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御清锋》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一章 应是故人来 尽管已是二十五六岁、不再是啥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了,此刻的屠诗还是有些紧张,只懂得在镜子前磨磨蹭蹭。镜子里好一个高大男子,眼眸很亮,鼻子很直,短发显得十分精神,虽然这脸没什么特色。 发型?衣领?好像都没问题啊……不,仔细看看还是不妥。休闲点可以吗?还是穿西装?啊……不行,要是只有我穿西装那不就被人笑死? 屠诗的表现这么奇怪,只因今晚是同学聚会。 虽说约好二十年后再相见,但是不知哪个沉不住气的(好像是陆灵川)在班级群里提议“不如五年吧,二十年的话老子不知还在不在”,结果大家全票通过,这才催生了今晚的同学聚会。许多在外地打拼的同学也赶了回来,难得人齐,不去一次可不行啊。 就这件吧。屠诗骂了自己一句“婆婆妈妈”,抻了抻格子衬衫的衣角,走下楼去。 一离开隔音良好的房间,“加血”和“这边这边”的喊声便传进耳里。这是他开的霸王网吧,虽然不是很赚钱,但养三四个他是没问题的。因为是单身,所以屠诗干脆就住在网吧二楼,吃饭时就回家里蹭老爸老妈的饭菜。 和网管打了招呼,屠诗随便选了一辆载客摩托,便直奔花园酒店而去。相胜市里最多的是载客摩托,价格超级便宜,基本上两块到五块就能去到市内任何一个地方。就算当了老板,屠诗也舍不得搭出租车,还是贪恋着这适合劳苦大众的交通工具。 屠诗看着一路景物,心思却飞回从前。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 临近高考…… “屠诗,不准再看这种书了!” 班主任晃了晃手中的盗版书,对全班同学语重心长:“现在是最需要抓紧的时间,你们要好好学习,不要荒废了自己的人生!” 屠诗眼巴巴地看着那本网游小说,心中哀叹:押金10元啊!足足能看20本书啊! 同桌陆灵川嬉皮笑脸,低声说:“谁叫你居然敢在她值班的晚自习看小说!你不是明知道她最喜欢从后门偷袭的嘛!” “唉!这时候只能拜托柳大才子了!” ………………………… 那时青春,不知愁滋味,真好啊。 很快便来到花园酒店,按下电梯按钮,屠诗来到包厢外。他吸一口气,打开大门—— 啊?怎么空荡荡的。 “哈哈哈,你不是又走错路了吧!” 正傻眼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屠诗回头,那张戏谑的笑脸不是陆灵川是谁?陆灵川很用力地甩着两手的水,看来是刚从洗手间出来:“你知不知道,我超级羡慕你啊,老是走错路,就算在高中也能随便跑进女厕所。” 听到这句话,屠诗顿时想把同学聚会变成陆灵川同学的追悼会。他极力忍下这个冲动,大声道:“去去去,我只不过是一时心急才走错嘛。你赶紧带路。” “嘿!今天来的人不少!”陆灵川马上摁着屠诗的肩膀(还顺手擦了几下),带他走到走廊尽头。 这一次开门果然是对了,喧闹和嬉笑扑面而来。虽然来的只有十来人、刚够坐一桌,但是屠诗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傻瓜。那些岁月中的人像是一个个暖流注射器,让他心田暖得快要融成海洋。 剃成平头的柳晗时十分显眼。他笑着点点头,举杯示意,众人齐齐拿起杯子站起,直刷刷地看着屠诗。一股豪气上涌,屠诗也快步走到桌边,举起事先斟好的酒杯。 “干杯!” ………………………… 不知第几次被没收书之后…… “给你,以后别看了。”有“大才子”之名的柳晗时将教材与辅导书之间夹着的小说拿出来,平静而隐秘地塞入屠诗抽屉。老师没收课外书之后都是往抽屉一扔便忘到九霄云外,而身为学习委员、能自由出入老师办公室的柳晗时是唯一能将之取回的男生。只不过,他向来只帮屠诗取书。 屠诗哈哈一笑:“太谢谢你了!放学请你喝汽水!” “不要。” “那……我把我昨天刚开的‘诸葛亮’给你?” 本来毫无七情六欲的柳晗时一下子就激动了:“‘诸葛亮’!你竟然开到诸葛亮!” “是啊,我也没想到!老板说他卖了这么久干脆面,还是第一次看到‘诸葛亮’!有个初中生说拿十五块钱来买,我都没答应。” “干嘛不答应?” “因为是留着给你的嘛!” ………………………… 酒过三巡,屠诗的脸已经有些红了。他的酒量本就不行,更何况此刻以时光佐酒,更易醉人。他解开最上面几颗衬衫扣子,嫌空调不够力。 之所以柳晗时能被一眼看到,是因为以前那个留着刘海的靓仔忽然变了平头。柳晗时还是那么一副木头样子,可屠诗能看出他的开心——这家伙已经开始对瓶吹了! “今晚过后,还有十五年。”放下瓶子,柳晗时忽然道。 众人都有一丝黯然。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再聚首,却是不易了。 陆灵川咳嗽两声,道:“不如我们一起玩网游吧。” “大哥,拜托你正常点好不,我们可不是高中生了啊!我还要上班!”一人嚷道。 “听我说完嘛,玩《乾坤》。” 那人还想接口,屠诗砰地一拍桌子:“也对啊!《乾坤》!” 在这个月底,大型——不,该说是巨型——网游《乾坤》正式开始公测。这款网游是由各个国家的顶尖游戏公司联手打造,并运用了第一次面世的全息头盔为游戏必备工具,试图营造一个栩栩如生的虚拟世界,堪称时代杰作!身为网吧老板的屠诗当然知道这个游戏,也为此激动不已。难道不让人激动吗?网游小说里的情节终于成真了! “我们来玩游戏吧,就玩《乾坤》!” 屠诗站起来,脸庞通红,敞开的胸口热气蒸腾。他按着桌子,大吼道:“在这个游戏里,大家随时都可以见面,哪怕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想见时就上线,要睡觉了就下线!干嘛等到十五年二十年后啊!” “我同意。” 柳晗时接过话头,眼神炯炯:“我回来,也是为了玩这个游戏。” ———————————————————————————————————— “嘶……” 头痛。 屠诗起床时恨不得撕开自己的脑壳。他强迫着自己起身,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这才好好清醒一下,拿过杯子刷牙,同时赌咒再也不喝超过一瓶了。昨天晚上很明显是喝多了,可是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呢? 这个疑问,在他下楼的时候就解开了。 网吧里,柳晗时正坐在一台机子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这一下就说得通了——身为死党的柳晗时背他回来的。不仔细看,还注意不到柳晗时身上一条条肌肉,这小子什么时候转型了?对了,当兵的人嘛,转型很正常。 “早啊。”大大咧咧地,屠诗往柳晗时身边的空位子一坐。 “早啊,话说你这个时候该吃午饭了吧,醉得可真厉害啊。”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柳晗时瞥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屏幕上。 屠诗装傻,也赶紧看向屏幕。眼前赫然是《乾坤》的官网,版面上可以选换六种语言,方便不同语种的玩家浏览。虽然眼前的尽是一些屠诗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资料,但柳晗时看得津津有味。 “居然是每个国家一个服务器?那就是说,在游戏中我们不会碰到外国人喽。” “如果是旅居中国的外国人,倒是可以选择在中国服务器登录的。华侨、华裔可以选择中国服务器,也可以直接选择所在国服务器。”柳晗时道。 中国服务器名为“华夏”,中国玩家的大地图就是“华夏大陆”,是一个富有中国仙侠特色的世界——官网上是这么说的。那到底是“仙”还是“侠”?屠诗腹诽道,网游公司总喜欢搞些模棱两可的说法,给自己留退路。 职业自行探索,种族自行探索,地图自行探索……什么都是自行探索,屠诗腹诽的质和量都已经连番爆表了。不过游戏里的那些景色倒是让他心痒痒的,比如云开虹现,比如雨后花露,比如雾中山林……一个个真实感媲美照片的游戏场景都在美工这块儿下足了功夫,不该是人间所有,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派诗情画意、美得无可挑剔。而某些特殊场景也是在恐怖程度上火力全开,阴森得让人冷汗直流,要是在这些地方跳出一个小怪,肯定把人吓出心脏病。 “笨,心脏病患者是要在医师指导下玩这个游戏的。”柳晗时冷哼一声,对此表示了对屠诗同学的鄙视。 《乾坤》除了是第一个多国联手打造的游戏之外,还是第一个运用了全息头盔的游戏、第一个采用了官方货币兑换系统的游戏、第一个被世界电子虚拟竞技赛批准的角色扮演类游戏,这么多个“第一”堆起来,虽然不说是后无来者,但起码是前无古人了。就算在电子竞技开始成为热门职业的今天,《乾坤》也是具有相当程度的意义的。 离《乾坤》公测,还有三天。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章 游戏开幕 清醒梦(luciddreaming)是在做梦时保持清醒的状态,又称作清明梦。清醒梦跟白日梦并不相同,清醒梦是做梦者于睡眠状态中保持意识清醒;白日梦则是做梦者于清醒状态中进行冥想或幻想,而不进入睡眠状态中。清醒梦一词首先由荷兰医生frederickvaneeden在1913年提出。在清醒梦的状态下,做梦者可以在梦中拥有清醒时候的思考和记忆能力,部份的人甚至可以使自己的梦境中的感觉真实得跟现实世界并无二样,但却知道自己身处梦中。 ———————————————————————————————————— 三天时间稍纵即逝,今日下午2点《乾坤》公测。屠诗早就准备好全息头盔、零食、饮料等打游戏必备之物,1点半就消息所有熟人(陆灵川:“喝别人喜酒,没空,你们先玩吧!”),摩拳擦掌。 1点50分,屠诗忍不住戴上全息头盔。这玩意儿就跟摩托车头盔一样,但封闭性比摩托车头盔强,几乎全覆式,只露出口鼻以供呼吸。戴了之后两眼一抹黑,虽然可以正常眨眼,但感觉很怪。玩游戏时该不会一直戴着这东西吧?不过幸好也不重。头盔价格不菲,大概就因为这轻便却坚固的新型材料。 伴随着优美的音乐,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耳畔响起(还是立体声):“您好,欢迎来到《乾坤》的世界。我们即将进入游戏。《乾坤》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广告吗这是?不过女声太好听了,哪怕念广告也让人心旷神怡,所以屠诗也没有太介意。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点困,感觉女声越来越飘渺,越来越不真切…… 1点55分。 这个显示1点55分的电子表是突兀地从屠诗的视野中跳出的。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说怎么有数字在眼前浮动,还伸手去抓,这才明白是虚拟梦境中的“全息投影”!太神奇了吧! 像是为了让眼睛已适应黑暗的玩家们不被刺瞎狗眼,柔和光芒展开,一幅黑白山水画卷呈现;山水动了起来,继续有了颜色,由画卷形成cg;光与影开始生动,渲染效果渐渐消失,cg形成三维图像;些微的风声与鸟鸣掠过,立体环绕声与三维图像构造出一个十分真实的世界;这还不算完,淡淡的青草芳香飘过鼻端,带来一阵惬意…… 这游戏做得太好了! 屠诗正感动中,忽然觉得双脚有些酥麻。他习惯性地“低头看去”,看见自己光着的双足正踏在草地上。他懵懵懂懂地抬起一只脚,再踩下去,顿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触觉都可以模拟出来吗?!他忍不住蹲下去,伸手揪那些草叶,手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无法相信这片草地并非实物。他仔细端详手上半片草叶,草叶纹理清晰细腻,实在精致!他忽然想摘下头盔看看自己的手有没有在动,虽然他知道身体不会跟随游戏角色动作而动——这是说明书上写的。玩家会被催眠到“清醒梦”的状态,意识中自身的行动并不会影响现实中的身体;当玩家身体需要进食、休息、排泄时,传递到大脑的信息也会与《乾坤》系统同步,提醒玩家退出游戏。 玩《乾坤》不需要键盘,也无法边玩边吃喝,事先准备的饮料与零食全无用武之地。屠诗这才发觉自己又犯傻了。 “您好,欢迎来到《乾坤》。”方才进行催眠的女声响起:“请输入您的角色名字。” 看着面前虚浮的透明面板,他心想:是怕出现多音字的情况吧?便手写了“御清锋”三个字。在他玩的每个游戏里,他只玩战士,也只用这个有中国古风的名字。 “名字无重复,可以使用。” yeah!幸好没重名的! “请选择您的种族或是随机选择。” 屠诗郁闷。现在唯一可选的种族就是人族,系统还要多此一举吗?他点了随机选择,面前人物剪影飞速变换,最后还是定格为人族。 “请选择您的相貌。” 看过官网介绍,屠诗知道角色相貌默认为证件照,当然玩家可以提交生活照或艺术照的电子相片,也可以在五官上进行一定的微调。他不无恶意地想,若果提交的是侧着脸的自拍照,会不会也默认为角色正面的?那岂不是大小眼?如果还有嘟嘴鼓腮呢? “默认为证件照。” “创建人物,确认。” “即将进入游戏。” 老套得就像小说里常说的那样:一阵白光闪过,屠诗面前就换了景象。他面前都是人,男女都有,几乎都穿着新手装。忽然又有个玩家在他身前刷出,那后脑勺大得,吓得他退后两步,于是后面人嚷道:“哎呦妈啊,大哥你踩我脚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屠诗赶紧挪开脚板。 对方也没生气,在犯嘀咕呢:“哎呦妈啊,还会疼!这游戏贼先进了啊!” 屠诗踮脚,仗着身高优势扫视一圈,发现某处上方有一行大大的绿色字,写着“村长郑古水”,心想那一定是可以领任务的npc,心里一兴奋就什么也顾不得,便往前挤。其他玩家也不是傻的,早把村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都看不见村长人影,只听见他几乎被淹没的呼喊“哎哎别挤别挤,一个个来”,以及铺天盖地的各种方言:“我要接任务!你丫的让一边去成不?”“滚水,滚水!大佬唔该你借下!”“侬挤啥呢!素质晓得伐?” “都给我滚!” 一声咆哮吸引了屠诗注意力。只见玩家们一个个身不由己地飞到半空再重重摔下,瞬间就清出一条道路。将玩家摔出去的并不是什么膀大腰圆的力士,而是一个身子干瘦、须发斑白的老人,他穿着一身不知什么朝代的破旧皮甲,细胳膊细腿(左腿还是瘸的),头盔没系好绊子,怎么看都是急匆匆赶来;他鸡爪一样枯瘦的手准确无误地揪住挡路玩家的衣领,丢起一米八的成年男人也毫不费力。玩家们惊为鬼神,纷纷避让。 保长封由京:??级,人族(人族)。大新屋村的保长。擅长技能有【????】、【????】。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噢!看到npc的资料了!屠诗忽然反应过来:只不过是有了“想看看这人是谁”的想法,就能看到大概资料!可惜看不到攻击力血量等数值,不知道有无技能和道具可更进一步……再看看其他玩家,只能看到id,大概看玩家与看npc是不同的,又或者当前玩家都是新手、无资料可供查阅。 另外这个新手村原来是有名字的,叫大新屋村,是数以万计的新手村中其中一个。 碍事的玩家都被甩出去之后,村长终于显露了身影,是个死死搂住烟枪、脸色发白的老头子,全身衣服被揉得皱巴巴的,发髻也乱了,要是保长封由京没过来恐怕他内裤都会被扒光。郑村长听见周围响动,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哭爹喊娘地躲到封由京身后,看样子心灵已饱受摧残。 村长郑古水:??级,人族(人族)。大新屋村的村长。擅长技能无。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保长咳嗽几声,吼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一个个规矩点儿!你们爹妈没教你们尊老爱幼?” 一个玩家壮着胆子喊:“我们要接任务!” “接你爹的屎回家玩儿去!”封由京怒目,唾沫星子乱飞:“一个个跟土匪一样,信不信我灭了你们!” 有人不满了:“他妈的,npc拽什么拽?” “还敢喷粪?我今天做回好人,代你爹管教管教你,省得你日后口无遮拦惹上仇家,白白丢了性命!要记住,一切都有规矩!”封由京两步踏出,揪着那玩家衣领就是啪啪两巴掌。那玩家脸都肿了,痛得大骂,便又遭了几巴掌,怎样挣扎都无法反抗。封由京这老头子火气太重,人家骂一句他就打一巴掌,打得别人不敢再骂才罢休。 人群中窃窃私语:“这游戏怎么这样啊?”“我去,原来痛觉程度不能调的,被砍了岂不是痛死?”“10级对1级当然等级碾压,这老家伙其实也不算什么,看着厉害罢了!” 保长环视一周,眼神凶厉,看得玩家们噤若寒蝉。村长这才有了底气,四面作揖,喊道:“诸位壮士,听小老儿一言,都别急,都别急啊。我们大新屋村只不过是个小地方,留不住诸位这些人中龙凤,想必诸位也不会和乡里乡亲过不去。大新屋村里你们随处可去,只要到了10级,连天下都可闯得!小老儿这里确实有几个圣上交待的任务,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听取详细介绍”吗? 系统提示:任务“听取详细介绍”,任务要求:听郑村长讲述新手相关事情。任务无期限。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章 听取介绍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听取详细介绍”吗? 系统提示:任务“听取详细介绍”,任务要求:听郑村长讲述新手相关事情。任务无期限。 屠诗欣然点了确定。玩家们纷纷席地而坐,视野干净了,屠诗这才发现周围黑压压一片足有一百多人,登录点大概是村子里最大的空地,才能勉强容下这么多人。 见众壮士没有异动,郑村长拍拍身后一块大青石,坐上去点着烟袋,笑道:“谢过诸位赏脸。先说这天地,我们脚下的乃是华夏大陆,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宽九万九千九百九十里,古名九州。据说太古洪荒有神人铸就九州鼎,镇压我华夏万万年气运,这才有今日中原盛世!”他说得来劲了,眉飞色舞的,声音也大了许多。他不愧是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 玩家们不太买账,抗议道:“说重点!” 一直站在村长身边的封由京立刻用眼神重点关照几个刺头。 不知是否太过投入以至于无视了玩家,村长美美抽了口烟,继续道:“今年乃是世积十六年,圣上英明,国富民强,八方来朝。不是小老儿吹嘘,具体情况如何,待诸位壮士离开大新屋村便知。” 有人举手:“怎么离开村子?要升到10级?” “这位壮士说得不错。虽说我大衍王朝国富民强,但圣意未能通达天下,外面凶险,有伤人猛兽,有劫财盗匪,诸位还是准备万全才作打算吧。待诸位到了10级,就可向小老儿领取路引。” “怎么升级比较快?” “这个,诸位可以多与村民交流、体会此地人情世故,也可在村子附近剿杀山猪、毒蛇,锻炼武力。早在三月前便有官差送来一批木剑、布衣,作为诸位壮士的初始装备,这也是皇恩浩荡,诸位不可不铭记五内啊!”村长向一个方向拱了拱手,那大概就是皇帝所在的方位。 新手装备是皇帝发的?这游戏很有意思啊,圆滑地解释一些设定,试图让玩家更有代入感,这是很多游戏都做不到的,毕竟别的游戏都只为了捞钱,重要的是装备酷炫程度,剧情找初中生随便写都可以。阅尽网游的屠诗对《乾坤》这一套很受用,就不知其他玩家是否也一样看法。 很多人翻找储物囊——角色随身仓库,拿出木剑就嚷开了:“怎么不是铁剑!这玩意儿连鸡都杀不了吧?” “诸位壮士莫急,铁制兵器犯禁,只有10级之后才可佩带。” 木剑:剑类武器,物理攻击1——5,攻击速度中,负重5,耐久度100%,要求1级。 将木剑装备在手试着挥舞一番,屠诗心想,10级前限制太多,看来10级之后才是正戏。自己的角色状态还是新手,大概10级后就能转职成战士吧。哎?木剑的属性界面右下角还有个选项,写着“详细属性”?他闲着也是无聊,点开一看,小字密密麻麻一片—— 木剑:[材质]榉木,[其他材料]无,[长度]70cm,[宽度]8cm,[高度]2cm,[体积]1120cm3,[重量]884.8g,[密度]0.79g/cm3,[状态]全新,[制作者]开物坊宋亚峰,[备注]普通。 靠,又长又臭,看了就头大!有必要写这么详细吗! 村长又絮絮叨叨讲解了许多,比如玩家有饱腹度、耐力值和体力值。一切行动(包括跑、跳、攻击、闪避)都会消耗耐力,消耗过度后必须适当休息,否则容易进入“脱力”状态;饱腹度影响耐力值,吃饱喝足可以回复耐力;体力值即是血量,体力值为0就死,然后复活。10级前死亡不掉级,复活点就在大新屋村的空地。 玩家拥有“力量”、“敏捷”、“智力”、“体质”这四个大属性,还有“体力值”、“法力值”、“耐力值”三个小属性,每升一级,能获得五点自由属性点,来随意加强。在四大属性中,力量、敏捷和智力的其中一项到两项,是很重要的;而加强体质的话,会影响体力、法力以及耐力。10级前没有法力显示,估计要转职后才有,所以村长没有说得太详细。每个玩家初始属性都一样,让屠诗大为可惜,如果能像小说里一样扫描身体,自己的初始力量与体质肯定比其他人多(假设其他人都是宅男),能赢在起跑线。 “这次壮士数目之多也出乎朝廷意料,户部一时筹措不足,使得诸位身上只有10铜钱,满打满算只能买10个馒头,这10钱想要闯荡天下当真是痴人说梦。小老儿有个建议,诸位可去找村民做点活计,或者将打猎得来的猪肉、蛇肉卖钱,赚得旅资好早日离去,毕竟小老儿手上的路引也不是白送的。” 玩家们怨声载道:“坑爹啊!买药钱都不够!”“目测有富二代直接线下转账买钱!”“很可能有人借此骗钱哦!” “最后要说的就是村子后山黑水潭有只凶物,黄二家的牛就是被那凶物吃的,壮士们万万不可靠近,免得误了性命。据前些年游历至此的一位天师说,凶物活的年头太长,即将成精,常人拿它不得。” 屠诗和其他玩家眼睛一下就亮了:新手村boss!多少网游小说里,主角的第一把神器或者是第一个神兽宠物蛋就是从这boss身上收割的!哎好像也不对哦,主角应该是登录游戏时就已经拿到特殊奖励——没办法,主角如果不是第一个登录的,也是第9999个登录的,这幸运号码不收神器空间手镯都说不过去!既然登录时没那个中奖的命,怎么也得在boss身上捞回来!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听取详细介绍”完成,获得奖励:经验值若干。 拿到最重要的情报后,玩家们纷纷起身赶去打怪,一刻也不想停留。有几个心思缜密的倒是凑过来向村长问了附近地貌与村民情况,看来是志在任务;还有几个奇葩也许是抱着“怪人必有隐藏任务”的心理跑去找保长封由京,被喷了一脸唾沫,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屠诗也起身,走路摇摇晃晃,不能走直线。他还不是很习惯脱离键盘的操作,步子要么迈得大,要么迈得小,有时还差点绊倒。其实不仅是他,那些急着要走的玩家也出现好多个滚地葫芦。大家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努力适应新身体。当然也有人例外,上手十分快,简直玩惯了这类游戏似的。 就这样,在跌跌撞撞中,玩家们开始认识大新屋村。 大新屋村总人口七十多人,数目接近“壮士”的一半,村民以农民为多,医师、稳婆、猎户、樵夫各只得一位。村里大多是茅屋,简陋平凡。因游戏与现实时间同步,天近黄昏,正是饭点,处处炊烟升起,柴火味儿与饭炊味儿弥漫在空气中,和猪牛等牲畜的粪便气味混杂在一起,这就是乡村的味道。嗯,还有一些雄黄味儿,村长说这是用来驱蛇的。 “别打我家的鸡!他奶奶的,老子和你拼了!” “你进来干嘛?想对我婆娘做什么?!” “保长,你给我评评理!这人忽然闯进我家,翻我家柜子!可怜哪,我婆婆祖传的手镯被他打烂了,我还怎么活啊!婆婆啊,我对不起你啊!” 玩家和npc相处得并不愉快。玩家以为自己是上帝,可以胡作非为,觉得npc的鸡都该给他们换取经验值,觉得npc家里的财物都是给他们用的。大新屋村的npc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哪里想到这帮壮士竟如土匪,双方冲突不断,不打起来都算谢天谢地了。 保长老爷子听得这番民怨,那表情精彩得,说吹胡子瞪眼都嫌描述寡淡。他点了几个年轻村民,从村头走到村尾,硬是把所有犯事儿的玩家都揍了一遍,有毁人财物的就没收其钱财,谁敢抗议就一大嘴巴子抽过去。村民们将娃儿都拢回家里,关门闭户,警惕这群从天而降的“壮士”;玩家都窝着一肚子火,纷纷嚷道“什么破游戏我不玩了”,有几个说到做到立即下线。 屠诗没去打怪,因为怪物数量真心不多,玩家一多起来分配得更不平衡。据农夫说山猪最近出现得少了,而且它们机警,要等晚上无人才来啃食庄稼,没有陷阱帮助,新手玩家根本拿它们没办法;而毒蛇倒是多,草丛里简直步步蛇窝,也不知为什么村子外头那么多毒蛇,多得已不符合常理,与屠诗今日所见有冲突感,明明这是个设定很合理的游戏嘛。毒蛇毒性猛烈,能造成“中毒”状态(让人持续掉血),没有解毒药的玩家死了一次又一次,让旁观的屠诗好生掂量,不敢妄动。 打怪不成,那就先做任务吧。屠诗到处串门,连流青鼻涕的小屁孩都不放过,逮着人就聊,楞是聊了一大堆东西。他惊奇地发现,随着他获得的信息增加,npc的个人资料也在不断完善。 保长封由京:10级,武者。封由京曾在军中服役,三十年前因腿伤不得不告老还乡,至今仍引为憾事。膝下两子一女,算是老有所依,但仍不安心养老,担任大新屋村的保长,农闲时节便带着年轻人演练把式。与郑村长是多年好友。为人面冷心热,脾气稍显暴躁。口头禅是“一切都有规矩”。擅长技能有【长兵器专精】、【黑虎掏心】。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村长郑古水:10级,文人。郑古水是大新屋村村长。老好人一个,最喜欢做和事老、调节邻里纠纷,可惜村里常年和睦,英雄无用武之地。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当年考乡试时因沉迷神怪志异落榜,如今仍未反省,常与孩童讲述志异。好一口旱烟,曾说可无酒无肉,切切不可无烟。擅长技能无。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小子!”再一次看见屠诗在面前溜达时,封由京喊住了他。老爷子声音太威武,害得屠诗以为自己要被揍,还抬脚准备逃跑,谁料老爷子下一句话是:“我这儿有个任务,你做不做!”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章 雄黄 “我这儿有个任务,你做不做!” 封由京老爷子不是对玩家看不顺眼吗?别的玩家都没能领到任务,就自己能领?屠诗谨慎地问:“什么任务?” “躲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给我过来!我观察你一阵子了,发现你还算个正经人,应该能办妥这份差事。你拿着这些雄黄,再将村子走一遍,看看哪儿没洒上的就洒上!还有,那些长虫能从树枝上落下,你给我警醒点儿!” 看来这是跑腿任务啊,应该没有危险。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慎防蛇虫”吗? 系统提示:任务“慎防蛇虫”,任务要求:在村子周围撒上雄黄,让蛇虫不能渗透进来。布置完成后一小时内不能有村民或家畜被蛇咬伤。 封由京递出一个皮制手套和一袋子雄黄:“雄黄有毒,这手套先借你使用,若这趟差事办妥了,手套就送你了!” 皮手套:手套,物理防御1——1,负重1,耐久度100%,要求1级。 屠诗毫不介意这是最普通的白板装。跑个腿就能收获一件装备,简直划算啊。他戴好手套,问:“保长,为什么村外那么多毒蛇?” “我哪里知道!”保长在屠诗屁股上踢了一脚,只因他瘸了一腿,重心不稳,这脚害得他身子趔趄,还要屠诗赶紧扶住才没摔倒。“快去!一切都有规矩,就是有只鸡被咬死了,我也要拿你是问!” 于是屠诗再次逛村子。他发现这个任务真是为他而设,毕竟他已经初步掌握了村子结构,知道村子的大致范围,比其他玩家有优势。 大新屋村是个小村子,既不繁华又不是要冲之地,没有城墙这种说法,连院墙都少见,村民们顶多是为了防山猪啃食瓜果或者防鸡鸭乱跑而造了篱笆。屠诗只消沿着篱笆查漏补缺,就能用雄黄为村子画一道保护圈。其实早有村民撒过一遍雄黄了,只不过村里总有顽童打跳跑闹,保长担心有部分雄黄移位、导致保护圈薄弱,这才找玩家来做苦力活。 还别说,屠诗真见到不少纰漏,甚至还遇见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看着那条似乎只要一个探身就能进来的毒蛇,他赶紧撒下一大把雄黄。雄黄味道很冲,毒蛇不再犹豫,掉头就走。 “啊,爹,是蛇啊!” 身后不远处有女孩子尖叫,屠诗赶紧回头,只见一个农夫高高举起锄头,狠狠锄断一条毒蛇。被拦腰截断的长虫痛苦地扭动身躯,农夫不敢怠慢,改锄为砸,用锄头面将蛇给压扁。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正巧与屠诗对上视线,挥挥手道:“小兄弟,辛苦你啦!” “为村民服务!”屠诗笑道,看着一个女孩子小跑过来抱住农夫的腿。幸亏这位大叔杀了毒蛇,若有蛇伤人,对屠诗任务的影响可不太好。“大叔,您知道为什么村外这么多毒蛇不?我听村长说,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嗨,听村里老人说,这些毒蛇都是被后山那只妖怪赶过来的!”农夫拍拍小女孩的脑袋。小女孩被蛇吓得惊魂未定,躲在农夫身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而又戒惧地瞧着屠诗。“没事啦,” “只有毒蛇被赶?其他鸟兽呢?” “这我就不清楚喽!小兄弟,这些神神怪怪的,你应该去问老村长!” “如果杀了妖怪,村外面应该就没有毒蛇聚集了吧?” 农夫听了大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最近山猪少了,大家都说是妖怪吃了山猪、保住我们的收成!可千万别杀了妖怪啊!” 屠诗没奈何地笑笑,与农夫告辞。与村民的交流使得他不仅掌握了村子地图,更掌握了民情。大新屋村数百年来都有蛇患,因救治不及而死于蛇口者不计其数,道路不能通达,其他村子不敢嫁女,使得大新屋村人丁越来越单薄、财力积蓄越来越低,如今正是有史以来最低迷的时候。说来也怪,蛇虫成灾,地方官府派人几次清剿也无法根绝,难免让人联想到鬼神之说。 说到后山的那只妖怪,也是众说纷纭。目击事件当事人之一的黄二说,他十岁那年贪玩,放牛时跑去捉蜻蜓,结果牛去黑水潭喝水,被一张大口囫囵吞掉,目睹了那一幕的他立即昏倒(他用了足足一刻钟来说当年他发烧有多厉害、家人又花了多少代价找了道行如何高深的大师帮他驱邪,云云),不过奇怪的是那妖怪没有伤他。有人说黑水潭附近鸦雀无声,有人说晴天却听见后山雷鸣不断,传得神乎其神。因妖怪凶威赫赫,寻常村民不敢进入后山,所以村里从事猎户与樵夫两项营生的各只一人。 “那妖怪住在黑水潭里,生性喜水,而黑水潭水脉又与村里水井相通,所以蛇虫从未自水井中冒头。”村长郑古水抽着烟袋,津津有味地讲解着:“若说除了妖怪能驱赶毒蛇,自然最好,可若妖怪一死,毒蛇依旧为患呢?还不如暂且保持现状为好。” 迷信、愚昧、固执、不思进步,旧社会对人民精神桎梏之牢固,就从这个村子的故事背景中体现出来了啊! 一小时后,屠诗回来交付任务。保长派几个年轻人四周巡查,确认无误后,给予屠诗奖励。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慎防蛇虫”完成,获得奖励:“皮手套”一个,经验值若干。 “你小子还不错!叫‘御清锋’是吧,这名字还不错!”任务完成后,封由京对屠诗的好感度上升,亲热地拍拍他肩膀:“你身子骨太弱了,不然还可以帮我做些差事。这样吧,你去找霍湘,他需要人帮忙!” 封由京、郑古水、霍湘……你们的名字也太奇怪了吧!你们爹娘给你们起名字的时候抱着怎样的心态啊?仔细一听就知道游戏设计人员不是在恶搞就是在偷懒啊! 霍湘正是村子里唯一的医师,三十多岁年纪,却有四五十岁相貌,十分老成,着米白色长衫,白面而长须,耳垂极长,比着其他村民多了一些贵气。他正在柜台后研磨药材,听闻御清锋来意,便笑道:“最近伤于蛇毒者众,我需要一些药草炼制解毒药,有劳壮士了。”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收集药草”吗? “药草别是在村子外头吧!” “呵呵,壮士此言差矣。‘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话只是庸医之言,毒蛇与解药不一定长在一处。我要的药草后山就有,壮士无需担心毒蛇。” 系统提示:任务“收集药草”,任务要求:收集药草若干。任务无期限。 “山中或有猛兽伤人,壮士身上这柄木剑实在……”霍湘是个厚道人,不把话说全了,又道:“不如这样,壮士先去找猎户柴虎,找他借一件趁手兵器吧!” 于是屠诗又辗转找到猎户家。猎户柴虎膀大腰圆、粗眉宽额,穿一套短衣裤,露出满是肌肉的手臂和大腿,正在给一把长弓调弦。他瞥了屠诗一眼,摇摇头:“你身子骨太弱,连蛇都打不死,拿什么武器都白搭!瞧见那根木棍了吧?拿着,先去打蛇练练手!” 系统提示:任务“杀死毒蛇”,任务要求:杀死毒蛇若干。任务无期限。 新手任务就是让玩家初步掌握游戏、学会各种操作,战斗也是游戏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好吧,打怪去! ———————————————————————————————————— 秋高草长。 村口已成绝地。玩家们打着打着,忽然惨叫一声栽倒,继而毒发身亡,尸体停留原地十多秒后才化成白光刷新。毒蛇可怕之处有二,一则毒性猛烈,以玩家目前的血量根本撑不住五秒,二则借着地形掩蔽,来去自如,偷袭得玩家一点脾气都没有。 大部分玩家是拿命在换经验,一看见毒蛇就乱剑砍死,被毒死就回头再来,反正死了不掉经验,就是走多点路罢了!然而这种做法又是不智的,越深入,毒蛇就越密集,很可能一条蛇没打死就免费回城,等同白跑一趟;而在外围地区凑满了其他玩家,僧多粥少,怪也不够分。最让人诟病的是毒蛇经验还不多。 而少部分玩家则十分聪明。他们组队前进,领头的点燃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雄黄(可能就是捡屠诗今天撒出去的那些),用烟熏出一堆堆的蛇,再将之杀死,不过副作用就是全队慢性中毒,每2秒掉1点血,毕竟雄黄也是有毒的。一些独行侠则随身携带石头,用石头打草惊蛇,避免走到近前才被偷袭。 屠诗稍微观察了一阵子,就提剑走入草丛。他没有带上柴虎那根木棍。剑不及棍长,所以他压着步子、低着身子,右臂屈起。现在他基本适应了《乾坤》的操作,走有走的样子,站有站的架势,不需要将双手禁锢在键盘与鼠标上,感觉很自由。他没有组队,因为他觉得打毒蛇其实还不需要配合。毒蛇是新手村最低级的怪物,挑战难度一定是全游戏最低,打不过毒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玩家太菜。 草中梭梭响动,一条毒蛇悠悠窜出。它抬起三角形的小脑袋,警惕地看着屠诗。就在它抬起头后两三秒,屠诗一剑刺向它暴露出来的脖颈。然而毒蛇虚晃一下,巧妙而迅捷地避开这一刺,闪电般游来,咬向屠诗脚踝。屠诗反应及时,向后跳了一大步,险险避开蛇吻,然后感觉脚上一痛,低头看,妈,蛋!居然踩中另一条蛇了…… 好吧!原来我也很菜!复活的屠诗如是想道。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章 鸡蛋 草中梭梭响动,一条毒蛇悠悠窜出。它抬起三角形的小脑袋,警惕地看着屠诗。 一样的开局,不一样的结局。 就在毒蛇抬起头那一瞬间,屠诗一剑刺向它暴露出来的脖颈。这一剑快、准、狠,以毒蛇卓越的动态视力也来不及反应,它被一剑戳倒在地。屠诗吃过几次苦头后就明白了,毒蛇出现时会有梭梭声,没注意到也不能怪系统没给出提示;而毒蛇抬头时是个破绽,一定要抓住时机,不能等两三秒才攻击,要不然蛇会躲闪的。 毒蛇被剑戳在地上,圆长的身体疯狂扭动。新手用的毕竟是木剑,是没开锋的,毒蛇即便被其戳住七寸也只是伤而不死,这时候就看出玩家们的急智来了:有的抓起蛇尾用力猛甩,把蛇骨架给甩散了再杀;有的用脚猛跺蛇脑袋,一样能造成伤害;有的不知从哪儿捡到把小刀,小虽小矣,胜在是金属制品,切个蛇头绰绰有余。屠诗就地取材,从储物囊掏出一块捡来的石头,右手剑摁住蛇身子,左手石头将蛇脑袋砸烂。搜刮尸体,得到“蛇胆”一个。 蛇胆:甘,微苦,凉,并不能解蛇毒。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炼灵等的原材料)。使用(口服)后可减少一秒“定身”状态。 屠诗对制药没兴趣,他全卖给医师霍湘。忽然身后梭梭响动,是毒蛇出现。他还蹲着呢,头也没回,左手向后摊开,手心几乎递到蛇信子上。那毒蛇身子猛然后屈,盘了起来,惊疑不定地观察这只突兀的手。屠诗这才施施然站起,他用左手吸引毒蛇注意力,右手剑一刺,又搞定一条。这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小窍门:他戴着的手套可以阻吓毒蛇。 皮手套:[材质]羊皮革、麻布,[其他材料]毛线,[长度]20cm,[宽度]10cm,[高度]1——5cm,[体积]300cm3,[重量]884.8g,[密度]0.79g/cm3,[状态]半旧,[制作者]不详,[备注]沾有雄黄气味。 村里不是没有卖皮手套的,属性数据和屠诗手上这个都一模一样,但偏偏在详细属性上有出入。这么多皮手套,只有这一个沾染雄黄味儿,也只有这一个能驱蛇。驱蛇,多有用的能力啊,可系统不明着写在装备属性上,可见这也属于“玩家自行探索”的一部分。 除了持有手套和掌握出手时机这两个诀窍之外,屠诗杀蛇能杀得风生水起,很大程度要归功于他能找准毒蛇的弱点。蛇都有弱点(三寸和七寸),这不需要什么游戏秘籍,但凡是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只要避开毒蛇的扑击,打中其要害,那么毒性再强的毒蛇也只能成为死蛇。掌握了这个诀窍,屠诗飞快升到了3级。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3级之后毒蛇提供的经验就稍显不足,等级开始升不动,可继续往毒蛇密集的地方行进又容易被毒死,导致练级效率低下。老玩家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该换高等级的怪来打了。 屠诗往回走,正碰见保长封由京。 保长:“小子,柴虎不是给你一根棍子吗?棍比剑长,能拨草探路,又能先发制人,用棍打蛇岂不更方便?” 屠诗:“不!除了剑之外,我决不会用任何兵器!” 保长:“哦?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心气!” 屠诗:“因为用剑比用棍帅!” 保长:“……” 屠诗再找到猎户,交了“杀死毒蛇”任务,问:“柴大哥,这回总能将武器借给我了吧?” 柴虎上下打量了屠诗,估计是在评测屠诗等级,满意地点点头:“还成。这把猎刀给你。” “有没有剑?” “呵呵。” 游戏里看不到现实时间,只能凭天色猜测。现在日落黄昏,屠诗估摸着也已经晚饭时间,便选择下线。下线后感觉下体有点异样,屠诗猛然醒悟:憋太多尿了!玩家进行《乾坤》游戏时等同于浅层睡眠,期间内是不会感觉到尿意的。 游戏时看不到时间有点不方便啊!一个由各国网络游戏巨头联合打造的游戏,不可能没人考虑到内置时钟。为了追求真实感,《乾坤》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另外屠诗也琢磨过味儿来了,1——3级升得还是比较快的,但这快也是建立在玩家掌握攻击、闪避诀窍的基础上,或者玩家以死换经验的打法上。两种方法都不选的玩家,恐怕现在还没升到3级。这和屠诗玩过的任何网游都不太一样,有些网游你建立角色后,光是系统拿个闪亮箭头指着你去做这做那儿,就能连续升到5、6级,还能开新手宝箱巴拉巴拉的。 《乾坤》里有没有类似的、可让人一蹴而就的任务呢?有可能有,但不容易接到。npc都是智能的,有个性有脾气,玩家和npc之间的互动影响了很多东西,用数值体现的话就是“亲密度”。你尊敬npc,他就给你任务,你不尊敬npc,那你可以考虑用武力使他屈服,不过能用武力屈服npc的时候,一般也不会在乎他们可提供的任务了吧。 这么真实的游戏……很有意思啊! 为了抓紧时间练级,屠诗早就和家里说好,今天不回家吃饭。他到楼下随便打了个快餐,吃完便匆匆上线。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点灯。玩家们无处落脚,就在村中空地坐着,三三两两,像是一群无业游民。有个大嗓门的喋喋不休埋怨:“说是能拿钱买东西吃,哪里买呀!这村子简直跟贫民窟一样,连个饭店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问的是屠诗,屠诗笑着点点头。其他网游里,新手村有药店有武器店,《乾坤》的新手村连职能npc都不齐全。就这点而言,《乾坤》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网游,但它反而塑造出一个写实的、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国度,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着贫苦且无趣的人生。 正这时,带着几个小伙子的保长封由京托着一盆盆面饼出现,吹胡子瞪眼地喊道:“都过来吃饭!” 面饼一个铜钱一个,吃下去可以恢复50饱腹度,分量是够的,不过味道和口感都不咋地。于是那个大嗓门的又埋怨了:“这是给人吃的吗!” “还好啊。”屠诗咬了一口面饼,咔地一声吃进了沙子,依然很愉快,笑眯眯地回答那人:“以前的网游能感觉出味道吗?再说了,这个饼难吃是因为便宜啊,出了新手村我们就可以吃好的啦!” “朋友你真是乐观啊,这么多人里就你还能笑得出来!”大嗓门摇摇头,不知是钦佩还是否定。 “不管怎么说,这个游戏是我玩过最棒的。”屠诗抬手,甩了甩腕子:“简直是身临其境。”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嗓门继续找别人诉苦。像他这样喜欢挑刺的玩家其实只是少数,更多不喜欢这个游戏的是因为太习惯过去的游戏模式。《乾坤》革新之处不止是全息头盔这种硬件,更是整个与过往游戏背道而驰的设计理念;它兼容了各类型游戏的优点,反而让各类型游戏的粉丝无所适从。玩格斗游戏的当然可以接受“战斗时要闪躲怪物攻击”这种设定,但他们未必能接受“和npc的互动会影响游戏后续进程”这种日式rpg(特别是恋爱类、经营类)的设定。 “大哥哥!” 屠诗回头,发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向他跑来。天色正晚,女孩又是背着斜阳,脸模糊不清,他多看才几眼才想起是谁:下午做“慎防蛇虫”任务时、打蛇农夫的女儿!小女孩跑到屠诗面前,踮起脚,献宝似地将一枚用白手绢垫着的鸡蛋送上:“这是我爹送给你的!” 鸡蛋有些烫手,是熟的。多质朴的村民啊!屠诗有些感动,连声谢谢,旁边大嗓门奇道:“哎,有鸡蛋吃!”这一嗓子,好多玩家都注意到这边,便凑上来问小女孩鸡蛋怎么卖。小女孩怕生,躲在屠诗身后,弱弱地喊道:“不卖不卖!我家母鸡每天只下一个鸡蛋,今天的没有啦!你们找我爹去!” 派发面饼的村民们还没离开。一个年轻人发现小女孩被包围,正要走过来,被保长伸手拦住。 屠诗一只手搂着女孩后心,另一只手冲大家摆摆:“哈哈,大家让开点,不要吓着小孩子嘛。想吃好的,就多和npc打好关系、提高亲密度呗。”他扭头冲保长眨眨眼,牵着小女孩的手,边走边喊:“借过,借过!谢谢啊!” 一大一小快要走出人群时,一人上前伸手,示意他们停下。他面上挂着冷淡的微笑:“御清锋……是吧?你好,这枚鸡蛋,你出个价吧。” 屠诗抬眼,先看了眼来者的id:轩辕龙神。这名字真是狂拽酷炫屌炸天……再看看那人的脸,有点小帅,就是眼神高高在上有点叫人不舒服;那人身后还有个抱着双手的同伴,id是同样羞耻度爆表的“轩辕人皇”。都以“轩辕”作为名字前缀,一看就知道俩人在创建角色前就约好的,莫非…… 屠诗在内心泪流满面:莫非我和网游小说主角一样,在新手村就碰上带着集团玩游戏的太子爷?! 