁博学,对于暗器的来历、江湖的秘史都如数家珍,二来因为自己竟然无意间得了这么厉害一件宝贝,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 “所以说,若崔略华真想取你性命,别说一张桌子,便是军中所用的盾牌,也没法护你周全。”沐怀仁折扇轻摇。 “那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私藏下来,是不是不太好?”凌挠了挠脑袋。 聂阳天安慰道,“还好,倒是不耽误给他定罪。不过下次不许这样了。” “知道了,大哥。” “不过被你私藏下来,倒是歪打正着了。”沐怀仁说。 “怎么讲?”聂阳天问。 “接下来咱们说回崔略华的案子。大概两个月前,‘月月摧花’在京城作案时被擒。只不过,这个人竟是江湖上颇有侠名的‘三声剑’伍玉声。本来大家都不相信‘三声剑’就是‘月月摧花’,但人证没有,物证确凿,京兆尹于大人一审便定了罪,判的是斩立决。” “我听村民说,是世叔觉得此案有疑点,跟皇上说要再查,所以问斩被推后了。”凌说。 “没错,还好本朝执行死刑前有复奏这一步,我们才有机会保住无辜蒙冤者的性命。”聂阳天接过话头。 第10章 抽丝剥茧 “无辜蒙冤?” “更确切的说,是被人陷害。”聂阳天愤愤的说,“当时有一个人,目击了崔略华逃跑和官兵抓捕的全过程。” “不是说没有人证吗?” 沐怀仁遗憾的说,“因为那个人身份特殊,不能出面作证。他解释不了,为何案发时他会出现在那里。而且他的话,很难取信于官府。” “但他是我们绝对信任的人。所以近一个月,我和老二一直在努力搜集证据。我们证明除了伍玉声,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又证明了以往几次‘月月摧花’犯案时,伍玉声确有不在场的证据。”聂阳天顿了顿,略带遗憾的说,“但是,这些都不能完全替伍玉声脱罪,他仍有可能是从犯。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真正的‘月月摧花’。” “怎么会这样!”凌秀眉微蹙。 “我们有官职在身,做事要讲证据,不能像江湖人那样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聂阳天暗道一声惭愧,“所以说你帮了大忙。如果不是你,我们就无法替伍玉声脱罪。如果他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目击的那个人,都会抱憾终身。” “大哥,你可还记得,伍玉声的供词中说,他是如何被捉住的?”沐怀仁问。 “当然记得。当时我就说,如果伍玉声的供词是编出来的,那他真是愚不可及。” “他的供词说什么了?”凌好奇的问。 聂阳天一笑,“想知道?那好,我给你讲讲。伍玉声今年三十二岁,自幼习武,在江湖人小有名气,人称‘三声剑’。案发之前,他在长安东市经营一家酒楼,名叫翠云楼。案发当晚,他在家中整理账务,突然听到街上有人喊捉贼,于是提剑冲了出去。追到里正外的一条街上,正遇上一名蒙面人。二人见面就交起手来,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就在官兵即将赶到之际,地面突然下陷,伍玉声落入一个坑中动弹不得。而那个蒙面人不仅没下杀手,反而掏出几样东西扔在他脚边,然后就逃走了。等官兵赶到,只看见伍玉声和地上的迷香等物,于是把他当成‘月月摧花’抓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掉进坑里拔不出腿来?”凌挠挠脑袋。 “没错,这就是案件中最奇怪的地方。”沐怀仁接口说道,“据伍玉声说,他当时感觉被一股力量抓住,好像坑里有人钳住了他的腿。而官兵赶到时,这股力量突然消失,他很轻易的就从坑里挣脱出来。” “那受害人总能认出来,闯入者是不是他吧?” “受害的一位寡居的妇人,发现时已经气绝身亡了。喊抓贼的是她家邻居,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入室行窃。”聂阳天叹了口气。 “哦,我大概听明白了。可为什么三哥说,加上‘一线天’,这个案子就不简单了呢?”凌问。 “后来我们仔细看过那个坑,下面有条新被毁去的地道。所以伍玉声的供词是真的,当时坑下藏着人,而且是真的‘月月摧花’的同伙。”沐怀仁看向聂阳天,“昨天下午,崔略华在囚车上喊的是‘你们别管我’,所以推测他不止一个帮凶。” “所以陷害伍玉声是个完整的计划,而且幕后有人主使。”聂阳天也皱着眉。 “不仅如此。一件绝世暗器,一个地行术高手,加上崔略华这个迷药高手,还有别的同伙。依照江湖传闻和一般经验,崔略华和地行术那位本应独行千里,再加上崔略华在危急关头都不肯使用‘一线天’,提审时还一直找这件暗器。大哥,你能想到什么?” “他们有一个明确的暗杀目标。”聂阳天双眉紧锁,“而且这个目标的难度极大。” “整个京城,值得动用如此阵仗的,会有几个人?” “不是几个,是只有一个……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家大人。”聂阳天斩钉截铁的说。 “大哥如何这般肯定?” “我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在于大人那里只是协助办案,所以提审时并未介绍自己。可崔略华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我的身份……他早就知道我是谁。”聂阳天起身说道:“我这就让府里的侍卫加强戒备。” “大哥稍安勿躁,我白天已经下命令了,因为崔略华也认出了我。” 聂阳天一指凌,“结果等来了她?” “还好,这件暗器兜兜转转,最后落到被暗杀目标手中。”沐怀仁微微一笑,转向李太傅说,“大人,稍后我们还要继续研究应对之策,估计会很晚,您先回房休息吧。” 李太傅点点头,“好吧。不过既然崔略华落网,他们又失了‘一线天’,应该不敢冒进。所以你们也不要太紧张,别太辛苦。” “是,大人。我只是想,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反客为主。”沐怀仁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嗯,确实可以。”李太傅点点头,“凌,让他们先商量着,你去客房休息一晚,明日咱们再做安排。” 凌摇了摇头,“世叔,我不困。我想多听听大哥和三哥说案情,特别长见识。” “那随你,不过千万别拘束。”李太傅说完,回房休息去了。 聂阳天和沐怀仁继续讨论,凌在一旁安静的听,不知不觉天光见亮。 聂阳天起身说道,“我这就去于大人那里,看着他们把崔略华转去大理寺。凌,你连着两天没好好休息了,就在府里的客房等着吧。” “没事,大哥,我一点儿都不困。”凌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现在出去可能有危险。”聂阳天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我不怕。再说,我行李还都在那边呢。” “我去把你行李取回来。” “可我是人证啊,要随传随到。” “等大理寺提审了,我差人来叫你也不迟。” “这样不太好吧,你怎么跟那边的侍卫解释,我突然不见了?” 二人争执之间,沐怀仁开口说道,“凌说的没错,目前她出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反倒是她突然消失更惹人怀疑。大哥,你让她一整天都跟着你就是了。” “那……好吧。你今天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不许离开我视线范围一步。如果遇到需要动手的情况,躲在我身后。” “知道了,大哥。”凌甜甜的说。 第11章 杀人灭口 聂阳天带着凌进内宅,跟李太傅简单说明了经过。然后二人各牵了匹马,向大门走去。 “那幅画你放哪儿了?” “交给三哥,让他帮我保管了。” “应该放在大人那里的。老三喜欢书画,保不齐会再打开看。” “嘻嘻,不怕中邪就看呗。其实你和三哥都挺有本事的了,那么快就意识到不对。”凌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哥,昨晚三哥发现我时,我是倒挂在房檐上的,离他两丈多远。结果他一伸手,我背上的画就像长了腿一样,嗖的飞到他手里。这是为什么?” “那是他的独门绝技,你有机会直接问他吧。” “你是他师兄,肯定知道,你就直接告诉我呗。” “所谓独门秘技,就是师傅只传给他一个人的。正因为我是他师兄,才不方便知道。”聂阳天摇了摇头。 “那他也不能告诉我吧?”凌嘟着嘴。 “放心,你问他他肯定说。别看他外表冷冰冰的,其实只是和漂亮姑娘打交道少。也可能是因为有未婚妻了,媳妇儿管的严。以后你们接触多了就知道了,只要顺着他的思路走,还是挺好说话的。” “大哥,你是在夸我吗?”凌捂嘴轻笑,然后眼珠一转,“这么说,大哥你跟漂亮姑娘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呗?” “哎呀,我发现你长大之后变鬼了,会挑人语病了,一点儿不像小时候那么乖了。” “没有没有,我笨的很,以后还得请哥哥们多担待。”凌讨好的笑着。 “你一点儿都不笨,看身手就知道。你功夫谁教的?” “我义父。” “那你算什么门派啊?我跟老三都没看出来。” 凌摇了摇头,“练的就是没门派的功夫。我们仇家那么多,怕人看出来。” “那内功呢?” “内功心法是义父独创的。” “独创内功心法?”聂阳天皱了皱眉。 要知道内功不同于招式,不是想独创就能独创的。练武之人修习内功,都是靠体内真气慢慢聚集,然后按固定顺序沿奇经八脉运转,逐渐增强。这套规律是数代高手前赴后继,反复推敲出来的。独创的内功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很可能费力了都不讨好,一旦练岔了,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立时毙命。 聂阳天暗暗奇怪,就算凌现在的内功已有小成,也没必要非冒如此大的风险,舍近求远啊。 “而且我是拼命练内功的,之前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招式反而没怎么下功夫。”凌略微顿了顿,“大哥,你方才说的漂亮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直岔开话题,你怎么还揪住不放了呢?”聂阳天脸红了。 “嘻嘻,大哥,我在苗疆住了三年,那边的姑娘小伙儿要是看上了谁,都是直接说的。” “苗疆?你们去苗疆干吗?” “忘忧谷或者苗疆,在哪儿不是隐居啊。”凌顾左右而言他,“大哥,你娶亲了吗?” “不许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看来是没成亲,那应该是有心上人了。”凌点点头。 聂阳天作势要弹她额头。 凌笑着躲开,“逗你玩的,看你眉头都拧一起去了,想让你放松点儿。” 聂阳天警惕的扫了眼四周,小声说,“你破除了‘一线天’的威胁,老三又定好了万全之策,比起以往暗流汹涌的场面,这次已经轻松许多了。我只是心里毛毛的,希望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 到了京兆尹府,聂阳天跟门口的守卫打过招呼,就带着凌去客房拿行李。 “聂大人早。哎,凌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房里收拾东西?”内院巡逻的官兵看到他俩一脸惊讶。 “我在收拾东西?”凌一脸错愕。 “不好!”聂阳天拉着凌急向客房冲去。 巡逻的官兵反应也不慢,一边让院内戒备,一边紧跟着向客房跑去。 来到客房门口,凌低声说,“昨晚我是翻窗户出去的,房门反锁了。” 聂阳天凝神戒备,伸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咦?怎么会?”凌张大了嘴。 房内声息皆无,聂阳天一马当先,其他人跟着鱼贯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桌被翻乱的行李,但入室之人不见踪影。 “看看少了什么没有。”聂阳天说完,在房内四处查看。 一名侍卫推开窗子,对着院中喊道,“贼人应该还没走远,仔细搜。” “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一时屋里屋外吵杂起来,各处的声音此起彼伏。 “只怕已经走远了。”聂阳天从房梁上跃下,“凌姑娘,少了什么没有?” “东西都在,什么都没少。” “聂大人,可是院子里都是人,不管从房门还是窗户离开的,都不可能没被发现。”领队的百思不得其解,“还请聂大人明示。” “拿蜡烛。”聂阳天指了指床下。 众人点起蜡烛,一起俯身向床下望去,只见墙角处有一个大洞。 “地道?什么时候的事?赶紧加派人手保护大人。”领队大吃一惊,“聂大人,我们这就去查地道通向哪里。” “好。不过凌姑娘已不宜继续住在这里了,在移交大理寺之前,她先跟在我身边。”聂阳天说完,转向凌,“现下十万火急,你带好行李跟我去大牢,恐怕那边已经出事了。” ------- 刑部大牢,这里本来就一股潮湿霉变之气,此刻更是混合着呕吐和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狱卒们乱做一团,有几个正在大喊:“人不行了,大夫到了没,仵作到了没,快!” 聂阳天和凌分开众人挤了进来,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正是来自崔略华的牢房。 只见崔略华瘫倒在地,双手卡住自己的喉咙,两腿乱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掐死自己。从他嘴角涌出的暗色血液,和惨白中透出的诡异绿色的脸,都能看出他已身中剧毒。 “有人要杀人灭口!”聂阳天一把把崔略华拽起,连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又一掌劈在他胸口。这一掌似实而虚,崔略华一张嘴,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然后趁势用尽全力吸了口气。 “我先帮他护住心脉,你们赶紧去叫人。”聂阳天转到崔略华身后,扶他盘膝坐下,右手抵住其后心,将内力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 “为何要救他?”凌不解的问。 “还有些事要他交代。”聂阳天沉声说。 第12章 顺藤摸瓜 崔略华似已毒入心肺,性命垂危。 “都离远点!”凌喝退了身后的狱卒吼道,然后她扯开崔略华囚衣的领口,在他胸前划开一道口子。再之后,她从自己的领口解下一块铁牌,贴在崔略华的伤口上面。 聂阳天见她整串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手上姿态轻盈,不似杀招。他没有阻拦,示意狱卒们退出牢房,自己继续运功护住崔略华心脉。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崔略华抽搐的四肢渐渐放松,喉咙里嘶嘶作响,似乎恢复了微弱的气息。 又过了一会儿,凌收回铁牌,喘了口气,“也只能到这个程度,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一脸嫌弃的在衣襟上蹭了半天,又把铁牌从领口揣了回去。 聂阳天把昏迷不醒的崔略华放在地上,示意仵作和大夫进来。 “毒已入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好在命保住了。”大夫惊疑万分,这人犯只怕一只脚已经跨进鬼门关了,怎么就被拽了回来?! 这时,京兆尹于大人派来接应的侍卫赶到,聂阳天吩咐他们将崔略华抬出天牢单独关押,严密监视,专人负责食水。然后他在牢房内来回踱步,不时跺跺脚,还踢开铺在地上的茅草。 “听声音,这下面是石板吗?”他问侍卫和牢头。 “回聂大人,当初修建天牢的时候,底下都铺了石板,以防重犯挖地道逃狱。陛下登基大赦那年,这里还曾翻修加固过。起码这间下面,应该不止一层石板。如果聂大人需要,我们去取翻修时的草图来。” “这就说的通了。估计下面有条地道,因为石板阻隔,杀手无法直接下毒,所以只能借助外力。”聂阳天点点头,“草图先不用。你们顺着下毒这条线往下查吧,尤其是送饭的狱卒。再就是问问旁边牢房的犯人,是否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或者崔略华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交待完毕,聂阳天领着凌回太傅府。 “大哥,你不用留下查案吗?”凌不解的问。 “让他们查就好了。咱们先回府,把你先安置好再说。”聂阳天停顿了一下,“对方可能已经盯上你了。” “我不要紧,再说,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把我放出来当诱饵吗?” “诱饵?呵呵,你从哪儿听来的?” “酒楼里说书先生说,你们查案都是亲力亲为,还经常放长线钓大鱼,布下天罗地网,请贼人入瓮。” “说书的恐有杜撰。圣上命大理寺主审此案,太傅府只是从旁协助,不方便过多插手。退一步讲,即使是我们负责的案子,人证的安全也容不得半点闪失。走吧,咱们回去再说。” 回到太傅府时,侍卫说夏校尉护送李太傅上朝去了。 府中只有沐怀仁在,聂阳天便把天牢的事跟他简单讲了一遍。 “但愿崔略华能醒过来。”沐怀仁用指尖旋转着扇子,这似乎是他思考时的习惯,白玉扇骨都已经磨的发亮了。 “之前不是说,凭人证物证就足够定罪了吗?”凌问。 “放心,他跑不了。我们只是想从他嘴里套出幕后主使者。”沐怀仁放下扇子,端起茶杯。 “三哥,如果崔略华一直醒不过来,我们是不是又被动了?” “如果毒死崔略华,成功抢回‘一线天’,情势确实又回到他们的掌控中。不过还好,只要崔略华醒过来,我们还占先手。这次你又立功了。”沐怀仁看着凌,即便是夸奖,他的眼神仍是波澜不惊。 “可我还有好多不明白的地方。” “问吧。”聂阳天说。 “那我先问大哥。在客房时,为什么你只看了门窗和房梁,就猜到床下有地道?” “那间客房的门没有损坏,窗前桌上、窗框的灰尘不均匀,明显有人从窗子出入过。其实出去和进来留下的痕迹是不一样的,仔细看就会发现,最近有人出去过一次,而且很可能是个女子。” “大哥的目力确是无人能比。”沐怀仁点点头。 “也是当时的光线刚刚好,其实你们仔细看也能发现。”聂阳天想了想,继续分析道:“所以人不是从门窗进来的,房梁上的灰尘均匀,他也不是事先躲进来的。而且我一进屋闻到了土腥味,就是深层的湿土被翻上来的味道,而别处的地面又完好无损。以上种种,推测对方只能是通过地道进来的,而且地道是在床底下。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聂阳天想了想,“老三,你觉得顺着牢饭下毒这条线索,能查到什么吗?” “够呛。”沐怀仁摇摇头,“对方手眼通天,心狠手辣,只怕顺着所有的表面线索查到的都是死人。还不如查查客房门没锁这条线。” “我也是这么想的。”聂阳天点头。 “你们好像都很在意房门没锁这件事。”凌皱着眉说。 “这只是个猜测……如果之后查到什么,再解释给你听。不过你能注意到这一点也是不容易了,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财物没丢呢。” “这不奇怪啊,那人如果揣了财物走地道,说不定会被卡住。” 聂阳天摇摇头,“地行术高手常出入大富人家的金库,或是历代王侯的墓室,一般是不缺钱的。而且他们会拿个栓绳的布兜,钻地道时拖着财物走,所以不会卡住。” 这时,府里的邢总管过来说,李太傅交代,把东厢空着的小院收拾出来,让凌姑娘住进去,想住多久都行。 沐怀仁和聂阳天俱是一愣。 “邢叔您先忙,一会儿我带她过去。”沐怀仁对邢总管点点头。 “大哥,三哥,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能跟你们学查案吗?” 聂阳天看了沐怀仁一眼,“为什么要学这个呢?” “我抓了崔略华,又有可能被对方盯上,如果什么都不懂,我怕自己拖你们的后腿。知道的多一点,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这个案子背后错综复杂,恐怕一半时无法了结。你在京城真的没别的事做吗?” 凌犹豫了一下,“没有。” 沐怀仁想了想,“那我来安排吧。” 聂阳天起身说道,“我去接大人回来,好让老二出趟外勤。” “大哥稍等一下,我去趟机枢库,给你拿一样东西。”沐怀仁起身直奔后院。 “看见了吧,你三哥其实挺好说话的。”聂阳天冲凌挤挤眼睛。 第13章 入门考验 沐怀仁回来时,一手托着一个“一线天”。 两个“一线天”!聂阳天和凌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今早让机枢库做的。时间有点赶,所以只仿了三个出来。大小、形状和颜色都很接近,分量也差不多。当然,不能真的发射。”沐怀仁把两个赝品放在桌上,“二哥方才拿走一个,剩下两个你们拿着吧,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好,那我拿一个走。”聂阳天揣起一件,转身出了门。 “学查案的事明天再说。现在拿上行李,我带你去住处看看。”出了书房,沐怀仁边走边给她介绍,“内院的三个方向,各有两间小院。正中两间是大人的卧房和书房。西边住的是大哥和二哥,东边一间我住,另一间还空着。” 东面的两个院子由回廊隔开,沐怀仁带着凌进了外面那间。 院子不大,打扫的很干净,花草也有人修剪,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里很久没住过人了。 凌伸手拂过墙角几颗断了的竹子,“新断的,就是用这个做的‘一线天’吧?” “没错,因为这件事必须做的隐秘,所以不方便去外面找,府内就只有这里的竹子合适。”沐怀仁心说,倒还有点儿查案的天赋。 整个儿院子看过一遍,沐怀仁指着卧房说,“你先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我让人过来叫你。房间缺什么就告诉下人或者邢总管。” “嗯,谢谢三哥。” 房间里熏着香,床上的被褥和帐子都是浅粉色,上面放着几套家常的素色衣裙,布置的好像小姐的闺房。凌觉得这个住处真是不错,可惜这两天经历了太多事,她脑中千头万绪,睡意全无。 突然,她灵机一动,把整间屋子和院子里里外外翻看了一遍。先是边走边跺脚,听声音有什么不同,然后检查床底下和房梁上的灰尘,还在院里挖了个坑闻味道。这样弄完还不过瘾,她又把桌子推到窗下,然后从窗户跳出去再跳进来,对比桌子和窗子留下的痕迹。 她正折腾着,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传了过来,“凌姑娘,正厅那里请您过去用饭,说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凌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院门口站了个小男孩。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掸掸身上的土,故做镇定的说,“我这就过去。” 一路上,凌边走边跟那个小男孩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棣。” 凌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名字取得够随意,跟她有一比。 “棠棣的棣。”小棣解释道。 “好吧,有学问。”她觉得这小男孩好玩,年纪不大却八风不动的样子,便伸手去掐他圆圆的脸蛋。 小棣吓了一跳,使了招迷踪步,向旁边一闪。 “咦?你轻功不错嘛。”凌的玩心大盛,踏步上前去掐他鼻子。 小棣左躲右闪,顷刻之间便躲了五六下。眼见退到墙角避无可避,他情急之下喊道,“凌姑娘自重!” “呸,怎么我就不自重了,你才多大!”凌停了手,心想这孩子看上去十来岁的样子,竟有如此轻功,当真令人诧异,难怪都说京城藏龙卧虎。 小棣涨红了脸,“抱歉,凌姑娘。府上外来的女眷甚少,所以我不太习惯。” “算了,不跟你计较。”凌摆了摆手,“对了,你的轻功是谁教的?” “师父教的。” “那你师父一定很厉害。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空去看你练功好不好?” “好啊。不过凌姑娘,我听说你才厉害呢,‘月月摧花’都被你抓住了。”小棣露出个调皮的眼神,“有机会你教教我呗?” “好啊。那以后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叫我姐姐就行了。” 二人说着说着,来到了正厅门口,正好李太傅和聂阳天从对面过来。 “来的刚好,一起吃饭,我早上特意吩咐厨房多做几个好菜。”李太傅拉着凌进了屋,挨着自己坐下,“饿坏了吧?有时我回来的晚,你们都不用等,想搭伴一起吃也行,让人做好了单独送屋里也行。还有就是不用太过拘礼,想吃什么直接跟后厨说。” 李太傅夹了一块肉到凌碗里,其他人也纷纷动了筷。 凌细细观察,饭桌旁一共放了五张椅子。除了李太傅坐在正中,左手边是她,右手边的聂阳天和沐怀仁中间还空了一张。她心里纳闷,就多看了几眼。 “你二哥着急走,就不一起吃了。”聂阳天解释道。 “二哥回来了?”凌瞪大眼睛,“我都没见到。” “没事,他看见你了。”聂阳天微微一笑,“其实,你也看见他了。” “啊?什么时候?”凌惊讶的说。 “他易了容,别说是你,连我也差点儿没认出来。” “凌,你不是想学查案吗?”沐怀仁突然说,“不如这样,如果你在我们吃完饭之前,猜到哪个是二哥,我就答应教你查案。” 凌赶紧放下碗筷,“大哥出门之前,我肯定是没见过二哥的。” “继续。”沐怀仁说,“大哥不许提醒。” 聂阳天默默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方才大哥说,二哥开饭前已经走了。所以他见到我,只能是大哥去接世叔的这段时间。” “继续。”沐怀仁不动声色,仿佛什么表情都被那两道剑眉压住了。 “三哥送我去东院的时候,二哥肯定还没回来。而我从东院出来,到正厅这一路上,前后共见到四个护院,和上菜的三个人。”凌掰着手指头算着,“我去东院儿的时候见过四个护院,出来时还是那四个,应该没错。” “那就只剩下上菜的三个了。”沐怀仁说。 “那三个人我没仔细看。”凌有些懊恼,但又很快摇摇头,“不过,感觉这三人轻功不甚高明,而且身上都有很重的炒菜味儿,不应该是假的。” “所以都不是喽?”沐怀仁提醒道,“再好好想想,之前有什么你觉得奇怪,或是不合理的地方。” 凌又从头到尾细细回想了一遍。 突然,之前某些曾令她惊讶的细节浮现在脑海。有人曾经无声无息的站在她院子门口,与年龄不符的轻功、沉稳和情急之下说出的话,知道她抓住“月月摧花”这种不该知道的信息,还有最明显的,那简单随意的名字。 凌瞪大眼睛,“小棣?!” 第14章 斑斓奇蛊 想起之前的种种,凌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小棣就是‘天地人’的‘地’?” 沐怀仁微微一笑,“不错,二哥不仅精通易容术,还会缩骨功。” 凌张大了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来,赶紧吃饭,都凉了。”李太傅又给她夹了块肉。 “谢谢世叔。那我算答对了?”凌小心翼翼的问。 “不算,这一题我提示太多。”沐怀仁严肃的说,“得加试一题。” “啊?!三哥,你不能这样……” 沐怀仁似乎早已想好了加试的题目,不等她反驳,张口便问,“你可知,二哥去哪儿了?” 题都出了,不答也不行了。而且时间越来越少,三哥的题目反倒越来越难。凌叹了口气,“二哥这次的易容非常精巧,我一点儿都没发现破绽,所以一定是去办极重要的事,绝不是单纯为了戏弄我。” 沐怀仁这次不给提示了。 凌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是什么事,让他饭都顾不上吃呢?” 她一双弯眉紧锁,食指顶在眉心,额上微微见了汗珠。 “我吃完了。”聂阳天放下碗筷。 沐怀仁咽下最后一口饭,“我也吃完了。” “二哥去京兆尹那里查地道了?”凌赶紧下了结论,然后看向李太傅。 李太傅的碗里还剩下一点点。 她又看向沐怀仁,毕竟时间还是其次,关键看答的对不对。 “说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沐怀仁不置可否的说。 “其实我也不确定。因为如果二哥是去京兆尹府,那么用他本来的样子应该更方便。”凌擦着汗,“可是他又用了缩骨功,那除了去地道,我就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二哥去的是天牢的地道。” “哦。”凌恍然大悟,继而一脸的懊恼,“本来大方向都想对了,忘了天牢的石板下面也有一条地道了。” 沐怀仁略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应该也会去客房看看。” “那,世叔还没吃完……这次算我答对了吗?”还没等沐怀仁回答,凌突然面色一变,“糟了!世叔,我把二哥当小孩了,让他以后管我叫姐姐,还说要指点他功夫……哎呀,丢死人了!” 李太傅哈哈大笑,“没事没事,鳌棣他性格洒脱诙谐,这种小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行不行,是二哥故意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他是有意坑我的!” “好了好了,他应该也是觉得你面善、投缘,才敢刚见面就开玩笑的。” 凌一手捂脸,一手拉着李太傅的衣袖晃荡,“不行啊,世叔,太丢人了!” 李太傅笑着安慰凌,连一向冷冰冰的沐怀仁都轻声笑了出来。 可是,聂阳天没笑。 “大人,按咱们回来路上的猜测……要不您别吃了。”聂阳天话一出口,本来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大哥,你之前不是同意我学查案的吗?为什么又不同意了,是我天赋太差了吗?”凌一下子有点失落,仿佛三伏天突然掉进冰窟窿。 沐怀仁也略感意外,大哥这种冷漠而坚定的神色是非常少见的,想必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见凌急的眼圈有点发红,他打了个圆场,“大哥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怕她有危险吗?” “不是。”聂阳天看着凌哀求的目光,表情没有丝毫让步。 僵持片刻,三人的视线一起投向李太傅。 李太傅叹了口气,命下人们都出去,关上门。然后,他佯装愠怒的说,“你们两个啊,一个非要出题,一个非要泼冷水。我好不容易跟世侄女吃顿团圆饭,就不能让人安安生生的吃完!” 聂阳天一低头,“大人,这都怪我。早上的事,我一直没反应过来,所以也没跟老三说。我反对是因为……凌,你给崔略华解毒,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你当年中的那种奇怪的毒,是不是一直没有清掉?” 凌瞬间明白了聂阳天的意思。她知道躲不过去了,于是低头从领口处掏出那块铁牌,放在桌上。 然后她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一抹苦涩,“大哥猜的没错,自打七岁那年中毒之后,我身上的毒一直都没彻底清掉。”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一齐看向桌上的铁牌。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东西是空心的,上面还有镂空的花纹。与其说是块厚铁牌,不如说是个扁扁的笼子。 透过笼子的缝隙,只见里面有一物缓缓蠕动,竟是一条从未见过的虫子。这条虫子比菜地里的肉虫略大,周身生有五颜六色的斑纹,头上一对红色的眼睛,中间还长着一个犄角。再细看,那竟不是犄角,而是突出来的吸盘一样的嘴。此刻,虫子正将嘴从空隙处不断伸出,好像在寻找食物。而它身上的花纹随着蠕动不断聚拢、拉长、扭曲,显得诡异可怖。 “这叫斑斓虫,也叫斑斓蛊,是苗疆一种罕见的蛊虫。它以万毒为食,听说所到之处,其他毒虫都望风而逃,生怕被吃掉。”凌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笼子摸着虫子的嘴,好像在怜爱的抚摸,“它本该是万虫之王的,偏偏造化开了个玩笑。它没有腿,不会捕食,移动速度又慢,结果沦落到以毒草和毒虫尸体为食,所以大多都饿死了。最后数量越来越少,即使在苗疆遍地毒物和瘴气的深山密林,近些年也差不多绝迹了。” “你就是用它给崔略华解毒的?”沐怀仁问。他虽博闻强识,对很多江湖轶事了如指掌,不过蛊术确实神秘异常,他今天也是头一次见。 “没错。” “不明白。虽然苗疆蛊术确实神奇,近乎玄学,但能不能解释的通俗点儿?” “简单来说,它靠一种奇怪的吸力把外界的毒素吸附到它嘴边,再一点一点吃掉。”凌鄙夷的撇了撇嘴,“当时崔略华毒入心脉,我在他胸前开了个口子,又把斑斓虫贴上去。不管它吃不吃这种毒,起码能把毒吸过来,顺着伤口流出。崔略华也是运气好,竟然救回来了。” “你将此蛊贴身携带,就是为了让它吃你体内的残毒?”聂阳天问。 凌的脸上又换回无奈的表情,“没错,我必须天天带着它,让它不停吸收我体内的毒性,才能跟正常人一样行动。如果摘下来,就只能坚持一个时辰多一点,之后便会毒发。” 第15章 生如风灯 因为同情她的遭遇,再加上蛊虫的神秘奇异,众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李太傅率先开了口,“只有这一个法子吗?” “当年娘和义父带着我寻访各处名医,都解不了这种毒。后来有人推测,这种毒如此奇怪,可能与皇宫、唐门或者苗疆有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我们才去了苗疆,求助蛊神前辈。最近三年,我们试验了上百只蛊虫,才找到这么个压制毒性的办法。” “为什么它能解崔略华的毒,却解不了你的毒呢?”沐怀仁问。 “可以这么说,我的毒更像是一种病。蛊神前辈说,这个毒与我是共生的。我的血里有毒,就算把血放干净,再生出来的血还是有毒的。所以必须每时每刻带着斑斓虫,才能在大多数时候与常人无异。” “什么叫大多数时候?”聂阳天问。 “哎呀,想偷懒少解释两句都不行。唉,每月十五的晚上,斑斓虫会失去解毒的效用,像人睡过去一样,第二天早上才会醒来。所以每个月,我会毒发一整晚,其他时间与常人无异。”凌觉得别人头壳里长脑子,这两位哥哥长的可能是篦子。 “毒发的症状呢?”聂阳天问。 “跟小时候差不多,自己感觉越来越冷,意识慢慢模糊不清。倒也不是太痛苦,跟死了差不多。”凌耸了耸肩。 “别乱说话。”聂阳天眉头紧锁,“十年前我带着你躲避追杀时,还是见过几次的。当时你全身冰冷,四肢僵直,把牙咬的咯咯响,肯定很难受。” “大哥,你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挺好的。其实我若生在寻常人家,锁在屋子里,每日毒发几次都无妨。可我的身世……当年我们被人追杀,我每次毒发都会拖后腿。要不是世叔谋划安排,大哥背着我抄小路逃走,其他几位哥哥又冒险引开杀手,只怕我们早已不在人世了。”凌眼中泪光闪动,“我现在这样,只是每个月有一个晚上冷一点儿,身上多了个小小的口子,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好孩子,别难过。”李太傅说,“怀仁,你先给她诊诊脉,一会儿咱们再找个可靠的大夫过来。” 沐怀仁诊了好半天,最后摇了摇头。 摇头?众人吓了一跳。 沐怀仁缓缓说道,“脉象粗看与常人无异,只是细微处确有不同……我从未见过。不过内力是真的强。” 李太傅和聂阳天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义父传授给我一种特殊的内功修炼方法,可以减少毒发的频率。” “这就难怪了。”聂阳天点点头,难怪放着正常的内功不练,非要舍近求远的独创一种功法。 “此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当年娘和义父为了给我解毒,输了不少真气给我。”凌低下头,“隐居这段时间,他们衰老的特别快。”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沐怀仁严肃的盯着凌,“这种虫子的寿命有多长?” 沐怀仁一开口,李太傅和聂阳天的心都提了起来。自然界中,大多数虫子的寿命都不会很长,但愿这只是个例外。 凌茫然的摇摇头,“这种虫子太少见,之前也没人注意过它能活多久。估计,两年左右吧。” “那这只你带了多久?”沐怀仁又问。 “嗯,大概快一年了。” “除了这只,你们在苗疆还找到多少?”聂阳天赶紧问。 “只有这一只。” “也就是说,还有一年时间?”聂阳天握紧了拳头,手背上暴起了几条青筋。 李太傅手捻胡须,眉头紧锁。 “不能这么算。”沐怀仁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些许同情,“如果找到时它已经是成虫了,就没人知道它还能活多久。可能,得估计的更……保守一点。” “如果,咱们只说如果。如果这只死之前,都找不到下一只呢?”聂阳天小心翼翼的问。 “蛊神前辈推测,我的症状会越来越重,毒发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就会全天陷入昏迷。”见大家表情沉重的快到极限了,凌赶紧安慰道,“不过我妹妹还留在苗疆,她那么细心,肯定还能找到的。对了,世叔,说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我妹妹叫一一,是在忘忧谷隐居时,我娘收的义女。别看我只有眼睛长得像我娘,一一倒是像了七成。有一次‘铁手开山’找到忘忧谷,抓住一一要胁迫我娘交出武功秘籍。我说我才是亲生的,他根本不信。” 见凌说的眉飞色舞,聂阳天知道她是不想大家太难受。于是他附和道,“‘铁手开山’谢西风?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其实娘不想让我报仇,是因为当年大多数围追我们的人并不是要我们的命,只是为了抢夺我娘收藏的武功秘籍。不过谢西风是个例外。他找来山谷时,义父不在家。见只有我们三个在,他就起了歹心。”凌指着额头,轻描淡写的说,“好在他没得逞就死了,只是给我这里留了道疤。” “铁手开山”谢西风号称拳掌双绝,当年在江湖上名号也是响当当的,俨然有成为一派宗师的架势,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这个下场。如果不是更关心凌的病情,聂阳天真想好好问问,本该一边倒的局面下,几名女子如何反杀得了这位顶尖高手。 不管怎样,被她打了个岔,众人的心情没那么沉重了。 “京城的名医多,等世叔给你安排,你留在这里好好治病。咱们争取尽快想到更好的方法。”李太傅说。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世叔和几位哥哥,我要给大家添麻烦了。世叔,安排我住间客房就行,我不用住那么好。” “客房哪行,你就在东院安心住着。还有,以后不要说什么添麻烦、报恩之类的话,你娘、你义父跟我的交情,不需要计较谁欠谁的。”说到这里,李太傅叹了口气,“你们住在忘忧谷时,我和你娘偶有书信联系。她简单提起过你的病和一一的事,还说她身体不太好,隐有托付之意……总之,你把这里当成是家,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对了,你娘有说过,你父亲是谁吗?” 第16章 达成所愿 “我父亲是谁?娘没告诉我。不过她说,她和我父亲之间并没有谁亏欠谁。当年她自请休书离家,是因为不想过相夫教子、碌碌无为的日子。”说到这里,凌叹了口气。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人家孩子都有父母疼爱,可她只知道有母亲,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虽然有义父对自己疼爱有加,却仍是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李太傅也叹了口气,“她不告诉你,应该是有她的苦衷。” “嗯,我知道。虽然逍遥楼销声匿迹快十年了,但我若去认亲,还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总之连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对大家都是好事。” 李太傅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娘亲性格一向洒脱豁达,巾帼不让须眉。” “我娘还说,她前半生顺风顺水,又得几位好朋友相助,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创建起逍遥楼。可惜她那时不懂人心险恶,逍遥楼刚到鼎盛不久,便现出了颓势,她却已无力回天。”凌略微顿了顿,“不过娘亲说,她此生已无憾了。尤其是这几年,她一直在着书记录当年的兴衰,希望后人引以为鉴。” “当年逍遥楼的崛起之势的确一时无两,你娘必有不少独到的心得,若能着书传世自是好事。”李太傅表示赞成。 “等有机会,我把书拿来给世叔您看看。” “好啊。”李太傅想了想,“你现在记得多少,不如先说来听听。” “一丁点儿都没记下来。”凌摇了摇头。 李太傅奇道,“不会吧,我记得你有读书识字啊。” “认字是认字,娘写的每一个字我都认得,但连在一起我就看不明白了。”凌气鼓鼓的说,“娘念书好,学东西也快,就是这些优点一样都没传给我。” “也不用妄自菲薄。”李太傅笑着说,“其实,你从小就被她精心栽培,只是你自己还没意识到罢了。” “精心栽培?哪有,我娘都不怎么管我的功课。” “那时你还小,可能不记得。”李太傅捻着胡子,回忆道,“我当年去过逍遥楼几趟,差不多每次你都在上课。而且你娘给你请的,都是当时最有名的先生。” “上课我记得,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后来我都半途而废了。先生们说我悟性差,不适宜深造,最后都改成鉴赏了。”凌撇了撇嘴,表示对自己的鄙视,“也就练武坚持了下来。” “能学会鉴赏,陶冶性情,也是好事。” 二人又聊了几句家常,凌突然想起件事,“世叔,我这次来京城,还有一件事要做。那位蛊神前辈早年在中原学医时,曾有位师兄,姓何名譄,是当朝的太医。不知世叔是否认识这个人?” “何譄?太医?”李太傅摇了摇头,“太医院的人我认识不少,但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等我稍后去打听打听。怎么,你找这位太医有事?” “蛊神前辈说,他对我的病虽然无能为力,但是他这位师兄医术精湛,说不定会有办法。”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我见世叔和两位哥哥忙于崔略华一案,就没说,毕竟正事要紧。” “瞎说,就没有比给你治病更要紧的了!”李太傅假装瞪了瞪眼。 凌一脸的乖巧,拉着李太傅的衣袖恳求道,“世叔,其实我离开苗疆,就是因为随身带着斑斓虫,走哪儿都不方便。整日呆在家里,义父他们又怕我想不开。现在到了京城,您就让我学查案吧,说不定我真能帮上忙呢。” “阳天,怀仁,你们俩觉得呢?”李太傅征求二人的意见。 “虽然凌有这个病在身,但我觉得她天赋还行,学学也无妨。”沐怀仁说。 “还是要以治病为先。学查案不是不行,但查案太依赖经验的日积月累,欲速则不达。”聂阳天也没那么坚持了。 “那就这么定了。”李太傅最后拍了板,“稍后让怀仁给你安排吧。” “太好了,谢谢世叔,谢谢大哥三哥!” “我再补充一点,学归学,但崔略华一案太危险,你就不要参与了。于大人那边传来消息,早上送饭的狱卒被人灭口了。”聂阳天叹了口气,“才十八岁,当差还不到两年,而且是灭门,一家四口无一幸免。” 沐怀仁冷冷道,“这样通天的本领,这样狠辣的手段,只怕背后又是那个人主使。” “这些年都是这样,每次出事,他都把证据销毁的干干净净。”聂阳天说。 “不要灰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作茧自缚是迟早的事。”李太傅说。 “你们说的那个人,是丞相卢纪吗?”凌小心翼翼的问。 “你怎么知道?”沐怀仁浓眉一挑。 “路上听说书人讲的。他们说世叔在朝中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个卢丞相,他老奸巨猾,结党营私,还搜刮民脂民膏。当时我就好奇,为何这人作恶多端还能逍遥法外,难道是皇帝包庇他?原来是罪证都被他销毁了。” “可不许乱说,当今圣上虽然登基不久,但勤政爱民,是位难得的明君。”李太傅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了坏事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只不过每次事发,他都把别人推出去顶缸了。”沐怀仁说。 “陛下登基之后,他也不敢像以往那么嚣张了。而且他这样对待手下,效忠的人必然会越来越少。”李太傅拍拍二人的肩膀,以示鼓励,“情况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世叔,还有件事。”凌苦着脸说,“我没吃饱。” 李太傅笑道,“哎呀,菜都凉了,让厨房给你热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世叔,我想出去吃。” “不行,对方已经知道你的存在,现在出去有危险。”聂阳天斩钉截铁的说。 “世叔!娘不让我报仇,您不让我报恩,大哥和三哥不让我出门,二哥欺负我。世叔,您可怜可怜我吧!”凌拉着李太傅的衣袖吭吭唧唧。 “放心,他们哥儿仨查案很快的,你再忍耐几天吧。”李太傅站起身,“阳天,天牢地形图的事,你陪我去一趟吏部吧。” “是,大人。” 第17章 推心置腹 次日用过早饭,聂阳天护送李太傅上朝,沐怀仁派人把凌叫了过来。 凌拐到隔壁院子时,沐怀仁正负手站在一棵树下。他今天穿了套深蓝色的衣服,腰间束着白色宽腰带,更显得人如玉树,英俊挺拔。 见凌进来,他点点头,转身走入书房,“进来说。” “三哥,今天可以教我查案了?”凌蹦蹦跳跳的跟了进来,两眼放着光。 “事先说明,查案教的只是方法,在实践中能不能用,怎么用,还要看时机和你的悟性。”沐怀仁拿出扇子,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嗯,我明白。” 沐怀仁想了片刻,突然严肃的说,“还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教的人和学的人要互相信任。不然教的处处保留,学的不停质疑,彼此都会被引入歧途。这一点,你可同意?” “嗯,同意。”凌点点头,却不知沐怀仁为何要这样说。 “昨天在大人面前,有些问题我不方便问。”沐怀仁折扇轻摇,“既然你同意,我要你先坦率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三哥,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你若要与大人相认,直接登门便是,为何要夜闯太傅府?” “因为我没想到,还没进京城就遇见了采花贼,更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个大案,我作为人证要随传随到。我怕一时半刻脱不开身,假的户籍再被发现,所以才趁着移交大理寺之前,冒险当晚行动。”凌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有就是,碰巧三哥拦下惊马,我才知道太傅府的位置。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不完全是这样吧?”沐怀仁问,“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既然沐怀仁有意试探,凌索性不再隐瞒,“还有就是,虽然传闻中说,世叔为官清廉正直,太傅府的守卫固若金汤,但也只是传闻而已。而且传闻还说,时不时的会有人来行刺世叔。所以就算世叔还记得我,也肯收留我住在府上,我也得亲身试试这里安不安全。” 沐怀仁接着问,“如果不够安全呢?” “那就在下月十五之前找到别的住处。虽然我不确定要在京城呆多久,但蛊神前辈说,他师兄的脾气跟他差不多古怪,不是谁都肯治的。所以我想,怎么也得呆上一两个月吧。” “更安全的地方,比如呢?” “我以前偷偷溜进过大户人家的宗祠、金库,上一次住的是破庙,那个神像背面碰巧有个洞。”凌叹了口气,“其实世上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就算不遇上坏人,也可能遇上食人的猛兽。不过是赌个生死有命、命不该绝罢了。” “这个问题就算过了。第二个问题,昨天你说,之前一直没机会提你的病情,是真话吗?” “这句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我身上的毒暂时不致命,但若被歹人知道了,这个毒就是我的死门。只要他想,就可以在月圆之夜轻轻松松杀我几百次不止。所以,除非彻底信任你们,否则我不敢一上来就说我的病情。” “那昨日,你是足够信任我们了,还是在那个形势下不得不说?” “三哥,你第一次经历背叛是什么时候?”凌答非所问,“我是七岁。那一年,之前很多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婶婶突然翻脸无情,拔刀相向。他们之中,有些甚至还受过我家的大恩。后来我一直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该怎样分辨这些人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说到这里,她的嘴紧抿着,睫毛微微颤抖。七岁之后,她确实无数次的想过、梦到过,时间回到逃亡之前,要是真的该有多好。 “怎样分辨?”沐怀仁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人心隔肚皮,根本分辨不了。不过刚一见面,世叔就肯信任我,不仅收留我住在府上,还找人给我治病。大哥还像十年前一样,当我是亲妹妹那样关心,还有三哥,我能看出来你也在紧张我的病。”凌惨然一笑,“我现在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什么利用价值都没有,只有一身的毒。如果你们为了骗我而装做对我关心,那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你这个回答未免太老实了。”沐怀仁微微一笑。 “嘻嘻,你要我坦率回答的嘛。”她眼珠一转,“三哥,为了不辜负我的坦率,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几个问题?” “问吧。”沐怀仁点点头。 “第一个问题,二哥叫什么名字?” “二哥姓夏,名鳌棣。” “夏鳌棣……小棣。好吧,其实他告诉我了,是我没听懂。”凌撅了撅嘴,“第二个问题,我夜探太傅府时,你是怎么扯下我背上的画的?我当时感觉有暗器打过来,就闪了一下,结果什么都没看见,画就飞走了。” 沐怀仁低头从袖口扯出一根银丝,“这叫天蚕丝,质地柔韧不易断,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平时靠个轮轴盘在袖子里,使用的时候靠手指弹出。当时天黑,这丝又极细,你能听见声音就不错了。” 凌拉过天蚕丝仔细端详,然后翻看沐怀仁袖子里的线轴,接着又顺着衣袖向上找末端固的地方。沐怀仁虽然觉得脸有点发烧,但还是伸着胳膊任她拉扯。 凌研究了半天,才放开他的衣袖,“第三个问题,京兆尹府里我的客房门没锁,为何你们对这个细节耿耿于怀?” “这个问题我可以正面回答你,但我更希望等你对查案有初步了解后,自己找出答案。”沐怀仁说,“接下来又该我问你了。” “不行不行,我问的太简单,而且第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得换一个。”凌连连摆手。 “我也只问了两个,谁说必须问三个了?” “可你的问题太难了,而且每个问题又生出好几个新问题。”凌嘟着嘴,做出一副最无辜的表情,“三哥,你就让让我呗。” 沐怀仁端起茶杯,叹了口气。 他一向不喜欢与女子打交道,尤其是漂亮女子。他觉得她们恃美而骄,讲不出道理时撒撒娇跺跺脚,就觉得别人都该让着她们。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小丫头还算好的,起码试图先讲道理,讲不赢了再耍赖。 “好吧,让你一次。” 第18章 另有隐情 “我记得,当年救我的还有好多哥哥,都是你们的师兄弟吗?” “没错。”沐怀仁点点头,“不过帮你们那次,我没参加。” 凌摇了摇头,坚定的说,“在我心里,三哥和他们一样,都是我们的大恩人。” 看她的表情,沐怀仁也多少有点感动。 凌接着问道,“那其他人现在都去哪了?” “有的负责消息传递,有的负责结交江湖狭义之士,还有些已经……还有些去保护大人的家眷了。不然,你以为就凭我们三个,能支撑到现在吗?” 凌叹了口气,“我那时连他们的样子都没记清楚,只怕再见面也认不出来了。” “大人说了,要你不用挂怀。” “可我记得,当时他们是去将追杀我们的人引开,肯定冒了很大风险。虽然世叔那么说,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三哥,你相信我,我肯定会好好学查案,肯定能帮上你们的忙。” 沐怀仁点点头,“还有别的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不如这样,我们换个方式,主动说一些刚才对方没问到,但非常重要的事。” “好啊,还是三哥你先说。” 沐怀仁微微一笑,心说这小丫头肚子里的算计不少,全然不像她外表那样一派天真。 凌也多少摸到点儿规律,沐怀仁的表情不是完全没有,眼角眉梢处还是有迹可循的,虽然不像大哥那样宽厚豁达,应该也挺容易相处。 “你可知,逍遥楼除了当年背叛你们的人,还有一些忠心的旧部和朋友?” “不太清楚。”凌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太小,世叔说他去过逍遥楼几次,还见过我,我都没印象。就算逍遥楼倒了的那年,我也只有七岁,只记得义父和两三位叔叔伯伯。” “后来蓝夫人也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凌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后来四处寻访名医,估计是花了不少钱的。我猜,这些年能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应该是有人暗中帮助我们。” “十年前的事我不清楚,那时我还在学艺。下面说的这些,都是大人和邢总管后来告诉我的。据我所知,蓝夫人在预料到逍遥楼倾覆之时,曾将最重要的消息网,和最可靠的财源转移给大人。” “什么?”凌把嘴张的老大,喘了好几口气。 “还有,三年前,我刚接手府内事务时,曾经将一笔钱和几条消息转去西南落枫村。”沐怀仁摇着折扇,“之后,落枫村这条线就再无下文了。” “没错没错,这就对上了。我们从忘忧谷动身去苗疆之前,义父确实出去过一趟,说是筹措盘缠。” “他们连这都没告诉你?”沐怀仁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从来没说过。”凌撅起嘴,“娘一直觉得我笨,不让我插手逍遥楼的事。” 沐怀仁想了想,似乎明白了背后的缘由。他点点头,“可能是想让你专心治病吧。总之,正如大人所说,两家的交情已经不分你我了,以后你也不要提报恩的事。” “嘴上不提可以,但是我会记在心里的。” “随你。”沐怀仁淡淡的说,“好了,到你讲故事了。” “三哥,你这件事说的太有诚意了,我怎么好意思敷衍呢。”凌顿了顿,“你猜我是怎么杀的谢西风?” “谢西风是你杀的?”沐怀仁一挑眉。他之前做过几种猜测,但细想又都不成立。以蓝夫人的实力,与谢西风一对一正面交战都尚无胜算,何况在两个女儿被挟持的情况下。 “对啊,我亲手杀的。那是在忘忧谷隐居的第三年,因为已经好久没人找来了,所以我们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沐怀仁插了一句话,“江湖上风起云涌,那三年,的确又发生了很多事。你接着说吧,我不打断了。” “那时,我们也以为武林中人已经淡忘了逍遥楼,不成想,谢西风没忘。”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该说是阴差阳错,还是天意呢?谢西风本来号称‘拳掌双绝’,可他那天为了拿我们当人质,威胁我娘交出武功秘籍,破天荒的用了匕首。他先是挟持了一一,后又换成我。可一一奋力挣扎时,在他手上咬了个伤口,而他又在我头上划了道口子。我流了很多血,血顺着脸流下来,流到他手上,很多滴进了他的伤口。” 说到这儿,凌停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又像是抗拒着回忆。 沐怀仁没有打扰她,就静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凌睁开眼睛,继续说道,“然后他就中毒了,症状跟我很像,全身颤抖,四肢僵硬。我夺过他的匕首,回身刺进了他的心口。于是他死了。” “也就是说,你血里的毒……”沐怀仁皱着眉头。 “没错,我血里的毒,如果沾到别人的伤口,对方也会中毒。”她伸手摸了摸胸口的铁牌,“但现在斑斓虫只有一条,所以一旦有人中毒,可以说无药可解。” 沐怀仁想了想,“嗯,知道了。” 对方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凌的意料,“三哥,你觉得这不是问题吗?我本来不想说的,怕你不让我学查案。” “做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要尽量避免受伤,但这也是最免不了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大不了像我一样,以后在府里帮忙。” “不行不行,我坐不住的。”凌连连摆手。 “那就只能告诉大家多加小心了。”沐怀仁沉默了一会儿,“杀谢西风那年,你十岁?” “嗯。” “他是你杀的第一个人?” “嗯。”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后悔。”凌斩钉截铁的说,“不是后悔杀了他,是后悔自己武功没练好,不能更快杀了他,让娘和妹妹担惊受怕了。” 沐怀仁点了点头,收起折扇,“咱们府上有个学堂,里面有位秦先生,专门教授小童查案的入门方法。你可愿意跟他们一起学?” “愿意!” “那我让邢总管安排了。这几天除了上课,你可在府内随意走动,但不能出府。过两天我会查看你学习的进度,再做其他安排。” “谢谢三哥!”凌喜笑颜开。 第19章 初入学堂 几日后的一天,李太傅与聂阳天和沐怀仁讨论完朝堂上的事,正好见邢总管也在,“老邢,凌这两天去哪儿了?我好像一直没看到她。” “回大人,凌姑娘除了早起练功,其他时间都在学堂和后院……呃,文武兼修,饭都没怎么在前院吃。”邢总管的回答似有深意。 “哦?”李太傅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她学的怎么样?” “文的方面,听说已经勉强跟着秦先生补完课了。武的方面,除了就指导几个小童练功,凌姑娘天天跟府里的护院切磋武艺。总之,一天天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切磋的结果呢?”李太傅来了兴致。 “这个吧,听说已经把后院打服了。” 李太傅一笑,转头对聂阳天说,“我以为,她跟你比划那次是你让着她,看来是真有些本事的。” 聂阳天点点头,“凌的武功很有意思,尤其是招式,非常简单实用,应该是大量实战练出来的。护院们虽然天天操练,但论一对一、动真格的,跟她还是没法比。只怕我们俩真打的话,百招之内也分不出胜负。” 沐怀仁摇了摇头,“她现在跟护院已经打够了,这几天得空就缠着我陪她练武呢。” “老三,你出去活动活动是好事。不是大哥打击你,你整日坐镇府中,运筹帷幄,武功都快荒废了。” “我教了她两套剑法,又给她的轻功挑了点毛病,够她练一阵子了。”沐怀仁轻描淡写的说。 “那就好,别让她闲着,不然又该偷着往外跑了。”李太傅说,“练武的事我不懂,秦先生那边怎么说?” “秦先生说,凌姑娘时而不通世故,于人情事理上一派天真,时而想法刁钻,从冷僻的角度看待案情,想让她短时间内独立查案是不可能的。他准备过几天将凌姑娘调去袁先生那里,多参与案情的推演与讨论。” “那应该还不错。秦先生一向严厉,他肯推荐已算是难得的褒奖了。”李太傅点点头。 “也可能是秦先生被问烦了。”聂阳天打趣道。 邢总管摆了摆手,“还真不是。秦先生说,依凌姑娘装傻充愣的性格,和掀桌打架的本事,独立查案虽然不行,但作助手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倒是从小就见过人心诡谲,心智比较成熟,思维和判断也有独到之处。只是自小隐居,人情世故上比同龄人单纯一点。”沐怀仁余光看到邢总管在偷笑,扭头问道,“邢叔,您笑什么?” “秦先生建议,如果案件涉及女子,不论是受害人还是嫌犯,都可以让凌姑娘协助。他说咱们府上几位校尉,对付女子都不太在行。还说凌姑娘看女子的眼光特别准,不容易被骗,刚好可以弥补……” “什么刚好,什么弥补,邢叔,您跟秦先生学坏了。”聂阳天起身,一边捂着邢总管的嘴一边把人往外架,“您刚才不是说账房那边有事吗,得赶紧过去了。” 李太傅边笑边嘱咐,“跟那边交代一句,给凌也发一份月钱,先按他们哥仨的标准来。” --------------- 翌日,侍卫领着一名五十多岁的黑衣人进了沐怀仁的书房。 “三爷,这是我们查的结果。”黑衣人递上几幅画像,每张画着一个人和一件兵器,下面是小字的介绍,“弟兄们在京中赌坊摸了个遍,还真有人记得崔略华。我们又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摸,竟扯出来一串阴魂不散的鬼。确如三爷所料,这些鬼都是死了好久的。” “竟然是这样。”沐怀仁翻看几幅画像,点了点头,“辛苦吴四叔了……你且在屏风后面躲一会儿。” “是。”黑衣人也听见院里的脚步声,闪身躲到屏风后。 “三哥,秦先生让我把这些拿给你。”凌捧着一摞卷册进了屋。 “放这儿吧。”沐怀仁抬眼看了看她,几天不见,好像是不一样了,眼神都清亮了许多。“这些天学的怎么样?” “学了不少东西呢。就是秦先生说要把我推荐给别的先生。”凌嘟起嘴,“他大概是嫌我烦了。” “不会。”沐怀仁微微一笑,“秦先生虽然严厉,但一向因材施教。他把你推荐给别的先生,就证明你已经不需要再学那些入门的东西了。” “是吗?可秦先生说我书看的太少,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三哥,我以后可以进青栋阁看书吗?” 沐怀仁想了想,“去吧。不过青栋阁的书太多,你问问秦先生,先从哪里看起。” “知道了,谢谢三哥。”凌一蹦三尺高,乐颠颠的出去了。 待她走远,黑衣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是……少主人?” 沐怀仁点点头,“你们都知道了?” “刚刚知道,大家都高兴坏了。”黑衣人低头擦了擦眼角。 “你们也叫她‘凌’好了,目前她还不宜暴露身份。”沐怀仁展开桌上另一个字条,神情凝重的说,“大人本来打算留她在身边的,现在看来,恐怕不得不派她执行任务了。” “没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让大人不必介怀。”黑衣人咧嘴一笑,“再说,堂堂逍遥楼少主,怎么可能呆在家里养尊处优。她注定要跟楼主一样,出去闯番天地的。” “你们要不要跟她相认?” 黑衣人想了想,最后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她那时才几岁,肯定不记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了。我们只是心里过不去,当年搜集情报不利,没能早些向楼主示警,害她们母女受了这么多苦。眼下还能重逢,也是楼主在天有灵了。” “有空带大家来认认她,将来好多照应。” “她好认,眼睛跟楼主长的一模一样。沐校尉要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辛苦吴四叔跑这一趟,去账房那里拿够盘缠再走。”沐怀仁拿扇子一指后院。 “不用不用,够花。”黑衣人出了门,临走还向凌远去的方向张望了几眼。 沐怀仁看着吴老四的背影,心想,为何世上那些蠢人,宁可靠威逼利诱让别人俯首效命,却吝啬半点真心呢? 第20章 反将一军 京中尚书府的书房里,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手里的几幅画像。他面沉似水,拿画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此人正是当朝三品的尚书左丞,曲怀山。 在他身后一起看画的,是一对年轻人。 其中男的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劲装,手拎长剑。长的俊眉修目,玉树临风,正是苍山派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名叫徐耀川。 女的名叫曲如萤,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真是秀美绝伦。她是曲尚书的孙女,也是徐耀川的师妹。 二人并排而立,真如金童玉女,任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书房正中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正在贼眉鼠眼的看着他们。这人身高不足五尺,脸上两撇小黑胡,长的尖嘴猴腮,活像老鼠成了精。他虽然垂手而立,貌似恭敬的回答着曲尚书的问话,但一双绿豆小眼却在肆无忌惮的打量两个年轻人,尤其是曲如萤。 徐耀川对他怒目而视,几次想要发难,都被曲如萤用幽怨的目光拦下。虽然她也很反感被人这样猥琐的盯着,但此人身份特殊,不能得罪。 “田特使,不知丞相大人怎么说?”曲尚书颤抖着把画像放在书桌上。 “还能怎么说?”那名老鼠精一样的田特使冷哼一声,“丞相震怒,说这几个‘死灵’被画影图形,挂出悬赏,可见大人的计划错漏百出,只怕身边也不干净。相爷问,尚书大人准备如何善后啊?” “请特使转告丞相大人,我已派出座下全部高手,一定会处理的干干净净。”曲尚书强压下心中的不悦,“至于崔略华,他有把柄在我手中,是不会供出其他人的。” “命都快没了,还怕把柄?”老鼠精一脸嘲讽的看向曲尚书,“曲大人竟然相信一个臭名昭着的采花贼能守口如瓶?哼哼,丞相大人真是看错你了。” “其他几个人,我会自己解决掉,不会再给丞相大人添麻烦。” “嗯,这才像曲大人的作风。苦心筹谋的计划,栽培多年的死士,当断则断。”老鼠精点点头,阴阳怪气的说,“那崔略华呢?” 曲尚书面色一沉,“本来崔略华我也有办法的。若不是你们毒杀未遂,又走漏了消息,何至于闹到如今这般田地,我要倾巢围剿自己一手栽培的死士!” “怎么,丞相大人替你擦屁股,你反倒怪罪起他老人家来?”老鼠精冷冷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次在清理干净之前,你们切勿轻举妄动了。”曲尚书咬了咬牙,“总之,请丞相放心,‘死灵’计划会全盘销毁,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让他受到丝毫牵连。” “这个丞相倒是从未担心,整个行动他一概不知,天牢的位置图也是你提供的,牵连是从何说起啊?”老鼠精拿小眼瞄了瞄曲如萤,“若没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对了,丞相大人让我转告曲尚书,如果想斩草除根的话,莫忘了再杀崔略华一次。” “再杀?崔略华现在被看的密不透风,怎么再杀!”曲尚书浑身栗抖,“再说,徐特使上次失了手,为何要旁人善后?” 老鼠精又是一脸讥讽,“呦,曲大人算什么旁人?您要是这么见外,或是对我不满,大可去丞相那里告我一状。” “你就不怕崔略华醒了把你供出去?”曲尚书威胁道。 “哼,那也要他有本事醒过来才行。”老鼠精又瞄了一眼曲如萤,然后冷笑着走出书房,“告辞。” “不送!” “田彰走了。爷爷,您别生气了。”曲如萤上前扶着曲尚书坐下。 “大人,要不要?”徐耀川早已忍无可忍,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曲尚书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摇了摇头,“算了,你们刚回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卢相座下的‘十二星相’之首,连我也要让他三分。” “他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曲如萤也无奈的冲徐耀川摇摇头。 “唉,我生了那么多子女,没一个成器的,孙辈里也只有萤儿聪明能干。”曲尚书摸着曲如萤的头,“爷爷这次是万不得已,才十万火急把你叫回来。” “爷爷瞧您说的,让孙女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只是事情如此紧急,为何还让我们在京郊客栈盘桓,装作找东西,又不告诉我们要找什么。” “唉,这次要对付的是李承安那个老狐狸,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步步为营。我是卢丞相的门生,这些年他恐怕已把我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你常年不在京城,是生面孔,他应该防备不到。爷爷问你,在客栈周围搜索之时,可有人与你搭话?” “有,不过都是些登徒浪子。”曲如萤秀眉微蹙,想了想,“还有,就是一个小孩。” “小孩?什么样的小孩?”曲尚书问。 “就是个村里的小孩,衣服脏兮兮的,还拖着鼻涕。”曲如萤撇了撇嘴。每次只要她出去抛头露面,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的狂蜂浪蝶应有尽有,挥之不去。 “可不是个一般的小孩,他看你的样子,我都想上去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徐耀川插嘴道。 “小孩懂什么?倒是你,疑神疑鬼,乱吃飞醋。”曲如萤朝他努努嘴,二人相视一笑。 “他是怎么跟你搭话的?”曲尚书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他好像在找东西,说什么其他村里的孩子找到了一截黑色的竹子,他也要找。还说什么来着?”曲如萤想了想,“我忘了。反正我没理他,哪有竹子是黑色的?” “我孙女太有本事了!”曲尚书一拍桌子,“耀川,你说那孩子看萤儿的眼神不对?” “是啊。”徐耀川皱着眉头,“这么小就不学好,长大了也不能是什么好东西!” “哈哈哈,错不了,是他!上钩了,真是天助我也!”曲尚书抚掌大笑,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李承安,想不到吧,你的手下也有今天!” 第21章 阴魂不散 同一时间,太傅府内,沐怀仁让侍卫叫凌过来。 “三哥,找我什么事?” 凌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长裙,沐怀仁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 “娘让我不用守孝,好隐瞒身份,我才这么穿的。”凌不好意思的说。 “无妨。这是崔略华一案中的所有细节,包括这两天二哥查到的线索。你看看吧。”沐怀仁指着案头几本册子,“全貌差不多都浮出水面了。你先看,有什么不懂就问。” 凌翻看着记录,脸上逐渐露出惊讶之色。她翻的不快,断断续续看了一个时辰。这段时间,沐怀仁一直在旁边写着什么。 看完最后一本,凌合上书册,长舒了一口气,“竟然是这样!也就是说,幕后主使者先是雇佣了一批杀手……” 沐怀仁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杀手,因为这些人之前有各自的营生。勉强可以说成是死士。” “嗯,雇佣了这些死士,让他们通过乍死的方式隐姓埋名,然后安排新的身份,聚集到京城。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就挖地道进入咱们府中,利用‘一线天’行刺世叔?” “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我的天啊!”凌长长的呼了口气,“抓崔略华的时候,我可想不到有这么复杂。对了,三哥,崔略华醒了吗?” “还没有。现在在大理寺关押,由专人严密看守着。” 凌拿起几幅画像,“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人是他同伙的?” “没错,这些人现在已被官府通缉了。”沐怀仁放下手中的笔,“案情推演你自己回去做,现在挑你认为重要问题的问,我正好看看你学的怎么样了。” “那我第一个问题,为何要派人在京中赌坊寻找崔略华的线索呢?” “怎么给你解释呢?”沐怀仁想了想,“首先,按常理推测,幕后主使者雇佣崔略华,意图行刺大人,肯定是给了他一大笔钱的。所以嫁祸伍玉声之后,崔略华本该安分守己、深居简出,以待主使者发出行动的命令。他能外出犯案,盯上你又只为劫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手头太紧。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明白。”凌点点头,“主使者给他的钱花完了,可为什么一定是赌输的呢?” 这个属于常识性问题,沐怀仁也有点不好解释,“行刺计划从成形到执行,拖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出问题。所以我们推测,他是在短时间花掉一大笔钱的。男子千金散尽,要么是赌输了,要么是花在女人身上了。可崔略华又是个采花贼,所以赌输的可能更大些。” “哦,我大概明白了。”凌点点头,“那第二个问题,为何又去查半年内暴毙的江湖中人,而且是有罪案在身的呢?” “首先,你的问题不够严谨。我们查的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是高手,而且不仅限于武功高。”沐怀仁掏出折扇,“高手大多身强体壮,像崔略华这样酒色过度的都活的好好的,哪有那么容易暴毙。其次,除了因病猝死的,我们还查了部分仇杀的。你知道,官府不怎么插手武力寻仇,如果认定死因是江湖结怨报复,多半不会细查。” 凌挑出其中两张画像,“可江湖仇杀那么多,是怎么锁定这两个人的呢?” “卷册中所写的只是结果,调查过程要复杂的多。一开始是拿了二十多个人的画像挨个儿去问的,最后这两个人被认了出来,可能是他们使用的兵刃太过特异,让见过的人留下了印象。” 凌叹了口气,“三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如果换成是我,肯定还是想不到。明明有那么多的可能,为什么你们排除起来这么容易?” “这个是经验,你现在刚刚入门,做不到是正常的。”沐怀仁轻摇折扇,“而且不瞒你说,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你的到来把‘一线天’和‘月月摧花’联系起来,给我们指明了方向。之后我们便思索,对方费尽心力让伍玉声顶罪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行刺,这必然不是一步闲棋。于是我们反过来想,若大人当初没有阻拦死刑,结果会是怎样?” “会是怎样?”凌想了想,“一个活的崔略华,和一个死的‘三声剑’。” “没错。你觉得,对方要的结果是哪个?”沐怀仁循循善诱,引导着凌的思路。 “当然是要活的崔略华。” “对。一个洗净了案底、可以自由行动的恶徒。”沐怀仁略微停顿了一下,“但崔略华除了迷药,别的本事又一般般。” “哦,所以你们猜测,其他人可能也是用了诈死的方法掩藏身份。于是就锁定这个方向了。”凌恍然大悟,“如果崔略华能醒过来,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就算崔略华醒了,最多也就是供出几个名字。我们将崔略华被意图灭口、官府全力救治的消息散播出去,达到的效果差不多一样,甚至可能更好。现在就等着对方断尾求生,自乱阵脚了。” “第几个问题了?”凌皱着眉,“算了。可我们是怎么查到的幕后主使者呢?” “对方应该是有天牢的地形图,才得以借助地道畅行无阻。”沐怀仁指着其中一本卷册,“上次大人去吏部,查的就是这个。还有一个别的原因,等一会儿提到了咱们再说。” “三哥,这几天据我观察,咱们府里每天进进出出的外人也不少,世叔房间的方位应该已经不是秘密了。对方既有‘一线天’和地行术高手,为什么不直接挖到世叔屋里行刺呢?” “有进步。这个问题,你刚进府时就不可能问得出来。”沐怀仁想到她说走地道卡住那次,忍不住微微一笑,“咱们府上,外院和内院之间,有一圈土质特殊。如果有人挖地道进入的话,中途会塌陷,那人便会被活埋其中。” “可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凌用手指轻轻扣着桌案,“他们又没挖进来试过?难道,咱们府上有奸细?” 第22章 死灵计划 见曲尚书抚掌大笑,曲如萤不解的问,“爷爷,谁上钩了?您说的我听不懂。” “这样,我从头说起吧。这整件事,来源于一个‘死灵计划’。”曲尚书说。 “死灵计划?”曲如萤秀眉微蹙,“这个名字好吓人啊。” “这就吓人了?”曲尚书满不在乎的说,“你们刚从苍山回来,我还是得从头讲起。你们可知,卢丞相在朝堂上最大的敌人,便是太傅李承安?” “李太傅吗?”徐耀川说,“还有他三个手下,我们听说过。” 曲尚书知道,徐耀川听到的应该都是好话。他冷哼了一声,“李承安这个人,没有传说中那么清白,他老奸巨猾,而且城府极深。当年他未成气候之时,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待羽翼丰满之后,才开始处处与咱们做对。丞相原先的想法是,动用江湖力量铲除他手下三个校尉,先断其爪牙。后来发现,他背后有个专门培养高手的组织,杀了那三个还会冒出来更多。” “这不没完没了了。”曲如萤撅着嘴,“那可怎么办啊?” “他的可怕程度,远远不止如此。”曲尚书摇摇头,“他背后那个组织,甚至还培养读书人,然后送到各地官员手下做副手。若这些地方官被抓住把柄,就弹劾掉,再让副手取而代之。” “太阴险了!”曲如萤说。 曲尚书叹了口气,“此人心机之深,思虑之远,着实可怕啊。连卢丞相对他,也忌惮着几分。” “那弹劾的原因……可有诬告?”徐耀川试探着问。他毕竟不是曲尚书的家人,所以立场能稍微客观一点儿。 “你懂什么!”曲尚书冷哼一声,“官场之中,哪有非黑即白的。李承安若是真如传说中清正,又是如何建立起那么庞大的组织?就靠他那么点儿俸禄?” 想起苍山派的各种花销,徐耀川不禁点头称是。 曲尚书继续说,“总之,丞相大人现下已是非除之不能安寝。去年中秋,有人送给我一件绝世暗器,叫‘一线天’。你们可曾听说过?” 曲如萤摇了摇头。 徐耀川倒是“啊”了一声,“是不是八年前暗杀武林盟主的那种暗器?” “老夫哪里知道,总之就是威力无比。”曲尚书指着方才田彰站着的地方,“我进献给丞相时,他不但不收,反而派了特使过来,辅助我制定了这个‘死灵计划’。” “田彰也是‘死灵’之一?”曲如萤看着桌上的几张图,“为什么没有通缉他啊?” “田彰身份特殊,太傅府也不敢轻易动他。”曲尚书继续说道,“我们这个计划与以往不同,目的是暗杀李承安。哼,纵使他背后的组织枝繁叶茂,只要杀了李承安,群龙无首,我就不信他们能立刻填补上来一个一品大员。” “那这个计划到底是怎样的呢?”曲如萤问。 “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了。”曲尚书站起身,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张图,展开铺在桌上,“除了挖地道的田彰,执行计划的‘死灵’还有七人,包括擅长迷药的崔略华在内,都是为了牵制。行动之时,其他六人领杀手在太傅府外吸引守卫,攻进去更好,攻不进就尽量拖延时间。还有一人会延地道进入外院水井,然后进入内院,找到李承安后完成致命一击。” “为何要那么多人呢?”徐耀川伸手指向图的正中,“直接挖进内院,或者挖进卧室就好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我又不是老糊涂了,自然有不挖进内院的理由。”曲尚书叹息道,“离动手的时间就差几天了,可惜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曲如萤给他倒了杯茶,然后柔声安慰着爷爷。 曲尚书喝了几口茶,对徐耀川说道,“耀川啊,现在天色已晚,你先回房休息吧。老夫和萤儿还要说些家常话。” “那在下就失陪了。尚书大人也早点休息,不要太过忧心了。”徐耀川说完,看了一眼曲如萤,转身走出屋外。 徐耀川走后,曲如萤低声说,“爷爷,这些年我在山上学艺,多得师兄照顾。这次也是他执意要跟我回来,他是真心想帮咱们的。” “爷爷看的出,那小子对你有意思。可他学武学傻了,太过较真,不像你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官场的路数。所以我把他支走,跟你说接下来的话。”曲尚书也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在客栈跟你搭讪的小孩是谁?” “刚刚我就想问了,到底是谁啊?”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李承安手下三大校尉里,排行第二的夏鳌棣。” “啊?” “而且,他应该是看上你了。”曲尚书一笑。 “不会吧?”曲如萤惊的一捂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孙女出落的貌若天仙,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哼,田彰说我身边不干净,李承安身边又何尝没有我们的眼线。据线报说,这个夏鳌棣除了武功高强,还精通易容术和缩骨功,而且一直没有心上人。所以我方才说,你遇到的是他,真是天助我也。” 曲如萤脸涨的通红,“爷爷,所以您想让我……” “放心,爷爷哪能舍得我的宝贝孙女啊。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这几日不要擅自出门,一切听我安排便是。” “嗯,孙女明白。”曲如萤拿起桌上的五张画像,“爷爷,您说‘死灵’共有七名,再除了崔略华,通缉的只有五人。剩下那个是不是奸细啊?” “不管是不是,这七人一个都不能留。” “为什么啊?” “田彰毒杀崔略华未遂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其他六人知道计划失败,自己早晚要被灭口,所以必须逃跑。而我们就要赶在在太傅府和大理寺找到他们之前,把罪证清理干净。真是麻烦。” “爷爷,用我和师兄帮忙吗?”曲如萤问。 “不用,已经派了四路人马出去了。” “只有四路?” “其中两个,我另有打算。”曲尚书又叹了口气,“跟李承安斗法,还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啊。” 第23章 派系相争 沐怀仁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和褒奖。 “三哥,你还笑的出来?有奸细啊!” “不急。”沐怀仁淡定的摇着折扇,仿佛成竹在胸,“这下说到那个关键问题了,于大人那里客房的门为什么没锁,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啊,于大人府里也有内奸呗。挖地道那人先是进了天牢地下,从崔略华那里知道了我的存在,然后找到那个奸细,知道了我客房的位置,最后挖地道进来找‘一线天’。” “还是解释不了,他为什么会开门?” “可能是因为一个人不好找,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他开门放内奸进来。”凌略微想了想,“再后来我和大哥去拿行李,惊动了他们。挖地道的从地道逃跑,内奸从门跑了,对吧?” “表面上看,差不多是这样。”沐怀仁点点头。 “什么叫表面上看?”凌不解的问,“哎呀,三哥,你别卖关子了。” “你的行李很多吗?”沐怀仁问,“除了那幅画和‘一线天’你带在身上,其他东西有多少?” “倒是不多,而且他们虽然翻的很乱,却什么都没拿走。” “打个比方,有些问题就像一层的房子,进去转一圈就看全了。还有些问题,是两层的。如果不上楼的话,你永远也无法猜到二层有什么。现在这个问题,就需要你上楼去看。” 凌听的目瞪口呆。 “我先举个简单的例子。”沐怀仁想了想,“以他们进屋为例,第一层问题是,他们想找什么?” “找‘一线天’。” “没错。接下来是第二层的问题。你的东西就那么点儿,为什么要叫人进来一起找?” “我……不知道。”凌想了半天,想到最后一脸绝望。 沐怀仁一笑,“那下一个双层问题,咱们先反过来想。如果他们锁门的话,应该是谁锁?” “内奸出门之后,走地道的那个人锁。” “没错。锁门这个动作花不了多少时间,反而有利于那人从地道逃走。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锁门的,结果事实正好相反。为什么?” “我……还是不知道。” “算了,这个急不来,等你以后有经验就好了。”沐怀仁顿了顿,说出了答案,“那人是故意没锁门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发现那名内奸。” “什么?!”凌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答案是这样的,“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沐怀仁用指尖旋转着折扇,“只能说,那人与内奸分属两派,而且两派之间已生嫌隙。” “毕竟是一伙的,就算有嫌隙,也不能这么坑同伙啊?” “大哥后来查到,在全院搜捕时,你客房隔壁有一人装成是巡逻的侍卫。而实际上,他当时并不当值。”沐怀仁顿了顿,“总之,顺着内奸和天牢地形图这两条线,我们找到了幕后的尚书左丞,曲怀山。” “我!的!天!啊!”凌一字一顿的说。 “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派系之争,你以后见的多了就明白了。”沐怀仁嘴上这么说,也是暗中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明面上的线索都是断的,对方送的这份大礼真是弥足珍贵,我们不得不收,不得不重视啊。” “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们这么在意于大人府上的内奸,反而放着咱们府上的内奸不管呢?”凌缓了半天,终于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你这算两个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首先,于大人府上的内奸还是交给于大人去处理,我们查完就放手了。” “嗯。” “其次,咱们府中的内奸,要好好保护。” “嗯?”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知道,只要对方想派奸细过来,总能找到办法。你又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侍卫、下人、学堂的先生。而且除去旧的内奸,对方就会塞新的进来,甚至可能塞进来更多。”说到这里,沐怀仁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再者,只要知道内奸是谁,就可以查清他的底细,知道他的主人,拦截他的指令,甚至让他传递你想让他传递的消息。所以一定要好好保护,懂了吗?” “啊?”凌挠了挠脑袋,“那总得让我知道谁是内奸吧,不然万一我不小心在他面前说走了嘴怎么办?” 沐怀仁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行,你现在控制表情的功夫还不够,知道了反而坏事。你可知一个显了形的内奸有多珍贵,被你吓跑了就麻烦了。” 凌正绞尽脑汁的努力领会着,一扭头,见门口站了个其貌不扬的胖子。 沐怀仁见了他,忙站起身来。 “二哥?”凌小声问道。 那胖子一笑,“怎么认出来的?” “眼神,无声无息的轻功,还有直觉。” “没错,是我。”胖子作了个揖,“见过凌姐姐。” 凌气的一跺脚,扑上去掐他。 “哎呀,凌姐姐自重。”夏鳌棣边躲边说。 凌气急败坏。 “好了好了,二哥我就是嘴贱,上次没能相认也是事出有因,妹妹不要见怪。”夏鳌棣求饶道。 凌停了手,二人相视一笑。 夏鳌棣转过身,开门见山的问,“老三,咱们调查过曲怀山的家眷没?” “没有。吴四叔那儿人手有限,曲怀山又一直不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沐怀仁略微顿了顿,“目前只知道他风流好色,有十来房小妾。子女嘛,亲生的私生的加起来,怕有二十几个吧。” “孙辈呢?” “那就更数不清了,但成器的甚少。不过他本人仪表不凡,又都是娇妻美妾,所以后代的相貌大多不错。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夏鳌棣有点失神,“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二哥,这个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凌突然问。 “不是啊,怎么了?”夏鳌棣停住脚步。 “那三哥方才是怎么一下子认出你的呢?” “敢不敢进我房间看看?”夏鳌棣甩给凌一个挑战的眼神。 “敢!三哥,我去去就回。这些卷册你别收,我回来还要再看看。” 第24章 面具美人 夏鳌棣的房间,可以用阴森恐怖来形容了。 墙角鱼缸里没有鱼,盛着一缸血色的水。凌凑近闻了闻,还好,只是颜色像血,并没有什么味道。 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挂的都是易容用的人脸,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张。这些面具没有骨骼支撑,一张张都耷拉着,像哭又像笑,最像的还是张大嘴要吃人的妖怪。 有一面墙没挂面具,立着好几个大衣柜。夏鳌棣朝衣柜努努嘴,示意凌自行打开。然后自己打了盆清水,坐到铜镜前,拿布蘸着水,一边揭开脸上的面具,一边从镜子里观察她的反应。 凌一个个打开衣柜。 前三个柜子还好,里面都是衣服饰物,男女老少、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都有。 打开第四个柜子,里面竟然全是断腿。凌伸手戳了戳,然后拿起一个断腿细看,竟然是空心的,而且有弹性。倒是做的栩栩如生,上面疤痕、腿毛、脚趾甲应有尽有,应该是用来套在真腿上的。 她又打开第五个柜子,一柜的断手。凌拿起一个细皮嫩肉的右手仔细看,这种也是空心的。她卷起袖子,把自己的手伸进去一半试试,粗细倒是刚刚好。 “二哥,你这么瘦啊?”她脱下断手放回柜子,然后一扭头,只觉眼前一亮。 镜子前坐着一个单薄清秀的男子,正斜着眼看着她轻笑。 凌直勾勾的看着他,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后来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扭头看见桌子上倒扣着一个肥头大耳的面具,地上扔着个用来装肚子的布包,才相信面前这个单薄俊秀的男子就是刚才那个邋遢的胖子。 她索性拉了个凳子过来,坐在镜子旁边仔细看夏鳌棣卸妆。 夏鳌棣正用块湿布擦拭脖子上的浆糊。可能因为经常易容的关系,他的皮肤特别白,比女子还白,像是半透明的,微微透出下面淡青色的血管。五官也极单薄,细眉细眼,仿佛泼墨山水,没有轮廓,只有意境。头发故意被修剪的很薄很短,还没拢好,打湿了披在单薄的肩上。 凌这么顺着看下来,立刻就被他的手吸引。那手背也是极白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柔美如女子,指甲薄的发亮。凌恍然大悟,这样一双手实在太过特殊,让人过目难忘,难怪要预备一柜的假肢。 虽然这双柔美的手在用同样柔美的动作擦拭,但发际线、耳后和锁骨这些面具边缘的部位还是被擦的泛红了。 凌在心里不禁叹息了一声,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二哥这异于寻常的柔美外貌,只怕是常年易容造成的损伤。 “怎么,看够了没有?”夏鳌棣问。他的声音和人一样,单薄柔美,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没有。”凌摇摇头,由衷的说,“二哥,你真好看。” 夏鳌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长得这么怪,难为你还能觉得好看。” “真的,二哥。”凌十分诚恳的说,“我看人不是用眼睛,是用心的。” “算你会说话。”夏鳌棣点了点头,“想学易容吗?二哥教你。” 凌摇了摇头,“这个不想,太遭罪了。” “学点儿入门的不要紧,挺好玩的。”夏鳌棣朝另一张桌子努努嘴,“我正准备做一张你的面具呢。” “真的啊?”凌三步并作两步蹦过去。 桌子上放着个崭新的人脸。看过了几面墙的面具之后,凌可以轻易的认出那是张女人的脸,皮肤是无瑕的白,还有个秀挺小巧的鼻子。 “这是我吗?我有这么漂亮吗?疤呢?”她一连串的问。 “别动,那个还没干透呢。本来打算做你的脸,不小心做坏了,就随便做了个别的。”夏鳌棣指着旁边一个小盆,里面是半盆肉色稀糊糊的泥,“那个是你,这两天我得空了就做。” 见夏鳌棣在镜子里冲她咧嘴坏笑,凌强忍着把盆扔过去扣他脑袋上的冲动。 她仔细看着那个美女的面具,好像真的很漂亮。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二哥,你有心上人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会做着做着,做起别人来了?” 夏鳌棣避重就轻的说,“刚开了个头,突然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了。可能是因为没什么特色,所以记得模糊不清。索性就随便做了个别的。” “二!哥!”凌攥起了拳头,“信不信我把你新作这个撕了?” “哎呀,开玩笑的嘛。我这个新妹妹还是挺漂亮的。” “那这次记清楚了?”凌在他面前晃了晃拳头。 “放心,清清楚楚!一清二楚!”夏鳌棣站起身,“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回老三书房吧。” 凌撇了撇嘴,转身出了屋。 一进沐怀仁的书房,凌劈头盖脸的问,“三哥,你们都是怎么认二哥的啊?” “看脸啊。”沐怀仁淡定的说。 “每张面具我都看了,没有什么特殊记号啊。” “能被你看出来的记号,敌人也一定能看出来。”沐怀仁一挑眉,“二哥就那么七八十张面具,都记住就行了,不难。” “啊?七八十张都记住?” “那你先记东面墙上那些,也就十几二十张,那是他常用的。” “十几二十张也很难啊。”凌龇牙咧嘴的说,“就是硬记呗,没别的办法吗?” 二人正说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探头进来,操着副公鸭嗓说道,“我出去一趟,晚一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 她的五官与夏鳌棣有七分的相似,只是眼角眉梢都向下耷拉,蜡黄的皮肤上还涂着艳俗的胭脂。 “二哥?”凌指着她远去的背影问。 “对啊。你看,是不是挺容易认的?” 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没戴面具嘛。” “学查案有很多功夫,只能硬练,没有捷径的。” 凌叹了口气。不过她又想,只在妆容上动点手脚,就显得粗鲁和丧气,易容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有机会还是应该跟二哥学学。 第25章 求医受挫 这天晌午,众人难得聚在一起吃午饭。 “怎么又缺鳌棣一个?”李太傅问。 “二哥说出门办点儿事。”凌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还说他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案子越接近尾声就越危险,这个时候不应该往外跑的。”聂阳天说,“已经派人去京城周围各处搜捕了,我们留在家等消息就是了。” “二哥要出门,反正我是拦不住。”沐怀仁说,“不过,他最近确实有点反常。” “连你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聂阳天问。 沐怀仁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聂阳天一皱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二哥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凌突然问。她之前问过夏鳌棣这个问题,虽然被当场否定,但她总觉得,二哥否定的不太自然。 沐怀仁一口饭差点卡住,“据我所知是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凌撇了撇嘴,“他还说要教我易容呢,结果天天跑的不见人影。” “我发现,你逮谁都问这个问题啊。”聂阳天打趣道。 “谁说的,三哥我就没问。”凌不服气的说。 “那是因为我提起告诉你了。”聂阳天说完,小心翼翼的瞥了沐怀仁一眼。 好像有什么不对?凌发现,每次说到与沐怀仁的未婚妻有关的话题,众人的表情都怪怪的。 可她还来不及细想,李太傅就接口说道,“凌,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我去太医院打听的结果,的确有一位叫何譄的太医。只不过上个月他外出办事,至今未归。” “哦,没事,我不着急。”凌满不在乎,反正自己这个病急也没用,一切都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怎么能不急呢!”聂阳天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哎呦!大哥,你又欺负我!”凌嘟着嘴。 “你自己上点心!”聂阳天觉得,这个妹妹心是真大。 凌想了想,转过头对李太傅说,“世叔,那我恐怕要在府上多讨扰几天了。” “这个自然,你就安心在世叔这里住着,住多久都行。过两天世叔就去求皇上,等何太医一回来,就让他给你看病。” “谢谢世叔。”凌的眼珠一转,“不过,世叔,我可不可以出去转转啊?来京城都十多天了,东西两市我还没去过呢。” “不行。”聂阳天没等李太傅回答,抢着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嘛,越临近结案就越危险。你再多忍几天吧,等过了这阵子,你想去哪儿都行。” “可是大哥,还要等多久啊?” “应该是快了。”聂阳天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找寻疑犯的尸体,可能比找人更难。尤其是被人灭口的尸体,很可能被埋在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或者就地焚化了,甚至可能直接扔下悬崖深谷,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大哥,可这么等着,实在太无聊了!” “那就去青栋阁看书,去后院练武,再不就去秦先生和袁先生那里上课。”聂阳天给她支招儿。 “那也不能天天看书上课啊。我这些日子在后院跟大家切磋武功,十八班兵刃都快样样精通了,再过两天都可以去考武状元了。” “听说了,打遍后院无敌手嘛,而且学查案进步也很大。不过,这几天是关键,不光你不能出门,连我们也要随时待命。” “那下次你们出门时带上我呗,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这个倒是行得通。”沐怀仁点了点头。 “嘻嘻,大哥你看,三哥都同意了。” “老三,你别总顺着她。”见凌还要再恳求,聂阳天赶紧说,“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崔略华虽然一直没有醒,但人证物证俱在,已经判斩刑了。虽然还在复奏,但这次应该不会再有变数了。前几天衙门来人说,以往受害的人家凑了一笔银子,说要转交给擒住崔略华的侠士。” “太好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而且被我退回去了。”聂阳天淡定的说。 “为什么!” “家里女眷被害,本来就够惨的了,你怎么能再收人家钱呢?” “那这算什么好消息。”凌一脸的郁闷。 “不是告诉你官府有赏金嘛,过两天就下来了。” “赏金有多少?” 聂阳天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 “五百两?”凌的两眼唰唰的放光。 “足足五十两银子。” “这么少!” “这还少?你大哥我一个月俸禄才7两,你这顶我大半年的呢。”聂阳天又想了想,“哦,还有伍玉声,大理寺已经把他放出来了。听说他打听了你的住址,稍后会来向你致谢。我估计他会带些银钱谢礼,到时候你可不许收哦。” “为什么?他家又没有女眷被害?”凌撅起嘴。 聂阳天忍不住拿手戳了一下她额头,“看不出来,你还挺贪财的嘛。” “我爱财归爱财,也是取之有道嘛。” “取之有道就不应该收他的谢礼。”聂阳天说,“伍玉声家里原来是略有薄产,可自从他蒙冤入狱,以往的亲戚朋友都与他断绝了来往。他夫人变卖家产各处打点,几个月折腾下来,原来的积蓄所剩无几,听说只剩祖屋和东市的酒楼了。” “这个我知道,我看崔略华一案的卷宗里写了。”凌侧头想了想,“对了,大哥,查案为什么还要看这些啊?” “当然要看。这是查案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因为很多案件的动机、源头都与钱财有关。有时光是查明嫌疑人的财产状况,就可以定罪或者替他洗清冤屈。” “哦,跟财产有关。”凌若有所思着。 “记不记得当初搜索崔略华和他同伙的踪迹时,我们是怎么把范围缩小到赌场的?”沐怀仁也说,“我一会儿找几个案件的卷宗,你仔细看看,对以后查别的案件也是有帮助的。” 聂阳天闻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要学的多着呢,老老实实在学堂和青栋阁熏着吧,别总惦记着往外跑。” 第26章 初出樊笼 自从见识了夏鳌棣的易容术,每天只要有时间,凌就跑来他屋里。 夏鳌棣有空的时候就教教她,没空的时候,凌就一个人熟悉墙上的面具。 “二哥,咱俩戴上同一张面具,是不是也不太一样啊?”凌拿着一张小孩的面具扣在脸上。 “哎呀,那张面具尺寸小,你别给我撑坏了。”夏鳌棣走过来,从她手中把面具抢下。 “二哥,你什么意思?”凌气嘟嘟的撅起嘴,“嫌我脸大了是不是?” “不是。虽然你来了京城之后吃胖了一圈儿,但还能对付着看。”夏鳌棣走到墙边,把那张孩子的面具挂回原位,“不过这张是我在缩骨时戴的,所以尺寸特殊的小。” “你才对付看呢。”凌冲他做了个鬼脸,“人家好看着呢。” 夏鳌棣闻言一笑,转身走到桌边,低头摆弄着什么,“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面具是跟着脸型走的,即便是同一个人戴,有时候拉扯的程度不同,也会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那这百八十张,我不得记到天荒地老啊?” “哈哈,哪有那么难?” “你还一直在做新的。” “最近没做新的,做的是这个。”夏鳌棣站起身,指尖挑着一条肉色的假皮,“过来,给你试试。” “啥东西啊?”凌虽然不知那是何物,但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 夏鳌棣撩起她的刘海,把那块假皮抹了点特制的糨糊,贴在她额头的疤痕上,“你看,这样盖住,就看不出来了。” 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啊。” 这条疤痕跟了她七年,一下子看不见了,她觉得额头空荡荡的。 “什么叫别扭!你没有这道疤好看多了。”夏鳌棣伸指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别看就这么一条,比做整张脸费劲多了。不能太薄,不然疤会从后面透出来。也不能太厚,厚了就显得你额头凸出一块。还要考虑到浆糊的颜色和你的肤色,粘上之后尽量与周围皮肤融合在一起。不过粘牢之后最好拿粉盖一下,尤其是边缘。” “二哥,你太有学问了。”凌略微顿了顿,“不过,什么粉?怎么盖?” “你有胭脂水粉吗?” 凌摇了摇头。 “没有?啧,夏虫不可以语冰。”夏鳌棣摇摇头,“这样,我先拿我的东西给你演示一下,稍后你自己去市集照着样子买几盒。” “世叔他们不让我出门。”凌撅着嘴。 “等二哥替你说情去。” “嘻嘻,二哥,你对我真好。” “东市有间珍妍斋,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可我不喜欢有香味的东西。身上擦那么香,藏身的时候太容易暴露。” “哈哈,你想问题的角度还真是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别人喜欢香味还来不及呢。”夏鳌棣想了想,“珍妍斋应该可以定制无香的胭脂水粉,不过会贵一点。” “你这些都是在那儿买的吗?” “不是。我的用量太大,都用珍妍斋就坏了,俸禄再多一倍都不够花。”夏鳌棣顺手拿起根烧黑的细木棍,给凌描了描眉,“你眼睛长的太英气,眉毛细了压不住。这样是不是好看点儿了?” “哇,立刻就不一样了,太神奇了!”凌由衷的赞叹道。 夏鳌棣又摆弄了一会儿她的脸,“对了,你功法里的弱点,我跟老三之前给你指出的那几处,听明白了没有?” “你们都讲的特别清楚,我一听就会了。” “听明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练熟。” “三哥教的剑招我已经练熟了,不过你教的吐纳换气和迷踪步,我还不太熟练。” “放你出去之前,你得先把轻功练好。一旦遇到高手,起码保证跑的掉。” “嗯嗯,没问题。”凌对着镜子又照了照,然后跳到墙边拿起那个刚做没多久的美人面具,“二哥,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把这个借我戴就好了。” 夏鳌棣走上前接过来,摇摇头说,“还是你本来的样子好。” 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忧郁,夹杂着失望和无奈,仿佛寻常男子对意中人的求而不得。 ------- 这天,一名衙差突然来到太傅府找聂阳天。 “大人,我出去一趟。”聂阳天换上官服,“京城西郊发现两具尸体。虽然还未确认身份,但怀疑其中一人是通缉的五人之一,‘大力开碑手’余欢。” “去吧,多加小心。”李太傅点点头。 “大哥大哥,带我去呗。”凌一把拽住他,“秦先生和袁先生都说,我现在最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不行,现在出门有危险。”聂阳天捏着自己的袖子往外扯,还不敢使太大劲,怕扯坏了。 “尸体能有多危险?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尸变不成?”凌一边抓紧了不撒手,一边扭头跟李太傅恳求道,“世叔,您就让我出去转转吧,我在府里都快憋疯了。” 李太傅犹豫了一下,“怀仁啊,她现在出去有没有事?” 凌一看,有门儿,赶紧把哀求的目光投向三哥。 沐怀仁淡定的跳过她的眼神,“大人,这一趟倒是没什么危险,但正常人,哪有看尸体解闷的?” 李太傅想想也是,“这样,你要是实在无聊,就陪世叔下盘棋吧。” “不要,世叔。您又不是不知道,琴棋书画,我占个‘武’字。您就不怕跟我下棋,自己也越下越臭啊?”凌一边说,一边攀住聂阳天的胳膊。 “哎,哎,男女有别懂不懂?”聂阳天怎么甩都甩不掉,心说这种缠法要是一门武功,倒也挺有威力的。 沐怀仁微微一笑,“二哥说,凌的轻功最近有长进了,就算在外面遇到危险,应该也跑的掉。” 李太傅无奈的扶额,“阳天啊,那你就带她去吧。” 聂阳天也很无奈,“去可以,但要先先约法三章。第一,不准离开我视线。” “开玩笑!”凌瞪大眼睛,“我去是为了跟大哥学查案,你赶我我都不会走。” “第二,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跟人动手。” “嗯嗯。”凌乖巧的点点头,“第三呢?” “第三我还没想好。总之出去之后,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好!” “那先撒手!” “是,大哥!” 第27章 胆大心细 聂阳天带着凌,跟着报信的衙差往城郊走,路上正好经过一小段市集。 “大哥,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凌不由分说的进了临街一家小店,不一会儿就拿着三个鸡腿出来,“来,咱仨一人一个。” 聂阳天连忙摆手,衙差也婉拒。 “真不要?那我都吃了啊。”她抓起一个鸡腿开始啃。 “我记得你中午没少吃啊?”聂阳天问。 “大哥,我不是饿的,是馋的。”凌不住的往嘴里塞,“都多久没在外面吃东西了,我太想念这股味道和边走边吃的感觉了!” “小姑娘家的,也不注意点儿形象。”聂阳天笑着摇摇头,“再说,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第一次去命案现场,最好不要吃的太饱。” “为什么?”凌正津津有味的嚼着,听见大哥这句话顿时有点儿扫兴。 “那两具尸体应该有一定程度的腐烂,可能有难闻的气味,还有蛆虫。”聂阳天想起那个情景,忍不住皱了眉,“一般人第一次看见,都会吐的一塌糊涂。”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七岁就见过死人,十岁就……”她本想说十岁就亲手杀人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大哥的话,注意点儿形象。 “刚死的尸体,和腐尸可不一样。”聂阳天摇了摇头,“尤其是仵作验过的那种。” “别说第一次,我吐了好长时间才习惯的。”报信的衙差也点头附和。 “放心,没事。” 不多时,几人到了发现尸体的京郊树林。这里已经围了不少官差,有的在还在挖地翻土,有的在四周搜查,还有的牵着条狗到处闻味道。 聂阳天在周围先转了一圈,又了解了一下地形,然后直奔尸体。 仵作刚查验完,站起身正好看见他过来,赶紧施了一礼,“聂大人。” 聂阳天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蹲下仔细查看其中一具尸体的手心。尸体的手掌特别厚,掌心有一块红色胎记。 “应该是被通缉的余欢无误。仵作,验尸的结果怎么样?”聂阳天问。 “死亡时间大概是两三天前,二人是在缠斗时同归于尽的。”仵作一边指着地上的尸体,一边讲解,“左边这人应该是受雇的杀手,他随身携带的东西虽然都被拿走,但嘴里有蜡封的毒丸,可以推测出身份。右边这人如果是余欢的话,那他是被这名杀手一刀穿胸而死。但余欢临死前,也一掌击中了杀手胸口,导致其肋骨折断,刺入心肺而亡。” 仵作还想继续往下说,却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一扭头,只见聂校尉旁边还站着个面生的小姑娘,正一边看着尸体,一边啃着鸡腿。仵作一愣,话没说出口,反而吞了下口水。 “来一个?”凌见此情景,忙递过来一个鸡腿。 “不用不用。”仵作赶忙推辞。 “你竟然还有胃口?”聂阳天看着她,也深为纳罕。虽然这两具尸体不是特别恶心,但毕竟全身泥土,生了蛆虫,还刚被开膛破肚。 “味道虽然难闻了点儿,虫子倒还看的过去。”凌拿手比划着,“你们是没见过苗疆的虫子,巴掌这么大,吃尸体那叫个快!被苗疆的虫子啃上两三天,比这个样子惨多了。” 聂阳天尴尬的看了一眼仵作,干咳了两声,“不用管她。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哦,还有两件事比较奇怪。”仵作移开目光,努力的集中了注意力,“第一处不寻常,是余欢的长剑刚刚修补过,最近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很可能临死前未曾出鞘。” “确实奇怪。”聂阳天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凌不解的问。 聂阳天解释道,“余欢行走江湖多年,经验十分丰富。而这人一看就是杀手的打扮,手里还拿着刀。一个杀手从正面过来,他为什么没做防备呢?” “说不定他是被偷袭在先,所以来不及拔剑呢?” 聂阳天摇摇头,“这种普通的杀手很少单独行动,通常都是几个人一起下手,偷袭的可能性不大。” “说不定,当时是天黑呢?”凌的秀眉微蹙,努力回想着这些天的所学。 “也不对,这一刀正好在两根肋骨之间穿过,当时的光线应该很好。这个一会儿再说。”聂阳天转向仵作,“第二处不寻常是什么?” “聂校尉请看。”仵作将两具尸体的头部侧过来,“杀手的耳朵里,各有一团布。而余欢的左边耳朵里,留有极其少量的血迹。” “只有一边的耳朵里有吗?”聂阳天就这个细节又问了一遍。 仵作点点头,“只有左边有,右边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凌,你怎么想?”聂阳天似乎想考考她。 凌认真起来。她把没啃完的鸡腿收起,然后俯身查看了一下余欢尸体的双手。“他习惯用右手,所以平时应该是左手提剑,以备紧要关头,右手可以将剑很快拔出。” “没错。”聂阳天一笑,“继续。” “所以遇到袭击时,余欢的右手是空着的。”凌把剑交到左手,模拟着当时的情景,“左边耳朵里有血,右边没有……他用右手捂耳朵了?” “可以啊!”聂阳天目光中满是赞赏之色。 “大哥,可我还是不明白。”凌没有多高兴,反而又皱起了眉,“为什么他俩都要堵耳朵呢?如果说余欢的耳朵被堵上了,所以没发现杀手靠近,这倒说的过去,可事实正好反了过来。” “你还能再推测下去吗?”聂阳天说,“看看还能想到多少?” 凌又想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不行了,大哥,我脑袋里乱了。” “还是经验太少的缘故,以后见的多了就好了。”聂阳天略想了想,“余欢的剑法虽然只能说一般,但却是以力大无穷闻名。一个最普通的杀手,竟然能正面靠近他,还一刀致命,这件事确实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大哥,你就告诉我呗。” “把在现场你看到的一切都记下来,回去反复推敲。”聂阳天神神秘秘的说,“就算想不出来,我估计,你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哎呀,大哥,你怎么也跟三哥一样卖关子呀!” 第28章 重开翠云 自打从验尸现场回来,聂阳天把凌好一顿夸,说她思路敏捷、看法独到,还胆大心细。再加上夏鳌棣和沐怀仁也在旁边说好话,她的禁令就被彻底解除了。 这天,李太傅突然想起这个世侄女,“我怎么觉得,又好几天没看见凌了?” “自从解禁,天天在外面跑,不到宵禁见不得人。”沐怀仁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多看着她点儿,毕竟年轻,别玩疯了,误了这个月的十五。”李太傅叮嘱道。 “大人放心,她知道孰轻孰重,性命攸关的事,不会大意的。”沐怀仁答道,“而且秦先生也说,凌对于世事认知少是她最大的弱点,多在市井感受一下,对学查案也是有裨益的。” “你们啊,有一个算一个,都惯着她。”李太傅指了指沐怀仁,又扭头对聂阳天说,“就不该那么快给她解禁的,怎么也得适应两三个月再说。” “之前没料到案情收尾会耗时良久。好在曲怀山现在忙于处理那些死士,应该顾不上她。”沐怀仁说。 “大人放心,咱们在市集的人都知会过了,会暗中照应的。再说,凌的……身手,轻易没人能为难的了她。老二考较过她的轻功,说就算遇到真正的高手,逃跑也是够用的。”聂阳天本来想说,换做别人可以等两三个月,但凌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了。他怕李太傅伤心,便忙改了口。 沐怀仁又说,“听说,她昨天又去了珍妍斋,给二哥买了一堆养护皮肤的东西。” “难怪老二最近净说她好话了。”聂阳天笑着摇摇头,“不过知道心疼人,是得好好夸夸。” “那她钱够花吗?不够让她去账房多支点儿。”李太傅说。 “应该是够,前几天我刚把领回来的五十两赏金给她。”聂阳天心想,还是大人最宠着她。 “那五十两花出去了,连伍玉声的一百两谢礼也花出去了。”沐怀仁接口说道。 “什么?伍玉声给了一百两的谢礼,她收了?”聂阳天皱起眉,心说我刚交代完,怎么这么不听话。 “大哥别急。”沐怀仁说,“收她是收了,不过又还回去了。” “此话怎讲?” “伍玉声入狱数月,翠云楼无人打理,一直闭店谢客。他无罪释放之后,准备借钱重开翠云楼,凌就把这一百五十两当做是本钱给了他。”沐怀仁顿了顿,“所以她这几天老往市集跑,不光是为了玩,也是为了翠云楼重新开张的事。” “她会经商这一点,应该是天生的。”李太傅闻言,微微一笑。 聂阳天还是皱着眉,“总不太好。施恩不望报,方是正理。” “伍玉声夫妻言辞恳切,要她务必收下,而且救命之恩,一百两也不算太多。何况现在双方各取所需,勉强称得上两全其美。”沐怀仁抿了口茶,“再说,还不是被大哥你激了一下。” “我又怎么了?”聂阳天摸不着头脑。 “人家是逍遥楼的少主,那天你说她不懂涉案人的财产。”沐怀仁微微一笑,“就像说鲁班的孩子没见过木头一样。” “啧,这个小丫头,太有主意了。”聂阳天有点儿无可奈何,“不行,等她回来的,还是得好好说说。” ------ 翠云楼仍在闭店中。 店中桌椅码的整整齐齐,但却空空如也。只有柜台边的一张桌旁,围坐了三个人。桌上摆着几碟小菜,正中间是个酒坛。 “先开一坛试试吧,伍哥。”凌率先说,“咱们不等了。” “那我开了啊?”伍玉声揭开酒坛的封口,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哎呀,闻着不错!”小伙计清泉说。 伍玉声先将酒盛入酒瓶,然后给每人斟满一杯,“来,都尝尝。” “我不懂酒,也不了解京城人的口味。你俩好好尝尝。”凌闻了闻,就把酒杯推开,“不过如果真能泡足二十天的话,味道应该能比这个更浓些。” 清泉喝了一小口,两眼放光,“好酒!” 伍玉声抿了一口,默不作声。 “伍哥,怎么样?如果翠云楼重新开张,可不可以用这个酒做招牌?” “这酒味道确实不错。”伍玉声终于点点头。 “掌柜的,我看这法子能行,您就别犹豫了。”清泉卷起袖子,亮出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伍玉声虽洗脱了冤屈,可出狱之后,他发现家道已然中落。妻子为了他四处打点,几乎将家产典当殆尽。之前形影不离的亲朋好友也与他家断绝了往来。单就翠云楼来说,大厨、跑堂、账房把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只剩下个空壳。若不是小伙计清泉忠心护主,不分昼夜的看店,只怕桌椅板凳都被人抢没了。眼见世态炎凉,他难免心态大变,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唉,我是担心,即便翠云楼重新开张,客人也不愿意进来。” “掌柜的,您放心。到时候我就站门口,求也把人求进来。”清泉说。 “要不……还是算了。我把之前认识的几个朋友介绍给凌姑娘,里面肯定有人慧眼识珠,愿意与你合作。” “这怎么行!”凌站起来,“你当我的配方谁都肯给啊!” “哎呀,凌姑娘别急啊。”清泉赶紧拉住凌,“咱们掌柜的也有苦衷。虽然我年纪小,没经历过,可我听长辈说,人坐一次牢就跟扒层皮一样。何况他被判过斩立决,还不跟阎王爷面前走一遭似的。你总得给他点时间慢慢缓过来。” 伍玉声也说:“凌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东市经营酒楼,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仅要有拿的出手的招牌酒菜,还要靠关系、靠背景。我不怕别的,就怕对不住你。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还倾囊相助。大恩大德,伍某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见伍玉声还要继续往下说,凌赶紧伸手拦住,“伍哥,你可以觉得我心胸狭小,也可以觉得我是妇人之见。但除了跟你合作,别人我都信不过。你欠我的是半条命,不可能一百两就清了。你必须兢兢业业的把翠云楼做起来,而且除去今年,以后每年都要有盈余给我分账。” 伍玉声苦笑着说:“这几个月我人在牢中,隔壁又新开了两家酒楼。我现在又一穷二白,只怕再怎么奋起直追,翠云楼也不复从前的红火。” 凌摇摇头,“伍哥,这几天我是看着你亲力亲为,重新招募大厨、购置摆设、布置包间、研究菜品。别人做不好我信,如果有人说你做不好,我肯定不信。咱们先把翠云楼开起来,有什么困难大家商量着办,我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掌柜的,凌姑娘说的对啊。”清泉附和道。 “经营酒楼是花钱如流水的,一个周转不灵就会赔的血本无归。”伍玉声犹豫不决。 “赔本儿了就算我还你的。”凌不以为意的说。 “什么叫你还我的?”伍玉声一脸茫然。 “你以为我真敢收你一百两啊?大哥还不打断我的腿。咦,想想我都害怕。”凌龇牙咧嘴的说,“再者,当初是你不顾安危行侠仗义,如今朝廷还你清白,若有人反而因此看不起你,那是他眼瞎。若翠云楼将来生意不好,那才叫天理何在呢。表面看是我帮你,实际是我看中了你否极泰来,准备沾你的光呢。你不会那么小气,一点都不肯分我吧?” 伍玉声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好,那咱们再改良一下酒和菜品,然后择个吉日,重开翠云楼!” 第29章 酒入断肠 李太傅正与聂阳天和沐怀仁谈论朝局时政,侍卫来报说凌姑娘回来了。 凌托着一坛酒进了屋,“世叔,这是我们翠云楼的新酒。对了,我加入翠云楼的事,三哥跟您说了吧?” “说了。”李太傅点了点头,“你们准备用这酒做翠云楼的新招牌吗?” “对啊,这是我从苗疆带回来的秘方呢。” “小丫头,你过来。”聂阳天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凌把酒坛交给下人,乖巧的凑过来,“大哥。” “为什么收人家的谢礼啊?” “大哥,你是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头都快磕破了,不收就跪着不起来,我也是没办法。” 聂阳天看向沐怀仁,沐怀仁点了点头。“那也不好。我不是事先提醒过你吗?” “官府断错了案,结果害人家多关了两个月。我帮他重开翠云楼,出钱出力,出秘方出主意,大热天跑前跑后的,还不是替你们补偿人家。”凌边说边摸着自己圆了一圈的脸。 聂阳天手痒的想上去掐她,却也被抢白的无话可说。 “区区一百两银子,不是我吹牛,一会儿你们尝尝那酒,就知道我保他将来一本万利的赚回来。” “你以为赚钱这么容易?” “知道不容易,我们是下了苦功的。我只提供了秘方,但放在哪里呢?汤粥菜酒面,我们每一样都试了十几种。东市西市的饭馆,我差不多比较了个遍。最后定的这种酒,可以说是百里挑一了。”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除了你,翠云楼还有没有别人入伙?”李太傅问。 “伍哥本想再拉几个朋友,可那些人说东市的酒楼太多,翠云楼的老主顾又被瓜分的差不多了,都不看好重开之后的生意。他们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倒是愿意借钱给我们。但伍哥说,宁可自己多辛苦点儿,少雇几个伙计,也不愿为了那点钱欠着人情。所以最后就我一个人出钱了。” “东家少也是好事。”李太傅点点头。 “我明白世叔的意思。当年逍遥楼就是参与的人太多,赚钱之后谁都想分一杯羹。分到手之后,又总有人嫌少。所以不管将来翠云楼赚不赚钱、缺不缺钱,我们都不会轻易让外人入伙的。”凌叹了口气,“我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后来看了娘写的书,也是纸上谈兵,一知半解。现在真正做起来才知道,原来过手的每一枚铜钱,都有那么多讲究。” “如果有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就去账房那里支点儿。”李太傅说。 “嗯,谢谢世叔。对了,世叔,这段时间我都在外面跑,确实是不应该。翠云楼开张之后我就没什么事了,以后有什么任务,尽可以交给我。” “什么任务不任务的,先吃饭。”李太傅说,“不过伍玉声经验丰富,他一个人看着就够了。两个人一起管,他又必然让着你,反而容易出问题。” 下人们把饭菜端上桌后,就照例关上门退到屋外。 凌给每个人斟了杯酒,瞬间满屋俱是酒香。 李太傅端起酒杯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果然不错,清冽绵软,还有一股特异的清香。” 聂阳天喝了一口,也脱口赞道,“好香!说百里挑一倒真不为过。酒还是其次,这股清香到底是什么?老三,你可品的出?” “有竹叶的清香,甜丝丝的花蜜香,还有点像茶香,我也尝不出来。”沐怀仁摇摇头,“酒里究竟放了什么?” “断肠草啊。”凌低下头,指着斑斓虫说,“在苗疆找到它时,它正趴在一大片断肠草上。我们就把它和周围被吸干毒性的断肠草一起带了回去。咦?你们为什么这个表情?” 聂阳天和沐怀仁脸色煞白的盯着她。 “哎呀,我话没说明白,又吓着二位哥哥了。”凌恍然大悟。 “是他俩胆子太小,你看我就好好的。”李太傅笑道。 凌小心的思考着措辞,“蛊神前辈说,有毒的东西,不论花草、果实还是鱼虫,去掉毒性之后都非常好吃。我们一试果然如此,不论熬汤泡茶还是煮粥,味道都十分清甜鲜美。临来京城之前,一一怕这边的东西不合我胃口,就在我行李里塞了一包。” “有毒的东西都好吃,有意思,好像是这个道理。”李太傅笑着说。 “美好之物或有毒有刺,或长于险峰深谷,所以说万物有灵,造化奇妙。”沐怀仁也点点头。 聂阳天擦了擦额头的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吓死我了,喝杯毒酒压压惊。” “嘻嘻,妹妹说话有口无心,哥哥们别生我的气。”凌讨好般看着他俩,然后岔开话题,“对了,二哥说,曲怀山派出去的几路人马都回来了,看人数大概折损了小一半。” “一群四散奔逃的惊弓之鸟还有这样的杀伤力,若他们成功按计划行事,只怕咱们府里的伤亡也不会小。”沐怀仁心里明镜一样,凌是在暗示,她不会害大家。这个小丫头看似没有心机,话术和城府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找到其余的尸体呢?” “尸体没那么容易找,或抛下山崖,或找无人处掩埋,或扔在深山被野兽叼走了,甚至可能一把火烧了。再说,这个天气,就算找到估计也很难辨认,肯定烂的不成样子了。” “真是可惜,要是找到尸体就好了。我一直想看看那两件异型兵器。”凌撇撇嘴,“还有,挖地道的那个人,为什么没有通缉他?” “那人身份特殊,不是曲怀山手下。从地道的手法,我们能确定他是谁,却没有证据、也没有把握抓到他。” “那就这样结案了吗?我是替伍哥问的,他虽然嘴上没说,其实很关心这个案子。” “如果真能以他们自相残杀结尾,那倒是最好的结局了。”聂阳天遗憾的说,“是不是跟书里说的不一样?即便是我们经手的案子,也不是都能水落石出的,有没有很失望?” “不会,我特别能理解。外面强敌环伺,府里人手有限,有余力查案已经相当不易了。所以我一直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别说,还真有要你做的事了。”沐怀仁说。 “太好了,要我做什么?” “没那么急,先吃饭。”李太傅打断他们的谈话,“有什么事都过了这个月十五再说。” 第30章 刻不容缓 中元节这天,京城不仅晚上没有宵禁,白天也热闹非凡。 凌破天荒的没早起练功,也没有去东西市闲逛,仅是把太傅府里里外外巡视了几遍,然后安安静静的听课、看书,乖巧的像个大家闺秀。 夏鳌棣也是难得的没往外跑。大家吃过晚饭,提早行完过节之礼,便一起去了凌的房间。 “好别扭啊,你们不用这样一步不错的守着我。而且今天外面那么热闹,你们过节去吧。想看我毒发的症状,等下个月也不迟啊……哦,也不好,下个月是中秋。”凌关上房门,把斑斓虫摘下来放在桌上。虫子趴在笼子里懒懒的,半天才蠕动一下。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拖呢?这是你来京城之后第一次毒发,一定要了解清楚。”聂阳天说。 沐怀仁给她把了把脉,“确实与往常不一样。” “那事先说好,我会折腾一整晚的,世叔不用全程看着,早点休息。” 李太傅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还有,我毒在体内,只要不沾我的血,把脉之类不会中毒。再有,我寒毒发作是从里往外的,浇热水、拿火烤、输内力这些都没用,你们说话我也听不见,拿刀砍我我也不知道。所以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不把我当尸体埋了,明早我自然就醒了。” “又乱说话,呸呸,童言无忌。”聂阳天皱着眉。 “嘻嘻,那我打坐运功了。” 此时正值盛夏,刚入夜,整个房间竟然出奇的冷。 凌一开始还稳稳的打坐,后来逐渐支持不住。她把事先准备好的棉被拉过来抱在怀里,勉强维持着坐姿。 李太傅四人都披了件厚衣服,抵受阵阵袭来的寒意。 沐怀仁不时探探凌的脉门和鼻息,每次都摇摇头,表示无计可施。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凌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只有牙齿打颤发出的“咯咯”声,能证明她还是个活人。更诡异的是,她的脸上、身上慢慢结了一层霜,整个人仿佛从冰窟窿里掏出来一样。随后全身僵直,“咚”的一声倒在床上,再也不动了。 “竟然真的结成了霜?”沐怀仁伸手去摸,那霜在他手中并没有化成水,只是传来刺骨的寒意。“不是霜,只是看上去比较像。” “这毒比她小时厉害了十倍不止。傻丫头,她应该早点告诉咱们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聂阳天伸手扶起凌,手抵在她后心处,将功力输送到她体内。 “大哥,莫忘了她方才交代的事。”夏鳌棣提醒道。 “总得试试。”聂阳天发力运功,不多时脸就涨的通红,额头也微微见汗。 夏鳌棣和沐怀仁知道他在剧烈的消耗真元。 过了许久,聂阳天将凌缓缓放下躺平。他活动活动冻僵的手,眉头紧锁,“没用,像个冰块,怎么送内力都没反应。这样下去,若没了斑斓虫,不冻死也要饿死的。” “我再试试。”夏鳌棣上前一步。 “算了,二哥。咱们三人师出同门,内力又以大哥最为精深。他说没用就是没用。”沐怀仁摇摇头,“大人,那位何太医可有消息?” 李太傅此时已躲到了外屋,“听说快回来了。” “那就好!”三人齐声说道。 “不见得。有些事我一直没对你们说……但愿她现在听不见。”李太傅在外屋踱来踱去,“首先,听别的太医说,何譄擅长的是施针,在解毒方面并无建树。” 三人中只有沐怀仁粗通医术,他闻言也是一愣,“也许,只是别的太医不知道。” “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位何太医一向独往独来。其次,我知道他直接听命于圣上后,曾向御前请借此人。结果,被圣上一口回绝了。” “可还有转圜的余地?”聂阳天急道。 “陛下的态度很坚决。我本来想过几日,等圣心大悦时再试试。现在看,不能再等了,咱们必须立刻计划。”李太傅看着凌,“便是无可转圜,也要把这个余地挤出来。” “借调太医为官员或其家眷治病,并非没有前例。为何陛下如此坚决?”沐怀仁不解的问。 “不止是陛下的态度,更令我奇怪的是,他似乎对我的请求早有准备。”李太傅说道。 “怎么可能?难道有人先我们一步知道凌的病情?”聂阳天攥紧了拳头。 “大哥莫急,别自己吓自己。凌的病,咱们都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别人更不可能提前知晓。”沐怀仁思索着说道:“大人,这位何太医既不受太医令管束,又不看顾后宫内院,可他却能进出皇城自如……他究竟在给谁看诊?” “好问题。可惜他的问诊记录皆自行保管,外人查不到。而且除了每年外出一两次,每日他都按时点卯。想通过出入宫记录,看谁和他同时出现在宫里,只怕也是徒劳。” “如果圣上存心隐瞒,也不会让我们查到什么。”沐怀仁皱眉。 “大人,看来只有等圣上心情好的时候再求一次了。”聂阳天说。 夏鳌棣突然说道,“也许咱们舍近求远了。反过来想,这位何太医是不是没有紧急出宫的记录?那他的病人一定在宫里。” “二哥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其实排除之前说的那些,我们要怀疑的对象并不多。他的病人平时一直呆在宫里,这人不仅能发现我们的动作,先一步推测我们的意图,还能让圣上点头摇头……我大概猜到是谁了。”沐怀仁拧在一起的浓眉舒展开来。 “你们俩说的是……内卫统领,左卫?右卫?还是羽林卫?” “羽林卫统领田赛文前不久受伤,圣上并没有急召何太医回来,所以不是她。”李太傅说道,“右卫统领上官云,也有其他太医的问诊记录。” “左卫,季沧海!”聂阳天说。 李太傅嘉许的点点头。 “原来大人都想到了,这是在考较我们。”沐怀仁说。 “不能说考较,只是希望验证一下我的猜测。锁定季沧海只是个开头,接下来需要集思广益了,最终目的是让圣上应允给凌治病。” “猜谜我还行,布局就得看三弟的了。”夏鳌棣说:“大人,这里太冷了,都快呼出哈气了,我先送您回房吧。” 李太傅点点头。 “二哥,把护院们支的再远一点,然后咱们开门通通风。”沐怀仁提醒道。 “要不要给你俩带件棉衣回来?” “不用,那太扎眼。我们俩顶得住。” 不多时,夏鳌棣回来:“事不宜迟,咱们开始吧。” “来吧。”聂阳天点点头。 可惜凌现在昏迷不醒,不然她一定会惊讶的看到,沐怀仁脸上浮现出一个明显的笑容。 (第一卷完) 第31章 莫测高深 已过午夜,凌还在毒发昏迷中。 夏鳌棣在房间里转了几十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三,想到办法了没有?” 聂阳天苦笑着摇了摇头,“老二,你也太急了。陛下金口一开,想让他改变主意,谈何容易。所谓‘君无戏言’,有时候明知是错的,轻易也是改不得的。” “确实是我心急了。唉,实在是看着她可怜。之前老听她把‘病啊’、‘死啊’的挂在嘴边开玩笑,还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比慢性毒药严重一点儿,没想到毒发起来随时会要命的。”夏鳌棣摸了摸凌的额头,然后取了块帕子沾湿,细心的擦起她脸上的白霜,“这么擦擦,说不定能好受点儿。” 沐怀仁沉吟良久,“大哥二哥,你们觉得,是让圣上改口容易,还是说服季沧海容易?” 聂阳天站起身,慢慢踱了两步,“君心难测,想让陛下改变心意,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既要保住天子的颜面,还要提防有外人从中作梗。依我看,还是季沧海那边容易点儿。” “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让陛下摇头的人是季沧海,还得从他身上下手。”夏鳌棣补充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沐怀仁站起身,走到外屋关上门窗,“那咱们计划的重心,就放在季沧海身上。” “不过季沧海那人,看面相就不是好相与之辈,只怕同样不是易事。”聂阳天皱着眉。 “要是容易,就不用大人和老三出马,咱哥俩直接搞定得了。”夏鳌棣想了想,“对了,青栋阁里有那个人的资料吗?” 沐怀仁摇了摇头,“府里关于他的资料甚少,而且帮不上什么忙。大哥二哥,你们对此人了解多少?” 聂阳天说,“之前护送大人上朝时,倒是见过几次。他的身世、来历和师承都很隐秘,估计吏部那边知道的也不多。” “我也见过他几次。这人看不出年纪,估计三十岁上下,长得面目可憎。”夏鳌棣撇了撇嘴。 “哪有你说的那么丑?”聂阳天奇道。 “他不是丑,就是神情倨傲、目中无人。”夏鳌棣说,“就是字面上的‘目中无人’,都没正眼看过我。” 聂阳天一笑,“你每次都易容,他上哪儿认得是你?再说,身为御前侍卫,礼数周全、平易近人还真不是个优点。” “大哥为人宽厚,总是替别人着想,我是做不到。”夏鳌棣自嘲的一笑,“不过也对,他要是随和了,这左卫统领也就不用当了。” “而且这人虽然自负,倒也有自负的资本。”聂阳天点了点头,“听说他除了官场得意,身手也着实厉害。单论武功的话,可在大内排名前三。” “我也听说,他喜好挑战绿林道的顶尖高手,而且至今未尝一败。”夏鳌棣摸了摸下巴,“据说他的轻功匪夷所思,可惜未曾亲眼见过。还有就是内功已臻化境,飞花折叶皆可伤人,所以从来不用兵刃。” “我见过右卫统领上官云的身手。如果季沧海和上官云在伯仲之间的话,万一咱们计谋不行,必须要来硬的,就得三人齐上了。”聂阳天眉头紧锁。 “硬来的事以后再说。除了武功,还有没有听说过别的?”沐怀仁问。 夏鳌棣摇了摇头,“只知道他在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护卫左右。陛下登基之后,他更是深得信任,短短数年就平步青云,现在已隐隐有压过上官云的势头。” “我还听说,他治下极严,而且也算知人善任。左卫经他调教几年,现在已让人刮目相看。”聂阳天想了想,“从先帝时起,几大卫军中的高位就一直空缺。他应该是将来最有希望被擢升为将军的人之一。” “哦,对了,他尚未婚配。”夏鳌棣挠挠脑袋,“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内卫三大统领都没成家,上官云是丧偶,田赛文也未嫁。” “他们职位特殊,成家立室,肯定是要陛下亲指的。”聂阳天算了一下,“他跟田赛文凑一对儿倒是正好,年貌也相当。”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沐怀仁边安静的听,边把玩着折扇,“倒是越听越奇怪了。这样一个人,为何圣上要指定一名太医专门看顾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只是圣上特别关怀呢?”聂阳天说。 “老三,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夏鳌棣问。 沐怀仁看向凌,“想到几种可能,当下还不能断定。不过,依之前的信息推测,此人不止武功盖世这么简单。他不仅耳聪目明,知晓大人私下打听何太医之事,还推测出我们的意图,提前跟陛下打好招呼,堵死了我们的路。” “也就是说,此人的心机同样深不可测?那还真就不好办了。”夏鳌棣双眉紧锁。他见凌的脸上又结了一层薄霜,便从水盆里捞出帕子拧干,又给她擦了起来。 “他是不是卢纪那边的人?”沐怀仁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倒没听说,田赛文那边也算得上中立。”聂阳天摇了摇头,“倒是上官云,跟卢纪同为前朝老臣,走的相对近一点儿。” “两边不靠?”沐怀仁收起扇子,“我现在有个思路。” “说来听听。”夏鳌棣放下手中湿帕。 “这个计划很复杂,也有一定风险。成败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的运气。”沐怀仁又犹豫起来。 聂阳天摩拳擦掌,“老三,没事,不要有压力。咱们只当尽人事,拼天命。” “好吧。”沐怀仁点点头,“那大哥二哥,咱们先明确一点,这个计划只有咱们仨和大人知道,在成功之前,谁都不要向凌提起。” “这是为什么?”聂阳天奇道。 “一是因为她不懂布局,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被人察觉咱们的意图,引发对手本能的猜疑和防备。二是因为,这个计划可能需要暴露她的身份。” “什么?”聂阳天和夏鳌棣异口同声道。 沐怀仁慎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可能需要告诉别人,她就是逍遥楼的少主。” 第32章 神机妙算 翌日,凌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只见屋里门窗大开,沐怀仁正背对着她,坐在桌前看书。 “三哥,早。”她伸了个无比僵硬的懒腰,几处关节都“咔咔”作响。 “没事了?”沐怀仁放下书,转过身来。 “放心,已经没事了。世叔他们呢?” “上朝去了。”沐怀仁拿起桌上的笼子,斑斓虫在里面懒洋洋的扭动着,“你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正常?” “晚饭前后吧。其实现在就不怕了,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凌扎手扎脚的爬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接过斑斓虫戴回脖子上,“哎呀,舒服!” 她身上虽已不再结霜,但周身仍散发着寒气,离近了就会察觉。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看起来仿佛大病初愈,连嘴唇都泛白。最大的变化,要属刚刚吃出来的小圆脸,一夜之间就瘦回了瓜子脸。 沐怀仁拿起纸笔,记下她醒来的时间和状态,然后把纸折好,揣进怀里。他起身说道,“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喝粥行吗?” “行,最好是滚烫的。谢谢三哥。”凌懒洋洋的趴在桌上,目送对方出了房间。 不多时,沐怀仁提着食盒回来,“吃吧,不够我再去拿。” “三哥,其他人没发现异样吧?”凌抱着碗,先暖了暖手。 “没有,昨晚趁着过节,我们让很多下人回家团聚了。留下没走的,也都被支的远远的。而且以往在府里,我们聚在一起彻夜密谈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新鲜的。”沐怀仁见她大口喝着热粥,不禁皱眉,“你这样一冷一热的,不太好吧?” “没事,到嘴里就变温的了。”凌看出沐怀仁眼中有怜惜之色,笑着说,“三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真的挺好。和以前整日半死不活的样子比,这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何况,戴了斑斓虫之后,一般的毒药奈何不了我,我差不多是百毒不侵的,也算有失必有得了。” 沐怀仁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那我先回书房了。你吃完饭去找我,我给你交代过几天的任务。” “好!”凌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沐怀仁刚画好一张图,凌就过来了。一大碗热粥下肚,她看起来脸色确实好了一些。 “对了,翠云楼今天开张吗?”沐怀仁问。 “嗯,伍哥说这个月十六是好日子。” 沐怀仁问,“你这个东家不用过去吗?” “不用。我跟伍哥说了,虽然我没有官职在身,但毕竟住在太傅府。经常在翠云楼抛头露面不太好,会影响世叔的清誉。” “想的挺周到的嘛。”沐怀仁微微一笑。 “世叔也说了,我要是总在那儿指手画脚的,伍哥肯定以我为先,反而碍事。不用管翠云楼了,三哥,你给我布置任务吧。”凌摩拳擦掌的说。 “好。那从明天起,你要协助大哥二哥护送大人上朝。”沐怀仁严肃的看着她,“这个任务有多重要,我想你应该明白。” “明白!” “今天我会给你讲清时间、路线、如何跟卫队配合,以及遇到危险时的基本应变。”沐怀仁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用怀疑的语气问,“你现在清醒吧?” “清醒的很。” “那时间紧迫,咱们现在就开始。”沐怀仁指着图给凌讲解,不时停下来让她复述一遍。 约莫讲到了晌午,见李太傅他们还没有回来,沐怀仁说,“咱们不等了,让人把饭送进来吧。” 二人正要用饭,有侍卫进来通禀,说翠云楼的清泉要见凌姑娘。 “带他进来。”凌放下碗筷。 不一会儿,侍卫领了跑堂打扮的清泉进来。 “清泉,今天开张啊,你怎么有空过来?” 清泉行过礼,笑着说,“姑娘,伍哥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进店尝了咱们新酒的客人都赞不绝口,将来生意肯定好。” “那就行。可现在是饭点儿,你还能跑出来,是不是客人不多?” “伍哥说,刚开张是这样的。等第一拨儿的客人吃好了,回去那么一传扬,以后咱们的生意就能慢慢起来了。” “可是,咱们没打算靠他们口口相传啊。”凌皱起眉头,“当初的计划,是靠飘出去的酒香吸引客人过来。难道泡足二十天的酒反而不够香?” “不是不是,酒没问题,开坛之后香的很。不过,只是进店的客人能闻见,香味儿飘出楼就散了。伍哥说,是咱们当初没想周全,不是什么大事,让姑娘别上火。” 凌忍不住站起身,“三哥,你先吃着,我过去看一眼。” “回来,你去能做什么!”沐怀仁的话很和气,却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凌钉回凳子上,一动没敢动。接着,他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布包,递给清泉,“你把这个拿去给伍玉声,看完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等侍卫把清泉送走,沐怀仁对凌说,“你现在还凉飕飕的,就敢往东市跑?” “其实我一起身就知道错了,这不是没敢动嘛。”凌讨好的笑着,“对了,三哥,你方才给他的是什么啊?” “火折子。” “火折子?”凌想了片刻,一拍大腿,“点火用的,哦不,点酒用的。这样香味就能飘远了,会不会有点儿浪费啊?” “想得就要肯舍,怕什么浪费?”沐怀仁摇摇头,“这么久才想到,看来还是不太清醒。” “啧,三哥,是你太聪明了。你竟然提前预料到了,我想的再快也快不过你啊。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除了世叔之外。” “这才多大点儿事,难的在后面呢。”沐怀仁话里有话。 凌却没听出来,“不过,既然你早就想到了,为何不事先告诉我,非要玩这种开锦囊的把戏?” “就是想看你的反应啊。还是短练,得让大哥二哥多带你一段时间才放心。”沐怀仁又摇摇头,“快点吃,吃完咱们继续,讲讲其他官员和卫队。” “好。”凌赶紧端起饭碗,“三哥,是不是很多官员啊,我怕我记不住。” “听我这么说你肯定记不住,多跑几趟就好了。” 当晚,伍玉声又让人传来消息,说请凌姑娘赶紧准备下一批酒的秘方。 第33章 山雨欲来 一连几日,凌每天都跟大哥二哥护送李太傅上朝。 沿路哪里好走,哪里不好走,哪里有巡街的官兵,哪里有看热闹的百姓,她已经烂熟于心了。到了宫门口在哪儿停轿,把兵器交给谁,哪些区域可以自由活动,她也了如指掌。就连门口的禁卫军,其他上朝的官员和各卫队的领队,负责通传的内侍,她也认了一大半了。 唯一不爽的是,除了搜身的女官,其他全都是男人。她不得不跟一堆陌生男子呆在一个大厅里,虽然尽量躲在角落里不出声,还是免不了背后有人指指点点。 这天,李太傅突然说,要她单独护送。 “啊?就我一个人?”凌瞪大双眼,“大哥和二哥呢?” “他俩有别的任务。”李太傅笑了笑,“怎么,怕了?” “我……不怕,我怕世叔您怕。”凌一脸的为难。 “呵呵,这条路世叔走了十年了,不还是好好的?别怕,咱们走吧。” 一路上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右手就没离开过剑柄,好在顺利达到。看着李太傅下轿走远的背影,她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点儿。 乐毅走过来问她,“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啊?” 乐毅是宫门口的两个内卫领队之一,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的白白净净的。虽然他平时对别人一本正经,却总找机会跟凌闲聊,还嬉皮笑脸的。 另外一个领队叫梅昭,黑口黑面,见谁都凶巴巴的。 “乐大人要找我哪位哥哥吗?”凌巴不得不进大厅,被他一叫,赶紧走到大厅旁边。 乐毅连连摆手,“不找不找,随便聊聊。你看你,不都说了嘛,别叫我‘乐大人’,叫我名字就行。你要是乐意叫我乐意就叫我乐意,我也乐意。” 凌被他这一串绕口令逗的扑哧一笑,“你俩这名字谁取的啊,认真的吗?” “姓是真的,名字是我家大人后给改的。你还别不服气,就我俩这名字,圣上听一次就记住了。” “那我可不客气了,真叫了啊?”凌试探着说,“乐毅,我不进那个大厅行不行?里面全是男人,一个比一个粗鲁,我不愿意跟他们在一个屋里呆着。” “太傅大人自己家的卫队也粗鲁吗?”乐毅打趣道。 “大哥和二哥不是今天没来嘛。”凌撅起嘴。 “真没来啊?”乐毅伸手挠头,然后想起自己戴了头盔,“就你一个高手,太傅大人心真大啊!” “嘻嘻,我算高手吗?”凌笑呵呵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乐毅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了个哈哈,“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凌姑娘精气内敛、神采飞扬,举止干净利落,一看就是锄强扶弱、除暴安良的武林高手。” 凌又是“扑哧”一笑,心说到底是内敛还是飞扬啊?这人说话不尽不实,自相矛盾。但既然自己不想进大厅,索性也不戳破,干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比干等有意思多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乐毅,我这几天看见这么多官员进进出出的,哪个是卢纪啊?” “哦,你应该没见过他。卢相最近一直称病,没来上朝。” “病了?没意思。”凌撇了撇嘴,“那他什么时候能好啊?” “快了吧。不过卢丞相来上朝的话,也不是走这个门,他进右卫那边的宫门更近便。” “哦,这样啊。哎,乐毅,你天天站在太阳底下晒着,怎么还这么白啊?” “你算问对人了。宫里有种香膏,摸在脸上怎么晒都晒不黑,小宫女没事就偷偷塞给我们。改天我送你一瓶,保管你用了说好。” “我不信,那梅昭怎么还那么黑?” 乐毅笑的打跌,“你小点儿声,他那个犟脾气,真翻脸了我可打不过他。” 梅昭本来在不远处巡视,仿佛听见他俩的悄悄话,转过头来瞪了二人一眼。 大概今天朝堂无事,不多时,官员们就陆续出来了。 “乐毅,以后我不进那个大厅,站这儿陪你聊天,好不好?”凌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这个……”乐毅有点儿为难。 “那算了。”凌委屈的转过身,准备去门口拿回长剑。 “哎呀,我没说不行啊。”乐毅把她拉回来,然后压低声音说,“不过你别太张扬了,就在门口这里站着,别往远走。” “放心。”凌眉开眼笑,“哎呀,那要是你去巡逻了呢?或者你不在,赶上梅昭当职?” “他就是长得凶,其实挺好相处的。”乐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在也没事,一会儿我跟他打个招呼。” “太好了!” 凌跟乐毅道了别,然后扶李太傅上了轿,一行人打道回府。 走了一段路,凌突然觉得不太对。她问旁边的轿夫,“哎我说,这里原来很热闹的啊,今天怎么都没人了?” 离她最近的轿夫年纪比较大,个子比较高,比其他三个人都高。好在因为常年抬轿,后背被压弯了,有点儿驼背,所以四个人抬的还算稳当。 那名轿夫前后瞧了瞧,“哦,今天人是挺少。听说菜市口那里有犯人问斩,估计老百姓都看热闹去了。这不,咱们家两位校尉也赶过去了。” “斩的是崔略华吗?”凌白了轿夫一眼。 “那倒不是。”轿夫摇摇头,“听说崔略华在大理寺,现在还昏迷着呢。这么久都没醒,估计这人是够呛了。” “斩的不是崔略华,他俩去凑什么热闹?” “帮着维护治安呗。”轿夫嘿嘿一笑,伸手抹了抹脖子上的汗。 “维护闹市治安?”凌撇了撇嘴,“这是他俩该管的事吗?幸亏乐毅没细问,这种借口,我都不好意思往外说。” 轿夫咧了咧嘴,指着前方说,“你看,有没去凑热闹的,那边不就有好多人吗?” 他说的时候,凌也看见远处奔过来的人。 带头的两个人手里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身后跟着十几个持刀的蒙面人。 凌只觉头皮一麻,厉声喝道,“有刺客!大家原地戒备,保护大人!” 第34章 前后夹攻 卫队此时正走到一条窄巷中间,见有刺客来袭,轿夫们赶忙将轿子靠墙停好。 众侍卫围成两层严阵以待,里层还有人向天空扔出信号求援。 同一时间,左卫的一间偏殿中,乐毅正在向一人汇报,“我试探着跟她提到大人您,不过她没接话,反倒聊起了别的。” 梅昭在乐毅身后点了点头。 那人站在窗前,逆着光,脸上的表情就像他背后的黑色披风,纹丝不动。 “报!”一名禁卫跑了进来,“报大人,有官员在宫外不远处遇袭。看方位和距离,应该是太傅李承安。” 那人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睫毛遮住了黝黑的眼眸中刀锋一样的光芒,“再探。” “是!”报信的禁卫退了出去。 “大人,要不要派人增援?”乐毅试探着问。 “不急,正好看看成色。”那人坐回桌案前。 “大人,我看她对咱们左卫不感兴趣,找何太医会不会……只是巧合?”梅昭犹豫的问。 “你们俩记住,面对李承安和他的手下时,永远不要相信世上有‘巧合’二字。” “是,大人。” 那人想了想,“不过,敢在禁宫附近动手,确实是活腻歪了。乐毅,你带一队人去善后吧。” “是!”乐毅领命出门。 --------- 卫队的队形站的很稳,没有丝毫的慌乱。唯一慌乱的是凌,因为她已看清了来人的兵器。 为首一人手持两面铜锣,后面那个提着两根长棍。没错,那两样形似铜锣和烧火棍的武器,她之前见过,在崔略华同伙“翻手雷”佟光和“鬼火”夏震的通缉令上。 凌一个箭步上前,提剑迎了过去。 只见打头阵的佟光双臂一合,两面铜锣敲击在一起,“当啷”一声,音波激荡,大地都仿佛缩了一缩。 “啊!”卫队众人齐齐叫了一声,用空着的手去捂耳朵。 凌心知这是声音造成的错觉,却也觉得像被迎面打了一拳。她强忍住潜意识中捂耳朵的冲动,伸手摸向袖中,却掏了个空。她一惊,这才想起因为女官搜身,这几天都只带了佩剑出门。 她一咬牙,准备拔剑冲过去硬拼,指尖却触到了袖子里另一样东西。 “翻手雷”佟光见一击奏效,信心大增。他心想,原来李承安的手下也不过如此,哪像传闻中的神乎其神。他双手一张,正要敲第二下,却见对面迎过来的女子从袖子里掏出个黑乎乎的圆桶,对准了自己。 “一线天!”佟光惊呼一声,顾不得再敲,双手一立,竖起两面大锣护住要害,向后退去。后面一众杀手也停住了脚步,“鬼火”夏震更是躲到了佟光身后。 紧接着,令他们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对面那个女子不仅没有扣动机簧发射暗器,反而边跑边把‘一线天’向他们扔了过来。 “假的,他奶奶的!”听见黑桶落地发出空洞的响声,佟光和夏震同时骂了一句。 凌已趁此机会冲到佟光面前,一剑直刺对方面门。 佟光双手一合,两面锣“嘎啦”一声夹住长剑。他觉得声音不对,定睛一看,对方的长剑竟未拔出,自己是连剑带鞘一起夹住了。 夏震见佟光对上了那名女子,便绕过两人直奔轿子,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李承安。只见他两手一转,两条长棍上各露出一排圆孔,里面装的是磷粉。行动前他们已看准了风向,只要佟光拖住那女子片刻,他就有把握顺风撒出磷粉。到时别说是轿子里不会武功的李承安,便是这二十多个侍卫,也能一块儿点了天灯。 一人摄魂,一人逼命,而凌只有一个人。 风起了。 凌闪电般从夹住的剑鞘中抽出长剑,对着佟光面门又是一刺。 佟光一抖手,“叮”的一声再次夹住长剑,这次声音对了。他并不擅长抢攻,他的优势在于以魔音掠阵,为同伴制造机会。此时,他的余光已经看到夏震双棍抬起,正要撒出磷粉。 完美!佟光心想,又一次精彩绝伦的配合。如果此次功成,卢丞相必然大喜,曲尚书起码能放他俩的家人一条生路吧。接下来,自己只要从这丫头剑下脱身就可以了。 可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仿佛看见那女子抬了抬腿。 佟光两次夹住长剑都是在面门正前方,他的锣又实在太大,开合之际略微挡了挡视线。就在恢复视觉的一瞬,就在看到对方抬腿一瞬,他的身体被刺穿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夹住了她的剑!”佟光在心里嘶吼,眼球已瞪的凸出了眼眶。他不可思议的低下头,发现贯穿小腹的竟是对方的剑鞘。 原来是凌算好剑鞘落下的时间,用足尖踢着剑鞘,准确的刺入对方小腹。可惜佟光不是崔略华,他才知道那丫头的剑鞘上有个尖儿。第一次知道,也是最后一次了。 佟光瞬间失去了战斗力,他踉跄着退后几步,再也无力夹住对手的长剑。 风像刀子一样吹在凌的心上。 她无暇再看佟光一眼,反身一剑,追刺夏震的后脑。 夏震正要顺风撒出磷粉,就在这瞬间,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觉察到身后的杀意。他本该更早听到长剑带起的风声,可惜,为了不受佟光魔音的干扰,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杀手,耳朵里都塞了两团布。 “怎么回事?”夏震猛一回身,可还没等他看清楚、想明白,那名女子的长剑已刺穿了他的咽喉,然后闪电般拔出。夏震胡乱的甩着双棍,磷粉撒了自己一身。然后双棍不受控制的磕在一起,溅起一点火星,夏震整个人燃烧起来。 片刻间两名主将倒地,一众杀手扭头就要跑。外圈的侍卫冲上来,就近砍倒了几个,然后毫不恋战,立刻退回原位防守。 凌刚喘了口气,忽然觉得大地又颤动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颤,因为她一转头,就看见窄巷的另一端冲过来一个巨灵神般的大汉,后面也跟着十多个蒙面杀手。 三名侍卫立刻冲过去阻挡。那巨汉大手一扇,两名侍卫飞出去撞在墙上。另一名侍卫一刀砍在巨汉身上,宛若砍中了巨石,然后也被扇的飞了出去。 第35章 生死一线 凌从众人头顶飞掠过去,使了一招“剑御飞花”,长剑急刺巨汉的双眼、咽喉、心口和几处要穴。 巨汉伸手挡住了刺向双眼的两剑,其他部位不管不顾,任由对方攻击。 这一招凌用了七八成力,效果与侍卫的单刀无异,同样破不了巨汉的护体神功,只在对方身上扎出几个白点。她用尽余力飞起一脚,踢向对方心口,结果一股力道反弹回来,自己竟被震的倒飞了出去。 不过这一脚踹的巨汉胸口一闷,不得不停住脚步,调息了几下。他身后的一众杀手也追了上来,准备在主将的带领下,将对方的防御和信心一同击溃。 不管怎么说,硬打还是有一定效果。凌这么想着,运起全部功力,准备再次扑上去。 这时,身后李太傅的轿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都闪一边儿去!” 这个声音尖利,熟悉,还有点儿雌雄莫辨,却对卫队众人极为好用。不仅凌立刻收住攻势退回本方,其他侍卫也一齐站到轿子两旁。 随后,一道黑影自轿中窜出。 那道影子速度奇快,以至于很多杀手都没看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个人。再说,轿子里坐的不是李承安吗? 不等杀手们想明白,只见对方手一抬,一道炫目的白光裹着无数暗器,从一个黑黝黝的筒中激射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一线天”!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痴痴的看着那道光芒,仿佛被其中七色的火彩迷住。 一声巨响过后,回过神来的众人发现,巨汉已经倒地身亡了。他身上扎着几十件暗器,皮肤呈紫黑色,胸口还被灼烧出一个大洞。 那巨汉虽有一身硬功,但被装填火药的暗器射穿重伤在先,所以其他暗器后至时,他已无法运功护体。至于夺去他性命的,则是暗器上淬的剧毒。 而且不仅是巨汉,连他身后的十多个黑衣杀手也尽皆毙命。有的杀手身上中了有毒的暗器,有人因为不小心吸入了毒烟,还有的,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是怎么死的。 瑰丽、炫目、神秘而又可怖,这就是“一线天”的威力!这是将死亡装饰以艺术般的美感,将设计做到演算的极致,将梦幻与幻灭集于一身的绝世暗器!恐怕只有真正的巨灵神才能抗住这一击! 而发射这件绝世暗器的,正是之前一直藏身轿中的夏鳌棣。 “厉害厉害,叹为观止!”夏鳌棣连声赞叹。惊叹过后,他回身一指佟光,“这个人留活口。” 佟光已经失去战斗力,甚至连行动力都没有了,半死不活的倒在地上。他的伤口虽深,却侥幸避开了要害,只要救治得当,还是有很大希望保住小命的。 两名侍卫上前,很有经验的没有拔出剑鞘,只是掏出绳索,准备把人捆好后再上药救治。 “啊!”佟光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就地一滚。 众人这才看到,他的后腰上多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直没至柄,伤口处正汩汩的流着紫黑色的血。 而原本被他压在身下的平整地面,不知何时竟然下陷,露出一个圆洞。一只沾满泥土、纤细如蛇的手,正准备缩回洞中。方才一定就是这只手将有毒的匕首刺进佟光后腰。 “不好!”凌飞掠而至,一剑划向那孩童般的手。 手瞬间缩回洞中,消失不见。 凌双手握剑,顺着洞口向深处刺去。她的剑直扎进土里,却并没有碰到人。 突然,离轿子非常近的地方传来一阵翻土声,而且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凌和夏鳌棣都隔着一段距离。凌的长剑刚从土里拔出,夏鳌棣手里只有个用过的“一线天”。 这时,跟凌聊天的轿夫一跃而起,借落地之势,一掌击在声音的出处。 只听“嘭”的一响,地面赫然出现一个深坑,地底则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一阵翻土声越来越远,再之后便声息皆无了。 “大人没事吧?”那名轿夫站起身,扯去脸上的伪装,正是聂阳天。 “被锣声震了一下,应该还好。”夏鳌棣说。 “我没事,其他人怎么样了?”轿中传来李太傅的声音。 “回大人,有三名侍卫受了轻伤,并无无碍。”聂阳天说。 “可惜刺客都已毙命,没有活口留下。”夏鳌棣遗憾的说。 “嗯,咱们的人没事就好。一会儿等接应的人到了,鳌棣先随我回府,阳天和凌留下来清理。”李太傅虽然说了这么多话,却一直没有掀起轿帘。 “是,大人。”夏鳌棣笑着说,“您要是不嫌挤,我还跟您坐轿回去。” “走着!轿中本来就有铁板,你再坐上去,知不知道有多沉?”聂阳天说。 一场逼命的风波过后,大家心情都轻松了许多,不禁开起了玩笑。 这时,窄巷的两边各跑来一队侍卫,一边是太傅府的接应,一边是内卫的增援。 “你们过来的时候小心点,绕着走,地上墙上可能还有带毒的暗器。”夏鳌棣指挥着接应的侍卫。 “李大人,请赎我等增援来迟,让您受惊了。”乐毅上前施礼。 轿帘一挑,只见李太傅脸色苍白的瘫在座位上。他用颤巍巍的声音说,“辛苦几位。请代我转告季大人,老夫……咳咳,老夫没什么大碍,晚几日再当面向他致谢。” 乐毅又和聂阳天、夏鳌棣寒暄了几句,然后凑到凌旁边,“凌姑娘,你没事吧?” 匕首有毒,佟光已然气绝。凌刚从他小腹中抽出剑鞘,正在尸体的衣服上蹭着。她抬头见是乐毅,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乐毅,刚才吓死我了,呜呜。” 乐毅见她哭的像个受了惊吓、弱不禁风的女子,又低头看看她手中染了血没蹭干净的剑鞘,和剑尖犹未干透的血珠,嘴角抽动了几下,“别哭了,这不是没事嘛。” 凌一边哭着,一边又蹭干净长剑,还于鞘中,“幸亏你来的快,呜呜。” “我……”乐毅仿佛吃进去一只苍蝇。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别哭了,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来,赶紧擦擦。” “哇!” 乐毅真的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扇她的冲动。 第36章 初战告捷 乐毅中途就回去了,毕竟身为左卫领队,守护皇城的职责更为要紧。 聂阳天和凌处理好后续的事,动身返回太傅府。 “大哥,原来给官府提供证词也有讲究啊。”凌回忆着方才大哥的话。 “可不,这也是门学问。既要和你之前在于大人那里的口供相符,又尽量不说过多的信息。” “为什么不说?”凌不解的问。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嘛。像你二哥,每次护送大人上朝都易容,就是为了迷惑敌人,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聂阳天一笑,“说到底,大部分人会对未知的东西怀有好奇,进而产生猜测和联想。如果是敌人,便会由无边无际的联想引发恐惧。” “哦,未知的恐惧。”凌点了点头,似有所悟,“可是,今天你和二哥都藏在暗处,为何他们还是动手了呢?” “嘘,这个回去再说。” 凌赶紧闭了嘴。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还好这段路僻静,旁边都没有人。她知道大哥不是不想告诉她,是觉得时机不合适,所以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对了,刚才那招‘剑御飞花’,使的不错嘛。”聂阳天转移了话题。 “是三哥教的好。”凌谦虚的说,“大哥,这下算是彻底结案了吧?” “表面上看,是的。” “头疼,怎么又是表面上看啊。那实际呢?” “回去说。”聂阳天又移开话题,“你装哭装的挺像嘛。” “我那一大半儿是真哭,多吓人啊!我都不敢想,万一世叔没带‘一线天’,那可怎么办?”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还有点儿后怕。 “没带有没带的打法,让人背着大人跑呗。”聂阳天对这种突发事件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 “那还不被杀手追上了?” “跑的足够快就不会。” “怎么可能有人那么快!” “你做不到,不代表没人能做到。” “大哥,你说的是二哥?” “嘘,不一定是谁。” “哦,我不说了。”凌叹了口气,觉得以后大哥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千万不要引申。 “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聂阳天一笑,“一大半儿是真哭,剩下那一小半儿呢?” “我看世叔装出一副虚弱样儿,就有样学样喽。” “能看出来大人是装的?” “当然,世叔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前一刻还指挥若定,下一刻突然就哆嗦了?肯定是装的。” “那你知道大人为何要装吗?” “不知道。”凌摇摇头。 “这是你第一次入局,而且是这么复杂的局,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回去好好跟老三做推演吧。” “一定。”凌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过,大哥,‘一线天’就这么用掉了,是不是有点儿可惜啊?” “可惜?呵呵,你可知方才那个巨汉是谁?” “是谁?”凌好奇的问。 “是……咱们回去再说。”聂阳天把话咽了回去。 “哎呀,憋死我了!” ----------------- 乐毅回宫时,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正在跟季沧海汇报。 “大人,就是这样,整个袭击过程结束的非常快。属下不敢跟的太紧,所以亲眼见到的就是这些。” 季沧海挥了挥手,那个樵夫退了出去。 “乐毅,你那边呢?”季沧海转头看向乐毅。 “大人英明,原来早已安排人盯梢了。”乐毅将自己所见所闻做了汇报。 “哦?”季沧海冷哼了一声,“卢纪病没好,李承安就接上了。” 乐毅想了想,“大人,属下当时看李承安脸色苍白,全身瘫软,倒不像装的。” “他们早有准备,聂阳天易容,夏鳌棣紧要关头才现身。既然今日这一出戏叫‘诱敌’,怎么可能轻易让你看出来?”季沧海一脸的嘲讽。 “属下回来之时,他们正跟人说,不知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乐毅摇了摇头,“没想到聂阳天看上去是个谦谦君子,也是满嘴谎话。” 梅昭在旁边撇了撇嘴,“还有那个丫头,明明人是她杀的,她还好意思哭?” “嗯,她哭的还挺像的,那眼泪淌的啊,哗哗的。”乐毅也撇了撇嘴,然后正色道,“但大人怎知,今日李承安会出事?” 梅昭插话道,“这几天都有人跟着的,一天没事就再跟一天呗。不过今日两大高手同时离队,佟光和夏震多藏一日就多一分风险,换了是我也动手了,总得赌一把。” “老规矩,你俩说说,今日李承安为何会赢,卢纪又输在哪里?”季沧海问。 梅昭想了想,先开了口,“属下觉得,今日胜负的关键是‘一线天’。如果没有‘一线天’,结果应该是五五开……不,可能是六四。” “谁六谁四?”季沧海目光锐利的盯着梅昭。 梅昭被盯的有点儿慌,“高手数量上是四打三,两个‘星相’对两个校尉,佟光夏震对那丫头。但其实,李承安这边三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打的过牛二……所以,李承安是四。” “你觉得李承安是四?哈,我带了你们这些年,你们竟然只会像三岁小童一样掰手指数数!”谁都听得出季沧海话里的嘲讽。 “大人,属下……” 见梅昭反应不过来,乐毅拿胳膊肘一怼他,“大人,属下觉得,是卢纪的情报出了问题。” “说。”季沧海微微点头。 “他应该是不知道,夏鳌棣藏在轿中,还带着‘一线天’。”乐毅其实也有点儿心虚。 季沧海略显无奈的说,“那他为何同时派出‘十二星相’中的两人,其中还包括牛二?” 乐毅一愣,意识到自己和梅昭的逻辑站不住脚,“是属下无智。大人曾经说过,‘十二星相’各有所长,俱是顶尖高手,任何一人都不能小觑。而其中又以牛二的战力最强,是京城中为数不多的能与上官统领匹敌之人。” 牛二就是那个巨灵神一样的大汉。 “只是,如果这些卢纪都知道,为何还会选在今日动手?”乐毅想不通。 “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这是梅昭的最后一招了。 “你们啊,什么时候学会看透表面的胜负,才是成手了。”季沧海背过身去。 第37章 缘悭一面 丞相府里,卢纪正与一名锦衣青年对弈。 那青年面如傅粉,生的俊俏风流,衣着打扮甚是华贵。而且他不仅相貌出众,身姿动作更是不凡,静则端正儒雅,动如行云流水,通身的贵气在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青年一边下棋,一边用那对桃花眼偷偷瞄着卢丞相身后的几位婢女。 那些婢女也红着脸,秋波频传,对他似乎颇有好感。 “看上哪个,送你便是。”卢丞相跳了步马。 锦衣青年笑着摇了摇头,“丞相说笑了,君子不夺人之美。” 几名婢女偷偷的撅了撅嘴,递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听说小王爷前阵子见了不少异国美人,想必已经瞧不上我这里的庸脂俗粉了。”卢纪呵呵笑道。 原来这锦衣青年,竟是当朝天子的弟弟之一,温凉王李诚骏。 “前阵子皇兄派我离京,是为了督办东瀛使团献艺之事。美人不是没有,但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嘛。”李诚骏挪了一下炮,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回来就听说,丞相前不久抱恙了?” “牢小王爷挂念了,老夫没什么大病,而且现在已经无碍了。”卢纪出车。 “那就好。听说丞相卧病在床多日,小王怕您心中烦闷,特意过来陪您下下棋。”李诚骏微微一笑,“现在看到丞相面色红润,声若洪钟,小王就放心了。” “茶凉了,你们去换一壶来。”卢纪扭头对婢女们说。 婢女们知道这是要私聊的意思,行了个礼,就拿着茶壶茶杯退了出去。 卢纪等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前些时候,知道‘死灵计划’泄露,‘一线天’落在李承安手里,老夫还真是食不知味,夜不安寝。说来不怕小王爷笑话,我那时门不敢出,朝不敢上,让‘牛’他们不分昼夜的守在身边。呵呵,好在,现在都已经解决了。” “可是,小王听说,代价也不小啊。” “小王爷听说过‘一线天’这件暗器吗?如果听说过它的威力,就该知道,这样的代价还是值得的。”卢纪轻描淡写的说。 “不管怎么说,‘鼠’和‘牛’一伤一死,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亏啊。”李诚骏拱卒。 “哎呦,这要是按顺序来,下一个不就是你了?”卢纪开玩笑似的说。 见卢纪丝毫不在意两名‘星相’的生死,李诚骏面露不悦,“难道我要比死都不如吗?这问题可大了,早知就不当这‘虎’了,做‘猪’还能活的长点儿。” “跳马。”卢纪满意的点点头,这一局自己稳占上风,“你不当谁当,你恨不得把‘王’字写在脑门上。” “哈哈哈,丞相真会说笑。”李诚骏虽然放声大笑,眼中却并无丝毫笑意。他拿起个卒,横着走了一步,“炮打隔山,将军。” “错了错了,小王爷动的是我的卒子,你自己的卒子还没过河呢。”卢丞相伸手想把棋子推回原位。 李诚骏拦住了他,“错了吗?本来是丞相您的棋子,却被对手拿来反将一军,这口气,丞相如何咽的下?” “看来小王爷意有所指啊。”卢纪把棋子放下,缓缓靠在椅背上,“今日不是来宽慰老夫,倒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敢。”李诚骏又是一笑,“小王只是想提醒丞相,有曲怀山这么个废物在,你我早晚要受他牵连。” “曲怀山虽然办事不利,敛财却是一把好手,而且背后有苍山派可供差遣。这次也多亏了他,才查到‘一线天’的下落。就这么舍弃,多少有点可惜。” 李诚骏目光闪动,讳莫如深的说,“可小王听说,李承安的人已经盯上他,而且查的差不多了,只等一个发难的机会。” “此话当真?啧啧啧啧。”卢纪遗憾的摇了摇头。 李诚骏知道这是卢丞相对待弃子才有的态度,自己目的已经达成。他袖子一拂,将棋盘上的棋子尽皆拨乱,“不下了,再练十年也比不上丞相您啊。小王愿赌服输。” “小王爷自幼好武,于棋艺上并未下功夫钻研。肯用下棋做赌,是给老夫面子。不过我先问一句,若小王爷赢了,想跟老夫提什么要求呢?” 这时,一名婢女敲门而入。她撤下棋盘,换上两杯香茗,然后又退了出去。 “美人留香,怎好辜负呢。”李诚骏端起茶杯品了品,眼睛跟着婢女婀娜的身姿飘了出去,半晌方才收回,“实不相瞒,若是小王赢了,便向大人讨要佘姬。” “哈哈哈。”卢丞相放声大笑,“小王爷的侍妾个个国色天香,比起圣上的后宫都不遑多让,何必执着于那条美女蛇?何况,若论年纪,她都可以做你长辈了。” “就知道大人不肯割爱,不用另找借口了。”李诚骏叹了口气,“那丞相大人想赢我什么呢?” “小王爷手眼通天,老夫想请你帮忙查一个人。” “这世上还有丞相您不知道的人?”李诚骏连连摆手,“若连丞相您都查不到,就不要为难小王了。” “查一个女人,美女。” “哦?这个可以。”李诚骏双眼放光,“让我猜猜,神秘美人,是添香苑新来的那位花魁?” “非也。此女是李承安新招募的手下,来京不过一个多月。” “哦,是她。我离京数月,也是刚刚才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李诚骏略微想了想,“不过,既然咱们的人跟她交过手,没理由看不出她门派啊?顺着门派,不就好查了?” “还真是没看出来。”卢纪摇了摇头,“而且之前以为,李承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她护卫,必定是极信任之人,结果查错了方向。后来才发现,她与那三个校尉不是一路的。” “这倒有意思了。除了那个隐秘帮派,李承安最近难道又新结交了哪一家?” “老夫也正有此虑,所以想借小王爷的法眼一观。” “交给我吧,不出三日,必定给大人答复。”李诚骏起身说道,“小王这就告辞了。” “小王爷稍安勿躁。老夫听说,此女被李承安安排了秘密任务,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什么?”李诚骏仿佛喉咙里卡了根鱼刺。他顿了顿,自嘲道,“哎呀,与美人缘悭一面啊。我今明两天碰巧有事,看来只能等她回来再说了。” “那今日的赌注就作罢。” “为何?”李诚骏问。 卢纪冷笑一声,“因为她不一定有命回来。” 第38章 知耻后勇 左卫府的偏殿,大门紧闭。巡逻的守卫都躲的远远的,因为他们家大人正发脾气呢。 季沧海刚听了梅昭和乐毅对于前几天李承安遇袭一事的分析,把二人的结论批了个体无完肤。 “想了两日,就想出来这些?”季沧海微微皱着眉,这已是他为数不多的表情之一了。 “大人息怒,是属下无能。”乐毅和梅昭赶紧低头认错。 “教过你们多少次了,有没有暗器其实一样,胜负的关键从来都是人!”季沧海在心里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也。 闻听此言,乐毅和梅昭仍是一脸茫然,手足无措。 不可雕也得尽量雕,季沧海提醒自己要耐心,“我再多说几句。首先,能在最精确的时间,最正确的方向射出‘一线天’,夏鳌棣的智谋、胆色都可圈可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别人都说他是三大校尉中最弱的,只会轻功和易容术,连你们的查册都是这么写的,对不对?” “属下回去就改。”梅昭一头的冷汗。 乐毅想起去增援时的情景。那天在他眼中,聂阳天稳如磐石,夏鳌棣心细如发,虽然风格不同,但相处下来都让人心生信赖和敬佩。 “第二,我说过李承安手下最大的弱点,你们可还记得是什么?”季沧海轮流看着两人。 “记得。”乐毅怕梅昭脑子慢,赶紧抢答,“大人说过,那三个校尉每次出手,总以试探或生擒为先,非到万不得已不出杀招。” “没错。”季沧海踱了两步,“我们知道的事,卢纪和他的智囊一定也知道。所以他不是轻敌,是在赌李承安这次的防御一如既往。” 梅昭吃了一惊,“大人的意思是,这次卢纪失败,最大的变数是那丫头?她下手太狠,三招就解决了佟光和夏震?” “总算开了点儿窍。”季沧海坐在桌案前,拿起一本薄册,“这个人,来了京城一个多月,最近天天在你们眼皮底下蹦哒,就查到这点儿东西?卢纪的情报是出了问题没错,可人家再有问题,起码比你们查到的多!” “是属下失职。”乐毅的汗也不少,“之前是属下太过愚钝,只看重她和何太医的联系,稍后必定全力去查!” 季沧海把册子甩给他俩,“这次卢纪的排兵布阵没有大问题,即便情报失准,同样有可能解决掉李承安。他只是运气不好,但用牛二对掉了‘一线天’,也不算彻底的失败。” 乐毅也大吃一惊,“可‘十二星相’一死一伤,怎么看都是损失惨重啊?” “那十二个人各怀鬼胎,并不绝对听命于卢纪。死一个两个,再招募不难。”季沧海想了想,“好像前几年还是七个人的,以星宿为名。后来又招募到五个,才改成现在的说法。哼,可能卢纪自己都觉得,他的手下都是些禽兽。” 乐毅和梅昭想笑不敢笑,又跟不上他家大人的思路,只好继续低头不说话。 说了这么多,季沧海终于还是不耐烦了,“说人家卢纪排兵布阵有误,你们俩排个更好的出来看看!” 乐毅和梅昭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以后好好动动脑子!”季沧海一挥手,“出去。” “是!”乐毅和梅昭如获大赦的退了出来。 他俩离开偏殿,走的远远的,才敢交头接耳。 “我说梅昭,你听懂咱家大人的话了吗?”乐毅皱着眉问。 “你知道我笨,且得琢磨两天。”梅昭叹了口气。 “我也没太听懂,咱俩一起琢磨吧。”乐毅抱着肩膀,“听大人的意思,卢纪同样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和李承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进了谁的套儿,还真不好说?” 梅昭点了点头,“如果说佟光和夏震算一路,牛二算一路,地下的田彰算一路,这三路的时机把握的再好点儿,说不定事儿就成了。” 他俩立场中立,所以讨论起来倒也不偏向哪一方。 “佟光和夏震确实死的太快了。”乐毅略带遗憾的说,“不管是魔音还是磷火,只要他俩把李承安逼出轿子,牛二和田彰再一夹击,啧啧,李承安就凶多吉少了。” “为什么大人说,现在这个结果,对卢纪来说也算过得去?”梅昭问。 “你记不记得大人说过,牛二虽然一身硬功独步天下,但脑子不好,关键时刻可能误事。而佟光和夏震是曲怀山的人,又正在被通缉,死了倒是干净。”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梅昭点了点头。 “不过李承安这个老狐狸成了精,没想到带出的小狐狸也不差。”乐毅咬了咬牙,“我之前一直找机会接近她,结果什么都没套出来,净看她演戏了。” “我说乐毅,这会儿你又能说会道、能言善辩了,刚才怎么哑了?”梅昭撇了撇嘴。 “有没有点儿良心啊,刚才谁替你说话的?”乐毅白了梅昭一眼,“以后还想不想我替你解围了?” “想,想。可是我嘴笨,大家都知道。你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别提了,咱家大人一瞪眼,我都快吓尿了,连见风使舵的心思都不敢有。”乐毅想起方才的对话,冷汗又冒了出来,“我说梅昭,大人是不是最近都没去流山馆,怎么杀气这么重?” 梅昭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从发现李承安查何太医开始,就没再去过东市。这么算下来,是有一阵子了。” “都怪那个老狐狸。我说梅昭,你赶紧的,把大人往无艳姑娘那里拐拐。” “就咱家大人那脾气,能有用吗?” “你听我的,肯定有用。只要他俩感情好,咱俩就能消停不少。” “我觉得够呛,不过试试吧。”梅昭愁眉苦脸的说。 乐毅举了举手中的册子,“来,咱俩分工。夏鳌棣的资料你去改,流山馆也由你去带。这小狐狸还是我来负责。哼,栽在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身上,真是奇耻大辱。等我好好动动脑子的,就不信拿不下她。” 第39章 江上风起 太傅府里,凌在沐怀仁的书房里,缠着他教自己查案。 “三哥,为什么找到余欢尸体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佟光还活着?” 沐怀仁回忆了一下余欢那个案子,“你不是去了现场吗,看到了余欢的尸体,也猜到他临死前捂耳朵了吗?再加上杀余欢的人耳朵里有两团布,这不是很简单吗?” “我是因为知道结果了,才觉得简单。可在当时,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啊。”凌苦恼的说,“要是每件事都这么后知后觉,我还怎么帮你们忙啊?” “三招就杀了佟光夏震,这还不叫帮忙?”沐怀仁微微一笑。自从跟凌混熟了,他觉得自己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凌跺了跺脚,“不够,三哥。我想像你们那样,可以料敌先机。”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你还是先把查案学好吧。”沐怀仁见她一脸的挫败,安慰道,“案发现场有无数的信息,大部分没用,小部分有用。要想在其中找到极少数的破案关键信息,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所以只能慢慢学,这个真的急不来。” “好吧。”凌叹了口气,“对了,三哥,为什么今早我看见二哥扮成大哥的样子出门?大哥去哪儿了?” “二哥扮大哥还是很有心得的,你是怎么发现的?”沐怀仁奇道。 “直觉。”凌想了想,“还有脚步声,二哥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哦,看来得提醒二哥,下次换一双沉点儿的鞋。”沐怀仁点了点头,“凌,你会水吗?” “会。在忘忧谷隐居的时候,那里有一条河,天热时我会和一一下去游两圈。”凌的眼睛一亮,“三哥,问这个干吗,是不是有任务?” 沐怀仁站起身,关好书房的门,然后取来一张地图铺在桌上,“你方才不是问,大哥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 “幽州方向。”沐怀仁在地图上一指。 凌瞪大了眼睛,“大哥去幽州干吗?” “不去幽州,只是在中途接上几个人,然后往这个方向走。”沐怀仁沿着地图上一条弯曲的线,慢慢往下指。 “这是……走水路?”凌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所以你方才问我会不会水?” “没错。大人跟我已经决定,明天就让你动身,去这个地方接应大哥。”沐怀仁的手在河道旁的一点停住。 “没问题。” “不,有问题。所以下面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沐怀仁面色有些凝重,“首先,你上船之前,要在岸上买够吃的。算上你一共是八个人,六个大人两个孩子,这些吃的要够你们在船上呆三天。” “有点麻烦。”凌看了看外面,“这个天气,吃的容易放坏。” “我知道。不过你们要抢时间,所以白天尽量不要停船。”沐怀仁说。 “好,我想想办法。”凌点了点头。 “再有,三日后就是八月十五,你晚上会毒发,但不能呆在船上。” “啊?”凌大吃一惊。 ---------- 嘉陵江上,碧波万顷。现在正是捕鱼的季节,江面上数条渔船往来穿梭。 岸边小树林旁,有个村妇穿着粗布衣服,头戴斗笠,手里拿着个花布大包,正向江面张望。 一条牛皮蓬的小船泊至江边,船老大向村妇喊道:“大姨,投亲吗?” “不投亲难道还投江啊?”村妇声音很年轻,被人叫了“大姨”,难怪像吃了炸药。 “我们是水贼,不怕就上来吧,捎你一程。” 那村妇笨拙的跳上船头,探身钻进船舱。 船舱里坐了五个人。 “大哥。”村妇对为首那名男子说。 “到的比我们还早,够快的啊。外面干净?”为首那人竟是聂阳天。 “干净。”村妇摘下斗笠,小圆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来,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姓凌。”聂阳天又指着舱中几人说,“两位小友是幽州刺史孙大人之后,这是姐姐孙幽宁,这是弟弟孙幽安。那边是长乐帮的两位少侠,冉云峰、冉自尘。划船的谷老大和谷大嫂,也是长乐帮的朋友。” 几人见了礼,聂阳天问,“这次来之前,老三给你交代清楚了?” “嗯,清楚。三哥说,我此行的目的,是护送孙大人的子女南下,女孩由我来照顾比较方便。三日后停靠补给,到时我会下船,在当地住一晚,然后自行回京。” “没错。我是先一步离京的,这几天朝堂之上可有什么动向?” “没有。世叔称病,一直没有上朝。不过他让我告诉你,那件事可能很快了。”凌很想问问,什么事快了。因为她发现除了自己和最小的孙幽安,其他人都瞬间紧张起来。 “来,先吃饭。你带了这么大个包,都装了什么好吃的?”聂阳天岔开话题,打开布包,“可以啊,这个结儿打的都像乡野村妇。” “二哥教的。”凌从包裹里面掏出水袋、荷叶包着的胡饼分给众人。然后她又拿出一个泥封的大土疙瘩敲碎,里面是包好的一大块咸肉。 “怕肉味惹人怀疑,就这么封住了。饼有点冷了,也是怕热的味道太大。”凌略微抱歉的解释说。 “没事,这样就挺好,咱们毕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冉云峰说。 “上船这几天,就没吃这么好过。”冉自尘狼吞虎咽着。 凌从包里抽出把匕首,将一大半的咸肉切成小块放在外面。然后她把剩下的一小半咸肉和几张饼包好,再用江水和着泥重新封成一团,放到船头晒着的鱼干旁边,“这样晒干,就能再多存一段时间了。” “到底是女孩子心细。”冉云峰看着她笑了笑。他和冉自尘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据说是长乐帮年轻一辈中最拔尖儿的。 “你不吃吗?”聂阳天问凌。 “我吃完才过来的。而且三哥说,我头两天可能晕船。” “晕船你就往江里吐。”划船的谷老大说。 “年轻人,适应一两天就习惯了。说不定你运气好,撑到晚上咱们停船休息,明天就能彻底过劲儿了。”船尾的谷大嫂说。 凌没撑到晚上,不多时她就觉得肚里翻江倒海。她想去舱外活动活动,结果一站起来反而晕的更厉害,赶紧捂着嘴伏到船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边吐边想,三哥,这次你又料事如神了。 第40章 江上月明 即便没吃什么东西,凌还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聂阳天戴了斗笠,探了半个身子出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明天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坚持过来的。” “我没事。大哥你进去吧,三哥说你最好别露面……呃。” 就这么折腾到晚上,凌总算慢慢止住晕船了。 看着刚吃圆的小脸儿明显又尖了,聂阳天把她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临近戌时,谷老大把船停在一处渡头,众人上岸简单修整了一下。 “天黑了不敢行船,怕遇上暗流。”谷老大四下张望着,“一会儿咱们再划远一点儿,找个没人能看见的地方过夜。” “这里白天肯定有人卖吃的,可惜现在太晚了。”凌指着旁边一个小草棚,遗憾的说。 “没事,咱们还晾了那么多鱼干呢,肯定够吃。”冉云峰说。 聂阳天看着远处的树林,里面好像影绰绰有几条人影,“此地不宜久留,休整休整就上船吧。” “好。”孙幽宁乖巧的点点头,护着弟弟走在众人中间。 当晚,谷老大把船停在一处山坳旁过夜。众人决定由聂阳天和冉自尘值前半夜,冉云峰和凌值后半夜,好让其他人安心休息。 凌挣扎着坐起来,从包裹里抽出一件长大的白色披风,“夜里江上风硬,这个一半铺在地上,幽宁你俩垫在身下,另一半刚好够盖的。” “凌姐姐,你这件披风还是新的,铺在地上就脏了。”孙幽宁摇了摇头。她今年还未满十岁,非常懂事,一路上都是她哄着弟弟。 孙幽安六岁,也非常乖,即便偶尔哭几声,也都是因为想家或者身体不舒服。一看就知道,姐弟俩虽然生在官宦之家,但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不怕,就是要物尽其用。不然这大夏天的,姐姐带这么厚的衣服出门干吗?”凌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尤其他俩的年纪,总让她想起自己刚认识一一时的样子。 哄着姐弟俩睡熟,凌走上船头找聂阳天聊天。她一出船舱,就看见两轮明月,一轮挂在天空,一轮倒映在江面,“哇,好漂亮!” “晚上冷,你披着这个吧。”聂阳天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递给她,然后也抬头看了看月亮,“快到八月十五了,京城一定很热闹,可惜今年咱们在外面。” “听说中秋节虽然不比中元节,但城里也有吟诗作对、拜月赏月的集会?”凌两眼发光。 “嗯,明年大哥带你好好玩玩。”聂阳天说完,立刻觉得不对,即使明年他们都在京城,即使不忙,即使斑斓虫还能用,凌也无法在晚上出门。想到这里,他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大哥你穿着吧,我跟你聊几句就进去。”凌把蓑衣披回聂阳天身上,然后低声问,“三哥让我带的消息,是说朝堂上什么事儿快了?” “说来话长。孙大人之前在幽州修建了不少义仓,好在丰年屯粮,灾年开仓。谁知遭人算计,有人故意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孙大人发现时已经晚了,于是一边尽量弥补,一边修书向大人求助。”聂阳天忍不住叹了口气,“老三让你传话的意思,是说弹劾孙大人的奏折很快就要到圣上手中了。” “什么?”凌大吃一惊,这件事背后竟有如此复杂的隐情,难怪三哥说要抢时间,还说可能有危险。 “大人让咱们先过来安置好孙大人的子女,他那边会想办法收集证据,尽量减轻孙大人的罪责。但用人失察这一点,估计很难洗清了。”说到这里,聂阳天摇了摇头。 凌皱起眉头,担心的问,“那皇上会怎么处置孙大人?” “正常情况下,最多是贬为庶民。但若有人存心诬陷,就不好说了。”聂阳天往船舱里看了一眼,确认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最糟的情况是,他们逼着孙大人写下认罪书,承认一些莫须有的重罪,比如投敌卖国之类的。那样问题就严重了,孙大人一家可能被发配边疆,甚至可能满门抄斩。这就是我们要提前护送姐弟俩离开幽州的原因。” 凌尽量压低声音,“这么严重!那世叔还称病卧床?” 聂阳天无奈的摇摇头,“大人和孙大人交情莫逆,反而不好出头。只能安排一些表面上不相干的官员力保,不然容易被有心人参个结党营私什么的。” “官场好复杂,比当年逍遥楼还复杂。”凌叹了口气,“对了,三哥不是说,大哥你最好不要露面吗?” “夜里江上没人,不被看见就没事。不然一旦幽州那边事发,我又有官职在身,弄不好就是个明知故犯。” “那我逃亡经验丰富,这个任务让我一个人来就行了。大哥那么忙,又不宜露面,为什么亲自跑这一趟?” 聂阳天扫了一眼船舱船尾的谷老大夫妇和冉氏兄弟,轻声说道,“长乐帮前几年在幽州发展时,曾经受过孙大人的恩情。但自打举帮搬来京城,就只有帮主尹天策与孙大人有书信往来。这几年时移世易,谁都不好说人心变了没有。” “嗯,三哥让我看了一些长乐帮的资料,他们的行事作风……”凌侧头想了想,“就是一般的江湖帮派,确实不敢说有多可靠。” “再说,过几天就是十五,哪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船上,必须给你找别的地方过夜。还有就是,我们收到确切消息,有人要对姐弟俩下手了。事关孙大人之后,不能等闲视之,所以必须由我来这一趟。”聂阳天四下看了看,“起风了,你进去吧,抓紧时间休息。” “嗯,我懂了,大哥。那我进去眯一会儿了,后半夜过来替你。”说完,凌钻进船舱。 她给两个孩子掖了掖披风,挨着孙幽宁躺下,迷迷糊糊睡去。朦胧间,孙幽宁弱小而柔软的身体,让她梦见当年的逃亡。她从梦中惊醒,想到这两个孩子可能很快就没有家了,甚至可能失去双亲,眼泪“唰”的淌了下来。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一抬头,正好对上黑暗中冉云峰亮晶晶的眼神。 第41章 无微不至 “怎么还没睡啊?”凌用嘴型问。 冉云峰指指身边打着呼噜的谷老大,摇了摇头。呼噜声其实不算太大,只是碰巧在他耳边。 凌忍不住破涕为笑。她擦干眼泪,指了指船舱外面,“别告诉我大哥。” 冉云峰点点头,露出一个理解、宽慰的微笑。 后半夜,轮到他俩守夜。 凌披着蓑衣站在船头,看着水面琢磨,万一有人来袭,自己该如何应对。突然,她看见水面泛起一条水线,朝船的方向飞速接近。她赶紧握住长剑,严阵以待。 “不用担心,应该是条水蛇。”冉云峰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果然,那条水线又靠近了一点儿,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凌长长的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大惊小怪,“多谢冉大哥提醒。” “凌姑娘,你饿不饿?”冉云峰拿出半块饼,一片鱼干,“这个晚上没人动过,你多少吃点儿。” 凌在蓑衣里摸了摸肚子,果然饿得瘪瘪的,于是点了点头。冉云峰把饼和鱼分别抛过来,她伸手接住,吃了起来。 胡饼有一点咸味,不硬,也没有怪味道,估计封在泥里那些还能再坚持几天。她边吃边找,咦,那一大团泥哪去了? “白天晾干后我就收起来了。”冉云峰猜到了她的心思,指了指脚下,“船板下面凉快。” 凌冲他一笑,竖了一下大拇指。她又咬了一口鱼干,有点硬,刺有点多,淡而无味。 “江里的鱼是这样的。”冉云峰轻声说。 凌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不过她心里犯愁,这样的条件大人还能坚持,毕竟都是江湖人。可两个孩子从小衣食无忧,哪见过这样粗糙的食物,难怪白天看着脸色不好。再在船上呆个五六天,姐弟俩肯定会生病的。 凌叹了口气,这样不行,得赶快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谷老大又把船划回渡口,让众人下船活动一下。正当大家想动身时,突然发现凌不见了。 聂阳天举目四望,还好,凌正从树林里跑过来。他皱起眉头,“啧,不懂事。” “没事。”谷老大说,“这算懂事的,别的姑娘在这个年纪,谁打扮起来不比她时间长?” “呀,凌姑娘轻功不错嘛。”冉自尘说。 凌跑上船,众人才发现,她衣服里兜着不少东西。 “这个是林子里摘的。”她拿起一把野果,在江水里洗了洗,递给姐弟俩,“夏天只有这种会熟,酸甜酸甜的,你俩尝尝。” 幽宁和幽安高兴的吃了起来。 凌又拎起一个瓦罐,里面是从树林里摘的野菜。洗净之后,她把野菜和鱼干剁碎,顺便挑出鱼刺,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捏着点儿粉末洒在菜上。 “你还带盐了?”聂阳天奇道。 “对啊,都说了我有经验嘛。”她仿佛对自己当年的逃亡经历很骄傲。 聂阳天苦笑着摇了摇头,“瓦罐哪来的?” “从草棚下面顺的。”凌偷眼看了看大哥的脸色,“不过我放了钱。” 聂阳天的气其实早就消了。 “谷大哥,你跟谷大嫂一划划一天不累吗?”凌递过去一个夹了野菜、鱼泥和咸肉的胡饼,“要不你教我们划船吧,咱们轮流划是不是能快点?” “这个主意好,我们怎么没想到?”冉云峰附和道,“聂大哥就在舱里陪孩子们,我和自尘帮忙划船。” “不用不用,你们晚上还得值夜呢。”谷老大摇摇头,“再说,你们要是划不好,反倒耽误时间。” “不能,我学东西快着呢。”凌钻到船尾,“谷大嫂,谷大哥不教我的话就你教我,好不好?” 冉云峰也说,“站起来还能活动活动,成天窝在舱里,背都驼了。再说,要是我们划的够快,没准能上岸吃顿热乎饭呢。” 就这样,三个年轻人学起了划船。冉云峰和凌很快学会了,二人一个站船头,一个站船尾,仗着有功夫在身,划起来还使着内力。 谷老大边吃边指点,“方向没错就好,对,就照这么划。” 谷大嫂突然笑了出来,趴在谷老大耳边小声说,“你看他俩,像不像咱俩年轻时候?” “云峰帅是帅,不过跟我的帅法不一样,我年轻时候不是这个款的。”谷老大回头看看聂阳天,“我那时跟聂校尉倒是有点儿像。”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谷大嫂哈哈大笑,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也不撒泡尿照照。” “我这是开玩笑。不过媳妇儿,你年轻时跟凌姑娘真不差多少。”谷老大看着谷大嫂,眼睛里发着光,仿佛回忆起了新婚时的样子。 谷大嫂脸一红,“当着这么多人呢,瞎说什么?” “我说真的,你年轻时候,那就是整条江上最美的一朵鲜花。能娶到你,我估计我把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谷老大说的情真意切,“你上辈子肯定做什么缺德事了,这辈子才嫁给我,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呸,我看你就想说我缺德。”谷大嫂眼眶红红的,又拍了谷老大一巴掌,“就不该让你闲着,一坐下来就胡说八道。赶紧吃,吃完划船!” “吃完了吃完了,走,划船去!”谷老大就着媳妇儿的笑容,咽下最后一口饼。 之后的时光,大家过的其乐融融。凌和冉氏兄弟一起划船,一起抓鱼,时不时的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聂阳天和幽宁姐弟就躲在船舱里看他们瞎闹,也跟着笑的前仰后合。 冉自尘是个话唠,天天讲着长乐帮中的大事小情,从幽州的创建讲到京城的崛起,最后连陪帮主女儿练武要怎样让招都讲了出来。 冉云峰正好相反,话不多,不时会用温柔的眼神偷偷看着凌。 晚饭时分,谷老大破例停在渡口,三个年轻人冲到岸上,买了馒头稀粥和瓜果,回到舱里饱餐了一顿。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晚上。 趁着其他人没注意,聂阳天偷偷问,“凌,你觉得这两个小伙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觉得他俩人不错,性格随和,长得也精神。武功还算过得去,虽然比我妹妹是差点儿。” “大哥,你说这个干吗?” “我觉得云峰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你自己没发觉吗?” 第42章 依依惜别 凌无视大哥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我的匕首呢?方才切鱼泥的时候还在来着?” 聂阳天一笑,不再问了。 “我收起来了。”孙幽宁从怀里掏出匕首,“凌姐姐,你要下船了是不是?这个留给我当纪念吧。” “我留别的给你好不好?”凌摸着孙幽宁的头,心中涌起一股不舍。 孙幽宁把匕首藏到身后,“不好,我就喜欢这个。” “你跟姐姐不一样。你是大家闺秀,喜欢刀做什么,会弄伤自己的。” “我想保护弟弟,可能用得着。”孙幽宁怯怯的说。 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当年她下定决心保护一一的时候,比孙幽宁也大不多少。 “那你小心收着,别划到自己。”她又有点儿想哭了。 这天晚上,船停在一处峭壁旁。哄睡了姐弟俩,凌钻出船舱。 聂阳天在船头等她,“明天就是十五,今晚我值整晚,你安心睡,起来就得赶路了。记着,上岸后千万小心,尽快找到接应你的人。” “放心吧,大哥,三哥都安排好了。对了,听说明天有人送食水来,上船接替我走后半程,对吧?” “嗯。”聂阳天点点头。 “知道是谁吗?” “只知道安阳寨会派来一名女子,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安阳寨啊,我们熟。我家小姐和他家小姐是发小儿。”冉自尘凑上来说。 “这发小儿差的有点多啊,差六岁?”聂阳天说。 “咦,聂大哥,你怎么知道?”冉自尘问。 “当年厉大小姐来幽州亲戚家做客,就住长乐帮隔壁,跟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天天玩在一起,跟三小姐……勉强也算是发小儿吧。”冉云峰跟聂阳天解释完,对冉自尘说,“你是光长嘴不长脑子吗?江湖上谁不知道,安阳寨的厉大小姐和聂大哥是一对儿。” “我就不知道,每次问大哥有没有心上人,他都不告诉我。”凌嗔怪着看了聂阳天一眼。 “哎呀,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聂阳天红了脸,“你们都不守船尾,那我去船尾了啊。” “不用,那边是峭壁,本来这里不宜停船的,还好谷大哥手法好。所以今晚守船头就行。”冉云峰说完,扭头看着凌,“今晚我们值夜,你去陪两个孩子吧。他们离开你伤心,怕是睡不安稳。” “嗯。”凌感激的点点头。 “凌姑娘,那咱们先说好了,等回到京城,我们去找你玩?”冉自尘说。 “好啊。” 聂阳天看着他们仨,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既欣慰妹妹长大了,又有点儿舍不得。 转眼到了十五这天早上,小船已驶入许州地界。一早,船向渡头靠去,准备送凌下船,顺便接安阳寨的人上来。 船舱里几人依依惜别。 “千万小心。”聂阳天伸手拍拍凌的肩头。 “嗯。”凌觉得肩头和心里一样沉重。 “咱们后会有期。”冉云峰说。 “嗯,”凌点点头,却不想回应冉云峰的眼神。她把聂阳天拉到一边,“大哥,你们也要小心,尤其是你。” “你不用担心我们。对了,披风怎么办?”聂阳天小声问。 “给两个孩子留着吧,我上岸再买新的。” “这大夏天的,怕买不到啊。” “买不到就买不到呗,其实也不差这一件。” 这时,谷老大把头探进船舱,“几位,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你们看看岸上那个人,是不是安阳寨的?” 聂阳天和冉氏兄弟探出头一看,齐齐惊叫了一声,“怎么是她?” 凌不明所以,也伸头去看,只见岸边站着一名身段窈窕的红衣女子,背着个银色锻面包裹。远远看去,风吹的她衣袂纷飞,整个人艳丽夺目。 “哟,聂大哥好大的面子,厉大小姐亲自来了。”冉自尘咧嘴一笑。 “不对,你看她身后。”冉云峰眉头紧皱。 只见红衣女子周围四散着七八个青年男子,有的农夫打扮,有的商贩打扮。但他们的共同点是都身强体壮,而且衣服下面藏着兵器。 “谷老大,不能靠过去了。凌,一会儿你直接跳上岸,把那十几个人解决掉,把她换上来。”聂阳天说。 “没问题。你们先走,我自己就够了,这么几个我还不放在眼里。” “行吗?他们肯定还有同伙。”冉云峰说。 “后面草丛里那几个吗?”凌哼了一声,然后扭头对孙幽宁和孙幽安说,“你俩乖乖把眼睛闭上,不许往岸上看。幽宁,你保护好弟弟。” “嗯。”幽宁牢牢抱住幽安。 “媳妇儿,留神了啊。”谷老大冲船尾喊道。 “小心。”聂阳天最后说。 小船离渡头还有三丈来远的时候停住,谷老大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红衣女子喊道,“大姨,投亲吗?” 红衣女子小嘴一撅,“对什么暗号!我是厉凤然。聂木头是不是在船上,你让他出来!” “啧。”聂阳天觉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他使了个眼色,凌带上斗笠钻出船舱。 “你是谁?你叫聂木头出来!”见舱中出来个年轻女子,厉凤然不太高兴。 凌纵身跃上岸,“人在船里,你赶紧上船!” 在她用力一蹬之下,谷大嫂又一校方向,船尾离岸更近,船头反而朝着江心。 “那你们也得划过来啊!”厉凤然杏眼一瞪,刚要发作,突然发现方才在身后晃悠的七八个人都已亮了兵器,围杀过来。她吓了一跳,忙想拔剑,却发现先冲到近前的人都已倒下。 凌砍倒两个,然后剑交左手,出其不意的回身一推,厉凤然惊叫着向船尾飞了过去。 冉氏兄弟站在船尾,两人伸手一带一引,稳稳把她托住,“厉姑娘,没事吧?” “谷老大,走!”聂阳天的声音从船舱中传来。 见聂阳天果然在船上,方才伸手接自己的却是别人,厉凤然顿时觉得委屈。她正要埋怨,却发现众人都焦急的看着岸上。她忍不住也向岸上望去,只见围拢过来的杀手越来越多,总共二十来个。而那女子不慌不忙,在包围中左冲右突,眼见杀的只剩五六人了。 就在这时,远处来了队官兵,那女子不敢恋战,飞身掠出包围,抢了一匹快马向官兵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凌姑娘好身手啊!”冉自尘赞道,“果然是李太傅的手下,咱们的担心太多余了。” “是没想到……”冉云峰虽然也很高兴,但笑容中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 “我这个妹妹哪儿都好,就是杀性太重。”见岸上的官兵忙于应付非死即伤的杀手,顾不上逃跑的凌,聂阳天也松了口气。可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坏了!” “什么坏了?”冉云峰头一个跟着紧张。 “她跑的是相反方向。麻烦了,要是回头还好,不然她得兜一大圈。”聂阳天脸上写满了担心,“不过还好有马,希望赶得及找到接应人。” 第43章 不祥之兆 “她是谁啊?”厉凤然撅着嘴问。 “刚才不是说了嘛,是我妹妹。”聂阳天看着马匹远去的方向,仍是眉头紧皱。 “你什么时候有个妹妹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哎呀,还看什么看,人影都没了。”厉凤然有点吃醋。 “是啊,聂大哥别太担心,我看对方人数不多,凌姑娘不会有事的。”冉云峰说。 聂阳天摇摇头,“这次伏兵少是因为他们引来了官兵……他们目标在我,想借刀杀人,只怕京城那边已经发动了。” “什么?”冉自尘惊叫道。 “现在咱们在船上,犹如身在孤岛,什么信息都收不到。但愿孙大人和凌都能吉人天相。”聂阳天叹了口气。 “那以后如果有人来犯,就交给我和自尘俩,聂大哥在船舱保护孩子。”冉云峰说。 “你们在说什么啊?告诉告诉我呗。”厉凤然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何况她与聂阳天久别重逢,终究是欢喜的情绪压倒了一切。 “冉家兄弟你是认识的。这两位是孙大人的子女,划船的是谷老大和谷大嫂。”聂阳天介绍说。他这时才第一次仔细打量她。厉凤然来之前显然精心打扮过,本来就出众的长相此刻更是光彩照人。 厉凤然望着聂阳天,希望从对方眼神中看到赞赏。 聂阳天心情烦闷,狠心转过头不夸她。 “我们早就认识。厉姑娘,我家三小姐让我们给你带好。说她已搬到京城,请厉姑娘有空多过来玩。”冉自尘说。 厉凤然强笑着点点头,然后安静的靠着船舱坐下,偷偷看聂阳天的脸色。 “不知厉姑娘带了什么好吃的来,我们正好饿了。”冉云峰打了个圆场。 厉凤然赶紧解开绸缎布包,露出一个精美的食盒,然后一层层的铺开,总共是四个荤菜两素和一大盒饭。 聂阳天一惊,“不是说带三天的食水吗?” “这么热的天,三天的饭早坏了。这是一顿的,等到了晌午,我请大家上岸吃好的。” 船上的人全愣了。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还有孩子呢,吃病了怎么办!” “除了入夜时分,平时我们是不能靠岸的。”聂阳天有些无奈。如果京城已经发动,沿途只怕更加危险。 “那怎么行,解手怎么办?”厉凤然叫道。 “忍一忍,晚上再说!” “大人能忍,孩子是不能忍的!”厉凤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委屈,眼看就要忍不住了。 “所以才让你上来。实在不行你就抱着幽宁去船尾,围上蓑衣这样。”聂阳天拿手比划着,嗓音也高了起来。 “我不信!你们家那位凌姑娘也是这么干的?” 众人沉默的看着她,孙幽宁脸红了。 “疯了!都疯了!靠岸,我要下船!”厉凤然不顾一切的冲上船头。 “岸上有杀手。要走你自己游回去!”聂阳天吼道。 “你吼什么吼!”厉凤然转身,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冉自尘刚要上去劝解,冉云峰拦住了他。 聂阳天叹了口气,伸手把厉凤然拉回船舱,“外面危险,进来吧。”他示意其他人先吃,然后低声哄着梨花带雨的佳人。 厉凤然伏在他肩头放声大哭。 “没事没事,厉姐姐有点晕船。你们好几天没吃米饭了,好吃吗?”聂阳天对姐弟俩说。 弟弟孙幽安点点头,大口啃起排骨。姐姐孙幽宁不置可否,仅是用奇怪而失望的目光瞧了瞧厉凤然,然后默默低头吃饭。 “我们都吃饱了,聂大哥趁热吃吧。” “我不饿,收起来吧。”聂阳天略显疲惫的说。厉凤然也哭累了,默然靠在他肩头。 “前面有个小渡口,旁边歇脚的地方卖吃的。”谷老大说,“我看这边没什么可疑的人,咱们靠过去买多点儿就有了。再说,船上不是还有鱼干嘛。” “我们俩去买,你们在船上等着。”冉氏兄弟出了船舱。 “我知道你生我气了。”厉凤然还在抽泣。 “没有,我知道你是好心,刚才是我脾气急了。”聂阳天哄着她。 “那你吃口饭啊,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吃。” “你早上什么都没吃啊?” “许州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这是最好的酒楼里几道招牌菜。本来人家早上没开门,我硬敲开让他们做的……也怪我梳洗打扮耽误时间了。” “你硬把人家后厨叫起来的啊?”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也就厉大小姐有这样的面子了。”聂阳天轻笑道。 “臭木头,我说过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偏你今天也这么叫。”厉凤然捶了聂阳天一下。 “好,我错了,给你赔礼道歉。这样行了吧?” “嗯。” “对了,这次任务……有点苦,安阳寨为何不派别人?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你。” “本来想派徐家二姐的,结果我半途截了她的任务。哼,这么大的事爹都瞒着我,回去跟他算账。”厉凤然脸上又有了笑意,“你说,我本事大不大?” “大,不过他们也不是想瞒你。” “他们就是想瞒我。要不是袁三哥告诉我去信义庄,我就见不到你了……这都多久没见了。” “你去了信义庄?”聂阳天猛的坐直身子,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去了,怎么了?以前我也路过那里几次,还以为就是普通的钱庄呢。”厉凤然说完,就觉得聂阳天全身都绷紧了,“你的手好凉。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再说一遍,你是去信义庄拦截的消息?” “是啊,怎么了?哎呀,你把我手掐的好疼。” “铺子没剩多少东西了,又等不了现做的。”冉氏兄弟拿了几张大饼和灌满的水袋回来,一进船舱就看见面如死灰的聂阳天和挣扎的厉凤然。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冉自尘问。 聂阳天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白披风上。 冉云峰担心的问,“聂大哥,是不是凌姑娘那边有什么事?” “凌姐姐怎么了?”孙幽宁也看出来了,颤声问道。 聂阳天看了看两个孩子,强笑道,“没事,凌她不会有事的。” 凌骑马沿着山路疾驰,却发现方向不太对。她仔细回忆之前看过的地图,好像有几条小路能拐回正确的方向,可一路越走越远,山林间却怎么也找不到能穿过去的岔路。 她绕了老大一个圈,沿途又没怎么遇见人,好不容易连打听带猜的摸到村镇时,天都擦黑了。 她肚子饿的咕咕叫,却不敢停下来吃饭,因为斑斓虫已经不太爱活动了。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信义庄。 可看见信义庄的第一眼,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对,这里出事了。” 第44章 不共戴天 按原定计划,凌应该在过午到达信义庄,而接应的人会在庄前的旗杆上挂一盏红灯。 白天挂灯,就算点着也不太显眼,可现在天已擦黑,如果有灯应该远远就能看到才对。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灯,也没有人,整个信义庄乌漆嘛黑,安静的出奇。庄门大敞,只有内院亮着几点烛火,像个狞笑着要吃人的巨兽,在用诱饵逗弄猎物。 凌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猎物。她远远的弃了马,躲在阴影里,蹑手蹑脚靠近庄后的围墙。 “是立刻撤退,还是偷偷潜进去看看?”她犹豫着。可四肢开始僵硬,周身也渐渐发凉,她不得不放弃后一个想法。 贴着墙调整了一下气息,凌打算向院内张望一眼,然后赶紧去别处找地方过夜。 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她,然后一掌推出。 待凌发觉时,掌已到了面前,她躲无可躲,连拔剑都来不及。她撒开长剑掏向袖口,准备与对手同归于尽。 手掌在她面前半尺处停住。 凌定睛一看,对方掌心画了个红色的灯笼。 是接应她的人! 那人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招招手,示意凌跟着他。二人翻过信义庄的院墙,七拐八拐的穿过后院。后院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和未干透的血,看的人心惊胆寒。 见对方要留她在信义庄过夜,又看到眼下信义庄的惨状,凌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可此时除了信任此人,自己已别无他法。 那人带着她进了一间厢房,拉开书柜,露出一件密室,然后把她推了进去。 凌刚想叫他一起进来,那人已将书柜推回原位,反身出了房间。想到自己不熟悉地形,毒又已经开始发作,冒然出去只会拖累了对方,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凌摘下斑斓虫放在一边,然后仔细观察所在的密室。其实也没什么好观察的,密室里黑咕隆咚的,空间极其狭小,也就刚够转几个身的。她发现墙上有几个小孔,透过来几道光柱,便凑过去看。 孔中可见一间大厅,厅中挂着一块匾额,原来隔壁就是信义庄的大堂。此时大堂的地上横七竖八的摆了十几具尸体,看衣着都是庄里的伙计。四周围着三四十名黑衣人,为首一人坐在当中,正在训话。 “里里外外再翻一遍,我就不信走脱了钱老六。”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但听声音可以肯定是个女子。 “回主人,确实没有钱老六的尸体。可咱们的人并没有走漏消息,应该是屠庄时他碰巧不在。” 屠庄?凌心头大骇。 “一群废物!”那女子骂道。 “是属下无能,办事不利。据说信义庄还有其他备用据点,那钱老六狡兔三窟……啊!是属下失,失失失言。”黑衣人仿佛说错了什么,立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周围人的眼中也露出莫大的惊恐,有的同情的看着他,有的干脆闭上了眼睛。 “哼!”那女子冷哼一声。哼声中既有鄙夷和嘲讽,又有歹毒和无情。她本来稳稳坐在居中的椅子上,却突然长身而起,一脚踹在跪着的黑衣人头上。那名手下立刻脑浆迸裂,当场毙命。然后她又一个弹跳越过众人头顶,一脚踹穿了门板。 门外有人闷哼了一声。 几个黑衣人推开门冲了出去,不一会院子传来喊杀声。 “是钱老六!” “追!别让他跑了!” 凌吃惊非小。她推测对方口中的钱老六就是接应自己的人,可是以钱老六的轻功,自己都要靠近才能发觉,为首这人的耳力属实惊人。 她暗暗担心,不仅担心钱老六的安危,也担心一会儿毒发时自己发出声音,必然瞒不过此人。 这时,又一名黑衣人跑进大堂,“报,刚收到消息,船今日慢了下来。上头有令,咱们走陆路,提早赶到苇州渡埋伏。上头会命‘水鬼’明日一早凿沉他们的船,让他们钻咱们的埋伏圈。上头还说,船上两个小鱼崽子留一个就行,那条大鱼务必除掉。” “知道了。集齐所有人,跟我去苇州渡。”为首的女子站起身来。 “主人,那这里怎么办?” “留几个人守着,明天回来再慢慢收拾。” “可钱老六要是放火销毁证据怎么办?” “官府那边打好招呼了,他们会救火的。一个受伤的钱老六,我料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女子仿佛成竹在胸。 “是!主人英明,料敌先机!”顷刻间,信义庄大堂里的活人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的死尸。 凌在密室中听的心急如焚,但全身气血凝滞,只能勉强打着冷战滑坐在地上。恍惚中,她感觉密室的门开了又关,一个不知是不是钱老六的人走到她跟前,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凌再睁开眼时,身上盖着几层厚被,从墙上小孔透进来的光柱已经很亮了。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挣扎着爬起,戴上斑斓虫,推开暗门走了出去。 她在庄内找了个遍,只有几个黑衣人的尸体,没见钱老六,信义庄众人的尸体也不见了。她还不能动武,所以不敢出声叫唤,只好按常理推测,若自己是钱老六,此刻应该在哪里。 她踉跄着走到后院,院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走出庄子,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用聂阳天的话说,就是深层泥土被翻出的气味。 顺着气味,她翻过庄后的山坡,看见一处隐秘的洼地上,一夜之间多了个新坑。十几名信义庄伙计的尸体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接应她的那名蒙面人正在填土。 “钱……六叔,您……”凌想帮忙,四肢却依然不听使唤。 “你就站那儿缓缓吧,我自己来。”钱老六看着坑里的尸体,哽咽道,“他们都跟了我好几年了,是我对不起他们。” “是我连累了大家。”凌低下头。 “不关你事。我与屠伟在这许州斗了三四年,迟早有决战的一天。怪我,怪我动作太慢,让他先下了手。” “屠伟?就是昨天踢伤你那人?” “是,他就是‘十二星相’中的兔子。”钱老六摸了一把肋下。 第45章 举头三尺 “什么?难怪。”凌点点头。她见钱老六伤的不算重,只是一夜未睡,双眼比前一晚还要苍老疲累。 “昨天见你一直没来,我出去找你,没想到屠伟就来了。”钱老六放下锹,颓然的蹲在地上。他拾起旁边一个扎满暗器的红色灯笼,“出门前,我在旗杆上挂了这盏灯。我没告诉他们为什么,就说出去一趟,一会儿可能有位姑娘进来对暗号。他们,他们猜到了,于是在临死前,拼着命把灯射了下来。你看,蜡烛是小三打断的,这是他的暗器,上面还带着血,这个钩子是小五的镖打坏的,还有这个,这个……” 钱老六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他越说越难过,越哭越伤心,最后以手捶胸,“老天啊,你不开眼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他们还都那么年轻!” 是什么样的默契,什么样的信任,凌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也泣不成声。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这些素未谋面的义士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说道,“钱六叔,借你匹马,我要去苇州渡。” “来不及了,太晚了。”钱老六哭着摇摇头。从背后看,他仿佛行尸走肉,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来得及,报仇永远来得及!我在此对着你们立誓,不杀屠伟绝不回来!”凌紧咬着嘴唇,擦了擦眼泪,扭头就走。 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过头看着钱老六的背影,一字一句的说,“你看见我昨天的样子了?我无数次想过死,可我不能死,因为好多人希望我活下去。如果我死了,就证明他们之前的坚持和努力都是错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走去。 “你打不过他的,何况你现在这个样子。”钱老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你等等!”钱老六站了起来。 ----------------------------------------------- 城郊一座破庙孤零零的立在山脚下,四下荒无人烟。这本是座山神庙,因为年久失修,早已荒废的不成样子。庙周围的地面坑坑洼洼,野草长的半人多高,连进门的小径都已被杂草覆盖,难怪鲜有人来。 庙中供奉的山神像已经残破,外漆剥落了大半,愈发显得山神靛面獠牙,怒目狰狞。 此刻山雨欲来,狂风顺着庙墙的破洞吹了进来,卷的粘满灰尘和蛛网的黄幔飘来荡去。 衬得整座庙格外阴冷。 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六个人冲进庙内,正是聂阳天、厉凤然,和抱着两个孩子的冉氏兄弟,唯独不见谷老大夫妻的身影。 本来挺拔俊秀的六个人此刻皆已狼狈不堪。 “你在这里守着孩子,我们去外面抵挡一阵。”聂阳天浑身浴血。 “不行,他们人太多……还有那个高手,你们打不过他的。”厉凤然哭着说。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不是放出信号了吗,咱们尽量拖到安阳寨的援兵赶来。”聂阳天说完这话心如刀绞。其实他也发了信号,但信义庄那边……他不敢多想,只是深深的看了厉凤然一眼。 这一眼包含了太多,眷恋、遗憾、不舍、信任,还有感动和不悔,这一眼仿佛要把厉凤然刻进心里。然后,聂阳天再无半点迟疑,带着冉氏兄弟朝来时的方向冲了回去。不多时,外面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迭起。 厉凤然凝望他们离去的方向,泪流成河。她哭了片刻,然后一咬牙,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姐姐对不起你们,欠你们的,来世做牛做马再还。” 孙幽宁听出她话里的诀别之意,哭着说,“厉姐姐,你不要去,外面危险……我以后乖乖听话,再也不气你了。” 孙幽安年纪小,也抱住厉凤然哭个不停。 厉凤然强挤出一个笑容,把两个孩子带到神像后面藏起,“你们不要出声,乖乖藏好,姐姐答应你们,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她也提剑冲了出去。 破庙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除了远远传来的喊杀声,只有雨点打在庙顶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几声压抑的抽泣。 突然,另一个方向的庙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走了进来。 竟是个男人! “真有你们的,从苇州渡能逃到这里。不过遇上我,你们大限已至。”一个男人,张嘴发出女人的声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施施然走近,停在神像前,“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后面。” 神像后一阵轻响,孙幽宁举着匕首,全身颤抖着走了出来。 屠伟看着她,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小姑娘,实话告诉你,今天你和你弟弟只能活一个。不如这样,你活着跟他们去京城,把你弟弟留给我。” “你别过来!”孙幽宁举着匕首,“我不会让你伤害幽安的。” “你看,咱们好说好商量,我给你弟弟留个全尸怎么样?”屠伟两手一摊,步步逼近,“不过,你要是把我惹急了……” “我们孙家人宁死不受恶人的威胁!”孙幽宁双手抖的不听使唤,说话却依然硬气。 “我喜欢你的性格。只要你乖乖去趟京城,劝你爹认个罪,就不会再有人为难你。实话跟你说,我喜欢女孩子,才留你条命,跟你讲道理。”屠伟目中露出怨毒之色,“但你弟弟嘛,啧啧,虽然他还小,但谁让他是个男的呢。” 孙幽宁犹豫了一下,转过匕首对准自己的咽喉。 “想好了?只有一个机会,你不想留给自己吗?”屠伟又逼近了一步,“你这么乖,这么漂亮,这个活下去的机会,应该是你的。放心,把匕首放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做梦!”生死关头,孙幽宁的手竟然奇迹般的稳了下来,“我爹没做过的事决不会认,我们孙家没有贪生怕死之人,你们不要做梦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神明在哪儿?报应在哪儿?若是老天有眼,为何我现在还活着,为何我会变成这副模样,哈哈哈!”屠伟抬头狂笑,状若疯癫。 第46章 冤魂索命 风卷起梁上的布幔,向堂中飘了过去。突然,布幔尾端一掀,一柄弯刀飞掠而出,直奔屠伟的咽喉。 屠伟正在仰头狂笑,杀机已到眼前。只见他处变不惊,一个后翻踢飞弯刀,然后退出两丈多远,动作快到不可思议。 弯刀拴在一条长链上,被他一踢之下飞上半空,然后又被长链一扯,回到一人袖中。 那人从布幔后走了出来,挡在孙幽宁前面,“屠伟,原来你就是兔子。” “凌姐姐?”孙幽宁怔怔的站着不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躲回去,保护好弟弟,我不叫你别出来。”凌长剑出鞘,直指屠伟。 屠伟本来最恨别人当他的面说‘兔’这个字,可瞧见对方剑鞘上的三块墨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屠伟不怒反笑,用女子特有的娇嗔和怨怼的语气说,“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承安新招的打手啊。难为你长的跟被鬼附了身似的,‘虎’还心心念念想见你一面。哼,他还真是生冷不忌呢。” “没错,我是被鬼附了身。”凌横剑当胸,“我这就代信义庄十几个厉鬼索你的命!” 雨越下越大,雨滴穿过破漏的屋顶落入庙中。 凌挥动长剑冲了过去。 与屠伟刚过了四五招,凌就知道她赢不了。别说她现在四肢还有些僵硬,便是完全恢复,也顶多坚持个四五十招。 屠伟的身法极快,飘忽不定,腿法更是匪夷所思,扑朔迷离。十招过后,凌一个转身不及,被蹬中后背,向前猛冲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哼哼,连聂阳天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你。”屠伟冷笑道。 “你的功夫是跟哪只兔子学的?学完你就把它炖了吧?”凌有意激怒对方。 “找死!”屠伟目露凶光,蹦了过来。 又过了不到十招,屠伟一脚踹向凌胸前挂斑斓虫的位置。如果踹中,就算人侥幸无碍,笼子也要被踩变成一块铁片了。凌双手把住剑身,用尽全力撑住他这一腿,同时一抖肩膀,袖中弯刀飞出,旋转着砍向屠伟的小腿。 弯刀细长,不似寻常弯刀弧度那么圆,而且弧中间并未开刃,只有两边的刀尖有锋。平时这把刀收在特制的刀鞘里,挂在凌的袖中,链子缠在手臂上,这个方法还是她跟沐怀仁学的。 屠伟一个后翻弹出丈远,百忙之中还踹了链子和凌的左肩各一脚,“就凭你,还想索我的命?” 凌低头一看,坏了,链子上有十几个铜环被踹变了形。要知链子本是软物,不易着力,可见对方腿上的爆发力着实惊人。她深知自己这套刀法的特点,链子变了形,则刀的走势必然不受控制。本以为可以用弯刀攻对手个出其不意,没想到第一次没得手,第二次就被对方破掉了。 不止如此,凌觉得方才被踹中的左肩和后背一直隐隐作痛,估计是受了内伤。 “知道外面我的手下有多少人吗,聂阳天他们一半时过不来。”屠伟狞笑道,“你和小男孩一起,乖乖受死吧。” 孙幽宁在神像后面听的清楚,唯有抱紧弟弟,捂着他的耳朵。她知道谷老大夫妇为了保护自己和弟弟,为了拖住屠伟,已经遇难了。此刻她只能在心中祈祷,凌姐姐和其他人能够平安无事。 “没错,我是打不过你。”凌抛下长剑,卸掉刀上的链子,右手握着弯刀在左手掌心一划,鲜血顿时染满刀刃。她像换了个人,眼中闪着疯狂的杀意,“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我要杀了你!” 凌掷出弯刀劈向屠伟,屠伟低头躲过。他刚想扑近,却见凌双指并拢隔空一点,被指风点中的弯刀竟然拐了个弯劈了回来。 屠伟一惊,这是个什么刀法。他使了招倒踢紫金冠踢飞弯刀,可凌隔空又是一点,弯刀借这一踢之力更快的旋了回来。 屠伟再一闪,弯刀旋回凌的面前。只见她竟不接刀,而是伸指于刀侧又一点,弯刀极速飞出,直射屠伟双腿。 就这样,凌左点点右点点,弯刀几乎丝毫没有停滞,一直围着屠伟追砍。 屠伟心头大骇,这是什么鬼刀法?难道是阴邪之术,不然她干吗涂血在上面? 随着刀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破空之声尖锐如哨,吵得屠伟晕头转向。此刻他几乎可以体会,以往对手被自己耍的濒临崩溃的心情。 凌也不是完全隔空操控弯刀。每点个三四下,她会把刀接在手中,再涂一遍血。 这下屠伟再无怀疑,这必是血祭之类的邪功,只怕信义庄的鬼真的跟着她来了。他一咬牙,既然想不到弯刀的破解之法,干脆仗着功力的差距,直接把人灭了。 主意打定,在又一次踢远弯刀之后,屠伟用尽全力前冲,力求先一步重伤对手。 见对手全力施为,凌双手连点,弯刀在屠伟身后紧追不放。 这是搏命的打法! 胜负,甚至生死就在这一招! 电光火石间,屠伟先到了。凌只来得及略侧了侧身,就被屠伟一脚踢中右肩。她向后飞出老远,撞在神像上才停了下来。不用说动武,估计整条右臂一时半刻抬不起来了。 屠伟一击得手,使了个鹞子翻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折身向后上方弹出。他飞出三丈多远,落地才发现,自己的右腿还是被弯刀划出了一道浅而长的口子。屠伟冷冷一笑,和对手相比,自己这个伤轻的不能再轻了。 凌的左手捂着胸口,觉得喉咙里一股腥味,看来是要吐血。此刻她眼前金星乱闪,整个人勉强靠在神像上,别说站,连坐着都摇摇欲坠。 弯刀后继无力,失去控制,“哚”的一声钉在柱子上。 “这点儿本事还出来逞强,还要替人报仇?”屠伟冷笑着走了回来,“我要是你,就躲得远远的。” “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懂的。”凌也冷笑道。她伸手捂着右肩,这一下伤的确实不轻。 庙外大雨倾盆,神像后面的孙幽宁泣不成声。 第47章 劫后重逢 “该结束了。”屠伟自知胜券在握,倒也不急着动手,“一会儿杀了你和小弟弟,我就拎着小姑娘去找聂阳天,让他自戕。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 “卑鄙!”凌左手扶着神像,勉强站了起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就叫卑鄙了?实话告诉你,我还会把聂阳天暴尸三天,替‘鼠’报那一掌之仇。至于你,‘牛’虽然不是死在你手上,但总归与你脱不了干系。放心,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太容易。” 凌的心里反而一阵轻松,只要屠伟不立刻下死手,就还有希望。她心念电转,开口说道,“你以为自己很讲义气?你以为‘十二星相’的其他人也像你一样讲义气?知道他们为什么占了其他属相,只把兔子留给你吗?” “想挑拨离间?你还太嫩了点儿。”屠伟狞笑着又上前一步。 凌突然看到了屠伟身上的变化。她知道,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看你打架那样,头发甩的跟苍蝇甩子似的,以为自己美若天仙吗?实际你奇形怪状,让人看一眼都恶心半天!” “牙尖嘴利!我一会儿要趁你没断气,在你脸上踩个七八脚,踩掉你的牙,踩烂你的脸,看你到了阴曹地府还怎么嚣张!”屠伟觉得对方眼里有光芒一闪。迟则生变,他决定速战速决。 突然,庙中的黄幔再一次飘起,直奔屠伟后心。 “谁!”屠伟后翻避开。 什么都没有,黄幔轻飘飘的荡了开去。 “哈,看来怕下阴曹地府的人是你!也对,就凭你对手下人都翻脸无情,肯定有很多厉鬼正围着你,还有不少在那边等你的,等着你下十八层地狱!”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尽可能一气不停的说着。 屠伟怒上眉山,准备立刻踩烂对方的喉咙。他快步上前,却突然一个踉跄,右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不对,你刀上有毒?不可能!你明明先割破了自己的手!” 凌长出了一口气,冷笑道,“屠伟,你完了。” 神像后面,孙幽宁听出战况的逆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解药交出来!”屠伟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可他的左腿突然也不听使唤,整个人直直的跪下去。屠伟一身功夫本来就练在下盘,腿废了,便是拿到剑也没用。他以剑拄地,全身栗抖,大声喊道,“我不服!你们不是名门正派吗,怎么如此卑鄙!” “这就叫卑鄙了?再说,谁告诉你我是名门正派了?这刀法像名门正派的吗?”凌从柱子上拔下弯刀收入袖中,然后一脚踢倒了屠伟,又踩中他的手腕夺下长剑。 屠伟只觉四肢百骸像冻成了冰,却还能感觉到万蚁噬心般的痛痒。他咬着牙说道,“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我半句都不会说!” “我管你说不说!”凌又是一阵冷笑,“屠伟,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毒会折磨你很久,直到你死为止。这就是你的报应,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 “你别得意的太早了,总有一天,他们会让你十倍百倍的奉还。”屠伟再也不想忍受这种噬心的折磨,他咬牙说完这句话,一运内力,身子一挺便再也不动了。 “自断经脉了?幽宁你们先别出来。”凌探了探屠伟的鼻息,果然已经气绝。她扯下一块黄幔盖住尸体,然后走到庙外,用雨水洗净了手上的血迹,又撕了几条布把伤口缠好,“好了,出来吧。” 幽宁和幽安从神像后面跑出来,抱着她大哭。 “没事了,都过去了。来,把耳朵捂住。”凌把孩子们抱到另一边,然后自己走到门口,对着庙外喊道,“兔死狗烹,屠伟已经死了,你们这些走狗要么滚,要么进来替他报仇!” 喊声穿透了层层雨幕,字字清晰的传了开去,不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停了。 不一会儿,聂阳天几人跌跌撞撞的跑回庙里。他们全身湿透,又是血又是雨又是泥,几乎看不出人样,比之前还要狼狈。 “屠伟死了,两个孩子没事,你们放心……”凌还没说完,就被聂阳天一把搂入怀中。 “你们!”厉凤然冲了过来,瞪着他俩。 聂阳天松开凌,看看地上屠伟的尸体,又看了看厉凤然。 厉凤然明白他眼神中的责怪,委屈的退后两步,不再做声。 “大哥放心,我没事。”凌也有点不好意思,“对了,怎么没见谷大哥和谷大嫂?” “我们在苇州渡遇袭,谷大哥和谷大嫂为了掩护我们,拖住屠伟,牺牲了。”聂阳天神色黯然,“你呢,怎么会在这儿?” “钱六叔说,如果是厉姑娘在船上,那你们肯定会从苇州渡向安阳寨撤退。如果我从信义庄出发,应该来得及在山神庙接应你们。唯一担心的是,你们能不能撑到这里……可惜,没等到谷大哥和谷大嫂。”凌垂下头,眼含热泪。 “可你们怎么知道苇州渡有事?信义庄其他人呢,怎么没来?”聂阳天又问。 “除了钱六叔,信义庄其他人……屠伟昨天带人屠了庄。” 聂阳天眼前一黑,站立不稳。他刚经历了连番苦战,本已疲累不堪,现在又受了极大的刺激,几乎昏厥。 凌赶紧扶他坐下,勉强抬起右手贴住他后背,帮他运功疗伤。她看出这几人中,厉凤然和姐弟俩没有受伤,冉氏兄弟各有几处皮外伤,聂阳天伤的最重,而且内伤外伤都有。 过了片刻,聂阳天轻声说,“我没事了。钱六叔还说了什么?” “钱六叔说,前天收到飞鸽传书,说孙大人正在受审,还没定罪。屠伟抓两个孩子,目的就是逼迫孙大人承认莫须有的罪名。钱六叔还说,他会先去备用据点,向京城汇报许州的情况,再跟周边要人手支援。” 聂阳天沉思片刻,“屠伟死了,现在许州反而是最安全的。咱们先把孩子送去安阳寨,然后你们留在那里等孙大人的消息。凌跟我去找钱六叔。” “不要,你去哪我就去哪。”厉凤然说。她方才抱定了跟聂阳天同生共死的决心,现在好不容易都活了下来,怎肯轻易分开。 “不行,这件事上你听我的。”聂阳天坚决的看着她。 “我不!”厉凤然比他更坚决。 “这次我要你留在安阳寨,寸步不离的看着孩子。”聂阳天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要再错第二次!” 第48章 余波未平 “那大家先在庙中休整一下,等雨小点儿再走。”冉云峰见局面太尴尬,赶紧打了个岔。 “我去外面取点儿东西。”凌的手上有伤,不敢替别人包扎,忙借故走出庙外。 “尸体怎么处理啊?”冉自尘掀起布幔的一角,“哥,你过来看看,这伤口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冉云峰凑了过去。 “这是刀伤啊,凌姑娘不是用剑的吗?” 聂阳天心里一动,他也发现柱子上的破损不像剑痕,“先扔在角落里,拿东西盖上。外面还有不少尸体,咱们现在没精力处理,等安阳寨的人过来帮忙吧。好在下雨,这里又没什么人来,短时间应该发现不了。” “他中了毒,你们身上有伤,最好别碰。”凌拿着水袋走了进来,递给众人。 “你方才藏在梁上了?”聂阳天问。 “是啊。钱六叔说,我跟屠伟交手没有胜算,除非偷袭。”然后她对孙幽宁姐弟说,“我这里还有一袋,你俩过来喝点儿。” 凌在破庙一角照顾姐弟俩,又带着他俩洗了洗手和脸。 厉凤然给聂阳天处理好伤口,冉氏兄弟互相包扎完,几个人挑不漏雨的地方席地而坐,养精蓄锐。 等了一个多时辰,聂阳天说,“现在还没动静,估计安阳寨的人没看到咱们的信号。” “聂大哥,那等雨小了咱们就走吧,留在这里夜长梦多。”冉云峰说。 聂阳天点点头,“屠伟的人应该会丢下几匹马,去找找。” “我们哥俩去。”冉云峰和冉自尘起身出了门。二人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马都跑散了,就找到四匹,除了带孩子的,还有两个人得挤一挤。” “走吧。”聂阳天说。 众人出了庙门,凌突然停住脚步,“你们先走,我想起有东西落在里面了。” 余下几个走到庙外,各牵了匹马,厉凤然突然说,“我也有东西落下了,你们多等一会儿。” 凌身上背着个圆咕隆咚的大包,刚走到庙门口,迎面撞见目光灼灼的厉凤然,“厉姑娘有事?” “我问你,若你方才藏身梁上,为何我们进来时你不现身?” “他们进来一下就出去了,我来不及现身。”凌没说实话,其实她那时正在抓紧最后的机会用内力压制毒性,以图尽量恢复功力。 “那我守在庙里那么久,你怎么也不下来相见?” “方才我说了,我要偷袭屠伟。” “你怎么知道屠伟会进庙里,你就不怕别人在庙外遇到他?” 见对方咄咄逼人,凌觉得气有点儿不顺,“那我反问厉姑娘一句,你出门迎敌时发现屠伟不在庙外,为何没有及时折返保护孩子?” “我……”厉凤然想起方才聂阳天就是因为这个责怪自己,心中更气,“现在是我问你!你,你知不知道聂阳天一直在担心你?” “知道,怎么了?” “他,他是不是喜欢你?” “什么?”凌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厉姑娘,我大哥喜欢谁是他的事,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 “你不要脸!”厉凤然冲上来,扬手就要打凌。只听“啪”一声,她自己脸上反而挨了一记耳光,然后穴道就被对方点住,动弹不得。 凌叹了口气,一哈腰把厉凤然抗在肩头,走出庙外追上聂阳天等人。 “厉姑娘怎么了?”冉自尘问。 冉云峰见凌姑娘面色不善,从后面拽了冉自尘一下。 “她累了,直接放马上吧。”聂阳天竟然也没给厉凤然解开穴道。 经历了一场大战,劫后余生,众人从未觉得雨后的空气如此清新甜美。 聂阳天和厉凤然共乘一匹马,冉氏兄弟各带一个孩子。他们六人三马走在前面,凌自己一匹马反而远远落在最后。 破庙里面阴冷,众人又苦战乏力,没人留意到她身上还散发着寒气。现在走在太阳底下,她必须尽量离众人远点儿。 又行了一段路,聂阳天拍开厉凤然的穴道,“冷静下来了?” 厉凤然翻身在马背上坐正,把脸扭向一边不理他,时不时还偷偷抹着眼泪。 大家饥肠辘辘,途经市集时买了几个肉饼分食。厉凤然虽然也饿,但却一口都没吃。 到了安阳寨,寨主厉天南给他们安排房间沐浴更衣,又摆了酒宴接风洗尘。 厉凤然直接回了内宅,其间一直没露面。 酒宴过后,下人们带众人去客房休息。小姐弟俩累坏了,躺在床上翻个身的功夫就睡着了。凌给负责照顾的两个妇人塞了点钱,嘱咐说两个孩子受了惊吓,麻烦她们费心安抚。 出了客房,凌准备去找聂阳天商量信义庄的事。寻到寨子的后花园,远远看见聂阳天在哄厉凤然。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凌一回头,见冉云峰正冲她招手,便跟了过去,“冉大哥找我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冒昧问一句,凌姑娘是否对聂大哥有意思?” “当然没有,我当他是亲哥哥。”凌赶紧摇头。 “那聂大哥呢?” “怀疑我可以,我大哥可是正人君子。”凌想了想又说,“不对,怀疑我也不行,凭什么啊?” 冉云峰点点头,“明白了。所谓旁观者清,我相信你的话。不过当事者迷,厉姑娘未必这么觉得。” “她就喜欢无理取闹。爱怎么想是她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凌一甩手。 “可聂大哥会为这件事分神费心啊。”冉云峰劝道。 “我就是想不通,她哪一点配的上我大哥?大哥完全可以找一个更明事理的姑娘啊。” 冉云峰笑了,“有时候动心了就是动心了,没有道理可讲的。何况,厉姑娘家世清白、心地善良,已是位难得的好女子了。” 凌一下子怔住,“家世清白”这四个字如闷雷一样轰在她心头。 自打来了京城,确实还没有外人识破她逍遥楼少主的身份。而且这十年间江湖上风起云涌,逍遥楼早已不是纷争的焦点。 但她身上的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身世不能为外人所知。 第49章 药到病除 “怎么了凌姑娘?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冉云峰关切的问,“你脸色很不好。” 凌沉默了许久,然后摇摇头,“没错,你说的非常对。家世清白、心地善良,再加上性格直爽,貌美如花,武功也不差,更难得的是,她愿意与大哥同生共死。” 见她说的不像怄气,冉云峰知道,她是真的想明白了。 凌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厉姑娘确是佳偶,反倒是我太矫情,还害大哥夹在中间。我去跟她道歉。” “她现在听不进去的。”冉云峰摇了摇头,“何况,你道什么歉,你有做错什么吗?” “总不该打她一巴掌,还为了气她,故意不跟她解释清楚。” “你这么过去也于事无补,现在连聂大哥都哄不好她。”冉云峰一笑。 “那怎么办?”凌觉得头痛欲裂,于是闭起眼睛,拿手揉着太阳穴,“怪我太冲动了,完全没替大哥着想。” 冉云峰凑近了一步,看着凌苍白的小脸,微颤的睫毛,“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聂大哥和厉姑娘和好如初。” “什么主意?”凌睁开眼睛。 “凌姑娘可有心上人了?”冉云峰问,“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凌姑娘心有所属,厉姑娘自然不用再介怀。” “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凌为了强调,狠狠的摇了摇头。 “那就麻烦了。”冉云峰退后一步,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为难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欣喜。 “你再想想办法。”凌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冉云峰心中一动,“那,就辛苦凌姑娘配合一下了。” “配合什么?” “嘘,他们过来了。” ----- 厉凤然气鼓鼓的往前走,聂阳天在后面哄着,满头的汗,“苍天可鉴啊,我真的只当她是亲妹妹。” “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要你俩当面给我说清楚!”厉凤然此刻已梳洗完毕,换了一套浅黄色的衣裙,更显得艳丽不可方物。她怒气冲冲的往客房的方向走,却突然惊叫了一声停住脚步。 聂阳天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也吓了一跳。只见凌倚在一棵柳树上,背对着自己和厉凤然这边。冉云峰正一脸柔情蜜意的看着她,有说有笑,越靠越近,几乎就要牵起手来。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厉凤然捂住了嘴,又惊又喜。 “啧,我早说了吧,她就是我妹妹。现在相信了?”聂阳天擦了擦汗,知道这一关过去了。其实他隔老远就看见凌的耳朵都羞红了,整个身体都抗拒的往后躲,幸而是靠在树上。不过这么点破绽,厉凤然肯定看不出来,所以这场戏还演的下去。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厉凤然嗔怪道。 “我妹妹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这事儿云峰一没下定挑明,二没找人上门提亲,我哪能到处跟人说。”聂阳天直起腰板儿,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再说了,多明显啊,云峰昨天一路都在拐弯抹角的打听我妹妹,你没发现?不过也是,你一路都在瞎吃醋,哪有心思注意别的。” “好像是哦,问了翠云楼什么的。”厉凤然琢磨了一会儿,还觉得不保险,“那你妹妹呢,她到底喜欢谁?” “凌啊,她其实喜欢我三弟那个类型的。你别说,云峰跟怀仁还真有点儿像。”聂阳天觉得自己的话错漏百出,再演下去铁定穿帮。他赶紧拉着厉凤然往回走,“咱俩悄悄的,别打扰他们。我这个妹妹凶的很,好不容易有个胆儿大的看上她,再让你吓跑了怎么办。” “哪有你这么埋汰妹妹的!我觉得挺好,他俩挺合适的。”厉凤然边走边回头,笑的如春花般灿烂,“要不你和凌姑娘在安阳寨多呆两天吧,你好意思这么快拆散他们啊?” “真不能多呆了。信义庄那边出事,我心急如焚。今天跟你乱发脾气,也是因为这个。”聂阳天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厉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也是我不好。一想到你身边有个这么聪明懂事的姑娘,武功又高,人又漂亮,我脑子就不听使唤了。”厉凤然自知有错在先,羞愧的低下头。 “说明你还是信不过我。”聂阳天觉得,这种反将一军的感觉真好。 “没有。”厉凤然扭捏着环住聂阳天的腰。 “我身上有伤,没敢洗太久,又着急来找你,纱布都没换。”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这么脏……你就没干净过。” “那你是嫌弃了?” “不嫌弃不嫌弃,你要是洗干净,肯定更多姑娘跟我抢了。” “没人抢,就你一个在抢,都不知道你在跟谁抢。” “我乐意。”厉凤然吃吃笑道。 “你乐意就好。”聂阳天把她搂在怀里,“不过我说真的,就算两个孩子在安阳寨,你也得看紧点,不准没事偷跑下山。我忙完信义庄那边就过来找你。” “嗯,都听你的。” --------------- “好了。”冉云峰退后一步。 “这就可以了?”凌的视线越过他肩头,偷看走远的聂阳天和厉凤然,然后长出一口气,“多谢你!” “小事一桩。对了,有件事,可能我不该问,有点儿越界了。信义庄暴露的原因,你们可有查到?” 凌摇了摇头。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这个查清楚,后备的据点才不会重蹈覆辙。” “嗯,谢谢你提醒,待会儿我转告给大哥。其实重建这事儿我不懂,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凌拽下条柳枝,比划了两下剑招,又随手打了七八个结。 “那你就多来安阳寨,看看他们姐弟俩。” “我还有别的事,可能也来不了安阳寨。”凌顿了顿,“厉姑娘的为人我是相信的,就是她有时粗心大意。在彻底安顿下来之前,两个孩子还是要麻烦你们多费心。” “自然,这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凌姑娘,你是要远行吗?” “是有这个打算。” “去哪儿?”刚见面就又要分开,冉云峰心里涌起一股不舍。 “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自嘲的笑。 第50章 江湖儿女 聂阳天和凌本打算立刻下山赶往信义庄,架不住厉凤然和寨主厉天南热情挽留。 用过晚饭,厉凤然才依依不舍的送二人下山,冉云峰也一起送出了安阳寨。 好不容易挨过了冗长的告别,凌长出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我才看清,你手上怎么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啊?”聂阳天皱着眉。 “我都缠了这么厚的纱布,大哥你还能看出来啊?不过放心,就是皮外伤。”凌心想,怕血少了不够用呗。她不想聂阳天担心,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冉大哥提醒咱们,要查清之前信义庄暴露的原因,免得重蹈覆辙。” “嗯。”聂阳天点了点头,似有心事。 “大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凌小心翼翼的问。 “有个推断,已经做了防范。” “什么时候做的啊?唉,我要是能跟上你们的思路就好了,每次都后知后觉,一点帮不上忙。” “你杀了屠伟啊,这个忙大的不能再大了!以后你在江湖上,说一战成名都不为过。” “嘻嘻,真的吗?不过屠伟是挺厉害的。”凌想了想,对自己的表现也挺满意,“大哥,我正想问你,这次咱们要在许州等多久,孙大人那边才会有定论啊?” “照我估计,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几天。放心,下月十五之前肯定能回到京城。” “我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想跟你告个假。这里离忘忧谷不远,我想回家一趟,拿点东西。” “落枫村在这附近吗?我还真不知道。要去多久?” 凌掐指算了算,“五天内肯定回来。” 聂阳天点点头,“许州以前都是屠伟一家独大的,现在他倒了,附近应该算安全。那你路上也加点儿小心,早去早回。” “知道了。哎?大哥,这好像不是去信义庄的路啊?” “不去信义庄,咱们去新的联络点。” “可你方才跟厉姑娘说,新地方还没找好啊?” “怎么可能等出事了再找呢,当然是早就建好的。我那么说是怕凤然知道,天天过去缠着我。” “嘻嘻,这倒是。” “其实她人不坏,就是脾气急了点儿。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别生她气了。” “我不生气,她打也没打着我,骂也没骂过我,我生什么气?” “那就好。不过,我妹妹为了我还是吃了点儿亏的。你跟云峰,是装的吧?” “哎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说几句悄悄话算什么吃亏。”虽然这么说,凌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其实云峰人还不错,对你也上心。你年纪也到了,要不要考虑一下?” “大哥,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今天没明天,哪有心思想这个。” “又乱说话,你这个毛病可得改改。再说,他如果真心喜欢你,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凌沉默了一会儿,“那我再想想,可我对他没什么感觉……大哥,你当初是怎么认定厉姑娘的?第一次见她就有感觉吗?” “大概四五年前吧,我帮钱六叔扩建信义庄时结识了她。当时许州有恶匪横行,欺压良善,安阳寨和我们并肩作战,也算一起经历过生死。至于什么时候定下来的,我也想不起来了。”聂阳天挠挠脑袋,“对了,钱六叔没什么事吧?” “啧,刚说到关键地方,你又打岔。钱六叔还好,受了点伤,不重。” “信义庄是他一砖一瓦,从无到有建起来的。他心思又细,我还真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一开始是有些消沉,后来就好了。钱六叔确实很有本事,给我预测分析路线,解释屠伟武功的弱点,说的头头是道。” “是吗……嗯。”聂阳天还想说什么,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新联络点是一家当铺,二人找到时已经打烊了。 聂阳天带凌转到后院,有节奏的拍了拍门。 出来开门的是钱老六,“可算回来了,我正担心呢,赶快进来。” “得先把孩子安置好,所以耽误了一会儿。”聂阳天解释道。 三人进了屋,只见里面敞着好几个大箱子。 “近边儿的援手到了之后,我们去抄了屠伟一处老窝。后来有几个丧家之犬跑回来,我们才知道屠伟死了。”钱老六低头擦了擦眼角,“真是大快人心啊,兄弟们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六叔,您保重身体,别太难过了。”聂阳天劝慰道。 “知道,我没事。地上这些箱子是从屠伟那里抬回来的,我琢磨着里面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三人一边翻看箱子里的东西,聂阳天一边将苇州渡遇袭后的事简单讲了一遍。末了他说,“走脱的那些小喽啰,六叔还是要防备点儿,这几天出门多加小心。” “知道了,那些丧家之犬,不足为惧。”钱老六挑了挑烛火,以便照的亮些。 “六叔……”凌突然愣愣的盯着钱老六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钱老六没蒙面的样子。 “怎么了?”聂阳天问。 “没,没什么。六叔头发白了好多。”她的眼神回避着,闪烁其词道。 “凌,你先去隔壁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去信义庄祭拜,然后你就回家。” “那好,你们也别熬太晚了。”凌依言去了隔壁。 “六叔,她好像认出你来了。”隔了一会儿,聂阳天小声说。 “还以为她那时年纪小,不记得了呢。”原来和吴老四一样,钱老六也是当年逍遥楼的人,“不过,她是不会认我的。” “六叔,您这话怎么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当年楼主把我们交给太傅大人,就不会再让少主碰这个摊子了。少主心里清楚,所以装作不认识我,也是为了避嫌。” “哎呀,这有什么好避嫌的,都是一家人。不过她对逍遥楼确实所知甚少,大人也猜想,是蓝夫人有意不告诉她。” “楼主高瞻远瞩,深明大义,可惜好人没好报。没想到少主的命更苦,唉。阳天,六叔不跟你见外,我就直接问了。她这个病,能治好吧?” 第51章 绝壁之下 听到钱老六这么问,聂阳天叹了口气,“六叔,我也不瞒您,自打她来了京城,大人和我们就一直在尽力想办法。可她这病实在太奇怪,目前还是一筹莫展,只能等宫里一位太医回来再说。” “有大人和你们费心照顾,就比什么都强,总比我们瞎使劲的好。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尽管说。” “一定。”聂阳天点点头。 钱老六沉默了一阵,犹豫着问,“厉天南那里,怎么样?” 聂阳天目光闪动,“六叔,您也怀疑安阳寨有内奸?” 钱老六点了点头,“我方才听说你把孩子安置在安阳寨,吓了一跳。不怕别的,就怕问题出在这位寨主身上。” “我私下跟厉天南提起这次任务泄露的事,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不像有诈。我已经暗示他要清理门户了,他说会很快给咱们一个交代。”聂阳天小心的想着措辞,“六叔,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十几位兄弟……” “说的什么话!没有你,屠伟就不动手了?” “可我……”聂阳天欲言又止。 “你是太累了,容易胡思乱想。”钱老六指着箱子说,“这些东西又跑不了,明天慢慢看,你赶紧去休息。” “那好,咱们都去休息,您也别看了。”聂阳天伸手盖上箱盖。 “哦,原来你是陪着我,怕我想不开啊?放心,六叔想明白了。他们越想让我死,就越说明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我就越要活的好好的。” 聂阳天扶着钱老六站起身,“屠伟号称‘狡兔’,除了六叔您,没人能在人力物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跟他周旋这么久。您能重整旗鼓,我就放心了。” 二人一边往卧房走,钱老六一边说,“我这里有活血化瘀的药,明早给你们煎好送去。我看你俩伤都不轻。” “没什么大事,我们年轻,抗打。”聂阳天看了看钱老六的左肋,“倒是六叔您,多抓几副好药,记得按时喝。” 天刚蒙蒙亮,聂阳天,凌和钱老六就来到信义庄后面的山坡。 这里还没立碑,只有一个土堆,前面是个做祭台的石桌。 钱老六在祭台上点上几柱香,放上瓜果糕点,然后默默祷告,“碑还没刻好,等过几天,六叔给你们立上,周围再好好拾掇拾掇。” 聂阳天也点上香,“信义庄的众位义士,高风亮节,聂某感怀钦佩。如今杀你们的凶手已死,希望可以告慰众位于九泉之下了。” 凌把布包解开,往地上一扔,屠伟的头就滚了出来。 聂阳天一愣,“你那天回庙里,就是取的这个?” “对啊。我走的时候说要报仇的,当然不能空手回来。” “然后就一直背着?”聂阳天心想,难怪这一天老闻到有股血腥气。 “还行,包了好几层,血没怎么渗出来。”凌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嘴里默默念着什么。 钱老六擦了擦眼泪,“多谢你!” 祭拜完毕,凌与二人话别,独自前往落枫村。 “她要是没这个病,能比楼主强。楼主哪点都好,就是太心软。”钱老六说。 聂阳天看着地上的人头若有所思,“凌说,蓝夫人让她发誓不要报仇。不过照她的性格,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阳天,你见过萧大侠吗?” “凌的义父?没见过,一直只是听说。” “前不久,老四见到他了,说他很快会去京城。之前他让我们查过几个人,一直没有线索。昨日翻屠伟的箱子时,竟然碰巧有了发现。这样,等我整理好了写封信,你帮我带给他。” “您直接让凌带吧,我怕我不认识萧大侠,反而误事。” “让她带?那不就枉费我俩互相装作不认识的苦心了嘛。算了,那等她回来了给她,不过得说是你写的。” “六叔,不用这么麻烦。” “不行,这事儿听我的,你别给我说漏了。” ------------------- 时值盛夏,山坡上草木茂盛,一眼望去翠绿无边。 其实这里并不是真的叫落枫村,落枫村只是个代号。 山坡尽头是一处悬崖,村里谁家有小孩的,长辈都会叮嘱说不要靠近,否则崖高千丈,掉下去就是个尸骨无存。 遇见特别顽皮的小孩,长辈们就会说起一件往事,“八年前一个雨天,村东头的李屠户也不知是中了邪,还是酒劲上来,拿着把割肉刀砍死了他媳妇儿。这还不算完,他换了把刀出门,追着唯一的女儿乱砍。结果雨天地滑,父女俩一起滚落悬崖。李屠户一辈子杀生无数,他煞气重,直接下去了。可他女儿才六岁半,这算枉死的,所以现在还是崖下的半空中游荡,想就近抓不听大人话的小孩还魂呢。” 讲的多了,渐渐的连大人们都觉得瘆的慌。再加上有人说,真的在阴天或者下雾的时候,听见崖边有奇异的响动,甚至看见崖边有人形的影子晃动。所以村里人后来就不敢再来这边了,尽可能躲的远远的。 凌此刻就站在传说中闹鬼的悬崖边。她找到一处有记号的石头,旁边刚好有几根结实的树藤。她伸手拽了拽,然后一个轻巧的翻身,慢慢滑下崖壁。她滑到尽头,就换成别的树藤,或者干脆仗着轻功,从一块凸出的石头跳到另一个。最奇怪的是,崖壁上这些凸出的石头位置和间隔恰到好处,既不会直上直下,又不会离的太远,有的还会凸出半张桌子大小。 凌下到悬崖中段,找了这样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石台,坐上去休息。 她拿出水袋和干粮,边吃边上下看着,这样一条下崖的路,当年除了义父的身手,还真没人能发现得了。谢西风虽然号称“拳掌双绝”,臂力和握力超乎常人许多,可若不是偶然发现了义父的行迹,又是在夏季树藤茂密之时,只怕也找不到谷底。 她又环顾四周,除了自己身处的悬崖峭壁,另外三面不是绝壁就是高山。这样的地形,谁能想到百丈之下的谷底别有洞天。 第52章 往事如风 就这样,中间歇了两次,总共花了半个时辰,凌一点一点滑到崖底。 崖底简直是一方世外桃源,空气清新甜美,让人瞬间忘掉四周悬崖的险峻。谷底不仅有溪流潺潺,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密林中还有几间小木屋,屋外还有练功用的木桩、梅花桩、晾衣杆和秋千架。 “三年多了,忘忧谷,我终于又回来了!” 她没有直接走向木屋,而是从崖底抬头凝望。离地四五丈高的地方有几颗松树,宛如崖壁上伸出的手掌。 凌仰望半晌,双手合十默默祷告,“感谢树神当年救我妹妹一命。她现在远在苗疆,今年我在此替她拜过。” 然后,她施展轻功沿谷底巡视了一遍,途中草木丛生,荒无人迹。 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凌信步走进树林,林中有一片空地。当年,除了毒发和吃饭睡觉,她每天都在这里盘膝运功,而义父就在空地上教一一剑法。有时练着练着,她就毒发了,从心里往外的痛痒难耐,从四肢往里的奇寒彻骨。难受的时候,她就抓住树干或者树枝,咬着牙忍耐。或者干脆僵硬的靠在树上,通过看他们练剑转移注意力。而娘就会放下手中的纸笔,从屋里走出来,温柔的抱住她,安慰她,鼓励她,给她注入内力缓解痛苦。 往事历历在目,凌不禁感慨万千。崖底这七年,尤其是收养了一一之后,四人相依相伴的时光,恍若天上人间。 “娘,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她哭着抚摸着树干,“可我还不能过去,我答应过你,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放弃。我还没见到何太医,世叔的恩情我也没还完。我还要看着幽宁他们跟孙大人团聚,看着钱六叔把新当铺建好,看着大哥和厉姑娘喜结良缘。” 想到这儿,她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走进中间那座小木屋。 屋中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桌椅和一张木床,而且上面都落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 凌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床幔被子拿到屋外掸了掸,晾在木架子上。然后回到屋中,打开床上一个暗格,里面有个折起来的字条。 “吾儿见字如面,不出半月,京城相见。” 没有落款,只写了个日期,“八月十三”。 “看来义父前两天也回来过。不过看屋中没有整理,应该是急匆匆就离开了。按字条说的,他过几天会到京城,我得抓紧时间了,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凌将字条随手毁去。 她把暗格整个儿提起,下面竟然是个更大的暗格,里面放着好几本书。她拿起本《笑里藏刀》,又挑了两本别的,然后盖上床板,收拾成原样。 “看来那些故事有可能是真的,掉下山崖侥幸未死,然后发现武林秘籍,练成绝世武功。”她看着手心的伤口,又看看书,“要是能练到六重,就算再遇到屠伟那样的高手,我也不怕了。可惜,这本书跟我犯冲,一一晚练了三年,进境都比我快。数月未见,她应该练到第四重了吧。而我竟然在第三重停了五年,跟屠伟一战勉强到了第四重,现在又落回第三重,真是笨的要死。” 出了木屋,她向悬崖相反的方向走去。 途中路过一个小土包,凌忍不住停下脚步。三年未归,土包上长满了野草,草丛间除了插着块木牌,还有不少鸟粪和野兔拉的屎。 她弯下腰开始拔草,还边清理边嘀咕,“李屠户,本来你女儿想给你立块石碑的,但这里是崖底,实在没办法运下来。不过她临走时亲手给你立了块木碑,应该是原谅你了。事先说好,你把你娘子和女儿害的那么惨,我可没原谅你。我就是看在一一的面子上,替你收拾一下。” 打扫完毕,凌对着木碑默默祷告,“你泉下有知,保佑一一别再痴迷巴山哥哥,早日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保佑她的意中人温柔体贴,不像你当年那样。” 凌叹了口气,转身向更远处的一个小山坡走去。树林空地太小,当年她和一一练这套刀法时,都是在这处山坡。 那时为了安全,义父只让她用一把仿制的木刀练习,而且是没开刃的。即使这样,一一仍是站的老远,满脸崇拜的看着她。那时她的功力远远不够,一次没控制好,木刀旋转时别断了链子,翻着花飞出去老远老远。她笑着去追,一一也边追边打手势笑话她。她放弃追刀,把一一按在地上咯吱。 后来到了十三岁那年,她终于可以用现在这把仿制的弯刀了。一一那时十岁,刚好开始练那柄木刀。记得那段时间,她身上手上被划的全是口子,一一也天天鼻青脸肿,每次都是娘给她俩包扎。 “要不,就别练这个了,别的刀法剑法也很厉害的。”有一次,蓝夫人实在心疼的不行了。 “我不想换。娘,这个挺好。”她知道自己练的这套刀法,不成则已,成则威力惊人。 “凌的内功练了这么多年,又和别的绝学冲突,不练这个,我也不知道给她换什么。一一现在改倒还来得及。”义父萧悌说。 一一把木刀藏在身后,坚定的摇摇头。 “算了,孩子喜欢,就让她们练吧。”义父看着她俩微微笑着,“都是些皮外伤,你们多用用功,挨过这一阵子就好了。还有就是,一一,你千万记着,不要碰到姐姐的血。” “好在年纪小,淤血散的快,伤口也愈合的快。”蓝夫人心疼的看了看一一,然后摸着她的额头,“就是这个口子,怎么长都长不好,最后还是留了个疤,唉。” 风吹在她脸上,像极了当时娘亲温柔的抚摸,擦干了她眼角的泪痕。 “这道疤!没错,就是这道疤,一直在提醒我,再也不要让人欺负娘,欺负一一!” 弯刀脱手飞出,在空中折了两个方向,旋回她面前停了片刻。 “第五重?!”她握住刀,“这不可能!” 第53章 冰释前嫌 第五天一早,凌从悬崖爬了上来。 她整整练了三天,刀法还是在三四重之间忽上忽下,连稳定在第四重都无法做到,更不用说那天灵光一现的第五重。 悬崖上的马还在,悠闲的吃着野草。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村民们仍是害怕所谓的游魂鬼影,不敢靠近崖边。 凌去市集买了点干粮,然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当铺,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钱老六说,孙大人一案有了最终结果,万幸只是被贬为庶民,遣返回乡。得知这个消息,聂阳天和冉氏兄弟立刻动身,带着两个孩子去孙大人的老家等他。 “阳天说,太傅大人的病好了,护送他的人手不够用,让你不用去找他们,直接回京城。”钱老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他还说,你义父也快到京城了,让你把这封信交给你义父。” “大哥认识我义父?”凌一脸狐疑的把信收好。 “可能吧,我哪知道。”钱老六把头扭到一旁,目光闪烁。 “知道了。那我走了,六叔。您不用送我,自己多保重。”凌顿了顿,语带双关的说,“你们都多保重!” 出了当铺,凌没有直接回京,而是直奔信义庄后山。 后山的新坟已经修的差不多了,上面立着十七座崭新的石碑,碑上刻着每个人的名字和生卒年,石桌上摆着各色祭品。 “我要回京城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看你们。”凌眼眶湿润,“你们泉下有知,保佑幽宁和幽安平安长大,不会再颠沛流离。保佑六叔和其他新来的弟兄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祭扫完毕,凌牵马刚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转头一看,来的竟然是厉凤然,“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特意来找你的……你先别走,等我一会儿。”厉凤然从马褡裢里掏出香和一些新鲜蔬果,摆上石桌。祭拜完,她对凌说,“听说你要回京城了,我想请你吃顿饭,当是送行。” “好吧,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凌点点头。 二人离开信义庄,在市集选了家酒楼,挑了个僻静的包间。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信义庄的?”凌担心新的联络点又暴露了。 “天哥说,你临走前应该会来祭扫,所以我这两天都早早过来等着,就怕跟你错过了。” 凌松了口气,“找我有事?” “想跟你道个歉。”厉凤然不好意思的说。 “别别,是我该道歉。怪我不好,动手打了你,还故意不好好跟你解释。” “不不,怪我。是我不该怀疑你们,更不该先动手。其实换过来想,要是谁莫名其妙冲过来骂我不要脸,我肯定也上去揍他。” 二人相视一笑,算是前嫌尽释。 “其实也是我不讲理。”凌低下头,“我后来想想,问你的那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了。” “哪个问题?” “如果明知没有胜算,是跟心上人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还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孩子?”凌摇了摇头,“我也不会选,怎么选都有道理,可怎么选也都会后悔。” “哎呀,都过去了,还想个什么劲儿的?你跟那个木头还真是亲兄妹,都喜欢自寻烦恼。”厉凤然吐了吐舌头,“我这么叫天哥,你不生气吧?” 凌捂嘴轻笑,“不生气,我觉得挺贴切的,大哥不是形似,是神似。” 两个人笑的心领神会,然后边吃边聊,越聊越投机。 “你这种乐天的性格多好,我就做不到。”凌是真的羡慕厉凤然。 “你们就是想太多了。其实很多事不用我们想,也由不得我们想,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厉姐姐,你也别怪我和大哥较真,实在是风险太大。有机会你来京城,在府里住几天就知道,我世叔和他们哥仨成宿成宿的睡不好,芝麻绿豆大的事都反复推敲,生怕有一丁点疏漏。可是不这样不行啊,只要他们出了一点儿错,就会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 “天哥从来不跟我讲这些。” “他怕你担心嘛。” “他什么都不说我才担心!而且我离的这么远,想帮忙都帮不上。”厉凤然撅着嘴,“每次我问天哥有什么要我做的,他都说让我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烦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教给你。”凌想了想,“屠伟不是死了嘛,对方肯定会在许州再安插新的人手。你留意最近有没有新崛起的组织或者帮派就行。而且,这件事安阳寨肯定也在做,你闲时装作不经意的问一句就成。” “就这么简单?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按兵不动,飞鸽传书问大哥怎么办。” “为什么?” “我跟你讲,他们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个内奸,三哥竟然不让我动,说要隔山打牛、放长线钓大鱼。现在那个内奸还在府里养的白白胖胖的。所以怎么处理你问大哥,他怎么说你怎么做。再说了,没准儿他不放心,就亲自过来了呢。” “这个主意好!还是你有办法。”厉凤然眼珠一转,“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行啊你,还会讨价还价。什么忙,说吧。” “你在京城帮我盯着点儿,有没有别的女子喜欢天哥。” “这个简单……也不简单。你先告诉我,一个女子喜欢上别人时,是什么样儿啊?” “就你和冉云峰那样啊。” 凌“噗”的把一口茶喷到地上,呛的咳了半天,厉凤然赶紧过来帮她拍背。 凌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赶紧圆谎,“别瞎说,我还没答应他呢。” “你脸红了,嘻嘻。其实很难说清楚,这样,给你讲讲我们的例子。”厉凤然滔滔不绝的讲起她和聂阳天的甜蜜往事。最后她说,“总之就是时时刻刻惦记他,想见到他。只要他在,风里雨里、刀山火海,我都愿意跟着去,再苦再累都甘之如饴。还有,多久都愿意等他,今生非他不嫁!” “啊,你比大哥说的明白多了。”凌频频点头。 “哎呀,我可喜欢跟你说话了,要不你别走了,在安阳寨多陪我几天。”厉凤然拉着凌的胳膊。 “不行啊,劳碌命,京城一大堆事等着我呢。再说,我不回去,谁帮你看着大哥?” “那咱俩结拜吧,义结金兰!” “去,他是我亲哥,你是我亲嫂子。结什么金兰!要认姐妹你跟别人认去!” 第54章 风起云涌 聂阳天安置好孙大人一家,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已是八天之后了。 太傅府中,沐怀仁在家。 “大人上朝去了?”聂阳天问,“许州发生的事,钱六叔已经报告过了吧?” “嗯,除了钱六叔的飞鸽传书,凌回来也详细的讲了一遍,所以我们知道的差不多了。”沐怀仁点点头,愧疚的说,“这次是我们的计划不够周详,才导致信义庄损失惨重。” “不关这次计划的事。许州山高路远,屠伟的实力又不容小觑。怪平时没多跑几趟,结果关键时刻吃不住劲了,现在也只能感叹鞭长莫及,悔之晚矣。” “钱六叔怎么样?他心思细密,又重情义,我还真担心他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 “我临走时他还好。不过他时常去信义庄祭扫,我也怕他睹物思人。”聂阳天皱着眉头说。 “多给他布置点儿任务,虽然听上去不近人情,但人忙起来确实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沐怀仁转着扇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周边调过来不少新手,我让他抓紧训练,有机会换个大的联络点,毕竟当铺不是长久之计。” “对了,大哥,许州官府那边都打点好了?” “嗯,信义庄最后按山匪劫掠、尸骨无存定的案,死者和凶嫌名单也是我盯着报上去的。不过,那边的官员是墙头草,之前对屠伟唯唯诺诺,现在屠伟倒了,就偏向起咱们来。总想着两边不得罪,所以这些年也没做出什么政绩。”聂阳天摇摇头,“而且,我跟六叔顺藤摸瓜,端了屠伟的老巢。从他跟京城往来的密信发现,许州官府里有人向上行贿。六叔说,难怪他们这两年搜刮民财越来越厉害。” “让六叔把证据都留好,如果他们肯改过自新还好,不然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咱们就换他一换。大哥,你的伤没事了吧?” “早没事了,六叔天天给我熬汤抓药,没看这次回来都胖了嘛。” “那就好。” “大人,担心了吧?” “嗯,知道苇州渡和信义庄出事,大人两天两夜没合眼,也吃不下东西,幸好很快收到你们平安无事的消息。” “就知道每次涉险,都会让大人伤神,唉。实在没想到屠伟在许州的势力庞大至此,多亏了凌不顾自己的安危,冒死相救。不过真是没想到,她现在的功力能一举杀了屠伟。对了,她人呢,护送大人上朝去了?” “是啊,这几天都是她跟二哥护送的。” “她这一趟累的不轻,内伤全好了吗?” “回京时就已经没事了。而且,这次回来之后她又开始拼命练功了。除了去学堂上课,平时一有空就在后山猛练。她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 “屠伟都让她杀了,谁还敢刺激她!”聂阳天顿了顿,“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件事。凌会使刀吗?” “听说之前在后院切磋时,剑以外的兵器她都是粗通。按她的说法,能抓起来简单使几下,不会砸到自己。唯独刀,她碰都不碰。”沐怀仁端起茶杯。 “这就奇怪了。屠伟虽然是中毒死的,但尸体上只有一处刀伤。”聂阳天摸摸下巴。 “我方才没说完。前几日我特意去后山她练功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树上有很多刀痕。最奇怪的是,这些刀痕有的离地四五丈高,有的几乎贴着地面。”沐怀仁摇摇头,“我实在想不到江湖上有哪套刀法,会有这么大的跨度。” “单刀确实没有,难道是飞刀?”聂阳天奇道。 “更有可能是回旋刀之类的武功。但她现在使来会卡在树上,应该还没大成。平时不碰其他类型的刀,可能是怕干扰这种刀法特殊的手感。” “有可能。我就说嘛,我都打不过屠伟,就算用毒,以她的剑法怎么可能伤得了屠伟。而且十五那晚她毒发,第二天在山神庙时应该还没恢复过来。” “估计是不得已的情况下用了这套刀法,可能是激发了潜能,竟然让她成功了。真是万幸啊!”沐怀仁微微笑道,“说起来,她的运气倒一直很好。” “不行,这样看来,对她的武功还不能估计太高。”聂阳天站起身来,“我去接他们回来。” “大哥别急。还有件事,何譄何太医前两天回来了,听说一入宫就去找了季沧海。” “那就好,起码证明咱们的猜测没错。”聂阳天欣慰的说。 沐怀仁点点头,“大人也松了口气。不过凌现在是饵,要引蛇出洞,所以跟的人多了反倒不好。” “那好吧,但愿治病这件事上,她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聂阳天重新坐了回去,叹息道,“一想到这么好的妹妹,到头来要双手奉送给别人,我就有点难受。” “换个角度想,也是好事。她有个性、有想法,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她与我们的行事作风不同,强迫她接受咱们这一套反而对双方都不好。对了,吴四叔那边传来消息,萧大侠这两天就会到京城。”沐怀仁沉思着,“我现在就希望鱼赶紧上钩,咱们好跟萧大侠有个交代。” “我不在这段时间,朝堂上可有其他的大事?” “大事没有,不过有件奇事。之前羽林卫田统领不是被人偷袭,受了伤嘛。刚好了没多久,前几天又伤了。”沐怀仁把玩着扇子,“我看不是巧合。” “田赛文虽是女子,武功却是不弱,身边又有羽林卫保护。能连伤她两次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卢纪?” “不知道。”沐怀仁摇了摇头,“不过包括圣上在内,现在各方对此事都有了警觉……我看,朝堂上不久就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那现在谁在代管羽林卫?” “季沧海。” “哈,陛下对他还真是信任,我还以为会派经验更丰富的上官云呢。” “这件事,大人准备利用一下。”沐怀仁低声说道。 “怎么利用?” “天公作美,得此良机,岂可辜负。咱们的计划稍微做了修改,希望可以借力使力,水到渠成。” 第55章 风云际会 凌跟宫女要了点鱼食,靠在鱼池旁的栏杆上,一边喂鱼,一边等李太傅下朝。她现在是真的跟内卫混熟了,本来鱼池这个区域是不让外人靠近的。 乐毅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瓶,“喏,给你带的。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宫中秘制,擦了就不会晒黑的香膏?”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凌笑嘻嘻的接过,打开其中一瓶,“哇,这么香!” “那当然,宫里的东西嘛,自然是好的。” “可为什么是红色的?” “啧,这瓶是胭脂,另一瓶才是香膏。” “宫女还送你胭脂?”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乐毅。 乐毅眨巴眨巴眼睛,无可奈何的看着她,“我特意给你要的。你脸色太苍白了,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我还去珍妍斋买过一小盒呢,不过买回来也不记得擦。” “我送你的,可得记着擦哦。”乐毅冲她笑笑,溜溜达达的去别处巡逻了。 这时,宫门口传来女子的笑声,凌扭头一看,只见一队人抬进来顶华贵的小轿。随轿的卫队甚是面生,方才发出笑声的,就是为首两名貌美如花的女子。 轿帘一挑,里面出来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那公子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可以说是貌似潘安,而且长得贵气十足、俊雅不凡。最出众的就是他一双桃花眼,当真如秋波粼粼,顾盼生辉。 这贵公子下了轿,先跟梅昭打了个招呼,然后环视四周,正好对上凌看向他的眼神。 凌转回头继续喂鱼,谁知那名贵公子却径直走了过来。 “敢问是李太傅府上的凌姑娘吗?在下温凉王李诚骏,这厢有礼了。” 凌对这人没什么好感,简单还了一礼,便想闪到一边。 “凌姑娘,别走啊,再聊聊。”李诚骏伸手一拦。 凌皱起眉头,一股厌憎之情油然而生。 李诚骏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久仰姑娘大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我都准备去太傅府登门拜访了。呵呵,今日一见,凌姑娘果然风采卓然,不施粉黛也难掩天姿国色。如不嫌弃,晌午京中最大的醉仙居,我请客。” “嫌弃。”凌一脸诚恳的说,然后绕过李诚骏就走。 “凌姑娘请留步!”李诚骏话音一冷。 “也不太想留。”凌头都没回。 “哼,小王好歹是皇亲国戚,又不是生冷不忌,虽然看起来好说话,但最不喜欢别人驳我的面子。”李诚骏面沉似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方才说什么?”凌突然停住脚步,笑吟吟的转过身。 这么忽冷忽热的,李诚骏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好,“我说了什么?” 凌单手叉腰,上上下下打量李诚骏,“你是‘虎’吧?” 李诚骏面色又是一变。 “这是什么?”凌纤腰一拧,似笑非笑的盯着李诚骏的脑门,仿佛上面写着个“王”字。 李诚骏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凌姑娘说的什么,小王听不明白。” “不是你吗?”凌围着李诚骏,转着圈的打量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涂脂抹粉还阴阳怪气,身上比女人都香,明明‘兔子’说的每一条都很符合啊。” “凌姑娘好生幽默,兔子还会说话吗?”李诚骏虽然试图装作无动于衷,可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他自诩风流倜傥,所到之处女子尽皆倾倒。今天头一次被人在相貌上如此嘲讽,他还不能还嘴。 “你说久仰我大名,那我叫什么名字啊?” 资料上还真没写,李诚骏心想,“这……还请凌姑娘赐教。” “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你可听好了,我叫‘年’。”见李诚骏面露疑惑,凌微微一笑,“意思是说,十二生肖到了我面前,都得翻篇儿。” 李诚骏仰头大笑,目光中却无丝毫笑意,冷的能结出冰碴,“看来今天这顿饭,凌姑娘不赏脸也得赏脸了。” 说完,李诚骏向前一纵,伸手抓向凌的左肩。 凌早有准备,扭头就跑,匆忙间还给梅昭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梅昭正觉得他俩气氛不对,见二人竟施展起轻功满场飞奔。他大吃一惊,忙领着几名内卫赶了过来。 凌和李诚骏一前一后,迅如闪电,已绕了鱼池一圈不止。 “停下来!皇宫重地,禁止……禁止嬉闹!”梅昭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定性比较好,毕竟后面追的那位是个王爷。 乐毅也赶了过来,揪住一个手下说:“咱们拦不住,赶紧去叫大人!” 见二人又追了几圈,乐毅和梅昭看准时机,一个抓向凌,一个扑向李诚骏,总算是把二人拽停下来。 拽是拽住了,李诚骏不依不饶,一边把梅昭往身后扳,一边往凌的方向够着。 凌则趁机躲到乐毅身后,摆出一副挑衅的表情。 “我的小姑奶奶,你消停点儿吧!这里是皇宫,当心吃不了兜着走。”乐毅劝道。 凌眼珠一转,伏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乐毅一脸的震惊看着她。 四人本来还在纠缠不止,却同时停了下来。不是普通的停下来,而是一瞬间保持了各自的动作,莫名其妙静止下来,仿佛同时中了定身术。 凌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从侧面袭来,四肢仿佛被锁链突然禁锢,整个人一下子就动不了了。她想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可脖子硬的像块木炭,仿佛一转就会断掉。她瞪大双眼,还好眼珠能转,这才发现旁边三人也一样定格着,纹丝不动。 余光中,压力传来的方向正缓缓走来一个人。因为是从侧面过来,凌看不清他的面貌衣着,只能依稀分辨是个男子,身形高大,身后还系着披风。 “是人是鬼?不,肯定是人,但这人竟然可以用内力隔空压制别人的动作!想不到除了义父,当世还有这样的绝顶高手。不行,这样认输岂不窝囊死了!”凌把心一横,用尽全力抵抗这股内力。 随着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她终于把头转了过去,直视来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季沧海。 (第二卷完) 第56章 祸起从头 “小王爷今天好兴致啊,敢在我这里出手伤人!”季沧海微微扬起头。他的声音低沉洪亮,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里面。 他一开口,凌就觉得那股骇人的压力消失了,她身子一晃,赶紧踉跄着后退两步站好。 其他三人也晃了晃,各自狼狈不堪的退开几步,纷纷站直。 “大人!”乐毅和梅昭躬身行礼。 “哈哈哈,季大人真会开玩笑,一场误会而已。小王久闻凌姑娘大名,今日一见甚是投缘,忍不住小小的切磋了一下。”李诚骏笑着说。 “十丈之外就是宫门,出了宫门,你们想怎么切磋都行。可是这里……”季沧海眯起眼睛,一股杀气破体而出。 “哦,差点儿忘了,皇兄让我督造演舞台。工期吃紧,小王先告辞了。”李诚骏一指内院的方向,然后转身就走。 “请。”季沧海连礼都没行。 凌在旁边好奇的看着。李诚骏本来也算长身玉立,可站在季沧海面前,不论身形还是气势都矮了半头。她不明白,怎么也是个王爷,为何对一个侍卫好像点头哈腰的。 等李诚骏走远,季沧海转过身盯住凌。 他目中寒光四射,宛如有无数的剑芒,迎面刺来,凌觉得自己快要被捅成筛子了。她强装镇定,深施一礼,“今日多谢季大人解围,我才不至被人所迫。季大人的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 见她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把责任全推到李诚骏身上,季沧海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么说,就可以逍遥法外?” 可能是对方瞳孔太黑,又或是用上了内力,凌觉得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说,这人是内力过剩吧,动不动就用。 “不敢有此奢望。但小女子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凌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目光。她尽管面无惧色,但是与季沧海身高相差甚大,仰头说话还是显得不够理直气壮。 乐毅上前一步,小声说,“大人,凌姑娘说,温凉王的帽子里有……奇怪的东西。” “有什么?”季沧海微微皱眉。 “不知道。”凌把头扭向一边,还偷偷翻了个白眼。 季沧海下巴微抬,乐毅一点头,向内院的方向跑去。 “下不为例!”季沧海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头都不回的进了不远处一间偏殿。 “呼。”凌和梅昭同时松了口气。 凌觉得眼睛又酸又痛,脖子也是,她边揉边问,“他就是你家大人啊?” “你不是知道吗?”梅昭没好气的说。 “我那是听李诚骏说的。” “人家是王爷,温!凉!王!见到要行礼的,你懂不懂规矩啊?还敢直呼其名讳!”梅昭转身去门口站岗。 “我烦他。”凌跟了上去,继续问,“再说,我看你们也没行礼啊?” “内卫职责在身,当值时礼仪可以从简。”梅昭白了她一眼,“你方才说,他帽子里有什么?” “真的不知道,反正是不干净的东西。” “你怎么发现的?” “他一直用手捂着头啊。”凌的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 梅昭知道她撒谎,不过连乐毅都套不到她的真话,估计自己也够呛。他在心里骂了好几句“小狐狸”,扭过头不理她。 “真的!他施展轻功追我时,一直在顾忌头上,生怕那东西掉出来。你们没看出来?”凌一脸的古灵精怪,“其实你家大人不那么及时出现就好了,我可以和乐毅想办法,装着不经意把他的帽子扒拉下来。” “胡闹!你找死吗?”梅昭大吼。 凌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吓得缩了缩脖子。 碰巧这时候文官武将陆续走了出来,凌立刻换回乖巧的模样,陪李太傅出了宫门。 回到太傅府,一边吃饭,凌一边讲起今日在宫中的见闻,尤其是季沧海骇人的内力。她讲的眉飞色舞,一点儿没发现聂阳天和夏鳌棣的表情变了好几次。 沐怀仁倒是一贯的不露声色,只是在听到李诚骏的帽子里有东西时,“哦”了一声。 凌继续滔滔不绝的讲着,说到乐毅,顺手掏出两个小瓶放在桌子上。 夏鳌棣抢先拿起一瓶,打开瓶盖闻了闻。 “二哥小心,不要沾到太多。”沐怀仁出言提醒。 “嗯?”凌惊讶的看着沐怀仁,“瓶子里的东西有问题?” “这一瓶还好,就是香膏,比平时用的精致一点。”夏鳌棣把瓶子放下。 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另一个瓶子。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肯定错不了。凌一拍桌子,“好个乐毅,敢对我下毒?我告诉他,他废了!” 沐怀仁以手扶额,微微笑道,“应该不是毒,不过最好找内行看看。” 夏鳌棣小心的打开另一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好香!还是红色的,这是什么?” “他说是胭脂。” “哪有这样的胭脂?”夏鳌棣奇道,“是得找人看看。” “那我去珍妍斋问问?”凌试探着问。 “可以。”沐怀仁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去。”凌放下碗筷,揣上两个瓶子,连蹦带跳的出了门。 “小丫头走路也没有稳当劲儿。”夏鳌棣摇了摇头,“老三,现在怎么办?” 沐怀仁想了想,“咱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到第二个阶段了,虽然比想象中慢,好在没有偏差太多。” “怪我,在许州出了意外,能涉险过关已经很不容易了。”聂阳天皱起眉头,“这个季沧海还真是沉得住气,不过看这瓶胭脂,应该还是上钩了。” “再完美的计划,也难免有变数。”夏鳌棣一笑,“老三连季沧海的反应都能猜到,还真是算无遗策了。” “今日凌说破李诚骏的香料,应该能让第二阶段快一点。”沐怀仁略微顿了顿,“我再想想,能不能从别的地方再加把劲。” “起码这次萧大侠来,咱们能给人家个交代了。”李太傅微微点头。 “萧大侠?”沐怀仁眼睛一亮。 “我先提醒你们。”李太傅郑重其事的说,“萧大侠一旦出手,京城的局面会立时发生变化。” “大人放心,我们有分寸。” 第57章 宫中秘制 东市珍妍斋,是京城里卖胭脂水粉最有名的店铺,也是最贵的。店里新客不多,都是京中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这种老主顾。 凌来过几趟,因为什么都不懂,但出手大方,还总要没有香味的,所以掌柜的印象深刻。 “凌姑娘,好久没来了啊,这次想要点什么?”掌柜的刚接待完一位主顾,立刻迎了过来。 “你家有什么新货吗?我先看……”本来见店里还有一位女客,凌想等对方走了再说。可等她看清对方的脸,却突然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真可以用“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来形容,水润玲珑的樱唇,秀挺小巧的鼻子,水杏一样的眼睛,无不彰显着出类拔萃的美。肌肤更是吹弹可破,欺霜胜雪。 “这是我们新到的桃花膏,涂在两颊,色若桃花,而且香气袭人呢。”掌柜的说完,发现凌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自己身上,便举起个小瓷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啊,您继续说。”凌有点回不过神来。让她如此失态的,惊艳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女子她之前见过。说的再准确点儿,是她见过这张脸。 “东西是极好的,虽然五两银子是贵了点儿,但物有所值啊。咱们的店您是知道的,没有次品,一分钱一分货。”掌柜的自己也觉得价格偏高,所以干笑了两声,“咱们这个桃花膏色香味俱全,品质更是没的说,就怕凌姑娘不喜欢有香味的。” 说话间,那美女拿着新买的桃花膏走出店外,擦身而过时还带起一阵香风。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别人惊艳倾倒的目光,只是骄傲而又淡定的扫了凌一眼,有点司空见惯的意思。 目送对方走远,凌憋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由衷的赞叹道,“方才那位姑娘好漂亮啊!” “您说那位由姑娘啊,家里应该挺有钱的,每次来都是香车接送,配有保镖和仆从。”掌柜的也不禁露出欣羡之色。 “掌柜的知道她是哪户大家的闺秀吗?”凌的好奇心起。 “这个还真不知道,她也是位新主顾。不过依我看,她这个气派,家里应该有人做官,还是高官。”掌柜的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把话题扯回来,“不过凌姑娘放心,你们俩的喜好不同。她就喜欢香的,越香越好,越贵越好。” “那她肯定喜欢这个。”凌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麻烦掌柜的帮我鉴别一下,这俩是个什么东西?” 掌柜的见不是生意,回答起来就有些敷衍,“一瓶香膏,一瓶胭脂露,东西倒也不错,虽然比不上我们家的。” “这是别人送我的。掌柜的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香的。拿这个跟你换,怎么样?” 掌柜的眼睛一亮,“那我帮你仔细瞧瞧。凌姑娘你年轻,可能不知道,有的男人为了讨女孩欢心,惯会做些表面文章,以次充好。” “这他倒不敢。”凌想起乐毅,撇了撇嘴。 “哎呀,这个香味,还真是有点儿门道,你让我仔细闻闻。”掌柜的拿小指各挑了一点儿,在手背上抹开。 “怎么样?”凌凑近一点,小声的说,“他说,这是宫中之物。” “嘶,真有这个可能。香膏倒还罢了,这个胭脂有意思,看着像露,涂着像粉,不仅色泽均匀透亮,里面的香料更是不得了。” “怎么个不得了?”凌心中一动,香膏是之前说好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突然多出来的这瓶胭脂露,果然有玄机。 “似乎混合了好几种天下间最名贵的香料,甚至包括西域那边的特产。这个每次只要用一点,留香个两三天不成问题。”掌柜的也压低了声音,“姐姐告诉你句好话,你得了这个,千万别出去张扬。包括送你东西的人,也尽量远着他点儿。” “为什么?”凌大惑不解。 “这个与市面上的胭脂差别太大,如果遇上行家,只怕一眼就能看出来历。搞不好就是御用的东西被私下倒卖出宫,这可是重罪呢。” “这个他也不敢。”凌的眼珠一转,“不过,照你这么说,我这个是全京城独一份儿喽?” “反正我之前是从未见过。”掌柜的又仔细相道了一会儿,“这种香料的调配方法,还真是罕见。” “看来是有点儿烫手啊?”凌面露难色。 掌柜的想了想,“不如这样,凌姑娘既然不喜欢,姐姐我帮你换了它,如何?” “哎呀,好歹是人家一番心意。再说,此物这么容易惹祸上身,我怎么能害了你呢?”凌摆出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之色。 掌柜的果然中计,“不怕不怕。不是姐姐吹牛,我这店里有那么几位老主顾,家里底子硬,不怕惹事。到时候卖了多少钱,咱们二一添作五。” 凌还是摇了摇头,“香膏我换给你,换之前我常买的那种养肤的。这个胭脂嘛,我再留一留。” “那咱们四六分账……还不行?最多三七,不能再多了。要知道,转手卖你这个胭脂,姐姐也是要担很大风险的。”掌柜的又想了想,自以为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凌姑娘,实话告诉你,不是内行里手,想把这个胭脂的味道调和冲淡都做不到,反而会彻底毁了它,得不偿失啊。” “我信你的话,不过现在还不能换给你。等过一段时间,我再来拜托姐姐帮我卖掉。”凌把胭脂小心翼翼的揣回怀里。 “那这样,香膏我给你多换点儿,等你想卖胭脂的时候,可一定想着姐姐啊。” “嗯,虽然我现在还没想好,但将来姐姐要卖给谁,我必须事先知情,而且同意。”凌尽自己所能的思考着,如果换成三哥,此事会如何处理。 “那当然,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掌柜的笑着说。凭她的经验,这次自己又要赚一笔了。 凌可没顾上掌柜的怎么想,她拿着瓶子若有所思。左卫给她这么个东西,果然不简单。可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第58章 无怨无悔 从珍妍斋出来,凌又溜达到翠云楼。 重新开张快两个月了,翠云楼生意一直不错,伍玉声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唯一的问题是,酒不够卖了。 “大瓶已经换成小瓶了,也稍稍涨了价,可还是供不应求,眼看第一批就要卖完了。”伍玉声擦了擦汗,“开店这么多年,我头一次希望少来点儿人。” “催也没用,按至少泡二十天计算,第二批还得等几天才能好。你放心,肯定有段时间要断货的。” “这叫什么放心啊!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囤积居奇了,只要咱们一断货,他们就会漫天要价。”伍玉声愁眉不展,“凌姑娘,你再想想办法啊。” “听我的,一会儿你就挂出牌子,说第一批酒卖完了,再想喝到就等下个月新酒开坛。如果外面有人打着翠云楼的旗号卖酒,就都是假的,喝出事了咱们概不负责。” “啊?!” “这件事我问过三哥,他说行得通。对了,还剩下几坛?” “四五坛吧。” “没开封的就别卖了,给我留着。我最近要宴客,贵客。”凌潇洒的转了个身,“还有,这个小包间是我专属的,就算客满也不许放人进来。我的贵客随时会到。” “这个我们知道。” “那我走了。” 凌蹦蹦跳跳的往外走。她今天心情本来挺好,可一出了翠云楼,她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被人跟踪了。她牵着马在大路中间转了好几圈,却没发现尾巴在哪儿。 “凌姑娘,真巧啊。”突然,斜对面的万丰钱庄走出两个人,从后面叫住她。 凌一扭头,见是长乐帮的冉氏兄弟,“是你们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跟聂大哥一起回来的,也是今早刚到。对了,你见到聂大哥了吧?”冉云峰大步走到她面前。 冉自尘耷拉着脑袋,在后面跟着,情绪不高的样子。 “方才见了,他说孙大人一家已经安顿好了。”凌抬头看看万丰号的匾额。 “万丰钱庄是长乐帮的产业,我们现在在这里做事,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冉云峰满眼的笑意。 “邻居?” “听说翠云楼有凌姑娘一份儿啊。” “你们消息满灵通的嘛。不过我不常来,都是伍哥在打理。改天我请客,顺便介绍你们认识。” “这怎么行,当然是我们请。” “也好,那先这么说定了。”凌抱了抱拳,“我今天还有事,先告辞了。” “我送送你。”冉云峰上前一步。 “不用不用。”凌连连摆手,安阳寨的事还是让她有点尴尬。 目送着她走远,冉自尘说,“大哥,进屋吧。” 冉云峰不解的问,“你今天怎么了,回来的路上还念叨凌姑娘来着,见了面反倒一声不吭了?” “大哥,之前你说你俩是装的,你对她没什么,我信了。”冉自尘皱着眉,“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对凌姑娘不一样。” “咱们就算说不上同生共死,起码也是同甘共苦过的,不一样也正常啊。”冉云峰不动声色的说。 “你那一套收起来吧,糊弄别人还行,糊弄不了我。就拿今天早上来说,本来咱们在帮里呆的好好的,你为何跟帮主主动提出,要调到东市这间万丰钱庄来?” “怎么,不到一天就嫌累了?我知道你闲散惯了,在帮里每天陪淑儿玩,混日子当然轻松了。可人一辈子不能总这么混啊,得学点儿真本事才能成家立业、养家糊口不是?”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有私心。我警告你啊,不能做对不起帮主、对不起淑儿的事。” “呵呵,你倒说说,我怎么就对不住他们了?”冉云峰被气乐了。 “先说淑儿,她对你……你别装作不知道啊。” “淑儿今年才十五,我当她是妹妹的。再说,帮主最疼这个小女儿,她将来至少是像她两个姐姐那样,嫁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冉云峰叹了口气,“既然说起这个事,我也提醒你一句。淑儿一天大似一天了,咱们也该离她远点儿,不能再像她小时候那样疯闹了,这也是为她好。” “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淑儿吗?那凌姑娘你就配得上了?人家武功高,品貌好,还是太傅大人的手下。你想想啊,人家每天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三大校尉,寻常男子哪还入得了眼?” “你想多了,起码现在,我跟凌姑娘只是朋友。”冉云峰苦笑着,“不过,一路上聂大哥和她的为人你也看见了,有本事,讲义气,还不会瞧不起咱们绿林人。长乐帮在京城立足未稳,如果能跟太傅府结交,也是难得的助力。所以我跟帮主一说,他立刻就同意了,还让你也一起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夫人不是一开始想跟卢丞相那边结交吗?” “之前是有这个想法,所以即便卢丞相派来的特使颐指气使,帮主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也都忍了下来。”冉云峰叹了口气,“但咱们当年在幽州之时,孙大人对长乐帮有恩。所以这次他出了事,帮主没法袖手旁观。也就是说,咱们跟卢丞相,是彻底撕破脸了。” “已经确定屠伟是卢丞相的人了?”冉自尘还是不死心。 “今早见帮主的时候,他老人家说已经打听清楚了,‘十二星相’确有其人,而且他们辅佐卢丞相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官场的水太深,再加上咱们来京城的日子还短,所以才后知后觉至此。” “也就是说,派人骗取孙大人的信任,然后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也是卢丞相?”冉自尘挠着脑袋。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难道你连孙大人的话都不信?” “也不是怀疑,就是担心。听说卢丞相权势滔天,为人又睚眦必报,咱们公然跟他作对,会不会招致报复?” “肯定会。”冉云峰无奈的点点头。 “那怎么办?” “只能期望在他找到机会下手之前,咱们在京城已经站稳脚跟了。”见冉自尘还在纠结,冉云峰微微一笑,“就算来不及也不要紧,记得帮主怎么教咱们的吗?‘为侠之所当为,无惧,无怨,亦无悔’。” 第59章 以气御刀 从东市回来,凌直接钻进夏鳌棣的房间。 “二哥,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凌一进屋就翻看墙上的面具。 “看见谁了?”夏鳌棣身边放了一摞书册,漫不经心的边翻边问。 “看见你心上人了。” “别瞎说,我哪来的心上人!” “她难道不是你的心上人吗?”凌摘下墙上那个新做的美人面具,罩在脸上,“你一定是做我的脸时,满脑子想着她,所以一不小心做成了她的样子。来,看着我,嘻嘻,脸红了吧。” “别闹。”夏鳌棣的目光回避着她,“你在哪儿看见的?” “珍妍斋,掌柜的说她姓由,听说也是刚到京城的,好像跟我仿前仿后。” “她不姓由。”夏鳌棣叹了口气,“她姓曲,叫曲如萤……是曲怀山的孙女。” “什么?”凌大吃一惊,半晌才说,“二哥,你怎么知道的?” “你抓到崔略华的客栈,她曾经在附近逗留,形迹可疑,所以我顺手查了一下。” “那行刺世叔的事,她也有份儿?” “那倒没有,她之前一直在苍山派学艺,数年没回京城。曲怀山做的事,她应该并不知情。”夏鳌棣虽然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并不笃定。 凌挠挠头,“可她在案发现场出现,不能说完全是巧合吧?” “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巧合。” “关于她,你还查到什么?” “这次从苍山一起回来的,还有她师兄徐耀川。”夏鳌棣尽量让语气显得事不关己,“两人算是恋人关系吧。” “那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凌撇着嘴。 “我哪有念念不忘!”夏鳌棣皱起眉,“一直是你硬要把她塞给我!” “嘻嘻,兵不厌诈。我就知道,不就是人长得漂亮点儿嘛,还成天冷冰冰的,身世不够清白,心地不够善良,我二哥不会看上她的。”凌说完才察觉,其实自己对于冉云峰的话一直耿耿于怀。 “她只是看上去性情冷淡,心地还是挺好的,对于她家人的所作所为也不甚认同。前些天,她一个伯父抢了别人一幅字画,她知道后哭着道了歉,还把身上的钱都赔给了对方。” “二哥,你在替她开脱吗?”凌举起手中的面具。 “当然不是。”夏鳌棣矢口否认。 “可她毕竟在案发现场逗留过。”凌又绕回到这个话题。 “啧,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老三了。”夏鳌棣一脸的无奈。 “嘻嘻,三哥也说,我有时太喜欢揪住一个细节不放,这一点也好也不好。”凌侧着头想了想,“我记得秦先生说,你们对女人都太心软,容易被欺骗迷惑,尤其是美女。” “起码目前为止,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欺骗迷惑肯定不存在。再说,一个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其实自己是选不了的。她能不同流合污就相当不易了,不是吗?” “可她还是在案发现场逗留了。”凌摇摇头,“这一关我始终过不了,总觉得不是巧合。” 无可奈何已经不足以形容夏鳌棣此时的心情了。他站起身说,“二哥要出门了,你去你三哥那里玩吧。面具放回原位,说过多少次了。” “哦。”凌撅着嘴把曲如萤的面具挂回墙上。临走前她又扫视了一下近百张面具,心想,原以为二哥对皮相这件事已经超脱了呢,也许,人的致命弱点恰恰在于他最胸有成竹的地方。 沐怀仁正在书房看书。 “三哥,忙什么呢?” “看你送的棋谱呢。怎么,陪我下一盘啊?” “哦,从忘忧谷拿回来那本啊。陪下棋就算了,我七岁后就没碰过棋盘,棋子都拿来练暗器了。三哥,要不你陪我练功吧。” “免谈。” “你这样天天坐着,骨头都锈了。”凌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看书。 “说实话!”沐怀仁无奈放下棋谱。 “我义父这两天过来,我怕他考我功夫。” “难怪你最近练功这么拼命。” “也不光因为这个。三哥你知道,我抓崔略华靠的是断肠草,加上他不想浪费‘一线天’。杀屠伟靠的是出其不意和用毒。就算杀佟光和夏震,也是毫厘之间,有侥幸成分。简单来说,就是靠敌人不了解我。一旦他们知道对付我时要注意什么,我就该倒霉了。” “你也不用太谦虚,谁都不可能次次侥幸。你能屡战屡胜,除了有一定运气成分,主要还是靠实力。”沐怀仁想了想,“对了,和屠伟一战之后,自己做过推演了?” “做过了,照着以前咱们推演的方法做的。”凌侧头想了想,“三哥,我那时候为了拖延时间,找了好多话题想让屠伟多说几句话,可都不成功。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屠伟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确实不是你一句话两句话能打动的。”沐怀仁微微一笑,“还有,知道屠伟为什么是兔子吗?” “不知道。我觉得这个称呼肯定哪里不对,不然他也不至于听到‘狡兔三窟’都要杀自己一名手下。”凌琢磨了半天,“就是耳朵特别灵,腿法好,爱蹦哒,还有别的原因吗?” 沐怀仁差点儿笑出声,“还是书读的太少了。不过这个没办法速成,跟学查案一样,你慢慢积累吧。” “唉,当时多亏了庙里的布幔飘起,不然我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凌叹了口气。 “可能真的是信义庄的英灵不散,在保佑你和幽宁他们吧。”沐怀仁说完,沉默了片刻,“问你个问题,如果当时伤不了屠伟,或是毒不能立刻起效,你可还有后招?” “有,……”凌刚要往下说,却被沐怀仁打断。 “那就好。不用告诉我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三哥,这两个多月跟你们学习轻功和招式,感觉获益良多。可我本来的功法却难以寸进。三哥你那么聪明,帮我想想办法呗。” “动脑可以,说吧。”沐怀仁合上棋谱。 “三哥你说,怎么才能做到以气御刀,随心而动呢?” 第60章 笑里藏刀 “以气御刀,随心而动?”沐怀仁缓缓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折扇,“好像听说过江湖上有类似的武功,不过从未见有人练成过。” “没错,很多代都没人大成了。”凌从袖子里掏出弯刀,“这种刀法叫‘笑里藏刀’,刀的名字叫‘笑藏刀’,由云家先祖所创。传到上一代的时候,云家的族长与逍遥楼做了笔交易,把刀谱和弯刀换给我娘。我这把刀是仿品,真品在我义父手里,比这个漂亮的多。” 沐怀仁接过弯刀,端详了一阵。这柄弯刀的形状十分特异,与其他弯刀明显不同。而且最大的区别在于,中段无锋,却有一个奇特的活动装置。沐怀仁拿手轻轻碰了碰那个装置,似乎有船帆的作用,是可以改变刀的飞行方向。 “那你之前都是怎么练的?” “这种刀法除了兵器形状特殊,内功也是需要专门练的,两者配合好了才能发挥出威力。内功主要练在手上,一则在弯刀掷出时蕴含内劲,让弯刀沿预想的轨迹旋转,二则可以射出指风,从而改变弯刀原本的方向。哎呀,三哥,我说不清楚,要不你看看秘籍吧?”凌把刀谱递了过去。 “不用不用。”沐怀仁连连摆手,他和聂阳天还真是师出同门,对别人的秘技都避犹不及,“你慢慢说,听不懂了我会问的。” “这套刀法最高为九重。听说练到第九重时,一刀掷出,刀随心动,指哪打哪。” “这就有点玄妙了。”沐怀仁想了想,“可有人真的练到第九重?” 凌摇了摇头,“听说只有云家这位先祖练到了最高。” “那他竟然没有称霸武林?”沐怀仁心想,如果第九重确有传说中的威力,只怕江湖上无人能敌。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义父练到第七重,弯刀飞出可以凌空转折四到五下,每一指点出又可以改两三下。所以他对第九重的解释是,随心而动不太可能,但一出手转个八九下应无问题。” “这就说得通了,看来萧大侠对于武功的参悟,确实比常人更透彻。你现在练到第几重了?” “我之前练到第三重,御刀时需要拴一条链子,内力通过链子控制刀转弯。杀屠伟那次,他把链子踢坏了,我当时觉得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了,拼一把吧,结果竟然突破第三重,到了第四重。” “那不是很好吗?” 凌沮丧的说,“可是那一战之后,我又落回第三重,而且怎么也提升不上来了。” 沐怀仁微眯着眼睛,扇子在指间旋转,“对战屠伟时,你脑中想的是什么?” “报仇,替信义庄的兄弟们报仇。还有就是,不能让他伤害幽宁和幽安。” “怕吗?” “没功夫怕,而且钱六叔跟我说了屠伟武功的破绽,所以倒不是毫无胜算的以死相拼。”凌虽然老老实实的回答,却不懂三哥为什么要问这个。 “萧大侠有给你什么建议吗?” “三哥你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件事。我和一一都是十岁开始练这套刀法的,也就是说,一一比我晚练了三年。可我从苗疆出来之时,她不仅追上了我,还眼见着要练到第四重了。我当时问义父,为何一一练的这么快,而我在第三重却停了差不多五年?”凌回忆着义父当时的回答,“他说,因为我俩际遇不同,性格也不同,不过我停留这么久也未必是坏事,厚积才能薄发。” 沐怀仁闭起眼睛,如老僧入定。凌在旁边看着,也不禁跟着屏息凝神。 过了有一会儿,沐怀仁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本来我以为,你是在生死一线间激发了潜能,现在看来,可能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凌瞪大了眼睛,她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 沐怀仁一点一点展开扇子,“你的突破更像是当时某种情绪造成的。” “情绪?” “内功心法里有提到和情绪、心境相关的东西吗?” 凌细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我能给你的建议是,好好回忆与屠伟一战时的心态,把每一种情绪都想明白。再练的时候,先模拟全部情绪,再一种一种剔除掉,直到找到最关键那一种。” “三哥,我听不懂。”凌脸上现出了绝望之色,三哥好像突然不会说人话了。 “这没什么难的,有时候练功就跟案情推演一样。你把其他没用的信息排除掉,剩下的就是答案。” 凌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三哥,哪里一样了?推演是动脑的,练功是动手的。” 沐怀仁合起扇子收入怀中,“方法我已经教给你了,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什么时候你靠动脑就能练功了,才能真正提升到顶尖高手的行列。” --------------- 第二天,凌护送李太傅去上朝时挂了两个黑眼圈。她想了一晚,还是想不通沐怀仁说的心境、情绪和动脑练功。 今日宫门口站的是乐毅,挂了一模一样两个黑眼圈,而且见了她还阴沉着脸。 “怎么,昨天挨你家大人训了?”看见有人跟她一样惨,凌乐了。 “你说呢?”乐毅没好气的答道。 “好了,给你赔个不是。”凌笑的没有一点儿赔不是的意思,“不过那个温凉王非要动手,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一直躲喽。” “还不是你招惹到他了。”乐毅学着梅昭的样子,瞪了她一眼。 “什么叫我招惹他!他让我陪他吃饭我就得陪啊,王爷就能横行霸道了!”凌瞪了回去,“想不到连你们内卫也为虎作伥。” 乐毅投降了,看来梅昭果然是人如其名,这招根本不好使,“我的小姑奶奶,我又没说让你陪他。我们要是为虎作伥,还能让你蹦跶到现在?” 这时梅昭走了过来,黑着脸说,“我家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他找我干吗?”凌有点心虚,尤其是想到季沧海那骇人的内力,和满是杀气的眼神。 “进去不就知道了。” 凌求助似的看向乐毅,乐毅做了个“请吧,爱莫能助”的手势。 第61章 酒无好酒 凌走进偏殿时,一个四十多岁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和季沧海说话,旁边还站了个背着药箱的小太监。 “请二位先在一旁等候。”季沧海一抬手,那书生便和小太监退到一边。 凌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季大人找我有事?” 季沧海看着她,石刻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昨日,你为何诬陷温凉王在帽子里做了手脚?” “诬陷?”凌想了想,继而摇摇头,“不可能!他帽子里肯定有东西。” “你以为那是什么东西?” 凌当然不能告诉他,当时斑斓虫突然放弃吸她的血,向笼子另一侧的上方爬去。斑斓虫经由蛊神前辈训练完,对一般的毒物丝毫不感兴趣。除了每天以她的毒血为食,偶尔喂点儿断肠草什么的,就当是吃点野味换换胃口。 凌心中暗想,李诚骏帽子里的这样东西,能让人察觉不到,却又对斑斓虫有异常的吸引力,绝非寻常毒物。 虽然心中胡思乱想,问题还得回答。凌举起拳头比划着,“那个东西应该不算小,估计至少有拳头这么大。藏在李诚骏胸口往上,又让别人发觉不了的地方。所以我猜,只能是帽子里了。” “他帽子里确实有东西,不过只是块香料。”季沧海观察对方的表情,虽然有所隐瞒,但不像是在撒谎。 “香料?”凌挠了挠脑袋,“有毒吗?” “香料又不是用来吃的。”季沧海看出来了,对方对毒物有特殊的敏感。 “难怪他身上那么香,比女子都香。”凌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他是沾了那两个侍女身上的香气呢。” “不是那股香味。这种香料在未经调制之前,味道十分怪异,根本称不上香。调制后也只能制成熏香,点燃时有宁神的功效。” 凌心里暗道不好,如果李诚骏带的香料没有问题,那她还真成了诬陷了。自己一时图个痛快,连累世叔就麻烦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眼珠转了转,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了,“那未经调制的香料,又有什么作用呢?” 季沧海沉默。太医院昨晚查验的结果是,制成熏香之前,此种香料除了极其轻微的宁神功效,几乎毫无作用。 见季沧海没有回答,凌接着问,“那李诚骏身上的香味是什么?他以前身上也这么香吗?” 季沧海继续沉默不语。其实他也在怀疑,李诚骏是在用身上的香味掩盖香料的怪味。毕竟如果不是被眼前这个女子看破,就真的被他蒙混过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据乐毅查到的结果,李诚骏后来把那块香料交给了一名负责修建演舞台的工匠。 “你们京城人真是奇怪,女子喜欢香也就罢了,男子也喜欢。”凌觉得,季沧海应该被说动了,“而且宁神的东西那么多,用什么不好,出门非顶那么大一块在头上?” 季沧海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心说这丫头果然牙尖嘴利,“这个不用你管。你只需要解释,为何别人发觉不了,你却能知道?” “可能我天赋异禀吧。”凌移开了目光。她觉得自己面对季沧海时,撒起谎来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季沧海抬手一指旁边的托盘,盘里有四只各绘着松竹梅兰图案的酒杯,“梅昭,端过去。” 梅昭端起盘子,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心里一惊,但还是把盘子放在屋中间的桌子上。 “这四杯酒里,有一杯比较特殊,说白了就是有毒,还请凌姑娘挑出来。”季沧海不动声色的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挑不出,那就别怪我追究昨日之事,上奏说李太傅治下不严,纵容手下信口雌黄。” 见对方早有准备,凌心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前日的行止确实有失妥当,但她得想办法尽量不连累世叔。 凌把四个酒杯从托盘里取出,横着一字排开,两只酒杯间隔开一段距离。然后她凑近每只酒杯,逐一细闻。四杯酒中,确实有一杯味道刺鼻,可季沧海出的题目,真的会如此简单? 表面看,她是弯着腰用鼻子凑近去闻,实际每次闻过之后,她都微微探身过去一点,看胸前的斑斓虫是否有反应。结果全部闻过之后,斑斓虫对四杯酒一视同仁,不理不睬。她心想坏了,要么是这种毒斑斓虫不感兴趣,要么是毒性不够,虫子发觉不了。 凌缓缓站直,做出一脸失望的表情,“对小女子来说,这四杯酒一模一样,并无哪一杯是特殊的。” 梅昭和屋子里候着的两个人皆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 季沧海缓缓靠在椅背上,“季某向来言出必行,所以凌姑娘最好再试一下。” “不用了。”凌冷冷一笑,笑容中有一种坚定和决然,“我方才说的是,这四杯酒对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 见她把重音放在“对我来说”四个字上,众人皆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可让他们恍然大悟,但又更匪夷所思的事立刻发生了。只见凌端起第一只酒杯,抬头便饮。 梅昭大惊失色,立刻想上去阻拦,却被季沧海一个眼神阻了回去。 她喝的有点儿急,好像卡在喉咙里,还呛了一下。不过第一杯喝完,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杯就是味道刺鼻的那个,凌深吸了一口气,捏着自己的鼻子灌了下去。 这杯下去也没什么反应。不过两杯酒下肚,她脸颊变的粉红,连眼圈都微微泛红,目光也开始飘忽不定起来。 她又举起第三杯一饮而尽。这杯虽然没有怪味道,但一下肚她就觉得全身像被火燎了一下。好在只有短短一瞬,很快就过去了,斑斓虫也蠕动了一下,然后继续吸血。凌冷冷一笑,笑这题目果然不简单,也笑自己体内的寒毒,被烫了一下反倒觉得挺舒服。 她最后端起第四杯酒喝了下去,然后笑着说,“皇宫里的酒也不过如此嘛,改天有机会,请季大人尝尝我们翠云楼的。” 第62章 何方神圣 季沧海等了一会儿,见对方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也不禁暗暗称奇。原本以为李承安这个新来的手下只是擅长用毒和认毒,没想到本事不止于此。至于是真的天赋异禀,还是有什么不寻常的际遇,倒也无关紧要了。 想到这里,季沧海一指面前的酒杯,“看来,这杯解药是派不上用场了。梅昭,拿出去倒掉。” “是。”梅昭看了看解药,又惊疑不定的打量了凌两眼,拿着酒杯退出殿外。 季沧海的表情略微缓和下来,“李承安手下果然不乏能人异士。凌姑娘如不介意,我请太医替你看一下,是否真的无碍。” “不必了。”凌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季大人若是担心,就不会倒掉解药了。” 她平时很少喝酒,这会儿酒劲往头上撞,头晕乎乎的,脸上热乎乎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四下乱飘。 季沧海心想,看来混酒喝是容易醉,醉了应该有两句真话吧。他伸手一指那位书生打扮的人,“这位太医,他姓何。” “何譄?您就是何太医?”凌瞪大双眼,用凌乱飘忽的眼神上下打量那个人,然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忙转回头,“季大人怎么知道我在找何太医?” “你不需要知道。”季沧海说完,低头翻起案上的卷册,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凌暗中咬牙,这个人喜怒无常,蛮横无理,而且傲慢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武功太高,自己真想上去抽他两下。 见何太医走了过来,凌晃晃悠悠的施了一礼,“论辈分,我该叫您一声师伯的。” 何太医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惊讶,然后立刻归于平淡,“凌姑娘请坐。” 二人找了张桌子坐下,何譄伸手搭着她的脉门,闭起眼睛。 “不知何太医是否还关心您师弟的近况?” “不要说话。” “哦。”凌做了个鬼脸,然后乖乖闭上嘴。 诊完脉,何譄又从药箱的针袋里抽出几根银针,刺入她手臂几处穴位。待银针拔出时,尖端略现乌青。 “可以了。”何太医站起身,“大人,凌姑娘应是无碍了。” “季大人可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凌站起身,理直气壮的看向季沧海。她的气势还如往常一样,但几分醉意平添了一丝媚态,所以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季某说话,言出必行。昨日之事,左卫承诺不再追究,但请凌姑娘以后谨言慎行。梅昭,送她出去。” 凌看了看季沧海,又看了看何譄,跟着梅昭走了出去。外面的凉风一吹,她稍微清醒了点儿。 “解药我们没倒,你要不要喝了?”宫门处,乐毅捧着个酒杯,一脸担心的问。 “算了,横竖没事,就不多此一举了。”凌心说,再喝一杯,估计世叔得拿轿子抬她回去,“你家大人怎么知道我在找何太医?”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乐毅陪笑道。 凌伸手掏出胭脂露,往乐毅怀里一扔,“左卫名不虚传,果然手眼通天!乐大人的好意我可不敢收,这个还你。”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别真生气啊!”乐毅赶紧追上去把她拦住,“太傅大人不是去了好几趟太医院,打听何太医来着嘛。” “那也不一定是因为我啊?” “不是因为你,还能因为谁?” 凌一边喷着酒气,一边喷着乐毅,“不对,你们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我。说!” “真没了。” “撒谎!”凌的酒劲其实过去的差不多了,但她觉得借机撒撒酒疯挺好,“别跟我兜圈子!说,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查我的?” “实话跟你说了吧,按你们家三位校尉的规律,每过三年,太傅大人会招募一名新的手下。而且每次来新人,都会影响整个京城的局势。所以不管是不是你,只要是太傅府来了新人,我们都会查的。” 凌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跟三哥正好隔了三年吗,不对吧?” “那倒不是。沐校尉来京近五年,太傅府里一直没有新人加入,直到你来。”乐毅一脸严肃的看着她,“所以我们当然会查你,而且会查的慎之又慎。” “他说的是真的?”凌看向梅昭。 梅昭点了点头。 “实话都告诉你了,还想我们怎么样?”乐毅把胭脂露塞回给她,“大人就想让你看看哪杯酒里有毒,谁成想你直接喝了。我们吓的半死,解药也不敢扔。你要是真出点儿什么事,我们在太傅大人面前交代不过去啊。” 凌知道,就算以酒醉为由,也不能跟左卫硬碰,于是接过胭脂露揣回怀里,“算了,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不多时,李太傅从朝堂出来,“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哼!”凌白了乐毅一眼,转身护送李太傅离宫。 乐毅满脸堆着假笑,在后面相送。 见官员们都出宫走远,梅昭偷偷问他,“我说乐毅,你刚才怎么跟那小狐狸说实话了?” “你别看她喝的有点醉,脑袋清醒的很,一般的谎话糊弄不了她。”乐毅压低声音说,“再说,我告诉她什么了?就算我不说,她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太傅府吗?难道只有咱们左卫一家在查她?” “那倒是,嘿嘿,真有你的。”梅昭也压低了声音,“不过方才她问到何太医,我还真怕你不小心把大人的秘密说漏了。” “那肯定不能,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自己是左卫。再说了,这个世上,我还是第一怕咱家大人,第二怕她。” “你怕她做什么?”梅昭奇道。 “毒药和有怪味那个东西,都是我今早准备的。她喝下去竟然啥事没有!谁要是现在跟我说,她是狐狸精化成了人形,我绝对相信。”乐毅呲牙咧嘴的摇了摇头,“虽然大人把咱俩臭骂了一顿,但我看他也摸不清虚实。” “别自己吓自己,你就是做了坏事心里有鬼。放心,今日何太医出马,肯定不会无功而返。”梅昭说,“你要是怕了,想打退堂鼓,以后太傅府都由我来查。” “我说梅昭,你不用激我。”乐毅握紧拳头,“不管她是何方神圣,我都要替大人查个明明白白!” 第63章 狭路相逢 “世叔,方才我见到何太医了,季沧海还让他给我诊脉。”回府的路上,凌小声冲轿子里说。 “知道了,回去再说。”李太傅的声音听起来游刃有余。 凌正琢磨着,世叔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忽见对面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两名貌美如花的侍女。凌一皱眉,叮嘱卫队不要耽搁,“别停下,快走!” 却见对面的轿子停了下来,打横拦住他们的去路。 轿帘一挑,李诚骏飞掠而出,朗声说道,“凌姑娘,真是有缘啊!”他今日换了一身劲装,显然是有备而来。 “小王爷,请你让开。”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这个只怕没季沧海那么好打发。 李诚骏当然不肯放她过去,“昨日失之交臂,今日小王特来讨教。” 他一伸手,侍女从旁边递过一柄长剑。剑鞘上镶着金银纹饰,与他白色长袍上团花的图案相映成趣,更显得气宇轩昂、风姿卓然。 “请!”他不等凌开口拒绝,反手拔出长剑,挽了个剑花冲了过来。 凌刚被迫喝了杯毒酒,正一肚子的气不顺。见事情无可转圜了,便抽出长剑,使了招“怀中抱月”迎上去,与李诚骏战在一处。 “小王爷!”李太傅掀起轿帘,出声喝止。 两名侍女闪身拦在李太傅与战团中间,“大人放心,只是切磋,不会伤了你家姑娘。” 轿夫上前请示,“大人,要不要求援?” 李太傅皱眉看着不远处缠斗的二人,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眼睛突然一亮。他摇摇头,似乎成竹在胸,“不急,静观其变。” 一开始,凌还有条不紊的使着沐怀仁教的剑法,后来对方越打越快,她只能见招拆招。两柄长剑“叮叮当当”的相交声几乎连在一起,顷刻间便已过了二十多招。 李诚骏招式虽迅疾莫测、层出不穷,杀意却不明显,似乎真的只是切磋。 凌心知对方目的在于诱使自己用出本门招式,以便摸清她的底细。虽然自信不会被识破,但毕竟护送李太傅要紧。她当下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手下加劲,准备速战速决。 李诚骏觉得对方剑上传过来的压力陡增,他不敢怠慢,使了一招“仙人指路”。谁知凌的手腕一转,长剑如蛇一般缠上。待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剑已处于劣势,只能随着对方的劲力拧转。 两柄剑交缠着绕了四五个圈,凌突然手腕一抖,反手一别,李诚骏的长剑脱手飞出。他早有准备,所以临危不乱,欲长身而起夺回长剑。 可凌仿佛更早算准了方向,先一步伸出剑尖,将对方长剑挑了过来,“承让了,小王爷。” 李诚骏的脸色阵青阵白,虽然旁观者都能看出他只为试招,未尽全力,但二十几招就败给一名女子,面子上总还是有点挂不住的。而且,他知道对方武功并未见底,暗暗决定要引她出手再战。 凌轻巧的挑着长剑转了几圈,然后一甩,“还你!” 长剑似离弦之箭,笔直射向李诚骏身侧。 李诚骏并没去接,而是反手在腰间一扯,竟从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他双手握剑斜向上一挑,飞回的长剑竟被从中削断,折成两截。 见对方面带怒意,又换了把刚柔并济、切金断玉的宝剑,凌不敢怠慢,退后两步凝神以待。 这时,一人从侧面缓缓走来,“怎么现在京城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轻浮暴躁的吗?” 除了声音略微苍老,此人打断对战的方位与前日的季沧海如出一辙。虽然没有定身法般的内力压制,但身上的气势一样不容小觑。 凌看清来人,顿时眉开眼笑。 来人径直走向她,“比武招亲啊,你这么打要打到什么时候?” 凌把长剑归鞘,撒娇似的躲到那人身后,单手叉腰一拧,“您有所不知,人家是王爷,就算再轻浮再暴躁,咱们平头百姓也得忍着。” 李诚骏把软剑递给侍女,惊疑不定的打量面前的老者。 说是老者,其实来人只是头发灰白,看脸也就四十岁上下,长的气宇不凡,傲骨英风,一看就是世外高人。他身上没有兵刃,但眼中的光芒却比兵刃还要锋利。 李诚骏赶紧换回一贯的笑容可掬,“是小王失礼在先,让前辈见笑了。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无所谓。”那人正眼都不瞧李诚骏一下,反而走到李太傅面前一拱手。 李太傅向他点点头,然后对李诚骏说,“切磋切磋,点到为止才不伤和气。老夫就不耽误小王爷正事了,我们回府。” 李诚骏使了个眼色,他的队伍退到一边,目送李太傅的卫队扬长而去。 见走的够远了,凌小声问,“义父,您什么时候到的啊?” “刚来。”原来此人正是钱老六口中的萧大侠,萧惕。 “不信。今天李诚骏上来就动手了,您怎么可能知道他轻浮?他昨日才叫轻浮!”凌恍然大悟道,“哦,难怪我昨天一直觉得有人跟踪我。” “不跟踪还真想不到,你来京城之后逍遥自在,身边狂蜂浪蝶应有尽有。” “您瞎说什么呢,哪有什么狂蜂浪蝶,就方才那么一个,还是将来注定要生死相搏的。对了,一一怎么样了?” “她不太好,巴山那小子……唉。”萧悌叹了口气。 “怎么,巴山敢欺负我妹妹!”凌撸胳膊挽袖子。 “欺负倒没有,不过那小子跟别人成亲了。唉,一一现在只能寄情于寻找斑斓虫,疏解一下苦闷。等通了书信,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她从小最听你的话。” “那当然,亲妹妹嘛。”凌也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巴山哥哥人虽然不错,但那门亲事关系到他全族人的将来,肯定推不掉的。我也劝过一一,既然终归有缘无分,就不该过早动了真情。可她就是听不进去。” 萧悌哼了一声,“一一是重情之人,当谁都像你这么冷静啊。” “我无情,我冷酷,好了吧?”凌撅了撅嘴,“这么久没见面,一来就这么说我。” 第64章 箭在弦上 凌跟萧悌边走边聊,“我妹妹貌若天仙,又有一身的好武艺。等她来京城,我给她多介绍几个,让她随便挑。” 萧悌满意的点点头,“嗯,知道你身边富余。” “啧,义父,为什么你每次挖坑,我都能主动掉进去?” “因为我是你义父呗。”萧惕明显心情很好。 “我身边的不行,不是有心上人就是有未婚妻,伍哥连孩子都好几个了。” “不是吧?”萧悌面色凝重,“宫门口那俩呢?” “乐毅和梅昭?我没问。”凌嫌弃的撇了撇嘴,“他俩一个皮笑肉不笑,一个皮都不会笑,我可不放心把妹妹嫁过去。” “是不行。”萧悌又提议,“那万丰钱庄那俩呢?” “打住,义父,别乱点鸳鸯了。”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咱们先办正事,这封信是给你的。” “怎么,那俩小子里面有你中意的?”萧惕边走边拆信,“谁给我的?” “钱六叔,不过他说不是他写的。” “哦,老钱啊。”萧悌展开书信,“一看这字就知道是他的。” 萧悌看完信,面色一变。 “怎么了?很要紧吗?” “你跟着太傅大人先回去。”萧惕塞给凌一个小条,“忙完了来这里找我。” “您不跟我们住府里啊?” “外面方便。” --------- 温凉王府,李诚骏在书桌前坐了半个时辰,提起笔又放下,放下又提起。 地上还扔着好几张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就被揉成一团。 “主人,还没想好怎么写吗?”一名侍女研好了墨,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团,放进火盆烧掉。 “唉,当初在丞相面前夸下海口,说肯定能看出她的武学门派。结果交手两次,算一次半吧,愣是一点儿没看出来。”李诚骏往椅背上一靠,“一开始,她的剑法与那三个校尉同源,不过只是入门的剑招,说明不了什么。反倒是后来,她下意识使的那些,那些招式怎么就看不出门派呢?” “主人莫急,慢慢想。”另一名侍女走到他身后,给他轻轻敲着肩膀。 “玉儿、秋儿,你们俩旁观者清,看出来什么没?” “中原武学博大精深,玉儿也看不出门道。”研墨的侍女摇摇头,“秋儿姐姐呢?” “那我就简单品评几句。”那名叫秋儿的侍女说道。 “说。” “从第一天的轻功看,她的内力与中原几大门派都不同,说不定是来自于某个不知名的小帮派。” “不像。”李诚骏摇了摇头,“小门小派,不会有如此精深的内力。” 秋儿第一句其实是故意说错。她来中原日子较久,已经深谙服侍主人之道。如果什么事都被自己说准了,又如何显出主人的英明? “她每次停顿换气,或是转身的步伐,都和别人不一样。” “没错。但偏偏想不起来,哪个门派的换气是这么奇怪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三个校尉不是这个路子。”李诚骏摇了摇头,“单论轻功的话,应该是本王略胜一筹。算了,你接着说吧。” “从今天的切磋看,她的内力强于一般人,只怕也强于主人您。”秋儿小心翼翼的说。 李诚骏冷哼了一声,“这我承认。” “说不定她年纪很大了,只是驻颜有术呢。”玉儿不服气的撅撅嘴,“再不就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增进了功力。” “就你会说话。”李诚骏掐了掐玉儿的小脸,“秋儿,接着讲。” “她的招式能看出很多门派的影子,但都是入门剑法,而且似是而非。像是看了别人演练后偷学来的,没有起早贪晚、勤学苦练、融到骨子里的那种熟练。除非是装的,不然她的内功和招式,根本就是矛盾的。” “没错,就是这个词,‘矛盾’。”李诚骏激动的坐直身子,宛如遇到了知音,“如果说招式是偷学的,内功就不该如此深厚。如果内功真的精妙,就不该在施展轻功时出现换气的问题。” “主人,有没有别的法子查她的来历,这人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卢纪查到,她之前在苗疆呆过。苗疆,你们知道吗?蛮荒之地,刁民无数,还遍地毒瘴。除非派支军队进去,否则,一点儿消息都别想传出来。”李诚骏叹了口气,“这么一个初出茅庐、浑身破绽的黄毛丫头,连损我们两员大将,本王竟然奈何不了她,真是讽刺!” “那是主人没空跟她一般见识。”玉儿说。 “说实话,本王也是忌惮今日后来的那名高手。” “那人虽然一招未出,但我总感觉,他的实力不逊于季沧海。”秋儿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恐惧,“主人,如果那人常驻京城,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啊?” “别慌,这盘棋本就是本王跟天在下,赌的就是天运在不在我们这边。再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庙堂哪那么轻易容的下他。你们当谁都是上官云和季沧海吗?”李诚骏又往后一倚,靠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头。 “可是主人,香料的事,那丫头和内卫是不是已经发觉了?”秋儿伸手在他头部的穴位上轻轻按摩。 “这一点也不用担心,就算他们发现了香料,也绝猜不到这种用法。”说到这儿,李诚骏露出一丝苦笑,“再说,咱们已经偷袭了田赛文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这么幸运。如果继续纠结下去,不要说季沧海、上官云和李承安,连卢纪都要对我起疑了。” “是。”玉儿点了点头,“对了,主人,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诚骏目光中的杀意大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是,我想到的是另一句。”玉儿甜甜的笑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你们俩啊,一个是我的灯笼草,一个是我的解语花。”李诚骏把两名侍女搂在怀里,“皇兄纵使权倾天下,这世上起码有两件至宝,是他永远得不到的。” 第65章 冲冠一怒 入夜,福来客栈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萧惕正借着烛光看一封信。看完后,他留下其中两页,把剩下的几张点燃。 火光照亮了灰白的头发,却亮不过他眼里的寒光,暖不了渐凉的热血。 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上还是老样子,好人不一定有好报,恶人也可能沐猴而冠。天理究竟在哪里,侠义到底有没有用。不与这世道同流合污的人活下来多少,到底该不该执着于最初的梦想和清高。 萧悌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窗外有高手施展轻功带起的风声。 “谁?”他扭头看向窗子。 “是我。”凌的声音传入耳畔。 萧惕把她放了进来,“有人跟着吗?” “肯定没有。都宵禁了,而且外面下着大雾,十步之外都看不见人。”虽然这么说,凌还是谨慎的贴着窗缝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她站起身,打量着这间客房,“义父,您为什么不去世叔府里住啊?空着的客房还有好多呢。” “住客栈方便。”萧悌不露声色的说。 “客栈哪里方便?而且咱们的身份都是伪造的。” “太傅府里人多眼杂。” “可是更安全啊。”凌四下转悠,“而且住在客栈,我每次过来找您都不方便。” “你多跑两趟,就当练轻功了。”萧悌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这两个月我没看着你,练功肯定偷懒了。” “真的没有。内功和刀法剑法,我一顿都没丢下,而且三个哥哥还教了我不少。”凌拉过来把椅子坐在桌旁,“其实我也不是嫌过来麻烦,就是不明白,过来找你就过来找你呗,干吗要瞒着世叔?” “不光是瞒着太傅大人,是瞒着府里所有人。”萧悌纠正她说。 “为什么?” “有秘密行动。” “什么秘密行动?”凌的双眼放光。 萧惕笑了笑,“带你去报仇啊。怎么,不想吗?” “想啊,做梦都想。可我答应娘不报仇了,还拿您和一一起的誓。”凌撅着嘴。 “如果仇人里面,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可不可以替天行道呢?” 凌拍手道,“当然可以,这个主意好。而且只要证明是江湖恩怨,官府也不会过问太多,这是我刚学的。” “那今晚咱们替天行道去。” “目标是谁?” “‘十二星相’里的‘狗’。” “洛水帮帮主追杀过我和娘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凌挠挠脑袋,回想着青栋阁里关于“狗”的资料。 “但是他会摧心断脉手,而且身上血债累累。”萧惕目光闪动。 “什么?”凌大惊失色,“咱们去苗疆之前不是还查过,说这种武功并未被用在邪道?娘当时还说,此功至阴至邪,幸而此次练功之人胸怀坦荡,才没有为祸人间。三年前还好好的,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得从老钱那封信讲起。老钱从屠伟那里搜到的秘信发现,自从一身横练的牛二死了,卢纪急调两名‘星相’进府,做他的贴身护卫。其中一人此前久居洛阳,擅长摧心断脉手。此人三年前受了卢纪的招安,之后一直呆在洛阳,通过吞并其他小的帮派,逐渐壮大为洛水上实力最强的势力。”萧惕叹了口气,“先不论其经营手段如何,单轮武功,他和另外一人倒正好弥补了牛二的战力损失。卢纪确实知人善任,不愧是太傅大人的劲敌啊。” “卢纪!怎么又是他!”凌咬牙切齿道。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就算卖不到帝王面前,起码也要找个有权有势的主子吧。你觉得这样的恶徒,会投靠太傅大人吗?” “肯定不会。” “权衡朝中几大势力,还是投靠卢纪比较稳妥。而且‘十二星相’只是暗中听命于卢纪,明面上都有各自的营生,其中好几个都是一方霸主,比如屠伟,比如这个‘狗’。” 凌点点头,“没错,表面毫无瓜葛。所以我们虽然杀了牛二,却不能证明是卢纪意图谋害世叔。” “罪状和生死状我都预备好了,你应该能从里面猜测出整件事的始末。看看吧。” “义父,这不是你的字迹啊,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凌皱着眉。 “你先看看再说。” 看完罪状,凌气的浑身发抖,已顾不上怀疑别的,“洛阳,摧心断脉手,三年前,我想起来了!义父,谁拦我都不好使。这个人,我要把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就不用了,流太多血,容易把生死状泡坏了。”萧悌摇摇头,“放心,今晚肯定让你手刃仇人,顺带送他个惊世骇俗的死法。” “义父,什么意思啊?”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这种寻仇的行动虽然无悖于天理,但最好不要牵连到太傅大人。这也是我让你瞒着所有人溜出来的原因。” “我懂了。义父你放心,以后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世叔和哥哥们受我牵连。” “走吧,时候不早了。”萧悌突然严肃的说,“最后提醒你,外面已经宵禁,为了不把巡逻的官兵招来,一会儿你要严格照我的吩咐去做。我让你动手你才能动手。” “没问题。” “刀你带了吗?”萧悌问。 “哎呀,没带。这几天都藏在世叔轿子的夹层里。”凌一拍大腿。 “没带也没事,摧心断脉手也不是多厉害的武功,用剑就够了。”萧悌装着犹豫了一下,从桌旁抄起一柄长剑,“我也带一把,以防万一。” “义父,这把剑这么普通,您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不用你管。” “你肯定有事瞒我!” “瞒你怎么了?我瞒你的事多了,不服气啊?”萧悌一扬眉。他离开两个月,一见面就觉得女儿出息了不少,故此心情不错。 “你等着的,过了今晚,我一定查个明明白白。” “还想不想报仇了?” “想!走,正事要紧。”凌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义父,您一会儿一定不要出手帮我。我种下的祸根,我要亲手拔除!” 第66章 时来运转 京城新建的大宅,屋中名贵的摆设,出入成群侍候的仆从,这些都没办法让秦啸天感觉到丝毫的开心。他现在很是心烦,这个京城他不想来,这个差事他也不想做。 “出去!都出去!”喝退了下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掌比寻常人小了一号,掌心光滑如玉,连掌纹都不甚清晰。谁能想到这样一双又小又嫩的手,练的竟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摧心断脉手。 秦啸天不是个很有志向的人,当年他镇守洛阳水路,每天赏赏花逗逗鸟,欺负欺负别的弱小帮派就行。反正年年都能收到一大笔从京城拨过来的银子,花也花不完。他就喜欢这种闲出屁的日子。 舒心的日子过了三年,直到上个月的一纸调令,让副手接替他的位子,让他火速赶往京城,做卢丞相的贴身守卫。秦啸天猛然发现,自己在洛阳的大宅说没就没了,手下说没就没了,连地盘和势力也说没就没了。原来,自己不过是主人养的一条狗,之前那些都是赏给他的玩具,随时可以再赏给别人。 带着攒了三年的钱来到京城,他才明白郁闷的生活仅仅是个开始。他先是在练习与其他人配合时被呼来喝去,后来又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他是“十二星相”里本领最差的一个,说他的武功远没有传说中那么好,说他接管洛水帮七八年毫无建树。 “三年!老子只管了洛水帮三年!牛二有本事,所以就被你们拿来挡暗器?屠伟有建树,还不是落得个身首异处!老子归顺时把整个洛水帮都带来了,你们还想要什么!”他在心里狂吼,可脸上还要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他没办法不孬。 秦啸天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起十年前,成为他人生转折点的那个早上。那时他还叫秦小天,只是洛水帮中的一个小喽啰,靠朋友介绍,在一条客船上打杂谋生。 “柳先生,饭好了。”秦小天拍着房门。 这位柳先生看起来四十多岁,满面红光,长的像个富态员外,虽然不知做哪行发家,但肯定很有钱。河上最好最贵的这条客船,他整个包了下来,而且一包就是两个月。 除了七八个家丁,柳先生还带了一对母女上船。一开始秦小天以为那是他的家眷,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船一离岸,柳先生就逼迫那个美妇人坐在桌前写东西。每次妇人写的慢了,或者写错了要返工,柳先生就抓起小女孩拎出船外,作势要扔到河里。 妇人不分昼夜的写了三天,终于写完了一本书,被柳先生如获至宝的捧在手中。 “柳如龙,我已经兑现了承诺,你该放我们走了。”妇人说。 “蓝薄玉,我与你共事多年,你为人阴险狡诈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本书没准就是你设了个套儿给我钻。”柳先生想了想,“摧心断脉手我先练着,如果练完都没发现什么不妥,就放你们下船。不过这期间,你得再写一本。” “休想,除非你把月影的解药给我!” “拿到解药你们还不跑了?信不信我把你闺女直接弄死?赶紧写!”柳先生说完,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秦小天那时正好收拾完厨房出来,碰巧听到了这段对话。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摧心断脉手。 之后连着半月,除了查看妇人写书的进度,柳先生一直呆在房里,饭都是让下人送进去。 秦小天住的杂役房碰巧与柳先生的房间一墙之隔,他每天都能从隔壁听到喃喃自语声,有时是泄气的宣泄,有时是狂喜的呐喊,更多的时候是反复念着“百会”“天灵”什么的,好像是人身上的穴位。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隔壁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这天,别的下人都在忙,只好让秦小天送饭。 “柳先生,饭好了,您起来了吗?”敲了半天都没人答应,他只好手上使劲,结果门“吱呀”一声开了。秦小天提心吊胆的伸头进去,却见柳先生仰躺在床上,双目尽赤,瞪着前方一动不动。 他蹑手蹑脚进了屋,把托盘放在桌上,伸手探向柳先生的鼻下,结果对方竟真的没了气息。 死了?!他想惊呼,想尖叫,可看见床上鼓鼓囊囊的钱袋,他突然叫不出来了。他把钱袋揣入怀中,准备藏好后再去叫人。 这时柳先生突然动了。他如诈尸般坐起,一把掐住秦小天的脖子,“还来!嗬!嗬!” 秦小天肠子都快悔青了,自己竟然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就在他眼前发黑,喉咙眼看要被掐碎时,柳先生铁钩般的手突然被人打开,秦小天腾云驾雾般退出屋外。 “他死了,练功走火入魔。”那妇人轻拍了他后背两下,见他没事,便进屋在桌案、床上不停翻找。 小女孩也跟着进屋。她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竟然胆大至极,直接搜起了尸体。她在柳如龙身上翻出几个药瓶和一沓银票递给妇人,“娘,没有那本书。” “不行,必须找到!不能再让这本书贻害人间!” 秦小天终于缓了过来,看清倒在地上的柳如龙,这才明白是那妇人救了他。 小女孩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娘,说不定他背熟后就自己毁去了。咱们赶紧走吧,惊动了打手就麻烦了!” “也许,这就是天意。”妇人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她走出房间,把桌上眼看写完的另一本书扔进火盆,付之一炬,然后掏出几张银票塞给秦小天,“这个分给大家压压惊。柳如龙的那些下人如果问起,你们说不知道就行。还有,如果发现船上有摧心断脉手这本书,一定要毁去。习武之人若练了此功,又想速成,就会跟柳如龙一个下场。” 妇人说完,就带着小女孩飘然远去,他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之后的事,就如那妇人预料的一样。柳如龙的下人们发现尸体,问了几个问题,没特别为难船上的人。靠岸后众人报官,官府也是按柳如龙自己练岔了功定案。 当晚,秦小天回到住的破窝棚后,竟然在偷偷揣起的钱袋中发现了妇人说的那本书! 他秦小天潦倒了十几年,此刻老天爷终于想起他了!习武之人不行,速成不行,我行啊!最妙的是,这门功夫不需要什么基础,能识字认穴,再有把子力气就够了。 从那之后,他整日练功,五年后武功初成。又过两年,他给自己改名秦啸天,接管了洛水帮,更是有幸加入“十二星相”。自此,他的人生顺风顺水,扬眉吐气! “主人,时候差不多了,您该去丞相府了。”管家进来,把他从回忆拉回冰冷的现实。 秦啸天闭上眼睛,又要去面对那些人的嘴脸了。 第67章 窜端匿迹 秦啸天拖着沉重的腿,走在夜雾里。 “鸡司晨,犬守夜,你就值夜班吧”,他回想起领队说的话,恨的牙根痒痒。本来丞相府里有他一间单独的客房,不用每天两头跑。可他还是希望尽量呆在自己家里,虽然,那也不算是真正的家。 远处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秦啸天心想,可能是宵禁后巡查的官兵。雾这么大,他赶紧掏出腰牌,怕引起误会。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有那么点儿特权。 那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秦小天?”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什么人!”秦啸天立时竖起双掌,凝神戒备。对方竟然知道他曾经的名字,肯定来者不善。 “果然是你!”那女子又走近了两步,“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洛水河上最好的那条客船?” 秦啸天大惊失色,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他心里一动,也上前两步,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你是……不,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我记得当年,除了柳如龙和他的打手,那条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同情我们母女。大家把关我的屋子尽量打扫干净,给我娘添够灯油,甚至给柳如龙送饭都是能拖就拖,将就了事。后来船上出事,他们被打手威逼,被官府查问,仍是一口咬定,不知道我们母女去了哪儿。”凌红着眼圈,自顾自的说着。 “你,你是……恩公的女儿?”秦啸天放下双掌,四下寻找,“呵呵,恩公她人呢?” “我记得当时有个小哥哥叫秦啸天,是船主的独子,在船上学着掌管各项事务。”凌的眼神中有一抹明显的伤感,“秦哥哥见我病的可怜,就趁打手不注意,偷着进来照顾我。见我毒发的时候难受,就特意熬热粥给我喝。他还趁柳如龙不注意,让娘进屋看我,自己在外面把风。柳如龙死的那天,也是他偷偷带着我们绕到船尾,放下小船,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秦哥哥是个大好人!” “没错没错,秦哥人真的很好。”秦啸天手心里都是汗,忍不住在裤子上擦了擦。 “你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凌抹了一把眼泪。 “不知道啊。那次下船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就再也没回船上做工。你要找他们吗?”秦啸天强笑道。 “我找不到他们了。”凌的声音冷森森的,“三年前,包括秦哥哥在内,曾经在那条船上做工的所有人,都死于非命。” “啊?这怎么可能?”秦啸天暗中运起内力,灌注于掌上。他本来就瘦小的手掌竟然又小了一号。 “秦哥哥那时在船上有个朋友,跟他年纪相仿,名字也很像。秦哥哥没有嫌弃那个朋友只是个打杂的,教他读书识字,和他一起习武。后来,他还教那个朋友如何打理帮中事务,提拔那人当自己的助手。”凌的右手握住剑柄,“之后的事,你还要我继续说吗?” “我对他仁至义尽了!”秦啸天低声吼着,像突然换了个人。 “仁至义尽?”凌的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秘籍是我的,我让他跟我一起练,他练的比我好我都忍了!他爹把洛水帮传给他,有人过来抢地盘,我暗地里替他解决掉了!可他在做什么,整日跟人切磋武艺,学人家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行,我当他的影子,我心甘情愿,我替他把脏活累活都干了,我帮他壮大洛水帮的声望,让他在外面风风光光、有头有脸。可他呢?我替他搭上卢丞相这条线,他非但不领情不道谢,还说我心术不正!知道他最后怎么对我的吗,他不仅趁我不备把摧心断脉手的秘籍烧了,还说要废了我的武功!他才是忘恩负义、心术不正!” “呸!秦哥哥当年不知怎么被你哄骗,练了摧心断脉手。后来他发现此功乱人心性,尤其是对你这种阳奉阴违之人。他是在劝你改邪归正时遭你暗算,经脉尽断、心肺俱碎而死!不仅如此,你还抢了他的名字,抢了他侠义的事迹,抢了他的帮主之位,然后投靠卢纪为虎作伥!你不仅杀了帮里反对你的人,又怕有人拆穿你的身世,杀了当年在那条船上做事的所有人!”凌怒不可遏,“秦小天,你简直灭绝人性!” “我不杀他他也得死!当朝丞相想招募他,他竟然一口回绝,他不要命我还要命呢!”秦小天不敢吼的太大声,怕招来巡逻的官兵。如果这女子当众说出当年的真相,他还得费事多灭口几个。 凌深吸一口气,单手握剑,平举于身前,“即便你忘恩负义、丧尽天良,我相信秦哥哥也没想过要杀你,他觉得你只是受邪功所侵,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最后给你个机会,愿不愿意承认你所犯之罪,然后自废武功,改邪归正?” “竟然是你!”秦小天看清了她剑鞘上的三块墨玉,愣了好一会儿,“本来看在你娘的份儿上,想饶你一命。现在看来,咱们各为其主,只能不死不休了。” “你对秦哥哥尚且恩将仇报、辣手无情,我娘可不敢让你还这救命之恩。” “你误会了。”秦小天阴测测的说,“就算留你一命,也只是想让你写出她当年烧掉的那本书。” 他现在被人呼来喝去,就是因为在京中寸功未立,只要今晚收拾了这丫头,帮卢丞相除去个眼中钉,就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虽然知道屠伟死在对方手里,但他秦啸天不一样,他一向善于把握机会,当年在洛阳可以,现在在京城一定也可以。 凌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还是个人吗?她长剑出鞘,“当年我们就该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本摧心断脉手毁去!” “哈哈哈,你现在是不是很愧疚?当年是你们的草率和心存侥幸,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行走江湖多年,秦小天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他深知攻心为上。 “你以为你这么说,就会增多一分我的罪业吗?”凌目光中的愤怒如火苗般燃烧,“不管背了多少罪,将来我自己会偿!现在我要做的就是亲手杀了你,毁去这世上最后的摧心断脉手,告慰众人于九泉之下。” 第68章 密室杀人 丞相府门口,两队侍卫正在交班。 “那条狗怎么还没来?”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众侍卫一转头,面前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堵墙。那当然不是墙,是一个人,宽的像堵墙一样的人。 “郝统领!”众侍卫行了个礼,“秦统领早该来了,可一直没见人影。说不定是今晚雾大,他又不熟悉京城的道路,所以走错方向了。” “呸,偷奸耍滑!”郝云通骂骂咧咧的往外走,“下次在门口把他揍出屎来,省的他老说找不到路。我去迎迎他。” “哎,郝统领……”众侍卫伸手想留。 “你们以为我想去啊,饭刚吃了一半,还不是金子昴让我去的。”郝云通一扒拉,推开众人。他手里拿着个刚啃了两口的烧鸡,蹭的侍卫们满身油。 郝云通个子虽高,但有点驼背。走的远一点,背影看上去就成了个正方形。只见方形的身影三晃两晃,立刻就消失在了浓雾中。 几名侍卫小声议论,“你们闻着什么味了吗?” “还能有什么味,腥味呗,他手上那只鸡还没断生呢。” “我说我手上怎么除了油好像还有血。他吃生肉啊?” “那倒不至于,不过肯定没熟透。估计是晚饭没吃饱,后厨新做的又没供上,他抓起什么就吃什么了。” “我的天啊!你们说,郝统领能不能哪天饿急了,直接吃人啊?” “只听说人吃猪,哪听说过猪吃人的?”几个侍卫一阵窃笑。原来这郝云通,就是“十二星相”里排行最末的“猪”。 “嘘。别看他这么大的体格,走路一点儿声都没有,来去如风。别他一会儿回来了,咱们都不知道。” “对,他记仇,要是知道咱们在背后这么笑话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听说他虽然排行最末,武功可是正着数的,仅次于以殁的牛统领呢。” “这得分开看。和牛统领比,其实他攻击力差着不少。但架不住脑子好,肉厚,又有锁子金甲,所以论防守,跟牛统领的一身横练不差上下。” “说我什么呢!”方形的身影出现在雾中,郝云通双手背在身后,鸡已经吃完了。他脸上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使劲瞪着,扫视着门口这班侍卫。 “郝统领,您这么快就回来了?找着秦统领没?”众侍卫点头哈腰,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跑出四五里地都没看见人影,不找了,回来吃……保护丞相要紧!”郝云通大步跨上台阶,众侍卫赶紧闪开给他让路。 郝云通正准备回房继续吃饭,院子里有人叫住他。 “郝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郝云通一回头,只见说话之人几乎全身隐没在雾中,只有脸上高耸的鹰钩鼻破雾而出,看的清清楚楚。他心说,其实金子昴不太像“鸡”,长的更像只鹰,尤其是侧面。“金老弟,你不知道我跑出去多远啊,是真没见着老秦他人。可我要是再不往回走,就该饿晕过去了,到时候你还得派人把我抬回来不是?金老弟辛苦,你替那条老狗多守一会儿,我得赶紧吃口饭了。” 郝云通说完,呲溜一声钻回他的屋子,听声音是反手落了门栓。他的屋子是两间客房打通的,屋里只放了床和桌子椅子,就显得满满当当了,因为都是特制的。普通的床搁不住他一身肥肉,普通的桌子搁不下他一顿早饭。 金子昴心想,真当谁都稀罕他那锁子金甲啊,防自己人都跟防贼似的。好好的房间改的像个猪圈,就留一个透气用的小窗,还上了根手指粗的钢条。要是哪天真有人想害他,就给他饭里下点迷药,再从窗户扔个火把进去,保管第二天烤的外焦里脆。 想到这儿,金子昴心里一动,随即摇摇头。要迷倒郝云通,起码二斤药打底。他笑笑,转身走开,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他见郝云通的最后一面。 又过了半个时辰,秦啸天还没出现。金子昴觉得不妙,赶忙去报告卢丞相。 卢丞相也不敢在宵禁之后大肆派人搜查,最后决定派几个高手沿途找一找。如果等天亮雾散还找不到,就让不相干的人去报官。 “郝哥,郝哥赶快起来!可能出事了!”金子昴去敲郝云通的房门,屋里还亮着,可门怎么都敲不开。他想把耳朵贴门上听听,却突然闻到了股怪异的血腥味儿。他大吃一惊,赶紧吩咐手下人撞门。 门里确实下了栓,撞了好几下才开。门开之后,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撞门的两名侍卫率先看到屋中的情景,首当其冲,立刻退到一旁呕吐不止。 金子昴也进了屋,屋里的景象让他心惊胆寒。只见满墙满地都是血,连那张大床上都浸满了血,血水还在顺着床腿往下滴,郝云通却踪迹不见。 桌子上没血,饭还没吃完,碗下面压着几张纸,上面历数了这些年郝云通所犯的累累罪行,末尾按着个朱红的手印。这个手印又圆又大,除了郝云通,别人还真按不出来。 “顾不得秦啸天了,先调两个小队在府里搜郝云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所有人去保护丞相大人!”金子昴第一时间下了命令。 金子昴号称“金眼雕”,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的。此刻他站在屋中,用锐利的眼光环视四周。房门完好,透气窗和钢条完好,地面完好,屋顶完好,墙壁也完好。 他问侍卫,“你们在外面巡逻,真的没看见郝统领出来?” “回金统领,今晚雾大,不过真的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血腥气也没闻到?” “是隐约有股腥味,可,可郝统领的屋子向来如此。他今晚又跟后厨要了一大碗猪血,我们就没多想。”侍卫们回答的战战兢兢。 金子昴看看桌上的饭菜,除了郝云通最喜欢的猪血,其他每样都剩了大半碗。以郝云通吃饭的速度,应该是进屋不久就发生了意外。他不免记起自己之前的联想,“把这些饭菜都拿出去检查,看里面是不是被下了药?” “是。”侍卫们端着超大的盘子碗出去。 可金子昴再一细想,还是说不通。他是亲眼看着郝云通进的屋,还锁了门。即便屋中有人,还提前给郝云通下了迷药,让他被放了血都无法呼救,可两人又是怎么从这个密闭的房间消失的呢?他看着满屋的血迹,就算这些血都是从郝云通身体里流出来的,他的皮和骨头呢?锁子金甲呢? 第69章 此消彼长 不多时,侍卫回来禀报,说整个丞相府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没有郝统领的踪影。 “再搜!发现什么不寻常的蛛丝马迹也立刻回报!”金子昴此刻依然毫无头绪。他又想了想,“去,把几位师爷都请来!” “是!” 虽然子时已过,几位师爷倒还真没睡。每次府里出事,他们都会被叫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索性早早穿好衣服等着。所以侍卫一叫,他们就来了。 几位师爷虽是斯文人,倒也不怎么打怵屋里的景象,适应了一会儿就各处查看起来。 金子昴去卢丞相那里汇报完,再回到郝云通房间时,师爷们已经看完现场,正商议着回书房讨论,还要侍卫们把过去几年的记录翻出来,一起搬去书房。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竟然还想着翻书!真是百无一用。”金子昴腹诽着,却不敢真的说出来。要知道这些师爷都是卢纪的心腹智囊,在府里的地位尊崇,没人敢得罪。 不过,金子昴还是起了争胜之心。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先一步找出真相,毕竟他比这些人更了解郝云通。何况,最后一个见到郝云通,最早进入案发现场的也是他。 金子昴走到透气窗旁。这间屋位于相府外院的一角,离外墙不远,中间仅隔一片空地。如果是平时,巡逻的侍卫不用特意拐过来,只需远远看一眼,就知道有没有异样。可昨晚雾气太大,侍卫们如果偷懒,巡逻不到这里也是可能的。 金子昴又回到屋中,突然发现了诡异之处,桌子附近有一股女子特有的馨香。之前这股香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在一起,所以他没注意到。现在房门大开,血腥味散去不少,这股馨香才变得明显起来。 难道,这件事背后有女子参与?金子昴又看了看透气窗,如果是个身形纤瘦的女子,没准能从这里进出。那郝云通呢,难道是分尸后从透气窗一块一块运走的?可透气窗和钢条非常干净,屋内没有骨渣和碎肉,窗上和窗外没有一丝血迹。且不说把郝云通分尸会弄出多大的动静,就算一块一块运出都侥幸没被侍卫发觉,就算女子心细把屋内又打扫了一遍,也不可能一点儿痕迹不留啊。 金子昴转念一想,还有说更说不通的地方,锁子金甲哪去了?大概七八年前,郝云通还没这么胖的时候,曾脱下锁子金甲给大家展示。以郝云通如今的身形看来,这锁子金甲应该已经紧紧箍在他身上,非碎尸不能取下。而且即便取下,金甲本身有一定的厚度和硬度,无法单靠弯折通过透气窗。 难道有邪物作祟?这个念头突然在金子昴脑中闪现。可卢丞相平日里最讨厌别人怪力乱神,金子昴立马晃晃头,想否定这个假设。可他越想否定,就越觉得此事非人力所为,越觉得害郝云通的东西还在这屋里,偷偷窥伺着他。他满脑子都是郝云通被碾碎却无法呼救的绝望眼神,甚至还隐约听到一两声女子的冷笑。 金子昴快步走出屋外,大口喘着气。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微亮,雾也散了。 这时,一名侍卫过来通报,说骆师爷来找。 “金统领,他们派我做代表,给您解释一下我们的猜测。您是练武之人,也帮着看看,这样是不是说得过去。”骆师爷慢条斯理的说完,伸手一指房间,“请。” 金子昴只好硬着头皮跟骆师爷又进了屋。 “您看这透气窗,是否有什么蹊跷?”骆师爷眯着眼睛问金子昴。 “很牢固,很干净,并未被人做过手脚。金某愚钝,看不出什么玄机,还请骆师爷明示。” “呵呵,金统领过谦了,其实您已经看出来了。”骆师爷伸出一根手指,蹭了蹭钢条和窗框,“干净,过于干净了。” “杀手真是从这里进出的?”金子昴刚要细问,一个侍卫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报!金统领,找到秦统领了!” “他在哪儿?”金子昴有种不好的预感。 侍卫的目光中闪着恐惧,却苦于描述不出,“在,在城门那儿……您去看看吧。” “金统领不介意的话,老夫与你一同前往。”骆师爷说。 “有劳。备车。” ----------------- 秦啸天在城墙上。不是站在城墙上,不是坐在城墙上,哪怕是躺在城墙上,都比现在的情况好。 秦啸天是被一剑穿心,钉在城墙上的,离地有三四丈高。 虽然宵禁刚刚解除,城下已经围了不少胆大的百姓,有人正滔滔不绝的讲着。原来尸体是早上开城门时发现的,一名官兵见地上有血迹,便仰头去瞧,结果见一人悬空着俯视自己,差点当场吓晕过去。 此刻,十几名官兵正架着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取下来。挪动中,秦啸天的怀里掉出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还有个清晰的红色手印。 金子昴和骆师爷站在看热闹的人群最后。 金子昴一眼认出,那正是秦啸天的手印,因为手掌小的像女子,掌心的纹路也较常人浅。当然,人都死了,按个手印又不费劲。不过可以肯定,认罪书的手法与郝云通遇害一模一样。他又看了看尸体,只有心口一处剑伤。以秦啸天的身手,一剑穿心不是太难的事,他自问百招之内也能做到。但在无从借力的高处,用寻常的剑一刺而没入城墙,剑上串着一具尸体,还不被守城的士兵发觉,这着实匪夷所思。 难道真是妖邪作祟?金子昴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 好在骆师爷先开了口,“对方这么做,不仅保证了官府必然介入此事,更是隐有示威之意。京城中,有此能力者,舍李承安其谁啊!” “向丞相大人示威?骆师爷已经知道他们的手法了?”金子昴心中一颤,从什么时候起,这胜负的天平倒转了! “金统领,让便装的侍卫在这儿盯着,咱们回去再说。”骆师爷不动声色,一脸的沉稳,“正好假设中的最后一环也拼凑齐了。” 二人上了车,一路无话,往相府方向而去。 金子昴心中多少有点儿物伤其类。想起此前几名‘星相’,练金钟罩的被破了一身横练,擅长腿功的被废了腿,练摧心断脉手的被穿了心,他觉得自己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第70章 妙计连环 回到相府,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从透气窗照进郝云通屋里,血腥味只剩淡淡一点,这里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凶案现场,甚至与某些自己执行过的任务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金子昴不禁暗笑自己刚才鬼迷心窍。既然不是妖邪所为,他努力修正之前的推测,“骆师爷,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哦,透气窗太干净,所以杀手从这里出入过,而且郝统领不是被人分尸运出的。” “分尸?当然不是。如果是分尸,即便处理的再仔细,也不可能这么干净。”骆师爷拿手指了指门口,又指了指透气窗,“昨夜,是有人进了这间房,又从窗口钻出,但那人不是郝云通。” “什么?我昨晚亲眼见他回房,不可能有假!”金子昴瞪大了眼睛。 “天黑雾大,认错难免。” 金子昴冷哼了一声。他在江湖上的绰号是“金眼雕”,认错? 骆师爷本来还想说,金子昴在府内见到郝云通,这种情况下会有点儿想当然。他见金子昴面色不善,立马改了口,“金统领莫要误会,这假的郝云通,与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郝统领又没有孪生兄弟。” “如果是李承安手下,就有可能。” “夏鳌棣?”金子昴倒抽一口冷气,“可他是什么时候顶替了真的郝统领?郝统领身负锁子金甲,想制服他,可不像杀秦啸天那么容易。” “这其实是条连环计,不妨让老夫从头说起。”骆师爷想了想,“第一个环,是昨夜秦统领在来相府的路上,被人阻截。对方不仅熟悉他当值的时间,往返的路线,还知道他的底细。对方杀害秦统领后,避开了宵禁巡逻,将尸体搬到了城门口,钉在城墙上示威。” “毋庸置疑,李承安在咱们府里安插了奸细。至于搬运,昨晚下雾,秦统领身上又带着腰牌,其实不是特别困难。最难的是钉在墙上这一步,此人必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而且很可能是个男子。”金子昴说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而且他还发现,骆师爷对两位“星相”的称呼是有差别的,一位叫“秦统领”,另一位则直呼其名。 “见秦统领一直没来,金统领让郝云通外出寻找。再回来的郝云通,其实是夏鳌棣假扮的,身上没有锁子金甲,反而有封按好手印的认罪书。连环计的第二个环,从这里开始。” “这不可能!”金子昴也不是吃素的,“郝统领是临时被我派出门的,而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服并扮成他,除非夏鳌棣能掐会算。” “如果,之前的郝云通就是假的呢?”骆师爷慢条斯理的说。 “什么?”金子昴大吃一惊,“秦啸天之前一直驻守洛阳水路,你说他是冒名顶替的我还信。郝云通久居京城,即便不常来府里走动,可要说一直是假的,未免有点天方夜谭了。” 此刻的金子昴和骆师爷绝对想不到,他们的无心之言,竟然是秦啸天身份的真相。 “金统领稍安勿躁。我说的不是以假乱真的‘假’,而是虚情假意的‘假’。” “你是说,郝云通他早就叛变了?”金子昴总算明白了称谓不同的原因。 “如果我们没记错,郝云通的房间是按他自己的要求改造的。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为何留了个透气窗,还只装上一根钢条?有人暗算他怎么办?刮风下雨、冬天下雪怎么办?”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住太久?” “不错。”骆师爷摇头晃脑的说,“请金统领再想,郝云通有多久没有执行相爷委派的任务了,我说的是亲自动手那种?” 金子昴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郝云通此人,三十五岁之前享乐无度,食量远超常人,而且干吃不胖。三十五岁之后,有一段时间他告假去求医,似乎身体出了问题。等他再出现时,就变成了个胖子,而且近年来愈加肥胖。自那之后,相爷派他做事他总是推脱,本人也再不近声色场所。人皆言,他因为太胖而无法重振雄风,没想到,是从那时起改换了门庭。这就难怪秦统领的作息、住所、习惯,对方了如指掌。即使昨晚我不让郝云通出门,他也会自荐前往寻找秦统领的。” “不错。眼下还有一点未明,就是秦统领的罪状。他归顺后执行的任务,都收尾的很干净。只怕要等我们在大理寺的人回报,才知对方写了什么。”骆师爷又说,“说到罪状,秦统领认罪书上手印的颜色,金统领可有看清?不知与郝云通那封是否一样?” “看清了。无论是颜色、光泽,还是透亮的程度,金某都敢以目力担保,绝对一模一样。” 骆师爷点点头,“那就好。郝云通认罪书上,盖手印用的不是朱砂,而是女子的胭脂。这种胭脂十分特殊,我们已派人去查了,希望能找到与李承安的关联。” “难怪郝云通的桌旁有股香味。” “不仅如此,屋中的这些血,只是桌上的一大碗猪血混了其他红色液体而成,所以血腥味才散的这么快。夏鳌棣应该是将红水灌在袋子里,伪装成身上的肥肉,再洒在屋里。他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觉得是妖邪所为,心生畏惧,更晚识破真相。” 金子昴微微冒汗,“但郝云通是夏鳌棣假扮的,这只是咱们的推测,可还有别的证据指向李承安?” “从截杀秦统领,寻找机会让郝云通出门,再到夏鳌棣返回,布置好现场后逃脱,整个计划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几乎毫无破绽。”骆师爷脸上不禁露出钦佩之色,“再加上郝云通这间屋子靠近外墙,昨晚夜雾又大,对方可以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能布下这样妙计的人,若不是李承安,老夫也要以为,是神鬼所为了。” “坏了,如果郝云通叛变已久,那相爷的秘密……”金子昴一拍大腿。 “我们已翻过前几年的记录,关键任务中,并无郝云通的参与。也好在他近年来不执行任务,所以有些事才没有外泄。” “骆师爷高见!金某心服口服。” “不敢当。如果金统领也无疑义,我们就将这个结论呈报给相爷了。” 骆师爷走后,金子昴再一次环视四周。如果说郝云通的失踪是智取,说穿了就不足为奇,越想越简单。把秦啸天钉在墙上那一剑就是强攻,不玩虚的,是实打实的实力炫耀,让人越想越心惊胆寒、毛骨悚然。 金子昴握剑的手又有点儿抖了。 第71章 心事未明 “三哥,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凌盯着沐怀仁的眼睛问。 “多了。”沐怀仁很认真的回看她,“你指的哪一件?” “你就装傻吧。”凌冲他做了个鬼脸,“二哥还没出门,我先问他去。” 夏鳌棣正坐在镜前易容,见她进来,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过去,“用完了,还你。” 瓶里装的是乐毅给的胭脂露,之前夏鳌棣指名道姓说要这个,所以凌分成两份,一人一小瓶。 凌接过打开,一股馨香扑面而来。她往里细看,艳红色的膏体只剩下不到一半,“二哥,你怎么用的比我还费啊?” “我已经给完你提示了,别再问我了。”夏鳌棣用手指了指小瓶,起身走到屏风后。 “啊?这是提示?”凌仔细想了半天,“我用的费,是因为拿它当朱砂,盖了秦小天的手印。你用的这么费,难不成也盖手印了?” “自己想。”夏鳌棣换了身侍卫的衣服,从屏风后走出,“这几天都由我跟大哥送大人上朝,你不用去了,好好陪陪萧大侠。” “那我把剩下的胭脂露拿去珍妍斋卖了?” “去吧。”夏鳌棣刚要出门,又转身回来,“说,你想卖给谁?” “你猜呢?”凌笑的贼兮兮的,“怎么,舍不得?” “鬼丫头,这么快就学会下套儿了。我得离你远点儿,别过两天连你二哥都算计进去了。”夏鳌棣摇摇头,出了房间。 “二哥,我刚杀了秦啸天,现在拿着胭脂露出去招摇,真的没事吗?”凌追了出去。 “怕什么?卢纪敢承认自己是苦主,‘十二星相’是他的打手吗?” “嗯,这他倒是不敢。哎,二哥别走,多提示我两句呗?” “免谈。”夏鳌棣头都不回的摆了摆手。 凌只好又回到沐怀仁的书房,“三哥,这次的卷宗什么时候能写完啊?” “什么卷宗?” “暗杀秦小天的卷宗啊,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随身带着胭脂露这事,是之前你教我的,义父刚来怎么可能知道。再说,他出发前就知道带一把普通的剑,还要把尸体钉在墙上,这么怪异的点子,一定是你想出来的。” “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写?”沐怀仁微微一笑,“要报仇的人是你,现在如愿以偿了,要写也是你写。” “我去告诉世叔,说你们合伙欺负我。”凌气鼓鼓的说。 “大人肯定会告诉你,别人说的不能尽信,背后的真相只能靠自己去找。” “我找了好几天,找不到!”凌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怎么都缺一块儿重要信息。” “那也不能每次都依赖卷宗啊。这样,我指点个方向给你,缺的部分你自己补齐。” “好!”凌乐的拍手,她早就想自己试试了。 “东南,青龙寺。” “没了?你也就给这么点儿?” “佛曰,不可说。”说完这句,沐怀仁就再也不开口了。 ---------------- 翠云楼二楼角落的包间里,摆了一大桌酒菜。伍玉声和清泉本来准备殷勤招呼一下贵客,却听见凌在包间里挨训。他俩互相使了个眼色,远远的躲开了。 “你的剑法没什么长进啊。”萧惕皱着眉,“刚来的时候我听阳天说,你俩能打一百多招,还以为你出息了不少呢。” “别说一百招,我要是边跑边打,大哥两百招都抓不住我。” “那是他让着你。”萧惕哼了一声。 “不光让着我,大哥他谁都让,遇见敌人都不轻易下死手。” “阳天有官职在身,你跟他学什么!我教过你多少次,高手过招,生死立判。你现在跟李诚骏打着费劲,跟秦小天打也费劲。算了,还是跟我回苗疆吧,不行就忘忧谷,再回炉两年。” “别介啊,义父!那天晚上我是报仇的念头太强烈,冲动了,所以没发挥出来。”凌低着头,辩解道。 “让人激两句就受不了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你单独留在京城!” “不要不要!”凌急了,“也不能全怪我啊,您没听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嘛。您那天晚上老拿指风点我左肩,让我一直说话一直说话,真等您点右肩让我动手的时候,我都说累了,哪还有力气打架了?” “那你究竟是冲动啊,还是力竭啊?” “昂,义父。”凌把身子扭的跟麻花似的,“在苗疆和忘忧谷我的刀法就停滞不前!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在那两个地方,五年都突破不了第三重。” 萧惕重重的把酒杯一摔。 凌心念电转,迎难而上的给他斟满,柔声说道,“义父,京城不比别处,李诚骏身份特殊,我不敢真打。跟秦小天一战,我头一次亮明自己身份,所以打的有顾忌。不然这样,等何太医给我治好了病,我报答世叔也报答的差不多了,到时不管是苗疆还是忘忧谷,咱们父女三人选一处归隐,再也不管江湖上的是非。好不好?” 萧惕知道她话里藏了玄机,但听到她提起病情,心里难免一阵酸楚,不禁默然。 “我知道您着急是为我好,我下次一定改。您要是真不放心,就在京城住下,咱们再把一一也接过来,好不好?” “你想得美!”萧惕的语气没那么强硬了,“总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别以为侥幸杀了屠伟和秦小天,就天下无敌了。” “不敢不敢,我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义父那惊世一剑才叫天下无敌呢。”凌端起酒杯,“恭喜义父,神功大成,刀剑双绝,震古烁今!” “别说的我好像魔教教主似的。”萧惕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从包里拿出一袋断肠草的干叶子,“一一自己没舍得吃,都给你带来了,没想到你拿来做买卖。” “哎呀,将来半个翠云楼都是给一一的嫁妆。” “又乱说话,管好你自己再说!”萧悌端起酒杯喝干,“这两个月我不在你身边,最担心的除了你的病,就是你的终身大事。” “担心什么啊,怕我被小白脸拐跑了啊?不会,我这个样子,谁肯要我?”凌楚楚可怜的给他斟满。 “哼,我萧悌的闺女,只有别人配不上,哪有他们不肯要的道理!”萧悌一瞪眼。 “对,对,你姑娘谁都看不上。”凌委屈巴巴的说,“本来想等二哥情伤的时候,我好趁虚而入。可他好像已经走出来了,我看我是没机会了。” 第72章 无欲无求 过了晌午,萧惕说有别的事,吃完饭就走了。 见楼下的客人不多,凌找了张空桌跟伍玉声闲聊。 “伍哥,我看没酒了客人也不少嘛。” “还行,虽然没大赚,起码亏不上。”伍玉声放下账本,“不过下一批酒还是得抓紧。”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刚拿到一袋叶子,凌成竹在胸。 “老人家走了?” “嗯,训了我一顿,心满意足的走了。”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伍哥,知道青龙寺在哪儿吗?” “往东走出了这个里正,再一直向南,有座香火很盛的大庙,那个就是。你要现在去吗?有点晚了。” “什么晚了?特别远吗?”凌不解其意。 “远倒是不远。青龙寺据说求签挺准,不过最好一早去。”伍玉声说。 清泉凑了过来,“听说求姻缘也管用,不过也得赶早。” “啧,就你耳朵尖。我就是去转转,走了。”凌提剑起身,碰巧这时冉氏兄弟走了进来。 “怎么,我们刚来你就要走?”冉云峰笑着说。 “她要去青龙寺,不认识路。”清泉抢先一步说。 “谁说我不认识路!”凌一巴掌呼在清泉后脑勺上。 不等冉云峰开口,冉自尘也抢先一步说,“我认识路!淑儿一会儿过来,大哥你留下来陪她。凌姑娘我陪!” “不用不用,我可能要去好久。”凌连连摆手,赶紧出门牵马。 冉自尘无视她的拒绝,殷勤的跑回万丰钱庄,也把马牵了出来。可冉自尘刚要上马,身后的冉云峰猝然出手,点中了他的穴道,然后伸手一拂,封了他的哑穴。 “清泉,麻烦你稍后把自尘扛进钱庄。”冉云峰翻身上马,不理身后杀人般的目光。 “好嘞。”清泉一乐,“冉二哥,我忙完就过来扛你,你担待一会儿啊。” 伍玉声心说,还是年轻人会玩。他笑着摇摇头,装作没看见,转身走开。 “哎呀,真的不用陪,我这么大的人了,走不丢。”凌大感头疼。 “我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走吧。”冉云峰坚持。 凌见不好再推辞,只好默许。二人并辔而行,往城东南而去。 青龙寺的香火确实不错,虽然比不了一般规模的道观。 凌和冉云峰到时,已过了进香的时刻,香客只见出不见入。二人拴好马匹,逆着人流走上石阶。 凌边走边看,似乎在找着什么。她一路穿过几层大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要找什么人吗?”冉云峰忍不住问。 “都说了,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要找多久。你不用陪我了。”凌脚步不停,继续往里走。 “那怎么行。”冉云峰赶忙跟着。 青龙寺占地不小,二人又不好施展轻功,就这么走了快一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凌失望的在一处大殿门口停下来休息。 “这么找不是办法。”冉云峰一指殿内求签的地方,“要不,去问问?” “别闹,我这是正经事。” “正经事哪有你这么找的。来都来了,等着,我去求个签。”冉云峰跨步走进大殿。他先是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拜了几拜,然后从小和尚手中接过签筒,摇了一支出来。 小和尚拾起签,指引他们来到门口,换成签文。 冉云峰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中签.镜花水月”六个字,下面是几行注解。 “施主,那边可以解签。”小和尚伸手一指。 “多谢,不用了。”冉云峰把签文揣起,转身出了大殿,然后自嘲道,“果然是早上的签才准。” 凌瞥见一点签文,估计他问的是姻缘,捂嘴偷笑,“我看挺准。” “你觉得准,那你也去求一支啊?”冉云峰心里有气,拉着她的袖子又进了大殿,“跪下拜三拜,想问什么,在心里默念。” 凌抬头看着观音像,观音像似乎也在看她。她暗自思忖,“想问什么?想问的多了!当年陷害逍遥楼的人是谁?害我身中剧毒的人是谁?当年我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毒还要折磨我多久,十年还不够吗?我为什么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为何老天爷要这样对我?我还能活多久?” 冉云峰在旁边看着,惊讶的发现凌眼中的光芒一下子复杂起来,有愤怒,有嘲讽,有质疑,有仇恨。这些感情混杂在一起,然后被一股刻骨铭心的不甘点燃,如滚烫的岩浆,如熊熊的烈焰,从她眼中流出,蔓延全身。他这才明白,自己竟然从来不曾看懂面前这个人。 在目光燃尽一切之前,凌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目中只剩平静。她虔诚的拜了三拜,然后对递过签筒小和尚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什么都没问。” “真的什么都不问?”冉云峰跟着她出了大殿。 凌摇摇头,“我只是希望那些离世的人能够早登极乐。” “你自己呢,不为自己求什么?” “我有太多想求的,怕菩萨嫌我贪心。再说,这世上如果还有我世叔他们做不到的,只怕求谁都没用。”凌的眼中一片释然。 “有理。”冉云峰沉默了一下,“咱们还去哪儿?” “回去吧。”凌无奈的说,“我可能跟这里无缘,估计今天是找不到了。” “柳暗花明也说不定呢。”冉云峰见她心情低落,边走边逗她说话,“这座寺庙可不简单,从隋朝时就有,不过那时候叫感灵寺,后来又改名叫观音寺,再后来才改叫青龙寺。我给你讲讲啊。” “你怎么跟我三哥似的,什么都知道。” “略懂一点,可比不了沐校尉。” 他俩边聊边往山门走,忽然眼前一花,一位胖大的僧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贫僧可有什么能帮到二位施主的?” 冉云峰下意识的挡在凌身前。他一眼就看出,这僧人的轻功不凡。 凌好奇的上下打量,对方的僧袍是新的,头也是新剃的,没有戒疤,应该出家不久。只见那名僧人双手合十,低头看着她手中的长剑,似乎有些驼背。他脸上的皮肤奇怪的耷拉着,手上的皮肤也皱皱巴巴。 凌紧盯着他那双又圆又大的手掌,忍不住上前两步。除了对方身上的香火味,一缕熟悉的香气钻入她的鼻尖。 “是你!” 第73章 亢龙有悔 “二位请随我来。”那僧人将凌和冉云峰带到一间空着的禅房,然后关好门。他自己席地而坐,指着两个蒲团说,“二位如不嫌弃,就请少坐片刻。” “不嫌弃不嫌弃。”凌立刻坐下。 “贫僧法号觉通。之前以为只会有一位施主过来,所以虽然早就看见你们满寺的找,却一直没敢上前相认。”僧人微笑着说。 冉云峰偷偷看了一眼凌的脸色,坐的更规矩了些。 “呵呵,其实仔细想来,二位结伴而来,倒确实可以掩人耳目。是贫僧思虑不周了。” “不打紧不打紧。”凌两眼放光,“不知大师的俗家名字是?” “郝云通,忝列‘十二星相’最末。贫僧刚刚出家,不敢称什么大师,二位叫我大和尚就好。” 冉云峰倒抽了一口凉气,握剑的右手情不自禁的一抬。 凌张大了嘴,几乎要用手把下巴托回去。她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自从出道以来,接连遇到好几个“星相”,每次不是刀光剑影也是唇枪舌剑。现在面对个笑眯眯的和尚,反而不知如何应对了。她双眉紧皱,盯着觉通的双手,这双手上胭脂露的味道不会有假,三哥说的真的是他吗? “凌施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觉通淡定的一笑。 “下雾那晚,五柳巷的另一头,还有之后卢纪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觉通又是一笑,“那晚,贫僧按照计划跑到五柳巷,与打扮成我模样的夏校尉接头。他拿出认罪书让我在上面盖了手印,又发了个信号,之后就代替我回了相府。贫僧则直接来了青龙寺,剃度出家。” “哦,让我动手的信号,原来是二哥发的啊。”凌眼睛转了转,“那大和尚可知,我二哥去相府以后做了什么?” “其实后半段的计划,就是为了让贫僧脱离卢纪的掌控。”接着,觉通从改造客房开始,将他所知的部分完整讲了一遍。 凌和冉云峰听的目瞪口呆。 “我说二哥屋里那一缸红水怎么忽然就见底了呢。”凌侧着头想了想,“不过,大和尚,脱离卢纪的办法应该很多,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凌施主问到点子上了。此前伍玉声被崔略华陷害之时,我曾想过出来作证,顺便坦诚自己以往所犯的罪行。可三位校尉说,最好不要以牺牲换牺牲,他们会想办法延缓死刑,让大理寺不要为难伍玉声,再找别的证据为其脱罪。” “哦,目击伍哥被抓的那个人是你啊。”凌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说相信你的话,只是无法解释,为何你会出现在那里。” “卢纪已经好久不派给我任务了。那次我是偶然发现‘鼠’的形迹可疑,偷偷跟过去。可他后来走了地道,我又不好靠太近,所以只远远的看了个大概。唉,事出突然,没能阻止崔略华杀人嫁祸。阿弥陀佛。”觉通面露愧色,“说起来,此事最后多亏了凌施主,才能真相大白。” “对了,‘十二星相’里会挖地道这个‘鼠’,和人们常说的‘蛇虫鼠’里的‘鼠’,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不仅他,‘蛇’和‘虫’也在,对应的是‘蛇’和‘龙’。三位校尉没告诉过你吗?” “我看书太慢,只看了几个人的记录,还没看全。” “这三个恶人果然还活着。没想到卢纪连他们都招募了,这‘十二星相’还真是……”冉云峰忍不住出言讥讽,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好,毕竟对方已经放下屠刀。 “臭名昭着,罪大恶极,贫僧为自己年轻时的所为,常感愧疚。连卢纪也深以为然,所以不敢与我们直接扯上关系。”觉通叹了口气,“还是好在,有凌施主。” “我又怎么了?”凌不解的问。 “你一出手,甭管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就有四名‘星相’伏诛,连李诚骏都吃了瘪。你可知道,他们私底下管你叫‘克星’。” “噗哈哈,克星?这我就却之不恭了。”凌偷笑,“不过就算加上牛二,也只有三个啊,哪来的第四个?” “郝云通啊。稍后会有消息传出,‘猪’也死在你的手上。”觉通摊开手掌,“谁让这香味怎么都洗不掉呢。” “啊?不行,回去我得找二哥三哥算账去,不能让他们白白坑我。” “其实卢纪找我顶替牛二进府时,我就想一走了之。可沐校尉让我稍作忍耐,还说最合适的时机很快就到。果然没多久,就等到了下雾那一晚。” “我不明白。”冉云峰插话说,“虽然密室消失确实匪夷所思,但毕竟不能让所有人相信是神鬼所为,卢纪查明真相是早晚的事。为何说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位施主也问的好,果然是后生可畏啊。”觉通点点头,“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夏校尉的易容术,和钉死秦啸天那一剑震慑卢纪,让他不敢再查下去。” 冉云峰琢磨了一会儿,“懂了。试想一下,如果夏校尉将那名高手易容成相府中人,再施行刺,卢纪又有多大把握保住性命呢?” “以我对卢纪的了解,他这几天肯定又不敢出门,要在家称病了。”觉通嘿嘿笑道,“不过请凌施主代贫僧提醒太傅大人一句,就算卢纪肯暂时偃旗息鼓,但终究不会善罢甘休。除了再调派高手贴身护卫,只怕他还要针对那旷世一剑,请出‘蛇虫鼠’的师父。” “嗯,多谢提醒,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二位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觉通起身走到禅房外面。不一会儿,他托着件状似铠甲的东西回来,“这是锁子金甲,麻烦凌施主走的时候带上,替我转交给太傅大人,当是贫僧的一点心意。” “大和尚,这甲……你洗过吗?”凌还没想好是推辞还是接受,就立马伸手捂住鼻子。 “最近也就洗澡的时候顺便洗一下。抱歉抱歉,这些年我不执行任务,要不是吃的这么胖,勒的脱不下来,卢纪早把这甲拿走了。贫僧饿了这么多天,能勉强脱下来就不容易了,还没来得及刷洗。”觉通随便在禅房里找了块布,“给你包一下。这甲是男子穿的,回去打理打理就不臭了,防身还是挺管用的。” “大和尚,你自己留着吧,我怕卢纪不会放过你的。” 觉通摇摇头,“等我再瘦两天,就出去云游四方,不在青龙寺呆着了。别说卢纪现在自顾不暇,就算将来被他的杀手追上,也是我以往作恶太多,因果循环,大限到了。” “大和尚,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凌想了想,“你其实不是我们派在卢纪身边的细作,对吧?为什么要帮我们?” 第74章 情为何物 觉通之前一直笑眯眯的,可听到凌这个问题,脸上不禁现出悲苦之色。 “贫僧……郝云通年轻时,自认天赋过人,二十岁开始在江湖上扬名,二十五岁就被卢纪招致麾下。外人皆知他贪杯好色,风流无度,却不知他在老家有位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未婚妻,名叫繁音。他承诺繁音,待两年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就会明媒正娶。可京城卧虎藏龙,想出人头地谈何容易。而且他流连京城的繁华,抵不住世俗的诱惑,于是两年之后又是两年,一直没能兑现对繁音的承诺。转眼郝云通到了三十五岁,接到一个极危险的任务,可能有去无回。临走前他跟繁音说,如果这次能活着回来,就金盆洗手,带她云游四海、浪迹天涯。繁音答应了,说会一直等他。那次他虽然完成了任务,但受伤不轻,差点儿丢了性命。因为治伤,他晚回来几日,结果进门却见到……见到繁音的棺椁。” 凌轻呼了一声,冉云峰也吃了一惊。 觉通低声诵经,半晌才继续说道,“郝云通以为是自己回来晚了,看了遗书才知道,繁音其实早已决意一死。她在遗书里说,知道郝云通那十年都在做什么,她劝了十年,就算他一直不回头,她也不愿放弃。她说卢纪不会让郝云通带着一身秘密安然退隐,她活着就会成为他的累赘,她死了,他才有机会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她说她先走一步,希望能唤回他残存的一丝人性,也希望在那边能先替他赎罪。” 讲到这里,三人半晌无言。 “那,后来呢?”凌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天,郝云通自杀未遂,被一人救起。醒来才发现,救他的人是死敌聂阳天。” “大哥没认出你吗?” 觉通摇摇头,“聂校尉过目不忘,怎会认不出我。但他见我一心求死,还是不忍袖手旁观。我自知罪孽深重,向他求了三天时间,安葬亡妻,之后便自愿伏法。三日后,聂校尉在繁音的墓前说,他改变主意了,希望给繁音和我一个机会。如果我仍是不能改过自新,他便亲手抓我归案。” “大哥他……”凌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心软了。”觉通接口说道,“跟我们这群禽兽斗了这么多年,他还能平安无事,当真是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 “你为卢纪效力十年,骤然转变,他没发现异常吗?”冉云峰问。 “我当时受了重伤,武功十去其七,于是告假了一阵子,说去求医。这个变胖的法子,就是那时夏校尉想出来的,既保证卢纪收不回锁子金甲,又不能随便拿我当个弃子。一开始我还是假胖,身上偷塞了不少东西。后来我腥膻恶臭什么都吃,终于吃坏了胃口,就真的胖了起来。” “你吃生肉那些东西,也是二哥教的?” 觉通摇摇头,“那是我的主意,就是想提醒自己,曾经活的多像个畜生。现在换一个身份,换一个法子赎罪,说不吃也就不吃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往回走吧,免得城门关了。” 凌和冉云峰站起身,接过觉通的锁子金甲。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大和尚,你多保重,后会有期。”凌一抱拳。 “贫僧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为众位诵经祈福,早晚祝祷。咱们有缘自会再相见。” 出了青龙寺,二人原路返回。 “繁音,梵音,难怪他最后会选择落发为僧。”冉云峰点点头,“凌姑娘,你说,要多深的情意,才能让人不要名分,苦等十年呢?” “啊?你说什么?”凌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我正头疼呢,这么大的锁子金甲,怎么才能带进城?” “还真是没心没肺。”冉云峰笑着看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哎呀,赶紧帮我想办法,一会儿就到城门口了。”凌拿着锁子金甲一顿比划,“背着不行,挂马上不行,骑着也不行。这东西太大太显眼,如果被卢纪的人看见,一定会很快查到青龙寺的。” “凌姑娘,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句话?” “不能,没时间了!”凌跳下马,拿剑戳地上的土,“要不,先挖个坑埋了,明天再找个大箱子运进去?” “凌姑娘。”冉云峰也跳下马,伸手扳过凌的肩膀,对面而站,“我就说一句。” “能不能改天再说!”凌一脸的不耐烦。 “就今天。”冉云峰深吸了口气,“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意。” 凌见没办法再回避了,摇头叹息道,“冉大哥你那么聪明,也应该知道,我对你没意思,也没那么闲!” “我知道你忙。可如果我愿意像繁音那样,等你十年呢?”冉云峰非常认真的看着她。 “冉大哥,我真的没这个心思!你说你知道我忙,那你能不能表现出来你知道!”凌吼完这句话,挣脱他的手,又开始拿剑鞘戳地,想找一块土质比较软的地方挖坑。 冉云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上前,从凌的手里拿过锁子金甲,“我穿上,不就没人能发现了。” “可是,脏啊。”凌皱着眉,虽然她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只要知道是为什么脏的,就不觉得它脏了,不是吗?”冉云峰颇有深意的看着她,“怕就怕,连一个知道的机会都不肯给。” 凌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心里突然有种翻江倒海的情绪,虽然不是喜欢,但不能说不感动。她红着眼睛背过身去。 身后一阵锁链的轻响,之后冉云峰淡定的声音传来,“好了,虽然显得壮一点,好在不碍眼。” “抱歉。” “不用,是我唐突了。城门要关了,赶紧走吧。” ------------- 今天是头一次,太傅府门口的守卫看见他们家姑娘被人送回来。 进了太傅府,冉云峰跟众人打过招呼,找了个地方脱下锁子金甲。 “甲上可能会沾了少许胭脂露。”凌心虚的不行,小心翼翼的提醒。 “放心,回去我把整套衣服都烧掉。” “嗯……多谢。” “不用。不过我方才说的话,依然算数。”冉云峰紧盯着她的眼睛。 凌红着脸低下头。 “快宵禁了,我就先告辞了。”冉云峰跟太傅府众人作别。 “我……送你到门口。” “好。”冉云峰笑笑。 凌送冉云峰出门,身后是三名校尉和李太傅惊讶的目光。 第75章 怀璧其罪 深夜,李太傅与萧惕秉烛夜谈。 “上次与萧大侠把酒言欢,还是在逍遥楼吧?” “是啊,我记得是在大人调任京城的前夜,送行的酒宴上。一晃就是十多年,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啊。”萧惕感慨道。 “人生有几个十年啊,真如大梦一场,醒来发现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李太傅也点点头,“其实凌来了之后,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结果发现她对逍遥楼所知甚少。” “逍遥楼刚建起来时,她还不到三岁。后来发展到顶峰,薄玉和我每天有忙不完的事,跟她说话最多的反而是教书先生和下人们。再之后就是十年的逃亡和隐居,她一直病着,时间都花在练功和治病上了。”萧惕摇摇头,“关于逍遥楼,我们确实没来得及告诉她。太傅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 “陷害逍遥楼的幕后主使,找到了吗?” “大部分找到了。”萧悌叹了口气,“虽然找到的时候,很多都已经是死人了。” “那些人恩将仇报,最后注定利尽则散,自相残杀。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李太傅想了想,“给凌下毒的人呢?” “给她下毒的不止一人。虽然那些人都是想用她威胁薄玉,所以每种毒都不致命,但每种毒又都是奇毒。”萧悌叹了口气,“最无奈的是,虽然后来拿到了其中几种的解药,但有些也是以毒攻毒。这么多毒先后混在她体内,纠缠了十年,才导致她现在的症状如此怪异,非寻常方法可解。除了斑斓虫,我近来还在寻找其他的解毒圣品,希望有效。” “当年太多人觊觎逍遥楼的财力和武功秘籍,也是凌的命中有此一劫。”李太傅也叹了一声。 “这些年薄玉一直在自责,说自己识人不明,结果害了女儿。” “错不在她。而且有些人是自己找到逍遥楼,要用武功秘籍换取利益,后来见逍遥楼失势,又落井下石的想要讨回。要说错,可能错在人性吧。” “那也不该对个无辜的女孩儿下手啊,还不止一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人性,有时恶的令人发指!”萧悌说的激动起来。他顿了顿,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也是我们当年太天真,不懂人心险恶。大人曾经出言提醒,我们只当用人不疑,也没真的往心里去,终致追悔莫及。” “老夫毕竟年长,又一直在官场打滚。官场更是集中体现了人性的善恶,所以知道的比你们多些。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好,阳天他们也好,还是坚信世上好人居多,人性中善的一面居多。” “薄玉她也是这么说的。”萧悌点头。 “她,后来后悔了吗?” “对女儿,她是愧疚的。对逍遥楼,她没有。虽然逍遥楼满打满算就维持了五年,但薄玉说,从头到尾她都俯仰无愧,心满意足。” “那你呢,从家里彻底脱离出来,后悔吗?” 萧惕笑笑,“当然不。只可惜在逍遥楼出事前夕,我要辗转各地寻找依然忠心的部属,分藏多年收集的神兵利器、武功秘籍。虽然从长远看,确实避免了这些东西为祸江湖,但她们母女被追杀时我不在身边,差点成了毕生遗憾。” “高瞻远瞩,不畏毁谤,蓝夫人确是我生平仅见的奇女子。世人哪里知晓,他们口诛笔伐的逍遥楼,一直在执行护佑百姓、平息纷争的使命,甚至是在销声匿迹的十年后。” “大人的评价,回去我写下来烧给她。”萧悌端起茶杯。 二人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不管怎么说,忘忧谷和苗疆这十年,我们过的很满足。薄玉终于有时间陪着女儿,还把逍遥楼的前因后果写成了书。”萧惕说,“只是可怜了这孩子,她虽然弥补了童年的遗憾,却抵不过受的那么多苦。” “你应该知道,她其实很享受那段时光,而且从来没有怪过你们。” “知道,所以才更愧疚。” “不用自责,你们已经把她教的很好了。那孩子聪明,练武勤奋,做生意的脑筋也好。”李太傅微微笑着。 “她喜欢装傻,不过毕竟是薄玉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学东西肯定能快点。都是薄玉的功劳,事实证明,不让她守孝,不让她报仇是对的。没被仇恨蒙蔽双眼,她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才能活出属于她的人生。”萧惕又顿了顿,“大人,我明日一早就动身回苗疆。” “这么着急?” “这次回去,以后就能书信联系了。”萧惕从怀里掏出一柄弯刀放在桌上,刀身刻着精美的花纹,刃上闪着幽蓝的寒芒,“这个,请大人代我交给她。” “这是?” “这是弯刀的正品,她那把是仿的,我一会带走。京城卧虎藏龙,她学艺不精,随身两件武器又都是凡品,万一遇见真正的高手容易吃亏。这个留给她,危急关头没准用得上。不过以她现在的功力,还无法运转自如,请大人代我督促她勤加练习。” “用不着督促,我就没见过比她更用功、更懂事的。” “懂事?要不是对你们心服口服,她才不会懂事呢。那丫头和她妹妹不一样,眼睛一眨就冒鬼主意。还有她的病,劳烦大人费心了。” “说的哪里话,应该的。” “哦,还有她的终身大事,我也放心不下。不过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还是先治病要紧。” “我算看出来了,不管多洒脱豁达的人,当了爹之后都婆婆妈妈的。” “大人也有这个体会?” “可不,我手下那三个,年纪早都到了,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李太傅笑道,“凌还小,你放心,在京城我替你看着她。而且她眼光还不错,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她正眼都不瞧一下。对了,她昨天带回来那个不错,你见过没有?” “万丰钱庄那小子?是还不错,就是差了点儿什么。”萧惕犹豫着说,“我还是了解这个闺女的,跟薄玉一样,不在她的长项上压她一头,她是不会动心的。” 第76章 刀剑争锋 第二天一早,李太傅转述了萧悌的嘱咐。 “义父这就回苗疆了?他不是应该继续留下来震慑卢纪吗?”凌大吃一惊。 “不要紧。觉通师傅今早离开京城,卢纪府上除了加派人手防卫,也没有其他动作。”沐怀仁淡定的说。 “唉,每次都这样,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凌看着弯刀,有点儿失神。 “他还是很关心你的,所以把真品留给你,把轿子隔层里的仿刀带走了。”李太傅说。 “嗯,我知道。”凌点点头,“今日没有早朝,世叔还要出门吗?” “一会儿让阳天和怀仁陪我去一趟严侯那里,你就不用跟着了。” “那我去后山练功了。” 李太傅心想,练功这件事,确实不用他督促。 “等一下。”沐怀仁突然拦住她,“凌,最近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只要牢记四个字,以退为进。” “三哥,你说明白点儿,我最近会遇到什么?”凌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没什么危险,等遇上就知道了。”沐怀仁的口风一向很紧。 “三哥,你又背着我挑事儿了是不是?上次坑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江湖传闻你一夜之间连克两名‘星相’,出尽了风头,怎么能叫坑你呢?”沐怀仁不动声色的说。 “世叔您看,三哥他又欺负我。”凌心想,头一次见到有人比她还会睁眼说瞎话,撒谎撒的一本正经。 “呵呵,你听话就好,千万别冲动,要以退为进。”李太傅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出发了。” 见世叔也这么说,凌郁闷的一跺脚,扭头直奔后山而去。 后山的林中也有一片空地,非常适合练剑,但练刀比较麻烦。以她现在的程度,一刀掷出,十有八九会卡在树上。 凌坐在空地的一块大石上,努力抛开对义父的想念,和对三哥那句话的纠结,沉下心来凝视真正的笑藏刀。 她缓缓转动弯刀,心中连声赞叹,真品就是真品。真的笑藏刀为稀有寒铁所铸,刀身更薄,所以转弯会更迅捷。单看那个船帆一样控制方向的横棱,就比仿品要精致的多。 刀身上除了几条简洁的花纹,平整光滑如镜。树林倒映在刀身上,都变成了幽蓝之色,与天空融为一体。风吹树动,宛如波光粼粼的海面。 凌一笑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然后突然转身扬手,弯刀直冲上天。随后,她对着树顶大喊一声:“出来!” 树梢上,一个蒙面人从容掠出,躲开弯刀的攻击,与刀锋斩断的枝叶一起飘然落下。他身后黑色的披风荡起,宛如一片墨云,遮天蔽日。 若不是刀身映出了人影,凌根本没发觉这人是何时来的。看到披风,她立刻认出对方的身份,季沧海! 只见季沧海借下坠之势,一掌击出,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袭来。 凌不敢硬接,退后几步避其锋芒,然后双手一引,弯刀旋回,砍向季沧海背后。 与屠伟一战的第四重竟然重现了!而且这柄真品的弯刀更快更急,轨迹更加飘忽莫测。 在弯刀将至未至之时,季沧海半空一个转身,将弯刀让到身前,然后抬掌拍在刀背。弯刀飞行的方向一变,竟然直奔凌的咽喉。 凌连忙向后一仰,弯刀擦身而过,嵌入她身后一棵树上。 季沧海翩然落地,并没有乘胜追击。 凌直起身,强做镇定的说,“不知季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啊?” 见身份已经被识破,季沧海扯掉面纱,“屠伟就是死在这一刀之下吧?” “季大人的话,小女子怎么听不懂呢?”凌强笑道。她在离开山神庙之时,除了斩下屠伟的头,还划烂了他腿上的伤口。 “你以为划烂了别人就看不出来?”季沧海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不错,屠伟是我杀的,那又怎样?”凌在心里盘算,大哥和三哥陪世叔出门了,二哥也不在家,现在即便向府内求救,也没有足够的战力能出来接应她。 “数日前,秦啸天被你一剑穿心,郝云通在青龙寺最后见的外人也是你,对吧?” 凌心头大骇,“想不到,你竟然是卢纪的人!” “谁说我是卢纪的人?” “除了卢纪的人,我想不到还有谁会知道这些!” “那两份认罪书上,按手印用的胭脂,就是乐毅给你那瓶。左卫碰巧养了一条狗,真正的狗,专门追踪味道。” “狗就不会认错吗?” 季沧海冷哼一声,这丫头损人的功力,犹在刀剑之上。“普天之下,只此一瓶,绝不会错。” “你们内卫还管查案吗?就算你们查案又如何,难道这些人不该死吗?”凌说的理直气壮。 “该不该死,不是由你决定的!”季沧海说完,又抬掌攻了过来。 凌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剑,刺向对方右臂。 二人一剑一掌,战在一处。 不到五个回合,凌就发觉自己在力量、速度、内功、应变方面处处落于下风。尤其是对方的速度,快的如同鬼魅。 又过了三招,凌的长剑被一掌拍飞。 季沧海抢步上前,伸手掐向凌的咽喉。 危急关头,凌反身拿手一指,树上的弯刀似乎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拔起,脱树而出,旋砍季沧海的右手。 季沧海闪身避开。 趁对方后退,凌站定稳守,双手引刀回旋,只求让他无法近身,再想办法逃脱。 见一片幽蓝的刀光闪耀,嗡嗡作响,宛如盾牌般护在对方身前,季沧海展动身法不停游走,伺机寻找破绽。 战况一时胶着。 突然间,季沧海走到落地的长剑旁边,一把抄起,然后直刺那片蓝芒的正中。 在外人看来,季沧海只是简单的伸直手臂,平平无奇的刺出一剑,既不快,也不狠。可站在对面的凌,却仿佛看到剑气幻化出无数厉鬼,咆哮着扑向自己,只有濒死之人才能体会到这种绝望。她被这一剑彻底震撼到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不相信世上还有别人,剑法足以媲美义父那惊世一剑! 凌一咬牙,伸手一送,弯刀诡异的翻转,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砍向对方手腕。 季沧海的手臂似乎仍保持着最初伸直的状态。 刀剑一动一静,一快一慢,一繁一简,一巧一拙。 弯刀本来砍向手腕,却莫名其妙磕在剑上,然后宛如石子落在水面泛起的涟漪,越漂越远。 长剑刺入凌身后的大石,直没至柄。凌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季沧海的身影已回到她面前,一手卡住她的咽喉,将她按在树上。 “还有什么想说的?”季沧海冷冷的问。 凌双手扣住季沧海手腕,却掰不动分毫。 “为何要杀我?”这五个字几乎耗尽她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第77章 以退为进 “好,我让你死个明白。”季沧海松开手,退开几步。 凌弯下腰,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摔倒在地。她倚着树勉强站住,大口喘着气,挣扎着说,“江湖寻仇比比皆是,就算官府要治我死罪,也轮不到你们内卫动手。” “因为最近死的都是卢纪的人,而你和你背后那名高手,是李承安的人。” “那又如何?” “所以这不是江湖仇杀,是国事。” “国事?”凌还是没法站直身子。她抬头看向季沧海,对方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短短两个月,卢纪损失了四名‘星相’,就连他的老部下曲怀山,尚书之位也岌岌可危。再任由你胡闹下去,朝中就要李承安一家独大了!” “季大人怕是忘了,先是曲怀山的死士和牛二暗杀我世叔,后是屠伟要杀我大哥。难道我们反抗都不行吗?” “许州和洛阳水路的势力也即将被你们揽入怀中。” “信义庄整个儿被屠了你怎么不说?秦小天篡权投靠卢纪时你又在哪里?许州官府说屠伟是山匪,你不服就去找知州啊。我只是写了秦小天这些年勾结匪类、杀人越货的状书,大理寺自会查明是否属实,然后按律处置。我们一没勾结许州官府和大理寺,二没吞并洛水帮,怎么就揽入怀中了!”凌咬牙直起腰,心说你拉偏架就拉偏架,装什么出师有名。 “长乐帮也开始从卢纪倒向了你们。” 提起长乐帮,凌就想到冉云峰,脸上多少有点不自然,“长乐帮的事我怎么知道,我就认识里面两个人。如果不是屠伟杀了谷大哥和谷大嫂,本来认识四个的。再说,我们又没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这叫公道自在人心。卢纪如果行的正走的端,不是应该更多人倒向他才对吗?” 季沧海一愣。之前他的三个问题,方向角度各不相同,有公有私,有大有小,有既成事实,也有未来的可能。没想到对方见招拆招,针锋相对。而且这丫头虽然见解稚嫩,倒不是强词夺理,一不小心就会被驳个哑口无言。 三个月不到就调教成这样吗?他想起乐毅和梅昭,多少有点儿羡慕李承安。“那郝云通怎么算?” “什么怎么算,卢纪的手下自己要洗心革面、改邪归正,而且是遁入空门去云游四方,这还怪我们吗?” “但城墙上那一剑,摆明了是对全京城示威!” “他就呆了几天,只出了这么一剑,而且今早已经回苗疆了。对全京城示威,季大人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凌一瞪眼,“世叔这里算上我也就四个能打的,卢纪那边原本十二个呢,加上曲怀山的苍山派,再死四个也富富有余!” “你以为朝堂论政这么简单?”季沧海瞪回她一眼,“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别说是你,就是他李承安也承担不起!” “我不懂你说的大道理,我只知道秦哥哥本来安分守己,船上被灭口的那些都是普通百姓。孙大人或许有错,但幽宁和幽安是无辜的!有人伤害无辜,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不要跟女人讲道理,最先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诸葛孔明转世。季沧海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肯认输,“你不说我都忘了,幽州孙竞翔的下一任,也是李承安的党羽。” “你!”凌气的跺脚,这人分明是不讲道理,“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想要保持这个平衡,想要你们这方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或是三个校尉之一。自己选吧。” “你敢!”凌咬着嘴唇。 “我为什么不敢?” “不管你杀了谁,都会有人找你报仇的!” “如果你指的是教你刀法,钉住秦啸天那个人,那真是太好了。”季沧海脸上竟然露出难得的微笑。 凌瞬间明白,季沧海是个武痴,自己使劲使反了,差点儿投其所好。她正想把话拉回来,心里突然一动,难道三哥说的以退为进是指这件事?可是内卫的动向怎么也在三哥的计划中? 不管怎样,既然此事目前无解,她决定放手一试。 凌深吸口气,突然走上前,双手拉起季沧海的右手,放在自己脖子上,“你杀了我吧。不过我杀那几个‘星相’是为了私仇,与我世叔和三个哥哥无关,你不要再为难别人。” 季沧海微微皱眉,手上慢慢收紧,“你想清楚了?” “动手吧,能死在大内第一高手手里,对我来说倒是个不错的结局。”凌平静的闭上眼,眼角泪光闪动,脸上浮现出一个凄楚的笑容。 “你说是私仇,那我杀了你,岂不是在替那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报仇?”季沧海松开手,退后一步,“你以后给我紧守本分,别再……” 不等他说完,凌又上前一步,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咽喉,“不可能!我学武就是为了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要我对那些败类视而不见,你还是杀了我吧。” 季沧海抽回手,又退后一步,“我今日留你一命,若那名高手回来……” “那名高手行踪不定,一半时不会回来。不过你只要杀了我,他迟早会来找你报仇。”凌又近前一步,作势要拉他的手。 季沧海再退一步,“你适可而止!如果再敢乱来,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凌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心里得意极了,还以为对方是杀神附体呢,结果竟然这么简单被她逼的连退三步。 “生不如死?我现在已经生不如死了。”她眼珠一转,“如果季大人不信,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 季沧海不置可否,但起码没有明确拒绝。 凌微微一笑,转身去拔石头里的剑,可剑纹丝不动。 “我来吧。”季沧海绕过她,伸手将剑拔出,轻松的仿佛原本是插在豆腐里。 凌接过长剑,拭去石粉,只见剑锋丝毫无损。她惊讶的张大了嘴。不管季沧海这个人怎么样,武力确实让她心服口服。 她将长剑反手归鞘,然后一指地上的笑藏刀。弯刀竟然原地弹起,飞回她手中。 季沧海波澜不惊的眼神似乎也露出了些许赞赏。 “季大人,不怕是鸿门宴的话,这边请吧。” 第78章 生不如死 凌先回府牵了马,然后在前面引路,季沧海跟在后面,二人往东市方向走去。 凌搜肠刮肚的想着季沧海这种人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既然季大人不属于任何一方,那小女子斗胆一问。为何朝堂之上不能一家独大,这总好过坏人专权吧?” “你想象中的朝堂,是什么样子?” “嗯……就是卢纪时时处处与我世叔作对,世叔说往东,他就说往西。当然,肯定世叔说的是对的。” “比如李承安弹劾一名贪官,卢纪力保?南方水灾,李承安要筑坝,卢纪要毁堤?”季沧海又面露他标志性的嘲讽。 “好像是不太对。”凌沉思着,“那事实上呢?” “事实是,他们二人的政见都非常优秀,而且七成左右是一致或者殊途同归的。” “什么?”凌愣了一下,“那余下三成呢?” “有些互有胜负,还有些意见相左。” “不会吧,我世叔怎么可能会输?” “便如两名国手对弈,总有对方棋高一着的时候。何况,执行时只能选择一种做法,至于另一种是不是更好,大多没法验证。”季沧海在心里嘀咕,又不是自己的手下,为何如此耐心的给她讲。 凌觉得季沧海心情应该是不错,估计是方才那一架打的很合心意,所以话比往常多了很多。“可我世叔被人行刺也是事实啊?你们既然知道‘十二星相’的真正身份,就应该知道卢纪不是好人。” “卢纪也遭遇过暗杀,所以站在中间立场,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解读。” “怎么解读,冤冤相报?想暗杀他的肯定另有其人,说不定是他自己贼喊捉贼呢。我们要是想杀卢纪,你觉得以那一剑的实力,做不到吗?” “那你们为何不动手?” “因为……因为我们是我们,我们跟卢纪不一样。”凌发觉自己说的很心虚。她不是大哥那么有原则的人,她还挺喜欢暗杀这一套的。所以为何不直接杀了卢纪呢?她想不明白。 “可你证明不了。就像你证明不了,孙竞翔和李承安没有结党营私。” “我学查案时碰到过这种问题,人是证明不了没做过的事的。季大人觉得呢?” 季沧海没有回答,他在郁闷为何自己的手下不懂举一反三。 “那民间的口碑怎么说?”凌又问。 “沽名钓誉罢了。而且这些歌谣、故事是怎么传出去的,还流传的这么广,倒是值得好好说道一下。” 凌忍不住一勒马。 季沧海问,“怎么,不服气?” “没有,站在你的立场,这些怀疑都是合理的。你让我回去仔细想想,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凌沉默半晌,突然噗嗤一笑,“咱们方才是不是还想拼个你死我活来着?现在能这样客观的讨论问题,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是你死我活。” “哈哈,对,再打下去我必死无疑。”凌笑的没心没肺。 二人来到了东市的翠云楼。 “伍哥,我包间有人吗?” “放心,空着呢。”伍玉声正在大堂忙碌。他经商多年,第一眼见到季沧海,就觉得这人身份不简单,“这位是?” “内卫统领季大人。”凌把季沧海领进包间,让到上座。 “哦,失敬失敬。”伍玉声跟在后面,“季大人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季沧海眼皮都没抬一下。 “伍哥,照上次的准备吧。”凌扫了一眼季沧海,“再开坛酒。” 伍玉声出去准备酒菜,嘱咐店里的伙计就近守着,别让外人打扰。 “说说吧,怎么生不如死了?”季沧海环视包间,地方不大,倒还干净整洁。 “季大人可知,翠云楼我占一半,伍哥占一半?” “知道,不过外人好像知道的不多。” “我和伍哥很少对外人说起,因为怕人误会翠云楼是世叔的生意,有损他的清誉。” 季沧海哼了一声。 “翠云楼现在表面看起来生意很好,实际上出了问题。最近有十几位客人赊欠超过二十两,突然同时说不想付账了。我仔细查了名单,发现这些人之间是有交情的,而且背后有朝廷官员撑腰。推测有人见翠云楼生意好,想挤掉我们取而代之。” “多大的官员,还能大过李承安?” “官都不大,但世叔宁可让我去账房支点银子顶过这一阵,也不愿来翠云楼坐坐,给我撑腰。” 这时,伍玉声敲门进来,端上酒菜,“二位先慢用,后厨还在做。” “这酒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季大人一定得尝尝。”凌给季沧海斟酒,“起码我觉得,比上次在大人那里喝的酒要好。” 想起她上次喝毒酒的事,季沧海嘴角歪了歪,“李承安不出头,你们怎么办?” “现在还能靠下一批酒的定金勉强支撑。”凌叹了口气,“季大人可知,外面这样的一小壶酒,还可能是掺过水或是假酒,已经炒到五两银子了。” “那卖两坛酒不就解决了?” “可同样一壶酒,在翠云楼只卖三钱。” “为什么差这么多?” “因为世叔不允许我们加价。他说现在这个价格已是稳赚不赔,不得助长外面哄抬市价的歪风。”凌撅撅嘴,“季大人觉得这酒怎么样,究竟值五两还是三钱?” 季沧海喝了口酒,没出声。 凌用楚楚可怜但坚定无比的眼神望着他,“季大人,您当然还可以认为我世叔沽名钓誉,我也没法证明太傅府从未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但我知道,就算我翠云楼明天关门了,起码每一笔账都干干净净、童叟无欺!” 季沧海盯了她一眼,不屑的说:“这就是你说的生不如死?还以为是指你体内的毒呢。” “那个是小事。何太医上次不是瞧过了嘛,当时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治不好。”凌满不在乎的一笑,“人活一世,谁没有个病啊灾啊的。我从小生在个衣食无忧的人家,已经比很多人幸运。现在能跟着世叔他们安居京城,顺便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就算死了也在江湖上小小的留了点儿侠名,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第79章 各得其所 “季大人请。”凌端起酒杯敬季沧海,“这酒的味道,可还说得过去?” 季沧海这才发觉自己心不在焉,喝了几杯都没细品。 “还行。”他含糊其辞的说。 “我们小店粗茶淡饭,跟季大人平常吃的那些肯定比不了,也就这酒还勉强有些特色。”凌给季沧海倒满酒,“那天在内卫府喝过几杯,我就说想请季大人品评一下我家的招牌。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 季沧海这次端起酒细品,虽然不如宫里的陈酿绵软幽香,但确实很有特点,粗犷中透出的清甜倒是雅俗共赏。他点点头放下酒杯,单刀直入的问,“你还能活多久?” “不好说,本来以为今早就要死了呢。”凌笑着挑了挑眉。 “那你现在,算百毒不侵?” “谁没事拿一百种毒挨个儿试啊,不过一般的毒是奈何不了我。”凌又给他斟满,“何太医给我瞧完病,应该也是这么说的吧。” “你为什么说,他治不好你?” “他师弟研究了我三年,也只是找到个将就的办法。他诊了个脉,又拿针扎了几下,要是这都能治好,岂不成了华佗再世?怎么会有当年的瑜亮之争?” 见对方一直回答的模棱两可,季沧海冷冷说道,“听你说话,倒不像七岁之后就远遁山林的样子。” 凌一愣,看来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旋即笑道:“小女子言谈粗鄙,让季大人见笑了。我让他们加两个菜,再拿点酒上来。” 不等季沧海说什么,凌起身出了包间。她这一走就好半天没回来。 季沧海把之前的对话在心里过了两遍,想理出点头绪出来。见凌半晌未归,他起身出门,站在楼梯口向下张望。 只见凌站在柜台旁边,跟伍玉声和一个年轻人说话。她连连摆手,好像在拒绝,还满激烈的样子。 凌察觉到楼上有人看她,抬头见是季沧海,立即换成笑脸,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马上回去。她对面的年轻人也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季沧海,俊朗的眉目间似有淡淡的失落。 季沧海转身回了包间。 凌果真马上端着酒菜进来,解释道:“真是抱歉,让季大人久等了。万丰号的人找我,说可以借钱让我们周转,伍哥不敢拿主意,一定要我一起做决定。” “结果呢?” “我拒绝了。他们是长乐帮的人,长乐帮现在立场摇摆不定,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欠他们人情,让别人说三道四。” 季沧海知道她话里带刺,冷笑了一下。 “不过毕竟人家一番好意,直接拒绝怕伤和气,所以推辞的久了点。我自罚一杯,当是赔罪了。” “做事这么瞻前顾后,是逍遥楼的作风,还是李承安教你的?”季沧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想不到季大人也知道逍遥楼的事。我还以为十多年过去,所有人都忘了呢。” “听过一些传闻,有人说你们当年涉足各种生意,从中渔利,而且贪得无厌。” 凌无奈的一笑,“逍遥楼做事,只求无愧于心,其他的倒顾不上太多。我娘当年最大的错误,就是养了几个害群之马,坏了所有人名声。” “如果那几个害群之马,现在效力于李承安,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那些人现在做什么,我都答应过我娘,不找他们寻仇。” “为何?” “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就是不告诉当年的真相。”凌放下酒杯,望向窗外,“上次义父说带我去报仇,我还以为去找当年追杀我们的人,没想到是秦小天。他们宁可花时间替别人报仇,也不理会坑自己的那些人。” “不喝了,差不多了。”季沧海擦擦手,站起身来。 凌也起身说道,“季大人日理万机,这次在我身上浪费大半天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季沧海一脸的志得意满,“京中好几方人马,花了两个月时间查你,结果都查的云里雾里。我这半天倒是花的不冤。告辞。” 凌露出个狡黠的笑,当先下楼,带着伍玉声和翠云楼伙计列队相送。 季沧海刚走到门口,竟然看见乐毅和一队内卫在门外等候,“你们怎么来了,宫里有什么要紧事吗?” “凌姑娘让人通传,说她在翠云楼宴请大人,问我们大人有什么喜好和忌口的。”乐毅小声说,“我们怕大人吃亏,就赶紧过来了。” 季沧海一瞪眼,“我能吃什么亏?” “她有毒啊,还是李承安的人。大人,我们怕这是鸿门宴啊!” 季沧海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凌的意图。他心说不愧是逍遥楼出身,天生做生意的料。“凌姑娘好算计啊,今日这顿饭,看来是稳赚不亏啊!” “多谢季大人成全。等新酒开坛,小女子定差人给内卫府送去几坛,投桃报李,聊表谢意。”凌甜甜的笑着。 季沧海翻身上马,狠狠瞪了她一眼。 凌朗声说道,“今日季大人光临翠云楼,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借着季大人的吉运,翠云楼定能生意兴隆、长长久久。” 目送一众内卫绝尘而去,凌才“呼”的长出了口气。她转身问伍玉声,“伍哥,这样就行了吗?” “翠云楼设宴款待左卫统领季沧海,一会儿我们就把消息放出去,明日就去那几家讨要赊欠的酒钱。”伍玉声一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凌皱着眉,“我还是不懂,其实他的官职不算多高啊,可能没那几家的品级高。” “不是你这么算的。其他官员的品级再高,能天天见着皇上,随时跟皇上说话?再说,什么是内卫,御前侍卫啊!整个皇宫的安危都交托给他们负责,那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哦,你这么说我就懂了。难怪他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温凉王见了他都点头哈腰的。”凌点点头,“那咱们也不用向万丰钱庄借钱了呗?” “不用了。” “嘻嘻,难怪你方才说,便装的季沧海虽然也可以,但最好找几个穿官服的内卫来。伍哥,高明啊!” “哪里哪里,说到底还是你有本事,派人知会一声就来了这么多人。” “哈哈,彼此彼此。” 第80章 意气难平 “啊!” 一大清早,凌房间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一嗓子差不多半个太傅府都听到了。李太傅披了件外衣赶紧出来,西院聂阳天和夏鳌棣同时往东院奔去。 沐怀仁离着最近,施展轻功直接越过小院的围墙,“凌,出什么事了?” 凌一脚踹开房门,手里拿着一张纸,愤声说道,“我义父,我义父他……气死我了!气死了气死了!” “走,进屋慢慢说,怎么回事?”沐怀仁见此情景,知道没什么大事,不禁松了口气,让围观的下人们都散去。 李太傅三人也陆续进来。 凌一屁股坐在床上,咬牙切齿的说,“我从忘忧谷一共带回来三本书。一本我的刀谱,一本棋谱给了三哥,还有一本是剑谱。我今早想翻翻剑谱,结果那本书不见了,只有一封义父的信。你们看看吧,哎呀,气死我了!” 李太傅先接过信,然后递给其他三人轮流看完。 信上只有八个字:“剑谱我已经送人了”。 “哦。”李太傅回想起那晚的对话,恍然大悟。 “已经,他还已经!”凌气的用手捶床。 沐怀仁也猜到了。他眼里满是笑意,以手扶额道,“要是没这个‘已经’,倒还有别的可能。现在看来,已经是定局了。” 聂阳天未解其意,“怎么了?送谁了?” “大哥,已经!那人在京城!”凌使劲跺了一脚,“你们还能想到京城谁用剑!” 夏鳌棣也猜到了,“哈哈哈,看来萧大侠已经定了咱们妹夫的人选了。” “不行不行,我不死心,我得去问问。”凌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你这个样子,最好老实在家呆两天,出去容易惹人误会。”夏鳌棣伸手拦住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啊?误会什么?”凌摸了一下脖子,有点刺痛。她立马想到了什么,回身走到铜镜前。 “啊!” 于是她发出了今天早上的第二声惨叫。 “我昨晚就看见有半圈红印,没想到今天紫了。”聂阳天脸上略带内疚,“季沧海掐的?” “方才我还没看清,你们谁赶紧去请大夫过来。”李太傅这个年纪,眼睛是有点儿花。 “大人放心,这个淤青不严重,只是看上去唬人。我一会儿给她找点活血化瘀的药油。”沐怀仁很淡定。 “最好再换一件有领子的衣服,挡一挡就没事了。”夏鳌棣提醒道。 “不严重就好。怀仁啊,凌就交给你照顾了。”李太傅说。 “大人,时候不早了,我跟老二护送您上朝吧。”聂阳天说。 李太傅点点头,带着二人往外走。 夏鳌棣边走还边嘀咕,“下手够狠的,那家伙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三哥,什么叫不严重啊,都紫黑紫黑的了!”凌一脸的不乐意。 “你能叫这么大声,就说明没事。”沐怀仁说,“等我去书房把药拿来。” 凌坐在铜镜前照了半天,终于深刻体会到“顾影自怜”这个词的意思了。 “三哥,我昨天差点被他掐死。你不是说没什么危险吗?”凌伸着脖子。她的脖子白皙匀称,这么努力抻着,更显得修长柔美,宛如鹤颈。 沐怀仁拿布蘸着药,一点一点涂在淤青上面,“疼不疼?” “不疼。” “放心,季沧海拉拢你还来不及,哪会真的掐死你。”沐怀仁微微一笑。 “拉拢绝不可能!”凌撇撇嘴,心说三哥总归是个人,到底错了一次,“他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要一命呜呼了。” “你判断什么了?” “我昨天从头到尾没觉得他身上有杀气,他连眼睛都没眯过。所以我觉得他不会动真格的,只是像李诚骏一样试探我的武功。” “你的判断是对的。”沐怀仁盖好药瓶的盖子,“自己揉揉,等药渗进去一点的,再热敷一下,过两天就能消了。” “三哥,你就不怕我情急之下想不起你说的‘以退为进’?” “这个我一点不担心,我妹妹机灵着呢。”沐怀仁站起身。 凌往下扯了一下领口,“还好,再往下点儿也没关系,看不见斑斓虫。” 沐怀仁脸有点发热,背过身去。他心知这个妹妹情窦未开,估计冉云峰没那么容易修成正果。 “三哥,我去后山练功了。” “不去万丰钱庄吗?”沐怀仁轻笑。 “哪壶不开提哪壶!”凌拿起剑,“我冷静下来了。不管义父有没有把剑谱送他,我去问都是自讨没趣。” 说是这么说,凌到了后山,仍是觉得怒气难平。她抽出长剑,练了一套沐怀仁教的剑法。 此时近秋,空地上不时有几片树叶落下。不等叶子落地,便被剑风扫中,一分为二。一套剑法练完,凌觉得手脚活动开了。 她从袖中掏出弯刀,凝神一掷,刀呈直线飞出,“哚”的钉在前方树干上。她傻眼了,自己练的这是飞刀吗? 我现在是个什么情绪?生义父的气?那看来“愤怒”这种情绪可以剔除掉了,她想。 如果说与屠伟一战的日子有点久,除了愤怒,其他细微的情绪回忆不起来,那么与季沧海一战倒是场及时雨。而且昨日她发挥超常,尤其是最后那一刀,隐有坐四望五之意,虽然还是被对方碾压了。 想起那一剑,她弯腰仔细看大石上的剑痕,不由得吸了口气,越看越是心惊。想必,卢纪那些手下看见城墙上的秦小天之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人不仅是个武痴,更是个怪物!我对他是个什么心境呢?恐惧?不对,当时肯定没有恐惧。”她喃喃自语着,“心服口服?” 她抬头看看树顶,努力让自己沉浸在那种敬畏中,然后走近弯刀两步,伸手一指。弯刀竟然募地一翘,然后脱树而出,飞回她的手中。 这只是凑巧吧?!她大吃一惊,跟屠伟那一战自己又是敬畏谁了? 正在她瞠目结舌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收起弯刀,回身一看,竟是冉云峰。 “打扰凌姑娘练功了,是沐校尉告诉我你在这里的。在下想了两日,还是决定……把这本书还给你。”冉云峰伸出手。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不见的剑谱。 第81章 求而不得 冉云峰从怀里掏出那本《清平剑》,直直的递了过来。 凌犹豫了一下,上前接过剑谱,冉云峰却没有松手。她往回一扯,对方还是没有松手。凌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希望凌姑娘能亲自同意,把这本剑谱借给我。”冉云峰说完这句话,才松了手。 凌觉得心里瞬间五味杂陈,除了一开始的轻松,后来又混进来淡淡的欣喜,微微的失落,最多的还是纠结。她心想,这家伙手段高明的很啊,义父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可她也确实狠不下心来拒绝。毕竟论人品、性格、本领、长相,冉云峰可以说是优中之选。她不是没注意到,上次二人去青龙寺,一路上多少女子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她自己都怀疑,错过了这个村,还能不能找到这么个店。 只是,这确实不是厉凤然说的那种,风里雨里都想跟着对方去的感觉。起码万丰钱庄就在翠云楼斜对面,她从来不会主动过去。 “我义父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定了定神,决定先问个清楚,不能自乱阵脚。 “从青龙寺回来那天晚上,自尘回屋睡了,我在院里练剑。练着练着,一截树枝飞了过来,打歪了剑。我这才发现,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冉云峰刚说了个开头突然停住,惊讶的指着凌的脖子,“凌姑娘,你,这里,受伤了?” 凌拉了一下衣领,“没事,你继续说。” 冉云峰暗暗叹了口气,肯定是跟什么人动手了,看上去还很危险,可她还是什么都不对自己说。“后来,我觉得萧前辈没有恶意,就跟他去了一处偏僻无人之地。到了那里,他说知道我是谁,问我为何那么晚还在练剑。我说自己剑法太差,怕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他又问我想保护谁,我说长乐帮,和一位连名字、身世我都不清楚的姑娘。我……我那时不知道萧前辈和你的关系,以为就是遇见了世外高人,说……什么都没关系。” 凌沉默了半天,“然后呢?” “然后,萧前辈指出了我轻功和剑法的几处问题,还说他不是想偷学我的剑招,只是想看看我武功的路数和特点。”冉云峰赧然一笑,“萧前辈说笑了,以他的功夫,哪还用偷学别人的?” “嘁,好为人师。”凌撇了撇嘴,“接着说。” “接着,他就掏出这本剑谱,说我正好合用,要送给我,还不用我拜师。我当时就想推辞一下,可,可萧前辈突然说,我练这个剑法比凌姑娘练合适。”冉云峰偷眼看凌的脸色,“我当时就懵了,等反应过来,萧前辈已经没影了。” 冉云峰说的很简略,凌却能想象到,萧悌当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挖坑绕着人往里跳的问话技巧。她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其实看了两页,发现这本剑谱记载的剑法确实玄妙。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之有愧啊,所以决定过来找你,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方才见到沐校尉,我才确定萧前辈与你的关系,也知道他已经离开京城了。所以,我就来这里找你了。”冉云峰和盘托出,松了口气。 “就这些?没别的了?” 冉云峰赶紧摇头,“没了。” “他给你你就收下呗。”凌长出了一口气,这个义父总算没太离谱。他要是敢把自己的身世和病情一起说出去,自己就跟他断绝关系! “可我听说,凌姑娘今天早上还在找这本剑谱?” “随便找找。他不是跟你说,我其实练不了这本剑谱吗?” 冉云峰不解的问,“萧前辈是这么说的。可剑谱就是剑谱,又不是内功心法,怎么会练不了呢?” 凌把剑谱塞到冉云峰手里,后退了几步坐到大石上,“他说的是真的,我确实练不了,也可以说是不合练。他说你合适就是合适,你练吧。” 冉云峰眼睛亮的像含了两颗星星,“那在下一定勤加练习,不会让萧前辈和凌姑娘失望。” “不用不用,我失不失望没关系。”凌连连摆手,“而且这套剑法变化太多,你回去慢慢练,别急于求成。” “一定。”冉云峰略微想了想,“听凌姑娘的意思,你以前看过这套剑法?” 凌点了点头,“嗯,看义父练过几次。” “我看了两页,有几处不懂的地方。可否请凌姑娘指点一下?” 凌暗暗咬牙,她大概能猜到,萧悌劝冉云峰收下剑谱时用了什么样的理由,自己又掉坑里了。 -------------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沐怀仁指着桌上的饭菜,“我让人准备了三人份儿。” “三哥,你可别跟我义父学,跟他学不着好的。”凌倒了一大杯茶,一口喝干。 沐怀仁微微一笑,“冉兄弟呢?” “早回去了。他想跟你打个招呼再走的,我说三哥忙,没我义父那么闲。他倒识相,就直接回去了。哼,要是捡了便宜还敢卖乖,我就再也不理他。”凌话锋一转,笑嘻嘻的说,“三哥,方才我的刀法稳定在第四重了。再练个一两年的话,估计就第五重了。” 沐怀仁心想,这丫头的心思全在练功上,冉云峰倒是会对症下药。 “三哥你真聪明,就是跟情绪有关系。我练了五年都没有用,你居然坐着想想就解决了!”凌看着沐怀仁,一脸的崇拜,“三哥,你能不能再动动脑子,告诉我季沧海的弱点是什么?” 沐怀仁摇了摇头,“用不着,你们俩真刀真枪拼命的可能性不大。” “三哥,你可怜可怜我呗,我被掐了个半死,还一无所知的跟他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你想杀了他?” “那倒不用,我就是想挫挫他的锐气,不想看他那么得意。” “嗯,教教你怎么对付他也好。”沐怀仁掏出扇子,“你先回忆一下吃饭时的对话,有没有发现他在关注你什么?” “昨天咱们不是讨论过嘛,他一直围绕着两个主题,我的身世和我体内的毒。可我除了这两样,也没别的稀奇的了。”凌百思不得其解。 “还没意识到吗,你抗毒这一点,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非常有价值的。”沐怀仁轻摇折扇,“打你肯定是打不过,但抓住这一点,你就可以攻心了。” “攻心?” “我教你的以退为进,其实就是让他求而不得!”沐怀仁收起折扇,“放心,你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朝中要有大事发生,而且,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三卷完) 第82章 内忧外患 “大人,您真的决定了?”梅昭眉中间都快拧出个疙瘩来。 “属下也觉得此事不妥,太过凶险。”乐毅也是一脸的为难。 “比东瀛使团还凶险?”季沧海写完奏折,顺手合上。 “那倒没有。可咱们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耍,哦不,是我们哥俩被人耍。” “出去吧。”季沧海一挥手,显然是没听进去。 “是。”乐毅和梅昭垂头丧气的出了偏殿,走出老远才敢交头接耳。 “我说乐毅,我觉得有时候大人问咱俩意见,就是为了拿个相反的主意。咱俩是不是特别笨?” “我说梅昭,你才发现啊?看来就算咱俩都特别笨,我起码比你强点儿。” “滚!回来,先别滚。乐毅我问你,你觉没觉得,大人那天从翠云楼回来之后,就有点不一样了?” “没有啊,哪儿不一样了?” “他这两天心情好的过分了。”梅昭的眉头一直皱着。 “哦,他跟小狐狸打了一架。你没看那本查册嘛,新添了好多内容。” “打架了啊?那难怪。”梅昭点点头,知道这是季沧海最大的乐趣,没有之一,“不过,他想找的不是那个把秦啸天钉在城墙上的人吗?” “那人是小狐狸的师父,已经离开京城了。”乐毅撇撇嘴,“找不到名师,拿高徒出气也算凑合了。” “这小狐狸挺能打的嘛。我说乐毅,你觉得,咱家大人会不会看上那只小狐狸了?” “我说梅昭,你想什么呢?除了无艳姑娘,别人谁还入得了咱家大人的法眼?” “话是这么说,可男人嘛,山珍海味吃腻了,没准儿就想换点新鲜的。” “那也得换能入口的啊,你见谁从大鱼大肉直接换成个刺猬的,还是个有毒的刺猬?” “那倒也是。” --------------- 这天,皇上传召李太傅到御书房觐见。 李太傅礼毕落座后,环视了一下四周,见除了季沧海在侧,御书房里没留其他人。 “李爱卿,东瀛使团献艺之事,朕想听听你的看法。”皇上开门见山的说。 “启禀陛下,若邻邦只是来寻求庇荫,派遣使团献艺以示诚意,那自然是好事。” 皇上面露难色。 李太傅看了一眼,又瞄了瞄季沧海,“陛下单独召老臣前来,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季沧海心说,真应该让那丫头过来看看,她世叔有多会察言观色,是不是她想象中的刚正不阿。 皇上叹了口气,“季爱卿,你给太傅讲讲吧。” “是,陛下。”季沧海上前一步,“自东瀛与我朝结盟以来,派遣使臣朝拜进贡之事屡见不鲜,献艺这还是头一次。因温凉王李诚骏自幼游历诸州,粗通东瀛之语,故圣上命他全权负责此事,以保证献艺进行顺利,好稳固邦交。这些,想必太傅大人已经知情了。” “不错,老臣所知亦是如此。”李太傅点点头。 “本来东瀛递交的第一份献艺名单,右卫上官统领已经查实了,的确是东瀛境内首屈一指的舞乐人才。可是,在使团前来长安途中,却发生了两项变故。” “不知是哪两项变故?”李太傅手捻胡须。 “首先,是领头的乐师和舞姬因水土不服得了重病,不得不临时换人。其次,顶替的献艺班以舞蹈需要特殊布景为由,要我们按其要求改建一座宫殿,专为献艺使用。” “老臣略有耳闻,此事圣上已经答应下来,并交由温凉王督办。” 季沧海半转过身,直盯着李太傅的眼睛说道,“东瀛方面,顶替的乐师和舞姬同属一个民间乐团,且皆有武艺在身。这一点,不知太傅大人是否知晓?” “老臣从未听说。”李太傅抽了口凉气,“陛下,此事恐有不妥啊!” “太傅稍安勿躁,听完再说。”皇上示意季沧海接着讲。 “与东瀛方面两项变故相对应,宫里也发生了两项变故。一是羽林卫的田统领两次遇袭受伤,不得不缺席此次献艺的护卫之职。” “老臣听说了田大人受伤之事,只是,两次袭击难道与东瀛使团献艺有关?”李太傅问。 “田大人第一次受伤后,献艺殿恰遭雷击,导致工期拖后。本来预计正式献艺之前,田统领可以恢复。没想到,在工程临近完工之时,突然发生了第二次袭击。” 李太傅摇摇头,“果然不简单,只怕不是巧合。那第二项变故呢?” “第二项变故,说起来还是太傅大人的手下发现的。” “季大人说的是……”李太傅装作不解其意。 季沧海依旧直视着李太傅说道,“温凉王李诚骏私带香料入宫,用于修建献艺殿之事。” “哦?最后用于修建献艺殿了。”李太傅沉思着说。 “朕知温凉王与卢丞相交情匪浅,故此只召两位爱卿前来商议。太傅觉得,此事朕应如何应对呢?” 李太傅起身说道,“陛下,此事风险昭然若揭。请陛下以龙体为重,收回成命,送东瀛使团离京。” “太傅先请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皇上又叹了口气,“太傅不是不知,朕登基这几年,表面看四海升平,实则远未安靖。不仅境内暗流汹涌,外邦也一直蠢蠢欲动。若此时外敌犯我边境,无论是国库还是兵力,都略显空虚,不足以支撑久战。” “陛下,老臣以为,此次东瀛使团前来,难免借献艺为名,行试探之实。” “恐怕不止试探那么简单。而且最令朕痛心的,是温凉王竟然参与其中,卢丞相的立场也暧昧不明。”皇上站起身来,“二位爱卿,朕不打算瞒你们,朕有心借此机会,搓东瀛锐气,彰显我国威,一举断了他们兴兵来犯之念!” “陛下不可啊,此事凶险异常,一点纰漏就可能万劫不复!请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李太傅连忙跪地。 “太傅请起。朕知太傅忠君爱国,但朕意已决,愿借此契机,换外邦一分忌惮之心,换东海十年,不,五年波平浪静!” “陛下……”李太傅老泪纵横。 季沧海也跪了下来,“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拼尽全力护陛下周全!” 第83章 千载难逢 皇上从桌后转出,将他俩扶起,“二位一文一武,是朕的股肱之臣,社稷之栋梁。朕召你们前来,就是希望征求你们的意见,制定出万全的应对之策。” 季沧海将李太傅扶回座位,沉声问道,“太傅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对于献艺细节,老臣所知有限,更不必说背后种种隐情。而且对于武学之事,老臣所知所闻远不如季大人,甚至不如我手下的三名校尉,不敢妄下断言。”李太傅心说,兵行险着,怎么可能有万全之策。 “李爱卿过谦了。若论见识广博、纵论古今,朕的朝堂之上,又有谁能胜过太傅呢?” “那老臣说一些肤浅的看法,权且当做抛砖引玉了。据老臣所知,使团献艺定在十日之后。既知对方来者不善,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献艺延期。” “太傅有所不知。献艺殿遭雷击之后,温凉王曾请出国师问卜,以求择个黄道吉日。哪知今年年尾之前,只有一个大吉之日,就是十日后。所以,这已是朕能拖延的极限了。” “原来如此。”李太傅心想,离年尾还有数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吉日。但李诚骏此举着实厉害,而且背后可能有其他势力支持。如果国师和卢相真的也牵涉其中,那只怕情况比想象中更错综复杂。 “太傅大人请看,这是献艺殿的改建图,上面标有献艺当天的座次。”季沧海将图递给李太傅,“本次来访的东瀛使团共二十人,包括一名特使,两名护卫,五名懂得两种语言的随员,献艺团中有一名女子领舞,八名男子伴舞,还有三名男子乐师。” “也就是说,有武艺在身的是献艺团的十二人,和两名护卫?”李太傅问。 “不错。据目前查到的情报,除了八名伴舞和两名次席乐师,其余四人皆非庸手。” “两名护卫,一名领舞,一名乐师,总共四名高手?”李太傅沉吟片刻,“季大人请继续。” “观艺者中,除了陛下和贵妃,亲王和二品以上文武官员,还有十二名宫廷乐师和舞姬。殿内共设六十名带刀禁卫,其中左卫右卫各二十五人,羽林卫女侍十人,皆是精锐。”季沧海边说边指着图中相应位置。 “殿内人数、位置非常合理。”李太傅点点头,“不知殿外的禁卫如何部署?”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殿外驻兵照常安排,没有另行调动。”季沧海停顿了一下,“接下来说说这座献艺殿。东瀛使团说,献艺之时需在演舞台周围点上安神香,以氤氲缭绕的烟幕映衬舞蹈。因此他们要求殿内空间尽量封闭,减少气流涌动。” “焚香?”李太傅眉头紧皱。 “没错,我们也顾忌到这一点,所以在侧面留了一间暗室,届时五名太医会坐镇其中,一旦发现异常,则立刻示警。”季沧海指着图中一小块四方形区域。 “还是不保险。香料可有提前查验过?” “包括温凉王私带的那种,所有香料皆由太医院验过,只有清净安神的功效,并无不妥。” 李太傅想了想,“这些香料,稍后可否给老臣带回去一点,详加研究?” “当然可以。”季沧海点点头,“最后再说说田统领。如果对方不是使的障眼法,那么连续两次暗算必是对其有所顾忌。田统领与其他观艺之人相比,只有一个特点,她是内功深厚的女子。” 见季沧海说话时,脸上带了一丝不屑,皇上忍不住插话道,“季爱卿,朕知道你对女子略有成见。但本朝唯才是举,并不主张男尊女卑。” 季沧海躬身说道,“陛下,我与田统领同殿称臣,彼此并无成见。臣只是想说,没有偷袭我,才是他们计划中最大的疏漏。” “是他们的疏漏,更是朕的运气。朕就是欣赏季爱卿的豪气。”皇上一笑,然后转向李太傅,“情况大抵就是如此,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李太傅此时心下雪亮,为何临近献艺之日,皇上才召他前来商议,才告知这些内情。他装着犹豫了一下,谨慎的说,“兹事体大,请容臣回去与手下人商议。至于商议的结果,臣会尽快上一道奏折,密呈给陛下。” 皇上点点头,“太傅可回去仔细推敲,但知道的人必须稳妥,而且越少越好。” “老臣明白,回去便会立时着手此事。”李太傅站起身,似乎想要告退。 皇上给季沧海递了个眼色。 “太傅大人可不能藏私啊。”季沧海突然说。 “季大人何出此言啊?”李太傅故作惊讶的问。 “依已知的线索,田统领肯定缺席献艺,而她又是破解对方阴谋的关键。所以,当务之急是找人顶替她的护卫之职。顶替之人必须同时满足三项条件,一是女子,二是忠君爱国,三是内功深厚。太傅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这个嘛,仓促之间,老臣也想不到合适的人推荐。”李太傅摇头。 季沧海暗暗冷笑,若论以退为进,这老狐狸的段数比小狐狸高明了不止一点。“太傅大人若有避嫌之意,季某可要越俎代庖了。” “季大人这么一说,老臣想起府上有一名世侄女,倒是德才兼备。季大人难道是想举荐她?可是……”李太傅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傅,所谓‘内举不避亲’,你这位世侄女是否堪当大任,你应该最清楚。如此为难,莫非她不愿为国效力?”皇上问。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能为陛下效力,她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如果陛下记得,月前老臣曾恳请陛下让何太医为一名亲眷问诊,说的就是此女。近来她的病情每况愈下,老臣担心,她无法胜任十日后护驾的任务。”李太傅叹了口气,对季沧海讥诮的目光视若无睹。 “朕记得。不是朕要故意为难太傅,实在是当时何太医有要务在身。不如这样,朕命何太医立刻给她诊病,以保证其可以顶替田统领出任护卫一职。太傅以为如何啊?” “老臣代她叩谢陛下隆恩!”李太傅正跪倒谢恩,忽觉眼前一花,似有一阵清风略过。再抬头时,刚刚还在面前的季沧海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84章 隔墙有耳 李太傅一出门,就见御书房前面跪倒了一大片。尤其是门口站岗的两名守卫,和两名羽林卫打扮的女侍卫,不止跪着,还抖的不能自已。 季沧海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一队巡逻的左卫。他双眉紧锁,正跟跪着的两名女侍卫对话。 “可以啊!连御书房你们都敢偷听!” “季大,大大大……”一名官阶略高的女侍卫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 李太傅心想,看反应,这两人真的听到了密谈的部分内容,幸好及时发觉,不然情况只怕更糟。 另一名女侍卫见同伴结结巴巴,忙跪前两步,“季大人,我们知道错了。可我们真的刚刚才来,什么都没听见。而且,徐领队只是倾慕于您,想偷偷见您一面。我们没想到御书房里面……” 不等她说完,季沧海抬手一挥,一股劲风直撞那名女侍卫的面颊。 女侍卫只觉头部被轰然一击,直挺挺的飞了出去。她连落地时的本能反应都没有,整个人硬生生拍在地上,头部下方的地面立刻被鲜血浸湿。 在周围人眼中,季沧海明明没有碰到那女侍卫,对方的头部却明显变了形,牙齿都脱落了七八颗。不仅如此,从她受击飞出,再到落地,面部表情状若呆傻,似乎已经没了感知能力。 门口两名守卫双眼一闭,方才就是她套交情才支开了他俩。 众左卫也都露出惧怕之色。他们虽然是后赶过来的,但了解季沧海的行事作风,知道他们的统领正处于暴怒之中,所以同样心惊胆寒。 季沧海眯起眼睛,“被人轻易挑唆,愚不可及!田赛文平时就是这么管教你们的吗!” 话音未落,在左卫们眼中,季沧海从背至头,再往上,一股杀气似乎成了形的黑柱,宛如巨蟒生翅般直冲上天。 那名徐姓领队绝望的看着同伴倒地,自知绝无幸理。她把心一横,以头抢地,“季大人,属下知错,一时鬼迷了心窍,甘愿领受惩罚。” 季沧海仍是眯着眼睛,微微仰头,仿佛在看天。 徐领队直起上身一抱拳,两手之间却突然射出一点精光,直奔季沧海的咽喉而去。然后,她就地一滚,竟然拔出单刀向李太傅刺去。 正当所有人错愕之际,季沧海把手一招,他的人和那点精光同时不见,而李太傅身前则突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徐领队见季沧海瞬间毫发无损的拦在她面前,单刀走势更快,几乎立刻就要将对面两人穿成一串。可突然,弯刀在她手中断成几截,片片碎铁四散飞出。她一愣,紧接着发觉自己被人掐住脖子,提起来转了半个圈。 周围众人惊见徐领队一招未出便被掐着后脖子提起,双脚离地悬空挣扎,想叫还没叫出声。忽见季沧海伸直手臂一抖,徐领队后背的脊椎骨发出了不知是一下还是一串的断裂之响。 这响动是如此的诡异瘆人,不远处路过的太监和宫女听到,不由得双腿一软,立时又跪倒了几个。 季沧海像扔一只死猫一样,把徐领队往地上一甩,“嘴堵上,押回去用刑!” “是!”左卫上前拖走两名女侍卫。 徐领队瘫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脖子以下毫无知觉,似乎已经失禁。她看向同伴,目光中除了难言的痛楚,竟然还有明显的羡慕。 季沧海又一指御书房门口的两人,“圣上既让我暂代田统领之职,我就有权处置你们。渎职者,严惩不贷!” “是!”众左卫又上前几名,押人的押人,换岗的换岗。 “太傅大人受惊了。”季沧海这才回过身来。 他身形高大,之前将李太傅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待他侧身,李太傅才看清地上的惨状,立时觉得呼吸不畅。 “太傅大人这边请,咱们正好顺路。”季沧海竟然微微露出个笑容。 “季大人请。”李太傅心想,早就听说季沧海治下极严,而且只以比武和杀人为乐,今日一见,传闻非虚。 季沧海头前引路,李太傅毕竟上了年岁,受此一吓,脚步有点虚浮,迷迷瞪瞪在后面跟着。 “太傅大人可要为国保重啊。”季沧海见对方面色发青。 “想不到,连羽林卫都被渗透了。”李太傅叹了口气。 “羽林卫若是没问题,田赛文怎么会连伤两次?” “季大人杀伐决断,果然名不虚传。”李太傅定了定神。 “太傅大人的欲擒故纵,也是用的驾轻就熟啊。” “季大人何出此言?” “圣上若准她护驾,必然改口给她治病,那些命案也能既往不咎。这么好的条件,大人还装作想不起来?” “我是怕她重病在身,能力有限。万一有负圣恩,岂不是老臣之过。” “重病在身还连杀两名‘星相’,若是身体康健,岂不成了天下第一?” “季大人说笑了,若论天下第一,舍季大人其谁啊。”李太傅笑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于‘天下第一’这个恭维,季沧海倒也默认了。 “对了,陛下后来跟我说,算上她,一共有三人备选。不知另外两名候选人是何来头?”李太傅问。 “一名贵妃推荐的,另一名是田赛文推荐。” “哦,那必是品行可靠,身手不凡。她是否能够脱颖而出,此刻还为未可知。” 季沧海冷哼一声,对这种故作谦虚明显不屑一顾。 这时,本在宫门等候的聂阳天接到消息,迎了过来。 “季某有事在身,告辞。”季沧海转身向他的偏殿走去。 “多谢季大人,请。”李太傅知道季沧海嘴上不说,实际是怕他再遇危险,所以护送了一程。 “大人,没事吧?我听乐毅说,羽林卫出了叛徒,方才在御书房门口行凶。”聂阳天来到近前,一脸紧张之色。 此刻天色渐晚,李太傅转身回望,只见宫中灯火通明,一派富贵祥和的景象。可想起方才的密谈,和御书房前发生的事,他不禁心头戚然。皇宫从来不是太平之所,各处都是无形的利刃,悬在每一个人头上,连九五之尊都不能幸免。 “走吧,咱们回去再说。”李太傅心想,今晚,估计又是个不眠之夜。 第85章 乐极生悲 书房中,李太傅正跟几人讲述御书房外所发生的事。 “倾慕?哈哈哈哈!”凌突然笑的蹲在地上,“她俩想个什么借口不好,竟然说倾慕,倾慕那个怪物?” 李太傅欲言又止,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 凌一无所察,她捂着肚子笑了好半天才渐渐收住,直起腰来,“抱歉,世叔,我不是故意的。” 李太傅接着说道,“料想季沧海听到御书房外的动静,判断出徐领队才是祸首,说话那人只是帮凶,所以……” “噗哈哈哈!”凌又笑的蹲了下去。她赶紧弯腰往外走,“世叔,我不行了。你们先商量着,我且得笑一会儿,笑够了我就回来。” 屋中四人面面相觑。 只听凌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倾慕?哈哈哈哈!” “啧,没她不行啊,这次她是关键。”夏鳌棣站起身,“小姑娘家的就应该笑不露齿,我去把她拽进来,不能让她在外面丢人。” “怪我,不该提羽林卫的事,让大人先讲御书房就好了。”聂阳天摇摇头。 “不是你的错,毕竟田赛文受伤是整个阴谋暴露的起点。”李太傅也笑了。 “她就要乐极生悲了。”沐怀仁折扇轻摇。他面色虽然平静,嘴角却微微翘起个好看的弧度,显然也被笑声感染。 李太傅心想,府里常住位女眷看来是好事,自打凌来了之后,他们仨都开朗了不少。可惜横看竖看都是兄妹之情,不然他和萧悌还真想撮合试试。 夏鳌棣把还没笑完的关键人物押了回来。 不出所料,在凌被按着继续听完余下部分之后,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凌,护驾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李太傅问道。 “世叔,我脑中有点儿乱,你容我仔细想想。”说完这句话,凌许久都没再开口。 “大人,照时间估计,后院可能有香料的初步鉴定结果了。”沐怀仁说。 “好,我去看看。”李太傅冲他点点头,心领神会的走了出去。 沐怀仁拉了把椅子,坐到凌的正对面,“凌,大哥和二哥出去打探消息了。现在只有咱们俩,你实话告诉三哥,是不是还有别的顾虑?” 凌还处于一种张口结舌的状态。 “三哥知道,这次护驾的任务异常危险。如果你不愿意,咱们就装做通不过测试,或者让二哥易容代替你去。这样既治了病,又不用冒险。” “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吓了一跳。原来世叔和你们制定了这么大一个计划,就是为了给我治病。”凌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如同一汪清泉。 沐怀仁微微一笑,“原本的计划比现在更复杂,需要的时间更长。但因为不确定斑斓虫能活多久,所以田赛文出事之后,我们就把两件事合二为一,希望借力使力,顺水推舟。” “难怪你说,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三哥,你竟然什么都料中了,连季沧海想要拉拢我都在你的计划中!” “这有什么难的。你的本领加上斑斓虫本就万中无一,只要让他见识到,就一定会推荐给圣上。”沐怀仁顿了顿,“不过护驾这次不一样,三哥现在也猜不到对方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敌暗我明,鹿死谁手只有天知道。所以,如果你不想去,大家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三哥,护驾等会儿再说,我先问你个问题。”凌的秀眉微蹙,“郝云通去青龙寺出家,也是你们特意安排的?我以为他随便选了一处近便的庙宇呢。” “首先,青龙寺我们确实比较熟悉,周边也有布置人手,如果需要,掩护他比较方便。其次,青龙寺与东瀛颇有渊源,他正好可以帮我们查探一下,这个献艺团是否与卢纪还有东瀛其他势力勾结。” 凌瞪大眼睛看着沐怀仁,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往事。那年她六岁,有一天蓝夫人得闲,说要跟她下棋。结果一连下了十几盘,她都被杀的片甲不留。 正当她拿着枚黑子举棋不定,蓝夫人微笑着说,“记住,不要计较方寸的得失。” “娘,我是不是太笨了?”她知道再下下去也是无望,于是随便落了一子。 “这一步倒是有意思。”蓝夫人点点头。 “可这步是我乱下的。” “等你长大有足够的能力,就会发现,其实每一步都不是闲棋。”蓝夫人落下一枚白子,悠然说道,“再进一步的境界,就是把每一步都变成神来之笔。” 每一步都不是闲棋,每一步都是神来之笔。今天见到世叔和三哥的布局,她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境界存在。 “三哥,那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登基不久,勤政爱民,也能广纳视听。”沐怀仁顿了顿,“我知道你这么问,不是想听这么表面的回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天子也是人,有生老病死,有七情六欲。但天子又叫孤家寡人,他可能享不了天伦之乐,身边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他更像一个位置,一个标志。” “那如果护驾失败了怎么办?” 凌这个问题让沐怀仁很惊讶,惊讶于她已经不是三个月前对官场、权术一无所知的丫头,她开始更主动、更深入的想问题,开始超出他的预期。 “没有他,就一定要有别人坐在龙椅之上。国,不可一日无主。” “他是不是对世叔算挺好的?如果换一个人,可能还不如他?”凌的问题深一脚浅一脚的。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旧势力如何交替,为何交替,不是提前预知得了的。我只能说,像卢纪那样历经三朝还屹立不倒的老臣,屈指可数。” 凌甜甜一笑,“好,那我就去护驾。” “不用太勉强。” 凌大摇其头,“不勉强。像洛水帮的帮主之位,被秦小天抢走后害死了很多人。我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位置尤为重要,值得别人用命去守护。守护好了,方能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再说,如果我护驾立了功,那个怪物以后就不会怀疑世叔了,皇上也能更信任世叔。三哥,你教我怎么护驾吧,我一定好好学。” 上次她这么说,还是学查案的时候。 第86章 一剑清平 “平常的护驾与比武不同,不是谁的武功高谁赢。大内的顶尖高手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多,防卫还是以配合为主,讲究协同作战、以多为胜。打个比方的话,更像你护送大人上朝,即便每次遇到的杀手不同,应对起来的套路都是固定的。”沐怀仁顿了顿,“而且皇宫不比别处,真要是打的出格儿了,那些内卫可不管你是谁,要格杀勿论的。” “他们敢!我借梅昭乐毅俩胆子!”凌虽然一脸的不服气,但还是把三哥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毕竟别人不敢,季沧海敢。 “我还没说完,这次护驾是个例外。除非我们能事先破解香料之谜,不然胜负的关键更看重你们几个人的能力和经验,只怕最后要凭实力和应变定输赢。这一次,真的更像比武。”沐怀仁拍拍凌的肩膀,“早点回去休息吧,过两天有你累的。” 这时后院有人来报,说几种香料都没有发现异常。 “怕什么来什么。”沐怀仁叹了口气。他提出几种方案让后院继续查,又说了几本书的名字,让人去青栋阁找来。 正巧聂阳天搜集信息回来,二人碰了个头,然后一起跟李太傅去了内书房,商议如何写密折。 凌见他们又要忙个通宵了,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干脆回房休息。不过她一时间也毫无睡意,索性打开衣柜捧出蓝夫人的画像,在桌上展开。 “娘,您在天有灵,保佑世叔能粉碎对方的阴谋,保佑女儿能成功护驾。” 她从崔略华一案开始回想,从学查案想到护送李太傅上朝,从佟光夏震想到秦小天。她惊讶的发现,短短数月,自己竟然经历了这么多,学到了这么多。 “娘,您放心,女儿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了,不会再犯以前那些错误了。” 她正默默出神,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事,准确的说,是忘了一个人。她赶紧收起画卷,披了件外衣,直奔后山的空地。 空地的大石上,正坐着一个人,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 “冉大哥,你还没回去呀?”凌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我太忙了,把你给忘了。” “没关系,知道你忙。本来打算一会儿再等不到你,我就直接回去了。”冉云峰站起身,脸上满是惊喜和笑意。 凌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自打学了清平剑,冉云峰举手投足间明显多了一份自信和气定神闲。照这个进度,估计他很快会跻身高手的行列。 “凌姑娘,我方才又练了五式。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冉云峰猿臂轻舒,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然后一招“春寒料峭”应手而出。这一招的要点在于剑走偏锋,萧悌使来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老辣,冉云峰则在匠心独具中多了分俏皮。接着是一招“风卷残云”,冉云峰剑随身走,剑光闪闪如白练,围着他迅捷的身形腾挪舒卷,如水银泄地般干净利落,酣畅淋漓。 凌看的呆住。她心想,这应该是许多女子梦中情郎的模样吧,这样的人品,才值得让人倾慕,不是吗? 五式剑法连同后面的各种变化演练完毕,冉云峰收招定势。他一回头,发现凌正捂着嘴偷笑。 “怎么,我今日错的很离谱吗?”冉云峰一脸错愕。 “没有,今天练的挺好,已经渐入佳境了。我不是笑你。”凌用手指着大石上的剑痕,“我现在一看这个就想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今天有个人说,羽林卫的一个女领队倾慕使出这一剑的人,哈哈哈哈。”凌又笑的俯下身。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这人是个怪物,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你说,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怪物?她也不找个正常点儿的借口,哈哈哈哈。” 冉云峰也被她的笑声感染了,“是不是怪物不好说,看剑痕,应该是个顶尖的高手。” “你见过谁提着别人的脖子,就这么一抖,那人脊背的骨头就断了的?”凌伸着手臂,空握着拳头抖了好几下,“力量、速度、技巧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不是怪物是什么?” “可能只是天赋极高,再加上比常人专注。”冉云峰这么说完,自己也若有所悟。 “嗯,没错,是个武痴。”凌撇了撇嘴。 冉云峰看着她,嘴角挂了个淘气的笑,“我得替那个女领队辩解一句,这世上喜欢武痴的不止她一个。再说,喜欢就是喜欢,说出来也不丢人。” 凌刚要继续嘲讽,猛然反应过来冉云峰说的是她,伸拳便想捶他。 冉云峰没躲。 凌反倒吓得把手一缩。她定了定神,纠结着说,“冉大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再说一次。” “用不着,你想说你不喜欢我,我知道。”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的。就算你再等十年,也不会有结果。”凌心想,虽然义父花了七八年,最后等到了娘,但那只是特例。而且,估计自己都活不过七八年。 冉云峰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将长剑放在一边,从怀中掏出剑谱,“这还不够好,还想要多好?” 凌接过剑谱翻了翻,又还给冉云峰,“义父说过,这套剑法是位前辈根据《清平乐》所创。你文武兼修,习练之时应该能够将诗和剑法融会贯通。我不通文墨,连《清平乐》是什么都不知道,义父将这本书传给你,也是因材施教了。” “我练剑之时能感觉到,这套剑法的招式瑰丽多姿、变化莫测,剑意空灵缥缈、天马行空,颇有随心所欲之意,确与诗词相合。” “而且那位前辈的后人已经弃武从文,没人再会质疑你修习这套剑法了。”凌叹了口气,“所以是我义父对你好,不是我。” “不管怎么说,这几天是我前二十多年最开心的日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尘说我晚上做梦都在笑。”冉云峰温柔的看着她,正要继续说什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瞬间由远及近。 凌立刻紧张起来。这个速度的轻功,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但那个人走路本来是不发出声音的。 “出事了!”她抄起剑,以最快的速度朝脚步声的方向迎了过去。 第87章 苍山神剑 见凌飞身向山下奔去,冉云峰也赶忙追了过去。这一追他才发现,自己的轻功还是差了一大截。 不光他这么觉得,凌也觉得自己差了一大截。她刚跑了几步,就见对面“飞”过来一个血人。 “二哥?”她惊呼一声,一眼认出那是夏鳌棣常用的一张面具。 夏鳌棣上半身的衣服被血染红了大片,脸上易了容所以不见有异,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他的嘴唇比脸还白。见到凌,夏鳌棣眼中露出一个放心的笑,然后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二哥!”凌扑上去把他接住,立刻封住他周身几处要穴。她仔细查看伤口,只见一道剑伤自肩及胸,虽长但并不深,血流也呈鲜红之色。她松了口气,看来是为了抢时间逃走,失血过多才昏厥的。她从怀里掏出金创药,在伤口上厚厚的撒了一层。 冉云峰这时也赶了过来,“是夏校尉?” “你帮我扶他进府,我留下来断后!”凌咬着牙说。她打定主意,不管是谁把二哥伤成这样,她都不会善罢甘休。 “不行,能伤了夏校尉的必定是高手。你送他回去,我留下抵挡一阵!”冉云峰见了伤势,也猜到几分。 这时,追击的脚步声已来到不远处,听上去只有一人。 凌从夏鳌棣的怀中摸出一枚弹丸,抬手打向半空。弹丸破空发出尖锐的声响,然后在半空绽开一小朵金色的烟花。 “没时间了,先藏起来再说。” 二人合力抬起夏鳌棣,搬到大石后面。 凌又把外衣脱下,搭在大石上略作遮挡。然后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点红色的膏体蹭在树干上。 脚步声直奔他们这片空地而来。 二人各握长剑,凝神以待。 “来犯者何人!”凌朗声喝道。 脚步声慢了下来,树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名枯瘦的老者。他身着道袍,头上挽着个道髻,别着根枯木簪。手中一柄长剑收在深褐色的鞘中,不仔细看也宛如握着一段枯木。 道人惊疑的打量对面两人,这似乎是一对情侣在月下练剑。他吸了口气,血腥味到了这里就不见了,被一股女子的香气掩盖。 道人打了个稽首,“贫道无意冒犯,请问二位,方才是否见到一人经过此处?” “除了你,没见着别人。”凌身上有股掩盖不了的杀气。 冉云峰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不知这位道长要找的人是男是女?” “男的,受了伤。”那道人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轮流审视,然后望向地面,似乎在寻找脚印或是血迹。 冉云峰心中一动,想起帮主跟他们提起过的江湖上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看道长的装扮,好像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剑道前辈。敢问道长怎么称呼,与苍山派的徐掌门是否相识?” “徐孟达是我师兄,贫道徐仲达。”道人也很惊讶,没想到远在京城还有人能一眼认出他。 “哦,久仰副掌门‘冰轮剑’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冉云峰一抱拳,“在下……” 凌正疑惑着,这个干巴巴的小老头为何会有这么个绰号,哪里冰了,哪里轮了,明明看上去更像一根快烧糊了的枯树枝。她听见冉云峰要自报家门,忙一怼他后背。 “在下本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正与师妹在此练剑。今日得遇前辈,真是天降奇遇,故此喜不自胜。”冉云峰心领神会。 这时,太傅府后门的方向传来声响,远远看去有一队侍卫举着火把正往这边赶来。 “无名之辈?声势可是不小。”徐仲达知道这二人的身份没那么简单,“既然都是好剑之人,老朽想跟二位切磋一下。” 冉云峰一愣,接应的人眼看就到,他也把气氛缓和了下来,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要动手。 “你闪开,我来。”凌倒是合了心意,她把冉云峰推到一边。管他什么成名已久,一说是苍山派的,她就猜到了这事儿跟曲怀山和曲如萤脱不开关系。 徐仲达一笑,枯树皮一样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些,“有意思了,男娃子谦和有礼,女娃子跃跃欲试。这样,你二人齐上吧,免得将来传扬出去,江湖上说贫道以大欺小。” 凌不等冉云峰反应,说了声“请”,便飞身上前,拔剑刺向对方右肩。这一剑没有任何机巧,完全是凭借速度和冲劲儿,直取对方回防最慢的部位。 可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徐仲达的剑也出鞘了。只见他的长剑映着月色,一道亮光霎时晃向对手双眼。 凌下意识把眼睛一闭,舞动长剑护住身前,可突然,剑气却从身后掠至。 她本应立刻回剑防住身后,却突然想起二哥那道剑伤。难道有一虚一实两道剑气,一道在前,一道在后?一道有声无形,一道有形无声?抑或,两道都是实的?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义父曾给她讲起各派绝学,说苍山派有一招“苍山落雪”,颇有来历。据闻苍山峰顶有阴阳两坡,每逢下雪,阴面的山坡银装素裹、白雪皑皑,而阳面的雪化的特别快,看上去就像没下过一样。可实际上,阳面的雪融化后会立刻凝结成冰,坡上奇滑无比,反而比阴坡危险许多。后来,苍山派的一位先人以此为灵感,创出一式独门绝技,名曰“苍山落雪”。 这就是“苍山落雪”?出手就是绝学?凌听到身后冉云峰的惊叫和拔剑声,却已无暇细想。 只听“叮叮”两声,凌剑交左手,挡住了身后的剑风,而徐仲达也一剑刺中了她竖起的右臂。 徐仲达一击得手,这是他今日第二次用出此招,两次皆轻易命中。可这次,他却觉得声音和手感都不对。 “只怕她袖中另有乾坤。”徐仲达这样想着,正准备再攻,对面小伙却忽出一奇招,从侧面向他刺来。他赶紧收剑一拨,闪身躲开。 冉云峰逼退对方,便想拉着凌向后撤,结果伸手却抓了个空。 只见凌剑换右手,追刺徐仲达双眼。 冉云峰见她右臂无事,暗暗松了口气。既然已经出手,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招“风卷残云”应手而出,与凌一起双战“冰轮剑”。 第88章 心甘情愿 冉云峰本想使原来的武功,但他俩此前从未联手御敌,初次配合,肯定没法实现绝对的默契。他心想,既然凌的剑法也是萧前辈所传,那跟《清平剑》起码不会冲突,于是施展起新学的招式,从旁相助。 凌一开始没指望他出手,而且觉得这种客客气气的打法反而碍事。她体内杀意涌动,每一剑都攻多守少。反观冉云峰那边,因为初学乍练不够娴熟,整套剑法又没学全,着实发挥不了太大威力。 徐仲达却是内力充沛、经验老道,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他之所以得名“冰轮剑”,其实是因为手中长剑名为“冰轮”,剑身两侧靠近剑柄处,各有一圆形凹面,极适宜利用月光聚焦并反射。再加上苍山派的剑招大开大合,每一式结束还有个轻微的翻腕动作,更能依靠反光增加威力。 秋夜这晚月明星稀,徐仲达将苍山派的剑招发挥的淋漓尽致,只见整片空地上剑光缭绕炫目,剑气纵横捭阖。五招刚过,他就反客为主,将对面二人逼的步步倒退。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凌的心里一动,要不要拿这个“冰轮剑”试试刀法? 可她转念一想,《笑里藏刀》不像《清平剑》,江湖上还有其他人在习练。一旦自己有笑藏刀的消息传开,只怕云家的后人会找上门来。 “找来就找来呗,想这么多干什么!反正季沧海也见过这套刀法了,我又没办法杀他灭口。义父教训的对,我剑法的要诀就是心无旁骛,现在打架时顾虑太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到这儿,她手下加紧,随时准备趁敌不备抖出弯刀。 这时,太傅府的侍卫赶到,带头的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在宵禁之后持剑行凶!” 徐仲达虚晃一招,跳后两丈多远。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朗声说道,“二位,今日未完之战,咱们改日再续!” 说完,他长剑归鞘,转身向山下奔去。 “休走!”凌提气要追。 冉云峰一把拉住她,“正事要紧!” 凌一跺脚,回身领着众人将仍在昏迷的夏鳌棣抬回府中救治。 夏鳌棣睁开眼时,凌正在给他上药。屋中除了李太傅和大哥、三弟,还有冉云峰。“大人,我没事了……让大家担心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凌伸手按住夏鳌棣没受伤的肩膀,“二哥你别乱动,方才大夫瞧过,说虽然没伤到筋骨,但失血过多,且得养一阵子。” 夏鳌棣看了她一眼,心知恐怕没法易容成她去护驾了,不禁叹了口气。 沐怀仁也心知肚明,宽慰道,“二哥放心,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安排。” “放心,有我在呢。”凌也猜到二哥在担心什么。 “夏校尉没事就好。那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告辞了。”冉云峰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妨碍他们说正经事。 “今日多亏云峰兄弟了。”聂阳天一抱拳,“可现在宵禁了,你怎么回去啊?” “聂大哥客气,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冉云峰一笑,指着凌说,“宵禁没关系,我有办法回去。她知道。” “世叔,我先去送送他。”凌站起身,领着冉云峰向外走去。 “夏校尉的房间,还真是别有洞天啊,我看见你上次说的那一大缸红水了。”冉云峰边走边小声说,“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嗯。方才真是多谢你了!”凌由衷的说。 “举手之劳,还差点帮了倒忙。”冉云峰想了想,“不过提醒你一句,如果再遇到徐仲达,最好不要在晚上跟他动手,他的剑法在月光下威力最大。” 凌小嘴一撅,“反正不能让他白白伤了我二哥,下次再遇见,我绝对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其实徐仲达这个人,在江湖上名声很好。你待会儿回去问问夏校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冉云峰小心翼翼的说。 “能有什么误会!”凌有点不乐意,“只怕整个苍山派上上下下都是曲怀山的人。”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不高兴。但江湖传闻,苍山派的现任掌门不像前面几任那样攀附权贵,而是一心希望门派能够重振声威。这位副掌门听说从小钻研剑术,心无旁骛。为数不多的几次下山,要么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要么是代替掌门接受别人的挑战。”冉云峰叹了口气,“不过光凭听说的,你肯定不信。” 凌撅着嘴想了想,“那好,我一会儿问问二哥怎么回事。” 冉云峰笑笑,这姑娘最好的一点就是听劝。 送到府门口,凌停住脚步,“那我就不远送了。《清平剑》你回去继续练吧,我看你已经摸清门路了,不用每一式都来问我。” “你们最近要忙了?”冉云峰见方才的情景,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嗯,特别忙。少则十多天,多则……”凌有点儿说不下去了。按三哥的猜测,这一次护驾凶多吉少,最坏的情况,这就是今生最后一面了。她刚才就是想到这一点,才去后山见他的。 “有危险?”冉云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突然冲动的想拉她的手。 凌连忙退开一步,把手背到身后,还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侍卫。 “抱歉,一时情急。”冉云峰低下头。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明知对方的身份,却依然忍不住动了心。明知对方每时每刻都有危险,却没办法帮她救她。想带她远走高飞,却连她的手都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 “冉大哥,你不用太担心。”凌微微一笑,眼中也有一丝凄楚,“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对了也好,错了也罢,都是自己选的。运气差的,只能说一句‘身不由己’,我算运气好的,起码我是心甘情愿。” “可是……”冉云峰的眼泪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赶紧拿抬手擦去。 凌不想多做纠缠,赶紧一抱拳,“后会有期。” 她突然觉得,就算自己死了,这辈子起码不算白活。虽然还不是喜欢,虽然只能是朋友。可即便是朋友,但愿,后会有期。 第89章 李代桃僵 冉云峰还怔怔的站在太傅府门口,不舍得离去。 即便前途未卜,凌也不想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于是故作轻松的转身回府。 她回到夏鳌棣的房间,见只有聂阳天还留在屋里,“世叔和三哥去书房了?” “嗯,我也正要过去。”聂阳天说。 凌随手整理着桌上的药瓶,“大哥,你先告诉我,你们方才去查什么了?” “我去了趟青龙寺,那边的眼线回报,迄今为止,京郊的东瀛势力与献艺团没有联络。”聂阳天眉头紧锁,“你二哥去的是曲怀山那里,也是一无所获。” “我就知道,不然苍山派的副掌门也不会杀上门来。”凌撇了撇嘴,帮夏鳌棣把枕头垫高了点儿,“这么看来,卢纪可能不是幕后主使?可不是他还能有谁?” “卢纪现在自顾不暇,不光不是主使,甚至可能跟咱们一样,都被蒙在鼓里。”聂阳天叹了口气。 凌侧头想了想,“李诚骏虽是先皇之子,但从小就不得宠,长大也只得了个‘温凉王’的虚位。凭他一个人,怎么敢掀这么大的风浪?” “你说的没错,这么大的局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间布好的。老三让人去青栋阁查了,希望能找到其他蛛丝马迹。” “大哥,这里有我看着,你忙去吧。” 聂阳天忽然换了个语气,“小丫头,过来,得先跟你说件事。” “怎么了?”凌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凭经验,她觉得自己又要挨训了。 “我问你,云峰这样过来几天了?”聂阳天听的出来,冉云峰已经往这边跑的轻车熟路了,今日不是碰巧赶上的。 “嗯……三四天了吧。”凌转着眼珠想了想,“他白天要忙钱庄的事,所以只能晚上过来练功。” “每天都练到这么晚?”聂阳天不禁暗暗担心,虽然信得过他俩的为人,但毕竟妹妹的名节要紧。 “每天都是他练一遍,我纠正完,他再练一两遍就走,前几天都是赶在宵禁前回去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能在宵禁后出门?”聂阳天追问。 “还不是我义父。”凌嘟起嘴,“他给冉云峰剑谱的时候,把秦小天的腰牌一起给他了。” “哦。”聂阳天恍然大悟,可转瞬又担心起来,“萧大侠这么做,不大合适吧?” “大哥,你也觉得不好,是不是?下次你帮我劝劝义父。”凌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你自己跟云峰说明白不就好了。”聂阳天有点儿急了。 “大哥,我跟他都说明白了。”凌终于明白,大哥在不乐意什么,“再说,不是你让我考虑考虑他的嘛。” 夏鳌棣略微抬了抬身子,“大哥,我得插一句。凌也好,冉兄弟也好,都是恪守本分、胸怀坦荡之人。我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的。” “我也信,不过我是让你考虑他,没让你吊着他啊。萧大侠这么做,本来就容易让人误会。你再天天跟他见面,难免让他觉得有希望,说的再明白有什么用。”聂阳天摇摇头,这个妹妹平时做事都干净利落的,唯独在这件事上拖泥带水,还是年纪小没经验,得慢慢教。 “我方才说了,他已经入门了,以后不用特意过来练剑了。”凌略微顿了顿,“大哥,你觉得苍山派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聂阳天不明白凌为何换了话题。不过凭他对凌的了解,她不是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人,这么问一定有原因。 “冉大哥说,苍山派的现任掌门一心将本门发扬光大。可是,为何他执掌门派这么久,苍山派在江湖上仍是一蹶不振,闯出点儿名号的座下弟子皆姓徐呢?” “这……”聂阳天知道苍山派的门规是绝学只传徐家后人,而且传男不传女。他明白凌的意思,却仍是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 凌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义父一直很遗憾,他只有我们两个女儿。不是为别的,是因为我们的手太小了,力量也不够。义父说兵器也好,秘籍也好,对资质都是有要求的。身为女子,好多武功怎么练都练不到顶峰。义父还说,江湖上太多门派就是只重血脉,不重资质和人品,才导致人才凋零,一辈不如一辈。他不希望自己也是如此,不希望神兵利器最后只做观赏之用,不希望那些秘籍找不到合适的主人,百年之后就此失传。” 聂阳天明白了她的意思,默然不语。 “义父给冉大哥《清平剑》,只是看中他的人品和天赋,认为他适合修习这套剑法,与别的无关。我也跟他解释过这些。”凌顿了顿,“就像你们教我查案,教我剑法,皆是倾囊相授,不求任何回报。” 见聂阳天的表情略现愧疚,凌也不想大哥太过意不去,“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纠正他剑法,就想让他欠我一个人情。你们莫要忘了,我还有个妹妹。” “你是说一一?你想撮合云峰和一一?”聂阳天问。 “对啊,可能义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我的当务之急是治病,一一的当务之急是治情伤。” “你这样,把一一推出去,不太好吧?”聂阳天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妹妹在想什么。 “有什么不好的?冉大哥没有意中人,我妹妹也没有,万一将来他俩看对眼了呢?我觉得做我妹夫的话,冉大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聂阳天挥挥手,向屋外走去。他边走还边琢磨,明明自己占理,怎么就被说的哑口无言了呢? 送走聂阳天,刚好小童送来煎好的汤药,凌扶着夏鳌棣坐起,吹凉了药喂他。 “大哥就那个脾气,你别怪他,他也是怕你吃亏。”夏鳌棣说。 “我知道。大哥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这么说我,是没拿我当外人。” “不用喂了,我自己喝就行,别搞得我像残了似的。”夏鳌棣接过药碗,“听说你跟徐仲达交过手了?” “嗯,他就那招‘苍山落雪’厉害,别的没什么。” “千万别轻敌,毕竟是副掌门,肯定有过人之处。我也是大意了,没想到他上来就出绝招。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过两天有你受的。” “没事,我不累,正好有话问你。”凌撅着嘴说,“二哥,你不是不喜欢曲如萤了嘛?” 夏鳌棣一口汤药差点儿喷出来。 凌从怀里掏出胭脂露,“我都打算放她一马了。现在看来,不给她设个套儿,我咽不下这口气。” “方才你出去了,没听见。其实,今晚是个误会。”夏鳌棣想着怎么给她解释。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替她说话!二哥,我真的吃醋了!” “噗!我没让徐仲达捅死,差点儿让你呛死。” 第90章 美人心机 “二哥,我知道你受伤了,不过现在大家都在忙,你就受累给我多讲两句呗。你去曲怀山那里打探消息,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还得从觉通说起。他出家之前曾经告诉我们,‘星相’与曲怀山已经彻底决裂了。导火索是田彰觊觎曲如萤的美色,挖了条直通她闺房的地道,目的肯定是不可告人的了。” “无耻!”凌知道,二哥口中的田彰,就是“十二星相”中的“鼠”。 “田彰一直都这么无耻。好在他挖到一半的时候,被曲家人发觉了。曲家上下不动声色,佯装一无所知,待田彰潜入之时,徐耀川和曲如萤联手杀他个措手不及。田彰之前中了大哥一掌,本来就旧伤未愈,听说这次半只耳朵都被徐耀川削掉了,勉强逃得性命。” “漂亮!”凌脱口而出。说完她又觉得夸的不对,“可是,这跟你受伤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有条现成的地道嘛,我就没事过去听听。”夏鳌棣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二哥!”凌瞪大眼睛。 “啧,你往哪儿想呢!曲怀山难道还留着地道不成?当然早就堵上了!”夏鳌棣装着瞪了她一眼,“不过,若不会缩骨功,通常只能堵住出口竖着的那一段,横着的地道那么长,估计他们毁不彻底。所以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入口挖开,偷偷钻了进去。” “结果呢?” “结果,不出所料,地道主体基本完好。我钻到最里面,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夏鳌棣叹了口气,“听了一阵子才知道,原来我的身份一早就暴露了。曲如萤出现在你抓崔略华那个客栈,还有之后做的那几出戏,都是曲怀山刻意安排,目的是引我上钩。” “哦,所以从那时起,你就对她死心了呗?”凌略带同情的看着二哥。 “啧,有完没完了!再提这茬儿我就不讲了。”夏鳌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果然是善泳者溺,打了一辈子的雁,结果被雁啄了眼。 “好,再也不提了。二哥你接着讲。” “记不记得之前老三做过几个假的‘一线天’?” 凌点点头,“记得。当时一共做了三个,杀佟光和夏震那次我的摔坏了,另外两个在你和大哥手上。” “我把大哥那个要来,稍微改装了一下,在两个竹筒之间连了条绳子。然后我把一个筒插在地道中段,大约是曲怀山的书房下面,另一个筒扯到地道口。这样虽然不是听的特别清楚,但起码不用每次都钻进去了。” “好主意啊,二哥。” “之前几次都好好的,我听到曲怀山暗地里给大理寺提供证据,对秦小天落井下石。还听到他让徐耀川请出苍山派的顶尖高手,打算推荐给卢纪做护卫。”夏鳌棣顿了顿,“据我推测,徐耀川对于曲怀山的动机不完全知情,只是一心想保护曲如萤。请他伯父徐仲达出山,也是借口他师妹遇到了武功高强的采花贼。” “所以徐仲达把你当成采花贼了?”凌又想了想,“就算是误会,他也不能上来就下死手啊。” “我当时刚到,还没听到什么,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我立刻把竹筒拆下,准备等人走了再安上。可能被他看到了,以为是暗器。”夏鳌棣挠了挠脑袋,“至于他出手就是杀招,估计是一贯如此吧。” 凌又仔细想了想,“二哥,我还有几个问题问你。第一,卢纪心思缜密,为何一直没有发觉秦小天是假的?” “卢纪要的只是洛水帮的势力,至于投靠的人叫秦啸天还是秦小天,在他看来没什么两样。而且洛水帮帮主的名声和其他‘星相’相比,简直是一股清流,卢纪难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那第二个问题,为何曲怀山要对秦小天落井下石?他是和‘鼠’结的仇,没道理针对所有‘星相’啊。” “曲怀山和‘十二星相’,就像卢纪手上玩着的两条蛇,都在跟主人争宠,又都想以对方为食。之前曲怀山的‘死灵计划’失手,‘十二星相’就没少在卢纪面前搬弄是非,说他傲慢无礼,又德不配位。最近‘十二星相’接连失利,曲怀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扳回一城。”夏鳌棣顿了顿,“而卢纪任由两方互相倾轧,也是因为不想任何一方肆无忌惮的发展壮大,导致最后尾大不掉。打个比方,一旦其中一条蛇吃了另一条,就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大变强,进而以主人为食。” 凌不由想起季沧海那个“保持平衡”的说法,原来他不是蛮不讲理,而是官场自有另一套道理。 她点点头,“这个问题我懂了。那第三个问题,徐仲达是不是已经投靠卢纪了?” “这个不好说。以时间推算,徐仲达刚来京城没多久,将来会不会为虎作伥还为未可知。不过目前他还只在尚书府护卫,并未在丞相府出现过。所以我们推测,他可能并没有接受曲怀山的提议。” “难怪冉大哥说他名声还算好。最后一个问题,在曲怀山的计划里,曲如萤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我只能说,‘死灵计划’失败之后,目前她是曲怀山手里最重要的棋子。靠着她,曲怀山想来个一石三鸟。一是通过她稳住徐耀川,进而争取苍山派两位掌门作为助力。二是利用她勾起‘鼠’的兴趣,引蛇出洞,一击而中七寸。第三,就是针对我了。”夏鳌棣拍拍凌的肩膀,“这次我不得不承认,你看女人比较准。” 得到这样的夸奖,凌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可曲怀山是曲如萤的爷爷啊,怎么老用孙女布这么下作的局呢,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曲怀山年纪一大把,却为了攀附卢纪,自称是他的门生。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对孙女能有多好?至于曲如萤,她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单纯。她自以为把徐耀川和我玩弄在股掌之中,也开始逐渐工于心计了。” 凌想起曲如萤那张绝美的面孔,叹息道,“枉费她生了张天姿国色的脸,想不到内心却是阴险狡诈、毒如蛇蝎。” “这倒不至于,你是没见过真的蛇蝎美人。”夏鳌棣叹了口气,“她只是自以为手段高明,说到底也是被人利用,可恨可怜,还不自知。” 第91章 俗世之绊 冉云峰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太傅府门口站了多久,最后又是怎么转身往回走的。这次他才切身体会到,之前在嘉陵江上,聂阳天知道信义庄出事时,是怎样的关心则乱。 虽然拿着秦小天的腰牌,但毕竟来路不正,他一路上尽量贴着墙边走,见到巡逻的官兵就远远躲开。这么走走停停,回到万丰钱庄已过了子时。 房里还亮着,冉自尘竟然没睡,披着衣服在等他。 “这么晚还不睡?”冉云峰进屋就问。 “哥,你也知道晚啊,你到底去哪儿了?”冉自尘一脸的不高兴。 “放心,我没事,又不是第一天跑出去了。”看到弟弟的表情,冉云峰知道自己得打起精神好好应对一下。 “可你是第一次这么晚回来!你是怎么回来的,没被巡逻的官兵拦住啊?”冉自尘皱着眉。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平安到家了嘛。”腰牌的事,冉云峰也不好解释太多。 冉自尘白了他一眼,“晚上帮主和淑儿过来了。他们等了你半天,最后看实在来不及了,才赶在宵禁前回去的。” “帮主找我有事?”冉云峰一愣。 “帮主说,最近总舵那边人手不够,让咱们回去十天半个月的,帮帮忙。” “那让人传个话就行了,也不用他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啊。”冉云峰皱起眉,“帮里真的没出事?” “没什么大事。估计是淑儿要过来,帮主正好有空,就跟着一起来了。” “没事就好,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吧。”冉云峰松了口气。他刚刚经历了场险象环生的战斗,还没彻底放松下来。 “你舍得啊?”冉自尘没好气的问。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冉云峰在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要来。 “哥,你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有事瞒我。” “怎么知道的?” “咱俩的剑法都是帮主教的,可你最近练的新招,我从未见过。再加上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动不动还能笑出声来。”冉自尘撇撇嘴。 “都说教给你了,是你不学的。” “我不学!除非你告诉我,这套剑法是谁传给你的,你这两天晚上又是去的哪里。” “我答应那位前辈,不向别人透露他的身份。”冉云峰面露为难之色,“我教你你就学,问那么多干吗,知道了又能怎样?” “大哥,那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如果这套剑法跟那个小狐狸有关,我死都不学。我这辈子就留在长乐帮,只跟着帮主一个人学功夫!”冉自尘的倔劲儿上来了,说完还哼了一声。 “怎么能这么说凌姑娘呢,人家哪里得罪你了?”冉云峰摇摇头,今晚帮主没等着自己,看来弟弟把这笔账算在凌姑娘头上了。 “她是没得罪我,但她戏弄你也不行!”冉自尘一跺脚,“大哥,你清醒一点!她根本不喜欢你,你是没有指望的。你说你聪明一世,怎么在这件事上非要执迷不悟呢!” 气氛一时僵了,二人一阵沉默。 “我方才见到‘冰轮剑’了。”冉云峰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谁?”冉自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苍山派的副掌门,‘冰轮剑’徐仲达。” “动手了?”冉自尘内心深处还是最担心大哥。 “动手了。”冉云峰点点头,“动上手才发现,咱们现在差得太远了。自尘,咱们想要辅佐帮主,保护长乐帮,防备卢纪的报复,现在的本事还远远不够。” 冉自尘咬了咬牙。 “我知道你对凌姑娘心存芥蒂,不想跟她走的太近。我说服不了你,也不想用大哥的身份命令你。但你平心静气的想想,长乐帮里像咱们这个年纪的兄弟有多少?帮主成天不干别的,每一个都手把手的教功夫?”冉云峰坐到冉自尘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感念帮主把咱们养大,传授咱们武艺。大哥高兴,因为你长大懂事了,有自己的原则了。但大哥想把握这个机会,好用自己所学报答帮主,你能支持我吗?” 冉自尘纠结了好半天,终于低下头,“大哥,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也不该那么说凌姑娘,人家好歹救过咱们的命。” “每次见面你都是那个不阴不晴的态度,凌姑娘肯定早看出来了。不过人家涵养好,不跟咱们计较。” 冉自尘还是有点儿纠结,“大哥,我还是觉得,凌姑娘不像聂大哥那么忠厚,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反对。” “八字没一撇呢,你反对这么早是吃饱了撑的啊?” “还有,大哥,我想先练好帮主教的武功。你要是还想教我剑法,能不能等我想通的?” “行啊,随你。”冉云峰一笑,“不过,明早我叫你起来练功的时候,你可不准再赖床了。” 兄弟俩虽然尽释心结,但又都辗转难眠。 冉自尘其实不是不开心。平心而论,他能看出近日大哥的剑法突飞猛进,似有一日千里之势。而且不单是招式出新,眼界也愈见不凡。要知道人的见识一旦开阔了,各方面的境界都会跟着提升。就像同样是简单打出一拳,武林高手和干活的农夫、文弱书生的威力天差地别一样。 冉自尘只是没想到,今日帮主和淑儿突然来访,苦等多时都没见大哥的人影。他自己更是从天黑担心到宵禁,又从宵禁担心到了午夜,这才在情急之下口出恶言。现在把话挑明了,明日一起回总舵帮手,大哥也没有见异思迁之心,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回肚里。 冉云峰却是满腹的无奈。之前他一心系在凌姑娘身上,几乎想放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远走高飞?就算她答应,自己又能带她去哪儿?长乐帮总舵还是万丰钱庄?再不就隐姓埋名、一走了之?那样的话,生活真的比现在更好吗?他们真的能问心无愧的活着、厮守一生吗? 冉云峰只想嘲讽自己太天真。 世人都以为江湖侠客快意恩仇、无牵无挂,过的是香车美人、轻裘快马、令人艳羡的日子。却不知,每个人都身在这俗世的重重羁绊之中,挣脱不出。 第92章 覆水难收 翌日,因为夏鳌棣受伤,聂阳天去鸿胪寺打探消息,凌一个人带队护送李太傅上朝。 进了宫门,轿夫和其他侍卫照常在大厅休息,凌溜溜达达的往鱼池而去。 “哎,凌姑娘留步。”乐毅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来,把她拦下。 “干吗?之前不是特准我过去喂鱼的吗?” “自打御书房门口出了事,宫里盘查的特别严,我们也是职责在身。凌姑娘您行个方便,要是嫌大厅人多,就在门口等着呗?”乐毅察言观色的求着。 “可以。”