当然他也只在内心吐槽,笑了笑:“好啊,5个铜钱。”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章 调查 “这枚鸡蛋,你出个价吧。” “好啊,5个铜钱。” 没有一句废话,双方爽快地完成交易。拿到煮鸡蛋后,轩辕龙神还说只要能拿到更特别的东西(不限于食物),都可以和他交易,价格从优。屠诗满口应诺,送小女孩回家,还将5个铜钱都塞到她手上,叮嘱她下次离其他玩家远点儿。也不知npc能不能记住他的话。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乾坤》还没开放人民币与游戏币的兑换,毒蛇又不会掉落金钱,所以新手阶段的每一颗铜币都来之不易。屠诗调查过,一颗蛇胆的收购价是5铜钱,一瓶解毒药的卖价是10铜钱,一双皮手套的卖价是30铜钱。区区鸡蛋肯定不值5铜钱,但架不住物以稀为贵,而又有土豪愿意花钱买稀罕物。 轩辕龙神、轩辕人皇…… 话说这种设定真的好俗套啊!希望只是两个犯中二病对名字有病态审美的玩家,而不是真像yy小说里那样有组织有纪律的“装逼不成反被操”的无脑反派集团啊! 入夜后各家陆续熄灯,村里又没有火把,玩家只能借着月色来看路。在这种情况下还去村外打蛇无疑是不明智的,屠诗想了想,去找还亮着灯的屋子——那儿很有可能会触发任务。 他先来到医师霍湘家。也许因为职业的缘故,霍湘是村子里比较有钱的,烧得起油灯,此刻他没有研磨药材,而是凑在灯下眯眼看书。屠诗眼力好,瞧见《道德经》三个字,笑道:“还以为先生读的是医书。” 霍湘放下书本,摇头道:“我资质有限,看再多也不能上进,只好读些道家经典,聊作修养。壮士可是收集好了我要的药材?” “还没,蛇胆倒是有不少。”屠诗从储物囊掏出一堆滑溜溜的玩意儿。 霍湘小心地用白色软布兜住,摊在屋外地面,再将被血沫黏在一块儿的蛇胆仔细分开。这是将蛇胆风干,以待日后研磨成粉。屠诗耐心地等医师做完这一切后,才问:“医师,还有什么需要我代劳的吗?” “今天已经有五十个壮士这么问过我了。”霍湘苦笑:“未来一年的蛇胆用量都已经够了,蛇酒、蛇干也不缺,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算有事情,也不是你能插手的。” “这样啊……”僧多粥少,连任务都不够分。嗯?等等!屠诗敏锐地抓住对方话中的疑点:“先生,有什么事情是我也帮不上的?你不妨说来听听啊,也许我办得到呢?” “好吧,是这样的……” 霍湘是本地人,早年外出学医,因为在某次出诊时误判了病症,配的药方子太霸道,将当地一个有名望的老者给治死了,不得不躲回家乡,一躲就是十年。题外话暂且不表,他回村子后重操旧业,无意中发现村子内水质有异。无论是哪一口井,打出来的水都带有微量毒性,不烧开就直接饮用的话会导致腹泻、呕吐,而就算烧开了,长期饮用也会影响肠胃、肾脏。 “大家岂不是早已慢性中毒?”屠诗蓦然想起小女孩的脸,有些不忍。 “非也。是药三分毒,反言之,毒水也可入药。”说起本行,霍湘就难耐卖弄的冲动,捻了捻胡子笑道:“毒水味辛、性寒,能治蝮蛇或狂犬咬伤,治小儿疳积腹大,亦可治祛邪气。我以乳香、没药、牛黄、明矾中和药性,反而起到滋阴补阳的功效。只要每月熬煮一锅药液倒入井中,家家户户都可无忧。” “噢!你让我收集药材就是为了这个呀!”屠诗恍然大悟。 霍湘得意地点点头,故作高深。然而他又叹气,忧心忡忡:“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知道这毒素一旦变浓,能致人死地。我孩提时,村里水质就已是这样了,为何如此?” 想起村长郑古水说的志怪故事,屠诗试探地问:“村里水井都连着后山黑水潭,会不会是妖怪……” “无稽之谈!”霍湘喝道。“妖怪之说只能愚弄无知村夫,壮士休要轻信!村长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尽把这类无稽之谈挂在嘴边!荒谬,荒谬!我小时候还在黑水潭玩耍,怎不见妖怪把我吃了!” “但黄二家的牛确实不见了啊。” “牛失足落水、折断腿脚而淹死,又或者被大虫掳走了呢?那时的小孩子能懂什么?被吓了还不是疑神疑鬼?什么事情都牵强附会到鬼神上,简直荒谬!” 医师霍湘:10级,医师。霍湘是大新屋村医师。小时候娘亲发羊癫疯,村人说是黄皮子附身,请了邻村巫祝为之驱邪,结果治死了娘亲,这件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少时游历学医,学成后更是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回村后独来独往,隐隐疏远那些间接害死娘亲的村人,但仍在暗中照顾一二。人至中年,开始信奉黄老之学,修心养性。擅长技能【制药专精】。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从闲聊中获得霍湘简介,屠诗便知道这是个坚定不移走唯物主义路线的知识分子,故也不就此事多作评论。他只说:“医师,要不我找机会帮你查查看吧!” “那就有劳壮士了!整条村的性命都维系在这口井上,万万疏忽不得!”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调查水源”吗? 系统提示:任务“调查水源”,任务要求:调查水源毒性问题。任务无期限。 告别霍湘,屠诗又来到猎户柴虎住处。 若说医师家里弥漫的是药香,那么猎户家里弥漫的就是肉香了。作为猎户,柴虎比只知耕作的农夫更有口福,他此刻坐在露天席子上,抓着一只闪烁油光的兔子腿,见是屠诗敲门,无奈地道:“壮士,我家真没有剑……” “哈哈哈,这次不是找你讨要兵器啦,我是问点事情。保长你也在啊。”屠诗看见院子里还坐着保长封由京。老头子的头盔搁在桌面。他难得露出帷巾扎着的花白头发,这让他有点老人味儿,但硬朗的身子骨还是使他显得很精神。或许因为封由京在此坐镇的缘故,玩家们才不敢来柴虎家讨口肉吃。 封由京单手端着酒杯,示意屠诗坐下:“有话就说。” “是这样的,柴大哥,你说黑水潭里到底有没有妖怪?” 柴虎与封由京交换了一下眼神。柴虎起身先关上门扉,这才道:“不敢说有,但也不敢说没有。” 这不废话吗!屠诗道:“愿闻其详。” “你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屠诗下午挨家挨户找人唠嗑,早就积累了不少情报:“有人说黑水潭附近鸦雀无声,有人说晴天却听见后山雷鸣不断,黄二还信誓旦旦说自家的牛被妖怪吃了,然而霍先生却说没有妖怪。” “霍湘懂个屁!后山邪性得很,一两句话都说不清楚,别的不提,他孤身采药这么多年,哪次遇见过猛兽?别说他,我顶了天也只遇到过狸子山猪!”柴虎拿手中的骨头指指内屋墙上挂的一只大爪子:“可在我爹还活着的时候,后山有大虫,也有黑瞎子!现在都哪儿去了?村里就我一家是猎户,这些年难不成是我家把猛兽杀光的?” “那你觉得是啥?”屠诗趁热打铁。 “水鬼!” 啊?继“妖怪”后的新情报?但这么一来事实真相就更扑朔迷离了吧! 封由京皱眉:“虎伢子,你这话我可是头一遭听。” “老叔,千真万确!太邪门了,我连我家婆娘都不敢说。”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柴虎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他索性解开小襟纽子,蒲扇大手往胸膛扇风:“我刚接手这营生时才二十来岁,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我爸叫我别去黑水潭,我都当耳边风。有次追一只受伤的狸子,追着追着就追到黑水潭,那时刚下过雨,我脚一滑踩进水里了,你猜怎么着?有个东西像蛇一样卷住我腰部,要将我拖下去,我伸手一摸,妈呀,跟尸体一样冷,不是活的!我当时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用力一挣,居然能逃上岸。我头也不回,把我家祖传的护身符给落下了,一回家病了三天。” 说到这儿,柴虎打了个冷战,酒都醒了不少。他心有余悸地擦脑门子上的汗:“我爹说那潭水里淹死过人,水鬼想找替身,我能活着回来全靠祖宗保佑!他叫我别把这事儿说出去,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总念叨的话会让冤家找上门来的!” 屠诗揶揄道:“柴大哥,你今天怎么敢说了?” “唉,憋了那么多年都憋出心病了,实在忍不住了。不行,等会得给列祖列宗上柱香……” 猎户柴虎:10级,猎人。柴虎是大新屋村猎户。世代以打猎为生。出生时恰逢父亲打了一头老虎,所以起名柴虎。能拉三十石弓,村里保长说能与军伍射手的水准齐平。怕黑,不管当日有没有猎获,都必定在入夜前归家。有些惧内,有次喝酒后破天荒地打了老婆,从此被禁止喝酒,当老婆回娘家时才敢偷喝。擅长技能【陷阱专精】、【弓箭专精】、【二连矢】。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没想到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怕鬼。屠诗又看向封由京:“老爷子,您怎么看?到底是妖怪还是水鬼?” “一切都有规矩,他不来扰你,你管他是妖是鬼?”这话就太实用主义了。封由京哼了一声,警告屠诗:“你小子别乱来,死在那里可没人给你收尸!” 要真死在那里,系统会帮我刷新尸体的啦!屠诗听出封由京刻意隐藏的关心,笑道:“我也是知道好歹的,老爷子让我一只手我也打不赢,哪里敢乱来?” 这话暗捧了一下封由京,老头眉飞色舞,还是很高兴的,嘴上却不饶人:“比我年轻三四十岁,打不过我是你太没用!跟我多操练几天,或许还能有点男人的样子!” 屠诗有幸分得一杯酒,他边喝边琢磨:黑水潭里到底有什么?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七章 轩辕 喝点小酒不耽误正事,吃饱喝足的柴虎与封由京出发,带着屠诗来到村中空地,这时已有几个村民等在井旁,其中就有小女孩的爹。时间不早了,大部分一无所获的玩家都已下线,但还有一些聪明人坚持到了此刻,其中就有轩辕龙神、轩辕人皇两个。屠诗朝他俩看去,骇然发现竟然还有个轩辕月魔,心下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真碰上yy小说里的无脑反派集团吧…… 轩辕们也注意到他,已经4级的轩辕龙神矜持地冲屠诗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轩辕人皇则和轩辕月魔低声交谈,很不礼貌地也很明显地瞄着屠诗。对此屠诗完全没有意见,他觉得他要是敢发表意见,很容易就和yy小说主角一个下场:惹上脑残集团,然后发生一段足足可描述百万字的狗血恩怨情仇。他是来玩游戏的,不是和霸道总裁剪不断理还乱的。 今晚由柴虎、封由京以及一干人等守夜。秋收在即,收成又与一年的税赋密切相关,不容有失,然而山猪也要在这个时候攒膘过冬,所以人与猪注定要斗上一场。村民大多年轻力壮,又都吃过宵夜,状态好得很。 系统提示:任务“守夜”,任务要求:跟随村民值守。任务结束时,按照守夜时长计算奖励,守夜达八小时可获得额外奖励。 一行人打着火把,npc在前头带路,玩家在后面跟随,双方队伍默契地保持着十米距离,然而屠诗是异数,托刚才那顿酒的福,他和两位领头人关系拉近不少,得以和npc们并行。玩家们当然有人发牢骚,屠诗只当没听见。 水田离居民区也就两三里地,贴近山脚,与茁壮茂盛的灌木丛接壤,放眼望去一片沉甸甸的稻穗,长势甚是喜人。山猪最喜欢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出击,而秋天灌木太多,根本清理不过来,只能清出树立篱笆、搭建棚子的位置。既然明知山猪会偷吃庄稼,为什么田地非得依山?村子外蛇满为患,村民寸步难行,不依山,谁敢种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百年过去,村外的旧田早长满荒草,唯有田埂依稀可辨,连老一辈都甚少提及它们了。 艰苦岁月里,人们顽强地生存着。 棚子旁插了火把,能震慑野兽,但不敢插多,风一吹能烧起一大片山火。棚子里几个村民正聊天,他们挺轻松的,毕竟山猪多在下半夜出击。交接完成,火把易手,已完成上半夜值夜任务的村民们匆匆返村。npc们蹲着,把条凳让给玩家,而玩家中隐隐以轩辕三人组为首,这三人共坐条凳,都一脸骄矜冷傲,这情景叫屠诗好想笑。不行,要忍住。 轩辕人皇冲屠诗勾勾手指,十分有气场,如果他屁股下不是三分之一的条凳就更有气场了。屠诗很顺从地凑过去。 “朋友,你好像和npc走得很近?”没记错的话,这是轩辕人皇第一次和屠诗说话。 “还可以。” “那么,接到什么任务或是有什么情报,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吗?”轩辕人皇这话貌似商量,实则不允推脱。不仅是他,其余玩家也觉得这样理所当然——轩辕三人组可阔气啦!他们把三个人的钱集中在一起,挥霍的余地自然比孤身玩家要大,再加上他们三人确实有本事,赚取的收益比普通玩家多,这从他们焕然一新的装备就可看出(虽然还是低级白板装备)。 屠诗很干脆地把所知的和盘托出,然后赚了二十个铜币,乖乖,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赚了两瓶解毒药。他不介意和别人分享信息,因为打听信息并不是他的专利,相信在其余新手村也一定有不厌其烦地和npc聊天的人。 被挤在条凳中段的轩辕龙神尽量和颜悦色:“朋友,这boss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只要你从npc那儿收集到更多的相关信息,你会得到相应的报酬。” “可以啊,没问题!”据柴虎说最烂的铁剑也起码一两银子,换算下来就是100铜,不未雨绸缪可不行。 “另外,我看你是个人才,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会?当然,我们轩辕公会虽然还没正式成立,但一旦成立,必定是《乾坤》最强大的公会。”见屠诗笑而不答,轩辕龙神道:“好好考虑,机会难得。” 这时那边封由京一声“别吵”打断谈话,屠诗趁机蹲到村民之中。如果《乾坤》有公会系统的话,他应该不会接受任何公会的招揽。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始的目的:和朋友们一起玩游戏。 …………………………………… “你为什么只看网游小说?” 某一天放学回家、并肩骑车时,柳晗时这样问。 屠诗想了想,回答:“因为网游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啊!在另一个世界冒险,不是很有趣吗?” “穿越小说其实也类似吧。” “不一样的!怎么说呢,难道你觉得人类能穿越吗?” “我觉得不能。”柳晗时一直很理性。 “所以穿越小说简直是空想!但是网游小说不同,人类用科技创造一个虚拟的世界,让玩家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这是可行的呀!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谁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会不会真的有这种游戏出现呢?” 柳晗时点头:“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我理解了,你是觉得网游小说里的情景,比穿越小说更容易实现。这就是网游小说的魅力之所在。” “没错!如果真的推出了戴全息头盔的游戏,我一定要玩!我还要叫上其他同学一起玩,我们组个公会,全是自己人!怎么样,你也玩吧?” “我从不玩游戏。”柳晗时冷淡地回绝了。 “哎呦,不要泼我冷水嘛!” “我真不玩。手放开。喂。放开,要摔了!我玩还不行吗!” …………………………………… 回忆历历在目,浮上心头。值得庆幸的是,不需要等到十年二十年,今年《乾坤》就推出了。虽然全息头盔价格高昂,但屠诗付款时却无一丝犹豫,他说了玩,就一定要玩,不顾一切。他是在圆梦,梦想的成本不在考虑范畴内,硬要给这件事定性的话,就是两个字:浪漫。少年时的浪漫在此刻成真,这就够了。 而屠诗还说过组个全是自己人的公会,那么他就一定要兑现承诺,绝不加入其他人的公会。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得上和朋友们玩游戏来得爽快。少年时不就是这样的吗?现在只不过将当初的浪漫延续下来而已! 时间分外难熬。 偌大的田垄寂静一片。没有虫鸣,只有风在低语。这种单调乏味的情况很容易让人犯困,于是玩家们凑在一起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轩辕们主导的招聘会,邀请玩家加入未来的轩辕公会。 轩辕龙神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自己的来历,原来他是国内最大的网游工作室的骨干人员,他在近年来每个热门网游里都建立的公会都在国服登顶封王,成绩不俗,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轩辕人皇和轩辕月魔不愿说出自己真实名字,从龙神话中大致可得知,一个是即时战略类游戏的高手,另一个是格斗类游戏的强者,都是世界级的。据说还有个叫轩辕若风的(在另一条新手村),是某支曾夺下世界冠军的中国电竞战队的队长,夺冠后选择退役,前段时间一直靠担任游戏解说混饭吃,直到遇见了老板。 是的,老板,轩辕们之上还有个老板。据屠诗观察,轩辕三人组的淡淡傲气不只对外,同时也对内,彼此相处得并不融洽,但在提到老板时是一点傲气都没有。这个老板对游戏界一窍不通,但就是爱玩游戏,为了玩《乾坤》就成立了一个工作室,一口气将四个游戏界精英挖到麾下,目测不以盈利为目标,真可谓有钱任性。 “你们老板到底是谁?”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问。 “《乾坤》才刚开始公测呢,还没到透露的时候。总之,我以我的招牌保证,加入我们轩辕公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轩辕龙神对谈话的控制力太强,导致都是他在说、其他人在听,要平时还好,现在万籁俱静,就他一个滔滔不绝,导致大家都有些犯瞌睡虫。屠诗为了让自己不显得突出,强忍着困意留在轩辕们身边,忽然他耳朵一竖。好像听到了什么? 柴虎猛然站起,低喝道:“来了!” 灌木丛一阵响动,草木皆兵!月光下,几只壮得和装原啤的酒桶一般大的物体钻出灌木丛,绕过火把,向这边奔来!屠诗还没反应过来,它们就已撞破篱笆、跑到眼前!几百斤的体重让它们撒蹄子狂奔时踏得地面震颤、草木尽伏,气势汹汹,不输影视剧里的骑兵方阵冲锋!玩家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有人尖叫,有人忍不住抱住身边伙伴,连屠诗都忍不住后退几步。 山猪离玩家们还有十多米的时候,保长大吼一声,拖着瘸腿就迎上前去,月光映照在他那保养得极好的刀身上,勾出一弯晃动不休的银线。几个村民迅速跟上,仅仅慢了老爷子一丝!山猪速度太快,十多米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屠诗身体都跟不上思维,心里喊着要糟,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与猪即将碰撞!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八章 杀猪 家猪是一种温顺的动物。这个物种早已习惯了人类的圈养,它们在人类的控制下长大、配种、杂交、产崽……直至被宰杀。在很多讽刺性极强的文艺作品(诸如《动物庄园》或《奥因克?天堂屠夫》)中,猪是逆来顺受者的象征与缩影,是不思进取和无用的代名词,是麻木与愚昧的最好诠释。 然而山猪不是家猪。在人类能驯服它们之前,它们就已是威胁人类生命的祸害之一。即便至今,山民也有“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说法,认为山猪的威胁性甚至排在熊虎之前,因为熊虎居住在深山老林,山猪却时常下山。 屠诗身体都跟不上思维,心里喊着要糟,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与猪即将碰撞! 瞬间,他清楚听见一种铡断什么的声响,正如儿时父亲用斩骨刀剁排骨的声音一样。他同时看见一头山猪身子一塌,冲势为之顿挫,当即明白过来——山猪踩中陷阱了!野兽都有趋避火光的天性,村民们便在火把无法照耀的地方埋下陷阱,当山猪选择看似安全的道路时,其实已掉入圈套。 在山猪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人与兽正式交战!屠诗注意到,村民们并没有直撄山猪锋芒,全是在山猪即将近身时一个灵巧的侧闪,既躲过蛮不讲理的冲撞,又能用手中兵器往山猪身上招呼,进退之间有板有眼,显然是保长平日教导有功。他们多用镰刀、锄头作为武器,攻击时也像是在劳作,使力轻松自如,于是山猪纷纷挂彩。让玩家大跌眼镜的是,山猪行动似乎不受攻击影响,反而掉过头来,更加悍勇地朝村民冲撞! 山猪:7级,猪(兽类)。集群生活,一群4——10头。会在泥潭里打滚,等身上淤泥黏连皮毛、晒成一层干壳后,再如此反复,几遍下来可得到一身既防蚊虫又防野兽的天然护甲。擅长技能【泥巴护甲】、【冲撞】。在头领的率领下增加5%体力值。 屠诗迅速将观察到的怪物属性念出。《乾坤》玩家可以共享个人属性面板,但是对怪物属性的分享还是需要语言。没玩过《乾坤》的人就会问了,玩家甲和玩家乙看到的怪物属性不是一样的吗,还需要分享?有的,对怪物的了解程度会影响怪物属性的完整度,屠诗与柴虎聊天时得知山内野兽习性,那么在观测到野兽时基本可还原其属性,而其他玩家可能只看到怪物名字、种族等比较基本的东西。当然,也不一定非要从npc口中得悉怪物情报,杀怪杀得多了,系统也会默默替玩家补充怪物属性明细,就跟做填空题似的,补充的恰好是玩家下意识忽略的东西,也即系统“出题”时的考点。 轩辕三人组不愧高手之名,在大部分玩家都乱了阵脚的时刻,他们还能冷静听取屠诗对怪物的介绍,并观察山猪的攻击模式。轩辕龙神对众人道:“7级怪物,高出我们4级以上,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不过那头被陷阱所伤的倒是有机会拿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就有玩家忍不住冲落单的山猪跑去。人心不齐,有带头的,大家自然一哄而散,连屠诗也不例外。屠诗倒没想着抢怪,只是难得看到受限制的高级怪物,他想从旁观摩,看看过几天能不能独力料理一头山猪。 看着人们跑开,轩辕龙神一脸尴尬,而轩辕月魔冷哼一声:“龙神,没必要和这些人说太多。良莠不齐,一盘散沙,有什么好招揽的。” “话不能这么说。凝聚力又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显著的。”轩辕人皇接过话头,似笑非笑:“再说了,对公会来说,人数最重要。除了精英力量,我们也需要大量的……炮灰,不是吗?” 轩辕月魔耸耸肩膀,不置可否。三人保持默契,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后面。 那边厢,最先赶到的玩家性急,人还没站稳就狠狠一剑劈向猪脑门。下一个瞬间,山猪猛然一窜,撞在他怀里,将他整个人撞得离地飞起!鲜红的数字自他头上冒出,竟然触发了“致命一击”,直接秒杀!他的尸体摔倒在地,胸腔塌陷,远看就像一大块软趴趴的烂肉。 见证这残酷的一幕,赶到的玩家们不由放慢了脚步。山猪并非如他们想象中无一战之力,尽管踩了村民布置的陷阱,一条腿被牵制住;但陷阱并不是完全固定的,它连着铁链,给予山猪一定的转圜空间,也正是这小小的空间让山猪足够爆发冲撞。山猪剧烈地喘气、嘶吼,,一双小眼睛不住转动,被捕兽夹夹住的左前腿血流如注,跑动冲刺导致伤口加深,皮肉翻绽,十分惨烈,胆小点的玩家下意识扭头,仿佛这样子心里就能好过一些。 杀蛇和杀猪是不一样的,杀蛇,蛇只会咝咝地叫,顶多死不瞑目地看着你,而杀猪……古往今来形容惨叫都是用“杀猪”一词,可见猪的叫声能充分表达痛苦。玩家们在现实里杀过猪吗?几乎没有。这头山猪是他们心理上必须要度过的一道坎,如果连杀一只7级怪物都做不到,那还是别玩《乾坤》了。 “他妈的,游戏为什么要做得这么逼真……”一个玩家双手握着木剑,面无人色,喃喃道。 屠诗也满手是汗,几乎握不住剑。他仿佛看懂了山猪的眼神,那双小眼睛里包含了愤怒、怨恨、恐惧,以及对生存的强烈渴望。他不敢看对方那血淋淋的伤口,仿佛看多几眼,血腥味儿就会充斥鼻腔。 “借过。”轩辕月魔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屠诗不由自主地听从,让出道路。轩辕月魔视线淡淡地从屠诗身上扫过,不知是看到了他还是没看到他,脸上表情压根就是在表达“滚开你们这帮垃圾”。 看着按剑而来的轩辕月魔,山猪呆立了一瞬,继而更剧烈更激动地扑腾跳跃,想要扑倒轩辕月魔,然而任它怎样折腾,铁链都无情地限制它的移动。施施然走到山猪面前,轩辕月魔一剑递出,直插其右眼! 山猪猛一跳腾,后退几步,闪过这一剑。然而轩辕月魔并未上前追击,他很干脆地站立不动,明确表示自己绝不可能踏入山猪的活动范围内。不踏进去,怎么打?也跟着绕圈子吗?玩家们正迷惑时,一块石头狠狠飞过,这回山猪没躲着,鼻子中了一发,疼得它哼唧大叫,声音刺耳极了。屠诗看去,那石头是轩辕龙神扔的。轩辕龙神蹲在地上,右手边一堆石块儿,笑容满面地一发一发投掷,还不忘对众人道:“这是投掷伤害,任何道具都可以用于投掷,大部分道具还可以回收。” 屠诗心说妈蛋的我就觉得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不就是熊孩子拿石头砸人家护院的狗吗?! 看见轩辕龙神的动作,玩家们都恍然大悟——远程攻击呀!《乾坤》新手统统都发一把木剑,但不代表玩家只能劈砍怪物,用石头砸也是可以的。在场的玩家不是不知道,但一时都没想起来可以这么玩,毕竟他们之前只打毒蛇,蛇擅长躲避投掷,而且一闪就能躲入草丛;但这只山猪不同,被陷阱拘束成一个活靶子,只能挨打不能还手,恰巧是石头大显神威的时候了!于是众人纷纷拿石头去砸,一时石如雨下,就像伊斯兰人民用石刑处决犯人,纵然山猪皮糙肉厚,也被砸得到处乱窜。说来也怪,本来一个个怕见血的玩家这回却毫无心理阻碍地砸山猪,仿佛这石头不是从自己手中扔出去的,又仿佛投掷攻击不算对山猪造成伤害。他们扔得兴起,其狂热程度让人不寒而栗,让人想起历史上某些病态的群体运动。但即便如此,山猪所受的伤害仍然微乎其微,全是个位数,玩家们这才明白轩辕龙神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假使这只山猪没有被陷阱牵制,在场的玩家一个也活不了。 正这时,轩辕人皇走了过来,有条不紊地指挥起其他玩家:“大家听着。你,站到这里,我发现你根本扔不中,靠近一些或许还能有点指望。你站那边,不然会被石头砸到。还有你,可以去山猪后面回收石头,但要小心一点,尽量弯下身子,顺便可以吸引山猪注意力。”他再看看屠诗:“御清锋,你不动手吗?” 屠诗摇摇头。他还是喜欢用剑,投掷攻击比较歪门邪道,万不得已时还是不用为妙。他忽然注意到一开始只递出一剑就毫无作为的轩辕月魔,那家伙提气凝神,摆了pose好久是在干嘛? 这个疑问马上便见分晓。 山猪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愤怒地转来转去,转到轩辕月魔身边时,轩辕月魔忽然动了!他一剑刺入山猪口中,用全身的力量压上去,剑直没入柄,打出鲜红色的致命伤害,足足80点,足够秒杀一个半当前等级的屠诗!疼得疯狂的山猪想要还击时,轩辕月魔果断弃剑,用力一蹬地面,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跳到安全范围,姿势潇洒,动作利落,绝对的高手风范。在极短暂的间隙内刺入山猪嘴巴,甚至直刺其脏腑,是唯一能攻击山猪要害的办法,也是毫无锋刃的木剑唯一能造成伤害的办法,但这一剑比看起来要难得多,所需要的胆勇也比旁人想象的要多得多。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高手不是用嘴巴吹出来的,而是要用行动证明的。轩辕三人组短时间内就展露了自己的实力,也许只是其整体实力的一小部分,也足够折服一众玩家。 屠诗艳羡地看着那一剑,心想这才是他追寻的战斗之路。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九章 货郎 山猪痛苦地卧倒在地,激起尘土,口鼻沥血。 轩辕月魔刺出的一剑十分有效,不仅打出了“致命一击”,留在山猪体内的木剑更是持续造成伤害。山猪暴怒不可持久,伤口进一步消耗它的体力,使得它仅仅支撑了三分钟。轩辕月魔走上前抓住剑柄,一手摁住猪头,用力搅动,直到把山猪彻底杀死才抽出木剑,剑上满是腥臭血污,他皱眉抓了把草叶擦拭,竟是毫不在意山猪爆了些什么。然而在系统计算下,他是对山猪造成伤害最多的人,只有他才有权利摸尸体,所以在场的玩家也只能替他干着急而已,不能对山猪尸体做出任何实质行动。 屠诗叹道:“那一剑好厉害!不是普通攻击吧?” “的确不是普通攻击,是蓄力攻击。”轩辕龙神笑呵呵地接话。“蓄力攻击需要保持蓄力姿势几秒钟,然后刺出,可以打出普通攻击120%之上的伤害,然而就和大招一样,发动后会有硬直时间,期间玩家毫不设防,也算有利有弊吧。” 目前玩家只掌握了投掷攻击,蓄力攻击还是第一次听说。屠诗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这样我打怪就容易多了!” “不用谢,这种小技巧上不得台面。”轩辕月魔回答,开始摸尸体,瞧他神情,他是真没把蓄力攻击的诀窍当一回事。他取下山猪两颗獠牙,用指腹试了试,颇为满意。至于猪皮,就凭木剑不可能剥得下来,等会必须向村民求助。 村民那边也告一段落,山猪声东击西成功,再逃回山上。据猎户柴虎说,山猪鼻子最灵,这次竟然只有一只山猪踩中陷阱,以至于村民落了下风。面对山猪夜袭,正确做法不是对着一只伤猪猛打,而是先丢下伤猪不管,挥动火把吓走其他山猪,以保护好粮食为上。而玩家们都离开了原地,导致山猪们纷纷钻入田里,啃吃的就不说了,更拱坏了一片片庄稼。某村民正好是其中一块遭殃的田的主人,看着一地狼藉,堂堂六尺男儿竟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保长脸色很不好看,很明显想要骂娘。猎户柴虎做主,将玩家打到的山猪肉分三分之一给遭灾的村民,聊作补偿,轩辕月魔独得三分之一,而在场的其他人均分三分之一。山猪膘肥体壮,净肉也有两百来斤,每人都能分得几两。 山猪肉:肉质鲜美,嚼劲十足。吃下可恢复60饱腹度,未经过烹饪有20%几率触发“疾病”状态。可用于生活职业(烹饪的原材料)。 屠诗很同情那个村民,找到柴虎说不要自己的那份肉,送给那人吧。有玩家听了,用胳膊肘挤挤屠诗:“你傻啊你!肉啊!你还想吃那些难吃到死的面饼?” “肉而已,现实里也可以吃啊。” “问题是你也有出力啊!拿了是天经地义,不拿白不拿!大哥,他们是npc,吃肉不吃肉有什么关系,不都是数据?” 屠诗并不想反驳,只是笑着摇摇头,那玩家只好碎碎念着“脑残没得救”走了。 轩辕龙神在一边看得很清楚,劝道:“兄弟,你的做法很有人情味儿,但是太婆婆妈妈了。对npc没必要像对活人一样,这多麻烦啊?要干大事,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你的眼光应该放得更长远。”他说话一套套的,似乎很有说服力。 不过屠诗我行我素惯了,也还只是笑笑。他虽然没耕过田,不知道耕田有多辛苦,但能让一个大男人哭出来必定是很伤心很可惜的事,所以他希望能帮到对方,一块肉只是尽点绵薄之力罢了。至于该不该给npc东西……他还真没考虑过。《乾坤》对npc设计得太逼真,导致他从没把npc和玩家区分开来。 分完肉了,保长封由京走过来对玩家一顿大骂,骂他们都是废物,不听军令,放在军伍里早砍头了。他一挥手:“都给我滚吧,用不着你们守夜了!给我记住,一切都有规矩!” 玩家们大眼瞪小眼。身上还挂着任务呢,任务说坚持得越久越多奖励,这…… 系统提示:因剧情推演,您的任务已改变。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守夜”完成,获得奖励:经验值若干。 屠诗恍然,噢,原来突发事件会改变游戏剧情,同时影响任务啊!不过这任务也太吝啬了,只有经验,没钱。他身上白光一闪,已经升到4级。轩辕月魔越级杀怪,升到5级,妥妥的新手村第一人。 既然任务已终止,此时又是夜深,玩家们便顺水推舟地集群回村,准备散伙下线,不少人还和轩辕三人组互加好友。 屠诗跟着玩家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他回头,正好看见村民们围着受灾之人像是在安慰,心里有点难受,可惜他也无能为力。夜风吹在身上阵阵发凉,让他缩了缩肩膀。 ———————————————————————————————————— 第二天一早起床,屠诗并没有急着上线,而是在群里和大家交换心得。 屠诗:“我在大新屋村!” 柳晗时:“我和灵川在一个叫大吉埇的地方。” 大家各自报了自己新手村的名字,看来唯有柳晗时和陆灵川最幸运,分到同一个新手村,这几率实在太小。 屠诗:“这游戏升级好慢,我到现在才升到4级!” 柳晗时:“我5级。” 所有人:“这么快?!”“你通宵了?!” 陆灵川:“这家伙放火烧怪!” 原来二人所在的村子外也有毒蛇横行,柳晗时干脆一把火烧了外面草原,经验值多到直接跳到5级。对此柳晗时很平淡地道:“这游戏里,不是只有剑才能杀人。” 屠诗深以为然,但更觉得不可思议。他虽然已掌握投掷攻击和蓄力攻击,但那仍然只是普通的范畴,他并没有想到还有放火刷怪一说。这也是惯性思维了,毕竟刷怪一般都是法爷干的,还没转职的新手怎么可能掌握范围杀伤能力?噢对,“华夏”服务器的法爷不是法师,应该称其为道士。 大家交换心得,发现并非每一条新手村都有同样的怪物,只不过怪物分布大致差不多。柳晗时根据各人的情况,随口说了好几条刷怪的方法,成本低,效率高,除了屠诗之外大家都挺高兴。屠诗对剑还是很有情结的,他宁可升级速度慢点,也不要用歪门邪道。当然捷径只是捷径,不是时常能走的,放火烧怪后,地图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刷新怪物,而npc也会以“风高物燥”为由禁止玩家第二次放火,算是让玩家死了用这招刷到10级的心。 另外,每条新手村的地理环境、npc、地图、剧情都不一样。《乾坤》的npc由系统随机生成,同名同姓的npc可能会有,但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完全一致的npc是不存在的,更别说一整条村子了。明明只是一个游戏前期过渡阶段的新手村也做得这么有诚意,屠诗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游戏了。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和屠诗一样。同学聚会时虽然不少人响应,但在第一天的试玩中还是有人不适应,其中包括一个晕血的女同学。要说《乾坤》太逼真也不是好事,血肉飞溅还不打码,连屠诗都略觉恶心,更别说女孩子了。对此屠诗也很遗憾,叫那女同学找客服问问,看能不能将血腥度下调,不过从对方语气来看多半不会再玩。还有人根本不打算玩战士(“华夏”服务器里叫“武者”),对手头这把破剑深恶痛绝,打怪都敷衍了事,等级升不上去。 “大家赶紧升到10级,我们在主城汇合,想转什么职业就转什么职业!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组队玩游戏!” 发完最后一句,屠诗匆匆上线。 晨光初现,雄鸡啼鸣。妇女们在井边捶打衣服,孩童们四处嬉戏,好一派和平景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村子四处弥漫着硫磺味儿,刺得人眼泪直流。有早起的玩家已经开始到处接任务了,其实这任务还真不少,比如帮小孩子做个竹蜻蜓,或者帮妇女打水,又或者替妻子给耕田的丈夫送条汗巾,等等等等,只要耐得住枯燥,升级不比打怪慢——当然是指毫无技巧的打怪。 要说技巧,这新手村里屠诗就服气轩辕月魔一个,别的都是渣。轩辕月魔也起得早,看到屠诗时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当然神色冷淡依然拒人千里之外。不来理自己更好,我才不想加入你们的公会……屠诗想着,迈步走向村长家,他想从村长口中问出后山黑水潭的事儿。 正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村口传来。小孩子们一听这声音,就飞快地跑过去,有仗义的还不忘一路呼朋唤友。这下可热闹了,玩泥巴的把泥巴扔了,结草拔河的把草梗子揉了,跳皮筋的也不跳了,孩童如黄鹂鸟喳喳叫着,吸引所有玩家的目光。 铃铛声逐渐靠近,来者孤身一人,是个扎着头巾的中年矮壮男子,牵着头瘦得估计都不能骑的老马,马鞍左右各一个鼓鼓囊囊、快要坠地的褡裢袋。男子还没马下巴高,但胜在挺胸抬头,够精神,一群小孩子围着他就像围着君王。 屠诗瞧这npc没见过,下意识地问身边那人:“这是谁……啊,村长,早啊。” “那是货郎包季晚,每月会来一次。”身边的正是村长郑古水。 外来者?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章 打猎 货郎包季晚:10级,商人。家中排行第四。包家殷富,耕读传家,惜乎父母早亡,兄弟分家。因长得矮小,三位哥哥瞧不起他,联手侵占他该分得的田地。心灰意冷之下,他干脆只带走一匹老马,操持贱业、弃农从商。生性谨慎,走南闯北滴酒不沾。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年辛苦,竟也被他盘出一份家资、讨到老婆。餐风露宿已久,人到中年自然一身病痛,然而为了幼子学业,他仍不能懈怠。擅长技能无。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这是屠诗看见的大新屋村民以外的第一个npc。 小孩子递上铜钱,货郎便笑呵呵地从褡裢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吃食,有花生糖,有梅干,而另一个褡裢袋则有着许多好玩的玩具。每个月仅一次的来访简直就是小孩子的节日。小媳妇儿大妈也放下活计,虽然货郎这儿胭脂水粉、针线簪梳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但仍是叫女人们一阵好挑。医师霍湘过来买了扬州纸“青鸟”和徐州墨“六月雨”,村长郑古水买了梁州烟叶“红蝴蝶”,保长家的年轻人买了梁州美酒“红豆”说是孝敬老爷子,看得屠诗目瞪口呆:这货郎袋子里怎么啥都有啊! 轩辕三人组也上前问价,大概问的是有没有兵器,结果扫兴而归。等玩家们都散开后,屠诗才上前问:“包先生?” “不敢当‘先生’二字!”包季晚诚惶诚恐,连连摆手:“乡野鄙陋之人,当得什么‘先生’!壮士有问,我必如实相告。” “是这样的,你每月一至,不怕村外毒蛇吗?” “噢!”包季晚拿出一根节杖,杖身漆红,杖头是一个木雕的小小兽首,其虽作狰狞相但还是挺可爱的。“开物坊的驱蛇杖,就是靠它我才能来去自如。” 驱蛇杖:杖身内天然中空,内置雄黄,杖底微孔可散雄黄之气,持之蛇无敢近。棍,物理攻击2——5。每8小时消耗1单位雄黄,身周五米蛇类怪物一律变为被动反击型怪物。攻击速度中,负重2,耐久度80%。 不要求等级和职业的装备,屠诗完全可以装备!虽然属性低了点,但是能将红名的主动攻击怪(只限蛇)变成黄名的被动反击怪,这就值回票价了!有了“驱蛇杖”,无论做任务还是打怪都方便许多,特别在这条新手村!屠诗赶紧问:“这多少钱?” “不好意思,这个是我行商必备之物,仅此一根。”包季晚婉拒。 “这样啊。”买不到,屠诗也不如何失望,他又饶有兴致地指着杖头问:“这是?” “据说这是荆扬一带的异兽,名‘獴’,不惧蛇毒,斗蛇百战百胜。我也不曾见过,但想必是真有其事。刻獴首于杖上,取‘长虫辟易’之意。” 獴这种动物屠诗曾在《动物世界》看到过,他忽发奇想:会不会是后山有獴,所以蛇全跑到村外来了?他又问:“你知道村后山黑水潭的事情吗?” “壮士问我,不如问村民。” “也是啊,哈哈哈。”屠诗挠挠头,又问:“那你对外面又了解多少呢?”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华夏”服务器其实就是一块独立的大地图,其又划分为冀、青、徐、扬、荆、梁、豫、雍、兖九州,大新屋村地处版图东南的荆州,对应现实的两湖两广、河南、贵州一带。除了雍州由当今天子直接统管,其余八州均有诸侯王统辖,而数以百计的门阀世家安插其中、从旁辅佐。 “外面的世道好吗?” 包季晚一愣,下意识地看看左右:“当今圣上英明,世道自然是极好的。” 看对方言不由衷的模样,屠诗明白了什么,也不再多问,换了话题:“那么,你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他说到“我们”时还特意用手虚圈一下,将玩家给圈起来。这是屠诗最感兴趣的问题:玩家在这个虚拟世界的定义是什么?是主体,还是客体?是主体的话,npc是不是理该为玩家服务?是客体的话,《乾坤》又凭什么吸引玩家? “当然知道!诸位壮士都是冒险者。” “冒险者?” “真身在万万里外,从不示人,却以影身行走天下;影身百死无妨,无处不可去,无险不可冒,故名冒险者。可惜这门奇术唯你们独有,要是我也学会的话,经商就方便多了,哈哈哈!” 坐在电脑前操控角色,角色死了又能复活……描述还挺贴切嘛!原来在npc眼里我们就是一群身怀奇术的异人啊。 “虽是异人,却也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冒险者与我们都是圣上的子民,必须忠君爱国。圣上隆恩浩荡,赐诸位新手装备,壮士可别嫌弃木剑无锋,纵然你们可无限复活,但没有新手装备便寸步难行;另外,圣上虽对盐铁管制极严,却特意对冒险者网开一面,允许冒险者持兵器行走坊市。圣上的恩情,壮士千万别忘啊!” 包季晚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货郎,口才甚好,文绉绉的话也能随口就来。屠诗随口应付几句,他是受自由民主熏陶已久的,纵然对npc如对活人,也不愿对皇帝卑躬屈膝。问话当然不能白问,屠诗随便买了几个包子,乖乖,一个包子三个铜钱,肉那么一丁点儿不说,还是冷的。 买完包子,一只大手拍拍屠诗肩膀,是柴虎。猎户歪歪脑袋:“走,去我家一趟,保长在等你。” 等我?小子何德何能? 纳闷的屠诗一踏入柴家小院便被保长骂了个狗血淋头:“御清锋,你牛高马大的,对畜牲连剑都不敢拔?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蛇你杀得了,猪杀不了?” “我……”屠诗百口莫辩。那山猪浴血奋战的模样让人下不去手啊!和杀蛇时不一样的。 “你不杀它,它就杀你,还要杀你的亲朋好友、父母儿女,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亏你还是个冒险者。现在你跟柴虎一起打猎,见血对你有好处!” 屠诗无奈。本来还想和村长交流一下,看这架势,不去不行啊! ———————————————————————————————————— 大新屋村所靠的这山并无名字,不高也不大,一天就足够走完。山路入口在向阳之处,而黑水潭位于山阴。草木茂密,不知潜藏多少危险。然而屠诗仅仅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舞动他的新武器。 破损的铁剑:剑类武器,物理攻击1——5,攻击速度中,负重7,耐久度20%,要求1级。 剑刃处处豁口,好似被狗啃了一般,但保养得还不错,没有生锈。这是封老爷子借给屠诗的兵器,别看它残破不堪,它可是老爷子当兵时用过的,三十年过去还没退休呢。美中不足的是,除了重量之外,属性和木剑一样低下啊。 木剑:剑类武器,物理攻击1——5,攻击速度中,负重1,耐久度70%,要求1级。 负重7与负重1之间的差别很大,屠诗一拿上手就察觉了。为了能灵活使用武器,他必须在打怪前就开始适应,所以他一路都在耍剑。当他耐力值掉到50%时,柴虎适时制止了他:“老弟,留点力气啊!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见柴虎说得认真,屠诗自然应诺。 柴虎走路很有特点,步子不大,避开地上的树枝杂物,每一步都轻轻踩在实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就像一只猫科动物。他握弓在手,小腿肌肉绷着,处于一个可随时爆发的状态。这就是他告诉过屠诗的:对付野兽要先隐匿,再考虑闪躲,最后才考虑其他。屠诗有样学样,发现走路无声的技巧就是要控制好脚底肌肉,先脚趾落地,再脚掌,再脚后跟,逐步缓冲身体重量带给大地的冲击。 声音是通过物体振动发出的一种物理现象,说白了,减少振动就能降低音量。 柴虎低声道:“放松一点,不要太刻意,走习惯了你就会发现这么走是最舒服最省力的。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怎么辨认陷阱。” 后山相当于猎户的后花园,其中隐藏着一些动物难以察觉的陷阱。陷阱旁都有个记号,或在石头上刻着,或在树皮上刻着。柴虎的标记是个圆圈,再两竖将之上下贯穿,动物就算做记号也不懂画这么复杂,所以完全可以信赖这种标记。 柴虎蹲下去,指着草丛泥土中一个依稀的轮廓:“看到了吗?那是个活套,我特意布置在水洼附近,旁边作了我的记号,无论是霍湘还是房丰都不会靠近。而小孩子就算误踩了,也能自己解开。” 房丰是大新屋村唯一的樵夫。噢对哦,房丰也常来后山,说不定他也知道黑水潭的情报? 柴虎忽然抬手:“你听,有声音。是一只鸟……比山鸡要小,大概是鹌鹑。” 两人多行百来步,看见一只被绳索吊着扑棱翅膀的鹌鹑。柴虎不急着上前,而是将屠诗拖到一边:“这里是下风处,我们的气味不会传过去。” “干嘛不直接拿走鹌鹑?” “保长交待我好好训练你,我总得给你找点事情干吧!你等着,一会儿你就给我上!” “啊?” 又等了三十多分钟。这三十分钟比昨晚守夜时要更枯燥难耐,毕竟守夜时可以聊天打屁,现在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屠诗唯一能的乐趣就是盯着鹌鹑,看鹌鹑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奋力挣扎再到心灰意冷。当鹌鹑筋疲力尽垂头等死时,一只山猫出现了。它可不像家猫般娇小,体型和成年狗仿佛,皮毛是极好看的,不过脸面上刺眼伤疤破坏其美感。它警惕地观察了四周,才小心地靠近。 屠诗正看着呢,后背遭人重重一推,身不由己地跳出来,听得柴虎低声:“去吧!”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一章 精英 “去吧!” 柴虎毫无征兆地将屠诗推出来,那山猫也是一惊,一个激灵想要逃跑,却又刹住脚,掉过身子死死盯着屠诗,炸起全身毛发(这让它体型又大了一圈),喉咙发出呼呼的声响。屠诗也很讶然,但事到临头也不可能退缩,便也挥动剑、跺脚去吓唬山猫。 山猫疤头:6级,猫(兽类)。独自生活,肉食,捕食鸟类,是食物链里的中层。生性警惕,多次从柴虎手下死里逃生,一身伤疤就是这段经历的证明。性格凶残,狡猾多端,喜爱偷取猎户陷阱里的猎物。擅长技能【闪避精通】、【乱抓】、【二段跳】。在森林里增加3%移动速度和3%攻击速度。 妈,蛋!精英怪!在《乾坤》里怪物也会像玩家一样越战斗越成长,面前这个山猫疤头正是多次和柴虎交锋、由普通怪物成长而来的精英怪,其模板属性和普通山猫不能同日而语!6级精英就相当于7级通常怪物,屠诗现在4级,相当于越3级打怪。 山猫猛然一窜! 屠诗急忙挥剑,可这把“破损的铁剑”太沉,挥起来慢了一丝,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挥空!山猫从他身边掠过,剧烈的疼痛从左耳传来——耳朵被抓烂了!好快,捕捉不了动作!这样下去只会被动挨打而已!忍着疼痛,屠诗想要换上木剑—— 系统提示:您正处于战斗状态,不能更换装备。 妈蛋啊啊啊!恶风扑面,屠诗来不及多想就往后一躺,脸上多出几道抓痕,惊出他一身冷汗。如果他不躲,一只眼珠子就铁定被掏出来。他狼狈地爬起,也不管身上的泥巴草叶,冲山猫疤头喝道:“来呀!” 山猫抬爪舔舔爪子上的鲜血,动作优雅而又狰狞。它侧身慢慢踏步,似要绕到屠诗身后,而屠诗警惕地碎步跟着变换方向。 一瞬间,山猫闪到树后!屠诗横跨一大步,以为它要从树后袭来,一愣,脑海灵光一闪:这家伙已经在偷偷爬树,是借着树身遮挡视线,要从上面攻击!他赶紧又一个驴打滚,果然,下一刻疤头就落在他刚站着的地方——这畜牲还懂得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山猫何其灵敏,沾地既走,颇有刺客一击不成瞬间远扬的风范,与山猪完全不同。它是森林里的精灵,每一棵树都是它的朋友。 屠诗双手握紧剑柄,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喘气,汗水打湿了脸。他知道《乾坤》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游戏,战斗不同于回合制游戏的站桩输出,玩家需要闪避攻击,他也很快适应过来,杀死傻乎乎的毒蛇并没有难度,很多时候都是蛇没动就被他制服了;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是毒蛇,山猫才是玩家。 风向一变。 这意味着柴虎的气味会传过去。 山猫疤头本要靠近,却瞬息扭头全速离开,下一个瞬间,一支箭狠狠射在它原来的位置。【闪避精通】让它多次逃过一劫。然而柴虎哪会没有准备,瞄准飞身扑树的山猫,又是追风掣电的一箭——多年打猎练就的绝技【二连矢】! 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疤头扑到树身上,猛一蹬踏,身形在空中优美地舒展,斜斜飞向第二棵树!在树上、墙上借力的【二段跳】,最适合在森林狭小的环境使用!虽然山猫的爆发力仅能使它二次跳跃,但也足够躲避柴虎追命的第二发箭矢!【二连矢】和【二段跳】互为克制,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落入下风!落空的一箭入木三分,木屑横飞,箭羽颤摆,那闷响怎么听都是在不甘。山猫疤头的脸还随着身子扭转过来,似乎想要看看落败者的表情,可是,一把旋转的剑在它的视网膜上慢慢放大,慢慢放大,虽然很慢,但势不可挡。 “喵呜!!!” 疤头惨叫一声,落荒而逃,留下一截断尾。柴虎这才从树丛后站起,拍拍屠诗肩膀:“可以啊!扔得挺准的!” 屠诗被夸得挺不好意思的。他自己最清楚,他是在山猫【二段跳】前就发动投掷攻击,只不过扔得慢了一拍,恰好山猫【二段跳】折返就撞在剑锋上了,纯粹瞎猫碰上死耗子。如果他真的指哪打哪,一剑就把猫头给切了,哪里只会切下尾巴。 系统提示:山猫疤头逃跑,您获得挑战经验若干。 挑战经验是和npc切磋后得到的,和杀怪经验性质不一样,没想到怪物逃跑后也会提供挑战经验。屠诗捡起剑和山猫尾巴,心疼地发现这把剑的耐久度低了2%——原来投掷攻击会大幅度减少武器耐久啊!可不能再随便乱扔了,再来几次,这把破剑直接能卖废品了。 “感觉怎么样?” “动作太快,我要是换上木剑就好了。” “如果你用木剑,刚才就不可能切下它尾巴。木剑轻,所以杀伤力不足。”柴虎将鹌鹑挂在肩上(屠诗心想柴虎要是有狐臭的话会不会熏晕鹌鹑),感叹道:“这次那畜牲伤得比较重,不会轻易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它十分记仇,你下次来后山要小心。” 猎户并非都如屠诗想象的、带着猎狗拿着火枪的中世纪贵族,在中国古代,猎户还是以布置陷阱、以逸待劳为主。两人又走了几处布置好的陷阱,有的原封不动,有的捕捉到禽鸟,但来得晚了只剩尸骨,柴虎说就是那只疤头吃的。“疤头”是柴虎给山猫起的名字,屠诗感觉得到,柴虎平常和山猫斗智斗勇,斗得产生感情了都。柴虎说,鸟雀稀少就是这只疤头祸害的,说不准后山没有毒蛇也是它的功劳,蛇都是被它赶走的。屠诗问这山里有没有獴,柴虎摇头说没见过也没听过,獴是不是就是指山猫? 隆隆! 屠诗被突兀响起的雷声吓了一跳。柴虎哈哈大笑,道:“霍湘说这是‘晴天霹雳’,你怕什么?这里经常光打雷不下雨,没事的。” “嗯。”屠诗想起的是另一件事。有人说晴天却听见后山雷鸣不断,看来指的就是这种雷声。到底是自然现象,还是真有妖怪? 今日猎获是一只鹌鹑和一只兔子。鹌鹑是母的,要拿来养着产蛋,兔子今晚就用来炖汤。柴虎本想就此回家,耐不住屠诗怂恿,往黑水潭方向走去。 离黑水潭越近,柴虎话越多,烦得屠诗都想放弃去黑水潭了。兴许是为了舒缓压力,他与屠诗讲了好些事情,比如他目前就一个女儿、想生个儿子生不出啊,比如妻子睡得早、想亲热亲热都没机会啊,比如他女儿跟黄家大婶学的女红刺绣有多漂亮多精致啊,云云。屠诗隐约听得出,柴虎希望自己一身本事能后继有人。正因为膝下无子,而又快走向四十不惑,这个壮年男人渐渐地对未来有些恐惧和担忧,正巧屠诗对他的脾气,一些家传的技巧也就对屠诗倾囊相授了。 山深路幽,草木夹道,越走越是吃力。柴虎说,黑水潭有东西,村里的人不敢随意靠近,因此这条路也快被淹没在草丛中了,大概只有要饮水的兽类才会从此通过。 屠诗暗暗心惊,他发现的是另一件事:一路上他确实一条蛇也看不到,这不正常。当然,在普通网游里这再正常不过了,1——3级玩家的练级区域是村前,蛇作为能打的唯一野怪当然也只在村前刷新——怪物按等级高低分布再正常不过嘛!《乾坤》自然也可以像旧式网游一样对怪物分布约定俗成,只不过这种“超出现实”的现象需要某个原因作为依据。 后山无蛇,普通玩家或许会忽略过去,但屠诗却很清楚,后山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起作用才导致无蛇。 再过须臾,忽闻水声淙淙,继而百八十步,拨开草木,眼前豁然开朗。山石深凹入壁,有清泉凌空坠下,直落五六丈汇入一汪潭水。潭水一亩地大小,水色青青,托三四叶碧莲,隐约有鱼影穿梭其间,浮起气泡零星。水落处珠玉四溅、波纹迭起,至潭边已微波不兴。潭边蕨草萋萋,林间莺声啭啭。人迹罕至,又值此处山阴、天光微明常暗,叫人感叹:好一处方外胜地。山水之情,莫过于此。 然而潭边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起身,冷冷看着屠诗柴虎二人,毫不客气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二十八九,肤色黧黑,身子精壮有力,穿朴素布衣,脚边是一杆鱼竿,还有一把搁在干净青石上的柴刀。他是村里唯一的樵夫,名为房丰。 樵夫房丰:10级,樵夫。房丰是大新屋村樵夫。年少失孤,被村里的同龄人嘲笑“没爹的”,性格逐渐变得孤僻。不爱出现在人前(特别是出现在村子里),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黑水潭边。只和医师霍湘稍微亲近。砍下来的柴卖到市镇上。擅长技能无。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屠诗回答:“我让柴大哥带路,看看黑水潭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没什么古怪的。”好似屠诗踩进他领地一般,房丰冷淡而警惕地回应,视线在两位不速之客身上逡巡。 “房大哥,你在这里钓鱼?平常你有没有——” “没什么古怪的。”房丰重复一遍,道:“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给我离开,别打扰我钓鱼。” 柴虎皱眉,刚要说话,被屠诗一把拦住。屠诗笑嘻嘻地道:“也成,那我们就先走了。”说罢拉着柴虎一起离开。 柴虎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要看看黑水潭吗?怎么说走就走?” “有房丰在,我们想看也看不成。但他忘记了,觊觎这口潭水的可不只我一个啊!等其他冒险者等级上来了,就凭房丰一个人是拦不住的,到那时候我再见机行事吧。”屠诗无所谓地笑笑。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二章 1和5 房丰是个怪人,离群索居,甚少和村民往来,到了而立之年也还没娶亲,一来固是因为此处穷乡僻壤,二来则是他不通人情世故。他不喜欢与玩家往来,所以屠诗之前也没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情报,但就屠诗在黑水潭的所见所闻来看,房丰一定与潭水里的古怪存在莫大干系。 屠诗不欲与房丰起冲突,他乐天知命,线索断了就断了呗,再从其他途径旁敲侧击便是。随着玩家等级的提升,黑水潭的存在一定会被知道,届时任何古怪都只可能浮出水面。 离开山前,屠诗将医师霍湘交待的任务做完了。清单上的药草都长在很刁钻的地方,不过在柴虎的帮助下,完全不成问题。柴虎抓了只兔子,硬逼屠诗亲手杀死,说是好对保长有个交待。屠诗对杀戮还是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碍,看不得猎物受苦,一刀结束其痛苦,但好歹能适应血肉模糊的场面了。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收集药草”完成,获得奖励:经验值若干。 “壮士很厉害嘛!”霍湘高兴地收下药草。“等我熬好药后,有劳你也帮我倒在村里水井吧!不过切记要在没人的时候做,要是被人以为你意图下毒谋害村民,就不好了。” 又接到一个任务,不过屠诗对此并不在意,问:“医师,房丰是不是经常去市镇上卖木柴?” “是啊!每三天一小市,每十五天一大市,他都一定会去圩市卖柴。他专门挑老树来砍,听说木质都很好,也有木匠点名要他砍下来的木。” “他从你这里,或者从货郎那儿买过雄黄吗?” “没有啊。他自己就可以去市集,所以从不光顾包季晚的生意。” “他卖柴肯定要离开村子,那你注意到他身上带过雄黄吗?” “好像从没有见他带过雄黄啊,我鼻子很灵的……” 屠诗趁热打铁:“那他是怎么出入村子而不被蛇咬伤?难道出村的路不止一条?” “不会啊,我亲眼看着他从村头离开的。” “那他有没有被蛇咬伤过?”屠诗终于抛出了问题。 这话头一打开,霍湘也犯嘀咕了:“对哦,怎么回事?” “你说,他身上会不会带了类似雄黄的驱蛇之物?” 霍湘苦思冥想一阵子,叹道:“壮士,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请你去房老弟家里一趟,拿一些他常用的东西,最好是没洗过的衣服。如果他用了什么驱蛇之物,我一定能闻得出来。” 屠诗:“可是,这是做贼啊!” 霍湘:“确实是,所以是不情之请嘛。” 屠诗:“那你还叫我去?!” 霍湘:“难道要我去?我才不做贼!” 屠诗:“……” 霍湘:“哈哈玩笑之言,壮士莫要放在心上。我一介文弱,实是有心无力,唯有壮士这等英姿勃发的大好男儿才能手到擒来啊!” 屠诗:“这不拐着弯儿骂我适合做贼吗?!” 带着霍湘给的两个任务,屠诗悄悄来到樵夫房丰家门外。房丰离群索居,屋子坐落在村子角落,他还特意用土垛子垒墙,与其他人家隔开。屠诗借着树荫遮蔽,从院子后面翻墙而过,落在三尺高的柴捆上。足够烧好几天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用粗绳绑住,散发着树木特有的清香味儿,这种新柴需风干数日、水分除尽才能卖。 房丰独自居住,家里无甚摆设,换洗衣服也不多。屠诗嗅了嗅,感觉这儿萦绕一股黑水潭的气味——湿气!对,就是湿气!并不是连日下雨屋内物事发霉的湿气,也不是回南天墙壁潮湿的湿气,是一种让肺腑清凉、如嗅薄荷的湿气。他料定此处有鬼,连灶台内也不放过,竟真被他发现一个藏在床底的红布封陶土罐子,打开一看,满是白色泥膏,薄荷湿气就是从此散发。 神秘的膏药:这是一罐神秘的膏药,散发着奇异的气味。需要鉴定。 怕被人发现,屠诗赶紧用木剑刮了一点泥膏,揣在怀里迅速离开,心想这比没洗过的衣服要好。霍湘拿到白色泥膏,如获至宝地苦心钻研,连屠诗都没空招呼,叫他晚上再来。如无意外,晚上就能鉴定出那到底是什么了吧? 回到村里空地,货郎包季晚还没走,他正坐在村长平时坐的大青石上,对小孩子描绘外面的世界。包季晚并不是村里的npc,从他那儿获取情报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所以屠诗也坐下来听。送屠诗鸡蛋吃的小丫头也在场,冲他挥挥手,笑容暖乎乎的。 “爹总说黑水潭有妖怪,我去过一次,都没有嘛!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一个小男孩问。 包季晚坐在孩子们中间,俨然是个孩子王。他一边捏着泥人,一边笑呵呵地道:“当然有妖怪!” “那你见过吗?” “我见过的话,早被妖怪吃掉了,你们还能见到我吗?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听过。这世上不仅有妖怪,还有鬼呢!”包季晚捏了个憨态可掬的猪头,递给右手边的小女孩,换了一副阴森的腔调:“在扬州一个普通的小城,有一户姓白的人家,那家荒凉破败,至今已有数十年了……” 好老套的鬼故事开场!不过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倒是都提心吊胆起来。 “白家无人居住,院子里有一口枯井,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有一个女人在里面哭喊:‘恨啊,恨啊!’声音十分凄厉,周围的人家没有敢住下去的,都纷纷搬走了。有个胆大的人某次酒后和朋友吹嘘,说要把那鬼抓出来给大家看看,便打了火把,缘着井绳下到井里。” “然,然后呢?”刚才问有没有妖怪的小男孩结结巴巴地问。 包季晚扫视一眼孩子,很满意自己故事带来的效果。他继续语气神秘地道:“他踩了踩脚下,是湿土,没有井水,但井壁却长满了黑色水草。他心想,哪里有鬼啊,一扭头,看见一张惨白的女人脸!井里的哪是黑色水草啊,全是女人的头发!” 胆小的女孩子立刻尖叫起来,丫头顿时扑到屠诗怀里不敢抬头。屠诗觉得好笑,鬼故事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啊! 小男孩还算胆气大,白着小脸,问:“那,那人后来怎样了?” “他当场被吓晕,第二天被朋友从井里拉上来,大病了整整三个月,就算后来能下地行走了,也落下了打摆子的病根。有懂的人说这是被女鬼吸了阳气,一辈子都要萎靡不振。”包季晚看看空地上那口井,啧啧了两声,见小孩子们更怕了,这才促狭地哈哈大笑起来:“听说女鬼一到晚上就会出来看小孩子睡觉没有,没睡觉的就要掳走,和她作伴哩,哈哈哈哈!” 等小孩子们做游戏去了,屠诗才过来,问:“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 虽然屠诗只是重复了小孩子提的问题,但包季晚却做出不一样的回答:“妖怪?真有又如何,妖怪顶多杀一两人,而每日死的人不下百千,按我说,可怕的不是妖怪,是人。”他没有正面回答有无妖怪,却侧面反映了些什么。 屠诗笑问:“为何如此感触?” “哈哈,没什么。外面世道有些不太平,虽不利我等小民安居乐业,却能让诸位壮士一展身手。我家祖训有云,‘大丈夫当立志,盛世匡扶社稷,乱世建功立业’,壮士离开此地后一定能建一番功业啊!” 包季晚嘴巴严密,多余的话一句不肯说了,只说屠诗外出游历时便知,看来系统不允许玩家在一转前得知太多讯息。屠诗去找村长,发现村长睡下了,没办法,老人家睡眠时间是不规律的。 好吧!还是继续打怪吧,不过这一次,要用上“破损的铁剑”。 握住这把铁剑,屠诗微微一叹。是,他是这村子里第一个用上铁剑的人,但是铁剑攻击力和木剑一样,比木剑重太多,挥动起来并不如意,还不如仍用木剑。也幸好升级时在力量上加点,才不觉得过分吃力。 来到村外,屠诗驾轻就熟地走向草丛。 草中梭梭响动,一条毒蛇悠悠窜出。它抬起三角形的小脑袋,警惕地看着屠诗。 屠诗一剑挥过。 猩红色的英文字“kill”爆闪。 蛇头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远处。失去脑袋的身体不住扭动。 屠诗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干了些什么。斩首攻击,他一剑秒杀了蛇。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手中剑,退了几步,等战斗状态结束后换上木剑,再找了条蛇一试。一剑挥过,蛇被打了个趔趄,害怕地逃走了。 再找一条,那蛇还是没死,向屠诗攻击,被屠诗眼疾手快一剑顶住七寸,钉死在地。 再找一条…… 屠诗发现,木剑打出的伤害,没有破损的铁剑高,而破损的铁剑往往能对毒蛇造成致命一击。为什么这样呢?不是同样攻击力、同样等级需求吗?而且,同一把剑用不同的方式攻击蛇,会打出不一样的伤害数值,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说,不仅是怪物身上有“弱点”的设置,武器的不同位置也有不同伤害吗? 剑锋凝力量于一点,所以比剑刃的伤害要高?所以刺比砍造成更大的杀伤? 而铁剑比木剑重,所以伤害也相对要高? 投掷攻击是借用了腰腿的力量?蓄力攻击则是蓄积全身的力量?所以这两种攻击方式的伤害都比普通攻击高? 那么,除了针对怪物的弱点打击,自己用什么兵器、用兵器的什么部位以及用什么攻击方式,也都会影响到最后的伤害值?这个伤害值并不固定,在某个区间浮动,也就是在最低攻击力到最高攻击力之间?武器属性写的“物理攻击1——5”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只要掌握对应的方法,是不是可以每一下都打出“5”,而非打出“1”?!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三章 组队 只要掌握对应的方法,是不是可以每一下都打出“5”,而非打出“1”?!别看1和5之间只相差了4,更应该看到,5是1的5倍啊!如果每一剑都打出最大伤害,杀怪别提有多高效了! 屠诗十分兴奋,他发现的这个小窍门绝对有用。理论已经初具雏形,欠缺的就是在实战中磨练,保证每次打出攻击上限。他有意识地刺出一剑又一剑,耐力消耗完毕就回村口坐下来喝水休息,耐力恢复到一定程度后就继续练习。慢慢地,他找到感觉了,手中残破铁剑不再左摇右摆,而是指哪打哪。 剑是一匹烈马,你需要找到驾驭的方法。 右手都酸得要抽筋时,屠诗终于升到5级,在这个地方彻底升不动了。这里蛇太少,只要往前五步,蛇几乎是铺天盖地,一瞬间会有五六条蛇同时袭来,只要被咬中一口就完蛋,更要命的是怪物数量会对应玩家人数刷新,导致组队意义不大。这也是玩家们能打得过蛇,却无法离开村子的原因之一。屠诗把属性点都加在力量而不是敏捷上,导致他能挥动“破损的铁剑”,但剑不够快,自身移动也不够快,所以他不能再往前凑。 日至中天,也该是时候吃饭了,他果断下线,回家一趟。趁妈妈做菜的时间,他又在聊天群里询问大家进度。 柳晗时:“这个游戏什么都好,就是打怪不好,麻烦。” 众人纷纷应和。 屠诗:“喂,网游哎!网游不打怪还能干嘛?” 柳晗时:“就是因为这个网游可以不打怪,我才来玩的。” 陆灵川:“我老了,感觉打打杀杀没意思了,哈哈哈。” 众人再次纷纷应和。 屠诗:“你老个屁!大才子,你不想打怪,你要当生活职业者?” 柳晗时:“是啊。” 屠诗猛然想起一件事。 …………………………………… 同学会时…… “我们来玩游戏吧,就玩《乾坤》!” 屠诗站起来,脸庞通红,敞开的胸口热气蒸腾。他按着桌子,大吼道:“在这个游戏里,大家随时都可以见面,哪怕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想见时就上线,要睡觉了就下线!干嘛等到十五年二十年后啊!” “我同意。” 柳晗时接过话头,眼神炯炯:“我回来,也是为了玩这个游戏。” …………………………………… 一向对网络游戏不感兴趣、只知道埋头书本的柳大才子,居然会赞同屠诗的异想天开,这本来就很可疑啊!怎么自己就忽略了呢? 屠诗:“你干嘛忽然想玩《乾坤》?” 柳晗时:“因为听起来很好玩。” 屠诗:“那你打算转职什么?” 柳晗时:“不知道,还没到10级呢,离开新手村再说吧。剧情部分还是挺有意思的,喜欢玩剧情解谜游戏的可以试试。” 屠诗:“是啊!” 然后就一通海聊,结果吃饭时才想起,妈,蛋!那家伙根本没正面回答自己问题嘛!不过这件事很快被屠诗抛到脑后,因为他在上线后发现了更值得关注的事情——轩辕龙神拿着一柄亮晃晃的斧头。5级,攻击力当属目前装备中最高的。 玩家们都对这把斧头欣羡不已。轩辕龙神笑呵呵地把装备属性公布,却对入手斧头的门路只字不提,唯独屠诗去问的时候才低声回答:“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是月魔拿山猪肉换回来的。” “和谁?”这村子里哪个npc这么有钱? “樵夫。我告诉你秘密,是因为你和npc接触得多,亲密度比较高,迟早会知道,但你不要告诉别人,免得大家都争着守夜……” 樵夫房丰?尽管轩辕龙神喋喋不休,但屠诗注意力全在这条隐藏的线索上。房丰是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对资产的支配空间当然比其他村民要多,奢侈一把买猪肉也情有可原,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他一个人能吃得完那么大一份猪肉吗?莫非把猪肉熏成腊肉、留着慢慢吃?屠诗想到就问:“什么时候换的?” “今天早上。” 早上……上午屠诗潜入房丰家里,没见到猪肉;在黑水潭边房丰也只是钓鱼而已……嗯?猪肉哪儿去啦?难道说房丰一顿饭能解决掉几十斤猪肉? 轩辕龙神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屠诗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对了,轩辕月魔换回来的斧头怎么到你手上了?” “他说他只用剑。” 屠诗立刻对轩辕月魔好感大增。 下午的既定计划是前往后山。山猫比蛇更有挑战性,它们虽然身形娇小,但凶猛而又警惕,与蛇、山猪都不是一个路数的。屠诗需要这种对手,他要的不是数据显示的经验,而是数据无法显示的经验。 他要用这把“破损的铁剑”击败甚至是击杀山猫。 “嗨。”有人向屠诗打招呼。 “嗨。” 后山并不只有屠诗一个人。玩家们大多都来此处拓荒,问题是一只怪物也看不到。轩辕三人组走得比所有人都要远,他们的目标只有山猪。山猪虽然强,但以那三人的实力,或许可以对付? 遵循柴虎的教导,屠诗不紧不慢地走着,尽量不发出声响。这很难,鞋底踏在草叶上的沙沙声就像在对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柴虎说,山猫捕捉小型鸟雀,一般不会向人类主动攻击,甚至一察觉就会逃之夭夭,那只疤头之所以会攻击屠诗,全因为它觉得屠诗比柴虎弱小,好欺负。疤头不是一般的山猫。 说到疤头,屠诗又忍不住回味起上午的战斗。虽然砍断猫尾巴是个偶然,但屠诗觉得,下一次应该可以做到必然。山猫的【二段跳】固然凌厉,可在空中那短暂的停留期里,它是无处借力的,这就是它唯一露出的破绽。 “山猪出现了!”“哪里?”“在前面!”“轩辕月魔在打山猪!” 玩家们热情高涨,呼喝着跑动着,仿佛成了这座山的主人。可当他们赶到时,只看见面色不善的轩辕三人组,没看到山猪。 轩辕龙神算是三人中脾气最好的,此刻强忍不快,道:“各位声音太大,把山猪吓跑了。《乾坤》里的怪物有一套与众不同的仇恨值计算方式,当它们感觉危险时会放弃攻击、选择逃跑,所以就算要以多打少,我们也需要实行包抄战术,断绝怪物逃跑的机会。这样吧,想要和我们一起打山猪的,都听人皇指挥,不想和我们同路的,请移步别处。” 不少玩家对轩辕人皇有印象。这个据说是即时战略高玩的青年,在昨晚的“守夜”任务大放异彩,能有条不紊地发布一道道命令,调动现场每一个人,是个称职的指挥官。参加过“守夜”任务的果断加入轩辕三人组的队伍,没参加过的则觉得僧多粥少,选择自行其是。 “御清锋,你来不来?” 轩辕龙神单单点了屠诗名字,屠诗有些受宠若惊,点头同意。他因为手持铁剑——哪怕是“破损的”——而被分派到队伍左翼。轩辕月魔实力最强,做排头兵,拿着斧头的轩辕人皇担任右翼。 十多人沿着先人开辟的道路行走。屠诗很快发挥了作用,他能告诉大家一些可疑的痕迹,比如猎人设置的陷阱,比如野兽踩出的蹄印,轩辕人皇则根据这些痕迹规划行进路线与应急战术。不得不说,轩辕人皇是有本事的,他虽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与三人组外的人过多接触,但他又能准确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当对方稍微偏离时提醒对方回到自己位置上。他虽然走在右翼,但从他对全局的掌控力度来看,他就像无处不在。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太多,平时看不出是个话唠,一指挥就恨不得多长几张嘴巴,啰嗦程度连轩辕龙神都甘拜下风。 轩辕月魔完全是屠诗心目中剑客的代表,身材高大挺拔,走路不疾不徐,持剑的姿态从容淡定,眼里更是流露出自信与骄傲,要知道他手上拿着的只是一柄新手剑。屠诗对“气质”这个词不是很懂,柳晗时拿着词典跟他解释了无数遍他也不知所云,但现在他觉得,轩辕月魔是个有气质的人。相比虚无缥缈的“气质”,“实力”更为重要,而屠诗心中轩辕月魔是新手村里唯一有实力的人,很可能也将是第一个走出新手村的人。 轩辕人皇擅长团队指挥,轩辕月魔擅长格斗,这两人出类拔萃的能力让轩辕三人组的第三人、轩辕龙神显得有点平庸,然而就屠诗观察,轩辕龙神的人缘反而最好。傲气往往和实力成正比,两位游戏高手都十分高傲,而轩辕龙神则发挥润滑剂的作用,负责与三人组以外的玩家交流沟通。他是游戏工作室成员,多次在各大网游里组建公会,待人处事的水平高到没边,拉拢一帮新手简直大材小用。 前方探路的一名玩家回来了,他想当刺客,把属性都点在敏捷上,所以被指定为斥候。他兴奋地压低声音:“前面有只山猪!”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四章 组团 “前面有只山猪!” 在一般的游戏里碰到这种情况,没说的,大家伙一起冲上去乱刀砍死,那山猪也绝不闪躲逃跑,双方特男人特爷们儿特man特天马座青铜圣斗士地站着输出,玩家没血了就吃药,直到其中一方熬不住为止。 然而《乾坤》不是。短短一天,它就改变了玩家们的旧有游戏观念。无论毒蛇还是山猪,只要你有一次没闪过它们的攻击,你就会被这些“低级怪物”弄死,连吃药回血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是这样倒还罢了,顶多可看成是《暗黑之魂》、《血源》这类难度max的自虐型游戏,但《乾坤》是一款以全息头盔为操作工具的全新游戏,玩家必须用敏捷思维而不是灵活手指来战斗,所以战斗过程中不是角色在闪躲,而是玩家“自己”在闪躲,让人很不适应。《乾坤》在视觉、听觉之外,更增加了触觉、嗅觉的反馈,大量信息让玩家身临其境的同时也让玩家不知所措,有人称之为“晕全息”,比“晕3d”还让人困扰。 一句话总结:《乾坤》好难玩。 轩辕人皇了解这一点。他化用了玩即时战略游戏的策略,对每位伙伴都安排了战术位置与职能,此时碰上山猪,刚好可检验其成果。他问清楚山猪的位置,让轩辕月魔与另外一位6级玩家绕路截住其退路,同时安排其余玩家按两个梯次发动正面攻势。之所以不安排更多人截住山猪退路,是怕脚步声太大让山猪警觉。 屠诗参与到第一波攻势之中。他有些紧张,感觉剑柄被汗濡染得湿滑,他又耻于承认这一点,总觉得这汗是木剑渗出的,和自己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甚至还没看见山猪在哪里,他就浑身发热了。不只他一个是这种状况,其他人也是,轩辕人皇繁琐的指令与安静的空气融合成一体,形成凝重氛围。 即时战略游戏的玩家的apm(手速)都很快,轩辕人皇该不会在《乾坤》里将手速转化成语速了吧? 走神只有短短一会儿,屠诗看见轩辕人皇做出的手势,按原定计划迈开步伐。他们离山猪大概五十米,在这个距离上,在这种草木繁多、阴影遍布的复杂地形里,双方都没有发现彼此。一步,两步,三步……负责第一波攻势的玩家走得很稳,也很慢,他们兴奋激动得要砍死什么才罢休,但却不得不压抑心情:这个包围网是脆弱的,在进入攻击范围内前,绝不能让山猪产生一丁点的警觉。 二十米。 有人踩断了一根树枝。 山猪抬头,看见三个疾跑而来的弱小人类。 左右两人率先动手,一人双手持剑高举过顶,准备下劈,另一人不知从哪部古装动作电影里学到的姿势,右手剑前刺,左手后撇,使了一招天外飞仙,整个人飞跳着刺向山猪。这一刺落空了。山猪快速冲来,撞在准备下劈的玩家肚子上,狠狠将之顶飞。也是这玩家命不该绝,山猪仓促间发动【冲撞】,力度不足,所以他落地时竟还有一丝血。 屠诗就是在这个瞬间发招,从旁进击,一剑刺中山猪后腿。他本意是刺山猪那圆滚滚的腹部,可惜攻击速度跟不上。剑上传来凝滞的感觉,好像刺穿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刺穿。山猪的【泥巴护甲】即便用铁剑也难以穿透。一剑力气用尽,屠诗立即做了最明智的举动:抽剑向后跳去。果不其然,愤怒的山猪下一个目标就是他。 第二梯次的攻势到来,这次是四个玩家,包括手持利斧的轩辕人皇,他们保留了充裕的耐力,三人将剑横在身前,主动迎向山猪,只要缠住山猪三秒,轩辕人皇的斧子就会落在山猪脖颈上。当然这个计划还是太想当然了,目前这个等级区间的玩家没有一个能在力量上与山猪媲美,硬碰硬的结果就是三个人都摔成滚地葫芦,而轩辕人皇则被掀了个大跟头,斧头脱手而出、落在远处。 这时屠诗的蓄力攻击到来了。 蓄力攻击是游戏里的说法,按照柴虎的说法就是“腰马合一”,双脚落地生根,运用腰部的肌肉,可以使出比平时更大的力气。一开始耍天外飞仙的那个玩家其实也是蓄力攻击,但蓄力攻击动用了全身力量,一旦出招就无法停止也无法转向,换言之就是有很大的破绽。众所周知《乾坤》是个需要闪避的游戏,蓄力攻击露出的破绽足够敌人杀死自己五六次,所以要慎用蓄力攻击。 屠诗一剑刺在刚才刺出的伤口上。是的,那个只有几寸的伤口刚能容纳一点剑锋,山猪也还在移动,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诸多不利的条件下,屠诗自己都不敢保证能两剑刺在同一个位置,但他做到了。他好像找到了感觉,这其实比成百上千次都刺在毒蛇七寸上要简单。剑身沿着上一次进攻打出的豁口,无视【泥巴护甲】,轻车熟路地深入山猪体内,在骨骼的阻挡下稍微偏转,然后造成更大的伤害。 收剑,跳开。 屠诗成功吸引了山猪的仇恨。山猪凄厉地叫了起来,低头【冲撞】,脏兮兮的脑门和两颗小匕首似的上翘獠牙在屠诗视野中放大。屠诗双手持剑柄,狼狈不堪地翻滚到一旁,忽然发现山猪的速度变慢了。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山猪的右后腿废了。 轩辕人皇捡起斧头,但不敢靠近,只喊道:“一起上!一起上!” 玩家们等这个命令好久了。他们也阴险起来,吸引仇恨的人往旁边滚,其他人则朝山猪四只蹄子下手,甚至无耻地往山猪肛门招呼——他们知道【泥巴护甲】并非铁板一块。先是有人没被山猪秒杀,再是屠诗刺出的关键一剑,这两件事都大大鼓舞了玩家,让他们认清一个事实:山猪虽然可怕,但并非不可战胜。木剑对山猪几乎无法造成伤害,但也只是“几乎”而已,积少成多总是可以的。 虽然人挤人影响了每一个人的出手,但同时也限制了山猪移动范围,使得需要技能前置的【冲撞】无法施展。山猪连续顶翻几人却无法将他们顶死,反而迎来更激烈更狂热的攻击,虽然这些由木剑使出的攻击造成的伤害甚少,但迫使得山猪的逃生本能冒头。它找到机会,奋力撞出包围圈,然后被等待多时的屠诗一剑刺在右前腿。这一剑依旧是蓄力攻击,伤口深可见骨,几乎一剑砍断猪腿。 屠诗抽剑后退的时候,一个人影见缝插针地从旁掠过,手中木剑戳进山猪的右眼,激发出一声好似装水气球爆炸的声响。是轩辕月魔。他全身的力量压在剑上,以蓄力攻击把剑锋直刺入山猪脑袋;他剑势用尽便顺势单膝跪下,脸贴得山猪很近,仿佛要去亲近这个大家伙一般。赤红的“kill”从猎物头顶冒起,证明了木剑也能杀生……而且是第二次杀生。山猪剧烈地颤抖(颤得月魔手中木剑弯成可怕的弧度),最终不甘倒下。 妈蛋,这帅得有点犯规啊! 轩辕月魔收剑,轩辕龙神上前,道:“我自认还是有几分薄名的,如果大家信得过我,就由我收割、保管怪物的一切材料,等打完怪了再回新手村与大家均分。” 无人反对,他们更对轩辕月魔终结一剑羡慕不已。和大部分网游一样,输出越高的玩家,得到的经验值越多,轩辕月魔毫无疑问是占了大头。轩辕龙神笑道:“怪物多得是,我们趁还没天黑,打多点!” 在轩辕龙神安抚部分人的嫉妒心时,轩辕月魔走到屠诗面前,难得地露出笑容:“你那两剑真不错。” “是吗?”屠诗心想其实是三剑吧。没有貌似无用的第一剑作为铺垫,第二剑发挥不了作用。 轩辕月魔可能以为屠诗在谦虚,补充说明:“没有你削弱山猪的移动能力,我的剑不一定那么准。怎么样,考虑来我们工会吧。”最后一句邀请的语气平淡似水,不算是问话。 一向负责打怪的轩辕月魔居然也干起轩辕龙神的活儿,这让屠诗更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含糊地道:“我会考虑的。” 轩辕月魔挑挑眉毛,走开了。 众人继续搜索,平均每二十分钟杀死一只落单的山猪。有这种刷怪速度,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再理会那个无聊透顶的“守夜”任务,不过轩辕龙神有不同看法:“我认为只有在‘守夜’任务的过程中,才会刷新一群山猪以及山猪头领,头领可能掉落更好的材料。” 山猪:(略)在头领的率领下增加5%体力值。 大家都还记得山猪属性的最后一条,对“存在头领”这个说法坚信不疑,于是话题转向今晚“守夜”任务。这次公推的牵头人是轩辕三人组,他们整个下午的表现拉拢不少人心。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昨晚npc并不满意他们表现,今晚不知道会否向他们颁发任务。 “御清锋,就靠你了。”轩辕龙神向其他人解释:“他和npc走得最近。” 屠诗第一天在村里东跑西跑撒雄黄的情形早已深入人心,众人纷纷表示谢意,仿佛屠诗一定能办成此事似的。屠诗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和轩辕三人组走得太近,导致所有人都默认他将加入所谓的轩辕公会? 隆隆! 雷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仰头,以为即将下雨,看到的却是朗朗晴天。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五章 夜雾 刷怪刷到晚饭时间,所有人身上的药物、食物都消耗殆尽,回村补充补给顺便分配战利品。屠诗升到6级,获得一张猪皮和百来斤猪肉。猪肉放在储物囊里依然计算负重,为了走路方便,他再次把5级升6级得到的属性点全加在力量上。 “壮士!” “嗯?”屠诗扭头,发现是医师霍湘。 “请跟我来,你给我的东西,我已经研究出来了。” 两人匆匆走入霍家。霍湘关上门,还小心翼翼地隔着门缝往外瞧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坐下,指着桌面的、从房丰家找到的白色泥膏,严肃地对屠诗说:“我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是什么?” “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村里水质有异吗?毒水味辛、性寒,能治蝮蛇或狂犬咬伤,治小儿疳积腹大,亦可治祛邪气,其实,水里溶了这种东西,才有了药性。我对照过家里全部医书,发现有一种药材的药性刚好与它吻合。” 屠诗对医学一窍不通:“快说。” 见卖够了关子,霍湘才把脸凑近烛火,神秘兮兮地说:“蟾酥。蟾酥多产自扬州以北,乃是活蟾耳后取下的白汁,需以镊子等物小心夹取,晒干后可入药,你取来的这一点起码得采自数十只蟾蜍,价值……我也不知价值多少,应和灵芝人参相近。” 屠诗想起房丰床底那个瓮,估摸一下,怎么也得用成百上千只蟾蜍。 “另外,这不是普通蟾酥,或可说是蟾蜍的酥油,无需曝晒便自然凝练,且药性更强,我可从未在典籍里听说过。啊对了,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可以驱蛇,房老弟应该就是依靠它来进出村子。” “啊?这不科学吧?蛇吃蟾蜍,闻到蟾酥味儿还不跟色中饿鬼一样扑过来?” “‘科学’是什么意思?”霍湘懵了两三秒,才回答:“非也,非也,万物生克自有其奥妙。鸟吃虫豸,幼虫便全身长满毒刺,使鸟不敢下口;这蟾酥亦然,能让人皮肤发痒,毒蛇食之如食砒-霜。人吃蟾蜍会被毒死,蛇不惧其毒,唯惧蟾酥。” 原来如此!屠诗隐约记得小时候看《十万个为什么》时看到过,这是物种在长期进化的过程中演变出的自主防御机制,使天敌不会轻易靠近,能有效保护自己。蟾酥说白了就是蟾蜍皮肤分泌的毒液,和刺猬的刺、黄鼠狼的屁一样使敌人避之不及。 蟾蜍酥油:味辛、性寒,与普通蟾酥不同的天然精炼油膏,散发着奇异的气味,蛇对此十分敏感。也可用于对防具、兵器的保养。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炼灵等的原材料),可用于战斗职业(【淬毒】等的消耗);使用后装备耐久度的减少速度降低20%;使用(外用)后一小时内不会遭到蛇类生物的主动攻击;使用(内用)后一小时内吃过的东西全部吐出,饱腹度回降至一小时前的数值。 鉴定完成,膏泥从“神秘的膏药”更名为“蟾蜍酥油”,这东西居然是高级材料。霍湘问:“这些蟾酥都是在房老弟家里发现的吗?” “是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屠诗莫名其妙,干嘛要再问一遍。 “很多?” “超级多。” 霍湘忽然显得心事重重,叹气道:“我们不能再用雄黄了。雄黄有毒,就因为长期接触,十个村民里有九个是得湿疹的,一辈子也难以痊愈……只要这村子外面一天还有蛇。是时候换一种东西克制毒蛇了,蟾酥就是最好的替代品,所以我要找到房老弟,问他这些蟾酥是哪里来的。” 屠诗赶紧道:“你刚才说几十只蟾蜍才能取出一丁点蟾酥,说明它很贵不是吗?要用蟾酥替代雄黄,得多花多少钱啊!你指望房丰白送给你?” “我不用纯蟾酥,而是想用蟾酥混合其他药材做出一种新药,花销会降低。另外,房老弟只是个樵夫,不是专业的养蟾人,他能弄到很多蟾酥,就说明这种蟾酥入手并不困难。我不要他送,我只想知道哪里取得蟾酥——蟾酥多产自扬州以北,这里却是荆州。太奇怪了,难道黑水潭里真有蟾蜍么。” 屠诗瞬间觉得霍湘的形象高大起来。医者父母心,这五字古人诚不我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去找他。” ———————————————————————————————————— 今晚的“守夜”任务照常颁发,保长封由京虽然依然看不起这帮“壮士”,但也不得不默认这帮升级后的崽子有能力参与到任务中。少数人注意到御清锋没有出现,轩辕龙神认为御清锋是临时有事,便不再挂心。 屠诗现在身处后山。他在和霍湘谈话后去找樵夫房丰,正好看见房丰像往常背着柴火一样背着一大捆猪肋排(轩辕龙神也想要一把斧子)悄悄离开屋子。房丰特意走小路,避开村民的耳目,神色匆匆地向后山进发。屠诗感觉,只要跟在房丰后面,许多线索可以交织在一起、还原真相。 蛇只聚集在村外,后山一条蛇都没有,这段历史已有百年之久,逼得村民们购置雄黄驱蛇; 黄二说黑水潭有妖怪,吃了他家的牛; 村长说黑水潭妖怪生性喜水,而黑水潭水脉又与村里水井相通,所以蛇虫从未自水井中冒头; 屠户说黑水潭有水鬼,它想找替死鬼; 医师说世界上没有妖怪,很可能潭水里有很多蟾蜍,蟾酥溶入水中,所以蛇虫从未自水井中冒头; 樵夫什么都没说,但好像把黑水潭当成禁脔,行为十分可疑; …… 这个新手村里没有绝世神器,没有天阶神宠,没有逆天功法,有的只是一群贫困但质朴的村民。玩家们只把新手村当成一个跳板,或者说是小说的过渡章节——真见鬼,新手村如果真是过渡章节,这本名为《乾坤》的小说也太慢热了吧,到现在还没跳到下一卷,谁有这份耐心啊? 唯独屠诗觉得新手村十分有意思。