凌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胭脂露扔给乐毅,“我倒忘了,以前乐大人特准我走动,也是为了套我的底细。放心,以后咱们公事公办,小女子绝对不会让乐大人为难。” “哎呀,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嘛。”每次见到胭脂露,乐毅都有点儿心虚。 “见外就见外呗,以后我就在大厅等着,省得下次有人再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猜出来猜不出来的,又赖在我头上。”凌大声的叹了口气,“再说,之前不见外又怎么样,还不是赐我杯毒酒,再设个套儿让狗跟着我?” “哎呀,凌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乐毅赶紧鞠躬作揖的转到她身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乱打您的主意。” “怎么能叫乱打主意呢?”凌指了指脖子,半圈红印还没完全下去,“被狗闻成杀人嫌犯的是我,被你家大人掐个半死的也是我。乐领队这叫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哎呀,下手是有点儿重,我这里给您陪个不是。也是凌姑娘青春正盛、肤若凝脂、身娇肉贵、吹弹可破。”乐毅点头哈腰的说。 “怎么这么刺耳呢?”凌秀眉微蹙,“算了,我还是离远点儿吧。” “别介别介,以后咱们两家还得通力合作、多亲多近不是?” “谁跟你多亲多近,我可不想被你家大人说成是结党营私!”凌面沉似水。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总不能今天就恩断义绝了啊。你划出个道儿来,我听你的好不好?”乐毅都想给她跪了。 凌的神色稍缓,“除非,你把那条狗给我。” “你要它干什么?” “放心,不会杀了它泄愤的。”凌一抬头,“我怎么可能跟个畜生较劲呢?” 乐毅觉得自己好像被指桑骂槐了,但还得陪笑着说,“凌姑娘,那条狗不光追踪胭脂露这么一样东西,但凡要闻气味的,都得它上。您看,能不能换个条件?” “呵呵,那还是算了,我怎么敢跟内卫讲条件。”凌皮笑肉不笑的说,“小女子以后唯乐大人马首是瞻,我这就到大厅蹲着去。” “小姑奶奶,咱还有的商量不?”乐毅暗暗叫苦,当初为了查她底细,自己使尽浑身解数。结果刚查到点儿眉目,上头风向变了,现在得倒过来求人家护驾了。 “其实,我就想将来某一天,让那条狗帮着闻闻气味,闻完了就还给你。”凌的眼珠一转,“如果能行的话,这次你算计我的事儿,咱们一笔勾销。” “狗是有专人训练的,也不是谁的话都听。这样,如果不是我们正在用,只要凌姑娘开口,我连人带狗一起借给你。”乐毅双手递上胭脂露。 “就知道跟梅昭谈没用,还是你会变通。”凌假装叹了口气,接过胭脂露揣回怀里,“算了,再原谅你一次吧。” 既然说到就得做到,凌没再走远,就站在门口等着,装作没听见大厅里其他卫队对她的指指点点。她又回想了一遍方才与乐毅的对话,觉得三哥教的这招“求而不得”真是高明。 可惜乐毅是乐毅,要是攻下季沧海也这么容易就好了,她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 这时,梅昭从偏殿出来,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凌姑娘,我家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干吗?”凌警惕的说,她觉得脖子还隐隐作痛呢。 “何太医一会儿也过来。”梅昭一伸手,“请!” 哦,看病,凌心里清楚,但还是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磨磨蹭蹭的跟了过去。 偏殿里只有季沧海一人,正埋头于一摞奏报中。 “季大人一向可好,咱们有阵子没见了。”凌像变脸似的,甜甜的笑着。 “省省吧。”季沧海抬起头,冷冷说道。 凌权当没听见,“不管怎么说,托季大人的福,翠云楼近日宾客盈门,之前恶客拖欠的酒钱也都顺利收回了。来日新酒开坛,小女子必定派人给左卫府送来几坛,作为答谢。” 季沧海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梅昭进来禀报,说何太医来了。 “请。”季沧海说。 何譄和上次那名小太监走了进来,“季大人,我这里一切就绪了。” “有劳。”季沧海冲何太医点点头,然后对凌说,“从今日起到献艺之前,圣上委派何太医给你治病,借用左卫的地方。你已经知道了?” “嗯。”凌点点头。 “二位请便吧。”季沧海敷衍一样说完,就继续翻阅奏报,再也不抬头看他们了。 何太医从药箱中取出五个瓷瓶,“凌姑娘,老夫要先从你体内取一点血样出来,带回去研究。” “从哪里取?” “手指就行。”何太医展开针袋,从里面抽出一枚空心的银针。 凌龇牙咧嘴的看着银针扎进手指,“要取多少啊?” “小半瓶吧。”见何太医没有回答的意思,小太监接口答道。 “唉,取吧取吧。你们手上没有伤口吧,小心别碰到我的血。”凌叹了口气,“取一次就行吗?” 小太监看了看何太医的脸色,“不好说,得看结果。” 凌撇了撇嘴,“我就知道。何太医,您师弟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 何譄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一共取了五个半瓶的血样,又给凌诊了脉,然后带着小太监退出偏殿。 “季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告退了。”凌拿嘴咬着手指上的针眼。 “问你个问题,为何参加护驾的选拔?”季沧海直视着凌,黝黑的瞳孔仿佛要洞穿她的内心。 第93章 身世大白 “为何要护驾?”凌重复着季沧海的问题,然后转着眼珠想,她该怎么回答。 “别撒谎,也别绕圈子,我听的出来。”季沧海微微仰起头,刀锋一样的目光直射向她的脖子。 凌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脖子好像又被卡住了一样。她咬牙说道,“为了治病,也为了能真正帮到世叔。” “前一点没问题,后一点怎么说?” “我现在护送世叔上朝,帮他打打下手,但这些事其实不是一定要我做。我不做,自然有别人去做,还可能比我做的更好。反观世叔帮我治病,教我本领,收留我住在府上,其实是他一直在保护我。护驾这次不一样,必须要女子,只有我能做到。我觉得这种才叫帮到世叔。” 季沧海不置可否。他拿起一本薄册,扔到她面前的桌上,“看看这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刻指出来。” 凌翻开薄册的第一页,立刻瞪大眼睛。只见上面写着:“本姓洛,名月影,化名凌,假户籍写为凌凌,现年十八。有一妹化名凌珊珊,现年十五,系为收养。” “呃……其实我妹妹叫一一。” 季沧海皱起眉头,“其实?” 凌解释道,“我在府里有可能是内奸的人面前,特意分别提起过我妹妹,有时候我说她叫凌双双,有时候说叫凌珊珊,还有凌肆儿,凌伍儿,凌露什么的。现在看见你们这么写,我就知道哪个人是内卫的眼线了。” 季沧海冷哼了一声。 凌翻到第二页,上面写着:“生父,洛伯焱,姑苏人氏,书香门第。与其妻为指腹之婚,婚后琴瑟和合,唯七载方得一女。又一载后,其妻自请离家,断绝联系。家中还有一妾,和离后至今未娶。” “洛月影?我本姓洛?”凌皱皱眉,“洛!月!影!谁取的名字,三个仄声,还书香门第呢。” “这个错不了。”季沧海看她的反应,倒像真的第一次知道父亲姓氏。 凌翻到第三页,上面写着:“生母姓蓝,闺名为凌,江南人氏,出身于商贾世家。十八岁嫁与洛伯焱,七年后生女月影,又一年后和离出走,于族谱上除名。成立逍遥楼后,化名蓝薄玉……” 本来后面还有不少内容,凌却“啪”的一声合上卷册。她手捂胸口,大喘了几口气,全身都在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震动。 季沧海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反应,眼神中有一丝残忍的玩味,“第三页并无太特异的内容,是什么让你如此惊讶?” “原来娘给我取这个名字,不是为了让阴差勾不到我的魂,而是甘愿替我去死。”凌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不住滴落。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平静下来,重新翻开第三页。后面写着逍遥楼的事:“蓝薄玉成立逍遥楼之初,救济贫弱、广结善缘,又得数名才俊、及时任府尹的李承安倾力相助,声威日盛。后李承安进京赴任,保卫机构最先出现疏漏。且逍遥楼涉猎过广,疏于管控,遭人觊觎,内外交困,终致倾覆。蓝薄玉携女逃亡,因身怀武功秘籍、有心人诬陷而被江湖各路帮派追杀。洛月影时年七岁,身中数种奇毒,至今未痊愈。” “谢季大人为逍遥楼正名。”凌抬眼看向季沧海,脸上浮现出个凄婉的笑容,然后继续往后翻。 第五页只有一句话:“蓝薄玉隐居避世,偶尔外出为女求医,后举家迁往苗疆,寻求蛊术解毒之法,前后耗时十年。” 凌不禁赞道,“内卫的情报搜集果然不同凡响。” “是左卫。”季沧海纠正道。 再后面,记录了她来京后的大事,从擒住崔略华到杀佟光夏震,再到护送孙幽宁姐弟,最后是杀秦啸天。虽然细节大多一笔带过,但事件因果和顺序上没有错漏。 凌的眼珠转了转,决定先瞒下徐仲达那件事,“季大人警告之后,我就没再出手了。” “前后四个月不到,你出的手已经够多了。” “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管是治病、报仇还是报恩,都得比别人快着点儿。”凌耸耸肩。 听到这句话,季沧海微微点了点头。 最后一页只有寥寥几行,好像是后来补上去的,字迹与前面不同,“师从:萧姓男子,为化名。真实身份,‘天山残剑’慕容枫,‘五雷撼昆仑’韦孝直,南宫世家二公子南宫放,点苍派鹤字辈传人韩明鹤,蜀中唐门绝护法座下唐若飞。” “这五个人是谁?”凌举着书册问。 “是逍遥楼成立初期,江湖上突然销声匿迹,又符合你义父形貌特征的人,再考虑到你剑法和轻功中的某些特质,最后做出的推测。怎么,一个都对不上吗?” “不知道对不对。从认识义父那天起,我就只知道他叫萧惕。”凌摇摇头,又看了一遍这几行刚劲有力的字,“这一页谁写的?” “我写的,怎么了?” “就凭跟我交手那几下和轻功?” “刀法不能算,剑法和轻功,勉强够了。” “要我回去求证一下吗?”凌觉得,季沧海应该对这个答案感兴趣。 “不用,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猜到了?” “化名一般与本名……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季沧海瞪了她一眼,“就这么几页,你看了快半个时辰。” “我从小没怎么读书嘛,看的慢就不让护驾了?”凌把书册递还给他,心说这已经是在青栋阁练了好久呢,不然更慢。 季沧海将最后一页划掉四个人名,只留中间一行,然后起身说道,“走,带你去田赛文那里。明日一早,你就自行过去吧。” “现在就去吗?今日我还得护送世叔回府呢。”凌吓了一跳。 “见个面就放你回来,也不用拿兵器。不过另外两人的特训比你早了好几天,你得抓紧了。”季沧海迈开大步往内院走。 凌小跑着跟在后面,“都特训什么啊?” “武功,再就是怎么跟内卫配合。”季沧海头都不回的说。 “就这么简单?” 季沧海突然停下脚步,凌差点儿撞在他背上。“简单?那我给你加点儿难度。如果通不过特训,你就再也别想见到何太医。” 第94章 言多必失 “可是三哥说,这次护驾更像是比武,危急关头可能指望不了配合。”凌小心翼翼的辩解,偷眼看季沧海的脸色。 通不过特训就不给治病,她知道,这个怪物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可是,眼看就到本月十五了,无论如何她都得缺席至少一日,这一点是无可转圜的。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暗暗叹了口气。 季沧海没有答话,扭头继续走。好在,这次的步幅小了点儿。 凌亦步亦趋的跟着,穿过道道宫墙。这是她第一次进到皇宫这么里面,不论是路过的宫女太监,巡逻的侍卫,还是每座大殿的红墙碧瓦,都让她充满了好奇。 “别跟丢了。”季沧海头都不回的说。 “没见过世面怎么了?有能耐别求着我护驾啊?我就不信你第一次进宫就熟门熟路的。”当然,这只是她的腹诽,行动上还是顺从的跟着,边走边记路线。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二人来到一座大殿门前。 凌抬头打量这座大殿,外形上与季沧海那座偏殿并无二致,只是更大、更新、更华丽。殿上挂着块匾额,工工整整的写着“朱雀殿”三个大字。 门口两名女侍卫见二人过来,离老远就对季沧海行了个礼,然后推开半扇殿门。门里传来女子说话和兵刃相交的声音。 季沧海目不斜视,率先而入。凌对着门口二人点了点头,紧跟着跨入殿中。 殿内没什么摆设,所以显得空空荡荡。正中间用白玉栏杆和粗绳围出一个方形区域,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会比擂台还像座擂台。此刻区域里站着四名女侍卫,每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似在演练某种四人剑阵。 擂台周围,转圈站着二十多名女子,除了两名穿着利落便装,背后汗湿重衣的,其他人都身着官服。看官服上的纹饰,显然职位有高有低,但每个人看背影都英姿飒爽。 靠近殿门,背对二人的一侧站的人最多,居中一位女官正指着台上的剑阵讲解。擂台其他三面的女侍卫三三两两凑成一组,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 季沧海皱起眉,羽林卫的队伍里本来就不干净,如今这么多人参与特训,不知田赛文是怎么想的。 凌举目四望,见殿中的雕梁画栋,装饰着各种形态的朱雀图案,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季大人!”几名女侍卫发现他们进殿,赶忙向季沧海行礼。她们直起身后,就不约而同的开始打量东张西望的凌。 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向他们转了过来。为首的就是方才讲解的女官,只见她上前一步,对二人微微颔首。 在凌的眼中,那名女官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得端庄秀气,不像是个武官。但细看就会发现,她气质沉稳中带着干练,眉目间有着睿智和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想必就是宫内三大统领之一,羽林卫统领田赛文。 “田大人身体可好些了?”季沧海一开口,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田赛文虽然脸色略微苍白,倒更衬得目若点漆。她微笑着说,“已无大碍,多谢季大人记挂。” 寒暄几句之后,田赛文同其他女侍卫一样,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凌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季大人和李大人共同推举的候选人吧?” 凌回忆了一下此前见过的羽林卫,尤其是每日在宫门处搜她身的女官,学着样子把腰挺直,抱拳说道,“民女见过田大人。” “不知凌姑娘的特训,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田赛文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她身上没带兵器。 季沧海接口说道,“从明日开始,她会和另外两位一样,每天来这里受训,直到献艺之日,或者田大人首肯为止。” “是。”凌规规矩矩的点头。她发现,最关注自己的除了田赛文,还有她身后两名便装的女子,估计就是一同受训的候选人。 见凌的目光瞬间锁定自己,两名便装女子俱是一愣。其中一名个子略矮,但长得更漂亮的,向田赛文身后撤了半步。另一名身材高挑的则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凌心想,估计退后那人是田赛文推荐的,想上前这位应该是贵妃推荐的。只是这特训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怎么二人都出了这么多汗。 季沧海也发现了这点。他望着台上问,“不知田大人准备训练她们什么?” “献艺之日,她们需要看好那八名伴舞,所以特训的主要内容是如何破解阵法。”田赛文不卑不亢的说。 季沧海浓眉一轩,正欲发难,田赛文悄悄使了个眼色。 季沧海难得的把嘲讽咽了下去,“今日就是带她过来认认。田大人继续,我们先告辞了。” 凌赶紧抱拳说道,“明日再请田大人和各位指教。” 季沧海斜了她一眼,转身向殿外走去。 凌也跟了出去。 “你方才是在讨好田赛文?”季沧海目光中有明显的鄙夷之意。 “不讨好行吗?这还没到晌午呢,那两名候选人衣服都湿透了。”凌捂着心口说。 “怕了?” “不是怕,但体力属实不是我的长项。”凌习惯性的侧头想了想,“矮个儿那个,穿紫色衣服的,是田统领推荐的?” “怎么看出来的?” “她站的离田统领更近。而另一位从我进来就一直抱着肩膀,她的戒心更强,估计是身在不熟悉的地方。” 见凌分析的头头是道,季沧海干脆“嗯”了一声,答都懒得答了。 “还有件奇怪的事。虽然她俩与田统领的关系有远有近,而且被训练的那么惨,但对田统领的尊敬程度几乎是一样的。”凌稍微停顿了一下,“田统领应该是个很公正的人,而且能够身先士卒。” 季沧海冷哼一声,“确实身先士卒,伤没好利索就回来复职了。” 说错什么了吗?凌的直觉告诉她,方才那话好像得罪怪物了。可她只是就事论事的分析啊,究竟错在哪儿了? 她正胡乱猜测着,不知不觉已回到乐毅站岗的门口。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凌姑娘,与贫道未完之战,今日可否赏脸继续啊?” 第95章 风云突变 不用回头,凌就知道背后肯定站着一截枯木。她强挤出一个笑脸,戒备着转过身,抱拳当胸,“徐掌门,晚辈这厢有礼了。昨日多有得罪,还望徐掌门海涵。” 季沧海本打算回偏殿,却见一个生面孔突然出现。他看向门口站岗的侍卫,发现乐毅正准备向自己跑来,却被一名右卫的领队拦住。 季沧海见状,知道事情不简单。他驻足仔细打量,见说话之人做道士打扮,虽然年纪不小,形如枯木,却也难掩大家风范,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 徐仲达打稽首说道,“无量寿福。昨夜一别之后,贫道回去与劣徒问了究竟,才知是错伤了那位逃跑的朋友,还险些惊扰了太傅大人。不知那位的伤势是否严重啊?” 见对方已将自己的底细打听清楚,凌索性不做隐瞒,“徐掌门昨夜连遇我们两人,起手都是苍山派的绝学,今日又何必故作慈悲呢?” “惭愧。贫道出手一向较重,也是多年的陋习,一时难改。但贫道自问只使了三成功力,那位朋友应是没什么大碍。” 虽然是骤然遇袭,但三成功力就能伤了二哥?凌心下暗惊,不知对方与自己交手时,是发挥了几成。“他倒没什么大事,躺个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了。” “那,凌姑娘今日是否有空?贫道想再领教几招,不妨叫上令师兄一起。” “徐掌门这是先礼后兵啊。我就说嘛,以徐掌门一派宗师的身份,怎么可能为了误伤专门过来道歉呢?”凌微微冷笑,果然这才是他真正的来意。 徐仲达枯木一样的脸上,也难免现出几分不悦,“以那位朋友的轻功,趁着天黑摸到尚书府,是不是误伤,想必凌姑娘比贫道更清楚。” 季沧海听的皱眉,从后面缓步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尚书府的院墙之外,也不许别人走动了?徐掌门未免太过霸道了吧。还是曲尚书以为,整个京城都是他的地盘?”凌虽有偷换概念之嫌,但也不算强词夺理。 “哼,果然如传闻所言,凌姑娘的词锋之利犹甚于剑。”徐仲达老树皮一样的脸上露出坚毅之色,“不过再行比试之事,贫道不会让你随便蒙混过关的。” 见季沧海走近,凌的眼珠一转,“哦,我懂了。看来是曲尚书派徐掌门过来拖住我,好调虎离山。他是想再派死士伏击我世叔吧?” 这句话的话音未落,季沧海刀锋一样的目光果然转到徐仲达身上。 徐仲达刚来京城,对官场的一套还不熟悉。但对面男子目光中的威压是确确实实能感觉到的,而且看气势,对方官职应该不低。见那人与凌并肩而立,徐仲达知道今日不宜动手。他抱了抱拳,“既然凌姑娘此时不方便,那咱们改日再会,到时候别忘了约上令师兄一起切磋。告辞。” 徐仲达转身走到门口,那名右卫领队迎上来,带他出了宫。 乐毅这才带着一脸为难的跑过来,“大人,方才是右卫带他进来的,说是找人。我也没想到是找来凌姑娘麻烦的。” 凌伸出两根手指,“狗,两次了。” 乐毅把她的手指扒拉到一边。 “说说吧,怎么惹上苍山派的?”季沧海杀人般的目光居高临下砸在她头顶。 “是徐仲达自己杀上门的。”凌嘟着嘴抬起头,摆出她最单纯最无辜的样子。 “堂堂苍山派的副掌门,‘冰轮剑’徐仲达,无缘无故杀上太傅府?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信!”季沧海一瞪眼,“他说的你师兄又是谁?” “不知道!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凌不敢看季沧海,只敢把挑衅的眼神扔给乐毅。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季沧海习惯性的眯起眼睛。 “你们去问那个眼线啊。昨晚我们闹的动静挺大的,卫队都出动了。”凌白了他一眼,“反正我躲不过徐仲达的约战,估计结果是非死即伤。要不你们让何太医省点力气,不用想怎么解毒了,专心治外伤吧!” 她就是负气这么随便一说,哪成想季沧海和乐毅的脸色同时变了。 正巧这时,大明宫那边传来下朝的声音。乐毅趁机说道,“凡事好商量,等献艺结束后再说。明天你记得去朱雀殿,可别晚了。” “我要是找不到怎么办?”凌假装吸了口气,“皇宫那么大,万一我走迷路了,不小心闯进寝宫啊、御花园之类的地方,还带着兵器,是不是世叔和你们都得跟着倒霉?” “啧,算了,你还是来这边吧,到时候我带你过去。”乐毅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吃的死死的了。 “那我还是只借一次吧,当是谢谢乐大人带路。” 季沧海虽然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却突然露出个嘲讽的微笑,“知道卢纪现在的贴身护卫是谁吗?” “除了金子昴还有谁?又来新人了?”她的表情,看上去是真不知道答案。 “长乐帮帮主,尹天策。”季沧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等她露出崩溃的表情。 凌确实立刻惊讶的张大了嘴。可她只是愣了一小下,很快就面色如常了。她面向季沧海站定,然后带刺的话语如同战场的滚木箭雨一般,倾泻而下,“这怎么可能?季大人上次不是还说,长乐帮就要倒向我们了嘛!我二哥为了探查使团是否与别人勾结,身受重伤,连护送世叔上朝都来不了。我现在也被这个副掌门缠上,不出十日肯定一个下场。幽州赴任的怎么不是我们党羽啊,许州还是那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说了算,就连洛水帮都被官府打压,眼看被其他帮派蚕食殆尽!反倒是曲怀山和卢纪,请出苍山派副掌门和长乐帮的大当家出山,如虎添翼了!怎么季大人这次不管平不平衡、不提论政国事了!” 乐毅想上去捂她的嘴,却反而被钳住了双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一大套喷完才停下。以他家大人的脾气,下一个动作会是什么?像在御书房门口那样勃然大怒?一掌把她毙了,或是拎着甩残废了? 乐毅觉得自己的腿在抖,随时准备跪倒。 第96章 重中之重 凌吼了个痛快,吼完她立刻就后悔了。扪心自问,她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到内卫头上,季沧海上次没对她下手,这次也不会真的干涉卢纪和曲怀山。但长乐帮投靠卢纪这个消息,着实给了她莫大的刺激,让她有一瞬间的失控。 这个失控好像也不是因为冉云峰,她相信冉云峰的为人,起码不会在卢纪面前出卖自己。她只是担心,以后各为其主,少不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江湖传说中那些敌对阵营中的莫逆之交,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只是自己教的剑法可能反噬在战友身上,这个念头让她头疼欲裂。她有一瞬间恨自己想不出解决办法,恨的要死。她甚至想把一腔恨意吼出来,好让对面的怪物赶紧杀了自己。 发泄完,她才意识到两个问题,第一,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第二,上次季沧海说的话她不仅记住了,而且一直在潜意识里想着怎么反驳,不成想今天真的逮到机会了。 季沧海沉默着,这个沉默反而比什么动作都吓人。 凌忍不住看了旁边瑟瑟发抖的乐毅一眼,后者的表情似乎在说,她怎么还活着? 季沧海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崩溃。他心想,不管外表装的多镇定,应该还是受了点儿伤的,不然反应不会这么激烈。不过,自己讲过的东西她竟然都记着,还活学活用了,倒是个可造之材。而且,这么猝不及防的刺激之下,还能临危不惧,有这样的反应速度,以及越挫越勇的脾气秉性,倒是勉强可以护驾了。 季沧海环视了一下四周,还好,她是收着吼的,声音不太大,附近也正好没人。看来这丫头冲动的时候也没失了分寸,不愧是逍遥楼楼主培养出来的。 “我劝你特训之前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不然刀法剑法都发挥不出来,恐怕连另两名候选人都打不过!”季沧海说完,哼了一声,转身向偏殿走去。 乐毅和凌面面相觑,他就这么走了? 乐毅先反应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她脑门儿一下,一脸的怒其不争,“哎呀我的妈呀,谁你都敢惹!你说说你……” 凌躲都没躲,被乐毅的手指头结结实实戳在额头上,推的一晕乎。比起宣泄完的后悔和后怕,更令她意外的是,季沧海仿佛看穿了她的武功。 不止看出了义父的身份、门派,更看透了她武学的秘诀。这不是怪物是什么?! 这时,李太傅走了过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凌,又看看乐毅,“怎么,有人欺负我世侄女了?” “哎呀,太傅大人说笑了。凌姑娘这个身手,借下官十个胆子也不敢啊。”乐毅一脸的假笑,赶紧缩回手。他也没想到她傻愣愣的站着,任由自己戳脑门儿。 李太傅微微笑道,“老夫开个玩笑,乐领队别介意。我的世侄女我还能不了解?敢打她主意的,现在孟婆汤都喝饱了。” 乐毅笑的比哭还难看。 凌取了兵器,护送李太傅回府。 走了一段路程,李太傅掀起轿子侧面的窗帘,“怎么了,从刚才起就魂不守舍的?” “世叔,我一会儿想去一趟翠云楼,特训前先把杂事处理干净。” “去吧。不过你现在沾事者迷,最好先跟怀仁商量商量。” 凌点点头,“嗯。正好我还有别的事问三哥,等问完我再去翠云楼。” ****** 内卫府的偏殿里,季沧海让梅昭把站岗的乐毅叫来。 乐毅进来后关好门,惴惴不安的说,“大人,您找我?” “方才她说的话,都记住了吗?”季沧海脸上似乎没有不悦之色。 乐毅犹豫着问,“大人是要属下记录在案吗?” “在案?”季沧海差点儿气乐了。他伸出两根手指,一戳乐毅的帽盔,“查册是用来记怎么吵架的吗?那脑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乐毅赶紧摸摸额头,脑浆和血没淌下来吧?还好,除了汗什么都没有。 “琢磨琢磨人家说话的套路,我怎么就教不会你俩!”季沧海顿了顿,“乐毅我问你,如果当时我动手了,你准备怎么做?” 乐毅呲牙咧嘴,又不敢不说实话,“大人,属下准备跪下替她求情,毕竟护驾要紧。” “总算还有点想法。”季沧海点点头,“太傅府那边给我看住,献艺之前不许再出事了。” “是!”乐毅领命。 “至于卢纪那边,我倒要看他两只手怎么玩三条蛇?”季沧海冷哼一声,“离内斗不远了,合适之时,让咱们的人推波助澜一下。还有徐仲达,虽然他只是想摸清那丫头的来路,但此时不容有失,务必拖住他。” “是!”梅昭领命。 二人出门,赶紧把命令传达下去,然后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悄悄议论起来。 “我说乐毅,那个小狐狸跟咱家大人吵架了?”梅昭一脸的幸灾乐祸。 “也不算吵架,是她单方面的顶嘴。好像大人之前说过她什么,这次被她抓住机会给顶回来了。”乐毅把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算她有种了!”梅昭深感不可思议。 “我说梅昭,记不记得你上次说的那个事儿?”乐毅看着天空沉思。 “哪个?” “你上次问,大人是不是看上那只小狐狸了?” “不!会!吧!你不说她是只带毒的刺猬吗?” “我跟你不是一个意思。我不是想说看上,我是想说看重。”乐毅把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上。 “看中?不一个意思吗?” “啧,不是男欢女爱那个看中,是重视、另眼相看,听懂了没?”乐毅费劲巴力的解释,“你看啊,大人跟她打架,打完架还能直接去喝酒,回来就推荐她去御前护驾,还让何太医给她看病。” “大人的行事作风你还不知道嘛。打架喝酒是为了套她底细,护驾和看病也是圣上开了金口。” “那她抱怨两句,大人就让咱们拖住徐仲达,还挑唆卢纪手底下人内斗,这怎么说?”乐毅摇了摇头,“要我说,大人对这小狐狸是真好。梅昭,你信我一句,就算献艺这关过了,这事儿肯定还有下文。” 第97章 欲盖弥彰 回到太傅府,凌把经过单独跟沐怀仁讲了。 沐怀仁点点头,“尹天策确实做了卢纪的贴身护卫,原因尚且不得而知。这个消息我们也是刚刚证实,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三哥,今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一冲动吼了季沧海,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的布局有影响。”凌自知理亏的低下头。冷静过后她才意识到,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对付卢纪和曲怀山,更不是时候为长乐帮分心。她担心自己的冲动可能坏了大事,所以一进门就直奔沐怀仁的书房。 “还好,不算做错,对全局也没什么影响。”沐怀仁随手掏出折扇,“而且,你的进步还蛮大的。以前你跟我讲事情,包括对话,都得一字不落的复述,我还得不时问几个问题。现在不仅能简单概括,还能加上自己的判断了,要点也找的很准。” “可是,三哥你说的‘求而不得’、‘攻心为上’,我还是没法学以致用。” 沐怀仁摆摆手,“那是因为,季沧海护驾的目标和你治病的目标大体上是一致的,除非你能把两个目标再做细分,找到具体的矛盾点。否则,在大框不冲突的前提下,他的能力又强于你,你很难对他形成‘攻心’的局面。没事,先当做练习吧,反正以后机会有的是。” “什么叫机会有的是?”凌突然觉得三哥话里有话。 沐怀仁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再说的具体点儿。这次做得好的有两点,一是你知道左卫现在倚重我们,抓住机会把能提的难处都提了出来,包括最后失控的那段儿。” “那段儿……也算做得好的?”凌瞪大眼睛,“我吼完一直后悔到现在呢。” “方式不是很对,有空想想以后怎么改善。但比起你以前什么都憋在心里,还是有进步的。”沐怀仁眼神中有一丝宽容和褒奖。 “那第二点呢?” “第二个优点,是你虽然后知后觉,但总算发现了整段对话中最不寻常之处。” “三哥,你是说季沧海突然提起长乐帮这件事?其实也是因为乐毅,他话题换的太生硬。”凌撇了撇嘴。 “不管怎么说,能意识到就很不错了。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好像眼前突然落了一只苍蝇?” 凌拼命点头,“回来的路上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那只苍蝇又大又碍眼。” “其实很多人在遇到问题时都有这种感觉,有时来自于直觉,有时来自于经验,更多时候是两者兼而有之。但能紧盯不放、抓住问题的人少之又少。” “三哥,这么说你同意我的观点?季沧海突然提起长乐帮,不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也不是为了试探咱们跟长乐帮的关系,而是另有目的?” “试探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隐藏。一步棋至少两个目的,季沧海倒也精于此道。” 凌把眼睛瞪的更大了,“那他究竟想隐藏什么呢?” “这是我之前的一个猜想。”沐怀仁轻轻摇起折扇,“不过现在看来,很可能成为事实,而且是未来发展的关键。” “哎呀,三哥,你别卖关子了。” 沐怀仁迟疑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季沧海正值盛年,武功又深不可测,这样一个人,为何圣上会安排专门的太医给他?” “你是说,他有病?”凌缓缓摇头,“看不出来。” “除了守口如瓶,身为太医,何譄最擅长的是什么?” “蛊神前辈让我来找他……何譄擅长的是解毒?季沧海他……中毒了?”凌吃惊的张大嘴巴。但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不可能。他那么大个子,离我又近,要是体内有毒,斑斓虫应该能察觉到。” “所以不是毒。”沐怀仁提示道,“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吗?” “我说,‘让何太医省点力气吧,不用费劲解毒了,想办法治外伤吧’。不是一个字不差,但意思肯定是这样。我说完这句话,季沧海和乐毅的脸色都变了。” “外伤!”沐怀仁合起扇子,在手心拍了两下,“我之前这么怀疑,是因为皇家受严重外伤的情况比较少见。陛下把一个擅长治外伤的太医赐给最信任的侍卫,其实说得过去。” “季沧海有外伤?”凌觉得这比中毒还不可思议,“以他的身手,谁能伤得了他?” “听说何譄擅长针砭之术,虽然现在还看不出,这跟外伤有什么关系。不过,你吼了季沧海,让他以为自己想隐藏的事已经遮过去了。所以就算被你吼了,他也得咽下这口气,不敢追究。” “三哥,要不要我下次去的时候,找乐毅试探一下?” “不用,现在去试探只会告诉对方,咱们已经留意上这件事了。再说,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东瀛使团的香料之谜。”沐怀仁揣起扇子。 “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沐怀仁摇了摇头,“对了,你一会儿要去翠云楼吗?” “嗯,告诉伍哥我最近都过不去了,让他有事自己拿主意。然后再去趟珍妍斋,把胭脂露卖了。”凌低下头,“至于万丰钱庄,我还没想好。” “身在江湖,有时候是这样的,忠义不能两全。”沐怀仁叹了口气,“没想好就行,我怕你一个冲动,找上门直接把人家武功给废了。” “哈哈,三哥,我没那么傻。那我这就出门了。” 凌直奔东市翠云楼,找到伍玉声说明来意。 “最近没有什么急事,新酒也开坛了,别的都好说。”伍玉声想了想,“就一件事,东市要推选四个典型商铺,和每个商铺的招牌,定名为‘东市四绝’。他们打算把咱们的酒报上去,虽然现在还不知能否中选,但总得给酒取个名字。你看叫什么好?” “伍哥,你这是为难我了,我哪会取名啊?你定吧,定下来告诉我一声。”凌连连摆手。 “你的酒,还是你取名比较好。” 可能因为思绪纷乱,凌苦思半晌无果,“我肯定是取不出来了,等我回去问问三哥。” “别太高深了,宁可俗一点。当然,最好雅俗共赏的。”伍玉声交代道。 “知道了。伍哥,那我走了,还得去趟万丰号。”凌站起身。 “你要找云峰吗?”伍玉声一愣,“他今早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说总舵叫他们回去帮忙,估计得十好几天才能回来。” 凌呆了一下,“那正好,反正我也没事。” 第98章 长乐惊变 话说冉云峰带着冉自尘回到长乐帮总舵,发现帮里人少了很多。不仅帮主不在家,连木楼和林楼的两位楼主也外出办事去了。 “看来最近是真忙啊,三位大当家的都不在,我看就森楼门口还亮着灯。”冉自尘点点头,“难怪着急把咱俩叫回来。” “把咱俩叫回来又能帮上多少?”冉云峰摇摇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真的忙成这样,帮主也该把咱俩的任务交代了再走才对。” “大哥,你想说什么?”冉自尘不解的问。 “不单单是少了很多人,自尘你发现没有,帮里还多了几个生面孔。”冉云峰偷偷指了指议事厅里几个忙碌的陌生背影。 “帮里以前也总有新人加入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冉云峰皱着眉头,“新人,除非是帮主慕名请来、许以高位的,不都是先在分舵磨炼个三年五载,哪有直接进总舵的?更别说他们进的是议事厅,里面还没有熟人看着。” “嘶,说不定,那几个人就是帮主请来的呢?” “深藏不露?”冉云峰又观察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对。无论步伐、眼神还是打扮,都十分的普通。对于自己做的事好像也不明就里,应该是听命于人。不知道他们的上级是谁。” “哎呀,大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看帮里挺好的呀,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冉自尘回到总舵,自是满心的欢喜,巴不得凡事都往好处想。 冉云峰知道这个弟弟脾气倔,想说服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没有再开口解释。其实他们回来有盏茶的功夫,碰到好几个相熟的帮中兄弟。虽然每个人都点头微笑跟他俩打招呼,但又都行色匆匆,一直没人过来与他俩攀谈。 气氛已经相当不正常了,冉云峰心说,只有自尘这种心性单纯之人发现不了。自尘也是因为从小在帮里长大,把这里当成是家,当成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才没有丝毫的戒备之心。冉云峰暗暗后悔,如果昨晚他在钱庄就好了,一定不会看不出破绽,被帮主轻易糊弄过去。 这时,一个甜美、温柔从身后传来,“云峰哥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听声音就知道是淑儿。 尹淑儿今年还未满十六岁,她的人和她的声音、她的名字、她的年纪一样美好。 冉云峰回过头,正对上淑儿弯弯的笑眼。她眼里仿佛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生长,像春花,像秧苗,像世间一切的美好纯洁在萌芽。 “淑儿!”冉自尘张开双臂想要迎过去。 冉云峰侧头盯了他一眼。 冉自尘想起大哥的叮嘱,规规矩矩的把手放下,笑着说,“淑儿,你确实长高了。” 淑儿撇撇嘴,“瞎说,咱俩昨天才见,怎么可能一天就又长高了?” “我昨天说的时候,你不是不信嘛。现在天亮,看的清楚,肯定是长个儿了。”冉自尘笑嘻嘻的解释着。 淑儿转向冉云峰,撅起嫣红的小嘴,“云峰哥哥,我上次去就没看见你,昨天又没看见你,你怎么比我爹爹还忙啊?” 冉云峰知道她说的上次,是自己去青龙寺见觉通那次。他也笑笑,“最近是有点儿忙。对了,淑儿,你知道帮主去哪儿了吗?” 淑儿的眼睛看向右边,“我也不知道。” “撒谎。”冉云峰摇摇头,“你一撒谎就脸红。告诉冉大哥,是不是帮里出什么事了?” “云峰哥哥,不是我不告诉你。”淑儿露出为难的神色,“爹爹说,我一定要把你们留住,等他回来再跟你们解释。” “什么,真出事了?”冉自尘后知后觉道。可他看见淑儿为难的样子,就不想追问下去了,“大哥,那咱们等帮主回来再说吧。” “爹爹说,他晚饭前肯定回来。照昨天看,估计还能更早。”淑儿赶紧补充道。 “所以,你知道帮主去哪儿了,对吧?”冉云峰循循善诱,“告诉我们也没关系,放心,我们不走。” 淑儿又反复确认了二人的眼神,终于低下头,小声说,“爹爹去给卢丞相做贴身护卫去了。” “什么!”冉云峰和冉自尘齐声叫道。 “嘘!”淑儿偷偷指着议事厅里的人,“你们小点儿声,那边那些是特使的手下,别让他们听见。” 冉云峰瞬间心乱如麻。虽然早就发现帮里有异常,但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想不到的。见议事厅里的人没留意他俩,冉云峰一拉冉自尘说,“走,去后院再说。” 三人来到长乐帮的后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怎么能和卢纪合作呢?屠伟杀了谷大哥和谷大嫂啊!”冉自尘急道。 “自尘,你先别冲动。淑儿,你慢慢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冉云峰问。 淑儿手足无措,“我……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你们不是不知道,帮里的事,爹爹从来都不和我说。我只知道,前天一个自称特使的人来了这里,然后从昨天起,爹爹每天早上去卢丞相府,大半天才能回来。” “那木楼和林楼的两位楼主呢?” “穆大叔和二叔被爹爹派出去,说要把外地分舵的什么东西整理好带回来。”淑儿怯怯的说。 “森楼楼主呢?”冉云峰追问道。 “三叔病了。”淑儿低下头。 “病了?你俩先聊着,我去看看三楼主。”冉自尘扭头就要走。 “你别去!”淑儿急拉住他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我……我听人偷偷议论说,三叔其实是跟特使交了手,结果输了,之后就被软禁在森楼里。” “什么!”冉自尘急怒攻心,提起长剑就要走。 “回来!”冉云峰一把拽住他,“三楼主都打不过,你去了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大哥……不能就这么算了!”冉自尘的眼泪也快下来了。 “都是我不好。”淑儿泪如雨下,“呜呜,云峰哥哥,自尘哥哥,你们是不是不肯留下来了?” 冉云峰紧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头望向前院,只觉帮里现在的状况,可能比淑儿说的还要严重。就算他们兄弟无力回天,起码不会贪生怕死的在这种时候抛下帮里不管。 “不走,我们绝对不走。”他斩钉截铁的说,“淑儿,你先别哭。告诉冉大哥,现在帮里主事的究竟是谁?” 第99章 鼎足之势 “帮里谁主事?还是爹爹啊。”尹淑儿掏出手帕,轻轻擦着眼泪。 “可现在三位楼主都来不了议事厅,帮主也不在家时,万一出了事找谁?一定有安排的,对不对?”冉云峰问。 “你是说娘亲吗?” 她这句话一出口,冉云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尹淑儿口中的娘亲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尹天策的原配夫人已经在十二年前过世了。 那时长乐帮还在幽州,只有一处小小的地盘,做些走镖、押送的辛苦营生。因为还没闯出名号,所以每天生意清淡、门可罗雀。尹天策除了要拉扯三个女儿,还得管着一帮小弟吃饭。 冉云峰和冉自尘那时候还是两个小屁孩,除了看家打扫,陪着三位小姐读书识字,什么忙都帮不上。 后来他俩每每回忆起吃不饱穿不暖的那几年,都只能用一个“苦”字形容,可又津津乐道于跟帮主同吃同住,大家硬是把那段苦日子给熬过去了。 大概四五年后,长乐帮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十里八村的媒婆就开始登门了,要给尹天策说媒。尹天策看女儿还小,心里又念着亡妻,都给婉言拒绝了。直到两个大女儿十四五岁,尹淑儿十岁那年,他才勉强点头,同意续弦。 可其实这位新夫人,还真不是媒婆介绍的。听说是跟尹天策认识同一位江湖朋友,在那人的寿宴上认识的。 那年冉云峰十六岁,开始在帮里做事了。记得是一次走长镖回来,帮主就添了位姓冯的新夫人。这位冯夫人不仅年轻貌美,而且听说是个练家子。 冯夫人刚过门的时候,一起打拼多年的弟兄们都没拿嫂子太当回事,后来才逐渐发现,这位嫂子不简单。她不仅谈吐不凡、见多识广,还颇有手腕,先是协助尹天策制定了帮规、奖惩,然后明确了两处分舵各自的地盘、职责,进而巩固了尹天策的帮主地位。 一开始,帮里的元老对她颇有微词,还拿当年的则天帝做比,提醒帮主小心。尹天策倒是不以为意,一边安抚兄弟,一边照旧对夫人敬重有加。冯夫人倒也进退合宜,收拾完一切就退居幕后。就这样,一晃五六年过去了,夫妻俩相安无事,大女儿和二女儿相继出阁,长乐帮也发展的蒸蒸日上。 “帮主夫人在管啊,那我还放心点儿。”冉自尘对冯夫人印象一直不错,听到这话多少松了口气。 冉云峰却不这么想。在转移孙大人子女之前,帮里曾就与卢相还是李太傅结盟争论不休。当时力主投靠卢纪的,就是冯夫人。冉云峰本以为,孙大人一事过后,结盟卢纪的这条路彻底没戏,不成想现在旧事重提,还生米煮成熟饭了。 “帮主夫人现在在哪儿,我们刚刚回来,得去请个安。”冉云峰目光闪动。 “现在不行。”尹淑儿摇摇头,“我刚出来的时候,娘亲跟特使在内室说话呢。” 冉自尘刚要说什么,冉云峰抢先说道,“那我们在门口候着,等他们谈完了再进去。” “这……不太好吧?”尹淑儿纠结着,但还是委委屈屈的带二人往里走。不知怎的,云峰哥哥的要求,她总是拒绝不了。 内室的门关着,门口连个下人都没有。 冉云峰示意大家先进隔壁的会客厅。 一进会客厅,三人吓了一跳,只见尹天策正坐在椅子上,头靠着墙壁。 尹淑儿刚要上前跟父亲见礼,尹天策急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冉云峰心领神会,学着帮主的样子靠在墙上,闭起眼睛侧耳倾听。冉自尘也照做了。 隔壁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这个老东西竟然死灰复燃了,哼!”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应该是淑儿提到的那位特使。 接下来是冯夫人的声音,“是很被动。‘鼠’搬救兵还没回来?那‘虎’又在忙什么?他不拿大主意,其他人谁敢动手?” “还不是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他能忙什么?一早就不该听他的,现在徐仲达来了,再想下手都晚了。” “徐仲达那老家伙的功力好像又进步了。听天策说,他刚来京城时,曾特意去城墙处看了那道剑痕,看完说了一句‘老夫亦可做到’。” “哼!我们也听说了,这件事差不多传遍京城了。” “确实狂妄至极。不过咱们使计不使力,也没必要跟苍山派硬碰。金哥,郝云通还没找到?” “丞相派出杀手了,不用咱们管。同为‘星相’一场,他多大本事我还不知道?哪能上赶着找不自在。再说,抓住他又能怎样,还不是提醒丞相,咱们这派里最先出了内奸。” “是,这事儿于公于私都不讨好。我就是想,如果能拿到他的锁子金甲,说不定还能杀徐仲达个出其不意,算了。金哥,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好在徐仲达不来相府做侍卫,你夫君来了,所以先手还在咱们这边。” “可是金哥,你伤了穆老三,我怕天策不会实心实意辅佐相爷。我还是了解他的,重义轻生死,尤其是对他那班兄弟。” “没事,反正我们觉得,李承安不会来暗杀这一套,相爷就是太谨小慎微了。而且骆师爷提醒我,说你引入长乐帮,表面看是好事,但时机不太对。现在曲怀山复位,咱们又正好是低谷,万一尹天策有野心,就可能单独形成第三股势力。到时候鼎立之势坐实,就变成困局了。” “放心,天策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你连我都信不过?” “那怎么可能?而且我对贤妹是心服口服。你当初慧眼识珠,不顾我们反对嫁给尹天策,然后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让长乐帮从一个三流的小门小户,成长为幽州数一数二的大帮。再又说动尹天策,举帮迁来京城。这份眼界和手段,巾帼不让须眉,相爷都赞不绝口呢。” “也是多亏了相爷和几位哥哥暗中扶助,于孙竟翔一事上也不跟我计较。不然小妹纵使是逍遥楼主再世,也不可能如此顺风顺水。对了,这个骆师爷又是谁?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位刚来相府不久的师爷,六十来岁,因为擅长破局,深得相爷器重。怎么,你觉得他可疑?还是他哪里说的不对?” “那倒不是。只是三方困局这种说法,以前听蓝楼主提过,所以顺便问问,看年纪应该不是故人。” “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还念念不忘逍遥楼啊。” “当然不忘啊,毕竟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要说人啊,真是怪了,有时候越是崇敬,就越恨。恨她把我引到同样一条路上,恨自己怎么努力都不如她。” 冯夫人话音未落,那名特使突然抬脚踹开门,飞身冲向隔壁。 第100章 敌友难辨 金子昴以目力见长,耳力只是一般般。他跟冯夫人聊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再说几句题外话,就起身告辞的。 哪知冯夫人忽然提起逍遥楼主的旧事,说着说着还看向左侧墙壁,然后伸手一指。 金子昴心领神会,直奔左边会客厅,准备骤起发难。 隔壁,尹淑儿正端着一盘杏干要离开,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把她吓了一跳。她先是定睛看了看来人,然后做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杏干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淑儿,怎么了?”冯夫人紧跟着走出内室,绕过金子昴,来到她身边。 “娘亲,我就是过来拿点吃的。”尹淑儿躲在冯夫人身后。 “来,跟金伯父打个招呼。娘不是给你介绍过嘛,金伯父是咱们家的贵客。”冯夫人朝金子昴微微点头,示意他不用介意这个女儿。 “金伯父好。”尹淑儿把杏干放下,怯怯的施了个礼。 金子昴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又扫了一圈会客厅,还好,没有其他人在。他朝冯夫人点点头,转身朝屋外走去。出门刚一拐,他就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母女二人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淑儿乖,没什么好怕的。” “娘亲,他,他长得像……您知道,我从小就怕鸽子了、鸡了,这种嘴巴尖尖的。” 金子昴翻了个白眼,扭头往外走。 冯夫人又安抚了女儿几句,然后拉着她出了会客厅。 内室门口,尹天策正负手而立,身后是躲躲闪闪的冉云峰和冉自尘。 冯夫人一笑,“都进来吧,咱们关起门来,好说自家话。” 五人进了屋,分别落座。冉自尘坐的离门最近,顺便望风。 “云峰,我本来想昨天去万丰钱庄告诉你的,见你不在,就没单独跟自尘讲。我怕他转述的时候说不清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尹天策率先开了口。 “帮主,您千万别这么说。”冉云峰觉得气氛很是尴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夫君,刚才我差点儿指错方向,吓死我了。”冯夫人娇笑了两声,伸手抚了抚心口。 “夫人冰雪聪明,让我旁听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右墙也是你做的手脚,怎么可能指错?”尹天策温柔的看着冯夫人,“倒是我,看见他们仨时真吓了一跳,幸好是从我这边过来的。” “我太了解金子昴了,他经验老道,而且目力惊人,所以我也不敢做的太明显。要想成功演完这出戏,除了凭咱们多年的默契,还得看天意。”冯夫人微微一笑,“还好,天意站在夫君这边。” “什么?方才是帮主夫人提前布置好的?”冉自尘问。 尹天策和冯夫人不约而同伸手掏向怀中,然后各亮出一张字条。 尹天策字条上写的是,“到另一边的会客厅去,拿起一盘蜜饯,然后听你娘安排”。正是他方才给尹淑儿看的那张。 冯夫人字条上写的是,“照这个念。娘亲,他,他长得像,您知道,我从小就怕鸽子了、鸡了,这种嘴巴尖尖的”。竟然是尹淑儿方才说的话。 “这两个字条其实是备用的。如果淑儿不在,我就装作是刚回来的样子,但着实没想到你俩跟着一起来了。”尹天策说。 “帮主,可您和夫人演这出戏,到底是为什么啊?”冉自尘仍是一头雾水。 “卢纪这个人生性多疑,只有使个欲擒故纵,才能保住我们中的一个人。”冯夫人一挑眉。 冉云峰心头燃起一丝希望,难道投靠卢纪是假? 见三个小辈还是摸不着头脑,尹天策笑着说,“夫人,此事说来话长,恐怕得从我们认识讲起了。” “那我先说。遇见夫君之前,我在江湖上恶行累累、声名狼藉。但我毕竟是个女子,一旦遇到对的人,就想跟过去的日子一刀两断。”冯夫人看向尹天策,眼神中满含崇拜,“从嫁过来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瞒你。虽然我怕你嫌弃,从没主动提起,但只要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尹天策本来想伸手摸摸夫人的脸,碍于几个小辈在,又僵硬的把手放下,“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冯媛不是一般的女子。得此贤助,长乐帮的崛起指日可待。这么多年我们彼此信任、配合默契,也算联手打下了一片基业。” “你唯一一次不听我的,就是派云峰他们护送孙竞翔的子女。”冯夫人嗔怪着,像少女一样撅起嘴,仿佛要恋人来哄。 “我欠孙大人太多,实在不忍袖手旁观。”尹天策眼中满含歉意,“幸亏李太傅那边派出了强手,不然,只怕云峰他俩也搭进去了。” “放心,卢丞相正是用人之际,这件事他承诺既往不咎。而且屠伟也不是死在他俩手上,别人就更不会拿这件事为难咱们了。”冯夫人转到尹天策的座椅后面,替他按摩肩膀,“再说,夫君与其他人的行事作风不同,事事争先只会事事憋屈,还惹人猜忌。勉强把这阵子对付过去,等‘鼠’他们回来,夫君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俩一搭一唱,东一句西一句的,半天说不到重点。 冉自尘越听越糊涂,忍不住问,“那咱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投靠卢纪啊?” “当然是真的,长乐帮总得在京城生存下去啊。”尹天策说。 “可谷大哥和谷大嫂不能白白牺牲,三楼主也不能白白受伤啊。”冉自尘急道。 尹天策脸上一黯,低头叹了口气。 “你们自己说,在万丰钱庄呆了这么久,太傅府那边可有结盟之意啊?你们太年轻,要知道运作一个帮派,不能光靠江湖义气,义气能喂饱帮里这么多人吗?”冯夫人像看儿子一样看着他俩,“不过我们也不是跟李承安彻底决裂。毕竟卢纪老了,年长了近二十岁,如果短时间内斗不倒李承安,估计最后还是他先倒台。” 冉云峰大概明白了他们见风使舵的意图。他皱着眉,明知其中有讲不通的地方,却一时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哦,方才你们来晚了,有些话没听到。”尹天策见局面有点儿僵了,赶紧岔开话题,“过几天相府设宴,招待曲怀山和‘星相’两路人马,算是摆了场劝和酒。曲怀山那边,重要人物悉数到场。咱们这边除了‘虎’和‘鸡’,我带夫人和淑儿出席,你俩也一起去见见世面。” “咱们为什么算‘星相’一帮的啊?”冉自尘想起屠伟,不免如鲠在喉。 “你还没听明白吗?”冉云峰沉声说道,“帮主夫人也是‘星相’之一啊。” “什么?”冉自尘瞪大眼睛。 “没错!”冯夫人伸出纤纤玉指,一指自己的鼻尖,“忘了我姓什么了?我是‘马’啊。” 第101章 有缘无分 伍玉声正低头算账,突然听到翠云楼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清泉,你们今天生意不错嘛。” “哎呦,冉大哥,你怎么一天不到就回来了?”清泉一愣,手里的抹布差点儿掉地上,“不是说要走个十天半月的吗?” “自尘先留在那儿,我暂时回万丰等着。”冉云峰讪讪的说。 “云峰兄弟。”伍玉声迎了出来,满脸的遗憾,“哎呀,这怎么说的,凌姑娘下午刚来过。” “啊,是吗?”冉云峰也是一愣,随即面露为难之色。 “对了,她说要去珍妍斋,估计能在那儿耽搁一会儿。愣着干吗,说不定她还在,你要是不忙就过去看看?”伍玉声催促道。他看得出,这俩年轻人之间是闹了什么误会,如果能及时见个面,说开了,没准就好了。 “哦。”冉云峰答应了一声,扭头就走。可他越走越觉得腿上坠了千斤巨石,好像挪都挪不动。他一边往珍妍斋的方向缓慢移动,一边犹豫着,真要是见了面该说什么。说长乐帮已经投靠卢纪,让她早做准备?说因为帮主夫人是‘星相’,所以吹了枕边风?还是说,帮里同意他与太傅府的人私下往来,但只能是私下,以便留条后路? 他越走越慢,心里越犹豫,几乎忍不住要转身回万丰钱庄。 总算走到珍妍斋时,冉云峰的余光看到门口停了辆蛮漂亮的马车,车旁站着个跟他差不多的年轻人。差不多的年纪,也是身背长剑、精气内敛,连长相都是差不多的剑眉星目。见那青年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也不好在门口逗留,只得快步上了台阶,走进珍妍斋。 珍妍斋里只有一位女客,但不是他要找的人。 冉云峰正纠结着怎么跟掌柜开口询问,忽然,一股熟悉的馨香钻进他的鼻子。这个香味他以前闻到过两次,一次在青龙寺觉通身上,一次在太傅府的后山。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名女客面朝掌柜问道。她白皙的手里,正拿着一个开了盖儿的小瓷瓶。 冉云峰一眼认出,徐仲达追杀夏鳌棣那晚,凌姑娘从怀里掏出来的就是这个瓶子。他又仔细的看了看,没错,瓶口还有轻微的磨痕,肯定是同一个。 “由姑娘放心,我保证整个京城只此一瓶,绝无分号。”掌柜的笑的十分殷勤。 “那也不用卖这么贵啊。”女客嘀咕着,转身看见冉云峰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她白玉般无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冷艳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翘,“好,就拿这个,给我包起来。” “好了,由姑娘您收好。”掌柜的心中暗喜。她刚刚二两买入,立刻十两卖出,一点没费力气不说,还饶上两份儿人情。 曲如萤拿着胭脂露走出珍妍斋,徐耀川立刻迎了上来,“师妹,这次怎么选了这么久?” “女孩子挑胭脂水粉,都是这么久的。看着哪个都好,看哪个都想买。谁让你不肯进来帮我出主意的?”曲如萤撅起小嘴。 “哎呀,我一个大男人进胭脂店,被人看见不好。” “看见就看见呗。怎么,怕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 “当然不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徐耀川说完,把车帘子给她掀起。 曲如萤优雅的上了车。 她心里得意,不仅因为徐耀川被吃得死死的,还因为方才那名陌生青年的目光。她心想,美貌果然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不论是师兄、夏鳌棣、田彰还是那个陌生人,还不都是看见她的脸就走不动了?只要按爷爷的计划,在几日后的宴席上再将李诚骏收入囊中,剩余的八名“星相”必会分崩离析、一盘散沙。 她看了看手中的胭脂露,为了爷爷的计划,下血本都值得,何况是区区二十两银子。 再说冉云峰,他觉得凌姑娘随身带的东西在珍妍斋售卖,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实际上,自打认识这位姑娘开始,本来简单的事仿佛都变得不简单了。 那名女客走后,冉云峰还是问不出口。他索性出了珍妍斋,站在台阶上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直接回万丰钱庄。 突然,店里传来掌柜的声音,“您可说好了,方才那位真是曲尚书的孙女?这要是出了麻烦,您可得帮我兜着。” 曲尚书?曲怀山!冉云峰立刻竖起耳朵。 一个男子的声音紧接着传出,“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该问的别问。还想不想在东市做生意?‘四绝’的名号想不想要?想要就听我们的。” 虽然那男子故意压低了声音,冉云峰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想,想,当然想了。”听掌柜的语气,就能想象到她点头哈腰的样子。 虽然只有这么只字片语,冉云峰还是确定,这件事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时,一个脚步声来到门里,冉云峰赶忙躲到一边,蹲下身子装着提鞋。 一名相貌平平、衣着普通的中年男子出了门。他机警的环视了一圈,见冉云峰低头蹲在旁边,立刻闪身钻入人群。 冉云峰起身想跟过去,突然斜刺里冲过来一个小叫花子,拦腰撞了他一下,然后扭头就跑。冉云峰赶紧一摸腰间,还好,钱袋、腰牌什么的都还在。可他再抬头时,那名男子已混入人群,踪迹不见,连小叫花子都跑没影了。 无奈,他只好回万丰钱庄。 “冉大哥,你……”清泉站在翠云楼门口,像在招揽生意,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进来吃一口啊?” 冉云峰没有胃口。他摆了摆手,直接进了万丰钱庄。 清泉刚要再叫他,突然一个小叫花子跑来,塞给他一块脏兮兮的布。清泉叹了口气,赶紧转身跑上二楼,进了最里面的包间,“姑娘,看看是您等的不是?” 凌竟然就在翠云楼。 “一个小叫花子送来的。”清泉补充道。 凌展开那团布,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画了个蜘蛛网,网上没有蜘蛛,倒粘着一只萤火虫。她微微一笑,把布扔进火盆里烧掉,然后一巴掌拍在清泉的后脑勺上,“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想叫他进来吃饭?” “哎呀,姑娘,我就是客气客气。再说,这不是为了你好嘛。”清泉捂着头。 “为我好就乖乖听话!”她把包间的门推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你们记得把新酒给左卫送几坛过去。” “知道了。不过,要是真的没什么,你就去跟云峰兄弟见一面呗。”伍玉声也劝。 “唉,算了,不若相忘于江湖。走了。”凌出门牵马,然后遮遮掩掩的走了。 伍玉声叹了口气。翠云楼到珍妍斋,就这么一段距离,就这么一条路,二人一来一回,竟然错过了。如果真是有缘无分,那命运未免太爱捉弄人了。 第102章 舍末逐本 冉云峰回到自己的房间,无心吃饭,也无心练剑。他躺在床上,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 “什么!你跟徐仲达动手了?”冯夫人秀眉紧锁,“他以为你是太傅府的人?” “是。”冉云峰点头。 “嘶。”尹天策吸了口气,“夫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冯夫人想了想,“云峰,这样,你先回万丰钱庄,等我们商量出个对策,再叫你回来。” “那我呢?”冉自尘问。 “自尘留下,宴席上你得贴身保护淑儿。”冯夫人指挥若定。 其他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尹帮主。 尹天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目前只能这样了。云峰,委屈你先回万丰钱庄,不过你放心,大家心知肚明,错不在你。毕竟我们决定投靠卢纪的时候,你不知情。只是最近总舵人多眼杂,你若是留下,万一有曲怀山的眼线混进来,咱们不好跟卢丞相解释。” “爹,云峰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尹淑儿进屋之后一直没说话,但这时她觉得自己不能不开口了。 “淑儿乖,就让你冉大哥离开几天。”冯夫人温柔的按住她的肩头,“等宴席过后,看咱们与曲怀山的和解程度,再做安排。” “你们……哼!”尹淑儿一跺脚,推门走了出去。 “淑儿回来,哎,哎你回来!”尹天策叹了口气,摇摇头,“刚还想夸她长大了,在金子昴面前都会演戏了。都是被我惯的,夫人莫要见怪啊。” “没事,她还是个孩子,孩子不都这样嘛。”冯夫人捂嘴轻笑,倚在尹天策身上,柔若无骨,“等她像她两个姐姐那样,找个如意郎君,嫁出去就懂事了。” 想到这儿,冉云峰不禁脊背发寒。之前他从没意识到,帮主夫人的手段厉害至此。首先,她说的话让人心寒,却又让人半点儿挑不出毛病。其次,不管她说什么,尹帮主都对她千依百顺。还有,近几年帮里的大事小情差不多都由她操控,却让旁人无从察觉,足见此人城府之深、行事之隐秘。 没有冉自尘,房间里显得特别安静。冉云峰觉得安静点儿也好,这样他才能把这些问题想的如此透彻。 我这是被帮主舍弃了吗?也被凌姑娘舍弃了?他不禁苦笑,原来命运竟然可以让人在一夕之间形单影只、生无可恋。相比之下,昨晚与自尘争论简直就是莫大的乐趣,与凌姑娘联手对敌更是极乐之境。 如果真的有一天,帮主与凌姑娘生死相搏,我怎么办?他终于无可避免的想到了这个问题。回想起夏校尉浑身是血的样子,他忍不住闭起眼睛,“如果帮主让我杀凌姑娘,我自然不肯。但如果让我杀聂大哥他们呢,我就能下得去手吗?可不这样又能如何,帮着凌姑娘对付帮主吗?” ------- 凌回到太傅府,把卖胭脂露和“东市四绝”的事告诉给沐怀仁。末了她说,“三哥,这酒还没取名字呢,你帮我想一个呗。” “你的酒,当然是你取名。”沐怀仁跟伍玉声一个答复。 “泡的不是断肠草嘛,我就说叫‘断肠酒’,但伍哥死活不肯。” 沐怀仁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轻轻咳了几声,“我忘了,和你聊天时不该喝茶的。” “没办法嘛,我读书少嘛,实在想不到别的。”凌嘟起嘴撒娇,“伍哥说不要太雅的,可问题是,俗的我也想不起来啊。” “断肠,通俗点的,你让我想想。诗里有一句‘云雨巫山枉断肠’,听过没有?” “没有。”凌摇摇头,“那叫‘巫山酒’,还是……不行,不好听啊。” 其实她还想说“云雨酒”,话到嘴边,自己都觉得不对,赶紧咽了下去。 沐怀仁似乎猜到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差点儿咳血。他叹了口气,“上面一句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你觉得叫‘露凝香’怎么样?和翠云楼的名字还算相配。” “好听!就知道三哥最有学问了!”凌一拍手,“就这么定了,我让人给伍哥送信儿去。” “回来,送信不急。”沐怀仁掏出折扇,“你方才说,冉云峰从长乐帮总舵呆了半天,就回万丰钱庄了?” “是啊。他跟他弟弟一向形影不离的,这次不知怎的,一个人回来了。我觉得奇怪,还特意跟清泉确认了一下。” “估计是总舵那边有什么异样。”沐怀仁微微皱眉,“你要是当面问问他就好了。” “我才不要呢。再说了,能有什么异样,还不是发现他们帮主投靠卢纪了?”凌撇了撇嘴。 “那为什么冉自尘留下了,他们兄弟决裂了?而且论能力、才干、身手,冉云峰都好于他弟弟。难道万丰钱庄更需要人镇守?” “嗯,这么说是挺奇怪的,确实说不通。” 沐怀仁沉思道,“酒名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派人去传话,顺便去长乐帮打听一下,应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三哥,现在哪还有心情管长乐帮啊,香料之谜解开了吗?” “还没有。不过白天二哥提醒了我,不该舍本逐末,一味猜测香料的用法。我们反推了一下李诚骏的目的,如果没想错的话,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不会以卵击石。换句话说,你只要不在护驾之时冲在最前面,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凌也松了口气,倒不是因为危险不危险,而是见三哥在大方向上已经有了把握。“也对,香料是死的,就算用出花来又能如何,还能把一殿的人都毒死不成?不过,李诚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得去趟机枢库。”沐怀仁揣起扇子,起身说道。 “三哥,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凌伸手拽住他衣袖,心说聪明人多了,喜欢卖关子的就这么一个。 “这不是没证实嘛。”沐怀仁扯回自己的袖子。 “等你证实就晚了,我可能都凉透了!”凌一脸的不乐意,“特训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自己随机应变。” “三哥!” “这不都说了嘛,当是谢谢你提醒了我。” “我提醒你什么了?” “你让我想起你们的酒,还有翠云楼……我得走了。”沐怀仁头都不回的说,“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特训呢。” “三哥!你又不把话说完!” 第103章 临阵磨枪 特训第一天,凌要去羽林卫报到,顺便跟着大哥和三哥护送李太傅上朝。 聂阳天边走边交代,“特训肯定是一整天,晌午你跟羽林卫一起用饭,放心,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沐怀仁也叮嘱,“今天是十三,你自己多加小心。要是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立刻去找左卫和何太医。” “嗯,知道了。”凌点点头。因为前一天看到两个候选人汗流浃背的样子,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厚披风,里面是一套深色短打,免得出了汗太显眼,也省得往回走时着凉。 “你这件衣服的袖子,不方便藏刀吧?”聂阳天问。 “刀就放轿子里吧,估计用不上。”凌紧了紧袖口,“反正就是个特训,应该不用拼命吧?” 宫门处,乐毅正在等她。 “你以后每天都从这个门进来吧,先在偏殿取完血,再去羽林卫那里受训。” “每天都要先在你这儿触个霉头啊?”凌不乐意的说。看来用不用拼命虽然还说不准,但见血是肯定的。 “哎呀,以凌姑娘的身手,这都是小事。百无禁忌,咱们百无禁忌。”乐毅嬉皮笑脸的说。 偏殿之中,季沧海正埋首于厚厚的一摞奏报中。 何太医身边的小太监连福已经等候多时,见二人进来,便从药箱里取出针袋,又一口气拿出十个瓷瓶。 凌长长的叹息一声,当年刚到苗疆时,蛊神前辈也是从取血开始诊病,也是一次比一次取的多。她实在不想盯着那根针看,只好左顾右盼的转移注意力。 “乐毅,你家大人每天都来这么早吗?” “这几天忙的呗,大人连家都不回了,天天住宫里。” 凌又瞄了一眼桌上的奏报,“我世叔桌上都没这么厚,他真的不是文官吗?” “最近情况特殊,事无巨细都要上报,倒不是一直如此。”乐毅白了她一眼,轻声说,“也就是你胆子大,敢随便开我家大人的玩笑。” 凌吐了吐舌头,“我说乐毅,除了皇上之外,我是不是第一个吼了你家大人,现在还活着的?” “我说凌姑娘,你手上扎了那么粗一根针,怎么还不消停呢?”乐毅心想,下次应该问问何太医,能不能拿针把她嘴缝上。 “就因为这么扎着,不能动才觉得无聊嘛。” “放心,一会儿到了羽林卫那边,你想不动都不行。” “乐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呗?” “行啊,一会儿咱们边走边说。” 好不容易抽了十个半瓶,连福收拾药箱回去,乐毅带她出了偏殿,往内院走去。 “说吧,想问什么?” “乐毅,羽林卫里都是女的吗?” “不是。”乐毅摇摇头,“你之前看到的女侍卫只是羽林卫里的一支,禁军十六卫复杂的很,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你只要记得,外人把最重要的三队称为左卫、右卫和羽林卫就行。” “哦。也就是说,羽林卫里也有男的,别的卫队里也有女的?” “大致上没错。”乐毅点点头,“其实不知道也没关系,将来如果需要,自然会有人教给你。” 他俩走着走着,迎面碰见巡逻回来的梅昭。 “我跟你们一起过去。”梅昭说。 “你俩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吧?”凌觉得这两个人比往日要严肃,“就是个特训嘛,我打赢另外两个候选人不就行了?”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乐毅摇摇头,“于私,那两个人的来头也不小,你就算要赢,也尽量别伤了和气。于公,你个人要和整个护驾的队伍融为一体,不能和大局相冲突。不然的话,就算你天下无敌,也是不能被选上的。” “不会吧。那我该怎么做?”凌暗暗埋怨三哥,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赢还是要赢的,但不能赢的太多太快,比她们好那么一点就行。”梅昭说的比较通俗易懂,“凌姑娘,你可得加把劲啊。你是李大人和我家大人一起推举的,万一丢人了,那就是丢双份儿的。” “啧,你这么说我该有压力了。”凌撅起嘴。 乐毅奇道,“干吗有压力,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 “你们男的是不是特别渴望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啊?”凌心说,我一介女流,可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 “嘘!不许乱说,让别人听到要掉脑袋的。”梅昭瞪了她一眼。 凌想了想,立刻明白这个机会的代价可不一般,搞不好就是翻天覆地。自己之前口无遮拦习惯了,以后在宫里说话真得小心。 说着说着,三人来到朱雀殿门口。 “我怎么突然有点儿不想进去了呢?”凌停下脚步。 “我的小姑奶奶,都到这一步了,你打什么退堂鼓啊?”乐毅一把拉住她的披风,拽着进她了殿门,“放心,在你背后撑腰的除了两位大人,还有皇上,所以凡事都有的商量。” 另外两名候选人已经到了,正在台下听田赛文讲着什么,旁边还围着十多名女侍卫。 “见过田大人。”乐毅和梅昭上前行礼,“人已带到,不敢打扰大人特训,我们这就回去交差了。” “有劳二位领队。”田赛文微微点头,目送他俩出了殿门。 “见过田大人。”凌上前行过礼,然后偷偷打量殿内众人。 别人也都在打量她,有的目光中带着羡慕,有的带着好奇,但无一例外的还带着高傲。 凌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这些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吗? 田赛文上前一步,开门见山的说,“凌姑娘,客套话我就不讲了。想必你也知道,今日参加的是羽林卫领队一职的竞选。” “是。” “以后你每天都要来这里参加特训,直到通过或者淘汰为止。而通过的结果,要到献艺前一天才会公布。” “是。”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核计,十六那天她肯定缺席,只希望像乐毅说的那样,凡事都可以商量。 田赛文见她没有异议,朗声说道,“那好,三名候选人第一次到齐,今日特训,就以单人比试开始!” 第104章 一试深浅 “先给你们介绍一下。”田赛文分别指着三位候选人,“黄色衣服这位,是冀州府远道而来的陈娟陈姑娘。紫色衣服这位,是京城六扇门的秦子璇秦姑娘。新来的这位,是太傅府的凌姑娘。” 三人相对抱拳。 田赛文继续说道,“陈姑娘和秦姑娘比试过,前几日受训又较为疲累,先在台下休息。今日第一场,由凌姑娘上台,对战我的一名手下。” “是。”凌依言走上擂台。她为了节省体力,话都尽量少说。 陈娟和秦子璇也是同样心理,听到“休息”二字,立刻席地而坐。 “你们几个,谁上去跟凌姑娘切磋一下?”田赛文环顾四周。 “统领,我来吧。”一名长的最俊俏、神情也最傲慢的女侍卫上前一步。见田赛文点头,她一跃跳上擂台,抱拳说道,“羽林卫风部副领队,叶岚,特向凌姑娘讨教。” “请叶大人赐教。”凌抱拳还礼。 “你二人记住,以鼓声为开始,听我号令为结束。点到即止,不可好勇斗狠,伤了和气。”田赛文叮嘱完,示意旁边一名女侍卫击鼓三声,比武开始。 凌与叶岚各自亮出长剑。 叶岚起手挽了个剑花当是亮相,动作轻巧利落,更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 凌横剑当胸,一脸忧郁的看着,只觉得对方从头到脚,满身都是破绽。她从小跟义父学武就是以实战为主,不能伤和气的打法要怎么赢?她苦思无果,只好等对方先进攻。 叶岚本想礼让一下,见对方迟迟不动,不得不抢个先手。只见她长剑横摆,使了招“秋风扫落叶”,俯身砍向对手双腿。 “跃起躲开,然后踢她的头?不妥。踢飞她长剑?也不好,容易伤到她的手。麻烦了,要怎么赢才不伤和气呢?”凌心中犯了嘀咕,却苦无对策,只能转身先逃。 叶岚一愣,挺剑直追。 一逃一追之下,凌发觉对方的轻功比招式更加华而不实,不仅脚步虚浮,气息不稳,连衣着都成了累赘。 叶岚的官服里面画蛇添足的穿了件衬裙,平时不论迈步还是转身,官服的衣角掀起,都会露出衬裙。在厚重挺板的官服衬托下,衬裙轻盈飘逸,款摆之时如春花初绽,婀娜多姿。可衬裙的质地不仅容易绊住步伐,腾挪间还可能遮挡视线,被对手抓住裙角完成致命一击。 凌边逃边偷眼看台下,除了田赛文,其他女侍卫的穿法也都雷同。她心里突然对皇上多了一份同情,让这些女侍卫保护自己和后宫的安全,心也真够大的。她又想起天天风吹日晒,全身都是灰尘和汗味的乐毅梅昭他们,不免对左卫多了一份敬佩。 叶岚追的兴起,心里洋洋自得,长剑劈削撩划,招式随心而出,一朵朵剑花怒放,渐对对手形成碾压之势。再加上台下观战的同僚齐声叫好,她觉得自己最近武功精进不少,俨然剑术大师。 只有田赛文微微皱眉,盯着凌闪展腾挪的脚步若有所思。她已看出,这名凌姑娘的功力扎实得很,不次于陈娟,只怕还要胜过秦子璇,更胜过她这班手下的花拳绣腿。 十招过后,叶岚将凌追到台边,顺手使了个“横扫千军”,想将对方逼下擂台。 凌面朝台下,仓促间后翻而起,将将从叶岚头顶掠过。 叶岚仿佛预见了自己趁对方立足未稳,回身一剑直指其要害,台下众姐妹欢呼雀跃,田统领大加赞赏的样子。 台下的女侍卫们也正欲拍手,等着叶岚以一场轻松漂亮的胜利给羽林卫长脸。却见叶岚长剑横扫,新来那名候选人从她头顶翻过,突然,仿佛时间静止一样,叶岚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 凌落地转身,面向叶岚的后背站定。她将长剑交到左手,右手挠了挠脑袋,然后伸手拍开叶岚的穴道,抱拳说,“叶大人,承让了。” 台下一阵惊呼,女侍卫们目瞪口呆,举着的手肯定是拍不下去了。 陈娟和秦子璇也好不到哪去。开始的时候,她俩也以为这会是场一边倒的比试,新来这人名不副实。没成想结果出人意料,而且自己竟然都没看清她是何时出的手。 叶岚穴道刚一解开,身子一晃,长剑落地。她又羞又恼,拾起长剑便要再攻。 “叶岚,下来!”田赛文说道。她方才看的清楚,这位凌姑娘根本没碰到叶岚的身体,就是用指风点了她的穴道。这样的身手,难怪连季沧海都肯出面保举。 叶岚一跺脚,从另一侧跳下擂台,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两个跟她要好的女侍卫向田赛文请示后,立刻追了出去。 田赛文微微一笑,“凌姑娘深藏不露,难怪连季大人都青眼有加。若陈姑娘和秦姑娘有兴趣,不妨上台与凌姑娘切磋一下。” “我来!”陈娟眼睛一亮,立刻跳上擂台。她出身冀州武学世家,自小在单刀上下过苦功,同龄女子中就没有胜过她的。即便在京城特训几日之后,自问羽林卫里除了田赛文,论单打独斗别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陈娟心中盘算,虽然这位凌姑娘轻功不错,但若以抢攻占得先机,三十招以内应该拿的下来。 凌也在暗暗反省之前的那场比试。赢虽然是赢了,但毕竟逃的有点儿难看。这一场按三十招拿下对手,应该不算赢的太快太多,也不至于像梅昭说的那样,丢双份儿的人。 朱雀殿内一触即发,左卫的偏殿里也没闲着。 季沧海见乐毅和梅昭回来,便把桌上的奏报推开,沉声问道,“今日,护送李承安上朝的人是谁?” “回大人,是聂阳天和沐怀仁。”乐毅说,“据咱们的眼线回报,夏鳌棣确实为徐仲达所伤,仍在卧床之中。” 季沧海沉思了一下,“你去,把沐怀仁单独请来。我有事问他。” “是!”乐毅转身出了偏殿。 出门前乐毅跟梅昭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同时微微摇头。以他俩对季沧海的了解,奏报都不看了,必是有要紧的事。难道是要问东瀛使团和香料的事?可为什么会有杀气呢? 第105章 再分高下 朱雀殿里鼓声一响,早已打定主意的凌和陈娟各自上前一步,刀剑相碰。这一下只是试探,双方各自有所保留,较力之下不分胜负。 二人各退一步,复又上前,刀来剑往,各展所长。 一交上手,陈娟按计划抢攻,单刀上下翻飞,攻则迅如雷电,守则密不透风。 凌虽然不像上一场满台逃窜,但除了几下试探性的进攻,还是以闪躲为主,闪不过就见招拆招。 十招过后,她已看出,陈娟的身手远胜于方才的叶岚,尤其在招式的实用性上,高出前者不止一筹。虽然对方身手不错,实战经验、步伐身法也很好,但内力与自己还是有相当差距的。毕竟无论从小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和逼命的压力相比。 台下传来零星的拍手和叫好声。 转瞬又是十招过去,陈娟发觉对方意在拖延,于是就地一滚,使出祖传的一式地趟刀法。她一面向对手方向翻滚,一面刀随身动,贴地舞出一片扇刃,旋转着绞向对方双腿。这一招出手较重,如果只是比试的话,按理不应使用。可对方似乎一直保存实力,收着在打,她焦急之下,绝学应手而出。 见那位凌姑娘并不打算跃起躲开,田赛文眉头紧皱。她心里清楚,这一招如果不躲,要么有办法破解,要么立时伤在刀下,总之是马上要分胜负的了。 ------- 左卫的偏殿里,季沧海微眯着眼睛,凝神以待。与李承安手下最出色的智囊交锋,凶险程度与顶尖高手过招并无二致,他不敢有半点儿掉以轻心。 不多时,乐毅引沐怀仁进了偏殿,端上茶,然后出去关上殿门,和梅昭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季大人好久不见,沐某有礼了。”沐怀仁不卑不亢的站在殿中央,抬手抱拳。 “沐校尉不用客气,请坐。”季沧海一指旁边的座位。 “多谢。”沐怀仁转身入座,顺势打量了一下偏殿四周,尤其是对方的桌子上。 季沧海之前见过沐怀仁,不止见过,左卫还详细的调查过他,像调查凌一样。可眼见对方目光坚定,神思畅然,仿佛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之中,不足为惧,他觉得己方的调查还是遗漏了许多。 沐怀仁也不急于说话,他也在观察季沧海。主座之人仿佛本身就是一件绝世兵器,凛然间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逼视。可左看右看,此人无论精力、体力、定力、气势都正值巅峰,一点儿不像有外伤的样子。 他们就这么沉默的对视了片刻,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然后又被双方的目光割开几道裂痕。 毕竟是自己请人过来的,所以季沧海还是先开了口,“沐校尉,看到你想看的了吗?” 沐怀仁坦率的说,“没有。论目力和功力,沐某虽不及我二位兄长,但如果是他们在场,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季沧海冷笑着点点头,“果然还是没遮掩过去。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 “不瞒季大人,沐某之前曾有怀疑,但怀疑的方向很多。若说发现,可能还是那丫头发现的。只是以她的能力,暂时无法把发现转化为结论。沐某也有一问,季大人是如何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呢?” “那丫头今天一早,问了乐毅两个关于我的问题。虽然她问的很隐蔽,但还是不该在特训前夕关心季某的日常。所以我猜,你们已经开始留心了。” 门外的乐毅一惊,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早上跟凌闲聊那么久,竟然没有发现对方别有所图。 沐怀仁微微一笑,“我那个妹妹好奇心太重,除非不告诉她,否则她一定会试探一下。说到底还是能力不够,所以她一动,就被季大人察觉了。” “如果换做沐校尉,要怎样试探,才能既得到想要的结果,又不被我察觉呢?” “不管她问还是我问,不过是出于好奇,太傅府绝非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之辈。也就是说,季大人的秘密,我们没兴趣知道。”沐怀仁略顿了顿,想看对方是否相信自己的说辞。 季沧海不置可否,但眼神中的戒备丝毫没有放松。 “而且太傅府上上下下,此际正忙于使团和香料一事,无暇顾及其他。”沐怀仁补充道。 沐怀仁这一招是先君子后小人。先表明自己的原则立场,不屑于窥探别人隐私,又补了一句公务繁忙,就算好奇也没时间。 季沧海沉默了片刻,“那说说沐校尉感兴趣的事吧。之前我们多次试探凌姑娘,却始终没有发现她向圣上求医的意图,是因为你们一直没有告诉她?” “不错。我们的计划一直是瞒着她进行的,直到不得不告诉她护驾之事,才全盘托出。”沐怀仁点点头,“如果不是这样,莫说季大人,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焉能在两位领队面前丝毫不露破绽?” 门外的乐毅和梅昭听的真真切切,暗中对这一家子狐狸咬牙切齿,但又不懂他家大人为什么问这个,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你们的计划,是从何时开始的?”季沧海又问。 “从她来京城后的第一次毒发开始,到圣上答应让何太医给她治病为止。”沐怀仁掏出折扇,徐徐展开,“前后大概三个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中所发生的一切,皆在你们掌握之中?” “无论是与牛二、屠伟的生死之战,卢纪、曲怀山和左卫的连番试探,京城的大雾,甚至季大人那杯毒酒,我们皆是涉险过关,并无十足把握。”沐怀仁折扇轻摇,“布局之所以玄妙动人,就在于时时处处充满了风险和变数,不知季大人对这一点是否认同呢?” 季沧海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如果中途某一个环节出了疏漏呢?” “那就是天意如此。”沐怀仁叹了口气,“她的病,如果还有别的办法,就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而我们官职在身,身上背负着陛下所托,护佑一方之责,自顾尚且不暇,如何全心全意救她?” “沐校尉问一答二,倒是对季某知无不言啊。” “季大人智武双全,反显得沐某喋喋不休了。” 季沧海微微一笑,然后神色一凛,“不知在沐校尉的计划中,季某算个什么样的角色,一枚棋子,还是一架梯子?” 此言一出,乐毅和梅昭感觉后背发冷,仿佛有股杀意从门缝倾泻而出。 第106章 三试究竟 朱雀殿中,擂台之上。 陈娟施展地躺刀法,直攻对手防守最弱的下盘。 台下人人都在想,若这一招向我攻来,该如何应对。有几人还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凌向后退了半步,并没有跃起的意思。待刀锋逼近,她将长剑在手中转了半个圈,向地上一插,“哚”的一声钉在台上,架住横向砍来的单刀。然后她左手扶着剑柄,猛然做了个类似劈叉的动作。与劈叉不同之处在于,她左腿屈起垫在身下,伸前的右腿直直蹬出。这一蹬不偏不倚,正蹬在陈娟发力的腰胯之间。 本来地上的阻力就大,躺在地上挥刀其实很难使上力。所以这地躺刀法全靠用刀者以腰胯发力,使全身旋转,手臂再随着旋转以惯性弥补力量的不足。凌将长剑钉在地上,不仅轻易的阻断了对方的攻势,更一踢破去对方发力的根源。 陈娟立时觉得,手上单刀受阻不说,整个身体转都转不动了。她想翻身转开,好改变招式继续进攻,哪知对方突然借左脚背之力,略微站起,将右脚踩在她的腰部。这种破解之法虽然天马行空,来的匪夷所思,但相当有效。陈娟心里清楚,如果是实战,对手只怕要照着胸腹踩了。 凌的左脚背继续使力,整个人原地弹起,右脚也收了回来。她后退一步站好,然后抱拳当胸,“承让了,陈姑娘。” 陈娟略有些狼狈的爬起,倒也不再上前。她也一抱拳,客气的说,“多谢凌姑娘手下留情。” 见二人不用自己叫停,已没有继续比试的意思了,田赛文微笑道,“本场较量比上一场精彩的多,与高手过招的确能激发潜能。二位姑娘请先下台,稍作休息。” 然后她扭头看向秦子璇。秦子璇是京城六扇门中有名的女捕快,也是她亲自推荐的候选人。可在第一天特训时,秦子璇首场比试输给了陈娟。田赛文的目光里有询问之意,看她要不要把握这个机会。 见陈娟二十几招失利,秦子璇本来打算知难而退。可是一来,她觉得连续两场,这位凌姑娘都赢得莫名其妙,看不出功夫深浅。二来,自己长于防守,只要守过三十招,就算最后输了,倒也可以找回颜面。 秦子璇打定主意,上前说道,“待凌姑娘休息好了,在下也想领教高招。” 比武除了要凭真本事,临场的应变也很重要。田赛文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知道秦子璇实力不济,仍是同意了她的要求,也是为了看看这位凌姑娘的底子究竟多厚。 正因为如此,第三场比试与前两场截然不同。 鼓声一响,只见秦子璇围着对手满场游走,边走还边使剑招护在身前,只是剑光离对手至少有二尺来远。 凌被逼的反客为主,而且她一旦上前试图欺近,对方就后退两步。眼看十招将过,两柄长剑还没打过招呼。 台下陈娟看的抓心挠肝,其他女侍卫也露出些许愤懑之色。 凌垂下长剑,郁闷的抬头看天。可即使她卖了这么大个破绽,秦子璇也没有上前抢攻。 二十招刚到,凌趁着秦子璇退至擂台一角,不得不转换方向时手上露出个破绽,迅捷无伦的挺剑直刺,双剑“叮”的一声架在一起。 台下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凌完全没有换招的意思,双手按剑,将秦子璇逼的步步后退。 秦子璇力气不及对手,内力也差一大截,虽然使出吃奶的劲儿,仍是无济于事,连抽剑换招的机会都没有。她向后直退了十来步,终于翻身跌下擂台。 “好!”陈娟率先拍手。她心里舒服,不仅因为自己输的坦荡,还因为比秦子璇坚持的回合数多。 “可以了,上午的特训到此结束。三位候选人请先跟羽林卫去一旁用饭。”田赛文这么说着,心里难免有些许的遗憾,终究还是没摸到底。 ------ 与朱雀殿中的无惊无险,胜负一清二楚不同,左卫偏殿里倒更像场鏖战,而且险象环生。 季沧海的问题一出口,乐毅和梅昭就明白了。比起现在还没有答案的献艺和香料之谜,季沧海更关心自己是否被对方利用了。他俩对了个眼神,心说这是大人的性格,如果被人卖了都不自知,还帮人数钱,这样的屈辱可能不次于打架打输了。 沐怀仁淡定的摇摇头,“季大人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在这种暴露的计划中,怎么会有棋子和梯子的角色呢?” “暴露?” 沐怀仁把玩着扇子,“说暴露都不太恰当,应该说‘进献’。我们是抱着献宝一样的心情,将她的能为尽快尽可能的展现在季大人眼中。” “进献?”季沧海嘲讽的一笑,心说头一次见人把假话说的一本正经。 “我们的计划,想赌的除了她命不该绝,还有就是季大人的慧眼如炬,和爱才之心。” “仅此而已?” “起码在护驾一事上,你我双方的终极目标没有丝毫的冲突。”沐怀仁合起折扇,“就像我们明明知道谁是左卫的眼线,却依然将他留在身边,也是希望通过他,将我们的动向和诚意展现给季大人。” “那个人,难道沐校尉准备一直养在太傅府里?” “除非季大人想将其收回。” “沐校尉是否觉得,展现这样的诚意,就能让季某满意,对之前的利用既往不咎了呢?”季沧海又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 沐怀仁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有趣,明明身体已经放松下来,眼神却仍有杀意存在。他决定加一点儿筹码,“如果季大人不接受我们的诚意,那沐某不得不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还是另寻他处?”季沧海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法,亦可能是他处。”沐怀仁的折扇在指尖旋转着,这攻心之法若连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教给凌,“知道陛下计划的,并非只有季大人,起码田统领也知情,不是吗?内卫三大统领中,季大人也许不把上官统领当成劲敌,但田统领那边……非是沐某自夸,我那位妹妹的战力,加上太傅府的谋算,这个筹码无论加在哪一方,都绝对可以让结局变得不同。” 季沧海暗中冷笑,自己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束手就擒? 他冷冷说道,“如果这筹码加在卢纪和李诚骏那边呢?” 第107章 深不可测 晌午用饭时,陈娟主动走过来,跟凌坐在一桌。 凌对她的性格和身手也很欣赏,二人相视一笑。 “你来京城多久了?”陈娟率先开口。 “嗯,小半年了吧。你呢?” “刚到,也就十天吧。冀州的职务需要先交给别人,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那你现在住哪里?” “远房亲戚家。” “哦。”凌一边跟陈娟随便聊着,一边打量四周。除了田赛文和叶岚不在,方才在朱雀殿的其他人三五成群分散坐着,秦子璇也在她们当中。 刚吃了一半,两名女侍卫悄悄凑到她们这桌,“凌姑娘,听说你跟左卫挺熟啊?” “啊?还行吧。”凌心想,起码尔虞我诈、动手打架,还推杯换盏过,这么说起来的话,算是熟吧。 “那季大人平时什么样啊,也板着脸吗?” 如果问的是乐毅和梅昭,凌还能理解,万万没想到对方开口问的是季沧海,“啊对,他平时也那样。” “那早上送你过来的两个领队呢?” 果然,问季沧海只是打个铺垫,就说嘛,怎么有人这么不开眼。凌心里嘀咕着,嘴上还得敷衍,“他俩还行。梅昭虽然凶一点,起码不骂人。乐毅还挺好说话的,不过也挺有原则。” 一名女侍卫低声问,“他俩有没有给你讲过,他家大人有什么喜好了,习惯了之类的?” 这下凌真的顾不上吃饭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怎么,你们真要打听季沧海啊?” “嘘!”那两人连忙给她打手势,让她小点声。 凌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情绪还是挺亢奋的,“我说,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啊!那个人有什么好打听的,他有病啊!” “什么病?”两名女侍卫同时瞪大眼睛。 凌也是想试探一下,对于季沧海的外伤,别人知不知情。“瞪起眼睛就骂人,眯起眼睛就杀人,不是有病是什么!” “唉,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女侍卫显然想到别的地方了,“听说左卫也收女兵,是不是真的?” “你们是想进左卫?”凌觉得更不可思议了,“田统领多好啊,平易近人,体贴下属,你们还不知足?左卫天天风吹日晒的,有什么好的?” “虽然比内院要苦,离陛下也远,可是……唉,算了。其实我们就是好奇,随便问问。”两名女侍卫悻悻的闭了嘴。 陈娟看着她们仨窃笑,果然不管官职多高、身手多好,女人都是爱传小道消息的。 第一波儿的两名女侍卫走后,隔壁桌的四个人立刻挤了过来,“凌姑娘,你跟太傅府的三位校尉挺熟呗?” “啊,那当然。”凌心说,这仨是真熟,不过这顿饭估计是吃不好了。 “夏校尉长什么样啊?” 结果没等凌回答,那四人自己先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 “哎呀,抓紧时间,问夏校尉干吗啊?” “那你想问谁,沐校尉啊?听说沐校尉特别帅,但是有未婚妻了。” “有就有呗,还不兴我问问啊?” “凌姑娘,你别管她们,先回答我的问题。夏校尉到底长什么样,帅不帅啊?” 渐渐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凌觉得这帮女侍卫是不是天天闲的无聊,但转念一想,她们每天看见的除了宫女、太监和妃嫔,就是那么几个侍卫,宛如井底之蛙。可能为数不多的乐事就是穿衣打扮,传传小道消息,也挺不容易的。 ------ 左卫偏殿中的交锋渐入白热化。 “季大人倒是提醒了我,我们之前从未想过,如果把这筹码加在卢纪和李诚骏一方,会是怎样?”沐怀仁一边暗示太傅府并无反意,一边用折扇轻敲手心。 一下一下,像铁锤敲打在季沧海心上。季沧海不难想象,如果太傅府真的倒戈相向,献艺的结局会是怎样。但奇怪的是,他虽然能想象到,却一点也不担心,仿佛确定那样的结果不会出现。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如此信任太傅府的这帮人? “不知季大人派到丞相府的眼线,后来都怎么样了?”沐怀仁剑眉一挑,“如果与卢纪合作的话,说不定能当个参照。” 季沧海尽量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自己对这一仗的凶险程度还是估计不足。从沐怀仁进屋开始,他就斯斯文文的坐在那儿,一副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样子,看似锋芒内敛,只守不攻。如果说凌是只刺猬,武装都露在外面,沐怀仁就是绵里藏针,而且这针藏的深不见底。 季沧海不禁回想起先帝在位时,那时李承安还是太子太傅,远没有今日的威名,听说上朝之时几乎一言不发。后来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李承安逐渐在朝堂上展露锋芒。那时除了负责太傅府防卫的聂阳天,只有刚刚出师的夏鳌棣,虽然还有一些江湖朋友相助,尤其是逍遥楼那帮人,但确实没有余力顾及其他。短短数年之后,太傅府就发展到可与卢纪抗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面前这个年轻人。 季沧海脑中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沐怀仁只身一人,背后是他的智计幻化出的千军万马。 “难怪外人皆言,李太傅其善似伪,沐校尉之智似妖。” 沐怀仁不理他的嘲讽,自顾自的说,“至于李诚骏,连我家那丫头都看不上他,何况是别人?唉,还不如考虑田统领来的实在,毕竟大方向上没有偏差,而且凌此刻就在羽林卫受训。” “你也说了,她此刻就在田赛文那里,将来护驾之时肯定在羽林卫队中。”季沧海坐直身子,“沐校尉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沐怀仁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布局都是有变数的。如果季大人愿意把握这个变数,接受我们的诚意,就请详读这封信。沐某言尽于此,告辞。” “沐校尉留步。”季沧海皱起眉,“在来之前,你就知道我会接受这个提议?” “那倒不至于。”沐怀仁从怀中又掏出一封信,“这封是给田统领的,两封信的内容有些许不同。” 季沧海冷笑。 “季大人也看到羽林卫的特训内容了,于护驾有多大助益,想必也有疑问。”沐怀仁将信和折扇揣回怀中,“凌的刀法刚到第四重,虽然有可能在短时间内飞跃至第五重,但若墨守羽林卫之规,恐怕够呛。眼下时间紧迫,孰轻孰重,季大人应该心中有数。告辞。” “请。”季沧海站起身,算是对对手的尊重。毕竟这一仗,他输的够彻底。 第108章 羽林剑阵 梅昭把午饭端过来时,季沧海正拿着沐怀仁的那封信,还没有拆开。 “大人,真的要看吗?”梅昭问。 季沧海也在纠结。他自问行事一向果敢坚定,从未像今天这样犹豫不决。 这时乐毅走了进来,“大人,沐校尉见完田统领了,二人并没有交谈太长时间。” “嗯。”季沧海点点头,然后把信举到眼前。 “大人!”梅昭和乐毅齐声说道。 “怎么,你俩认为我不应该拆?”季沧海看向两名手下。 梅昭支支吾吾的想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人,若对方开诚布公,我们倒也可以接受。但这一窝狐狸,他们层层算计,简直是逼我们就范。是可忍,孰不可忍!”乐毅表达了内心强烈的不满。 季沧海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易地而处,别无他法。我也知道太傅府不是易与之辈,可眼下最要紧的,是陛下的安危……两害相权取其轻,顾不了许多了。” 季沧海深知,这封信纵有千利,终有一弊。而且这弊,很可能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但东瀛使团图谋不轨,温凉王有谋逆之心,其他朝臣要么无力回天,要么像卢纪一样立场不定。 天都快塌了之时,谁还有心情管这根擎天柱是黑心的还是红心的? 季沧海将信展开。 信里只有一行字,字体雄筋傲骨,“月圆之日,良禽易主,鸟随鸾凤,择木而栖”。 季沧海冷哼一声,把信递给乐毅和梅昭。 “大人,他们这……什么意思啊?”梅昭没看明白。 “良禽易主,是问我们愿不愿意做鸾凤。”季沧海缓缓呼出一口气,“今天十三?那还有两天时间,静观其变吧。” “大人的意思是?”乐毅问。 “先不急着做决定。未来几日一切照旧,给她取血,带她去羽林卫,多留意一下特训进度即可。” “是!”乐毅和梅昭退了出去。 这天的午饭,季沧海一口都没动。 -------- 朱雀殿里,众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陈娟和秦子璇各找了个角落盘膝而坐,靠着墙闭目养神。 凌也找了个地方运功。其实萧悌所创的内功心法,虽然练起来要慢,但却可以不间断的修习。即使吃饭睡觉或者在做别的事,体内真气依然可以按照惯性在奇经八脉中流转。若非如此,根本无法克制寒毒的蔓延。 刚刚调息的差不多,下午的特训就开始了。 十名女侍卫分成三组,分别对阵一名候选人。凌要从二人剑阵开始,陈娟和秦子璇都是四人剑阵。 所有人的兵器都换成了演练用的木制刀剑。 凌这一组人数较少,所以在擂台外面,陪练的两人刚好是吃饭时闲聊过的。 趁田赛文进擂台指导,她偷偷问两个陪练,“每天都要这么练吗?” 其中一名圆脸的女侍卫微微点头。 “可目的是什么啊?” “嘘!”圆脸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她们统领,然后小声说,“是为了让你们熟悉阵法。” “那要练到什么时候啊?” 圆脸紧抿着嘴,摇了摇头。 凌没敢再问,三人持剑站好。 这时,田赛文走过来说,“接下来,她们俩会联手对你进攻。凌姑娘,你要领会她俩的配合和走位,学会应对同时但不同角度的攻击。如果你的表现令我满意,进攻人数就会增加。我要提醒你的是,选拔结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最终与你对战的人数。” 凌的心里犯了嘀咕,脸上微微露出个不理解的表情。 田赛文看出来了。她秀眉微皱,继续说道,“还有几点要注意的是,第一,训练过程中要避免伤人。第二,尽量避免木头刀剑折断。第三,不准使用暗器,不准点穴。还有,没有我的号令不准停下来。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归明白,明白的只是规则。越想越不明白的是,这种练法对护驾有什么意义?若不是三人同样待遇,凌真怀疑这处处受制的训练是针对自己。 “为了世叔,忍了吧。”她暗暗叹了口气。 打着打着,她又发现,虽然单个女侍卫的武艺不行,两人联手倒是有点意思。她偷眼去看另外两个战团,四人的剑阵变化更多,威力也更大。 她不禁对田赛文有点儿刮目相看,能把一群资质平常的女侍卫调教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以多人剑阵护卫后宫的话,威力倒也足够了。 大约打了半个时辰,田赛文喊道,“停!原地休息。” 三个战团的十三个人一齐散开,同时坐倒在地。陈娟看上去还好,秦子璇脸色已略微发青,十名久疏战阵的陪练更惨,有的直接躺倒在地。 凌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心说,难怪昨天她俩出汗出成那样,今天带披风真是带对了。 -------- 左卫偏殿里,乐毅提了食盒进来,“大人,晚饭您总得吃点儿啊。” “特训那边怎么样了?”季沧海问。 “回大人,凌姑娘今日的进度还不错。上午一对一比武连赢了三场,下午的剑阵训练,已从二人升至三人。目前另外两名候选人中,秦姑娘还在与四人阵对练,陈姑娘明早升至五人阵。照这个进度估计,最迟后天,凌姑娘应该可以追上。” “两天?比预想的要慢,她是不是没尽力啊?” “听羽林卫的人说,凌姑娘起步太顺利了,田统领有意压了压她的进度,磨磨她的棱角。” “女人就是事多。”季沧海冷哼一声,“她体力出问题了没有?” “第一天还看不出来,好像凌姑娘自己也在有意保留体力。” “以后也一直这么练吗?”季沧海问。 “听羽林卫的意思,应该是对战人数逐渐增加,方式不变。” “练到什么时候为止?”季沧海皱眉。 “呃……可能是八人阵吧。”乐毅其实也拿不准。 “田赛文在搞什么鬼!”季沧海把手中的奏报摔在桌上,“找人盯紧!” “是。”乐毅答的有点犹豫。 “想问什么?”季沧海看出来了。 “大人,田统领这么练,有什么好处吗?” “你也看出来了?哼,除了她自己,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季沧海嘲讽完,朝乐毅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 第109章 苦中作乐 特训第二日,凌照常先去左卫的偏殿里取血。这次连福拿出十五个瓶子,取完之后,凌差点儿晕在桌子上。 然后乐毅带她去朱雀殿,开始上午的训练。 因为前一天沐怀仁来找过田赛文,晚上又是聂阳天等在宫门口接凌回家,所以这天午饭的谈资前所未有的丰富。 “昨天咱们亏大了,都在这里吃饭,除了叶岚,谁都没看见沐校尉。” 叶岚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了,可能是听说其他人也输了的缘故。她脸上泛起一片红云,边吃边说,“沐校尉,是挺帅的。” 周围响起一片艳羡之声。 “你们羡慕我干吗啊,人家凌姑娘就住在太傅府,天天能见到沐校尉呢。”叶岚朝凌一指。 凌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好打了个哈哈,“呵呵,天天看都看腻了,一点儿不觉得他们帅了。” 羡慕和叹息之声不绝于耳。 “对了,凌姑娘,你觉得三位校尉里谁最帅?” “肯定是沐校尉最帅,这还用问!凌姑娘,你觉得谁最体贴?” 凌正努力往嘴里塞饭,听到这个问题差点儿喷了,“体贴?呵呵,他们好像都把我当弟弟,而且没事儿就坑我。” “弟弟?”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叶岚看着她胸口,笑的最大声。 凌不服气的看了看叶岚,对方胸前的衣服被撑的高高的,又低头比较了一下自己,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两天特训,她怕斑斓虫移位,所以缠的特别紧,看上去特别平。 叶岚笑完,连忙道歉,“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有时我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女的。”凌心说,你是没别的意思,你就是那个意思。 下午的特训也很顺利,而且到了晚上,女侍卫们争先恐后的送她离宫。凌第一次觉得自己人缘这么好。 当然,她们好心有好报,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聂阳天。 第三天早上,何太医亲自来偏殿取血,这次他从药箱里拿出了二十个瓶子。 凌沉下脸,“何太医,这么抽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不好说。”何太医仍是惜字如金。 “我知道不好说,我的病就没人能好说!您师弟抽走我一盆血,又研究了两年,才找到现在这个方法,您打算再研究两年吗?”凌柳眉倒竖,“您先问问我再抽好不好!” “我与他的方法不同。” “你知道他什么方法吗,就说不同?我天天去羽林卫那边,一打就是一天。这么抽我受得了吗?”凌拍案而起,“今天不抽了,谁说都没用。你回去想想怎么治,想好了再说!” 说完,她提剑出门,也不用乐毅领着,独自朝内院方向走去。 季沧海本来在看奏报,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他心说,这一段是沐怀仁的布局,还是临时起意? “你先把何太医送回去,然后去打听一下羽林卫的进度。”季沧海吩咐乐毅。 乐毅去了不多时,就跑回来报告,“大人,现在三名候选人都练到五人阵了,很快到六人。” “打五个人有那么难吗?” “听说每个人都使木剑,所以不能拼内力,一使劲木剑就断。也不能拼轻功,因为擂台就那么大。再有就是不能下重手,不能用暗器。”乐毅脸上也现出为难之色,“听说每天光打就要打三四个时辰,她又抽了那么多血,难怪今天脾气不好,脸色也差。” “谁定的规矩?” “田统领定的。据说是为了让她们熟悉阵法的各种变化,悟出规律。所以招式反倒是最重要的,这正好是凌姑娘的弱项。如果不取血的话,凌姑娘的体力一点问题没有,学习速度也是三人里最快的。” “田赛文搞什么鬼!”季沧海皱眉。 “属下还听说,下午能练到六人阵。那时羽林卫的人手不够,她们仨会逐个上擂台。这样一个人练,两个人看,起码能歇歇。” “轮到她时叫我,我过去看看。” “是。” ------ “停,大家先休息。”田赛文宣布。 众人跌坐在地,如获大赦。凌拎起离她最近的茶壶一饮而尽。 田赛文走了过来,“凌姑娘,饭后你就可以练习六人阵了,到时会在擂台上演练。因为这六个人与另外二位的陪练有重合,所以她们会先在台下观战。” 陈娟和秦子璇闻言一齐看向凌,空洞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感激。如果说此前她们还有争胜之心,现在只剩下同病相怜。 吃饭时,秦子璇特意端着饭菜凑了过来,“你们知道吗?其实不用这么拼命,可能最后咱们都会被选上。毕竟咱仨的推荐人哪个都不好得罪。” 陈娟白了她一眼,“你敢打包票吗?” “不敢。” “那就继续拼命吧。”凌叹了口气。 “唉,我现在就想好好的睡一觉,长睡不起。”秦子璇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是因为不想当捕快,太危险了。我们女部每年都有几位姐妹殉职,或者因为办案被人威胁、被人祸害。你俩为啥这么拼啊?” “为了证明我有今天是凭自己的本事,不是因为我家出了位贵妃。”陈娟的目光虽然疲惫,但又无比坚定。然后她扭过头来问,“凌姑娘,你呢?” “他们给我下了毒,不来就拿不到解药。” “真的假的?”陈娟大吃一惊。 “肯定是假的,你一点儿都不像中毒的样子。”秦子璇怀疑的说。 “哎呦,不愧是名捕。”凌笑了笑,“我逗你俩玩的。” “吓我一跳。”陈娟抚着胸口。 “就你心眼实在,别人说什么都信。”秦子璇冲陈娟一撇嘴,“不过凌姑娘身手这么好,来就对了。” “但愿你的消息没错。”陈娟叹了口气,“我回不去了,冀州的职务都交出去了。” 秦子璇一拍她,“陈娟,万一咱俩选不上,你跟我来六扇门吧。苦是苦了点儿,但办两年案子,我保证没人再敢说你闲话。” “我行吗?” “放心,到时候我带着你。”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你挺坏的,现在看还行。”陈娟对秦子璇说,“看来人还是忙一点好,忙起来就忘了使坏心眼了。” 秦子璇一咬牙,“你个没良心的,我掐死你!” 三个人苦中作乐,笑成一团。 第110章 良禽离木 一连数日的特训,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下午,除了台上站着七人,其他人都围在擂台四周,席地而坐。 “想必三位对于规则都已经熟悉了。我之前对于六人剑阵也做过初步的讲解。”田赛文拖了把椅子坐在台下,朗声说道,“凌姑娘,我要提醒你的是,六人剑阵的变化非常复杂。除非你能找到阵眼,并依法破解掉,不然,整个剑阵是不会停下来的。” “咚咚咚”,鼓响三声,特训开始。 一动上手,凌就发现田赛文不是危言耸听。这次的确比上午的五人阵难上不少,不仅对面六人的走位更加莫测,进攻的套路和变化也一下翻了几番。 六柄木剑守则互相照应,攻则织成张张剑网,不出三十回合,凌就数次遇险,不得不拼尽全力,靠轻功避过。 更难的是,有几次她觉得自己找到阵眼了,费老大劲扑了过去,结果对方阵型一变,阵眼瞬间消失不见。坚持到一百来招,凌已是强弩之末,体能几乎耗尽,全靠一股不服输的信念在撑。 打着打着,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余光发现田赛文身边多了个高大的身影。偷眼望去,竟然是季沧海来了,正边看对战边说着什么,脸上挂着一贯讥诮的表情。 就这么一个走神,三柄刺过来的剑她没有推远,另外三柄立刻就到了。几乎是本能反应,凌的真气灌注木剑,用力一别,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对手的六柄木剑齐齐折断。 更凑巧的是,她自己剑上的一缕剑气竟然正好从六人的空隙间穿出,直奔台下正中间的方向。 田赛文正跟季沧海说话,剑气出其不意的到了眼前。不等她反应,季沧海肩膀一动,黑色披风扬起,挡在田赛文面前。 “噗”的一声,剑气正中披风。 可随后,披风后面的田赛文闷哼了一声,伸手捂住肩膀。 看样子,剑气还是透了过去。 “胡闹!”季沧海冲台上吼道。 所有观战的人都一跃而起,台上的六人也抛下断剑冲了过来。 “统领!” “统领!” “统领,您没事吧?” “统领,我去请太医!” 还有几个对着凌大吼,“你干什么!” “抱歉,田大人,在下一时失手。”凌踉跄着下了擂台。 田赛文面色苍白,冷冷说道,“凌姑娘,你要是在护驾时也这么失手,伤到圣上可怎么办啊?” 凌退后一步,坐到擂台边上,然后微微一笑,“圣上总不会是阵眼吧?” “你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 几名女侍卫围了过来,叶岚更是拔出长剑,“统领,她是故意的!” “都住手!”田赛文说,“凌姑娘,你误会了。方才她们围住你用的是六合阵,阵眼不是我,是阵中最左边那个人。” “哦,原来那叫六合阵啊。可方才的一百多招,从头到尾都是六合阵吗?”凌用挑衅的眼神看着田赛文,“每次我找到阵眼,刚要破阵,她们就看你的眼色变阵。方才的六合阵,田统领确实不是阵眼,但你是眼中之眼。” “怎么,凌姑娘对我特训的方法有什么疑义吗?”田赛文这个回答,相当于默认了对方的指控。 “有!小女子斗胆问田统领一句,这样练下去,究竟有什么好处!” 她这句话一出口,包括陈娟和秦子璇在内,还有好几个女侍卫偷偷看向田赛文。显然,她们也有同样的疑惑。 “我这个练法,是为了你们好。”田赛文眉头紧锁,目光不闪不避。 “先不管是不是为我们好,起码你对圣上不好。” “凌姑娘不要含血喷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不是没有证据就可以信口开河的!” 看情况越来越僵,秦子璇上前拉住田赛文,陈娟拉着凌。可这二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凌甩开陈娟的手,继续说道,“田统领方才也说,特训是为了护驾。敢问架前有人以剑阵行刺,侍卫们也要浪费时间寻找阵眼吗?” “这只是一种选拔方式,对你们三人都是一样,并无偏私。按你的说法,难道我羽林卫选一个领队,还要真刀真枪、血溅五步才行?” “那请田统领现在找一个胜任领队之职的人出来,演示一下如何在不伤人、不断剑、不点穴、把对手踢下擂台她还可以爬回来的情况下破阵!” “身为驾前侍卫,首要任务就是服从。凌姑娘性情桀骜难驯,我羽林卫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田赛文面沉似水。 朱雀殿内一阵沉默。 这时,季沧海开了口,“就算田大人的方法中看不中用,也容不得你撒野。” 这句话很有引火上身的作用,凌和田赛文同时转头,对季沧海怒目而视。 季沧海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田大人旧伤未愈,还是回去好好歇息吧。这么一伤再伤,别说是你,是个男人都扛不住。” “你!”田赛文手捂肩头,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 季沧海转过头看向凌,冷冷说道,“人所有的为难、痛苦、抱怨,说白了都是自己没本事。” “你!”凌气的一跺脚,手中木剑立刻断成几截。她把剑柄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的向殿外走去。 这时,一名女侍卫从殿外进来,差点儿跟凌撞个满怀。“统领,太医到了,在殿外候着呢。” “知道了。”田赛文的话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季大人,她是你推荐的,此事烦你向圣上回禀,顺便也跟李大人交代一声。” “这么麻烦的事,当然不用田大人费心,我去办就行了。告辞。”季沧海说话从来都夹枪带棒。 二人平级,田赛文拿他也没办法,只能说一声“请”。 回到左卫的地盘,季沧海惊讶的看见凌正跟聂阳天有说有笑。他看向梅昭和乐毅,“聂阳天什么时候来的?” “回大人,午饭后没多久就到了。” “前两天他什么时候来的?” “傍晚时分吧。” “月圆之日,良禽易主。”季沧海低声说道,“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可这句话真的就是表面这么简单?而且这么安排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111章 暗影憧憧 “大哥,我真的没事。”凌边往宫外走,边对聂阳天连连摆手。 “今天日子特殊,我还是背你吧。”聂阳天皱着眉,“就这么几步,出门就有车马了。” “不用不用,宫里这么多人,让人看见不好。” “哥哥背妹妹,有什么不好的?”聂阳天一手揽过她肩膀,俯身把她背在背上,“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也背过你。” “嘻嘻,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还想,要是能治好病,然后平安长大,将来就找个大哥这样的夫君。” 聂阳天黝黑的脸上难得一红,“啊?你说真的假的?” “那时候是真的,长大之后就不喜欢你了,还是留给厉姑娘吧。” “啧,你个小丫头不学好,还朝三暮四的?” “人是会变的嘛。那时候我才多大,七岁,懂什么是喜欢?” “就是说,你现在懂了呗?好,等护驾这事过了,让何太医给你治好病,再让大人和萧大侠好好替你谋划一下,找个如意郎君。”聂阳天打趣道。 “再说吧。”凌默默叹了口气,温顺的把头靠在大哥肩上,浑然不是方才唇枪舌剑时的模样。 目送他俩出宫的背影,季沧海心里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觉。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早该想到的。单是为了给这丫头治病,沐怀仁就布了个层层叠叠的局,何况护驾这么大的事。 “你俩进来。”他把乐毅和梅昭叫进偏殿,简单讲了一下方才的经过。 “大人,您的意思是,方才翻脸是她跟田统领演的一出戏?就连早上她跟何太医吵架,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乐毅问道。 “真是一窝狐狸。”梅昭眉头紧锁。 “我也是到了朱雀殿才确定,这些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季沧海冷笑道,“我能猜到沐怀仁是怎么说服田赛文的,毕竟收这样一个手下,时时刻刻都会威胁到她统领的地位,还不如趁早找个借口打发掉。”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那边打听打听?”乐毅试探着问。 “先不急。”季沧海拿起信,反复看着上面的十六个字,“月圆之日,良禽易主……真的就这么简单?” 看着乐毅和梅昭愣在原地,瞠目结舌的样子,季沧海觉得他缺一个手下,一个可以提醒自己、纠正自己的人。就算不是沐怀仁那种水准,起码脑子和嘴不能是摆设的。 ------- “三哥,早。”凌僵硬的从床上爬起,看了一眼屋外,已是日上三竿。 “这次毒发比前两次严重,醒的也比之前晚一点。”沐怀仁眉头紧锁。 “是吗?我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可能是失血过多,加上特训累的。”她挣扎着站起来,接过沐怀仁递过来的斑斓虫,戴在脖子上,“我看它挺爱动的,应该还能活一段时间,起码坚持过护驾不成问题。” 沐怀仁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凌知道三哥心里不好受,忙岔开话题,“三哥,听说昨天厉姑娘来信了。我没来得及看就毒发了,她说什么了没?” “嗯,她信里让你别忘了她交代的事,还说许州最近没有新崛起的势力。”沐怀仁顿了顿,“你让她查的?” “嗯,是我让她留意的。我说安阳寨肯定也会关注,让她顺便看一眼。” “你就不怕她查到什么,然后以身犯险?” “我跟她讲清楚了,发现什么千万别动,万一她出手剿平了,大哥哪还有理由过去看她。” “这种方法,亏你想的出来。”沐怀仁扶额。 “其实我觉得厉姑娘挺聪明的,就是从小没经过什么风浪,所以做事有点儿毛草。上次她以为只是护送两个孩子投亲,想当然的觉得是跟大哥游山玩水。估计那次之后,她做事会加小心的。”凌接过沐怀仁倒的热茶,边捂手边说,“而且厉寨主也好,大哥也好,毕竟谁都没办法寸步不离的保护她一辈子,总得让她学着保护自己啊。”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那她查的对不对啊?” “跟钱六叔的结论一样。这一个多月,卢纪都没有派人接替屠伟的位置。”沐怀仁露出个挑战的眼神,“凌,你怎么觉得?” “这太奇怪了,卢纪不应该轻易放弃许州那么大的地盘啊。何况之前屠伟树大根深,六叔到现在都没法彻底拔除。我觉得,是不是六叔和厉姑娘漏掉了什么?”凌的表情十分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沐怀仁目光闪动,“你怀疑谁?” “我怀疑你。”凌白了沐怀仁一眼,“三哥,你什么都知道,故意来考我是不是?” 沐怀仁微微一笑,“那做个游戏吧。咱们猜卢纪的人藏在哪儿,各自写在手上,然后看结果一样不一样。” “好。” 两人分别在手上写好答案,同时摊开。 沐怀仁的字龙飞凤舞,凌的字一团稚气。虽然字体天差地别,却都是同样的三个字,“安阳寨”。 沐怀仁投来赞许的目光。 凌倒急出一脑门的汗,“哎呀,如果安阳寨有内奸,那厉姑娘会不会有危险?我是不是害了她?” “别急,你这是关心则乱。如果安阳寨的内奸敢动她,早就下手了。”沐怀仁掏出块帕子擦手,然后递给凌,“大哥当时送孙幽宁姐弟去安阳寨,就是为了试探厉天南的态度。当时他觉得厉寨主没有问题,才敢把两个孩子留下,而且已经告诉他要清理门户了。” “我的天啊,时隔两个月我才想到!我真傻,当时一点儿都没察觉。”凌接过帕子,也开始擦手,“那现在安阳寨应该没事了?” 沐怀仁摇了摇头,“我怀疑奸细不止一个,厉寨主很可能没清理干净,要么就是那人藏的太深了。” “那怎么办?” “等献艺一结束,就得让大哥赶紧过去一趟。” “太好了!”凌顿了顿,“不是,我是说厉姑娘又能见到大哥,太好了。” 沐怀仁一笑,“我明白。不过最近咱们忙于护驾之事,倒让卢纪腾出手来了,得赶紧给他找点儿事做。凌,你什么时候去一趟翠云楼啊?” “过午就去。” 第112章 左右逢源 刚过了午饭的点儿,翠云楼门口来了匹快马,马上一人穿了件厚厚的披风,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清泉本来在楼里招呼客人,看来人形貌眼熟,赶紧迎了出来。 那人下了马,伸手拽下披风的帽子,然后递过缰绳,“清泉,我那个包间有人吗?” “哎呦,凌姑娘,你这么穿我都没认出来。”清泉赶紧接过马缰绳,“放心,没人,给你留着呢。” 见凌直奔二楼包间,伍玉声也跟了进来,“你这几天出门了?” “没有啊,一直在京城。” “还以为你从北边刚回来呢,穿这么多。” “伍哥,咱们等会儿再聊,我有急事。你让清泉去一趟万丰钱庄呗,帮我把冉云峰叫过来。” 就算现在入秋,过午之后她身上也不冒凉气了,但还是尽量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呆着。 “好,马上,你等着。”伍玉声赶紧出门吩咐清泉。 凌看他乐呵的样子,心说还好,伍哥没发现自己的破绽,长乐帮投靠卢纪的消息也没传开。 不多一会儿,伍玉声和清泉就回来了。 清泉拦在门口,急声说道,“凌姑娘,你可千万别走啊,冉大哥稍后就过来。” “稍后?一个男的出门怎么还这么慢,他是要梳洗打扮一下啊?” “是,哎呀不是,是……”清泉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一拍大腿,“算了,我不说了,一会儿你自己看吧。” “自己看什么?”凌皱起眉头,“清泉,你不忙就去给我端碗热粥来呗,要滚烫的那种。” “好咧,凌姑娘你等着,马上就好。”清泉一边往门外跑还一边扭头说,“你可千万别走啊!” “啧,啰嗦。” 伍玉声笑着坐在侧座,“想通了?准备再给云峰兄弟一个机会?”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凌皱眉,“对了,伍哥,三哥让我问你,酒的名字行吗?” “当然行啊!哦,三爷给取的名字啊,那就难怪了。”伍玉声露出一脸回味的表情,“露凝香,嗯,有形有色有味,还带着点儿香艳,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伍哥,你最近是不是胖了?越来越像个生意人,刚才那个表情还有点猥琐。”凌一脸的嫌弃,“多长时间没练剑了,‘三声剑’现在只剩一声了吧?” “哎呀,你说说你……哪点都好,就是说话带刺儿。再不改改,将来真嫁不出去了。” “嘁,没人要我我就嫁二哥,反正他也没人要。” “我要是二爷就肯定不娶你,也就云峰兄弟能受得了你这脾气。” “去,能不能不把我俩往一起凑?我找他来是谈正经事。” “我个人觉得,终身大事最是正经。” 他俩正贫着,清泉端着热粥和几个小菜进来,“凌姑娘,你先吃着,小心烫。我刚看见冉大哥出门了,肯定马上就到。” “行了行了,你们去忙吧。帮我看着点儿门口,别让外人靠太近。”凌一边小口喝粥,一边拿碗捂手。 门外脚步声响起,伍玉声和清泉知趣的躲了出去。 伍玉声在门口照见冉云峰,不禁“哎呦”了一声。只见冉云峰消瘦了许多,不仅面颊凹陷,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衣领上还有水渍未干。看样子是刚换了件新衣服,然后想起来洗把脸。伍玉声叹了口气,心说果然剑没有情更伤人啊,好好一个小伙子给折磨成这样。 冉云峰跟伍玉声点头示意,然后开门进了包间。 凌抬头一看,竟然一下子没认出来。她又皱着眉仔细端详了一下,才把嘴里的粥咽下去。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凌扑哧一笑,“你好意思说我嘛,出门前自己没照照镜子啊?” 本来冉云峰觉得现在立场不同,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见她一笑,顿时觉得云开雾散,仿佛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他赧然一笑,坐在侧座。 这几日他在万丰钱庄,苦思对策无果,每日如五内俱焚,辗转难眠。此刻心上人就在眼前,含笑看着自己,他真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住。 “那天你不是回长乐帮总舵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凌开门见山的问。她可没时间跟他含情脉脉、心有灵犀。 冉云峰也习惯了,早知道这位姑娘正经事都忙不过来,没时间沉迷风花雪月。他把当天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从他们回到总舵发现不对,到尹淑儿承认帮主投靠了卢纪,再到几人偷听内室的谈话。 “等会儿!”凌突然瞪大眼睛,“你方才说她提到了逍遥楼?” “是啊,冯夫人跟金子昴是这么说的,怎么了?”冉云峰此前从未听说过逍遥楼,可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凌姑娘脸上有这么复杂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在青龙寺求签的时候。他知道此事一定不同寻常。 “你们那位冯夫人叫什么名字?” “冯媛。” “冯媛?逢源?”凌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片刻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没事了,不影响大局。你继续说吧。” 她脸上虽然已经恢复平静,看似波澜不惊,但无论攥起的拳头,还是紧抿的嘴角,无不显示着她在强忍内心的激动。冉云峰立刻意识到,逍遥楼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甚至可能是至关重要的。 他又将卢纪设宴,因为徐仲达要出席,所以自己被打发回万丰钱庄的事讲完。其间,他也想隐瞒帮主让他们私下与太傅府来往,好在对头这里留条后路的打算。可凌不仅主动说破,还表示这是人之常情,她并不介意。 “你们这位冯夫人,还真是不简单啊。冯媛冯媛,左右逢源。”听冉云峰说完,凌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到底想明白没有,她话里的破绽在哪儿?” “这……说来惭愧,我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着实挑不出毛病来。” “你们那位冯夫人是不是特别漂亮?” “啊?”冉云峰脸上一红。 “你跟我二哥一样,见到美女就心软。明明对方破绽一大堆,就是不忍心戳穿。”凌微微一讪,“算了,我大发慈悲的给你讲讲吧。” 第113章 腹黑掰谎 “我先举几个例子,剩下的你自己回去细想。”凌微微一笑,“她是不是说,自知从前声名狼藉、恶行累累?” “是啊。”冉云峰点点头。 “冉大哥,咱们见郝云通才多久,你就忘了?人家那个样子才叫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呢。依我看,冯媛并无丝毫悔意。”凌不屑的哼了一声,“她是不是还说,认识你们帮主之后,就想跟从前的生活一刀两断?” “是啊。”冉云峰回答的声音小了很多,他也开始意识到,这句话哪里不对。 “她断了吗?哪儿断了?在幽州的时候,她就一直跟卢纪的势力勾勾搭搭,后来还蛊惑你们帮主迁来京城,又在‘星相’连番失利之时挺身而出。”凌撇着嘴摇了摇头,“她就从来没想过要断,这你都看不出来?” “对啊。”冉云峰觉得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他奇怪自己怎么没想到,大概是因为冯夫人那句“遇到对的人”,还有看向尹帮主温柔崇敬的目光,让他忽略了其中矛盾之处。 凌冷静的看着冉云峰,她眼中的冉云峰也很冷静。 她心想,三哥说的真对,目前双方虽然各为其主,但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而且冯媛确实利用了卢纪的势力壮大了长乐帮,所以在立场上挑她毛病,冉云峰不会感同身受。看来只有让他发觉,身边最重要的人有危险,才能真正攻到他的心。 想到这儿,她决定改变策略。 “冯夫人还说,要使个欲擒故纵之策才能保住一个人。我问你,她保的是谁?” “保……她自己?” “不错。淑儿若在,卖的是淑儿。淑儿不在,卖的就是你们尹帮主。”凌略微顿了顿,“金子昴只是个传话的,确实不会拿淑儿怎么样。但万一他回去禀报之后,卢纪起疑怎么办?” “啊!”冉云峰失声叫道。 凌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莫急,卢纪现在倚重长乐帮,应该不会计较这种小事。但冯夫人让冉二哥在宴席上贴身保护淑儿,应该是在担心什么。到底是担心什么呢?” “淑儿可能有危险?那自尘也会有危险!”冉云峰用手捶了一下头,“我怎么这么糊涂!” “你们帮里的事,我也不方便过问,你自己琢磨琢磨吧。比如你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嫁给了何人?金子昴从议事厅拿走的东西是什么?” 冯媛究竟在下多大一盘棋,冉云峰不敢往下想。 看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长乐帮的样子,凌知道,自己接下来无论说什么,冉云峰都会听的。 “你先别急,不差这么一会儿。冯媛是不是还说,义气喂不饱帮里那么多人?你们帮主娶她过门之前,长乐帮是饿死过人吗?” 冉云峰脸上略微有点尴尬。 “抱歉,我说话不好听。”凌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了,赶紧往回收收,“我知道,只要是人,就希望自己活的舒服点儿。大哥也说,不能强求每个人都能在名利面前保持清醒,毕竟见利忘义是人的本性。可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三哥也说,有些利益拿到手里,过后是要付出代价的。” 冉云峰的冷汗涔涔而下。太傅府为信义庄的兄弟报了仇,卢纪可有悼念过屠伟一次?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长乐帮被吃干抹净之后,一脚踹开的下场。 凌可没打算点到为止,她准备再往火上加把柴,“她这么三句真一句假,假的那句专挑你们爱听的说……她肯定是长的特别漂亮,才这么轻易把你们弄的五迷三道。” 冉云峰抱着自己的头,恨不得往桌上撞。 凌回想起前几天,自己刚知道长乐帮投靠卢纪时,也曾头疼不已。结果回到家里,三哥只问了几个问题,派人查了一些消息,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果然如季沧海所言,人的无奈、痛苦,其实都是因为自己没本事。 她心里对冉云峰涌起一股同情。猝然得知真相,又被帮主赶回万丰钱庄,这些日子里,最难受的是他,最无辜的也是他。可想到卢纪和冯媛,想到曲怀山和曲如萤,她终于还是硬起心肠,决定布下那个局。 “冉大哥,你是不是也像冯媛一样,怪我们没主动跟长乐帮结交?” 冉云峰抬起头,正好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我没有。”他嚅嗫着。 “我也知道,如果太傅府肯与江湖帮派结盟,在有些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得到更多好处、更多助力。”她轻轻咬着下唇。 “凌姑娘,我真的没这么想。你和聂大哥没瞧不起我跟自尘,肯拿我们当朋友,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冉云峰诚恳的说。 凌诚恳的回望着他,“既然咱们是朋友,那你说,现在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啊?” 冉云峰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无助,“不瞒你说,这几日我彻夜未眠,却想不到任何对策。” “你这是沾事者迷。” “凌姑娘可有什么良策?”冉云峰直起身子。 “冉大哥,你这么聪明都想不到,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凌的眼珠转了转,“不过,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再练清平剑法?” “是。我实在是怕,怕之后不得不与你们为敌。非要那样的话,我宁可死的是自己。”冉云峰说完,见对方清澈的眼神里大有感动之色。 这时,有人敲门。 “谁?”冉云峰问。 “冉大哥,是我,给你们送壶茶水。”清泉推门进来。 冉云峰再转回头时,见凌姑娘的表情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那一刻他真想把清泉直接扔出去。 清泉走后,凌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人各有志,尹帮主也只是做出了他的选择。” 冉云峰垂下头,也叹了口气。 “但我可以教你套说辞,让你不仅能够重回总舵,还能名正言顺的出席宴会,守在淑儿和冉二哥身边,保护他们。” “什么说辞?”冉云峰急问。 “卢纪的劝和酒摆在什么时候?” 冉云峰回忆了一下,“就在今晚。” “那咱们得赶紧的了。”凌微微一笑,“他们不让你去,是不是因为徐仲达见过你,还跟你交过手?” “没错。”冉云峰点点头,“徐副掌门一定会认出我来。” 凌勾了勾手指,“我教给你,一会儿你就回总舵,然后这么说……” 第114章 一辨真伪 这晚,丞相府内院大排筵宴。 卢纪心情相当不错,近日他连得几位强援,兵多将广,再也不用惧怕李承安和他那些爪牙了。 入座后,卢纪看了看席上众人,眼见各路高手齐聚,人人英姿勃发。在他的右手边,上座是曲怀山和苍山派的副掌门,后面依次是曲如萤、徐耀川和尚书府的其他高手。左手边上座空着,是留给金子昴和李诚骏的,后面是长乐帮帮主尹天策,和他的家人。 金子昴要负责府中防卫,暂时不能入席。李诚骏派人过来说王府有事,要晚些到场。 还有一点令卢纪十分舒心,徐仲达超脱物外,不喜争权夺势。尹天策性情随和,对冯媛千依百顺。加上田彰外出未归,金子昴要专心防卫,李诚骏就算来了,也断然不肯在曲如萤这样的绝色佳人面前失态。最难得的是曲怀山今晚也笑容可掬,与众人把酒言欢,没摆他尚书左丞的臭架子。 卢纪满意的点点头,十六的晚上月圆人圆,看来的确是个其乐融融的好日子。 他又瞥了一眼后排,那里坐的是府上几位师爷,一旦席间发生什么状况,他们可以在第一时间过来调停,将冲突消弭于无形。 推杯换盏之间,尹淑儿说不胜酒力,要出去活动活动。在冯夫人的示意之下,两名青年护着她一起离席。 徐仲达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那两名青年带着面具,其中一人的身形和兵刃十分眼熟,好像就是前几天在太傅府后山交手之人。 莫非有敌人混入宴席?他赶紧将自己的怀疑告诉曲怀山。 “徐副掌门确定?”曲怀山眼睛一亮。 “不敢十分肯定,最好能将他的面具取下。” 曲怀山想了想,“萤儿,你过来。” “爷爷,什么事?”曲如萤本有些心不在焉。她今日盛装打扮,就是为了引起李诚骏的注意,结果对方迟迟未到,只怕自己的计划要落空了。 “一会儿你需得如此如此。”曲怀山在她耳边交代道。 “爷爷放心,交给我了。”曲如萤微微一笑,更显得美艳绝伦。 在座不少男子其实都在偷偷瞄她,见她这么一笑,宛如梨花吐蕊,不禁齐齐看直了眼。 不多时,尹淑儿带着两人回来。 曲如萤悠然起身,走到那名高瘦的青年面前,“公子,我觉得你十分眼熟,咱们之前是否见过?” 尹淑儿在旁边听见,忍不住哼了一声,心想,戴了面具你还能觉得眼熟?可对方实在艳光四射,很有点恃美行凶的意思,那股骄傲和自信压的她自惭形秽,敢怒不敢言。 “曲小姐说的没错,咱们确实见过。” “哦?在何时何地啊?”曲如萤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 “我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上次梦游仙境的时候吧。”青年目光闪动。 “呵呵。”曲如萤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捂嘴轻笑。然后这无暇的手缓缓抬起,指尖有意无意的拂过青年的肩膀,继而攀上了他的面具。 如此美色当前,谁都无法拒绝。 青年没有躲闪,任对方摘下面具,露出他剑一般的眉,淡定而又拒人千里的眼,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你是……”曲如萤一愣,她好像确实见过这张英俊的面孔,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 “是你!”徐仲达从座位上走了出来。 “萤儿,可以了。”曲怀山把孙女叫了回来,轻声说道,“接下来,咱们看戏就好。” 徐耀川也走了过来,接过曲如萤手中的面具,狠狠丢在地上。即便知道方才是计,但作为血气方刚的男子,他岂能轻易忍下这口气。 徐仲达一抱拳,“这位朋友,你师妹今日没来吗?” “师妹?”冉云峰一愣,“在下并无师妹,道长是不是认错人了?” 徐仲达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不会错的,“还要贫道再提醒一下吗?前几日,在太傅府的后山,贫道与你们交过手的。” 后排的师爷们发现不对,正要上前调解,忽然听到“太傅府”三个字,齐齐停住脚步。 冉云峰仍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冯夫人施施然走上前,“徐副掌门,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如果有什么误会,咱们不妨当面说清楚,好让在场的各位给评评理。”曲怀山在旁边煽风点火,“相爷,您看呢?” 卢纪惊疑不定的打量着面前两方人马。虽然今日的目的是劝和,但若其中一方混入了李承安的奸细,那锄奸当然更为要紧。他深吸了口气,“呵呵,老夫当然也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只是一旦有奸人混入,众位的性命尽皆危矣。为了大家的安全,也为了双方以后合作无间,老夫断断容不得有人鱼目混珠!” 见卢纪有心严查,两边的人纷纷站起身来,表示唯丞相马首是瞻,并无丝毫异心。 金子昴早已带着侍卫闻声赶了过来。他上前请示道,“相爷,此刻两方各执一词,您看,该如何分辨啊?” 卢纪的目光投向后面的师爷们,“几位,有何高见啊?” 众位师爷低声议论了几句,然后骆师爷上前一步说道,“相爷,徐副掌门与长乐帮这位小兄弟交手之事,暂时无人可以证明,所以确实不好分辨。但在座皆是高手,我们有一个提议,还请大家先给评断一下,是否可行?” “好。”卢纪点了点头。上次郝云通一事,骆师爷就办的很让人满意。 “骆师爷请讲。”金子昴也说。 “徐副掌门,与你交手之人可有通报姓名?”骆师爷问。 “没有。” “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这个……也没有。” “这就有点儿麻烦了。”骆师爷转过头,“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冉云峰一抱拳,“在下冉云峰,只是长乐帮的一名普通弟子。” 骆师爷点点头,又面向徐仲达说道,“徐副掌门可还记得,交手那人所使的招式?” “记得两三招。” “冉云峰,你的剑法是何人所传?” “我们帮中弟子的剑法,都是尹帮主传授的。” “那就好。”骆师爷点点头,“各位,如果我们在厅中拉一道帘子,让徐副掌门和冉云峰各站一边,互相看不见对方。然后由徐副掌门使出他所记的两三招剑法,再由冉云峰和另一位小兄弟使出长乐帮剑法。敢问各位,能否判断出一样不一样呢?” 第115章 引狼入室 听到这个提议,众人议论纷纷。 “在下以为,此法不妥。”徐耀川上前一步,“如果冉云峰使出别的剑法,或者故意不使那几招,别人又该如何判断?” “老夫一介读书人,对于武功一窍不通。如果徐少侠觉得此法不行,那咱们再想别的。”骆师爷谦虚的说。 “不同门派的剑法,总归风格不同。同一门派的不同剑法,倒是会有相似之处。”金子昴接口说道,“凭我等的眼力,也不是绝对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不是完全行不通?”骆师爷问。 “当然行得通。”冯夫人悠悠的说,“不然江湖上那些偷招剽窃的,最后都是怎么做的定论?” “云峰他会什么剑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尹天策说,“如果大家还是不相信,我二人可同时演示他所学的全部剑法,以示毫无保留。” “夫君,当着这么多人,全使出来不太好吧?”冯夫人柔声说道。 “放心,偷的就是偷的,永远成不了真的。”尹天策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不然找几个门派比上一圈,每家每户都偷个三招两式,回来串在一起不就能做开山祖师了?” 冉自尘也上前一步,“在下冉自尘,这种事不劳尹帮主出面,我就可以。” “不急。虽然行得通,但此法到底对徐副掌门有些不利。”尹天策作为一帮之主,还是有风度有气量,“骆师爷若有别的提议,不妨说出来比较一下。” “第二个办法,就是让徐副掌门先使出那两三招,再让冉云峰和冉自尘在帘子两边,同时照做一遍。” “哦。”徐仲达点点头,“冉云峰应该使得比贫道纯熟。就算装出不会的样子,他俩无法串通,也难免露出破绽。” “那徐掌门是同意第二个法子了?”尹天策问。 徐仲达为人谨慎,又反复回忆了交手时对方那几招,最后确认自己记的没差,点了点头,“贫道觉得可以。” “其实两种方法并不矛盾,不妨先用第一种,再用第二种,这样更能服众。”骆师爷环顾四周,“众位谁还有疑义?” “那结果由谁来评断呢?”徐耀川朗声问道。 两边没人吱声,包括金子昴在内,每个人的立场都不是完全中立的。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徐副掌门和尹帮主的为人,对于结果定是英雄所见略同。再说,要想找个不相干的外人做评断,又有何难?”骆师爷一笑,然后面向卢纪说道,“还请相爷指派。” 卢纪心领神会,“我偌大一个相府,难道连个有资格做评断的高手都找不出吗?” 他拍了拍手,屏风后面一左一右走出两个人。 这两个人四十来岁的年纪,都长了张轮廓分明的脸,眉骨突出,眼窝深陷,再加上穿衣打扮,可以断定不是中原人氏。他俩的武器也很奇特,身后各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厚铁板,上面有方格纹路,似乎是个棋盘。二人全神戒备,环视的目光中露着凶残,宛如两匹饿狼。 虽然远看如同孪生兄弟,但近看又迥然不同。其中左面那人是个黑脸,右边那人是个白脸。同样深邃的五官长在一黑一白两张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奇异。 除了金子昴,场中习武之人但凡上了年纪,有点儿阅历的,都倒抽了口气,想起异族高手里两个极不好惹的人物。 尹天策上前一抱拳,“二位可是漠北天棋派的鲜于二使?” “正是。”黑脸的一抱拳,“鲜于恭。” 白脸的也一抱拳,“鲜于寿。” 果然是他俩,徐仲达心中暗惊,想起八年前江湖上一段屈辱的历史。那时天棋派大举进犯中原,放言挑战天下各派。其掌门诸葛珍和鲜于二使轮流出战,连胜十数个门派的高手,当者披靡,一时间中原武林闻风丧胆。在即将挑战到苍山派时,当时的武林盟主邱高远挺身而出,代表中原群侠与诸葛珍约战华山之巅。传说那一战打了一天一夜,二人斗的昏天黑地,华山峰顶飞沙走石、草木尽摧。最后邱高远技高一筹,以半招的微弱优势险胜。此战之后,天棋派认赌服输,退出中原,立誓不再踏足。 “卢纪竟然为了对付李承安,让天棋派破了当年的誓约?”徐仲达眉头紧锁,暗中思量,本来就如树皮一样的脸上仿佛又长了层青苔,“当年邱高远的巅峰之战,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交口称赞,传为美谈。可惜没过多久,邱高远就被人暗算身亡。八年过去,诸葛珍也就五十来岁,他若再出,中原武林不知谁还能是他的对手。卢纪这样做可谓引狼入室,不知又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尹天策也默然回到座位。当年邱盟主的葬礼,他虽然没有资格到场,但还是遥祭过英魂的。还记得邱盟主死后的两年,武林之中人人自危,生怕天棋派卷土重来,以至于迟迟无法选出新任盟主继位。他方才故意说的是“漠北天棋派”,也是有意敲打对方,为何重又踏足中原。当然,最后收效甚微。 尹天策看了对面徐仲达一眼,于公于私,他都不禁升起同仇敌忾之心。可是一见徐仲达也面露愁容,尹天策知道,即便长乐帮和苍山派绑在一起,都未必是人家的对手。想到这儿,他心灰意懒的看向冯夫人。 冯媛咬着下唇,显然也没料到卢纪新招募了这样的人物,暗暗埋怨金子昴没提前知会她一声。但跟尹天策相比,她的目光依然坚定,“三方困局,先把曲怀山踢出去再说。” 正当场中众人各自盘算之时,侍卫们抬着一大块竹席进来,居中竖起,将大厅隔成两块。 “什么事这么好玩?不妨算小王一个。”一个声音从厅外传来。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来人正是温凉王李诚骏,身后是两名貌美如花的侍女。 李诚骏头戴金冠,穿了身蓝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的菊花和祥云图案,显得整个人熠熠生辉,贵气无比。 众人见礼之后,卢纪上前把他拉坐到身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王爷正好陪老夫赏鉴一下众位侠士的身手,稍后再讲来龙去脉给你听。” “好啊。”李诚骏落座后,一对桃花眼打量四周。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尹淑儿身上,露出惊艳欣赏之色,然后又一眼瞥见曲如萤,立刻做出被其倾倒之态,再也移不开目光。 第116章 百口莫辩 按照骆师爷的提议,徐仲达先走到竹席一侧,演练了他记忆中的三式剑法。 除了卢纪、李诚骏和鲜于二使,只有曲怀山那边的人能看到他的动作。 三式很快练完,接下来冉云峰和冉自尘分别走到竹席两边,演练长乐帮的剑法。 十几招刚过,徐仲达开口说道,“可以了,不必再练下去了。这第一关,结果肯定是不同的。” 鲜于二使同时转身,对卢纪摇了摇头。 李诚骏自幼好武,徐仲达一上场,他的目光就从曲如萤身上移开了。第一关结束,他虽然不知道前情,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倒也猜到了几分。 “徐副掌门是吧?他使的几招剑法虽然不甚熟练,但风格偏辛辣冷冽。长乐帮两位使的是不同剑法,但都偏向温和厚重。两个年轻人是一路的,但与徐副掌门明显不同。”李诚骏品评完,又含情脉脉的看向曲如萤。 曲如萤对他露出个委屈幽怨的表情。 “啊?小王说的不对吗?”李诚骏有点儿手足无措,仿佛唐突了佳人。 “无妨,王爷照直说就好。”卢纪微微一笑,“他们这些高手不善言辞,有王爷讲解,老夫还能看的明白点儿。继续。” “好,那第二关。” 骆师爷指挥侍卫们把竹席撤后了一点儿,徐仲达当众又使了一遍那三式剑法。 冉云峰看的最清楚,那三式来源于“春寒料峭”和“风卷残云”。但因为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徐仲达记的又不十分准确,所以有点儿似是而非。 “二位少侠可看清楚了?”骆师爷问。 “勉强……记住了。”冉云峰说。 冉自尘没有说话,一边点头,还一边拿手虚比着。 “那请吧。”骆师爷一伸手。 兄弟俩再次走到竹席两边,抽出长剑,使了起来。 既知第二关才是重点,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看着。 冉自尘的动作十分生疏,到了第二式转第三式的时候,甚至因为没记清衔接动作,自己跟自己拧起了劲。 冉云峰使的也不熟,但是比冉自尘好一点,磕磕绊绊的总算顺了下来。 “再来一遍!”徐仲达紧锁双眉。 第二次冉自尘错的更离谱,卡在第三式的中间进行不下去,最后索性放弃。 冉云峰倒是比第一遍熟练了一点,但也不够顺畅。 “再来一遍!”徐仲达沉声说道。 冉自尘叹了口气,信手连使三式。这次倒是熟练,只不过三式都变了形,几乎就是翻版的长乐帮剑法。 冉云峰仍是一招一式慢慢使来。他边使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是学清平剑法,是学徐仲达方才那三式。 在太傅府后山那次出手,因为本就是刚学的招数,他趁着新鲜劲儿没过去,勉强使的连贯。但这几日他不止没有练习,还试图将剑招从脑中抹去。再加上他荒废的不止是清平剑法,还包括自己原先的武功,这种肌肉产生的生疏感,他自信可以瞒过所有人。 三遍过后,徐仲达垂下眼帘,“可以了。” “结果怎么样?”卢纪问。 鲜于二使转回身,疑惑着对视了一眼,然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一起摇了摇头。 尹天策众人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关还真是有意思。”李诚骏目光闪动,“你俩不是亲兄弟吧,悟性怎么差这么多?” “是亲兄弟。”冉自尘瘪瘪嘴,“让王爷见笑了。” 李诚骏转头对卢纪解释道,“如果是亲兄弟,没理由一个会一个不会。冉自尘是确确实实不会,记都没记住。冉云峰倒是记住了,而且专心在练,不过是实打实的生疏。再加上有些细节,比如重心不稳,二人的错法一模一样,应该是原来的武功先入为主造成的。” 卢纪点点头,“小王爷这么一解释,老夫就再清楚不过了。” “徐副掌门,您怎么看?”骆师爷问。 “贫道……可能是认错人了。”徐仲达暗暗叹了口气。 “误会,一场误会。”曲怀山大失所望,但还得强装镇定的打圆场,“正好王爷来了,咱们何不一起敬相爷一杯,恭贺相爷再得强援,如虎添翼。” 还不等他带头举杯,冯夫人突然开口说道,“我看,不是‘认错’这么简单吧。” 她已打定主意,必须趁此良机,往曲怀山这堆死灰上浇足水,宁可长出草来,也不能再给对方复燃的机会。 “认错人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曲怀山大是不悦,“在我看来,长乐帮两个小伙子,跟耀川长得也很像嘛。” 冯夫人一笑,“曲尚书不要误会。我想说的是,徐副掌门可能没认错人。” “什么意思?”曲怀山一愣。 金子昴突然接口说道,“相爷可还记得,此前曾经有人假扮郝云通,结果全府上下,没人能看出破绽。” 卢纪本来略微不悦,既然曲怀山都承认是场误会,冯媛又何必多生是非。但金子昴这么一提醒,倒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不错,与徐副掌门交手的,应该就是假扮成云峰的夏鳌棣。”冯夫人上前一步,“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挑起长乐帮与苍山派的误会,让我们两家内讧。” “可是,曲尚书不是说,徐副掌门重伤了夏鳌棣吗?”金子昴阴阳怪气的说,“算时间应该是同一晚。难道,有人冒领了军功?” “这就说得过去了,所以那两个人互称‘师兄师妹’嘛。” “所以,即便夏鳌棣受了伤,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被谁伤的喽。” “可不是嘛,毕竟太傅府也树敌不少。” 见金子昴和冯媛一唱一和,曲怀山猛然发觉,这是一个圈套!从徐仲达认出冉云峰开始,自己就掉进了“星相”的布局之中。“死灵计划”失败、牛二身死之后,自己已然失去了丞相的信任。多亏徐耀川请出徐仲达,一出手就伤了夏鳌棣,这才重新得到丞相的赏识。 原来对方兜了一大圈,不是为了让他吃瘪,而是为了抹杀这份功劳,甚至栽他们一个“贪天之功”的罪名! “你们!”徐仲达也明白过来,气的直抖。尚书府外偷听之人的轻功,那个被自己击碎的黑色竹筒,还有那位凌姑娘的反应,不是夏鳌棣还能有谁。可是这些佐证都不能拿来,自己方才又被迫承认认错了人,当下就已百口莫辩。 冉云峰冷眼旁观,心想胜负已分,一切都在冯媛和金子昴的计划中。而且谁都想不到的是,在这一局里,“星相”只是执棋的手,真正操纵他们下出这一步的另有其人。想到那位“克星”,他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徐仲达毕竟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即使正在气头上,他也猛然想起方才冉云峰的一个破绽,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破绽。 “且慢!贫道还有第三种方法可以证明!” 第117章 置之死地 还有第三种方法?不仅冉云峰和冯媛没有想到,骆师爷和金子昴也俱是一怔。 徐仲达上前一步,盯着冉云峰。方才第二关开始时,他要当众演示那三式剑法。冉自尘因为毫不知情,所以一直牢牢盯着他的冰轮剑看。而冉云峰不然,在自己拔剑出鞘的一刹那,冉云峰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睛。 这是在室内,自己的剑不会反光,他为何要眨眼睛?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之前见过自己出剑,而且是在月光之下。也就是说,那一晚在太傅府后山,遇到的人一定是他!所以,他也一定知道“苍山落雪”的威力,知道自己出手就是绝招! 就这么一个破绽,小的连冉云峰自己都忽略了的破绽。 “贫道本不想使用第三种方法,但你们实在逼人太甚!”徐仲达打定主意,冷冷说道。 “不知徐副掌门所说的第三种方法,究竟是什么?”冯夫人定了定神。 “比剑!”徐仲达伸手一指,“贫道要跟冉云峰比剑!” 冉自尘担心的看向大哥。虽然不知徐仲达出手有何玄机,但大哥跟对方交过手,这他是知道的。而且大哥承认,自己与对方的实力相差悬殊。 冯夫人也看向冉云峰。他们的计划既已执行,到了这个关头就绝不能松劲。否则以卢纪的谨小慎微,一定会对她和长乐帮起疑。 这个变数,并不在凌姑娘的预料中。冉云峰有一瞬间的害怕。不是怕徐仲达和卢纪,而是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她,怕还有别的事她没预料到,更怕她什么都预料到了,只是故意没有告诉自己。 冉云峰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飞速的盘算,“凌姑娘知道我会冒这样的险吗,她是在利用我?一定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该怀疑她,毕竟谁都有算漏的时候。我该接受比剑这个要求吗?只怕轮不到我拒绝,一旦表现出丝毫犹豫,卢纪他们就会起疑。会有人替我出头吗?帮主肯定会,冯媛肯定不会。但以卢纪的性格,只怕谁拒绝都没用。” 想到这里,冉云峰反而放松下来。 冯夫人也偷偷松了口气。徐仲达骤然提出这个无理要求,换成帮里其他弟子,可能早已溃不成军。冉云峰现在还很淡定,倒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可惜,只怕不得不牺牲这块璞玉了。 “晚辈自问,再练个几十年也不是徐副掌门的对手。”冉云峰的目光灼灼,“但如果前辈有此雅兴,晚辈定当奉陪到底。” “不用奉陪到底,三招即可。”徐仲达成竹在胸,“贫道不想让人觉得是以大欺小。” “云峰的能耐,只怕接不住徐副掌门的三招。”尹天策果然开了口,“让他当庭出丑,搅了相爷的宴席,可就疏为不妙了。” “那就一招,这总行了吧?”徐仲达很满意的看到,冉云峰的瞳孔一缩。 “一招?”尹天策眉头紧锁,“徐副掌门想用一招证明什么?” “证明他此前见过我出手!证明那一晚被贫道重伤之人是夏鳌棣!”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曲怀山只能力撑徐仲达到底,“相爷,一招而已,不会伤了和气。您意下如何?” 卢纪转向李诚骏,“小王爷以为,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李诚骏本想说,既然决定只出一招,那这招的威力必然不小,谁说一招就不伤和气了。可他刚要开口,迎面撞上尹淑儿和曲如萤两束哀求的目光。一个希望他帮忙拒绝,好保护本门中人,一个希望他做个顺水人情,弥补方才不向着自己的过失。 两边的目光都如此动人,一边至情至性,一边至柔至魅,一位如空谷幽兰,一位若洛阳牡丹。李诚骏两边都不想拒绝,干脆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卢纪的提问。 “那就一招吧。”卢纪看了眼曲怀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哦。” “多谢相爷。”曲怀山看向徐仲达,此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爹!” 尹淑儿刚一出声,冯媛一伸手,封住了她的穴道。 “相爷!”尹天策想上前求情,也被冯媛在身后拽住。 “大哥!”冉自尘伸手拉住冉云峰。来相府之前,他虽然也参与了布计,但当时冯夫人跟他保证,大哥不会有危险。现在他追悔莫及,只希望大哥千万不要出事。 “放心。”冉云峰微笑着看了一眼冉自尘,拍了拍他的手背。 冉自尘紧咬牙关,松开了手。 虽然嘴上说没事,其实冉云峰已经下定决心,一会儿面对“苍山落雪”时,只护住身前要害,硬受背后那道剑气。剩下的事就交给上天了,这么想着,他反而释然,毕竟自己坑对方在先,人家生多大气都是应该的。 徐仲达看到他决绝的表情,心里翻了个个儿。他也纠结,万一对方演戏演到底,自己该怎么办? 不要说全力使出一剑,便是使个七成力,一招也可以要了对方小命。就算使个三成力,对方也是重伤。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会给自己这边再加一项罪名,给“星相”一个合理针对曲怀山的理由。 徐仲达偷眼看了看虎视眈眈的鲜于二使,正向李诚骏抛媚眼的曲如萤,还有怒视二人眉来眼去的徐耀川,不禁叹了口气。 一步错,步步错。 “既然相爷这么说,那么就请二位开始吧。”骆师爷让侍卫们将竹席抬出。 两边的人纷纷退后几步,冯媛也揽着尹淑儿退到后面。尹天策和冉自尘虽然一脸担忧,但也知道此时只能以大局为重。 “徐副掌门,请!”冉云峰长剑出鞘。他心知肚明,一招过后,自己非死即伤。听说人死之前,会想起生平最重要的人和事,所以至少,自己会在回忆里再见她一面吧。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后悔吗?好像也没有。自己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起码以后帮主每每想起自己,都会后悔听信了冯媛的话,投靠卢纪,也许未来的走向真会因今晚而改变。而凌姑娘活的不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这大概是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请。”徐仲达伸手握住剑柄,劲力灌注周身,只待对方一动,便要发出苍山派绝学。 尹淑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眼泪宛如断线珍珠,不住滚落。冯夫人的布局虽然没让她知道,但是凭女子特有的细腻敏锐,她还是能预感到冉大哥有危险。 她在心中默默祈求,“但愿老天有眼,此刻能够神兵天降。只要冉大哥能平安无事,小女子愿折寿十年。” 第118章 丑态百出 深夜的太傅府里,除了值班巡逻的守卫,还有两间屋子的主人没有休息。 沐怀仁推开房门,披了件外衣走到院中。抬眼望去,半空一轮圆月,把整个院子照的亮亮堂堂。绕过回廊,他走到隔壁院中。 凌的房间也还亮着,窗上映着她的侧影,好像正伏在桌上摆弄着蜡烛的火苗。 沐怀仁叹了口气,这样的心情他也有过,除非自己想通,不然别人很难帮上什么忙。 “三哥?”凌似乎听见了院里的响动。 “耳朵挺好使啊,出来聊聊?”沐怀仁心想,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安慰安慰她吧。虽然大半夜孤男寡女的不太好,但不进屋应该没事。 凌抓起白天那件厚披风披在身上,然后推门走了出来,“三哥,你怎么也醒着?” 她的院子里有张石桌,沐怀仁挑了张干净的石凳坐下,“我习惯晚睡了。你呢?” “怎么都睡不着。”凌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三哥,我不放心……我想去万丰钱庄瞧瞧。” “你不是提醒过冉云峰,叫他今天别带腰牌吗?”沐怀仁习惯性掏出折扇,想了想,又揣了回去,“那他今晚肯定回不去的。”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相府那边出了事,总会有消息传回钱庄吧?”她眉目间的愁怨仿佛有千斤重。 “不一定。”沐怀仁微微一笑,“你放心,卢纪和长乐帮总舵那里,咱们的人都盯着呢。一有结果,会立刻传回来的。” “三哥,我有点儿怕。”凌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正常,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沐怀仁一搭她的肩膀,凌顺势将头抵在他肩上。沐怀仁觉得肩膀传过来微微的颤抖,“怎么,哭了?” “嗯。”凌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 “不是说不喜欢冉云峰嘛,怎么还担心成这样?”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是万一这次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内疚的。”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泪痕未干,“三哥你看,我的手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冷,一直抖,跟毒发了似的。” 沐怀仁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手里暖着,“三哥算无遗策的,你看我方才折扇都没掏,就是准备给你暖手。” 凌破涕为笑,“三哥,当年你第一次布局是什么时候?” “好久以前,记不清了。” “害怕吗?” “也记不清了。”沐怀仁敷衍着,他好像一直不是很喜欢提学艺时候的事。 “那,有人安慰你吗?” “好像……有还是没有来着。不过,你既然怕成这样,以后就不要学布局了。” “不行,要学!”凌心说,我还要对付冯媛呢,“不过,这个提心吊胆的阶段要熬多久才能过去啊?” “很久,很久。”沐怀仁想起不久之前,屠伟截杀聂阳天那次。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这个阶段可能永远都过不去。 凌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问道,“三哥,如果咱们是徐仲达,遇到这种被人陷害的局时,应该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时间。卢纪在咱们府里不是没有眼线,曲怀山事后也能找到证据,冯媛的说辞也不是没有破绽。如果卢纪忍而不发,宽限时间详细查证,定会使真相水落石出。”沐怀仁微微一笑,“但咱们这个局,其实算的是人心。” “人心?” “我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我们确实利用了冉云峰对你的情意,和徐仲达的人品。”沐怀仁轻轻叹了口气,“当然,最重要的是卢纪的猜忌,他一定会当场要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在整个评判过程中,并不单纯取决于真相。” “那取决于什么?” “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方的实力。” “曲怀山和‘星相’的实力?”凌闻言一皱眉,“我不懂。” “即便对卢纪而言,留下两个势均力敌的膀臂就够了,第三个反而是累赘。” 凌听懂了,但又实在不敢想象,人性可以凉薄至此。她把手抽了回来,“三哥,不用捂了,反正一会儿还得冷下来。” “那你早点睡吧,等明天醒了就知道结果了。”沐怀仁站起身,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有时候,只有让心冷下来,手才不会冷……你只能选择一个。” 说完,他转身向院外走去。 看着三哥的背影,萧瑟、清瘦、桀骜、落寞,凌觉得他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离自己而去。 成仙,注定就要忍受永无止境的孤独吧。 -------- 丞相府内院,宴客大厅。 徐仲达与冉云峰的一剑之争,一触即发。 冉云峰从徐仲达眼中看到了纠结和犹豫,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生机,全看这位副掌门有多大的怒气。 徐仲达从冉云峰眼中看到了愧疚和决绝,知道对方自认有错,但一定会将错就错,死磕到底。 正当二人即将出招的一刹,突然,大厅门口传来一阵犬吠。 起初,众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比剑上。没成想,狗的叫声越来越近,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 “怎么回事?哎呦!”金子昴刚准备去查看,却见府中两条猎犬竟然狂性大发的冲了进来,门口的侍卫谁都没拦住。 闯入大厅之后,两条猎犬毫不迟疑,一齐朝曲如萤扑去。 “啊!”曲如萤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吓的忘了自己身负武功,腿一软便瘫倒在地。 见目标倒地,两条猎犬人立而起,比成年男子还高还壮,举起前爪往地上拍去。 “师妹!”徐耀川离的最近,立时拔剑出鞘,上前便要击杀两只巨犬。 “不可!”卢纪赶紧一伸手。这两条猎犬可不一般,是外邦进献的贡品,不远千里运来京城。而且是先皇所赐,养在府中多年,他爱愈珍宝。平时由专人好吃好喝照顾,既不能饿着,又不能使其失去野性,专为春秋围猎所用。 卢纪话音刚落,鲜于恭抬起右手,以二指射出一枚暗器,直奔徐耀川持剑的右臂。 徐仲达看的清楚,那暗器是枚围棋的白子。这枚棋子虽然迅疾无伦,却没有发出多大的破空之声,以徐耀川的功力,别说是闪躲,只怕连发现都难。他顾不得与冉云峰的比试,转身拔出长剑,一道剑风直追那枚白子。 就在这时,鲜于寿也出手了,同样是围棋的棋子,区别在于是枚黑子,而且目标是徐仲达的后心。 天棋派的鲜于二使,白子断生,黑子判死。 “噗”,徐仲达的剑风击碎了白子。可他立刻就发觉,另一件暗器和冉云峰的长剑已来到自己身后。 “当啷”一声,冉云峰于最后一刻挡住了那枚黑子,手中长剑也被震的飞了出去。他的剑本已出鞘,站位又离徐仲达最近,注意力也最集中。若非如此,他根本无法成功救下对方。 徐仲达一愣,没想到鲜于二使第一次见面就想要自己的性命,更没想到救下自己的竟然是冉云峰。 最讽刺的是,徐耀川的剑终究没有碰到猎犬,因为有人拦住了他。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曲如萤的亲爷爷,尚书左丞,曲怀山。 所以尹天策虽然持剑冲了过来,但见此情景,也不知道该如何出手了。 好在,两条猎犬只是踩住了曲如萤,却没有继续撕咬攻击她,而是转头向后赶过来的驯狗师摇尾邀功。 冉云峰握着震裂虎口的右手,心中一阵鄙夷,“暗算的暗算,凉薄的凉薄,真是丑态百出!” 