《乾坤》带来的新鲜感没有消退,反而如太阳之火一般持续燃烧。就他所见的每一处小细节都十分迷人,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完美体验。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渡章节”里他一直探索着、享受着、品味着,看到了《乾坤》的冰山一角。当其他玩家抱怨的时候,他发现了只属于他的宝藏——大新屋村后山黑水潭有一个秘密。孤身调查秘密,这可是小说里主角才有的机遇啊! 他远远吊在樵夫房丰的后头。此时天色昏黑一片,云层浓重,月光微薄。房丰手持火把,又走惯山路,健步如飞;屠诗则暗暗叫苦,他不敢点火把,身边几近伸手不见五指,最怕一脚踩进捕兽夹子里咔嚓一声。一个走得快,一个走得慢,不多会儿,那点火光就消失在屠诗眼前。 不着急,反正大家都要去黑水潭。 屠诗这么一想,反而更放慢速度。他持剑在手,小心翼翼。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一丛丛似曾相识的草木不断挡在前方,仿佛一段无限循环的旅途。夜风掠过耳畔,带来寒凉与琐碎声响,激起他脖子后面一层汗毛。树影摇动,仿佛一个个作势欲扑的人,或者怪物,不管像什么,反正都带着无需言表的恶意。这种氛围真有点乡野怪谈的味道,挺适合拍进恐怖电影里啊。 他小腿忽然一痛!低头看去,三道穿透裤子的抓痕十分显眼,血慢慢渗出,继而涌出,染得裤腿湿透。是山猫,一定是山猫,它们移动攻击时都不声不响,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简直如同不存在,难以提防。 把我当成威胁了吗?屠诗看着手中“破损的铁剑”,这把剑虽然缺东少西,但保养得不错,没有生锈的表面仍能反射金属光芒,山猫一定在戒惧这把剑。来的是不是疤头? 屠诗四处张望。山猫比想象中更容易发现——它的眼睛莹莹散发绿光,十分妖异。绿光在远处,一动不动,这可不是发动攻击的恰当距离,现在也不是与之战斗的恰当时机,屠诗只得放过它,继续赶路,但却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有风吹草动就左顾右盼。 山猫像个幽灵一样又消失了。 隆隆! 雷声不适时地响起,吓了屠诗一跳。他第一件事就是拿剑在自己身前身后舞动,防止有东西趁这个破绽发动偷袭,结果并没有受到伤害。他的剑打在草木上,溅起一颗颗小水珠——嗯?没下过雨,也不见得是清晨,怎么叶子上有这么多露水?他察觉有异,低头抓了把泥土,发现土壤湿润得几乎可以抓出水。这不科学,明明下午在这里打滚躲避山猪的时候,土壤还是干燥的。 风吹过,屠诗感受到更深沉的寒意。这片山林看起来密不透风,实际上似一张堆叠的大网,风来去自如。水汽不知何时弥漫在空气中,无孔不入地穿透他的衣物,抵达他的身体,渐渐侵夺他的体温。是雾吗?这时云稍微为月亮让开道路,月光之下,白雾如梦似幻,轻轻包围着屠诗。 终于到了黑水潭。 屠诗提心吊胆地走完这段路程,用了比平时两倍的时间。钻了无数个草丛,导致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被打湿。他正好看到这一幕:月亮升起,雾气变淡,房丰在白亮月光中拜倒在地,对黑水潭狂热地喊:“大仙,大仙!”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六章 大仙 月亮升起,房丰在白亮月光中拜倒在地,对黑水潭狂热地喊:“大仙,大仙!” 屠诗目瞪口呆,这又是搞哪出?搞了半天,潭水里住着的不是水鬼不是妖怪,而是一个神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呆站着容易被察觉,赶紧躲到一旁。 房丰喊了几声“大仙”,开始念念叨叨,屠诗离得远,听不清楚,只听见“拯救”、“制裁”、“法力无边”什么的。念叨了约有一刻钟,隆隆一声雷响,连潭水水面都震颤一下,房丰好似被谁激励了似的,将身旁山猪肋排双手托起,直起上半身又哭又笑,这回他声音就大得多了:“大仙,给予那些愚民制裁吧!唯有毁灭才能有新生,唯有制裁方可拯救!大仙!我在这里献上祭品,请降下你的怒火,惩罚这个村子吧!” 这……房丰,你青春期仍未结束吗? 屠诗哭笑不得,但还是选择继续监视。他注意到,随着房丰的祷告词,一个个气泡从潭水深处冒出,炸裂,每一个气泡都有西瓜大小,啪啪炸得甚是响亮。然后,一只大蟾蜍跳上岸来——妈蛋,怎么会有成年土狗那么大的蟾蜍!这蟾蜍就是蟾蜍,全身疙瘩,颜色黑褐,没什么出奇,唯独尺寸大得不像话! 这就是所谓的大仙?基因变异的蛤蟆?不过,霍湘的猜想被证实了,黑水潭确实生活着蟾蜍,其蟾酥混合在水里,使得后山无蛇。 房丰大喜,毕恭毕敬地将山猪肋排递到大蟾蜍面前。大蟾蜍看着比它要大的肉排,呱呱两声,于是又两只大蟾蜍跳上岸!原来是群居生物啊!话说回来,如果这种大蟾蜍是群居的,房丰想搞到一瓮子“蟾蜍酥油”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一只大蟾蜍顶一百只普通蟾蜍,其蟾酥的产量也必定百倍计算;至于“蟾蜍酥油”的顶级品质也得到解释,大蟾蜍一看就是天生异种,其蟾酥很应该不同凡响,让水里富含毒素都可以的话,能驱蛇也不奇怪。 同时出现三只大蟾蜍,房丰会意,拿起柴刀将肋排剁成三份,这回大蟾蜍们满意了,纷纷张开大嘴,用长舌黏住肉排,一口吞进肚子里,然后转身咕咚跳进潭水中。房丰欣喜若狂,连连叩拜,仿佛大蟾蜍溅到他身上的水都是一种赐福。 …………………………………… 昨晚和猎户柴虎闲聊时…… “有个东西像蛇一样卷住我腰部,要将我拖下去,我伸手一摸,妈呀,跟尸体一样冷,不是活的!” …………………………………… 屠诗心想:柴虎年少时曾有过被水鬼缠身的经历,莫非,他碰到的是大蟾蜍,而误把变温动物冰冷的舌头当成水鬼手臂?……就这胆子还当猎户?…… 又一个谜题解开了,但是和最重要的线索之一“黄二家的牛被吃”相矛盾。蟾蜍没有牙齿,不能撕裂肉排,还得要房丰帮忙才行,那么一头身形比大蟾蜍还大的黄牛,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呢?黄二在撒谎?不行,得找个时间去问问,这个最不靠谱的传闻或许隐藏着重要秘密。 不一会儿,大蟾蜍又跳上来,呱呱地向房丰示意。房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碗,大蟾蜍往碗中吐出白色膏泥,那约莫就是“蟾蜍酥油”。ok,原来房丰是通过“献祭”才得到“蟾蜍酥油”的,为此他还用斧子和玩家交易猪肉。 这些大蟾蜍是怪物吗?多少级呢?可惜不能凑近去观察。大蟾蜍回到潭水中再也不冒头,房丰也转身收拾准备离开。月光下这位仁兄的脸色不太好看,屠诗估计,应该是因为每次献祭都只得到膏药作为礼物,没有遂他心意“惩罚这个村子”。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是让玩家知道猪肉可以持续换来高级材料,还不打破头抢着换? 既然如此,霍湘也不是非得找房丰帮忙不可,他只要带来猪肉,大蟾蜍恐怕也一样会给他“蟾蜍酥油”。看着房丰消失在山路上,屠诗才起身走到潭水边,犹豫一下,跪地喊道:“大仙,大仙!” 妈蛋,这个样子千万别被人看到啊! 一个蟾蜍脑袋浮出水面,不知怎的,屠诗总觉得那蟾蜍的眼神传达“怎么又是你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从储物囊里掏出猪肉,也斩作几块,同时拿出霍湘给的空瓶子,讨好地看着大蟾蜍。大蟾蜍潜下去,十多秒后带着两个同伴跳上来,照程序走了一遍,于是屠诗手里多了一瓶“蟾蜍酥油”。果然,这些家伙有奶就是娘,不在乎送肉的是npc还是玩家。 归途时绕了个大圈子避开田垄里守夜的村民,屠诗来到霍湘家里。医师关好门忍不住问:“怎么样?”脸上洋溢期待。 屠诗将瓶子摆在桌面,转而拧自己衣角的水:“你听我慢慢说。” 听着壮士所见所闻,霍湘先是惊讶,再是欣喜,最后则嫌弃地摇摇头:“房老弟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想不到也如此愚昧,竟将蛤蟆当成大仙!可惜,可惜!” 去市集卖个柴火就叫见过世面?……这追求会不会低了点?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调查水源”完成,获得奖励:经验值若干。 这任务经验值太过给力,屠诗瞬间升到7级。水源的问题解决了,可霍湘依旧愁眉不展:“不行,我得劝劝房老弟,他现在有点妄执了。虽说因被辱及父母而怒是人之常情,可迁怒于整条村子、向虚无缥缈的鬼神求助,并非大丈夫所为。” “你打算开门见山?”屠诗觉得霍湘人实在是太好了,和房丰有相似的童年境遇,成年后却却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一个是怨恨和愤怒,一个是珍惜并帮助。 “是啊。他现在是一个人活着,可总不能一个人活到老死。他应该融入我们……他的根在这里,这一点永不会变。” ———————————————————————————————————— 第二天上线,屠诗看到事情发生了惊人的转折: 霍湘被几个年轻村民扭着双手,身不由己地走向保长封由京的屋子。他的帽子被打落,发髻散乱,长须被扯了几根,眼圈乌青明显挨了一拳,十分凄惨。屠诗大惊,走过来问这是怎么回事,村民回答: “这狗贼胆大包天,竟然在水井下毒!幸好发现得早,要不然……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能干出这种事来,真是心狠手辣!” 说话的村民往霍湘腰间揍了一下,疼得霍湘腰不自然地弯曲。屠诗还没完全想明白村民话中内容,此时看见霍湘遭到虐待,刚要出声阻止,却看见霍湘勉强笑着挤挤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那只乌青的左眼肿得老高,连“挤”这个动作都万分艰难。 于是屠诗眼睁睁看着医师被押走。 下毒……下毒……要冷静,下毒是怎么回事,霍湘心肠有这么歹毒吗? …………………………………… 昨天与霍湘闲聊时…… “大家岂不是早已慢性中毒?” “非也。是药三分毒,反言之,毒水也可入药。毒水味辛、性寒,能治蝮蛇或狂犬咬伤,治小儿疳积腹大,亦可治祛邪气。我以乳香、没药、牛黄、明矾中和药性,反而起到滋阴补阳的功效。只要每月熬煮一锅药液倒入井中,家家户户都可无忧。” “噢!你让我收集药材就是为了这个呀!” …… “壮士很厉害嘛!等我熬好药后,有劳你也帮我倒在村里水井吧!不过切记要在没人的时候做,要是被人以为你意图下毒谋害村民,就不好了。” …………………………………… 屠诗心中电光火石地闪过几段对话。霍湘一定是偷偷投放药液时被抓了现行,但那不是毒药,反而是解药!明明是做好事,却被当成投毒犯,妈蛋这得多冤枉啊?难为霍湘还笑得出来!不行,得去帮他作证! 保长家外面聚着一大群神情愤怒的村民。男的大声怒骂,时不时吐一口掷地有声的唾沫;女的哭天抢地,用尽各种恶毒的言语诅咒霍湘。玩家站在村民外围,形成另一个团体,对此事饶有兴致,但因为没有接到相关任务的关系,再有兴致也不会为此事作出任何行动,显得克制与冷漠。没有一个人出面为霍湘说话,进入屠诗耳中的也没有一句好话,不了解内情的人听了,很可能会误以为霍湘是杀人狂魔,又或者是连续十辈子都转生为杀人狂魔。屠诗听得十分不是滋味,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走进保长家院子。 封由京老爷子出现,伸手阻拦:“小子,你来干什么?” “霍湘是无辜的。” “噢?话不要乱说,谋害乡里是大罪,列祖列宗听了都要气得活过来。” “真的,那不是投毒,而是解毒!” “荒唐!毒蛇不能进村,我们能中什么毒!” “不是蛇毒,而是水里有毒!如果没有霍先生,你们会常年恶心、腹泻!”屠诗当即把霍湘熬药的事情说了一遍,至于房丰与大蟾蜍的事情,他按下不表。 封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听完,道:“一面之词!你问问看这里谁会相信?” 屠诗语塞。霍湘与村民的关系并不算好,这让他孤立无援。噢,不对,还有一个人和霍湘境遇相当,而且和霍湘走得比较近——樵夫房丰!如果玩家的作证没用,那么npc的呢?“找房丰!房丰知道霍湘的品性,霍湘是不会害人的!” 封老爷子皱眉:“就是房丰举报霍湘投毒的。”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七章 举报 “就是房丰举报霍湘投毒的。” “我就说嘛……”屠诗顺口说着,没第一时间明白老爷子的话,等他明白时,已震惊得哑口无言。 “咳咳!”封老爷子抓住屠诗肩膀,凑到他耳边说:“小子,你肯定知道些事情。我让你见霍湘,但你们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一个字都不准隐瞒。” 屠诗点头。 保长将屠诗引入屋中,道:“你们出去守着门口,谁也不准放进来。” 站在霍湘身边的两个村民应诺,还带上了门。衣冠不整的霍湘被捆在椅子上,见了屠诗第一句话就是:“唉,真想不到。” 屠诗理解他的意思:“是啊,我也想不到。你昨晚找了他?” “是的……他起初矢口否认,直到我拿出‘蟾蜍酥油’。他听不进我的话,我们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你今天给水井下药,”屠诗琢磨一下怎么这话好像不太对,“是被房丰看到了?” “房丰昨晚找到我,说有人第二天要下毒,于是早上我和他一起躲在水井附近监视。”老保长接过问题。 “他怎么能预知你的行动!” “我用的药液只能维持一旬的时效,每月必须按时投入三次药液,虽然我尽力避开大家,但可能被他看到过几次。”霍湘似乎想开了,语气无悲无喜。他扭头对保长说:“保长,我这人不信鬼神,所以我不以鬼神之名起誓,而是以爹娘之名起誓。接下来若我有一句假话,我全身溃烂而死。” 古人对誓言还是很看重的,老爷子严肃地点点头。听完霍湘的叙述,老爷子保持安静了好一会儿,道:“若是黑水潭里有大蛤蟆,我立刻放人。” “放了又如何?还不是让人当面辱骂、背后指点?”霍湘笑。 屠诗真有些慌了,原来霍湘不是想开了,而是心塞了,这心病可是药石难治。他赶紧自告奋勇:“保长,我带你去找蛤蟆!” “我话还没说完!一切都有规矩,要是黑水潭里什么都没有,霍湘,你就喂鱼去吧。” “喂鱼?!”屠诗脱口而出。 封由京用上不容置疑的口吻:“没必要惊动官府。” 屠诗冷汗都下来了。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这话是有道理的,古时交通不便,一些偏远山村几近与世隔绝,在那种地方国家法律还不如村规民约好用,一些惨无人道的私刑由此滋生。大新屋村村民生活用水都取自那口老井,对井水投毒很可能会引致一整条村的灭亡,因此霍湘被判处死刑也并不出奇。处死霍湘很难吗?保长作为村子里最权威的人,拥有这个权力,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希望霍湘活着。 不过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黑水潭里一定有大蟾蜍,这是屠诗亲眼所见、做不得假,只要大家去到那儿,事情自然水落石出,霍湘的冤情亦可洗刷。就找今晚,带着山猪肉在那里跪拜叫唤“大仙”,大蟾蜍应该会如约而至。但就是这一步太简单了,房丰在陷害霍湘的时候会没有预料吗? 今晚,保长会带人去黑水潭。 ———————————————————————————————————— 忧心忡忡地和玩家组队打了一上午山猪后,屠诗中午在群里大略说了这件事,想向同学们求助。第一个出面回答的果然还是最冷静最机智的柳晗时:“民众在愤怒的驱使下行动,你想拖时间,就必须找到一样能与愤怒抗衡的东西。” 屠诗发了个眼睛闪星星的表情:“哇,你好厉害,是什么,快说!” 柳晗时:“你只要多想一想,就能自己想到。” 隔了五分钟,柳晗时可能看群里没反应,道:“好吧,是恐惧。” 屠诗:“啥?”过去五分钟里他压根就没去思考,反正柳大才子不会丢下他不管的,哈哈。 柳晗时:“‘穷山恶水出刁民’。因交通不便,居民对统治者是谁并不在意,也不存在概念,谁当皇帝都一样,因此对法律政令听调不听宣很正常;而因消耗成本太大的原因,统治者也懒得在这些地方浪费时间,所以才有所谓的‘村规民约’,说到底是国家力量无能的一种体现。然而,这些地方同时也代表着愚昧和麻木的集合,私刑往往和鬼神之说联系起来,似乎处死罪犯是一种对神灵或是对先祖的祭祀。祭祀这一行为本身就源于对大自然的恐惧,恐惧山火,恐惧干旱,恐惧暴雨,挣扎求存的人类成为唯心主义者,假想出一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神明。” 一口气发这么多字,一定是网上搜的资料! 屠诗和好几个人:“哇,666。”屠诗还想到,柴虎与封由京偶尔会提及对祖宗的崇拜,这也是线索之一吗? 柳晗时:“现在你知道怎么利用恐惧吗?” 屠诗:“我懂了!恐惧的源头是黑水潭的‘妖怪’!虽然它并不存在,但在村民心目中却是神秘的、危险的,面对它,足以让人忘记愤怒!保长虽然代表了村规民约,但可以用封建迷信将之抗衡,而抗衡他的人地位必须与他一样,这样便是双重制约!” 柳晗时:“虽然明知道该方法的推导过程十分简单,但是听你能有条理地说出来,还是让我吃惊。” 屠诗:“喂!我很聪明的好吗!” 柳晗时微笑表情而不语。 屠诗决定下次见面k对方一顿。 ———————————————————————————————————— 下午。按照计划,屠诗去找了可以制衡保长的人——村子里地位最高但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人,村长郑古水。之所以说最容易被忽略,是因为老村长为人和善,你稍微一问就能说出很多情报(其中囊括了你不想听的),这和高冷酷炫的保长截然不同,就和恋爱游戏一样,越难得手的对象才越显得珍贵,村长的重要性便不及保长了。另外一点是村长说出的资讯玄乎其玄,都是些小孩子才爱听的志怪传说,毫不实用,玩家懒得和他打交道,就算村长主动搭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然而只有村长才能成为扭转事件态势的关键。村子里,最封建迷信的就是他,地位最高的是他,和保长感情最好的也是他。只要他一句话“不要接触、打探鬼神”,就能阻止保长为首的村民们去黑水潭求证,这样屠诗就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弄清楚房丰在筹划什么。 然而屠诗从村长处得到的回答竟然是: “今晚小老儿也去做个见证。假若触怒潭水中的妖怪,不得已,只能献上霍湘作为活祭,祈求妖怪不要泄愤于我等小民。” “村长啊……房丰该不会找过你吧?” “噢?壮士料事如神。封老哥抓人之后,小老儿正愁此事如何解决,房丰这孩子正好帮我去了心中隐忧。”村长美美地抽起了旱烟,缺牙的干瘪的嘴咧起。 事情更扑朔迷离了。房丰为村长出的主意十有八九是阴谋的一部分,他不仅要害死霍湘,更不允许任何人拖延时间。可他哪来的信心呢?这家伙难道能说动大蟾蜍不要现身、让霍湘无法证明自己清白?蟾蜍也不见得能听懂人话吧,要不然还不成精了?那房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唉,这时候柳大才子要么上班要么也在玩《乾坤》,无法选择“求助亲友”啊…… 对了! 想到柳晗时的一瞬间,屠诗想起他那句“你只要多想一想,就能自己想到”,便整理思路,结果还真想明白了!想通一切后,他发呆了几秒,去找轩辕三人组。 “晚上村民要集体去黑水潭。” “我们听说了。”轩辕龙神如此回答。一旁的轩辕月魔则一脸“这事情太明显连傻瓜都知道老弟现在不是只有你和npc才走得近”的表情。 “那里有一种高级怪物,比山猪还要高级的怪物,但只有晚上才刷新。可以说,黑水潭是一个隐藏的刷怪点。” “接着说。”不止轩辕龙神,连轩辕月魔都有了兴趣。 “晚上我们很难在后山跋涉,那容易迷失方向,而且也会遭受山猫、山猪的袭击。但这次不一样,几乎整条村子的男丁都会前往黑水潭,大家打着火把互相照应,使得来回都安全至极,等于是去练级点的直达路径。最重要的一点是,npc可能在傍晚发布任务,让我们同行,就算打不过怪物,起码有任务经验保底。” “听起来稳赚不赔。” “我只是说了我的看法,判断权在你们手上。”看到三人组有些不悦的神色,屠诗立刻意识到自己语气隐约表达“双方身份对等”的概念,触动了高手们的自尊,于是补救:“当然,我以三位马首是瞻。” 他开了几年网吧,三教九流见过不知多少,以退为进可是生意人的基础技能之一。他算看明白了,就算轩辕三人组在现阶段对他表现出器重、拉拢之意,也只局限在新手时期,而且并非出自真心实意。三个人都心高气傲,绝不会把庸碌无为的大众当成伙伴。屠诗对此也看得很开,反正他不会加入所谓的轩辕公会,自然也不需要向三人证明自己。 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如果房丰需要npc到场,那么屠诗就干脆添一把柴,让玩家也到场。接下来可以去做些一直没空去做的事情,比如找黄二聊聊。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八章 谜底 农夫黄奇:10级,农民。黄奇是大新屋村农夫。黄家排行第二,人称黄二,小名疙瘩。出生时因相貌奇特,异于常人,由村长取名为“奇”。没事就咧嘴大笑,笑声憨傻,因此被人误以为天生痴蠢,每次说亲都遭女方嫌弃,就连媒人也爱莫能助。擅长技能无。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看到黄奇的第一眼,屠诗以为看到一只蟾蜍。这人脸跟个扁盘子似的,鼻孔朝天,嘴巴特大,一咧能咧到耳朵根,衬得本来就花生大小的眼睛和芝麻一样;最要命的是,不知是不是挤青春痘挤得太过分了,他满脸都是坑坑洼洼,难怪小名叫“疙瘩”。样貌已经不讨好了,咳,没关系,庄稼人嘛,要的是力气又不是样貌,但黄奇笑起来确实有点那个,哪家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啊! “你说黑水潭妖怪啊!”黄奇一听就来了精神,这可是他从小吹牛吹到现在的资本,村民都早已听到厌烦,但壮士们却百听不厌,真是一群再好没有的忠实听众。 “你能不能再描述一次那个场景?” “那是一张血盆大嘴!我的亲娘哎……” 里屋一位老太太从门口斜探出半个身子:“疙瘩,咋啦?” “没叫你!”黄奇有些尴尬,等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消失后,才继续眉飞色舞:“那嘴巴一口就吞下我家老牛!我那时才多大点儿啊,两个我都不够它一口的!” “确定是一张嘴巴?不是很多张嘴巴?” “确定!” 老太太又从里屋出来了,唉声叹气:“吹吹吹,整天就懂得吹,胡说八道能管饭吃管衣裳穿?疙瘩哟,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吊儿郎当,娘死了你可怎么办啊!娘还想在入土前抱一抱孙子呢!” 黄奇大声道:“娘你身体康健,肯定能活一百岁!” 稳婆黄老太:10级,医师。黄老太是大新屋村稳婆。早年间嫁入黄家,能操持家务,能操持农活,还擅长接生,三十多年来每一次经手的产妇皆母子平安,名气极大,甚或有外乡人不惧毒蛇上门邀请。平素信奉送子观音,哪怕缺衣少食,观音诞与初一十五都少不得菩萨那一炷香。也有为人说媒的习惯,替大新屋村多少光棍都凑成好事,可偏偏对自家黄二束手无策。在五十岁后身子骨大不如前,留在家里养鸡喂猪,或是教授刺绣女红。唯一的心愿就是为黄二找个贴心人,自己也好放心地离开。擅长技能无。不会对新手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稳婆也算是医师?妇产科吗? 大新屋村里,医师、稳婆、猎户、樵夫各只得一位,霍湘、柴虎、房丰三人屠诗都已见过,最后一位正是眼前的黄老太。黄老太不是本村人,但在本村却是老资历,她嫁进来的时候保长还没退役,村长也仍在外读书。 “老太太好。”屠诗礼貌地打了招呼,问:“听说牛确实不见了,黄奇不算是胡说八道吧?” “黑水潭哪里有妖怪!净是胡说,牛肯定是走丢了,要么是在哪个山坳里摔断了腿,要么是被老虎叼走了,总之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娘!”黄奇愤然。 “那里确实没妖怪啊,可能有些大蛤蟆吧。” 屠诗立马来了精神:“您说什么!请再说一次!” “那是疙瘩他爹小时候的事情了,我听他说过几次。他小时候饿得受不了,偷偷去黑水潭摸鱼,结果遇到一只有狗那么大的蛤蟆。我让他抓一只回来让我瞧瞧,可他说只遇过那一次,以后就再也没遇到过了。我看啊,疙瘩他爹也是爱吹牛,看着圆不了谎才不再说的。蛤蟆要真有狗那么大,岂不是成精了?” “娘,我也记起来了,爹跟我说过这事儿!”黄奇激动了:“你说,吃咱家老牛的是不是就是一只大蛤蟆精?那当时我屁股白挨板子了!” “去去去,我当时应该再打狠一点,治好你这癔症!这世上要真有妖怪,我还希望天上掉下个田螺姑娘呢!”黄老太又絮叨起来,内容无外乎围绕着儿子的终生大事。 屠诗追问:“他是怎么抓住蛤蟆的?用网?鱼竿?还是用鱼叉?”如果小孩子也有办法对付大蟾蜍,这种怪物就不足为惧。 “他根本抓不住!蛤蟆咕咚一声跳回潭水里啦,他不会水,不敢跟着下去,找根棍子把岸边的蛤蟆卵戳破,听他说一个个有鸡蛋大呢。” ………………………………………… 村长在详细介绍游戏初期环境时…… “最后要说的就是村子后山黑水潭有只凶物,黄二家的牛就是被那凶物吃的,壮士们万万不可靠近,免得误了性命。据前些年游历至此的一位天师说,凶物活的年头太长,即将成精,常人拿它不得。” ………………………………………… 屠诗回想这段话,赶紧问:“老太太,您还记得曾经有位天师到访吗?” “哦,你说那位张天师呀!那可是高人哩!” 黄奇像找到救星了,雀跃无比,嘴巴咧得更大了:“娘,那位天师可以帮我作证,我没说谎!” 屠诗不去管他:“天师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天师……什么也没做啊!我当时还是小孩子嘛,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偷偷跟在天师身后,发现他就只是站在潭水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 什么也不做?难道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屠诗有些气馁,但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他有没有留下些什么?” “好像真有哎,他说……娘,你还记得吗?” 黄老太费力地想了想,道:“月圆之夜,勿近水潭;口含苦胆,足如灵猫。这几个字大有学问咧,村长念叨过好多次,说这一定是咒语,有慧根的人就能悟通。” 告辞后,屠诗有点茫然。系统没给出对付大蟾蜍的方法,也许大蟾蜍没有想象中难对付?他想找房丰说两句话,结果发现房丰家大门紧闭,不知是谢绝见客还是离家未归。 村里弥漫着古怪的气氛。村民们得知今晚要去神秘的黑水潭,有兴奋的,有恐惧的,有不知所措的,总之所有人都很忙,像是强迫自己找点事情做、不要胡思乱想。玩家们也发现村民的一反常态,有些本不受npc欢迎的人特意和npc多聊几句,竟然能接到任务。大部分任务内容是让玩家搬运三牲供果、随队前往黑水潭。 时间飞逝,日薄西山。 保长将霍湘押出屋子,稍微整理一下队列,走在最前头,虽然他瘸了一条腿,但大家都不自觉地放慢速度,以至于保长能一直率领队伍。猎户柴虎跟在保长身旁,一手擎着火把、一手紧紧抓住腰间猎刀,已是满头大汗,屠诗知道这人最怕夜里进山。霍湘被五花大绑,他一直低着头,任由小孩子在他身上扔东西,倒是屠诗看不过眼,出面阻止。而玩家们在轩辕三人组的带领下成为队伍的后半部分,村民们没有阻挠。妇女和小孩子留在村里,除了必须守夜的几个人外,村里的成年男子都要护送这支队伍,避免遭到山猪夜袭。 屠诗发现,今夜的后山也是大雾弥漫,湿气沉重。 沉默的队伍来到黑水潭边。 没有过多交谈,几个年轻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猪肉放在岸边,然后呼喊大仙,看看是否会有大蟾蜍上岸。屠诗和霍湘一起紧张地注视着潭水。潭水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深沉黑暗,仿佛是一具大怪物的尸体。 过了好久潭水也波澜不兴,保长低低叹息一声,这声音只有屠诗和霍湘才听得见。叹息过后,保长又恢复了那严肃刚直的模样,道:“霍湘,你还有什么心愿——” 咕咚一声,三只大蟾蜍跳上岸来,它们茫然地发现这儿忽然多出数十人。当它们简单的大脑还无法理解这一变化时,有玩家大喊:“是真的!这里会刷怪!”本来玩家们就靠潭水极尽,现在全都往蟾蜍靠拢。 隆隆! 惊雷炸响,连屠诗都忍不住全身颤抖一下,屈从于生物畏惧响声的本能。在他眼前,潭水中冒出一个青黑色土包,土包越来越高、越来越宽,露出一个五米见方、凹凸不平的宽阔脊背——这是一只有非洲象那么大的蟾蜍。它眼睛即便极小,但在成比例放大后也有篮球大小,凸出来死死盯着不速之客们,粘着田螺水草的白色腹部有节奏地鼓动。 这就是蟾蜍、妖怪、水鬼、大仙、晴天响雷、毒水源头,也是新手村的boss。 黑水潭秘密的谜底就此解开。 而樵夫房丰之所以将事情搞大、让村民押送霍湘来到黑水潭,恐怕并不是希望霍湘被处死,而是希望村民们激怒“大仙”,“大仙”予以村民制裁。他要害死的,可不只是霍湘一人——这是一场由他主持的献祭,祭品就是大新屋村村民。现在他一定躲在附近什么地方,欣赏接下来的场面,彻底迷醉在自己的复仇计划中吧! 所有人都无法动弹,仿佛陷入梦魇之中,清醒地见证着恐怖情景却不能自由控制身体。是被雷声吓住了,还是被巨大蟾蜍吓住了?没人说得清楚。屠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有这么大的蟾蜍,才能一口吞下一头牛。 僵硬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感觉魂魄与身体重新紧密结合,村民们有跪倒的,有逃跑的,而玩家只有一个反应:拔出武器,准备战斗。玩家就是与大蟾蜍对战的生力军——并不只有房丰准备了计划,识破计划的屠诗也随之布置后手。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十九章 后续 僵硬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感觉魂魄与身体重新紧密结合,村民们有跪倒的,有逃跑的,而玩家只有一个反应:拔出武器,准备战斗。 轩辕月魔反应比谁都要快,一剑刺向一只蟾蜍,木剑刺在其湿黏软皮上竟向一旁滑开,与刺在山猪【泥巴护甲】上的情况截然不同!可轩辕月魔毕竟不是寻常人,毫不犹豫地刺出第二剑,直取蟾蜍眼珠子!不过这时候蟾蜍猛然发力,双腿一蹬,将轩辕月魔扑翻在地,形势陡然逆转! 屠诗没有动手,他只是和保长一起将那些跪地的人给拉起来,推搡踢打都用上了,只要能把人弄走就行。村长郑古水被黄奇拖着跑时,还兴奋地喊:“果然有妖怪,果然有妖怪!”村民们跑出一百多米,听到身后又一声雷声,于是集体僵硬在原地。 系统提示:你触发“定身”状态,持续3秒。 啊……原来所谓的晴天雷声,就是boss比普通蟾蜍要响亮无数倍的鸣声啊! 等到意识接管身体,村民们慌不择路地往来时的方向逃去。到了村子,保长一点人数,发现掉队了五人,后来才知道其中三人累瘫在地、一人迷路、一人踩了兽夹子。在队伍里寻不见家人的妇女与儿童哭哭啼啼,可没人能帮助她们……在超自然力量面前,人类自身难保。 屠诗的耐力条见底,此时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大部分玩家都留在黑水潭边,不过屠诗并不看好他们。霍湘坐在屠诗旁边,他的冤情洗雪了,可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悲哀。他坐了大概半分钟,就起身,拖着脚步去查看村民们有否受伤,被他检查的村民纷纷惭愧低头。就在一小时前,这些村民还想将霍湘淹死在潭水里。 比npc回来得更快的是玩家,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他们从村子中心空地——复活点——走出,脸上显现惊容。最后出现的是轩辕三人组。轩辕龙神找到屠诗,紧紧握住屠诗的手: “兄弟,没有你,我们发现不了这个boss。新手村boss首杀一定是由我们拿下!” ———————————————————————————————————— 第二天,也正是《乾坤》正式开服的第三天,《乾坤》论坛首页出现一个劲爆消息:新手村boss露面。屠诗点进去一看,果不其然,说的就是大新屋村后山黑水潭的巨大蟾蜍。 这只boss名为蟾蜍王,名字虽然没什么新意,实力却毫无水分,等级可能超过10级,10级boss实力大概比得上15级普通怪物。它从头到尾只用了一招,就是【咆哮】,一种特殊的声波技能,既增加友方单位的攻击力和攻击速度,又能让等级低过自己的敌方单位有几率触发“定身”状态。【咆哮】是辅助技能,当然杀不死人,可蟾蜍王还能召唤小弟,让小弟来动手。一堆中了“定身”无法闪躲的玩家就是活靶子,所以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据发帖人(轩辕龙神)推测,想要达到豁免【咆哮】概率的地步,玩家必须升到9级以上,即便这样也还是可能会被定身一到两秒,所以需要装备结实防具以熬过这短暂时间;清理掉小怪后,在场玩家数目必须有三人以上,可以互相掩护着等待【咆哮】失效。 还有一个问题要注意,因为雾气湿重的缘故,蟾蜍在岸上发挥的战斗力与在水里没有区别,想要击破蟾蜍,还得选择没有雾的天气。 屠诗暗暗庆幸,如果不是把玩家集合起来吸引蟾蜍火力,村民很可能会死伤惨重,让房丰阴谋得逞。虽然有点不讲道义,但是玩家都是新手,死一次又不会掉级,并不吃亏。村民们还因为玩家拼死“保护”他们,而稍微提升了亲密度呢。 经过此事,村民们终于肯定,确实有一只妖怪盘踞在后山,而且凡人难以对付。昨晚房丰被保长找来对质,但他口风严密,哪怕遭受不专业的拷打。他家里那罐“蟾蜍酥油”也不见了,看来他早就做好阴谋败露的准备。 山猪头领:8级,猪(兽类)。由公猪担任。除了天然护甲外,头领更会花大量时间以硬物摩擦身体两侧,将皮肤磨成保护层,避免在发情期的搏斗中受重伤。这个职位并不固定,胜者为王。擅长技能【泥巴护甲】、【冲撞】。当自身体力值低于30%时,进入“愤怒”状态。侧面受到“致命一击”的几率下降30%。 是夜,屠诗与其他玩家合力击杀山猪头领。 爆出的“头领之皮”依然归轩辕月魔所有(这皮立刻在柴虎手上变成一件结实皮甲)。头领怪物刷新不会太快,据柴虎说,一般要三到五天猪群才会重新决出一位头领,在此之前山猪都不会集体行动,守夜的人会轻松许多——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那么多玩家帮忙守夜了。当然,山猪头领不刷新的话,玩家对“守夜”任务也不再有兴趣。 击杀头领后的当晚,轩辕三人组再次率领大家进攻黑水潭,然后迎来又一次全灭。轩辕龙神的战术思路没错,可是就在“先打小怪”这一点上执行得不如人意,玩家在被定身的时间内早被大蟾蜍一一击破了。屠诗的收获是,他学会离小怪五米之外,等被【咆哮】“定身”再解除“定身”后,才攻击小怪。同时他还记住了【咆哮】的冷却时间,知道下一次雷声什么时候到来——轩辕三人组果然名不虚传,能不断吸取教训找出规律,在他们带领下,大新屋村玩家很可能是目前《乾坤》里第一等的开荒团队。 第二天,屠诗独力击杀了山猫疤头。 有9级玩家已探明,村外毒蛇不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9级玩家的体力值充沛到从中毒到死亡足足要过二十多秒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可以服食变得相对不那么贵的“解毒药”,也可以换一个法子:用剑在蛇咬的地方切一个十字伤口并挤出毒血。蛇刷新密集确实麻烦,但玩家的山猪皮防具也开始像点样子,很多时候能让蛇牙无法穿透皮肤,而打不过山猪的玩家也学聪明了,用大量布条缠住脚踝和脚掌,也起到一定的防御增强作用。顺便说一句,9级玩家具备在蛇群开辟道路的能力,而只要开拓成功,经验值足够升到10级,然后领取路引,离开新手村。证明这一点的,是一个叫轩辕若风的人。 系统公告:玩家轩辕若风是离开新手村的第一人,恭喜! 屠诗对这个叫轩辕若风的有些印象,好像是轩辕公会的骨干之一。在同事拿到殊荣时,轩辕三人组刚好迎来第三次boss讨伐战的失败。众玩家讨论许久,终于放弃击杀新手村boss。boss太难打了,执意要拿首杀的话不知得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收获是未知的,但付出额度也是未知的,相比之下离开新手村进行一转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而系统又没强制你只能杀boss再离开。职业玩家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尤其是在一个游戏开服公测的前几天,“能不能与普通玩家拉开差距”决定了很多东西,如果为了杀boss而跟不上第一集团,那可太得不偿失了。 等级高的都走光了,在陆续进入的菜鸟面前,屠诗算是新手村里的最强者,好多人都希望他带练。屠诗欣然答应,他一点也不急,反正同学们仍在新手村逗留,他就算早点离开也不能第一时间和同学相见。轩辕三人组曾试图叫上屠诗一起走,没有成功。 “一切都有规矩。因为你们的到来,规矩一夜之间被打破了。”在村长家里,封由京如是说。 屠诗并没有反驳。假设他所在的现实世界里忽然来了成千上万的外星生命,他的脸色也不会好到哪去。 “这里原本的规矩就是:蛇住在村外,人住在村里,野兽住在后山,妖怪住在黑水潭。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只有你们才会到处乱跑、惹是生非。现在村里人心惶惶,男人无心农活,婆娘无心家务,连小鬼们都不敢出来玩耍。”保长脸上阴晴不定,重复道:“一切都有规矩。” “这规矩是谁来定呢?是老天定的吗?不是。”屠诗自问自答:“家长制定家规,国君制定国法,规矩永远由最强的那个说了算。蛇、人、野兽、妖怪,妖怪最强,它制定了规矩。蟾蜍的天敌是蛇,所以蛇被驱逐得最远;野兽可以当做食物,所以离妖怪最近;人和妖怪两不相犯,所以相隔不远不近。这就是规矩。” 封由京眯起眼睛,还没能领会屠诗这番自言自语的意思:“不管是谁制定的规矩,合适就好。” “我们可以从蛇、人、野兽、妖怪的分布看出规矩,也可以看出彼此的远近亲疏,那么我们应该要看出里面有什么原因……为什么人和妖怪两不相犯?是妖怪没有办法对付一整条村子的人吗?不是的,凭它的实力,一百年内可以将村子夷平无数遍。是妖怪想留着人类予以控制?也不对,如果它想兴风作浪,早就可以利用房丰那种脑残粉来骗得信仰。”屠诗知道自己表达能力不太好,所以字斟句酌:“也许,这规矩不是妖怪定下来的,而是一个比它更强的人……” 一直在旁边抽旱烟的村长郑古水点头,露出崇敬的神色:“张天师。” “应该是他没错。是他禁止妖怪与村民有任何往来。只能是他。”屠诗没见过那位被老人惦念的天师,但他对自己的推理有信心。 村长更同意了:“天师去过黑水潭,一定是降服了妖怪。他还留下咒语:月圆之夜,勿近水潭;口含苦胆,足如灵猫。” “这段‘咒语’很关键。很有可能它不是咒语,而是规矩的一部分。为什么月圆之夜不能接近水潭?”屠诗问村长:“下一个月圆之夜是什么时候?” “今晚。”老村长露出欢喜激动的神色,这种表情在老人脸上可不常见。他仿佛返老还童、变成一个准备过年的小孩子。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章 蟾蜍王 今晚是月圆之夜。 月亮高挂空中,光华温柔澄澈。 从村长家里走出,屠诗直接来到医师霍湘家里购买蛇胆。霍湘问:“上次的用完了?”问是这么问,但他毫不吝啬,低价卖了一大把蛇胆,依然没有问这些药材的用途。 “哈哈,我卖给你的,现在又买回来了。” 屠诗小心地将蛇胆放入储物囊,然后来到房丰家。 房丰没有获罪,但也失去了自由——无时不刻都有两位村民在门外守着。屠诗走进院子的时候,房丰正蹲在地上劈柴。樵夫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来者,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我没让你进来。” “看来你过得还可以?” 房丰看起来不大想和屠诗闲聊:“别人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他说的是其他10级玩家。玩家们都厌烦这个没有隐藏任务没有绝世神器没有逆天神宠的山旮旯,一到10级能离开了,恨不得自己多生两条腿,相形之下屠诗确实是个异类。 “我还有事没办完。不急。” 房丰沉默几秒,猛然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屠诗,手里还紧紧握着斧柄仿佛随时要将对方一下劈死:“你想对付大仙?你不可能赢的!凡人怎么能和神仙对抗?!” 屠诗轻松地笑笑:“总要试过才知道。” ———————————————————————————————————— 走过村民们守夜的棚子,屠诗想起了山猪头领。那种小boss确实难打,新手剑很可能会被当场撞断,皮糙肉厚得需要连击三剑在同一位置才能破防,更别提与它一起横冲直撞的猪群。当时简直就是混战,同时应付多只山猪导致玩家的配合都被打乱,你砍你的,我逃我的。 那一战中,屠诗对于看准时机,以及如何运用力量与武器都有了更深的见解。别人攻击五次,他往往只出手一次,但当别人打出1的时候,他都能打出5,而5不会永远是5,随着战斗时间推移很可能会变成6,变成7。 说到和山猪的混战,又不得不说与村外草原深处毒蛇的战斗。新类型的、以同类为食物的毒蛇出现,它们攻击时不会摆出任何显眼的姿势,破绽显现的时间更短暂,恐怕十分之一秒都不到。 然而与和山猫疤头的战斗相比,毒蛇又不算什么了。毒蛇游动时起码还有轨迹可循,山猫却能朝任何一个方向发力跳跃,甚至能【二段跳】。屠诗如不是之前砍断疤头用以保持身体平衡的尾巴,又在9级升10级时把属性点在敏捷上,很可能连疤头的毛都碰不到。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抓挠得成了血人。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屠诗走到黑水潭边。他隐约记得自己在路上随手击杀了一只山猫还是什么,记得不太清楚了,毕竟没认真动手,翻看战斗记录提示一看果然是山猫,遗憾的是新手等级10级封顶,他再杀几万只怪物都不会增加一丝经验。大战将即,他发现自己还能胡思乱想,居然并没有过分紧张。 也许我是想要解谜,而不是去战斗? 黑水潭被雾气遮盖,料想是平静无波。屠诗躲在离潭边十米的草丛中,安静地等待。蟾酥那薄荷的香气混合在浓浓雾气中,从他鼻端进入,充盈肺腑,再渗透到身体每一个角落,使他神清气爽。 月上中天。 潭水开始动荡。几只大蟾蜍率先跳出,草率地检视四周,便齐声鸣叫。小怪鸣叫一轮后,蟾蜍王的脊背缓缓浮出水面,水流淅淅沥沥地从挂在它背上的水草垂落,在月光下如水晶珠帘,和丑陋痴肥的身体成鲜明对比。蟾蜍王肚子鼓动,连续发出雷霆般的鸣声,第一次爬上岸来,用两只短小(事实上与一个成年男人的身材相当)前腿努力撑起脑袋,尽可能地后仰,然后傻傻地张开嘴巴。它一边雷鸣,肚皮(也可能是喉头)一边鼓动,鸣声带着粘液和气流的振动声,鼓动幅度则让人没办法不联想起吃催吐药的场景。随着蛙鸣声,雾气有灵性地退散,使得月光更加皎洁,直至最后,雾气完全消失。 有点像地动仪那几只蛤蟆啊……妈蛋,我犯傻了,这本来就是蛤蟆! 屠诗看得清楚,蟾蜍王在干呕后,吐出一颗黑色球体。那黑球迎着月华缓缓上升,明显是在旋转,因为有一滴滴粘液抛洒开来、落在草叶上。黑球上升了三尺,又慢慢下降三尺,不断循环此过程,看上去倒像是蟾蜍王一次次吹气让黑球不掉下来,小时候不是玩过这种玩具吗,一根空心长杆子,另一头有个出气的小漏斗,托着一个塑料小球。蟾蜍王在吹黑球的时候,大蟾蜍们也放松了戒备,以黑球为中心吹气,但它们根本没有黑球,只能反复吞吐颜色类似汽车尾气的浑浊气体,每七次吞吐后气体颜色就会深一点。 妈蛋,如果它们是人类的话,会被起诉聚众吸毒吧! 屠诗起身,提剑走向最近的一只大蟾蜍,顺手掏出一颗蛇胆塞入嘴里,顿时苦得眼斜口歪。那大蟾蜍背对着他,所以反而是两侧的两只大蟾蜍用眼睛余光先发现屠诗,立即吞下黑气鸣叫示警。 这一秒,屠诗狂奔上前! 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管,只是尽全力奔跑,带着冲势刺向报警的一只大蟾蜍!恍如将油门当成刹车的肇事司机,离目标越来越近的他根本没有减速!他合身撞上大蟾蜍,一人一怪滚做一团,然而这时候他又展现出灵活的身体掌控能力,抱头在平整松软的土壤上翻滚,再站起来时连体力值都没有减少一丝,而那只大蟾蜍腹部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 没有管第一个目标的死活,屠诗拼着消耗大量耐力,又迅速刺出一剑,正中那个此前一直背对他的大蟾蜍喉咙。这一剑威力没有刚才的大,所以他上前双手持剑,用力一压,把这只怪物腹部切烂。 蟾蜍王也发现了这个渺小的人类,它在吞吐黑球,无暇抽身。“月圆之夜,勿近水潭”这条规则很可能不是保护人类,而是在保护防备能力降至最低点的蟾蜍王。但防备能力降低,不代表它不能发出攻击——它愤怒地鸣叫起来,声动云霄,群林惊鸟!雷霆近距离在屠诗耳边炸响,他感觉耳朵里流出了液体! 【咆哮】! 系统提示:你触发“定身”状态,持续2秒。 系统提示:你服用了蛇胆,“定身”状态缩减1秒。 屠诗被这一声震得浑身发麻、眼前金星乱冒,但嘴里的蛇胆苦得他清醒过来,正好瞧见一只大蟾蜍朝他扑来,只能就地翻滚躲避。用蛇胆来缩减“定身”时间,是他从张天师留下的口诀中找到的灵感,也早在上次打boss时悄悄验证过一遍。 蛇胆:甘,微苦,凉,并不能解蛇毒。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炼灵等的原材料)。使用(口服)后可减少1秒“定身”状态,持续10秒。 “口含苦胆”有了解释,“足如灵猫”也很易懂,就是要像山猫一样跳来跳去,因为大蟾蜍的【冲撞】和山猪的【冲撞】不一样,不是直来直去的,而是一道弧线一样攻击敌人腰部以下,最好的闪躲不是翻滚而是跳跃。仗着蛇胆的威力,又有恰当的闪避方法,屠诗仅仅花了三分钟就将大蟾蜍解决一空。 蟾蜍王也在这一刻把黑球吞下。它略显笨拙地转身,一条粉红长舌如铡刀一样拦腰甩来!躲闪已来不及,屠诗下意识地举剑招架,整个人被打飞五米!他爬起来一看,发现“破损的铁剑”已经弯了!这太夸张了吧? 之前没人能清理掉所有小怪、直面boss,所以,此时也没有任何打boss秘籍可供屠诗借鉴。他必须自己在战斗中摸索,很可能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下一刻,月光消失了,风猛然变大而且从上到下。屠诗没有多想,玩命地跑离原地,连看一眼身后的闲暇都欠奉。轰隆一声巨响夹杂着树木断裂、碎石乱迸的声音,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脚下传来,将屠诗整个人都颠得向上飘起一寸,他这时才敢回头,只见蟾蜍王就趴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四只蹼足把泥土压陷出四个深刻印记。假如他逃跑的速度稍微慢了,或者他抬头观察情况再选择方向逃跑以至于晚跑半秒,他都会被这只小山一样的怪物压得粉身碎骨——毫无疑问,当场秒杀。 妈蛋,新手村里居然有掌握即死攻击的boss……系统你确定这是新手难度? 屠诗腹诽着,却不再逃,而是反身向蟾蜍王发起攻击,任谁都知道这种大招之后boss会有短时间的硬直,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他刚好对着蟾蜍王的的侧面,可以劈砍对方的腿,而不需要去硬扛对方一看就知道防御力爆表的脊背。一边跑,他一边用力将“破损的铁剑”给撸直了,这种业余手法导致装备耐久度大量减少,不过情急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蟾蜍王:15级。蟾蜍(兽类)。居住在黑水潭已经两百余年,有一天忽然洞开灵智,能思考,能学习人言,由此得知自己与普通蟾蜍与众不同。平时深潜潭底,月圆之夜才出来吞吸月光精华滋养内丹。随着时日飞逝,身体越长越大,所需的食物也越来越多。擅长技能【软绵绵皮肤】、【咆哮】、【泰山压顶】、【鞭挞】。在沼泽里增加5%移动速度和5%攻击速度。上岸时间持续20分钟后,【软绵绵皮肤】变成【毒性皮肤】。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一章 鏖战 上岸时间持续20分钟后,【软绵绵皮肤】变成【毒性皮肤】——这条属性让屠诗生出战胜蟾蜍王的一丝希望。 【软绵绵皮肤】听起来比【泥巴护甲】要弱,事实却并非如此,屠诗无论怎么攻击,都像砍在一团橡胶上,剑刃瞬间就被弹开。他也换上对付山猪的方法,连续攻击某一个部位,但是没用,第一次不破防,第二次也不破防,第三次也……仿佛每一次攻击都被独立了,无法形成连续性伤害。屠诗曾怀疑蟾蜍王是否已经无敌,可是每次攻击又能带来零星的个位数伤害,证明他并非在做无用功。 蟾蜍王的皮肤在逐渐干燥,本来它背部的坑坑洼洼里还积存着不少泥水,能在月光下明晃晃地反光,但泥水在跳跃过程中一直减少,以至于它整体形象趋于黯淡,再加上之前它为了沐浴月光而驱散大雾……20分钟是一个界限,届时蟾蜍王完全干燥的皮肤应该便失去护甲能力,而这事双方都心知肚明,一个奋力【泰山压顶】,一个没命地翻滚闪躲。闪躲需要耐力,所以屠诗只敢普通攻击,完全不敢使用蓄力攻击,饶是如此,他的耐力条仍是减少多过回复。 20分钟有多久?足够打一盘《英雄联盟》,也足够看一集动画,在欢乐的时间里几乎无法察觉其流逝,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乾坤》里没有内置时钟,就算有,屠诗恐怕也无暇去注意。他苦苦支撑,把“20分钟”这个概念抛到脑后,全心全意地求活,终于发现蟾蜍王的攻势变缓且似有扭头离开的意思,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他一剑刺在蟾蜍王的后背,剑锋稍进几寸,但这是错觉,剑的力度有多大,下一刻【软绵绵皮肤】就用多大的力度将其反弹。屠诗对此早有准备,不去硬接反弹力度,身子微微拧正,肩膀、手肘各自卸力,手臂一屈,再次如应力弹簧谷底反弹,刺出更为凌厉的一剑!而这一剑,深深没入蟾蜍王体内,痛得它长鸣不止! 【软绵绵皮肤】失效了! 异变骤生,一道混合着白色乳液的血流从伤口射出,溅湿屠诗整个右臂。不到两秒,他感觉整个右臂仿佛绑了铅块,变得沉重无比,心里大喊糟糕。 系统提示:你触发“局部麻痹”状态,持续10秒。 攻击速度变慢了,力量减弱了,这是明显的属性削减,作用在玩家身上,则是手臂就像脱离身体一样不受指挥,叫人难受的酥麻感充斥在每一根手指里,仿佛血液不再流通,肌肉纤维生锈。每劈出一剑,都不知道这剑会不会歪、能不能起效,对剑客来说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闪躲过又一次【泰山压顶】,屠诗默默拈出一枚蛇胆填入嘴里。痛苦可以掩盖另一个痛苦,而他要用蛇胆强烈的苦味来刺激神经,从而忽略右手的麻痹感。他的脚没沾染毒血,还是可以做到“足如灵猫”——这一点不只可以对付大蟾蜍,更可以对付蟾蜍王。 他把剑换到左手,一只不常用的手,也是一只还没麻痹的手。他盯着蟾蜍王的两只小眼睛,嘿嘿笑道:“过来啊,还在等什么?” 蟾蜍王的眼珠子已经多次扫向黑水潭了,不知它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把注意力放到屠诗身上。它微微俯下身子,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高高跃在空中,再次遮住月光。屠诗闪过【泰山压顶】,但没能闪过接下来的【鞭挞】,蟾蜍王的长舌所向披靡,一下就将他整个人打入潭中。右臂沾染的毒血被洗去,麻痹感也逐渐被清凉感替代。 系统提示:你的“局部麻痹”状态减少2秒。 “潭水可以洗掉毒血,这下我更不怕你了。”血条被打掉四分之一的屠诗笑意更甚。他没有打肿脸充胖子,他确实不曾害怕。他胸中涌动着战斗的激情,这激情是闪电,是火焰,是狂风。剧烈运动让他的肺部需要大量空气,他感觉自己的激情一口口呼出,激情总量却不见减少,始终满溢。他右臂多处擦伤,这些慢慢渗血的伤口与潭水接触带来痛楚,让麻痹感屈居下风。 他爬上岸,浑身泥水地冲向蟾蜍王。湿透的裤子很重,屠诗每迈出一步都像突破空气中看不见的障壁,又像有千万条触手在拉扯他周身。蟾蜍王张开嘴,不知道是要用舌头攻击还是用音波攻击,屠诗的视力还不至于让他能在夜晚也能分清两者的细微区别,他只能随机应变。剑又从左手换到右手。 一团粉红色圆点迅速于视野内变大,是舌头!屠诗往左蹬跳,任带着腥味的长舌从身边掠过,轻松得就像村民应对山猪的【冲撞】。长舌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回卷在他身上,再用力把他摔出去!啪咔一声脆响,屠诗爬起来时,发现左手臂骨折了,软软垂落在一边。这下好了,要是右手再次沾染毒血,他没办法换手了。 十米,蟾蜍王的舌头攻击范围是以它为中心的十米!这条长舌灵活自如,可以随便转向屈伸,用于防守简直如铜墙铁壁——等等,为什么这么好用的手段之前不用?莫非舌头本身就是弱点之一? 感受左臂那似乎苏醒的痛楚,屠诗举剑指着蟾蜍王,更大声地笑道:“你害怕了!连这招都用出来了?”说罢,再次奔向蟾蜍王。 蟾蜍王第一次开口,用的是沉厚的男性声音:“凡人,你在自取灭亡啊。” 屠诗心里差点没笑岔气。蟾蜍王已经觉得他是威胁了,否则没必要选择用言语扰乱他的意志力。这一次蟾蜍王没有再使用长舌,这种奇招只能用一次,用第二次的话屠诗的剑可不和它舌头客气。 【泰山压顶】! 屠诗敏捷得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没想到左臂骨折后还能躲开这一招。他闪躲得驾轻就熟,回身就一剑劈出,然后用左臂挡住溅出的毒血。“局部麻痹”生效,骨折痛楚微不可察,这样很好。屠诗的右手高速挥舞,特别是手腕部位,每一个轻转都在直接提高攻击频率,别人劈出五剑的时候他要撩出七剑,平均伤害会低一点,但是总伤害会比别人的攻击模式要高。在死前,他必须尽可能地输出。蟾蜍王拖不起时间,屠诗亦然。 腿脚溅上毒血,开始麻痹。 脸部溅上毒血,下巴无法控制地张开,带着口水的蛇胆掉落。 右手溅上一层又一层毒血,血迹从未干过,“局部麻痹”一直不曾中断。他听见指骨在剑柄上抓得咔咔响,却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度,只知道必须继续用力,不能让剑柄脱手。 剑的耐久度降低,啪嚓一声断去半截。哈哈,不还有半截吗! 攻击,闪躲,去水潭里洗掉负面状态……他是一个机器人,忠实地、机械地执行着给自己制定的指令,无论任何情况。 蟾蜍王怒骂、诅咒,然后服软,开始商量谈判,最后泪流不止,趴伏叩首连连、口吐人言:“大人饶我,我未曾害人性命,一心只盼长生,有何罪过啊?!” 屠诗垂下右臂,一停止攻击,疲惫感就蔓延体内每个角落。他快站不直了,感觉脚步虚浮,仿佛站在松软的海底沙土上,身体被水波带着,随时要向任何一个方向倒下。他嘶哑着声音问: “不曾害人性命?你驱蛇于村前,壅塞道途,以你一己之私,使大新屋村的村民贫苦不堪、苦于困顿,罪行更甚于害人性命!” 蟾蜍王忙不迭回答:“蛙避长虫,为天性驱蛇实是我的不该,可驱蛇于村前,是利大于弊啊!大人不知,我曾化为人形出外探看,世间兵荒马乱、贼寇四起,有贼人烧杀劫掠,有恶少欺男霸女,真真惨不忍睹啊!方圆百里,唯大新屋村既有蛇患又贫苦,才免遭恶人毒手。既念于此,大人,就是您让我将蛇驱走,我也恕难从命啊!” “啊哈?听你的意思,你还是个好妖怪?”屠诗泪眼汪汪,妈蛋,骨折真的好痛。 “我在这里住了两百年,当然对村子有感情啊!” 这是一道选择题。 a选项,杀了蟾蜍王,收获经验和道具,完成所有任务,快快乐乐地离开新手村;b选项,饶了蟾蜍王,自己白跑一趟,然后看着别人杀掉蟾蜍王。 不,不应该这么考虑!我又不是为了奖励才来打boss的! 屠诗正色,问:“我若放了你,你日后戕害村民,我岂不是纵虎归山?” 蟾蜍王连连叩首:“我若有意戕害村民,早在樵夫献祭时便做了!张天师已警告我莫要作恶。若我无故犯人,叫我天打雷劈,来世还做蟾蜍,不,来世做水草虫豸,连蟾蜍都不如啊!” “好,这可是你说的!” 屠诗笑了,说着转身,努力抬步。 蟾蜍王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大人,您,您这就走了?啊!”这家伙不愧是蛙类成精,说话无论感叹还是疑问,句尾都必带一个“啊”字。 “啊?你还想打?”屠诗疑惑地回头。这么一个简单动作,他都觉得十分吃力。 “不不不,大人,您真不杀我了?啊!”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难道你现在又想死了?”屠诗气笑了。“还有,你‘啊’得好突兀,人类才不会什么句子都加个‘啊’!” “是吗?好吧啊!” “别以为把‘啊’字放在‘吧’后我就听不出啊!” “哇啊,大人不愧是人类,果然很擅长用‘啊’啊!”还是一样的沉厚男声,但语气转变太快了,现在纯粹就是个逗逼嘛…… “你够了!再啊,再啊我就反悔,把你给做了!” “不要啊!” 系统提示:蟾蜍王认输,您获得挑战经验若干。 屠诗彻底失去力气,也不顾蟾蜍王就在身边,重重躺下,仿佛摔在棉花堆里。他仰头看皎洁圆月,有些感叹。 《乾坤》做得太棒了,单是一个过渡性质的新手村,就有这么有意思的npc和剧情,村外的广阔世界又会怎样多姿多彩呢?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二章 新开始 “客官,到了。” 屠诗坐在马车里,正欣赏着昨晚打boss得到的战利品。他欣赏了很久,却总也欣赏不够。那是一个摩挲得光亮的圆形紫红铜牌,大小刚好适合抓在手里,牌上穿孔系着一条红绳,牌面阴刻一个标记:两竖将之上下贯穿的圆圈。这标记用红漆填满,红艳艳地挺喜庆。 猎获护符:猎户世家代代相传的护身符,据传闻能增加猎获。击杀怪物时(普通/精英/头领/稀有精英/王)经验值获取增加(0.5/1/1.5/2/3%),稀有材料掉落几率增加(0.5/0.5/0.5/0.5/1%),越5级以上挑战时,以上数值*2(放在储物囊中即可生效)。 这应该就是柴虎年轻时遭遇“水鬼”落下的,妈蛋,好东西啊!打的怪物越强,获得的额外收益就越多,真不愧“猎获护符”这个名字!相比之下,我满10级后溢出而无法获得的经验值都是小意思啦,不需要放在心上! “客官,到了。” 屠诗又情不自禁地拿出“蟾蜍酥油”,再三欣赏。蟾蜍王心甘情愿地挤出(不要问是怎么挤的,他不想再回忆那场面)一大罐酥油,与“猎获护符”一起当做献礼。屠诗虽然没有杀死蟾蜍王,但收获也不比直接杀死它要差,也算有失有得。 “客官!我还要回驿站等下一趟呢!” 车夫终于不耐烦,掀开车帘怒视屠诗。屠诗这才想起,这是该到最近的大城——忆北城了吧!他赶紧道歉并下车,可是车夫脸色还是很不好看,鞭子故意抽得啪啪响,掉头离去,还要指桑骂槐地骂拉车的马是呆头畜牲。严格来说这个不是专业车夫,而是负责在驿站之间往来送信的驿卒,在古代属于政府聘用的临时工,本来不负责护送平民,可圣上皇恩浩荡,任何离开村子、前往城市转职的“壮士”都可以得到一次免费接送的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听驿卒说,此后玩家若无官身且无王命,不得使用驿路交通,没有地图,几乎不可能回到自己出身的新手村。这点倒是和许多网游一模一样,错过新手村boss就是永远错过了,指望放着新手村boss不打、待等级提高了再回来,是不可能的。 不过还好,屠诗做事比较细致,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他再次与蟾蜍王约定规矩:妖怪与人类互不侵犯,蟾蜍王会阻断黑水潭与大新屋村水井之间的水脉联系,使得村民不再受蟾蜍毒素之苦;同时蟾蜍王向霍湘提供“蟾蜍酥油”,虽不能大量供应,但足够与雄黄交替使用,使得雄黄毒害降至最低。约定里没有提及玩家。玩家要杀蟾蜍王的话,蟾蜍王可以自由反击。 而被怨恨冲昏头脑的樵夫房丰则被执行村规民约,由村民出面驱逐出村,终生不得回来,也算恶有恶报吧。一切都有规矩,这样很好。 收起思绪,屠诗抬头看这座大城——忆北城。忆北城在荆州也算偏南,为何叫这个名字,肚里没有多少墨水的驿卒也不太清楚,含糊说这里住了好多北方来者,或许是他们思念故乡才称为“忆北”吧。由于驿卒在城门外一里处就放人下来,所以屠诗有幸能从远处观察忆北城。城墙绵延不知几里,墙上有望城、女墙、箭塔,亦有一面面远观如指甲大小的红旗招展;城墙只洞开一扇城门,城门面积占城墙百分之一,许许多多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地往城门行去,规规矩矩,彷如列队觅食的蚂蚁。道路宽达九丈,可供五六辆马车并行,但城门似乎和道路一样宽窄,就比例来看,可见忆北城确实是座大城。 也许是为了做玩家的生意,许多npc在道路两旁摆摊,有代写书信的,有卖茶水的,有卖吃食的,有耍猴卖膏药的,等等等等,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确实吸引了不少人。屠诗对啥都好奇,挨个看过去,逛这条临时的商业步行街。商品琳琅满目,比起当初货郎包季晚卖的可好多了。包季晚卖东西做工虽粗糙,但胜在便宜,大新屋村的村民们也只消费得起那种廉价商品。 想到这儿,他就有些怀念新手村了。 有佩刀捕快四处巡逻。他们两两成行,有时候站在某个摊子前旁若无人地交谈,说些类似“何必在城外设置市”、“也是大人们宅心仁厚,可怜黎民百姓”的话,摊主自然会隐秘地送上几钱银子。屠诗算看出来了,这是在收保护费啊。上过历史课的都知道,古代城里有专门的地方设置坊、市,有专人管理且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开放,现在为了赚玩家走出新手村后的第一笔消费,忆北城竟然允许人们在城外大道两旁摆摊,其中少不得利益勾结、层层盘剥,也不知生意人能保有几分之一的利润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只在城内设置坊、市可是律法明文规定的,何以忆北城敢更弦易辙?是皇帝的旨意么? 忽然间,屠诗发现前面围着不少人,心想莫非有什么任务?于是挤进圈子一看,只见两个捕快冷着脸站在两个摆摊者前面,不说话,也不走开,而俩摆摊者也好像没看到捕快似的。左边摆摊的穿着脏兮兮的橘红色短袍,着黑靴,就地侧躺(也不嫌地脏),屈起一腿,以肘支地,空闲的那只手拿草帽往脸上一下下扇风;右边摆摊的穿玄青色长袍,着黑履,盘腿打坐,双手结印在小腹,闭目冥思,或可说是白日睡觉。 屠诗翻白眼:两个不肯交保护费还自以为帅气的傻瓜。 人都有凑热闹的心,所以围观者越来越多,都想看捕快怎么收拾刺头。较年长的捕快咳嗽一声,旁边一个摊主忙不迭起身,凑到躺着的人旁边,弯腰说道:“大兄弟,你可不能不守规矩啊!” 那人干脆翻身,将草帽盖在脸上,双臂枕在后脑,仰面躺好,还架起二郎腿,左脚尖遭人嫌地一颠一颠。他含混的声音从草帽下传出:“我也想守规矩,可我三天来一单生意也没做成。” “唉!”那好心的摊主一拍大腿,只好凑到盘腿打坐者旁边:“你呢?‘和气生财’总听过吧?” 这人还是闭着眼,清冷地回答:“无人问津,恕我无能为力。” 都没发利市?屠诗对他俩卖的东西来兴趣了,低头一瞧: 左边的面前铺着一张红布,布上一堆五颜六色的金属碎片。什么鬼,收破烂的? 右边的面前铺着一张青布,布上摆着几件物事:一个东掉一块漆、西磨一层皮的黄葫芦,一个杯口豁了缺口的陶土杯子,一双黒木筷子、一套配调羹的白瓷碗碟。啊,这是在卖旧货? 在忆北城迎来第一批玩家、最能发财的时候,这俩人一个收破烂,一个卖旧货?逗我玩呢?他决定问个价,先问右边的:“哎,你这东西怎么卖?” 盘腿打坐者两鬓各垂下一缕长发,其余头发皆向后梳,系了个高髻,再任长发铺就于脑后,用一根青丝带不松不紧地拴着,姿容丰美。他听了问话,向屠诗扭头,徐徐睁眼。在睁开眼前,这只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而睁开眼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眼神犀利、清亮,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里最深的秘密,又仿佛让人无处遁形:“无价。” “无价?”屠诗被盯得全身毛孔紧缩,愣了一会儿:“这些东西才值几个钱?” “器物有价,大道无价。” “妈蛋,不懂你在说啥,难怪你做不成生意。你呢?也是无价吗?”屠诗又问左边的。反正都问了,不在乎多问一个。 左边的始终没露脸,这会儿一边不雅地挠挠大腿外侧,一边回答道:“我这东西当然是有价的。” 屠诗盯着那堆金属碎片,看不出个所以然,顺口问:“多少钱?” 那人反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屠诗看看储物囊,随口胡诌:“六银四铜。” “这堆东西值六银五铜。” “啊,怎么就偏偏贵那么一铜——不对,你坐地起价。”屠诗气乐了,这也是个不想做生意的家伙,哪有人非要在顾客全部身家上再要价一铜的?他扭头问:“谁借我一铜,我看他卖不卖?” 屠诗是开玩笑的,那戴草帽的也嘿嘿一笑:“你若借得一铜,这堆东西就值六银六铜了。六六大顺,好意头啊,赶紧买吧。” 有看热闹的人起哄了:“喂,你们是合伙骗钱吧?”“一文钱也骗?要不要脸啊?” 捕快终于按捺不住了,挥舞刀鞘将屠诗赶到一边,也不知道这些等级为“??”的家伙多少级,屠诗竟完全无还手之力。较年长的捕快严肃地道:“你们两个完全是来捣乱的,给我滚,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多少人想在这里摆摊还求之不得呢!” 左边那人将脸上草帽挪开一点,露出一只眼睛,对捕快很是不满:“喂,难得有客人在问价,你别坏我生意好不好?” 右边那人又闭上眼,咄咄逼人的感觉消失无踪:“我已出价,可惜你们买不起。无价之物,究竟价值几何?” “唉我说你才是捣乱的吧,无价的东西叫人怎么买?你放个屁,没人愿意买,是不是也可以宣称无价?”左边那人不满地指责右边的人,然后又冲屠诗挤挤眼睛,他眼神与右边的人截然不同,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欢脱快活。这是一双会笑的眼睛,他被草帽遮盖的嘴巴一定正在咧起:“我的商品就不同了,你只要在全副身家上多出一文铜钱,不多,就一文,你就可以全部买走。” 右边那人撇嘴,笑容带了冷嘲:“一文复一文,无穷尽也,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左边那人哈哈大笑,直接就是热讽:“你那无价商品简直是画饼充饥,看得见却吃不着,谁搭理你呀?” “够了!”捕快终于发火了。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三章 智障 “够了!” 捕快终于发火了,然而右边那人迅速起身,起身同时将青布一扯打成包裹,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妈的坏老子生意,给爷记着!” (屠诗:“妈蛋这还对上对联了?!横批‘都很操蛋’!”) 左边的动作不比右边慢,也同时打包破烂。一个身形左闪右闪,消失在人群中;另一个撒腿就跑,狗都撵不上。捕快没反应过来,而屠诗和群众一起傻眼了:npc居然要骗玩家钱,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竟能见识到如此厚颜无耻的骗子,还一来就是一双!新手村外的世界果然很精彩啊! 多留了个心眼,屠诗开始观察,发现和刚才两人一样故弄玄虚的家伙还真不少。 比如说,有个免费摆摊算命的,会装模作样看你掌纹,沉吟一会儿摆足了谱,才道:“看你手相,乃是天星下凡,至于是哪颗星呢……嗯……要看你有多少钱了,文曲星十两银子,武曲星要——哎别走啊!文曲星只要六两!五两不能再低了!” 又比如说,一个面容凶恶的红袍子男人用篱笆圈着一头头土猪,手拿亮晃晃的杀猪刀,大声询问每一个路过的人:“要吃肉吗?八两银子一斤,便宜卖了!这可是佛法开过光的猪啊,吃了可以去除三生恶业、不堕六道轮回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再比如说,一个糟老头子面前摆着个铜箍黄杨木脚盆,盆里一堆活泼的小金鱼。老头打着瞌睡,旁边支着个牌子,大字写着“纯正龙种,一条千金,恕不讲价”,小字写着“偷一罚十”。 更比如说,一个坐轮椅的高冠文士拿着一卷棋谱自顾自地看,面前一桌一凳,桌上置一红木棋枰,棋枰上两个各装黑白棋子的大肚子棋瓮。围棋啊,这东西柳大才子一定喜欢!察觉屠诗的目光,文士微微一笑,刚开口:“一两银子一盘……”屠诗掉头就走,妈蛋,这是利用知识来骗钱啊。 …… 看众生百态,也是趣味。逛着逛着屠诗就来到城门处,发现城门高大无比,足有七八来丈,门上又有门,两三丈宽,平时只开小门,也足够车马出入。卫兵查看了屠诗的路引,对他道:“去城主府外,那有地方登记。” 屠诗问:“登记了干什么?” “死了能在那里复活!”卫兵不耐烦了。 “哦哦,复活点啊。”乍一听npc口中说出这么有游戏特色的话,屠诗反而不习惯了。 登记点玩家大排长龙,队列尽头,几个秃头迹象明显的文士在奋笔疾书。抢在屠诗面前离开新手村的,全中国可能不下一万人,此时这条队列就足有四五十人,人数还在持续增长。登记过程并不复杂,在路引上盖忆北城的公章,屠诗就等于户籍挂靠在忆北城,等于是忆北城公民,同时也必须服从忆北城的法律。他还领到一份《刑律》,大致就是将现实的法律修改一下,没什么特别的。 好,接下来就是去转职! 屠诗和货郎包季晚聊过:为了让玩家能自力更生,每个大城里都有专门的教习(也称职业导师)能分门别类地教导玩家技能,同时为玩家作职业评定,说白了就是一转(一次转职)。屠诗想当剑客,剑客的大类是武者,所以屠诗要找武者导师。官方安排的导师会全面系统地教导职业技能,但若有人另有奇缘,可以拜某些npc为非官方导师,学习他们的独门绝技。于是屠诗就忍不住遐想连篇:我要找独孤求败,我要学独孤九剑! 当然这游戏里有没有小说角色作为npc还是个未知数。 “哥哥!” 路边站着一个小孩子似的青年。之所以说他是“小孩子似的”,是因为他流着青鼻涕,吮着右手大拇指,完全不似一个成年人。这是个智障儿。他好奇而迟滞地看着屠诗,瓮声瓮气地喊:“哥哥,哥哥!”他嘴里还缺一颗上门牙。 本来屠诗脚步不停、只往那边瞟一眼,没想到对方喊住他,他只好站住:“什么事?”心想你长得比我还老,我叫你哥哥还差不多。 “哥哥,你能不能帮小明一个忙?小明想吃糖葫芦!”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买糖葫芦”吗? 妈蛋,智障都能发任务?屠诗摇头:“我有事,你找别人吧。”这种跑腿任务一看就油水少,而且智障npc也不一定能引出后续任务剧情,做了简直浪费时间,他还急着找导师呢。 “我,我找了其他哥哥姐姐啦,可是,他们拿了钱都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屠诗听得不对头,皱眉。 “我给他们两文钱,买糖葫芦,但是他们好慢哦,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妈,蛋!我看估计不是动作慢,而是骗了小孩子钱后根本没回来吧!还是不是人?屠诗叹道:“给我,我帮你去买。” 系统提示:任务“买糖葫芦”,任务要求:买来糖葫芦。仅限新手领取、交付。任务无期限。该任务可重复领取。 这个任务没有失败惩罚,难怪玩家拿了钱就不回来了,不过两文钱都贪,有必要吗?下一刻屠诗就知道自己错了,小明递给他的不是两文铜钱,是二两纹银!他没敢要,问:“这不是铜钱啊,你是不是给错了?” 小明:“没有啊,这,这就是两文钱!哥哥你不要骗我,我很聪明的!” 这智障竟然搞错了货币单位!也难怪玩家们不回来,这个任务只要开口就能得到二两银子,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屠诗反复劝说小明,小明坚持这就是两文,正这时,一个玩家凑过来,对小明叹道:“小明啊!你的钱不够买糖葫芦啊!” 小明天真地问:“不够吗?” 那玩家笑道:“涨价啦!现在糖葫芦要四文一串。” 小明点头:“那好吧。”又摸出二两银子给那玩家。 屠诗一旁看得直皱眉,问:“骗一个智障,不太好吧?拿了一次不够,还拿上瘾了?” 那玩家像瞧见外星生物一样瞧着屠诗:“大哥,这又不是现实世界,有什么关系?这是钱啊!刷钱你别说不懂!” 很有游戏里都有刷钱的方法,只要玩家肯花费精力,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刷游戏币。在《乾坤》不能以人民币兑换游戏币的当前,每一枚铜子都有其意义,它们能转化成各种各样的资源,并且决定着玩家是否能领先他人。是的,这个傻子npc是《乾坤》的漏洞,千万个npc里唯有他是智障儿,会毫无防备地给出钱财,玩家可以用他来刷钱。如果计较《乾坤》的“合理化”,那么这个傻子npc手里的钱财一定是有限的,就看谁手更快,当然也可以说就看谁更卑鄙无耻。 屠诗理解玩家的做法,但他不会同流合污。他也不管那些食髓知味的玩家,继续行走。 任务限定是新手领取、交付,所以屠诗不能第一时间转职,他必须尽快找到卖糖葫芦的,把任务做完,要不然他会一直停留在新手阶段。他以为这任务很简单,只要问路就可以,但是小孩子们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仿佛卖糖葫芦的会出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情报还不如没有。路上不断有带剑的侠客向屠诗表露收徒之意,侠客们要么英姿飒爽,要么气度非凡,每一个邀请都更让他心急如焚、怒火中烧,因为他只能婉拒,眼睁睁看着侠客们向其他玩家抛出橄榄枝。他几乎把整座城市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在一个茶寮里找到了目标。他并不能立刻返程,因为他要的货太多——整整一百根糖葫芦。 二两银子等于两百枚铜钱,可以买一百根糖葫芦。 虽然只带走一根糖葫芦就足以交付任务,剩下的一两银子零九十八文铜钱玩家可自行截留算作报酬,但屠诗选择一文不留。别的玩家欠小明的,他顺手还给小明。他今天为了这个任务浪费了很多时间,他确实愤怒,怒火都向那群骗小孩钱的玩家倾斜。他今天有足足二十次机会可以为放弃任务找借口,所以他必须找个对象愤怒,借以保持做这个任务的初心。任何事情只有“成功”和“失败”两种结局,无论他为这个白痴任务跑了三小时还是三十年,只要在完成之前放弃,就是失败,所以他不想放弃。 他怕自己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龌蹉。 回到小明身边,他看见玩家在小明面前排了长长一列,这些人想必都是来刷钱的。这么多人居然没一个带回来糖葫芦?换做是一个智能正常的npc,早就会觉得事情不对劲,但小明不会,他是智障,他的智能程度等同旧式网游的npc,来来去去重复几句对白,或许也正因为如此,玩家们才心安理得、肆无忌惮地把他当成刷钱机器。 玩家们也看到屠诗,所有人都很惊讶。屠诗拿着插满糖葫芦的草垛子,风尘仆仆,简直就像是卖糖葫芦的。有人喊道:“兄弟,可以啊!这样能少走很多趟!”也有人问:“你是在哪里找到卖糖葫芦的?”队伍松散起来,大家都想围着屠诗问问题。 屠诗没有理睬他们,只是把整个草垛子给了小明。任务完成,他转身就走,不想看那缺了门牙的笑容。他心里很不舒服,到底是他不正常,还是别人不正常?在别人看来,自己是不是另一个智障?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四章 公子、婢女、护卫与奴仆 做完智障的糖葫芦任务,屠诗不得不再次溜达,可是街上的剑客忽然都不见了。他大感奇怪,问了别人才知道,原来这些剑客都是违反禁令佩戴刀剑的,不能长时间在街上溜达,收到弟子的就心满意足离去,没收到的也躲起来暂避官府风头。街上巡逻的捕快越来越多,几乎每一条街都能见到,想必是防止侠客以武犯禁。大概要到晚上捕快休息时,侠客们才会再度现身吧! 没奈何,屠诗只好继续溜达。他当然可以去立业所——官方设立的转职中心——找武者教习拜师,但他了解过了,那里只能学到官方收录的技能,不能学到一些独门绝技。虽然独门绝技往往是名头好听,实力可能还没有官方技能大,但胜在“独门”两个字啊!和别人拜同样的老师、学习同样的技能有什么意思?一点个性都没有。《乾坤》“可向任何npc拜师”这个设定其实就是在鼓励玩家多样化、个性化成长吧。 坚持的结果就是,屠诗现在还是10级出头,别人都转职了然后打怪练级做任务去了。一想到这儿他就更加气闷,忽然发现自己正好走到一家酒楼前,饱腹度也不够了,心想,要不奢侈一把算了! 说干就干,屠诗抬脚要走,一位小二迎上来,打量屠诗几眼,哼道:“本楼恕不招待穷酸,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屠诗反应过来,这厮是瞧着自己一身山猪皮甲,看人下菜碟儿啊!妈,蛋!他本就气闷,火不知何处发,一把掏出自己全部家当:“这钱够不够?” 这几天屠诗一直省吃俭用,都积攒了千多枚铜钱,换算下来也有十多两纹银,小二眼都直了,轻轻掌了一下自己嘴巴,低眉顺眼地笑道:“哎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贵客上门啊!来,来,里边请!” 拿出钱的一瞬间屠诗就后悔了。游戏初期钱币不能和现实货币兑换,每一颗铜子都有大用,他都没弄清楚这酒楼的价位多少,如果为了脸面硬要装阔把钱挥霍大半,那这脸面不要也罢。现下到底进酒楼还是不进?进了,钱扔水里听个响;不进,也太不要脸了吧!他也是急智,抬起下巴:“爷还不乐意在你这儿消费呢!” 楼上传来咯咯咯的笑声:“果然是穷酸,这点饭钱都要省。” 屠诗抬头对那人怒目而视,却是一个倚在栏杆边上的少年公子,面貌白净,一脸促狭。这人见屠诗仰望,还要火上浇油,对身旁点头哈腰的奴仆道:“给他几两碎银。爹说得好,在外要积德行善,遇见和尚或乞儿,能施舍的一定要施舍。” 我不是和尚——等等,骂我是乞丐?妈,蛋!屠诗一步跨入酒楼,左右看看,越过小二就朝楼梯走去。小二拦住他:“客官……” “我来吃饭。” “可二楼是雅座……” “我钱不够?” “够,够!” “那废话什么!前头带路!” 那少年公子就坐在栏杆旁,他一人吃,身边一个侍女、两个黑大汉护卫、一个奴仆站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屠诗,嘴里啧啧连声,笑容怎么看都怎么可恶。 妈……蛋……坐下之前,屠诗还十分愤怒,一坐下立刻趴桌抱头消沉。他上楼梯时看见一楼墙上挂着一块块写字的木牌,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一个个标着价格的菜名,一个菜的花销就顶得上两瓶解毒药。啊啊啊啊啊妈蛋啊!我是御清锋,又不是轩辕清锋,我吃得起这些天价食品吗?被挤兑几下就当冤大头,屠诗你到底是有多傻啊!刚才在酒楼门口还能抽身而走,现在人都坐下来了,再不点菜连自己都鄙视自己。 屠诗忍痛点了一个最便宜的韭黄炒蛋,感觉小二眼神充满鄙视(其实对方并没有鄙视),又点了一个价格高了两文的炸春卷。 那边少年公子噢了一声,叫来小二:“有菜无酒怎么成?给那个壮士来一壶酒。” 屠诗皱眉,起身拱手:“我和你无亲无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哎,刚才说你乞儿只是小弟玩笑之言,壮士心胸广阔,想必不会计较吧?你我非亲非故不打紧,我用这壶酒和你交个朋友,如何?” 有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前倨后恭虽然让屠诗不太舒服,但对方好歹也放低姿态,他只好道:“那就谢谢了。” “既是朋友,何不同座?”不等屠诗拒绝,公子朝奴仆使个眼色。奴仆立刻拉着嗓门喊道:“小二!把两张桌子拼起来!” 屠诗无法,只得与公子相对而坐。公子面前三四样菜,分量不多,却精致好看,闻起来也是香气扑鼻,色香味三字已先占了两字,剩下那一字料想也不会缺勤。公子以银筷子(大概是自带的)一指其中一盘:“说来见笑,我这人最好养生,平日非吃药膳不可,连厨师食材都是自带的,来,尝尝,别地儿尝不到。这汤是虫草无花果煲,这是五味子桂圆粥;这冰糖猪蹄值得一提,先沸水过了血腥,再稍煎一阵……” 夹了一块猪蹄放入嘴里,屠诗顿时听不进公子的介绍了。这猪蹄分外弹牙,毫不油腻,真的是入口即溶,咸甜适中。味道甘美,清香还自口腔渗入鼻腔,让人吐气都是芬芳。 冰糖猪蹄:以猪蹄、冰糖、八角、桂皮等食材精心烹制而成,食之美容养颜、清热降火。药膳,五分钟内,魅力+3,毒素抗性+1。食用次数超过100,魅力永久+5,毒素抗性+3。 药膳!等同药品的菜肴,吃下去可以得到维持一定时间的buff,而且长期吃能增加属性值!这好东西啊!可惜不能打包带走,要是在练级前吃上一口多爽! 仿佛看出屠诗的心思,公子大手一挥:“喜欢就吃多点!我等会让人打包一份给你!” “哈哈,恶枕么袄意师啊(这怎么好意思啊)……”屠诗筷子如飞,嘴巴鼓鼓囊囊。自己的行为也许可笑,那又何妨,这又不是在占智障的便宜,心安理得好吗! “我和壮士一见如故,这点小意思何足挂齿!” 公子屈指弹了一下酒杯。侍女会意,端起酒壶,为其斟满,又来到屠诗身边,恰巧屠诗忙着夹另一样菜肴,手肘一推打翻侍女手中酒壶,酒水撒了屠诗一身。 屠诗清楚地看见,公子脸色瞬间变了。 侍女连忙跪地,凄切地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泪珠子串串落下,我见犹怜。 公子淡淡道:“自己掌嘴。” 屠诗赶紧劝阻:“是偶不袄(是我不好),不关她……”话音未落,侍女如蒙大赦,仍跪着,左右开弓地掌嘴。整个酒楼二楼原本氛围大好,人人推杯把盏言谈甚欢,现在陷入寂静,只听得到有节奏的啪啪声。食客们默默地看着这个娇小女子打自己嘴巴,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不一会儿她脸上就红肿一片,但很明显,只要公子一刻没叫停,她就一刻不能停。 听着清脆的耳光声,屠诗感觉嘴里的佳肴都失去滋味。他机械地下咽后,恳切地看向公子。 公子会意地朝他点点头,然后扭头对奴仆道:“打得不够重,你,教她该怎么打。” “是!” 被点到的奴仆兴高采烈就要蹲下,屠诗赶紧道:“够了!小错而已,我无所谓的。” “丢的总归是我家的脸面。” “脸面也不是靠虐待下人就能挣起来的。” 公子挑眉,笑道:“看来你对我有成见?我见你落魄,请你吃喝,你竟不知感激?我爹教我积德行善,可没说别人会狗咬吕洞宾。” 屠诗回答:“和我感激不感激无关,只和人心公义有关。我确实感激,但我友情提示一下,助人为乐,不应以对方感激为前提才去助人。” “可她是我家的下人,我要对她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屠诗一愣,确实忘了这点,这是《乾坤》,不是现实世界,仍然是封建社会,没什么自由民主。他只好退让道:“她是你的下人,这没错。我出钱赎她。” 公子又笑了:“你赎得起吗?” 屠诗道:“我身上全部的钱,够不够。” “够!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刚好够!”公子一句话让屠诗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如骗子“再加一文”什么的),可下一句话又将屠诗推向愤怒的高峰:“但我不想卖。” 这话摆明是戏耍屠诗,屠诗一拍桌子,然而公子一句话又逼得他怒气无处发泄、几近爆炸:“我不卖,你又能怎的?想强买强卖不成?” 是啊,又能怎的?整个酒楼的人都不肯为侍女出头,他一个刚刚10级的家伙,又能怎的?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旁观殴打侍女”吗? 这什么鸟任务啊! 公子又问那侍女:“你说说,你愿意跟这位壮士走吗?”他特意把“壮士”二字咬得极重,戏谑嘲弄之意更甚,屠诗却发作不得。 侍女两颊已高高肿起,嘴角更是淌下血丝,她哭道:“奴婢不敢走……” “多亏了他,本来你只是受点皮肉之苦,现在么……你们两个,”公子对两个黑大汉护卫道,“把她腿给我打断,我要她这辈子都无法走路,以后每时每刻都记得这位壮士的恩情。” “妈,蛋!!!” 屠诗噌地站起来,拔出断了半截的铁剑,重重咆哮:“我忍你很久了!说什么积德行善,你不把人当做人,就是捐出万两黄金也只是伪善!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两名护卫赶紧左右包夹屠诗,以防他暴起伤人。公子被刚才的咆哮吓得脸色煞白:“你,你敢动手!捕快一根指头能杀死十个你,你狂什么狂!” 屠诗读过《刑律》,难道不清楚伤害平民npc的后果吗?那只会被“??”级捕快轰杀成渣或是关入大牢数十小时!但他已经不在乎了!这什么破游戏,主子殴打仆人无错,旁人路见不平有罪?设计人员是不是都他妈一帮脑残?!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五章 丑汉 看见弱女子遭到欺凌,屠诗已经忘记一切,只想用剑来发泄所有的愤怒与不平之气,尽管手里的只是一把寒酸至极的断剑。两个黑大汉护卫面色不善地上前,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粗豪的声音狂笑道:“哈哈哈,小子你有种!我欣赏你!” 屠诗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怎么有如此之丑的人?说话的人满脸癞痢,小眼睛都快被挤出脸去了,厚唇翻鼻,两个鼻孔朝天,又兼他肥头大耳,有些像猪,但凭良心说,猪也比他好看。他五短身材(坐在椅子上脚沾不得地),穿粗布衣裤,敞着油沁沁、毛茸茸的胸口。 公子斜乜一眼:“哪来的狂徒,先给我打他一通,叫他知道好歹。” 两位护卫应诺,各从腰间抽出两根红漆木棍,城里禁止任何人带金属兵器上街,就是他们也不能例外,不过以他们的臂力,木棍足以杀人。癞痢丑汉丝毫不虚,跳下地来,发一声喊,冲将过来。 然后一个护卫倒下了。他捂着肚子,满脸痛苦,血从指缝里、身下涌出。众人这才看见癞痢丑汉居然拿着一把短刀,于是人人慌不择路地离座逃走,谁也不想死。 少年公子脸色一变:“好个恶贼,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忆北城行凶!你是不想活了!” 屠诗也觉得有点过分了。他本意只是教训一下纨绔公子,绝没想过闹出人命,可面前这个癞痢恶汉不把人命当回事,说杀人就杀人,颇有梁山泊好汉的风气,劝他不得。 “把他拿下,你的月俸涨五两银子!拿不下就给我滚!”公子喝道,退后一步。 有了金钱作为刺激,剩下的黑大汉护卫也有了胆气,上前与癞痢丑汉周旋,可对方五短身材成了优势,灵活得无法形容,三两下就在护卫腿上来了一刀。护卫招架不住,几个回合下来命丧刀下,直到这时躺地上捂肚子那位还有一口气在,一直哼哼唧唧。 癞痢丑汉又放声大笑,上前抓住想要逃跑的公子。公子簌簌发抖,道:“小的瞎了眼,竟来招惹壮士!小的家里有不少钱钞,壮士想要——”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顽意,好没胆子,死便死了,多嘴多舌什么?叫人瞧不起!”丑汉一刀割了公子喉咙,扔垃圾一样推开,再紧走几步抓住奴仆,笑道:“你也是个没鸟的杂碎,看着就烦。”也是一刀了账。 屠诗目瞪口呆,这就连杀四人了。 癞痢丑汉再看向吓得走不动道的婢女,皱眉道:“哭哭啼啼,也来爷耳边聒噪?”说着便一刀捅死婢女,屠诗喊“别”却是晚了。 整个酒楼二楼空空荡荡,杯盘狼藉,两个活人,五条尸体。 屠诗还是没搞懂,为什么饱受欺凌的婢女也要死,看来这丑汉并不是急公好义的梁山泊好汉,而是一个杀人为乐的恶贼。他深呼吸一口血腥味儿满满的空气,举起断剑:“你还没杀够吧?这里还有个我呢!” 丑汉哈哈大笑:“你小子有种,我不杀你,有缘再见!”说着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屠诗追到窗前一看,发现那人灵敏地在屋檐上跳走,竟是个有功夫的。这样就被他跑了,妈蛋! “别动!” 屠诗回头,身后站着两个如临大敌的捕快。 ———————————————————————————————————— 在衙门呆了一个下午,屠诗已经没脾气了。