第119章 心灰意冷 现场一片狼藉。 驯狗师已牵回二犬,正跟金子昴和卢纪解释,自己好好的遛狗,没想到两条猎犬走到厅门口时突然发狂,甚至挣脱了锁链。 骆师爷在一旁帮着分析。 徐仲达和徐耀川去质问鲜于二使为何突施辣手,可鲜于恭只回了句“职责所在”,就再也不理会二人了。 徐耀川还想继续争论下去,却发现除了曲怀山,李诚骏也走过来关心曲如萤是否受伤,于是急忙折了回去。 长乐帮这边算好的,冉自尘替冉云峰包扎伤口,冯夫人也解开了尹淑儿的穴道。虽然冉云峰受了轻伤,但第三关比试被打断,尹淑儿喜极而泣。 一时全场纷乱嘈杂,早已不是开宴时其乐融融的景象。 心知再质问下去也是无果,又不能在人家的地盘当场动手,徐仲达一拂袖,转身走到冉云峰面前,深施一礼,“冉少侠不计前嫌,仗义援手,贫道铭记在心。而且贫道一剑已出,什么都证明不了,只好认赌服输。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交个朋友,就当不打不相识了。” “前辈虚怀若谷,和光同尘,晚辈深感惭愧。”冉云峰连忙站起身。他自知有错在先,脸上仍是略有愧色。 “若不是冉少侠提点,贫道固执己见,几乎要酿下大错。”徐仲达看着冉云峰和冉自尘,又对照了一下徐耀川和曲如萤,不禁摇头叹息。 他又走到尹天策面前,长施一礼,“尹帮主胸怀坦荡,而且教徒有方,贫道自叹弗如。日后山高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尹天策一愣,“徐副掌门要离开京城吗?” “不错,贫道准备立刻启程,返回苍山,向我掌门师兄当面请罪。”徐仲达拿眼神瞄了一下鲜于二使,压低声音说道,“也该有个准备了。” “不错。”尹天策心领神会,抱拳当胸,“徐副掌门深明大义,尹某感怀钦佩。实不相瞒,尹某也有同样的顾虑。” 二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提起当年的邱盟主,同是唏嘘不已,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末了,徐仲达当场向曲怀山请辞,然后不顾对方的挽留,拉着徐耀川走出相府。 “伯父,伯父!您别拽我啊!”徐耀川哪里挣脱的了。 徐仲达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才松了手,“耀川,事到如今,你真的还愿意留下来吗?” “伯父,我……”徐耀川低下头。今晚的事他看的一清二楚,对面长乐帮兄友弟恭,尹帮主和女儿对手下的关心情真意切。反观自己这边,曲如萤多次当众施展美人计,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曲怀山更是虚伪恶心,令人齿冷。 “我也算看着萤儿长大的,没想到她回了京城没多久,就彻底变了个样子!”徐仲达脸上仿佛又添了几道皱纹。 “伯父,师妹她只是一时糊涂。您是知道的,她原来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受了她爷爷的摆布。您别生气,气大伤身。”徐耀川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我不生气,她就是个挂名的弟子,大不了当苍山派没收过她。但是你!竟然还替她说话!”徐仲达皱着眉,“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卢纪和曲怀山的为人,不值得咱们苍山派效命。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认清这个事实?” “伯父,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曲怀山对咱们只是利用,对师妹也是。这几个月,他利用师妹的美貌勾引过多少人,我比谁都清楚。”徐耀川把牙咬的咯咯直响,但他的目光仍望着相府方向,似有不舍,“可是,今晚宴席上的种种,实在太过诡异,我怕师妹有危险。伯父,我就回去看一眼,就一眼。” 徐仲达叹了口气,“我可等不了你。天棋派重入中原,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掌门师兄,让他早做准备。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走?” “伯父,您替我跟掌门说一声,等师妹这段危机过了,我就回苍山。”徐耀川略微顿了顿,“我自己回去。” “你也不小了,将来还要肩负重振苍山派的大任,怎能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泥足深陷,不值得的。”徐仲达又劝了几句,见还是劝不动徐耀川,心说真是儿大不中留,“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 宴客厅中,金子昴在骆师爷的提示下,去后面取了几张纸过来。 驯狗师说了个指令,然后让狗闻了闻纸上那个红色的手印。闻过之后,两条猎犬又照着曲如萤的方向作势欲扑。 “可以了。”卢纪站起身,“曲尚书,你跟我来书房!” “是!”曲怀山见相爷神色不对,赶忙小跑着跟了过去。 鲜于二使也跟了出去。 “尹帮主,冯夫人。”骆师爷走了过来,“相爷已命人备车,一会儿就送几位回去。今晚事出突然,让几位受了惊吓。相爷说,请帮主先安心照顾令徒,护卫的事,等过些日子再说。” “是。”尹天策抱了抱拳,“那我等就告辞了。” “多谢相爷体恤。”冯夫人微笑着补了一句。 长乐帮一走,李诚骏起身相送,金子昴也送了出去,顺便回外院防卫。 大厅里瞬间空空荡荡,只剩下尚书府的人。而且那些护卫见势不妙,都躲到门外,离曲如萤远远的。 曲如萤等了许久,都不见爷爷和师兄回来,焦急的出了宴客厅。可相府内院甚大,她也不敢乱走。又想到方才除了手臂擦伤几处,连脸颊都划破了一点儿,不知会不会破相。眼下形单影只,六神无主,她难过之余,不禁蹲下身子哭了出来。 正哭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谁得罪曲姑娘了?让小王知道,定剥了他的皮。” 这轻佻的语气,不用看就知道是李诚骏。曲如萤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没人得罪我,让王爷见笑了。” 一条锦丝绣帕递到她面前。 曲如萤刚要伸手去接,李诚骏学着她的样子蹲了下来,躲开脸上的伤口,温柔的给她拭去泪珠。 “曲姑娘的花容月貌,真是得天独厚,世所罕见啊。”李诚骏满眼的爱怜,“你看你这一哭,满园的花都跟着哭了。” “王爷,我的脸……我爷爷他……呜呜。”如果说她本来有心勾引李诚骏,可此刻师兄被二师伯带走,其他护卫对自己避犹不及,只怕爷爷真的大势已去。刚入席时,她还是众星捧月的焦点,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失去了一切引以为傲的东西,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此刻乍逢有人关怀,她哪还有心使计,哭的悲悲切切,梨花带雨。 李诚骏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曲如萤顺势靠在他怀中。 “曲姑娘不要再哭了,眼泪流进伤口就不好了。” 李诚骏把她扶起,曲如萤登时若有所失。 “小王的别院离这里很近,里面常备一种治外伤的药膏,涂的越早,痊愈的越快。最重要的是不会留疤,与原来的肤色无异。”李诚骏转身欲走,“小王这就替姑娘取来。” “王爷!”曲如萤拉着他的手臂,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越快涂越好的话,那如果方便,不妨让小女子一同去取药。” “只怕不妥啊。”李诚骏犹豫了一下,“不告诉曲尚书一声,他会担心的。” “爷爷现在……估计顾不上我了。”曲如萤想起方才被狗袭击时的情景,又哭了起来。 “哎呀呀,姑娘莫再哭了,小王的心都被你哭碎了。”李诚骏伸手捂着心口,“真的,碎的一片一片的。” 曲如萤含泪露出个微笑。 “那小王命人留下,等一会儿曲尚书出来,就告诉他你去取药了。”李诚骏露出个了然的微笑,“咱们走吧。” 第120章 失而复得 李诚骏回去之后,冯媛边走边跟金子昴打听天棋派的事。 “唉,别提了,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金子昴摇摇头。 “这还是一群饿狼。”冯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鲜于二使那两发暗器的威力,她也心有余悸。 “不管怎么说,曲怀山算是打发掉了。”金子昴一挑大拇指,“还是贤妹你有本事。” “小事一桩。我长乐帮中人才济济,岂是曲怀山和食古不化的苍山派能比的?”冯夫人哼了一声,“倒是天棋派不好对付……田彰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听说还得几天。”金子昴似乎想到了什么,“相爷最近太忙,长乐帮的文书先放放,过了这阵子再说。” “知道了。” 到了相府门口,众人道别。 “金统领太客气了,就不要远送了。”尹天策一抱拳。 “金某职责在身,那就送到这儿吧。尹帮主请,贤妹请!”金子昴送长乐帮五人上了辆大车。 回去的路上,冯媛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夫君,方才听金哥说,相爷想把原来郝云通的势力划给咱们。” “有这等事?” “对啊,原来想划给曲怀山的。现在发现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们的人又精明强干,就准备给咱们了。” “不准备给天棋派吗?” “他们刚来,立足未稳,还得磨合一阵子。也就仗着武功是真高,才一来就做了相爷的贴身护卫。”冯夫人撅了撅嘴,“田彰早点儿回来就好了,白白被钻了个空子。” “郝云通原来是做什么的?”尹天策问,“除了走镖押运、经营钱庄,我们别的都不懂啊。” “放心,除了郝云通跑了,其他人都在。就是蛇无头不行,得找个人压着。”冯夫人眼珠转了转,“夫君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就在帮里好好练功,我过去几天,捋顺了就回来。” “那就辛苦夫人了。”尹天策叹了口气,“我得好好联络联络江湖上的朋友,商议一下怎么对付那鲜于二使。” “好。咱们这么多年,还是这么默契。”冯夫人旁若无人的搂着尹天策的手臂,靠在他肩头。 冉云峰和冉自尘都恨不得躲到车底。 尹淑儿倒是一直没听进去他俩的对话。她偷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冉云峰虎口处的纱布。 “放心,没事。”冉云峰把手往回缩了缩,宽慰她道。 尹淑儿偷偷看向尹天策,微微露出个埋怨的表情,却不敢看向冯夫人。 冉云峰冲她摇摇头。 “云峰,一会儿你跟我们回总舵?”尹天策问。 “帮主,我……想回钱庄,还有东西要收拾。”冉云峰主要是想去翠云楼,告诉伍玉声一声,自己没事。 “明天再收拾吧。现在天晚了,马上就到宵禁了。”冯夫人说,“再说,咱们方才阴了曲怀山,我怕他暗中派人对付你。” 尹淑儿也担心的看着他。 “那好,我回总舵。”冉云峰也知道,硬走太不自然。 尹淑儿松了口气,脸上却突然一红,赶紧低下头。如果说之前,她只觉得比起自尘哥哥,自己更喜欢跟云峰哥哥一起玩。那经历了方才那场失而复得,她已经没办法再回避自己的心意了。 “今天就一件事不如我的意。”冯夫人松开尹天策的手臂,哼了一声,“李诚骏都没怎么看咱们淑儿,风头都被那个贱丫头抢了。” 她话一出口,车里的三个年轻人都大吃一惊。 尹淑儿刚刚明确了自己的心意,立刻被泼了一盆冷水,差点跳起来。 冉云峰终于明白,为何冯媛要人今晚贴身保护淑儿。单凭李诚骏的油嘴滑舌,和他看见美女的眼神,就知道那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冉自尘更是一惊,虽然大哥提醒过他,淑儿将来可能是要联姻的,但万万没想到冯夫人这么快就动了念头,更没想到目标是当朝的王爷。不知怎的,他觉得心里猛然一空。 “夫人,你不是真想撮合淑儿和李诚骏吧?”尹天策也皱了眉,“咱们家高攀不起啊。” “别看李诚骏长得那么风流标致,听说脑后生有反骨,所以先皇和当今圣上十分不喜欢他,连府兵都没给他多少。他的温凉王就是挂了个头衔,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否则怎么就纡尊降贵做了‘星相’呢。”冯夫人不服气的说,“若论硬实力,指不定谁高攀了谁呢。” 尹天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都说生有反骨了,怎么还能让淑儿嫁他。你就不怕真出了事,闹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啊?” 冯夫人眼珠一转,低声说道,“面相这种东西,哪里做的了准?生反骨的人多了,又有几个真的造反了的?而且李诚骏也真是会长,长着长着,这反骨竟然就长没了。加上他这些年除了练武,只醉心于风花雪月,手里一点儿实权没有,连死士都不敢养。这样安分守己的富贵闲人,还是可以嫁的。是不是啊,淑儿?” “我不要!”尹淑儿紧咬着嘴唇。 冉云峰目光闪动,“若说淑儿的年纪,帮主和夫人倒也该开始留意了。” 尹淑儿着急的看向冉云峰,后者跟她挤了挤眼睛。 尹天策微微一笑,“不急,淑儿还小,我还没留够呢。咱们再等两年也不迟。” “唉,温凉王虽好,可惜让曲如萤占了先机。”冉云峰假装很遗憾的样子,“咱们出来的时候,我看李诚骏正安慰她呢,当着曲怀山的面儿,俩人都快抱一起了。” 冉自尘听明白了,忍着笑低下头。 “我也看见了。李诚骏那个见色忘义的。”冯夫人冷哼一声,“那贱丫头脸上的伤还是太浅,被狗咬破相就好了。” “如果李诚骏是真心喜欢曲姑娘,就算是破相了,他也不会介意的。”冉云峰摇了摇头。 这下尹淑儿也听明白了,感激的看着冉云峰。 冉云峰却在看车窗外,眼神无比温柔。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额头有疤的姑娘,不管那姑娘之前有没有坑他,不管那两条狗是不是她安排好的,起码自己现在平安无事,如愿守在帮主身边,没事儿就戳戳冯媛的破绽。 “这事儿听我的。”尹天策拿出一家之主的口气,“将来我家淑儿要嫁的,一定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情投意合。不能像她两个姐姐那样!” 冯夫人想起之前收到的家书里,两个大女儿抱怨夫婿婚后不改花天酒地的习气,结果自己被尹天策责怪,说她识人不明。今日见他当众提起,态度又如此坚决,只好先忍下来,等改天他心情好了再说。 尹淑儿虽然羞的满脸通红,但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这是帮主的家事,冉自尘不敢过问,只能拿嘴型问大哥,“大小姐和二小姐怎么了?” 冉云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归不知道,可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在凌姑娘向他揭破冯媛真面目的时候。 第121章 千军易得 一大早,卢丞相府里前一晚酒宴上发生的事,就以各种方式、不同版本,在京中各大势力之间流传。 太傅府里的版本还是比较接近真相的。 “没出大乱子就好。”李太傅点了点头。 “这下放心了?”沐怀仁笑着看向凌。 “嗯嗯。”凌满脸堆笑,端起碗喝光最后一口粥,“世叔,今天出门吗?” “嗯,陛下召我去御书房。”李太傅放下碗筷,“献艺之前还有三天,不出意外的话,每天都要走这一趟。” 凌也放下碗筷,起身说道,“那我跟大哥送您过去吧。” “凌。”沐怀仁突然叫住她,“长乐帮那边我们盯着,你先忙献艺的事。” 凌点了点头,“我知道,正经事要紧。” 沐怀仁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哦,三哥,你又挑我语病。”凌伸手抓住沐怀仁肩膀,“两边都是正经事。你方才肯定在心里笑话我,说长乐帮那边不正经,对不对?” “好了好了,知道你最正经,走吧。”聂阳天伸手把她拽走。 同一时间,左卫的偏殿里。 “昨晚在卢纪府里,咱们的人出手了吗?”季沧海问。 “回大人,稍微推了一把,不过大局还是别人在操控。”乐毅说。 季沧海冷冷一笑,“他们在向我们证明,太傅府不需要左卫,而左卫却需要太傅府。” “大人,昨晚宴席之上,一直是‘星相’在主导局势,难道连他们都被太傅府利用了?”乐毅觉得匪夷所思。 “也不能说是绝对的利用。李承安和他手下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知道如何顺势而为。”季沧海又拿起沐怀仁那封信。这几天他已经把信看了上百遍,纸都翻皱了,却还是没猜到这个结局。他像是问乐毅和梅昭,又像是问自己,“回过头来再看这封信,能发现什么?” “月圆之日,不止十月十五。还包括十月十六。”乐毅懊恼的说。 “良禽易主,指的也不光是那个小狐狸。”梅昭挠了挠脑袋,“还包括苍山派。” “只怕还有长乐帮。”季沧海冷哼一声,“后知后觉至此,我要你俩何用?” “属下无能,请大人降罪!”乐毅和梅昭一起低头。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季沧海暗暗叹了口气,沐怀仁以自己为筹码,这个诱惑不仅足够大,甚至可能大的超乎想象。 乐毅和梅昭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季沧海沉默了片刻,“你们可有想过,昨晚的酒宴之上,李诚骏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乐毅和梅昭面面相觑,还是没有做声。不过听他家大人这么问,应该是没有责罚的意思。 “李承安来了吗?”季沧海突然问。 “回大人,刚来。”乐毅说,“被圣上传召去御书房了。” “谁护送的?” “聂阳天和凌姑娘。” “梅昭,你去把她叫进来。” “是。”梅昭转身刚要走,忽然犹豫了一下,拿口型问乐毅,“男的还是女的?” 乐毅把手背到身后,做了个摇尾巴的动作。 梅昭心领神会的出去了。 “乐毅,献艺之前顾不上卢纪和天棋派,先找人盯着。”季沧海说完,挥了挥手。 “是。”乐毅也退了出去。 “季大人,小女子有礼了。”凌进了屋,冲他一抱拳。 “凌姑娘今日倒是神清气爽啊。”季沧海盯了她两眼,“每月就毒发一次吗?” 凌一挑眉,“季大人是在诈我?” “你出手太多,容易找到规律。再加上平时,那三个校尉对你从不逾矩。”季沧海略顿了顿,“除了每月十五。” “果然只要留心,就没有发现不了的破绽。”凌用挑战的目光迎了上去,“这个不重要,反正早晚也要让何太医知道。何太医知道了,也就是季大人知道了。” 见对方暗指自己的秘密,季沧海眯起眼睛,“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卢纪宴席上这个局,是沐怀仁通过你布下的?” “嗯,认识长乐帮的就只有我和大哥。这种谋算人心的坏事,还是我做比较适合。”凌自嘲的一笑,“这一点,门外两位领队应该可以证明。” 守在门口的乐毅和梅昭恨的牙根痒痒。 “沐怀仁有没有跟你说,李诚骏出席酒宴是为了什么?” “没说。”凌侧头想了想,“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李诚骏的所有行动,目的都是在添乱吧。” 乐毅和梅昭恍然大悟。以卢纪的谨慎,和他对李诚骏的了解,在东瀛使团一事上不可能没发现异常。李诚骏为了让卢纪没时间干涉此事,定会抓住一切机会搅局,让卢纪自顾不暇。 季沧海点了点头,“天棋派重出江湖,你们怎么看?” 凌撇了撇嘴,“卢纪引狼入室,别人也拦不住啊。” “你们不管吗?” “只要他不来犯我们,我们就不主动犯他。再说,我们又打不过鲜于二使,怎么管?” “跟我去一个地方。”季沧海站起身。 “去哪儿?”凌没动,警惕的看着他。 “梅昭,去跟聂校尉说一声,我带她去演武场,然后把她两件兵器都带过来。” “是!”梅昭向大厅走去。 凌抿着嘴,还是没动。 “这是今早何太医送来的解毒丸。”季沧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可以走了?” “嗯。” 左卫的演武场不止一处,每块场地上都有一队侍卫在操练。季沧海选了一处四周有青砖围墙的,让里面训练的侍卫先出去。 “季大人又要试我的身手?”凌在后面乖乖跟着。 “你的刀法,练到第几重了?” “四重出头,五重不到。” “还没找到规律?”季沧海斜眼看着她。 这句话戳到了凌的痛处。她想起在忘忧谷练功那次,莫名其妙的灵光乍现,之后就再也没成功过。“勉强找到点儿感觉,只能稳定在第四重。” 这时,梅昭把兵器送了过来。 “你攻过来,使刀使剑都可以。我内力只用三成,再让你一只手。”说着,季沧海把左手背到身后,“如果你能坚持过十招,我就把解毒丸给你。” “如果不到十招,你就用了左手呢?”凌挑衅的说。 季沧海脸上露出个“你想多了”的表情,“那当然也给你。”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瓶药有多大作用,难道还能药到病除不成?”凌将弯刀收入袖中,然后抽出长剑,“不过跟季大人过招的机会难得,定能获益良多。季大人请!” “请!”季沧海一抬右手。 第122章 苍山落血 规则已明,不管是为了解毒丸还是为了切磋,凌都准备放手一搏。而且她心里明白,献艺之日临近,季沧海肯定不会以任何一方受伤为代价赢下这一场。 主意打定,凌挥剑攻了过来。 说是进攻,她深知自己功力、速度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就算对方让右手也是枉然。所以她攻中带守,以守为先,绝不冒进。 三招过后,季沧海暗想,田赛文的特训还是有点儿用处,起码与上次相比,这丫头在剑招上进步不少。 到了第五招,季沧海一闪身,转到对手背后,伸指朝她左肩点去。 凌将剑交到左手,向左后方横扫为守,同时右手甩出弯刀,一片湛蓝的刀光从右侧攻到。 可瞬间,那道黑色的身影又来到她面前,然后一掌向她咽喉掐来,第六招。 凌的面前空门大露,一边向后疾退,一边反手一指。刀在半空中旋停,被她让到身前。如果季沧海不收手,即便掐住她咽喉,也必然会被刀所伤。 季沧海身形一动,躲过弯刀,又转到她侧面,伸掌切向她颈侧动脉。第七招。 掌未到,风先到,凌觉得脖子侧面被刮的火辣辣的疼。她的长剑转守为攻,撩向对方手腕,同时左手引刀护在身前。可她突然发现自己打错了主意,如果只攻不守,说不定对方心存顾忌,不敢硬拼,反而效果更好。不过即使稳守,照这样坚持过十招,应该也不成问题。 可季沧海仿佛是道幻影,瞬间又消失在眼前。 凌转身,再转身,扭头,再扭头。人呢? 真是见鬼了! 此时乌云蔽日,虽然没有下雨,但地上也看不见影子。凌左手收回弯刀,心里有点儿慌,对手在哪?第八招在哪? 突然,她余光看见乐毅跑进演武场。 乐毅一边跑也一边心惊,只见演武场中间,凌姑娘正全神贯注的站着,而季沧海几乎悬浮在她身后的半空。虽然不知道这场比武是什么规则,但能让他家大人使出轻功绝学“幻浮术”,也是相当不易了。 凌灵机一动,转身向乐毅跑去。虽然自己找不到对手在哪儿,但乐毅在她对面,一定可以看见,除非季沧海会隐身。果然,她一跑过去,乐毅的目光就望向自己身后的半空中。 同一时间,她感到一股劲风袭来。第八招,头顶! 凌一面继续跑,一面向前一扑,来了个前滚翻,同时剑随身转,向后上方划去。这招是学陈娟的那一式地躺刀法,只不过变攻为守,而且方向不同。 季沧海伸指一弹,指风正中剑柄。 凌的长剑脱手飞出。她暗暗叹了口气,地上的阻力果然太大,如果是站着,季沧海这一指未必能击飞自己的长剑。 季沧海一招得手,身形在半空一滞,向后翻出两三丈远,缓缓飘落于地。他向乐毅问道,“有什么要紧事?” 看样子,这第九招暂时不会出了。 凌停住了旋转,却仍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去拾剑。 “大人,探子来报,京郊发现徐仲达的尸体。” “什?么!”凌率先叫出了声。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乐毅,然后嘴唇微微抖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再探!”季沧海说。 “是!”乐毅转身往外跑,临走前还冲凌竖了一下大拇指。 ---------- 夏鳌棣赶到郊外树林时,这里已经来了很多人,有很多熟面孔。他远远看见尸体的脸,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死的确实是徐仲达。 “夏校尉,来的正好。”说话之人是大理寺少卿,魏永年。 “魏大人,现在情况如何?”夏鳌棣一抱拳,心说怎么惊动大理寺了? “仵作正在验尸。”魏永年一指地上的尸体,又一指旁边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尸体是今早一名砍柴的农夫发现的。我们从死者的佩剑和形貌上推测出他的身份,然后立刻派人去通知尚书府和太傅府。” 大理寺的情报也挺准,夏鳌棣点点头,“魏大人,我先在周围转转,这边有结果了叫我。” “好。” 夏鳌棣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想,徐仲达死的有点儿蹊跷啊。 他先来到林间小路上,一匹马倒毙在路旁。马身侧面有一个大洞,淌了一地的血。从血迹看,马是被无毒的暗器射中而死,死前只挣扎了一小会儿,可见暗器的威力不小。 马和人的尸体间有一段距离,夏鳌棣边走边观察,试图还原当时的情景。 推测徐仲达在小路上策马狂奔,行至此处,突然受到了暗器的袭击,不得不弃马。之后他向林中走去,沿途的树干上没有痕迹,应该是还没交上手。走到林中一小块空地,树干上开始出现细小的划痕。这些痕迹很新,但不深,应该是被剑风扫到所形成。 夏鳌棣回想苍山派的剑招,大开大合,的确有可能造成这种划痕。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这里被落叶覆盖,又刚被很多人踩过,除非大哥在,否则真看不出什么。再走几步,地上和树上开始出现血痕,看来在这里,激战的双方至少有一人受了伤,但不重。再后面,血迹越来越多,从点变成线,从一条线变成几条,最后就是徐仲达的尸体。 越看越不对,夏鳌棣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看树上,此时已是深秋,树叶落了不少,但枝干勉强还称得上茂密。要知徐仲达的剑法在月光下威力最大,如果说林中树枝遮蔽了月光,为何不退到小路上动手,反正就这么几步。而且徐仲达的轻功一流,就算打不过,跑总还跑的掉吧? 夏鳌棣心中一动,“仵作,尸体上有几处伤痕?” “回夏大人,只有一处剑伤,穿心而过。” “四肢和其他部位都无伤?”夏鳌棣又问了一遍。 “别处都没有伤痕。”仵作很确定。 夏鳌棣皱眉,“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大概是子时之后,到黎明之间。”仵作想了想,“想再准确一点,就要等详细的验尸结果了。” “好,有劳了。”夏鳌棣点点头,转身走开。 这就说得过去了。之前受伤的人不是徐仲达,他一直占着上风,所以即使没有月光,他也没有更换地点的必要。可他的对手究竟是谁?如何在受伤的情况下反杀了他? 还是蹊跷! 第123章 百死无悔 凌还坐在地上,慢慢屈起腿,双手抱住膝盖,“我们其实没想让他死。” 对于乐毅的手势,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得意,反而觉得委屈。 季沧海见她像个做错了事,怕挨大人骂的孩子,不禁一脸嘲讽,“你觉得我在意这个?” 现在正是圣上安危、社稷存亡的重要关头,他一个左卫统领,怎么可能费心于一个江湖人的死活?就算那人是个副掌门又如何?跟踪真相不过是为了提前知晓这件事的影响,为后续可能的局势变化做准备。 “不管你在意不在意,我都得说明白。”凌紧抿着嘴,“我不想你觉得,我们太傅府都是睚眦必报、赶尽杀绝之辈。” “这句话,你留着说给在意的人听吧。”季沧海居高临下看着她。 凌知道他说的是长乐帮,不禁默然。扪心自问,她其实也不在乎冉云峰怎么想,毕竟当初布下这个局时,她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季沧海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准备在地上坐多久?” “第八招过后我就该是坐着的啊。剑已经飞了,所以我现在只有刀。”凌从袖子里拿出笑藏刀,“还有两招,咱们继续啊?” 季沧海有点儿想笑,心说这小丫头还挺讲原则,“你现在这个心态,还能接得下两招?” “不知道,总得试试。”凌咬了咬牙。对方说的没错,自己此刻心绪起伏,刀法不知道怎样,剑法估计一半都发挥不出来。倒是幸好,剑已经脱手飞了。 “你使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季沧海没有出手。 “敬……畏吧。”凌有点儿心虚,含含糊糊的说。 “敬畏什么?” “敬畏就是敬畏喽。”凌咬着嘴唇,敬畏季沧海这句话,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的。 “你杀屠伟那次怎么解释?”季沧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你想没想过,自己到底要敬畏什么?” “敬畏……这套刀法吧。”说完这个答案,凌松了口气。她之前都快放弃了,以为在季沧海面前只能说真话,再也不能撒谎了。看来自己进步了,情急之下,还是能撒个合情合理的谎出来的。 “难怪你到不了第五重。”季沧海哼了一声,嘲讽的摇了摇头。 “怎么,不对吗?”凌瞪大眼睛,这种敬畏的心态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摸索出来的,难道是错的?而且对方跟自己就交手过两次,两次一共出刀不过十招,难道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笨成这样,得怎么调教呢?季沧海无奈的抬头看天,“走,再去个地方。” “啊?不比了?”凌起身捡起长剑,“就剩两招了。” 季沧海冷哼一声,抬腿就走,凌在后面乖乖跟着。二人七拐八拐,越走越僻静。终于,季沧海在一间隐秘的小屋前停住。 凌上下打量,面前的建筑造型奇特,是座独立的小殿。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座小殿有种庙宇的感觉,连门口的两位守卫都显得特别虔诚。 季沧海带她进了屋。 屋里空间有限,几乎一眼就能看全。最显眼的,就是屋子正中一个木质的大书架。说是书架,其实上面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一个一个的小格子,其中一些格子里塞着纸,上面写着人名和职位。 季沧海面向木架站好,脸上一派庄严肃穆,完全不见一贯的嘲讽揶揄之色。 凌转圈又看了一遍,确实没有其他更值得注意的地方了,“这里是做什么的啊?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何还要派人把守?” “这里,是左卫的决心房。”季沧海一字一顿的说。 “决心房?”凌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什么是决心房?” 季沧海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随手拿了一个格子里的纸递给她,然后半转过身。 “什么啊?”凌从没见过季沧海这副郑重其事,还略有避嫌的样子,不免多看了两眼。然后她低头看展开的纸,发现那是一封信,内容很短的信。 “献艺殿护驾之时,我立誓拼尽全力,百死无悔。若以身殉国,唯有一愿,请替我告知父母,儿不负皇恩,不负先祖教诲,不负家门荣光。” “这是?”凌瞪大眼睛。 “左卫决心房,又称诀信房。”季沧海解释道,“每次重要任务之前,被选定参加之人,都会事先写好诀别的书信存于此处。若其在任务中以身殉职,左卫会代其完成遗愿。” “那这些都是……”凌数了数,架子上一共二十四张纸。 “不错,是左卫中,被选中参与献艺护驾的人。” “乐毅和梅昭也写了?”凌走到架子前,细看纸上的姓名和官职。 “谁都一样。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看。”季沧海转过身,背对着她,“如果行动中有人殉职,过后会由我第一个看信。所以你自己看吧,我看怕不吉利。” 凌把之前那封信折好,放回原处,然后一格一格的看其他信。她本想直接找梅昭和乐毅的,但又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每一封都想看。 余下二十三封诀别信里,有一大半只是希望通知家人,或将抚恤金留给家中某位亲人。还有几封说家中长辈有兄弟姐妹照顾,自己了无牵挂,能按殉职的待遇安葬,便是无上的荣光。 凌最后拆开的是梅昭和乐毅的。梅昭希望将抚恤金留给姐姐,乐毅那封比较特殊,希望可以将尸骨运回家乡,葬在祖坟。 “看完了?”季沧海听了半天,没再听到折纸声,反而有种吸鼻子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凌也背对着他,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乐毅他……家里?”凌红着眼睛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季沧海点点头,“独子,而且是单传。” “他们怎么什么都不写啊?”凌抹了一把眼泪,“要是我,就把整页纸都写满。” 季沧海看了一下架子,信纸都按原样放回去了,“你想写什么?” “写很多很多。”凌咬了咬牙,“把仇人都写上,让人替我报仇。我还想让逍遥楼恢复名誉,想让皇上给世叔一道免死金牌,想……” “你可知道,右卫和羽林卫也有类似的安排?”季沧海打断了她的话。 “右卫也就算了,羽林卫也有?”凌想起那些娇滴滴的女侍卫,她们也做好以死报国的准备了? 季沧海异常严肃的盯着她,“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武功比她们高,所以更有资格护驾?” 第124章 当面对质 凌默不作声,扭头看向书架。如果说她肯护驾,是为了报答世叔和哥哥们的恩情,那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看到这些诀别信之前,她并不相信梅昭、乐毅和左卫的其他人,都肯以自己的生命守护那个位子。可现在,她不得不信。 只是羽林卫的那些女兵,那些矫情、娇气,每日只知传传闲话、穿衣打扮的女侍卫,难道她们也肯舍生取义? 季沧海看出了她的怀疑,“不要说左卫,便是羽林卫的忠诚度,你都及不上一成。” 凌抿着嘴瞪着他,但抗议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真的知道,什么叫敬畏吗?”季沧海眯起眼睛。 凌咬着嘴唇,在进决心房之前,她本来以为自己知道。 “你不过是因为出现的恰逢其时,又有李承安保举。不然,以你的出身、心性、从小到大受过的训练,根本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季沧海沉声说道。 凌的目光变得火热,“羽林卫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季沧海摇摇头,“你的心机、自私、怨愤、冷酷,每一样对护驾来说都是大忌。你可以不承认,可以找到借口反驳我,可以抨击羽林卫里出了内奸,但你改变不了我对你的评价,更骗不了你自己的心。” 凌紧咬着牙,额头和颈侧暴起了几条青筋,看来是动了真气,“那你呢?” “我什么?”季沧海的话虽然尖刻,但语气好像并不严厉。 “这里只有二十四人的信,季大人没写吗?”凌挑衅般看着对方。如果说她方才还对季沧海的官职心存顾忌,现在已经不管不顾了。好像来了京城这么久,能把她气的几次三番失去理智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季沧海一挑眉,抬头看向上方。 凌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才发现架子顶上还放着个木盒。架子太高,木盒太小,如果没人提醒,她还真是没注意到。她瞄了一眼季沧海,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飞身而起,将盒子拿在手中。 “我真看了?”她作势要打开。 “随你。”季沧海无动于衷。 掀开盖子,盒子里有一张展开的纸,上面的内容一目了然。再细看,信纸已经有点儿旧了,与其他人的相比,微微泛着黄色。 凌“啪”的一下盖上盒盖,然后惊讶的看向季沧海。 “放的太久了,我都不记得自己写什么了。”季沧海想了想,“走吧,李承安该出来了。” 凌愣了一会儿,然后将盒子放回原处,跟着出了决心房。 二人回到宫门口时,李太傅和聂阳天已经等在这里了。 凌刚要过去,背后突然传来季沧海的声音,“每天早晚各服一颗。” “什么?”凌有些恍惚。她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回去想想,自己到底应该敬畏什么。”季沧海从怀里掏出解毒丸,抬手扔给她,然后头都不回的进了偏殿。 凌打开瓶盖数了数,里面大概有二十几颗药丸,够吃十多天的。她突然觉得,这个怪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她正要跟大哥护送世叔出门,扭头看见乐毅巡逻回来,于是乐颠颠的跑了过去,“乐毅。” “凌姑娘找我有事?”乐毅见她过来,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没事。”凌觉得自己以前确实有点儿过分,“就是想跟你说,以后我不欺负你了。” “咋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乐毅挠了挠脖子,心说什么情况,“别介,我心里没底。小姑奶奶,要不你还是继续欺负吧。” 凌冲他嘻嘻一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追上卫队。 她一路上都在反复回忆季沧海的话,和在决心房的所见所闻。那种震撼和感动,确实不是敬畏于某个人的武功那么简单。 一回到太傅府,凌连饭都顾不上吃,直奔后山练功的空地。她边走边从袖子里抽出笑藏刀,却突然发现空地上有人,一个让她牵肠挂肚了整晚的人。 冉云峰脸上的表情和上次见面时截然相反,不仅没有丝毫惊喜,反而充满了压抑的不安和惊惶。 凌当然知道他在惶恐什么,其实她自己也是开心中夹着忐忑的,“来了多久了?” “刚……到。”见对方这么淡定,冉云峰反而更加惶恐。他不敢看她,怕自己误会了她,更怕自己没有误会。 “怎么不去正门让人通报?”凌瞄了他一眼,走到大石旁坐了下来,“这么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是想来这里……看看,毕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徐副掌门的。”冉云峰低着头,声音也低的不能再低了。 “长乐帮也听到消息了?”凌不动声色的问。 可能是被这种冰冷的语气刺激到了,冉云峰抬起头,上前两步,“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嗯,我能猜到。”凌点了点头。 “那到底是不是?”冉云峰又逼近一步。 “我说不是我们做的,你信吗?”凌直视他的双眼。 “我信。”冉云峰松了口气,却又立刻追问道,“那你们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没有。”凌摇了摇头,让自己的表情、眼神和动作尽量显得真诚,“我们没想到徐副掌门的性子刚烈至此,竟然当场与曲怀山决裂。更没想到的是,数个时辰后,他就遭了毒手。” 冉云峰合上双眼,好半天才睁开。这个结果他盼了好久,可一旦真的得到了,又忍不住要怀疑。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恐怕很久都挣脱不了。 “就是想来问这个?”凌一边拿手摸着大石上的剑痕,一边问。 冉云峰缓缓睁开眼睛,“我想继续练清平剑法,可以吗?” “可以。”凌干脆的说,“不怕将来与我们为敌了?” “你误会了。”冉云峰赶紧摆了摆手,“我只是想替徐副掌门报仇……替朋友报仇,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当然。”凌的前半句依然干脆,后半句却犹豫起来,“不过,你知道仇人是谁吗?” “还能有谁,一定是天棋派!”冉云峰攥紧了拳头。 凌叹了口气,望着那一晚徐仲达出现的方向,出了会儿神。然后,她缓缓摇了摇头,“未必。” “你说什么?”冉云峰又上前一步,几乎想要抓她的手,“那谁是凶手?” 第125章 扑朔迷离 “凌姑娘,求求你告诉我,凶手究竟是谁?”冉云峰急切的问,“这个仇当然是苍山派报,但我若能助一臂之力,也必然在所不惜。” 凌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道。但是方才出门时,大哥他们正在讨论这个案子。我听了一耳朵,他们说案情有疑点,可能不是天棋派干的。可惜……” “可惜什么?”冉云峰追问。 “他们说,可惜没人知道酒席上的某些细节。不过现在不可惜了。”凌微微一笑,隔着冉云峰的衣袖扯了他手腕一下,“走,跟我来。” 冉云峰被她一拉,只觉得整条手臂发麻,心中一股异样的欢喜升起,然后就晕晕乎乎、腾云驾雾般随她穿过树林,走下山坡,从后门悄悄地进了太傅府。 饭厅中只有夏鳌棣在。他旧伤未愈,又折腾了一早上,脸色苍白中带着疲惫。 见二人进屋,夏鳌棣赶紧起身抱拳,“哎呦,云峰兄弟来了。上次你出手相助,我还一直没机会当面谢你。” “夏校尉不必客气。”冉云峰也抱拳当胸。 “二哥,世叔他们去哪了?”凌伸着脖子四处瞧,然后反手关上门。 “大人和老三说不在一起吃了,让把饭送书房去。大哥去了徐仲达的命案现场,让咱们不用等他。”夏鳌棣指着面前还没动过的饭菜,“云峰兄弟来的正好,都是家常便饭,一起吃点儿?” 不等冉云峰推辞,凌已经盛了三碗饭过来,一人一碗,“冉大哥,你要是没有别的急事,又想知道案情进展,就在这儿等大哥回来吧。” “那我就叨扰了。”冉云峰欣然应允,挨着凌坐了下来。 “云峰兄弟请。”夏鳌棣说,“哎呀,我这人最怕礼数,要不咱们顺着大哥论,你叫我夏二哥,我直接叫你名字得了。” “夏二哥,那敢情好。”冉云峰说。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冉云峰一心琢磨着怎么开口问案情,都没留意吃的是什么。 “云峰,关于卢纪那一晚酒宴上的细节,我有些事想问你。”夏鳌棣倒先开了口。 “夏二哥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接着,冉云峰从酒宴前冯媛布局开始,到酒宴上的一波三折,再到第三关后众人如何不欢而散,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连夏鳌棣问的问题,也都一一做了回答。 见他俩说完,凌抢先问道,“二哥,我也觉得鲜于二使嫌疑最大,为什么你们觉得不是天棋派干的呢?” “照云峰所说,鲜于二使很可能在酒宴后一直跟在卢纪左右,这样时间上就冲突了。”夏鳌棣略微顿了顿,“而且从金子昴的话推断,那两个煞星刚来京城没多久。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跟踪徐仲达,再找个没人的地方下杀手,实在有点儿勉强。” 凌摇了摇头,“这也不代表他俩没嫌疑吧?说不定他们趁卢纪睡觉跑了出来,或者他们其实潜伏在京城很久了,只是最近才被招募。” 冉云峰赶紧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查案,虽然有同样的疑惑,却没有办法明白的表达出来。 “这些只是我从云峰刚刚的描述中补充到的细节。最重要的是,现场留下的痕迹对不上。”夏鳌棣皱起眉头,“首先,树干上只有剑痕,没有其他兵器或者暗器造成的损伤。” “可能他俩把棋盘横着使,攻击范围不大,所以没有留下痕迹呢?”凌接着质疑。 “看打斗痕迹的分布,推测只有两个人在交手。”夏鳌棣一挑眉,“而且你解释不了,为何徐仲达是被人一剑穿心的,对不对?” 凌又想了想,“说不定天棋派只来了一个人,杀人时用的是徐仲达的长剑?” 夏鳌棣摇了摇头,“冰轮剑只有剑尖有血迹,并且没有擦拭、伪造过的痕迹。” “哦,所以凶手一定是使剑的。”冉云峰点了点头,继而皱起了眉。 凌仿佛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噗嗤一笑,“哎呀,现在是不是我的嫌疑最大?” “别打岔!”夏鳌棣拿筷子敲了敲桌子,“其次,酒宴之上,鲜于寿就已经对徐仲达动了杀心。且不论二人的武功谁高谁低,如果徐仲达遇到的对手是他俩之一,肯定不会手下留情,让凶手连受几处轻伤。他不仅不喜欢虐杀,反而喜欢的是先发制人。” “没错。”冉云峰点点头,心中大是惊骇,自己如果没来这一趟,只怕要被人误导,一直蒙在鼓里。 夏鳌棣继续说道,“还没完。其实最有力的证据,是射杀马匹的暗器。暗器是一枚棋子,仵作取出时已经碎裂,好在能勉强还原。” “鲜于二使的暗器就是棋子。”冉云峰急道。 夏鳌棣示意他不用急,“还原之后发现,棋子上有道勒痕,推测是从弓弩之类的装置上射出。鲜于二使的暗器即便有同样的威力,但一定不会留下这样的勒痕。” “二哥,这里面不对,凶手竟然想嫁祸给天棋派!”凌一把拽住夏鳌棣的手腕,“你还知道什么,一起告诉我们呗。” 冉云峰本来觉得酸溜溜的,但听她说“我们”,心里又泛起一丝甜意。 夏鳌棣挣脱她的手,把椅子挪远一点,“再有就是,大理寺派人通知尚书府时得知,徐耀川昨晚彻夜未归,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凌和冉云峰异口同声的说。 “不管怎么说,天棋派的嫌疑应该可以解除了。”夏鳌棣目光闪动,“而且,我们确实得出了一个推论,只是太过匪夷所思,所以需要大哥去现场再验证一下。” “同一天内,苍山派一死一失踪,只怕不是巧合。”冉云峰说。 “总之,现在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夏鳌棣站起身来。 “二哥别走!大哥亲自跑一趟是为了看什么?你们的推论又是什么?”凌伸手去拽他。 “你不干刑讯真是浪费了。”夏鳌棣躲的远远的,“不会自己想啊?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二哥,再给个提示呗,好不好?”她知道二哥吃软不吃硬,双手合十恳求道。 “你肯定能想到,多明显啊!我得回屋养着了,没事别打扰我。”夏鳌棣手捂肩头,转身出了饭厅。 “看来只能等大哥回来了。”凌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可是突然,像是桌子上有刺一样,她忽的跳了起来,“天啊!我知道了!” 第126章 反复推敲 “凌姑娘,你想到凶手是谁了?”冉云峰急问。 “回到长乐帮总舵之后,尹帮主有没有再出过门?”凌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冉云峰。 “应该没有。我们刚到总舵就宵禁了,帮主昨晚还跟我们聊了很久。”冉云峰被看的发毛,“你怀疑他是凶手?这怎么可能!酒席之上,徐副掌门与我家帮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凌侧着头想了想,“冉大哥,你觉得方才二哥的描述中,最可疑的地方是什么?” “不知道,我不懂查案啊。”冉云峰为难的说。 “不不,这个案子绝对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凌连连摇头,“三哥说过,越是这样的蓄意作案,越有可能被外行人看出漏洞。冉大哥你那么聪明,又比我们更了解徐仲达,肯定能发现破绽。” “那我试试。”冉云峰沉思道,“方才夏二哥的描述中,我觉得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用弓弩射棋子。” 凌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其中一处,接着说。” 冉云峰想了半天,最后放弃,“我……我说不出来了。” “你还是没找到门道,那我说吧。”凌站起身,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方才二哥讲的种种疑点,只是为了排除天棋派的嫌疑。咱们不妨再做一次推断,只做最简单、最直接、绝对没错的推断。” “好,听你的。”冉云峰点点头。 “首先,现场有不少零星的血迹,应该是凶手留下的。是不是可以推测,如果没出意外,徐仲达的武功比凶手只高不低?”凌伸出一根手指,“这是第一点。你如果没有异议,咱们可以顺着这个推断继续往下说。” “没问题。”冉云峰扭头四下看着,“要是有纸笔,写下来就好了。” “太傅府别的没有,文房四宝要多少有多少。”凌找来纸笔,然后继续分析,“第二点,徐仲达伤了对方好几处,却没有下重手,与他之前出手的习惯截然不同。是不是他一边打,一边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冉云峰正提笔疾书,闻听此言大吃一惊,“所以说……他和凶手认识?” “没错,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才使他丢了性命。这是第二点,你换一张纸写。接下来说第三点,就是你方才提到的,凶手射马用的是棋子。” 冉云峰写完第二张,刚要换第三张纸,突然停住了动作,“你方才说过,凶手是为了嫁祸天棋派?” “你是不是也发现问题了?”凌微微一笑,“徐仲达遇害时,消息还没有传开。所以只有出席酒宴的人,才知道用棋子当暗器的鲜于二使投靠了卢纪,而且对徐仲达动了杀机。” “凶手就在酒宴上!”冉云峰恍然大悟。他把当时在场的人回忆了一遍,卢纪、曲怀山、冯媛、金子昴、李诚骏等人的脸一一在脑中闪过,包括长乐帮在内,确实人人都有嫌疑。 “综合这三个结论,第一种可能是,酒宴上有一个使剑的人,与徐仲达相识。他跟踪徐仲达,然后与之交手。虽然打不过而且受了轻伤,却因为徐仲达没忍心下重手,被他抓住机会成功反杀。”凌秀眉一挑,“冉大哥,你能想到谁?” “总不能是徐耀川和曲如萤啊。听起来还真像长乐帮的人,尤其我虎口还受了伤。”冉云峰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纱布,“幸好我们加起来也就伤了一处。” “你手上是不是剑伤,我还是能看出来的。那再说第二种可能,布局和动手的不是一个人。动手的不好说,但布局之人肯定在酒宴上。”凌继续踱来踱去,“难道是卢纪?” “没错,肯定是卢纪。”冉云峰觉得他俩已经接近了真相,“徐副掌门愤而离场,不仅驳了他的面子,更让他看到了众叛亲离的危机。” “的确,已经出了一个郝云通,不能再有第二个,所以卢纪确实有杀人的动机。”凌略微顿了顿,“而且,很可能一杀杀了两个。我怀疑徐耀川的失踪,是被人毁尸灭迹了。” “你是说,徐耀川也死了?”冉云峰大吃一惊。 “非常有可能,难道留下他为徐仲达报仇吗?”凌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不过,这就和后面两点矛盾了。徐仲达如果在离京途中遇上卢纪的人,不可能手下留情。而卢纪又怎么可能嫁祸给自己的贴身侍卫?” “那还有谁?”冉云峰一脸的困惑。 “还有曲怀山!”凌斩钉截铁的说,“为了向卢纪展现忠诚,他也有杀人的动机。而且徐仲达认识曲怀山的手下,有可能看在共事一场的份儿上,没忍心下杀手。” 如果不是此刻心情沉重,冉云峰的目光中定是充满了欣赏,“我觉得这个推论天衣无缝。” 凌看着他一笑,继而摇了摇头,“我本来也觉得天衣无缝,可说出来之后,好像还是有不通的地方。” “哪里不通?” “曲怀山嫁祸给鲜于二使,确实可以引苍山派出来寻仇,自己好坐收渔利。”说到这儿,凌撇了撇嘴,“只是曲怀山得断定,没人能识破真相。再说,以他那个脑袋,真的能想出这步棋吗?” “我觉得不能。”冉云峰回忆起曲怀山的愚蠢和浅薄,不禁摇了摇头。 “还有一点说不通。为什么曲怀山放任徐仲达的尸体留在原处,却将徐耀川的尸体处理了呢?如果是为了表忠心,或者为了激怒苍山派,两具尸体都被发现岂不是更有效果?”凌围着桌子转了两圈,“总之,当务之急是找到徐耀川的尸体。他的尸体上,很可能藏着整件案子的真相。” “可是,徐耀川从相府出来就不知所踪。京城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一具尸体呢?”冉云峰问。 “哎呀!”凌大叫了一声,“我可能知道怎么找徐耀川!” “怎么找?”冉云峰也站了起来。 “人不行,狗行啊!”凌扭头就想往外跑。 这时门忽然开了,沐怀仁走了进来,“干吗呢?离老远就听见你大呼小叫的。” “三哥,三哥,我知道怎么找徐耀川的尸体了。”凌赶紧把门关好。 沐怀仁先跟冉云峰打过招呼,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下,微微笑道,“确定是具尸体了?你怎么找?” 第127章 依依惜别 “徐耀川每天恨不得贴在曲如萤身边,酒宴那天应该也碰过她的脸,所以身上肯定沾了胭脂露的味道。可以用左卫或者相府的狗试试,它们追踪过这种味道。”凌高兴的一蹦,乐呵呵的说,“我这就去找乐毅借狗!” “先不急。”沐怀仁掏出折扇,“六扇门和大理寺也有狗啊。” “可六扇门和大理寺的狗没闻过胭脂露啊。”凌皱着眉想了想,“或者,我去尚书府偷点儿回来?” 这丫头的想法实在古怪,沐怀仁无奈的笑了一下,“你不是把胭脂露分成过两个小瓶,后来又合二为一了嘛。二哥那个空瓶子没扔,方才已经交给大哥带走了。” 凌失神了一阵,然后气的跺了跺脚,“三哥,你们又早想到了是吧?就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是你没听完就急着往外跑的,怪谁?”沐怀仁又是一笑,“如果大理寺和六扇门的狗不行,明日我写封信,再让你去左卫借。照上次那条狗的表现,晚个一天两天也不成问题。” 冉云峰惊讶的张大了嘴。如果说凌姑娘方才的推理让他惊叹,那几位校尉在看见自己之前,便找到了案情的关键,就可以说是神乎其神了。尤其沐校尉,连备用的方案都想好了,简直是孔明再世。 他又想起,冯媛曾经不止一次对田彰三人的武功智谋赞不绝口,想来民间流传的歌谣彷如预言,江湖上真的只有“天地人”方能惩治“蛇虫鼠”。 沐怀仁折扇轻摇,“你们方才可曾讨论出结果,觉得凶手是谁?” “我们猜,布局和下手的不是一个人。布局的人肯定在酒宴上,而且可以排除长乐帮和卢纪。”凌想了想,“曲怀山还不能完全排除,也许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所以没猜出凶手,但肯定曲怀山参与了布局?” “嗯。”凌和冉云峰一齐点头。 “不改了?” “啊?”听三哥这么问,凌知道自己的推理一定是出了问题。 沐怀仁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火候不够。不过短短数月,一点底子没有就能学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错的很离谱吗?”凌赶紧把自己的结论又推敲了一遍,“三哥,你觉得哪里不对,告诉我呗。” “我就问一个问题。”沐怀仁略微停顿了一下,“酒宴之上,曲怀山同时失去了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卢纪的信任和盟友苍山派。如果此时他动手杀了徐仲达,能挽回其中任何一样吗?” 冉云峰已经跟不上这两个人的思路了。 凌呆了半晌,然后泄气的瘫在椅子上,“没错,曲怀山是蠢,但不傻。他现在不敢得罪苍山派,那是他唯一的后路。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干的,也只能私下去卢纪那里邀功。表面上一定藏好两具尸体,装出徐仲达和徐耀川仍在他尚书府效力的样子。” 见凌一脸挫败,沐怀仁安慰道,“能意识到徐耀川已经死了,而且尸体是关键,已经有进步了。我再问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大理寺和六扇门应该从哪里开始找徐耀川的尸体?” “从丞相府。”冉云峰说。 “从尚书府。”凌几乎同时说出答案,“三哥,哪个对?” 沐怀仁高深莫测的说,“两个都对,两个又都不对。” “三!哥!” “大哥会跟着大理寺和六扇门去丞相府查证,二哥此刻正在尚书府打探消息。所以我说,两个都对。” 沐怀仁刚要往下说,凌突然跳了起来,“等会儿,三哥,二哥不是在房里休息吗?” 沐怀仁拿扇子一指门口,“现在时间紧迫,他哪有功夫休息,早就出门了。” “二!哥!” 沐怀仁不理她的抱怨,转过头对冉云峰说,“云峰兄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案子估计三五天内不会再有进展。” 冉云峰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赶忙起身说道,“多谢沐校尉提点,这一趟我已不虚此行。那在下就不多打扰,告辞了。” 沐怀仁也起身道别,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凌。 刚说到关键之处,凌的脑中像在放烟火,一个个灵感直冲上天,都不舍得动地方。可她权衡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三哥,我去送送冉大哥。你别走,我马上就回来。” 因为怕府里有眼线,凌领着冉云峰一路做贼似的东躲西藏,出了后门才敢说话。 “凌姑娘,我这次真的要去总舵了,可能有阵子不能回万丰钱庄。”冉云峰依依不舍的说,“以后有事需要我做,就让伍哥找钱庄的刘掌柜传消息,我看到消息就从总舵赶过来。” “最近,应该没什么能做的了。”凌的心里百转千回,想到就算过了护驾这一关,自己的毒可能还是无药可救。想到就算冉云峰回到总舵,与长乐帮仍不知是敌是友。又想起徐仲达前几天还在这里与二人对战,刚刚化敌为友就遭遇不测,她愈发觉得世事无常,福祸难料。难怪那些绿林前辈都说要珍惜当下,也许“当下”才是江湖人唯一能握在手中的东西。 “凌姑娘,回去以后我会尽量想办法,争取让长乐帮安全脱离卢纪的掌控。”冉云峰像猜到了她的部分心思,“就算短期无法做到,我也绝不会与你们为敌。” “我利用你设局坑曲怀山,结果间接害了徐仲达,你不怪我?”凌停下脚步。她决定把话说个明白,免得永远有个隔阂横在二人中间。 “方才我听出来了,丞相府的狗是你们故意安排的。”冉云峰笑了一下,“虽然当时是危险了点儿,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至于徐副掌门,还要靠你们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倒是我没用,什么都做不了,还差点中了圈套。” “可还是害你受了伤。”凌扫了一眼他的手,低下头,“而且两条人命已逝,找到凶手其实也于事无补。” “那也不是你们的错。要怪就怪凶手阴狠,怪布局之人毒辣。” “清平剑你继续练吧,真的很适合你。”凌由衷的说。她觉得一来,冉云峰的性子确实大气洒脱,其中又带着几分细腻温柔,二来,以后也不用再担心,因为这套剑法被人认出而惹来什么麻烦了。 “我一定好好练。” 凌又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武功高就可以随心所欲,既能保护自己,又能保护身边的人。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徐副掌门那么高的武功,竟然在权势的漩涡中不堪一击,死的悄无声息。你和冉二哥在总舵多加小心,保住自己要紧,其他事别太勉强。” “嗯。”冉云峰心说,这姑娘好好说话的时候,真是要多暖心有多暖心。 第128章 自食其力 凌与冉云峰在太傅府的后山话别。 冉云峰有那么一点儿张口结舌、欲言又止。 估计他想说什么实质性的话,凌赶忙停住脚步,“冉大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怕被别人看见再给你惹来麻烦。” “凌姑娘,我……”冉云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那你……问吧。” “昨晚,你有没有一点儿,一点点儿,担心过我?” 凌紧抿着嘴,眼神闪烁的比对方还厉害。昨晚她确实担心的睡不着,但这种担心更大程度上来自于利用对方的愧疚,对第一次布局的不安,以及对可能失败的结果的恐惧。说关心也不是没有,但她应该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对方产生误会呢? “担心了,是不是?”冉云峰察言观色着说。他知道,对方再怎么豁达,终究是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亲口承认担心一个男子?为难成这样,起码不是想否认吧。 凌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想,也许自己应该试试把握“当下”。于是她咬着牙,用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 冉云峰喜出望外,她竟然肯点这个头!那自己就算是被利用了又如何?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情怀,甚至忽然理解了史书上那些为博美人一笑,做出各种荒唐事的反面人物。更何况,自己做的事无愧于心,完全谈不上荒唐。若说美中不足,就是这位姑娘暂时没空谈论儿女私情罢了。 这个结果已经超出预想,冉云峰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他抱拳一笑,“凌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送走了冉云峰,凌一口气跑回饭厅,沐怀仁果然还在等她。 “这么快就回来了?” “三哥,你学坏了,你以前从不拿我打趣的。”凌边喘气边说。她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跑急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没有外人在场,说话比较方便。”沐怀仁换上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仿佛方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不跟你贫了。方才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不敢问。”凌又喘了几口气,趁机整理了一下思路,“三哥你刚才说,这个案子三五天内不会有进展,是什么意思?” 看得出来,她对这句话如鲠在喉,憋了好久。 “等大哥和二哥回来,咱们的精力还是放在献艺上面。徐仲达这个案子,会全权交由大理寺和六扇门负责。”沐怀仁垂下眼帘。如果太傅府全力以赴去查,三五天之内应该可以水落石出。可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让人有心无力。 “不对。三哥,你方才还说,如果大理寺和六扇门找不到徐耀川的尸体,明天让我去左卫借狗。所以,咱们到底打算不打算管这个案子?”凌俯下身,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说,“我现在可不是刚学查案那会儿了,你没那么容易把我糊弄过去!” “好,不糊弄你。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的推断是什么。” “别,别,让我自己想,好不好?”凌赶紧摆了摆手。面对三哥的时候,她从来没赢过,就不该心存幻想。 “好,那这次你自己找答案。” 凌想了半天,又泄气的说,“唉,三哥,我总觉得自己跟真相间隔着个万丈深渊。” “倒没那么远。” “你当然不觉得远,你们轻易就能越过深渊。而我,只能拼命在深渊这边找你们的足迹,看能不能顺着足迹跨过去。” “也没你说的那么轻易。”沐怀仁摇了摇头,“我们的推断正确与否,还要看稍后大哥和二哥带回来的线索。方才我只是确定,你的推论不对而已。” 二人正说着,饭厅的门开了,夏鳌棣走了进来。 “二哥回来了。”沐怀仁站起身,“尚书府那边查到什么了?” “别提了。”夏鳌棣一头的虚汗,拿起块湿布擦着脸上的伪装。他身上的伤没好利索,这一趟下来,脸色又有点难看。 “二哥,来,先歇歇。”凌赶紧给他倒了杯茶端过来。 “还以为你要怪我不告而别呢。”夏鳌棣笑了笑,然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本来想怪你的,可一看你这个样子,就只剩心疼了。”凌又给他的茶杯倒满,“二哥,这次我准备自己找到凶手。所以你赶紧说,到底发现了什么?” “本来去尚书府之前,我以为偷听那条绳子肯定不在了。结果到了院墙外面发现,那个绳头儿不仅好好的留在那里,还被人用落叶和枯草仔细的遮盖起来。” “竟有这事!”凌瞪大了眼睛。 “不光如此,我还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个。”夏鳌棣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底端有一个小洞,“我本来也带了一个去,不过没这个好,结果没用上。” “也就是说,除了二哥,还有其他人在偷听尚书府的书房?”凌皱着眉想了想,“会是谁呢?” “还能有谁?”夏鳌棣一戳她的脑袋,“发现绳子做这个用的,只能是徐仲达了。” “什么?徐仲达这几天一直在偷听曲怀山?”凌觉得不可思议,但仔细想了想,倒也说得过去。 徐仲达毕竟是苍山派的副掌门,即便性子再刚烈,脾气再耿直,毕竟见多识广,对阳奉阴违、暗箭伤人之事想必见怪不怪了。如果仅仅因为酒宴之上曲怀山的愚蠢和凉薄,就断绝苍山派与之多年的交情,反倒不合常理。但如果他之前便偷听到了曲怀山的阴谋诡计,再被冉云峰救下一命,之后才幡然悔悟,这就显得合理多了。 “徐仲达真是可惜了,本来武功、人品、智谋、经验皆数上乘。”夏鳌棣叹了口气,“听说他的天赋原本高于徐孟达,可苍山派的前任掌门不知为了什么,就是属意于他师兄。好在徐仲达不仅没有因此自暴自弃,反而以辅佐掌门师兄、振兴苍山派为己任。更是凭借天赋和努力,将苍山剑法的威力硬生生提高了一个境界。” “确实可惜。”沐怀仁点了点头,“如今天棋派重出,中原武林能抗衡的高手又少了一人。” “怀古完了?那赶紧说线索!”凌不耐烦的催促道。 第129章 情关难过 “师妹,我可算追上你了。”徐耀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兄!”曲如萤又惊又喜的转过身,果然看见徐耀川站在面前,“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徐耀川背对着曲如萤,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充满了哀伤,一字一顿的说,“师妹,你真对得起我。” 曲如萤的惊喜瞬间变成了惊吓。但此时爷爷身边已无人可用,自己必须尽量安抚徐耀川,想到这里,曲如萤强笑着说,“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昨夜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折回了丞相府。结果看见你和李诚骏上了马车……然后,你们俩……你,你真对得起我!” “师兄,你看差了吧,怎么可能是我?再说,我没看见你回去啊。”曲如萤心慌意乱的反驳着。 “你没看见我?你当然看不见我,你哪里还看得见我?”徐耀川的声音如泣如诉。 “你先回答我,昨晚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方才六扇门来人说,师伯被人杀了!他们有的没的问了我一大堆问题,好像怀疑我是凶手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徐耀川僵硬的转了转脖子,“昨晚你一直和李诚骏在一起。你真对得起我!” “师兄,你别乱说!”曲如萤柳眉倒竖,几乎就要恼羞成怒。 “呵呵。”徐耀川竟然笑了出来,他僵硬的抬起手,捂住心口,“我的心都碎了,真的,碎的一片一片的。” “啧,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曲如萤以为他听到了昨晚自己与李诚骏的对话,一阵的心虚。不过,她笃定徐耀川情根深种,索性把过错推的一干二净,“你们当时都离我而去,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敢拒绝他,人家好歹是个王爷。师兄,现在你回来就好,我真怕你一走了之,再也不理我了。” “一片一片的。”徐耀川还是背对着她,僵硬的摇着头。 “哎呀,说正经的!爷爷近日称病,也不让我出府。师哥,我现在六神无主,咱们该怎么办?”曲如萤上前几步,想从背后抱住徐耀川。每次徐耀川生气,她就会把称呼改成“师哥”,再给点甜头哄哄,徐耀川的气就消了。 “一片一片的,一片一片的。”徐耀川的声音越来越大,倒不像抱怨,只是一声比一声凄厉。 “师哥!”曲如萤跺了跺脚,转到他面前。 只见徐耀川脸上没有半分人色,乌青中透出一股诡异的绿。更吓人的是,他的眼眶下面淌着两行泪,两行红色的血泪,嘴角处也渗着大片血迹。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右手捂着的心口,那里有一个洞,一片一片不知是什么的血块,正随着汩汩的鲜血,缓缓向外掉出。 “一片一片的,一片一片的。” “啊!!!”曲如萤用尽全力尖叫了一声,从床上坐起。她满头满身的汗,全身兀自颤抖不已。 原来,竟是一场梦。 两名婢女本来在门口窃窃私语,听见她的惊叫声,赶紧过来服侍。 “爷爷呢?” “回小姐,尚书大人还在书房。” 曲如萤惊慌失措的下了床,随便披了件外衣,就向书房跑去。她边跑边回忆方才的梦境,师兄熟悉的背影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凄厉的哭嚎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曲怀山正坐在书桌前,也没干别的,就是发愣。一夜之间,他的相貌虽然未变,但精气神似乎已被抽干。就像墙上挂久了的仙翁画像,比照原来,同时多了泛旧的黯黄,和褪色的苍白。 “爷爷,我方才梦见师兄了!”曲如萤一进屋,就哭着说,“师兄是不是真的跟师伯一样,也出了意外啊?” “你说什么?耀川托梦给你了?”曲怀山说,“方才大理寺和六扇门的人来,除了对咱们和府中家丁例行查问,还把他们叔侄的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看样子,耀川可能也凶多吉少了。” 曲如萤哭个不住,“我不信!他们凭什么这么怀疑?” 曲怀山叹了口气,“斩草必除根,换了是我,也不会留下这么个后患。不然将来真相大白的一日,苍山派和耀川一定会替你师伯报仇的。” “爷爷,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爷爷也不知道。” “丞相昨晚叫爷爷去书房,真的没有说过什么吗?” “你觉得是相爷派人做的?”曲怀山顿了顿,“相爷把我叫进书房之后,确实怪我治下不严,还说咱们近来做事糊涂,被人多番利用都没发觉。至于是否再给苍山派一次机会,他倒是没提。” “爷爷,师伯只是一时之气,师兄更是别无二心,您没找机会跟相爷解释解释吗?” “昨晚那个情况,你也看见了,怎么解释?” “那您觉得是不是丞相做的啊?” “唉,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 “二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就替徐仲达说话啊?”凌又倒了杯茶。 “一码归一码,咱们就事论事。说到线索,我这里其实没多少,毕竟有伤在身,我不敢在曲怀山和卢纪面前出现。倒是偷听的时候,一开始曲怀山的书房声息皆无,我都准备走了,还好曲如萤突然哭着跑进来。”接着,夏鳌棣把他听到的对话讲述了一遍。 “什么?徐耀川托梦给曲如萤了?”凌瞪大眼睛,“应该问问曲如萤,徐耀川有没有告诉她凶手是谁?” “曲如萤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说了,就算真是徐耀川托梦,还能当证据不成?”夏鳌棣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其实徐耀川的天赋也不错。据云峰所讲,酒宴上定下那三关比试的时候,徐耀川对于规则中漏洞的都能一语道破。他和徐仲达要是没死,真能重振苍山派也未为可知。” “可不,本来也是个青年才俊,结果情关没过去,被个蛇蝎美女害惨了。不然的话,没准儿苍山派下一任掌门就是他了。”凌吐了吐舌头,然后把头扭向一边。 听见她说了个“也”字,夏鳌棣知道她在暗指自己,咬着牙把茶杯往桌子上一墩,“哪儿找的茶(茬),越喝火气越大!我查到的线索都说了,你想出凶手是谁了没有?” 第130章 因果循环 “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凌理直气壮的摇了摇头,“不过二哥,你自己都说线索少,我只好等大哥回来了。” “线索少归少,还是能捞出来点儿干货的。”夏鳌棣一笑,“比如我们现在知道,你给曲如萤设的套,并没有让卢纪上当。” “胭脂露这么简单的圈套,怎么可能套住大鱼?”凌不屑的哼了一声,“能保住长乐帮,这个结果我已经相当满意了,所以二哥你也不用气我。” “那这个局还有什么意思?卢纪一眼看破,都没怀疑曲怀山。” “他怀疑不怀疑的,曲怀山也已经众叛亲离了,还能死灰复燃不成?” “那可没准儿哦。曲怀山这种人,为了对投卢纪所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他还有什么能投的?把他孙女投给卢纪?” “你说你一个小丫头,怎么现在说话这么下流?” “我从来都这样,你什么时候见我斯文过?” 沐怀仁觉得这俩人吵架吵的太幼稚,赶紧找了个空当儿把话岔开,“曲怀山既知徐仲达已殁,不仅不思追查真相,反而为了自保,一味推脱。凉薄至此,着实让人不耻。” 夏鳌棣也说,“他众叛亲离的下场早已经注定了。当初若不是他弃卒保车,将自己的一众死士逼上绝路,现在身边何至于无人可用。” 凌吐了吐舌头,“反正我觉得曲怀山已经没机会东山再起,咱们可以不用管他了。” “这种想法不可以有。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但报应从来不会及时出现。曲怀山伤天害理,坏事做尽,能有今天此报,也是咱们人为的缩短了因果之间的距离。”沐怀仁看着她,认真的说,“所以你记住,除恶务尽。” “嗯,三哥,我明白了。”凌点了点头,“那咱们什么时候除了曲怀山?” “放心,快了。”沐怀仁微微一笑,“连老天爷的因果都讲时机,咱们当然也不能免俗。想当越天之人,怕不是要遭天谴的。” “哦。”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方才三哥的笑容里有蹊跷,似乎这个时机与自己有关。可世叔和哥哥们有官职在身,从不屑于做暗杀这种事。如果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除去曲怀山,就必然是上奏弹劾。弹劾的时机怎么可能与自己有关呢?所以这一定是错觉。想到这里,她起身说道,“二哥,你伤口是不是又渗血了?走,我给你换药去。” “看看,这才是亲妹妹,吵架归吵架,心里还是惦记哥哥的。”夏鳌棣也站起来,“不过换药这种事,老三,还是你来吧。” “好,我来。”沐怀仁点点头,“虽然她手上没有伤,但还是保险点儿好。” “哼,你们嫌弃我。”凌瘪着嘴低下头。 “不是嫌弃。那你来吧,你来你来。”夏鳌棣无奈的摇摇头,“怎么还多了个疑心的毛病?” 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算了。我刚跟季沧海比试过,没准儿真擦伤了呢。你们去换药吧,我去三哥书房呆着。” 说完,她走出饭厅。 夏鳌棣看着她的背影一笑,“其实我带回来这点儿信息,真要是推理的话,勉强也够了。” “当然够了,其实二哥不用专门跑这一趟的。”沐怀仁扫了一眼他受伤的肩膀。 “唉,还是觉得应该为徐仲达叔侄做些什么,不然就这么放着死者尸体不管,我有点儿良心不安啊。”夏鳌棣叹了口气。 “就这么几天,等献艺之事过了,咱们定然不会让死者含冤莫白。”沐怀仁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 “没错,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这就是天理循环。”夏鳌棣略微顿了顿,“老三,咱们跟季沧海这个交易,算是成了?” 沐怀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算是。听说,季沧海给了她一瓶解毒丸,大概十几天的量。” “哈,还算他有诚意。”夏鳌棣一笑。 “等大哥把这个案子的最后一块拼图带回来,我就写封信给季沧海。”沐怀仁看了一眼四下无人,“咱们这份回礼也是诚意满满,足够还他的人情了。” 可惜凌已经走远了,没听到这段对话。不然她一定会奇怪,徐仲达被杀这个案子,跟季沧海又有什么关系? 凌在沐怀仁的书房等着,一边百无聊赖的帮他收拾桌案,一边继续在心里推演案情。 从二哥传回来的消息看,曲怀山可能真的没有参与布局,所以自己与冉大哥的推理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回想酒宴上的三大势力,卢纪没有布局的理由,长乐帮尹天策没有下手,如果曲怀山也完全被蒙在鼓里,那设局的究竟是谁呢? 苦思了半晌无果,凌决定换一个角度,毕竟布下这样一个圈套的人,智计和能力必然不凡。除了三方势力的首脑,第二档的人是谁呢? 凌找了纸笔,把有此能力的人名一一写了下来。这次,她把怀疑的目光转向卢纪背后,冯媛、金子昴、李诚骏和骆师爷。 其中最值得怀疑的,是冯媛。冉云峰一提议,立刻接受并付诸行动、陷害曲怀山的是她,嫁祸鲜于二使后,得利最大的也是她,心机最深、最能因势利导的还是她。可散场后她和尹天策一直在一起,结合冉云峰的话,倒是完全排除了作案嫌疑。 除了冯媛嫌疑重大,其次是跟她一唱一和的金子昴。在陷害曲怀山和徐仲达这件事上,此人的作用同样不可小觑,心机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浅。不仅如此,金子昴也有作案动机,毕竟杀了徐仲达嫁祸给鲜于二使,是一石二鸟之计,对他巩固统领的地位百利而无一害。还有就是酒宴之后没人再关注他,时间上也成立。而且他身担相府防御之职,监听窥视、指挥调动比别人都方便,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除了金子昴,还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凌准备再全面推敲一下。 李诚骏,他也有这个实力。还有那个神秘的智囊骆师爷,目前谁都摸不清此人的底细,只知道他刚进相府就得到了卢纪的信任。这两个人也有布局的能力,但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第131章 命案现场 徐仲达的眼睛是睁着的,按老话讲,这叫死不瞑目。 听说人若是死于非命,又不能瞑目,就会在眼睛上留下凶手的影子。这个说法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聂阳天叹了口气,将手轻轻放在徐仲达的脸上,帮他合起眼帘。 可惜了! 如果说江湖上的游侠居无定所,即使最负盛名者,也可以遵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原则,较为容易的隐匿行踪。各门各派的当家高手就比较可怜了,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年轻时便要面对同门间的残酷竞争,一旦崭露头角,就不得不接受来自外界的挑战。这些挑战没完没了,很可能伴随他们的一生,直到最后被挑落马下、取而代之。所以身居名门大派的高位者,大多身经百战、遍体鳞伤,谁人没重伤垂死过几回? 苍山派虽然不在武林中执牛耳,但徐仲达被仵作验过的尸体上,还是能清晰的看到,这副掌门之位是如何的来之不易。那一条条奇形怪状的伤疤,一块块扭曲斑驳的皮肤,无不彰显着他生前跨过的重重关卡,以及他对苍山派的忠诚和无私,对苍山剑法的敬仰和赤诚。如果不是傲人的天赋,惊人的努力,超人的毅力,和过人的运气,是不可能拥有现在的声威和地位的。 倒在今天,倒在这个有点憋屈的坎儿上,真的可惜了! 聂阳天恭敬的把麻布拉起,盖好尸体。他在心中默念,“徐副掌门,您为苍山派鞠躬尽瘁,操劳一生,如今可以好好歇歇了。若您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尽快找到徐耀川,保佑他还有一息尚存。” 现场破坏严重,地上的血迹已经被踩成了泥,足迹更是无从辨认。聂阳天起身环顾四周,树上的血痕不多,最清楚的证据应该是被剑风扫出来的划痕。 划痕有深有浅,总共近百道。其中最深的一处,如果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是两道剑风划过同一位置,重合造成的。还有一处值得注意,是由两道剑痕交叉而成,宛如在树干上画了个叉。这两道剑风的角度、力道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一左一右、一深一浅。 这样特殊的痕迹,几乎可以为此案定调了,聂阳天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聂大人。”一名六扇门的小捕快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沉思,“这是我们六扇门的狗中,最擅长追踪的一条。” “多谢。”聂阳天接过拴狗的绳子,“先让它闻闻目标,就能在附近搜索追踪了吗?” “没错,您说话它就懂,二子很通人性的。”小捕快的眼里放着光,传说中的三大校尉,今天他一下子见到两个。 “有劳。我自己牵着它到处走走,一会儿就给你送回来。”聂阳天说。 “那好,您请便。”小捕快看得出来,聂校尉是不想自己跟着,只好遗憾的转身离开。他本想偷学几招,好更快转职去查案,现在看是没机会了。 聂阳天牵了狗,走出树林,来到马匹倒毙的地方。他趁着别人不注意,从怀里掏出以前装胭脂露的小瓶,让狗闻了几下,“二子,去吧!” 二子像听懂了他的话,立刻在地上闻了起来。它先是左右绕了两下,然后很快锁定了目标,把聂阳天直接领回了徐仲达的尸体旁边。 聂阳天皱着眉,看着二子。 二子也抬头看着他,还摇了摇尾巴,然后往地上一坐,似乎在说,它确定这个答案。 “二子,再找找,看别处还有没有?”聂阳天说。 二子好像真的懂人话,更仔细的闻了起来。它围着尸体转了两圈,然后把聂阳天往另一个方向领。 聂阳天心想,如果说胭脂露的味道太霸道,徐仲达也不小心沾到了,这也说得过去。可二子这次带的方向,既非徐仲达的来处,又不是他经过的地方,究竟是通向哪里呢?会不会是通向这个案子的真相? 聂阳天这一趟去了好久,足有一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他脸上带着一抹遗憾和感伤,似乎还有些愧疚,“小七,二子先还你,一会儿我可能还要借用。” 原来那个小捕快,竟然就是当初在京郊天福驿当差的小七。小七听到聂阳天叫出自己的名字,都快乐开花了,“聂大人,您还记得我啊?!” “当然,不过我一开始还真没敢认。”聂阳天说,“我记得你以前不在六扇门啊?” 小七都快喜极而泣了,“我是新调过来的。一是因为‘月月摧花’那个案子,上头觉得我表现好,二是我有一手训狗的本事,所以被破例调到六扇门。聂大人,您……您真是……” 聂阳天见对方激动不已,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哦,崔略华那个案子啊,我有印象。那次你们确实表现的很好,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现在到了六扇门,一切都还适应?” “适,适应!”小七本来想多说几句,激动的嘴唇有点儿抖,话也说不利索了。 聂阳天一笑,“年轻人,果然是未来可期啊。训狗也是门学问,不比别的本事差。依我方才所见,二子被你训练的真是不错。” 闻听此言,小七一面感动,一面迅速冷静下来,“聂大人,您已经找到线索了吗?” 聂阳天心说,这小伙子确实可以,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不过他摇了摇头,“还没有。一会儿我去尚书府和丞相府查证,要不你带上二子,跟我一起去吧。” “太好了,我正愁没机会跟您请教呢。”小七喜出望外,“您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牵马。” 聂阳天也牵了马,然后又一次环视命案现场。现场所有的证据都再次印证了老三的推测,应该没有别的可能了。 见到小七,又听他提起崔略华,聂阳天不由得想起家里那个鬼丫头。他突然觉得,自从凌来了太傅府,好像老三的布局和推理又都精妙了不少。之前自己曾经担心,老三凭一己之力与对方整个势力抗衡,压力实在太大。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了。有个漂亮姑娘在旁边勤学好问,还时刻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对老三枯燥乏味的生活多少是种调剂,倒也算得上教学相长了。 第132章 意外收获 聂阳天带着小七来到尚书府门口。 “聂大人,我提醒您一句。白天六扇门已经找曲尚书查问过了,听说大理寺少卿魏大人也来过。”小七轻声说。 “无妨,咱们不进去。”聂阳天边说边打量四周,除了门口的守卫站得满满当当,尚书府倒看不出别的异样。他又从怀里掏出胭脂露的瓶子,让狗闻了闻,“让二子闻着宅子转转,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是。”小七俯下身,在二子耳边说了几句。 二子立刻边闻边走,围着尚书府开始转圈。可他们整整转了两圈,除了在正门和角门处略微停下,二子始终没有其他发现。 聂阳天心想,“看来曲如萤和徐耀川这几天,只要出门就是坐车的。如果这样的话,丞相府倒是可去可不去了,估计结果一样。” 小七看出此行没有收获,于是试探着问,“聂大人,咱们还去丞相府吗?” 聂阳天本来想说算了,但转念一想,还是谨慎点儿好。他抬头看了看,秋日天短,傍晚就已经擦黑了,“你若是不忙,就陪我再走一趟吧。” “不忙不忙,林捕头说了,我这几日专供您差遣。”小七虽然高兴,但脸上还是浮现出个尴尬的表情。他刚到六扇门不久,每日除了训狗,没人在乎他身在何处,到底在做什么。这次有幸被上头派给聂大人调度,他一心想要多学点东西,好早日摆脱这种被人无视的境地。 “那好,咱们现在就去丞相府。来,边走边说。”聂阳天翻身上马,“我近来还有其他事要忙,所以有个任务要交代给你。未来几日,烦劳你每天早晚各一次,领着二子来尚书府,照今天这个样子绕着走两圈。” “没问题,这个简单。可是聂大人,这么做是为什么啊?”小七问。 聂阳天心说,其实没什么特殊原因,但总不好跟人家说,这是自己的直觉啊。他纠结了一下,“原因嘛,现在不方便讲,你照做便是。如果二子有什么异常,你立刻去太傅府告知我。” 小七挠了挠脑袋,“聂大人,那我再问一句,这个是秘密任务吗?” “那倒不是。”聂阳天心说这小伙子心挺细,适合干这行,“你每天过来的时候,不需要特意隐瞒行踪,让别人看到也没关系。” “哦。”小七仍是一头雾水,不过还得点头道,“小的领命。” 不多时,二人来到卢纪的相府周围,如法炮制。结果不出所料,二子没有任何发现。 “行了,相府的面积实在太大,午夜之前别想走完。”聂阳天略显敷衍,朝小七招了招手,“小半圈就好,咱们回去吧。” “是!”小七给二子喂了点儿粮,以示奖励,然后准备动身往回返。 这时,相府门里有一男子朗声说道,“聂校尉请留步。” 聂阳天一回头,见门里探出一个鹰钩鼻子,然后那人才现身,“是金统领吧,不知叫住聂某有何贵干?” “相爷猜到此案会惊动太傅府的三位校尉,所以特命我在此恭候大驾。”金子昴抬手向府内一指,“聂校尉请。” 看起来今日数队人马过来查案,卢纪最关注的还是太傅府的动向,聂阳天一笑,“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子昴把聂阳天领进内院,来到一间大会客厅门口,敲了敲门。门一开,只见卢纪端坐在桌案之后,身边站着一黑一白两个外族长相的贴身护卫。 “相爷,人到了。”金子昴说完,退了出去。 “卢丞相。”聂阳天上前行礼。 “来的果然是聂校尉。”卢纪点了点头,“不知夏校尉的伤,是否无碍了?” “有碍无碍,只怕全在卢丞相一念之间。”聂阳天语带双关的说。 “这倒要谢谢你们。”卢纪冷冷一笑,“若不是你们设了这个局,老夫焉知曲怀山的手下有叛逆之心?” “可惜这叛逆之人今天凌晨被杀了,所以卢丞相,您方才是自认有杀人动机喽?”聂阳天避重就轻的说。 “这么多人关注此案,相信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卢纪冷哼一声,“倒是传闻中一向待人宽厚的聂校尉,如今看来,也是会含血喷人的。” “聂某是否含血喷人,还要看鲜于二使如何在大理寺和六扇门面前自证清白。”聂阳天把目光转向两边。 “自证?简单!”白脸的鲜于寿突然上前一步,抬手打出一枚黑子。 黑子本来急射向聂阳天的面门,却不知为什么,像在空气中遇到了重重阻碍一样,越飞越慢。待飞到聂阳天面前时,几乎慢的快静止下来。 聂阳天一抬手,便将棋子抄在手中,轻松的像是他自己抛起来玩的一样,“鲜于二使想用此物自证清白吗?” “没错。”鲜于恭也上前一步,“我们的没有痕。” 聂阳天瞬间明白了两件事。一是这二人来中原不久,无论是说话的口音还是长一点儿的句子,都不太熟练。二是卢纪已经知道,杀死马匹的棋子上面有勒痕。可这个消息还没有大范围公布,看来要么大理寺,要么六扇门,负责办理此案的人中肯定有他的眼线。 卢纪微微皱眉,这两个贴身护卫来府里的日子还是太短,不仅擅自出手,还敢在聂阳天面前胡乱答话,真得好好调教一阵子。他咳嗽了两声,然后接过话头,“最令老夫没想到的是,李太傅一向自诩清高,却对个小姑娘步步算计。” “卢丞相的指控也是无凭无据。”聂阳天摇了摇头,“不如,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好。”卢纪点了点头,“老夫虽然与李承安互相看不顺眼,但忠君爱国之心并无二致。” “那又如何?”聂阳天心想,忠君爱国?他四下打量着会客厅里的摆设,尤其是墙上和书架上数不清的文玩墨宝。 “所以,老夫准备送你们一份大礼。”卢纪对他的举动视若无睹,“昨夜老夫设宴,曲怀山和他孙女是同车而来的。” “那又如何?”聂阳天不解其意。 “想必你们也知道,后来曲怀山是一个人坐车离开的。”卢纪说完,直盯着对方双眼。 “那又……”聂阳天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停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卢纪很满意,看来,李承安的眼线渗透的还不算太深。他微微一笑,对着门口说道,“送客。” 第133章 有来有往 “卢丞相的这份礼太大,太傅府未必敢收。”聂阳天定了定神,“但‘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还礼,下官倒是准备好了。” 这个回答虽然出人意料,卢纪却很淡定,只是勉为其难的“哦”了一声。他心道,太傅府如此仓促的还礼,难道能有什么稀罕不成? 聂阳天不理卢纪的反应,转头看向刚进屋的金子昴,“金统领的目力过人,聂某早有耳闻。想必徐仲达命案现场的痕迹,聂某能看出来的,金统领一定也能看出来。” 金子昴一挑眉,露出个跃跃欲试的表情。他也早就想知道,自己与聂阳天的目力究竟谁更胜一筹。 “下官言尽于此,告辞。”聂阳天转回身,朝面前众人一拱手。 鲜于二使其实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金子昴也在等待,一旦此时相爷说“动手”二字,他便会与鲜于二使联手,将聂阳天诛杀当场。 卢纪盯着聂阳天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捉摸不定的杀意。但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送客。” “聂校尉请。”金子昴暗中松了口气。 聂阳天跟着他出了会客厅,离开相府。 小七正焦急的等在大门外,见人出来,赶忙拉着二子迎上去,“聂大人,您可算出来了,没事吧?” 聂阳天一笑,卢纪与太傅府的关系,看来路人皆知了。“没事,咱们回去吧。” 路上,小七突然想到了什么,“聂大人,除了尚书府,明天用我带二子来相府吗?” “不……用,不用。”聂阳天说了两遍,第一遍还多少有些犹豫,第二遍已经很肯定了。 且说金子昴这边,送走了聂阳天,他立刻回转会客厅。一路上他边走边想,真是山水轮流转,“星相”与“三大校尉”之间,竟然还有笑脸相送的一天,说出来谁会相信? 一进会客厅,只见骆师爷也在,而且正厉声训斥鲜于二使。 “冲动!无智!”骆师爷用手轮流指着他俩,“昨晚对徐仲达出手也就罢了,在聂阳天面前,你们也敢轻易开口?!” 鲜于二使低着头,一声不吭,看上去竟然服服帖帖。 金子昴又是一惊,鲜于二使武功高绝,平日对自己尚且爱答不理,此刻竟然被个师爷训的唯唯诺诺,半点儿脾气没有。他不禁摇了摇头,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凡事都颠倒过来了? “还有,方才你们想干什么?以为相爷把聂阳天叫进来,是为了对他下杀手吗?”骆师爷继续训斥。 鲜于恭偷偷抬头看了骆师爷一眼,心说,机不可失啊,明明是个好机会。 金子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可知,现在府外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你们竟然想对聂阳天动手?”骆师爷皱眉道,“生怕别人不知道相爷容不下李承安吗?!” “好了,这些先放一边。”卢纪开了口,“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聂阳天到底想让我发现什么?” 金子昴上前一步,“请相爷示下,属下明早是否要去徐仲达的命案现场一探究竟?” 卢纪手缕胡须,看了一眼骆师爷。 “我觉得,是有这个必要。”骆师爷试探着说,“听聂阳天的意思,他看到的东西,比大理寺和六扇门加起来都要多。” “哼,到底是李承安的手下,岂是大理寺和六扇门那些废物可比?”卢纪冷哼一声。 骆师爷小心翼翼的说,“而且,很可能与……之前咱们的猜测有关。” 卢纪沉吟道,“你是说,徐仲达的命案与东瀛使团献艺有关?这怎么可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 “看似不相干,但细节处确有值得推敲的地方。而且今日夏鳌棣和聂阳天先后去了案发现场,如此紧关节要的时刻,太傅府竟然还肯分心于徐仲达的命案,不是‘沽名钓誉’四个字就可以解释的。”骆师爷微一犹豫,“可惜咱们目前得到的线索太少,无法确定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明天看了就知道了。”卢纪说,“倒是你,为何让我告诉他曲如萤的事?她又不是关键。” “她虽然不是关键,但却可能是两件事的联系,甚至是之后种种的缘起。”骆师爷一笑,“所以相爷昨日没有告诉曲尚书,猎犬单扑曲如萤的缘由,简直是神机妙算、神来之笔啊。” “老骆,你不用捧我。”卢纪一笑,“要说高明,还是你高明。你们来了之后,我才觉得稍微省心一点。” “相爷谬赞。”骆师爷谦虚的说,“献艺一事,既然咱们已经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索性把劳心劳力、费力不讨好的事都推给太傅府。他们不怕站错队,咱们就静观其变,刚好来个坐山观虎。” 这一番对话,听的金子昴目瞪口呆。如果卢纪说的“你们”,其中一个指的是骆师爷,那其他人又是谁?难道此人的身份不是幕僚这么简单?还有,徐仲达遇害怎么会跟东瀛使团献艺扯上关系了?而以曲如萤的肤浅幼稚,又与两件事有何联系,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金子昴正胡思乱想着,卢纪抬手一指他,“明日一早,你带骆师爷一起去命案现场。事无巨细,看到的一切都要向他汇报。” “是!”金子昴赶紧领命。 “下去吧。”卢纪一挥手。 “是!”金子昴出了会客厅,关门时还能隐约听见卢纪和骆师爷的谈话声。 “我这些手下,也算个个神通广大。可是老骆,怎么一到用的时候,就是觉得不够呢?” “呵呵,相爷兵多将广,可喜可贺。倘若再事事求全责备,老天爷恐怕会在别的方面找补呦。” “唉,那老天爷何时在李承安身上找补啊?” “相爷,应该快了。呵呵。” 金子昴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定要在命案现场看出个究竟。至于这位骆师爷,之前因为郝云通一案,自己对他敬重有加。现在看来,还是再找冯媛商量一下为妙,有时候女人的直觉还是有些道理的。 第134章 举手之劳 聂阳天独自回到太傅府时,天色已晚。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早饭之后就滴水未进,此刻早已饥肠辘辘。 好在凌已经提前吩咐人准备好夜宵,正等他回来。 众人齐聚李太傅的书房,边吃夜宵边听聂阳天讲这半日来的遭遇。 李太傅说怕胃肠受不了,于是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吃。这几日全府上下忙于护驾之事,现在又赶上徐仲达的命案,好像每个人都瘦了一圈。难得片刻欢聚,看几个年轻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他的心里总算也安慰了一点。 当聂阳天说到自己被叫进相府,凌忍不住放下碗筷,大叫道,“大哥,卢纪叫你进去你就进去啊!卢纪肯定埋伏了不少高手,说不定还有刀斧手、弓箭手、机关、毒药,还可能有巫蛊,你胆子也忒大了!” “放心,有六扇门的人在外面等我,卢纪不敢拿我怎么样。”聂阳天一笑,这小丫头的想象力有时候丰富过头了。 凌拿手抚着胸口,“吓死我了。大哥,你不觉得后怕吗?” “呵呵,还好。”聂阳天笑了两声,知道妹妹是真的担心自己,心里甚是熨帖。 “下次千万别冒险了。”凌想起厉凤然,决定替未来的嫂子多唠叨几句,“别说就是个曲如萤,哪怕再要紧的线索,都不值得拿命去换。” “好了,知道了。”聂阳天站起身来,往书房外面走,“我再去盛一碗。” 趁他不在,夏鳌棣轻声说,“我就知道,大哥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嗯。”沐怀仁也点了点头。 “嗯?你们指的哪件事?”凌不解其意。 “天棋派重入中原呗。”夏鳌棣说。 “哦。”凌恍然大悟。她想起白天季沧海问过自己,天棋派重出这件事,太傅府管不管?她说打不过,所以管不了。大哥已经是府中武功最高的人了,可单看年纪,就跟鲜于二使有十年的差距。加上对方偏安漠北多年,韬光养晦,谁知道功力又精进了多少,谁知道他们此次投靠卢纪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大哥在明知卢纪与此案无关的情况下,坚持冒险进相府一探,又故意以言语相激,逼鲜于二使出手,再将其暗器破去。凌突然明白,大哥的目的不只为查案,而是想替中原武林尽一份力。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感动,还有一点惭愧。感动于大哥愿意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惭愧于原来季沧海都比自己了解大哥。 “你们说什么呢?”聂阳天盛饭回来,觉得大家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儿不一样,尤其是那个小丫头。 夏鳌棣趁机问道,“大哥,你是用什么方法接下鲜于寿的暗器的?” “哎呦,这个说来话长了。”聂阳天谈起武功,话能比平时多些,“之前听凌讲过,季沧海可以将内力外发,隔空压制对手的动作。我当时觉得这个方法挺好,从道理上讲不难,还十分的唬人,所以特意练了一下。” “哈哈,恐怕只有大哥觉得不难。这对我们来说,简直难于登天。”夏鳌棣笑道。 “咱们三人专攻不同,就像你看季沧海的轻功,也觉得可以做到,我们却觉得不可思议一样。”聂阳天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继续解释,“鲜于寿一出手,我就将内力汇聚在面前,沿着暗器射过来的方向,横向纵向布下数道屏障。这样一面从下往上托住棋子,使其不会下坠,一面正面阻挡,让它缓缓减速,最后看上去像是悬停在我面前一样。” “说起来容易,但暗器不同于人,体积小,速度快,不易着力,方向也不好控制。要做到屏障分布均匀,力道平稳,非内力炉火纯青而不能为之。”沐怀仁赞道。 夏鳌棣面上露出钦佩之色,“想必鲜于二使见了大哥这一手,也被震慑住了。” “一来鲜于寿未尽全力,二来这个方法有故弄玄虚的嫌疑。不过还是希望起效,让他们略有忌惮,不敢立时对中原武林轻举妄动。”聂阳天谦虚的说,“也是举手之劳。” 他虽然说的容易,凌却深知此事的凶险。如果天棋派此次仍是以荡平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为目标,那么今日大哥此举,必被他们视为挑衅和威胁。一旦天棋派将来真的发动,大哥就会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举手之劳”说来只是四个字,但却实打实的将很大风险担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拿官方身份稍做警示就好,出手的风险还是太大了。”沐怀仁也觉得,大哥没必要冒此奇险。 聂阳天一笑,“这属于江湖事,还是该按江湖上的规矩办。对了,咱们继续说案情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夏鳌棣知道大哥一向身先士卒,也就没再多说,“方才讲到,卢纪提供了曲如萤这条新线索。大哥,这几天人手不够,要不这条线我去跟一下?” “曲如萤有什么好跟的?”凌心说,会不会二哥还是不能忘情啊? 夏鳌棣摇了摇头,“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别有洞天也说不定呢。你要知道,古往今来,绝代红颜翻出的花样,比一般王侯将相都多……也比一般水平的红颜多。” “二哥,我听出来了,你是说我丑呢!”凌伸手去掐他。 “不是说你丑。”夏鳌棣边躲边抓住她的手,“不过我问你,我好不容易给你做出来的那条假皮,遮疤的那个,怎么总不见你戴?” “我嫌麻烦……哦,不是,那个不能长时间戴嘛,隔一段时间要泡到药水里。”凌想了想,“好像我戴过几次,去接应大哥和幽宁姐弟前摘了下来,回京城之后就彻底把它忘了。” “这两天你最好贴上。”夏鳌棣说。 “为什么啊?”凌摸着额头上的疤,这两天它碍着谁了? “鳌棣说的对,这几天是该遮一下。”李太傅捻须轻笑,“面相这个东西,有些人特别在意。” “特别在意,谁啊?”凌好奇的问。 “戴上吧。”沐怀仁也说,“明天就是十八,离东瀛使团献艺的日子,只剩两天了。” 第135章 拨云见日 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三哥。” “怎么不对了?”沐怀仁问。 “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为何要分心于徐仲达的命案呢?”凌不解的问,“白天冉大哥在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这个案子会交给大理寺和六扇门处理,咱们要专心于东瀛使团献艺之事吗?” “是啊。”沐怀仁掏出折扇,高深莫测的问,“这是为什么呢?” “哎呀,三哥你别扇了。这都几月了,你还觉得热?”凌看见动着的东西,有点心烦,“虽然徐仲达的命案重要,可如果护驾出了问题,后果不是更严重吗?” “还没想明白吗?”沐怀仁故意没有放下扇子,继续摇着,“这本来就是一件事啊。” “什么叫本就是一件事?”凌大吃一惊,“三哥,你在说什么?” 李太傅看向三人,“你们是不是偷懒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告诉她?” “大人,实在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还没来得及细讲。”聂阳天说。 “世叔,不怪他们,是我非要自己找凶手的。”凌也抢着解释。 “那也不行。”李太傅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今天罚你们晚睡,都讲明白了为止。” “我们知错了,认罚。”夏鳌棣笑着说,“大人,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且得讲一阵子。” “最早明天,迟则后日,圣旨估计就到了。”李太傅掐指算了算,“留一个人给她讲,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 “这几天我活干的最少,休息的最多,我留下。”夏鳌棣抢先说道。 “那你们两个,赶紧回房休息。”李太傅拉着聂阳天和沐怀仁,一起出了书房。 等下人们撤去碗筷,凌又趴着门缝向院子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把门关紧。 夏鳌棣在旁边观察着她,不禁点点头,心说这小半年没白教,就快出徒了。 凌再次回到里屋,拖着椅子坐近了一点,“这次怪我,太过固执,结果耽误事了。二哥,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倒不是你的错,谁成想今天风云突变,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放心,大人不是真的生气。” “我知道世叔是心疼咱们,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太笨了。”凌低着头,从怀里掏出四张纸,每张上写着一个名字,分别是冯媛、金子昴、李诚骏和骆师爷。 夏鳌棣接过纸,在桌上摊开,“这是在猜幕后主使吗?你写的时候还不知道我们的推断,所以里面有一个是对的,已经不容易了。” “真的?”凌大喜过望,“二哥,你可不许骗我!” “骗你干吗。怎么样,是不是又有信心了?” “嗯。”凌猛点头。 “那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你觉得凶手是谁?” “凶手我也认识吗?”凌秀眉微蹙,摇了摇头,“真的猜不到。” “幕后主使这么难都猜的差不多了,凶手有那么难找吗?”夏鳌棣奇道,“从大哥带回的线索看,猜凶手很容易啊。你是觉得线索太少吗?” “那倒不是,我觉得线索太多了,而且每条线索的指向都不一样。” “哦,这是正常的。”夏鳌棣点了点头,“如果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只能说明凶手太蠢了。” “可三哥为什么轻易排除了所有错误的方向呢?” “哈哈,老三跟我们不一样。”夏鳌棣一笑,“对于他来说,这世上的一切都太简单了。别人煞费苦心想出来的阴谋诡计,他一眼就能看穿。所以有时他教什么,你反而很难学到背后的东西,因为他根本就跳过了正常的思考过程。” 凌连忙点头,“是。他讲的时候我特别明白,可过后就很难举一反三。” “我们师出同门,所以我比别人更了解他。老三绝对是先生眼中最好的学生,但未必是学生眼中的名师,甚至可能比不上后院的秦先生和袁先生。”夏鳌棣说。 “二哥,你神了,说的太对了。”凌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再加上你这种眼神,你是不是天天这么看他?这只会让老三更卖力的思考,然后让你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他的思路。”夏鳌棣拍着桌子大笑。 “二哥。”凌一脸的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说正事。”夏鳌棣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这么说吧,今天大哥带回来的线索里,你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凌抬头看着房梁,想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我觉得最有趣的,是树干上那两处剑痕,一处重叠,一处交叉。” “没错,继续说。” “方向相似,力道一深一浅,好像……好像凶手在隐瞒自己本来的武功,而是模仿苍山派的剑法杀人。” 夏鳌棣目瞪口呆。 凌也是一脸茫然,“李诚骏见过苍山派剑法,又自幼喜欢研究各派的武功。他倒是能做到这一点,但偏偏有不在场证据。” “为什么会这样?”夏鳌棣皱着眉想了半天,然后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什么?” 夏鳌棣神秘兮兮的说,“你找不到凶手,是因为凶手在你心里隐身了。” “隐身?!二哥,你净糊弄我。” “不不,这其实是个比方。”夏鳌棣站起身,围着屋子转了两圈,“这么说吧,虽然你自小就经历过别人的背叛,但那时你还是个孩子,那些大人对你来说都是外人。你其实并没有被亲人,或者说被自己人背叛过。” “亲人?背叛?”凌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 “首先,你知道凶手身上有伤,而且是徐仲达不忍出手,造成的数处轻伤。其次,你知道长乐帮和曲如萤身上没有这种伤。方才你又说,凶手用的是苍山派的剑法。”夏鳌棣略顿了顿,“你其实全都看出来了,但却还是找不到凶手。因为你在潜意识里避开了一个人,一个你想当然的觉得不是凶手的人。” “所以,凶手是……”凌吃惊的捂住了嘴。她本来想反驳,说自己才没有那么幼稚。但凶手的名字到了嘴边,她却真的说不出来。 “大胆说!”夏鳌棣走到她身后,一拍她肩膀,“二哥替你兜着呢。” “是徐耀川?!” 第136章 无一生还 “这不是能说对嘛。”夏鳌棣一笑。 凌这才发现,无论是凶手身上的轻伤、用剑当武器、知道徐仲达的行踪,以及让徐仲达不下杀手,几乎所有的重要线索都指着同一方向。但此前自己竟然一叶障目,对答案视而不见。 “可能是因为经验太少,毕竟这一直是你的短板,一时半刻弥补不了。”夏鳌棣叹了口气,“我们能一下子猜到凶手,也是因为看多了手足相残,人伦尽丧,见怪不怪了。甚至每次遇到类似案件,都会最先怀疑死者的亲友。” “可徐耀川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凌双手抱着头,仿佛仍是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没有动机。” 凌又一次被震惊到了,“怎么可能没有动机?” “这个得连起来说。要不,你先猜猜谁是幕后主使啊?”夏鳌棣避开了她的问题,把四张纸推给她。 “不用了吧?你们都说徐仲达的命案和使团献艺是一回事,那主使者当然昭然若揭了。”凌推开冯媛、金子昴和骆师爷的名字,独独留下一张李诚骏。 “哈哈,好像是太容易了。”夏鳌棣一笑,“那我问你,李诚骏的动机呢?” “没有动机。”凌想起白天季沧海的问题,“李诚骏就是为了搅局。” “瞎说!没有你这种现学现卖的。”夏鳌棣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凶手没有动机,幕后主使也没有动机,那他俩干吗冒险杀个副掌门,好玩吗?还是吃饱了撑的?” “哎呀,疼!”凌捂着脑袋,“那你说,李诚骏的动机是什么?” “去,给二哥沏壶茶,我慢慢给你讲。” …… 第二天一早,众人来到饭厅时,看见凌挂着两个黑眼圈,在帮忙摆放碗筷。 聂阳天吓了一跳,“你们通宵了啊?” “没有,二哥讲完就休息去了。我是因为回去一直想,结果整宿没睡着。”凌撅着嘴说。 李太傅心疼的摇摇头,“要不今天你在家休息,让阳天他俩送我过去。” “世叔放心,我没事。”凌揉了揉自己的脸,多少觉得精神了点儿,“等到了皇宫,我找地方休息一下就好。” 沐怀仁也说,“大人,左卫那边,还必须由她跑一趟。” “那送完信,你就在季沧海屋里歇着吧。”夏鳌棣不客气的说,仿佛已经把左卫的偏殿当成是太傅府的别院一样。 “信?什么信?”凌一脸错愕,自己又错过什么了? “这个。”沐怀仁从怀里掏出一个字条。 凌展开字条看了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可提起那个喜怒无常的怪物,她还是心里没底,“三哥,你说他会不会拒绝?” “放心,他不敢。”沐怀仁成竹在胸,“我教你怎么跟他说。” “好!”有三哥撑腰,凌顿时觉得信心满满,“三哥,这次摊牌,我可不要低声下气的求他,我要狠狠灭他的威风!” “可以。”沐怀仁一笑。 “你看你看,又是这个崇敬的眼神。”夏鳌棣笑着撇了撇嘴。 “哎呀,二哥讨厌。”凌气的跳脚,“你不说我都忘了。” ------- 左卫的偏殿,一如既往的冷清安静。 十月十八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起码季沧海以为不是。可为什么从早上起来,他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呢? 这时,乐毅跑进偏殿,“报,大人,李太傅他们到了。” “嗯。”季沧海缓缓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他心想,从什么时候起,乐毅他们都不直呼“李承安”了? 怎么一大早就有杀气?乐毅心里打了好几遍鼓,然后察言观色道,“大人,我叫她过来见您?” “嗯。”季沧海闭起眼睛,眼皮跳的更厉害了,看来那个小狐狸又要惹自己生气了。 乐毅再跑回宫门处时,迎面看见小狐狸脸上挂了两个黑眼圈,“怎么,昨晚没休息好?” 凌白了他一眼,“昨天发生那么多事,谁能睡好觉?” “也是。”乐毅点了点头,然后一伸手,“走吧,我家大人有请。” 凌强忍着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冲动,装着叹了口气,欲语还休的跟着进了偏殿。 “大人,人来了。” “民女有礼了。”凌简单行了个礼,然后开门见山的掏出字条,“季大人,咱们长话短说,这是三哥让我带来的。” 乐毅伸手想接,凌却突然把手往回一缩,“不知季大人是否已经准备好,接受太傅府的诚意了呢?” 她话音刚落,偏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 乐毅一闭眼,本来就满屋的杀气,现在感觉都能扎人了。 季沧海的心里明镜一样,这次只要接了信,以后便是绝对的合作关系。自己真的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可昨天,他在太傅府的眼线回报,夏鳌棣和聂阳天先后去到徐仲达的命案现场,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查案。他本来怀疑,对方这样做是为了故布疑阵、声东击西。可如此重要的时刻,太傅府怎么可能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东西上?大理寺和六扇门摸不着头绪的悬案,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季大人,我手里是东瀛使团和徐仲达命案的谜底,真的不想看吗?”凌晃动手中的字条,纤腰一拧,笑靥如花。今日的攻心之战,她志在必得。 “大理寺和六扇门都没查出来,你们就写了一张纸,以为我很好骗?”季沧海其实不是完全不信,毕竟太傅府有这个能力。他只是准备拖延一点时间,最后再权衡一下利弊。 “不是还有我的嘴吗?”凌伸手指着自己撅起来的嘴。 季沧海冷笑着摇了摇头,“你分量不够。回去,换沐怀仁或者聂阳天来。” “我知道自己分量不够,所以我的嘴不是用来说话的。”凌也冷冷一笑,“如果季大人不接受这个字条,我会立刻把它吞下去。” “你威胁我?”季沧海皱眉。 “算不上威胁。不过我敢保证,大理寺和六扇门加起来,三日之内绝对破不了此案。三日之后献艺已毕,到时候什么都晚了。”凌把字条放到唇边,仿佛下一刻就要塞入口中,“至少三天,早一个时辰都算我输。” “你们太傅府把护驾当儿戏吗?”季沧海狠狠一拍桌案,怒目而视。 “到时太傅府自会全力协助羽林卫,完成护驾任务。”凌直视对方的目光,不闪不避的瞪了回去,“而且,民女敢以性命担保,左卫二十四名精锐,包括乐毅和梅昭,献艺之后,无!一!生!还!” (第五卷完) 第137章 惊人秘术 话一出口,门内的乐毅,门外的梅昭,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他俩虽然写好了诀别信,但如果真能活着领功受赏,谁又愿意英勇就义呢? 尤其乐毅看的清楚,这个小狐狸说话时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在眼神中透出一股悲悯和同情,仿佛自己和梅昭已经以身殉国了一样。他叹了口气,心说这丫头未免欺人太甚,其实只要提到圣上的安危,就已经足够让他家大人妥协,何必用左卫的性命做威胁,再压上一头。 季沧海冷哼一声,“季某平生最不喜欢受人威胁,尤其是女人。” “太傅府诚心与左卫合作,怎么可能是威胁?看来是我说话太冲,让季大人误会了。”凌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然后二指一弹,纸条轻巧的飞了过去,稳稳落在季沧海面前的桌案之上。 像有一股诡异的吸引力,季沧海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锁定在了纸条上。纸很薄,背面隐约透出几个笔画,像在引诱他赶紧拆开。季沧海自问定力远超常人,便是绝色佳人在面前,他也能坐怀不乱。可现在,面对一个字条,他竟然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展开的冲动。 季沧海眨了眨眼睛,右眼终于不跳了,“凌姑娘方才说,若拒绝合作,左卫二十四人将无一生还。不知季某自己,会是何种下场?” 凌皱着眉头,仿佛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片刻之后才慎重的开了口,“季大人武功高绝,届时应该没人能伤的了你。” “如此看来,我可能不需要这张字条。”季沧海还在强忍伸手的冲动。 见对方果然装出冷酷无情的样子,凌摇了摇头,好像这伎俩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太傅府做事一向光明磊落,选定的合作者,也必然是同样的行事作风。所以,季大人不必做出一副视手下性命如无物的姿态。而且,我方才话没说完。季大人自己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余生注定要在无尽的痛苦、遗憾和愧疚中度过。” “哈。”季沧海嘲讽的一笑,目光中的怒意却丝毫未减,“你最好有把握,让我接受你的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季大人一看便知。太傅府敢叫这么高的价钱,货就一定值得。”凌的眼珠转了转,“不如这样,如果字条拆开,却货不对板,我们包退。季大人以为如何?” “既然你如此自信,季某倒要看看,比起大理寺和六扇门,太傅府究竟强在哪里?”季沧海拿起纸条,缓缓展开。 这次的信比上次还要简短,竟然只有三个字:“摄魂术”。 就是这样三个字,却让一向八风不动的季沧海勃然变色,“梅昭进来,关门!” 要知摄魂术在江湖上属于不传之秘,外人只是粗略的知道,此法将药物、幻术、武功和阴阳术法融为一体,一旦练至大成之境,可在千里之外控制中术者的行动,令人防不胜防。只是此法虽然霸道,但对修习者要求甚高,稍有差池就会遭受反噬,所以在武林中几乎已经失传。 季沧海将字条传给乐毅和梅昭。看过字条后,三人脸上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徐仲达的命案和东瀛使团的背后,竟然涉及了此等邪术?如果这个推测是真,那“无一生还”的结果,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季沧海最快恢复了平静,“太傅府这个结论虽然出人意料,但未免过于天马行空。” “是不是天马行空,请容小女子细讲。”凌不客气的拖了把椅子坐下。方才一番唇枪舌剑,她也耗费了不少心力,还要分心抵御对方气势上的压迫,“事情要从十六那一晚,卢纪设宴说起。如果我猜的没错,左卫也关注了那晚的宴席,和徐仲达遇害一案。对不对?” 乐毅和梅昭虽然没有做声,但脸上的表情,无疑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十六那晚,劝和的酒宴不欢而散。徐仲达与曲怀山当场决裂,拉着徐耀川出了相府,之后独自回到尚书府收拾行李,在城门关闭前快马出城,赶回苍山。长乐帮众人同车回了总舵,之后并未外出。曲怀山被卢纪单独叫进书房许久,只把曲如萤留在相府内院。说到这里,咱们两方的信息可有出入?” “没有。”乐毅摇了摇头。 “所以这里出了个问题,徐耀川不见了。他与徐仲达分手后,既没有回丞相府,又没有回尚书府,自此下落不明。”凌露出个狡猾的笑,“左卫可知,他去了哪里?” 乐毅和梅昭面面相觑,忍不住问,“你们查到了?”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凌侧着头想了想,然后继续往下说,“昨日我大哥查案去了相府,卢纪告诉他,曲怀山和曲如萤同车来赴宴,但却独自乘车离开。也就是说,曲如萤并没有在相府等她爷爷。左卫可知,曲如萤去了哪里?” 乐毅和梅昭紧抿着嘴,默不作声。 凌把这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恍然大悟道,“哦,难怪你们一直没问,徐仲达之死与东瀛使团献艺有什么关系,看来已经找到了两件事的关联所在。” 乐毅不敢接茬,抬头看向季沧海。 季沧海一挑眉,“不错,我们查到,曲如萤去了李诚骏的一处别院。” “所以你们当然知道,那处别院里,还住着什么人?”凌也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 季沧海微微点点头,“住的是东瀛使团的舞者和乐师。” 见对方也发现了两件事的联系,凌的目光中不禁露出钦佩之色,“接下来要说的,大部分是我们的推测。如果季大人觉得不妥,可以立时指出。曲如萤与李诚骏乘车去了别院,途中被徐耀川看见,跟了上去。可能因为李诚骏是个王爷,也可能徐耀川不确定车里的人是不是他师妹,总之,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跟着车到了别院。在那里,他遇见了东瀛使团的高手,中了摄魂术一类的邪法。” 季沧海摇了摇头,“你们这么推测,可有凭据?” “之后我还会说到一些佐证。但若有真凭实据,就不叫推测了。”凌不怀好意的笑道,“我也希望自己当时躲在李诚骏的床底下,看看他是怎样抵制住曲如萤的美色,花费时间和心力布下这个局的?” 乐毅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第138章 等二章 耐人寻味 季沧海横了乐毅一眼,乐毅赶紧收住笑容,梅昭也一缩脖子。谁也没想到,在这么个档口儿,这丫头竟然讲起了荤段子。 凌也赶紧干咳了两声,正色说道,“不过,如果季大人非要证据的话,我也许真能找到。乐毅,你们是怎么确定李诚骏去了别院的?” 乐毅看了一眼季沧海,得到默许后答道,“在发觉使团有问题之后,我们就一直派人暗中跟着李诚骏,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东瀛使团以语言不通为由,坚持住在他的别院,我们的人虽不能靠近,但也有在附近监视。所以酒宴之后李诚骏的去处,我们还是清楚的。” “那你们怎么确定,曲如萤是跟他一起的呢?”凌追问道。 “别院外埋伏的人看到他们一起下了车,也看见第二天一大早,李诚骏派车送曲如萤回了尚书府。” “哦。”凌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 “还有就是,从相府到别苑,我们的狗在沿途追踪到了胭脂露的味道。”梅昭补充道。 乐毅拿胳膊肘捅了梅昭一下,心说能不能别提胭脂露了。 凌的眼睛却瞬间亮了,亮的都快放光了,“你们可有想过,曲如萤和李诚骏乘车,为何会在沿途留下味道?还有,为何从相府到别院追踪到了胭脂露,但从别院到尚书府却追踪不到?” “这……”梅昭也发现了矛盾之处,“从别院离开的也有,但不是通往尚书府的,所以我们就没再查下去。” “所以从相府到别院,车与胭脂露的痕迹重合,但从别院离开之后,方向却不同了?”凌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这次急中生智,倒真让自己蒙对了,“所以你们追踪到的胭脂露,不是曲如萤留下的,而是徐耀川。” “什么?”乐毅和梅昭又吃了一惊,但细想之下,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 “不过,你们那个胭脂露的味道也太霸道了吧?当初郝云通就是按了个手印,被你们从五柳巷一路追到了青龙寺。徐耀川估计在身上或者鞋底沾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就能从相府跟到别苑,最后更是带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凌嗔怪的看着乐毅,轻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啊,你们为了查我的底细,竟然不惜动用这样的法宝?” “哎呀,凌姑娘,你又拿我取笑了。不是说不欺负我了吗?”乐毅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果不是当初你把胭脂露给我,我就不会知道世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味道,也不会想到用此物设计曲如萤,更不会阴差阳错的发现献艺背后的真相。”凌叹了口气,目光缓缓飘向远方。回忆起这一路的波折算计,她心中感慨良多,原来江湖上的快意恩仇是如此简单,一旦涉及朝野纷争,黑白、对错、敌友之间就不再有明显的界限。拿左卫和太傅府来说,明明双方都是为了护驾,却还要百般计算合作的得失。 “陛下乃是真命天子,自然得天庇佑。”季沧海的话,打破了殿中的沉默。 凌赶紧收敛心神,继续剖析案情,“如果对于徐耀川到过别院一事,大家再无疑义,我就往下说了。在别院,徐耀川遇到东瀛高手,中了摄魂术,不仅泄露了徐仲达的行踪,也让李诚骏当即想到了一条一石三鸟的妙计。随后,东瀛使团的两名高手带着徐耀川,于京城返回苍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待徐仲达出现后,他们先用弓弩射出棋子,杀了马匹,然后让徐耀川现身,引徐仲达进了树林。” 见对方说的宛如身在当场,季沧海皱了皱眉,“你们如何确定这些细节?” “这个是二哥昨天画给我的。”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中间的长条区域是徐仲达与徐耀川在林中交手的位置,四周树干上,被剑风扫过的划痕可以证明。此外,林外小路旁和树林深处他各画了一个小圈,标的是两棵有破损的树。这两处破损同样很新,而且明显是人为损毁。所以我们推测,林外小路上是使用弓弩的高手。徐仲达遇袭时,曾经凌空出了一剑,被此人避过,打在树上。” “弓弩?高手?”季沧海喃喃自语着。 凌停顿了一会儿,见对方并没有质疑的意思,于是接着说道,“树林深处,徐仲达也甩了道剑气过去。虽然同样被躲过,好在林间树密,所以也留下了痕迹。我们推测,林中人应该是那名摄魂术高手。” “如何确定不是同一个人?”季沧海问。 “原本的痕迹虽然被破坏,但明显高度差别很大。”凌站起身,拿手比划着自己的耳侧和肩膀,“一处大概这么高,一处低一点儿,所以推测是两个人。” “想杀徐仲达这样的高手,确实不能只派一个人。”季沧海点点头。他其实不是怀疑太傅府的推测,只是看这丫头分析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忍不住出题考考她,看这些话是沐怀仁教的,还是她真的在思考。 “那我继续说了。”凌又坐回椅子上,“之后的事就很明显了,徐仲达发现徐耀川神智失常,接连伤了他几处,仍无法让他清醒,最后更是不慎被失去意识到徐耀川一剑穿心,死于非命。之后,那两人用徐仲达行李里的衣物给徐耀川包扎了伤口,带着他来到数里外一处山崖……杀了他。” 乐毅和梅昭面面相觑,“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追踪离开别院的胭脂露,最终会找到一处山崖,下面是徐耀川的尸体?” “没错。”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无力,“看到徐耀川的死法,闻到他尸体上的味道,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味道?”季沧海仿佛想到了什么,心头突然一紧。 “是一种大理寺和六扇门闻千百遍都不会明白,但左卫和太傅府却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凌疲惫的一笑,“季大人应该已经猜到,我说的是什么了吧?” 第139章 惨绝人寰 “左卫和太傅府知道,大理寺和六扇门不知道的味道。”季沧海微微一笑,“难怪你之前说,三日之内他们破不了案。” “这只是原因之一。”凌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更重要的原因是,太傅府不会让他们在献艺前接近真相,一定会尽力阻止,以免打草惊蛇。” 季沧海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知道这样做对大局来说最好,却仍忍不住嘲讽道,“看不出,太傅府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太傅府做事,为圣上的江山社稷,为黎民为苍生,求的是一个无愧于心。”凌咬牙切齿的说,“至于害死徐仲达叔侄的罪魁祸首,献艺之时,我们定然不会姑息!” “先把你们的大义凛然收起来。”季沧海看向梅昭和乐毅,“她方才说的味道,你俩猜到是什么了吗?” 乐毅看了梅昭一眼,然后二人一起抬手擦汗。 凌本来又有点儿生季沧海的气,可看见乐毅二人的反应,不禁哑然失笑。他俩只能记住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吗?不过笨成这样,还能在左卫得到重用,看来季沧海也不是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 “除了胭脂露,还有别的味道吗?”乐毅弱弱的问。 “献艺殿那些香料的味道嘛。”凌实在忍无可忍,起身走到乐毅和梅昭面前,在二人的帽盔上各弹了一下。然后她又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案情我讲的差不多了,季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吗?” 季沧海想了想,“你方才说,李诚骏想出的是一石三鸟的妙计。除了针对卢纪和曲怀山,还有谁?” 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十分慎重的说,“季大人觉得,在距离献艺不到五天的时候,是什么原因,让李诚骏非要杀了徐仲达叔侄呢?一旦行动失败,或者出现幸存的目击者,便可能彻底暴露他的底牌?” “这确实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季沧海心说,这其实是自己的下一个问题,“如果徐耀川碰巧见到了那两人练功,那杀人灭口就可以了。就算知道徐仲达的行程,也完全没有必要在半途伏击暗杀,实在太过多此一举。难道徐仲达也在无意中知道了李诚骏的秘密?” “应该没有。”凌摇摇头,“徐仲达顶天是知道一些曲怀山的秘密。按冉云峰的说法,酒宴那天,他和李诚骏还是第一次见。” 此刻,左卫三人终于明白,信上为何只有三个字。单是一个徐仲达的案子,如果不派人当面说明,只怕要写本书才能解释清楚。 季沧海一皱眉,“没时间了,直接说你们的结论吧。” “我们觉得,一石三鸟除了让卢纪成为幕后嫌疑人,从而在最后几天自顾不暇,让曲怀山失去左膀右臂,这最后一鸟,就是李诚骏的作案动机。不过,这个还要从徐耀川的尸体讲起。”凌略微顿了顿,“昨日,大哥找到几里外那处山崖时,在崖边发现了大量血迹,还有内脏的碎块。他知道徐耀川必死无疑,却还是冒险下崖查看。结果发现,徐耀川死的……很……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乐毅和梅昭异口同声的问。 “特别惨!”凌沉默半晌,才继续说道,“从徐耀川的尸体上,可以看出双肩、手臂、双腿有几处轻微的剑伤,应该是徐仲达所为。这几处外伤被人用黑褐色布料包扎过,所以徐耀川离开凶案现场后,才没有沿路留下血迹。此外,他从山崖摔下,全身骨骼折断了几处,但可以看出,是死后摔断的。而最特别的,是他双手的五指,被剑割断了好几根。” “太惨了!”乐毅倒抽一口气,“为什么会这样?” “何止是惨,简直是惨绝人寰!而且我方才说的那些,都不是他的致命伤。他的死法和徐仲达很像,是被一剑穿心。”说到这里,凌忍不住闭上眼睛,似乎不想描述崖下的情景。 “你亲眼看到的?”乐毅好奇的问。 “当然没有,我大哥看见的。” “那你怎么难受成这样?”梅昭也问。 凌白了他俩一眼,“女孩子都是这么多愁善感的嘛。” 乐毅和梅昭这才发现,他们好像很久不拿这小狐狸当女的看了。不过再怎么狡猾,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自己也好,大人也好,是不是把太傅府的人过于妖魔化了? 凌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双手握拳在心口处比划着,“推测,徐耀川被活着带到崖边,在摄魂术的催动下,双手反握长剑,刺进了自己心窝。长剑刺入后,凶手可能怕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又握住剑柄搅动了几下,最后将他一脚踹下山崖。所以崖边才会发现破碎的内脏,他的手指也被割断了好几根。” 偏殿里一阵沉默。 左卫三人都是同样的心理,这东瀛的摄魂术实在厉害,竟能让人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自戕。如此说来,若不是太傅府揭开了香料的秘密,只怕后天的献艺殿内,“无一生还”的不止是左卫二十四人。 凌硬撑着讲完,忍不住俯下身,双手捂着脸。 乐毅忍不住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梅昭也觉得,逼着一个女孩子描述这么残忍的场景,确实有点儿过分。 “我没事,我还没说完。”凌缓了一会儿,挣扎着继续说道,“三哥推测,李诚骏之前对摄魂术并无十足把握,所以费尽心机将香料带入皇宫,力图借助熏香的功效,做到万无一失。但是我和陈娟、秦子璇参选羽林卫也好,陛下每日在御书房召见世叔和季大人也好,种种迹象让他起了戒心,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季沧海微微皱眉。 “没错。”凌点了点头,“他真正的作案动机,是为了测试。” “测试?!” “测试离开香料的辅助,这摄魂术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尤其是用在中原高手身上时。”凌看着季沧海,目光中满是担心之色。 第140章 摄魂之术 分析到李诚骏的作案动机时,凌再次口出惊人之语,殿中三人俱是一惊。 “所以沐怀仁推测,徐仲达也中了摄魂术?”季沧海难得露出正常人的表情,“那他们为何不让徐仲达也自戕,这样不是更能试验摄魂术的威力吗?” “可能他们试过,发现做不到。也可能,他们必须留一具尸体在外面,而徐耀川身上线索太多,留着不合适。还可能,他们的目的就是让徐仲达有一瞬间的失神,做到也就够了。”凌叹了口气,“当然,推测只能是推测,真相只有当事人知道。” 季沧海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凭徐耀川的身手,想杀徐仲达,还是用一剑穿心的方式,属实难于登天。徐仲达的尸体上,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没有。但是大哥觉得,徐仲达的眼瞳与寻常尸体不一样。至于是不是摄魂术造成的,我们也不敢确定。”凌看向季沧海的目光里,隐有担忧之色,“所以,冒昧提醒季大人一句,当心。” 季沧海微微一讪,“你们觉得,能操控徐仲达的邪术,同样也能操控季某?” “我们只是觉得,季大人和上官大人,都是他们新计划中,最有可能选定的下手目标。”凌尽职尽责的提醒着,“小女子斗胆问一句,季大人可有破解摄魂术的经验?” 季沧海垂下眼帘,用手指轻轻扣着桌案,半晌方才开口,“不知太傅府有何建议?” 这是有还是没有的意思呢?凌想不明白,但还是坦率的摇了摇头,“目前我们没有找到破解之法,三哥也没有从青栋阁的藏书中找到相关记载。” 季沧海默不作声。 凌继续说道,“我们仍是建议,请皇上即刻收回成命,彻查献艺使团。但如果皇上坚持以身犯险,太傅府唯有全力以赴,配合左卫护驾。” “凌姑娘,你再想想办法呗?”乐毅忍不住恳求道。 “你俩怕了?”凌看着乐毅,露出个调皮的笑容,“说不定,摄魂术对木头脑袋不起作用呢?” “哎呦,凌姑娘,这个时候就别拿我俩开涮了。你就当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乐毅知道这小狐狸吃软不吃硬,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摇晃,“脑袋是木头做的不假,心可不是。我们心那么软,这要是自己拿剑捅,肯定也能捅进去。” “求我,还不如求你家大人。”凌朝着前面努了努嘴,“让他换一批人护驾,不就行了?” “胡闹!”季沧海瞪了她一眼。 乐毅也说,“凌姑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能被选中护驾,是我等的光荣,换谁谁都不肯的。” “我没开玩笑。”凌的目光竟然真的不像说笑,“对方献艺之时,随身只带乐器,对吧?那可能的攻击,究竟来自于哪里?季大人也许真该考虑一下,究竟是选出二十四名精锐出来比较好,还是选最弱的比较好?” 季沧海略微想了想,“季某心中有数。排兵布阵之事,就不劳凌姑娘费心了。” 见对方不领情,凌也不好多言,就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 这时,门外有侍卫通禀,说李太傅已经离开御书房,正往这边过来。 凌闻言站起身,“太傅府已经依约,将香料最大的谜题破解。但这只是个开头,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等听凭季大人差遣。今日小女子言尽于此,告辞。” 季沧海微微点了点头,“送客。” 将太傅府一行送走,季沧海也去了趟御书房。不过他去的时间不久,很快就回了左卫府。 他回来,顺便还带了何太医过来。众人关起门,针对摄魂术一事讨论良久,直到傍晚方才作罢。 “季大人,按照咱们的计划,下官先行回去准备。明日一早我再过来。”何太医起身告辞,返回太医院。 何譄走后,梅昭还是觉得不放心,“大人,咱们这个计划,真的能奏效吗?毕竟是东瀛的摄魂术,会不会与中原的路数不太一样?” 季沧海冷哼一声,“摄魂术起源自道法,后又融合了其他秘术,此次还涉及了数种稀有香料。东瀛弹丸之地,可以说就是个海岛,便是有类似的秘术,想必也是从这边传过去的。总之万变不离其宗,倒也不用纠结异同。” “是,大人博学。” “不过此法太过阴邪,为道门正宗所不齿,在中原,数百年前就已式微。难道是流传过去后,被那边发扬光大了?或是有心人处心积虑,刻意为之?”季沧海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总之,即使不屑于这种手段,还是要尽量做好应对的准备。” “是。”乐毅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大人,为何我看那个小狐狸一点儿没有担心的意思啊?” “你们忘了,此前田赛文被偷袭了两次?当时咱们就推测,李诚骏的计划,忌惮功力深厚的女子。”季沧海边说边伸出左手,仔细端详着,“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摄魂术的缘故。此法估计更适合迷惑男子。也就是说,施术者很可能是女人。” “是那名领舞?”梅昭瞪大眼睛。 “估计是她。”乐毅点了点头,“和凌姑娘讲的,徐仲达攻向林中那一剑的高度,倒也相符。” “所以说,这摄魂术对那个小狐狸不管用?”梅昭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说她怎么不慌不忙的。” “才明白过来?”季沧海还在端详自己的手,“这次可惜了,如果还有一丝退路,左卫也不用非与太傅府合作不可。” “大人,合作……就合作呗,也不是很危险吧?”梅昭小心翼翼的问。 “是啊,大人。”乐毅帮腔道,“属下也觉得,这次合作没什么坏处。今天那个小狐狸对咱们也算知无不言了,不像惺惺作态。而且太傅府上下虽然心机颇深,但在忠君爱国这方面,起码无可指摘。” 季沧海冷冷说道,“那个小狐狸,只怕已经对你俩使了摄魂术了。” “啊?!”乐毅和梅昭大吃一惊,不禁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第141章 临阵退缩 当晚,太傅府里来了一位稀客,是宫中的内务副总管张公公。 这位张公公带来一道密旨,说献艺期间,圣上特别封凌姑娘为左卫旗下的正九品侍卫,与另外两名候选人一同护驾。 领旨谢恩后,李太傅又细问了一下。 “护驾的事,下官也不懂。只知道陈、秦二位侍卫归田统领调配,凌姑娘归左卫季统领调配。”张公公咯咯一笑,“另外两位候选人是今日一早接的旨,已经谢过恩了。明日一早,还请太傅大人莫要忘了,带凌侍卫入宫谢恩。” “一定。”李太傅又寒暄了几句,封了个辛苦费塞过去,然后派人将张公公送出府外。 “今天十八,这道圣旨终于是等来了。”李太傅满意的点点头,“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坚持过最后两天,一切就都苦尽甘来了!” 深秋,夜凉如水。 沐怀仁推开房门,信步走到院中,仰望这秋夜的星空。半晌,他不禁摇了摇头,天象虽然会变,但这浩瀚的星河,似乎亘古未变。上下千年,朝代更替,王侯几许,将相几何,对应的还不都是这些个星宿?既是如此,那天下大事,干戈纷乱,到底是谁主沉浮?若夜观天象便知兴衰,为何还有那么多微不足道的凡人,拼却一死,也要撼动这天条御律呢? 他缓缓走出院子,发现隔壁院中还有灯火,忍不住说道,“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入宫呢。” 门“呼啦”一下开了,凌一手拿着画,一手端起烛台,三步两步跨出屋外。 “慢点儿,你再把画给点了。”沐怀仁赶忙伸手接过画。 “三哥,我正想过去看你睡了没有。这么晚又出来溜达,睡不着啊?” “距离献艺不到两天,哪里睡得着。”沐怀仁又选了那张较为干净的石凳,坐了下来,“怎么,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凌随便挑了张石凳坐下,“就是练习看画时,心里没底。虽然画痴的美人图确有幻术的成分,但这么看几遍,就不怕摄魂术了吗?” 沐怀仁微微一笑,“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你的功力不在田赛文之下,再勤加练习,应该不成问题。” “那不用练了。”凌把画工工整整的卷起来,“这幅画我从小就看,早就不怕了。” 沐怀仁摸了摸画,终究没敢打开,把手又缩了回来,“凌,你有没有觉得,蓝夫人对你的训练,真的非常高明。” “有吗?”凌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茫的神色,“我小时候,娘亲很忙很忙。等她不忙时,我就中毒了,一天清醒不了几个时辰。可能脑袋冻坏了,所以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 沐怀仁沉默了片刻,“想不起来就算了,你以后慢慢领会吧。不过关于摄魂术,我们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明日你去问问你上司,说不定他想到了呢?” “哎呀,三哥,你净怄我。”凌撇了撇嘴,“你都想不到,他怎么可能想到?” “那未必。”沐怀仁说,“你可知,圣上刚登基时,季沧海的武功还没有像今天这般骇人。所以我们猜测,皇宫里的典籍浩如烟海,其中可能有很厉害的武功、秘术之类的记载。” “真的?那等以后被我找到的,一定偷偷带回来给你看。”说到秘籍,她不禁来了兴趣,“哦,还有棋谱。” “好。”沐怀仁欣慰的点点头。 凌的笑容一敛,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了,三哥,我最后会被左卫收编这件事,也在你们的预料中?” “这是自然。你要带着兵刃进宫护驾,就必须名正言顺。所谓名正,主要指身份必须清白,官职必须合理。不管是大人还是季沧海推荐,也都不能绕过这个步骤。”沐怀仁习惯性的掏出折扇,“所以我们刚好来个顺水推舟,趁这个天赐良机,把你的身份洗白。” “三哥,你真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凌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映着满天的星光,只是比星光还多了一分绚丽和温柔。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预料到。比如季沧海这次,没想到他竟然劝得圣上下了这样一道密旨,让你只在献艺期间担任侍卫。”沐怀仁冷冷一笑,“他这是在给自己找退路,好在献艺后借机跟咱们翻脸。” “翻脸?”凌跳了起来,“他敢!” “他敢。”沐怀仁点点头,很肯定的说,“官场的事,你不懂正常,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给你讲。等护驾这一关过了,等你治病的事有了着落,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左卫,三哥就教你怎么把官越做越大。如果你厌倦了官场,咱们就想个方法功成身退,在季沧海翻脸之前,先把他给翻了。好不好?” “好!” “然后咱们再想办法,给逍遥楼平反,好不好?”沐怀仁问。 “三哥,我真的能替逍遥楼恢复名誉吗?”凌的眼中忽然有泪光闪动。替逍遥楼平反?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只要三哥说想办法,就一定能做到。“三哥,你对我太好了!” 沐怀仁的目光闪动着,“那以后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不好?” “好!”凌斩钉截铁的说。 “那你听好,我现在就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沐怀仁咬了咬牙,面沉似水,“我要你在后天护驾之时,躲在左卫后面,我要你一定活着回来!只有你活着,我才能帮你做到这些事!” 凌大吃一惊。她这才明白,三哥先做了关于季沧海的一番推测,又连问了三个“好不好”,目的就是为了勾起她求生的欲望。她知道三哥是担心自己,但想到左卫的决心房,想到乐毅和梅昭他们会身陷险境,自己到时候真的能狠下心来置身事外吗?她又想到义父,想到钱六叔他们,替逍遥楼恢复名誉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凌纠结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好,三哥,我答应你!” 她甜甜的笑着,泪水却夺眶而出。 第142章 勇者无畏 十九这天一早,李太傅惊讶的发现,凌的黑眼圈还挂在脸上。如果非常仔细看的话,好像小了一点点,但绝对不明显。 李太傅皱眉,“昨晚又没睡好?” “世叔,我没事,你们看习惯就好了。”凌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沐怀仁,“三哥天天熬夜,比我晚多了,你怎么一点儿看不出来?” 夏鳌棣接口说道,“你跟他比不了,他那是天生丽质……哦不,天赋异禀。” 沐怀仁本来还想着献艺,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被他俩逗的无可奈何的笑了出来。 李太傅也笑了。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点头说道,“嗯,额头的疤遮住就好。走吧,世叔带你进宫谢恩去。” 聂阳天也站起身来,“这几天京城的防卫明显变严了,想必之前布的都是暗哨,现在已经浮出水面。老二,你在家安心养伤,今日我护送大人入宫就行了。” “那有劳大哥了。”夏鳌棣一连折腾数日,伤口确实一直没养好。他跟沐怀仁一起,把三人送到院门口。 “三哥交代你的事,可都记住了?”沐怀仁的目光中有些许不舍。 “嗯,记住了。” “今日面圣之后,季沧海应该会留你在宫中,教你护驾的部署和配合。可能需要很久,所以你可能无法随大人一起回来。” “哦。”凌这才明白,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一反常态。 沐怀仁一脸凝重的叮嘱道,“早去早回。” 凌尽量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放心,明日午后我就回来。” 卫队护送着李太傅,像以往一样出了门,越走越远。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五年中,沐怀仁不知见过多少次。唯有今天,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久久不愿进屋。 夏鳌棣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再怎么交代也没用。”沐怀仁抱着肩膀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许州杀屠伟那次也好,后山拦徐仲达那次也罢,她下定决心要拼命的时候,哪一次真的躲在别人身后,哪一次咱们真的劝得住她?” 夏鳌棣其实也担心,却还要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记得我上次受伤昏迷,醒过来就看见她站在床边,说‘二哥放心,有我在呢’。” “妹妹长大了,能替咱们扛事了。”沐怀仁感叹道。 “对了,你是怎么她劝的?”夏鳌棣问。 “我劝她躲在左卫后面,保住自己的小命。”沐怀仁脸现怅然,“可惜,只怕我机关算尽,结果仍是枉然。” “不必自责。”夏鳌棣一笑,“遥想当年荆轲刺秦王,身边还带了个副手,名叫秦舞阳。据说这秦舞阳十二岁就敢当街杀人,结果到了秦国的朝堂,别说行刺,连被秦王左右的侍卫呼喝一声,就吓得变了脸色,浑身颤抖。所以真正的勇气,不是嘴上说不畏生死,而是心中更懂得生命的宝贵。” “知我者,二哥也。”沐怀仁觉得心情没那么沉重了,“不过,你现在举这个面圣行刺的例子,实在太不是时候了。” 夏鳌棣放声大笑,“放心,咱们的妹妹一定吉人天相,百无禁忌。” ------- 再说凌这边,一进宫就觉得今日不同于以往,门口的侍卫不仅规规矩矩的给她行了个礼,还不收走兵器。 “你先去换官服,世叔先行一步,到御书房等你。”李太傅说完,独自朝内院走去。 “凌姑娘来了。”乐毅嬉皮笑脸的走了过来。 “我官服呢?听说在你们那里。”凌一脸的好奇,仿佛就是穿件新衣服,早已把危险抛在脑后。 “李公公昨日送过来的,现在殿里收着呢。”乐毅朝她勾了勾手,“跟我来吧。” “在殿里怎么换啊,你给我拿出来呗?”凌偷偷看了偏殿一眼,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季沧海。 “你还敢在外面换啊,胆子忒大了吧?”乐毅摇了摇头,“让你跟我走嘛,我给你找地方。” 二人找了个空房间,凌进去换衣服,乐毅在门口守着。 不多时,凌换好衣服出来,“怎么样,我穿对了没有?” 乐毅转圈端详了一遍,忍不住赞道,“没错!而且特别适合你!” “我还没穿羽林卫那种衬裙呢,不然更好看。”凌原地转了一圈,官服的衣襟微微飘起。 “别像她们那么穿,步都迈不开,还以为自己多漂亮。”乐毅凑近一步,细细打量她的脸,“哎,我为啥觉得,你今天长的不一样了?” “这里?”凌伸手指着额头。 “哦对,疤不见了。”乐毅恍然大悟。 “世叔非让我挡上。幸好就这两天,不然谁有时间天天遮这个?” “其实还有个办法。你可以让何太医给你把疤切掉,然后重新缝合,再涂上宫里的秘药,过个十几二十天长好了,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乐毅说。 “真的?”凌的心里一动。不过提起何譄,她还是心里没底,“何太医不能给我治吧?我上次那么吼他,估计他还生我的气呢。” “不能,你下次见他的时候乖乖认个错,他就心软了。” 正巧这时,梅昭领着一队侍卫巡逻回来,离老远就看见乐毅对面还站着个“小乐毅”。 “你俩远看有点儿像,说是亲兄妹估计都有人信。”梅昭上下打量了凌几眼,心说真想不到,这小狐狸也有穿侍卫服的一天。 乐毅摸了摸自己的脸,“凌姑娘,别说,咱俩真有点儿像。难怪我当初看你第一眼就觉得面熟。” “起开!”凌的嘴上虽然这么说,也不屑于乐毅不择手段的套近乎法,但梅昭还真是从来不说假话。 “而且你穿起侍卫服来,是比穿裙子好看!”乐毅见一套马屁神功没起效,赶紧又补了一套。 说完,三人面面相觑,同时觉得哪里夸的不太对。 “好啊乐毅,你说我长的像男人!别跑,你给我说清楚!” 梅昭虽然已经习惯了看他俩斗嘴,不过今天感觉多少有点儿不一样。好像自打知道了这小狐狸一同护驾,自己莫名其妙的安心了不少。 第143章 见驾惊魂 “差不多了,该去御书房了,总不能让圣上等你吧?”梅昭提醒他俩。 “我去请大人,他带你过去。”乐毅一溜烟的跑进偏殿。 “梅昭,我怎么突然有点儿害怕啊?”一提到要去御书房,凌觉得自己腿里好像灌了铅。 “害怕?还有你害怕的事?”梅昭难得的咧嘴一笑,“不过怕就对了,我还没见过面圣不怕的人呢。” “那一会儿见了圣上,我该说什么啊?”凌小心翼翼的问。 梅昭正要回答,就见季沧海从殿内走了出来,“大人!” 季沧海今日的气色很好,走路带风,好像背后的黑披风都飘的比往日高了一些。来到近前,他也对着凌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扭头看了看乐毅。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看起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 “季大人!”凌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顺手从怀中掏出封信,“三哥让我带来的。” 季沧海接过信,迅速的浏览了一遍,然后揣入怀中。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走吧,先去御书房。” “是!”凌用手按了两下胸口,仿佛这样能缓解一下强烈的心跳,然后紧随其后向内院走去。 二人几乎是径直往里走,直行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来到御书房时,李太傅正等在门口。 “世叔,我心慌。”凌一边整理衣帽,一边轻声说。 “放心。”李太傅一笑,安慰道,“圣上宽厚仁慈,又爱惜人才。你进去之后,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进了御书房,凌跟在二人身后跪倒磕头,又跟着喊了几声“万岁”。以她的性子,本来是想偷眼四处看看的,却觉得脖子后面像被千斤重担压着,别说抬了,连转一下都难。 只听一个轻柔和蔼的声音说道,“三位爱卿平身。” 三位,那看来是包括自己了。想到这里,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又缓缓抬起头。 只见书桌后面有一把雕龙的长椅,坐着一位穿明黄色长袍的男子,正是当今天子李谆。 李谆看上去三十多岁,长得细皮嫩肉,所以无法准确推算出年龄。虽然说话语气平和,态度也友善,却仍是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凌又偷偷扫了一眼四周,然后赶紧低下头去。 “陛下,凌侍卫感念圣上的知遇之恩,特献上锁子金甲一件。明日陛下可将此甲穿于龙袍之下,以防万一。”李太傅说完,让太监呈上一个托盘。 “凌侍卫有心了。”皇上笑着点点头,“不过朕有一件类似的,这件,留给贵妃吧。” 凌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启禀陛下,这甲是男子穿的。” “哦?那季爱卿,你穿吧。”皇上一指季沧海。 太监赶紧把锁子金甲端了过去。 “谢陛下厚爱。但此甲太沉,臣穿着护驾,只怕徒增不便。”季沧海瞥了一眼物主,只见对方正看着他,目中大有恳求之色。季沧海立刻猜到了她的心意,索性做个顺水人情,“陛下,不如给太傅大人穿吧。” “老臣是文官,怕是不能物尽其用啊。”李太傅推辞道。 “太傅就收下吧,朕命你明日务必穿着它。” “是,臣遵命。” 见目的达成,凌感激的看了季沧海一眼,乖巧的低下头去。 李谆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李太傅和季沧海说,“二位爱卿先去外厅稍坐,朕想单独问凌侍卫几个问题。” “是。”李太傅告退,转身出了御书房。皇上此举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料想不会专门为难一个丫头。 季沧海也转身往外走。不过临走前,他拿眼角狠狠瞪了凌一眼,明显是在说,“你别给我耍花样!” 凌见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立时慌了手脚。她虽恶补过礼仪,世叔和三哥也猜测过皇上可能问的问题,但谁都没想到,有单独谈话这一出。 “朕问你,既然舍不得这锁子金甲,为何还要献给朕?”李谆的眼神里,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回陛下,因为太傅大人教导我说,圣上的安危关乎社稷,所以保护陛下远胜于保护他一人。”凌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她心想,这一题还算顺利,起码没超纲。 “太傅真是这么说的?”李谆拿起左卫的那本查册,“那他当初,为何让你保护孙幽宁姐弟远遁他乡?你可知,朕那时收到十几本奏折,检举孙竞翔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甚至里通外国,犯了诛九族的重罪?” 闻听此言,凌差点儿魂飞天外。她知道这个问题非同小可,自己必须谨慎回答。她“扑通”一声跪下,颤巍巍的说道,“据民女所知,陛下已经查清了此案,孙大人只是犯了用人失察之错,并没有叛国那么严重啊。” 情急之下,她又以“民女”自称,浑然忘了自己已经是御前侍卫了。 李谆继续问道,“朕查清此案是后话。在那之前,你们敢说毫不知情,敢说不是有意私纵疑似罪臣的子女吗?” 凌低着头跪在地上,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汗珠一滴一滴掉在毯子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想起江中船上的孙幽宁姐弟,想起为了拖住屠伟而牺牲的谷大哥和谷大嫂,想起钱六叔和英勇就义的信义庄兄弟,想起长乐帮和冉氏兄弟,想起安阳寨和厉凤然……千头万绪在她脑中呼啸而过,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凌用尽全力,缓缓抬起头,朗声说道,“陛下,民女出身江湖草莽,从小没读过几本圣贤书,知道的道理不多。可民女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长安到许州,又怎么能叫私纵嫌犯呢?而且民女拼命保护那对姐弟,不仅因为稚子无辜,还因为他们一个叫孙幽宁,一个叫孙幽安!将幽州的安宁视如己出的孙大人,民女不相信他是别人口中的大奸大恶之辈!” 李谆没有说话,本就让人捉摸不透的眼中,仿佛又蒙上一层雾一样的东西。 凌跪着往前蹭了两步,“民女再斗胆问一句,现在真相既已水落石出,陛下又是如何惩处那些众口一词、上奏弹劾之人的?” “大胆!”李谆重重的一拍御案。 第144章 恩威并施 凌说完那些话,其实心中也在暗暗后悔。可她又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便是时间倒回,重说一次,也未必能说的多好听。何况,与言辞相比,更重要的是行动。就算回到数月前,就算知道未来会惹的龙颜大怒,她也不可能选择其他的路,还是会拼死保护孙幽宁姐弟。她只是后悔,若因为自己话没说好而连累了世叔和三个哥哥,那就麻烦了。 见皇上拍了桌案,她反而冷静下来,心念电转,准备把方才的话拉回来。 凌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肩膀抽动了几下。再抬头时,她脸上一片凄苦之色,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陛下,既然您已经看过那本册子,就一定知道民女的身世,知道我们一家受人陷害,身背恶名,不得不抛家舍业十载。民女的娘亲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正值盛年便与世长辞。民女自己从小被恶人下毒,每日都受尽折磨,不仅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更是直到今天都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 说到这里,凌已是满脸的泪痕,哽咽不止。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民女见那孙幽宁姐弟乖巧懂事,却有恶人要用他们做筹码,逼迫其父写下认罪书。那些恶人更是放言,当场杀掉一个孩子,只留一个便足够。民女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凌抹了一把眼泪,换上一副决绝的神色,“民女蠢笨固执,一旦认定了要做的事,就九头牛都拉不回头。而且这个毛病是从小落下的,即使受了十年的煎熬都改不了,也不想改。总之,若是陛下不准我明日护驾,民女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李谆没有出声,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缓和了下来。 “还有,明日护驾之时,民女一旦出手,只怕身份就不再是秘密。江湖中人若是知道逍遥楼余孽就在京城,不仅身负绝世武功,而且体内寒毒未除,一定会找上门来。那些人要么打着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旗号,要么用莫须有的罪名,让我母债女偿。”说到这里,凌又露出一抹苦笑,“民女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想必很快会死于非命。所以陛下也不要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生气,保重龙体要紧。” 李谆沉声道,“即便会暴露身份,再次遭到追杀,你仍然愿意出手?” “我愿意。民女……哦,该说微臣。”凌又擦了擦眼泪,“这也是微臣认定的事,所以明日无论发生什么,臣也要拼尽全力,保护陛下!明日之后,臣会远遁山林,今后无论身在何处山野林间,都会遥祝陛下龙体安康,社稷千秋万代,国运永世昌盛!”凌自问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别说对方,连自己都感动的不得了。 李谆沉默了片刻,忽然说,“看来季爱卿对你的评价,还真是没错。” “嗯?不知季大人对臣是何评价?”凌问完,心说坏了,提这个干吗?那个怪物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没准又是那一套,自私冷酷、牙尖嘴利、巧舌如簧之类的。 “他说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武功,就是因为心无杂务,一念至纯。”李谆微微一笑。 “啊?”凌挠挠脑袋,觉得难以置信,没想到季沧海是这个评价,更没想到皇上还挺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平身吧。” “谢陛下!”凌晕晕乎乎的站起来。 “凌卿人才难得,就这么远遁山林,未免可惜。太傅与你,就没想过别的办法?”李谆问。 “别的……办法?其实太傅大人并没有跟臣说什么,他最近忙于香料之谜,臣也不想拿私事烦他。” 李谆点了点头,“朕听说,你的户籍是假的?” “回陛下,臣知道这件事做的不对,但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凌一脸委屈的低下头。 “真真假假,又有何妨?如果朕赐你一个全新的名字,全新的户籍,甚至是全新的身份,再让太医院治好你的病,你是不是就能安心留在京城,继续为朕效力了?”李谆心说,这办法也不是很难想吧。 “全新的……身份?”凌喃喃自语道。她今年十八,只要自己现在点头,过去的十七年就会顺理成章变成另一个样子?而她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不用东躲西藏,有着光明正大身份的人? “户籍就落在太傅的名下吧。至于名字,你自己想叫什么?”李谆来了兴致,“或者朕赐你一个名字,如何?” 凌有点儿受宠若惊,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也知道,“逍遥楼少主”这个身份,在江湖上几乎等同于“妖女”。可她虽然没跟外人提起过身世,却又从未以自己的身世为耻,妖女就妖女,反正自己问心无愧。而且,她虽然也向往平凡宁静的生活,但不想独善其身。她真正想要的,是逍遥楼的所有人,都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 她正想拒绝,却忽然想起临出门时,三哥说的那句“徐徐图之”。难道,三哥连这都预料到了?此刻她无暇细想,赶忙收敛心神,“谢陛下厚爱!那臣斗胆,请陛下赐名。” 还算识时务,李谆满意的点点头,“你的化名算是姓凌,你义父的化名姓萧……不如,稍微改一改,叫凌霄如何?壮志凌云,侠气冲霄?” 凌在心中默念“徐徐图之”,然后一躬到地,“凌霄谢陛下赐名!” “嗯。”李谆松了口气,“朕今日累了,凌爱卿也回去养精蓄锐吧。明日是场硬仗,还望凌爱卿对朕,也像对孙幽宁姐弟一样,尽心尽力。还有,你放心,只要是忠君爱国,又有真才实干,朕必然不会让这样的忠臣良将受丝毫委屈。” “是,臣谢陛下隆恩,今后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效忠!那臣就告退了。”凌退到门口,刚要转身出门,却看见皇上闭着眼睛,用拳头在眉心处按摩。她在瞬间回忆了一遍方才的对话,发现对方只是用了个愿景,就换了自己誓死护驾的诺言。可如果真的因为护驾身死,这个新身份倒是没有丝毫用处了。这么算起来,她与皇上倒不知是谁忽悠了谁,谁算计的多一点。 她心说,除非不信守诺言,否则还是自己赔本儿了,看来这九五之尊,真不是寻常人能当的。 第145章 夜有所梦 御书房的外间,李太傅一脸紧张的等待着。见凌出来,他赶忙问道,“方才圣上跟你说什么了,怎么里面那么大动静?” 凌放松下来,这才发现浑身是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她不想世叔担心,含混的解释道,“也没说什么,圣上就是给我赐了名字和户籍,我以后要叫凌霄了。” “凌……霄?呵呵,好名字!”李太傅松了口气,然后面露惊讶之色。他心中暗想,这丫头的运气真是无人能及,换了旁人,只怕没有这么好的际遇。 “世叔,详情等回家再说,我得先缓缓。”凌拍了拍胸口,“好像方才紧张得魂飞魄散,现在元神还没归窍呢。” 这时,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拿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说是陛下赐给凌侍卫的,而且不必再进去谢恩了。 凌双手接过,打开一看,锦盒里是一支玉箫。 总管笑着解释道,“圣上说,霄箫同音,玉御同音,御赐之名须得要有御赐之物,方是两全其美。” 李太傅带着凌道谢后,三人离开御书房,向宫门处走去。 “李大人,凌侍卫今晚可能要留宿宫中。左卫在献艺殿的部署,还有一些东瀛使团的情报,需要她在明日之前烂熟于心。”季沧海说。 “这是自然。”李太傅略顿了顿,让自己适应一下这个新名字,“霄儿啊,你今夜就安心留下,听季大人的安排。我跟阳天先回去,明日,咱们献艺殿见。” “世叔,那您明早千万记得穿锁子金甲。”凌霄叮嘱道。她皱着眉,明显对这个新的称呼不适应。 辞别了李太傅和聂阳天,凌霄随季沧海进了偏殿。 “第一次面圣就敢跟圣上吵起来的,恐怕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了。”季沧海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凌霄觉得自己还没在过度的惊吓和算计中恢复过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季大人在御书房外都听见了?” 季沧海没有回答,继续嘲讽道,“连天子的话都敢反驳,还能因祸得福,我看你明日就算死了,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凌霄眨巴眨巴眼睛,不想再听他的冷嘲热讽,“季大人不让我回太傅府,不是打算让我学东西吗?” “你先看看这些卷宗,里面是左卫搜集到的情报,与李诚骏、摄魂术和东瀛使团有关。”季沧海指着桌上厚厚一摞卷册。 凌霄把这些卷册抱到自己桌上,“对了,季大人可有想到摄魂术的破解方法?” “都写在里面了,你一起看吧。”季沧海站起身来往外走,临出门时,还不失时机的补了一句,“按你上次看查册的速度,今日能看完就不错了。” 凌霄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又属实无话可说。最无奈的是,她跟乐毅和梅昭熟悉了献艺殿的部署,又看完厚厚一摞卷宗后,刚好过了子时。 她合上最后一本卷宗,缓缓舒了口气,然后打开桌上的锦盒,拿出玉箫仔细看了一阵。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升起一阵感动。她赶紧提醒自己,明日要对抗的可是摄魂术啊,为了支玉箫就想拼命,是不是太容易被收买了?但她转念一想,对方是皇上,被自己顶撞完不仅没获罪,还好一顿安抚,又说给户籍又说给治病,看来为人不错,最好不要被那个李诚骏篡了位。 她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伏在桌上,盯着烛台跳动的火苗。 恍惚间,左卫的偏殿仿佛变成了间昏暗的小屋。忽然,屋门那里出现一道带着杀气的身影。 凌霄定睛一看,来者竟然是位绝美的妇人,身段玲珑高挑,生的眉目如画,只是眉间藏着凄楚和杀意。 那妇人看了看凌霄,又看了看她身后,恨声说道,“还以为逍遥楼的蓝楼主姿色有多么出众,原来不过如此。” 蓝楼主?凌霄一愣,刚要回头,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揽入怀中。手臂的主人把她护在身后,然后柔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江湖人称‘玉面夜叉’的云夫人。不知云夫人深夜来访,所为何故啊?” 凌霄一抬头,竟然看见母亲站在面前。