捕快、师爷、城主府管事等几批人反复询问当时的情况,证供白纸黑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放他走,等找到更多的人证物证了,才将他踢出衙门,刚好赶得上现实世界里的晚饭。 吃完晚饭回来,屠诗分外惊讶,因为街上捕快巡逻的密度高了不止一倍,原因就是中午酒楼里那场杀戮。官府怀疑此事乃江湖中人所为,恰好这几天侠客云集忆北城收徒,所以加紧力度巡夜,同时警戒一切武林人物。侠客们自然不会撞枪口上,全都乖乖地消失,恐怕在案件了结之前,玩家只能去立业所进行最普通的拜师转职。 啊啊啊妈蛋啊!谁知道这案件猴年马月才结束啊!那我是不是不用转职啦! 屠诗举剑向天无言发泄(这个动作让他遭受捕快密切注视),最终无可奈何。他只是个10级玩家,人生地不熟,和在大新屋村不同,在忆北城的影响力极其有限。他茫然地随着人流移动,走进了红豆市。 红豆市是忆北城的夜市,此时正好开门迎客。它名字由来是梁州的一种高粱酒,屠诗在保长家喝过。“红豆”虽然名字好听,却不是什么名贵的酒(高粱再贵也有限),以未过滤干净的为佳,杯底有零星高粱碎粒,碎粒为红色,故酒名“红豆”。“红豆”酒性猛烈,极易上头,北人爱喝,南人如封由京保长那样的少之又少。 屠诗跟在别的玩家后头来到此处,算是漫无目的。他忽然来了精神:红豆市夜不宵禁,说不定一些侠客在此借酒浇愁呢?拜师学艺的机会就在眼前!想到此处,他心思又快活起来。 谁知走了一路,十间铺子里倒有九间关门,原因都是一样的:捕快彻查店内一干人等的身份。还别说,真被这群吃公粮的给逼出几个在逃的凶徒。满大街都在驳火,还不时有小批持强弩、渔网的部队出现、对高来高去的侠客进行远程压制。屠诗总算知道npc势力的能量有多大了。他失望地叹一口气,正这时,与熟人相遇了。 “御清锋!”喊住他的人是轩辕龙神。轩辕龙神换了一身衣服,短衣打扮,腰间佩刀,看起来十分干练。他看看屠诗,讶异道:“难道你还没转职?” 屠诗把等级、名字、职业这些表面信息都选择“不显示”,可他腰挎断剑、身穿山猪皮甲,跟一转职业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被人一眼看穿也是难免。他也不想隐瞒,耸肩道:“可不是,官府要找通缉犯,结果把我给耽误了。现在想找师傅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正好,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多躲避捕快的npc都在那儿,说不定就有你要的师傅。” 屠诗高兴起来:“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间酒肆,酒肆名叫“杜氏酒肆”,此刻门窗紧闭。轩辕龙神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敲,便有人在屋里问:“做什么的?” “来借酒的。” “借多少?” “足够消愁。” 对完暗号,门开了。开门者肩搭抹布,似乎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小二,但身材高大雄壮,仿佛立起来的一只人熊,屠诗一米八二已经够高的了,还比这人矮半个头。小二看看屠诗,对轩辕龙神道:“你带来的人,由你告诉他规矩。今天来的冒险者太多,老板已经有点不爽了。” 轩辕龙神笑着连声称是,等小二转身离开,才低声对屠诗说:“眼睛不要乱看。这个地方有来头,老板算是忆北城地头蛇之一,他要藏一个人,连官府都不好出面缉拿。也就是说,这里随便一个人很可能都——”他用口型做出“穷凶极恶”四个字。“当然,今天的事情闹得太大,那个癞痢npc要是躲在这里,老板会亲自将其押送至官府。这是一种利益交换。” 屠诗没办法不乱看,他一眼就看到今天摆摊卖旧货的骗子。那骗子十分古怪,独占一张桌子,在桌面摆开他的杯子、碗碟,装模作样地用筷子从空碗里夹东西,津津有味地吃着,正切合收破烂骗子说的“画饼充饥”四字。 “叫你不要乱看,怎么不听?小二真会赶我们出去的!”轩辕龙神提高声音,大概有些不满。“走吧,我带你去见我师傅。” 这地方外面看着寒酸,里面十分宽敞,能摆下四五十张桌子,大概就是为了让江湖人物能各喝各酒、免得在店里面就起冲突了。轩辕龙神的师傅就在靠西墙的一张桌子,桌面点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一只干瘦的手和半张枯黄的脸,还有一把装在旧鞘里的刀。 “雁痕刀”杨泽于:??级,刀客。刀法极快,江湖耆宿赞曰“雁过无痕”,名列“九把刀”中第四。荆州忆北城人士,早年在大漠讨生活,用塞北风沙磨练刀法与刀意,随着年纪增大,淡出江湖之意也越来越明显,最近回到南方,想找个值得把一身本事传授的弟子。年轻时和剑客决斗,被斩断两根手指,引为一生之耻。擅长技能有【????】、【????】、【????】、【????】。特长是????。 这是个身材瘦小、戴一顶不合时宜的毡帽的羊胡子老者,别的地方都很普通,唯独骨节粗大的双手出卖了他。他一口一口啜饮,似乎对杯中物十分珍惜,这样子一刻钟也喝不完一杯酒;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酒上,神情百无聊赖,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等一个人。他斜撇屠诗一眼,然后注意到屠诗腰间的剑:“你想练剑?” 轩辕龙神猛对屠诗使眼色。屠诗虽然也早得到提醒,但他不想撒谎也不想隐瞒,坦然道:“是的,我要当一个剑客。” 老者冷笑着摇摇头,仿佛看见一个残次品:“剑是花哨,剑术是表演。江湖的水很-深,花哨和表演没办法帮你活下去。” 屠诗看向老者按在刀鞘上的右手,无声地反驳:花哨和表演要了你两根手指。 老者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六章 寻觅 老者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擦擦眼睛:“看来我真的老了。五年前,谁敢用你这种眼神看我的手,他都会知道我的刀有多快。你年轻,骄傲,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确实很适合成为一个剑客。努力点的话江湖会记住你的,但能记住多少年呢?滚吧。” 轩辕龙神带走屠诗,埋怨他不该顶撞老刀客,最后让他自己去找师傅——杜氏酒肆藏龙卧虎,用心找的话一定会有奇遇。 屠诗小心而好奇地从一张张桌子旁走过,仿佛想要加入群落的小兽。酒客们都听到“雁痕刀”杨泽于的大笑,一些选择不与屠诗视线接触,一些选择用眼神逼退屠诗。没有成年野兽欢迎这只小兽,因为小兽要找的是剑客,而野兽们偏偏都不用剑。 走到卖旧货骗子身旁时,看着骗子一口接一口品尝空气的宁定神情,屠诗鬼使神差地问:“你用剑吗?” 骗子看向屠诗,摄人心魄的眼神又出现了:“偶尔。” “你能收我当徒弟吗?” “但我不懂剑法。” “噢……好吧。”屠诗十分失望。他看着桌面摆的餐具,问:“我能坐下来吗?你在做什么?” “我在就餐。” 骗子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嗯,不是神经病就是在装神弄鬼。或许他不是骗子,而是单纯的精神错乱?一想到自己竟然想找一个疯子拜师,屠诗就十分郁闷。都是那个癞痢丑汉害的,让自己退而求次到这种地步。 啪一声,一个红布包裹落在桌面,巧的是在这事情发生的前一秒,骗子刚好端起碗筷,所以碗筷没被突如其来的重物压烂。酒肆里大部分人都抬头看声音来源。屠诗有点紧张,酒精能轻易点燃冲动,所以他开的网吧里从不卖啤酒。 红布包裹的主人一屁股坐在骗子对面,也即是屠诗左手边。噢,是当天的另一个骗子,收破烂那个,那么包裹里装的一定是那堆金属破烂。这个骗子将草帽盖在包裹上,自来熟地笑道:“拼个桌。你这些无价之宝还没卖出去?”他老是在笑。 右边骗子:“未遇识货之人。”他老是在耍酷。 左边骗子赞同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啊!第一次做生意,果然万事开头难!” 你们两个这么巧坐到一块儿?是合伙来骗我钱吧!我长得就那么像冤大头吗?!屠诗深深鄙视两人,问左边骗子:“你用剑吗?” 左骗子笑道:“你算是问对人了!” 屠诗心想这就开始骗上了:“你的剑呢?”求神拜佛,千万别说这堆破烂就是你的剑! 左骗子指着红布包裹:“这就是我的剑。” 屠诗想立即起身走人。 这时一个穿青蓝色长袍、一看会让人以为是教书先生的中年人走过来,先冲两个骗子拱手,笑的时候眼睛被眼角皱纹淹没:“我是这间酒肆的掌柜,姓杜,希望两位能给个面子,不要在小店起冲突。”他就是轩辕龙神口中的地头蛇吧。 右骗子拿起陶杯,喝了口不存在的酒水:“我无意与他纠缠。” 杜掌柜又看向左骗子。 “哈哈,我真的是凑巧遇见他……”左骗子笑了两声,看杜掌柜没有反应,只好道:“我坐一会儿就走,这总可以吧?这位小兄弟想找我学剑,我总不能一走了之。” 屠诗赶紧道:“千万别,我可学不起你的……剑。”他心里抵触将一堆破烂称为剑。 杜掌柜又开口了:“这剑,我能看看吗?” 左骗子笑了,眼神深不可测:“杜掌柜,你十六岁开始在老掌柜的手下接触八方人物,三十岁正式接管杜氏酒肆,今年四十有二,规矩应该比我懂得多。” 骗子开始忽悠了!出乎屠诗意料,杜掌柜还真被忽悠住了,退后一步:“是我唐突了。无论是从前还是将来,杜氏酒肆都不会过问客人的事情。我只不过想和贵客交个朋友。” 左骗子起身:“朋友不是这样交的。我给你一个忠告,将这位兄台给请出酒肆,然后打烊,或可免去一桩祸事。”说罢戴草帽拎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右骗子不用杜掌柜请,自觉起身,不紧不慢地打包东西,然后也离开酒肆。骗子发现自己无法继续行骗时,第一件事就是逃跑,这点屠诗深有体会——曾有冒充街道办工作人员的家伙上他网吧诈骗。 杜掌柜最后将目光投向屠诗。 屠诗眨眨眼:“我来找大侠拜师学艺的,能不能别赶我走?” “来这里的冒险者都是想拜师学艺的,但江湖永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杜掌柜在屠诗对面坐下,不笑的时候,他的眼睛终于从层层皱纹里露出,眼瞳有点浑浊,不知是不是油灯昏暗造成的错觉。这里每一盏油灯都挺暗的,可能是不想曝光顾客的面目,也可能是酒肆经营不善长期亏空而不得不缩减灯油花销。“你们没有钱,没有势,没有权,有的只是一条死多少次都无所谓的烂命,大侠为什么要眼巴巴地收你们当徒弟?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大侠也是人,他们要吃饭,要住宿,要喝酒,还要结交朋友,他们可以去为贵人卖命,为什么要对你们负责呢?年轻人还是脚踏实地吧。” “也许正是因为我们这条烂命,能在某些时候帮到大侠?”屠诗反问。 《乾坤》对于拜师的限制等于没有,玩家可以自由地向几乎任何npc拜师,区别只在于成功和失败。很多已经拜师的玩家(包括轩辕龙神)说,你看中哪个npc,你就可以和他(她)培养亲密度,一旦他(她)觉得你是可塑之才(其实就是满足收徒的隐藏条件),师徒关系就可以确立。越强的npc,需要满足的隐藏条件就越苛刻,几乎无法达成;相反在立业所任职的教习们可以免费为玩家传道解惑。屠诗觉得这样很公平,能得到多少回报,全看你付出多少代价。 杜掌柜不置可否,又道:“你想向刚才两人拜师?” “我只是开玩笑的。我要当剑客,而不是当骗子。” “其中一个不是骗子。”杜掌柜若有所思。“那确实是他的剑。” “那个收破烂的是剑客?包裹没打开,你怎么知道是剑?” “我干这行整整二十六年,已经养成了直觉。” “哈哈哈。”屠诗敷衍过去,又问:“另一个拿着空碗装神弄鬼,明显是骗子,你干嘛还对他客客气气?” “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个道士。有三种人惹不得:老弱、妇孺以及僧道,年轻人,你连这都不知道就出来闯荡江湖?也许他们并不会带来杀伤,但却会带来麻烦。我本小利薄,不想惹麻烦。” “噢……最后一个问题:掌柜你练剑吗?” “我不练剑,我甚至不懂武术,我只会酿酒。” 所以你才会被骗了啊!不过不怪你,现实世界里多少人自称是中央干部然后骗倒许多局级领导的?不是我们无能,是骗子太狡猾啊!屠诗深感同情,起身告辞,轩辕龙神跟他一起走出酒肆。 “我的老师太爱唠叨。”不和npc相处时,玩家更愿意用“老师”而不是用“师傅”来称呼导师。轩辕龙神耸肩:“他和我说了很多事情,试图证明江湖是丑恶的,人心是叵测的。他确实老了。” “但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有了个好老师,而我的老师还不知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 轩辕龙神哈哈一笑:“只要你不那么固执,你刚才就能找到老师。用剑的人要么是用剑装逼的花架子,要么是高贵得普通人无法接近的名门大派弟子,我问过老师了,他说荆州没有用剑的名家。我猜也是,我老师当然是找没有知名剑客的地方养老。”说完这话他回头看看,有点做贼心虚。 屠诗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还是去立业所转职吧。”立业所白天才开门,只能明天再去,可以说他今天浪费了一天。 “你怎么这么固执?一定要学剑吗?”轩辕龙神皱眉:“那些普通导师怎么能和这些侠客比?” “我看过论坛,好像教的技能都差不多。知名的江湖人物当然厉害,但也只是局限于一两个技能,可能你的刀会比普通刀客快,除此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优势了。”屠诗观察对方的神情:“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对,我老师擅长快刀,也只擅长快刀,但就是这一点已经足够我比别人强了。你真的愿意跟着最普通的老师,只学最普通的剑术?” “毕竟用剑比较帅。至于差距嘛,到时候用装备弥补吧。”屠诗笑道。他玩《乾坤》的主要目的是和朋友们一起玩游戏,不需要追求什么。被顶尖高玩拉开差距算什么呢?中国十几亿人口,人才济济,自己总不会是最厉害的那个,所以也没必要强求啦。 与恨铁不成钢的轩辕龙神分别,屠诗在红豆市里到处转悠,毕竟小说主角就常常在闲逛时得到奇遇。他没有碰到奇遇,而是碰到了祸事——在经过一处巷口时,他嗅到浓烈的血腥气。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七章 三试 人皆有爱美之心,无论发生任何事,帅哥美女总是能获得优待。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千古,村夫愚妇的故事谁人想看?花魁怒沉百宝箱当然是有情有义的体现,若残花老妓做这事,是否能风雅依旧?西子捧心固然叫人心生怜惜,但东施效颦……地球很危险的,还是快点回火星去吧。 “外貌协会”这个词造得非常好,它一针见血地道破人类的本性。 这里只是以外貌举例,事实上,外貌不过是最泛用的标准,声音、性格、才情、能力都可视作标准。高于标准线的,人们会宽容;低于标准线的,人们会严肃处理。最典型的莫过于《封神演义》里的妲己,当要砍她的头时,连续几个刽子手都不忍下手。人们总是记住妲己到底有多美,记住纣王有多么暴虐,末了还要感叹一声“红颜薄命”,却忘记了,美丽妲己是暴虐纣王的帮凶。 ———————————————————————————————————— 忆北城,红豆市。 在经过一处巷口时,屠诗嗅到浓烈的血腥气。他低头查看,地面零星血迹几乎被夜色掩盖,但他向猎户柴虎学过追踪术的皮毛,要跟踪血迹并不难。 “官府办案,速速回避!”几名捕快按着腰间刀鞘匆匆跑来。捕头向屠诗点头(毕竟将屠诗带回衙门的就是他):“我们在追捕那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那是血迹。”屠诗提醒道:“那人身手灵活,又有短刀,恐怕几位的长刀在巷子里施展不开。” 捕头肯定地道:“他已经受伤了,我们人多,空手也能对付他。” 真的吗?屠诗表示怀疑。那癞痢丑汉能连杀五人,说不定是个练家子,捕快只是普通人,两者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但也不对,来忆北城的侠客们都挺明事理的,越有名头,就越不敢当街行凶……莫非丑汉不是江湖中人,所以才不需要遵守江湖的潜规则?那他胆子还真够大的,没有武功还敢嚣张。 “嘿,又碰到你了!我们真是有缘啊!” 屠诗扭头,看见蹲在路边的左骗子,心中叹一口气:这根本不是有缘,是你专门蹲守我吧!非要缠着我,至于吗?不就是多嘴问你几句而已嘛!果然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左骗子其实长得挺帅的,不是花样美男的帅,而是阳光男孩的帅。这种人很难和“骗子”联系在一起,但屠诗深深知道,骗子最喜欢摆出的两个姿态,一个是可怜,一个就是阳光,这两种姿态能瞬间瓦解人的防备心理。所以屠诗小心地退开一步:“你想干嘛?” “你今早问了价,还没说买不买呢!” “我怎么买得起啊!”屠诗吼道,实在控制不住脾气了:“你在耍我吗?老老实实给那堆破烂定个价不好吗?” “不凡的商品自然有不凡的定价。还是说,你只喜欢普通的商品?别人不识货就算了,你也不识货么?”左骗子站起来,撇撇嘴,似乎很想蹲到地老天荒。 屠诗又退开一步:“为什么缠着我?我看上去很好骗吗?” 左骗子摊手:“不是我要缠着你,是那个牛鼻子要缠着你。我只是不想让他得逞而已。” 牛鼻子?好像这是对道士的蔑称吧?不会指右骗子吧? “他没有缠着我。事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去杜氏酒肆,他更不可能知道,反而是你,你跟着我出现的。敢做不敢认吗?” 左骗子笑意更甚,仿佛看到了个固执己见的小屁孩:“你只看到表象。好吧!对存疑之人多说无益,你就等着看事情怎样发展吧。”说着,扬扬下巴,示意屠诗看巷子口。 屠诗下意识地扭头,看见刚才捕快们鱼贯而入的巷口走出一个人,正是浑身浴血的癞痢丑汉。癞痢丑汉看见两个大活人,也是一愣,然后语气凶狠:“好啊小子,我们真是有缘!”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和我有缘! 屠诗拔出断剑,这把剑早已从“破损的铁剑”变成“报废的铁剑”了:“那几个捕快怎么样了?” “还用问吗?一刀一个,咔嚓咔嚓。”癞痢丑汉看向左骗子,舔舔嘴唇:“这里还有一个。” 左骗子连连摆手:“我只是路过,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他嘴巴上这么说,却好似嫌命长一般上前一步,离恶人更近了。 癞痢丑汉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纵身扑去。左骗子哎呀一声,向后直挺挺一倒,就此不动——竟然在装死?!他嘴角微微抽搐,看起来是在忍笑,妈蛋你死到临头笑个毛啊!人家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不是装死就能躲过一劫,掩耳盗铃干屁啊! 眼看癞痢丑汉要再次动手,屠诗毫不犹豫,一剑刺丑汉脖颈。丑汉立即闪躲,嘿然笑道:“你不怕死?” “怕。” 屠诗站到左骗子身前,按着剑,义无反顾。 “但我肯定不会死在你手里。” 这是一场屠诗陌生的战斗。他杀过毒蛇,杀过山猪,杀过山猫,杀过蟾蜍,就是没杀过人。他在新手村养成了攻击敌人弱点的本能,一出手必然瞄准咽喉、心脏、眼睛、大动脉等部位,每每剑刺出去才察觉自己对付的是一个活人。所以当他一剑取得成效时,看着对方痛苦扭曲的脸,他手发软了。 然后右臂挨的一刀提醒他不要手软。面前这人比毒蛇猛兽还要可怕,毕竟毒蛇猛兽杀人发自本能,坏人杀人则是心怀恶意。他摒除一切不必要的心思,专心地盯着对方的武器,同时找机会发动攻击——这个做法很简单,不过能贯彻的人不多。 然后对方在他倒下之前倒下,不出他的意外。癞痢丑汉缩成一团,痛苦地向屠诗伸出手:“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我还不想死……” 屠诗喘着气,这时候才有时间给右臂止血:“你杀了很多人,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想不想死?” “我从今以后一定改邪归正!和尚不是常说吗,什么放下刀子,立地成仙的!我再也不敢杀人了,求求你大慈大悲,饶我一命!”癞痢丑汉鼻涕眼泪一起流,感情十分真挚。 这是一道选择题。 a选项,杀了癞痢丑汉,让他不再害人;b选项,饶了癞痢丑汉,看他是否会改邪—— 不,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选择题。 “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屠诗苦笑着,苦笑于自己竟然还希望有选项可选,真是傻得够可以。他抬起断了的“屠刀”,往癞痢丑汉脖子上一刺,切断他气管与大动脉。对方无助地捂着脖子,挣扎不休,继而死不瞑目。 仔细品味了一下心情,屠诗有些骇然:自己并没有如小说里描述的一样,杀人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内疚,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畅快。他好像只是刚做完一份本职工作而已,除了有点累之外,一切都平淡寻常。莫非自己其实是个变态杀人狂?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结束了。 然而生活就像戏剧,指望它结束的时候,它立刻给你来个转折。右骗子毫无征兆地从巷口踏出,一脸冷酷,对屠诗道:“你做得还是不够好。” 不够好?莫非是在指责我没有毁尸灭迹?你到底什么来头啊! “你什么意思?” “我叫海青子。”对屠诗的问题,道士避而不答,而是打开带着的青布包裹,用手托着,里面依然是一个杯口豁了缺口的陶土杯子,一双黒木筷子、一套配调羹的白瓷碗碟,唯独缺了一个东掉一块漆、西磨一层皮的黄葫芦。 道士先拿起陶土杯子,依样往地上一扔,变出个豁牙的智障小明。 屠诗傻眼。 道士再拿起一套餐具。一双筷子落地变成两个黑大汉护卫,调羹变成少年公子,碗变成弯腰奴仆,碟变成泫然若泣、默默承受的婢女。 屠诗呆呆地看向癞痢丑汉的尸体。 道士如他所愿,往尸体一指。满脸癞痢的丑汉变成黄皮葫芦。 屠诗愣了没几秒,反应过来:“这都是……” “是的,他们不是活人,都是我对你的试炼,一共三试,试炼成绩决定了你能否成为我门下弟子。”假人又全数变回器物,海青子坦然承认:“第一试,看你是否会痴迷外物;第二试,看你敢不敢坚持心中理念;第三试,看你能否不沾因果。这三试但凡有一试通过,都乃人中之龙;有二试通过,已是举世罕见的资质;若三试通过,即有金丹直指、问道长生的机缘,有朝一日或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屠诗想起“十试吕洞宾”的典故。莫非眼前这个是仙人?他总算明白左骗子说的“牛鼻子缠着你”是什么意思了,他果然看不清表象啊。 “第一试,你能无视黄白之物的诱惑,不取不义之财,已有一颗超脱凡俗之心;第二试,你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挺身而出,不惧强权,确乃心志坚定之辈。可惜,你最后一试未能通过。这个人十恶不赦,谈吐粗鄙,音容丑陋,残暴凶狠……无一分一毫优点,死不足惜,若你仍能饶他不死,便能证明你中庸平和、不染杀劫。” “妈蛋这什么逻辑?!” “人总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恨、去爱一个人。我特意制造了这个人,让他集齐人间之丑恶,是确凿无疑的‘死不足惜’。没有一个普通人会饶恕他,你只要饶恕他——” “那就说明我不普通?不,那只说明我不正常。” 屠诗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摇头道:“我不同意你最后一句的说法。既然死不足惜,为何不杀?我是可以忍住不杀他,但是,他想再次作恶,我不得不杀。” 海青子耐心地继续解释:“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杀了他,他的子孙找你报仇,如是反复,因果纠缠,你手上的杀业只会越来越多,最后业力缠身,叫你身死道消、化为灰灰。” “就算他亲朋好友都为他报仇,我一样会杀,只要他有罪。友情提示一句,哪怕你造出个倾国倾城的美女也没用。” “有罪,无罪……你用人法判断是非,一辈子也只能是人,却无法得道成仙。”海青子只是用叹惋的眼神注视屠诗:“你有道家根骨,却生着一颗法家之心,杀气过盛,有伤天和。道家清静无为,自然而然,三试并未全部通过,我不能收你为徒。” “哈哈,那我来收!” 屠诗和海青子齐刷刷看向另一边,是那个装死的左骗子。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八章 拜师 “哈哈,那我来收!” 是那个装死的左骗子。他腿不屈起,腰杆直直地坐起,跟挺尸一样,这动作绝非常人能做到。这还不算完,他借着上半身坐起的冲力,屁股离地,一下就站稳了,十分匪夷所思,仿佛有个隐形人在他身后帮忙推似的。他摘下草帽,扭过脸来,眉毛狭长如刀,脸上笑意绚烂。他展现出无形的光与热,仿佛晒了好久太阳、得来的能量都在此时释放:“年轻人,和我学武术吧!” “阁下是……” 对道士,左骗子立刻收起笑容:“百家门,易无涯。我知道你们这些牛鼻子的手段,自以为高高在上,用试炼去测人心性,对人评头论足,实在可笑。” 海青子并无怒容,依旧冷酷:“敢问我可笑在何处?” “你第一试暂且不说,第二试与第三试自相矛盾。牛鼻子自以为超凡脱俗、不沾因果不染红尘,又说什么清静无为自然而然,我且问你,杀人是不是沾了所谓杀劫?” “是。” “人家要杀我,为求活命,我不得不杀他,是否也沾染杀劫?” “是。” 易无涯两问过后便开始发难:“芸芸众生生来便是求活,为求活当然不惜一切,羊吃草,狼吃羊,人又杀狼吃羊,如果羊不吃草狼不吃羊,大家不都要饿死?这全是天道自然允许的,连我这个不念道经的人都懂。该杀当杀,一味避免杀劫因果,你到底是崇道还是礼佛?” “动物天性,当然可恕,若癞痢丑汉要杀御清锋,御清锋自然可以为求活而反击。”海青子看了一眼屠诗:“但御清锋的问题是:他并非捕快,却插手了只有捕快能管的事情。一饮一啄自有天定,癞痢丑汉杀人是果,必然有因在前,轮不到御清锋横生枝节。” “我们是人,不是动物,人比动物高贵的地方就是舍生取义。”易无涯立刻就对方辩友的论点进行反驳:“人当然有分工,刑杀之事当然有他人操劳,可你应该听过一句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只有捕快才能制裁罪犯,只要心怀大义,就应挺身而出。” “人人都拔刀相助,谁来保证助的是有需要的一方?世界上真真假假、对对错错,仅凭一双肉眼怎能识别?假如前面有老妇倒地,称有人将她撞倒在地,而对方辩称是老妇有意假摔讹人钱财,你又如何判断?我第三试里用癞痢丑汉杀人,算是直截了当,一眼可看清是非黑白,然而更多的恩怨纠缠却与性命无关,叫人无法看破。你的拔刀相助,有时却是助纣为虐。” 屠诗忽然觉得海青子这番话很有道理。新闻媒体有时候很喜欢引导大众片面地解读时事,为此不惜制造假新闻,让舆论一时汹涌。什么城管又打人了啊,其实真相是摊贩打城管,但盲目的看众只会抛弃思考能力,像一条狗一样忠实地跟着媒体吠叫。 当然易无涯的说法也很有道理!看到人溺水就应该去救,哪怕自己牺牲后对方“害怕得”悄悄溜走;看到有人在公交车上偷钱包要出面制止,哪怕事后遭到扒手集团的报复;看到老奶奶摔倒要扶,哪怕对方事后讹钱——呃,屠诗觉得自己未必都做得到。他猛然悲哀地发现,在这个社会里,做坏人坏事不是新闻,做好人好事才是新闻。中国现在是好人少一点,还是大熊猫少一点呢? 救还是不救,扶还是不扶?哈姆雷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说得对,这真是个问题啊。 易无涯和海青子对视了好一会儿,足够屠诗胡思乱想。正当屠诗觉得易无涯理屈词穷时,易无涯又开口了: “好啊,跟我来这招!再说回来,以你我为例,芸芸众生正如狼羊,相处已是互相倾轧,要坚持自己理念就必须和他人起冲突,当然不符合你们的清静无为,但也不算违背人之本性吧!你第二试叫人坚持理念,可御清锋坚持了,你又说他违背了第三试,难道就只有你认定的才是真理,他说的就是歪门邪说?假若他违背本性,不杀这个癞痢葫芦,你是否又说他不敢坚持心中理念、过不得第二试?所以说,你第二试和第三试是不是自相矛盾了?” 没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看来是真的词穷啊! 海青子摇头,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就是比别人冷酷:“不是我的试炼矛盾。我要找的,就是既坚持心中理念,却又与我志同道合的人。他以他坚持的方法通过第二试,但只代表他能坚持心中理念,不代表他的理念就是对的。” “两位!”屠诗赶紧在易无涯要反驳前插话:“两位!请不要吵了,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两人对望一眼,海青子先开口:“我布置三试,想看看你是否有资格成为我的弟子。” 易无涯接话:“我看他不顺眼,发现他在耍你,就跟着瞧瞧,结果发现你还不错。既然他不要你,那我要你。” “两位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吧?” 两人又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问你?”一致表达出不解的意味,这比轻蔑更厉害,因为轻蔑始终是有意的,而他们却是无意的。 妈蛋这都什么人啊!屠诗按下怒气,道:“我可没有答应要做你们徒弟。一个说我不及格,一个说我还不错,把我当成什么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难道你不愿意?”两人又异口同声。真是的,现在这么合拍,刚才还吵那么起劲? “我为什么愿意?你们是何方神圣啊?”屠诗开始不客气了。 海青子先道:“我是海青子,你可以叫我海青真人。” 易无涯挠挠脑袋:“百家门易无涯,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听都没听过啊!”屠诗抓狂,转身挥挥手:“再见,我要去找师傅了,找比较靠谱的。” “喂喂喂慢着!”易无涯伸手抓住屠诗肩膀,不让他跑,赔笑道:“是我失礼了,你才初涉江湖,没听过百家门很正常,不过这可是名门大派哦!别人想进都没得进呢!” 易无涯力气太大,屠诗一步也走不开,无奈转身:“和你们来头大不大无关。你们或许都是高人,都很屌,在你们眼里我可能只是个小角色,能被你们收为徒弟是天大荣幸。可我不要这种荣幸。你说这个牛鼻子自以为高高在上,那么,你又是否能与我平等相处、对我稍微有点尊敬呢?” “嗯……你说的话我不太爱听,但是仔细想想,又很有道理。习武须先养德,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唉,还没收徒弟呢,就被徒弟反过来教训一顿。”易无涯叹气,然后陡然严肃:“好吧!抛开百家门不说,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吧:御清锋,我这里有商品,只需要你全部身家外加一文钱,你愿不愿意买?” 屠诗疑惑不解:“你到底什么意思?” 海青子出声了:“全部身家再加一文,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意思。” “要你多嘴!”易无涯瞪了牛鼻子一眼,咳嗽一声:“百家门取各门派之长,推陈出新,不断求新求破求变。武学的奥妙无穷无尽,习武者正该如此,正如你已有黄金万两,但黄金万两却不是尽头,须得再挣一文,挣得一文后,再挣一文,永不止息,永不懈怠……这就是百家门精义,不凡的商品自然有不凡的定价。” 原来如此!其实就是奥运精神“更高、更快、更强”嘛! 屠诗再看向海青子。海青子也不故弄玄虚了:“器物有价,大道无价。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价可价,非恒价,哈哈。”屠诗为经文画蛇添足。其实两人都一个意思,玩家想买谁的商品,其实就等于认可了谁的理念,表达了想在谁门下学习的意愿,只不过这种考验太过隐晦。“一个是追求‘更强’,一个是追求‘最强’,我说的没错吧?” “说得对,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大道至高无上,只等我们获知。” 两人纷纷肯定了屠诗的说法,然后再次对视,眼神碰撞火花。这不只是两个人的矛盾,也不只是武术和道术的矛盾,它已经上升到两种思想之间的矛盾了。 屠诗又对易无涯道:“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的说法,事物总是在螺旋上升,新事物一直在取代旧事物,所以你的说法是对的……” 易无涯颔首:“这个姓马的有点见识。” “但我们能不能回归本质看问题呢?为什么面对你们的报价,我犹豫了呢?因为我两样都买不起啊!数学你们听过吧?假设你的‘更强’是正无穷个+1,而你的‘最强’是正无穷,那么两者最后是相等的啊!”屠诗问海青子:“难道你能一蹴而就接触到大道吗?不会吧!总得慢慢地去提高自己吧?这提高的过程,不正是他说的不断变强吗?” 海青子第一次露出茫然的神色:“这……我没想过。” 易无涯刚要向失败者炫耀,屠诗转过头:“不断变强就是最强,你的理论和他一样,没什么好争的。妈蛋,搞半天还要我来给你们解惑,又浪费我一个晚上。” 海青子忽然道:“我决定了。你有资格成为我弟子。” “喂喂!不要乱说话好吗?”易无涯不服,一步挡在屠诗面前,正如刚才癞痢丑汉要动手时、屠诗一步挡在他身前。 “是我布置三试的。” “也是你自己说他没通过第三试。你不要,我要了!” (“喂,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啊!”) “刚才的讨论还没有出结果。他说你我理论一样,难道你当真了吗?” “嗯……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弟子。” (“妈蛋,听我说话会死吗!”) “所以你不妨用他与我打赌,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跟我来这招?也好,让你死心,打赌一次又何妨!” 系统提示:易无涯、海青子成为您的导师。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二十九章 两个师傅 系统提示:易无涯、海青子成为您的导师。 系统提示:您已成功一次转职,经验槽、技能树等解锁。 系统提示:您拥有双职业:武者、道士。 即便已经过了一天,翻看这些提示,屠诗还是很无语。别人都是一个导师、一个职业,偏偏他有两个?要挨双倍的骂么?而且他只想学剑啊,对道术可不感兴趣! 今天一早,屠诗上线,两位导师就带他去买房。说来也好笑,易无涯与海青子都是外地人,抱着“找个徒弟”的想法来忆北城碰运气,所以一直住在客栈里,现在收徒成功才决定买房子。在买房的第一条标准上,两人就像夫妻一样吵架了。 “必须清净。” “清净?你以为我不用吃喝拉撒啊?必须找旁边有酒楼食肆的!” “红尘生活对弟子的修行不利。” “跟我来这招?拿弟子出来做挡箭牌是吧,好,你问问他,是愿意跟我吃香的喝辣的,还是跟你一起清心寡欲?”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选了个离忆北城商业圈不远不近的地方,钱不是问题,两个导师都很有钱,一概手续迅速办完。选的是一间长方形大院,算上院子里的空地差不多一百平方,左边厢房归易无涯所有,右边厢房归海青子所有——两位导师选这院子说不定就是看中它左右对称,谁也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对着大门的小屋子是屠诗的,他拥有使用权而不是所有权,一旦被导师开革出门,就必须卷铺盖走人。三间厢房中围出一个中庭,栽了几株半死不活的树,显然上一任主人无心打理,这让海青子有些不满。 然后是对导师的称呼问题。易无涯是左师傅,海青子是右师傅,古人讲究左尊右卑,所以易无涯丝毫不肯相让,幸而牛鼻子也没想着和他争这虚名。 再然后是吃饭。海青子坚持自己做饭,易无涯则坚持在外面吃喝潇洒。这点没什么好争,两人大概都不想在吃饭时看见对方的脸,所以各行其是。 最后是教学。为了满足两个人“看看谁对谁错”实则“看看谁技高一筹”的竞争心,屠诗必须接受武术和道术的双重教学,而且武术练多长时间,道术就也要练同等时长。屠诗无所谓,反正食宿都是导师包办,这就省下自己一大笔钱了。 万事初定,一些事项就该上正轨了,比如拜师。先左后右,拜师仪式的顺序也如此,屠诗来到左边厢房。 左边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却有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不得不说都是左师傅的功劳——他把什么木人桩啊、兵器架啊、沙包啊、铁砂盆啊等武侠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道具一股脑地塞入房间里。易无涯坐在厢房正中一张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严肃地朝屠诗点点头。虽然接触不多,但屠诗也知道易无涯是个非常喜欢让自己舒适的人,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所以此时看见易无涯坐着也觉得这家伙确实够给面子的。 “端茶。”易无涯说。 “啊?”屠诗无辜地回应。 “那里!”易无涯猛打眼色,屠诗才发现门后有一张不与墙水平摆放、能逼死强迫症的桌子,桌面上摆着一个茶壶和一个茶杯,茶壶嘴儿冒着热气,显然是早已备好的。屠诗明白过来,左师傅是想他敬茶呢!可事先帮徒弟准备好热茶也太跌份了吧,师傅你等这一天是等得多热切啊! 接过屠诗的茶后,易无涯慢条斯理地饮下大约八十摄氏度的茶水,道:“喝了这杯茶,你我就有师徒之实了,也该让你知道,我百家门是个怎样的门派。” 屠诗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茶壶旁搁着的那个红布包裹。嗯,一定是个收破烂成瘾的门派,莫非和丐帮一衣带水? 易无涯也看了看那包裹,失神了两三秒,才道:“百家门,顾名思义,取各门派之长,再自成一体。进,可破天下一切武功;退,可施展世间所有绝学。进退之间,江湖随之翻覆,武林顷刻沉浮。” “这么厉害!”屠诗听着都有点小激动,可是很快清醒过来,不可能有这么牛逼的门派吧!有的话还需要什么少林武当?而且我又不是小说主角,轮不到这种好事吧?他举手问道:“师傅,我想问一下,你是百家门的……” “掌门。” 这两个字铿锵有声,易无涯目光悠远而冷酷,瞬间有了海青子的气质。 真是掌门?怎么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泡茶还要自己动手?屠诗又问:“这么说,我是亲传弟子喽?我有几个师兄师姐?” “一个。” 易无涯继续保持气质,但屠诗从他闪烁的眼神里看出气质正在动摇,便又问:“那我有没有师伯师叔?” “没有。” 易无涯伸手拿茶杯,端到面前发现茶水早一口喝完,面不改色地又把茶杯放到一边。 “也就是说,这是个算上我也只有三个人的门、派?”屠诗着重咬字在“门派”二字上,他觉得,就是小学的小队长管的人也比这个数目多。 “咳!算上开派祖师,也就是我师傅,其实一共是四个人。” 易无涯严肃地纠正徒弟的口误。 “什么?你的师傅是开派祖师?难道说,这是个才传承到第二代的门派?”屠诗不住地瞅那个茶杯,盘算着怎样拿过来,再怎样砸左师傅脸上。 被逼问到尽头的易无涯终于无法保持高人风度了,腆着脸道:“算上你,这已经是第三代啦!门派小也有门派小的好处啊,你师兄忙着做生意,不会和你抢着当下任掌门的!” 我才不要当这种小门派的掌门啊!!!而且师兄还去做生意是闹哪样啊! 不顾易无涯情真意切的挽留,屠诗夺门而逃,来到右边厢房。这边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地面干干净净,只两个蒲团。墙角香炉溢出淡淡的清香白烟,其香味也是淡淡的,若有若无,一嗅就让人平心静气。但屠诗无法确切描述这是什么香味,结合此情此景,他觉得被窝的味道比较贴切,因为在被窝里他最是平静。 海青子——这时候该称呼其海青真人——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头戴道巾,本来还挺年轻的他一下子显得持重老成。他对屠诗的突然闯入保持淡定,道:“你来了。” “师傅,左师傅说了他的师承,你呢?”屠诗眼巴巴地瞧着海青真人,希望对方有了不得的来头,什么昆仑啊蜀山啊之类的。 海青真人叹一口气,神情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惭愧和落寞:“也是该让你领受师承。”这明明是好事,叹什么气呢? 右师傅站起,转身一挥大袖,墙上多出三幅画像,画的正是三位道教圣人,分别为元始天尊、灵宝天尊以及道德天尊。海青真人站到一旁,吩咐道:“好叫你知晓,我这一脉是蓬莱岛紫芝崖碧游宫。” 蓬莱啊,还不错哦,海外仙山,有点知名度。虽然对道术没什么兴趣,但是能学习到在仙岛流传的东西,还是挺值得在同学面前炫耀的! 海青真人又吩咐道:“三清在上,须得三跪九叩。” 屠诗听话地照做。拜三个知名神仙和拜皇帝不同,他完全没有抵触感,毕竟小时候老妈常带他去庙里烧香。海青真人又拿黄纸写了一篇表章,高声朗诵后付诸火烛,此谓“进表”,即让诸位道教神仙与祖师爷得知道门又添新芽,从此屠诗皈依三宝、领受戒律。虽然流程十分繁琐,但海青真人说已经简化了七成,真正的拜师仪式可没有这般儿戏。这正是: 入门便是出家人,不复打滚在红尘;有朝一日承天数,脱胎换骨丹自成。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不需要道袍,也不用冠巾,可称‘居士’。道士应有的戒律,你可以不遵守大多数,唯独一条要记住:勿滥造杀业。”海青真人交了一卷文书给屠诗。 “斩妖除魔总行了吧?” 海青真人沉默几秒似在考虑,道:“可。” 度牒:证明道士身份的文书。可用于免除税赋徭役。特殊道具,仅限道士、和尚持有。 屠诗打开瞧了几眼,字太多跳过不看,大约知道度牒就是道士行脚挂单的许可证,还有就是右师傅的字挺好看。另外从“度牒”可看出系统会对玩家征收税赋,要不要这么过分? “师傅,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在测试我的时候,用法术变出好多银子对吧?” 屠诗真正想问的是智障小明被玩家无限刷钱的事情。海青真人会意,道:“那些贪心之人会发现银子全变成石头。应谨记:钱财终究身外物,金丹才是苦海舟;修仙从来非易事,不上九霄不肯休。” “哈哈哈师傅你好厉害啊,出口成章啊!”屠诗心想,要是自己忽然在公众场合唱上这么一首诗,得有多羞耻啊!他忽然一惊:“哎等等,难道我给卖糖葫芦的钱也变成石头了?” “安心吧,我已经找补给他。”海青真人淡淡地道,一挥袖子,厢门自动打开,炉烟让开道路:“我们出去吧。接下来,就要确定你修行的方向。” 屠诗十分高兴,屁颠颠跟在右师傅后面,而左师傅早就在中庭等着。据论坛爆料,一转玩家有6个技能,两个导师,两个职业,是不是就12个技能了?那多爽啊,虐爆别人没商量啊! 中庭有一张石桌、三张石凳,两位师傅面对面坐下,屠诗紧张地站着。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章 打基础 两位师傅面对面坐下,屠诗紧张地站着。 海青真人在徒弟的热切盼望中率先开口:“你一开始可能将我当成了骗子,也可能对我三试的手段不太理解,我只能说,我收徒不能轻率了事。世间习武者不知凡几,修道者却万中无一,并非因为道法难学,只因人心不诚。道士为恶,比武者为恶造成的危害要更大。” 屠诗点头,表示理解。同样是杀人,法爷一个冰咆哮过去,顶得上战士几十个横扫千军。 “以幻术试炼最能看出一个陌生人的心性。若我不故弄玄虚,在大众面前宣扬‘拜我为师可长生逍遥’,你觉得会是怎样情景?届时我门下尽是心术不正之徒吧!所以不只是我,同一时间也有十数位高人匿去形迹、暗中挑选传人,只为选出诚心向道的好苗子。” 原来昨天在忆北城外摆摊的人不全是骗子,也有高人啊?屠诗心想,要是自己当时向另一个“骗子”搭话,现在又会怎样呢? 海青真人见屠诗心神恍惚,道:“你我之间有一番际遇,而你与他们有缘无份,成败得失,皆是造化。是你的,应好好珍惜,不是你的,多想也无用。” “说正事吧。”易无涯拿着不知谁续上的敬师茶:“昨晚我们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 这还用说吗! “正如我们一致认为,不凡的商品有不凡的定价,非常的弟子,也该用非常的方法来教。” 嗯嗯,然后呢? “我和他各负责教你三样技能。” 三加三等于六,什么嘛,还是和别人一样六个技能啊?这样哪里体现出双职业的优势啊?屠诗稍微失落,不过很快释怀。《乾坤》是个很平衡的游戏,当然不会太优待一个玩家的啦,要不然对其他玩家不是很不公平吗?当然,对他的亏待自然也会在另一方面平衡回来,否则对他就不公平了。虽然技能数目没额外增加,但一位师傅仅有三个技能的额度太过珍贵,为了尽可能地培养自己这位“可塑之才”,两位导师一定会提供压箱底的技能吧!六个实用技能当然比别人六个良莠不齐的技能要好! “这三个技能很重要,是你一生的基础。无论武学还是道术都并非空中楼阁,基础打得越结实,你将来的成就才会越高。” 屠诗多么想仰天咆哮“快点进入正题”。 易无涯起身,从猝不及防的屠诗腰间拿过断剑,将剑身归还,留下剑鞘:“你喜欢用剑?” “是的。” “向我攻击。”易无涯举起剑鞘。 屠诗眨眨眼才听明白,举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等,你失礼了。与师门长辈说话抱拳是对的,但剑锋要竖直朝下,而且左手在外还是右手在外也有讲究。我百家门虽小,也是名门大派,礼仪疏忽不得。”说着自相矛盾的话,易无涯上前,耐心地帮徒弟调整了手势,这时候他不苟言笑,确实有了点当师傅的样子:“再来一次。” “呃,那我就不客气了!” 屠诗一剑刺向易无涯的左胸,对方抬手,用剑鞘隔开。接下来无论屠诗怎么尝试,易无涯全都接下来,仿佛大人在逗小孩子玩。就连屠诗这样刚入门的都察觉得出,双方水平差距太大了。每一剑都在易无涯的意料之中,这让屠诗有些自惭,但易无涯却露出笑容,喊停屠诗:“牛鼻子眼光不错,你果然有资质,而且是武术资质而不是道术资质哦!” 海青真人默然旁观,根本懒得理他。 “可我攻击完全无效。”屠诗耿耿于怀。 “那只是因为你遇到了我。你在来忆北城之前一定经历了一番苦练,出手时机和攻向都恰到好处,总是能察觉对方露出的破绽。你之所以无一剑功成,是因为你看到的破绽全是我有意展露的,你的每一剑都跳不出我的思维。” 原来如此!屠诗受到很大触动:“好厉害啊!果然和人打就是不一样,野兽就不会故意露出破绽。那怎么知道破绽是真是假呢?” “你要观察劲力流转,看对方哪里用的是明劲、哪里又是暗劲。武术有虚有实,有花招,也有杀招,很多时候花招后就是杀招,因为出手心切的敌人最容易被击杀。然而这只是登堂入室而已,真正的极道强者一身劲力明暗不定,花招和杀招再无分别,一身功力圆满几无破绽。” 屠诗心驰神往,努力想象:“所以两个极道强者对战,会打很久都不分胜负?甲露破绽诱使乙进攻,乙进攻再露破绽诱使甲反击,甲反击再……这样很麻烦啊。” “所以也很可能双方一动不动站着,等其中一方露出破绽了,一瞬间分出胜负。” 妈蛋,这不古龙武侠电影里的桥段吗?两个人站在紫禁之巅装逼吹风,衣服比较单薄的那个一定捱不住、先露出破绽。 “所以说,你果然有资质,起码别的冒险者就不如你。”及时回到正题,易无涯道:“剑有九口八法之说。‘八法’为剑术的八种基本方法,即刺、撩、斩、崩、劈、钩、提、抹。” 屠诗听得懵懵懂懂:“别说太快,我记不住!” “我也不指望你马上记住,毕竟剑术一道无穷无尽,在八法之外更有点、挂、云、带、绞、格、截、抽、穿、扫、拦、削、压等多种剑术,也有人化简为繁总结出剑法十三势,当然这些对现在的你来说太难了。” 那你就不要提早说啊! “事实上,你已经初步领悟了‘八法’。有时候你是不是觉得,用不同姿势攻击敌人的不同部位,造成的伤害不一样?这就说明你已经渐渐知道剑法在实战中的重要性。” 屠诗觉得导师实在太牛了,居然一语道破他的独门心得! 缓了一缓,易无涯又指着剑说道:“至于‘九口’,你也已相应接触。同一把剑每个部位造成的伤害又是不同的。对此你可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华夏古今剑术大家早就总结出‘九口’:剑为一锋两刃,有两铡口、两砍口、两抹口、两撩口、一刺口,共计九口,是剑能造成杀伤的九个部位。了解它,能方便你练剑时用力点准确。” “‘九口’是如何运用剑的各部位,‘八法’是如何运用剑,结合起来,是不是要运用恰当的攻击方式,以及最适合这一方式的剑的部位,对敌人造成最大的伤害?” “说的很对,但漏了一点。”易无涯伸手指着太阳穴:“遇到不同的敌人,你还要判断出该运用哪种方式,以及判断出该用剑的哪个部位攻击。天下剑法万变不离其宗,始终绕着‘九口八法’这四字打转儿,你懂得‘八法’,就自然懂得‘九口’,反过来亦然。可剑法练得再高也只是纸上谈兵,对敌时使出错误的剑招就是找死。” 看着技能列表里的第一个技能,屠诗若有所思:“归根到底还是‘破绽’二字。” 易无涯眯眼笑了。 【刀剑专精】在刀剑类兵器上获得10%的加成。耐力值上限和回复速度有10%的加成。 屠诗试着挥动铁剑,发现攻击速度提高了,看来攻速也受【刀剑专精】影响。这个技能确实是基础,十分重要。 易无涯坐下,喝茶润嗓子,而海青真人站起,开篇即道:“我乃海外散修,才疏学浅,不讲道德,只教你如何开拓经脉、吸纳天地灵气。”这里说的道德应是指《道德经》。 “开拓经脉?”屠诗看向左师傅易无涯,莫非是指奇经八脉、任督二脉那个?那也太武侠小说了吧!好过瘾啊! “正是。人间武者苦练多年打通全身经脉,不过是我们修真者的起点——搬运区区一套周天。我先教你一套法门,你依此贯通经脉。”海青真人上前,指叩屠诗身上多处大穴。他手指长而有力,每一击都让屠诗全身一颤,仿佛就要摔倒,但偏偏还能站稳。随着叩击次数增多,屠诗每一个穴位都火辣辣地疼,还如脉搏一跳一跳。“莫紧张,穴跳之兆即是血脉畅通无阻、血气已抵达该处。定心存想,气如烈风,摧枯拉朽。” 幻想有一道气如烈风,不想还好,一这么想,那些穴位不再只是火辣辣地疼了,而是宛如针扎锥刺,似乎立时要有血飙出。屠诗当然早就做好吃苦准备,一鼓作气,真气在全身游走一遍,百处剧痛密匝匝一起发作,再也忍受不住,向后仰倒。海青真人本正对屠诗,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一步绕到屠诗身后,左手轻轻托他后背,右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丹药入口即溶,全身痛楚自然减轻,到了屠诗可以接受的地步。然而疼痛虽然减少,屠诗却眼前一黑,赶紧伸手摸索石凳坐下,喊道:“我头晕!”全身冷汗,风一吹恶心欲吐,分外难受。 “你的经脉拓宽了,血气要流动的地方随之增多,头部血气供应不足,自然会头晕乏力。待你化天地灵气为真气后,就能以真气为血气,使出平时无法使出的力气。经脉藏于体内,如金银藏于深山,不掘不出,故而此力名为‘内力’。” 【练气专精】在道术上获得10%的加成。真气值上限和回复速度有10%的加成。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一章 六式 得到【练气专精】后,屠诗发现自己人物面板多出个真气槽,想必就是法师的法力槽?槽内空空如也,所以多了个负面状态“头晕乏力”,兼有“定身”、“目盲”、“混乱”的效果。 易无涯点头:“牛鼻子不愧被称为练气士,就是我要为他打通经脉,也没有你这般轻易。让你为他筑基,还真是找对人了。” 海青真人谦虚道:“我调动天地灵气为他奠定基础,天地威力何其大也,行事无有不成。” 易无涯用力一拍屠诗后背,拍得屠诗吐血:“你刚才勇猛精进,一口气贯通周身大穴,这是好事,但未免操之过急,经脉震荡产生淤血,这口血吐出来对你有好处。觉得很难受吧?我教你烛龙会的内功心法,包你一会儿就龙精虎猛。按这里、这里……运行真气,然后呼吸吐纳。这次不能太急,要两秒一下、两秒一下。” 屠诗被点的是胸腹脊背、肩膀肋下、喉头丹田数十处穴位,其中有些穴位在打通经脉时都没遇到过,骤然要用真气运行,仿佛强迫公交车偏离既定线路。最怪的是,一如此运行,他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可吸满后胸肺难受,不得不再吐出来,一吐又觉窒息,再吸,如此反复。每一次呼吸,他的不适感就消除一些,全身穴跳之兆也开始减缓,这让他越发努力,顾不得身旁还有人,只依稀听见右师傅“怎么教这等法门”、“过于霸道”之类的话。真气槽内水涨船高,一到顶点,屠诗便自然察觉,缓缓收功,这时浑身上下重新有了力气,睁眼一看,易无涯呵呵直笑,海青真人沉默不语。 【龙息】吸吞天地,呼吐乾坤。额外增加真气值50点上限。真气值回复速度10点/2秒。 这个技能是回复性的啊,和【练气专精】相得益彰。不过龙息这个名字是不是侵犯了西方奇幻里巨龙的技能版权?巨龙喷的火也叫“龙息”啊。 易无涯笑道:“烛龙是传说中的大神,人面龙身,睁眼天亮,闭眼天黑,吹一口气炎炎夏日,吸一口气凛凛寒冬。这套呼吸吐纳之法与烛龙吹息异曲同工,所以烛龙会才以此命名。” “烛龙会是什么?” “一个消失很久的门派,我师傅收录了它的全部秘籍,不过有一些武功不适合你。” 海青真人开口:“你既有【龙息】,我也不必传授我的吐纳法门于你,做那画蛇添足之事,不过你每次使用【龙息】需有我一旁护法,切记。”伸手又来点屠诗,屠诗早习惯了,不做防备,没想到这次点的是天灵、面部、后脑和脖子。“捉住我手,运行时念诵这几句,不过只有首次使用时需要念诵——” 一眼看遍千山月,两翼扑过万里风;身在天顶抬头望,但见玄妙紫霄宫。 自我感觉强大的真气听话地在几个穴位间游动,仿佛把星辰连成星座。屠诗随导师念咒,心想这莫非是道术,然后有股电流从导师手上传到自己体内,眼前一花又一清,说是远视吧,近处毫厘毕现,说是近视吧,远处历历在目。他的双眼可以随意聚焦,放大景物细节,就似一双高清镜头。 【苍瞳】锐如鹰眼,遍观十方世界。可开关被动技能。激活后额外增强动态视觉,对于一切侦察术都可以叠加25%的效果,消耗真气3点/每秒。 啊?一点属性都不加? 屠诗试着激活技能,然后听易无涯拍桌大笑:“这什么玩意儿,眼珠子怎么成了绿色的了!” 啊?屠诗下意识地看向易无涯,只见左师傅笑意盎然地抬手,杯中一注热茶缓缓飞来,水流在空中断裂,滚动成外表不规则的水珠,水珠上还反射着阳光。这个过程好慢,好慢,仿佛在看慢镜头播放的纪录片。嗯,左师傅对我泼茶呢……什么?!再不闪开不就被泼一身了吗?!屠诗想到这里,茶水才刚刚全部离开杯子,竟还有时间做出反应。他腿脚发力,要往左边闪躲,可他肌肉的运动速度也被相应放慢,按照目前的趋势,他一定会被淋个正着!最可恨的是,左师傅还一直在笑! 假如灌注真气在腿上呢? 说干就干,屠诗发现真气运转速度非常快,几乎瞬间贯通双腿。他稍微用力,爆炸性的力量就在脚底发出,整个人快速离开原位。吃这一惊,他不由自主地中断了【苍瞳】,然后时间流速恢复正常,自己整个人摔倒在三米外,而热茶落空、在地面绽放水花。 海青真人瞥了易无涯一眼,易无涯挤挤眼睛。 屠诗跳起来,大呼:“酷毙了!《黑客帝国》的子弹时间!”在很多电影里出现一些特技制作的场景,主角能在极短时间内闪避攻击、表现出超人的反射神经,让屠诗好是羡慕。【苍瞳】能把一切景象放慢成三分之一,也就是把屠诗的反射神经提速三倍,让他更早做出反应。 “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话吗?剑法练得再高也只是纸上谈兵,对敌时使出错误的剑招就是找死。你要判断别人的破绽在哪,但是高手过招间不容发,一切破绽稍纵即逝,临战判断难上加难。‘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就是这个道理,你只要快,快到敌人察觉不出破绽,甚至快到敌人没有反应过来,你就是天下无敌。”易无涯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现在你有【苍瞳】,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苍瞳】应用了羽虫的视觉,所以你瞳仁会变色。”海青真人补充。 “羽虫是什么?” “羽虫乃五虫之一,囊括一切有羽毛之物,凡人称之为禽鸟。” 难怪咒文听起来就是在说鸟呢。屠诗看易无涯笑得促狭,心生一计,道:“左师傅,你来攻击我,我看看会怎样!”说着打开【苍瞳】,连易无涯脸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心想这回由自己招架导师攻击,说不准能让导师小小丢脸一下。 易无涯二话不说,一指点来,屠诗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点中胸口,这回他可是大大吃了一惊——他开着【苍瞳】呢!一切景物都在慢放,但易无涯却似不受影响,这说明他真实速度太快! 看徒弟吃瘪的样子实在好笑,易无涯不无得意地拍拍屠诗肩膀:“碰到我这种绝世高手,你还是逃跑比较好。”说着叫屠诗双脚一前一后扎个弓步,然后点了屠诗双腿、臀部、腰部多处穴道:“弓步、马步是武学根基,腰马合一让你能更好地用力。提肛收腹,重心后移,忽然发劲。” 导师指出真气运行的轨迹,不需要再一股脑灌注两条腿,屠诗依言,用更少的内力一步踏出三米,期间整个人轻盈却又充斥着爆炸力,仿佛离弦之箭,起步处脚印深深,落地处脚印浅浅。 【箭步】身如弯弓,劲如箭出,消耗耐力,直线移动最多3米,移动时攻击力增加20%。 很简单的描述,这就是一个位移技能。使用后真气会从双腿转移到其他地方,并没有损失,所以消耗的只是耐力,但等于是用助跑发挥出120%的力量。 海青真人冷眼旁观,这时道:“我也教你一个。” “要念咒语吗?” “不必,心诚即可。” 【缩地成寸】一步之内缩天小地,消耗真气,直线移动最多3米,移动时不被远程技能锁定。 这个技能和【箭步】不一样,不必凝聚真气在两腿,轻轻松松一步就能跨越三米,十分体现仙风道骨,不过一部分真气凭空蒸发,不知所踪。屠诗对着技能列表仔细数数:【刀剑专精】、【练气专精】、【缩地成寸】、【箭步】、【龙息】、【苍瞳】……这样就消耗掉六个技能额度了?!没有攻击技能?一个都没有? 屠诗不甘心地看向两位导师:“师傅你们是不是在藏私?” “藏屁啊!”易无涯笑骂道:“烛龙会早就烟消云散,仅有我百家门收藏其典籍,【龙息】全天下会的人不超过一个巴掌数,你简直走了大运啊!” “【苍瞳】亦然,是鸟类妖怪的独门绝技,让你一介凡人学会已是造化。须知法不轻传,已经教授与你,不能收回,亦不可替换。”海青真人道:“今日授课已毕,你可以离开了,明日回来听课。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记得要时刻勤勉。” “哦……” 等徒弟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海青真人从袖中拿出一根冰糖葫芦,端详一阵,才咬下一粒,开口时却不是评价糖葫芦:“原来此子非是法家之心,而是赤诚之心。” “好吃吗?”易无涯问。 “酸,甜,无甚特别。”海青真人回答。 “给我来一根。”易无涯不客气地伸手,一尝便叫道:“很可口嘛!” “于得道之士而言,山珍海味、粗菜馒头都是一样。” “唉,最烦你们这些牛鼻子,直说好吃又不会掉块肉。”易无涯大摇其头。 ———————————————————————————————————— 下线后,屠诗立刻在群里诉苦:“天啊,我没有攻击技能!” 柳晗时:“我也没有。” 附和者众。 屠诗讶异:“怎么大家都没有?” 柳晗时:“我们都是生活职业者。” 屠诗:“……”都是?你们都失去战斗的热情了吗?!一帮人宅在家里打铁织布有什么好玩的呀! 陆灵川:“大家都在忆北城吗?聚一聚?” 屠诗:“肯定聚一聚啊!” 于是众人相约在杜氏酒肆相聚。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二章 相聚 众人相约在杜氏酒肆相聚,实际上到场的只有陆灵川和柳晗时,因为其他人的新手村分布在其余各州,想要相见,还得乘马车千里迢迢而来(前提是舍得花这个钱与时间)。顺便说一句,那个怕见血的女同学已经放弃玩《乾坤》了,屠诗很遗憾,但不能勉强——人家已经结婚生子了。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别人却已是母亲。 人们就像河流中的石头,有的迟,有的早,终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两个玩家走入酒肆,瞧得其中一人是陆灵川,屠诗赶紧摆手:“这边!” 两个玩家皆是布衣打扮,都把id展露在头顶,一个叫“梦断关河”,一个叫“快手小灵童”,妈蛋,陆灵川居然起这种恶心名字……另一个人面貌普通,倒是眉眼有熟悉的感觉,屠诗打量了一阵才看出来,原来这个叫“梦断关河”的就是柳大才子:“你下调了容貌?” “我又不是来泡妞的,相貌无所谓,而且真实相貌暴露在网上简直就是愚蠢。”柳晗时瞧了屠诗一眼,眼神分明表达“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对于对方的鄙视屠诗早就习以为常:“你的职业是?” “策士。” 屠诗仔细一想,好像没有在立业所看见过这种职业。 柳晗时道:“策士是生活职业中的隐藏职业。” 隐藏职业!这东西一般只在网游小说里才出现啊!屠诗急切道:“和我说说。” “我昨天来忆北城,在城门外和一个npc下棋——” 屠诗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坐在轮椅上、一两银子一盘的那个?” “你也见过他?我输了九盘,但第十盘我赢了,总算拿回一两银子。他说我是这一批冒险者中棋力最高的,愿意收这八两银子为拜师礼,认我做弟子。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孙膑。他告诉我,这座忆北城的玩家里只有我一个是策士。” 孙膑!春秋战国最杰出的军事家之一,双腿膝盖骨被同门师兄弟庞涓挖出,只能用轮椅行动,知名典故为“田忌赛马”、“围魏救赵”——不料是这等人物!看来导师说得没错,这批来收徒的npc中一定有高人!哎呀,怎么自己就找了两个没在历史上留名的原创npc当导师呢? 屠诗又问陆灵川:“你呢?” “嘿嘿,说出来你别吓着,我也拜了高人为师哦!墨子!” 不会吧!墨子可是诸子百家中墨家的创始人,提倡兼爱非攻,擅长制作守城器械,曾和工匠祖师鲁班论战,一张嘴逼退百万兵——这也是大有来头啊!有名的npc怎么满大街都是,太不值钱了! 陆灵川就喜欢看屠诗傻眼的表情,得意地笑道:“我找了一天,没觉得有合适我的职业,忽然发现有个老头坐在地上摆弄积木,我一看,这不就是拼装模型吗?我走过去,打磨、拼装、上色一气呵成,那老头——现在是我导师墨子——夸我手巧心细,直接收我做关门弟子。我现在可是工匠哦!” 晕,说到底还是个工匠!不过这确实是最适合陆灵川的职业吧,他高中就特别迷机动战士高达,家里又有钱,一盒盒上百块的模型没停过地买,还经常订购动漫模型专题的杂志、参考大师们的手笔,对什么做旧、改装、喷涂说得头头是道,引领起班上男生玩高达模型的风潮,让班主任十分头疼。 “哎,你们生活职业是怎么练级的?”屠诗问。 “就跟你们打怪获得经验一样,我们只要做自己职业的本职工作就能获得经验。”陆灵川道。屠诗低头,他还是无法直视对方的id……“比如说我做手工活,制造零件、组装出成品、维修损坏器具都可以获得一定经验,越简单的工作得到的经验就越少,比如说你让我往墙上砸个钉子,可能只获得象征性的一点经验。” 柳晗时:“我的比较特别,因为是【军事专精】的策士,所以需要指挥战争来获得经验。” 指挥战争?《乾坤》不是仙侠类游戏吗,还有战争系统?屠诗不是很懂这些事情,不过他很为柳晗时开心:“大才子,你终于可以当一回诸葛亮啦!” 这对柳晗时来说是最高的称赞,所以他笑了:“嗯,我觉得这个职业挺适合我。别光说我们了,说说你吧。” 屠诗便把事情都说了出来,末了埋怨道:“你们的导师都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说出去就很威风,我却要跟着小门小派打混,真羡慕你们啊!” “两个导师,很特别啊!”陆灵川表示不服。 “我昨晚看论坛上说,道士收徒虽有考察,却没有你右师傅那样用幻术测试的,要知道就职难度越高,职业模板加成就越大,所以你一定比普通道士要强,只不过目前还没有体现出来,需要你挖掘潜力。”柳晗时则理性分析。 屠诗丧气:“我又不爱玩法系职业!我只想用剑啊!” “道士也用剑啊,捉僵尸用的桃木剑,哈哈哈!”陆灵川一定是想起了老旧的香港僵尸电影。 “至于你的武者导师,我觉得也不寻常。复数以上的导师看中同一个玩家,这种事情概率虽然小,但却是有的,可为什么目前还没有两个导师共同教学呢?”大才子继续分析:“很简单,两个导师过招,赢了的那个就有话语权。你的两位师傅教学理念存在矛盾,却能在你身上达成默契,说明最简单的一点……” “说明什么?”屠诗和陆灵川齐声问。 柳晗时眉毛抽搐一下:“两个木头,你们就不能自己开动脑筋吗?说明两个导师没有把握击败对方,所以退而求次与对方达成和约。由此可推论,玩家可以有两名导师,但首要前提是两名导师都看中他,次要前提是两名导师实力相当、互相制衡。” “哦~”两个木头恍然大悟。 “另外双职业者的优势在于多方面发展。你既能近战又能远程,既能物理攻击又能特殊攻击,在对敌时会灵活许多,陷入绝境的概率也会比别人小。然而均衡本身就是一种劣势,因为别人专心于一个职业的同时,你要分心在两个职业上。你报一下经验槽上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经验槽上限会比我们多。” 屠诗与两人一核对,果不其然,经验槽上限是同级普通玩家的两倍!妈蛋这什么概念,自己升一级的时间,别人都升两级了!这样等级差距会被很快拉开的呀!虽然有“猎获护符”提升练级速度,但还是杯水车薪啊! 柳晗时也吃了一惊,喃喃自语:“两倍,太夸张了,我以为顶多一点五倍……这双职业已经强势得要用两倍经验需求作为平衡手段吗?……但看不出来哪里强啊……” 大才子前半句话说得屠诗心花怒放,后半句话说得屠诗满脸黑线。什么叫“看不出哪里强”,就算这是事实,能不能别说出来啊! 话题很快转到轩辕上。听了屠诗所见所闻,柳晗时正要说话,陆灵川抢先说道:“转职第一人、轩辕若风就是我们新手村出来的哦!没有我们帮忙,他也没办法升得这么快呢!所以临走前还想拉拢我们进公会!” “那你们答应了?” “当然是拒绝啦!跟着富二代玩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拿人家钱财,看人家脸色,简直找罪受。”陆灵川笑道。 屠诗也笑。就知道朋友们不可能和别人玩在一起。三人又讨论起来,日后大家齐聚忆北城建立公会如何如何,要不要对外招收人员怎样怎样,只有柳晗时反复提醒公会系统八字没有一撇,创会时可能有金钱与等级的双重限制,所以现在应该以升级赚钱为主,尤其是屠诗这个双倍长度经验槽的人。 最后三人互加好友。别人是网游里加好友慢慢建立感情,他们倒好,现实里的朋友反而要靠加好友来方便联络。 目送两人离开,轩辕龙神正好来找师傅,便问屠诗:“那两个是你朋友?叫他们一起来练级啊?” “不行啊,他们是生活职业者,不能跟我们出去打怪的。” 轩辕龙神热情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僵硬一下:“这样啊,也确实。你转职了?想好去哪里练级没有?要不跟我们一起?“ 屠诗忙点头:“好啊,我现在还啥都不知道呢。” “师傅是剑客吗?” 屠诗愁眉苦脸:“这点我还不是很清楚,稀里糊涂就拜师了……不过他说起剑法来头头是道,多半是用剑的。” “那就好,恭喜你啊!师承何处啊?” “百家门易无涯,你听过吗?” “没,等会儿问问师傅。对了,能不能把技能列表展示一下?” 屠诗有点不舒服:轩辕龙神大概是要检验他成色,连问几个问题,显得太过急切。他展示技能树后,轩辕龙神彻底收起了笑容,皱眉道:“一个攻击技能都没有?” “是啊,哈哈哈,而且还两倍长的经验槽呢。”屠诗干脆把这个也说出来,发现轩辕龙神脸已经黑了,便笑问:“我们等会去哪里练级?” “这个,我先找师傅有点事,你要不急的话,在旁边等等?不过我也不知道要多久。”轩辕龙神诚恳地道。 屠诗赶紧道:“啊不用不用,你先忙,我自己先单练吧。” “哈哈,回头我有空了一定找你!等我!” “那好啊,哈哈。” 两人亲热告别,彼此都心知肚明:这辈子可能都没有一起练级的机会了。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三章 毒藤 … 货郎,包季晚。 看着那个仰着的脸庞,包季晚在大新屋村说的一番客套话,这时竟清晰地从屠诗记忆深处浮现。只不过几日不见,包季晚就沦为毒藤食物,从此阴阳两隔…… “呼,感谢老天爷!”货郎顺着绳索爬出洞穴,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然后又赶紧起身,对屠诗下拜道:“多谢——哎,壮士?你离开大新屋村了?恭喜啊。” “是啊。”屠诗还沉浸在悲伤中,看了包季晚几眼,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你没死?!” “壮士这话说得,要不是你,我可就真死啦。” “不不不,你先别过来,我看看。”屠诗提剑在手,左看右看。包季晚依然是个矮子,下半身好好的,没有变成四条虫腿。 包季晚一愣,然后没有攻击技能这点暂且不提,升级速度比别人慢得多,与别人短期组队还好,长期组队,大家等级都上去了就自己一个没上去,呵呵,指望别人带练是吧!屠诗才不愿当吃经验的宝宝咧,决定还是单干。 稍加打听,便知道玩家们正以忆北城为中心向外四面探索,有的打通与其他城市的道路,有的则踏足毫无人烟之地,这都是有官方任务的,前者叫做“疏通驿路”,后者叫做“版图测绘”与“建立驿站”。完成前面的任务,两座城市的往来会更加密切,车马费用会相应减少;完成后面的任务,则能做出一条新的路线,让玩家练级更加方便。屠诗更愿意参与后者,因为探索新区域时,系统会送首位探索者一份经验值,美名其曰“地域开拓奖励”。屠诗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经验值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屠诗先去城主府领了任务,再去铁匠铺买了一把全新的铁剑,其数据与手上断剑不可同日而语,让他很满意。 忆北城南门。 屠诗当日从此进城,道路两旁无数摊贩,今天一个也没见着,据说是癞痢丑汉当街连杀五人一事闹得太大,官府怀疑凶手与这些流动人口有瓜葛。而最奇怪之事是,五具尸体从停尸房消失,本城也无人认得五位死者来历,使得案件朴素迷离,有人说是妖怪作祟,也有人说是天降灾劫,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屠诗特意挑了无驿路的地方行进。南方野草种类繁多,许多屠诗说不上名字的植物交杂,在他裤腿上黏挂种子,看上去倒似脚毛从裤子纤维中探出一般,有点恶心。他踢踢踏踏的,忽然听见有人喊叫“救命”,便留了个心眼。 求救之人是在前方一处地洞内,洞口一米方圆,边缘光滑无比。屠诗站到洞口旁观瞧(差点没被洞里的臭气熏晕),只见一个男人仰面大喊:“那位壮士,我不慎失足掉在猎人陷阱中,求请救我一把!”洞内光线昏暗,只看见男人上半身,大约做行商打扮,头发散乱在肩,狼狈已极。 屠诗闻言再看看洞口附近,没有猎户标记。 行商见屠诗犹豫,更为着急:“我身上还有些钱财,壮士若救我,我定当全部奉送!” “好吧。”屠诗马上答应,又道:“我没带绳索。” “不打紧,这洞不深,你伸手就可拉我上去!” 屠诗哦了一声,然后叫道:“咦,原来我带了绳索!你等等,我找棵树绑一下,你好爬上来。” 行商沉默两秒,道:“壮士,实不相瞒,我摔下来时腿脚折断,你好事做到底,下来把我救上去吧!” 话音未落,屠诗从洞口跃下,大笑道:“花言巧语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我下来嘛!”洞口无猎户标记,洞内臭气熏天,这可都是疑点啊。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下来时屠诗还是吓了一跳。这个男人上半身保持人型,下半身却是四条泛着油光的黑色甲虫节肢,往四个方向屈折,刚好顶在洞壁,维持身体平衡,把下半身也算进去的话,男人足有三米高。这分明是一只妖兽!蟾蜍王就是妖兽,据它说,妖兽再多加修炼、化出人型,才能算是妖怪。再看洞内,散乱了许多人畜骨骸,臭气就是由尸臭与妖兽臭味混合而成。 妖兽见屠诗下来,狞笑三声,两腿前折两腿后伸,身体重心一移,原地不动就能扑向屠诗,这攻击方式也甚是奇特!屠诗侧身一闪,剑从妖兽左臂掠过,却斩出金属交击声——不破防?!他定睛一看,只砍破了妖兽身上那层人皮,人皮下是黑黝黝的甲壳。 恶风扫来,屠诗就地翻滚,只听啪一声洞壁尘土簌簌而落,竟是一条又粗又大的尾巴砸在墙上,尾端带钩,如同蝎子,方才光线暗淡竟没瞧见。没想到这怪物防御高,还拥有范围攻击?看样子这尾巴比蟾蜍王的舌头还要灵活,在这么狭小的洞穴里也能施展开来。 怪物四腿关节屈伸,上半身又回到原位,处于洞穴正中,以便它以最短距离、最快速度向任何一个角落施压。怪物抱着肩膀,笑道:“人类,反正都是要死,放弃抵抗吧!” 屠诗却是不理,等妖兽再一次双臂张开扑来时,闪转腾挪到妖兽身后,再次被长尾逼退,但也证明心中猜想:虽然妖兽可以灵活运用四条腿的关节,但腰部关节不能转圜,攻击面只能是正前方;想要攻击后方,要么摆动四条腿转换方向,要么使用尾巴攻击。虽然洞穴是妖兽主场,但妖兽庞大的下半身还是受到了影响,挪动时必定露出破绽,所以只能用尾巴攻击。唔……尾巴上又不长眼睛,只能用范围攻击来提升命中率?系统没有对玩家赶尽杀绝,还是给怪物设置了弱点的嘛! 屠诗后退一步,开始试探性攻击,剑锋在妖兽上半身多次斩、刺,斩得人皮与衣服一同稀烂。妖兽大怒,索性伸手撕掉人皮,露出本来面目。这却是一只大虫子,拥有类人的上半身,但却披覆黑色甲壳;面部也覆盖甲壳,像是戴了一个面具,脸部有按正方形四角排列的四只绿色眼睛,说话时“面具”下部左右打开,露出有着一排排锯齿镰刀般牙齿的昆虫特色颚部,牙齿梭梭磨动,叫人毛骨悚然:“没用的!你太弱了,还是乖乖受死吧!”说罢伸出两只黑甲手爪,要往屠诗肩膀摁去。 【缩地成寸】! 屠诗出现在妖兽身后,眼中绿芒大亮,已是激活【苍瞳】。他双手持剑,灌注真气在臂膀,一剑正正剁在妖兽尾巴与身体连接处的甲壳缝隙。他看见尾巴慢动作脱离身体,也看见绿色汁液从伤口处慢动作迸射。他迅速退后几步,前脚支撑身体,后脚踏在洞壁,做了个极其不规则的弓步,然后身体重量后压。 【箭步】! 妖兽痛苦地转过上半身,去瞧自己伤口,然后看见屠诗飞身而过,一剑晃出璀璨光芒,洞内光亮得前所未有!这一剑落在妖兽一侧的脸上,横切过去,划拉下它上半部分的头颅,可谓摧枯拉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妖兽生命力实在顽强,失去脑袋后还左右摇晃了半分钟,才倒地死绝,这过程中汁流如注,溅得屠诗身上不少,衣服耐久度锐减,看来这汁液还有腐蚀性。 屠诗甩甩膀子,刚才两剑的反震力都很大。这玩意儿好难杀啊!灌注真气后才能破防,别说新手了,一转玩家都不容易对付。再看系统提示,呦呵,自己越5级杀怪,有额外经验加成,还挺不错嘛! 然后开始收割战利品。怪物甲壳轻便而又坚固,但铁剑不够锋利,不运用真气的话很难将之取下,然而用了真气又会损伤铁剑,屠诗只好作罢,仅取走怪物尾钩。听蟾蜍王说妖兽日夜呼吸吐纳,能凝成内丹的就算是妖怪,而这怪物大概不成气候,腹内什么也没有。顺便说一句,屠诗切开怪物腹部后差点没吐出来,黏黏-腻腻,湿湿滑滑,实在太恶心了,而且竟还有一条小儿手臂长短的铁线虫蠕动着爬出来,屠诗赶紧顺手剁死。 铁线虫:10级。铁线虫(虫类)。多寄生在虫子体内,一旦寄主遇水便破体而出。擅长技能无。天赋无。 从怪物身上获得的材料只是小头,实际上大头正堆积在这个地洞里。妖兽不知害死了多少人,能吃的部分都吃了,尸骨和无法消化的遗物就草草掩埋在洞中。屠诗翻捡一番,竟然捡出七八十枚铜钱、一双10级布鞋,心想这回可发达了,要是能再找到这种怪物,刷起来不知有多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爬出去。正巧,怪物死后骨架不倒,他摆弄好尸体,当成梯子爬回地面。他还带上来一根大腿骨,用绳索绑着,等会要下洞去便能用骨头固定绳索位置、方便打完怪后再爬上来。 系统提示:你发现了新地图——落穴之野,获得经验若干。 于是,快乐的刷怪之旅开始了。他瞧见一个地洞就赶过去,确认下面是怪物就垂下绳索,然后下洞杀怪,收拾战利品后再上来。杀得多了,怪物属性也完善起来,在系统怪物图鉴一项添加新一页。 毒藤:15级。毒藤(虫类)。离群后转化为雄性,会遵从本能,寻找合适地方掘洞独居,然后伏击来往人兽。食人后洞开灵智,能披人皮、吐人言,诱骗行人下洞。野性而暴躁,智能又不算高,如果长时间对话会露出破绽。一身甲壳刀剑难伤,然而没被甲壳保护的地方十分脆弱。若被铁线虫寄生,食欲会倍加旺盛,而且也更加疯狂。擅长技能【几丁质护甲】、【鞭挞】、【麻痹毒素】。攻击时有5%几率触发“击退”。 15级只是毒藤的初始等级,像毒藤这类妖兽(精英怪),可以通过吃人不断增加等级。事实上,屠诗遇到过一只17级的,体型更为庞大,力量也不是15级的可相提并论的,差点没让屠诗阴沟里翻船——7级的等级差距实在有点夸张,然而击杀后直接跳升一级,倒也切合“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这么顺风顺水啊,感觉比新手村时期还简单。屠诗想了想,觉得还是因为毒藤的独特性质,它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全都伪装得和人一样躲在洞里呼救,这是奇招,只能出其不意,用多了还不如不用,毕竟玩家和npc不同,就算上了第一次当,顶多是死了再来,决不会再上第二次当。难怪毒藤这辈子只能是低级怪物。 走到前面,又看见一个地洞,里面有人呼救。屠诗懒懒地道:“好好。”垂下绳索,探头往里一看,心脏骤然紧缩一团,因为里面那人他认得。 货郎,包季晚。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四章 万幸 “我家祖训有云,‘大丈夫当立志,盛世匡扶社稷,乱世建功立业’,壮士离开此地后一定能建一番功业啊!” …………………… 货郎,包季晚。 看着那个仰着的脸庞,包季晚在大新屋村说的一番客套话,这时竟清晰地从屠诗记忆深处浮现。只不过几日不见,包季晚就沦为毒藤食物,从此阴阳两隔…… “呼,感谢老天爷!”货郎顺着绳索爬出洞穴,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然后又赶紧起身,对屠诗下拜道:“多谢——哎,壮士?你离开大新屋村了?恭喜啊。” “是啊。”屠诗还沉浸在悲伤中,看了包季晚几眼,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你没死?!” “壮士这话说得,要不是你,我可就真死啦。” “不不不,你先别过来,我看看。”屠诗提剑在手,左看右看。包季晚依然是个矮子,下半身好好的,没有变成四条虫腿。 包季晚一愣,然后哭笑不得:“壮士,我就是我,不是毒藤假扮的!这洞确实是毒藤挖的,但那妖怪早就死了,我也是掉下去才发现!” 屠诗二话不说跳进洞里,看见一只毒藤尸体。这只毒藤大概还没吃过人,有一张婴儿床大小,身体披覆环节黑甲,每一节下都有一双小细腿,所以腿密密麻麻,硬要说的话长得就和现实世界里的潮虫一样,此刻它弯曲着身子侧躺在地,不知能不能像潮虫一样卷成球呢?不过它比潮虫多了一条长长的蝎子尾巴。屠诗拿剑戳戳,这虫子早死透了,本来坚硬的甲壳一戳就碎,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部,想是被蚂蚁或是被铁线虫搬空了。他长出一口气,太好了,包季晚没被吃掉,虽然大家并不是很熟,但人之间最怕有感情,死一个点头之交和死一个陌生人是截然不同的。 屠诗又爬上来,只见包季晚捧着一个东西吹灰,问:“那是什么?” “毒藤的尾钩!我经过这个洞时,发现洞里没人出声,再仔细一看毒藤居然饿死了,便想拿这个尾钩,谁知道脚一滑就……开物坊高价收这东西,不过我不打算卖,你瞧,”包季晚用手指掂着钩尖,赞叹道:“可以拿来防身呢!” 屠诗从储物囊里掏出一堆尾钩:“便宜卖你,我有很多。这里还有些东西,都是毒藤洞里捡的,你也一起算价吧。” 包季晚迅速扑到屠诗面前,小心翼翼接过:“喔,这么大个儿!都是吃过人的毒藤吧!壮士,你在哪里捡到的?” “杀的。” “哈哈和我开这种玩笑……”包季晚仔细看屠诗神情,发现不似作为,顿时目瞪口呆:“吃过人的毒藤能与公牛角抵,我听说专门的捕虫人要准备钩索、铁网等物,还要四人一组,壮士你是怎么办到的?” 屠诗随口应付:“我是冒险者嘛!” 包季晚会错了意,喃喃道:“也是,冒险者原来这样不凡……”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明知道这里都是毒藤,你总不会想着用‘驱蛇杖’就能安全通行吧?忆北城以南不设驿路,出了事情叫天天不应,要不是我刚好路过,你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虽然没有驿路,但南边总有村子啊。我要是有一月不去,他们连油都吃不到。” 屠诗对包季晚深感佩服,npc就一条命,一个手无寸铁的商人竟然敢豁出这一条命,而且还不是为钱,这就很了不起了。他忽然想起一件被疏忽的事情:“你那马呢?该不会……” “老马识途,见我失足,可能先回忆北城了……它懂得避开毒藤洞,没事。” 说是这么说,包季晚急得汗都出来了,不住骂自己干嘛鬼迷心窍去拿什么尾钩。那马就算再老再没用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更别提马背上装满商品的褡裢袋。屠诗善解人意地停止扫荡行动,陪包季晚掉头回城,半路上看见优哉游哉吃草的老马。 “这没良心的畜牲!”包季晚亲昵地抱着马脖子。老马木然地继续咀嚼,再放了个屁。 两人算是重逢,话自然比以前要多了些,主要是包季晚说、屠诗听。包季晚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荆州,所以州外之事难免道听途说。 之前说过,华夏大陆有九州,分别为冀、青、徐、扬、荆、梁、豫、雍、兖,他们身处的就是荆州忆北城,可算是版图最南,因此忆北城南门之外没有设置驿路的必要。没有驿路不代表更南方没有人烟,之前有人逃避战乱,穿过重重山林、隐居世外,但规模甚小,顶多只是村落而非城镇,那儿无赋税也无法治,不通教化,居民往往被视为化外之民。据说南方尽头便是大海,人们打渔为业,农耕反而甚少,这让他们更被中土民众鄙视——农业才是华夏民族之本啊!屠诗的新手村在西南方向,挨着一条就快被取缔的古驿路,不算十分偏僻;一旦这条驿路消失,新手村就会完全与世隔绝。 雍州由当今天子直接统管,其余八州均由诸侯王统辖。诸侯王收取赋税,有势无权;天子派来的州牧协助管理,有权无势。这本是一个相互制衡的局面,可惜外戚、宦官两股势力干政,大权旁落,地方灾情无法上达天听。九州各地混乱,有两位诸侯王用私军相互攻杀,雍州甚至置之不理;凉州有蛮夷屡屡犯边,边军左右支拙,三年未闻捷报;北方更遭遇十年一遇的旱情,中部也受影响,估计官老爷们在为开不开粮仓赈济而大伤脑筋呢。这样看来荆州还算最好的,地处南方,没有兵马来犯,气候温暖湿润,作物应该不会歉收,顶多是赋税有点高。 …………………… 初到忆北城时…… 可是话又说回来,只在城内设置坊、市可是律法明文规定的,何以忆北城敢更弦易辙?是皇帝的旨意么? …………………… 原来如此,屠诗总算理解了。九州乱象已生,皇帝哪里管得了荆州这点小事。 “战火频仍,兼逢大旱,民不聊生,自然有人落草为寇,此消彼长,良民更加不得安生。唉!”包季晚叹道。 屠诗觉得好笑,你一个商人操心国家大事干嘛,这不没打到荆州嘛,不影响你赚钱。 说着说着,两人一马回到忆北城。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屠诗问。 包季晚慨叹:“今日算是白过了,不过耽误一天也不打紧,在家里少住一天也就是了。” 屠诗知道货郎行商最是辛苦,每天要对脚程精打细算,在哪里休息、在哪里吃饭都有讲究,有时候懒得多走二十里路去下一个村子吃饭,很可能就错过日头、必须留宿。去某村子太频,村民购买欲望减少,无生意可做;去得太少,村民消费可能也不会变多……虽然没有系统的数学与经济学知识,但是包季晚干了这么多年,自有一套生意经。屠诗突发奇想:“你去到最南是哪里?” “也就四十里左右,怎么?” “不如我们去南方尽头看看吧!假使真有南海,海边又有村落,指不定你能买得一些当地特产、再运回来卖个好价钱呢?我正好要历练一番、斩妖除魔什么的,可以陪你一起去!” 包季晚仔细想了一下:“确实可行,但还是等你武功高强之后再说吧!要不然我只会拖累你。” 屠诗点头称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看他可以越级挑战毒藤,打的时候必须开【苍瞳】,消耗真气太多,不用【龙息】的话真气回复得超级慢,根本不能打持久战。往更南方行进一定会碰到比毒藤更厉害的怪物,自己死没关系,别误了人家性命。 受屠诗救命之恩,包季晚执意请客,席间问了屠诗住址,说下个月回忆北城时一定找屠诗,一起去南面探索。 两人辞别,屠诗回到自家,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师傅,我没真气啦!”右师傅说每次使用【龙息】需有他一旁护法,屠诗无不敢从。 右厢房房门自动打开,传出海青真人的声音:“进来。” 房内右师傅已在打坐,看都不看他一眼,飘飘烟气笼罩,仿佛神仙中人。屠诗十分自觉地坐在另一张蒲团上,说:“师傅,我想问——” “无思无想,浑然忘我。”海青真人打断屠诗话头,虽不严厉,却不容置疑。 “哦!”屠诗发动【龙息】,于是有了新奇发现。之前香味淡淡的白烟,若有若无,一嗅就让人平心静气,随着他呼吸而在他肺部大量进出,效果更为显著,迅速洗掉他多余思绪,压下心头杂念。他的意识伴随着真气在体内流转。真气于体内经脉运行一圈即称为“搬运周天”,大概取义为人体穴道如诸天星辰、运气即为斗转星移吧?他不知道,右师傅也没说,可能觉得玩家只需要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第一次打通穴脉是痛苦的,现在却是清凉舒适。穴位如池塘,经脉如连接池塘的水道,真气如水,将一个穴位灌满后自然而然地溢出、淌入下一个穴位,直至最后诸多穴位、经脉全部填满、“水位持平”。屠诗一吸之下,炉中白烟混杂在空气内一起涌入,真气澎湃如大海,冲击穴道时让屠诗身体不自主地颤抖;而一呼之下,废气尽皆离体,肺部空虚,亟待新鲜空气灌入,此前猛烈冲击穴位的真气则缓速流通至下一处。而在运功过程中,屠诗发现真气存在损耗,它们不会久积穴道,而是缓缓散发在他体内、渗入四肢百骸。这是有好处的,他的体力值上限与体质缓缓上升,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变成一个血牛战士。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五章 豪赌 结束【龙息】后,屠诗睁眼,发现炉中白烟只剩一缕,显然是烧尽了。 海青真人一挥袖子,炉烟彻底熄灭:“白象睡莲的莲子精油能助人收摄心神,自然而然地佛门禅定,对你这种筑基前期十分有效。感觉体质增强很正常,佛门求一个金刚不坏、肉身成佛,而白象睡莲算是佛门之物,也能滋养血肉筋骨。” “哇,这东西一定很名贵吧?”能增加属性值哎! “不必你操心。”海青真人看向屠诗头顶:“你头上血气缠绕,定是杀了生,莫不是去降妖除魔了?” 屠诗狐疑:“师傅你刚才是不是跟踪我啊?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海青真人道:“与我细说。” 屠诗将今日事情与海青真人说了一遍,听罢,真人道:“纵然毒藤杀人无算,你杀之也还是沾染了业力因果,小心将来天劫难过。正统修道人应清静无为、不问世事,而不是替天行道、降妖除魔。无论善因善果、恶因恶果,都少沾染为妙。” 大哥,我是玩家啊,不打怪怎么得到经验?我还要不要升级了? 