她赶紧揉了揉眼睛,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身量和破旧的衣衫,浑然是七岁时的模样。 “明知故问!”那位云夫人冷哼一声,眉目间杀意更盛,“我与我夫君本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你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然把他迷的神魂颠倒,视我们母子如无物!” “云夫人,我敬你是巾帼红颜,不欲与你恶语相向。当着孩子的面儿,希望你嘴下留德!”蓝夫人面沉似水。 “怎么,被我说中了?”那位云夫人愈发怒不可遏,“姓蓝的,你惯以邪术魅惑有妇之夫,我今日就是来找你算这笔账的!我倒要看看,咱们俩谁的术法更胜一筹!” “娘亲当心!”凌霄刚想出声提醒,眼前却突然一亮,自己已然身在一辆马车之中。 马车不住颠簸,蓝夫人怕她坐不稳,从背后紧紧的搂着她,“月影,娘亲确实藏有一本幻术秘籍,虽然看过,但只是为了找寻破解之法,从没有用它害过人。你能相信娘亲吗?” “娘亲,我……信。”凌霄想点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冷的打颤,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信。不过,咱们不练,别人练了……对付咱们,像那个云夫人,那可怎么办啊?” “不要紧。媚术也好,幻术、蛊术、摄魂术也罢,都不能控制别人一辈子。而且这类邪法破解起来很容易,像娘亲方才对付那位云夫人一样,就可以了。” 凌霄心里一动,“娘亲,您方才怎么……对付她的?我毒发了,没看到。” “只要你的心智比施术者更坚定,就不会被操纵,甚至可能反制对方。”蓝夫人刚说到这里,身影却突然变淡,声音也越飘越远,“记住,找到施术者最有自信的地方,毁掉它……” “娘亲!”凌霄突然坐直了身体,只见眼前残烛摇晃,自己仍是身在左卫的偏殿之中。 原来,一切竟然是场梦。 第146章 宫墙遇险 凌霄从梦中惊醒,才想起梦中的经历其实真的发生过。那年自己七岁,躲避追杀时,曾经跟娘亲住在一间破旧的客栈。当晚,那位云夫人不请自来,闯入客房,与娘亲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可惜自己毒发昏迷,并未亲眼见到娘亲是如何破解对方幻术的。 这时,乐毅拿着件衣服走进偏殿,挨着她坐下,“醒着呢?还以为你睡了,想给你披上点儿呢。这个季节夜里冷,皇宫的夜里尤其冷。也怪我们粗心,应该早给你准备个房间的,现在只能委屈你在这儿将就一下了。” “我这几天在家也睡不踏实,没事,过了今天就好了。对了,你和梅昭怎么没日没夜的巡逻啊?” “我俩本来是轮流当值的,不过这几天特殊,实在不敢有一丝懈怠,就巡的勤了点儿。”乐毅把衣服递给她。 凌霄不客气的披在身上。她想起决心房里乐毅的那封信,忍不住问,“你家人都不在京城吗?” “不在,离的老远了。我和梅昭以前都是地方折冲府的,因为表现还行,嘿嘿,就被大人抽调过来了。” “那你家大人呢?” “哎,我提醒你一句啊,以后该叫‘咱家大人’了。”乐毅坏笑着说。 “滚!”凌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乐毅笑嘻嘻的说,“咱家大人祖籍也不在这里,虽然他在京城有府邸,不过平时也不怎么回家。这不,今晚又住宫里了,刚我巡过去的时候,看见他屋里还亮着呢。” “今晚,我看谁都睡不着。”凌霄摇了摇头,“圣上,我世叔和哥哥们,还有李诚骏,卢纪,没一个人能睡好。” “凌姑娘,你怕不怕?”乐毅问。 “你呢?”凌霄反问道。 “我不怕,真的,只要大人在,就没什么好怕的。我觉得圣上也是这么想的。”乐毅拿起桌上一张折起来的纸,“你写好了?那我放到决心房去了。” “我什么都没写。”凌霄又叹了口气,“本来想写满一篇的,结果提起笔来,竟然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乐毅一挥手,“都一样,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写什么,按规矩来就好了。但大人盯着呢,所以只好简单写两句意思意思。” “乐毅,皇上只让我在献艺期间当侍卫,所以写了也没用吧?”凌霄说,“万一我真的死了,在左卫当差还不到一天……” 乐毅赶紧拦住她话头,“呸呸,百无禁忌,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你以为咱们左卫是想进就进的啊?咱家大人让你当左卫,哪怕是一天,就是拿你当自家兄弟……咳咳,就是拿你当自己人了。放心,你慢慢想怎么写,我先去巡逻了。” 凌霄跟着站了起来,“乐毅,要不你带我去巡逻啊?” 乐毅连连摆手,“这大半夜的,皇宫哪儿哪儿都没意思,御花园也不好玩。要不你歇会儿,养养精神。” “我不累,走啊走啊。”凌霄推着乐毅出了门。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巡逻又不是溜达。这样,你自己在附近转转,别出了左卫的地盘就行。”乐毅说完就转身走了。 凌霄有点儿懵,哪儿是“左卫的地盘”啊?她不敢乱走,索性沿着宫墙而行。走着走着,只见墙边一处台阶上放着盏灯,周围都没有守卫。她好奇心起,顺着台阶上了宫墙。 站在宫墙之上,借着皎洁的月光,小半个长安城尽收眼底。看着日间生机勃勃的城市此刻宛如安然入睡,凌霄只觉内心一片舒畅祥和。她纵身跃上墙头,张开双臂,尽情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迎向月光伸出双臂,仿佛再使点儿劲就能抱住月亮。 “上来啊,这边更好看。”一个声音突然从半空中传来。 凌霄一扭头,就看见季沧海的头浮在空中。她吓的腿一软,往后退了半步,然后一脚踩空,从墙头摔了下去。 慌乱中,她伸手一抓,竟然真的抓到一样东西,止住了下坠之势。那东西蛇一样缠住她的手臂,将她一点一点向上提起。她定睛一看,那东西黑乎乎的,似绸似布,好像是季沧海的披风。她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披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自己上不来吗?竟然还要我拽!”季沧海一脸的不耐烦,但还是伸手把她从墙外拎了进来。 “妈呀,吓死我了!”凌霄脚一着地,就扶着墙慢慢滑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真是没用。”季沧海重新披好披风,飞身又上了城台的屋顶,“上来呀。” 凌霄抬头细看,发现季沧海站在高台之上,黑色的披风罩住全身,身体完全融入夜色中分辨不出来,所以看上去像只有一个脑袋浮在半空。她摇了摇头,又抬手擦了擦眼角,“不行,腿软,站不起来了。” “吓哭了?”季沧海白了她一眼,心说女子就是胆小。 “先被陛下吓丢了半条命,刚又被你吓丢了剩下半条,我今日是护不了驾了。”凌霄仍然瘫在地上。 “可以,那李承安一会儿就自求多福吧。”季沧海仰起头不看她。 凌霄咬了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看来没有三哥的加持,每次跟这个怪物玩“攻心”,自己都占不到上风。 季沧海从屋顶一跃而下,无声无息的落在旁边,黑色披风荡起,仿佛巨大的蝠翼,“卷宗都看完了?” “看完了。”凌霄仿佛发现了什么,抓起披风的一角,拉到眼前仔细端详。披风的布料极厚,别说是风,估计连光都透不过去。她恍然大悟道,“哦,难怪我用剑气偷袭田统领那次,你一眼就看出来我们在演戏。” “倒不是因为披风。”季沧海的话语中隐有自负之意,“那次我用内力拦在田赛文身前,别说是你,聂阳天的内劲都不可能穿过去。” “嘁。”凌霄偷偷白了季沧海一眼。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武功几乎没有破绽。就拿此刻来说,虽然他明明白白的站在自己面前,却仍让她觉得状若鬼魅,仿佛全身散发着非人的气息。 “果然只要他在,就没什么好怕的。”凌霄忍不住腹诽,“怕他就足够了。” 第147章 同仇敌忾 月光之下,宫墙之上,俯瞰长安,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更不是谁都会有。 凌霄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暗夜中的幽灵,守护着这座城池,一边感受它熟睡的安静,一边回忆它醒时的繁华。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放决心房的信,写好了吗?”季沧海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想象。 “我写不出来。”凌霄摇了摇头。 季沧海略显意外,“不是说要写满一页吗?” “提起笔来就觉得,死都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像乐毅说的,按规矩来就行了。” “仇人的名字也不写了?” “冯媛吗?我只是对她的名字有印象,当年逍遥楼的倾覆是否与她有关,我其实不知道。”凌霄单手托腮,遥望着墨色的天边,“不过我已经把她和长乐帮的事写下来,飞鸽传书去了苗疆。她是不是逍遥楼要找的仇人,稍后自会有人定夺。” “那恢复逍遥楼的名誉呢?” 对方竟然记得自己负气时说过的话,凌霄也有些意外,“逍遥楼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再说了,心怀天下,最后却身背骂名的,又不止我们一家。恢复名誉这种事,我不想假手于人。” 还挺有骨气,季沧海扯了扯嘴角,“那给李承安的免死金牌呢?” “哈哈,就是句玩笑话,难为季大人还记得。”凌霄笑的弯下腰去,“我世叔一不像李诚骏那样谋权篡位,二不像卢纪那样贪赃枉法,三不像孙大人那样轻信人言。太傅府上下奉公守法、两袖清风,要免死金牌干吗。” “虽然现在没这个必要了,以后可未必。”季沧海悠悠的说。 “季大人什么意思?”凌霄瞬间警觉起来。 季沧海露出个嘲讽的笑,“人是会变的,现在再怎么忠心,再怎么清廉,都有晚节不保的可能。” “我不是指后半句,我是问前半句。什么叫‘现在没有必要了’,圣上此前难道怀疑过世叔?” 季沧海以前觉得她就是男孩子性格,现在看来,还是有女子特有的敏感和缜密的,“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陛下之前对李承安心生疑虑,就是因为私纵孙竞翔子女这件事。虽然事后看来,你们也不算藐视王法,但在陛下心里始终留了个疙瘩。这次当成是开玩笑,跟你挑明,又被你糊弄过去,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玩笑?”凌霄龇牙咧嘴的说,“哪有这么开玩笑的!我被吓了个半死!” “从长远看,疙瘩戳破顶多是个疤,不会要人命。如果一直憋在心里,日后受了别的刺激长成毒瘤,再想治就没那么容易了。”季沧海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好像每次跟这丫头说话,耐心都比平时好些。 “可世叔以前是太子太傅啊,为何圣上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凌霄轻声问。 “时移世易,今非昔比。”季沧海心中也是感慨颇多,却只能说到这个程度,“倒是你今日信口开河,陛下都没有降罪,可见君臣之间也是讲缘分的。” 凌霄在心中反复回味着这几句话,越发觉得官场不易,伴君如伴虎。 二人沉默半晌,凌霄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件重要的事。大哥之前故意在鲜于二使面前示威,万一将来天棋派再次寻衅,肯定会先对他下手的。季大人,这件事不解决,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季沧海沉吟片刻,“天棋派上次挑战中原武林的事,你知道多少?” “听说是在八年前,也就是我不到十岁的时候。那时我们刚在忘忧谷隐居下来,与世隔绝,对江湖上的事所知不多。青栋阁的资料很少,只写了结果,没怎么记录过程。” 季沧海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当年邱高远的武功是不及诸葛珍的。” “邱高远打不过诸葛珍?”凌霄奇道,“那他是怎么赢了决战,还让天棋派立誓不再踏足中原的?” “说来话长。当时天棋派连赢了十数场,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他们正打算一鼓作气,扫平中原,却收到了武林盟主邱高远的战书。诸葛珍接受了约战,却不知道在那之前,输的十几个门派把所有尸体运到一起,供邱高远参详天棋派的武功路数。也就是说,决战之际,诸葛珍对于邱高远是只闻其名,邱高远对于诸葛珍的武功却几乎了如指掌。” “什么?!” 季沧海深吸一口气,“不仅如此,当时各大门派最好的丹药,疗伤的补气的,都带在邱高远身上。所以决战至深夜,二人停下来休息时,邱高远靠着这些丹药,体力恢复的比诸葛珍快的多。” “竟然是这样!”凌霄这才知道,八年前的决战背后,居然有这样的故事。 “没错。可以说,诸葛珍不是输给邱高远一人,而是输给了当时同仇敌忾的中原武林。”季沧海的脸上也不禁露出敬重之色,“而且决战之后,诸葛珍受了极重的内伤,八年过去,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天棋派结果上次的失败应该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这次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那我就放心了。”凌霄长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了许多。 “邱高远临危出战也好,聂阳天引火上身也罢,其实都不是特例。”季沧海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因为我们中原人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往今来,一旦外族来犯,中原必有英雄豪杰挺身而出,带领民众奋起反抗。” 凌霄安静的听着,若有所思。 “可是,一旦反抗失败,外族兵临城下,你知道长安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季沧海的话音前所未有的沉重,“知道什么叫国破家亡,什么叫人间炼狱吗?” 凌霄看了看季沧海,又看了看静谧的城池,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如果今日护驾失败,这个结果,估计你很快就会看到。”季沧海伸出手,指着太傅府的方向,“到那时,你的世叔和哥哥们,你想守护的一切,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更不用说外族铁骑过处,其他州府的黎民百姓。” 凌霄本来以为季沧海就是个武痴,现在才知道,他竟然有这样的见识和胸襟。自己一直叫他“怪物”,居然是因为根本不曾了解这个人。 第148章 银针刺穴 凌霄看着熟睡中的长安城,想象着外族兵临城下,硝烟弥漫的样子,不禁脱口说道,“我不会让这个结果出现的,除非我死了!” 看来逍遥楼“心怀天下”的口号,倒不是空喊的,季沧海心想。他突然觉得,自己选部下的眼光还不错,乐毅梅昭也好,这只小狐狸也好,在原则性的问题上,还真是没让人失望过。季沧海松了口气,但嘴上依然不饶人,“光说大话没用。你觉得,那两个破解摄魂术的方法怎么样?” 凌霄犹豫了一下,“第二个方法嘛,原理倒是跟三哥说的差不多,都是让人集中精神。所以,应该……有用吧。” “那第一个方法呢?” “第一个方法是不是太勉强了,人力怎么可能办到?”凌霄微微皱眉,“谁想出来的?” “我啊,怎么了?” “呃……没什么,季大人英明,神机妙算。”凌霄口不应心的吹捧完,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季沧海知道她言不由衷,倒也不以为忤,“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是。”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宫墙,迎面看见两个身影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乐毅跑到近前,低头说道,“大人,属下失职,一眼没看住,她就跑上去了。” 梅昭也指着台阶上那盏灯说,“以后看见灯,就说明大人在上面,别人不许上去!” “哦。”凌霄吐了吐舌头,心说我怎么知道。 季沧海不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开口问道,“何太医来了吗?” “回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 “嗯。”季沧海点了点头,“开始准备吧,一切依计划行事。” “是!”乐毅和梅昭齐声说。 季沧海又看了他们仨一眼,转身进了偏殿。 见他走远,乐毅扭回头,又露出一脸坏笑,“我说凌姑娘,你跟咱家大人在上面聊什么了,这么久?” “滚!谁跟你‘咱咱’的。”凌霄抬腿踹了乐毅一脚,“一会儿给我安排个好位子,我要站在世叔旁边。” “放心,给你留好了。”乐毅伸手一指,“走吧,列队了。” 三人来到偏殿后身,二十二名左卫已经集结完毕。不多时,何太医跟连福也赶了过来。 “人数不对啊?”凌霄掰着手指头数着,“加上我,二十六个人了吧?” 乐毅一摇脑袋,“没事,献艺殿那么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根本看不出来。” 梅昭也说,“把你加上之后,我们本来也想替一个下来,结果没人愿意退出,所以只好多一个了。” “这么危险,你们干吗不愿意退出,啊?”凌霄抱着肩膀站在那二十二人对面,仿佛在训话。 “别闹。”乐毅把她扒拉到一边,“你们,都把左手背亮出来。” “是!”二十二人齐齐伸出左手。 连福点燃一根蜡烛,端在身前。何太医从针袋中取出一枚极短的银针,在火上燎了燎,然后走到第一名左卫面前,“忍着点儿,会很痛。” 那名左卫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将左手抬高。 何太医在他手背上找准一个穴位,将银针刺了一半进去。 这就是季沧海说的第二个方法,凌霄虽然提前知道,但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知道那个穴位,平时不小心碰到都特别疼,更别说扎根针进去。 那名左卫瞬间冒了一头冷汗,黝黑的脸庞都白了一下。他身子晃了晃,退后一步回到队中,然后第二个人顺次出列。 就这样,连同乐毅和梅昭在内,何太医一口气扎了二十四根针。 见每名左卫都冷汗直流,却吭也不吭,凌霄不禁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她咬了咬牙,走到何譄面前,伸出左手。 “你……不用吧?”何太医犹豫了一下,“不是说女子不怕摄魂术吗?” “哦,我忘了。”凌霄赶紧缩回手,心中庆幸逃过一劫。 对面二十二人中,有好几个咧嘴偷笑的。之前他们虽然跟这位凌姑娘打过照面,但没怎么接触过,只听说她把两位领队欺负的够呛。现在看来,就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嘛,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乐毅上前一步,忍痛下达命令,“这根针现在只扎进去一半,一会儿到了献艺殿,听到我说‘动手’,就全部刺进手背。知道了吗?” “是!”回答声没有半点犹豫。 凌霄惊讶的瞪大眼睛,她本以为是听号令把针拔出来,没成想正好相反,要全部扎进去。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全扎进去?咦~那得多疼!” “怕疼当什么左卫!”季沧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厉声说道。 凌霄吓了一跳,她不服气的看向季沧海左手,想让何太医给他也来上一针。 “我扎过了。”季沧海亮了亮手背上直末至柄的银针,“倒是你,如果稍后被摄魂术操控,我一定亲自替你补上。” 凌霄偷偷皱了皱鼻子,心说如果是以前,自己肯定当场怼回去。现在是上下级关系,少不得要忍气吞声,真是憋屈。 季沧海说完,转向面前二十四人,沉声说道,“左卫众弟兄听令!” “是!” “是!”凌霄本来还在咬牙切齿、不服不忿,却情不自禁的跟着喊了出来。她一边听着季沧海铿锵有力的动员声,一边想着今日要跟这班坚韧不拔的左卫并肩作战,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 此时的太傅府中,也弥漫着一股不同以往的紧张压抑。 夏鳌棣早早收拾停当,走出房间,远远看见对面院中有人比他起的更早,“怎么,老三,又一宿没睡啊?” “实在睡不着啊。”沐怀仁伸手一指天边,“二哥你看,昨夜那颗凶星闪了整整一晚。”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夏鳌棣手搭凉棚,“闪就闪吧,天亮就看不见了。再说,鬼知道它闪谁呢。” 沐怀仁摇了摇头,“帝星,将星,皆被凶星所扰……岌岌可危啊。” “我记得你以前不信这个的?”夏鳌棣插着腰看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沐怀仁的肩膀,“你就是懂的太多了,才会看见什么都患得患失。” 沐怀仁低下头去,眉目间仍是抹不去的担心。 夏鳌棣知道,凌霄虽然最先认识的是大哥,但她在府里呆了快半年,跟老三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 “你放心,我肯定把咱妹活着带回来。” “嗯。二哥,你自己也当心。” “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替我跟大人和大哥打个招呼,我先去羽林卫了。”夏鳌棣说完,出了府门,向皇宫而去。 第149章 大险无声 凌霄混在左卫的队伍当中,进了献艺殿。 大殿内除了最里面明黄色的桌椅,两侧还各有一排座位,是留给官员们的。 左卫在东侧座椅后一字排开,季沧海打头,接下来依次是梅昭、乐毅、凌霄和其他二十二人。 “这里以前叫景和宫,本来是金碧辉煌的,为了献艺翻修了两个多月,结果改的面目全非。”乐毅脸上大是不屑,“正前方这个座位是太傅大人的,离你最近,这下放心了?” “嗯。”凌霄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偷眼看向四周。 只见殿内的墙壁上都是布做装饰,色彩和花样都不似中原风格。立柱和横梁上的木雕也朴素淡雅,与墙壁花纹近似,倒也相映成趣。殿中献艺台为正方形,四周围有白玉栏杆,还转圈摆放着八个香炉。香炉里此刻正焚着特制的香料,几缕青烟袅袅,带出一股闻所未闻的香味,又平添了几分异域情调。 继左卫之后,羽林卫和右卫也陆续进了大殿,按计划的位置站好。 羽林卫十名女侍卫在龙椅两边燕翅形排开,除了陈娟和秦子璇,还有叶岚等八人,都是特训时剑阵里的熟面孔。陈娟和秦子璇虽然穿了羽林卫的官服,但她二人一个从小浸淫武学,一个在六扇门办案多年,气质和别人相差太大,怎么看都有点儿鹤立鸡群的意思。 凌霄微微探出头去,拿眼神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羽林卫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一起露出个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在她们眼中,凌霄站在左卫的队伍里,就跟滥竽充数似的。 左卫对面,和季沧海对称的位置,站了个腰挎金刀的中年人,看他身上的官服,应该是右卫统领上官云。上官云四十多岁,整个人精气内敛,毫无疑问是个高手。只是自打进殿,他就愁眉紧锁,似乎对今日的局势一筹莫展。 凌霄忍不住扭头对比了一下季沧海,后者倒是信心满满、目空一切的架势。 这时,众官员走入献艺殿,纷纷落座。这些人虽然位高权重,但齐聚一堂时,倒也宛如一幅市井的众生相。 凌霄看了一眼面前的世叔,只见李太傅正跟临座交谈,侧脸上的表情镇定自若,没有丝毫异样。她又细看了一眼世叔的官服,关节处略微支棱着,里面应该是穿了锁子金甲。 凌霄松了口气,抬头望向对面,一眼瞧见了满脸凝重的卢纪。虽然不知道金子昴有没有看出大哥给的提示,但卢纪为人向来谨慎胆小,今日这个场合他要能躲过去,是断断不肯来的。除了卢纪,还有好几个人神色略显慌张,估计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察觉到此次献艺的不寻常。 凌霄暗想,皇上心血来潮要冒险,非得拉上这些朝廷大员作陪,果然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她正胡乱琢磨着,突然觉得有人在瞪她,一转头,正好跟李诚骏对上眼。见对方怨毒的目光恨不得活吞了自己,又想到一会儿就要撕破脸了,凌霄干脆堂而皇之的白了他一眼。 季沧海也在打量四周,正好看见她那个精彩纷呈的白眼,不禁暗暗好笑。 此时,皇上携贵妃步入殿中。在场众人离座行礼,山呼万岁。 皇上还是前一日淡定从容的样子,身边的贵妃也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见二人面色平和,一点儿也看不出紧张,凌霄不禁纳罕,是皇家的威仪如此,还是皇上真的成竹在胸呢? 不等她细想,今日的关键人物,东瀛献艺团进场了。最先进殿的是领舞的舞姬,只见她身材娇小玲珑,脸涂的雪白,根本看不出五官模样。后面跟着的八名伴舞虽是男子,但身材不高,走起路来也是一色整齐的小碎步。再后面是三名乐师,他们手中各拿一件造型奇特的木制乐器,有的像瑶琴,有的像琵琶,还有一个像鼓。 凌霄暗想,这些人看上去都低眉顺眼,动作又与中原人不同,倒也不好判断武功有多高。 众人礼毕,领舞的舞姬走上献艺台,掏出把形状特异的白色折扇,摆了个半遮面的姿势。八名伴舞也各拿出一柄折扇,半跪在舞台的四周。 “动手!”乐毅小声说道。 他的命令一出,二十四名左卫同时伸出右手,将银针全部刺入穴道。这一次,每名左卫都隐忍的抽了口气,额上瞬间又布满了冷汗,却依然未吭一声。 凌霄心中一阵不忍,又想到季沧海从一开始就把整枚银针扎了进去,却始终不见神色有异,倒不失为是个硬汉。 随着乐师的鼓一响,献艺正式开始。第一支舞算是暖场,领舞的女子或伸手,或屈膝,或踮脚,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也看不出有多精彩。八名伴舞更是将折扇摇来晃去就完了,让人看的意兴阑珊。 一曲跳罢,八名伴舞退出献艺台,每人在台边打开一个香炉,用折扇对准炉灰急扇。只见炉中立刻升腾起一股火焰,先是窜上半空,然后星星点点的散落。 这时,乐师的演奏节拍一变,变得更急更快,为首的白发乐师还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台上领舞的舞姬双手各持一把折扇,翩然跳起第二支舞。 除了那个乐师唱的难听至极,宛如哭丧,危机在哪儿?摄魂术在哪儿?凌霄大是不解,狐疑的看向着四周。 只见宝座之上,皇上虽然还握着贵妃的手,看着舞姬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接近痴迷的爱慕。 凌霄更是不解,就跳了个破舞,妆又化的看不出长相,怎么就痴迷成这样?她扭头看向其他官员,这才发现,痴迷的不止是皇上。李诚骏和卢纪脸上也是同样的迷恋之色,上官云虽然是个例外,但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深刻,仿佛是种刻骨的思念,是对毕生挚爱的眷恋和不舍。凌霄在青栋阁见过上官云的资料,知道他中年丧偶,后未再娶,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就跟重又见到了亡妻一样。 凌霄这才明白,仅仅是一支半的舞蹈,就已令在座的男子中了术。她连忙看向殿中女子,可令她大吃一惊的是,不论是贵妃、陈娟、秦子璇还是羽林卫其他人,都仿佛元神出窍般一脸木然。 “不好,失算了!”凌霄大吃一惊。 第150章 摄魂奇术 献艺殿众人在顷刻间中了邪法。羽林卫女子皆是一脸茫然,对危机丝毫没有发觉。男子更是脸现痴迷之色,仿佛将台上的东瀛舞姬视做心中挚爱。 凌霄方寸大乱,赶紧上前两步,伸手一拍李太傅的肩头,“世叔,您怎么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太傅看着献艺台上的舞蹈,像中了定身术般纹丝不动,对她的话恍若未闻,连头都不回。 见一向如定海神针般的世叔都中了招,凌霄又是一惊。她赶忙回头,左卫众人的表情略有不同,虽然也有几许迷恋,但更多的是疑惑和痛苦,显然不像没扎针的人中术那么深。她伸手一推离自己最近的乐毅,乐毅踉跄了一下,退后半步重又站定,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不妙啊!”凌霄环顾四周,发觉整个献艺殿内,除了施术的东瀛使团,只有自己还能活动。可即便有动手的能力,自己又该如何破解现在的危机呢?或者该问,这危机究竟来自于何处呢?是台上莫名其妙的舞蹈,还是乐师的鼓点和咿咿呀呀的唱腔,抑或是香炉里的香料以及飞溅的火星? 她是能拔剑,也能抽刀,却想不明白自己要攻向谁。而且方才她动了这么几下,八名伴舞的目光已经齐齐看了过来。以寡敌众她不怕,怕就怕出了手也无济于事,像徐仲达一样被无声无息的干掉,就再也没有破解此法的希望了。 “可这样下去,只怕人人都和自戕的徐耀川一个下场。万一皇上和朝廷大员尽皆丧命,长安危矣!社稷危矣!”凌霄想起之前季沧海在宫墙之上,讲起外族入侵的情景,立时不寒而栗,“不行,总得试试,擒贼先擒王!” 打定主意,凌霄绕过李太傅的座位,拔剑向献艺台上的舞姬冲去。可就在冲过去的一刹那,她看清了台上的景象,顿时停了下来。只见台上翩然而舞的,已不是那名东瀛舞姬,而是她日思夜想的娘亲! “娘亲,真的是您吗?”她揉了揉眼睛,泪水瞬间落下,“您是来接我的吗?” 见她忽然提剑冲了出来,献艺团众人也吃了一惊,离着最近的两名伴舞甚至停下了扇扇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可突然间,他们看到那名女子哭的不能自已,不仅左手的剑鞘掉在地上,右手的长剑也摇摇欲坠。两名伴舞互相使了个眼色,决定按兵不动,更卖力的催动起火焰来。 凌霄自问,若是此刻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必然会奋起反抗,不管多厉害的对手都不能让她退缩。可偏偏眼前的一切只让她感到温暖和亲切,眷恋和不舍,让她潜意识里没有丝毫想抗争的念头。此刻即便知道对面是团火,她也心甘情愿化作飞蛾,只要能扑过去,就虽死无憾了。可她脑海中还有一丝清明,仿佛有两个声音交替响起。 一个声音在问,“是摄魂术还是幻术,要怎么破解?” 另一个声音却反问道,“为何要破解,这样不是很好吗?” 第一个声音又说,“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有危险!” 另一个声音辩解道,“就算是幻象,也是美好的幻象,有什么危险?” 第一个声音试图将她拉回现实,“不要迷惑,不要沉沦,那是在害你!” 另一个声音则柔声安慰道,“娘亲怎么会害你?再看一眼吧,你不是很想她吗?” 凌霄的脑中乱做一团。她低头看了看长剑,似乎清醒了一点,朝献艺台又逼近了两步。可她离的越近,眼中的幻象就越清晰,越逼真,越挣脱不了。 “香料!香料是最大的问题!”第一个声音说。 “能让你看到娘亲,这香料绝对是个好东西啊!”第二个声音立刻说。 “八个香炉必须立刻熄灭,最好扔的远远的!” “多闻闻这个香味,就能离娘亲再近一点儿了!” “扔出去还不够,现在殿内到处都是这个味道,除非刮起一阵大风,把烟全都吹散了。可风要从哪儿来呢?” “干吗要吹散?吹散了你就再也看不到你娘亲了!” 凌霄头痛欲裂。痛?她心中一动,猛的按向左手背那个穴位。一阵锥心的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娘亲已经不在了!我现在要守护的,是世叔,是皇上!” 两名伴舞突然觉得对方杀意大盛,好像已经摆脱了摄魂术和摄魂香的控制。 “啊!”凌霄用尽全力吼了一声,手中长剑直指献艺团众人,“敢用我娘亲的幻象骗我,你们!都!得!死!” 两名伴舞扔掉折扇,正欲向她扑来,一道黑影自殿中冲天而起。 季沧海这一跃足有三丈高,在半空中双掌一扬,两道刚猛无俦的掌风直击向献艺殿的棚顶。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顶棚竟被掌风轰出一个大洞,无数碎石瓦砾四下飞溅,大量灰尘从屋顶簌簌落下,殿内瞬间目不能视物。 凌霄赶紧舞动长剑护在自己和世叔身前,挡下大块的落石瓦片。尽管如此,李太傅还是被两块飞溅的小石块砸到,好在他穿了锁子金甲,所以并无大碍。 同样没事的还有东瀛众人。顶棚崩塌之时,领舞的舞姬、八名伴舞、三名乐师和两名侍卫立刻闪到一边,轻功竟都是不弱。人是躲开了,但台边八个香炉有四个被砸坏,然后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立时熄灭。 电光火石间,凌霄已捂着口鼻飞身上前,顺着火光找到余下四个香炉,用长剑挑起,然后抬腿踹了过去。头两个香炉平平飞出,撞开殿门,摔在门外空地上。后两个香炉也跟了出去,摔的更远。 待视线略微恢复,凌霄向龙椅看去,只见皇上和贵妃离的较远,并没有被波及到。不过其他官员就比较惨了,有几位甚至被砸的头破血流。但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尘土飞扬,视线模糊,在座众人无一起身,而且仍是满脸痴迷的望向舞姬,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和危险。 季沧海已然顺着顶棚的破洞翻到献艺殿的上面,换了好几口气。他站在高处看的清楚,不禁皱起眉头,“好厉害的摄魂术!” 第151章 局势不明 季沧海站在献艺殿的屋顶,俯视着殿内的一切。方才碎石瓦片飞溅,灰尘弥漫,包括领舞在内,东瀛众人都躲到了一边。乐师的演奏和歌声戛然而止,但那名舞姬的舞蹈却一刻都没有停歇。 “看来除了香料,摄魂术的关键在那名舞姬身上。”季沧海又望向在座的官员,他们中的很多人被灰尘眯住了眼睛,但目光仍尽力追随着舞姬的身影,任由眼泪流个不住。左卫和羽林卫下意识的躲了躲石块,看来中术不深,右卫的二十五人俱是一动不动。 季沧海心知对方阴谋败露,一旦视线恢复,必会骤起发难。香炉虽已灭掉,但只要殿内气味不散,中术之人的神智就一时半刻恢复不了。也就是说,一会儿动起手来,东瀛共十四人有武力,己方只有两人。如果是平时,便是再多一倍他也不惧,但此刻陛下身临险境,他必须将风险降到最低。 想到这里,季沧海长啸一声跃起,气贯双掌,从洞口俯冲而下。 凌霄正捂着口鼻,极力聚焦视线,护在世叔和龙椅之前,忽听屋顶声响,忙抬头向上望去。只见破洞处尘灰密布,阳光仿佛都成了有形之物,一柱一柱射入殿中。突然光柱被拨乱,季沧海宛如身披万道金光,从天而降。如果说暗夜中的他形如鬼魅,此刻便似金甲天神降临凡尘,让人不敢逼视,忍不住想跪倒膜拜。 凌霄看的瞠目结舌,忽觉气息一滞,殿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压缩,然后挤出门外。紧接着,新鲜的空气从顶棚涌入,殿内宛如刮起一阵大风,刚落地的灰尘再次被卷起。她大吃一惊,这就是左卫卷宗中提到的第一个方法。那个她以为人力不能及的方法,季沧海竟然轻易就做到了! 此时殿内迷香已散,左卫和羽林卫最先恢复了神智,惊叫了出来。 东瀛众人见势不妙,正欲实施下一步计划,忽然眼前尘土飞扬,视线再度受阻。这个状况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众人也算处变不惊。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摸着找兵器!” 八名伴舞分做两边,四人摸到左卫身旁,伸手欲夺侍卫们腰间的刀剑。然而左卫已然清醒,双方立刻拼斗起来。 另外四名伴舞摸到右卫那边,顺利抽出刀剑,转身砍向座上的官员。 可突然间,尘土飞扬中幽蓝色的寒光一闪,一名伴舞手中单刀落地,他的头也随即滚落。另一个伴舞刚对一名武将举起长剑,右臂就断做两截,顿时血流不止,委顿于地。余下两名伴舞也正欲杀人,忽觉脑后恶风不善,忙闪身跳开。可他们刚躲过笑藏刀,一道黑色的身影就出现在身后。只听两声闷响,紧接着是两声惨呼,二人后心中掌,口吐鲜血飞出数丈远,眼看是活不成了。 季沧海格毙了两名伴舞,正欲寻找施术的舞姬,十几名右卫忽然拔刀向他砍来。季沧海一愣,立刻明白右卫的摄魂术未解。眼见这些人皆是精锐,更对皇上忠心耿耿,季沧海一时也不忍下杀手。他一边躲,一边用点穴的手法制住右卫,一边继续寻找舞姬。 殿内的局势瞬间变了。 凌霄带着左卫众人刚刚制服余下四名伴舞,另外十几名右卫就扑了过来,东瀛两名侍卫和上官云更是直奔皇上和贵妃而去。 “别管我们,保护圣驾要紧!”乐毅喊完,率领手下迎向神志不清的右卫。 凌霄答应了一声,手中长剑连环两招刺出,以一敌二阻住东瀛侍卫。 “结阵!”叶岚领着清醒过来的羽林卫挡在驾前,结八人剑阵拦住上官云。 上官云举刀劈向叶岚,旁边四柄长剑齐出,勉强架住他的金刀。圆脸女侍卫趁机喊道,“上官统领,您清醒一点!” 可惜中了摄魂术的上官云听而不闻,刀锋急转,一招“斜劈华山”应手而出。 陈娟和秦子璇刚要上前帮忙,东瀛两名次席乐师从木琴里抽出兵刃,缠住她俩。 凌霄边打边偷眼望去,季沧海已经点住了十几名右卫,正在寻找施术的舞姬。二十五名左卫对阵剩余的右卫,虽然不能下重手,但毕竟以众敌寡,压力不大。陈娟和秦子璇那两处也是旗鼓相当,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最危险的是叶岚等八人,上官云实力太强,剑阵只能勉力支撑,肯定坚持不了太久。 想起东瀛方面还有那名首席乐师未曾出手,凌霄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可此刻殿内到处都是人,她实在不敢轻易掷出弯刀。 就在她犹豫之间,剑阵中的一名女侍卫已被上官云的金刀扫中,惨呼一声倒了下去。 “七星阵!”叶岚来不及查看同伴的伤势,赶紧变阵。 情急之下,凌霄左手抽出弯刀,架住一名东瀛侍卫的长剑。笑藏刀乃是稀有玄铁所制,刀锋锐利无比。她翻腕一拧,对手的兵刃立时折断。趁对方变招不及,凌霄右手长剑抹向对手咽喉,同时左手掷出弯刀,旋转着砍向另一名对手。东瀛两名侍卫几乎同时看见蓝光一闪,然后脖子一凉,便一起捂着咽喉倒下。 季沧海此时也找到了那名舞姬,原来对方为了让摄魂术不中断,一直在绕场舞蹈。他长身而起,一掌击向那名舞姬,却见对方不闪不避,纤腰款摆着向他走来,含情脉脉的双眼中满是笑意和挑逗。季沧海心中一荡,脑中杀意立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油然而生的爱慕之情。不仅如此,他还感到一股原始的冲动,几乎立刻想与这女子相拥而眠。 这个念头一起,季沧海立刻发现有异。他赶紧一握左拳,手背上的银针带来一阵强烈的刺痛,令他瞬间清醒。季沧海随即明白,这名舞姬不止会幻术,还身怀媚功。 “真是留你不得!”季沧海暴喝一声,怒从心起,一掌劈出。可就在这时,一道疾风向他背后袭来。季沧海知道,破除摄魂术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掌势不变,继续攻向舞姬。只是将肩膀一抖,用内力卷起披风,护住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那名舞姬闷哼一声,被击飞出去。而一支弩箭也穿透披风,结结实实钉在了季沧海左肩。 第152章 变数丛生 献艺殿中一场混战,左卫和羽林卫对阵东瀛刺客和中了摄魂术的右卫。因为不想对同伴下重手,左卫一方动起手来瞻前顾后,先前一直落于下风。 “又一处失策!”凌霄想起左卫的卷宗里写道,东瀛献艺团因为无法携带兵刃入宫,所以推测行动之时会以摄魂术为主,攻击为辅。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在乐器里暗藏了两柄长剑,更是收右卫的兵刃为己用,一动上手便以正面攻击为主,摄魂术为辅。再加上在座官员中术后坐着不动,完全没有自保和反抗的意识,使得左卫和羽林卫投鼠忌器,支绌难当。 所以即便杀了东瀛两名侍卫和八名伴舞,上官云神志不清下的反戈一击,仍令战局扑朔迷离。 “原以为两名侍卫是高手,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倒是那两名次席乐师,竟与情报不符,有武功在身,着实超出我们的预料。”凌霄一边盘算,一边环顾四周,正巧看到季沧海朝舞姬一掌挥出。她偷偷松了口气,只要施术人死了,摄魂术也就破了,右卫恢复神智,东瀛一方只剩三人。那么这一仗十拿九稳,皇上也肯定平安无事。 正当她以为局势朝有利的方向发展,余光突然看到一支冷箭射来,穿透季沧海的披风,结结实实钉在他左肩上。季沧海被弩箭带得前冲了两步方才站稳,显然伤的不轻。 “季大人!”凌霄大吃一惊,下意识上前护在他左右。她想起在朱雀殿最后一次特训时,发生过类似的状况,当时她的剑气都不曾穿透披风。可他现在却被一支弩箭射伤,究竟是谁放的箭,竟然有这么大威力? “找那个乐师!”季沧海反手推开她,“保护圣上要紧!” 凌霄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人躲躲闪闪站在柱子后面,只露半头白发,果然是那名首席乐师。在他手中,是那件形似琵琶的乐器,只不过此时一分为二,被从中间掰开。琴身是中空的,里面装着几十支弩箭,而琴头两端勾着一根粗弦,已被改造成类似弩箭的装置。 凌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杀徐仲达和徐耀川的真凶是谁。当晚使用摄魂术迷惑徐耀川的,自然是领舞的舞姬。而埋伏在林间小路,射出棋子杀死徐仲达坐骑的,应该就是这名白发乐师,起码也是这件乐器。难怪从马尸里取出的棋子上有道勒痕,难怪这弩箭的威力非同小可。 她刚想通其中关窍,白发乐师已从琴身里抽出第二支弩箭,搭在弦上。只见他半转过身,运劲拉开弓弦勾住机关,瞄准了龙椅之上的李谆。 “护驾!”凌霄大喊一声,弯刀应手而出。笑藏刀旋成一片圆形的刀光,拦在弩箭和皇上之间。 同一时间,白发乐师扣动机关,弩箭如飞星般射出。 只听“叮”的一声响,弯刀从侧面击中弩箭,然后变向弹开。凌霄一边引弯刀飞回手中,一边转头看向皇上,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支弩箭将将避开李谆的面门,重重钉在龙椅之上,距离原本的目标偏了不过寸许。而且弩箭的余力太大,使得整个龙椅微微一震。李谆身子一晃,却未见清醒,仍是茫然的环顾四周,似在寻找舞姬的身影。 凌霄心道不妙,弩箭被弯刀击中,却只是稍稍偏离了方向,可见速度多快,劲力多强。要么是木琴和弓弦材质特殊,要么是白发乐师的功力深不可测,更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同样不可小觑。想到这里,凌霄左手一送,弯刀在空中折了两个方向,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割向对手咽喉。 白发乐师见蓝光瞬间到了近前,不禁“咦”了一声,然后竖起弩琴护在身前,横着一扫。只听“嗡”的一声,木琴将弯刀格开,几根未松开的琴弦震得乱响。 凌霄再次收回弯刀,与此同时,白发乐师已顺势抽出第三支弩箭,搭在弦上。 此时殿中一阵大乱,原来舞姬毙命后,中术之人陆续恢复神智。 先清醒过来的是右卫众人。他们本来好好的站着护卫,却好像忽然睡了过去。更离奇的是,一觉醒来打量四周,发现刚刚还清雅别致的献艺殿竟已残破不堪,顶棚都塌了一片,而自己竟已莫名其妙的跟左卫缠斗在了一起。他们一下子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登时手足无措。 座上的几名武官也清醒过来。可惜这些人都是马上的本事,带兵打仗是好手,遇到武林高手却无还手之力,只能在几处战团间勉强自保。 宫中其他各处的侍卫也发现情况不对,纷纷包抄过来,将献艺殿团团围住。 “有刺客!” “快!景和宫里有刺客!” “救驾!” 门口的侍卫们高声喊着,就近扶起尚未清醒的官员,转移到安全的所在。但殿中尘土飞扬,一片刀光剑影,他们也不敢冒然冲进去,只能排在左卫右卫后面。 上官云正手举金刀,准备砍向剑阵中的圆脸女侍卫,也忽然停了下来。他眉头皱起,疑惑的望向面前众人,又扭头看向四周。 羽林卫的七人阵本已被他攻的七零八落,眼看就要溃不成军。见右卫都已恢复神智,上官云也停了手,叶岚大喜过望,“上官统领,您清醒过来了!” 可突然之间,巨变又起。 上官云的目光骤然一寒,手腕一翻,金刀绽出两片灿然的光芒,宛如在空中画了个“八”字,正中叶岚和另一名羽林卫的腰腹。二女惨叫一声,摔出丈余远,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上官统领的摄魂术怎么没解?!”乐毅大惊失色。他刚摆脱右卫的纠缠,想要绕过剑阵,护着皇上先离开。可他还没走近,就看到上官统领的眼神不对,不及出声提醒,两名女侍卫就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梅昭也冲了过来。可也没等他反应过来,上官云又是一刀挥出。 这一刀可以说是势如奔雷,迅如闪电。剑阵中的其他五人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逼命的危机已到了眼前。 第153章 险象环生 眼见白发乐师第三支弩箭射出,凌霄赶紧甩出弯刀,可还是晚了一步,被弩箭堪堪避过。 “啊!”她只觉心头一颤,赶紧回头朝弩射去的方向看去,已无暇顾及弯刀。 白发乐师抡起木琴向上一抬,轻易的把弯刀砸飞。 弯刀无人操控,失去方向,“哚”的一声钉在大殿的横梁上。 凌霄刚回过头,就从余光里看到了绝望一幕。上官云金刀挥出,势大力沉,威不可挡。羽林卫又有两人招架不住,血溅当场。 剑阵只剩三人! 弩箭不偏不倚的射向李谆的面门! 凌霄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是面对“一线天”那次,都不曾有如此刻骨的无力。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她觉得大势已去,神仙难救。 突然,贵妃迅捷无伦的伸出手臂,压着神情恍惚的皇上向下一俯身。弩箭擦着李谆头顶飞过,直直钉在椅背之上。贵妃又一舒臂,将皇上推向乐毅和梅昭,自己跃下宝座,反手抽出广袖里藏着的长剑。只见她撕掉脸上的伪装,甩掉累赘的锦袍,露出一身羽林卫官服,竟然是田赛文! “结四象阵!”田赛文加入残阵之中,朗声说道,“羽林卫身为最后一道防线,誓死不退!” “是!”余下三名女侍卫精神一振,只觉有了主心骨,再次看到了希望。 上官云正准备扑向皇上,田赛文带领手下及时截住了他。虽然四人剑阵威力大打折扣,但因为田赛文的加入,一时间倒也未见下风。上官云的金刀再厉害,片刻之间还真冲不到皇上近前。 可这时,白发乐师已架好了第四支弩箭。 怎么防?拿什么防?凌霄弯刀已失,手中唯有长剑。她深恨自己临敌经验太少,此刻竟然束手无策,如果是义父和大哥在,一定能想出办法。 白发乐师扣动机关。 李谆被乐毅和梅昭架着,正向大殿门口撤离。弩箭到了近前!乐毅一咬牙,合身挡在皇上身前,试图用自己拦住弩箭。 “乐毅!”凌霄在心中喊着,过往一幕幕瞬间划过脑海,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想起乐毅送自己胭脂露,虽然只是为了查她底细。想起乐毅有事没事叫自己“小姑奶奶”,其实背后一直叫她“小狐狸”。想起自己曾经说过,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却不曾真的好好跟他说过话。这次没有弯刀,没有田赛文,可还会有奇迹发生?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带血的弩箭后发先至,追上先前那支。两支弩箭撞在一起,同时直冲上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乐毅双眼一闭,弓起身子准备承受弩箭的冲力,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想象中的痛楚。 “大人!”梅昭看的清楚,率先叫了出来。 “季大人!”凌霄也欣喜不已。如果说方才田赛文出现,令羽林卫的三人重拾信心,她此刻也有同感。她想起乐毅之前说过,只要季沧海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没错,只要季沧海还能出手,这一仗就一定能赢! 可惜,季沧海这次伤的不轻。为了破解摄魂术,他大意之下中的这一箭,几乎穿透了左肩。方才他忍痛将弩箭拔出,当做暗器解了乐毅之危,却令伤势更重,血流不止。可此刻形势危急,他若不出手,内卫伤亡会愈加惨重,结局更是难以估量。 趁此间隙,近处的几名左卫围了上来,刀剑齐举,纷纷砍向白发乐师。 白发乐师不慌不忙的抽出第五支弩箭,二指一夹,竟然当做兵刃使了起来。弩箭轻巧,尖端也不见得有多锋利,但在白发乐师手中,竟成了杀人利器,威力不下于宝刀宝剑。只见他或挡或划,宛如在运笔写一幅书法,铁钩银划,潇洒飘逸。 左卫手中的刀剑与弩箭相碰,竟然发出宛如刀剑相交的声音,根本砍不断细细的箭身。反而是被弩箭划到一下,众侍卫就皮开肉绽,鲜血迸流,连披甲都形同虚设。包围圈瞬间被逼退,十几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季沧海纵身上前,咬牙挥出一掌。 凌霄也打定主意,不能让对方再有机会发射弩箭,于是晃动长剑欺近,与季沧海同时攻到。 见两名高手齐上,白发乐师将弩琴背在身后,踢起地上一把掉落的单刀,劈向季沧海。 虽知对方身手不凡,没想到内力也如此深厚,一刀落下隐有风雷之声。季沧海闪身躲开这一刀,然后转到对方背后,一掌拍向弩琴。 凌霄趁机出剑,心想前后夹击之下,对方只有单刀在手,难免顾此失彼的。就算伤不到人,让季沧海毁了弩琴也是好事。没想到她一剑刺出,剑身却被对方掐住,接着一股巨力传来,拉着她连人带剑刺向季沧海。凌霄的内力本也不弱,立时顿住身形向回抽剑。没想到和对方一比,自己的内力宛如蚍蜉撼树,简直不能同日而语。突然间,那股巨力消失无踪,凌霄立足不稳向后一退,却立时感到一股强劲的掌风扑面袭来。 季沧海又一侧身,避过长剑,然后一掌击在弩琴之上,发射的一端应声而碎。 余力击在对方后背,白发乐师向前抢了一步,顺势赞起一掌,击中凌霄肩头,然后反手挥出一刀。 凌霄一拧身,勉强避过要害,运劲于肩,硬挨了那一掌。她只觉气血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摔倒在地,长剑也撒了手。 季沧海左臂不能动,见对方一刀砍来,伸右手抓住刀背。可是突然之间,刀身传来一阵急速的颤动,令他不得不松开单刀。见对方这样的身手,他眼中不禁闪出异样的光彩,心想,“此人真乃平生所遇最大的劲敌。如果今日便是季某最后一战,遇到这样的对手,也算老天待我不薄了。” 趁凌霄跌倒,季沧海后退之际,白发乐师刀交左手,右手探入箭匣拈出两支弩箭,然后振臂一挥,当成是暗器射了出去。 徒手射出两支弩箭?!凌霄倒在地上未及起身,心中的绝望再次。 第154章 峰回路转 凌霄心中大骇,没想到离了弯刀,自己在白发乐师面前一招都接不住!不仅接不住,还被人借力使力,如同顽童般戏耍。不仅被戏耍,对方竟然还有余力徒手射出两支弩箭!此人武功之高,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小心!”凌霄大喊一声。可她心里也在奇怪,皇上已经被乐毅和梅昭搀走,这两支弩箭到底是射向谁的呢?她回头看去,惊讶的发现,目标竟然是陈娟和秦子璇。 陈娟和秦子璇本来各与一名次席乐师交手,一直打的难解难分。弩箭射来,陈娟猛一矮身,箭尖在她肩头留下一道血痕,擦着边儿飞了过去。 秦子璇也连忙侧身,可她功夫不到家,仅是侥幸避过要害,被弩箭射中了右肩。她只觉一阵锥心的刺痛,整条右臂似乎都要脱离身体飞出去,长剑也握不住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的对手趁机上前,一剑将她砍倒。 “啊!”陈娟惊叫一声,可还不等细看秦子璇的伤势,自己的对手就已杀了过来。陈娟伤了肩膀,单刀使起来不像先前那么得心应手,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见她败象已现,对手发出一声娇叱,剑上加紧,又将她逼退了好几步。陈娟之前观察那两名次席乐师的招式动作,就疑心是年轻女子改扮,此刻更是再无怀疑。她向后一撤步,就地一滚,想使出地堂刀法。可惜地上要么是碎石瓦砾,要么是残肢和尸体,这套刀法的威力发挥不到五成。再加上秦子璇的对手也过来助阵,二人合力围攻,陈娟一时不敌,慌乱中被踢中头部,昏了过去。 解决了难缠的对手之后,两名刺客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朝殿门杀了过去。她二人两柄长剑,只攻不守,配合默契,硬是在满殿的侍卫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献艺殿在改造之时,为了减少殿内空气流动,只设有一个正门和几个通气孔,连窗都没有。也就是说,一旦殿内出了意外,想要平安撤离的话,只有大门一条路。此时,乐毅和梅昭正搀扶着神志未清的皇上,尽量避开几个战团,向门口移动,周围还有十几名侍卫保护。 “别让刺客关门!”田赛文到底是羽林卫的统领,一边打还一边留意周围局势。她提前发现了敌方的意图,赶紧出声提醒。可惜她旧伤未愈,上官云又是顶尖的高手,她只能靠剑阵围困、拖延,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可她一出声,倒给对方提了个醒。 “玉儿,你先去门口等我,我随后就来!”一名乐师说。 “好,秋儿姐姐,你小心!”另一人说。 这两人虽是中年男子的打扮,但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而且如果是被熟人听到,就不难发现,她俩正是李诚骏身边那两名侍女。 秋儿说完,转身直奔剑阵,抖手就是一剑,毒蛇般刺向一名女侍卫的后心。 这一下出其不意,那名女侍卫措手不及,阵脚大乱。本来四人跟上官云也就打了个旗鼓相当,这下腹背受敌,被金刀砍了个人仰马翻,眼看神志不清的上官云就要脱困了。 “大人,您清醒一点!”两名右卫见势不妙扑了过来,一人抱住上官云一条腿,可转瞬也被踢的飞了出去。 场中局势千变万化,却也不过是瞬息间发生的事。在这瞬息之间,白发乐师又与季沧海过了两招,对了一掌,依然略占上风。他方才虽然一击奏效,但自己也受了内伤。为了射出弩箭扭转大局,他背后硬受季沧海半掌,也不是闹着玩的。可眼见玉儿和秋儿摆脱对手,上官云也就快将羽林卫斩于金刀之下,他觉得成事在即,自己挨这半掌实在太划算了。 凌霄眼睛都红了,既想杀了那两名乐师替陈娟和秦子璇报仇,又想去剑阵帮忙,但还不放心季沧海这边。她哪边都不想放弃,却反而不知道先去哪边好。 季沧海发现了她的犹豫,厉声喝道,“去护驾!” “是!”凌霄立刻回过神来,想起当务之急是保护皇上,而且世叔还没安置好。她转身奔向李太傅的座位,却发现空无一人。更诡异的是,方才她还看见乐毅和梅昭护送皇上撤到一半,现在竟也不见踪影。凌霄茫然四顾,大惊失色。 突然,一条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谁都没看见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连凌霄自己都没发觉。“幽灵”突然开口说道,“别找了,等你保护圣上和大人,啥都来不及了。” 凌霄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等她听出说话的人是谁,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喜出望外的回过头来,“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不然你以为谁给田赛文易的容。”夏鳌棣一笑。 “皇上和世叔呢?” “嘘,我让他们先躲进太医藏身的密室了。” 听说皇上和世叔平安无事,凌霄顿时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二哥,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夏鳌棣用锐利的眼神环视着四周,“殿里还有一人会摄魂术。” “什么?!”凌霄瞪大了眼睛,然后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难怪对方要拿徐仲达试验摄魂术的威力,难怪右卫中只有上官云的神智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她点了点头,“没错,还有一个人在对上官云施术!” “你不怕摄魂术,你去对付那个人,我去解决其他刺客。”夏鳌棣说完,飞身而起,自横梁上拔下笑藏刀。他这手轻功虽然不及季沧海跃上屋顶时那么威风八面,但胜在轻如无物,似乎背后生了翅膀一般。他就这么轻飘飘飞起,又轻飘飘落下,就落到玉儿眼前。 玉儿眼看就冲到门口,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拿着把弯刀挡住了她。玉儿脚步不停,仗着前冲的力量一剑刺去,却见那名青年轻飘飘的挥出一刀,自己的长剑就断成三截。然后,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凌霄也是第一次看见二哥出手,看完她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藏的好深啊!” 第155章 大势已去 夏鳌棣一击得手,从地上随便拾起一把长剑掂量掂量,然后把弯刀抛还给凌霄。 凌霄接过弯刀,握在手中,感觉前所未有的牢靠。她对自己幼年时的坚持赞叹不已,学这套刀法简直太明智了。 “玉儿!”那名叫秋儿的侍女搅乱了剑阵,刚杀到门口准备和同伴汇合,就看见对方倒了下去。秋儿一咬银牙,晃动长剑冲向凌霄,“你还我妹妹命来!” “冤有头债有主,你妹妹是我杀的。”夏鳌棣伸出长剑截住秋儿,抽空对凌霄说,“去吧,再破一遍他的摄魂术。” “知道了!”凌霄方才见了二哥出手,料他必胜无疑,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往大殿里面走。她沿路看见零零散散几名前来支援的羽林卫,就叫上她们跟自己一同进去。 路过季沧海处,只见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双掌齐出,与白发乐师战了个旗鼓相当。凌霄知道,殿中以此二人武功最高,别人上去帮忙徒增累赘,于是对旁边的侍卫喊道,“留五人从旁掠阵,其他人转移伤员。” “是!”众侍卫倒也心服口服的听命于她,立刻分散开来,转移伤兵和仍留在殿中的官员。 继续往里走,仍是尘土飞扬。凌霄隐约看到剑阵四人已是危如累卵,三名女侍卫身上皆受了伤,连田赛文嘴角都挂着一丝血痕。再看对面的上官云,因为神志不清,施展起来无所顾忌,一柄金刀舞的虎虎生风,隐有龙吟之声。 圆脸女侍卫在剑阵中主要司职防御,百十招下来,长剑上已有好几处缺口。这时,上官云又是势不可挡的一刀劈来,圆脸女侍卫当下双眼一闭,伸剑用力一架,心中却知此次已无幸理,必是剑断人亡。可是刀剑相交,她忽然觉得力道不是想象中那么恐怖。睁眼一看,见是凌霄加入战团,伸剑替她挡下大半的力道。 “这边!”凌霄抽剑转身,点向上官云右肩,引对方转圈。 上官云神情木讷,回身向新来的敌人攻来。 一交上手,凌霄就知道这位右卫统领的武功同样不可小觑,虽然不像季沧海和白发乐师那样高到匪夷所思,但胜在攻守能力平衡,极少露出破绽。身披甲胄、宝刀在手,又打的无所顾忌,难怪羽林卫的剑阵都奈何不了他。凌霄只为引上官云转身,加上自己的长剑也不敢和金刀硬磕,所以交手时以闪躲为主,边打边留心对方的眼神。 羽林卫抓住难得的良机,调整休息。田赛文抹掉嘴角的血迹,环顾了一下殿中的局势,然后沉声道,“不要掉以轻心,围着上官云,莫让他脱困!” “是!”三名女侍卫也发现,东瀛高手仅幸存一人,也就是说,只要再坚持片刻,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众人精神一振,加上凌霄带进来的增援,重新排了个六人阵出来,一同围住上官云。 凌霄本也不是这位上官统领的对手,但仗着没穿盔甲,动作灵活,短时间内倒也不至于落败。十招一过,凌霄发现每次上官云转到某个方向,视线就会不由自主的停一下。虽然仅仅是一下,但她找的就是这个线索,所以细节虽小,仍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们接过去,再坚持十个回合!”凌霄说完,向后一撤。 “好!”田赛文立刻率领部下顶了上去。 凌霄转身朝“那个方向”看去,可除了座上东倒西歪的官员,面前空无一人。“到底是谁?”她逐一看向那些官员,个个都是一头一脸的土,认不清面目。难道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凌霄在脑中又捋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不可能有错。她再定睛观察,只见灰尘之后,果然有双桃花眼看似木然,却闪着一抹幽异的光芒。 “李诚骏?!”凌霄心道,“青栋阁的资料里写着,李诚骏自小好武,各门各派的武学都有所涉猎,没想到连摄魂术都学来了。不过我早就该想到,除了他还能有谁!” 李诚骏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抬眼直视凌霄。 凌霄只觉心头一震,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似乎对方眼里有个彩色的风车在转动,让人忍不住盯着想要看个分明。同一时间,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转身,转身,去帮上官云。” 凌霄恍然大悟,原来从献艺开始到现在,对方一共用了两种摄魂术。第一种隐藏在舞姬的动作中,而且需要借助香料,优点是可以使很多人同时中术,但对会武功的女子作用较小。第二种利用眼神施术,不需要香料,也不区分男女,应该是专门针对武林高手准备的。想到这里,凌霄不敢托大,伸手在衣襟上扯下一条布带蒙住双眼。诡异的是,透过布的缝隙,她勉强能分辨出李诚骏的轮廓,但却清清楚楚的看见对方双眼在发光。 “毁掉对方最自信的地方?那就是眼睛了吧。”凌霄想起梦中娘亲的话,抖手甩出弯刀,划向李诚骏的双眼。 “啊!”李诚骏惨叫一声,左手捂住双眼扑倒在地,右手衣袖一挥,击飞弯刀。他已看明白殿内的局势,心知胜负已分,献艺团大势已去。他也看的出,凌霄这一刀意在试探,威力不大,莫说是弯刀,连刀带起的风都没刮到他。他那声惨叫,只是为了通知同伙,再打下去已无必要,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此时,剑阵中的上官云微微一抖,收住了金刀。他眉头紧锁,看了看殿中的情形,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这……是在做什么?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统领,您没事了?”几名幸存的右卫小心翼翼的围了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讲了几句,上官云听的冷汗涔涔而下。 此时殿中只有一处交战未停,便是季沧海和那名白发乐师。 凌霄见二哥在一旁观战,便凑了过去。 “这么快就解决了?”夏鳌棣问。 “反正上官云是恢复了。”凌霄撇了撇嘴,“不过无凭无据的,又没有皇上的命令,我也不敢真的杀了李诚骏,好歹是个王爷。” “确实不好办。不过,我估计着,事情还没完。”夏鳌棣沉思着说。 第156章 曲终人散 “还没完?什么叫事情还没完?”凌霄奇道。 夏鳌棣缓缓说道,“我就问一个问题,你之前跟李诚骏交过手,他今日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你制服?” 凌霄倒抽了口凉气。因为第二种摄魂术她未及提防,方才也处在中术的边缘,一时心惊才不觉得有诈。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刀确实赢的太容易了。她回头望去,只见李诚骏还倒在地上,手捂着眼睛,被几名侍卫围在当中。 “是有点儿不对,二哥,我过去看看。”凌霄抽身欲走。 这时,一个人从旁边跑了过来,伸手拽住她的衣袖,竟然是乐毅。只见他急的满头大汗,低声恳求道,“凌姑娘,你去帮帮大人吧!” 凌霄说,“没这个必要吧。你家大人虽然受了伤,但明显未落下风。再说,我又打不过那个老家伙。你哪里是让我进去帮忙,分明是让我去送死。” 乐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哎呀,我……这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凌姑娘,你就信我一次!要不我给你跪下!” “别别。”凌霄赶紧扶住乐毅。她虽然满腹疑惑,但想起之前乐毅遇险时,自己追悔莫及的心情,还是答应了下来,“那我去试试。不过,稍后你家大人怪罪下来,你可得替我挡着。” 乐毅心头一暖,“这是自然。凌姑娘大恩大德……” “得了得了。”凌霄不耐烦的一摆手。 战团之中,白发乐师与季沧海刚对了一掌。季沧海左肩受伤,所以聚力于右掌,白发乐师也是惯用右手。二人四掌相交,身形俱是向左一偏,同时退开两步,仍是不分胜负。 “季沧海不用兵刃,对方也扔掉了单刀。看来这一战,二人打的酣畅淋漓、惺惺相惜了。”夏鳌棣说,“只要季沧海还能坚持,我们反而不便上前围攻了。” 凌霄虽然没见过当年邱高远与诸葛珍的华山决战,但今日这一战,应该也称得上巅峰武决。她看的心驰神往,也不想打扰二人的比拼。但被乐毅一催,只好抢步上前,拔出长剑。 季沧海虽然面露不悦,但也不好发作,只能联手御敌。 白发乐师又抽出一支弩箭当做武器,以一敌二,战在一处。这回的打法又是一变,只见圈中三道身影不停交错,剑光旋转缭绕,内劲呼啸带风,看的人眼花缭乱。 白发乐师年事已高,虽然功力深厚,但毕竟拳怕少壮,时间长了渐感力不从心。又见周围数名高手环伺,他心知大势已去,虚晃一招退出圈外,摆手说道,“不打了,终究是棋差一招啊!” “那就束手就擒吧!”上官云走上前,准备将他拿下。本来这种事不用亲自动手,但上官云觉得自己寸功未立,又是三大统领中唯一中了摄魂术的,险些酿下大错、颜面尽失,所以心里一直憋着股火,正愁无处发泄。 白发乐师斜睨了他一眼,忽然飞身而起,越过众侍卫头顶,向殿门处掠去。 “休走!”上官云一声断喝,率先追了过去。但他身上甲重,轻功又不是擅长,哪里追的上。 田赛文等人也料定刺客要逃跑,紧随其后向门口奔去。 夏鳌棣的轻功本来在其他人之上,但他身形动了一下,又停了下来。凌霄见二哥没动,便也留在原地。 突然,白发乐师甩长袖击在柱子上,然后借力转身,宛如燕子在飞翔中拐了个急弯,朝相反的方向掠去。 追击的人们收势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飘然落回殿内。 “护驾!”夏鳌棣喝了一声,和凌霄一起挡在密室前面。 见此情景,白发乐师唯有仰天长叹。 “将刺客擒下,朕有话要问他。”李谆已然清醒过来。他不顾梅昭等人的劝阻,从密室里走了出来,李太傅、侍卫和几名太医紧随其后。 “老夫什么都不知道,狗皇帝,你别做梦了。”白发乐师冷哼一声,后退了几步。 他退的方向上,正好伏着李诚骏。见刺客背对自己靠了过来,李诚骏一跃而起,蓄力于掌,猛然拍出。 “留活口!”季沧海话一出口,为时已晚。 只见白发乐师被一掌击中后心,喷出一大口鲜血,立时毙命。 凌霄一愣,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李诚骏还奢望弃卒保车?献艺阴谋的前前后后都是他一手操控,就算弃了卒,也不可能保住他这个车啊? 李诚骏一击得手,紧走了几步,跪倒在皇上身前,“臣弟受邪术蛊惑,一时失察,致使逆贼混入使团。现下刺客已经消灭,罪魁祸首已然伏诛,还请皇兄降罪。” 李谆面色苍白,目光中有一丝怒意,但神态却很平静。他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来人,温凉王击毙匪首时受伤不轻,需要尽快医治。安排守卫严加保护,温凉王养伤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东瀛其他几位使者,由田统领负责羁押,查明真相之前,不得擅自离开宫城。现下景和宫的善后,交由李太傅安排。” “老臣领命。”李太傅答到。 “还有,最重要的是今日护驾众卿,尽快记录在册,呈报上来,朕要论功行赏!”李谆说。 “是。” “谢陛下!”周围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回宫!”李谆说完,在太医和侍卫的簇拥下,起驾回了内院。 李太傅是文官,满腹经纶也不敌满殿的血肉横飞。他把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处理尸体的任务交给夏鳌棣,自己就到别处指挥了。 “二哥,怎么了?”凌霄见夏鳌棣面色沉重。 “没什么。”夏鳌棣望向龙椅前。 凌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陈娟已经醒了,太医正给她包扎肩上的伤口,而她则沉默的望着秦子璇的尸体。叶岚平躺在地上,胸前的衣服仍是高高的撑起,但那活色生香的胸口却再也不会起伏了。羽林卫中另外三名幸存的女侍卫,正跪坐在同伴的尸体旁边,泪流满面。 凌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们,只能默然无语。她望向献艺台,想起方才在那里看到娘亲的幻象,更是难过不已。 夏鳌棣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听二哥的,干活吧,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嗯。”凌霄咬着嘴唇点点头。 不到一天的时间,献艺殿就恢复了大半。不要说是残肢断臂,尸体和血迹,就连顶棚的大洞都被工匠修补好了。 打道回府时已是黄昏,李太傅感慨道,“这场惊天阴谋,终于是落幕了。” 众人出了皇宫,外面的宁静祥和一如往常,只有天边残阳如血。 第157章 受宠若惊 这天一大早,李太傅正在府中用饭。刚吃了几口,忽然停下来问道,“今日怎么人这么少啊?” 夏鳌棣抢先答道,“哦,大哥见献艺之事已毕,马不停蹄的赶去许州了。”然后他露出一脸的坏笑,补充道,“那叫个归心似箭啊!” 李太傅知道他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故意答非所问,笑着摇了摇头,“阳天担心安阳寨那边有危险,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是问他,霄儿呢,怎么又不见她过来吃饭?” “她说没胃口,不吃了。”夏鳌棣算了算,“好像从护驾回来,她就没好好吃过饭。” “那怎么行,赶紧让人送过去。她受了内伤,不吃饭哪能好得快?”李太傅皱着眉说。 “已经送去了,我盯着她把药喝了才过来的。大人放心,她这次内伤不重,比许州那一次还要轻些。”沐怀仁指了指心口,“难受的是心伤,这里估计一时半刻好不了。” “唉,骤然看见蓝夫人的幻象,还要亲手破解掉,也是难为她了。”李太傅叹了口气,“这几天,我见她一回来就拿着那幅画看。” 夏鳌棣放下筷子,说道,“毕竟是个女孩子,表面上再怎么大大咧咧的,心思也比男子要细。不过我们也不会劝,估计啊,还得她自己慢慢想通。” “这可不行,你也说她心细了,千万别由着她钻牛角尖。”李太傅指着二人,“这件事我可吩咐下去了,赶紧哄好她,不然唯你俩是问。” “大人这可难为我们哥俩了。”夏鳌棣愁眉苦脸的说,“昨日,陛下赏赐了那么多金银珠宝下来,她也就稍稍露了点儿笑模样。这见钱都眼不开的主儿,我俩也拿她没辙啊。” “她这个性格,还是随蓝夫人。要不,我去开解开解?”李太傅说。 “大人莫急,我跟二哥没办法,不代表别人没办法。”沐怀仁一笑,“照我推算,这办法快要自己送上门儿了。” 凌霄歪在床上看着母亲那幅画,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念叨我呢?十有八九是二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响,“霄儿,是二哥。方便进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啊。你们等一下。”凌霄站起身,先去把画收好。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夏鳌棣在门外问。 “这有什么难的?”凌霄打开门,见外面除了夏鳌棣,还有冉云峰,“冉大哥,你来了。” 冉云峰看见她也是一愣。只见凌霄穿着件淡黄色襦裙,唇不施朱,眉不画黛,比以往又素净了几分。而且才几日不见,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夏鳌棣也觉得,经过献艺殿一战,这个妹妹似乎愈见成熟,有那么点儿寒梅傲雪、经霜尤纯的意思。他心说,再收拾收拾,差不多可以出阁了。“怎么,你这是准备出门吗?” “还没收拾好。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进屋坐吧。”凌霄把二人让到屋中。 “老天爷啊!圣上的赏赐你还没收起来,就这么摆在外头?”夏鳌棣一进屋,就指着地上一箱银锭子大惊小怪的叫道。 “珠宝玉器什么的都收了,这些是一会儿要花出去的。”凌霄不以为然的说。 “花出去?这些‘都’花出去?”夏鳌棣吓了一跳。 凌霄点点头,“嗯,我昨天算了一下,差不多够了。” 夏鳌棣忽然坏笑着问,“你准备在外面买个大宅,然后搬出去住吗?”他边说边拿眼角瞟着冉云峰,后者低着头,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 凌霄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反问道,“咦,二哥,你怎么猜到的?依你看,这些够在京城买个宅子的吗?” “你个小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夏鳌棣想了想,适时的把话头递了出去,“云峰,你看呢?” “啊?”冉云峰这才回过神来,点头说道,“啊,应该是……够了。” “二哥,今天世叔不进宫了吧?”凌霄问。 夏鳌棣说,“听说陛下今明两日要与东瀛使臣交涉,应该不用大人过去了。景和宫的善后也弄完了,咱们忙了大半个月,正好歇歇。” “没事就好,那我一会儿出门了。”凌霄想了想,“还有,今天我得用车。” “没问题,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备车去。云峰,我先去忙,你们聊着。”夏鳌棣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溜,闻听此言,赶紧起身往外走。 冉云峰问,“要去哪儿?你一个女孩子,带这么多银子出门不方便,要不我陪你去吧。” 凌霄也不客气,“好啊,一会儿你跟我走。对了,你今天来太傅府的事,冯媛他们知道吗?” “知道。你跟夏二哥护驾的事,全京城都快知道了,长乐帮也听到了风声。冯媛本来就打算脚踩两只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今早还是她催我过来的,说万一被卢纪的人看见,由她去解释,就说是反间计。倒是我,还装着推辞了几下。” “那就好。”凌霄一笑,“这个冯媛,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左右逢源。” “先不用管我,你的伤势要不要紧?”冉云峰叹了口气,“之前你说有危险的,就是指护驾这件事吧?” 凌霄活动活动肩膀,又调息了几下,“宫里的太医和药确实好使,早就不疼了。” 冉云峰还想说点儿关心的话,门外来人说,车已经备好了。 凌霄让下人把箱子抬到门口,装进车里,自己也钻了进去。她掀起车帘,见冉云峰正要上马,招手说道,“冉大哥,你这样径直出去不太好。要不你也坐车吧,让他们骑你的马。” “那好。”冉云峰心中一喜,赶紧上了车。 车里空间虽大,但有个箱子碍事,所以两人不得不挨的挺近。二人边走边聊,冉云峰又问了几句凌霄的伤势。 走着走着,一阵风吹起车窗的帘子。冉云峰往外扫了一眼,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凌霄一笑,“才想起来问,不怕我把你卖了?” 冉云峰也是一笑,“卖就卖吧,不值几个钱。我就是觉得,这条路十分眼熟。” “当然眼熟。咱们去东市,万丰钱庄。” 第158章 卿心难料 听说要去万丰钱庄,冉云峰不禁“哦”了一声,心说难怪这条路这么眼熟。前些日子他来太傅府后山练清平剑法,每天都要走个往返。回想起那些日子,二人还没有遇见徐仲达,长乐帮也没有投靠卢纪,东瀛使团还没有献艺,也就没有眼下越来越悬殊的身份和差距。冉云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为何时间不能倒退,难道命中注定,二人只能渐行渐远? 他勉力压住挫败和感伤的心情,不去想往事和将来,强笑着问道,“你要去万丰做什么啊?” 凌霄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冉大哥,你跟伍哥是不是合伙瞒了我什么?” 冉云峰看了看车里的银子,恍然大悟道,“我们还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呢,看来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前阵子伍哥说翠云楼周转不过来,就把他家的祖宅抵给了万丰钱庄。他还特意叮嘱我,别在你面前说漏了嘴。” “我就知道。”凌霄哼了一声,“他家宅子抵了多少钱?” “一千五百两银子。” 凌霄一拍箱子,“我准备替他赎出来。连本带利的话,这些够吗?” 冉云峰大概算了算,“差不多,你是不是自己也算过?应该还能剩下一些。” “好啊。”凌霄感激的看着冉云峰,“冉大哥,你帮了翠云楼这么大的忙,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一会儿办完正事,我做东请客。” 冉云峰脸一红,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万丰钱庄也是开门做生意,翠云楼信誉那么好,伍哥的人我们又信得过,当然尽量留他这个主顾。” 凌霄说,“可他押了宅子之后,你们既不派人看着,又不收他的地契,还给他算的利钱特别低,这就于理不合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冉云峰的脸越来越红了,确实是他跟钱庄刘掌柜担保,这一单买卖才做的如此特别。 凌霄往箱子上一靠,说道,“我只给了伍哥一百五十两银子,他就能在东市开那么大一间酒楼?要真是这么容易,京城岂不人人都发财了?我疑心了好久,所以派人偷偷的查了一下。” 冉云峰心悦诚服的点点头,“如果是太傅府有心要查,只怕天下间没有查不到的事。” “我们又不是神仙,别说的跟未卜先知一样。”凌霄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冉大哥,这几天你都在忙什么?” 冉云峰叹了口气,“别提了。可能冯媛觉得,上次我在酒宴中的表现还行,就跟帮主要人,调我过去跟着她学东西。” “哦,这倒是好事。”凌霄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好事?”冉云峰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几天我真是越看越心寒,再跟她这么学下去,我怕自己变得跟她一样自私算计。” “不会的,你不是那种人。冯媛有些手段还是挺高明的,只可惜她心术不正。你学到之后,好好辅佐尹帮主,用在正途就是了。”凌霄忽然想到摧心断脉手、秦啸天和秦小天,出了一会儿神,然后问道,“对了,她今天让你过来找我,有没有特殊交代什么?” “哦,差点儿忘了,还真有。”冉云峰凑近了一点,轻声说道,“她让我这次打听出,你的真名叫什么?” “真名?”凌霄一挑眉,心说不愧是逍遥楼的旧人,这么快就发现端倪了。虽然不知道冯媛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但应该是怀疑到她的身世了,才有此一问。 “嗯。不过我跟她说,咱们其实不熟,我跟自尘也只知道你姓凌。”冉云峰赧然一笑,“说来惭愧,我以前一直猜错了你的名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夏二哥叫你‘霄儿’。” “叫什么都无所谓。”凌霄苦笑了一下。她听见车外热闹起来,算路程差不多到东市了,就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冉云峰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凌姑娘,我以后可不可以……像夏二哥那么称呼你?” 凌霄面色一寒,“说起来,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还天天装着情深谊重的样子?” 冉云峰慌了神,连忙摆手,“我不是装的,真不是。我只是猜错了……哎呀,我也解释不清楚。再者说,世上那么多人,连对方的姓氏都不知道就一见钟情了。相比之下,我还算好的吧?” 其实凌霄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可她那时正巧看到街边站着一对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旁边是一对相依相偎、白发斑斑的老夫妻,又瞥见集市上,数对相恋中的男女。 她那时忽然意识到,冉云峰想要的,应该就是这种平平淡淡的幸福。可能开一间小店,赚够家用,暇时温柔体贴的陪着家人逛街,在花前月下对妻子说着甜言蜜语,在庭院的树荫下教孩子练剑。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能嫁给这样的夫君,必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自己的身世,自己身上的毒,就注定与这样的生活无缘。她心想,与其勉强凑在一起,相互折磨,不如趁早让双方都断了这个念头,于是狠心来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冉云峰见对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赶紧说道,“我知道,这么说你肯定不信,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荒唐。可是……” “只要名字就够了?”凌霄打断了他的话。 冉云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问冯媛,她只要我的名字就够了吗?”凌霄眼珠转了转,“你回去告诉她,我叫凌蓝。” 冉云峰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本来有说有笑的气氛,瞬间急转直下。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又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让凌姑娘难受了?可他自己也觉得委屈,明明是一片好心,却好像被硬生生掏了出来,揉的支离破碎,然后扔到冰窟窿里冻成一坨。那种彻骨的寒意,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第159章 东市四绝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往东市万丰钱庄走。本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惜被凌霄亲手毁了。后半程,车内的气氛无比尴尬,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不过到了钱庄,有冉云峰在,徐掌柜和伙计还是通融不少。所以凌霄交完银子,很快就拿回了伍玉声签的字据。 徐掌柜看出气氛有点儿尴尬,于是说道,“云峰,你跟自尘回总舵之后,我给你们收拾屋子时发现样儿东西。你等着,我去后院取来,看看是不是你落下的?” 凌霄站在一旁,数着剩下的银子。她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个念头,只要自己这个时候递给冉大哥一些银子,说是谢他的,估计二人的关系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她被这个主意吓了一跳,不禁问自己,真的要狠下这个心吗?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她拿着银子纠结不已,手都有点儿抖了。 “云峰,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掉的?”徐掌柜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支笛子,“我从床底下找到的,估计是顺着缝儿掉下去的。” 虽然是支竹笛,但却做的精巧细致,笛身上还刻着花纹。冉云峰接过笛子看了看,点头说道,“是我掉的,多谢徐叔。” 徐掌柜呵呵笑道,“不用谢。本来我拿不准是你的,好像自尘和三小姐身上也有这么个笛子,起码长得差不多。” 冉云峰把笛子别在腰间,“没错,帮主当初一共买了三支,送给我们三个,所以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上面刻了名字,我这支刻了个‘峰’字。” 凌霄心中一动,尹淑儿与冉大哥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只要她在,多少是种牵绊。她又想起当初想要撮合冉大哥和一一的事,心说既然这样,也就不用狠心一刀两断了吧。她把银子揣进兜里,盯着对方腰间的竹笛问,“冉大哥,你会吹笛子?” 冉云峰见她的态度缓和下来,心里面多少轻松了一点,“学过几天,怎么了?” “没什么。”凌霄朝他招了招手,“走啊,去翠云楼,或者别处也行,说了我请你吃饭的。” 冉云峰说,“那还是去翠云楼吧,包间里说话方便。” “好啊。”凌霄出了门,见四周没有可疑的人,闪身进了斜对面的翠云楼。 此时未到正午,翠云楼里的客人不多。凌霄跟伍玉声和清泉打过招呼,上楼进了最里面的包间。 冉云峰晚她一步进屋,伍玉声招呼完客人,也跟了进来。 见三人到齐,凌霄拿出万丰钱庄的字据,“伍哥,这个还你。” “这是?这……这怎么回事啊?”伍玉声看见是自己抵押祖宅的字据,十分意外。 凌霄将方才的事讲述了一遍,末了她说,“伍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心里清楚,翠云楼是因为有你们,生意才能日渐红火。不过重新开张的时候咱们说好了,我出钱你出力。你抵了租宅的事,之前是我不知道,现在既然我知道了,又有能力解决,自然不能让你继续吃亏。” 冉云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姑娘要是天天都这么说话,尤其是肯这么跟自己说话,那该多好。 “凌姑娘,这……说的哪里话,一千五百两银子啊!”伍玉声显然也深受感动,“你不光救了我的命,还救了翠云楼。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如此破费呢?” “不算什么,手里正好有嘛。还有,说了好多次了,救命这事我顶多是个歪打正着,你别动不动就挂在嘴边上。就算没有我,我那几个哥哥也肯定会替你洗脱冤屈的。”凌霄说,“最近我忙宫里的事,也没顾得上这边。翠云楼现在生意如何,还需要多少钱周转?” “不用了不用了,周转的开。”伍玉声连连摆手,“放心,翠云楼的生意马上就要好起来了,这也是托你的福。” “托我的福?”凌霄不解的问。 “前几天,我本来让清泉去给你报信的。结果他到了太傅府,从门口侍卫那里得知你病了,就没敢进去打扰你。正好你今天过来,我好好跟你讲讲。”伍玉声喜形于色,“记不记得上次让你给酒取名,那时我说,上头要评选四家最有特色的商户,定名为‘东市四绝’?” 凌霄点了点头,“当然记得。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评上了没有?” 伍玉声笑的开了花,“评上了,这几日正在定做招牌,过两天就能挂出来了,以后的生意肯定能蒸蒸日上。” 冉云峰也点了点头,“长乐帮也听说了,我还准备过几天专程来给伍哥道贺呢。” 凌霄也乐了,“那敢情好。不过,除了咱们家,其他三家都是谁?没有别人卖酒吧?” “没有,酒就咱们一家。”伍玉声掰着手指头说,“我给你数数啊,四绝分别是流山馆的舞,文阅阁的墨,翠云楼的酒和珍妍斋的香。” 冉云峰一愣,他之前只知道流山馆和翠云楼评上了,没想到还有珍妍斋。他想起自己上次去珍妍斋找凌霄,就是遇见曲如萤买胭脂露的那次,曾经听到一个神秘人说,他们有权利决定谁是“东市四绝”。回忆起当时珍妍斋掌柜谄媚的语气,和现在的评选结果,看来那个神秘人还真有些门道,不知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正想着,还不及问,伍玉声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还多亏了你上次把左卫统领带来喝酒,咱们才能这么顺利的被评上。” “左卫?”冉云峰一惊,然后恍然大悟。以左卫的势力,在东市别说评个“四绝”,就算从里到外翻个四遍,都没人敢说个“不”字。 “季沧海?”凌霄也是一愣,“这件事怎么还跟他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说你守着太傅府,居然对朝堂各方势力的地盘一无所知,真是暴殄天物。”伍玉声一脸的怒其不争,“西市那边大都是小商铺,治安什么的归右卫管。东市这边不论是商铺还是顾客,以有钱人居多,归左卫管。” “那左卫岂不富的流油了!”凌霄把嘴长的老大。 第160章 南辕北辙 听伍玉声提起东市四绝和左卫,凌霄略微犹豫了一下,讲起了前几日护驾之事。不过因为涉及皇室机密,而且圣上与东瀛使臣的谈判还没有最终结果,所以她必须略去很多细节,尽量说的含糊其辞。 可即便如此,包间中的另外二人仍是听得目瞪口呆。 “你当了正九品侍卫?”伍玉声的喜悦多于惊讶,“那敢情好。这下翠云楼在东市就什么都不怕了。” 凌霄摇了摇头,“封官这件事是绝对的机密,圣旨是在献艺前的最后一刻才颁下来,而且明文写的是官职只在献艺期间有效。所以我现在又是平头百姓了。” 冉云峰双眉紧锁。长乐帮虽然知道了圣上遭人行刺,太傅府立了大功,但确实不知道这些细节。 伍玉声大惑不解的问,“可是你立了大功,按理说,应该加封更高的官职才对啊?” 凌霄也是不明就里,“其他参加护驾的人,左卫和羽林卫皆官升一级,右卫也没有受到责罚。只有我,皇上赏了财物,却没有提到官职之事。至于为什么,连世叔和三哥都猜不透。总之,目前情况就是这样。我偷偷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往外说哦。” “不说,跟媳妇儿我都不说。放心,平头百姓也没关系。只要知道你现在跟左卫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伍玉声想了想,“我说嘛,怎么翠云楼这个‘四绝’的称号来的这么容易。这样,你俩先聊,我让人准备酒菜去。” 包间里就剩下两个人,凌霄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索性端着茶杯小口品着,看着地面默默出神。 冉云峰本来一直在纠结,对方数次明确拒绝,自己是不是该就此放弃。可一想到放弃,他又觉得无比难受。从嘉陵江上的初见,渡口的分别,山神庙的重逢,再到青龙寺回京路上的表白,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每一件都让他割舍不下。可是到了翠云楼,听她讲起东瀛意图行刺,太傅府和左卫联手护驾的事,冉云峰才惊觉,原来二人所处的世界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他虽然早就意识到差距,也一直试图追上对方,却没料到越努力就离得越远。 冉云峰偷眼看了看凌霄,知道自己再不说话,气氛就彻底僵了,于是赶紧找了个话题,“没想到徐副掌门的命案背后,竟然藏着这样惊天的秘密。其实事情到现在都没彻底了结,你不应该急着告诉我和伍哥的。” 凌霄一笑,“皇家的事,我确实不方便说太多。但太傅府的所有筹划,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是对朋友。这次徐副掌门的命案,三哥早已猜到真相,大哥也找到了关键性的线索。只可惜我们要以大局为重,不得已做出好多假象,拖着不敢破案。你和徐副掌门是朋友,尽早给你个交代,也好让你安心。对了,听说后来还有捕快查到了长乐帮头上,他们没为难你吧?” 冉云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意在强调“朋友”二字,不禁低下头去,“没有。也是幸而我从你那里知道了些线索,在捕快来的时候着重表明了身上没有剑伤,所以很快就洗清了嫌疑。” “那就好。”凌霄点了点头,“你放心,大哥已经把凶手的线索和徐耀川尸体的位置告诉了六扇门和大理寺,应该很快就会破案了。之后他们还会把结果告知苍山派的徐掌门,也就是徐仲达的师兄。” 冉云峰点点头,“还是你们做事周密,既不影响大局,又替死者报了仇。我忝为徐副掌门的朋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替他们叔侄道一声谢。” 凌霄一挥手,“不用客气,应该的。” 冉云峰回忆起上次去太傅府的情景,心中叹服不已,“难怪沐校尉说,这个案子三五天之内不会再有进展。现在回头再想,才发现这句话大有深意,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听到有人夸三哥,凌霄乐的像被夸的人是自己一样,“不止如此,三哥还让大哥天天在尚书府外转圈,装着全力追查命案却毫无头绪的样子。让我装着误伤了羽林卫的统领,被名正言顺的淘汰。让二哥装着受重伤,十天半月下不来床。还有很多细节我不方便说,总之,这次如果不是他,只怕长安城已经地覆天翻了。” 冉云峰无奈的笑了笑,“沐校尉的确是智计百出、算无遗策。跟他一比,我简直像个傻子。” 凌霄也是一笑,“不用妄自菲薄,之前在安阳寨的时候,你是最早提醒我留意信义庄暴露的原因,也很厉害啊。” “对了,后来安阳寨的内奸除了没有?”冉云峰问。 “还没有,不过大哥已经去了许州,这一趟应该能彻底解决了。”凌霄拍手说道,“他还能跟厉姑娘多相处一段时间。” 提到厉凤然,冉云峰想起当初在安阳寨的后园,二人假装情投意合的样子。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冉云峰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感伤。 看到他的表情,凌霄也猜到了几分,默默低下了头。 这时,伙计敲门进来,摆上一桌酒菜。 等伙计走后,冉云峰忽然说道,“凌姑娘,我之前……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胜其烦?” 凌霄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倒是……没有,不过冉大哥,我真的只当你是朋友。而且我也没什么好的,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别人说了我也不喜欢听,整个人特别无趣。你应该找一个……” 冉云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再解释了,之前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再说让你为难的话了。不过,我是真的想让长乐帮脱离卢纪和冯媛的掌控,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做到。凌姑娘,你是否还愿意相信我?” 凌霄眼珠转了转,忽然拿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上,“冉大哥,这些是我一点心意,谢谢你帮翠云楼度过难关。” 冉云峰脸色一变,“凌姑娘,你这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难明白吗?” 冉云峰两条剑眉几乎拧在一起,“你这……太不拿我当朋友了。” 凌霄冷冷一笑,“如果你觉得多了,不妨拿那个笛子,吹两支曲儿给我听听啊。” 第161章 情断义绝 冉云峰回来的比冯媛预计的要早,而且早的多。 “云峰,先坐下来歇歇。”冯媛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来人,上茶。” 冉云峰行过礼,在侧座坐了下来。 冯媛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对左右说道,“其他人,都先出去。” “是。”厅中本来都是郝云通的旧部,听见冯夫人这么说,赶紧退出大厅。 冉云峰失魂落魄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叹了口气。 “呵呵,年纪轻轻的,就这么长吁短叹怎么行。这一趟,辛苦了吧?”冯媛说完,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冉云峰放下茶杯,定了定神,“是属下失态了,请帮主夫人莫要见怪。” “无妨。”冯媛嫣然一笑,“我交代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她说,她的真名叫凌兰。”冉云峰说完,偷眼留意冯媛的表情。 冯媛闻言,神色未变,只是徒然坐直了身子,“哪个‘蓝’字?” 冉云峰略微顿了顿,“没来得及问。一个女孩子,想必是兰花的‘兰’吧。” 冯媛秀眉紧蹙,追问道,“还问到别的没有?” 冉云峰回忆了片刻,“她前几日确实做了左卫,不过现在官没了。” “这个我不在意。”冯媛想了想,“明日,你再去一趟。” “属下可能去不了了,我们翻脸了。”冉云峰貌似平静的说着,眼神中却藏着一丝屈辱和愤怒。 “哦?”冯媛来了兴致。 冉云峰将翠云楼的对话讲了一遍,末了他叹息道,“自尘说的没错,她对我没有丝毫情谊,不过是戏弄于我。我当时气极,也撂了几句狠话。所以,今后也没什么借口再见了。” “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冯媛摇了摇头,“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一句两句没说对心思,就弄得非要一拍两散才肯罢休。其实啊,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你信我句话,过一会儿就又舍不得放不下、拍不开打不散了。” 冉云峰自嘲的摇了摇头,“她这次是来真的,我能感觉到。也是我之前痴心妄想,回想起来,越发觉得自己可悲可笑。冯夫人,我心意已决,再也不会回头找她了。” “唉,我是过来人,知道这个时候劝也没用,你回去慢慢想吧。”冯媛复又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道,“估计不是兰花的‘兰’,只怕是姓蓝的‘蓝’。可这不应该啊,犯了名讳了。难道是我想多了?” “冯夫人,哪里不对吗?”冉云峰问。 冯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两下,“如果她真名叫‘凌霄’,我反而能理解,可‘凌霄’这个名字偏偏是御赐的。叫‘凌蓝’的话,就很难说的通了。” 冉云峰皱起眉头,“难道,她又骗了我?” 冯媛摇了摇头,“算了,只是名字而已,也许我不该在这上面下功夫。不过云峰,你明日必须再去一趟。” 冉云峰咬着嘴唇,全身都是拒绝的意思,只是没有说话。 “用不着这么为难吧?”冯媛放下茶杯,轻笑道。 “冯夫人,您让自尘去吧。”冉云峰满脸的决绝,“我真的不想见她!” “冉自尘那个性格,哪里办得成事。”冯媛摇了摇头,笑问道,“你恨她了?” 闻听此言,冉云峰沉默半晌,“恨或者不恨,我一时也没想明白。不过至少,我知道自己不想见她。” “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冯媛的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能有十几年了吧,那时我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喜欢过一个……和自己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人。” 冉云峰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于是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冯媛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对方,“后来就变成恨了,恨他对我不理不睬、视若无睹,恨他散尽家财、自甘堕落。唉,现在想来,不会有结果的事,趁早放下也好。” “那人……后来怎么样了?”冉云峰小心翼翼的问。 “不知道,可能,死了吧。”冯媛从来不喜欢讲过往的经历,即便是当着尹天策的面儿,只要对方不问,就绝不主动提起。没想到第一次追忆过往,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冉云峰看得出,她虽然尽量使自己显得不动声色,却难掩内心的焦灼。果然,越是在嘴上放得下,心里越放不下。 冯媛伸出左手支着头,想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岔开,“所以你看,只要往前看,时间就会改变一切,改变身份和地位,再强烈的爱恨都会变成陌路。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往大了说,韩信受了胯下之辱尚且能扬眉吐气,往小了说,多少大英雄关起门来,不是对着女人做小伏低?没什么丢人的。再说,如果这一关你都过不去,将来又如何成得了大事,让她刮目相看。” “冯夫人教训的是。”冉云峰低下头。 “明日我再给你个机会,去太傅府见见她,自己把这一关给过了。” “这……是。”冉云峰仍是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应承了下来,“那属下明日的任务是什么?” 冯媛道,“继续打听她的身世背景。还有,把今天的事给圆回来,不准跟她交恶。” “是,属下明白。”冉云峰皱起眉,“可是,就怕她再编个瞎话,我听不出来,又被轻易的糊弄过去。” 冯媛沉思了半晌,最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跟你交个底,卢纪之前派过很多人查她的底细,却一无所获。就连熟知各大门派武学的李诚骏,都看不出她的师承。这个人就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从地里长出来,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京城太傅府。” 冉云峰眉头皱的更紧,“如果是这样,那咱们也够呛能查到什么。或者,您的怀疑有具体的指向?” 冯媛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连卢纪都查不到来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金尊玉贵,上头有人挡着,谁都招惹不起。不过可惜,她是第二种。所以她的来历,太傅府上下不敢对外透露一丝一毫。” “为什么?”冉云峰不解的问。 “因为她是罪大恶极之人,只要消息传到江湖上,就人人得而诛之。” “什么?!”冉云峰大吃一惊,“她才多大,这怎么可能?” 冯媛冷冷一笑,“没错,就是她的年纪惹我怀疑。罪大恶极,还能投靠李承安的人,怎么想都是指向逍遥楼啊。” 第162章 不速之客 “冯媛是这么说的?”凌霄瞪大眼睛,深觉不可思议,“她怀疑的竟然是我的年纪?” 冉云峰点了点头,“而且她既不关心你的官职,也不关心你们和左卫的关系,只是一味追问你的身世。” “不关心大局,这是私怨的意思吗?”凌霄皱着眉想了想,“从长乐帮迁来京城算起,如果这几年之间,她一直在留意世叔的动向,倒也说得过去。她是在执果导因,所以算算我的年纪,再问问真名,就可以认准了。” 虽然对方好像在默认冯媛的猜测,冉云峰还是忍不住问,“那她猜的对吗?” 凌霄白了他一眼,“你还要我说的多明白?” 冉云峰不好意思的一笑,“冯媛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凌霄露出个贼兮兮的笑容,“我说的你就信了?别忘了,我可是罪大恶极之人啊。” 冉云峰连忙摇头,“我相信你的为人。就像你昨日故意气我,我当时虽然吓了一跳,但立刻就知道,这里面有蹊跷。” 凌霄咯咯笑道,“昨日我本以为能瞒过你,没想到你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见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冉云峰松了口气,“还好我机灵,不然就真被你骗过去了。可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骗我一下?” 凌霄说,“为了让你回去演戏演的更逼真啊。冯媛分明藏着更深的企图,昨日却只让你问我的名字,因为她知道咱们是朋友,所以断断不会在你面前说真话。可是如果让她相信,咱们已经反目成仇了,没准她就会在你面前露出马脚。” 冉云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还是你心细。可你就不怕,她今天真的让自尘过来找你?” 凌霄笑的趴在桌上,“冉二哥每次看见我就臭着张脸,你觉得他能从我嘴里套出实话吗?所以肯定还是你来啊。” 冉云峰想起弟弟那个毛毛躁躁的性格,别别扭扭的样子,也不禁笑了出来。二人笑够了,冉云峰说,“虽然冯媛没露出什么破绽,不过起码,我能看出她没安好心。” 凌霄点了点头,“是啊,她其实并没有劝你跟我和好。” 冉云峰也叹息道,“她只想在太傅府这边留条后路。所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对付她?” 凌霄眼珠转了转,“我准备,什么都不做。” 冉云峰问,“为何?” 凌霄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小布条放在桌上,“我之前曾经飞鸽传书给义父,告诉他冯媛的事,这是刚收到的回信。” 冉云峰摊平布条,看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微微一怔,“什么叫‘刀下留人’?” 凌霄撇了撇嘴,“我那个义父啊,虽然不像三哥那样卖关子,但也不喜欢好好说话。明明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非得绕的百转千回,让别人费尽心思去揣测。不过他既然这么说,我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你放心,如果冯媛只是查探,我就不会对她做什么,更不会牵扯到长乐帮。” 冉云峰知道对方顾念和长乐帮的交情,连忙解释说,“凌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拦着你。冯媛查探之后,对你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我现在也看不出来。不过既然她把我调了过去,我正好在旁边盯着。如果她有什么异动,我就找个借口去万丰钱庄,然后让伍哥传消息给你。” 凌霄看着冉云峰的眼神,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心中一阵感动,“冉大哥,其实这件事,我一直不想把你扯进来,更不想让你夹在我和冯媛中间左右为难。” 冉云峰摇了摇头,“这是说的哪里话。帮主投靠卢纪之后,你和夏二哥他们还对我好言相待,我相信你们为人做事泾渭分明。所以我一点都不为难,你和冯媛之间,我肯定帮你。” 凌霄低下头,默然不语。 冉云峰接着说道,“这次如果不是冯媛揪住不放,我还真不知道你的身世如此隐秘。凌姑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横竖我也已经被扯进来了,你干脆把一切都告诉我,怎么样?” 虽然对方说的诚恳,凌霄还是满心的犹豫,“冉大哥,如果我真的罪大恶极之人,你若帮我,就是与全武林为敌呢?” 冉云峰说,“我第一次听说逍遥楼,还是冯媛和金子昴密谈的那次。昨天旧事重提,我就趁机问她是怎么回事。可冯媛说,那是十年前的旧事,让我不用知道太多。十年前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是武林的公敌?” 凌霄叹了口气,“所谓罪大恶极,不一定是那人自己满手血腥。即便年纪不大,如果生错了人家、生错了朝代,同样可能是罪大恶极。打个比方,如果当初孙大人真的贪赃枉法、里通外国,难道你还会执意保护幽宁和幽安吗?” 冉云峰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我会。” 凌霄又叹了口气,“你别张嘴就来,想好了再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是无辜的孩童,按刑律也是要掉脑袋的。” “你不是说‘如果’吗?如果我认识幽宁和幽安,就把他俩藏起来,再拿两个尸体充数。然后把他们培养成人,悉心教导,晓以大义,让他们不要心怀怨恨也就是了。”冉云峰轻笑道,“你以为我有多循规蹈矩吗?放心,就算与全武林为敌,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要大吧。” 凌霄还在犹豫,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喧哗。 “哎,大人,您不能硬闯啊!” “大人,您怎么也得让我们先通报啊!” 凌霄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淡定的说,“没事,看来是场误会。我就说嘛,现在的刺客怎么都这么嚣张,还敢大白天杀上门来不成?” “要不要出去看看?”冉云峰问。 “不用,自会有人处理。”可她话音未落,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间就到了院中。凌霄疑惑的看向门口,起身准备过去查看,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凌霄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踹门的竟是乐毅。而且门外不止一人,乐毅的胳膊被两名守卫拽着,腰上还环着一名守卫。 “乐毅!”凌霄恶狠狠的看着他,然后挥了挥手让守卫退下,厉声喝道,“你,竟敢踹我的门!” 第163章 性命垂危 乐毅见太傅府的守卫已经走远,赶忙把门关起来,转身一把拉住凌霄的衣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凌姑娘,事出突然,情非得已。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你赶紧跟我走一趟。” “别拉拉扯扯的,谁跟你往日有情分了?”凌霄脸上一红,甩开他的手说,“你嗓子怎么了,哭的?还是上火了?” “上火了,上大火了。”乐毅急出一头一脸的汗,“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现在就跟我走。等到了地方,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凌霄想了想,“你起码告诉我个大概啊,好让我跟世叔和三哥打个招呼。” 乐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凌姑娘,要是能说我早就说了。你现在什么都别问,来生做牛做马我再报答你。” “你瞎说什么!赶紧起来。”凌霄吼完,叹了口气。男儿膝下有黄金,乐毅虽然平时嬉皮笑脸的,但遇到大事还真是从没含糊过。想到这里,她心一软,直接答应下来,“好,我什么都不问,跟你去就是了。” 乐毅起身一抱拳,“大恩大德,没齿难……” “行了行了。”凌霄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穿上棉衣,背好长剑。 冉云峰一直在旁边看着,双眉紧锁。这个硬闯太傅府的年轻男子身穿官服,言语反常,肯定不是寻常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又有危险。 凌霄看出他的担心,安慰道,“放心,乐毅是左卫的人,不会害我的。” 乐毅也连连摆手,哑着嗓子说,“不会的不会的,我敢以性命担保。” 冉云峰勉强放下心来,点头说道,“那好,你自己小心。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明日我再来找你?” “明天再说。”凌霄敷衍着答道。被乐毅这么一搅和,她觉得心里乱哄哄的,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凌霄收拾停当,乐毅不由分说,推着她就往外走。 凌霄一瞪眼,“别推!对了,官服还在我这里,顺便送回去吧?” 乐毅忙说,“不用不用,以后再说。” 二人出了院子,一个要往南,一个要往北。 凌霄嫌弃的说,“回来,我得先去后院牵马!” 乐毅拽着她往府门走,“不用,给你备马了。大宛名驹,那叫一个漂亮,你见了保准喜欢。” 凌霄被他忽悠的向门外走去,忽见一人拦住去路,竟是沐怀仁。 只见沐怀仁负手而立,看上去气定神闲。 凌霄立时反应过来,小跑几步躲到他身后,“三哥,乐毅忽悠我,左卫怕不是要强抢民女吧?” 乐毅停住脚步,目光中露出一丝恐惧,“沐校尉,您……已经知道了?” 沐怀仁看了看乐毅的神色,悠然的说,“没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乐毅咬着牙说,“那您这是要拦我?” “倒也没这个必要。”沐怀仁退在一边,扭头对凌霄说,“早去早回。” “哦。”凌霄知道,这是没有危险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 乐毅怕对方反悔,赶紧拉着凌霄出了太傅府。 门外果然停着两匹高头大马,一匹通身雪白,唯有额前一点黑斑,另一匹色如重枣,毛色油光锃亮。 “好漂亮!”凌霄摸了摸两匹马,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 乐毅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枣红这匹是大人的坐骑,傲气得很,轻易是不让生人碰的。上次左卫一个新来的马夫喂它,还被狠狠踢了一下。” 凌霄又一瞪眼,“那我方才伸手时你怎么不拦着,它踢我怎么办?” 乐毅讨好的说,“以凌姑娘的身手,谁踢得着你。不过,你还是骑这匹白马吧,保险点儿。” 二人上了马,乐毅一夹枣红马的马腹,骏马立刻狂奔起来。白马见枣红马一跑,也不等凌霄吆喝,撒开四蹄紧随其后。 凌霄一勒缰绳,发现竟然不好使,忙向乐毅喊道,“你慢着点,京城的主道不让骑马跑这么快。要是撞着人,或者被对头看见了,参我世叔一本怎么办?” “嘁,我就不信你们在京城没骑过快马。”乐毅不仅没减速,反而越跑越快,“放心,今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左卫给你兜着。” 好在马匹神骏,二人骑术也都不错,不消多时就顺利到了宫城。 一进宫门,只见左卫戒备森严,凛然不同往日。凌霄心下狐疑,难道东瀛刺客的事还未了结? 她正边想边朝偏殿走,乐毅忽然拽着她往旁边一拐,指着紧里面两扇门说,“那边。” 凌霄一愣,“这是……你家大人住的房间?” “没错。”乐毅朝房门外的侍卫点点头,然后推门而入。 凌霄跟着进屋,立刻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血腥味混杂着很多种药味。 外屋除了梅昭,何太医也在,二人皆是一脸焦灼。梅昭见她来,愁容稍敛,喜出望外的说,“凌姑娘,赶紧里面请。” 凌霄满腹疑惑的进了里间,惊讶的看见季沧海趴在床上,床边放着好些瓶瓶罐罐,地上还有几个盆,盆里尽是沾满血的药布。最让她震惊的是,短短数日不见,季沧海竟已形销骨立,乌云罩顶,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 凌霄瞪大了眼睛,回头问乐毅和梅昭,“他只是中箭而已,没毒,伤的也不是要害,怎么会这样?” 乐毅叹了口气,“我家大人一直由何太医专职看顾,凌姑娘可知是什么原因?” 凌霄脑中忽然现出一丝光亮,隐约想起三哥之前的猜想,“我们确实推测过,季大人可能患病或是中毒,但从未查证。” 梅昭也叹息了一声,“这本是机密,圣上下过封口令的,知道原因的人不超过五个。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让凌姑娘知道真相了。我家大人得的是种怪病,不可以受外伤。如果是内伤还好说,只要不太重,总能慢慢调养过来。若是外伤……”梅昭紧抿着嘴,一时说不下去了。 “若是外伤,就极难愈合。”乐毅接口说道,“陛下之所以把何太医派过来,因为他不仅擅长针砭之术,还善于缝合伤口。自打何太医来了,一般的小伤我们就不怕了,缝合后修养一阵子就行。但这次不同,这次的伤口……实在太深了。” 第164章 回光返照 梅昭接着说道,“这次不单单是伤口太深的问题。当时大人为了护驾,受伤之后坚持御敌,导致疮口撕裂。何太医已经尽力了,可有些地方怎么都缝不上。” 乐毅哽咽道,“要不是为了救我,大人也不用拔出弩箭。要不是为了对付那名刺客,他也不用强行出手。” 回忆起护驾时的情景,凌霄不禁默然。当时她也在场,亲眼看见那支带血的弩箭从身后飞来,击落刺客的弩箭,救下乐毅和皇上。而且包括自己在内,护驾的其他人无一是白发乐师的对手。上官云更是中了摄魂术,不得不用羽林卫剑阵牵制,导致田赛文也分身乏术。在那种情况下,季沧海若不出手,别说是皇上,其他人的性命也尽皆危矣。 此刻见到季沧海的伤势,凌霄终于将前因后果想通,并且串在了一起。难怪那一次自己提到“外伤”,季沧海和乐毅勃然变色,难怪何太医的职务和行踪连世叔都查不到,难怪乐毅说可以切掉自己额头上的疤再缝好。 在她陷入回忆之时,梅昭还在继续说着,“不光如此,这几日大人不顾有伤在身,一刻不停的给我们表功行赏、发放抚恤,结果伤势沉重,情况越来越糟。无论多好的药,无论怎么清理、缝合,都阻止不了伤口溃烂恶化。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原来是这样!”凌霄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季沧海,心中也略有惋惜。一个武功冠绝天下的高手,却脆弱到不堪一击,竟然要死在一只小小的弩箭之下,简直是天妒英才。她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问,“那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梅昭看向何太医,“我们说不明白,要不,您给凌姑娘解释一下?” 何太医上前一步,接过话头,“季大人的病,我也看顾了近四五年,虽然没办法根除,但总算有点儿心得。我之前曾经有一个设想,他的情况如此特殊,可能是血里有易生毒素的东西,或是少了什么抵御毒素的东西。我这么说,凌姑娘可否明白?” 凌霄思索着,微微点了点头。 见她理解,何太医继续说道,“之前听你说,斑斓虫不惧百毒,甚至以毒为食。而且你戴了它这么久,身上只有一个小口子,既没有溃烂,也没有扩大,甚至没有愈合。所以我猜测,此蛊除了吃毒,可能还有清理伤口的功效。这次我想借它一试,看能不能抑制季大人伤口的恶化。” “哦。”凌霄恍然大悟,这个方法虽然看似病急乱投医,但经何太医这么一解释,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见屋中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凌霄几乎就要当场答应下来,立刻掏出斑斓虫帮忙。可她早已不是那个初入江湖的黄毛丫头,面前也不是行侠仗义的江湖。无论是太傅府和左卫不稳固的合作关系,季沧海随时可能翻脸的态度,何太医给自己治病的敷衍,都让她不得不顾虑许多。 凌霄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原来何太医抽了我那么多血,是为了给季大人找治病的方法啊。” “凌姑娘!”乐毅听出对方语气不对,哑着嗓子说道,“这不是怄气的时候,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所谓医者父母心,老夫自问从不计较患者的身份,都会一视同仁。”何太医神色黯然的说,“老夫可以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也可以承认我师弟的妙手技高一筹。实不相瞒,目前看来,用斑斓虫压制你体内的毒性确是最好的办法。凌姑娘若要怪罪老夫,也属合情合理,但请不要迁怒于季大人。” 凌霄神色稍缓,但仍是没有点头。 梅昭无计可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凌姑娘,看在……看在大人看重姑娘的份儿上,看在前日兄弟一场、共同进退的份儿上,请千万施以援手!” “你起来。什么看中,什么兄弟,乱七八糟的。”凌霄伸手一拉,梅昭仿佛被一股大力掀飞,不得不站了起来。凌霄叹了口气,“何太医,我知道自己的病不好治,我也不是怪您。至于给季大人疗伤之事,我不敢承诺一定有效,但肯定尽力一试。” “多谢凌姑娘!”乐毅和梅昭眼瞅着又要跪下。 凌霄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你俩把他伤口露出来,让我先看看。” 乐毅赶紧跑到床边,拆开季沧海背上层层的纱布,露出一个深深的伤口。 凌霄凑近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原来的创口经过几日的恶化,四周都已溃烂,若刮去腐肉,几乎是个深可见骨、血流不止的大洞。这样的伤势加上药石无医,的确随时可能要了季沧海的命。 乐毅见她神色不定,急问道,“凌姑娘,有办法吗?” “不好说。”凌霄摇了摇头,从领口处取出斑斓虫,然后坐在床边,将笼子放在季沧海的伤口旁边。 斑斓虫在笼子里缓缓蠕动,嘴从空隙中不断探出,却躲着季沧海的伤口,就是不肯吸血。 凌霄秀眉微蹙,“如果它就是不肯吃,我总不能饿死它吧?” 梅昭忙问,“凌姑娘,有没有办法控制蛊虫啊?” “它是个活物,就跟人一样,总有不爱吃的东西。你能控制别人吃屎吗?”凌霄白了他一眼,“当年在苗疆的时候,不论医术还是蛊术,都是我妹妹一一在学。我什么都不会,勉强算个久病成医。” 梅昭被她抢白的说不出话来。 乐毅也只能哀求道,“凌姑娘,您千万再给想想办法!” 凌霄想了想,“虽然道理上讲得通,但毕竟这是蛊,不是灵丹妙药。我看这件事急不来,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你们先派人去太傅府告诉我三哥,说我一半时回不去,叫他们别担心。” 梅昭和乐毅赶紧吩咐下去,让人传话给太傅府。 与此同时,凌霄伸出右手,将一道内力缓缓输入季沧海的体内。 不多时,病床上的季沧海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不用麻烦了。” 第165章 阎王抢命 季沧海只觉整个意识混混沌沌,身上却冰冷的像具尸体。明明眼皮都抬不起来一下,偏偏伤口处传来的刺痛还清清楚楚。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了,老天爷竟然还不肯放过自己,嫌他这么多年受的罪不够吗? 忽然,他眼前凭空现出个断崖,壁立千仞,耸入天际。他没来由的攀在峭壁上,双手扒着岩石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时辰到了,放手吧。” 季沧海抬眼望去,却不见人影,只有一团烟雾向他罩来。烟雾散去之后,峭壁忽然消失不见,他双手抓空,立时向下跌落。 风在耳边呼啸,吹得他遍体生寒。季沧海心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原来死竟是这么容易的事,放开手就可以了。 突然,一股热力注入他体内,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季沧海觉得通身暖和舒畅,失重下坠的感觉消失了,一阵钻心的刺痛从左肩传来。他不由得睁开双眼,却看不见东西,连头都无法转动一下。是回光返照,还是余生都要形如废人?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想到这里,季沧海用尽全力说道,“不用麻烦了。” 乐毅和梅昭在旁边叫唤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大人,您醒醒!” “大人,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现在气血两空,不死都难。”凌霄埋怨道,“你们就没找个高手给他输输内力,续续命什么的?” 梅昭为难的说,“凌姑娘,我们不是不想,圣上有封口令啊!” 乐毅也说,“除了凌姑娘,别人我们谁都信不过啊!” 凌霄哼了一声,“去,少拍马屁。不过这方法治标不治本,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斑斓虫有没有效果。” 梅昭赶紧点头,“是是是,凌姑娘说什么都对!” 这几句话季沧海听的真真切切。他隐约猜到了个大概,料想是乐毅和梅昭去太傅府求助,用的是何太医跟他提过的那种办法。季沧海心知,凌霄这丫头的本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自己被她误打误撞救活过来,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何太医把了把脉,沉思着说,“既然这样,老夫先开一剂行气补身的药方出来。你们也别闲着,最好激发出季大人求生的潜能来。” 梅昭忙说,“我去抓药,然后立刻给连福送过去。” 乐毅说,“那我留下,陪大人说说话,顺便听候凌姑娘的差遣。” 凌霄看了看他们仨,“还真是巧了,知道季大人病情,跟知道我身上寒毒和斑斓蛊的,差不多是同一拨人。” 乐毅说,“就是同一拨人,连福在外面煎药,不然他也在这里的。要不怎么说,咱们两家有缘呢?” “嗓子哑了就少说话,难听死了!”凌霄撇了撇嘴,“乐毅,你先把纱布裁开,叠成小块,越多越好。” 乐毅“嗯”了一声,一边干活,一边在季沧海耳边小声叨咕着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季沧海服下汤药,又失去了知觉。 乐毅忙问,“何太医,大人怎么又昏过去了?” 何太医说,“不必担心,是这个新药方带了安神的功效。” 凌霄又在季沧海的大椎、灵台等穴位上按了几下,方才收了内力,盘膝坐在床上运功休息。 临近午时,乐毅提了几个食盒进来,众人轮流吃饭。凌霄要观察蛊虫的动向,不敢离得太远,索性坐在床上用饭。 值得欣慰的是,斑斓虫这么久没吃到毒血,终于饿的受不了了,趴在季沧海的伤口旁边,伸嘴小心试探着。可麻烦之处也正在于此,若继续将它放在季沧海身上,凌霄自己可能就要毒发了。但若此时戴回,则斑斓虫肯定以她的毒血为食,之前的等待就都白费了。 这时,梅昭推门而入,身后还悄无声息的跟着一个人。那人进门就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听到这个声音,凌霄高兴的转过头说,“二哥,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夏鳌棣。他走到床边,看了看季沧海的伤口,又看了看斑斓虫,“大人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虫子拿下来多久了?” 凌霄算了算,“有一个时辰了吧。” “太冒险了,赶紧戴回去,这屋里不应该这么冷的,你早就开始难受了吧?”夏鳌棣皱着眉,“还是大人深谋远虑,知道你心眼太实,冲动起来就顾前不顾后的。” 乐毅和梅昭面面相觑,凌姑娘这样的,在太傅府里算是实心眼的? 凌霄知道二哥担心自己,露出一脸讨好的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夏鳌棣还皱着眉,“你有数都怪了。我就问一句,万一你没算好时间,结果毒发了,他们不会摆弄虫子再给弄死了,这算谁的毛病?” 凌霄抽了口凉气,知道二哥不是危言耸听。虽然自己之前给何太医介绍过斑斓虫,但蛊术之深奥,自己都只知皮毛,简单几句话怎么说的明白?如果不谨慎行事,结果必然是一尸两命,一条斑斓虫的尸体,搭上她和季沧海两条性命。 凌霄拿起笼子,擦干净上面的血迹,重新挂回胸前。她心中后怕,温顺乖巧的低下头,“二哥教训的是,我知道错了。” 乐毅和梅昭虽然急的抓耳挠腮,却也知道对方说的在理,自己没有立场反驳。 凌霄拿起一块纱布,轻轻擦着季沧海的伤口,“你们过来看看,是不是稍微好点儿了?” “能这么快吗?”梅昭率先凑了过来,“咦,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溃烂没那么严重了?” 何太医看了半天,“不敢说好转,起码没有恶化。还有,方才夏校尉提醒了我,你们把火炉都撤掉,宁可冷一点,也别让屋里太热。” 梅昭不解的问,“可您之前不是说,大人现在体虚,伤口又露出外面,要当心受凉吗?” 何太医说,“之前以外治缝合为主,太冷不易愈合。现在以内治驱毒为主,冷一点有助于减缓伤口的溃烂。” 乐毅和梅昭连忙照做。 趁二人在外间忙碌,凌霄小声问夏鳌棣,“二哥,斑斓虫应该是有效果的。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不要救季沧海呢?” 第166章 一诺千金 斑斓虫以一个时辰为限,由凌霄和季沧海轮流佩戴。夏鳌棣负责计算时间,何太医不时查看季沧海的伤情。 长安城此时已入冬,天黑的较早。凌霄和夏鳌棣在左卫处吃过饭,就提出要告辞回去,翌日一早再来。 何太医给季沧海仔细号过脉,惊讶的说道,“没想到才大半天的时间,季大人的伤势就有了好转。如果凌姑娘能留一晚,不要中断治疗的话,说不定明日,季大人就无性命之忧了。” “什么,留……一晚?”夏鳌棣细长的凤眼难得的瞪圆了。他不便向何太医发火,就对着乐毅和梅昭,半开玩笑的说,“我妹妹一个女孩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在你们这男人堆里留宿,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梅昭忙说,“这有什么,我们怎么可能对凌姑娘行不轨之事呢?” “宫里这么多人看见我妹妹进了你家大人的卧房,要是第二天才出来,会有什么样的风言风语传扬出去?”夏鳌棣坚决的摇摇头,“不行,她晚上必须跟我回家!” 梅昭还要反驳,乐毅赶紧拿手拽了他一下,接口说道,“夏校尉,我们知道姑娘家名节要紧。不然这样,您也留下,这样大家都放心,外人也不会说什么。” 夏鳌棣冷笑道,“咱们四个大男人和我妹妹同处一室,外人不会说什么?只怕这谣言会传的更难听吧。” 梅昭上前一步,“夏校尉,事有轻重缓急,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夏鳌棣一摆手,“免谈,这种事儿怎么可能通融?” 乐毅看他这条路走不通,忙向凌霄求情,“凌姑娘您看,我家大人都伤成这样了,剩下我和梅昭加起来也打不过你,就是留一晚也没什么要紧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圣上不是有封口令嘛,你家大人性命垂危的事,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凌霄从床上蹦下来,躲到二哥身后,“唉,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来谁是真心为我好了。” “可不是。”夏鳌棣冲她点点头。 “你们!”梅昭说不过他俩,汗又冒了出来。他一边擦着汗,一边恨不得把剩下那个火盆也扔出去。 乐毅见凌霄装出娇滴滴的样子,又跟她二哥一搭一唱,气也不打一处来。可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低三下四的求道,“凌姑娘,救人得救到底啊。您既然答应尽力一试,斑斓虫又确实有效,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凌霄眼珠转了转,问道,“何太医,如果我今晚回家,明天一早再来,季大人会怎么样?” 何太医犹豫了一下,“季大人的伤势,此刻还不能说稳定,最危险的阶段还没有熬过去。如果现在停下,明天一早再继续的话,只怕前功尽弃啊。” 凌霄看了病床上的季沧海一眼,“那今晚我留下的话,他明天就一定没事吗?” 何太医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里着实没底,“这个嘛……老夫也不敢打包票。” 乐毅攥着拳头,狠狠捶了自己两下,心说这何太医也太实在了,就不能说句假话吗? 梅昭偷偷伸出左手,曲起食指和中指,按住大拇指,朝乐毅比了个特殊的手势,意思是问可不可以来硬的。 乐毅瞪了梅昭一眼,心说这小狐狸有多能打你又不是不知道,护驾之时咱俩都在场的。再说,夏鳌棣还在呢,只要左卫有异动,肯定逃不过他的法眼。而此人的轻功和机变之能,是连季沧海都赞不绝口的。想来硬的,也得对方是软的才行啊。 正在二人无计可施之际,凌霄悠悠的叹了口气,“二哥,如果咱们现在就走,我倒也于心不忍。” 夏鳌棣装着吓了一跳,“霄儿,你什么意思?今夜二哥可没办法在这里陪你。何况季大人贪恋美色,是名声在外的。你最好慎重的考虑一下,可不能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你说万一有个闪失,我们怎么跟萧大侠交代?” 凌霄惋惜的说,“可我觉得,季大人英雄一世,又忠君爱国,不应该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眼见绝处逢生,乐毅惊喜交加,赶紧趁热打铁,“凌姑娘菩萨心肠,我等感激不尽。如若日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左卫必定追究到底,誓要还凌姑娘一个清白。” 凌霄苦笑了一下,用幽怨的语气说道,“算了,事后追究有什么用,还不是越描越黑。” 乐毅也知道她说的不假,但此刻唯有死硬到底,方能保住他家大人的一线生机。他看了一眼季沧海,咬着牙说道,“夏校尉,凌姑娘,大人有伤在身,不能开口。我这里替他担保,左卫上下,今后必定知恩图报!” 夏鳌棣略带得意的看了凌霄一眼,然后客气的说道,“夏某知道,左卫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不是太傅府不肯帮忙,只是我一向拿霄儿当亲妹妹看待,不想她受半点委屈。” “明白,明白。”乐毅和梅昭点头哈腰的说。 “让她今夜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个条件。”夏鳌棣一指门口,“二位领队,还有何太医和连福,我明早过来之前,请不要踏入屋中一步。不知这个条件是否过分?” 乐毅赶紧答应,“没有问题。何太医他们本就要回去休息的,我和梅昭稍后也要轮班巡逻,所以夏校尉大可放心。” 夏鳌棣见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皇宫。 何太医与连福劳累了数日,总算能够回去休息。乐毅和梅昭一个在门外值夜,一个去查看巡防的情况。 见屋内只剩季沧海和自己,凌霄将斑斓虫放在对方背上的伤口处,然后自顾自的在屋中溜达。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季沧海从昏迷中醒来,“水。” “季大人要水吗?等着。”凌霄倒了杯水,喂季沧海喝下,又把纱布沾湿,给他擦了擦脸和干裂的嘴唇。 季沧海喘息了一阵,然后气若游丝的问,“为何要救我?” “为何不能救你?”凌霄一笑,然后伏在季沧海的耳边,轻声说道,“反正今晚,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就装作是你伤重不治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 第167章 曙光微现 凌霄恐吓完,伸手摸了摸季沧海的额头。据何太医说,他已经低热了数日,现在看应该是退了,可见斑斓虫还是有效果的。 季沧海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从额头滑倒头顶,最后按在自己的百会穴上。他心中一寒,却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对方拿捏。到了这个时候,他虽然无惧生死,却也没想到会死在一个丫头手上。 “虎落平阳啊。”季沧海在心中叹息着。 “还是内息全无,丹田和经脉空空如也,再这样下去,只怕活过来也武功全失了。”凌霄松开手,惋惜的说,“我的内功跟别人不一样,二哥也不是以内力见长,没办法给你输太多。所以主要还得靠你自己,明白吗?” 季沧海虽然隐约猜到对方可能不会动手,却并未十足把握。此刻听她这么说,心中更是不解。他暗想,“如果任由我死了,左卫换一个统领,朝中局势只会对太傅府更加有利,所以她跟本没有理由出手救我。是太傅府真的像传闻中那么重情重义,还是他们在布一个更大的局?” 这时,门外传来乐毅的声音,“凌姑娘,夜宵到了,吃点儿吗?” 凌霄蹦到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伸手提过食盒,“我正好饿了。” 乐毅趁机问道,“凌姑娘,大人醒了吗?我好像听见声音了。” “没有,你听错了。”凌霄说完,迅速的把门关好。她想象着门外乐毅碰了一鼻子灰的样子,心中窃笑不已。 她打开食盒,见里面有三四个小菜,几块精致的小点心,还有碗粥。 “宫里的饮食还真是不错。”她把粥单独端了出来,借着烛光细看。只见这碗粥不稀不稠,喷香四溢,米粒晶莹剔透,米汤泛着淡淡的萤碧色光泽。盛在一只雕花玉碗中,看的人食指大动。 凌霄端到床前,轻轻吹了吹,然后蹲下身子问道,“季大人,你饿不饿?好香的!” 季沧海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想拒绝,想摇头,在外人看来却只是动了动眼皮。 凌霄懒得从他眼皮猜答案,舀起一勺米汤试了试冷热,然后直接送入他口中。 这一下猝不及防,季沧海差点儿呛到,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勉力吞咽。好在没有米粒,几口米汤下肚,虽然尝不出味道,倒也唇齿生津,一股舒服的暖意涌上心头。季沧海忽然发现自己很饿,本能般微微张开了嘴。 凌霄一边喂,一边拿纱布擦他嘴角淌下来的粥,就这么把一碗粥都喂了进去。 “沐怀仁怎么说?”季沧海仍是气若游丝,但总算能出声了。 凌霄知道,二哥今晚回去,就会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讲给世叔和三哥听,至于最后怎么决定,她现在也猜不到。想到这里,凌霄犹豫着说道,“我只能说,季大人现在这个情况,在太傅府的意料之外,所以二哥今晚必须回去商量。不过我们知道,季大人并不信任我们,也知道献艺这关一过,左卫就准备跟太傅府翻脸。” 季沧海仿佛呛到,轻轻咳了几声,“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救我?” 凌霄吃了两口点心,悠悠的说,“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吧。” 季沧海又沉默了下来,心里盘算着,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凌霄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继续说道,“今早乐毅去太傅府找我时,三哥也知道。他当时没拦我,想必明日也不会反悔,所以季大人不用太担心。” 季沧海闭起眼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凌霄不理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季大人也不用过意不去,我知道官场之中错综复杂,有时候身不由己。三哥也说,咱们两家决裂是迟早的事,你不翻脸,我们也要找机会翻脸。” 季沧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凌霄又说,“季大人也不用感激我,没准我安的不是什么好心呢。可能我就是想看看您自己到了这步田地,还是不是认为人的纠结和痛苦,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无能?” 季沧海苦笑了一下,知道她牙尖嘴利,而且一直对自己的话耿耿于怀。 凌霄倒了半杯热水,和着晾凉的水调成温的,然后回到床前,“血都快流干了,多喝点儿水吧。” 季沧海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神,古灵精怪中还透着惋惜和关心,心中不禁一动。他喝了半杯水,低声说道,“够了。” “季大人,小女子有一点不明白。”凌霄没有起身,干脆就坐在地上,直视着季沧海的双眼,“别人不知道季大人的病情,大人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为何坚持要与那名白发乐师动武,连我上前相帮都不乐意?为何献艺后连日忙于抚恤行赏,以至于没有时间休养?” “你不懂。”季沧海轻描淡写的说。 “我是不懂。”凌霄摇了摇头,“就算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就算体恤下属,也要以大局为重啊。你若倒下了,将来谁能保护皇上呢?” “没有我,肯定还有别人。”季沧海叹息着说。他知道以对方的年纪、阅历,此时还理解不了话中的深意。但每次跟这丫头聊天,自己的耐性都很好,话也比平常多些。 凌霄果然没听懂,“季大人,我让他们再送碗粥来,可不可以?” 季沧海微微摇头。 “不是给你的。”凌霄皱着眉说,“刚才那碗都让你吃了,我差点馋死。” 季沧海忍不住微微一笑。 “哟,季大人能笑出来,看来是没什么事了,那我这一晚就没白留下。”凌霄说完,乐颠颠的跑到门口要饭去了。 第二天一早,夏鳌棣来的时候,乐毅和梅昭正乖乖站在门口等他。 乐毅陪笑道,“夏校尉,昨晚我们一步都没踏进去。” “辛苦二位领队了。”夏鳌棣点点头,抬手拍了拍门,“霄儿,我们进来了?” “哦。” 三人推门进屋,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 只见凌霄半趴在床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搭在季沧海后背,床下满是染血的纱布。 夏鳌棣大惊失色,“霄儿,你这……这……什么情况?” “我这么一直摸着笼子,多少能把毒性集中在指尖,再挤到纱布上。”凌霄给季沧海盖了盖被子,然后站起身,“这样就不用换那么频繁了。” 夏鳌棣抽了口气,然后猛的转身,指着身后的乐毅和梅昭,“敢说出去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俩碎尸万段!” 第168章 何譄之能 乐毅赶紧打圆场,“夏校尉放心,凌姑娘这个姿势肯定是为了治伤。” 梅昭也说,“对啊,肯定没事。就算有什么事,我们也绝不外传。” 乐毅抬腿就踹了梅昭一脚,然后抱拳说道,“夏校尉放心,太傅府上下宅心仁厚,左卫既然承诺投桃报李,就定然会做的妥妥帖帖。” 夏鳌棣瞪了二人一眼,然后把凌霄叫到一旁,“幸亏我不让他俩昨晚进来,就这么油嘴滑舌的,指不定鼓”动你做出什么傻事来!” 凌霄低着头,委屈的说,“我知道二哥的深意,就算昨晚我毒发了,屋里只有个奄奄一息的季沧海,横竖出不了大事。我方才是只顾救人,所以没想那么多。对了,世叔有没有说,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 “先看看情况再说。”夏鳌棣偷眼看了乐毅和梅昭一眼,轻声说道,“他的伤势究竟如何?” 凌霄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不过,起码他不再发热了。” 夏鳌棣略微想了想,转身朝病床走去。 梅昭正拿纱布给季沧海擦着伤口,见他过来,忙道,“夏校尉,这活儿我来就好了,您先歇歇。” 正巧这时何太医到了,所有人都退开,空出位置让他先诊脉。 夏鳌棣明白,现在太傅府和左卫的关系,比复杂还要复杂,比微妙更加微妙。他索性闪到一边,静观其变。 “确实有好转了。”何太医诊完脉,又看了看伤口,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不仅溃烂的势头止住,还能看出肉芽长出的迹象。” 乐毅边找边问,“肉芽?” 何太跟别的大夫差不多,懒得跟外行人解释,“总之就是见好,斑斓虫的功效还是很明显的。” “哦,那就好。”乐毅和梅昭齐声说。 何太医转过身,对连福交代道,“照昨天那个方子,今天继续煎药。” “是。”连福退了出去。 何太医又对乐毅说,“拿些清粥小菜,还有参汤,让季大人多少吃一点,切记要清淡。” “好嘞。”乐毅出门吩咐下去,回来又问,“何太医,大人已经度过您说最危险的那个阶段了吗?” 何太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季大人的伤势拖得太久,所以还不敢说完全脱离危险。只是照此看来,外敷去腐生肌的金疮药,内服补气血的药汤,应该是对症的。” 乐毅闻言,如释重负。 何太医又对凌霄说,“看昨日的情况,再劳烦凌姑娘两日,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还要两天!”凌霄刚要打哈欠,闻言硬生生憋了回去。她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之前是强打精神撑着,现在松懈下来,不免开始觉得困了。结果听到对方的话,一下子精神过来。 何太医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没错,两日。” 凌霄抬起手臂晃了几圈,又活动活动脖子和肩膀,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是只顾着你家大人的性命,不管别人的死活啊。” 夏鳌棣也大摇其头,“涸泽而渔,计不能久。我得提醒一句,若是霄儿体内的寒毒出了问题,这虫子肯定活不成,到时候谁都落不着好处。” 乐毅一脸的假笑,“二位,没那么严重吧?” 凌霄白了他一眼,“蛊虫是靠血去养的,一旦我的血出了问题,你们之中有人能养活它吗?” 何太医与左卫众人面面相觑,都是第一次听到“以血养蛊”这个说法。 乐毅一时难辨真伪,只能在一旁不停作揖,“凌姑娘放心,我们绝不会强人所难,只是请你尽力施为。至于何太医,您再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何太医犹豫片刻,“不管怎样,还是得把今天白天坚持过去,到了晚上,咱们再看可不可以间断?” 夏鳌棣面现不悦,凌霄也拿过斑斓虫戴回,用行动表明了她的拒绝。 眼见主动权在太傅府手里,乐毅忽然灵机一动,“在下倒有个提议。凌姑娘今日若能留在太傅府,可以请何太医在看诊的间隙,将你额上这道疤切除。不知夏校尉和凌姑娘觉得如何?” 凌霄的眼神一亮,明显是被这个提议打动了。 夏鳌棣擅长易容,对除疤一事也来了兴趣。他笑着对乐毅说,“好小子,亏你想得到这个办法。” 乐毅见事有转圜,忙问,“看来二位是同意了,何太医您觉得呢?” 何太医沉思片刻,终于答应下来,“老夫这边,没有问题。特制的针线都在药箱里,麻沸散也可以让连福去准备。而且凌姑娘的伤疤缝合后,明后天还要过来复诊和拆去麻线。” “可以。”凌霄点了点头。 就这样,双方一拍即合。 凌霄将斑斓虫交由季沧海佩戴,自己躺在临时搭的简易小床上休息。不多时,连福送麻沸散进来,给她服下。 夏鳌棣心痒难耐的问,“何太医,这麻沸散的药方,可是由神医华佗所创?” “夏校尉果然博学,可惜神医华佗的原方早已失传了。”何太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用的这个方子由曼陀罗、白芷、当归、川芎、九节菖蒲等数味药材组成,是由家师根据一剂古方改良而来。因为同样是以酒送服,作用也是让人暂时失去痛感,故而在取名时沿用了典故。” “原来如此。”夏鳌棣看向凌霄,发现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竟已沉沉睡去。他上前晃了晃她的手臂,又唤了几声,都不见她醒转。 何太医从药箱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走上前说,“之前我曾经担心,一般的毒药奈何不了她,万一麻沸散也不管用怎么办。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看来抗毒不一定抗麻药,戴或不戴斑斓虫,可能也有差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鳌棣闻言,暗暗抽了口。太傅府虽然一直在替凌霄寻找解毒之法,也知道她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却并未细致的研究此蛊的弱点。不知何太医这么快就发现真相,是因为医术属实高明,还是季沧海特意让他留意这个问题。 第169章 外科圣手 夏鳌棣正默默猜测,左卫是否有更复杂的意图,忽见连福打开药箱,取出几卷布袋在桌上展开。 其中一个布袋里面卷着二十几把刀。最大的一把,刀锋有拇指长短,最小的一把仅小指甲大小。另一卷布袋里是密密麻麻的银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带穿线孔的,有带钩儿的,有空心的,甚至有空心带钩儿的。 何太医从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烛火上燎了几下,又指挥着连福将一枚银针穿上特制的线。然后他仔细端详着凌霄的脸,指着有疤的一侧说道,“这个疤应该是在她小时候留下的,按理说不是太深,却不知为何,似乎过了很久才愈合。” “细节我们也不知道。”夏鳌棣想了想,“只是听她提过,大概是十岁多一点时留下的。” “那就勉强说得过去了。”何太医点了点头,“十岁过后会有段时间,女孩子长的比较快。可能是这个疤不愈合的关系,导致她的脸左右两边,有那么一点点不对称。” “说的太对了!”夏鳌棣一拍大腿,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激动的不行,“这个问题我反复跟她提过,特别影响美观。我还告诉她,只要在妆容上稍加修饰,就能把问题遮掩过去,但她总嫌麻烦。” “每天化妆确实麻烦,不如靠医术,直接治本。”何太医继续比划着,“老夫准备除了切去这条疤痕,四周再稍稍切多一点。以便在缝合之时,将这边半张脸些微向上提一提,把不对称的毛病彻底纠正过来。” 夏鳌棣闻言大吃一惊,“那可得慎之又慎。脸型和五官的分布和比例,可以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如果提的精准,确实能一劳永逸,不过一旦失准,反而会使整张脸失去天人合一的协调感,未免得不偿失了。” “夏校尉所言甚是。”何太医面露赞许,“这一提只在毫厘之间,非行家里手不能拿捏分寸。所以待会儿老夫操作的时候,还请夏校尉协助把控。” “明白了,看来何太医在手法上是成竹在胸的,我反而是杞人忧天。”夏鳌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过在下提醒一句,您和连福要多加小心,即便手上没有伤口,也尽量不要沾到太多她的血。” “多谢提醒。据老夫推测,她醒的可能比常人要快,所以咱们尽快开始为妙。”何太医说完,伸刀在凌霄的额头划了下去。他虽然不会武功,但行医多年,练习不辍,出手极快极稳,切、推、缝、包一气呵成,整套动作做完还不到半个时辰。 夏鳌棣在旁边只是帮着扶了一下,并不敢插手过多。 “好了。”何太医让连福给他擦了一下汗,满意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病人,“接下来就是等她醒过来了。” 他说的容易,这么一等,约莫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夏鳌棣略微心焦,绕着小床不住转圈,“怎么还没醒?” 连福脸上略带愧疚,“我怕凌姑娘的体质太抗药,所以每味药材稍稍加大了分量。” “加大了多少?”夏鳌棣皱眉。 “一……小半吧。”连福怯怯的说。 夏鳌棣看了看病床上的季沧海,知道此刻自己身处被动,对方已然反客为主,所以只能忍气吞声。而且,即便增大剂量不是左卫暗中授意的,这个计策依然不失为高明。因为只要凌霄答应,未来三天就必须来这里,完成除疤的后续步骤。 所以归根结底,己方暂时将主动权拱手让人,还是因为这个提议顺了凌霄的心。想到这里,夏鳌棣又生出一个疑问,这丫头平时从不以外貌为意,易容都喜欢用丑的面具,这次接受对方提议如此干脆,行动中也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主动和配合,似乎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 又过了半个时辰,小床上的凌霄忽然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然后抬手向额头摸去,“好疼。” “别碰!”夏鳌棣赶紧按住她的手,“疤痕已经切掉,又重新缝好了。现在缠了数层纱布,而且何太医说,未来几日比较关键,不要伸手摸,也不要做太大的表情。” “二哥。”凌霄清醒过来,看了看四周,“冷,好像……要毒发了。” “啊?你可别现在毒发,坚持住!”夏鳌棣转身奔向季沧海的病床,欲取他背上的虫笼。 “夏校尉且慢。”何太医忽然拦住了他,“如果二位信得过老夫,不如让凌姑娘毒发一次。一来左卫这里安全,不会有外人在场,二来也让老夫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症状,也许能献计献策、追本溯源。” 夏鳌棣犹豫了一下,实在没法拒绝这个提议,“这个方法自然是好的。霄儿,你意下如何?” 凌霄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她得紧咬着牙,才不至于发出牙齿碰撞的“咯咯”声。 夏鳌棣又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放心,二哥守着你。待会儿万一有意外,我就背着你往外跑,肯定没人能拦住咱们。” “嗯,有二哥在,我……就不怕。”凌霄微微一笑,“这次不是十五,平日里的毒发……不会那么久,也不会那么严重。就当我……睡一觉,好歇一歇。” 不多时,凌霄果然毒发,僵硬的缩成一团,再次昏迷过去。如她所说,这次不仅没有结霜,毒发持续的时间也短,不到两个时辰就悠悠醒转。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身上盖了几条厚被,周围包括乐毅和梅昭在内,每个人都在紧张的看着自己。 “醒了?醒了就好。”夏鳌棣松了口气。 何太医给她把完脉,摇头叹息着说道,“二位都是聪明人,咱们这么说吧,如果老夫只为利用斑斓蛊给季大人治病,此刻必然与你们虚与委蛇,好让凌姑娘乖乖听命于左卫。但老夫也好,季大人也好,都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所以老夫与你们说实话,目前她这个情况,我确实无能为力。之前你们也看到了,老夫所长在于治疗外伤,而非解毒。” 凌霄的脸上虽然略有失望之色,但也没有太过惊讶。 倒是夏鳌棣不解的问,“既然如此,蛊神前辈为何让她不远千里来京城找您呢?” 第170章 文无第一 夏鳌棣的问题一出口,屋中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既然何太医擅长的并非解毒,为何苗疆那位蛊神前辈会指点凌霄来京城找他呢? “据老夫猜测,是因为很多年前,我们同门之时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何太医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叹息了一声,“那时,我与宁师弟,还有其他几名师兄弟拜在一位名医座前,学习悬壶济世之术。” 上了年纪的人回忆起往事,难免要长篇大论。屋中站着的几人各自拉了把椅子坐下,两张床上的病人也调整了一下姿势,安静的听着。 “平日里,我们一边学习,一边在师父的医馆里帮手,偶尔还像游方郎中一样去各处看诊。算起来,大概十五载之后,其他师兄弟陆续学成下山。唯独我和宁师弟,一直被师父留在身边。后来我们才知道,师父想从我俩之中选出一人,继承他的衣钵,传授更为精深的医术。我与宁师弟那时年轻气盛,互不相让,都觉得自己会是最后的人选。”何太医讲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后来师父承认,他考察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直到最后才不得不做了取舍。” 看何太医的神情,夏鳌棣差不多猜到了这个取舍的结果。他不欲在左卫处逗留太久,故而直接点破,“所以最后,尊师是选中了您?” “没错。”何太医点了点头,“结果宁师弟他……唉,他一气之下,留书出走。” 凌霄撇了撇嘴,“既然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就两个都传了呗。还是义父说的对,嫡庶之分、单传之念,真是害人匪浅。” 何太医闻言,竟然没有反对,“凌姑娘所言极是,可惜很多行规历来如此,所以世人大多有此执念。待到师父想通这一点时,已然追悔莫及,留下了毕生最大的遗憾。他老人家在弥留之际,还在挂念下落不明的宁师弟。” “何太医,您也别太伤怀了。”凌霄安慰道,“宁前辈这样,也算因祸得福了。听说他后来只身到了苗疆,因为天赋好,又有医术的基础,所以际遇非凡。他现在得了‘蛊神’这个称号,在苗疆与‘蛊皇’和‘蛊圣’齐名,可以说是全天下用蛊最厉害的人了。” 何太医的脸上略现宽慰之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上天不负有心人,他这也算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凌霄想了想,问道,“可您讲的这些,与他让我来找您有什么关系呢?” “是老夫说的太啰嗦了。接下来就要说到,他出走时留下的两封书信了。”何太医略微顿了顿,“其中一封信是留给师父的,说感谢他老人家多年的栽培,即便自己日后不再行医,也定然不会堕了师门的名号。唉,我下山独立行医之前,师父还拿着那封信叮嘱说,将来万一遇到宁师弟,一定要劝他回心转意,继续济世救人,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凌霄点了点头,“当年在苗疆找到他时,一开始他是拒绝给我看病的。原来背后有这样的原因,我们还以为世外高人都这么性情古怪呢。” 何太医感慨道,“他的另一封信是留给我的,信里说他输的不服气,有生之年,定然会设法与我再行比试。” “比试?”夏鳌棣脑中灵光一闪,“也就是说,霄儿是他出过来的题目?” “什么?”凌霄指着自己的鼻尖,“他让我千里迢迢找来京城,就是为了给他师兄出一道题?” 何太医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从见到凌姑娘第一面起,我就这么觉得。” 凌霄回想起第一次在左卫府见到何太医的情景,不禁恍然大悟,“难怪,您当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以蛊神前辈的性格,这种事他确实做的出来。我们在苗寨比邻而居,却始终不知道他在中原的本名,还是今天从何太医口中才知道他姓宁的。” “几位,小的想插一句。可能问的比较外行,但不说我又真是憋的慌。”乐毅说道,“两样医术哪个更高明,要如何比较呢?” 夏鳌棣点了点头,“你这话不算没有道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医术与蛊术比试应该算是文斗,确实不好判断输赢。” 何太医淡然一笑,“倒也不用为难,老夫已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当年师父和我都以为凡事只有一个答案,自己坚持原则肯定是对的。现如今回头再看,不过是笑话一场,反倒不如宁师弟懂得变通。那又何必为了面子,将原本的错误再继续下去呢?” 梅昭忽然问,“凌姑娘,你将来还回苗疆吗?如果不回去的话,那位蛊神前辈如何知道比试的结果呢?” “凌姑娘跟苗疆那边肯定有书信联系,笨死你得了!”乐毅一拍梅昭后脑勺。 凌霄眼珠转了转,“没错,所以给苗疆这封信怎么写,由我决定。” 夏鳌棣心领神会的一笑,“嗯,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我觉得,蛊神前辈指点你来京城是对的,能见到何太医,你就不虚此行了。” “我知道他是好心,不过他不该瞒着我。”凌霄嘟着嘴说,“总之这笔账我记下了,以后跟他慢慢算。” 乐毅和梅昭对视了一眼,心想好话坏话都让这两个人说了。而且看这小狐狸的态度,只怕那位蛊神也算她半个靠山。这样的能为,这样的背景,还这样记仇,太傅府的人果然得罪不起。 夏鳌棣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时候不早了,于是起身说道,“何太医,您方才也看到霄儿毒发的情况了,烦请再诊察一下季大人的伤势,好决定她今晚的去留。” “老夫明白。”何太医起身来到病床前,给季沧海清理了伤口,又把过脉,肯定的说道,“依老夫看,凌姑娘晚上可以回去休息,白天再过来跟季大人交替使用斑斓虫。照这样再坚持两日,季大人的伤和凌姑娘额头上的疤,应该就都无碍了。” 凌霄戴好斑斓虫,抱拳说道,“季大人,那我们明日再来打扰了。” 乐毅赶紧请示,“大人,属下这就备车送他们两位回去。” “请。”季沧海微微点头,然后颇有深意的跟乐毅使了个眼色。 第171章 高官厚禄 一上车,凌霄就问夏鳌棣说,“二哥,明后两日你还跟我过来吗?” “我哪有那么闲?”夏鳌棣扭头看向乐毅,“劳烦乐领队代为照应我这个妹妹了。” 乐毅赶紧答应,“这是自然。凌姑娘您受累,通共就剩两个白天,之后我们必有重谢。” 凌霄的眼睛一亮,“什么重谢?” 乐毅一愣,“你想要什么?” 凌霄偷偷瞥了二哥一眼,拿手遮住嘴,轻声答道,“金银财宝,武功秘籍,高官厚禄,我都可以。” 乐毅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接,尴尬的一笑,“这个,我回去跟大人请示一下。” 凌霄哼了一声,“就这么点儿要求还要请示,一看你就是在敷衍我,没诚意。再说,跟你家大人请示能有好结果?让他以后少骂我两句估计他都不肯。” 乐毅见她神色不悦,赶紧哄着。 凌霄盯着车窗外出了会儿神,“乐毅,为了给你家大人治伤,你可知我冒了多大的险?我们在苗疆只找到这条斑斓虫,万一把它饿个好歹,或者它转了胃口,你家大人的命是救回来了,我的命就彻底搭进去了。” 乐毅忙道,“凌姑娘放心,我们不会对你不管不顾,更不会强人所难的。” 凌霄叹了口气,“不止如此,太傅府刚刚收到线报,我有笑藏刀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世,就该知道江湖上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或者我身上的武功。” 乐毅一惊,“这怎么可能?” 凌霄冷冷一笑,“圣上又没给我的身世下封口令,那天人多口杂,传扬出去也在所难免。所以你们最好烧香拜佛,保佑你家大人伤好之前,仇家不会找到我。” “不会的不会的。”乐毅赶忙摆手,“东瀛献艺那么凶险的事,凌姑娘都安然无恙的挺过去了,这是有后福的意思。将来不管遇到什么磨难,也一定能吉人天相,转危为安。” “唉,生死有命,借你吉言吧。”凌霄斜眼看了看他,“乐毅,你家大人那么凶,为何你们还对他那么忠心呢?” “凌姑娘,你虽然在左卫呆的时间短,想必也能看出一二。大人不是凶,是对手下比较严格。”乐毅说,“其实平时严一点,关键时刻胜算就大一点,我们活命的机会也多一点,官升的也快一点。嘿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嘁,就你能说会道。”凌霄已经习惯了乐毅说话面面俱圆,在他面前甭想听到实话,因为实话大多是不好听的。 乐毅一边傻笑一边岔开话题,“凌姑娘,给苗疆的信,你准备怎么写?” 凌霄不解的问,“不是说了嘛,对我怎么有利就怎么写喽。” 乐毅追问道,“那怎么写才对你最有利呢?” “我的毒没解,如果说何太医赢了,蛊神前辈肯定不信。所以,写成……平手,应该对我最有利。”凌霄想了想,“二哥,你觉得呢?” 夏鳌棣本来边听他俩聊天,边闭目养神。闻听此言,他睁开眼睛问道,“大方向上不是不行,只是,怎么个平手法呢?” 凌霄一指自己额头,“我在苗疆呆了三年,他都没给我去掉这道疤。如果被何太医治好了,不是平手是什么?” 夏鳌棣哈哈大笑,“你这么写,他能服气吗?” “有什么好不服的?”凌霄一甩头,“对女子来说,美貌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夏鳌棣摇头笑道,“话是没错。不过你既爱练武又爱查案,花起钱来一掷千金,反倒不把病和美貌放在心上。有时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女孩子。” “可我爱打听小道消息啊。”凌霄忽然看向乐毅,“我听说,你家大人跟流山馆的无艳姑娘关系匪浅,是不是真的?” 乐毅又是一愣,没想到她忽然把话题扯到这里,“你怎么知道无艳姑娘的?” “听过‘东市四绝’没有?”凌霄掰着指头数着,“流山馆的歌舞,文阅阁的墨,翠云楼的酒,珍妍斋的香。能排在翠云楼前面,又是四绝之首的,我当然得好好打听打听。” 乐毅含混的答道,“嗯,无艳姑娘跟我家大人还算熟识。” 车内虽然昏暗,却仍能看见凌霄贼兮兮的笑着,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不止熟识这么简单吧?” 乐毅凑近悄声说道,“大人正值壮年,又没有妻室,总得有个红颜知己什么的吧。” “算你老实。”凌霄点了点头,又问,“那流山馆的歌舞,究竟怎么个好法呢?” 乐毅为难的摇摇头,“啧,凌姑娘,这个问题难倒我了。我是个俗人,就知道好看,说不出什么门道。不如这样,下次流山馆出新舞,我们请二位一起观赏?” 夏鳌棣一摆手,“免了,我也不是风雅之人,对正经的歌舞没有兴趣。若是东瀛那种暗藏杀机的歌舞,倒不妨找我一观。” 凌霄来了兴致,“我去我去,你叫上我呗?听说每次流山馆编成新舞,若是小场演出则一票难求,若是大场就更不得了,整个京城可以说万人空巷。” “没传闻的那么厉害,只要客人出得起价钱,流山馆总不会拒人千里吧。”乐毅忽然觉得马车停了下来,于是撩起车帘往外看看,“哎呦,说着说着就到了。烦请二位回去跟太傅大人好好解释,不过毕竟圣上有封口令在,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明白。”夏鳌棣抢先下了车。 凌霄刚要跟下车,乐毅一把把她拉住,“那说定了啊,明早我过来接你。” “好了,知道了。” -------------- 乐毅回到季沧海的房间,将车中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季沧海趴在病床上,嘴角扯了扯,“金银财宝、武林秘籍、高官厚禄,她真是这么说的?” 乐毅点头,“属下记得清清楚楚,肯定没错。” 季沧海皱眉,“前两样也就罢了,至于第三样,她为何会向你要?” 梅昭疑惑的问,“大人,难道太傅府的人已经知道,圣上本来打算封她的官,但是被您拦下来了?” 季沧海缓缓闭上眼睛,“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明日再说吧。” 第172章 献艺余波(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左卫的车就到了太傅府门口。 “乐毅!我还没睡醒呢!”凌霄被敲门声吵醒,怒不可遏的叫道。她连着两天一夜没怎么休息,加上白天毒发、晚上熬夜,整个人处在一种暴躁易怒的状态。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不,你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乐毅在门口喊道。 “闭嘴!”凌霄猛的推开门,“进来!府里还有别人没醒呢。” “哦,忘了忘了,怪我太心急了。”乐毅赶忙进屋,带着一脸谄媚的笑,把一盒珠宝放在她桌上,“一点心意,万望凌姑娘收下,事成之后我们还有重谢。” 凌霄笑着白了他一眼,把盒子偷偷藏进柜里,然后抄起长剑说,“走吧。” 到了左卫处,一进卧房里间,就见季沧海趴在厚厚一摞被褥上翻看奏报。 凌霄张大嘴,脸上轻微的抽搐了两下,“我说乐毅,你家大人不要命了啊?!” 乐毅为难的说,“我们也劝不住啊,这不赶紧去请凌姑娘您了嘛。” “请我有什么用?再这么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他。”凌霄埋怨完,跟季沧海打了个招呼,熟练的扒开他背上的纱布,朝伤处细看。 季沧海微微颔首,“有劳。” “果然又有点儿恶化。”凌霄轻轻叹了口气,掏出斑斓虫放在伤口旁边,又用纱布把笼子固定好。 “有劳。”季沧海还是那句话,然后继续翻看奏报。 凌霄一皱眉,刚要喝止,忽觉额头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禁抽了口气,伸手扶了扶纱布,“季大人就算不觉得疼,难道也不怕前功尽弃吗?” “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一直说,生死有命吗?”季沧海合上奏报,又拿起另外一份。 “你!”凌霄气的一甩头,心说果然劝不住。她知道自己脸上有伤,便强压怒气,冷冷说道,“季大人也开始信命了吗?” 见她借坡下驴,不理会自己话中带刺,季沧海习惯性的想要嘲讽。可没等开口,他突然觉得眼前发黑,猛然一阵咳嗽,瞬间说不出话来。 “大人!”梅昭和乐毅赶紧围过来。 凌霄连忙伸手贴在季沧海背上,想要注入内力。可是忽然间,她发觉对方体内竟有一股劲力相抗。她赶紧收住真气,扣了扣对方脉门,“季大人体内……似乎又有真气了。” 乐毅和梅昭闻言,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未必。”凌霄眼珠转了转,话锋一转,“这道真气虽是由我前日输的内力唤起,却无法与我此时的内力相融。所以,他若不好好休养,还是有油尽灯枯的可能。” “大人!”乐毅忙说,“您就歇歇吧!” 季沧海叹了口气,把奏报和被褥推到一边,闭眼伏在床上,“不看了,你们念。” “这……不太好吧?”梅昭犹豫的看向凌霄。 凌霄冷笑道,“放心,我既听不懂也记不住。要是还觉得不行,你们可以再灌我一碗麻沸散。” 梅昭一时语塞。 “念!”季沧海说。 “是。”乐毅赶紧拿起那份看了一半的奏报,低声念了起来。 床边厚厚一摞奏报念完,何太医正巧过来查看伤势。检查完毕,他点头说道,“凌姑娘的刀口恢复得不错,但仍需谨记,不能做大的表情。明日老夫会给你拆掉线,再涂上宫里特制的药膏,应该很快就能愈合了。” “多谢。”凌霄摸了摸重新缠好的纱布,“乐毅,你明日也派车来接我呗?我这个样子不好骑马,怕吓到人。” “没问题。”乐毅说,“那大人的伤呢?” “季大人嘛……”何太医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乐毅一惊,“大人伤势如何,是不是跟预期的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何太医一笑,“虽然溃烂仍有反复,但也在意料之中。总的说来,大人现在脉象平稳,烧也退了,比预期的好一些。凌姑娘以为呢?” 凌霄点点头,“嗯,连内力都生出来了,确实比想象中要快。” 乐毅摸着胸口说,“何太医,差点儿吓死我,咱们下次能不能别大喘气?” 梅昭虽然也松了口气,却忍不住问,“凌姑娘,可你早上不是还说,油尽灯枯什么的吗?” 凌霄笑着看了季沧海一眼,“我要是不那么说,他怎么肯好好休息?再有,说句不该说的,我听了一早上,这些不过是地方呈上来报平安的,没什么要务非得立刻处理啊。” 季沧海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你们两个,先送何太医回去。” 梅昭刚要说什么,乐毅一拽他。 何太医点点头,“老夫正准备回太医院改一下方子,待会儿让连福煎好药送过来。老夫就先告辞了,请。” 三人走后,季沧海拽过被褥趴在上面,尽量直视着凌霄,“昨天回去之后,你世叔怎么说?” “没说什么啊,他让我自己看着办。”凌霄拖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让对方不用抬头抬的太吃力。 “沐怀仁呢?” “一样。” 季沧海皱起眉头,“关于东瀛使团的事,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凌霄一脸的茫然,“东瀛使团怎么了,不是都结束了吗?” 季沧海牢牢盯着她的眼睛,“献艺的过程疑点重重,敌方的战力本可取胜,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你们一点都不怀疑?” “哦,你说案情推演啊。”凌霄一笑,“他们做完了,不过没让我参与。”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季沧海看了半天,终于确认对方说的是真话。他心中有气,不禁嘲讽道,“既然他们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为何还要信任他们?” “因为,自从住进府里,我就有无数的机会杀了他们。而每个月我毒发的时候,他们也有无数的机会能杀了我。但直到现在,我们都相安无事,那为何不能彼此信任呢?”凌霄凑近了季沧海,冷笑道,“就像现在,只要我想,就可以杀了大人您。不过既然我没有动手,可否请大人以后多信任我一点,不要使这种挑拨离间的伎俩呢?” 她虽然这么说,却一直用残忍、冷酷的目光盯着季沧海的咽喉,仿佛下一刻就会伸手掐过去。 第173章 献艺余波(二) 被凌霄这么一气,季沧海急怒攻心,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牵动了伤口,引得他浑身剧痛,几欲昏厥。 “大人怎么了?”门外的乐毅和梅昭听见动静不对,立刻闯了进来。 “出去!”季沧海勉强吼了一声,然后又压抑不住的咳了起来。 乐毅二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只得退出门外。 眼见那么高大威猛一个人咳得摇摇欲坠,有出气没进气,凌霄也难免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能全怪自己啊,谁让这个怪物又先招惹她。 季沧海正咳的不能自已,忽觉一只冰凉的手在背上轻轻拍着,还有只手拿着块纱布接在自己嘴边,指尖碰在脸上,同样有冰冷的感觉传过来。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季大人,都是我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气你。” 闻听此言,季沧海心中怒气渐息,喘息良久,终于止住了咳嗽。他抬眼看着凌霄,想起之前并肩作战的情景,想起这几日她拼着命为自己治伤,心中也有些许内疚,于是脱口说道,“是我失言在先。” 凌霄万万没想到这个怪物还会道歉。她瞪着季沧海,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季大人,您是摄魂术没解,还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季沧海眯着眼睛,又咳了起来。 凌霄赶紧拍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不气了,看来还是季大人本尊。”想起许久不见他眯眼睛了,又见他重伤在身,杀气全无,凌霄不禁莞尔一笑。 季沧海也习惯了她古灵精怪加滚刀肉的性格,无奈的摇摇头。又喘息了片刻,他总算缓了过来,沉声问道,“你说实话,东瀛献艺之后,太傅府是否还在关注这件事的后续?” “据我所知,三哥他们确实做了数日推演,还写了好多卷宗。”凌霄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虽然原因不得而知,不过推演了这么久,实属反常。可是,为什么季大人觉得,献艺之事还会有后续呢?” 季沧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可记得李诚骏身边有两名侍女,一名叫玉儿,一名叫秋儿?” 凌霄点点头,“名字虽然不知道,但是人有印象。” 季沧海继续说道,“献艺之时,伪装成东瀛次席乐师,与羽林卫陈、秦二人交手的就是她俩。而两名真正的次席乐师,尸体在李诚骏的别院里被找到,死因是中毒。” “什么?”凌霄吃了一惊,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哦,好像听到那两个乐师对话了,声音是很熟悉。我还记得,后来是二哥伤了她俩,又让人抬去大牢,准备救治后再行审问。唉,也只能这样了,算是替秦姑娘报仇了吧。” 季沧海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可知道,她们还没被抬出献艺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不可能!我看的清清楚楚,二哥肯定没下死手!”凌霄侧头想了想,“可惜善后的事情太多,我们没来得及逐个检查。她们是怎么死的?” 季沧海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不光她俩,那名舞姬和原本重伤的伴舞,在被抬出之前也都断气了。验尸时发现,你我出手留下的伤痕都不致命,他们是被人趁乱灭口,喉骨断裂而死。”季沧海略微顿了顿,“也就是说,当时在献艺殿之中,除了内卫和东瀛刺客,还有藏在暗处的战力。” “如果东瀛还有暗藏的战力,一起出手岂不更好?所以不是东瀛的人,又不是陛下的人,那只能是第三方。查到是谁了吗?”凌霄刚要皱眉,忽觉额头一痛,“嘶。” “没有,对方行事极其隐秘,未露丝毫破绽。而且,这只是最大的两个疑点之一。”季沧海双眉紧锁,“另一个疑点是,如果东瀛刺客在我们摆脱摄魂术之前下手,则势必功成。他们为何不这么做?” “果然越想越奇怪。”凌霄摸着额头的纱布,“世叔说陛下亲审李诚骏,外人不得旁听。所以李诚骏总还活着吧,他是怎么说的?” “没错,是陛下亲审。”季沧海微微点头,“不过李诚骏一口咬定自己中了忍术,神志不清。对东瀛使团意图行刺,和献艺殿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后来查明,那两个侍女本名叫玉子和秋子,是早年潜入中原的东瀛忍者。” “李诚骏这种鬼话也能信?!陛下就该用大刑……不,用刑都多余,就应该立刻杀了他。”说到这里,凌霄忽然眼珠一转,“哦,我知道世叔为什么不让我参与这次的推演了。因为我现在是平头百姓,朝堂上的事不方便对我说。” 见对方又提起官职这件事,季沧海心中一动,想起献艺后的第二天,御书房里的情景。那时他的伤口刚刚开始恶化,虽然还能勉力支撑,但也自知康复无望。 “季爱卿,你的伤势如何?”皇上关切的问。 “谢陛下关怀。”季沧海忍着肩上的剧痛,尽量让语气显得一如往常,“还请陛下以龙体和国事为重,勿以臣的伤情为念。” “你赶紧回去休息,让何太医好好给你治治。”皇上叹了口气,“奏折我看过了,稍后便会对左卫众人论功行赏。” “谢陛下!”季沧海正要叩谢。 “免礼。”皇上赶紧拦住他,然后迟疑的问道,“只是……季爱卿为何不建议我给凌霄官职呢?” “因为臣觉得,时机不合适。”季沧海说的很坚决。 皇上摇了摇头,“就像季爱卿不顾有伤在身,今日便要上表一样,朕也担心不及时给功臣封赏,会寒了众将士的心。” 季沧海仍然坚持,“臣明白陛下的爱才之心,所以斗胆请陛下在财物上,而不是在官职上赏她。” “哦?”皇上不甘心的问,“难道我禁军十六卫,竟无一处容得下她?” 季沧海答道,“此女虽然表面乖巧聪慧,实则性格乖张,目无法纪。臣以为,起码短时间之内,除了李太傅和其手下,无人能完全压制住她的脾气秉性。” 皇上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依你。” 第174章 献艺余波(三) “季大人?季大人?”凌霄伸手在季沧海眼前晃了晃,心说刚谈到关键地方,这人怎么心不在焉了? 季沧海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仍对那两个谜团耿耿于怀。他不好直接去问李承安,只有退而求其次,“既然你对献艺案的后续毫不知情,明日可否请你三哥过府一叙?” “大哥和二哥不在,按理说三哥要守在家里的,我怕他分身乏术啊。”凌霄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再说,何太医让季大人近期好好静养,不如改日再说啊?” 季沧海摇了摇头,“不,就明日。” 凌霄一笑,“要是三哥也解不开这两个谜团怎么办?不如我先把季大人的问题捎回去,等他想到答案了,咱们再约也不迟啊?” 季沧海皱眉,“我不想重复第三次。” “季大人,斑斓虫换我戴一会儿吧。”凌霄说完,掀开季沧海肩上的纱布,取出虫笼。然后她半转过身,轻轻扯开领口,将虫笼戴回胸前。 季沧海忽然觉得很累,不是因为斑斓虫被拿走了,而是因为这个小狐狸百般阻挠,守得风雨不透。他闭上眼睛,默默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当官不到两天,居然学会了这些。乐毅早上送去的礼物,可还觉得满意?” “哦,我明白了。季大人是想让我出力,好尽快请三哥过来?”凌霄拿腔拿调的说,“哎呀,三哥那个人心思玲珑剔透,而且翻脸不认人。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既耗时又费力,还可能无功而返。” “必有重谢。”季沧海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不是尽快,是……” “是明日。”凌霄抢先说道,“既然季大人这么有诚意,我就尽力一试了。” “你有这么缺钱吗?”季沧海问,“听说这几日,有很多官员送礼物到你们府上,答谢献艺那日的救命之恩。” “哦,忘了季大人还有眼线在我们家里。是啊,每天都有几大箱子送来,不愧是二品以上的官员,出手都挺大方。”凌霄说到这里,夸张的叹了口气,“不过可惜,最后都被世叔原路退了回去。可能怕被有心人算计,参他个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吧?” 季沧海知道她担心自己以谢礼相威胁,于是说道,“如果你做了什么出格的,即便有李承安包庇,我也会亲手将你诛杀。但设计陷害这种事,季某倒是向来不屑。” 凌霄装着松了口气,“嘻嘻,我就知道季大人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人。这么看来,我有笑藏刀的消息,肯定是李诚骏放出去的。” “李诚骏?”季沧海睁开双目,“何以见得?” “如果传闻只说我刀法诡异,或者说有一柄蓝色的弯刀,那还可以解释为那天人多口杂,可江湖上直接传的是‘笑藏刀法’。献艺当日为了避免误伤,我出刀不过数招,在场人里能认出这套刀法的,想必就只有李诚骏了。”凌霄的目光中有杀意一闪。 “有没有别的可能?”季沧海眉头微皱,“李诚骏一直留在皇宫,即便真能认出你的刀法,也没理由这么快把消息传出去。” “难道上官统领中了摄魂术,还能分辨我的刀法?或是田统领同样熟知各门各派的武学?再或者是季大人所说的第三方势力?”凌霄想了片刻,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凄婉,“算了,管他是谁呢。其实我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竟如此之快。” 正在这时,梅昭和乐毅提着食盒和药箱敲门而入。 季沧海内服外敷了经何太医改良过的新药,又喝了碗粥,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他让乐毅扶他坐起,在床上盘膝运功。 其余三人在外屋桌上一同用饭,边吃边小声聊着。 梅昭的表情不像往常那么严肃,话也多了起来,“国师以前说过,咱家大人三十岁前有一劫。只要能得贵人相助,过了这个坎儿,未来就……” “噗!”凌霄突然被一口汤呛到,咳的弯下腰去。 “凌姑娘,你没事吧?”乐毅赶紧拍了她后背两下。 梅昭心直口快,“叫你早上气大人,报应来了吧?” 乐毅赶紧坐到中间,把他俩隔开,“我说梅昭,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要不是凌姑娘出马,大人怎么可能恢复的这么快?凌姑娘,您人美心善有本事,肯定是神仙降世,千万不要跟他这样的凡人一般见识。” 凌霄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梅昭,边咳边问,“他方才……咳咳……说什么?你家大人……咳咳……还不到三十?” 乐毅扫了里间一眼,赶紧把话题岔开,“凌姑娘,我看你的佩剑旧了,剑锋也有些磨损,正好我和梅昭一会儿要去兵器库,给你换一柄趁手的宝剑啊?” 凌霄止住了咳嗽,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的剑是特制的,剑身比较窄,剑柄比较细,重量也轻。估计你们库房没有一样的,不用换了。” “没准就有呢,我们去找找。”乐毅说完,跟梅昭一使眼色,提着食盒出了屋。 “难怪上次拿你的剑,手感那么奇怪,还以为是我太久不用兵刃了呢。”季沧海说,“确实轻了几分。” “过了这么久,季大人还记得啊?”凌霄坐到他面前,摊开手掌,“我的手太小了,使普通长剑总脱手。现在这柄是义父画了图,让人按尺寸特殊打造的。” 季沧海看着她的手,忍不住摊开自己的手。二人手掌并排放在一起,差了几乎两倍。 梅昭进屋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哎呀!” 乐毅也看见了,露出一脸的坏笑,“咦,咋回事儿?” “滚!”季沧海沉声喝道。 “是!那我们就按凌姑娘佩剑的尺寸找了。”二人闪电般溜了出去。 一出门,梅昭就惊魂未定的说,“我说乐毅,你咋还敲上边鼓了?” 乐毅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怎么了,我觉得凌姑娘挺好啊。你没发现嘛,她跟大人闹的鸡飞狗跳的,幺蛾子一出接一出,可大人一点儿没生气。” 梅昭不乐意了,“你傻啊,还是被灌迷魂汤了?她有毒,而且是李承安的人。” 乐毅叹了口气,“是谁的人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只有她能救大人。” 第175章 献艺余波(四) 太傅府这几天人丁不旺。聂阳天去了安阳寨还没回来,夏鳌棣外出办事时,也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送走了乐毅,李太傅回房休息之后,客厅中只剩沐怀仁和凌霄两个人。 “你这几天怎么样,身体还撑得住?”沐怀仁问。 凌霄脸上一派轻松之色,“放心,我没事。” 沐怀仁知道,这个妹妹有事的时候总装着没事,反而是没事时才撒撒娇。他一伸手,“斑斓虫给我看看。” 凌霄不情不愿的从领口掏出虫笼,递了过去。 沐怀仁端详许久,皱眉说道,“好像不如之前爱动了。” “就知道瞒不过你。”凌霄撅了撅嘴,“不过今天我临回来时,左卫又给了我一瓶解毒丸。乐毅还说,何太医看过我毒发之后改了方子,过几天我就能吃到新药了。” 沐怀仁点了点头,脸上愁容却丝毫未减。 凌霄凑到他身边,“三哥,你不是一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这半年大家为了给我治病,花了多少心力,我比谁都清楚。所以你也别太忧心了,不然我更过意不去了。” 沐怀仁伸手摸着她的头,“嗯,其实这一路行来,咱们的运气已经相当不错了。即使计划中出了意外,磕磕绊绊也都能走过来,甚至还能因祸得福。就如这次季沧海受伤,药石无医,谁能想到斑斓虫竟能救他。” “嗯,我也觉得自己运气一向很好。三哥,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凌霄想了想,又问,“你明天跟我去左卫那边吗?” “去,当然要去。”沐怀仁眼中有笑意微微闪动,“不亲自去一趟怎么知道,季沧海背后的智囊,是个什么成色呢?” “季沧海背后有人给他出谋划策?”凌霄瞪大眼睛,“三哥,你怎么知道的?除了乐毅和梅昭,我没见过他身边有其他人。” “当然见不到,季沧海把他藏得很好。”沐怀仁沉吟道,“明日你听完我们的对话,就知道原委了。” “三哥,你又卖关子!”凌霄撅起嘴,“能不能事先告诉我一点,一点点也行,不然我明天肯定听得跟个傻子似的。” 沐怀仁微微一笑,“季沧海是个武将,却能在跟咱们的斗法中不落下风,见招拆招,打的有来有往。所以之前我就在怀疑,他背后有这么个人,只是没有确实的把握。这几日他伤重难治,几乎就要一命归西,竟然还有精力关注那两个谜团,肯定是另有高人指点。” “献艺刚结束那几天,他的伤情还没后来那么严重。东瀛伴舞和玉子、秋子的验尸结果应该查的很快,所以,说不定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呢?”凌霄回想起跟季沧海在翠云楼的对谈,还有他在宫墙上跟自己说的那番话,“他虽说是个武将,倒也不是一介莽夫,说话头头是道,字也写的不错。” “你这是在夸他吗?”沐怀仁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在我印象中,你很少夸别人的。” “瞎说,我夸你夸的还少吗?”凌霄虽然嘴硬,却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只希望三哥没有看出来。 “我是指你不怎么夸外人。”沐怀仁略微想了想,“比如,我就没听过你夸冉云峰。” “他除了长得帅,还有什么好夸的?”凌霄说完,脸真的红了,“再说他哪有我三哥帅。” “真是把你的胃口养叼了。我得去养精蓄锐了,明日肯定是场硬仗,你也早点休息。”沐怀仁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凌霄也站起来,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把客厅的椅子摆好。她刚要出门,忽听有扇窗子“呼啦”一下被吹开,紧接着一阵风刮了进来。凌霄赶紧退回客厅,反手抽出弯刀,“谁?出来!” 梁上一个黑影轻笑了一声,然后轻飘飘落在地上。 凌霄松了口气,把弯刀收起,“二哥?我就猜到是你。” 夏鳌棣卸下脸上的黑布,撕下易容的面具,瘫坐在椅子上,“累死我了。” “二哥,说,你在外面偷听多久了?”凌霄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闲着,乖巧的端上一杯茶, “不偷听还真不知道,老三现在这么疼你。”夏鳌棣伸出一双脏兮兮的爪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你可知道,本朝是不准夜观天象的,不管是官员还是普通百姓,被发现了就是重罪,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老三本来不信这个,索性就说看不懂,可上次你护驾之时,他竟然破例看了一夜。” “我知道,三哥疼我,世叔疼我,你和大哥都疼我,要不怎么说我运气好呢?不过护驾那次,二哥你不是也在嘛,三哥那是担心咱俩。”凌霄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面具,仔细端详。那是一张遍布皱纹的成年男子的脸,肤色蜡黄,毛发稀疏。这张面具虽然一直挂在二哥房间的墙上,但凌霄却对它印象深刻,因为这张脸上有两条伤疤,一道自左眉心到右嘴角,一道自右太阳穴到左耳根。又长又深的两道疤虽然避开了双目,却几乎贯穿眉毛鼻子和嘴,将整张脸破坏的七扭八歪,让人不忍猝睹。凌霄又扫了一眼夏鳌棣身上破旧不堪的长袍,提鼻子闻了闻他身上散发出的馊臭味儿,不禁好奇的问,“二哥,以前都不见你戴这张面具的。这两天你去哪儿了,在做什么啊?” 夏鳌棣严肃的说,“郑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老兄可不一般,他叫冷天残,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写在一本书里,书摆在我房间的架子上,建议你今晚就看一下。” 凌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二哥,你是不是累傻了?青栋阁里那些正经书我都看不过来,哪有空看你写的这些不正经的?” “二哥什么时候匡过你?”夏鳌棣站起身,不等凌霄回答,拉着她就往门外走,“现在就去拿,我看你今晚正好有空。” 凌霄边走边挣扎,“看就看,不过你手这么脏,能不能别碰我!” 第176章 解谜时刻(一) 第二天一早,乐毅来太傅府接人时,欣喜的看见沐怀仁和凌等在门口。 “请恕在下来迟,让沐校尉和凌姑娘久等了。”乐毅上前行礼,然后偷偷对凌霄一抱拳。 沐怀仁微微颔首,“乐领队不必在意,我们也没等多久。” “那二位,请上车吧。”乐毅掀开车帘。 一坐进车里,沐怀仁就从怀中掏出扇子,一边把玩着,一边闭目养神。 凌霄知道他在动脑筋,于是促狭的问,“三哥,你这样能养好神吗?” 沐怀仁眼睛都没睁,“人疲倦的时候,脑袋都是不清醒的。你这几天累的不轻,我要是你,就趁现在好好歇歇。” 凌霄一皱眉,“谁说不是,我昨晚本来想早点休息的,二哥非让我看书。不过,他那本书还真是好看,我一看就上瘾了,怎么也舍不得放下,结果很晚才睡。” 沐怀仁漫不经心的问,“哪本?” 凌霄答道,“讲岳天残的那本。原以为他行踪隐秘,没想到现在在鬼市送信。送信的人当然要到处跑,那还怎么隐秘了?对了,鬼市你们听说过吗?好像在城西那边,河道下游,听说挺大一片地方。” “略有耳闻。”乐毅的关注点明显不在于此,“凌姑娘,夏校尉已经回来了吗?” “当然回来了,不然我三哥今天哪有空出门?”凌霄说到这里,笑着问道,“乐毅,万一我三哥今天走不开,你打算怎么回去交差?” 乐毅讨好的笑着,“沐校尉这不是来了嘛,咱们就没有这个‘如果’了。凌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 “你就知道耍滑头兜圈子。”凌霄撇了撇嘴,“对了,你家大人的伤,昨晚没再恶化吧?” 乐毅摇摇头,“没有,明显见好了,吃的比以前多,还能下地走几步。” 凌霄听到季沧海恢复的这么快,也有些惊讶,“看来还是先要以内养外,调动好他的真元,再由表及里的敷药缝合,恢复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乐毅好奇的问,“凌姑娘,你到底懂不懂医术啊?” 凌霄反问道,“你觉得呢?” 乐毅皱着眉,“有时候觉得你什么都不懂,但动起真格的来,又觉得你比太医都明白。” “医术、蛊术都是我妹妹一一在学,我虽然旁听了点儿,顶多算个久病成医。”凌霄眼珠转了转,“这次能治好你家大人,不过是靠着蛊虫,加上我的武学以内功为主,碰巧而已。不过你们要想让他好的更快,就该多找几个高手,拼命给你家大人输内力。” 乐毅一脸的尴尬,“不是说了嘛,有封口令在,而且除了凌姑娘,别人我们也信不过啊。” 如果仔细看沐怀仁,就会发现他本来一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可听到这段对话时,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着乐毅的表情。 凌霄和乐毅继续闲聊,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左卫府门口。 这次再进到季沧海的房间,药味和血腥味就没之前那么明显了。 众人见过礼后,何太医先给凌霄拆掉额头缝合的线,敷上特制的药粉,又重新包扎好。然后他仔细交代了季沧海伤势的进展,叮嘱她今日使用蛊虫时要注意些什么。 送走了何太医,凌霄动作熟练的清理了一下季沧海肩上的伤口,掏出斑斓虫放在旁边,拿纱布固定好。因为季沧海面朝着沐怀仁,所以她不得不爬到床上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沐怀仁本来在打量四周,看到她自然而然的做完这一切后,视线不由得集中在她这里,目光中是掩藏不住的惊讶,好像还有一丝窃笑。他赶紧垂下眼帘,装做喝茶的样子,把眼中的笑意整理一下。 季沧海皱了皱眉,“季某有伤在身,只能在这里接待贵客,还请沐校尉见谅。” 沐怀仁放下茶碗,“无妨。待客贵在诚意,世俗的繁文缛节何须放在心上。” 凌霄左右看了看他俩,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明知双方说的都是真话,可二人的表情又实在太少,怎么看怎么像言不由衷。 季沧海斜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太傅府手眼通天,一定知道,季某行事异于常人。别人都是先礼后兵,我更喜欢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说在前面。” 沐怀仁既不附和,也不否定对方的言论,“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季大人心怀坦荡,不妨直抒胸臆,沐某一定洗耳恭听。” “那就直言不讳吧。”季沧海略微顿了顿,“献艺之前,沐校尉曾受邀造访左卫府,商谈合作的事宜。季某以为,当时左已经展示了足够的诚意,双方也已经达成了共识。” “不错。”沐怀仁表示同意。 “那你们为何还要相助羽林卫,在献艺之时,将田赛文易容成贵妃?”季沧海微微眯起眼睛,“太傅府不会是打算朝秦暮楚,更有甚者,效仿吕布那样的‘三姓家奴’吧?” 凌霄本想多看一会儿斑斓虫有没有异常,听到季沧海语气不对,她像只小老鼠一样轻手轻脚下了床,偷偷溜回三哥身边。 季沧海直视着沐怀仁,看都没看她一眼。 沐怀仁早就知晓,左卫与右卫、羽林卫的机构设置,原本就有互相牵制的作用。这么多年过去,三方共御外敌的时候还好,一旦危机解除,便又会回到心怀芥蒂的状态。他微微一笑,“季大人误会了。如果我记得没错,当时太傅府与左卫合作的前提,便是霄儿成功从羽林卫中脱离出来。所以,从季大人这里出来,沐某便直奔羽林卫处与田统领交涉。也就是那时,作为交换,我们答应了配合误伤她的那出戏,和替她易容的条件。” 季沧海沉默不语,但显然对对方的解释并不信服。 沐怀仁继续说道,“加上后来,霄儿护驾时站在左卫队中,并且与季大人双战那名白发乐师。我想,无论羽林卫多不识趣,都不会再存与太傅府合作的幻想了。” 季沧海虽然还在沉默,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些许动容。 “如果这方面,季大人没有其他顾虑的话,那接下来轮到沐某请教吧。”沐怀仁的表情也很严肃,“将霄儿会笑藏刀之事泄露出去的,真的不是左卫吗?” 第177章 解谜时刻(二) “我们权衡了各方利弊,觉得暴露霄儿的身份好引来她的仇人,除了对卢丞相最为有利,其次便是左卫了。”沐怀仁的目光很严肃,但却看不出担忧或者愤怒,仿佛无论这件事是谁做的,都不足以让他忧心。 季沧海沉吟片刻,“对卢纪有好处不假,可沐校尉为何觉得,左卫是第二受益者?” 见他把问题挡了回来,沐怀仁不慌不忙的说,“还得从咱们双方的合作说起。太傅府虽然一向没有实权,但能令卢丞相颇为顾忌,我们自认还是有微末道行的。太傅府的雕虫小技与左卫的实权结合,这个消息必将让朝野为之震动……甚至,让很多人坐立难安。” 季沧海知道,沐怀仁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什么。太傅府与左卫的合作,不仅会让卢纪及其党羽如坐针毡,便是圣上,都难免要思量再三。 “季大人是明白人,在危急之时,双方的合作势在必行。一旦危机结束,不管从左卫的利益考虑,还是从朝局整体考量,都应该尽早与太傅府分道扬镳。找个借口也好,构陷个不痛不痒的罪名也罢,都不失为一条妙计。” “所以你们就猜测,她的秘密是左卫泄露出去的?”季沧海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嘲讽,“既然卢纪的好处最大,你们为何不先怀疑他?” “因为卢丞相或者第三方势力,在时间上做不到。据我们的人查证,霄儿的秘密泄露于献艺之前。”沐怀仁的目光如电,直射着对方。 季沧海一愣,“之前?” 见对方的反应不似假装,沐怀仁说道,“巧的很,京城之中,献艺前就知道笑藏刀的人,今日全在这间屋里了。” 凌霄补充道,“我从没在大哥面前施展过弯刀,二哥也是献艺那天第一次见,而且他们都不知道这套刀法的名称。” 季沧海微微一笑,只不过笑容背后有藏不住的杀气,“所以不是你们,就只能是我了?” “决定权掌握在有实力的一方手中,于情于理,左卫都有理由率先发难。”沐怀仁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这句话的意思明明是责问,可任谁看他的表情,都只像在客观陈述一个事实。 季沧海冷哼一声,“看来左卫今日是无路可退了。既然如此,季某索性就担了这个罪名,如何?” “季大人,我们就是这么一问,您可千万别怄气。”凌霄赶紧摆了摆手,“上次我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您不是说左卫没收到过这个消息吗?” 沐怀仁也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没错,只要季大人一句话,我们就相信泄密之事另有其人。” 季沧海本来不欲低头服软,可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献艺背后的真相。既然沐怀仁肯来,就必然有把握解开那两个疑团,这就逼的自己只能以忍让为先。 想到这里,季沧海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季某担保,此事绝非左卫所为。” “你看,我就说不是了。”沐怀仁扭头看向凌霄,后者冲他眨了眨眼睛,“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季大人,咱们进入正题吧。” 季沧海见对方如此轻易的接受了自己的回答,反而皱起眉头。眼见他们二人挤眉弄眼、一搭一唱,他隐约觉得方才的问话暗藏玄机,可一时却猜不到对方的真实意图。“沐校尉今日肯大驾光临,应是对此案洞若观火了。不知你们以为,那李诚骏与东瀛使团的目的是什么?” “且慢。”沐怀仁抬手,做了个拦阻的动作,“太傅府对献艺的某些细节还存有疑虑,但盼今日能在季大人这里找到答案。” “哦?”季沧海一指凌霄,“夏校尉与她从头到尾都在现场,不知还有什么细节能让沐校尉存疑呢?” “夏校尉大部分时间呆在密室里,霄儿虽然全程在现场,但她经验还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且接下来这个问题,只有季大人能够解答。”沐怀仁略微顿了顿,“敢问景和宫遭雷击之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三哥,你说什么?”凌霄瞪大眼睛,吃惊的问。可她再转头看季沧海,却发现对方竟然是一副默认的神情。她张口结舌的问,“雷击,怎么可能是人为呢?” 沐怀仁的目光闪动,“雷击当然不是人为,但不偏不倚的击在改建中的景和宫屋顶,就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不错。那日的大雨是真,天雷也是真,但景和宫屋顶的焦黑和大火,是找人仿造雷击弄的假象。”季沧海赞许的点了点头,“果然这小小伎俩瞒过了别人,却被沐校尉一眼看透。” 沐怀仁脸上没有丝毫欣喜,“季大人谬赞了。我虽然一早就起疑,可也是在问过霄儿之后,才确定这个怀疑不是无稽之谈。” “三哥,我怎么不记得,你问过我雷击的事吗?”凌霄依然摸不着头脑。 “我是不是问过你,季大人一掌击碎顶棚后,塌出来多大一个洞,而在座的官员是否有伤亡?”沐怀仁微笑着看向她,“你是挡在大人面前没错,但其他官员无人护卫,却连头破血流的都很少,可见顶棚的砖瓦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哦,难怪你方才说,这个问题只有季大人才能回答。”凌霄恍然大悟。季沧海当时能一掌击碎顶棚,便是知道那个位置修补过,而且知道修补的材料特殊。她心中暗想,真被唬了一跳,那时还以为他是天神降世呢。 沐怀仁接着又问,“季大人下的这一步棋可谓神机妙算,巧夺天工。沐某只是不解,那时香料还没被发现,季大人如何能未卜先知呢?” “一来是我们担心殿内无窗,所以在顶棚留了条退路,二来是为了拖延工期,好有更多时间筹谋布局。至于事发时用来驱散摄魂香,以及用灰尘遮蔽刺客的视线,倒是歪打正着了。”季沧海说。 沐怀仁和凌霄飞速的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季沧海提到了“我们”,终于还是说漏嘴了。 第178章 解谜时刻(三) 沐怀仁与凌霄对了一下眼神,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了一下门外。他的意思是问,季沧海口中的“他们”有没有可能指的是乐毅和梅昭? 凌霄偷偷撇了撇嘴,又用极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意思是说,那两个榆木脑袋绝不可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原来之前那一番对话,是二人出门前就排演好的。先抛出凌霄身份泄露的事实,利用左卫的嫌疑发起一轮佯攻,再由沐怀仁出马,一面轻易接受季沧海的解释,一面说些让人摸不清底细的恭维话。这样一张一弛、忽冷忽热,既可以分散季沧海的注意力,搅乱他的思维,导致他在逻辑的混乱中露出破绽,又可以打乱本该由对方控制的节奏,进而掌控这场交锋的主动权。 见初步目标已经达到,沐怀仁趁热打铁,立刻问道,“先以献艺那日为界限,之前发生的事,季大人可还有别的疑问?” 季沧海虽然看不透对方的套路,但他身为左卫统领,大权在握多年,立时就察觉到了隐约的不妥。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如果按顺序说,恐怕一整天都解释不完。不如请沐校尉直接回答我的第二个疑问,东瀛方面在施展摄魂术后,为何不立刻实施攻击?当时左卫和羽林卫处于无意识状态,右卫更是神志不清,东瀛十四人加上李诚骏若在此时发动,未必不能成事。” 见对方仍在尽力控制全局,所以主动权没能顺利被自己掌握,沐怀仁倒也不觉意外,“季大人以为,李诚骏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季沧海想了想,沉声说道,“觊觎陛下的皇位,想取而代之。” “不错。”沐怀仁继续说道,“咱们先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个江湖门派的帮主死于非命,杀他的人要如何接任帮主之职呢?而且这个杀手不是一时兴起,是要长长久久的坐稳帮主这个位置?” 凌霄眼珠转了转,抢先答道,“像秦小天对洛水帮那样?” “反应倒是挺快。”沐怀仁瞥了她一眼,“不过洛水帮易主也是经过详细筹划,一步步夺权的。背后有庞大势力的支持和策应,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而皇位之争,相较洛水帮更是要复杂百倍千倍。名不正言不顺,则如何令文武百官臣服,如何阻塞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庙堂与江湖之间,确有相通之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季沧海知道,如果身逢乱世,揭竿而起,那么杀了一国之君确有可能改朝换代,这就叫成王败寇。但如果是四海升平,朝局稳定,即便弑君成功,也只会被看做谋逆,要背负千古的骂名。 沐怀仁知道凌霄肯定听不明白,于是转头对她说道,“傻丫头,回去多读读史书就懂了。古往今来,明刀明枪的逼宫,通过弑君来篡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的。” “是吗?”凌霄还是无法想通其中关窍,但她对于朝代更替知之甚少,所以一时间也举不出例子反驳这个观点。 “不用管她。”季沧海一摆手,“照你这么说,李诚骏和东瀛使团一开始并不打算行刺。那他们想要干什么?” 沐怀仁掏出折扇,“据我们推断,李诚骏最希望达成的结果,是利用摄魂术让陛下禅位于他。” “禅位?禅位……禅位。”季沧海喃喃自语着。这个词如惊雷般炸开,让他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他们蛊惑陛下一人即可,为何要利用献艺这个机会,在大庭广众下施展呢?” “即便陛下中了摄魂术,也不可能当场禅位。虽然不知道献艺后半段的内容,但对方应该是打算把这个念头植入陛下和在座官员脑中。”沐怀仁,“听说那名舞姬还身怀媚术,天子为了美人舍弃江山,传位给皇弟,倒也不是没有先例。一来几位皇子年纪都还小,二来此法不动刀兵,所以可说是上策之一。” 凌霄问,“上策之一?” “不错,上策还有一条。”沐怀仁把玩着折扇,“陛下登基后励精图治,此乃有目共睹。若能使陛下沉迷美色,荒废朝政,对李诚骏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他只要耐心等个三年五载,便可以笼络群臣,以勤王为名夺权。此计不仅师出有名,而且绝不会让人联想到献艺这件事上,故而也可以说是上策。” 季沧海皱眉,“上策虽妙,但难度是不是太大了?” “听起来难度虽大,但实际操作并不复杂。上策成功的关键,便是目击者无一例外的中了幻术,而密室和殿外的人无关紧要。”沐怀仁拿折扇一指凌霄,“即便中途有人捣乱,只要是中了摄魂术的,就还有成功的希望,能不动武尽量不要动武。直到季大人击破棚顶,他们才确认上策失败,不得不退而选择中策。” “中策?”季沧海问,“中策又是什么?” “杀掉李诚骏拉拢不了的官员。”沐怀仁欠了欠身,“这个地方,有一处细节是我们想向季大人求证的。当时四名伴舞拿到右卫的兵刃后,意图刺杀的目标具体是哪几位大人?” 季沧海从床边的奏报里抽出一张纸,二指一弹,纸如铁片般飞向沐怀仁。 沐怀仁也伸出二指,不慌不忙的一夹,把纸片接在手中,看完之后递给凌霄。 纸上写着四个人的官职和名字,卢纪赫然在列。 “居然有卢纪?李诚骏和他不是一伙的吗?”凌霄大吃一惊,“早知道我就晚点儿出刀了。” “不要乱说话。”沐怀仁盯了她一眼,“也许李诚骏的谋逆计划,卢丞相并不知情呢。而且,这份名单其实说明不了什么,满座都是二品以上大员,刺客说不定是视线受阻,随便砍的。” “哦。”凌霄想了想,“三哥,还有下策吗?” “下策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就是刺王杀驾。不过东瀛使团从头到尾都由李诚骏联络,他注定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也好奇,他前半程的布局如此精妙,为何最后出此下策。”沐怀仁沉思着说。 季沧海说,“听说圣上亲审李诚骏时,他什么都不肯说。” 沐怀仁微微一笑,心说李诚骏当然什么都没说,不然左卫何必请自己来这一趟。“先不管李诚骏,方才沐某所言,不知能否解答季大人的第二个疑问?” 第179章 解谜时刻(四) “沐校尉的推测果然滴水不漏,令人叹服。”季沧海点了点头,“关于另一个谜团,第三方替李诚骏杀人灭口,但又不出手帮他对付内卫,不知作何解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管谁是螳螂谁是蝉,第三方都是幕后那只黄雀。”沐怀仁轻描淡写的说,“李诚骏只是他们一枚棋子,既没必要帮他,也没必要保他。” 见季沧海正在努力理解他的话,沐怀仁解释道,“第三方希望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李诚骏成事,之后被自己推做傀儡,要么李诚骏失败,朝局维持原样,自己依然可以藏于幕后。所以一旦发现李诚骏的下策有失败的苗头,便立刻将行动中的所有人当成弃子,使自己彻底撇清干系,不受连累。” 季沧海摇了摇头,“那为何李诚骏还活着?” 沐怀仁想了想,“李诚骏还活着,有三种可能的原因。第一种,李诚骏不知道第三方的身份,所以留下他没有风险。” 季沧海皱起眉头,“不会吧?” “第二种,李诚骏在献艺殿被带走后,第三方就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季沧海摇了摇头,“这更不可能。” 沐怀仁暗暗吃惊,对方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看来李诚骏被软禁的这几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但这变故涉及皇室,必是隐秘至极,所以他佯装没有听出来,继续说道,“第三种,就是李诚骏有把柄握在第三方手中,所以对方肯定,自己不会被供出来。” “目前看来,第三种最有可能。”季沧海沉默半晌,方才问道,“关于第三方的身份,你们可有怀疑的目标?” “陛下亲审李诚骏,过程和结果我们不得而知。”沐怀仁摇了摇头,“而且兹事体大,谁都不敢胡乱推测。” 季沧海试探着问,“国师这个人,你们怎么看?” “能人异士。”沐怀仁不着痕迹的说,“果然如他所料,献艺那天是大吉之日。” 季沧海默然不语。本来他曾经怀疑,李诚骏这个计划背后,有国师在筹划护航。可事实的结果便如沐怀仁所说,皇上不仅化险为夷,而且得偿所愿。粉碎东瀛阴谋这个消息一传出,与外邦的关系立刻变得顺风顺水。这么看来,国师究竟站在哪边,就没那么容易下结论了。 凌霄忽然插话道,“如果李诚骏死都不肯说出幕后还有谁,那线索不就断了?” “不仅如此,近日京城风传,李诚骏立了大功一件,亲手击毙东瀛刺客的首脑。”沐怀仁假装叹了口气,“陛下现在若要惩治他,还要顾忌一下悠悠众口。” “这个李诚骏还真是狡猾!”凌霄撅起嘴,“当时以为,就算他杀人灭口,这次也肯定翻不了身了呢,没想到他真还有厉害的后招。” 沐怀仁没理她的话,“季大人既然断定此案还有后续,必是已经有所动作了。不知左卫准备从何查起呢?” 季沧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瞒沐校尉,左卫正在查李诚骏的两名侍女。她们潜入中原数年,一定有人接应安排。只要找到她们之前与什么人往来密切,就应该能找到突破口。” 沐怀仁脸上闪过一丝讪笑,仿佛对这个查法不屑一顾。但他涵养功夫了得,这个表情只是浮现了一瞬,就飞快的被隐去,“看来季大人心意已决,那我就不多置喙了。太傅府近日诸事繁忙,若季大人没有别的问题,咱们就此别过了。” “且慢。”这一瞬的表情没有逃过季沧海的眼睛,“沐校尉可是另有高见?” 沐怀仁摇了摇头,“没有。既然李诚骏什么都不肯说,外人也只能瞎猫碰死耗子,撞撞运气。” 见对方打定主意不开口,季沧海提议,“如果沐校尉有意与李诚骏谈一次话,左卫可以安排。” “不用不用。”沐怀仁连连摆手,“李诚骏是个聪明人,见到我肯定不会放下戒心。还不如……算了。” 季沧海心中一动,“沐校尉有话不妨直说。” “每个人都有弱点,李诚骏也不例外。他被人拿住了弱点,所以开不了口,除非,有人让他愿意开口。”沐怀仁忽然转头看向凌霄。 “三哥,你看我干吗?”凌霄有点心虚。 “我们这里,正好有个之前对他不理不睬的人。”沐怀仁微微一笑,“所谓对症下药。爱好,是让人开口的一剂良药。” “谁是他的爱好了?!三哥你别瞎说,我才不要去见他!”凌霄听明白了,“你们没办法让他开口,我更不可能了。” “那我就不管了,看季大人如何安排吧。”沐怀仁无心继续谈下去,于是敷衍了两句,随时准备起身告辞。 听对方提到爱好,季沧海忽然开了窍,“沐校尉以为,李诚骏此次的失败,是输在何处?” 沐怀仁的爱好就是布局,这个问题正对了他的胃口。他刚要起身,又坐了下来,缓缓说道,“坦率讲,这一局双方同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无论排兵布阵还是临场调度,都丝毫不差,妙到毫巅。即便局部略有瑕疵,也是瑕不掩瑜。” 凌霄从旁边看着沐怀仁,发觉他眼中瞬间有奇异的光彩闪出,这种目光以前只有在看棋谱时才有过。看来献艺这件事在三哥眼中,便如一局棋,而且还是个名局。 沐怀仁目光闪动,继续说道,“如果硬要说李诚骏输在哪儿,可能是低估了季大人对陛下的忠心吧。谁能想到,摄魂术能控制徐仲达和上官统领这样的高手,却奈何不了季大人分毫?”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季沧海倒也学会了谦虚,“季某觉得,太傅府的临阵献策,可以说是这局棋的胜负手。” 沐怀仁客气的说,“不敢当。” “虽然沐校尉对对弈者赞赏有加,但话里话外,都是在标榜自己更胜一筹。”季沧海话锋一转,“不知现在季某的伤有求于太傅府,是否也在沐校尉的计划中呢?” 第180章 献艺尾声(一) “季大人过虑了。”沐怀仁摇了摇头,“莫说季大人的病情如此匪夷所思,完全在我们意料之外,便是我这位妹妹,世上就没人能勉强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可沐校尉上次来时,曾经亲口承认,东瀛献艺这件事包含在太傅府的算计之中,目的在于推波助澜。圣上与李诚骏倾力而为,下的如此大一盘棋,竟然被太傅府轻易涵盖其中,这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季沧海眉头紧锁,“沐校尉不会以为,一句简单的‘意料之外’就能糊弄过去吧?” “那季大人还应该记得,我上次说过,给霄儿治病的那个计划,从她来京后第一次毒发开始,到陛下准许何太医给她治病就已经结束了。虽然一路磕磕绊绊,意外频出,但总算没有偏离正轨。”沐怀仁说道这里,似乎也心生感慨,“可计划的绝妙之处,不仅仅是执行过程中的种种变数,而是当它被完成之后,便有了自己的生命。” “生命?”季沧海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心说计划还有生命,谁会信这种鬼话? “不错。”沐怀仁悠然的靠在椅背上,“太傅府的计划便如种下一颗种子,这四个月里,我们看着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然后瓜熟蒂落。后来,这枚果实被别人拾起,重新埋进了土里。” 季沧海嘲笑的表情慢慢消失了。 “破解东瀛幻术,医治季大人的伤,这些都不是太傅府那颗种子能做到的。”沐怀仁缓缓说道,“果实本身就是一颗新种子,世间万物就是依照此理,循环往复,无穷无尽。不知季大人是否认同这个观点?” 季沧海默然不语,想起曾经指点凌霄笑藏刀的秘诀,曾在在宫墙上跟她讲何为同仇敌忾,举荐她护驾又不给她封官,甚至现在主动求她治病。原来,种下新种子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凌霄看了看他俩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三哥,你说的那颗种子,是……我啊?” 沐怀仁一笑,“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凌霄撇了撇嘴,“你说的那个大道理,还用了一堆成语,是很难懂嘛。” “亏你大部分时间呆在中原,从小跟着蓝夫人耳濡目染。”沐怀仁忽然提高声音说,“这要是一直呆在苗疆,或者干脆生在东瀛,要多久才能熟练运用中原的语言呢?” 季沧海一惊,“沐校尉,你是说……” “沐某言尽于此,告辞。”沐怀仁站起身,“霄儿,今晚早点回家吃饭,我看季大人恢复的差不多了。” “乐毅,送客。”季沧海的目光忽然变得炯炯有神。 “不用了,我送他去。”凌霄跟着出了门。 等他们二人走远,季沧海将乐毅和梅昭叫进屋中,“方才我们所说的话,你俩可都听清了?” 乐毅说,“回大人,我耳力不如梅昭,只听清楚一半。” 梅昭点了点头,“我都听清了。” 季沧海说,“现在就去,一字不差的转述给后面那个人。” “是!”梅昭得令赶紧出了门。 季沧海又问,“乐毅,早上你去太傅府接人时,他们可有在车上说什么奇怪的话?” 乐毅想了想,“他俩一路都在东拉西扯,不过主要是凌姑娘在说。您也知道,她那人说话一向不着边际,所以我没怎么往心里去。就隐约记得她说她看了本什么书,写的是鬼市一个送信人的。” “鬼市?”季沧海倒抽一口气,“只怕他们是有意提起的。乐毅,尽量记着他们早上说的话,等晚上人走之后,转述给后面那个人。” “是!”乐毅也退了出去。 屋中没有旁人了,季沧海伏在床上,闭起眼睛边养神边思索着。每次与沐怀仁谈完话,他都觉得特别累,但每次又都特别值得,都能获得满满的回报。当然,每次也都是付出相应的代价。 季沧海喃喃自语道,“好你个太傅府,竟然事事算在前面。” ------ 凌霄送沐怀仁出宫,见乐毅他俩没有跟来,于是边走边问,“三哥,要不要我把左卫背后出谋划策那个人给抓出来?” “不用,知道有这么个人就够了。”沐怀仁一脸的云淡风轻,“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季沧海都没让他露面,只怕你也没那么容易挖他出来,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凌霄心有不甘的说。 “当然不会。”沐怀仁回头看了看卧房门口,又看了看远处巡逻的侍卫,“今天咱们给的提示,我估计季沧海听懂了。之后留意一下左卫的行动,就足够摸清那人的深浅了。” “嘻嘻,三哥,还是你有办法。” 送走了沐怀仁,凌霄正要往回走,忽听远处有人叫她。她转头一看,竟然是陈娟,“陈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陈娟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真是巧了,我正准备在离宫前来左卫这里,托他们给你捎句话,没想到竟然遇见你了。你额头怎么了?” “额头没事,皮外伤。等等,你要离宫?”凌霄一愣,“不是说你被升为羽林卫领队了吗?” 陈娟低下头,“是升了职没错,不过,我跟圣上请辞了。” 凌霄又是一愣,“你是要回冀州吗?” 陈娟摇摇头,“也不回冀州,我申请调去六扇门当捕快了。” 凌霄更觉意外,“去六扇门?为什么啊?” “你也不是没看到羽林卫之前的样子,我怕再呆下去,迟早我也废了。”陈娟叹了口气,“六扇门虽然辛苦,起码能历练历练。” “这倒是你的性格。”凌霄心里涌起一股不舍,“不过,在六扇门办案会很危险吧?” “秦姑娘也这么说过。”提起秦子璇,陈娟心中一阵难过,“可她来了羽林卫又怎样呢,还不是没熬过献艺这一关。如果当初她留在六扇门,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可见世事无常,没有哪里注定危险,也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 二人回忆起献艺那天发生的一切,念及并肩作战、以身殉职的众姐妹,不禁一阵感伤。 凌霄不想气氛太难过,于是岔开话题,“我刚来京城的时候,跟府里的人学了好久的查案,不过直到现在都没办法独立办案。你去六扇门的话,有人带你吗?” “放心,那边安排好了。”陈娟也有点依依不舍,“等安顿好了,我有空去太傅府找你。” “嗯,那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第181章 献艺尾声(二) “陈娟有贵妃做后台,六扇门的人应该能好好教她。回去有机会跟大哥和二哥提一下,说不定他们以后办案时能碰面,还可以有个照应。”凌霄边想边往回走。 “怎么去了这么久?”乐毅一见她就问。 凌霄好奇心起,决定不听三哥的话,试探一下左卫背后的高人在哪,“乐领队这是明知故问吗?在左卫的地盘上,不管我做了什么,都应该有人通风报信吧?” 乐毅一脸的假笑,“嘿嘿,凌姑娘,你看你又见外了。都是自家人,你咋老拿我打趣呢?” “呸,谁跟你是自家人。”凌霄脸上一寒,“乐领队位高权重,我可高攀不起。” “哎呀哎呀,咋还来劲了?”乐毅连忙告饶,“小姑奶奶,又谁惹你不高兴了?” 凌霄环顾着四周,“梅昭呢,他去哪儿了?” “刚才还在呢,可能小解去了。”乐毅当然知道梅昭去了哪里,所以听她一问,立刻心生警惕,“你找他有事吗?” “你都说他……去了,我还能怎么办?”凌霄白了他一眼,转身进屋。 乐毅跟了进来,“真有事啊?什么事啊?” 凌霄知道,对方这么刨根问底,必是对自己起了疑,也必是梅昭有任务在身,没准就是去见那位“高人”了。她心说,别看乐毅打架不行,经验还是很丰富的,自己就这么小小的试了一下,竟然立刻就被察觉了。不行,得想办法遮过去。打定主意,凌霄一扬头,“好,那我问你。上次你们说给我换一把剑,换到哪儿去了?” 乐毅一拍大腿,“哎呀,小姑奶奶,我们真找了,不过真没有合适的。这会儿已经把你现在这柄剑的尺寸、重量给了工匠,准备让他们照样子打一把。” “没有就算了,没准换了反而不趁手。”凌霄在外屋扯了把椅子坐下。 乐毅凑近又问,“你刚才找梅昭,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凌霄一看没糊弄过去,心说还得再想个借口,“我方才和陈娟聊了两句,少不得说起献艺那天的事。陈姑娘说,当时羽林卫里中了摄魂术的人,有的在幻觉里看见的不是娘亲,而是姐妹。所以我就想回来问问梅昭,他看见的是谁?” 乐毅虽然觉得她这话不靠谱,但又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好答道,“哦,他告诉过我,他看见的是大姐。” “那你呢?”凌霄问。 “我看见的是我娘。那时候我一边觉得手背上剧痛,一边看着幻象移不开眼睛。直到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大人把顶棚击碎了,我才清醒过来,然后就看见刺客过来抢兵器了。”乐毅略微顿了顿,“凌姑娘,女子也出幻觉了?还以为你们不怕摄魂术呢。你当时看见的是谁?” “我看见的也是娘亲。”凌霄不想多聊,转头看向里间,“你家大人看见的是谁?” “嘘!”乐毅都想伸手去捂她的嘴,“小姑奶奶,不该问的别问!” 凌霄一笑,看来要想把个小破绽遮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卖一个更大的破绽。见时候差不多了,她起身走到里屋床边,将季沧海背上的斑斓虫取下,戴回自己胸前。 “你准备准备,改日安排你去见李诚骏。”季沧海闭着眼睛说。 凌霄看了看乐毅,后者伸手指着她。凌霄这才确定说的是自己,立刻叫道,“我才不要见他!” “由不得你。”季沧海沉声说道。 他受伤后中气不足,但下令时气势犹在,让人不由得俯首帖耳。可惜,这次听令的人是个例外。 凌霄无视乐毅求她闭嘴的手势,不服的说,“凭什么啊?说不去就不去!” 季沧海倏地睁开双眼,一股杀气爆射而出。凌霄被这股杀气激了一下,无意识的伸出二指,点中季沧海后心的要穴。 屋内三个人同时一愣,仿佛石化般定住。 季沧海这个伤势,肯定是不能动手的,凌霄也只是条件反射,更不能真的杀人。 乐毅无可奈何的站在原地,心说这两位怎么跟孩子似的,说发作就发作。而且明知打不起来,还都吃软不吃硬,搞得自己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凌霄最先反应过来,轻轻缩回手,强作镇定的咳了两声。她拿起一块纱布,装着给季沧海清理伤口,边擦边柔声说道,“季大人让我去见李诚骏,也不是不行,可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我糊弄差事,转一圈就回来,还不如不去。大人您说是吧?” 季沧海拿她这个能屈能伸的性子还真是没辙,“到时让梅昭跟着你去,你只要尽可能的跟李诚骏聊天就行。” 凌霄不信,“就这么简单?” 季沧海点头,“就这么简单。” “总得有点目的吧?”凌霄回想起李诚骏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禁撇了撇嘴,“大人难道想听人回来说,李诚骏如何跟我打情骂俏了?” “那是以前的李诚骏,他现在不会了。”季沧海的话中大有深意,“只要你能让他开口,他就一定能吐出有价值的东西来。” “季大人就那么相信我三哥的话?”凌霄为难的说,“圣上都没办法让李诚骏开口,我怎么可能做到?” “动动脑子。”季沧海言简意赅。 凌霄眼珠转了转,“季大人,我这个脑子懒得很,轻易是动不起来的。” “只要办成,少不了你的好处。”季沧海说。 “不如季大人先告诉我,是什么好处啊?”凌霄微微一笑,“这样我办起事来,比较有动力。” “免谈。”季沧海又闭上眼睛,“你有多大的本事,出多大的力,自然会得到同样大的好处。” “我相信季大人一言九鼎,只是可惜……”凌霄叹了口气,“不管是斑斓虫的寿命将尽,还是我的身份被泄露出去,这两样随时会要了我的命。只怕,我未必能活着等到季大人的好处了。” 季沧海冷哼了一声,“放心,我保证你能活到那天。” (第六卷完) 第182章 山雨欲来(一) “伍哥,这几天生意不错嘛。”凌霄边翻着账本边说,“看来这‘四绝’没白评,左卫还算是知恩图报的。” “左卫还用说,只要他们稍微松松手,缝里撒出来的都够咱们好吃好喝的。”伍玉声怕自己说的不够形象,特意伸手攥了攥拳头,“不过,最近我们还想了不少别的办法,谁让你的‘露凝香’总是断货呢。” “我虽然在院子里种了两株……那个什么草,不过肯定是供不上。”凌霄摆弄着桌上的酒壶,“伍哥,要不你省着点卖吧。” “什么话,这怎么省?”伍玉声摇了摇头,“再涨价,太傅大人还不得派兵把翠云楼给封了?” 凌霄笑嘻嘻的说,“没准儿。世叔他发起脾气来,我肯定是拦不住。伍哥,你都想什么办法了?” “这不,前几天刚请了位说书先生。”伍玉声拿手指了指楼下,“你上来时看见了吧,正经讲的不错,给咱们招了不少回头客。” 凌霄点了点头,“看见了,我还想着一会儿忙完去听听呢。对了,他都讲些什么啊?” “江湖秘闻,大侠事迹,风流韵事什么的。”伍玉声说,“有小部分是真的,还有好些是瞎编的。我看故事还在其次,客人就是爱听他白话。” 凌霄提醒道,“可不许涉及朝政哦,献艺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放心,我有分寸。”伍玉声说,“不过,要是崔略华的案子没那么复杂就好了。让那位说书先生讲讲我怎么跟采花贼大战三百回合,怎么被他阴谋算计,最后又是怎么沉冤得雪,客人们肯定爱听。” 凌霄笑的趴在桌子上,“你就吹牛吧,怎么就大战三百回合了,哈哈。” “说书的都这么讲,三分的说成七分,可能的说成板上钉钉。偏偏听书的就好这口儿,谁管你夸大了多少,又不像查案那么严谨。”伍玉声一拍大腿,“对了,顺便让他夸夸你有多神勇,将采花贼当场擒下,夸夸太傅大人和三位校尉怎么明察秋毫。” 凌霄赶紧摆手,“不用不用,真要是有机会讲这个,讲你那三百回合就好,千万别提太傅府,我们最近低调还来不及呢。” 伍玉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霄儿,你跟云峰最近怎么样了?” 凌霄觉得脸上好像有点儿热乎乎的,“什么怎么样,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没闹别扭?那就好。”伍玉声像是松了口气,“上次见他招呼都没打就从这里跑了出去,好像还生着气,我以为你俩又吵架了呢。” “上次没什么事,只不过近来他忙他的,我忙我的而已。”凌霄回想起上次在翠云楼,跟冉云峰演的那场戏,心中感慨万千。就像她跟季沧海说的,不管是斑斓虫的活动变少,还是身怀笑藏刀这个秘密泄露,都随时可能要了自己的命。将冉云峰这枚棋子安在冯媛身边,倒不知今生有没有机会用。不过,用不到说不定也是好事,起码自己离开人世的时候,应该能稍微少一点愧疚。 伍玉声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你们年轻人冲动、经事少,拌两句嘴也是难免的,冷个几天平静下来,再见面把话说开就好了。云峰是个好小伙子,性格随和,就算是你做的不对,他也能让着你。” 凌霄打断他的话,“是啊,现在像伍哥你一样惧内的不多了。” “别瞎说!你嫂子在我入狱期间忙前忙后,不离不弃的,所以我不得多疼她点儿。”伍玉声腼腆的一笑,“你看你又想打岔。好了,我也不多劝了,总之一句话,你眼光别太高,现在像云峰这样好脾气的男子不多了。” 他越是这么说,凌霄心里越不是滋味,“伍哥,我现在没这个心思,可能过一阵子又要忙了。” “嗯,要当差了吗?”伍玉声问。 “那倒没有。”凌霄撅起嘴。 “怎么了,没做官不高兴了?”伍玉声赶紧说,“不当官好啊,你一个女孩子家稳稳当当的相夫教子,不在外面抛头露面多好。再说,我还怕你当官以后眼光变高,瞧不起云峰了呢。” “伍哥,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过一阵子我可能要忙了……”凌霄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她觉得自己这样说,明显是在交代身后事,好像有些不妥。其实她也没想好怎么开口,说要去很远的地方?说很久很久都回不来?以伍哥的阅历,肯定立刻就能发觉不对。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清泉的声音,“掌柜的,凌姑娘,有客到。” “有客?”凌霄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可能被算计了,“伍哥?” 伍玉声站起身,呵呵笑道,“要到晌午了,我要下楼去忙了,辛苦你先帮忙陪陪客人吧。”说完,他推门出了包间。 门外人影一闪,来的果然是冉云峰,“凌姑娘,我……方便进来吗?” 凌霄点了点头,一指侧座,“冉大哥,请。” 冉云峰一坐下,就指着她额头的纱布问,“这里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受伤。”凌霄伸手摸了摸,“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哦。”冉云峰放下心来,“那天看你被左卫急匆匆请过去,没什么事吧?我后来又过去找你,可一连几天你都不在家。” 凌霄略去了季沧海的病情,主要讲了何太医给她切掉额头疤痕的事,然后说道,“左卫还想让我见见李诚骏,不过这都四五天过去了,他们一直没再找我。对了,冯媛最近有提过李诚骏吗?” “有。”冉云峰一笑,“因为这个,帮主和冯媛还吵了一架。帮主说幸好当初没听冯媛的话,撮合淑儿和李诚骏,不然现在肯定被株连。还让冯媛以后多为淑儿着想,别见了高枝就攀。” “尹帮主说的没错啊,冯媛乖乖听着就好了,怎么会吵起来呢?”凌霄眼珠转了转,“哦,是不是你在中间使坏了?” 冉云峰脸上一红,“这你都能猜到?” “其实不用这样的。”凌霄说,“他们毕竟是夫妻,你做的太明显反而不好。” 冉云峰沉默半晌,忽然面露矛盾之色,“凌姑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冯媛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你们会怎么对付她?” 第183章 山雨欲来(二) “要是冯媛做了坏事,我们会拿她怎么办?”凌霄一愣,“冯媛做了什么坏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冉云峰边犹豫边说,“本来她一直让我跟着她,学习如何打理郝云通留下来的烂摊子。可最近几天,她让我一个人在庄子里管事,自己却偷偷溜出去,一走就是一整天,傍晚方才回来。晚上回了总舵,她还骗帮主说白天庄上事务太忙,还要个把月才能脱开身……其实根本不用,现在已经整饬的差不多了。” 凌霄认真听着,点头说道,“确实很奇怪。不过,也不能说她是去做坏事了吧?” “有一天傍晚,她从外面回来,碰巧庄上的伙计回禀说要去京郊送一趟货。那批货数量极大,要几辆车才能装下,可冯媛非让伙计绕道而行,不可以走最近的路线。” “这是为什么?”凌霄来了兴致。 “第二天我们才知道,最近的方向上有官兵封路,因为沿途的一户人家发生了命案。”冉云峰咬了咬嘴唇,“灭门惨案啊,一家上下十五口,全部遭了毒手,听说那家小姐还是一尸两命。” 凌霄一挑眉,“你是说,别人都是第二天才得知这个消息?” 冉云峰攥紧了拳头,“是。命案是前一晚发生的,官兵是第二天一早封的路,而冯媛却像是未卜先知。” 凌霄皱起了眉头,“是很可疑。不过,也许是她心思缜密,发现那个方向上有什么异常。总之是不能确定,她与此案有绝对的关系。” “我也是心里起疑,表面上装着不动声色,之后几天偷偷跟踪她,或是趁她不在,翻找她房里的东西。”冉云峰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些行为不够光明磊落,可冯媛事事做的隐秘至极,自己不得不在背地里动手脚。 “那你发现了什么没有?”凌霄问。 冉云峰眉头紧锁,“冯媛有时会拿个布包回来,可我第二天却怎么也翻不到,想必是她屋中有什么暗格,被藏起来了。” 凌霄松了口气,“就是没用呗?好了,别再疑神疑鬼了。” “多是没多什么,但是少了一样东西。”冉云峰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冯媛嫁给帮主多年,一直遗憾自己无后。所以不管她去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一个小巧的佛龛,里面供着一尊送子观音。可昨天我偷偷潜进房间时,发现佛龛还在,观音却不见了。” 凌霄摇了摇头,“说不定是她失手打碎了,所以这几天想去求个新的?” “那她也该去寺庙才对啊。这些天,都是同一个陌生人送她回来的,那人背上背着一把量天尺,阴气森森的,一看就是高手。”冉云峰见对方一直在替冯媛开脱,心里有点儿委屈,好像个学生辛辛苦苦做了功课,却被先生百般挑剔。 “冉大哥你别急,我相信你的话,也知道冯媛最近肯定在弄鬼。不过我最近太忙了,实在是顾不上她。”凌霄想了想,“这样,我回去把那十五尸十六命的案子跟二哥提一提,让他们留意一下。如果最后证明真的与冯媛有关,他们肯定会将她绳之以法、按律处置的。” “嗯。”冉云峰瞬间消了气。 “对了,冉大哥,冯媛后来有没有再问起我的身世?”凌霄问。 “前几天还在问,也是她催我再去太傅府,好继续打听你的身世。”冉云峰略微想想,“不过自从她偷偷摸摸跑出去之后,就没再问过,可能是因为忙别的,顾不过来了。” 凌霄又问,“你不是说跟踪她来着嘛,没看见她去哪儿了吗?” 冉云峰懊恼的说,“别提了,最远的一次跟到无量山庄附近的树林,结果还是跟丢了。” “无量山庄?是哪儿啊?”凌霄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城西的一所大宅,四周环绕着密林。从远处看不见人烟,我还以为废弃了呢。”冉云峰皱起眉头,“没想到林中埋伏着不少人,可能是看家护院的,我跟着冯媛的马车刚要进去,就被他们发现了。好不容易躲过巡逻,却也跟丢了马车。” “冉大哥,你不要太勉强了,自己的安全要紧。”凌霄说,“而且我最近太忙了别说没有真凭实据,就算你真的发现了什么,哪怕冯媛是灭门案的凶手,我都不一定有空理她。” “东瀛献艺的事不是过去了,你最近又在忙什么啊?”冉云峰不解的问。 “我最近在忙……”凌霄眼珠转了转,“冉大哥,你知道流山馆吗?” “知道啊,怎么了?”冉云峰不懂她为何提起流山馆。 “走啊走啊,陪我去趟流山馆,有急事。”凌霄拿起一个面具扣在脸上,“戴这个本来是用来遮纱布的,正好可以挡住半张脸,不然跟你一起出门不方便。” 二人边聊边出了翠云楼,身后是伍玉声欣慰的目光。 流山馆离翠云楼不算太远,从外面看就是一座素净的二层小楼,坐落在东市的一角。门口除了两个仆役,就再没有旁人了,楼虽不小,说门可罗雀都不为过。 “这就是‘四绝’之首的流山馆?”凌霄一脸的不服气。 “今日客少,是因为无艳姑娘的新舞还没排好。一旦新舞编成,可就没这么清净了。”冉云峰拿手转着圈的比划,“排队的人能从门口排到这里,绕馆一周再蛇形排满,一眼望不到队尾。” “这么厉害?”凌霄还是有点不服气,“现在能进去吗?” 冉云峰一指那两个仆役,“能,不过得先交钱。” 见凌霄上前问价,冉云峰赶紧拦住她,“现在里面都是一般的歌舞,两个人就要一两银子,未免太贵了。” “等她们新舞编好,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啊?”凌霄探头向里面张望着,“不行,我现在就想进去。” “那也该我请啊。”冉云峰抢先付了钱,然后不解的问,“这就是你说的急事?” 凌霄笑着点点头,心中却略有感伤。危机将近,寿数将尽,如果现在不进来,天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此刻能见识到排在翠云楼前面的流山馆,身边还有冉大哥作陪,就算体会过普通人的人生乐趣了吧。所以有没有新舞其实并不重要,单是有过这样的经历,就不觉得此生那么遗憾了。 第184章 山雨欲来(三) 从流山馆出来,冉云峰有点儿意兴阑珊,“你看,我就说吧,平时里面没什么意思。等过几天她们出新舞的,咱们再来看啊?” “没事,这样就挺好,起码比东瀛的舞好看。”凌霄倒是很尽兴的样子,“翠云楼在东市才排第三,我要是没看过排第一的流山馆,肯定不甘心,回去也会被人笑话。” 冉云峰一愣,“回去?回……哪儿去?” “可能要回苗疆,不过还没最后定下来。”凌霄的声音中有些许的犹豫。 “那你……还回来吗?”冉云峰停住脚步,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问完之后又赶紧否定,“瞧我这话说的,你肯定还会回来啊,对不对?” 凌霄没有回答,只是径直朝前走。 “怎么,不回来了?”冉云峰这下真急了。 凌霄嚅嗫着,“嗯,有可能……不回来了。” 冉云峰忙问,“聂大哥他们知道吗?” “嗯。”凌霄点了点头。其实她还没有跟世叔他们说,就像不知道怎么跟伍哥开口一样。 冉云峰又问,“那翠云楼怎么办?” “翠云楼我准备留给一一。”凌霄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一一是我妹妹,她现在在苗疆,不过早晚会来京城。” 冉云峰觉得心里一痛,他今天好不容易试着用朋友的心态跟对方相处,刚觉得自然了点儿,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他这才知道,原来“心痛”这个词不只是形容,而是真的会有疼的感觉。 “冉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凌霄咬了咬嘴唇,“如果将来翠云楼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我妹妹……” “你放心,能帮的我一定帮。”冉云峰不等她说完,就一口答应。 “多谢你。”凌霄低下头。 冉云峰沉默许久,忽然自嘲的一笑,失魂落魄的说,“翠云楼不会有事的……可是,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凌霄知道他的难过是出于真心,眼眶也有点湿润了。她装作看了看四周,把眼泪忍了回去,这才发现二人已出了东市的里正,走到一片陌生的树林中。她抬了抬下巴,指着林间的小路说,“冉大哥,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平坦还是曲折,不管是长还是短,总归要一个人走完。所以必须要往前看,往前走,如果停在原地,就只会困死自己。” “你说的都对,可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冉云峰颓然的摇摇头,“人如果看事情总这么理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论以后再遇到多少女子,谁又能保证我还会再动心呢?” 凌霄凄然一笑,刚要继续劝他,忽觉周围动静不对。她定睛一看,只见十几名蒙面人提着兵刃,正从四周包抄过来。冉云峰也发现了异状,赶紧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那些蒙面人来到近前,为首一人大声喝道,“兀那男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让开!” 冉云峰挡在凌霄身前,冷哼了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名女子,要不要脸!莫说她是我朋友,便是素不相识,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旁边一名矮个儿的蒙面人说,“大哥,跟他废什么话,一起做掉就得了。” “也罢。”为首那人便要下令动手。 “等一等!”凌霄开了口,“既然是冲我来的,不妨说个明白,本姑娘是挡了谁的道儿,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矮个儿哼了一声,“这你不用知道!” 凌霄冷冷一笑,从背后抽出玉箫,“看清楚,这上面有个‘御’字。我是官面儿上的人,你们真有这个胆子动手?” 矮个儿虽然不认识那支玉箫,但见箫身晶莹剔透,显然不是凡品。他又见对面女子死到临头还一副趾高气扬、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更觉忐忑,于是低声问道,“大哥,好像是真的,咱们怎么办?” 见到玉箫,为首那名蒙面人的瞳孔也明显的收缩了一下。在来之前他就知道,这次的目标不是一般人物,却实在想不到来头竟然这么大。 “只要把主使者的名字说出来,然后扔下兵器走人,本姑娘答应放你们一马。”凌霄把箫别好,握紧长剑。她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多说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看对方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管你是什么身份!冤有头债有主,黄泉之下,你们俩可别认错了人!”蒙面人说完,举起手猛然一挥,“上!别留活口!” “是!”众杀手吼了一声,分成两队,如下山的豺狗般扑了过来。其中五人冲向冉云峰,余下十来人扑向凌霄。 敌众我寡,刚刚几个回合,二人就被一众杀手冲散隔开。 冉云峰退到一棵树前,免得腹背受敌。他越战越是心焦,因为凌霄那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似乎她有意把杀手引开。虽然在嘉陵江畔,为了接应厉凤然上船,她也曾对战过十几名杀手。但许州不比京城,与当时的乌合之众相比,这次的杀手明显训练有素。冉云峰此刻以一敌五,只能说不落下风。想到那边的压力要多上一倍,他手底下加紧,一套长乐帮的“金风细雨”剑法连环使出,试图速战速决,摆脱敌人后好尽快过去帮忙。 这时,一名使鬼头刀的杀手从侧面攻来,一刀劈向他左肩。冉云峰看准时机不退反进,左手钳住那人右臂,顺势转到对方身后,将其制住。他左手拽着那人当盾,右手长剑荡开其他人的攻击,然后回剑横在人盾的颈上一抹。 另外四名杀手见同伴身亡,待要追近,冉云峰左手推开尸体,撞向其中一人,同时使出一招“长夜未央”。这招剑法共有两式,他用前一式斜刺入一名杀手的左肋,又用后一式洞穿了另一人的咽喉。 虽然顷刻间解决掉三人,但冉云峰左肩到后背也被划了道口子,而最后一名杀手摆脱了同伴的尸体,正轮起判官笔点向他的要穴。情急之下,冉云峰使出清平剑中的那招“春寒料峭”,出其不意的划破了伤他那人的胸腹,然后剑势略微一滞,刺向最后那人双眼。 可就在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冉云峰一剑刺出,忽觉脚下一软,左腿落入一个坑中。他重心一偏,长剑刺空,而对手的判官笔则趁机横扫过来。 冉云峰来不及躲闪,被笔杆不偏不倚扫中头部。他只觉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宛如一个闷雷炸在头顶,然后就倒了下去。 “凌姑娘。”冉云峰在心里唤了一声,便昏了过去。只是在失去知觉前,他仿佛看到眼前有蓝光一闪。 第185章 山雨欲来(四) 冉云峰是被头疼醒的,头疼欲裂啊。他不禁奇怪,难道人死后还能感觉到痛楚?不光是痛,还有口渴,难道说自己还活着? 他睁开眼睛向下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凌霄,她正坐在一团白蒙蒙但并不刺眼的光亮里,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旁边。他向前望去,只见无边的树枝和淡蓝色的天空。再向上看,却觉得眼前影影绰绰,似乎被布一类的东西挡住了视线。 冉云峰松了口气,既然还在遇到杀手的那片树林里,就基本可以肯定自己还是个活人。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冉大哥你醒了?”凌霄回过神来,“先别乱动。虽然伤口不深,血也止住了,但你伤到了头,最好躺一下再起来。” “好。”冉云峰顺从的躺好,深吸了几口气,从丹田调用内力,逐渐运转到四肢百骸。片刻之后,他觉得精神一振,伤处也不是那么疼了,于是双手撑地准备坐起来,却觉得手上传来的触感是碰到了人的衣服,继而发觉身子下面也是软软的,不似躺在平地上。 见凌霄坐在面前,冉云峰心中不禁一阵慌乱,难道自己躺在她怀中?他赶紧缩回手,靠腰腹的力量坐起,这才发现地上挨排放着七八具杀手的尸体,自己方才正是躺在尸体上面。再看凌霄,竟也坐在这一片尸身之上。他吓了一跳,继而想到自己方才的念头,不禁红了脸,哑然失笑。 “你还笑的出来,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凌霄面带薄愠,只是目光中的担心远大于埋怨。 冉云峰没来由的一阵满足。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满地尽是杀手的尸体,忍不住问,“你一个人把他们都杀了?自己没受伤吧?” “我没事。本姑娘在羽林卫特训那几天,练的就是一打多,而且当时用的还是木剑。这些人虽然单打独斗比羽林卫强些,但联起手来就差远了。”凌霄指着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人只是被我打伤了,他们是吞毒自尽的,可能知道回去也是难逃一死吧。” 见不远处使判官笔那名杀手的尸体,脸上泛着瘆人的紫黑色,冉云峰不禁奇道,“他也是吞毒死的吗?” “不是。我伤他在先,结果他倒地时,被土里伸出的一把匕首刺中而亡,匕首上有剧毒。”凌霄眼中寒光一闪。她当然知道这把匕首的主人是谁,数月前行刺世叔未遂,杀了佟光灭口,还差点儿灭口了崔略华的,就是这个人。 “地底下那人是田彰?”冉云峰也猜到了。他又看了一眼铺在地上的尸体,恍然大悟道,“哦,你拿尸体这样垫着,是防田彰偷袭?” 凌霄点了点头,“这里是树林,地下都是树根,不易挖地道。我估计他看见杀手死光,就已经走了。” 冉云峰脸上略带羞愧,“是我没用,都没帮上忙。” 凌霄安慰道,“哪里的话,你帮了不少忙了。而且那个人是‘十二星相’之首田彰啊!他要是暗算我,我肯定也中招了。冉大哥,对不起,这次我又连累你了。” 冉云峰赶紧摆手,“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明是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这些杀手是冲我来的。还有上次卢纪的酒宴,也是我自作主张,才害你受了伤。”凌霄叹了口气。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求你帮长乐帮脱离卢纪的掌控。此事不易,我早就做好了遇到危险的准备。”冉云峰说,“还有,这次派遣杀手的事,冯媛脱不了干系。我看这件事没完,她一次没得手,肯定还有后招。” 凌霄犹豫半晌,“这次杀手来的诡异。冯媛和田彰身为‘星相’,不会只有这么点儿实力。尤其是田彰还亲手解决了一个杀手,好像他们的目的只是试探,不是真的要杀我,更不想杀你。” 冉云峰摇了摇头,“卢纪和太傅大人势如水火,你千万别掉以轻心。” 凌霄握紧长剑,“你放心,此事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冉云峰一笑,知道她是言出必行的人。 又休息了一会儿,凌霄扶着他站起身来,“我已经发出信号,如果太傅府的人看见,就会带官兵赶过来。而且我刚才搜过,这些杀手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咱们先走,留下来也没用。” “好,都听你的。”冉云峰活动活动四肢,确认没什么大碍,“咱们去哪儿?” “你现在回长乐帮的话,可能不安全。现在天色尚早,这样,你先跟我回太傅府,咱们商量好了再说。”凌霄递过自己的面具,“冉大哥,这个你先戴着,遮一遮脸上的伤口,免得路上引人注意。” “好。”冉云峰正好有心护花,便一口答应。他伸手接过面具,这才发现她额头厚厚的纱布不见了,原来是用这个给自己包扎的啊,这姑娘确实挺聪明的。面具戴在脸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鼻中,冉云峰的脸又红了。 ---------- “要不是遇到杀手,我们本来打算在翠云楼吃的。”凌霄又盛了一碗饭,然后扫了一眼饭桌,“哎呀,没汤了,我去后厨再盛些来。” 沐怀仁都不免露出几分好奇,“杀了那么多人,你的胃口怎么反而变好了?” “杀人累嘛。”凌霄理直气壮的说,“杀完我还把他们一个一个拖过来,摆的整整齐齐的,正经费了不少力气呢。” 沐怀仁苦笑道,“你这个回答,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本来就是嘛。”凌霄端着空碗出了门。 见她走远,沐怀仁说,“云峰,你也不用太见外。我虚长几岁,你顺着也叫我三哥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沐三哥。”冉云峰有点儿受宠若惊。之前他见过沐怀仁几次,虽然叹服于对方的智计,却总觉得有种疏离感,不像聂大哥和夏二哥那么容易相处。想到智计,冉云峰问,“沐三哥,凌姑娘她……要回苗疆了吗?” 沐怀仁微微一笑,“趁她不在,你的时间只够问一个问题,想好了再开口。” 冉云峰犹豫都没犹豫,“沐三哥,我就问这个。” 第186章 赶尽杀绝(一) 沐怀仁眼中有一丝笑意,“我以为你会问,冯媛是不是已经起疑了。” 冉云峰先是一愣,随即说道,“冯媛对我起疑是迟早的事,我有这个准备,也不在乎。又不是说这次侥幸过了关,下次就不跟她对着干了。” “那好。”沐怀仁沉思了片刻,问道,“是霄儿跟你说,她要回苗疆的?” “是。” 沐怀仁摇了摇头,“放心,她走不了。” “真的?!”冉云峰又惊又喜,虽然沐怀仁说话时不动声色,但在他眼中瞬间变得亲切无比,“可,可凌姑娘……她说……” 不管哪边先有消息,都是苗疆的人来京城,而不是京城的人回苗疆。沐怀仁这样想着,开口说道,“她这么说是因为不够有远见,有些变数要过几天才能见分晓。” “哦?哦。”冉云峰听的似懂非懂,但不管怎么样,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说我什么呢?”凌霄端着满满一碗汤走了进来,“刚走到后厨就觉得耳朵发烫。” 沐怀仁一本正经的说,“我在问云峰,怎么还管你叫‘凌姑娘’?” “这么叫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嘛。”凌霄脸一红,习惯性岔开话题,“三哥,今天的事我们也讲过你听了,冉大哥现在怎么办啊,还回得去长乐帮吗?” “你们俩挺有意思啊,放着自己的问题不问,非要问另一个人的。”沐怀仁见凌霄面红耳赤,赶忙往下说,“云峰当然回得去,他又没看见地底下的人是谁,当然不知道杀手与冯媛有关。” 冉云峰点点头,“哦,我明白回去该怎么说了。” 凌霄的面色慢慢正常下来,“三哥,如果田彰和冯媛不想要他的命,为何又要挖那个坑呢?” 沐怀仁一指她,“这还不是因为你。” “怎么会是因为我?”凌霄大惑不解。 “你身上的事,对外人来说都是神秘莫测的,偏偏你自己不觉得,所以每次都跳过了正确答案。”沐怀仁说,“田彰故意让云峰遇险,是在试探你的武功路数。准确来说,是逼你出刀。” 凌霄仍是不解,“李诚骏不是试探过了吗?” 沐怀仁解释道,“李诚骏前两次的试探,只看到了你的轻功和剑法,献艺时才第一次见到你的刀法。可也正是从那天起,他与卢纪的关系正式破裂,就算没被软禁,他的话也不再会取信于卢纪。所以,若想知道你的身份,卢纪至少会派人再试探一次。” 冉云峰想起自己昏倒前看见的蓝光,又回想起在许州时,屠伟尸体上的刀伤,这才隐约明白了几分。原来凌姑娘的剑法只是辅助,刀法才是绝学,是可以由此判定身份的。冉云峰觉得心里有点儿堵,自己的剑法都比不过人家,结果人家擅长的竟是刀法。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被叹息声打断,凌霄和沐怀仁停住话头,一起看向他。 “哦,没什么。”冉云峰赶忙整理了一下思绪,“沐三哥,那灭门案又是怎么回事呢?” 凌霄附和道,“是啊,我也正想问这个。” “不知道,我又不是全知全能。可能,冯媛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来源吧。”沐怀仁看向凌霄,目光中颇有深意,“赶紧吃,都快凉了。” “哦。”凌霄赶紧低头扒饭。 吃过饭,冉云峰起身告辞,凌霄送他从后门出去。 冉云峰感慨道,“真希望有一天,咱们不再各为其主。我可以堂堂正正的来太傅府拜访,正门进正门出。” 凌霄笑着说,“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啊,偷偷摸摸的才刺激嘛。” 冉云峰也一笑,知道她一向心直口快,用词不当也是常有的事。他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后山那块大石还在吗?” 凌霄伸手一指,“在啊,谁没事搬它啊。” 冉云峰说,“我想去看看。” “好啊。” 二人来到山中空地,冉云峰半蹲下来,平视着石头上的剑痕,半晌方才说道,“这一剑威力惊人,可惜不能亲眼看见……你当时在场?” “在。”凌霄点点头,赞同的说,“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的确让人心胆俱裂,说风云变色都不为过。” “很快吗?”冉云峰问。 “也不快,他冲过来的每一步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可要说不快,我却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凌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额头也微微冒了冷汗,“也许可以说,那一剑本身就是死亡。我判断不了它的速度,就像人感受不到死亡那一刻的快慢。” 冉云峰皱起眉,“究竟是什么样的剑法呢?” “我看到的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剑。如果不止一招,而是有一套的剑法,那威力可以说惊天地泣鬼神了。”凌霄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我想象不到。也许绝对的力量,绝对的速度,反而无迹可寻吧。” 冉云峰惋惜的说,“我也想象不到。” 提到季沧海,最令凌霄费解的是,这样一个事务繁忙、身染怪病的人,是如何练成绝世武功的?而自己与他的差距,真的不是用天赋和年龄可以解释的。“我小时候练刀练剑,看到的最高境界就是义父。义父就像天,我心安理得的呆在天底下,从来没想过还有什么能比天更高。直到我看见了这一剑,就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了。” “一山更有一山高,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冉云峰叹息道,“难不成在那之前,我要一直拖你的后腿,让你在危难时救我?” “冉大哥,你不要老是看着我,你得看更高的地方。”凌霄微微一笑,“其实对战杀手时,我见你以一敌五,清平剑已经使得相当不错了,最近没少下苦功吧?其实剑法除了招式,无非就是速度、力量和经验。你悟性那么好,一定很快就会有所成的。” “有你这句话,我回去一定加倍用功!”冉云峰的眼神中闪着光。 “练功不能躁进,否则过犹不及。”凌霄眼珠转了转,“还有,你这次回去,准备怎么跟冯媛说起今日之事?” 冉云峰早已打定了主意,“只说我们遇到杀手,别的一概不提。” “不可不可。”凌霄连连摇头。 冉云峰一挑眉,“你又有别的打算?” “冉大哥你真聪明。”凌霄一笑,“你什么都不跟冯媛说,万一她要对我下杀手,肯定不会告诉你。那你将来还怎么跟我通风报信、里应外合啊?这样,回去之后,你照我教的这么说……” 第187章 赶尽杀绝(二) 送走了冉云峰,凌霄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客厅。 刚关好门,没等她开口,沐怀仁就抢先说道,“今天这个送客的时间,勉强还说得过去。” “三哥,你今天怎么老是拿我打趣!”凌霄一脸的忿忿不平。她上下打量着沐怀仁,然后快步上前,伸手去扯他的脸,“你真的是三哥吗,不是二哥假扮的?” 沐怀仁向后一退,轻巧的躲开,“还有,你今日对云峰的态度,好像比之前温柔了点儿。” “三哥,你别瞎说!”凌霄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他今天受伤是因为我,就算伤的不重,我也不好意思对他大呼小叫的啊。” “这倒是。”沐怀仁点点头。 “三哥,现在没外人了,你可以说实话了吧?”凌霄问。 沐怀仁的脸上波澜不惊,“说什么实话?” “别装糊涂。”凌霄皱着眉,“方才讲到那个灭门案的时候,你明显心不在焉。” “这你都看出来了?” “你给我使的眼色,让我赶紧吃饭,别继续那个话题。我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凌霄拉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 沐怀仁轻叹了一声,“看来我以后要是有什么秘密,得防着点儿你了。” “别打马虎眼。”凌霄催促道,“快说快说。” “灭门案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六扇门正在查,只是毫无头绪。”沐怀仁想了想,“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问问那位陈姑娘,她应该知道细节。” “陈娟?”凌霄瞪大了眼睛,“天啊,她才调过去几天,就办灭门案?!六扇门是不打算破案了吧!” 听到她后半句话,沐怀仁先是微微吃惊,然后明白是自己想多了,立刻恢复了平静,“放心,案子由她师父主理,她顶多算个副手。” “那也太快了!”凌霄摇摇头,深觉不可思议,“我学了那么久,大哥和二哥都不放心让我当副手。” “你有所不知,近日来,京城发生的命案不止一起。正值用人之际,六扇门也是没办法,能派的都派出去了,二哥也被找去帮忙。”沐怀仁的语气听上去平和,可了解他的人立刻会感到其中的沉重。 凌霄奇道,“京城最近这么不太平吗?” “你不知道也属正常,好几起案子被压了下来,正在秘密调查中。”沐怀仁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推说不知的原因,目前确实不能在云峰面前提及。” 凌霄这才明白三哥的语气为何如此沉重。“秘密调查”这四个字看似简单,背后的含义非同小可。青栋阁里那么多的卷宗,可那些曾经“秘密调查”过的案件全都锁在阁楼里,从来不准她翻看。 “这样啊,那我也不问了。”凌霄乖巧的说,“三哥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讲过我听。” 沐怀仁点点头,“那咱们说点儿别的吧。按老规矩来,今日云峰提供的线索里,有哪些是你认为不寻常的?” “第一处是那个无量山庄,看上去像是废弃的大宅,竟然连周围的树林都有人把守,还可能设有机关。”凌霄分析道,“山庄的主人若是没钱,就不该请这么多人护卫。若是有钱,就应该把宅子修缮一下。现在这个不合常理的状态,是为了掩人耳目,里面十有八九是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处不错。”沐怀仁的眼中现出一丝赞许。 凌霄试探着说,“三哥,我想去无量山庄,看一下到底有多厉害。” “不许。”沐怀仁斩钉截铁的说,“我安排别人,你去了只会打草惊蛇。第二处。” “哦。”凌霄瘪了瘪嘴,继续说道,“第二处是冯媛。她前几日还在追问我的身世,这几天忽然不问了。照我推测,她已经从别处打听到了我的身世,所以今日才联合田彰派出杀手,想进一步确定。” “没错,继续。” “第三处还是冯媛。提前知道封路的事,证明她很可能与灭门案有关,起码是知情。”凌霄说。 “冯媛心思太细,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步的确是失策。”沐怀仁点了点头,“差不多了,看来这几个月没白教你。不过云峰的表现更出乎我的意料,他能在冯媛眼皮底下探查、追踪,还没被发现,而且提出的几个疑点,都切中肯綮。” 凌霄回忆了一下,“上次分析徐仲达那个案子时,我就觉得他悟性不错。难得的是,他还肯用功,而且跟咱们目标一致。” “你今天没少夸他啊。”沐怀仁微微一笑,“怎么,见他为你受伤,心软了?” “三哥,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凌霄叹了口气,“本来李诚骏倒台,金子昴无智,天棋派鲜于二使初来乍到,卢纪手下除了冯媛几乎无人可用。现在田彰回来了,还可能带来了强援,局势一下子又不好说了。” “以前,在‘星相’内部也是分派别的。近半年各派皆有伤亡,所以联手也是迟早的事。”沐怀仁一如既往的冷静分析着,“近期卢纪手下的江湖势力,会由田彰主导。他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使出来,确实不好招架。” “三哥,要不,我回苗疆躲躲?”凌霄忽然有点儿感谢田彰,要不是他,自己哪有机会开口。既然不知道斑斓虫还能活多久,不知道下一次敌人还会使出什么卑鄙手段,那就希望自己像猫一样,临死前躲得远远的,免得他们伤心。 “哪儿都不许去!”沐怀仁坚定的说,“你在府里一天,三哥就护着你一天。哪天要是护不住了,我就给你找个更大的靠山。” “三哥……”凌霄心里一阵感动。她想说自己不要什么更大的靠山,自己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可鼻子一酸,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沐怀仁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走到屋外,长长的叹了口气,“唉。” “怎么了?”凌霄吓的忘了感动,赶紧跟着跑了出来。能让三哥这么叹气的,得是出了多大的事啊,难道天要塌了吗? “我忽然想起二哥的一句话。”沐怀仁抬眼看着天,“他说,自从你住进府里,我就变成话唠了。” 第188章 赶尽杀绝(三) 回到长乐帮时已是傍晚,冉云峰偷偷溜进卧房,凑合着自己敷了金疮药,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刚把破衣服和染血的纱布藏好,敲门声就响起,冉自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哥,你回来了吗?” 冉云峰把门轻轻拉开,“进来,别做声。” 冉自尘一进屋就觉得周围有点儿黑,“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点蜡……啊,你头上怎么了?” “嘘!”冉云峰又留意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才走回桌前,“没大事,受了点儿小伤。” “这还叫小伤!”冉自尘叫道,“这个部位要是打实在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别大惊小怪的,我这不是没事嘛。我问你,帮主和夫人回来了吗?”冉云峰知道,若是说实话,自尘一定会把过错全都归结在凌姑娘身上,索性半点儿都不透露。 冉自尘拿起桌上的药,给大哥又仔细的涂了一遍,“帮主在森楼议事,说一会儿就过来,夫人带着个客人在议事厅等他。大哥你别打岔,到底怎么伤的?” 议事厅?冉云峰心中一动,“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今天发生的事连我自己都不明所以。不过我觉得,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对了,前些天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虽然大哥从没骗过自己,但冉自尘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办好了。这几天趁夫人不在家,我自己偷偷弄的,淑儿都没告诉。” “那就好。”冉云峰一拽他,“走,正好派上用场。” 议事厅里,冯媛和田彰分宾主而坐,不约而同的品着茶。 “十二星相”中,冯媛与金子昴相熟,跟李诚骏和郝云通关系也不错,但与田彰一派向来生疏。因此二人在厅中坐了许久,气氛一直没热络起来。 不过毕竟田彰在相府的地位超然,冯媛不敢怠慢,没话找话的说道,“田统领,要是曲怀山那边您忙不过来,不如逍遥楼这边就交给我吧?” 田彰冷冷一笑,嘴边的小黑胡翘成一个滑稽的角度,“怎么,嫌我下手太狠,心疼那个小白脸了?” 屋外偷听着的冉自尘一愣,转头看向大哥。 冉云峰微微点头,承认害自己受伤的人是田彰,然后示意弟弟不要冲动,继续往下听。 见对方出言粗鄙,冯媛略显不悦的摇摇头,“田统领这话说的……” 不等她说完,田彰就继续挖苦道,“放心,今日我派出去的都是最低级最没用的杀手。要是这样都能弄死他,你干脆换一个接班人算了。” 冯媛叹了口气,“长乐帮的青年才俊是很多,有头脑、肯吃苦、又知变通的也不止这么一个。但他好不容易跟太傅府攀上关系,这要是死了,我得花多大力气再安插人进去啊?” 只听“嘡”的一声,田彰把茶杯往桌上一摔,“还不都是李诚骏害得!现在太傅府得了势,天棋派也趁机站稳了脚跟!咱们十二人昔日何等的威风,现在眼瞅着剩下一半,就快沦为笑柄了!” “田统领息怒。”冯媛柔声说道,“牛二痴呆,李诚骏不自量力,郝云通吃里扒外,屠伟和秦啸天只怕也有异心,这些人没了就没了,不值得可惜。剩下的都是对相爷忠心不二之士,我们以后唯田统领马首是瞻,同心协力,必定会东山再起的。” “嗯。”田彰露出很受用的样子,“冯夫人不愧为‘马’,深谙逢迎之道啊。” 冯媛银牙几乎咬碎,脸上还得摆出谄媚的笑容来。 田彰又说,“还是相爷了得,当机立断,在病床上就定下‘釜底抽薪’之计。听说圣上前日派亲信来府探望,还送了不少赏赐。嘿嘿,太傅府小人得志,终究成不了气候。日后的朝堂之上,还是咱们相爷说了算!” 冉云峰一惊,他知道太傅府众人于献艺危机中力挽狂澜,而谋逆的李诚骏却与卢纪交情匪浅。本以为卢纪就此便要一蹶不振了,没想到听田彰的意思,局势竟然又要逆转。他一边疑惑“釜底抽薪”指的是什么,一边担心凌霄那边知不知情。 “相爷的计策,当然是绝妙无比了。”冯媛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很是反感。一来因为田彰拍的那个拙劣的马屁,二来卢纪这个计策可以说杀敌一万,自损七千,接下来会有不少的隐患,绝不像吹捧的那么完美。 又等了片刻,田彰不耐烦起来,“你夫君怎么还不过来?” “我去催催。”冯媛与他话不投机,也不想多攀谈,趁机出了议事厅。可刚走到门口,她神色一凛,娇叱道,“谁?出来!” 冉自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刚要出去,冉云峰一把按住他。 与此同时,另一侧偏厅中走出一人,正是尹淑儿,“娘亲,我来找自尘哥哥,满哪都找不见,还以为他在屋里。娘亲,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自尘不在这儿。”冯媛走过去一把拉住她,轻声说道,“快走!” “是,娘亲。”尹淑儿虽然不明就里,还是乖巧的答应着,然后施了个礼,转身欲走。 “且慢!”随着一个尖细猥琐的声音响起,田彰从屋中走了出来。他绕过冯媛,抬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尹淑儿,“哟,这就是尹帮主的小女儿吧?” 冯媛脸色一变,“小女疏于管教,不懂礼数,让您见笑了。淑儿,赶紧给田统领赔礼!” 尹淑儿见对面站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男子,看脸大概四十出头,身材却宛如孩童,连自己都要低下头才能直视。在冯媛的提醒下,她怯怯的行了个礼,“请田统领恕罪。” “好了,快去,请你父亲立刻来这边议事!”冯媛使了个眼色,催促道。 “是。”尹淑儿连忙转身,恨不得施展轻功逃走,好躲开那名田统领的目光。那粘腻的目光不止是猥琐,还掺杂着瘆人和恶心,仿佛有无数的老鼠向身上爬来。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见尹淑儿窈窕的背影远去,田彰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耳朵。他的左耳缺了一块,是之前见色起意,潜入尚书府时一不小心被削掉的。他心想,这丫头的姿色虽然略逊于曲如萤,但自有一股淡雅柔弱的气质,而且青春更盛。想到这里,田彰眼珠一转,看向冯媛,“你说,她方才听到什么了没有?” 这次虽然跟金子昴来访那次如出一辙,但田彰可不是金子昴。冯媛心头一凉,强笑道,“田统领放心,我那个女儿少不经事,肯定不会偷听的。” “万一她有同伙呢?”田彰边说边走向左侧偏厅。 “断然不会。要是有什么异样,我从她脸上就能看出来。”冯媛知道这边墙上做过手脚,所以心里也没底,连忙跟了过去。 还好,左侧偏厅空无一人。 “那可不一定。”田彰看完左边,立刻向右侧偏厅走去。 黑暗中,冉云峰和冉自尘屏住呼吸,冷汗涔涔而下。 第189章 赶尽杀绝(四) 除了中间的议事厅有门,左右两侧的偏厅格局一样,都是不封闭的,掀起帘子就能看清全貌。 右侧偏厅的摆设与左侧大致相同,正中有张八仙桌,四周转圈摆着椅子和烛台。唯一的区别是,右厅里有一个靠墙的木柜,论大小足可以藏人。 田彰略略弯腰钻过门帘,径直走向柜子,“这里面是什么?” 冯媛最近一直在外面忙,没来过议事厅,也是刚刚发现多了个柜子。她心中疑惑,表面上还得装作习以为常,“无非是些不用的摆设,茶壶茶碗什么的。” 柜子上有个大锁,成年人拳头般大小,把柜门锁的结结实实。田彰掂量了一下锁头的分量,又使手一拽,两扇柜门间露出道缝隙,“什么宝贝东西,锁的这么严实?” 冯媛刚要拿话敷衍,却见田彰手中寒光一闪,竟已抽出腰间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门缝。 柜子里躲着冉云峰和冉自尘。 二人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本就提心吊胆,忽见柜门被拉开一条缝,更是大气不敢出。幸亏二人因为要偷听,所以面朝墙壁背朝外,这才没被突如其来的匕首吓出声响。 田彰拿着匕首上下划动,直到碰了柜里的几道隔板,这才放下心来。他收回匕首,奸笑道,“虽说客随主便,但我也是第一次造访长乐帮,不得不多加小心。” “正因为田统领如此谨慎,相爷才对您信任有加。他老人家时常提点我们,要多跟您学着点儿呢。”冯媛脸上陪着笑,心中却腹诽对方的疑心真重。 听柜外的脚步声重向议事厅而去,柜内的兄弟俩齐齐松了口气。 冉自尘不明就里,所以较为轻松,冉云峰却见过使判官笔那名杀手的死状,知道方才跟弟弟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儿。一旦匕首碰到人,或者田彰起了疑心,坚持要打开柜子,则二人必死无疑。 在议事厅又坐了一会儿,田彰脸上越发阴沉,“既然尹帮主这么忙,我就不等了。” 冯媛赶紧留客,“时候还早,田统领再吃杯……” 田彰又不等她说完,起身就往外走,“依上次的计划行事,所以暂时用不着长乐帮了。” 他说的容易,冯媛却立刻紧张起来,“田统领,不是说好曲怀山那边要天策配合吗?怎么突然……” “我刚刚改变了主意。”田彰露出个阴邪的笑,“曲怀山那边不急,先可着齐玉飞来,等他把人杀干净了再进行下一步。” “杀干净?!”冯媛一惊,显然有些犹豫,可又不敢反对,“这……是。既然田统领贵人事忙,妾身就不多留了,您这边请。” 待他们走远,右侧偏厅里的柜子突然动了,侧面的木板像门一样被推开,冉自尘率先钻了出来。 原来这柜子是特制的,正面的大锁一直锁着,跟摆设差不多,门缝里还有假的隔板,从正面看与真的无异。区别在于侧面可以开合,而且无论从里面还是外面,都可以牢牢固定住,不知情的人也很难发现。 冉云峰随后钻出。他身上的衣服被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得在柜子底下多留几个透气孔。” “知道了,明天就改。唉,我早几天钻进去试试就好了。”冉自尘也抹了把汗,“大哥,他俩刚才说的什么啊,谁是齐玉飞啊?除了知道是田彰伤了你,我什么都没听明白。” “我也不知道。”冉云峰摇了摇头。他虽然知道的多些,却也理不清头绪。 冉自尘咬牙切齿的问,“大哥,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你准备怎么对付田彰?” 冉云峰叹了口气,“目前田彰是帮主和夫人的上级,我还能怎么办,属实不好翻脸。” 冉自尘怕大哥闹心,于是打趣道,“这跟书里说的也不一样啊,人家大侠一趴屋檐,就能把坏人的阴谋听的一清二楚。” 冉云峰苦笑了一下,“可不是。上次是冯夫人故意引金子昴说话,咱们才能听到那么多有用的内容。不然哪那么容易听明白,坏人又不是傻子。” 正在这时,忽听冯媛的声音由远及近,似在埋怨着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复又钻回柜中。 “夫君,我知道你不屑与田彰相交,我也厌恶那人。可眼下情势所逼,咱们不得不对他俯首听命啊。”冯媛软语哀求着。 尹天策推开议事厅的门,怒气冲冲往里走,“以前你同金子昴相交我就反对。现在看来,金子昴虽然伤了穆森,起码是明刀明枪的比武较量,跟田彰相比简直就是个正人君子。” “是啊是啊,我也知道田彰不是东西。可咱们宁得罪十个君子,也别得罪一个小人啊。他那人记仇得很,而且什么阴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冯媛暗暗担心,夫君这次故意来迟,只怕田彰已经怀恨在心了。 尹天策一拍桌子,“哼,他要是敢对淑儿做出什么事来,便是有背后卢纪撑腰,我也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冉自尘刚才在柜子里,听到外间的对话并无不妥,现在才知道,田彰竟然对淑儿有非分之想。他惊怒交加,若不是被大哥按住,就算不破柜而出,恐怕也会发出声响。 “不会不会,夫君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动怒,田彰就是看了那么一眼,未必动了什么歪心思。他府里又不是没有女人,光是相爷赏赐给他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冯媛虽然这么说,其实也在头疼,方才田彰的目光她是看在眼里的。如果在对付曲怀山的计划中,田彰需要长乐帮的配合,那么看在合作的份儿上,他可能不会轻举妄动。但现在计划有变、合作未成,冯媛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色胆包天,对淑儿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你懂什么!”尹天策越说越生气,“我看你已经利欲熏心了,莫说李诚骏,连田彰你都想巴结是不是?淑儿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根本没把她的安全放在心上!” 冯媛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夫君,这些年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我自知有错,可我对淑儿真是视如己出。我敢发誓,若曾经动过把她送给田彰的念头,就不得好死。呜呜。” 第190章 赶尽杀绝(五) 尹天策不防备冯媛扯出无后这个话题,又见她开口就发毒誓,心中一软。他长叹了一声,伸手将夫人揽在怀中,“好了,为夫刚才只是一时气急,担心淑儿被那败类惦记上,这才说了重话。夫人,不要再哭了。” 冯媛不说话,窝在他怀里抽抽搭搭。 冉自尘性子急,又听不得这个哭法,便扯了一下大哥的衣袖,示意他要不要趁乱溜走。 冉云峰旁观者清,听到方才冯媛发下的毒誓里,只说不撮合淑儿和田彰,并没有把话说死。他听的兴起,哪里舍得走,当下扯回衣袖,顺势按住弟弟。 尹天策继续说道,“活到我这把年纪,对功名利禄都看的淡了,心中唯念淑儿得一如意郎君,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不用像咱们年轻时那样,走街串巷,刀头舔血。” 冯媛一把推开他,抽泣着说,“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那怎么能呢?”尹天策一摊手,“只是你们现在……让我怎么管啊?你自己说,你跟田彰和齐御飞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听命于人。”冯媛自知理亏,不敢正面回答,“他俩定下计划,我照办而已。” 尹天策叹息道,“我问你,那尊送子观音到哪儿去了?” “留在庄子上,这两天我忘了带回来。” 撒谎!冉云峰眼睛一亮,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冯媛为何要在这件小事上撒谎呢? “碎了吧?”尹天策问。 “夫君,没……我……你怎么知道的?”冯媛这一下猝不及防,谎话都来不及编好。 尹天策说,“有天我碰巧路过庄上,便想偷偷进去给你个惊喜。结果你不在,云峰也不在,倒叫我看见个空佛龛。” “那是你当年特意替我求来的,我怕你生气,所以没敢告诉你。”冯媛说。 尹天策又叹了口气,“那尊是我千里迢迢从玉佛院求来的,高僧开过光,所以它碎了,是在替你挡灾赎罪呢。” 冯媛大惊失色,“夫君,你在说什么?” 尹天策苦笑了一下,“要我说的再明白些,还是你主动告诉我?夫人,咱们不是早就有共识,彼此之间要坦诚相待吗?你怪我只顾女儿不管你,其实,不管你犯了多大的过错,为夫都会在背后护着你的。” 他这番话本来满是体贴关怀,可冯媛闻言却吓得面无人色,“你……你什么都知道了?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的!” “唉,最近这段时间你不在家,其实我也出门了。相府里人手不够,所以有时会把我叫过去。”尹天策略微顿了顿,“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卢纪命人秘密处死了几个有孕在身的婢女。” 冉云峰躲在漆黑的柜子里,却忽然觉得眼前似有一道光亮,好像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冯媛想要辩解,却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尹天策拉过她冰凉的手,“我当时以为那些婢女可能与侍卫有染,但罪不至死啊。结果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了齐御飞与金子昴的对话,这才把你们的计划和婢女的死联系起来。” 冯媛忽然失声痛哭,这一次是真哭,“夫君,我做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还肯原谅我吗?” 尹天策说,“唉,归根结底,还是卢纪想出来那么个损阴德的办法。” 冯媛哭的悲悲切切,“夫君,从这个‘清理’计划一开始,我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看见浑身是血的小孩。有一天早上我起来上香,竟然看见那尊观音像无缘无故的碎裂了。呜呜,夫君,我真的好怕啊……” 尹天策虽然心疼的把她搂入怀中,却不得不继续问下去,“这个‘清理’计划究竟是什么?你总共参与了多少?” “卢纪见太傅府最近风头太劲,于是擅自揣测圣上的心意,想出这么个计划。”冯媛哽咽着回答,“盘查京城大户人家中的妇孺,只要孩子的父亲可能是李诚骏,就杀了了事……呜呜。” “什么?!卢纪疯了吗!”尹天策低吼道,“这是多久的事,你们一共‘清理’了多少?” “差不多十天了。官员府内一共处死十几名婢女,还有几位小姐被灌了红花。”冯媛的声音越来越低,“大户人家……更多。” “更多是什么意思?”尹天策忙问。 “富人不比官员,对李诚骏谋逆之事一无所知,所以‘清理’时会遭到阻拦。不得已……多杀了一些。” 冉云峰虽然只听清了一半,却立时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如五雷轰顶,又像头部再次被判官笔扫中一般,脑海中嗡嗡作响。将可能是李诚骏的私生子全部除掉,这就是灭门案的真相?这就是卢纪想出的“釜底抽薪”之策?! 冉自尘虽然不明就里,但也吓得一哆嗦。他扭头看向大哥,借着透气孔中隐约的光亮,他发现大哥眼中闪着愤怒的火光。 “血脉真的那么重要吗?卢纪也好,圣上也好,怕的不是天理昭昭,而是李诚骏的血脉,当真可笑至极!”尹天策一掌拍向桌子,黄梨木的桌面“咔嚓”一声断成几片,连同茶壶茶碗一起摔在地上。 “夫君,气大伤身。”冯媛赶紧拦着。 尹天策又说,“莫说枉杀了那么多无辜,便真的都是李诚骏的子女,那些孩子也不该死!卢纪这个断子绝孙的方法,就算讨好了圣上,也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夫君,我也知道,可还能怎么办呢?”冯媛惨然道,“既然投靠了卢纪,就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就算咱们俩宁死不屈,你总要想想淑儿,想想长乐帮上下这几百口人啊。” 尹天策刚刚还义愤填膺,听到冯媛的话,脸色立刻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沉默了许久,末了长叹一声说道,“夫人,咱们回房再说。你说的对,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嗯。” 听到脚步声离开议事厅,越来越远,冉云峰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宛若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第191章 不翼而飞(一) 冉云峰和弟弟蹑手蹑脚回了房间,立刻把门锁起。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冉自尘迫不及待的问,“夫人说的什么蓄意杀死孩童之事,可是真的?” 冉云峰紧咬着牙点点头,一时也是心乱如麻。他深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述了一遍。 冉自尘听的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大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冉云峰沉默片刻,起身打开衣柜,拿了套夜行衣出来,“我出门一趟,你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冉自尘一愣,“现在?可是外面已经宵禁了。” “没办法,现在只有太傅府才能阻止此事。”冉云峰忙着换衣服,却不小心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不禁疼的抽了口气。 冉自尘叫道,“大哥,怎么你背上还有伤?” 冉云峰疼的连喘息声都有些颤抖。他叹了口气,不得已坐下来说,“你给我包一下,快点。” 冉自尘查看完伤口,边上药边抱怨,“这么长一道口子,你也不早说。” “不是要害,而且血早就止住了,没什么大事。”冉云峰说,“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冉自尘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怕我记恨凌姑娘吧?” 见弟弟猜出自己的意图,冉云峰劝道,“真不是她的错,而且是她救了我,不然我肯定伤的更重。” 冉自尘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怪她。” “真的?” “如果是之前,我肯定不乐意,怪她害你遇到危险,怪她对你虚情假意。”冉自尘又叹了口气,“可现在我才知道,除了自己逍遥自在,原来你们每天都在做危险的事。而且方才偷听到帮主和夫人的对话,长乐帮竟然在辅佐这样的人,我……唉,我忽然觉得自己没资格怪别人。” 冉云峰忽然觉得宽慰,弟弟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也能客观的评价凌姑娘了。他拍拍自尘的肩头,“你能这么想就好。大哥要出门了,你好好看家。” “大哥!”冉自尘拦住了他,“家丑不可外扬,要不,咱们先劝劝帮主?” “怎么劝?就算帮主不怪咱们偷听,他也没办法对付卢纪和田彰。”冉云峰摇了摇头,“现在只有太傅府才能阻止此事。” “不一定吧。帮主是不好违背卢纪的意思,那太傅府就敢忤逆皇上了吗?”冉自尘不服气的说。 “他们一定会想出办法。”冉云峰说完,弯腰从床底下够出一个酒坛,又从里面掏出秦小天的腰牌。 冉自尘伸手要抢腰牌,“大哥,你让我去吧!” “不行,你跟那边的人不熟。而且这件事太复杂,你不知道前因后果,肯定说不明白。” “可是大哥,你受伤了啊。” 二人正争执间,忽听有人敲门。 “谁?” “是我。”尹淑儿甜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冉云峰皱了皱眉,把门拉开一条缝,尽量不露出身上的夜行衣,“淑儿,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云峰哥哥,你回来了啊!”尹淑儿高兴的说,“你们俩跟我去外面走走好不好?” 冉云峰一愣,“这么晚了,不太好吧?” 尹淑儿委屈的说,“爹爹让阮大嫂今晚睡在我房里。可她睡觉打呼噜,我被吵的怎么也睡不着。” 冉云峰立刻明白这是为了防备田彰,“听话,帮主是为了你好。” “可我真的睡不着啊。”尹淑儿委屈的低下头,摆弄着裙带上的流苏,看样子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冉云峰回过头来,向弟弟使了个眼色。他的意思是说,去太傅府虽然重要,但淑儿这边也得人保护。 冉自尘会意的点了点头,挡在哥哥身前开了门,“我陪你去后院走走,走累了你就不觉得她吵了。大哥,你早点休息。” 被冉自尘拽着衣袖向后院走,尹淑儿边走边回头,“云峰哥哥怎么不去啊?” 冉自尘敷衍道,“大哥白天太累了,而且明日还要早起,你就让他早点休息吧。” 冉云峰又检查了一下夜行衣和腰牌,然后提起长剑,趁巡夜的不留神,翻院墙出了总舵。他知道,如果不尽快解决此事,还会有更多无辜的幼童遇害,仅仅因为他们“可能”是李诚骏的血脉。更令他良心不安的是长乐帮的立场,冯媛也就罢了,她身为“星相”之一,本就无法期待她善良、幡然悔悟之类的。但是帮主,还是当年教导自己要无愧于心,做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帮主吗?唯一让他舒心的就是弟弟,今晚不仅没有像往常那么冲动,说话办事还都有了主见,给人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自尘知道了这次的事,就算我以后不在帮里,他应该也能辅佐帮主,保护淑儿吧。”冉云峰边想边跑。 长安城的初冬夜凉风急,冉云峰却心急如焚,浑然不觉得冷。只是跑着跑着,他觉得后背的伤口湿漉漉的,不知是崩裂了,还是跑出来的汗水。好在沿路还算顺利,遇见官兵巡逻,他就藏在大路两旁的水沟里,还算躲的比较容易。 眼看再过两个路口,再一拐就到太傅府了,忽然间,路旁有人“呵”了一声。这个声音不远不近,仿佛就在耳边,又似乎在路的另一边。冉云峰大吃一惊,连忙停住脚步,找最近的围墙靠过去,伏低身子左右张望。可莫说是人,连只猫都没有。 他心下狐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或是白天伤到头,结果出了幻觉?他又环视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异样,于是紧贴着墙壁又挪了两步。 “呵呵。” 这一次的声音无比清晰,冉云峰几乎可以肯定,发出声音的是个男子,而且不是上了年纪的。是敌是友?要战要逃?就在冉云峰举棋不定之时,就在他手中长剑将出未出之际,忽然发觉一股阴风袭向自己脑后。 “啊!”冉云峰仓促间向前一滚,虽然略有狼狈,但总算避开了这一击。他于翻滚中顺势拔出长剑,剑光缭绕护住要害,然后挺身跃出丈来远,厉声喝道,“谁!” 第192章 等十一章 不翼而飞(二) 翌日清早,沐怀仁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书房。朝局日渐安稳,手下各司其职,难得可以清闲半日,他准备翻翻棋谱。 没翻两页,守门的侍卫进来通报,说长乐帮一名姓冉的青年来访,自称认识凌姑娘。 “请他进来。”沐怀仁又看了两眼棋谱,才依依不舍的合上。等他再抬头时,侍卫已经引着一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来者虽然也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却不是冉云峰。只见这人二十上下的年纪,五官与冉云峰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没那么精致,而且身上散发着一股青涩的朝气。 他略显局促的一抱拳,“在下冉自尘,这厢有礼。冉云峰是我大哥。” 这自报家门与料想中一样,沐怀仁微微一笑,“原来是云峰的兄弟,请坐,在下沐怀仁。不知冉兄弟今日为何来此,可是令兄有什么交代吗?” 见对方说的云淡风轻,冉自尘双眉紧锁,“请问沐校尉,我大哥是否在这里?” 沐怀仁摇了摇头,“不在。” 冉自尘的脸色一变,“那他昨晚有没有来过?” “没有。”沐怀仁剑眉一挑,“怎么,他昨晚说要来太傅府吗?” 冉自尘额头见了汗,“大哥昨晚坚持要过来一趟。我本来以为,他最迟今早也该回来了,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我两边都找过了,他既没回总舵,也没去庄子上。” 沐怀仁也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云峰昨晚在来太傅府的途中……失踪了?” 冉自尘跺了跺脚,“早就该想到的,那么重要的秘密,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带出来?他身上还有伤,唉,我应该拦住他的!” “你先别急,不要乱了方寸。首先可以肯定,昨晚太傅府无人来访。据我所知,霄儿也一直在屋里,并未外出。”沐怀仁沉吟道,“还有,云峰白天受了伤,又刚刚跟我们见完面,为何晚上又要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冉自尘本就难看的表情中,又加入了几分为难,“沐校尉,请恕在下失礼,敢问凌姑娘在吗?” 见他吞吞吐吐,沐怀仁也不催促,只是说道,“她今日护送大人上朝,很早就出门了,大约巳时才能回来。” “我……”冉自尘刚要开口,忽然生出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是大哥来太傅府告密,结果被对方关了起来?如果真是如此,自己该不该说出那个天大的秘密呢? 沐怀仁看出他的纠结,让人给他端上茶水,然后好整以暇的等他做决定。 冉自尘正要退缩,转念一想,如果太傅府真的有诈,那么自己说完必然也会被拘禁,说不定还能跟大哥关在一处。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便把前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末了他说,“正因为如此,昨夜大哥才执意前来,想将真相告知各位。” 在冉自尘讲述的过程中,沐怀仁一直静静听着,偶有几个时候挑了挑眉,似乎这就是他最惊讶的表情了。听完之后,沐怀仁如老僧入定般陷入了沉思,半晌方才开口,“卢纪和田彰的阴谋先放在一边,我们稍后会处理,咱们先说你大哥的失踪。你是否觉得,他是因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遭遇了不测?” 冉自尘点点头,“我猜是这样。” 沐怀仁反倒摇摇头,“可是按你的说法,你们二人偷听之时,并未被冯媛和田彰发现。” 冉自尘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没有,但我不敢肯定。” “我也觉得没有,不然对方肯定连你一并处置了。”沐怀仁说。 冉自尘不解的问,“那大哥是因为什么失踪的?” 沐怀仁想了想,“此刻我也不能草率的回答这个问题。但有一点,你出门来太傅府前,可有见过尹帮主和冯夫人?” “没有。”冉自尘想了想,“不过淑儿说,帮主和夫人今天都没出门,好像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沐怀仁不动声色的说,“关于你大哥失踪一事,我建议你回去向他们求助,尤其是你们帮主夫人。” “为何?”冉自尘问,“沐校尉难道怀疑,此事是冯夫人做的?” “不至于,我只是觉得……她可能知情。我这边会派人沿途去查,看昨晚长乐帮到太傅府之间可有异状,霄儿那里也由我通知。”沐怀仁站起身,“咱们两边同时进行,稍后我会派人去长乐帮,秘密跟你联络,及时传递找到的线索。” “好,那就这么定了,告辞。”冉自尘本来急的六神无主,听完沐怀仁的安排,竟然无端的冷静了不少。他也明白,继续留在太傅府无济于事,不如回总舵找帮主商量。 ------- 冉云峰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梦里他好像变成了只鸽子,被人拔干净了羽毛,正准备扔进锅里熬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然后觉得浑身酸痛无力,尤其是后背和头部受伤的地方。 “还好是个梦。依上次的经验,知道疼就表示还活着。可那个人为什么没杀我呢?”冉云峰这样想着,装着还在昏迷,只把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偷瞄四周的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鸟笼!是真的鸟笼,一根根铁条弯曲着,聚拢成高高的穹顶,只在顶端最中间的地方留了个圆形的洞口。而鸟笼外面一片漆黑,似乎全是石壁。 “这是哪儿?是真有这么大的鸟笼,还是我自己变小了?难道方才不是做梦,我真的变成鸽子了?”这个念头让冉云峰顾不得伪装,呼的一下坐了起来。他先低头打量四肢和身体,还好,还是原来的自己。然后他抬头望向四周,没错,这里就是个鸟笼,一个昏暗的、鸟笼形状的监牢。 “醒了?”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 “谁?”冉云峰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这座监牢里困着的不止自己,还有一个男子。 那男子蜷缩在监牢里最不起眼的角落,衣衫褴褛,用脏到快碎了的破布盖着头脸,看不清样貌。 “我不是故意要吓你,只是想跟你说说话。”那男子叹息道,“除我以外,这里已经好久没关人进来了。” 冉云峰定了定神,“在下长乐帮弟子冉云峰,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怎么称呼,怎么称呼……我在这里太久了,久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那男子目光中是无尽的萧索,“好像被关进来之前,人们都叫我‘贪狼’。” “贪狼?”冉云峰一惊,想起帮主曾经讲过的江湖典故,“你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杀手,贪狼齐主?” 第193章 不翼而飞(三) 杀手这个行业早已有之,古往今来,声名最响的莫过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五大刺客。他们之所以这么出名,不仅因为行刺的动机更纯粹,多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而且视忠义重于泰山,更是因为过程中的种种铺垫、种种牺牲,令最后一击显得尤为浓墨重彩、可歌可泣。 然而到了后世,这个行业逐渐形成了规模,虽然代有人才出,却不再像前辈那么出彩。尤其发展到近代,有组织的杀手更是因唯利是图、不择手段而为人所不耻,鲜有交口称赞者出现。 十几年前,“贪狼”齐主这个名字刚在杀手界冒头,还是因为只要价钱合理,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他都肯接。可没过多久,他便成了这一行中的翘楚,甚至变成了标杆。因为令人称奇的是,有些目标的武功远远高于他,竟然也被他轻易得手,而且全身而退。又过了几年,当齐主完成最后一单任务,忽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的时候,他简直成了这一行的传说。 当然,同样处于巅峰的,是江湖人对这个名字恐惧和厌恶的程度。 如果在平时,冉云峰并不想与这样的人相交,但此刻被困在这么个鸟笼里,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困多久,唯有从对方那里探知更多的信息。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你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这是无量山庄的腹地,从位置上来说,属于鬼市的外围。”齐主回答的相当坦率和直接。 “无量山庄?”冉云峰一愣,心说那所大宅果然有问题,但脸上还是装出头一次听说的样子。 “怎么,你不知道无量山庄?”齐主一脸的不信,“那你总该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关进这里的吧?” 冉云峰回忆了一下,“记得昨晚我出门后,在路上遇到了个黑衣人。说来惭愧,我跟他交了手,结果没几个回合就被打晕了。对了,应该是昨晚吧?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怎么知道。我被关了好几年,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此处修建于山腹内,不见天光,谁知道外面是白天黑天。”齐主略微想了想,“不过距离你被扔进来,大概有两个时辰了吧。” 冉云峰看了看山壁上,果然,光亮都是从几十支火把来的。 “听你的意思,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的无量山庄?”齐主饶有兴味的看着对方。 “得罪?”冉云峰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无量山庄是做什么的。” 齐主解释道,“表面看,无量山庄是个破败的大宅,年久失修,也没什么人口。实际它有两个功用,一是有条可以进入鬼市的密道,二嘛,它是京城规模最大的杀手组织。” “杀手组织?”冉云峰想起来了,“昨天白天我跟几个杀手交过手,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不能啊,当时他们说,真正的目标不是我。” “这就对了。管你是不是目标,反正一击不中,肯定会安排第二次。”齐主说,“但他们把你关起来,却并不杀你,应该是另有目的。” 冉云峰忙问,“先不管什么目的,他们对真正的目标,是不是也会安排第二次行动?” “那当然。杀手这一行的准则,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要么目标死,要么自己死。”齐主说的很有把握。他当然有这个自信,作为曾经的第一杀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行业。 “不行,我得想办法出去!”冉云峰急了,伸手去摇晃栏杆。可惜鸟笼的每一根栏杆都有甘蔗粗细,一看就是特制的,冉云峰用力扞了几下,结果纹丝不动。他虽然感到绝望,好在还有一点安慰,就是自己的功力未失。 “急成这样,难道那个‘真正的目标’是你心上人?”齐主忽然发出了一串怪异的笑声,“咯咯咯咯,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能出去我早出去了,何至于被困了这么多年?” 冉云峰又四下寻摸,想看看有什么趁手的家伙。可鸟笼中除了两张木板搭成的床,连桌子椅子都没有,更别说铁器。他找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只好颓然的坐到木床上,继续想别的办法。 “看清外面的地形了吗?就算你能出了这笼子,想到达对面的石门,就只能走过唯一的这条铁索桥。”齐主伸手一指,“偷偷告诉你,这桥上是有机关的,除非你能像鸟一样飞过去,否则上去就是个死。不然趁那些小喽啰扔你进来时,或者钻出鸟笼顶上的圆洞,我早就跑了。” 冉云四下看着,这里是山腹中一个突出的石台,台外便是深渊,一眼望不到底。鸟笼与外界靠一条悬铁索桥相连,桥的一端压在笼子下面,另一端用钢钉钉在远处的石门前。 “所以我劝你,别幻想能出去,也别奢望有人来救你,谁来谁死。”齐主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绝望。 冉云峰看着他,脸色灰败。这样鬼斧神工的地形,如果没人引路,只怕任谁都找不到这里,更不用说破解机关了。 齐主可能怕他太难过了会寻死,话锋一转,安慰道,“不过这里也有好处,秋冬不冷,春夏不热,而且每天都有人送饭来,饿是饿不死的。以前我就怕自己闷死,现在你来了,连这点儿担心都没有了。” 冉云峰皱眉,将目光投向对方喋喋不休的嘴,“你真的是齐主?” “如果我不是,那还有谁是?”齐主笑了,“到了这步田地,同为阶下囚,我骗你作甚?” 冉云峰仔细打量着他,“传闻中你的脸与众不同,可我直到现在都没发现是哪里不同。” “哦?”齐主来了兴致,“传闻是怎么说的?” 冉云峰挪了挪身子,凑近他一点,“第一种传闻,说看见你脸的人会立刻移开目光,因为你丑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第二种,说你其实不丑,只是长的毫无特色,平淡的让人怎么看都记不住模样。” “那你现在觉得呢?”齐主伸了伸脖子,让脸多少暴露在光线下。 “你既不丑,也不是毫无特点。”冉云峰斟酌着用词,“你甚至可以说长的很周正,有种平易近人的亲切。” “咯咯咯咯,所以说传闻不可信。”齐主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不然。”冉云峰微微摇了摇头,“我现在觉得,第三种传闻可能是真的。” 第194章 不翼而飞(四) “哦?第三种传闻是什么?”齐主好奇问。 “第三种传闻说,你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可以自然的融入背景中,所以每次暗杀才那么容易得手。”冉云峰说,“就像我刚醒过来时,如果你不说话,我根本就没发现鸟笼里还有一个人。” “这还用得着传闻?”齐主挠了挠脑袋,“不是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容易被忽略吗?” “你确实不一样。我明知你是个顶尖杀手,满手的血腥,但却并未产生反感,跟你攀谈也觉得很愉快。”冉云峰沉思着说,“你好像很难引起别人的戒心,想必这就是做杀手的天赋。” 齐主深是不以为然,“就算这是我容易得手的原因,那全身而退又怎么解释?难道我杀了目标之后,其他人仍然对我没有戒心?” 冉云峰很诚实的说,“我没见过你杀人,所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听说,你的轻功卓绝,除了‘贪狼’这个外号,还有人称你为‘无翼而飞’。甚至有传言说,你的轻功可在江湖上排名前十。” “长乐帮的情报可以啊!”齐主大为赞赏,“小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杀人和逃跑的本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不想学?” “还是算了。”冉云峰看了一眼鸟笼,心说轻功学学还好,虽然可能用不上,但杀人这门功夫,自己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怎么,瞧不起我们当杀手的?”齐主面露不悦之色。 冉云峰倒也不好跟他翻脸,“我白天被一群杀手重创,晚上又被一个杀手打晕,焉有瞧不起之理。” “那你是觉得自己没有当杀手的天赋?”齐主嘿嘿一笑,“你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杀手不能长的太有特点,否则不等靠近目标就会被发觉。还有,即便目标是老弱妇孺,也绝不能心慈手软。所以杀手的外表不仅要足够平凡,还必须得不苟言笑,最好是生人勿近那种。” “难道不是吗?”冉云峰问。 “当然不是,而且大错特错。这种说法证明了他们对杀手这一行的认知太肤浅。”齐主一脸的不屑,“比如你,帅成你这个样子,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女人都贪婪的盯着你,男人都嫉妒的盯着你。所以很多人会觉得,你做杀手,根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冉云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如果目标是女子,尤其是大龄的单身女子,你这种长相就是最合适的下手人选。这就叫对症下药、出人意表、反其道而行之。你可能都不用说话,不用动手,迷就把她迷死了。”齐主叹了口气,不无遗憾的说,“我做杀手整整七年,总共杀了三百一十八人。有头有脸的一百二十四人,他们每个人的死法都不一样,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可惜啊,我没你这个长相,不然迷死一个人,那该多精彩多有新意!” 见对方说的眉飞色舞,冉云峰忽然明白,他已经把杀人当成一种爱好,以推陈出新为乐。冉云峰皱了皱眉,忍不住讽刺道,“既然你本事这么大,又怎么会被关在此处?” 齐主又叹了口气,脸上虽然落寞,却仍不失骄傲之色,“我做杀手到了第七个年头,忽然遇到了位伯乐。他说我这一身的本领,只用来单打独斗未免浪费了,要我做他的总教头,为他建立一个杀手帝国。从那时起,我退居幕后,专心培养手下人的暗杀技巧。我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后起之秀,本以为余生再无恩怨,就等着看徒弟们青出于蓝了。没想到,有一天我吃饭时被迷药迷倒,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扔进了这个鸟笼。” “为什么?”冉云峰不解的问。 齐主摇了摇头,“狡兔死,走狗烹呗。可能他觉得,现有的人手已经够用了。” 一个念头忽然从冉云峰脑中闪过。他试探着问,“你当教头的杀手组织,难道是……” “没错,就是无量山庄。”齐主惨笑道,“除了我一手带出来的弟子,一手打造出来的监牢,普天之下谁还知道我的破绽?哪里还能困得住我?” ---------- 送走冉自尘,又把各路人马都派了出去,沐怀仁重新回到书房。一进屋,他就看见一个脸上有斜十字疤痕的乞丐,大模大样的坐在桌前喝茶。 “二哥,这么早回来,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终于找到了!”夏鳌棣虽然戴着面具,仍掩不住满眼的笑意。 沐怀仁一挑眉,“卢纪养的那个杀手组织?” “没错。他们蛰伏于在鬼市这么多年,靠着地形的优势,隐藏的十分巧妙。这次多亏了云峰提供的线索,无量山庄这个定位的异常精准啊。”夏鳌棣又灌进去一大杯茶,“轮到咱们动手了,想个办法,得把它连根拔除。” 沐怀仁叹了口气,“还不能立刻动手,云峰可能落在他们手里了。” 夏鳌棣一惊,“什么时候?” “昨晚。”沐怀仁把冉自尘来访的事讲述了一遍,“照我推测,云峰暂时无性命之虞,对方应该只是把他当诱饵。” 夏鳌棣冷笑道,“一边是祸及幼童、草菅人命,一边是当街掳人、请君入瓮。看来,某人又要兴风作浪了。” “就这样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跌下来,他怎么可能甘心?”沐怀仁像在抱怨,又像在自言自语,“真是让人一刻都不得闲啊。” 夏鳌棣忽然长身而起,影子一样闪到屏风后面。 随后,门外进来一名守卫,呈上一张字条,“三爷,这是左卫派人送来的,要您赶紧看。” “知道了,下去吧。”沐怀仁接过字条展开,脸色骤然一变。 “怎么了?”夏鳌棣一边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边卸着脸上的面具。 沐怀仁面如死灰,将字条递了过去。 能让老三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夏鳌棣知道事态严重。他赶紧放下岳天残的面具,展平字条,只见上面写着:“我去救冉大哥了。” 落款是触目惊心的四个字:“霄儿拜别。” “霄儿她……她……哎呀,太不懂事了!”夏鳌棣的惊讶和恐惧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从来没这样自作主张过,这次怎么如此冲动!” “她不是冲动。”沐怀仁摇了摇头,缓缓闭上眼睛,“从献艺那次起,我就千叮咛万嘱咐,可终究还是没打消她寻死的念头。” 第195章 不翼而飞(五) “寻死?”夏鳌棣大惊失色,“霄儿为何要寻死?!” “从来京城那一天起,她就有自己的目的。”沐怀仁叹息道。 夏鳌棣似乎想到了什么,“难怪献艺那次注定凶多吉少,她却一口答应下来。” “那次回来之后,我以为她彻底放弃了求死的念头。现在看来,她从未改变过自己的目标和计划。”沐怀仁苦笑了一下,“我也是后知后觉,从左卫处回来之后,才真正想明白。” “这……老三,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夏鳌棣急问。 “女人心,海底针,这些还只是猜测,到现在我也不敢说看透了那丫头。等她回来,二哥你亲自问吧。”沐怀仁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救出来。咱们先去接大人,然后一起定个计划。” ------ 齐主讲述过程中,冉云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不容易等对方说完,冉云峰试探着问道,“你遇见的那个伯乐,难道是……” “京城之中,有胆量培养一个杀手组织,又有这个能力的,除了卢纪还能有谁?”齐主虽然笑着,眼神中却闪着蔑视和仇恨的光芒,“托他的福,我从一个少言寡语的杀手,硬是变成个喋喋不休的话唠。” “果然是他。”冉云峰恨声说道。 齐主像是不愿多提往事,主动转移了话题,“你身手应该不错,缺的是经验和一个带你钻研细节的师父。好比龙已经画好了,就差点睛这一笔。小冉,愿不愿意让我指教你几下?” 冉云峰深知,杀手就是杀手,虽然失去自由后可能变得性情平和,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突然狂性大发。虽然不想跟这种人学习,却又不好拒绝的太直接,冉云峰思索着说道,“你凭什么说我的身手不错?” “你白天受了伤,晚上还能撑过第二次的袭击,可见功夫过得去。”齐主锲而不舍,“我培养手下多年,落了个好为人师的毛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俩切磋切磋?” “我哪有躲过第二次袭击,还不是干脆利落的被打晕过去。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明明可以杀我,为何没有下手呢?”冉云峰顾左右而言他。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原因。”齐主显然经验丰富,“一是可能你来头太大,他们得罪不起。” “长乐帮在京城立足未稳,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冉云峰摇了摇头,“那第二种原因呢?” “那就是你还有利用价值。”齐主详细解释道,“比如他们贪图你的家产,或是想从你口中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都不是?那就是利用你引更大的鱼上钩。” 冉云峰的心沉了下来,他知道最后这个推测很可能是对的。 “这个有可能?是为了那个‘真正的目标’?”齐主察言观色,觉得事情要按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了,“所以,你跟我学功夫吧,说不定很快就能用上了。” “她一定不会上当,我有这个信心。”冉云峰咬着牙说。他心中暗想,最好既不闹翻,又不接受建议,可如果二者只能取其一,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齐主刚要继续劝说,目光忽然瞥向远处的石门。 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衣人,径直过了铁索桥,将一个盛满饭菜的提篮放在鸟笼前。 冉云峰朝来人的方向扑了过去,“你们要杀就杀,把我关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黑衣人头都不抬,检查了一下门上的锁,然后转身便走。 冉云峰继续喊道,“喂!告诉你上面的人,休想拿我当诱饵,不会有人上当的!” 可不管他如何喊叫,黑衣人充耳不闻,直到出了石门都没回过一次头。 “别白费力气了。在引来真正的目标之前,他们是不会杀你的。”齐主第一次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饭菜拿进鸟笼,“他们也不会在饭菜里下毒,所以放心吃吧。” 虽是粗茶淡饭,但分量足够,而且看上去还很干净。 冉云峰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闷闷不乐的吃了起来。可他刚吃了半个馒头,却见对面的齐主眼珠一翻,仰面栽倒在地。 “不好!”冉云峰发觉有异,可为时已晚。他忽然失去了方位感,只觉整个鸟笼在眼前旋转,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 “就这么个破笼子,这么把破钥匙,就想关住人?你们当他是傻子啊?”凌霄看着鸟笼,和里面人事不知的冉云峰,叉着腰叫道。 一个黑衣人站在旁边,战战兢兢的恐吓道,“别耍花样!人在我们手里,信不信我们随时要了他的命!” 凌霄一瞪眼,“废什么话,开门!” 冉云峰恍惚中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那女子的声音分外熟悉,好像是凌姑娘。他心想,一定是饭菜里的毒让自己产生的错觉,凌姑娘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一连串的金属撞击声后,一个人轻轻的走到近前,摇晃着他的肩膀,“冉大哥,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冉云峰疑惑的睁开眼,立刻抬手揉了揉眼睛,“凌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他们八抬大轿把我抬来的。”凌霄说完,笑着转身看向笼外的黑衣人。 那人刚锁好铁门,都不敢跟她对眼神,低着头转身就走。 冉云峰一骨碌爬了起来,“这里危险,你赶紧离开!” “晚了,我已经进来了。”凌霄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悠然的坐在木床上,“这是把山掏空了吗?还真是隐秘啊!” “你,这……是他们用我威胁你的吗?”冉云峰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哎,你别自作多情啊,都说了是他们请我过来的。看,兵刃都没收走。”凌霄亮了亮手中的长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冉云峰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先说你是怎么进来的,然后我再说我的。”凌霄眼珠转了转,又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齐主,“怎么还有一个,这人又是谁啊?” 见事已至此,冉云峰也无计可施,只得叹了口气。他先把齐主扶到对面的木床上,然后讲起在长乐帮偷听到的对话,和当晚送信途中发生的事,以及自己从齐主那里得到的信息。 “‘贪狼’?‘无翼而飞’?没听过。”凌霄摇了摇头,然后缓缓抽出长剑。 “你要做什么?”冉云峰问。 “我觉得他有点可疑,索性杀掉了事。”凌霄冷冷一笑,“反正他是个杀手,这也算咎由自取。” 第196章 插翅难飞(一) 鸟笼中的气氛骤然紧张,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冉云峰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怪不怪了,无论凌姑娘想出多么天马行空的点子,他都能习以为常。可听完自己的讲述,对方不仅没有愤怒于卢纪和田彰的殃及无辜、丧尽天良,也没有埋怨自己学艺不精、落入敌手,反而对同命相连、素未谋面的齐主动了杀心。这是什么样的行事作风呢?他不禁回忆起在嘉陵江的小船上,初次分别时,聂大哥的评语:“我这个妹妹哪点都好,就是杀性太重。” 齐主也惊呆了,自己刚刚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对面多了个年轻女子,而且这女子的目光令他无比熟悉。作为曾经的顶尖杀手,没人比齐主更了解猎手看到猎物时的眼神,多年的经验使他瞬间涌起一个念头,“跑啊!” “别误会……”冉云峰刚想解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另外两位已经飞身而起。 齐主在前面跑,凌霄手持宝剑,在后面紧追不舍。 鸟笼里巴掌大的地方,根本架不住两个人施展轻功。所以跑着跑着,齐主率先发力跃上了笼壁,由地面跑到半空,踩着栏杆转圈飞奔。凌霄还剑入鞘,跟着跃上栏杆。 这么一来倒不像拼命,更像是较量轻功。眼见他俩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越跑速度越快,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远,片刻间就已转了十多圈。 见二人如筛盅里的筛子被摇动般不住旋转,冉云峰不由得暗暗担心。据他所知,凌姑娘的轻功不是长项,起码跟号称“无翼而飞”的对手比,应该是差着一截。 果然,当鸟笼竖直的部分跑完,齐主又一发力,竟然跑上了鸟笼顶部。虽然他的身体拧成了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但脚下像长了壁虎的吸盘,怎么跑都没有掉下来。反观凌霄就比较吃力,跑几步就要伸手勾一下笼顶的栏杆,给自己一个向上的拉力,才能抵消身体自然的下坠之势。 这样一来,二人的距离明显拉开,而且越来越远。眼看再跑几圈,形势就要逆转,齐主反而要从后面追上来了。 忽然间,凌霄伸手用力一勾,整个人箭矢般穿过笼顶的圆洞,干净利落的钻出笼外。她顺着栏杆轻飘飘滑落到地面,小嘴一撇,说道:“这么简单就出来了,这个破笼子是能困得住谁啊?” 齐主见她放弃追击,也放缓了脚步,飘然落地。他没有走向木床,而是直奔笼中一角,重新坐回那片阴影之中。 冉云峰刚要松口气,见凌霄往铁索桥上而去,忙出言提醒:“别乱来,桥上有机关。” “他告诉你的?”凌霄顿住脚步,看了看角落里的齐主,虽然脸上略现怀疑之色,但终究是没敢上桥。她沉声片刻,伸手一指装饭的提篮,“把最大那个碗给我,我探探路。” 冉云峰倒出剩下的馒头,把空碗从栏杆间递出去,说道:“太轻了,不一定试的出来。” “放心,我劲大。”凌霄接过碗,弯腰瞄准桥面的正中,使柔劲用力一甩。 陶制的大碗虽然用起来粗苯,但好在没那么易碎。碗先是滑出两三丈远,然后变成了翻滚,一直沿着桥板的中线前进。突然,原本空洞的骨碌声被一声脆响打断,陶碗出其不意的停住,然后整齐的裂成两半。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冉云峰皱着眉说。他被栏杆挡了视线,看的不是非常清楚。 “是丝,特别细特别快的铁丝。若是人走在上面,估计脚就废了,然后就从桥上跌进深渊了。”齐主看的清清楚楚,摇头说道:“我劝你算了,桥上还有更厉害的机关,用碗是试不出来的。” “你会这么好心提醒我?”凌霄脸上笑着,眼神中闪现着含义不明的光芒。 “我被关了这么多年,难得见到女子,还是个美女,怎么舍得看你遇险?”齐主脸上露出的谄媚的笑,在阴影里愈发显得暧昧不清。 “少来。”凌霄丝毫不想接受他的奉承,“别忘了,我刚才想杀你来着。”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等彼此熟悉了,你就知道我是多么的有用了。”齐主收起讨好的笑容,说得异常诚恳。 “虽然没见过你出手,但仅凭轻功,你杀冉大哥应该是易如反掌。”凌霄想了想,点头说道:“既然你没有动手,那我姑且相信你一次。” “我不会让姑娘失望的。”齐主说完,又惋惜的看向冉云峰,“光凭轻功就知道,为什么这位姑娘是‘真正的目标’,你就是个诱饵。” 冉云峰脸上一红,也不去理他,而是对凌霄说道:“凌姑娘,你还是进来吧,我在下面接着你。” “我才不要原路回去呢。”凌霄轻笑着走到铁门前,从怀中掏出笑藏刀,几下就捅开了门锁。 齐主皱起眉头,“刚才我就想问,他们怎么没搜你的身,竟然让你带了兵刃进来?” 凌霄一边打开铁门,一边答道:“白天的第一批杀手全死了,可见完不成任务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威胁第二批杀手说,不让带兵刃就不跟他们走。” 冉云峰微微一笑,不受威胁、不讲道理,这才是凌姑娘的长项。 齐主气的直拍大腿,骂骂咧咧的说:“糊涂!我才离开几年,无量山庄原来的人是死光了吗?怎么剩下这么些废物!” “喂,注意你的立场!”凌霄反手关上铁门,又把坏了的锁虚挂在门上。做好这些假象,她走到冉云峰旁边,轻声说道:“我猜,他们过来送饭的时候,会把机关先关上。” 冉云峰眼睛一亮,“没错,那就是我们逃出去的最好时机!” 凌霄点了点头,“一会儿等送饭的人过了桥,咱们就一起冲出去!” “好主意!”齐主称赞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发现锁头坏了,立时启动机关,或者再不派人送饭了,你又该怎么办?” “你还想不想出去了?”凌霄一时答不出来,只能生硬的呛回去。 “当然想出去了。”齐主立刻换回谄媚的表情,“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一下。” 凌霄心中暗想,不愧是顶尖杀手,一下子就能看出自己计划中的破绽。要想把冉大哥从这里救走,关键就要看这头“贪狼”肯不肯配合了。 第197章 插翅难飞(二) 定好了越狱的计划,凌霄坐在木床上,背靠着栏杆休息。她表面上是在闭目养神,心里却在不停盘算着动手的细节,和可能发生的变数。 “如果是三哥在这里,肯定能制定出更好的计划。可我现在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所以必须在执行方面多下功夫了。” 冉云峰是被打晕后带进来的,所以对石门外的地形一无所知。虽然凌姑娘把出门后怎么走都讲明白了,但他心中还是隐隐有一丝焦虑。 齐主倒出奇的平静,在阴影里打量着四周,尤其留意着铁索桥另一端的动静。 “你不想出去吗?”凌霄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齐主:“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呢?” “我怎么不开心了?我当然开心啊,不过演戏得到位,总不能让人一下子看出异常吧?”齐主咧嘴一笑:“我刚才就觉得别扭,要不咱们仨说说话吧,不然我那些徒子徒孙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来。小冉啊,你别溜溜达达的,找个地方坐下。” “说的在理。”凌霄往旁边挪了一点,伸手拍了拍木床,“冉大哥,你坐这儿吧。” “好吧。”冉云峰和她隔了半个人的距离,顺从的坐在旁边。 凌霄随即递过自己的长剑,说道:“你习惯用剑,一会儿拿着这个防身。虽然比普通的剑轻了一点,但聊胜于无。” 冉云峰没有伸手接,而是问道:“那你呢?” “放心,我还有刀。” “那好。”冉云峰这才接过长剑。 “我怎么觉得,你俩好像不太熟的样子呢?”齐主皱了皱眉:“小冉,你不是说,她是你的……” 冉云峰赶紧举起手,截断他的后半句话,“齐兄莫要说笑了,那是你瞎猜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齐主笑着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咯咯咯,你俩还真是有趣。小冉看着高大威猛,其实腼腆含蓄,丫头看着乖巧伶俐,实则胆大包天。虽然好像性别反过来了,不过也算绝配。” “齐兄!”冉云峰赶紧示意他不要开这种玩笑,但眼神中又不禁流露出感激之色。 凌霄毕竟是个姑娘,当下俏脸通红,喝道:“别瞎说啊!信不信我坐着不动也能要了你的命?” “二位勿怪,是我失言了。其实不用这么见外,你们叫我老齐就行。”齐主冲冉云峰一呲牙,“小冉啊,老齐我是过来人,除了轻功和杀人,还能教你别的。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学?” 冉云峰婉言拒绝道:“我资质愚钝,只怕学不会……” 凌霄忽然插嘴道:“别啊,我看老齐也是一番好意,而且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冉云峰一愣,难道凌姑娘真想让自己学习杀人之术? 凌霄继续说道:“书里不都是这么写嘛,在牢里遇见个被暗算囚禁的高手,于是助其脱困。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可以习得绝世武功,更能娶到高手年轻貌美的女儿,进而继承其家业。” “唉,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冉云峰虽然连连摆手。 “没开玩笑,我特别喜欢这种故事。”凌霄的表情确实不像开玩笑,“老齐,你家中可有女儿?” 齐主又笑了,“咯咯咯,这个主意真不错!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绝对把她许配给小冉,再拿无量山庄给她当嫁妆。” “真是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凌霄笑道:“差一点冉大哥就能当上无量山庄的下一任庄主了。” “咯咯咯,可不是。”齐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冉云峰不知道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隐约觉得这段对话没那么简单。 果然,凌霄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凛,“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情。以老齐你的武功,加上无量山庄的势力,在卢纪手下应该地位颇高吧?” 冉云峰也是一愣。在他看来,齐主只是个嗜血的杀手,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齐主摆了摆手,举重若轻的说:“我当年在卢纪手下,还真就是个杀手头子,哪有什么地位?” “你的轻功可以跟我二哥一较高下,这样的实力,怎么也能在‘十二星相’中占一席之地吧?”凌霄摇了摇头,眼中有寒光一闪,“连我都看得出来,更别说卢纪了,他一定不会大材小用的。” 齐主一摊手,“承蒙凌姑娘看得起在下,可我的外号叫‘贪狼’,按理说,十二生肖里总没有狼吧?” 凌霄眯起眼睛,“但是有狗啊,而且我听说,你还有个外号叫‘无翼而飞’。” 齐主反而面露轻松之色,“‘十二星相’里的‘狗’是秦啸天,‘鸡’是金子昴,其他的属相更不贴边儿。我这么解释,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见凌姑娘还在怀疑,冉云峰出言提醒道:“送饭的时间快到了,不要因小失大。” “好吧。”凌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冉大哥,你也多防备他点儿。” “嗯。” 不多时,石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杀手提着篮子,快步走上铁索桥。 三人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凌霄走到鸟笼前,准备跟送饭的杀手说些什么,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就在这时,桥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还“嗖”的响了一下。 那名杀手在桥上走了不到十步,突然如定格般停住,脸上露出惊恐和不可名状的表情。在那一声轻响过后,他身体的正中间出现了一条诡异的红线,从腹部到上身,再到下巴、鼻子、额头,最后他的头巾一分为二,朝不同方向飞了出去。紧接着,殷红的鲜血从红线向他身体两侧飞速蔓延,甚至还呈雾状喷射在空气中。 更恐怖的是,他刚迈出的左腿连同左半边身子向前倒去,然后翻滚着从桥上摔下,跌入深渊。他的右腿和右半边身子原地晃了晃,反而向后倒去。随着“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他体内各种脏器混着大量血液摔落在桥面上,瞬间染红了桥板。 “一劈两半!”凌霄瞪大了眼睛,仿佛被面前的惨状惊呆了。 冉云峰冲到她身边,低声吼道:“桥上机关竟然还开着!” 第198章 插翅难飞(三) 送饭的杀手被铁索桥上的机关一劈两半,这一幕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恐怕世上很少有人会相信。 就连见惯了尸体的凌霄,都不禁露出憎恨和惊恐之色,“疯子!做这个机关的人一定是个疯子!” 冉云峰也恨声说道:“简直是灭绝人性!” 三人中只有齐主还能保持冷静,可能因为曾经是杀手的缘故,对这种血腥惨烈的景象习以为常了。 这时,石门处又出现了几个杀手的身影。这些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又或者对送饭的同伴迟迟未归感到奇怪,于是过来查看。可当他们看到桥上的半具尸体和遍地狼藉,二话没说就一溜烟的跑了。 无论三人如何叫唤,都没有人回头。等了许久,别说再送饭过来,就连那半具尸体都无人理会。 凌霄颓然的坐在床上,叹息道:“这下好像真的出不去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铁丝,又是铁丝。”冉云峰看了看手中的长剑,沉思着说:“如果只是铁丝的话,说不定还有办法出去。” “桥两边的机关以铁丝开始,但不是只有铁丝。你们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齐主坐在角落里,缓缓摇了摇头,“我敢保证,只要机关不解除,咱们之中没人能通过这座桥。” “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故意不告诉我们?”凌霄用阴冷的目光看向他。 “我只能说,多年以来,鸟笼里关过的人不止我一个。其他人都想办法逃过,但从来没人成功越过这座桥。”齐主叹了口气,“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沉得住气,或者可以说,就是因为窝囊。” 凌霄沉思半晌,再次望向桥面时,目光中有一丝绝望和后悔,“都怪我。早该想到的,无量山庄经营多年都没被发觉,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冉云峰怕她自责,赶紧又问:“老齐,除了铁丝,你还见过别的什么机关?” “毒药、火药、弓弩、钉板……直接要人命的,让人受零碎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上面样样都有。”齐主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以往狱友的死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里见不到。设计这些机关的都是杀人的行家,靠的就是这个本事讨生活。” 凌霄皱起眉头,“还有个问题,我开锁的声音不大,按理说石门外听不到,他们到底是如何察觉的呢?” “这就是鸟笼最可怕的地方。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能提前知道。”齐主用警惕的目光环视着周围。 “你是说,一直有人在附近监视,所以提前知晓了我们的意图?”冉云峰联想起长乐帮的议事厅,左右两侧的墙壁都曾被人动过手脚,其中一次还是自己提议的。他的目光越过栏杆,望向山壁,想看看是否有人为凿出的孔洞。 山腹内有微风吹进来,不多时,空气中就充满了血腥味,把整个氛围衬托得愈发阴森恐怖。 冉云峰忽然“啊”的叫了一声。 “冉大哥,怎么了?”凌霄忙问:“发现什么了吗?” 冉云峰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眉头紧锁,目光十分复杂,好像在想一个异常关键、关乎生死的问题。 “没有发现,那你叫什么?”齐主问。 冉云峰又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我是在想,他们为何要如此坑害自己的同伴?” “就这个啊?”凌霄撇了撇嘴,“我觉得那些杀手就是疯子,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判断,反正我是想不出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杀鸡儆猴呗。说不定是为了给你们演示一下强行过桥的下场,免得再有人生出越狱的念头。”齐主说。 冉云峰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那他们可以用碗、用石头,用什么不能演示,为何要牺牲一个人的性命?” “你们不是用碗试过了嘛,哪有用人演示这么有威慑力?”齐主说。 “太卑鄙了!”凌霄叹息着说:“知道我是怎么被请过来的吗?他们先是亮出秦小天的腰牌,证明冉大哥已经落入他们手中。然后又押着十几个无辜的路人,说如果我不束手就擒,就将那些人全部杀掉。人命在他们眼中,真的是一文不值。” “真是太卑鄙了!”冉云峰虽然义愤填膺,心中却感受到淡淡的失落,原来凌姑娘并不是单纯为了救自己才来的。 “以前我总觉得,那些大侠明明一身的武功,为何还会受坏人的胁迫,是不是太笨了?”凌霄说到这里,自嘲的一笑,“今天轮到自己才知道,原来除了顺从,还真没别的路可走。反倒是那些坏人,只要他们想,总能找到制服好人的办法。” “因为好人懂得约束自己,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冉云峰无奈的说:“而坏人做事不仅自己没有底线,还歹毒的利用别人的善良和底线,所以更容易得手。” 见他们二人讨论个没完,齐主愁眉苦脸的说:“你们还有心思说这个?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以后再也没人进来送饭了!” 冉云峰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齐主,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人明明看起来是位和善又健谈的前辈,为何自己心里一直很明确的排斥他。原来每次谈到别人的性命,他骨子里的冷漠和无情都掩饰不住,让人一览无余。反观凌霄,虽然有时喜怒无常、牙尖嘴利,但绝对是嫉恶如仇,面对无辜者的生命时,从来都充满了理解和尊敬。 想到这里,冉云峰心中懊悔,如果不是受自己连累,凌姑娘也不用身陷囹圄。他暗下决心,只要有一线希望,宁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助她脱困。 见齐主贪生怕死的样子,凌霄也略显不屑,“你放心,他们怎么也得留个活口。要说起来,还是冉大哥最有利用价值,不过我跟老齐沾光也饿不死。” “我有利用价值?”冉云峰不解的问:“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你吗?” 第199章 插翅难飞(四) 笼门虽开,但唯一与外界连通的铁索桥却遍布机关,除非肋生双翅,否则是断然无法通过的。 笼中三人纵然武功、智计都很出众,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大眼瞪小眼。 见冉云峰还在纠结无量山庄真正的目标是谁,齐主说道:“管他呢,目标爱是谁就是谁。关键现在该怎么办,出是出不去了,硬闯肯定是死路一条。要我说,咱们老实呆着,节省体力要紧,谁知道那些杀手什么时候才能再送饭来。” 看着门外天堑鸿沟般的铁索桥,冉云峰愁眉紧锁,“老齐,你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问我,早都说没办法了。”齐主往地上一躺,指着两张木床说道:“笼子里两张床,你俩看着用吧,我习惯睡在地上了。”说完,他就把脸埋进臂弯,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了。 鸟笼里安静下来,伴随着齐主的呼吸声,凌霄和冉云峰各自沉默的想着心事。 凌霄本来以为,卢纪和田彰可能刚刚弄清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抓了冉大哥和路人,毕竟逍遥楼所藏的武功秘籍对江湖人有莫大的吸引力。 没成想到了无量山庄,对方不仅没有收走她的兵刃,甚至没人关心过笑藏刀,只把她关进这么个奇怪的鸟笼里不闻不问。 “看来他们费尽心机,并不是针对我。可如果不是因为逍遥楼,那就是有更大的图谋,只怕此时已有人去了太傅府,用同样的手段威胁世叔他们。可惜大哥去了安阳寨未归,今早只有我一个人护送世叔。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但愿左卫能把详情告知他们。” 想到这里,凌霄长叹了一声。 “怎么了?”冉云峰轻声问。虽然对面有张空床,但他没过去,毕竟并排坐着说话方便。 虽然身陷囹圄,但除了在馒头里掺了迷药,那些杀手一点都没为难过自己,加上因祸得福佳人在侧,冉云峰竟然有点儿感激无量山庄创造的这个机会。 凌霄看了他一眼,沮丧的说:“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本来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我,现在看来,卢纪还是为了对付整个太傅府。但愿这个错误不会害了世叔和三哥他们。” “沐三哥算无遗策,一定不会中了对方圈套的。”冉云峰很肯定的说:“咱们就暂且呆在这里,等着他们救咱们出去吧。” “但愿吧。”凌霄看着笼外,轻声说道:“冉大哥,你是长乐帮的人,就算看在冯媛和尹帮主的面子上,无量山庄也没人真的会动你。这次怪我自作主张,以为自己救得了你,没想到这里如此凶险,结果反而害了你。” “这是怎么说的,要怪也该怪我。”冉云峰自责道:“是我害你受困于此的。” “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我自己要来,谁又能勉强得了我。”凌霄虽然这么说,其实也有点担心,那块腰牌现在落在卢纪手里,不知道会不会被另做文章。 “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有数。”冉云峰握紧手中的长剑,愈发打定主意,哪怕拼了自己这条命,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要护送凌姑娘平安出去。 “谁安慰你了?我真的是自己求死来的。”凌霄说完忽然发觉,竟然一不小心把吐露了实话。 “你说什么?”冉云峰愣住了。 话已出口,就如覆水难收。凌霄不愿多做解释,心想索性就直说了吧。她指着自己的额头,原来伤疤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白线,“冉大哥,等你将来出去了,有机会替我转告一一,去皇宫找一名叫何譄的太医,他能治好她的病。” “一一不是你妹妹吗,为何要我转告?”冉云峰越听越觉得不对。他又想起上次一起去流山馆时的对话,忽然发觉,凌姑娘这是在交代后事吗? “卢纪这次出手,不达目的肯定不会罢休。如果他们真的用我做人质,像当初试图利用幽宁和幽安威胁孙大人那样,威胁世叔承认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我定然不会让他们得逞。大不了……大不了我在这里被关一辈子。”凌霄本来想说“大不了一死”,又怕冉大哥担心,于是改了口。 冉云峰当然猜得到她原本想说的话,立刻激动起来,“你别乱说,我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要出去咱们一起出去!” “你傻啊?能走就赶紧走,人能活着多好,何必要求死呢?”凌霄也有点儿急了。 “那你又为何求死呢?你既然提到了幽宁和幽安,就表示你心里明白,这世上一定有些什么,比人的生命更重要,不是吗?”冉云峰反问道。 “我……我跟你不一样。”凌霄咬着嘴唇,“我有任务在身,现在是在执行计划。你要是不信,等出去后一问我三哥便知。” 凌霄知道自己在撒谎,可她只能这样说。来京之后,除了世叔和三位哥哥,她从没跟别人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病情。有好几次,她几乎要对冉大哥说出这个秘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执行计划?我不信沐三哥为了计划,会任由你身陷险境。凌姑娘,你骗不了我的。其实我试过拿你当朋友,可后来发现做不到。与其总是这样煎熬着,不如干干脆脆做个了断。”冉云峰一字一顿的说:“我说真的,如果这次你出不去,我绝不独活!” “冉大哥!”凌霄不是不感动,她并不是铁石心肠。 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刻,这么个绝望的环境中,冉云峰能做如此直接的表白。可斑斓虫的寿命将尽,就算从无量山庄逃出去,自己也活不了多久,拿什么回应对方这一片真心呢? 凌霄低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看见地上的齐主睁开了眼睛。 齐主为了节省体力,本来已经睡着了,可这时却竖起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见自己的举动被人发觉,齐主委屈的说:“你们的声音越来越大,都把我吵醒了。” 第200章 山庄主人(一) 世上有很多误会,就是缺少沟通造成的。 凌霄也知道,只要自己把身世和病情告诉冉大哥,对方肯定会理解。可凭自己对冉大哥的了解,一旦他知道了拒绝的原因,不仅不会离开,反而会珍惜剩下的时间,对自己更加的好。 凌霄怕的就是这个结果。 “这样的执着和深情,本以为只有义父对娘亲才有,没想到竟然让我遇到了。也难怪义父传他清平剑法,可能一见他就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所以觉得分外投缘吧。”凌霄心中纠结着,“上天让我遇见这样一个人,到底是眷顾还是玩弄呢?如果是玩弄,那就玩弄我一个人吧,不要把冉大哥牵连进来,我不想临死前带着更多愧疚。如果是眷顾,那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妹妹。如果能让冉大哥将来照顾一一,我就真的死而无憾了。” 这么想着,凌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伸手一抹时,正好看见齐主醒了过来。她立刻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色,问道:“听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听到,我刚醒。”齐主咯咯一笑,翻了个身:“你俩小点儿声啊,我继续睡了。” “等等。”凌霄忽然说:“我也有点儿困了。” 齐主刚想打趣说“那一起睡啊”,扭头看见凌霄异样的目光,赶紧把俏皮话咽了下去。 “估计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还有点儿饿,可一直没人送饭进来。”凌霄问:“老齐,你饿不饿?” “饿啊,可也没办法啊。” “怎么没办法?”凌霄指着地上的提篮说:“里面还有几个馒头,你先吃一个垫垫吧。” 齐主呲牙一乐:“咯咯,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馒头里面下了迷药。” “我知道,不过反正不是毒药,吃了顶多就是睡一觉,总比饿死好。”凌霄看着他冷笑,心说就是有迷药的馒头才让你吃。 “此话当真?”齐主笑不出来了。 “真的不能再真了。怎么,还要我亲自喂你不成?”凌霄一手拿起个馒头,一手掏出笑藏刀。 齐主龇牙咧嘴的接过馒头,缓缓拿到嘴边,在对方森冷的目光注视下,勉为其难的咬了一小口。 “继续,吃快点儿。”凌霄满意的点点头,坐回木床之上。 “已经很快了。你也知道,馒头这东西冷了就特别硬。”齐主愁眉苦脸的又咬了一小口。 正在这时,远处的石门外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一众杀手押着几个路人走了进来。那些路人被刀架在脖子上,头上蒙着布罩,全身瑟瑟发抖,显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为首一名男子四十来岁的年纪,衣饰比其他杀手要精致一些,长得身高体阔,一看就是那些小喽啰的首领。他当先上了铁索桥,走了几步后停住,朗声说道:“凌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凌霄对来人怒目而视,厉声说道:“你们也太言而无信了!白天我答应同你过来,是因为你们承诺会放了无辜被掳的平民!” “凌姑娘误会了,白天那些人我们确实放了,这次这些是刚又掳来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带过来给大家看一下。”那头目一脸阴险的笑:“无量山庄自知庙小,若不留几个人质,断然留不住几位大佛。” “卑鄙!”冉云峰怒道。 凌霄虽然也生气,但很快冷静了下来:“你们准备把这些人质扣留多久?” “只要几位老老实实在笼子里呆着,等此事一了,我们自然放人。” 冉云峰知道那些路人能听见,怕他们担心,便又问道:“事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这要看上头的意思,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头目说:“几位放心,这几天自会有人给他们送饭送水,不会慢待。” 凌霄知道,活的人质比死的有用,多少放下心来,“让我们老实呆着,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头目伸手一指桥上的尸体和鸟笼的门:“不过得让我们的人过得桥去,收拾加固一下,之后就会有人顿顿不落的送饭过来。几位觉得如何啊?” 不等凌霄答话,齐主一扬手中咬了两口的馒头,叫道:“你不早说?!”随即,他身子一晃,昏倒在地。 凌霄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那名头目的脸色一变,立刻改口说道:“不过送饭是明早的事,今晚你们就先饿着,当是受罚了。走!” 他一声令下,众人转身出了石门。 听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凌霄和冉云峰面面相觑。怎么好像对方突然反悔了似的? “白天就是他把我带来无量山庄的,你之前见过这个人吗?”凌霄问。 “没见过。”冉云峰摇了摇头:“打晕我的人虽然蒙着面,但身形看起来比他消瘦很多。” “还有一点我觉得奇怪。”凌霄回想着白天的情景,说道:“我当时提了不少要求,比如立刻放了人质、不许收走我的兵刃等等。虽然是他同意的,但我总觉得,他不是那些人真正的头领。” “哦?” “我也不确定,就是有种感觉。他需要向别人请示,然后才能同意或者拒绝我的要求。”凌霄沉思着说。 冉云峰问:“他有说过他叫什么吗?” “嗯。”凌霄点了点头:“他说他叫齐玉飞,是无量山庄的庄主。” “齐玉飞?我听帮主和冯媛提过这个名字。”冉云峰说:“刚才他突然改口,我也觉得奇怪,但又猜不出为什么。不过眼下有一点可以肯定,铁索桥两端起码有两三丈的距离是没有机关的,也许将来咱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逃走。” 凌霄点点头,忽见冉云峰从提篮里拿出一个馒头,忙问:“冉大哥,你做什么?” 冉云峰一笑:“我饿了。” 凌霄恍然大悟,知道他是怕自己一个女孩子,跟两个男人关在一起睡的不安心。她红着脸低下头,轻声说:“你不用吃,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怎么样。” 冉云峰躺在另一张木床上,边吃边说:“其实我有择席的毛病,第一次住这里,不吃怕睡不安稳。凌姑娘,明天见。” “明天见。” 第201章 山庄主人(二) 鸟笼中的三人各据一处,都已入睡,谁知山腹外忽然传来了喊杀声。 凌霄瞬间惊醒,从木床上一跃而起。她推开铁门走到铁索桥边,伸着脖子向外张望着。刚被关进来不到一天,对时间的感觉还在,她估计此刻应该是黎明。 “有人在黎明对无量山庄发起了攻击,难道是救我们的人?” 可惜等了许久,喊杀声竟然越来越弱,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一片寂静。 刚燃起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凌霄心有不甘:“是信错了人,还是赌错了局?” 山洞里虽然没有风吹进来,但依然很冷。又等了一会儿,她终于不得不认清现实:“看来是失败了,无量山庄的确占尽地利,易守难攻。果然我还是太天真,没有三哥在,什么事都做不好。” 因为迷药的关系,冉云峰和齐主还在睡着,并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异样。 凌霄回到笼中,缓步来到冉云峰的床前,心想:“如果真的出不去,就死在这里了,对我来说其实是件好事。可冉大哥该怎么办?他人这么好,不该是这样一个结局。” 冉云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梦中好像听见了厮杀声。那时他刚巧陷入一个梦中,长乐帮被官兵包围,帮主领着他们苦战,却始终无法脱困。他的长剑已断,眼睁睁看着一柄长刀砍向自尘,只能合身扑过去。 “冉大哥,醒醒,你醒醒。”有人在摇晃他的肩头。 “啊!”冉云峰猛的坐起,差点儿从木床上翻落下去。睁眼刚好看见凌姑娘守在身边,那一刻,他本来狂跳的心平静了下来。转头看了看四周,果然是个梦,自己还在鸟笼之中,他庆幸的说:“还好你在。” 凌霄笑道:“做噩梦了吧?受不了你,什么叫还好我在。” 冉云峰也笑了。他看了看身上,发现盖着凌姑娘的披风,心中一甜:“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 凌霄回到自己那张床边,从袖中抽出笑藏刀,在栏杆上刻了个记号。 冉云峰走过来问:“这是什么?” “记日子,今天应该是十三了。”凌霄坐到床上,怆然的望着桥尽头的石门。她心里默默盘算着,如果十五之前还不能从这里出去,毒发那一晚该怎么办。 “这里冷,你穿着吧。”冉云峰把披风盖在她身上:“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厚披风。第一次见面还是夏天呢,你就带着这么一件,我记得是白色的。本来想下船时带着,回京后还给你,没想到后来被屠伟凿沉了船,披风也一起沉了。” 凌霄低下头说道:“冉大哥,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上心的。” 冉云峰笑了笑,坐在她旁边:“说到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谷大哥和谷大嫂吗?” “当然记得。”凌霄后来听说,谷大哥和谷大嫂为了拖住追兵,并肩战死。那时她觉得,这样的结局未尝不是种幸福。 冉云峰继续说道:“厉姑娘替换你上船之后,跟聂大哥闹了好一顿别扭。那时候谷大哥和谷大嫂就说,厉姑娘和凌姑娘都是好女子,但刚好是两种类型。” “什么意思?”凌霄拽着披风一角,盖在冉云峰腿上。披风很大,所以二人之间还能保持一段距离。 “就是这个意思。”冉云峰笑着看向她:“厉姑娘适合同享乐,你更适合共患难。” 凌霄哭笑不得的说:“那不是反而证明,跟我在一起总要受苦吗?” “受苦就受苦呗,人在江湖,谁又能一直享乐呢?”冉云峰说:“我也希望有一天落难时,有人像照顾幽宁和幽安那样照顾我。” “你喜欢我就因为这个?”凌霄觉得难以置信,自己那些本事都是在幼年逃难时学会的,难道这也算优点?她摇了摇头:“可我不止一次的利用你,这次更是连你的性命也赌上了,而且很可能会赌输,你应该恨我才对。” 冉云峰装着叹了口气:“还好你肯利用我,不然长乐帮继续跟卢纪合作下去,我的噩梦迟早会变成真的。” 凌霄还是摇头:“你应该找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像你们帮主女儿那样的。” “别乱讲,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一直把淑儿当妹妹。”冉云峰说:“我知道你不是表面上那么乖巧懂事,就像这次来无量山庄自投罗网,简直就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我猜你以前肯定有很多特殊的际遇,才会形成今天的性格。可你经历了那些,却还是选择了走正路,所以格外的难能可贵。” “世上有那么多好姑娘可以选,你为何要选最疯狂的一个呢?”凌霄紧咬着嘴唇。 “这是我的事,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冉云峰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耐性好。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我可以等到你主动开口的那一天。” 凌霄没再说话。她低下头,两行清泪落在披风上。 冉云峰心中懊恼,每次表白都搞得不好收场。他赶紧转移了话题,指着地上的齐主问:“我都醒了,老齐吃的比我少,怎么还在睡?” 凌霄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早就封了他的睡穴。” 冉云峰笑出了声:“你做事从来这么出人意料。” “你还是想说我疯呗?”凌霄也笑了。 冉云峰看着她带泪的笑靥,忍不住挪近了一点,在披风下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凌霄没有拒绝,而是将头靠在了他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处有人探头缩脑。 “他们是来送饭的吗?怎么不进来?”凌霄问。 “可能看咱们俩这样,不好意思打扰吧。”冉云峰说。 凌霄脸一红,赶紧坐直身子,把手抽了回来。 冉云峰手里一空,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只得说:“要不,咱们先把老齐叫醒?” “嗯。” 齐主的穴道一解,立时就醒了过来。他抱怨道:“哎呀,你们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感觉睡了好久?” 正在这时,石门外进来了十几个人。这次为首的是一个戴恶鬼面具的男子,而之前自称齐玉飞那个头目点头哈腰的跟在后面。 “去。”面具男子说。 “是。” 众杀手一半上桥处理尸体,一半拿着提篮,又押着个布罩遮头的女子过了桥。他们在鸟笼里放下饭菜,又把那女子推了进来,然后在铁门上重新挂了锁。 “想杀不能杀的人越来越多,真是麻烦。”面具男子冲鸟笼里的人一抱拳:“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齐玉飞,是这无量山庄的庄主。” 第202章 山庄主人(三) 苦等了一夜,救兵没等来,反倒等来了又一个齐玉飞。 这次这个齐庄主带着恶鬼面具,虽看不到相貌,但气势上确有一派宗主的风范,绝不是那个畏畏缩缩头目可比。 不仅如此,对方又将一个女子押入鸟笼中关了起来。 见情势未按常理发展,凌霄和冉云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终于送来饭菜了,这次你们没在里面下药吧?”齐主睡眼惺忪的扑到提篮前。似乎除了吃饭,他对别的事情都不关心。 凌霄看了一眼进来的女子,对方头上罩着布袋,虽然身形好像在哪儿见过,倒也不敢直接替她解开身上的绳索。凌霄上前一步,对为首的面具男子说:“齐庄主既然肯出面,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面具男子上下打量着凌霄,说道:“久闻凌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身陷囹圄,人为刀俎,还敢口出狂言,的确胆子不小。你提的那些蛮不讲理的要求,竟能把我手下治的服服帖帖,只怕沐怀仁亲临,也没这样的本事。” “我三哥是正人君子,对付你们这种宵小之辈,还是我来比较顺手。”凌霄说完,忽然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等等,齐庄主说我三哥没有亲临?” 凌霄瞬间轻松不少,心说三哥果然沉得住气,刚才进攻无量山庄的不是太傅府就好。 “哈哈,看来凌姑娘不仅背景深厚,而且聪敏过人。”齐玉飞赞道:“我们也着实没想到,除了有太傅府撑腰,连六扇门都能为你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六扇门?”凌霄一愣,不禁扭头看向刚进来的那名女子。据她所知,六扇门的女捕快并不多,牵扯进无量山庄这个案子的自然更少。再细看这身形,她几乎可以肯定被抓进来的是谁。 “陈姑娘,是你吗?别怕,很快就好。”凌霄伸手扶住那名女子的肩头,先是摘去对方头上的布罩,然后卸去身上的绳索。 头套一摘掉,陈娟立刻眯起眼睛,戒备着向后闪了一下。 “看清楚,是我。”凌霄见她说不出话的样子,伸手拍开对方的哑穴。 陈娟这才惊讶的说:“凌姑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先别说这个,你受伤了没有?”凌霄问。 “我没事。”陈娟摇摇头,然后开始打量这间奇怪的监牢,和牢里的其他人。 凌霄回身走到铁门处,向对面喊道:“无量山庄谁都敢抓啊,你们是真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 齐玉飞哼了一声:“朝廷有朝廷的律法,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到了鬼市的地盘,就是六扇门也得让我们三分。反正有你们三个在手,若有人再强行来救,休怪齐某辣手无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就‘你们鬼市’的地盘了?再说,肆意掳掠无辜百姓,就是你们鬼市的规矩喽?”凌霄直接顶了回去。 “哼,果然牙尖嘴利!不过你也嚣张不了多久了,不管太傅府的人来不来救你,你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山洞。最后这点时间,好自为之吧!”齐玉飞说完,扭头就走。 他的语气虽然不重,但却有一股决断力,如同板上钉钉,让人除了相信别无他选。 “你等等!你……”冉云峰之前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此时却忽然开了口。 齐玉飞好像根本不屑搭理,脚步不停的往外走。不过临出门之前,他还是扭头看了冉云峰一眼,面具下的目光很让人捉摸不透。 “就这么走了?怎么每次都有头没尾的?”齐主摇了摇头:“无量山庄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 凌霄心情有点沉重,但还是强撑着把陈娟引荐给另外二人。然后她说:“陈姑娘,你先讲讲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咱们好一起想办法出去。” “说来话长。”陈娟叹了口气:“我跟师父一直在跟那个灭门案,后来发现犯案手法与近来京城的另外几起案子很像。于是我们几处联合起来,把各项线索一比对,就追到了无量山庄。本来昨夜我们只打算探探底,没想到庄子里戒备森严,一下就被发现了,然后双方就交了手。” “你们来了多少人,怎么闹出那么大动静?”凌霄问。 “很大动静吗?”齐主挠了挠脑袋:“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摸进来的不到十个人,后来是接应我们的官兵和无量山庄的守卫打了起来。”陈娟懊恼的说:“本来有师父在,大家可以全身而退的,没想到半路接连遇上了好几个高手。其中两个使棋盘的合力缠住了我师父,齐玉飞趁机制住了我。” 凌霄一挑眉,和冉云峰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一样的心思,鲜于恭和鲜于寿竟然都埋伏在无量山庄!看来卢纪在京城的战力几乎倾巢而出,对太傅府的人誓要除之而后快。 凌霄心想,还好三哥他们没来。她多少有些庆幸六扇门引出了伏兵,但脸上还得装出很担心的样子,“之后怎么样了?” 陈娟继续说:“师父几次想过来救我,都被那两个使棋盘的拦了下来,只好带着其他人先撤离。不过走之前他扔下句话,说要是有人敢动我,官兵定会在三日内踏平无量山庄。” “你师父是谁啊,这么霸气?”凌霄心想,就算陈娟的背景再强,就算六扇门不知道无量山庄和卢纪的关系,这位师父的口气也未免太大了吧。 陈娟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师父是六扇门总捕头之一,捕神宇文沉渊,你们听过没有?” “听过听过,如雷贯耳啊。有他震着,别人确实不敢把你怎么样。”齐主的眼神暗淡下来,叹息道:“无量山庄也是倒霉,这次竟然惹上了捕神。宇文老头儿是出了名的倔,这次估计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凌霄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常,忍不住问:“如果捕神真能破了无量山庄,咱们就都可以脱身了。老齐,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呢?” 第203章 山庄主人(四) “捕神跟你们是一伙的,对我来说是死对头,我怎么开心得起来?”齐主愁眉苦脸的说:“小冉,万一无量山庄真被六扇门翻了,咱俩一起跑好不好?” “嗯?”冉云峰一直在想别的问题,被齐主一叫,这才回过神来。可是他没有回应逃跑这个话题,而是问陈娟:“陈姑娘,你方才说,擒住你的人是方才那个齐玉飞?” “没错。”陈娟点了点头:“他的武功虽然不如我师父,但也非同小可,我在他手底下连五个回合都没过去。” “他使的可是长剑?”冉云峰问的很严肃。 “没错。”陈娟被他盯的有点儿脸红:“你怎么知道?你也是被他抓住的?”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冉云峰目光闪烁着,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陈姑娘,我也有个问题。”凌霄说:“你们摸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除了那些杀手,没再看见其他人。怎么了?”陈娟回答的有点儿心虚。 “没什么,我也是随便问问。”凌霄说。 陈娟有点儿懵,心说人关在鸟笼里久了,是不是说话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这时,桥对面又过来个杀手,往鸟笼里塞了几条薄被。 “我被关了这么久,怎么都没这个待遇?”齐主看的目瞪口呆。 凌霄笑道:“陈姑娘一来,咱们都跟着沾光了。” 陈娟推了她一把:“瞧你说的,好像我跟那些杀手一伙儿似的。” 简单吃过饭,齐主和冉云峰拿两条被子铺在地上。 凌霄跟陈娟含混的解释了每个人是怎么关进来的,又告诉她铁索桥上有机关。讲完之后,凌霄说:“你一宿没睡吧,躺下歇歇。” “那怎么行?”陈娟偷眼看着旁边两个男子,一脸的为难。 “关在这里,哪还由得咱们挑肥拣瘦。”凌霄知道陈娟在担心什么,于是趴在她耳朵边上说道:“我一会儿点他俩的睡穴。” 陈娟这才勉强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还是你有办法。” 另一边,冉云峰准备把两张床挪在一处,让给两位姑娘。结果他使了半天劲,木床纹丝不动,“奇怪了,竟是钉在地上的?” 齐主躺在专属的那个角落里,招手说道:“小冉,你信我一句话,对付这种脾气又倔、嘴巴又不饶人的丫头,你得来硬的,不能对她太客气了。” 冉云峰笑着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忽然眼睛一闭,朝齐主身上摔去。 “哎呦!”齐主身法奇快,翻身躲过,却正好迎上一股气劲。 “你个臭丫头!”他吼完这句话,便也倒了下去。 …… 冉云峰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觉,醒来看见齐主和陈娟都睡着,凌霄站在栏杆前。他知道是她提前解开了自己的穴道,于是起身走了过去,轻声问:“怎么,有事想跟我说?” “嗯。”凌霄低下头:“刚才听陈姑娘说完,我就一直在害怕,怕三哥他们沉不住气,真的过来救我。” 冉云峰安慰道:“咱们在这里,担心也没有用。我相信沐三哥的智谋,绝对不会上当的。” 凌霄叹息道:“可是卢纪这一仗志在必得,只要太傅府的人一天不上钩,他们就一天不会放了你。” “不放就不放呗,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开心。”冉云峰微笑着,“不过说真的,我也想到这个问题了。之前咱们一直想的都是如何过桥,却忘了真正的危机是在过桥之后。即便咱们真能出去,又有谁打得过鲜于二使?” 凌霄又叹了口气:“如果是我,就趁卢纪现在后方空虚,去相府把他掳过来交换人质,拿卢纪换咱们四个。” “嗯,这个办法不错。”冉云峰说。 “可惜啊,三哥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做。”凌霄摇了摇头。 “先别想那么远了。”冉云峰问:“你觉得今天那个齐玉飞,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凌霄回忆了一下:“气势很强,就像陈姑娘说的,是个高手。” 冉云峰点点头,继而皱起眉头,“可我总觉得,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不应该有那种大义凛然的气势。” “你说的也有道理。”凌霄想起之前遇到过的杀手,确实个个形容猥琐,“可如果威胁我的头目是假的,抓住陈姑娘的面具男子也是假的,那真正的齐玉飞干什么去了?” “连鲜于二使都露了面,齐玉飞却仍旧藏在暗处。”冉云峰沉思着说:“也许这位无量山庄的庄主,才是卢纪真正的杀手锏。” 凌霄一惊:“难道这个人的武功会比鲜于二使还高?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傅府加上捕神也了无胜算。唉,冉大哥,是我害了你。” “昨天不是讲好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处死,说什么害不害的。”冉云峰把她的手拉到身前,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凌霄愣了一下,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冉云峰,后者肯定的点了点头。 ------- 同一时间,太傅府里也不平静。 “老三,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夏鳌棣一边卸去岳天残的面具,一边问:“真的不去救她?” “怎么救?”沐怀仁反问道:“大哥不在家,咱们俩谁打得过鲜于二使?现在过去不叫救人,叫送死。” 夏鳌棣想了想:“也不一定非要硬碰硬,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沐怀仁坚定的摇了摇头:“现在只能按兵不动。” “咱俩倒还等得,可大人呢?”夏鳌棣一指李太傅的书房:“看看,还没睡呢。再这么下去,大人的身体要抗不住了。” “不要紧,我觉得大人至少还能抗两天。”沐怀仁说。 “你就嘴硬吧。”夏鳌棣撇着嘴说:“平心而论,那丫头这次布的局还不错,要是有功夫,再在细节处润润色就更好了。” “布局一塌糊涂,运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沐怀仁习惯性的把玩着扇子,“也是二哥替她兜着,提早把六扇门的人引到鬼市去。不然就算捕神出马,也没那么快锁定无量山庄。” “没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以咱们现有的战力,这个时机逮的就算不错了。”夏鳌棣说。 “哼,她就是吃定了你们惯着她,这次才敢先斩后奏!”沐怀仁的脸上微现怒容:“等她回来我得罚她,二哥你别拦着。” “都依你,只要人回来,爱怎么罚就怎么罚。”夏鳌棣见目的达成,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道:“罚完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唉。” “啪!” 沐怀仁怔住,扇子脱了手,摔在地上。 第204章 以命成局(一) 一连两日,无量山庄风平浪静,几乎连外来的苍蝇都不曾飞进一只。 鸟笼中的四个人里,除了齐主还优哉游哉,另外三个都心急如焚。 “我刚来京城,根基太浅,没人救也罢了,太傅府怎么也不管你啊?”陈娟问。 “六扇门起码能调兵,太傅府有什么?世叔没实权的,肯定不是不想管我。”凌霄忧心忡忡的看着栏杆上最新刻下的记号。 那个记号的意思是“十五”,也就是她毒发的日子。 “再有人送饭来,你多吃点儿。”冉云峰心疼的说:“这几天,我眼见着你瘦了不少。” “好,你也多吃点儿。”凌霄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吃多少都没用。她有这个信心,如果要外面的人要发动,最迟,或者说一定就是今天。 又过了一会,有个杀手拎着提篮过了桥。 “我问你,前日你们掳来的那些平民可还好?”凌霄隔着栏杆问。 “好。”那杀手也不多说话,放下篮子就走。 “你回来!”凌霄呼的站起身。 “他在撒谎!”陈娟也站了起来,“我在六扇门刚学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凌霄喊道:“告诉你们庄主,说我要看人质!就现在!” 那名杀手恼羞成怒,回身一脚踹在栏杆上:“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要这要那,反了你们了!老实呆着!” “你!”凌霄气的直抖,也一脚踹在栏杆上,门上的锁头被震的乱响。 “识相的快滚!”冉云峰对外面吼道。他虽然也生气,但还算冷静,拉着凌霄走到一边安慰说:“气也没用,等出去再收拾他们,没准人质还活着呢。” “你们先吃,我吃不下。”凌霄颓然的坐到木床上。 “放心,给你们留一半儿。”齐主凑到篮子前,边吃边说:“没想到关在这么个笼子里,他俩反倒成了,我还以为小冉肯定没戏了呢。” “是啊,能像他俩这样,哪怕一天也不枉此生了。”陈娟脸上带着羡慕。 “哎,陈姑娘,你挺懂啊。有心上人了没?”齐主问。 陈娟红着脸摇了摇头。 齐主笑道:“我不信,六扇门里男的那么多,喜欢你的人肯定大把。” “他们喜欢是他们的事。”陈娟的脸更红了:“可有个人救过我的命,我心里总放不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谁啊?”冉云峰趁着这个话题,把凌霄一起拉了过来。 “他也不是故意救的我。”陈娟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他可能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在京城吗?我认不认识?”凌霄的注意力多少被转移了过去。 还不等陈娟回答,石门外忽然来了一队人,为首那人戴着恶鬼面具。 凌霄眼中冒火,走到栏杆前质问道:“齐庄主,你们不是跟我保证,不会伤及人质的吗?” “是承诺过没错,可我们也不是傻子。如果被人逼急了,别说人质,我连你们一块儿杀!”齐玉飞恶狠狠的说。 “谁逼你们了?”凌霄心中一动。 “据我们的人探知,无量山庄外围埋伏着大量官兵,似乎即刻就要发动了,但却没发现太傅府的人马。”齐玉飞说。 “好奇怪啊。”凌霄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你这语气,不怎么像质问,反倒像是给我们传话。” “随便你怎么想。”齐玉飞不置可否的说:“不过你别以为太傅府的人不露面,我们就不会杀你。人质,留一个就够了!” 就在这时,一个杀手急匆匆的跑来,“报庄主,有十几个人闯了进来。特使让我们不要动手,说要诱敌深入。” “来的可是太傅府的人?”齐玉飞问。 “回庄主,是六扇门的,还是上次那个老头带队。”报信的杀手声音特别洪亮。 “看来是有人先沉不住气了。”齐玉飞话里的杀气陡增,“六扇门逼人太甚,我们怎么也得还以颜色,不然他们还以为无量山庄人尽可欺呢。你们之中,选谁杀鸡儆猴比较好呢?” “当然是我!”冉云峰上前一步,挡在凌霄和陈娟身前。 齐玉飞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收缩了一下,“留着你还有用。凌姑娘,要不你先走一步?去!” “是!”两名杀手得令过桥。 “且慢!”冉云峰喝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温柔的看向凌霄说:“我也沉不住气了,怎么办?” 凌霄觉得手心有点儿发凉,于是点了点头,“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 “那就交给我吧。”冉云峰一笑,然后转回头对齐玉飞朗声说道:“帮主,长思忧患怜民苦!” 齐玉飞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乐向剑锋映胆寒。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这两句话的第一个字分别是“长”和“乐”,正是长乐帮的接头暗号。 只见他摘下面具,赫然便是长乐帮帮主尹天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是我的?” “从一开始就怀疑。”冉云峰说:“保险起见,我还问了陈姑娘,擒住她的人是不是使剑。” “你从小跟在我身边,即便戴了面具,变换声音,想瞒过你依然很难。”尹天策目光中带着赞许,“长乐帮这一批年轻弟子中,确实属你耳聪目明。也正是因此,我才把你安插到她身边做卧底。” 闻听此言,齐主和陈娟的目光一齐投向凌霄。 凌霄耸了耸肩,像是根本不在乎。 冉云峰摇了摇头:“帮主,您要是想让我卧底,就该告诉我真正的齐玉飞是谁。不然,待会儿我怎么配合他啊?” “好。”尹天策指着身后的小头目说:“这位就是无量山庄的齐庄主。” “他当然不是。”冉云峰又摇了摇头,指着小头目、跑来报信的和没敢过桥的三个杀手说:“他,他,还有他俩,戏演的太假了!” “呸!敢说本庄主装假?”小头目不乐意了。 冉云峰冷笑道:“凌姑娘早就发现,你威胁她时根本不敢自己拿主意,每次都要跟身后的一个人请示。那人此刻就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齐玉飞!” 小头目指着身后的众喽啰,也冷笑道:“你说我是假的,他们里反倒有一个是真的?哈,真是笑话!” “不,齐玉飞此刻不在你身后。”冉云峰拉着凌霄闪到一边:“他在我身后!”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冉云峰回过头来,问道:“从有无量山庄的那一天起,庄主的位子就一直是你的,从没换过人。对吧,老齐?” 第205章 以命成局(二) “什么?老齐就是齐玉飞?”陈娟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成天啰里啰嗦闲操心、除了吃饭整日缩在角落里、看上去窝窝囊囊的囚犯,就是无量山庄真正的庄主,几百号杀手的统领? 鸟笼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齐主身上。 听到冉云峰的话,齐主自己也觉得意外。他嘴角抽搐了两下,手足无措的说:“小冉,你是在开玩笑吧,不能因为都姓齐,就说我是齐玉飞啊?” “从第一次知道齐主这个名字,我就怀疑是齐玉飞在玩文字游戏。”冉云峰微微一笑,“当然,这不是决定性证据,而且凭你的口才,肯定不会轻易承认。放心,我会把原因一个一个的列出来,看你能反驳几个,狡辩多久。” “你先等等,我先说一件事,可以证明我不是齐玉飞。”齐主翻着眼睛想了想,“你们刚才不是说,凌姑娘被威胁的时候,真正的齐玉飞也在?这就说不过去了吧,小冉你进来的更早,应该知道我一直被关在笼子里。” “不,你当时完全可以在外面!”冉云峰斩钉截铁的说:“因为第一天的饭里有迷药,我吃完就昏过去了。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从笼子里出去,威胁完凌姑娘再回来,装做从未离开的样子。” “冤枉,我那时候也昏过去了啊!”齐主委屈的说:“就算你不能替我作证,那她也不能证明威胁她的人里一定有齐玉飞啊,对不对?” “想抓住我,不派个‘星相’级别的人来,说得过去吗?”凌霄插话道:“若说齐玉飞不用亲自出马,派个小喽啰就能让我就范,岂不让死在我手里的高手难以瞑目?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 齐主摇头说道:“你这说好听了是猜的,说不好听就是无理取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冉云峰问:“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出去,那天饭里的迷药是干什么用的?” “谁知道呢?”齐主耸了耸肩膀,“说不定是当成盐了,不小心撒进饭里的。” “老齐,你这个狡辩的水平,真是让我很失望。”凌霄撇了撇嘴。 “你俩合起伙来栽赃嫁祸,怎么反倒成了我狡辩了?”齐主转过头,向陈娟哀求道:“陈姑娘,你旁观者清,你给评评理!” 陈娟正听的云里雾里,忽然发现焦点转到自己身上了。平心而论,这三个人里她最信任凌霄。可方才举证的过程中,凌霄没怎么开口,只是见缝插针的补了几刀,没提出什么有力的证据。陈娟想了半天,方才开口:“我说不好,不过你们先不要内讧,想想怎么对付外面的杀手再说。” “哎呀,这不叫内讧。这件事不说清楚,咱们四个互相怀疑,还怎么一致对外?”齐主见陈娟帮不上忙,又问冉云峰:“如果我是齐玉飞,那把你们俩抓回来往笼子里一锁不就得了?何苦自己陪着关了好几天?” “这次的布局,从头到尾都是针对太傅府,我说的对吧?”冉云峰看了看齐主,又看了看尹天策,“试想一下,如果三大校尉真的闯进来救人,无量山庄这边该如何应对?我们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拿我俩当人质,威胁对方。所以表面看来,你是跟我们关在一处,实际上,是为了让你在紧急关头就近挟持我们。” “哎呀,我都想去衙门击鼓鸣冤了!”齐主叹息道:“如果我是齐玉飞,是无量山庄的庄主,那我在哪里挟持你们不行,非要在监牢里?” “没错,特制的栏杆、铁门、大锁,还有简陋的木床,这里怎么看都像个监牢。正如你自己所说,只要桥上的机关开着,就没有人能逃得出去。”冉云峰微微一笑,“但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成立,只要桥上的机关开着,就没人能从外面进来救人。所以这里根本就不是监牢,这里是你的家,对你而言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小冉,你瞎了,还是被那个狐狸精迷晕了?”齐主一脸的怒其不争,“睁开眼睛看看,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是家!” “果然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冉云峰回头问凌霄:“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只要外面还没打起来,你想说多久都可以。”凌霄笑着回看他。 冉云峰立刻心领神会,知道要拖久一点,“那咱们从头说起。首先,我刚被关进来时,也以为这里是监牢。直到一名送饭的杀手死了,我才开始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这次是尹天策发问。自打摘下面具,他就气定神闲的看着弟子掌控全局,自己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 “作为监牢,这里太干净了!”冉云峰说:“山腹内不通风,我们被关了四天,气味就难闻起来。但我和凌姑娘刚进来时,这里一点儿怪味都没有,可见之前一直有人打扫。” “瞎说!哪是你发现的,明明是我告诉你的!”凌霄笑着说。 齐主又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们进来之前,这里刚刚打扫过。他们还是挺优待你们的,又是给被褥,又是好吃好喝供着。” “咱们再说第二点,铁索桥的机关设置。”冉云峰一指桥的远端,问道:“既然用钢钉固定在石壁上,老齐你告诉我,从桥对面怎么控制机关的开合?” 齐主呲牙咧嘴的说:“我怎么知道机关是咋装的?可能只是你想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那搬不动的木床又怎么解释?如果我告诉你,机关的枢纽就在这两张床下,你敢不敢让我当众拆开看看?”冉云峰说:“还有那个被一劈两半的杀手,说要送饭却在你昏迷后扭头就走的头目,都足以证明机关的开合是在鸟笼里控制的,在桥对面反而做不到。” 凌霄伸手一指齐主的身后,说道:“你连睡觉都不离开那个角落,应该就是怕我们发现控制机关的东西。” “老齐,怎么样?”冉云峰一笑:“敢不敢从那里出来,让我们看看阴影里到底有什么?” 第206章 以命成局(三) 见众人一齐盯着自己身后的角落,齐主愁眉苦脸的说:“我是因为被关久了,眼睛畏光,所以不得不呆在阴影里。再说,谁硬占着旮旯啊,我吃饭的时候不也出来嘛。至于木床,你们爱拆就拆吧。不过我提醒一句,拆完了没地方睡觉是小,万一里面真有机关,碰坏了就麻烦了。” 陈娟本来觉得,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拆开木床。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么老齐就是被冤枉的。如果里面真有机关,而他被关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察觉,那就是有问题了。正当她准备动手拆床,没想到齐主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仅把指控都给反驳了,还唬的所有人不敢碰床。 陈娟这下又不知道该信谁了。 “可以啊,老齐,这才像个顶尖杀手的口才和应变能力!”凌霄称赞道:“你吃饭时确实会出来,不过那时别人也要吃饭,自然不会特意去看你身后。不管怎么说,论口才和善于利用人心,这世上胜过你的人真没几个,难怪你能成为顶尖的杀手。” “彼此彼此。你把话题不停的往我曾经是杀手这上面引,可见同样善于利用人心。”齐主想了想,又说:“既然提到睡觉了,如果我真是齐玉飞,怎么会任由你每晚点我睡穴呢?” “有两种可能。一是时机未到,加上你自信我们没人能看破你的伪装。二是你功力深厚,只是装作被我点中,其实早已用内力冲破了穴道。不管是哪个原因,你这几日连睡觉都没露出破绽,这份忍耐的本领,当真令我佩服!”凌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笑着说:“不过,如果你此刻还肯让我点你几处大穴,我们就相信你不是齐玉飞,怎么样?” “现在点我?”齐主摇了摇头,“此时非同以往,你们怀疑我,我也同样不相信你们。山庄内忧外困,让我现在顺着你们的意思来,和让我去死有什么两样?” 见双方的辩论还掺杂着博弈,你来我往中竟然可以同时据理力争,陈娟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在六扇门学的还不够。 凌霄绕过冉云峰,跟齐主站了个面对面,“齐玉飞,这一局本就是咱们俩在下,我占天时,你占地利。现在鲜于恭和鲜于寿在外面,你又多占了个人和。我要是你,就少说两句废话,趁着优势在自己手里,直接撕破脸就得了。” 冉云峰往回拉了拉凌霄,示意她不要着急。 凌霄却知道,依距离推算,六扇门的人差不多到无量山庄的腹地了。加上她的手越来越凉,再不动手,只怕这“天时”也要到对方那边了。 果然,又一名杀手跑了进来,“报!报庄主,特使已经准备截住六扇门的人,不让他们往里走了。不过还未见太傅府的踪迹!” “你小点儿声,山洞都快被你震塌了!”凌霄扭头对外面喊道:“齐庄主不是就在你旁边吗,难道他是聋子不成?还是说,你们每次来汇报,都是讲给笼子里面的人听的?” 一众杀手面面相觑,尹天策倒是笑出了声。 齐主这次没有辩解,只是叹了口气。 “不行啊,凌姑娘,咱们得想办法出去!”陈娟着急起来,“就师父他们几个人,肯定寡不敌众。” “出去?”凌霄摇了摇头,“咱们留在这里,起码拖住一位‘星相’,一位尹帮主。如果出去和鲜于恭他们混战,反而于局势不利。你觉得我说的对吗,齐庄主?” “你说我是‘星相’?”齐主还是否认,“之前不是讨论过这个嘛,‘贪狼’不是属相啊。” “星相星相,先为星后为相。据说卢纪手下这几员大将,以前以星斗为名,之后人多了才改成属相。”凌霄说:“我才疏学浅,所以问了问冉大哥,‘贪狼’是不是星斗的名字。” “贪狼星,北斗天枢,当然是星斗的名字。”冉云峰说:“目前没露过底细的‘星相’,只剩下羊和猴了。我们俩商量了好久,本来觉得你瘦的像猴,但最后又觉得你应该是羊。” “原来你们俩拉拉手,看上去没怎么说话啊,竟是一直在商量啊。呵呵,小冉,我早就说你俩成不了。”齐主笑了,像个正常人一样笑了。 冉云峰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点了点头,“这个笑声我听过,在去太傅府的路上,被打晕之前。难怪你每次都像只鸽子一样假笑,原来是怕我认出你的笑声。” “好吧,果然是后生可畏啊。”齐主站起身来,“事到如今,咱们索性把话说开了再动手。没错,我是‘羊’,也是‘贪狼’,披着羊皮的狼嘛。” 齐主,或者说齐玉飞,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看上去,他还是那个邋邋遢遢的囚犯,穿着破洞的麻布衣服,手上脸上都是泥,可他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 见对方终于认了,凌霄不仅不敢有丝毫松懈,反而立时抽出笑藏刀。 冉云峰也握紧了凌霄的长剑,护在陈娟身前。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虽然对方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气,但整个笼子却忽然笼罩在一种濒死的气氛中。 这就是顶尖杀手的实力? 冉云峰忽然有些庆幸,“咱们这步棋真是走对了。不要说拖住了两大高手,便是拖住齐庄主一人,就已是稳赚不赔了。” “唉,本想把太傅府的人一网打尽,现在看来,是等不到这个机会了。不过作为杀手,我一直信奉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靠人制造的。”齐玉飞说:“二位之前的分析虽然有对有错,但勇气可嘉。而且我很欣赏这种下棋的思路,以小子对掉大子,的确很有想法。我只是觉得奇怪,太傅府的最强战力聂阳天去了许州还没回来,天时地利人和明明都是我的,你们为什么觉得自己占天时呢?” “天时可以给你,那地利就得归我。”凌霄一晃笑藏刀,说道:“如果在外面,论轻功我确实追不上你。但现在大家都在笼子里,你可以问问田彰,我的刀和你的人到底谁快?” 第207章 以命成局(四) “把我的地利变成你的地利?想法很好,出人意料,是步奇招!”齐玉飞不禁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你们还是太年轻。以我多年的经验,地利就是地利,如果那么容易被人抢走,它就不叫地利了。” 凌霄咬了咬牙,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她本来觉得自己一刀在手,身边又有冉云峰和陈娟,起码笼中的胜负没有悬念。可眼见对方成竹在胸的神情,她莫名感到一种不安,难道自己漏算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确实是把好刀!”齐玉飞不错眼神的盯着笑藏刀,称赞道:“本来此局终了,我想将这把刀收为己用,就像每次完成一个难度大的任务,都留下最有意义的东西作为纪念。可惜田彰抢先一步,已经跟相爷讨了去。” “你们还没赢呢,就敢算计我的刀?”凌霄冷哼一声。 “知道田彰怎么评价你的刀吗?”齐玉飞轻描淡写的问。他身上依然没有杀气,仿佛只是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转述别人不相干的一句话,“他说那是一把魔刀,没想到李承安的手下会练如此魔性的武功。他还说你有这样一把刀在,屠伟和秦啸天死的不冤。” “哦?”凌霄冷笑了一下,“既然齐庄主什么都知道,那此刻面对这把魔刀,你可有想好了遗言?” “你不用激我。激将法对一名合格的杀手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齐玉飞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我也很想见识一下被‘鼠’夸上天的刀法,但我这人有个毛病,之前也告诉过你们,就是窝囊。” 话音刚落,齐玉飞突然转身踢出一脚。 这一脚踢在角落里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石头被踢的竖起,却不翻落。与此同时,一张木床突然爆开,笼子里瞬间满是烟尘。 冉云峰和陈娟立刻掩住口鼻。 凌霄眼前白茫茫一片,笑藏刀是无论如何出不了手。 “跑!”同一时间,铁索桥对面的尹天策高声喊道。 齐玉飞早已长身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踩着栏杆直奔鸟笼顶端的出口。前一次他被凌霄追砍时,还是绕着笼子跑了十几圈才奔上顶端,这一次竟然只用了十来个起落,就够到了笼顶。 对方全力施为,轻功竟然远超想象,等凌霄透过烟尘看清他的身影,再想出刀已经来不及了。她不禁暗想,齐玉飞的轻功和二哥比,只怕还要更快一些。 眨眼间,齐玉飞翻出牢笼,落于地面,然后立刻伸手,推向石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只听“嘎啦”一响,鸟笼里的另一张木床似乎也起了某种变化。 凌霄的手伸到栏杆外,看着箭一般冲上铁索桥的齐玉飞,终究没有甩出弯刀。 “有硝黄的气味!不好!”冉云峰喊道。 “那么高我肯定出不去!”陈娟慌了神。 “咱们走门!”凌霄缩回手,一刀劈开锁头。 冉云峰趁机对陈娟说:“跟在我后面,等出去给你抢把单刀。” “好!” 三人用最快的速度冲过铁索桥,刚拐出石门,身后便传来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 鸟笼所在的山洞急速崩塌,整个山体都跟着颤动起来。 被炸药发出的气浪波及,三人立足不稳,摔的东倒西歪。 虽然刚刚死里逃生,凌霄来不及庆幸,只是紧盯远处齐玉飞的背影不放。可惜对方的身法迅如闪电,再过片刻便要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几乎以相同的速度追了上去。 “二哥!”凌霄心头一喜。 三人从地上爬起,还不等追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去路,竟是尹天策。 尹天策一把拉住冉云峰和凌霄,一边往相反的方向扯,一边说:“天棋派在那边,你们不要过去送死,跟我从密道走!” “不行,我二哥过去了!”凌霄挣扎着。 “我师父还在那边!”陈娟也说。 “夏校尉和捕神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你们帮不上忙!”尹天策手上使力,不由分说的拉着二人疾走。 陈娟看了看尹天策,又看了看齐玉飞走的方向,咬牙说道:“你们走吧,我不能放着师父不管!” “陈姑娘回来!”冉云峰一把没拉住她,陈娟已经朝战场的方向跑去。 “掳来的那些人质在哪?”凌霄问。 “不知道,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尹天策走到一面石壁前,把二人推进一条漆黑的小道,“自尘,带他们走!我回去尽量把陈姑娘也带出来!” 冉自尘从黑暗中探出头,一把拉住冉云峰,高兴的说:“大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别出声,跟我走!” 这条密道其实是山中的一道裂缝,窄小崎岖,没有光亮,尹天策早已借职务之便,把守卫都调到前厅去了。 冉自尘拉着冉云峰,冉云峰拉着凌霄,三人借着月光跌跌撞撞往前走。 冉云峰边走边想,凌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希望不是受伤才好。 凌霄抬头向天上望去,十五的圆月就要升起,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心中虽然不舍,却还是说道:“冉大哥,记得我跟你说,我为什么要来无量山庄吗?” “嗯?”冉云峰听着语气不对,刚想回头,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掌砍中颈侧,缓缓倒了下去。他的意识仿佛飘浮在半空中,什么都能听到,好像也能看到,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冉自尘赶紧抱住大哥,对凌霄吼道:“大哥你没事吧?凌姑娘你干什么!” 凌霄缓缓蹲了下来,握着冉云峰的手,轻声说道:“他已经做的够多了,没必要再去拼命了。” “你!”冉自尘明白了她的意图。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长的这么好看呢?”凌霄伸手摸了摸冉云峰的脸,然后叹了口气,拿回自己的长剑,“你背着他走吧。” “那你呢?”冉自尘把大哥背在身上。 “我是这局棋的主人,我若逃了,这局就成不了了。”凌霄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谁都可以不在,我不能不在!” “都这个时候了,管什么局不局的!回去你会死的!”冉自尘吼道。 “总有些事,是拼了一死也要做完的。”凌霄又笑了笑,“再说一遍,这是我布的局,我不准他死在我的局里!” 说完,她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凌姑娘!”冉云峰想喊,想伸手拉住她,却终于失去了意识。 冉自尘跟了两步,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密道尽头,融入那一片未知的光亮中。 第208章 大局未定(一) 凌霄从山缝中冲出来时,似乎觉得头上有人影一闪。她抽出长剑,厉声喝道:“谁?” 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难道自己看错了?凌霄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喊杀声的方向跑去。路过鸟笼所在的山洞时,她扭头看了一眼,不禁感叹对手机关的巧妙。 爆炸的范围和威力控制的刚刚好,小洞彻底塌了,但不影响外层的山洞。以齐玉飞那样的速度,跑出去肯定没有问题。但如果没有尹天策那一声“跑”,如果其他人稍微慢一点儿,就一定会葬身其中。 凌霄心有余悸的呼了口气,继续向主战场奔去。 相比第一次布局时那种紧张得要死的心情,这次她忽然有点儿激动。前边就是自己的局了,是她灵机一动布下的,都没用三哥帮忙的局! 出了山洞,眼前出现了一处山谷。无量山庄的杀手举着火把站成一个圈,将中间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空地正中有一大一小两个战团。 小的战团是后赶来的陈娟和无量山庄那个小头目。只见陈娟已然抢了把单刀,正与对方打的难解难分。 大的那个战团很出乎预料,中间是背靠着背的鲜于二使,六扇门的五个人在四面围攻,余下十来个人护在外侧,以防众杀手冲过来合围。 围攻的五人中,有一位老者手持单刀,独自承受了鲜于二使近七成的攻击力。他的身法不是特别快,力量也不是特别大猛,招式不是特别精奇,但就是打得很稳,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似乎再坚持个把时辰也万无一失。 凌霄估计,他就是传说中的捕神,陈娟的新师父宇文沉渊。而捕神的这就打法着实罕见,明显是多年经验累积而成的游刃有余。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她真想停下来观战。 话说鲜于二使正与六扇门众人混战,先是听见一声爆响,随后便看见齐玉飞跑了过来。他俩觉得此役万无一失了,虽然没能等到太傅府的人自投罗网,但六扇门包括这个老头儿在内,一个都跑不了。至于山庄外埋伏的官兵,有相爷撑腰和善后,更是不足为惧。 不成想齐玉飞被一个人追着,脚步不停的直接跑走了。不多时,上次尹天策抓住的那名六扇门女子冲了过来,把代表齐玉飞发号施令的小头目给截住了。 杀手这个行业本来就不怎么需要协同作战,在没人带队的情况下,更是显得人心涣散。鲜于寿咬牙切齿的想:“回去一定在相爷面前告你们一状!” 鲜于恭的气也不打一处来,对方另外四人的武功一般,但那个老头儿出手实在太过老辣了。自己的每一招仿佛都在对方的预料中,甚至早早的用刀封死了攻击的路线。他心想:“这是什么鬼打法?当年我们兄弟跟着掌门,在中原几乎没遇过对手。不成想多年后再来,合二人之力竟然拿不下一个老头儿!还有上次太傅府那个姓聂的大汉,中原何时多了这么些高手?” 凌霄边跑边环顾四周,却不见二哥和齐玉飞的踪影。她本以为此次无量山庄会以田彰和齐玉飞带队,没想到天棋派来了。她在脑中迅速分析了一下局势,如果去帮陈娟的话,小战团之危可解。但自己时间有限,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寻求最大的赢面。 最大的赢面在哪里呢?凌霄咬了咬牙,直奔那个大的战团。 鲜于寿看见她不禁一愣,“怎么她也跑出来了?那鸟笼中的机关和炸药是有什么用!还有,尹天策那个老东西跑哪里去了!” 鲜于恭拿后背一顶鲜于寿,说道:“你撑一会儿!” “好!”鲜于寿心领神会,独自迎向捕神。 鲜于恭往后一撤,连续射出几枚棋子,逼退其他四人,然后晃动棋盘敌住凌霄。 凌霄知道,此人身为卢纪的贴身护卫,比“十二星相”的武功只高不低。别说自己,可能连大哥都不是他的对手。加上离毒发的时刻越来越近,她已经感到手脚冰凉,估计功力剩下不到七成。 可即便绝无胜算,凌霄仍是冲了过去,一剑刺向对方心口。 鲜于恭把棋盘一横,护住要害,同时左手打出一枚棋子。他知道此女的身份,所以格外卖力,只盼尽快杀了对方,回去好在相爷面前邀功。 凌霄磕飞暗器,顺势把剑一转,又砍向对方头顶。 鲜于恭举起棋盘格挡。 凌霄本不想跟对方硬碰硬,却因为手臂有些僵硬,所以无法换招。结果这一剑结结实实砍在棋盘边缘,火星四溅。她只听“卡啦”一声,知道长剑被磕豁口儿了。 凌霄一剑失利,被震退了两步,觉得手臂应该是麻了,但寒毒的冰冻感又模糊了这种麻木。她无暇细想,又一转长剑,砍向鲜于恭的双腿。 别看鲜于恭长的身宽体阔、强壮如牛,动作却十分灵活。他往起一纵,越过凌霄头顶,回手扫动棋盘,砸向对方天灵。 凌霄回剑相格,又是“卡啦”一声,她的长剑断做两截,整个人也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掀翻出去。人在半空,凌霄撒手扔掉半截断剑,在袖中握住了笑藏刀。 鲜于恭这一下占得先机,当然不肯松懈。他甫一落地,便纵身向前,抡起棋盘向对手砸去。 凌霄看着他扑来的方向,窥准时机挥出弯刀。这一下出其不意,就像只猫突然亮出了爪子,朝对手的脸挠去一样。 鲜于恭从丞相府的资料里得知,这女子的剑法虽然一般,但刀法极为诡异。当然,无论是功力还是经验,跟他比肯定差不少。所以鲜于恭知道,只要按自己的方式稳着打,二十个回合怎么也拿下了。因此他抬棋盘挡住身前,向后退去,没有强行进攻。 弯刀旋转着划过棋盘,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然后飞回凌霄手中。 见对方似乎摸清了自己的套路,不像屠伟那样急于求成,凌霄觉得更没有胜算了。 第209章 大局未定(二) 捕神宇文沉渊今年六十多岁了,自己觉得半条腿都迈进棺材了,最近却接连遇上几番恶战。 “新收这个徒弟,可能是上辈子欠她的。”宇文沉渊心想。 要知道拳怕少壮,他已与这两名异族高手过了两百多来招,虽然看上去有惊无险,但气力的消耗实在是不小。 好在徒弟还算机灵,不仅自己脱身跑了出来,还带过来一名女子,引开了一个强敌。 “总算能缓口气。”宇文沉渊有些庆幸。不过他也明白,后来的那名女子再怎么厉害,毕竟年轻,估计撑不了多久。若不能尽快拿下对手,等鲜于恭取胜后再折回来,自己的麻烦就更大了。 没想到正在他力求速胜之时,尹天策却忽然出现。 本来鲜于寿对李沉渊,是稍微落于下风的。但尹天策一加入,刚好与捕神打了个旗鼓相当。 “完喽,被一网打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宇文沉渊心想:“只盼那名女子多撑几个回合,等到外面的官兵接到进攻的将令,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凌霄这边已经撑不住了。她的双腿开始变得僵硬冰冷,别说是轻功身法,几乎连移动都困难起来。虽然她还能挥刀,但指尖已经出现冰冻之感,内力运转不顺,指风也点不利索,导致刀法大打折扣。反观对手的棋盘,每一招都势大力沉,光是带起的风都几乎要把她扫倒。 鲜于恭经验丰富,立刻发现了对手的异常。他虽然不知道原委,只是觉得周围越来越冷,对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刀的走向也越来越容易摸到规律。 眼看着取胜不过是三招五式的事,鲜于恭略微放松,用余光看向师弟那边。只见鲜于寿正和尹天策双战捕神,不过似乎并没占到上风。鲜于恭一皱眉,心说原来尹天策的武功稀松平常,不像传说中那么厉害。他打定主意,尽快拿下对手,然后去帮师弟,好将六扇门的一干人等收装包圆。 此时的凌霄已是强弩之末,每一刀挥出都好像会榨干她体内最后一点内力。 “四个回合,我要不行了!” “五个回合,撑不住了!” “六个回合,援兵再不来,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她在心里哀嚎着,却咬紧牙关,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时,山庄外面传来一声炮响,接着是雷鸣般的战鼓和喊杀声。 谷中的杀手顾不得合围,大部分人向庄门处涌去,意图阻止官兵闯入。 可官兵毕竟训练有素,长枪战马几轮冲锋下来,杀手已经溃不成军,眼看厮杀声越来越近,山庄的腹地即将失守了。 鲜于恭知道,外面的战况肯定是不利于己方,也不禁焦躁起来。 凌霄看准机会,用尽最后的力气使出一招“穿花乱柳”。 笑藏刀法共有三十六招,这是其中第二十三招,也是她能使出来的最厉害的一招。只见弯刀如蝴蝶般飞出,在空中连折了几下,险险绕过了棋盘,横扫向鲜于恭的右臂。 鲜于恭将棋盘变换了三个方向,一招用老,却没有挡住弯刀。他吃了一惊,暗怪自己大意,赶忙抖手甩出一把棋子。虽是仓促出手,但弯刀离他太近,还是有几枚命中了刀身。 可惜这几枚棋子的力道不像单独射出时那么大,所以笑藏刀只是稍微偏离了方向,在他右臂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然后旋转着飞出,跌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凌霄见一击得手,不禁精神一振。可是她双手连点了几下,都不见地上的弯刀弹起飞回。 鲜于恭摸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不禁恼羞成怒,自己竟然先于对手受伤?!他吼叫一声,张牙舞爪的冲了过来。只见他举起棋盘跃在半空,居高临下一砸,棋盘带着呼呼的风声,宛如雷霆万钧,泰山压顶。 凌霄知道,若是硬接此招,自己必死无疑。可她已然全身僵硬,连闪躲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在地上一滚。 棋盘扫中她的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凌霄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摔出两丈余远,怎么也爬不起来了。她心中后悔,若是能忍住这口血,喷在对手的伤处,没准还能像对阵屠伟那样反败为胜。可惜此战之敌实力过于强悍,错一次便是错过了生的希望。 “大局未定,你们别得意的太早!”凌霄仰面躺在地上。这一局,能算的她都算到了,结局就是死,就是输,也再无愧于心了。 想到这里,凌霄闭上了眼睛。 “死吧!”鲜于恭这次更不留手,举棋盘砸向对手的咽喉要害。他心中多少有些欣喜,虽然对方只是个年轻女子,但却是李承安的心腹爱将,而且据他所知,相爷的好几个手下都折在她手里。如果真能杀了她,相爷肯定对自己和师弟更加器重,说不定之后还会对天棋派委以重任。 这信心满满的一击,却以“咣当”一声结束。 棋盘砸在地上,那名女子竟然在鲜于恭眼前消失不见了!他连忙抬头,见一个清瘦男子正扶着凌霄站在不远处,手中还拿着刚从地上捡起的笑藏刀。 “不是二哥说你,你现在怎么这么冲动啊!”夏鳌棣看着凌霄,眼神中满是心疼,“有我们在,哪里就轮到你拼命了?” “二哥。”凌霄虚弱的叫了一声。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也到了涣散的边缘。 鲜于恭心中一喜,大叫道:“太傅府的人露面了,咱们可以收网了!” 正当他向夏鳌棣和凌霄扑去,一道黑色的身影拦住他的去路。来人沉声说道:“丧家之犬,你想得倒美!” 鲜于恭立时停住脚步。他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令他有一种“再进就会粉身碎骨”的感觉。 “这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鲜于恭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没听说太傅府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夏鳌棣看着这个人,一边笑着点了点头,一边熟练的从凌霄脖子上扯出链子,摘下斑斓虫揣入怀中,“她这个样子,我只好先送她回去了。” 凌霄露出一抹微笑,气若游丝的说:“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第210章 大局未定(三) 凌霄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只知道自己被二哥抗着,如腾云驾雾般向外飞去。 “哪里走!”鲜于恭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于是转身向二人追去。 可眼前黑影一晃,方才那人再次拦住他的去路。 “何人挡我!”鲜于恭将棋盘横在身前。他心中暗想,这人虽然气势惊人,但身上并没有兵刃,是不是个空架子,怎么也要打上一打才知道。如果三下五除二就打趴下了,再追太傅府的人也来得及。 想到这里,鲜于恭摆了个起手的架势。棋盘带起的劲风缭绕,扫动四方,近处的人被无形的压力所迫,边打边不约而同的闪开几步,仿佛在为二人腾出空间。 对面之人岿然不动,只有身后的黑色披风被激荡而起。他的脸棱角分明,冷峻得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目光中似有满意之色。只见他伸右手一招,说道:“来。” 鲜于恭大怒,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当做孩童般戏耍,于是猛地向前一纵,将棋盘抡圆了砸去。 没想到对方微一躬身,小臂几乎不动,只是翻掌推出。 一声闷响过后,二人如同隔着棋盘对了一掌,身形俱是一晃。 这一下看似平分秋色,实际鲜于恭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借了一冲之力,只怕头一招就要吃大亏了。他心中一惊,自己留了三成力,对方又保留多少?内力深厚至此,究竟是何来头? 凌霄侧着头,尽量睁大眼睛。可眼前的一切如同蒙上层薄纱般,白茫茫的一片。她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季沧海身后的披风翻飞,宛如盛放的墨莲,风雨前阴云密布的天边。 ------ 不知过了多久,凌霄猛然惊醒,睁眼便看见了熟悉的流苏和粉红色纱帐。 “醒了?”夏鳌棣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二哥。”凌霄觉得全身疼得像散了架似的,说话都费劲。她挣扎着爬起,迫不及待的问:“昨晚无量山庄怎么样了?” “都挺好。”夏鳌棣端着碗汤药吹了吹,“过来喝药。” “什么叫都挺好?鲜于恭呢?”凌霄一闻便知,这是太傅府治内伤的方子,于是接过一饮而尽,然后摇头说道:“苦的我想哭。” “死了。”夏鳌棣又把斑斓虫递过去。 凌霄真有点儿喜出望外,“怎么死的?” “鲜于恭死在季沧海掌下,鲜于寿死在捕神的刀下。”夏鳌棣说。 “真的啊!”凌霄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这下他俩就不会再找大哥的麻烦了,“其他人呢?” “六扇门那边有几个受伤的,不过捕神和陈姑娘没事。季沧海没事……空手接棋盘,竟然没事,真是个怪物!”夏鳌棣回忆起昨晚那一掌,也觉得不可思议。 “长乐帮的人呢?”凌霄问。 “听说鲜于寿一死,尹天策就跑了,可能是走了密道。六扇门和官兵地形不熟,所以没追上。”夏鳌棣说。 “哦,那就好。”凌霄多少松了口气,因为觉得尹天策这人还不错。她想了想,又问:“那齐玉飞呢?哎呀,二哥,你一口气说完好不好!” “没追着,让他跑了。”夏鳌棣略带遗憾的说:“总之,卢纪除了鲜于二使和无量山庄,就再没别的损失了。” “就这样?”凌霄一脸的失望。她都快拿自己的脖子去抹人家的刀刃了,竟然只有这么点儿收获! “你能平安回来就不容易了,还不知足!对了,一会儿你梳洗好了,跟我去见大人。”夏鳌棣说。 “哦……嗯?”凌霄算了算时间,忽然觉得不对,“世叔今日没去上朝吗?” “告病了。” “世叔病了?!”凌霄惴惴不安的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你还知道担心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自作主张的时候就没想想大人,没考虑考虑后果?”夏鳌棣难得的瞪起了凤眼。 凌霄“哇”一声哭了出来,“二哥,我知道错了!世叔是因为我才病倒的,我哪有脸去见他?” “你也挺会装的。”夏鳌棣白了她一眼,“放心,大人没事。” 凌霄立刻收住眼泪,“怎么,世叔这次又是装病啊?” 夏鳌棣忽然有点儿无奈,这个妹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府里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自从你被抓走,府外面就一直有人监视埋伏。昨晚可能是听说无量山庄发动了,以为咱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就进来行刺了。”夏鳌棣说:“好在咱们早有准备,老三这几天寸步不离大人,所以有惊无险。” “那就好。”凌霄手扶心口说道。 “不过无量山庄走脱了齐玉飞,便如野马挣脱了缰绳,谁知他会不会铤而走险呢。所以谨慎起见,大人还是决定避其锋芒,等大哥回来了再出门。”夏鳌棣顿了顿,又说:“大人连着几天替你到处奔走,晚上还担心的睡不着觉,趁这个机会歇歇也好。” “这件事是我太鲁莽,让大家担心了。”凌霄低下头去。 “算了,你也是为了大局好,大人不会真的生气的。”夏鳌棣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过,下次不准了!” 凌霄连连点头,说:“我就知道世叔和二哥最疼我。” “嘿嘿,你还真说对了。”夏鳌棣坏坏的一笑,“知道这次真生气的人是谁吗?” 凌霄吓得往后缩了缩,“大哥还没回来,那肯定就是三哥喽。” “知道就好。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要罚你呢。”夏鳌棣心说,老三就让我别拦着,可没让我不告密啊。 “罚?”凌霄想起三哥不苟言笑的样子,心里忽然没底了。她本来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又已经摸清了三个哥哥的脾气,可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对三哥的怒火忐忑不已。“二哥,三哥一般……都怎么罚?” 夏鳌棣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又没罚过我。” “二哥,你就给我点儿提示呗。”凌霄哀求着,然后试探着问:“或者,你们师父以前都是怎么罚三哥的?罚跪?罚抄书?罚银子” “你现在问问题越来越有技巧了。不过可惜,老三是师父的得意弟子,从来没挨过罚。”夏鳌棣强忍着笑意,神秘的说:“而且,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敢惹老三发脾气的,你是第一个!” 第211章 生离死别(一) 凌霄梳洗完毕,换上那件许久不穿的粉色衣裙。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这几日关在无量山庄,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不少。好像腰带也松了,衣服也不合体了,不过反而有点儿弱不胜衣的意思。 “三哥看我这么可怜,多少会留点儿情面吧。”她在心里打完小算盘,转身出了屋。 刚走到院门口,凌霄就看见房檐和院墙上有不少打斗过的痕迹,几名工匠正在修缮。她皱了皱眉,心想:“看来昨晚正经有一番恶战,幸好世叔没事,不知其他人有没有伤亡。唉,难怪三哥气成那样,我这次凶多吉少了。” 她正惴惴不安的往隔壁走,沐怀仁的书房中忽然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拦住去路,不由分说的把她往反方向拽去,“抱歉啊凌姑娘,我们有急事,麻烦你跟我过去一趟。” “乐毅!你现在胆子越来越肥了,都敢当着我二哥的面儿掳人了?”凌霄瞪起眼睛。 “放心,这次是好事。”乐毅呲牙一笑,“骗你是小狗儿。” 凌霄撅起嘴,“等着,我去跟世叔和三哥说一声。” “放心,我都打过招呼了。太傅大人病着,别再打扰他老人家静养了。喏,车都备好了,咱赶紧的。”乐毅把她往大门外让着。 “去吧。”夏鳌棣走在后面,说道:“乐领队已经跟我们保证过了,这次不再由着你乱跑,晚上会亲自把你送回来。” 凌霄这才放心上了左卫的车。她一坐下就问乐毅,“什么事啊,这么急?” 乐毅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家大人昨晚为了救你,背上的伤口开了。” “啊?那赶紧,赶紧!”凌霄心中大是过意不去,“季大人伤的重不重啊?” “看着还行。不过保险起见,何太医还是让你去一趟。所以我刚才跟太傅大人一说,他就立刻同意了。”乐毅说。 “那还好。”凌霄松了口气,“对了,你刚才见过我三哥了没?” “见了。” “他是不是很生气的样子?”凌霄问。 “哦,脸色是不太好,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乐毅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问道:“怎么,因为你啊?你看,幸亏我把你拐出来了吧。” 凌霄憋着嘴抽了他一下,“你少在那儿幸灾乐祸的,信不信我现在就跳车?” “别介啊,我的小姑奶奶。”乐毅说:“不过,我说真的呢,你今天在外面多呆一会儿,等晚上回去了,没准他的气就消了。我们家大人气性更大,我们都摸出规律了,关键就是要避其锋芒。” “好,好!有道理,我听你的。” 一进皇宫,二人迎面碰上了梅昭。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梅昭皱着眉头,“这才几天没见,感觉你瘦的剩一半儿了!” “有那么严重吗?可能脸色不太好吧。”凌霄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昨天救你的时候,梅昭没去,他得留下看家。”乐毅边走边解释。 “你昨晚也去无量山庄了?”凌霄说:“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是和打头阵的官兵一起冲进去的,乌泱泱的全是人,你上哪儿看去。不过我刚好看见你被夏校尉背走,当时就觉得你瘦了不少。”乐毅说:“无量山庄敢这么欺负咱家凌姑娘,被平了也是自找的。” “别瞎说,谁跟你咱家咱家的!”凌霄嗔怪道。 “你以为调兵那么容易啊,要不是自己人,谁能那么尽心竭力的?”乐毅摇了摇头,“你啊,就没良心吧。” “好了,知道你们够意思,我心里记着呢。”凌霄说。 三人敲门进了房间,屋里只有季沧海和何太医在。 “季大人,何太医。”凌霄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乖乖掏出斑斓虫,递了过去。 季沧海抬眼看了看她,皱着眉说道:“谁让她这么早就过来的!” 听着话中似有责问之意,乐毅和梅昭都没敢出声。 何太医示意凌霄坐下,然后解围说道:“哦,是老夫让他们尽早请凌姑娘过来的。听说凌姑娘昨晚受了内伤,我也是想看看,这伤对斑斓虫和她体内的毒是否有影响。” “明日再过来一趟,我安排你去见李诚骏。”季沧海说。 “啊?”凌霄瘪了瘪嘴,“我才不要去呢!” “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季沧海冷冷说道。 凌霄刚要反驳,何太医抢先道:“凌姑娘现在内伤有点重,不宜动气,否则容易气血逆行。” 凌霄眼珠转了转,叹息道:“如果昨晚援兵再来的及时些,我也就不用挨那一棋盘了,说不定就能去见李诚骏了。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气力不济、脑筋不清,只怕去了也没用。” 季沧海冷哼一声,“没错,昨晚我是早到了,故意没有提前出手。” “为什么?”凌霄不乐意的说。 “虽说皇命难违,无量山庄不得不平,但季某也不会傻到被你个黄毛丫头当刀使。”季沧海说。 “你!”凌霄气的站了起来,“我为什么跟那些杀手去无量山庄,别人不知道,难道季大人也装糊涂吗?” “都出去!”季沧海突然喝道。 “是!”乐毅和梅昭一惊,赶紧带着何太医退了出去。 季沧海眯起眼睛,过了半晌方才说道:“知不知道那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你我都是死罪!” 凌霄话一出口,其实也后悔了。她咬着嘴唇,轻声说:“是我失言了,请季大人赎罪。” 季沧海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现在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凌霄不解其意。 “献艺之前在宫墙上,你不是说过,担心天棋派会对付聂阳天吗?”季沧海说。 “原来季大人还想着这件事,我自己都忘了。”凌霄忽然觉得心里一暖,差点儿脱口答应去见李诚骏的事。 “你救我一命,这次算是还你人情。”季沧海的语气虽然冰冷,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季大人杀了个鲜于恭,就想扯平了啊?”凌霄感动完,又开始在心里扒拉起小算盘来。 季沧海忽然露出个残忍的微笑,“不够?那好,我再附送个好处给你,长乐帮传出消息,说冉云峰死了!” “什么!” 第212章 生离死别(二) “你说什么,冉大哥死了?”凌霄呆立当场,眼中满是泪光。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别说是季沧海,就连桌子椅子和床都离开了原位,开始漫天飞旋起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恍惚,竟然在心里问自己:刚才说的是谁,是冉云峰吗?冉云峰又是谁,真的是冉大哥吗?她赶紧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反而觉得更虚幻,似乎自己的说话声忽远忽近,心跳声反而越来越清楚。 “不可能!他进了密道之后我就把他打晕了,他怎么可能死的?!”凌霄吼道。她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往事一幕幕冲进脑中,让她瞬间心如刀割。 “我们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季沧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残忍。 “这不可能!”凌霄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似乎想去抓对方的衣领。可她突然身子一晃,低头喷出一口鲜血,然后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何太医在一旁给自己诊脉。 “不是刚叫你别动气吗!看看,气血逆行了吧!”何太医皱着眉。 凌霄的面色很平静,似乎无悲无喜,只是有种瘆人的冷漠。她转头看向季沧海,问道:“我毒发的时候,除了齐玉飞,其他人都在场。知道那条密道,有时间也有能力动手的只有他!是不是他做的?” “你想干什么?”季沧海不动声色的问。 “报仇!”凌霄的声音虽然颤抖着,但语气坚定无比。 “不是齐玉飞。”季沧海说:“长乐帮说,冉云峰是为了掩护你跟陈娟,被炸死在山洞中。” 凌霄懵了一下,然后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炸死?也就是说,有可能是诈死?” “你觉得呢?”季沧海说的云淡风轻。 凌霄呼的从床上坐起,“季……” “躺下!”何太医按住了她,“还敢动气,你真不怕死吗!” “还不是因为他!”凌霄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季沧海。 季沧海没事儿人一样微微仰起头,“我话才说一半,谁知道你就晕了。” 凌霄气的又坐起来,“什么叫话说一半,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我当初就不该舍了自己的命去救你,你把斑斓虫还我!”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吧!”乐毅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 凌霄揪着乐毅的衣领把他拽到一边,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喉咙里一甜,又一口血喷了出来。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到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整个人几乎背过气去。 “你躺下!”何太医生气了,“乐毅,取我的针袋来!” 施针、放血、开方子灌药,一圈折腾下来,凌霄终于稳定了下来。 “这下长记性了!”何太医怒道。 梅昭看着地上的血迹发愁,“啧,她血里有毒,这可怎么收拾啊?” “我说梅昭,你能不能闭上嘴,别添乱!”乐毅抱怨道,然后扭头说:“凌姑娘,是我们没考虑轻重缓急,忘了冉云峰是你的心上人了。” “别瞎说,什么心上人!”凌霄脸色煞白,眼圈儿倒是红的跟兔子似的,“他就是我朋友,不过是同生共死那种。” 乐毅撇着嘴说:“那咱们还同生共死过呢,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凌霄想起厉凤然的话,心中不禁疑惑,“可我刚才听到他的死讯,心里只想着找凶手报仇,如果是真的喜欢,不应该是想共赴黄泉的吗?” “有这个说法吗?”梅昭挠了挠脑袋,心说小狐狸在别的方面一点就通,唯独这方面不开窍,不过也挺好,省得她勾引大人。 “你啊,幼稚!”何太医摇了摇头,“两个人能脾气相投,又有缘凑在一起,就可以说是佳偶天成了。能不离不弃、携手白头,便算得上用情至深。上述两种,已经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何况生死相许。于世人来说,可能终此一生都遇不上那个人,即便遇上,也可能早一步晚一步的错过了,甚至面对面都不相识。” 凌霄倚在床栏上,悠悠的说:“是这样的吗?” 乐毅点头附和道:“求生避死,人之常情。你推测齐玉飞是凶手之后,仍是执意报仇,就说明他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了。” “也许吧,可能我求全责备了。”凌霄叹了口气,“不过长乐帮能传出这么个消息,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看你这个样子,还说不喜欢?”乐毅笑着说。 “我什么样子了?”凌霄撅起嘴。 “你们先出去。”季沧海忽然说。 “又出去啊?是!” 众人一脸为难退出门外,但又不敢走远,怕这两个人再闹个天翻地覆。 “季大人想说什么?”凌霄问。 季沧海冷冷的说:“当初设这个局时,我就说过,去与不去由你自己决定,我救与不救也在两可之间。你既然决定赌一把,又赌赢了,就不该再跟我谈条件。你最好明白,你的命在我这里不值钱,做筹码的话,换一个鲜于恭已经足够了。” “你怎么说我都行,但不该拿我朋友的命开玩笑!”凌霄瞪着他说:“反正我今天过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世叔肯定把账算你头上。” “你当我怕他不成?”季沧海哼了一声,“不如这样,等你见完李诚骏,我给你一个告御状的机会。” 凌霄皱起眉头,“不去!” “由不得你,别让我再说一次!”季沧海指着她的鼻子,“你现在这样子,随便来个人都能捏死你,还想讨价还价?” “我什么样子了?”凌霄气的又要咳嗽。 季沧海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拽了过来,在后心处给她注入一股内力。 凌霄赶紧盘膝闭目,不再说话。待对方收了功,她才半转过头,柔声问道:“季大人为何要救我?” “我还没想好救不救你。”季沧海略微顿了顿,说:“你先回答我个问题,为何要在密道中打晕冉云峰?你有没有想过,跟他联手的话,起码对上鲜于恭时不会那么狼狈,说不定尹天策都会临阵倒戈,站到你们这边?” 第213章 生离死别(三) “用冉大哥要挟尹帮主?”凌霄摇了摇头,“这么做不好吧,跟无量山庄用无辜平民要挟我有什么区别?就算到了山重水尽的地步,我赌上自己的命就好了,干吗非要别人陪葬?” 季沧海对这个回答似乎还算满意,把斑斓虫递还给她,“这次我救你,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如果将来有一天,让我发现你像无量山庄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我就主动过来让季大人捏死,好不好?”凌霄嫣然一笑,然后又撇了撇嘴,“拖到我眼看丧命才出手相救,就是为了跟我扯平?呵,季大人做官真是屈才了,若是弃武从商,假以时日必定富可敌国。” 季沧海不理她的嘲讽,转头叫乐毅进来,“把她原封不动送回太傅府。” “是!”乐毅领命,然后问:“凌姑娘,你自己能走吗,还是我找人抬着你?” 凌霄低头看看自己带血的衣服,心说这样也叫原封不动?她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的下了床,“没什么大事,不过最好有个东西让我拄着。” 季沧海伸手一指墙角。 “是!”乐毅心领神会的取来一柄长剑,“这是按你原来那把剑的尺寸打造的,看看趁不趁手?” 凌霄欣喜的接过长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赞道:“手感不错,刚刚好!真是及时雨啊,正好我那把剑断了。不过,我怎么觉得好像长了点儿呢?” “以你的力道,长一些应该无妨。”季沧海说。 “也是,这么长刚刚好。那我就却之不恭喽。”凌霄端详着长剑,爱不释手。 乐毅一指剑鞘,“好看不?我挑的。” “咦?”凌霄这才留意到剑鞘上镶着三块美玉,成色比之前的墨玉好了不少,“这就太客气了吧。” 乐毅满一摆手,“小菜一碟。你要是过意不去,就让翠云楼多送两坛酒来。” “行啊。要不咱们待会儿先去一趟翠云楼,我让伍哥挑最好的酒给你们拉上。”凌霄眼珠转了转,又说:“正好我晚点儿回去,躲躲我三哥。” “你这一身伤,撑得住吗?”梅昭皱着眉问。 “一剑在手,我就来劲儿了。季大人,告辞了。”凌霄眉飞色舞的说。 她的脸色确实比之前红润了些,这话倒不是装假。但除了躲避沐怀仁的怒火,其实她还打算去万丰钱庄探听一下冉云峰的消息。虽然猜测对方是诈死,但怎么也要确定一下才能放心。 就这样,一行人离开左卫府,直奔翠云楼。 路上,乐毅一直在劝她,哪怕是应付差事,也去见李诚骏一面。 凌霄不情不愿的说:“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法让他开口,我去了有什么用?你不是不知道,献艺时破了他摄魂术的是我,伤了他眼睛的也是我,他肯定特别恨我。” “可杀他子嗣的是卢相派出的杀手,所以你灭了无量山庄,对他来说是功过相抵了。”乐毅说。 “你们到底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啊?”凌霄还是皱眉。 乐毅一看有门儿,继续劝道:“放心,只要你能让他开口,说什么都行。” “怎么可能,你少唬我!”凌霄深知对方的套路,“照你这么说,铲平无量山庄也有六扇门的功劳,应该让陈姑娘去审他。” “跟六扇门有什么关系?”乐毅大摇其头,“鬼市虽然藏污纳垢,但也是京城一股不小的势力,你真以为铲平无量山庄是六扇门的主意?” 凌霄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所以从一开始,在背后使力的就是你们?我说捕神怎么先进来了,原来外面的官兵他调不动。” “那些不是寻常官兵,是军队!”乐毅说:“虽然太傅大人往返奔波,但调军队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圣上一直在犹豫,卢相的人又从中作梗,最后还是咱家大人力主出兵的。实底交给你,真不是我们故意拖延,圣旨是在最后一刻才下的。” “这样啊。”凌霄虽然觉得没那么讨厌季沧海了,但仍是不想松口。 乐毅又说:“再拿这柄剑来说,一开始是按原尺寸做的,不过材料不一样,所以轻了几分。我们拿给大人看时,他特意吩咐让工匠加长一寸,维持原来的重量不变。不然你以为,就我和梅昭的本事,哪里知道什么手感不手感的?” “你家大人还挺细心的嘛。”凌霄忽然有点儿感动。 “要说你还真是没良心,这么点儿小忙都不肯帮,别忘了大人是带着伤救你的。”乐毅撇着嘴说。 “我这不也带伤嘛,还不是不遗余力的救他。”凌霄说。 “这还像句人话。其实你应该能看出来了,谁忠谁奸,大人心里明镜一样。”乐毅凑近她,低声说:“就拿这次来说,卢相猜错了皇上的心思,咱家大人不就拨乱反正了?” 凌霄刚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去,别老咱家咱家的!” “说正经的,我当你答应了?”乐毅得寸进尺的说:“明日一早我照旧过来接你。” “哼。”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翠云楼门口。 趁着伍玉声指挥伙计往车上搬酒,凌霄独自进到万丰钱庄。 刘掌柜抬头看见是她,伸手便往外推,“我们现在不做生意,你请回吧。” “刘掌柜,我就是想过来打听一下,您知不知道冉大哥的事?”凌霄问。 “人都被你害死了,你还问我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耀武扬威吗!”刘掌柜冷哼一声。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凌霄心说坏了,对方应该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自己这么冒然来问,便如捅了马蜂窝一样。 “管你什么意思,你就当行行好,放过我们长乐帮!”刘掌柜站到大街上,朝众伙计和来往的行人嚷道:“大家看清楚了,以后万丰钱庄不做这位姑娘的生意!我们这就关门,各位有来办事的,等她走了再说!” 路人见有热闹看,不由得停住脚步,议论纷纷。 “她是犯了什么事吗?偷钱了?” “不像,可能是造假。” “看她长的白白净净,不像是骗子啊。” “眼瞎啊,光看脸啊,你没见她衣服上有血渍吗?照我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甭管为什么,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们办正经事!” 第214章 生离死别(四) 伍玉声看见情况不对,连忙走了过来,“老刘刚才嚷嚷什么呢,他跟你较什么劲啊?别急,我去跟他掰扯掰扯。” “哎,伍哥别去!”凌霄一把拽住他。 伍玉声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停住脚步。不过他隔着衣袖感觉到一阵冰冷,于是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没什么。不是刘掌柜的错,是我唐突在先了,稍后再跟你解释。不过,你近几日最好别去万丰钱庄。”凌霄叹息着说。 伍玉声皱起眉,“看你俩这样子,是不是云峰出什么事了?” “我此刻也说不准,总之需要时间才能弄清真相。”凌霄转身往回走,“乐毅,你送我回太傅府吧。” “怎么,不躲着沐校尉了?”乐毅问。 “躲也不是办法,有些事我得尽早问他。”凌霄说完,矮身钻进车里。 “车里装了几坛酒,我就不上去跟你挤了。”乐毅说:“有什么事,或者哪里不舒服,你就从车窗喊我。” “好。”凌霄悠悠的说。 马车往太傅府的方向而行。 凌霄坐在车内,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景物,不禁回忆起上一次跟冉大哥去万丰钱庄时的情景。她忽然感叹命运的无情,自己明明那么努力的想守护身边的人,结果却偏偏事与愿违,宛如在同一条路上南辕北辙。 “如果我死了,结果会不一样吗?”她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可仔细一想,又不禁摇了摇头,“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车行至一处树林,乐毅忽然凑到窗旁,小声说:“凌姑娘,后面有尾巴。”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粉色的身影从车厢中窜出,在半空中折身跃上车顶,乐毅赶忙下令停车。 凌霄稳住身形便要拔剑,却忽然愣住,只见队伍后面跟着一名男子,空手没拿兵刃,正准备摘下脸上的恶鬼面具。 “不用摘不用摘,我知道你是谁。”乐毅一笑,然后抬头抱怨道:“我就说有人跟着,又没说是敌人,你觉得有人敢当街打咱们左卫的主意吗?下来吧小姑奶奶,慢着点儿。” 凌霄从车顶跃下,脚步有些虚浮,乐毅和那人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有什么话上车说吧。”乐毅把他俩让进车里,然后问道:“这回咱们去哪儿?” “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那名男子说完,抬手摘下面具,正是冉云峰。 “你……你没事就好!”凌霄轻声说道。她虽然推测对方还活着,但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乍一见面,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了。 “让你担心了。”冉云峰拉住她的手说:“我一离开总舵,就想赶紧通知伍哥传话给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听说刘叔吼你了?你别怪他,这件事帮主做的特别隐秘,除了自尘和穆三楼主,帮里其他人都以为我死了。” “嗯,我明白,刘掌柜也是心里难过。”凌霄点了点头,“对了,你怎么追来的?” “我刚到翠云楼的门口,就听见你在车里说了声‘好’。不过我怕听错,所以又跟伍哥确认了一下,然后就赶紧追来了。”冉云峰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和身上的血迹,关切的问:“你手好凉,是不是受伤了?听帮主说,你昨晚折了回去,还跟鲜于恭打了起来。多危险,你不该打晕我的,不是说好了同生共死吗?” “我没事。”凌霄抽回手,“昨晚的局是跟别人约好的,我不回去不行。你不一样,你回去的话,只会让尹帮主难做。” “你就是太善解人意了,才会每次都以身犯险。明事理本来是优点,不知为什么,在你身上总好像变成了半个缺点。”冉云峰埋怨道:“还有,怎么又不让我拉手了?” 凌霄红着脸低下头,“不是事先说好了嘛,我怕点不中齐玉飞,所以才让你在手上写字的。谁真让你拉手了?” “是,你每次都是假戏,只有我在真做。”冉云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脖子。 “怎么,还疼啊?”凌霄过意不去的说:“都怪我,下手太重了。” “脖子没事。”冉云峰微微一笑,“就是脸上热辣辣的,好像有人摸过,还说我长的好看来着。” “你!”凌霄瞬间羞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她咬了咬牙,抡起拳头照着对方肩头捶去,“我就是心软,下次一定照头打!” 车里装了不少酒,二人本来离的就近,马车又适时的颠簸了一下。冉云峰本想抓住拳头,却不小心把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二人俱是一愣。 凌霄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坐直身子,然后冲车窗外吼道:“乐!毅!” “你们怎么赶的车!平平整整的地方不走,非拐到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来!万一大人的酒颠洒了,我唯你们是问!”乐毅冲前面喊完,又凑过来问:“二位,商量好去哪儿了吗?” 凌霄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冉云峰,后者无所谓的耸耸肩。 “太傅府……后山。” 不多时,一行人抵达目的地,乐毅把他俩放下,然后拉着酒走了。 此时晚来风急,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雪粒。二人信步上了山,来到大石前并排坐下。 凌霄看着雪,忽然叹了口气。 冉云峰笑着说:“我无家可归了都不愁,你愁什么啊?” “无家可归?”凌霄奇道:“尹帮主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啊?” 冉云峰神色一暗,说道:“你也知道,穆三楼主之前得罪过金子昴,帮主早就有意让他避一避。加上这次无量山庄的事,所以他准备让我俩结伴回幽州。幽州是长乐帮的根基所在,如今没有孙大人照应,是该加派人手看着。” “回幽州啊,那还好。”凌霄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只是这么一别,恐怕今生就不一定有机会再见了。 “这就是何太医说的有缘无分吧?迟一步或者早一步,就这么错过了。”凌霄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心里也空落落的。 “抛开什么计划、大局不管,我只要你一句话。”冉云峰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她,“是任由我这么走了,以后再也不缠着你,还是……凌姑娘,只要你现在说个‘不’字,我就留在京城,哪里都不去。” 第215章 生离死别(五) “要不要冉大哥留下?”凌霄沉思半晌,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不考虑大局,不去想长乐帮和太傅府的对立关系吗?真的不用担心他诈死之事被卢纪发现吗?自己早已不是初到京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怎么可能那么天真?再反过来想,如果让冉大哥留下来,自己能回报他什么,没了斑斓虫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把他留下。”凌霄想到这里,狠心把头扭到另一边。 冉云峰从侧面看见,她细密的睫毛不住颤抖,知道她心中肯定又在纠结。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走到她对面,单膝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说:“算了,别想了,是我不好,不该这么逼你。不过有一点我先说清楚,那个承诺依然算数。十年,不管在幽州还是在哪里,我都会等着你。” 凌霄看着他灼热的目光,心中一阵的不忍,“你这又是何苦呢?如果我一直不答应,十年之后你又该怎么办?” “苦还是不苦,我心里有数。”冉云峰一笑,“再说,如果十年我都混不出个名堂,仍然要靠诈死隐瞒身份,又有何面目回来见你?” 凌霄紧抿着嘴唇,默默垂泪。 “你看,我又把你弄哭了。”冉云峰抬头看了看飘落的雪花,心想这可能就是天意吧,“你有伤在身,别再冻着了,我送你回去。” “等等!”凌霄抹了把眼泪,“最后问你个问题,如果不到十年,我就死了怎么办?” “又乱讲!”冉云峰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到她身上,“你本领高,心肠又好,老天爷肯定会让你长命百岁的。” 凌霄摇摇头,“冉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如果你肯答应,就不用等十年!”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冉云峰没想到,这次的表白竟然峰回路转。 凌霄直视着他,缓缓说道:“你答应我,等我死了之后,你再去找个好女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 “什么?”冉云峰愣了。 “这是我的底线,你不答应就算了。”凌霄斩钉截铁的说:“将来你去幽州也好,去别处也罢,等十年也好,等二十年也罢,就算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也与我没半点儿关系。” “真是个狠心的姑娘。好,我答应你!”冉云峰不得不答应,因为他知道,这姑娘说得出就做得到。 “你起誓!”凌霄说。 “唉,别人都是立誓永不相负,你倒好,非要反过来。也罢,都依你。”冉云峰举起一只手,“我冉云峰对着皇天后土立誓,若……若有一天,凌姑娘先我而去,我必定再娶别的女子为妻。如违此誓,教我从此无一心愿能偿、今生不得善终。” 凌霄的神色总算平静下来,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冉云峰放下手,反问道:“那如果是我先死了呢?” 凌霄想了一会儿,“那我肯定去找别的男子!” “你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冉云峰问。 “把我认识的、尚未婚配的男子挨个儿想了一遍。”凌霄心虚的说:“那你呢,发誓的时候想到谁了?” “我谁都没想到。”冉云峰假装叹了口气,“好像每次都是我比较吃亏。” “你自找的。”凌霄含嗔带笑说:“我就是这个性子,你要是怕吃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早就陷进去了。吃亏就吃亏吧,当我让着你呗,还能怎么办。”冉云峰笑着拉起她的手,“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如果将来再遇到危险,咱们要共同进退,你不准再抛下我了。你放心,我会努力练功,将来堂堂正正的保护你!” “到时候再说。”凌霄抿嘴一笑,低头把他的掌心摊开,小小的写了两个字。 “别走?”冉云峰顺势握紧她的手,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我哪儿都不去!” 凌霄忽然想到了什么,“等会儿,你唬我!就算我不留你,你也不会去幽州,你怎么可能扔下你弟弟不管?” “木已成舟,你想后悔可来不及了!还好你这次反应慢了点儿。”冉云峰调皮的笑着,“不过去幽州是真的,原本帮主的计划是让我过去换个身份,等风头过了再偷偷回来。不过我跟他说,这次你救我一命,我怎么也得留下来报恩。” “尹帮主答应了?”凌霄问。 “是啊,帮主说了句‘儿大不中留,何况是徒弟’,就没再坚持。自尘也说,昨晚咱俩看着跟对儿苦命鸳鸯似的,谁都不好意思反对。” 凌霄脸又红了,“谁跟你苦命鸳鸯,呸!” 心思既已说开,二人也就不再像以往那样别别扭扭的了。 “对了,如果我不去幽州的话,可能要请夏二哥帮个忙。”冉云峰说:“我记得他房间墙上有好多面具,能不能借我一张?” “借什么借,走,咱们这就跟他要去。”凌霄站起身,忽然一拍大腿,“坏了!” “怎么了?”冉云峰忙问。 凌霄瘪着嘴说:“有点儿不敢回去,因为无量山庄这次我自作主张,三哥说要罚我呢。” “这事我也有责任,要罚的话,我陪你一起。”冉云峰说。 “别。”凌霄赶紧拦住他,“你不在,我还能跟三哥撒撒娇。你要是看见,说不定该吃醋了。” “怎么会?我信得过沐三哥,更信得过你。”冉云峰说:“放心,我觉得沐三哥跟你一个性子,嘴硬心软,不会罚的太重的。” “借你吉言,那咱们走吧。”凌霄领着冉云峰,轻车熟路的从后门进了太傅府,直奔会客厅。 正好李太傅众人都在,二人便简要说明了长乐帮的计划,和想借面具易容之事。 “这还不简单,你俩去我房间,随便挑。”夏鳌棣说。 “二哥,你带云峰过去吧。”沐怀仁面沉似水,“霄儿,你跟我去书房!” “哦。”凌霄嘴上答应着,却又不甘心坐以待毙。她偷偷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李太傅和二哥。 沐怀仁立起两道剑眉,“看谁都没用,跟我走!” 第216章 人心难测(一) 凌霄跟着进到书房,反手把门关上。她见沐怀仁依旧面沉似水,便战战兢兢的站在桌前,低着头做反省状。 “坐。”沐怀仁一指旁边的椅子,“我不喜欢罚人站着。” “三哥,要不我跪着吧?”凌霄还真不是开玩笑,她真觉得膝盖发软,不知是不是从季沧海那里借来的内力消耗完了。 “坐!”沐怀仁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意,“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一句一句问你?” “自己说的话,能不能从轻发落?”凌霄如坐针毡。 “那你不用说了,反正我什么都能猜到,还不如罚的重点儿。”沐怀仁一脸的不近人情。 “三哥,我知道你生气了。”凌霄低头揉着衣角,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忍心放着冉大哥不管,也不想看着那些无辜平民遇害。左卫告诉我不少消息,还主动提出合作,我那时想不到别的办法,所以……” “我气的不是这个。”沐怀仁截口说道:“你不是不知道,左卫负责皇室的安全,涉及的都是皇家机密。跟他们合作又想全身而退,除非你在某方面占绝对的主动!” 凌霄嘟着嘴说:“我也知道,卢纪指使无量山庄谋害李诚骏后嗣,这件事是滩浑水。可是跟卢纪相比,咱们的实力差太多,若不趁机赌这么一把,胜算实在太小。” “赌一把?说的容易,你这是在赌命!”沐怀仁一瞪眼,“赌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大人?来了京城半年,怎么还像当初那么冲动!” “三哥,我知道我笨,这半年学的不够好。不过这次真不是冲动,我是深思熟虑过的。”凌霄略显委屈的说:“我想着既然救了季沧海,干脆趁热打铁要他还我这个人情。虽然他位高权重,但还不至于冷血无情、以怨报德。至于圣上,他多少会顾念一点我救驾和救他心腹爱将的功劳吧?” 沐怀仁听到她这番话,多少有点惊讶,不过还是摇头说道:“你对官场的了解太少,就算他不冷血,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而且这次的对手太强,不止有无量山庄和齐玉飞,还有鲜于二使和尹天策。你能活着回来,与其说是算准了圣上的反应,不如说是你运气好。” “我承认,一开始没算到卢纪会把赌注加到这么大。那几天我在牢里特别担心,就怕你们沉不住气来救我。不过……”凌霄话锋一转,无比坚决的说:“当知道外面的人是鲜于二使时,我就下定决心,不管是为了大哥还是中原武林,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把这一局赌到底!” “你还好意思提大哥,他现在正星夜兼程往回赶呢!”沐怀仁说。 凌霄心虚的说:“啊?大哥这么快就回来啊。我还希望这边能安定下来,好让他安心跟厉姑娘多聚几日呢。” “安定?”沐怀仁哼了一声,但神色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严肃了,“我再问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季沧海已经到了无量山庄?” “我从密道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影一闪。但那人的轻功非常高,瞬间就不见了,根本看不出是谁。于是我特意在坍塌的山洞前停了片刻,我想如果是二哥的话,一定会过来告诉我之后的安排,如果是齐玉飞的话,就一定会趁机偷袭我。”凌霄斟酌着说道:“结果那人什么都没做,只是暗中观察,所以我推测来的是季沧海。” “难怪你一出手就直奔鲜于恭。”沐怀仁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你说实话,布局时有几分把握?” “六……七分?”凌霄挠了挠脑袋。 “胡说,我布的局都很少有七分把握的!”沐怀仁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太担心。 “嘻嘻,不是还有你们吗?”凌霄拽着椅子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轻轻晃着,“三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在外面一定会替我兜住的。” 沐怀仁的神色又冰冷下来,“既然有信心,你又为何主动求死?还是你从心底觉得,我想不到办法给你解毒?” “原来你是在气这个啊?”凌霄恍然大悟,笑着把头靠在对方肩上,“献艺那次,乐毅求我出手,帮季沧海对付东瀛那个白发乐师时,我是想过一死了之的。可等我冲过去,却忽然想起世叔,想起你们,尤其想起你曾经叮嘱我要‘徐徐图之’。那一刻,我忽然就舍不得死了。” 沐怀仁没有说话,只是眼眶微微泛红。 凌霄也眨了眨眼睛,收回泛起的泪光,“三哥,真的,七岁之后,死对我来说就是种解脱。所以我从小就不怕死,甚至希望早点儿死,好不用受寒毒的折磨,跟娘亲早些团聚。可自从来到京城,自从发现我能帮到你们,我忽然开始想要活下去。而且我知道,世叔和三哥最有本事了,你们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我,只要我坚持活到那一天。” 沐怀仁闭起眼睛,微微扬起头,半晌方才说道:“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不罚你了吗?” “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装可怜。”凌霄坐直了身子,“什么罚我都认,我知道三哥是为我好。” “记住你说的话!”沐怀仁从桌案下面拿出一样东西,“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凌霄定睛一看,不由得瞪大眼睛,“咦?三哥,你的扇子摔坏了啊?” “罚你赔我扇子!”沐怀仁说完一挥手,“我要休息,你出去吧。” 这就完了?凌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肯定找一把最好的赔给你!三哥你早点休息!” 她捧起扇子,忍不住抱了沐怀仁一下,然后欢呼雀跃的跑出屋去。 不多时,夏鳌棣推门进来,“装的那么严肃,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心软了?” “她告诉你了?”沐怀仁问。 夏鳌棣笑着说:“没有。不过看她蹦的跟只小麻雀似的,傻子都能猜到了。” “唉,等大哥回来训她吧。”沐怀仁自己也觉得无奈。 “拉倒吧,她糊弄大哥还不一套一套的。”夏鳌棣摇了摇头,“真是翅膀硬了。我看啊,以后太傅府上上下下,是没人治得了她了。” 第217章 人心难测(二) 这天的晚饭,太傅府后厨特意多做了几道菜。 “大人这些日子食不下咽,今天可得多吃点儿。”夏鳌棣给李太傅碗里夹了块鱼肉。 李太傅笑着看了看在座的四人,“怎么,鳌棣心虚了?怀仁不用我管,阳天也算定下来了,现在就差你了!” “大人,真不赖我啊!”夏鳌棣挤出满脸的委屈,“本来有人说要嫁给我的,我心说那就等着吧,早晚的事儿了。结果她一转头就找了别人,唉,女人心海底针啊。” 李太傅抚掌大笑。 “夏二哥说的是谁啊?”冉云峰悄悄问凌霄。 “闭嘴,吃饭!”凌霄嗔怪着白了他一眼。 “哦。”冉云峰好像猜到了答案。 凌霄又说:“世叔,我倒觉得,二哥没准儿是他们仨里面最早成家的。” “哦?”李太傅含笑问道:“你是说,他有事瞒着我?” “呵呵,大人,别听她瞎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夏鳌棣眨着凤眼想了想,“怎么,有哪家的姑娘看上我了?” “现在还不好说,等有机会的,我替你打听打听去。”凌霄说。 “谁啊?”冉云峰又问。 “闭嘴,吃饭!”凌霄说。 冉云峰这次可猜不到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女孩子家还是温柔点儿好。”夏鳌棣摇了摇头,问道:“云峰啊,你怎么受得了她的?” “我觉得挺好啊。”冉云峰一笑,又给凌霄夹了几口菜,“多吃点儿,伤才好的快。” 夏鳌棣对沐怀仁说:“看看,人家以后有仗势了,用不着咱们了。” 沐怀仁一直低头吃饭,此时也不禁微微一笑,“云峰,在彻底安顿下来之前,你可有住处?” 冉云峰脸上露出些许窘迫,“白天跟伍哥打了个招呼,说可能会在翠云楼借住一晚。” 众人一齐看向凌霄,后者明显无动于衷。 半晌,夏鳌棣尴尬的咳了一声,“这样,今晚你先在客房将就一宿,其他的事明日再说。霄儿,你想什么呢?” “啊?”凌霄好像才回过神来,“想明天去见李诚骏的时候,我该说什么?” “左卫应该铺垫的差不多了,你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好了。”沐怀仁暗暗摇头,心说就算二人已经表明了心意,只怕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就这么简单?那好吧。”凌霄多少放下心来。 “最后一关了?”夏鳌棣忽然凑近沐怀仁,轻声问。 “倒数第二关吧。”沐怀仁也轻声回答。 “哦,我把圣上给忘了。”夏鳌棣一拍脑袋。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凌霄凭直觉猜测,好像跟自己有关。 “没什么。”夏鳌棣一指冉云峰的脸,“你觉得这张面具怎么样?” “对了,我刚才就想说,是不是帅了点儿?”凌霄皱起眉头,“找个普通的不就行了?” 夏鳌棣摇着头说:“长成云峰这样,肯定是从小帅到大的,通身的气质就不一样。让这么帅的小伙子扮丑,不是强人所难吗?” “没事,我换一张也行。”冉云峰柔声问:“怎么,你不喜欢啊?” “也不是……就是觉得太打眼了。”凌霄心说,这个显眼的程度,换不换好像没什么区别。 夏鳌棣打趣道:“也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喽?” “哎呀,二哥烦人,不理你了!” -------- 与太傅府的其乐融融相比,丞相府里一片阴霾。 卢纪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刚刚又把田彰和齐玉飞叫进书房训斥了一顿。 末了,齐玉飞小心翼翼的进言:“相爷,您真的准备重用长乐帮和尹天策吗?我总觉得这个人没那么简单。” 卢纪端起茶杯,吹了吹漂着的茶叶,向田彰问道:“你觉得呢?” 田彰抽了口气,心说这可不好回答,“无量山庄一役,老齐的手下死伤无数,鲜于二使也折在里面,尹天策却能毫发无损的回来,确实有点儿可疑。” 闻听此言,卢纪把茶杯猛的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你们也知道鲜于二使已殁,我不用尹天策当护卫,难道用你们?!” “相爷息怒,气大伤身。”旁边的骆师爷赶紧打圆场。 齐玉飞和田彰对视了一眼,赶紧低头认错。他俩一个长于轻功和暗杀,一个长于地行术和暗算,若论真刀真枪的动手,也就跟金子昴仿上仿下,确实不如尹天策。 “虽说长乐帮之前与太傅府合作过,显得立场有些暧昧,但有冯媛这一层关系在,还是可以信任的。”骆师爷略显遗憾的说:“可惜我派掌门正在闭关练功,怎么也要再等两三个月才行。待他神功大成后,必定会来京城为二使报仇。到那时,就可以弥补相爷的战力损失了。” “高手我有的是,只不过……唉。”卢纪叹了口气,挥手说道:“你们俩出去!” “是。”齐玉飞和田彰赶紧恭恭敬敬的退出门外。 卢纪继续说道:“我不是无人可用,只是顾及上头的反应。” 骆师爷点了点头,“相爷英明,洞若观火。近期,的确不宜调人入京。” 卢纪又说:“我打算称病几日,避一避风头,你觉得如何?” “相爷不可。”骆师爷赶紧劝阻,“此时称病,圣上会觉得您在怄气。太傅府也会趁虚而入,继续拉近双方实力的差距。” “那依你之见呢?”卢纪问。 “一切照旧,便如什么都没发生过。”骆师爷说:“至于让齐玉飞行刺李承安之事,也需暂缓进行。” 卢纪想了片刻,点头说道:“只好如此了,就当韬光养晦吧。” 骆师爷又安慰道:“往好处想,正好趁机整顿一下内部,免得派系之间邀功争宠没个分寸,再搞得锋芒毕露。” 卢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你觉得这次是输在锋芒太露了?” “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愚见。”骆师爷说:“上头摆明了想要制衡,才会出兵平了无量山庄。”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只是表面的原因。”卢纪叹息道:“当初我先行试探时,李谆派人送来赏赐,让我以为他默许了这次的暗杀。没想到啊,这个李谆,倒是我平日小觑了他。若论城府,他可能比他父皇和他皇爷爷还要深呢。” 第218章 人心难测(三) 翌日,凌霄由梅昭领着,来到一处偏僻的宫苑。 此地离皇宫内院甚远,但却同样守卫森严,连梅昭也要掏出特制的令牌,再详细说明来意,方能领陌生人进入。 二人刚一进门,身后沉重的红漆大门便立刻关了起来,似乎生怕什么东西跑出去一样。 凌霄多少有点儿紧张。她环视四周,见门内是一座僻静的庭院,面积委实不小。但细看之下,无论是九曲桥和影壁墙上的灰尘蛛网,还是小径旁的枯草败叶,无不显示着这里许久没人打理,周围的环境让人倍感萧条。 二人七拐八拐的往里走,又穿过一条回廊,最后来到一个拱门前。 梅昭往里一指,说道:“我在这儿守着,你进去吧。” 凌霄探头望去,见里面是个小院儿,院中央有一圆形石桌,桌旁坐着一名正在品茶的男子。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没认错人,喝茶的男子确是温凉王李诚骏。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原来那个贵气逼人、英挺不凡的温凉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落魄秀才般的清瘦书生。他的面色虽然白皙如常,但唇边隐隐可见青色的胡茬,从前的脂粉味倒是彻底不见了。如果非要再做形容的话,就是之前那位“富贵闲人”只剩一半儿,失了“富贵”,唯余“闲人”。 凌霄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李诚骏凄惨至此,依然不失俊美斯文,甚至多了几分宠辱不惊的洒脱,难怪坊间传闻,光是京城就有无数的女子为其倾倒。 “是你!”李诚骏看见来的是她,微一挑眉,面露惊讶之色。 凌霄长吁短叹、不情不愿的走了进来,“小王爷,好久不见了。” “凌姑娘别来无恙啊。”李诚骏淡淡一笑,“对了,是该称呼凌姑娘,还是凌大人呢?” “小女子仍是一介平民,所以王爷也不用装的多客气。”凌霄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个空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皇兄何时变得如此小气?你立下大功一件,他却连个一官半职都不肯给?”李诚骏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做官有什么好的,哪能像我现在这样逍遥自在?”凌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噗,这什么茶?!” “委屈凌姑娘了。小王今时不同往日,有的喝就不错了。”李诚骏仔细打量着她,问道:“你又受伤了?” “小伤,不劳王爷挂怀。”凌霄也不知怎的,每次见到对方,都憋不住满腹的冷言冷语。 “我倒不是挂怀。”李诚骏坦率的说:“我只是在想,你受了伤却没死,那外面倒霉的会是谁呢?” “是王爷的一位旧相识。”凌霄一笑,颇有些得意的说:“齐玉飞,他的无量山庄没了。” 李诚骏先是一怔,继而捧腹大笑。他笑的前仰后合,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才慢慢收住,“怎么,季沧海就是因为这个,才派你进来套我的话?哈,他不会以为,这么点儿小恩小惠就能让我开口吧?” 凌霄沉着脸,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不知道左卫为什么让我过来,我也不稀罕你领情道谢。反正我对付无量山庄又不是为你。” “那是为谁,李承安?”李诚骏说完又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会。无量山庄、鬼市,还有……各方面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太傅府的实力,就算三大校尉倾巢而出,也没有这等本事。依我看,你这次伤的不轻,只怕比献艺那次还重些。这倒让我好奇了,究竟是谁有这个福分,值得凌姑娘为其卖命呢?” 凌霄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左卫让她来的用意,只要能让对方开口,没准儿真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想到这里,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目光,“这个问题只有我三哥能猜到,你肯定是不行。” “哈,你可知道,男人最忌讳的,就是漂亮姑娘说他不行。”李诚骏笑道:“虽然你这手激将法无比拙劣,但小王被软禁于此,难得遇上这么有趣的游戏。不如咱们赌一把,一炷香之内,看小王能否猜到你为谁卖命。” “赌?我这人最不好赌。”凌霄撅着嘴摇了摇头。 门外的梅昭听到这里,几乎要喊出来:“骗人!这小狐狸最爱赌,还喜欢赌大的,前几天刚把自己的命押上,才赎回来不到两天!” 果然,凌霄拒绝的话音未落,就接着说道:“不然你先说赌注是什么,如果足够诱人的话,说不定我会破例跟你赌一把。” “把田彰押上,怎么样?”李诚骏微微一笑。 凌霄的眼睛更亮了,但却摇头说道:“手下败将,我没兴趣。” “哈,够狂妄。”李诚骏点了点头,“再加一个金子昴呢?” “你这么加来加去的,好没意思。”凌霄撇了撇嘴,“敢不敢直接把卢纪押上?” 李诚骏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押他不是不行,只是你拿什么来对赌呢?” 凌霄想了半天,自己确实筹码不够,总不能把世叔押上吧。她叹了口气,“算了,就他俩吧。那你又想赢我什么?事先说好了,伤天害理的事可不行。” “放心,我不仅不让你害人,反而让你救人。”李诚骏学着她的样子,挑衅道:“怎么样,敢不敢赌?” “敢!”凌霄料想对方猜不到,所以成竹在胸。 门外的梅昭想出声阻拦,又怕功亏一篑,只得硬生生闭上了嘴。 “那赌局现在开始。”李诚骏边说边察言观色着,“有能力一举剿平无量山庄的,应该只有皇兄了。但你并未当官,所以命令你的必然不是他本人,最多是季沧海。” “嘁,我才不要替那个怪物卖命呢。”凌霄说完,朝门外梅昭的方向瞥了一眼。 李诚骏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样子,目光中忽然流露出异样的光彩,柔声问道:“那是谁,是当官的吗?” “不是。”凌霄脱口而出。 “是男子吗?”李诚骏又问。 “不是。”凌霄说完,心中突然一颤,是摄魂术! “竟然是女人?!”李诚骏抚掌大笑,“这就有意思了。” “你卑鄙!”凌霄猛的站起身,一巴掌抽了过去。 第219章 人心难测(四) 凌霄连着回答了两个问题,这才发现自己中了摄魂术,不禁勃然大怒,起身甩了一巴掌过去。 “啪!” 李诚骏虽然侧了侧头,却没有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 凌霄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命中,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觉得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你的武功呢?” “没了,上官云亲自下的手。”李诚骏抬起袖子,抹干净嘴角渗出的血,然后冷笑道:“不然你以为,这么大一座院子,仅凭外面那些侍卫守着,怎么可能困得住我?” “也是。”凌霄皱着眉想了想,忽然发现其中一处破绽,“不对啊,你若武功尽失,为何还能使用摄魂术?” “毕竟定罪的圣旨未下,所以上官云给我留了口气。”李诚骏嘲讽道:“小王落魄至此,他们还是只敢玩阴的。位高权重如卢纪,不也是暗中派的杀手吗?” 想起献艺时上官云被摄魂术操控的情景,凌霄不禁叹了口气,她能猜到这位右卫统领内心有多恨李诚骏。 “可惜了你一身的武功。”凌霄真心觉得惋惜。要知习武不易,尤其对于李诚骏这种王宫贵胄,平日里锦衣玉食、尽享荣华,却能在这样的年纪有所成,必然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所以她本来还想出言挖苦几句,却终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赌局还未结束,那小王继续猜了。”李诚骏托着肿了的半边脸,一边揉一边说:“女人,还不是当官的,这两个提示太妙了。现在我不光能排除李承安和季沧海,连贵妃和田赛文也可以排除,所以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凌霄怕他再使摄魂术,于是把头转到一边,尽量不跟他对视,“这么容易猜到答案?王爷未免过于自信了吧。” “你看这座院落,空无一物,乏善可陈。人在吃不好喝不好,又没有什么消遣的情况下,会发现思考是唯一的乐趣。我就是利用这段时间,想通了很多事。”李诚骏微微一笑,问道:“笑藏刀,你带在身上吗?” 凌霄的脸色一变,摇了摇头,“交出去了,右卫怎么可能让我带兵刃进来。” “云家的笑藏刀,确实名不虚传,可惜无缘再见了。”李诚骏的表情略显遗憾,“小王早年游历四海之时,曾经听过不少云家的传闻,不知凌姑娘是否也听过?” “什么传闻?”凌霄强装镇定的说。 “听说数十年前,云家出了一个习武天才,也就是创出笑藏刀法的云家先祖,云林。自他之后,云家刀法独步天下,历经数代盛名不坠,一时成为江湖美谈。”李诚骏的语气中似乎满是憧憬,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不曾想,二十年前,当云家庄传到庄主云世源手中时,竟然中落。” 凌霄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李诚骏又说:“我还听说,云世源年轻时风流纨绔,为博美人一笑,不仅豪掷千金,还将笑藏刀法倾囊相赠。” 凌霄冷冷道:“王爷究竟想要说什么?” “听说当今武林,除了云世源将笑藏刀法练至第六重,连他膝下一对儿女都没能得其精髓。本来江湖人都以为,这门绝技再往下就要失传了。没想到上个月在京城,在皇宫的献艺殿里,小王有幸亲眼见到了传人。”李诚骏又是一笑,“凌姑娘当然不姓云,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的刀法,来自于让云世源倾囊相赠的那位美人。” 凌霄扫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王爷还真是博文广知,连这些江湖旧事都知道。不过提醒王爷一句,一炷香的时间就快到了,你的答案到底想好没有?” “多谢凌姑娘提醒。那小王就省略中间的过程,直接跳到结果。”李诚骏说着,伸手蘸了点儿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曲如萤。 “哈!”凌霄不禁笑出声来,“这也错的太离谱了,怎么可能是她!” “这不是答案,而是我的条件。如果你输了,我要你救她一命。”李诚骏端起茶杯,将杯里剩下的水全部倒在桌上。 梅昭守在门外,知道此事关键。可等他探头进来想瞧时,只看见桌上的一滩水渍。 凌霄摆了摆手,让梅昭出去,然后问道:“看来,王爷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所以答案是什么?” “我的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诚骏说。 凌霄忽然从凳子上弹起,惊的说不出话来。 李诚骏很满意对方的反应,“我说了,最近时间充裕得很,所以想明白了好多事情。” 凌霄缓缓坐回凳子上,“我认输。出去之后,我替你救她一次。” 李诚骏点了点头,“小王相信,以凌姑娘的出身和教养,必然一诺千金。” 凌霄冷哼一声,“看来王爷被困于此,却并未阻断视听啊。” “关于你的身世,是献艺之前我偶尔听来的。那时我就在奇怪,卢纪三番五次都查不到你的底细,怎么忽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李诚骏叹了口气,“等我想通其中关窍,就一直在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多献殷勤,不然一定可以将你招致麾下。” “呸!你哪来的自信!”凌霄撇着嘴,一字一顿的说:“本姑娘绝对不会效忠于你!”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讨厌我。”李诚骏说:“非是小王自夸,对我不屑一顾的女子,绝对是万中无一。” “你说话这么腻歪,是人都觉得讨厌!”凌霄一脸的嫌弃。 “你错了。”李诚骏摇了摇头,“你讨厌我其实是因为,咱们俩本就是同一种人。” “我呸!谁跟你是同一种人!”凌霄被膈应的起身往外走,“梅昭,行了吧?赶紧走,我受不了了!” “看起来有多乖巧,骨子里就多疯狂。表面有多少善良,内心就藏着多少恶毒。”李诚骏平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一面狠辣决绝,一面又温柔体贴。所以连李承安和沐怀仁都被你瞒了过去,我说的对不对?” 凌霄忽然愣在原地。 第220章 人心难测(五) 凌霄停住脚步,半转过头说:“有些话,王爷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不然休怪我不讲信用,翻脸不认赌账。” “你不会,因为归根结底,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李诚骏笑着说:“你不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肯痛快认输吗?” “呸,鬼才跟你目标一致!反正出了这个门,何时救、怎么救,全看本姑娘的心情。王爷想借我的刀杀人,也没那么容易。”凌霄一甩头,径直向外走去。 梅昭忽然横身挡在门口,伸手拦住去路,“凌姑娘,你既然答应了我家大人,就不能言而无信。” “我怎么言而无信了?”凌霄拧起眉头,“李诚骏不是已经开口了吗?” “之前聊的这些能不能让你蒙混过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机会得来不易,我要是你,就立刻回去,把该聊的一次都聊完。”梅昭丝毫没有让步。 “不近人情!”凌霄跺了跺脚,转回桌前,“王爷想必也听到了,不是我不想走,实在是梅大人不准啊!” 李诚骏似乎猜到她会回来,“凌姑娘如果还有什么想问,小王一定知无不言。不过关乎献艺一事,几十轮审下来,只怕你也问不出新意了。” “那可不一定,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凌霄眼珠转了转,说道:“比如,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王爷可曾后悔过?” “小王虽然棋差一招,却也落子无悔。”李诚骏摇着头说:“类似问题其实你没必要问我,问自己就好了,谁让咱们是同一种人呢。” “谁跟你是同一……算了。”凌霄都懒得再否认一遍了,“那王爷夜不能寐时,可曾想到过香消玉殒的两位侍女?” 李诚骏摇了摇头,“让凌姑娘失望了,小王一向睡得很好。便是梦中见到佳人,也不过是温存缠绵,醒后虽然意犹未尽,倒也不怎么留恋。” “你!”凌霄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手足无措。 见她面红耳赤,李诚骏凑近说道:“不如这样,接下来由小王问你。如果在献艺之前,我就知晓了你的身世,又替你报了仇,你可愿为小王效力?” “替我报仇?”凌霄愣了一下,面色瞬间由红转白。 “逍遥楼的过往,小王倒也略知一二,对你们母女的遭遇深表同情。”李诚骏叹了口气。 “你真的愿意帮我?”凌霄似有几分动容,“如果我的仇人里,有人武功盖世或者官高爵显呢?” “便是上官云和季沧海又如何?”李诚骏自负的一笑,随即叹息道:“不过话说回来,在献艺之前就知道你身世的有谁?李承安、左卫和皇兄?他们竟然都不替你出头?” 这一串问题令凌霄无言以对,只能勉强答道:“皇上政务繁忙,世叔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让你个弱女子屡次出生入死,他们却吝啬这么一点儿回报?”李诚骏遗憾的摇了摇头,“原来瞎了眼的不只我一个,咱们俩都没认清谁才值得合作,结果错失了彼此的良机。” 凌霄垂下眼帘,“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可能,还不算晚。”李诚骏压低声音说。 “哦?”凌霄的眼睛亮了,“王爷现在仍然愿意合作?” “合作是双方面的事。”李诚骏翘起一边的嘴角,侧头笑着说:“小王虽有足够的诚意,却也不喜欢一厢情愿。” 凌霄一脸的委屈,“替王爷护住心上人,这样的诚意还不够吗?” “是我们隔的太远,你感觉不到吗?”李诚骏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然后起身绕过圆桌,站到凌霄面前,双手撑在她椅子的扶手上。 凌霄对这个举动颇有些意外,若不是知道对方武功尽失,几乎就要出手反抗了。她一边向后躲着,一边强笑道:“小女子心有所属,还请王爷自重。” “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李诚骏嘴上这么说,却反而俯身贴近对方。 凌霄紧贴在椅背上,挣扎也不是,躲又没处躲。她回避着李诚骏的目光,尽量装着若无其事,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滑过对方胸口。 “哈,你果然早就发现了!”李诚骏反身回座,“我早该猜到,以凌姑娘的冷血无情,方才肯定是在做戏。可小王还是怀有一丝侥幸,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才唐突一试。” 凌霄的目光也寒了下来,“若论冷血无情,小女子自问及不上王爷一成。看王爷两位侍女的下场,合作之事,咱们不谈也罢。” 门外的梅昭听得一头雾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瞬间就谈崩了? 李诚骏仍是摇头,“霸王末路,虞姬殉情,终成千古绝唱。怎么不见有人说霸王冷血无情,兵败如山倒之际,还非要把虞姬带在身旁呢?” “霸王和虞姬是生死不负。可眼下两位侍女已死,王爷却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跟人家相比?”凌霄反唇相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李诚骏反驳道:“难道玉儿和秋儿会希望小王命丧黄泉?” “我不是她们,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也许一切重来,她们仍会不计代价的为你拼命。”凌霄略微顿了顿,又说:“但我想替天下百姓问一句,王爷经天纬地的本领,是否跟武学一样在行呢?” “小王之前的功夫都下在学武上了,若论治世,确实不及皇兄。”李诚骏微微一笑,“但纵然献艺事成,登上大宝,你以为指点江山的人就会是我吗?” 凌霄愕然半晌,忍不住问:“王爷之前锦衣玉食、风流快活的日子不好吗,为何宁愿拼死一搏,也要做个傀儡呢?” 李诚骏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冷冷说道:“因为小王恨啊!” 凌霄一挑眉,“此话怎讲?” 李诚骏问:“你可曾听说,小王幼时,脑后生有反骨?” “不知道。”凌霄想了想,“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多生了个指头,还有人遍体生毛呢。” 李诚骏的目光越来越冷,“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在发现我有反骨之后,父皇再也没有踏足明华宫一步。母妃伤心欲绝,倾尽所有以寻访奇人异士,试图以秘法为我消去反骨。” “哈!哪有那么容易消掉,不过是趁我骨骼尚未定型,用大力按压。我幼年的回忆中,最多就是在明华宫重重的殿门内,在最里面那个阴暗的房间,母妃边哭边用锦帕堵着我的嘴。” “你知道那有多疼吗?不管多少年过去,一回忆起那个情景,我整张脸都发麻。那时我每天都会哭到崩溃,不受控的咬破舌头和嘴唇,直到鲜血混着口水浸透整条锦帕,疼的昏死过去。你猜,明华宫中总共烧掉过多少晾干的锦帕?我告诉你答案,两千零五十四块!” 听着李诚骏断断续续的讲述,梅昭都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知道,这样的事对于一个生在皇家的男孩来说,除了忍受痛楚和接受死亡两条路,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这不是你的错。”凌霄苍白无力的安慰道。 “知道我母妃当年有多美吗?萤儿都不及她的一半,只是哭的时候有些相像。母妃先是因艳冠后宫而遭人妒忌,后又因我而失了父皇的宠爱,之后便受到疯狂打压!”李诚骏看向凌霄:“你从小被人追杀,那种仇恨和自责,应该和我不相上下。” 凌霄被他的话戳中痛处,紧咬着嘴唇才不至于落下泪来。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摇头说道:“可先皇是先皇,当今圣上是当今圣上,这不是你谋逆的理由!” “我话还没说完。在没了反骨之后,我以为一切都会改变,可不管怎样努力,父皇依然对我不闻不问!甚至母妃弥留之际,我顶着大雨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他都借口政务繁忙,不肯来见她最后一面!没错,我是不该恨皇兄,我恨的是这皇位!”李诚骏突然拿起茶壶掷向院中,“我只想知道,这江山有多好多重要,才令他如此苛待自己的妻儿!” 茶壶“叮”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院中随即陷入一片寂静。 凌霄也不禁叹息,心想:自己幼时的遭遇与对方相比,也许还要幸运一些,难怪人都说,莫要生在帝王家。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心中忽然一动,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先皇对你不理不睬,也许是为了你好?” 李诚骏闻听此言,忽而放声大笑,“为了我好?哈哈哈,你这话是认真的?” “你觉得我们幼年的经历有相似之处,所以会是同一种人,可其实你错了。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从来不曾被仇恨蒙蔽过双眼。”凌霄开始领悟到,母亲和义父为何不告诉自己仇人是谁,“我再问你个问题,谋逆是天大的罪名,为何皇上到今天都不下令杀你?” 李诚骏冷哼道:“因为他还没有从我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是原因之一,但肯定不是全部。试想一下,如果你拥兵自重、大权在握,身边豢养了无数死士,此刻是否还有命在?”凌霄略微顿了顿,“站在先皇的角度想,不管反骨的事将来会不会成真,生在皇家,却尽可能让你做一世富贵闲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李诚骏忽然怔住,原本讥诮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两行泪水涌出眼眶。 这么多年,他替自己委屈,为母妃不平,却从未站在父皇的立场考虑过。今日被外人一语点醒,方如醍醐灌顶,原来昔日种种都是自己入了迷障,才会彻底忽略了父皇的苦心。 凌霄起身说道:“小女子见识浅薄,有时候以己度人,可能说的不对。打扰王爷多时,也该告辞了。” 李诚骏闭起眼睛,惨笑道:“当初在卢纪府中,小王曾经戏言,自己遇到‘克星’也许会生不如死,没想到一语成谶。今后山高水远,但愿再会无期。不送。” 凌霄边走边挥手说:“巧了,小女子亦有此意,但盼这次天遂人愿。” 第221章 死地后生(一) 京郊,这一日凭空多了座新坟。 坟很奇怪,不仅因为里面没有棺椁下葬,坟包是从平地堆上去的,还因为新立的墓碑被擦得一尘不染,上面却又空无一字,连死者的姓名都没写。 冉自尘身着一袭白衣,独自站在碑前,轻声说道:“其他人都走了,出来吧。” 不远处有片密林,树干后面忽然闪出一名陌生男子,戏谑的说道:“旁观自己的坟墓,这样的机会倒不是人人都有。不过我得抱怨一句,这坟有点儿简陋啊,连衣冠冢都不算。而且亲弟弟也不做做样子,随便穿套白衣就想对付过去。” “冯夫人说了,按除名弟子的规矩办。这坟已经是淑儿哭了几遭,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冉自尘白了对方一眼,又仔细的端详了一番,“你以后就长这样了吗,会不会太显眼了?” “夏二哥选的,他比较有经验。”那名陌生男子的声音,赫然便是冉云峰。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中却透着明显的笑意,“有长进嘛,我还真担心你开口就叫‘大哥’呢。” 冉自尘苦笑道:“我也希望自己赶快长进。方才淑儿哭晕过去,帮主心疼得不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替他们分担。” “淑儿没有心机,所以千万不能告诉她真相。你最近多陪她散心解闷,等过了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冉云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起码有一点可以略微安心,现在卢纪没了鲜于二使,不得不倚重长乐帮。所以短时间内,田彰不会再打淑儿的主意了。” 冉自尘答应下来,又问:“你现在住哪儿,以后有事我怎么找你?” “我把秘密告诉了伍哥,他安排我在店里当个小伙计。”冉云峰说:“对了,你找机会去钱庄开解一下刘叔,别让他迁怒于凌姑娘和伍哥。这样我藏身于翠云楼,对钱庄也好随时照应着。” “明白。”冉自尘点了点头,然后支支吾吾的问:“你跟凌姑娘……挺好的?” “没什么好不好的。”冉云峰一笑,被面具扯得脸上一阵难受,于是伸手按了按,“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她这次虽然没有再拒绝,但也是愧疚和感激多于喜欢。” “那你还不撒手?”冉自尘皱起眉头,“你以前不这样,对淑儿和帮里其他女子,一向拎的比谁都清楚。” “那是因为,之前我还不明白什么叫情根深种。”冉云峰抬头看着天空,“其实现在我也一样拎的清楚,她虽然心里没我,起码也没有旁人。只要不是敌对立场,再多找机会守在她身边,总会慢慢培养出感情的。退一步说,就算只是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的。” “长乐帮好不容易在京城站住脚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奔,非让自己身陷险境,这叫挺好?”冉自尘深觉不可思议,“你真的觉得挺好?” “从许州回来后,我有时也会质疑自己,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冉云峰看向弟弟,目光很是平静,“但现在翻回头再看,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后悔。我现在做事成熟了,剑法也长进了,还交了一干值得结交的朋友,这样有什么不好?” 冉自尘想了想,“如果你最后都得不到回报呢?” “我说的这些不都是回报吗?”冉云峰的眼神中满是释然,“也许有一天,当你遇上某个人,不是当成妹妹,也不是贪新鲜时,就会明白我的想法了。” 冉自尘摇头说道:“可我还是替你不值。你那么聪明,本该有更好的办法。” 冉云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如果用上心机和手段,也许希望会更大,但我不想那么做。还是那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为了跟她并肩而立,为了能保护她,便是要走过世上最难的那条路,也可以一往无前。” ---------- “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凌霄皱着眉,不耐烦的冲门外喊道。 “凌姑娘稍安勿躁,大人很快就会回来。”守在偏殿门口的侍卫说话还算客气。 “那你们陪我聊聊天,不然我要憋死了。”凌霄抱着肩膀踱到门边,“哎,你们梅领队不仅耳朵灵,记性也挺好的嘛。” “啊?哦……嗯。”众侍卫知道她是左卫的客人,又跟统领相熟,所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他要汇报给你们大人,这我能理解,可他为何不在这间偏殿里汇报呢?”凌霄的眼珠转了转,问道:“你们肯定知道他们仨去了哪儿,对不对?” 这时已近冬季,众侍卫却急得满头的大汗,纷纷求饶道:“凌姑娘,您就少问两句,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哼,轮不到你问,要问也是我问!”季沧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紧接着,他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偏殿门口,“乐毅梅昭进来,其他人守住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众侍卫如蒙大赦。 凌霄顽皮的撇着嘴,笑道:“季大人总算回来了,都商量完了?” 季沧海瞪了她一眼,坐回主座。乐毅和梅昭分立两侧,脸上阴晴不定。 凌霄整了整衣衫,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坐好,俨然一副接受盘问的势头。 “赌输之后,李诚骏要你去救谁?”季沧海问。 “曲如萤,曲怀山那个漂亮孙女。”凌霄说。 季沧海似乎猜到了这个答案,并未表现出意外,“如此痛快的认输,不像你的性格。说,太傅府是不是有别的计划?” “我这人一向愿赌服输,怎么就不是我的性格了?”凌霄又撅起嘴,“别人不知道,季大人难道还不知道?” 季沧海眯起眼睛,“我耐性有限!” “好了知道了,不吃我这一套嘛。”凌霄偷偷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李诚骏似乎很肯定有人要加害曲如萤。曲如萤虽然爱慕虚荣,倒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加上我之前坑过她,对苍山派也略有愧疚,所以才当场答应下来,算是补偿了。” “你还知道什么叫愧疚?”季沧海露出标志性的嘲笑,“还有,别想避重就轻!我问的是太傅府有什么计划,不是问你。” 第222章 死地后生(二) “太傅府能有什么计划?季大人应该知道,我们从来不害人……不主动害人。”凌霄无视对面三人的目光,轻轻咳了两声,然后说道:“以我对三哥的了解,他会按兵不动,毕竟现在人手不够,而世叔的安全又是最重要的。” 提前沐怀仁,季沧海不禁回想起上次见面时,自己被责问的情景,不禁摇了摇头。 凌霄微微露出不悦之色,“怎么,季大人不相信我的话?”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沐怀仁竟会被你骗过去。上次他说,在京城之中,献艺前就知道笑藏刀法的只有三个人。如今回想起来,将你的身世泄露出去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他,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季沧海说。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瞒他那么久。”凌霄得意的一笑,“嘿嘿,可能这就叫‘灯下黑’吧。倒是李诚骏,虽然用了摄魂术,但仅凭只字片语就能说破这件事,着实让我意外。看来我们此前还是低估了他,这人若论计谋,只怕不在武学之下。” “咦,我没听错吧,你开始欣赏他了?”乐毅忽然问。 “呸,那怎么可能!”凌霄撇了撇嘴,“我只是觉得他天赋不错,就这么被废了武功,多少有点儿可惜。” “就这么简单?”乐毅说:“看长乐帮那位,就知道你还是喜欢美男子。” “你别瞎说!”凌霄叱道:“我跟冉大哥就是朋友。” “别说没用的。”季沧海不耐烦的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老实讲,你为何要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好像是小女子的私事,与今日的任务无关吧。”凌霄脸上现出戒备的表情,接着说道:“如果季大人再没有别的要问了,就请放小女子离开,天黑前我还要去一趟东市。” “去东市做什么?”梅昭问。 “买东西呗。”凌霄从怀中掏出一把摔坏的扇子,拿手捋了捋断掉的扇骨。 季沧海立刻认出,那是沐怀仁平日里不离手之物。他先是微微惊讶,而后竟然大笑。 乐毅和梅昭跟随多年,极少见到他们家大人这样笑,不由得暗中纳罕,瞪圆了眼睛。 季沧海幸灾乐祸的笑完,说:“你们俩,去库房给她找一把,就当是今日的奖赏。” “是。”乐毅和梅昭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是机密,于是答应一声,便要出门。 “等等!”凌霄突然叫住他俩,“二位领队要是方便,顺便再送我柄长剑呗。” “不是刚给你打了一把吗?”梅昭奇道。 “冉大哥的长剑丢在无量山庄了,我想给他再寻一把。”凌霄解释道。 季沧海忍不住出言讽刺:“李承安不会清廉到连把多余的剑都没有吧?” “府里的剑都是寻常守卫时用的,成色一般不说,每一把上都有太傅府的标记,所以不方便给他用。”凌霄一本正经的回答着,倒也不恼,看来已经习惯了对方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 “一把扇子一柄剑,没别的要求了呗?行啊。”乐毅都不用看他家大人的表情,爽快答应下来,然后便和梅昭出了门。 不等二人走远,凌霄就转回头说:“季大人一向出手大方,这次就没别的赏赐了?” “你想要什么?”季沧海一挑眉。 凌霄似乎早有准备,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下,便看向季沧海的腰带,“说到李诚骏,我就想起之前跟他交手时,他围在腰间的那柄软剑。那把剑还真是个宝贝,可以说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唉,他被软禁之后,不知那把宝剑流落到了哪里。” 季沧海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腰间,轻哼道:“你不是已经认出来了?” “还真是那把剑啊?嘻嘻,我只见过一次,所以不敢肯定。”凌霄的目光就像抹了蜂蜜,黏糊糊的粘在剑上,“上官统领使刀,田统领是女子,这柄剑也就是在季大人手中,才算相得益彰。不过话说回来,我还从未见季大人用过兵器呢。” “少跟我弄鬼。”季沧海解下长剑,平放在桌上,“你想要它?” 凌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问道:“难道季大人肯割爱?” “你是女子,刀法又强于剑法,要它做甚?”季沧海问。 “送人啊。”凌霄倒也不客气。 季沧海以为她是替冉云峰讨要,忍不住就要嘲讽。可没等开口,他忽然想起一个传闻,不禁恍然大悟道:“哦,据说逍遥楼楼主,喜好收集神兵利器。” “嗯,其实是副楼主喜欢。”凌霄半伏在桌上,用指尖轻轻摸着剑柄上的花纹,“而且我曾听义父提起,他年轻时是用软剑的。送他的话,他一定喜欢。” 季沧海见她无论表情还是神态,都像只小猫,忽然想去摸摸。他抬起手,略微顿了顿,然后拿过软剑扣回腰间。 “哎!”凌霄忍不住伸手想抢,手却勾在了对方腰上。她脸上一红,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撒手站直。 季沧海也愣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的说:“不是不能给你,但你得老实回答问题。” “为什么自己把身世泄露出去啊?”凌霄撅起嘴,“不是我想不说,你容我想想该怎么回答。” “可以。”季沧海点头,“下个问题,这一次,李诚骏的身上有什么?” 凌霄闻言,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她想了半天,最后仍是含混的说:“我其实也不确定,只是大概推测,有什么东西藏在他胸口。因为他靠近我时,斑斓虫忽然拼命往下钻,好像要躲起来。” “不可能,右卫肯定要搜身的。”季沧海摇头。 “上一次的香料藏在帽子里,但这次他没戴帽子。而且他俯身凑近时,斑斓虫的反应最为明显,所以应该是在胸口附近。”凌霄对位置倒是很肯定。 季沧海沉思道:“如果说香料有形,那么这一次,要么是无形之物,要么……” 凌霄也想到了,接口说道:“要么,那东西藏在他体内!” 季沧海眯起眼睛,“会是什么?” 二人沉默片刻,忽然异口同声的说:“他体内有蛊虫!” 第223章 死地后生(三) “李诚骏体内,是什么蛊虫?”季沧海问。 “不知道。”凌霄摇了摇头,“苗疆用蛊的村落不止一处两处,驯养的蛊虫种类更是成百上千。我所在的村寨因为蛊神的关系,更精于排解疑难杂症。所以,能让斑斓虫怕成这样的,就算同样出自苗疆,只怕也是别村之物。” “那你可有办法,知道那蛊虫的功效?”季沧海又问。 “没办法。”凌霄仍是摇头,“除非李诚骏或者施术之人肯说,否则就算侥幸把蛊虫取出,也要内行之人研究十天半个月,才有可能知晓其功用。” “内行之人?”季沧海微微皱眉,“你不行?” “当然不行!”凌霄一脸的无辜,“能在李诚骏身上下蛊的,必定是个高手。而我在苗疆那几年,大部分时间病得浑浑噩噩,根本没办法学蛊术。即便后来有了斑斓虫,我也不过是学了些饲养和驱蛊的粗浅本领,和寨中十岁小童的程度差不多。” 季沧海仍不死心,“那你认识的人里,有谁能解决此事?” “没有。”凌霄回绝道:“蛊神他们都在苗疆找寻斑斓虫,我怎么可能为了个李诚骏,断送自己仅有的一线生机?季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时,正巧乐毅和梅昭从库房回来,季沧海也就没再往下问。 “看看怎么样?”乐毅先递过一把扇子。 凌霄看了看扇骨的材质,扇面的图案,又学着沐怀仁的样子把玩了几下,然后满意的说:“挺好,跟原来那把不差上下,多谢了。” 梅昭递过一柄长剑,“丢的那把有什么记号没?要是这把不合适,我就让人去无量山庄查缴的东西里再找找。” “别别别!”凌霄连连摆手,“他好不容易诈死埋名,再用回原来那把剑,是生怕别人认不出来啊?” “哎呦,瞧我糊涂的!”梅昭一拍自己的脑袋。 季沧海忍不住讽刺道:“有一点我是真的羡慕李承安,起码他手下人都有脑子。” 梅昭面露羞愧之色,低下头去。 凌霄偷偷撇了撇嘴,说道:“季大人这就有点儿得陇望蜀了吧,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季沧海正写着什么,忍不住停笔问道:“此话怎讲?” “如果可以在太傅府里挑一个人做自己的手下,季大人想挑谁呢?”凌霄笑着问:“我三哥吗?” 季沧海露出个奇怪的眼神,不置可否的说:“那又如何?” “手下人聪明有聪明的缺点。”凌霄说:“比如大人受伤那次,如果我三哥在的话,一定会立刻找人顶替大人,绝不会低三下四的去求人,更别说下跪了。” 梅昭抬起头,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乐毅也微微露出感激之色。 季沧海瞪了她一眼,冷哼道:“送客。” “是!”乐毅推开门,“凌姑娘请!” “告辞。”凌霄跟着往外走。 “等等!”季沧海忽又把她叫住,“今日躲过去的那个问题,回去立刻想答案!” “哦,为何要泄露自己的身份嘛,知道了。”凌霄答应一声,向宫外走去。 若不是季沧海提醒,她几乎已经忘了此事。而且她实在想不明白,眼下既要查证献艺阴谋的幕后主使,又要解决李诚骏体内的蛊虫,还有鬼市的余波未了,为何对方非要抓着这些细节不放呢? 乐毅边走边劝:“我的小姑奶奶,下次能不能少说两句?你认识咱家大人这么久,也该知道他的脾气了,何必每次都顶嘴呢?” “喂,你个没良心的,我那不是替你跟梅昭抱不平嘛。”凌霄撅起嘴。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你也该明白,咱家大人跟你一样嘴硬心软。他平时刺我们两句,也是为了我们好。”乐毅说。 “好了,知道了,我下次注意。还有,你别老‘咱家咱家’的。”凌霄白了他一眼。 乐毅笑得贼兮兮的,“上车吧。对了,你要去哪儿,去东市还是直接回太傅府?” “回府。”凌霄打了个哈欠,“折腾了大半日,我也累了。” “那就好。”乐毅点点头,“我们送你去哪儿都行,倒不是嫌麻烦,就怕你身上有伤,东奔西跑的太辛苦。” “数你会说话!”凌霄笑着钻进马车,又从车窗探出头来,“你回去吧,让他们送我就行,你家大人肯定有正事要商量。” “还是咱家凌姑娘善解人意!那我就不远送了。”乐毅挥手让马车前行,最后又提醒道:“大人嘱咐你的事,可千万别忘了!” “哦。” 乐毅回到偏殿时,季沧海已经写满了两页纸,正一边检查一边问梅昭:“你以前不是反对得最激烈嘛,怎么被她说了两句好话就改变主意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梅昭赶紧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她跟李诚骏的对话不像装假。” 乐毅趁机解围道:“大人,属下也有一事不明。跟这只小狐狸相比,咱们直接同太傅府合作岂不更好?” “你竟能问出这个问题?”季沧海把纸折起,揣入怀中,“你觉得,太傅府会听命于左卫吗?” “应该……不会,属下明白了。”乐毅说。 “不,你不明白。”季沧海摇了摇头,“能问出这个问题,证明你动过脑子了。” “啊?”乐毅略显不安,不知道他家大人说的是不是反话。 “你们觉得,放眼整个天下,李承安肯听命于谁?”季沧海问。 “依属下看,太傅府只会听命于圣上一人。”梅昭说:“可这是好事啊,为何反倒造成双方无法合作了呢?” “问的不错。你俩怎么忽然开窍了?”季沧海脸上不禁露出喜色,“好事是好事,只可惜,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事。就拿太傅府来说,无懈可击、铁板一块,好在有这小狐狸在,才给他们留了一处破绽。” “属下不明白。”乐毅问:“大人的意思是,无懈可击不好?” “这个问题你们自己去想,实在想不通了再来问我。”季沧海站起身,像是对他俩,又像是对自己说:“不仅没有风险,还可以利用到太傅府的资源,跟小狐狸合作有什么不好呢?” 第222章 死地后生(四) 时已入冬,太傅府的后山林中,树叶俱已落尽,远远望去甚是空旷。 也正是因此,风中传来的猎猎挥剑声才分外清晰。 冉云峰一套清平剑练完,习惯性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这才想起脸上带着面具,不禁苦笑着摇摇头。这几天他苦练清平剑法,却总觉得进境不够快,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他转过身,想问问凌霄差在哪儿,却见她斜倚在大石上,裹紧厚厚的披风,正默默出神。 冉云峰见她脸色苍白,神色也略显委顿,心知她内伤未愈,是强撑着陪自己练功的。他感激的走上前,握住她披风下冰凉的手,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凌霄微笑着抽回手,递过一块方巾,“对了,你真的不用去翠云楼了?” “伍哥怕清泉他们看出破绽,让我晚上过去,当值夜的护院。”冉云峰边擦汗边说。 “伍哥心细,你先委屈一下,听他安排,等以后想到更好的办法再说。”凌霄指着左卫给的长剑问:“使的顺手吗?不行再换一把。” “不用,这把就挺好。再说,一个酒楼护院用的剑太好了,反倒容易惹人怀疑。”冉云峰挨着凌霄坐下,觉得身上和心里都暖暖的。 二人聊了几句,凌霄又陷入沉思。 “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冉云峰看出她面色不对。 “我在想左卫的问题,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凌霄皱起眉头,“我在那件事上有私心,所以不能实话实说,必须编一套托辞。” “编瞎话?”冉云峰笑着说:“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 “讨厌!”凌霄推了他一把,“我最多是不说,何时编过瞎话骗人?” “开个玩笑嘛,没说你骗我。”冉云峰哄道:“就是看你愁眉不展,想逗逗你开心。不然,你告诉我问题是什么,咱们一起想啊?” “我知道你想帮我,不过这件事从东瀛使团献艺到无量山庄,过程复杂不说,还涉及皇家机密,我属实不方便说。”凌霄略微顿了顿,又叹息道:“而且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季沧海为何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呢?” 冉云峰见自己帮不上忙,多少有些失落,但仍尽量提醒说:“要不你换个角度想想,左卫究竟想从你这里听到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哎,这倒是个好办法!”凌霄拍手赞道:“冉大哥,还是你聪明!” 冉云峰重又高兴起来,“你看,把我留在身边是有用的,对不对?” 他俩正说笑着,从太傅府的后门忽然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梅昭。 凌霄不禁一愣,猜测是左卫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因为梅昭的神情比平日更加严肃。她再向梅昭身后望去,除了太傅府的护院,还有一人是生面孔,看衣饰是宫里的太监。 “难道皇上出什么事了?”凌霄心中狐疑。 “凌姑娘。”梅昭上前一抱拳,“圣上急召你去御书房一趟。” “急召?”凌霄眼珠转了转,“我去告诉世叔一声,便跟你们走。” “不用,我们已经禀告过太傅大人了,你直接跟我们下山便是。”梅昭说。 “这么急?”凌霄本来还在将信将疑,却见几名护院冲她点点头,也只得相信。 冉云峰也觉得这召见来的蹊跷,下意识的拉着凌霄不放。 凌霄见他手心里都是汗,笑着安慰说:“放心,既然世叔知道,就不会有事。你怕什么,怕陛下看上我啊?” 冉云峰也知道留不住人,只好说道:“那我去沐三哥书房里等你,你早去早回。” 凌霄答应一声,便跟着梅昭一行人下山,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一路无话,是真的无话。梅昭像平日里一样严肃,骑着马走在前面,连头都不回一下。 凌霄也略感紧张,几次从马车中探头出去,却又顾忌同车的太监,终究没敢开口询问。 见她张口结舌的样子,那名太监反倒先说了话,“我看陛下今日心情很好,所以凌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是那就好。”凌霄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上次面圣的经历让她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天心难测,什么是喜怒无常。 进了宫门,那名太监就去了另一个方向。 凌霄跟在梅昭身后,见四下再无旁人,边走边试探着问:“以前不都是乐毅过来找我嘛,今天他不当职吗?” “他在。怎么,对我不放心?”梅昭哼了一声,“你也不用拐弯抹角的,面圣之前,想问什么赶紧问。” “皇上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凌霄直奔主题。 “不知道。”梅昭摇了摇头,“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一问你就说不知道,这还让我怎么问啊?”凌霄撅起嘴。 “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他让你不用担心,应该就不是什么坏事。”梅昭也不恼,只是提示道:“你不觉得,今日传你进宫的阵仗有些奇怪吗?” “没觉得啊。”凌霄仔细的想了一会儿,仍是摇头道:“哪里奇怪了?” 梅昭知道,她是不熟悉宫里的规矩。换做别的官员,看见左卫和内臣同时传召,又连家人都不让见一面,只怕吓尿裤子都有可能。 “哎呀,你憋死我了,到底哪里奇怪了?”凌霄拽住他的衣角。 梅昭甩开她的手,小声问道:“那太傅大人和沐校尉有没有交代过,你这次面圣要说什么?” “什么?世叔他们早就知道我要面圣?”凌霄大吃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家常打扮,“他们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梅昭看她的样子倒不像装假,说道:“没交代也好。至于有什么奇怪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啊?那……好吧。”凌霄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但以她对梅昭的了解,对方说话极为靠谱,而且今日对她的态度也极为友善,不像以前那么拒人千里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来到御书房门口。 不知怎的,凌霄的眼神忽然收缩了一下,似乎本能的升起警戒之心,“为什么会觉得那里面有危险?” 她随即咬了咬牙,既然已经到了,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这么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