看徒弟听不进去,海青真人摇头:“也罢,我与易无涯收你为徒弟只是为了一个打赌罢了,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记住,人为万物灵长,不可轻杀。” “放心啦师傅,我只杀坏人,而且是特别坏的那种!” 离开右厢房,屠诗顺便再去左厢房看看左师傅,不过左师傅不知去哪里溜达了,比右师傅更符合“闲云野鹤”这个词,桌面上只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多打架,多动手”。嗯,估计这是有史以来最离谱的师训。 好吧,继续去刷毒藤! ———————————————————————————————————— 下线吃晚饭时,屠诗刚好碰到有顾客在柜台埋怨:“你们这里怎么没有全息头盔,我想玩《乾坤》!” 小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求助地看向老板。屠诗耸肩:“第一批全息头盔由《乾坤》公司出产,购买时和个人身份绑定,网吧里都是公用电脑,怎么可能会配置这种东西?要玩的话去官方店排队购买啊。” “我这不就是当时有事,没排到队嘛!第一批头盔都卖完了!我问过官方,他们说下一批全息头盔恐怕得等公测结束、正式运营时才到货。”顾客长吁短叹,显得十分懊悔。 屠诗早在消息出来一年前就预订了全息头盔,连排队都免了,所以不太能体会顾客的感受:“公测也快结束啦!没事的,这游戏升级挺难的,晚了进游戏也不会被人抛开很远。” “希望如此。” 顾客走了之后,小妹对屠诗说:“老板,今天有好多人来问全息头盔的事情喔!《乾坤》真的这么好玩吗?要不要点卡的?” “要点卡,不过确实好玩,你只要玩过就知道,钱花得物有所值!”说到这个,屠诗就兴致勃勃:“简直是创举,划时代的创举!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电视机从黑白屏幕跨越到彩屏,就像是8位平面游戏跨越到3d游戏,就像是电脑从单机跨越到互联网!” 他又扫视网吧内部,生意如火如荼。顾客还是很多,大多玩的是电竞性质很强的游戏,毕竟在今天,中国已经进入“全民电竞”的时代,电子游戏行业已经到了最高峰。说“全民电竞”或许有些夸张,不过电竞确实衍生出包括主播、解说、代练、陪玩等职业,也拉升了媒体、广告、门户网等行业,其中充斥无数商机,已经支撑游戏产业成为中国文化产业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比较出色的电竞游戏,竟然可以吸引一整个班的小学男生去玩,从中也可见一斑。手游开发公司也瞄准其中商机,轻松悠闲的养成类、社交类游戏逐渐消失,而竞技类开始冒头——手游电竞有点不科学吧!不怕玩家一激动把手机屏幕掐碎? 正是看着这样的繁华盛世,屠诗感觉,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久。 游戏是更新换代十分快的商品,它们与人类的热情有着直接联系。一个单机游戏只要能在下载排行榜前几名上占据三个月,就可以称得上红遍世界;一个网游能有持续六年在玩的老玩家,就可称得上是长寿网游。电竞行业的核心在于电竞,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锋碰撞,而电竞的核心在于游戏,只有优秀的、可玩性极强的、相对平衡的游戏才能满足电竞的需求,关键在于,这种好游戏屈指可数。《cs》火了很久后,《军团要塞2》、《守望先锋》这种新类型的fps游戏出现(《植物大战僵尸》还出了个《花园战争》呢);《dota2》、《lol》获得空前成功后,同是mobo类型的《风暴英雄》也随之而来……好游戏就那几个,而且很难被超越,厂商想要分割市场份额,就必须去模仿、借鉴,将人物造型和故事剧情改写一下,换汤不换药。新厂商不断推出新内容,旧厂商与时俱进地跟上节奏,看起来是良性竞争,其实是在加速透支这个行业的潜力——当一个游戏已经没有改进和提升的空间时,它不会拥有永远忠实的客户群,而是会盛极而衰。游戏业最大的基石还是玩家,如果一个游戏已经没有人气,与之有关的电竞业就会失去生命,电竞选手只能被迫转型、改玩其他游戏,无法转型的便只好退役。 再说电竞业和玩家之间的关系,其实不必说得很大很玄,从这间小小网吧就可管中窥豹:网吧里有很多人喜欢玩某游戏,一天到晚就玩这个,别的什么都不玩,搞得屠诗一眼看去,整排整排的屏幕都是差不多的游戏界面。那这些人是不是就很厉害呢?不,几乎都是中低级别,因为他们既没有意识,又欠缺操作,而且还缺失了电竞选手最需要的冷静心态;他们崇拜大神级别的高玩,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和高玩交手,更别说将之战胜。这才是最讽刺的地方,电竞游戏最大的客户就是电竞能力低下的玩家。这群玩家是浮躁而不理性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被从众心理促使着玩所谓的“最火的游戏”,也迟早会从众地放弃这个游戏。一旦真有那么一天,势头将不可阻挡,犹如熊市股票跌穿谷底,却不会有一个人肯被套牢——玩游戏又不是投资,没了就找下一个呗。 穿越小说火了,然后写手们都写穿越小说,等穿越写烂了,轮到网游小说火了,再然后是盗墓、洪荒流、无限流……游戏也是这样,其实所有东西都是这样。物极必反,穷则生变,世界一直在变,弱者跟随潮流,强者创造潮流。或许正是发现电竞行业在游戏模式方面做到尽头,游戏公司才会在硬件上创新,哪怕承受“利益分摊”这个代价也一定要开发出全息头盔。《乾坤》只是一个应用面,全息头盔带来了跨时代的客户应用体验,前景十分可观,绝不仅仅局限于游戏领域,更拓展出多媒体技术的一大板块,能让电影、电视、电台、音乐乃至文学都进入一个全新的世代。 接下来的世代不是全民电竞,而是全民全息!全息啊,是全息!没人会抗拒这种全新而美妙的体验! 屠诗吃饭时一直东想西想,想到这里,筷子一扔,回自己房间找出全息头盔说明书,按上面的电话号码打给客服,一问之下发现原来公测后发售的第二批全息头盔是量产版,性能虽然降低了,但是不需要绑定个人身份,可以用于公众网络。屠诗忽然心动,想给网吧里除柜台之外的每台电脑订一个头盔,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乾坤》对于网络和电脑的配置都有很高要求,更新全部硬件的话,他前几年赚的钱都要搭进去,恐怕接下来一两个月连打个盒饭都嫌奢侈。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不会被时代淘汰,赌输了,他立刻就被淘汰。这事太大,连他都觉得难以决定,于是他上线找柳大才子私聊,将想法都说出来。 柳晗时:“结果不是很清楚了吗?你如果不觉得‘硬件换代’可行,现在怎么会左右为难呢?” 屠诗发了个愤怒表情:“妈蛋,我也知道可行啊,但是可行性有多少啊?” 柳晗时:“你难道指望我说出你成功的精确概率吗?” 屠诗:“好吧,你给个意见,你说能行,我就去做,你说不能行,我就死心,从此老老实实经营。” 柳晗时:“实话实说,我觉得可行。全息的前景绝对不止你想得那么简单,它还可以延展到文教、科研、医疗,甚至是军事上,一定能极大程度地改变世界。这么多个国家的游戏公司联手研发全息头盔,正是对全息技术抱有信心,你也应该有信心。” 屠诗发了个亲亲的表情:“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决定搏一把!” 柳晗时回了个微笑表情。 屠诗打电话给客服,下了订单,客服大吃一惊,得知屠诗是网吧老板后,让屠诗留意邮箱。大约三分钟后,一封官方邮件寄来,里面内容是《乾坤》正在找寻长期合作伙伴,希望网吧经营者能购入量产型头盔、为《乾坤》的前期营销与推广造势。乙方(网吧)作为《乾坤》特约网吧,要在经营场所内划分一定份额和一定数量的机子用于《乾坤》,并作为甲方(《乾坤》)销售网点对点卡、激活码、全息头盔进行销售;甲方给予乙方一定的现金返还以及销售提成,并且提供完全免费的、包括维修和以旧换新在内的售后服务,等等。据邮件介绍说,量产型头盔就是为了推广活动而设计的网吧用型号。 屠诗和柳晗时商量,柳晗时说,这一来能省不少钱,可以消费在空调上。屠诗问这和空调有什么关系?柳晗时说,室内温度一热,玩家一头大汗,你这公用的头盔不就臭了吗,清洁头盔的工作还不是要你们来做?屠诗一想也是。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六章 月华酒 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清?袁枚《续新齐谐?帝流浆》 ———————————————————————————————————— 屠诗想专营《乾坤》可说是一拍脑袋就做出的决定,然而《乾坤》与特约网吧的长期合作计划却是有专人策划、市场调研、团队推敲、董事会批准的经营方案,在实践上比前者可靠得多——柳晗时原话如此,屠诗并不能反驳。 敲定合作事宜后,《乾坤》广东分公司会派人过来考察霸王网吧,因为看屠诗有专营《乾坤》的意思,所以公司届时可能会对装修、经营做出指导。这让屠诗有些不爽,自己一手一脚折腾出来的网吧怎么就变成人家连锁店了。不过也有好处,似乎和工商、税局打交道的会是《乾坤》,自己变成投资人,只要坐着等收钱就好。终于可以过一把土财主的瘾了! 一边将照片(经营许可证、网吧内部与外观、个人证件照)上传至邮件,屠诗一边浏览论坛。论坛上呈现两极化的趋势,一边认为《乾坤》十分好玩,真实得就像是一个新世界,另一边认为《乾坤》简直是侮辱游戏这个词,好端端的虚拟游戏要做那么真实干嘛。这很正常,无论是称赞还是诋毁,都说明这个游戏成为话题,一定能火。 目前玩家们能在立业所转职的职业有弓箭手、武者,然而武者只能学一些粗浅的外门功夫,学不到内功(当然很多找npc学习的人也一样,导师说内功要二转才教授)。如果有人想就职刺客这种见不得光的职业,往往需要各个城市的地头蛇指引,否则一辈子也不得其门而入。有玩家发现,如果应征入伍,可以和军中教头学习实用的格杀技巧,代价是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操练,还要服从命令、随叫随到,基本失去自由。 至于道士,去城外道观就可以拜师,但是道长们会看弟子有否慧根,又看品性如何,做出许多测试,全部过关后方可拜师。道教分全真教与正一道两大派,各有优劣。前者对玩家的约束极其严格,属于上山三年苦修、学成方可下山的那种;后者对玩家有点放养的感觉,也没那么多规矩,但收徒名额比全真教要少(据说真实名字是姓张的玩家比较容易被正一道收为弟子)。当然,如果只依赖全真教与正一道去授业,道士和武者的比例很可能会达到一比五,《乾坤》对此做出的弥补措施是在城内安排一些游方道士,这些人有的是学有所成、游戏人间,有的是斩妖除魔、匡扶人道,有的纯粹是招摇撞骗、糊弄百姓,玩家找他们拜师的话心理素质一定要过硬才行。 有关生活职业的讨论也很热闹。战斗职业者想升级,很简单,迈开两条腿往城外走就是了,但生活职业者不同,必须购买材料,不断地练习。练习且不说它,单说购买材料已经难死一大批玩家了,系统商店里的材料太贵,玩家手里材料又不齐全。屠诗看了一篇生活玩家的血泪帖,顿时庆幸自己是战斗职业者。另外,确实没有看见能转职成策士的,果然不愧是生活职业中的隐藏职业。 还有一点可喜的是,就业所也不是全然无用。所里的导师或许不是什么高手,但都拥有丰富的经验,让学生能少走弯路;而一些大侠武功高强,但不是合格的老师,很多东西他们觉得太浅显所以没必要教,等学生犯错了就很诧异地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屠诗深以为然,感觉两位导师并非良师,如果自己有机会当师傅,一定不会像他们那样不负责任! 排空膀胱,屠诗上线。 晚上去打毒藤可能有点危险,毕竟【苍瞳】只是提供动态视觉,不提供夜视能力,要是一不小心掉洞里、失了先手,绝对沦为毒藤食物。不打怪的话,只好和师傅聊聊天了,培养一下感情的话,说不定会多教自己一个技能呢? 两位师傅各在自己房间吃饭,屠诗先去看海青真人。海青真人端坐一张茶几之前,茶几上摆开几样餐具(就是之前用来测试屠诗的那些东西),再次装模作样地吃饭。 ………………………… 第一次去杜氏酒肆时…… 屠诗没办法不乱看,他一眼就看到今天摆摊卖旧货的骗子。那骗子十分古怪,独占一张桌子,在桌面摆开他的杯子、碗碟,装模作样地用筷子从空碗里夹东西,津津有味地吃着,正切合收破烂骗子说的“画饼充饥”四字。 ………………………… 想起那时情景,屠诗心里一酸,真心实意地说:“师傅,我有钱,我请你出去吃吧。” “为师早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海青真人平静地回答:“而且我比你有钱得多。” “既然不吃东西,干嘛还在这里摆姿势?我觉得有点多余哎。”我都当你徒弟了,你这要摆给谁看呀。 “辟谷不是全然不进食,只是不吃凡俗之物。气血如潮,有涨有退;精华如月,有盈有亏。我还未真正超脱世间、与大道同在,自身气血损之又损,自然也要通过吃喝补充,无非是与你吃喝的东西不同罢了。” 海青真人说罢,筷子往空中一夹,竟夹出一缕薄烟,看得屠诗眼都直了。那烟飘飘渺渺,却怎么也无法散去,竟还渐渐凝实,在空气中牵扯出好长一条,末尾连着墙角香炉。海青真人手腕稍稍用力,夹面条似地夹了一段,吸入口中,如是三次,才罢手不吃,烟气自散,重新渗入空气中。海青真人又端起碗,晃了晃,碗中多了一汪淡金色的液体,屠诗远远闻着就觉得周身舒泰,但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五味不能害我脾胃,口腹之欲不能伤我元神,是为辟谷。此即‘餐风饮露’,吸收日月精华,于凡俗中人来说无价,于我等求道之人而言无价。” 屠诗知道,海青真人两个“无价”意思不一样,凡人不需要这样的生活,但对道士来说却是求仁得仁。他不禁赞叹道:“师傅,这法门确实无价!” 海青真人一挥袖子,餐具全部消失,只剩下黄皮葫芦与两个陶土酒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屠诗乖巧地上前坐下,先给师傅倒酒,再给自己倒酒。葫芦一点重量没有,却能倒出两杯酒,端的奇妙,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后屠诗已见怪不怪,知道是师傅神通广大。酒液澄澈,散发淡淡白色荧光,清香四溢,屠诗心里猛然生成将之一口饮下的冲动,等伸出手了,才发现自己冲动得有些不寻常,竟然不等师傅先喝就自己动手。 海青真人默然举杯,与屠诗对饮。一股汽水广告才体现得出的清凉感从喉头灌入,让屠诗打了个冷战。这东西一口下去,舌底甜丝丝的,津-液顿生,很是滋润。再一看属性,永久性涨了1点智力。 “此为月华酒,以月光精华凝练而成,但凡有灵智的生物都会被其吸引,此乃物之天性,难以根除,但我等须戒除欲望、克制本能,不为外物所动。” 屠诗本来要问有关天师教的事情,被右师傅这段话提醒了,问:“这酒,吸溜,对妖怪有用吗?”口水分泌太多,差点说不好话! “你问这个做什么?” 海青真人的逼视不严厉,但是很可怕,屠诗含糊回答:“没啊,就是问问。” “日精月华对有灵之物都有用,日精酷烈,月华温和,所以月华更适合修行低微者吸收。月华中又有一甲子才出一次的帝流浆,乃天赐瑰宝,草木野兽受之或可成妖。” “对对对!就是这个!” 于是屠诗把大新屋村蟾蜍王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它本来是一只普通蟾蜍,一夜张嘴打鸣,竟吞食了一滴从天而降的月华,所以脱胎换骨成了妖兽!它持之以恒地修炼,妖气熏染了整个黑水潭,所以其他蛤蟆也长得特别大个儿。” 海青真人:“机缘巧合,不足为奇。吸食帝流浆者不怕亿万,能从妖兽蜕变为妖者能有几何,妖类渡过天劫、成就天仙者又有几何?” “师傅你要不要这么实事求是……但是后面一位张天师出现,找到了蟾蜍王,说当年那滴月华是他不小心落下的,所以两人有薪火之缘,便传授蟾蜍王妖修长生之道,同时订立规矩、调和村民与妖怪之间的矛盾。” 海青真人摇头:“薪火之缘?没有领受师承,妖永远只是妖,终归上不得台盘。莫要再作此小儿言语,徒遭他人耻笑。” “是是是,师傅说得是。我想找到这位张天师,师傅,你有没有印象?” “正一道之人有五成都是张天师,此举乃大海捞针。”海青真人毫不犹豫地泼了他一盆冷水。 正一道由道教祖天师张道陵传下,是张道陵、张衡、张鲁祖孙三代所立,亦称天师道、龙虎宗,前身是五斗米道。正一道道士都是不出家道士,可以结婚生儿育女,过家庭生活;可以食荤;平时可以穿俗装;不束发,不留胡须,发式随俗。正因能成亲生育,正一道传承至今,多以张氏族裔为骨干,所以“张天师”一词并不能确切指代某个人,就算要指代,也只能是指道祖张道陵。 “唉,可惜当时那位天师只留下了姓氏,看来他并不图回报。”看着冷若冰霜的右师傅,屠诗忽然不吐不快:“师傅,我觉得道士像张天师那样挺好的啊,要是谁都像你一样独善其身,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不然。物有百类,诸类不同,我独善其身,你匡扶正义,彼此无伤。” “道不同不相为谋对吧!真是败给你了,师傅。我还是希望你能行侠仗义一回,嘿嘿。” “没大没小,讨打不成?”海青真人眯了眯眼。 什么没大没小,你比我老多少?屠诗忽然想起师傅可是道士,样子虽然年轻,但说不定真实年龄已经几百岁了,确实有管束自己的资格。他笑嘻嘻道:“师傅,我不讨打,我向您讨这月华酒。我觉得动物修炼成妖挺不容易的,要是有机会碰到蟾蜍王,我请它喝酒!” “宝物岂可轻予他人?此事休得再提。我要清修,你自去吧。”海青真人挥袖赶人。 屠诗灰溜溜走出右厢房,正见拿着一只蹄髈、满嘴油花的左师傅易无涯。易无涯哼了一声:“你和牛鼻子学道术去了?这不成,他教多久,我也要教多久!过来,我教你绝世武功!”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七章 九口八法 铡口——相比之下此段最厚最宽最结实,并且距手握处最近,从力学上说能承受力或用力。若是使用双剑交叉就犹如铡刀的威力,此口主要用于接架敌方的兵器。 砍口——承受力或用力较铡口次之,但在砍杀时速度较铡口快,此段是砍杀时的体现量速度,是重心诸因素统一的最佳处,此口在技击时适用于砍杀,也能用于招架敌方兵器,能起到重要的攻防作用。 抹口——主要在防御时起后补手的作用,用来抹敌方的咽喉。肋腹等部位。 撩口——主要在追击敌方或被敌方迫击时,用来划伤敌方身躯。 刺口——剑尖锋利运用灵便,主要用来点刺敌方的身体各部位,是九口之中最常用的一口。 ———————————————————————————————————— “我教你绝世武功!” 一分钟后,屠诗便咒骂自己为何要这么天真,居然相信易无涯真有绝世武功。所谓的“绝世武功”其实就是今早说过的“九口八法”! 枪手除了学习射击技术外,还要学会拆装枪械、记住各部件名称,冷热-兵器道理大抵是相通的,屠诗也要去记住剑的各个部位,这即是“九口”。至于“八法”,其实就是摆架子,不同的是,并非拳法剑谱那样有板有眼的“死架子”,而是毫无定式的“活架子”:易无涯在中庭安置了一个木人桩,每念一个剑招,就让屠诗以此剑招对木人桩攻击,连续反复,直到屠诗身体已经记住这种感觉为止。 八法为刺、撩、斩、崩、劈、钩、提、抹,其他还好说,练习到“斩”和“劈”的时候,屠诗被叱令重来百遍,几乎崩溃:“这两者到底有什么不同啊!什么‘劈是砸砍、斩是切削’的,我都没搞懂啊!” “愚钝!刀劈剑斩,我说了多少次,你怎么就是记不住!”易无涯也要抓狂了。 “师傅啊,就是这样才搞得我更糊涂了!为什么刀斧的攻击方式跑到剑这边去了!” “剑为百兵之君,什么招式不能使?刀斧单刃,一往无前,须尽全身之力,能发不能收;剑为双刃,剑身薄脆,刚极易折,所以要灵活运用手腕,留有余力!因此劈是从上至下,多用砍口,斩则水平施力,多用抹口!” 右厢房传来海青真人幽幽的声音:“只需记住‘劈柴’和‘腰斩’两词,就知施力诀窍。” “噢!原来是这样!右师傅说得就形象多了!”屠诗总算听懂了。劈柴从来都是从上砍到下,要有一种“破”的气势,腰斩却是横着斩断,要求的却是“断”的味道,就算再不明白的人,都可以通过联想法搞懂“劈”、“斩”之别。 “牛鼻子,跟我来这招!我教徒弟有你插话的份儿吗!!!”易无涯咆哮一声,然后嘀咕道:“哼,还想吵着你让你不得安生,却被你反将一军,果然有本事!” 屠诗无语。师傅,你阴险的心里话就不要在弟子面前说出来啊。 易无涯又骂了几句,才对屠诗道:“继续!” 可能是屠诗未有天赋,“八法”里只学得最简单的刺、劈,而撩、斩似懂非懂,至于崩、钩、提、抹更是完全两眼一抹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易无涯也认命了,叹道:“罢了,你多去和人打斗,应该能精熟一点。” 屠诗耐力值都见底了,这时候坐在地上,问:“师傅啊,你干嘛不干脆教我攻击技能呢?‘九口八法’虽然有用,但需要好长时间练习,我哪还有空去练级啊?” “你这小子!——”易无涯又怒了,然后猛然扭头看右厢房,神色警惕,冷笑道:“好啊,跟我来这招!差点被你破坏我为人师表的高大形象!牛鼻子就是心机深沉!” 屠诗心想,什么“来这招”啊,右师傅根本一句话都没说好吗!而且你的形象早在刚才说心里话时就彻底没了啊! 易无涯换上和蔼笑容,亲切地道:“一切剑法都由‘八法’演化而来,是被人安上套路与好听名字,才成了你所谓的攻击技能。其实只要你能灌注真气在剑上,一招一式都是攻击技能啊,对不对?你们冒险者还称之为‘蓄力攻击’呢,而灌注真气比‘蓄力攻击’更胜一筹,因为内力运转几无征兆,发力也更为迅速。至于‘八法’耗费时间一说更为可笑了,习武如攀崇山峻岭,须得脚踏实地,哪有一步登天?‘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莫非你没听过这个道理吗?” 屠诗撇嘴。类似的道理他都懂,可是他经验槽比人家长得多,练级时间要是少了,这辈子就别想追上别人了。 “再说了,和我们不同,你们冒险者可堂而皇之地持兵刃出入市井,又可四处游历挑战,百死无妨,何愁磨练机会不足?就比如说你练级时运用‘八法’,不就练功练级两不误了么?” “说是这么说……”屠诗很为难。他感觉“八法”中就刺和斩实用,其他的大概难以在打怪中用出吧。 易无涯忽而坏笑道:“哎呀,不知是谁说要学剑法,现在却又打退堂鼓?” 屠诗怒了:“好,学就学,这有什么难的!”虽然明知是激将法,但他也不相信自己真就这么笨,连八个基础招式都学不会! “那就继续!” 月光之下,中庭剑影纷纷。 ———————————————————————————————————— 第二天。 经过一整夜的苦练,屠诗觉得自己应该天下无敌、独孤求败,便继续去落穴之野一展身手,对着毒藤用出八种剑招,然后差点没被打死。他明白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为了练习某个剑招而刻意强迫自己去使用,不可能因为自己是无限复活的玩家,就拿生命开玩笑。 他练得最熟的,是刺。在新手村里他刺蛇的七寸,刺山猪没有【泥巴护甲】保护的地方,刺飞来遁去的山猫。以前还不怎么见得刺的威力,现在学了【箭步】,能借着冲势打出暴击,一剑能穿透毒藤的脑袋。 【箭步】身如弯弓,劲如箭出,消耗耐力,直线移动最多3米,移动时攻击力增加20%。 其次精熟的是斩。之所以是斩而不是劈,是因为毒藤纤细的腰部也是弱点之一,一旦横斩成功也能将其秒杀,不过达成这一点需要近身,难度比直刺要高——毒藤四条长竹竿腿支开的范围便是尾钩来去纵横之地。劈比斩的成功率还低,因为毒藤皮糙肉厚,要从中线破开那身虫甲,非得灌注真气于手臂不可,就算砍开了也不会对毒藤造成致命伤,还可能因破绽太大遭到反击;而且每砍一次手中铁剑的耐久就要掉5点,大概这10级武器品质低下、还不足以承受屠诗内力。 啊……剑!一个剑客当然要有一把好剑!屠诗打算回家时问问两位师傅,看能不能讨到一把好剑。 打了一个上午,屠诗又把真气耗光了,才勉强升到13级。他已经将落穴之野探索得七七八八了,这是片广袤的原野,看上去和谐自然,但在长草的掩盖下是一个个有进无出的毒藤洞穴,从古到今不知害了多少旅客的性命,将忆北城与南边之间的道路尽数隔断。屠诗杀毒藤都杀得手软了,他很想问一句:这玩意儿不算很厉害,为什么忆北城那些大侠不去为民除害呢?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回家后,左师傅易无涯这样回答他。“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胜负成败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它们带来名气与财富,剿灭土匪大盗是义事,击败邪派魔头是壮举,而杀几只野兽虫豸算什么大侠呢?莫非指望贫苦百姓和官府为你歌功颂德吗?无人之地不是江湖人的舞台,所以江湖人只在人堆里打混。” “那真是白费一身功夫了。”屠诗不以为然。 易无涯哈哈一笑:“这问题见仁见智,不过我赞成你的想法。有的人成为绝世高手后,躲在深山野林等死;有的人像你一样本领低微,却总路见不平。话说回来,你和那些儒生一样迂腐,难不成你武术和道术都必须学以致用?别的冒险者都是来这儿玩游戏的,你倒好,还对我们负起责任来了?” “嘿嘿,不说这个了,师傅你有没有多余的剑,送我一把?” “功夫还没学成,就找我要起好处来了?”易无涯走到桌旁,打开红布包裹,展露那一堆铁片。“这里有,挑吧!” 屠诗一脸嫌弃。这堆破铁片儿是怎么回事嘛!看样子都是被打碎的兵器,可我要来有什么用? “你把手放上去。” 屠诗听话地照做,然后被师傅一句“抓起来,攥紧”吓得魂飞魄散。眼前这堆铁片虽然破烂,但边缘处寒气逼人,这要抓下去,手指头都会被切掉吧! 看徒弟脸色都苍白了,师傅哼了一声:“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小瞧它们!它们可不是破铜烂铁,当它们还完好无损的时候,都是这个江湖最顶尖的兵器,是人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 在杜氏酒肆时…… “其中一个不是骗子。”杜掌柜若有所思。“那确实是他的剑。” “那个收破烂的是剑客?包裹没打开,你怎么知道是剑?” …………………… “哇,师傅,那它们原来叫什么名字?” 师傅眼神一黯:“残兵已残,不配旧名。” 看导师心情不太好,屠诗赶紧转了话题:“那现在总有名字吧!” “这里有六把剑,分别是‘金葵’、‘杜鹃’、‘碧竹’、‘幽兰’、‘雏菊’、‘墨荷’。” “名字太秀气了吧?都是花花草草啊……不过师傅啊,它们都碎了,你是想熔了重铸六把剑,所以才提前给它们起名字?” “何须重铸?它们现在就是剑,比如这把‘杜鹃’——”易无涯手持光秃秃的剑柄,往铁片堆一凑,再一提,竟提起一把剑!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八章 建立驿站 驿站是国家出现以后,政府专门为传递公文和军情所设置的通信机构,至今已有3000年历史,其建设和营运费用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支出。 驿站在我国古代运输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在通讯手段十分原始的情况下,驿站担负着各种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的信息传递任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物流信息的一部分,也是一种特定的网络传递与网络运输。我国古代驿站各朝代虽形式有别,名称有异,但是组织严密,等级分明,手续完备是相近的。封建君主依靠这些驿站维持着信息采集、指令发布与反馈,以达到封建统治控制目标的实现。 ———————————————————————————————————— 这是屠诗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易无涯手持光秃秃的剑柄,往铁片堆一凑,再一提,竟提起一把剑! 说是剑,也不大确切,应该说是“剑状的铁片聚合物”,铁片之间仿佛存在磁性,彼此紧密联合,拢成一把长剑。屠诗看得分明,这是师傅随手为之,根本没用到浆糊,莫非那剑柄是磁石做的? 仿佛看穿屠诗所思所想,易无涯手一抖,剑又散作碎片,掉回铁片堆里。他调转剑柄,递到屠诗手上:“你试试?” 屠诗遵命,却怎也吸不起碎片,这才知道剑柄就是一个单纯的金属剑柄,并无磁性。 “剑柄你留着。”易无涯指了指案几上摆放的六把剑鞘与五个剑柄,又指指碎片堆:“什么时候吸起六把剑,你什么时候就算出师了。” “啊?这就是师傅你给我的剑啊?!也太吝啬了吧!” “少聒噪了,给你神兵你还不知足!” 屠诗忙不迭地离开左厢房,一把“神兵”都不想要。他又去拜访右师傅海青真人。待用【龙息】吸了一炉白象睡莲莲子精油后,屠诗开门见山:“师傅,左师傅太可恶了,不舍得送剑给我!” 海青真人:“道士不用杀人剑,只用法剑,便于祭祀做法。你要桃木剑,还是要金钱剑?” “那些乱七八糟的剑连只鸡都杀不死吧!” …………………… 在杜氏酒肆时…… 看着骗子一口接一口品尝空气的宁定神情,屠诗鬼使神差地问:“你用剑吗?” “偶尔。” …………………… 屠诗想起此节,叫道:“师傅,你的剑呢?我想看看!” “重宝不可轻易示人。” “哎呀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的学生,不要那么小气嘛!” 海青真人叹了口气:“我怎收了你这种惫懒无赖为弟子?”说着平摊双手,手上金光一闪,多出一把剑来。这剑通体金光耀眼,似以黄金打造,整把剑一体成型,从剑柄到剑锷再到剑身竟用的是同一种材质。形制尤为奇特:剑锷宽度有异凡剑,足有一个巴掌长;剑身长圆,剑脊微微隆起,有无数细微纹路自剑脊往剑刃延伸,密密麻麻。难得的是纹路彼此不相交,真不知是何等天工技巧才打造得出。不说这剑样式与中土宝剑迥异,便是这放射性剑纹也是见所未见……不过,这剑的样式有点眼熟? 大罗:????。剑类武器,物理攻击120——150,法术攻击130——160,光属性伤害+30,致命一击几率+10%,空中移动速度+30%。【佛法精通】+2,【练气专精】+1,自带【龙象之力】。负重20,耐久度100%。要求智力50点。要求装备者为道士、和尚或鸟类妖怪,要求70级。已认主海青子。 【龙象之力】????。可开关被动技能。激活后,可以将任意点数的智力减少,该数值转移到力量上。消耗真气7点/每秒。 这……这装备名字闪烁暗金颜色啊!游戏开服到现在,哪里见过这种等级的东西?! 屠诗忍不住伸手去摸。海青真人眼疾手快,捏了个法决把大罗剑变没了,告诫屠诗:“超出你能力的东西,便不要去靠近,以免为自己招来祸害。” 屠诗心想:右师傅比左师傅还小气,不给摸就算了,还要训斥自己一顿! 被右师傅赶出门后,屠诗看看日头,也快吃中午饭了,不好出去打怪,不如去城主府交个任务。 城主府只对玩家开放一个办事窗口,专门发放任务,屠诗就是在这里接了“版图测绘”的任务。因为他的努力,落穴之野的地理水文都探索完毕,可记录在册。再然后是“剿灭毒藤”任务,拿尾钩兑换赏金,但是这赏金比包季晚出的价还要低,看来尾钩拿去卖,比拿来交任务要划算得多。不过他注意到,完成城主府发的任务,会得到一种叫声望值的东西,便问管事:“声望值有什么用?” 管事回答:“声望值高,您行事就比较方便,说不定还会被贵人相中、加官进爵,另外有一些门派的转职要求也包括了声望值,特别是名门大派,最讲究这个。助人为乐或完成官府指派的任务都可以得到声望值,不过若是违反法纪,声望值会被扣除,这一点请千万注意。” 屠诗感觉这玩意儿没啥用,买东西又不会便宜一点。他再看自己的声望值,大概500多,不知算是多还是少,干脆不做理会。他看看任务“建立驿站”的要求,估摸自己都达到了,对师爷道:“师爷,落穴之野被我扫荡一遍,可以建立驿站了。” “太好了!待我禀告城主后,就立刻点齐人马与壮士同行!” 古时生产力低下,一个驿站从无到有需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更别说打造一条驿路了。落穴之野危机重重,忆北城派出不少人想要建立驿站,都不能成功,而屠诗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由十几个工匠、一伍士兵以及两个玩家(另一个是应聘而来的陆灵川)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城主府出发,经过红豆市,最后由南门离开,一路上吸引了许多目光。收到风声的轩辕月魔也赶来了。不过忆北城士兵军纪甚严,禁止玩家靠近搭讪,所以月魔并没有机会与屠诗交流。 当轩辕月魔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的时候,轩辕龙神赶来,拍拍他肩膀:“喂,怎么忽然叫我过来?” “那个御清锋带人去建立驿站。他的本事高成这样了吗?他才13级,能打得过毒藤?”月魔的视线一直投向那边,不曾动摇也不曾转移:“我和毒藤打过,那种怪物系统设定是15级,但15级以下的兵器根本无法破防。不是什么怪物都可以越级挑战的。” “你说的是你前天死的那次啊,我就说你怎么阴沟里翻船了呢。既然毒藤这么厉害,13级的人肯定打不过它啊,所以才带了5个npc士兵。” 月魔摇头:“总感觉有点蹊跷。” “你想太多。御清锋的技能我都看过,他一个攻击技能都没有,又是两个职业,级都升不上去,账号练废了——” “什么?一个都没有?”月魔扭头。 龙神见月魔总算注意自己了,笑道:“是啊!但有两个位移技能,说不定他准备靠这两招逃命、让npc去杀怪呢。像他这种和npc亲密度高的人能说动npc帮忙,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位移技能……哼,轻功再强也只是轻功,杀不了人。走吧。” ———————————————————————————————————— 吃罢午饭,屠诗继续做任务。 npc就跟小朋友似的,时不时要照看一下。工匠总可能掉进洞里(所以才要事先排除毒藤),而拖车的驽马又喜欢偷懒休息、士兵用鞭子抽也不肯走。好容易到了地头,所有工匠留下来修建驿站,一半士兵负责保安工作,而屠诗则和另一半士兵驾着空车回城、补充第二批建材。 意外的是,一位身着绫罗绸缎、下巴朝天的中年人也要同行,说是负责监工。屠诗有些不解,去问师爷,师爷笑着解释一番。 即便有玩家排除了野地的危险,但驿站本身还是免不了大量的财政支出,所以忆北城政府指定富户主持修建,并任命其为驿丞(驿站的最高长官),负责对驿卒的管理、馆舍的修缮、接待和通信工作及其月报的报送,并出资弥补驿站的亏损。而有些头脑灵活的驿丞则利用馆驿社会交往之便从事商业活动,不仅可达到“以商补亏”的目的,而且还有利可图。落穴之野驿站由戚家负责,这位管事应主人之命,前来监工。戚家管事或许是习惯使唤人,一来就颐指气使,叫工匠们手脚麻利点,叫士兵们警惕点,叫屠诗到处去排查毒藤洞,搞得谁都不喜欢他。 陆灵川拿锤子偷偷比划一下:“真想在他屁股上钉个钉子。” “干你的活吧。”屠诗扛着剑离开,四处巡查。 巡查的工作其实也简单,就是一圈圈地绕,看哪些洞穴里还有毒藤余孽。屠诗将毒藤分别称为大毒藤和小毒藤,大毒藤就是披着人皮、懂得骗人下洞的,小毒藤是放大版潮虫,喜欢躲在草丛里用尾巴扎人的,一旦吃过活人就能蜕变成大毒藤。屠诗扫荡过的毒藤洞里,会有小毒藤入驻,所以必须定期检查,不能因为扫荡过一次就觉得万事大吉。毒藤这种东西和蟑螂一样,杀之不绝,就算花大力气把洞都填了,新一代毒藤还是会继续挖洞、吃人。 “这个洞我来过没有?忘了。”屠诗走到一个洞旁,往下瞧了瞧,正好看见一只大毒藤。他心下一惊:这大毒藤怎么一声不吭?待跳下去一看,只见这大毒藤被重重丝线捆缚、紧紧缩成一团,只能依稀辨别身形,它仰着的脸上残留空洞的眼神,不知要表达什么。屠诗试探地用剑一戳,大毒藤的甲壳应声破碎,脆得和梳打饼似的——竟是只剩一个空壳了。屠诗记得自己见过这种场景。 …………………… 拯救包季晚时…… 屠诗拿剑戳戳,这虫子早死透了,本来坚硬的甲壳一戳就碎,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部,想是被蚂蚁或是被铁线虫搬空了。 …………………… 现在看来,掏空毒藤的很可能不是铁线虫。屠诗仔细检查了一下洞穴内部,洞壁堆积新土,壁上有长长的抓痕,这是打斗痕迹,而且抓痕由两个不同的生物分别留下,小的抓痕正与大毒藤的爪子吻合。 于是屠诗知道,这附近有一只以毒藤为食的大家伙。 希望它不喜欢吃人。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三十九章 死马 “这帮白痴。”屠诗丧气地一屁股坐下。 陆灵川拿着墨斗线在看墙砖有没有砌歪,随口道:“辛苦了。” 自从在洞里发现有神秘怪物的踪迹时,屠诗就高度紧张。他以那洞穴为起点,沿着痕迹搜索,发现一直延伸到落穴之野南方的茂密山林中。要么是真有只大怪,要么是他误判。他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向戚家管事报告,希望能暂停工程或叫多一些护院来增强保卫力量,然而戚家管事否决了:戚家既要赶工期,又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支出太多。 屠诗别无他法,只好再向带队的伍长反映情况。伍长为难地回答:“唉,你不知道戚家老爷为这驿站打点了多少关系?你前脚从城主府离开,他后脚就找城主讨要肥差了!不怕和你说实话,连我也收了他家一点人情费,戚老爷这次势在必得,就算打雷下雨也要把驿站给建起来,何况一只不知是真是假的畜牲。你现在没有证据,莫要再妖言惑众、动摇军心了!” 伍长收人钱财,军纪都败坏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说什么“动摇军心”这种堂而皇之的话,看来也都是推搪之言。屠诗只好再退而求次,与工匠们商量,看看晚上工匠能不能回城里休息、第二天再来,结果被否决了。本朝驿站制度规定,驿站须离城二十五里,工匠们难道要每天来回五十里吗?这得多浪费时间啊!再加上戚家管事要求每日起码工作五个时辰,难不成要工匠们天未亮就从城里出发、天黑又赶着夜路回家?一不小心掉到毒藤洞里岂不是叫天天不应?讨论到这儿,屠诗自己也排除这个想法。 就和现代的建筑工地工人一样,《乾坤》的工匠在长期工事的前期准备之一就是为自己搭个棚子,好歹别睡得一身露水。棚子就架在将来驿站的大堂处,四面砌围墙,算是对工匠的第一重保障;而臭烘烘的驽马则被栓在朝南二十多米外的另一个棚子里,人畜不混居是基本常识,哪怕是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驿站旁打了一口水井,取水用水都十分方便;驿站选址的东北角与西南角各有一个毒藤洞,这棘手情况是官府给的施工图纸上不曾提及的,但难不倒充满智慧的劳动人民,工匠们挖了引水渠,将挖出的土填入西南角的洞,再将东北角的洞改造成茅厕的化粪池,用作沤肥,届时驿卒种田就可从化粪池中捞出纯天然无污染无毒害肥料;整个营地外围洒了一圈驱虫粉,是用硫磺、石灰、草木灰搅拌成的,据说对毒藤有效。 施工材料又快用完,屠诗便重复上一步流程,带人押着马车回城,装载好东西再赶过来……如此反复,直到傍晚所有工匠停工才罢休。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玩家不一样,屠诗早受够这样乏味的任务了,当下火速回城。陆灵川说自己晚上要和女朋友约会,就不跟屠诗一起回去了,选择原地下线,妈蛋起“快手小灵童”这种id的人居然都有女朋友。 “师傅,我又用完真气啦!”屠诗往海青真人面前一坐。他今天其实没杀几只毒藤,但是为了刷技能熟练度,轮番使用【苍瞳】、【箭步】、【缩地成寸】,把真气耗得七七八八,仅留一两成用作保命。 海青真人道:“今日你要与我学经。” “学什么?” “《太上灵宝五符序》。” “啊?”屠诗感觉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就跟听英文一样。 海青真人很耐心地重复一遍,道:“多称为《灵宝五符经》,简称《灵宝经》。听时闭目存想,不可怠慢。” 屠诗苦脸:“师傅,能不能不念经,有这时间教我点正经法术不好吗?”我是来玩游戏的,怎么进了游戏还要念书! “身为道士,怎能不读道经?《太上灵宝五符序》收纳于《正统道藏》的洞玄部,最适合初入门者做早晚功课。” “还要早晚功课?!哈哈哈,好像很牛的样子,噢师傅,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明天再来——”屠诗忽然再也说不出话,上下嘴唇被一股无形外力捏住,捏得和鸭嘴一般扁。不仅如此,他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小腹结印,腰背被硬生生掰直了;【龙息】自然而然发动,肺腑膨胀到极点,又压缩到极点,两秒一下、两秒一下,疯狂吸收满屋子的烟气。 海青真人却不管他,清声念诵:“所谓大道者,高而无上,引而仰观,其上无上,莫见其首;所谓大道者,卑而无下,俯而俯察,其下无下,莫见其基。” 屠诗就听懂“上下”两字,心想这上上下下的在搞什么,拍爱情动作片吗。 “始而无先,莫见其前。终而无尽,莫见其后。大道之中而生天地,天地有高下之仪……” 前面几句屠诗还能听懂“上下”两字,谁知这经文长篇大论,没办法再听懂第三个字,越听越想睡觉,可他又不敢睡,现下听个经书就要被导师整治一番,要是被导师发现自己睡着了,那还得了?找东西转移注意力吧……好吧,“九口八法”! 于是乎,海青真人一边吟诵道经,屠诗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练习时的场景。哎呀这一剑刺偏了,哎呀刚才那下没劈好……想着想着,竟给他熬过去了。这正是: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高人开讲长生道,奈何小子不读书? 经文念诵完毕,海青真人捏了个决,让屠诗身体重获自由,于是屠诗忙不迭地逃出右厢房,差点一头撞在站在中庭、笑得贼兮兮的易无涯身上。 “师傅,你,你想怎样?” 屠诗多害怕左师傅也来填鸭式教育啊!他可清清楚楚记得,左师傅这人不肯吃亏,海青真人每天教几个时辰,左师傅也要教同样时间,半刻钟都少不得。 易无涯嘿嘿一笑,拍拍屠诗肩膀:“不错,有长进,懂得温故而知新,我没白疼你!既然你勤学苦练,那么今天的课就不上了,但万万不可偷懒,下次要也好好努力,知道吗?”说罢哈哈大笑着回房去,竟是饶过了屠诗。 屠诗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左师傅有读心术,知道自己刚才听经时想的全是武术?还有,话说你什么时候疼过我? ———————————————————————————————————— 第二天一早,屠诗赶赴落穴之野驿站工地,离地头还有五百来米呢,工地外有士兵就大喊:“止步!来者何人?” 屠诗心想昨天没见你们这么勤快,今天一个个跑出来晒太阳搞什么,有上级领导来视察吗?当下回喊:“是我,御清锋!” 到工地一看,士兵们都如临大敌,为首的伍长更是脸色铁青;而工匠们虽继续开工,但大多心神不宁,有个人明显把墙给砌歪了却不自知,还死劲往上面垒砖。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黑眼圈,竟似集体犯了失眠症。 屠诗心知不妙,问道:“怎么回事?” “有一匹马被毒死了。” 心有余悸的伍长带屠诗看了尸体。马尸侧躺在地,姿势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四蹄奔腾蹶张,肌肉鼓凸僵硬,屠诗能想象这马直到死都一直在疯狂跑跳的情景。伍长指了死马肩背处两个碗口大的圆形孔洞:“这两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却没有伤及内脏和筋骨,流血不多,不是致命伤,它实际上是被毒死的。” 屠诗沉吟不语。他想象不出什么野兽能造出这种伤口——莫非这儿刷新了一只剑齿虎?再看伤口边缘,竟然红肿一大圈,毒杀的可能性确是不小。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晚,大概子时吧!我听见有马匹嘶叫,以为有贼人相犯,一起来就看见这马不停乱踢乱咬。说来也是可怜,因怕它伤人,所以一直没给它解开绳子,结果它竟蹦跶了足足一刻钟,把绳子都崩断了才气绝身亡。” “有无人员受伤?” “没有,但是……还有一匹马不见了。” 什么! “不见的马体型较小,不似这死马一般健壮。不过多亏死马挣扎,我们捡到几根兽毛,你看看。”伍长递上来一卷油纸,纸卷内裹着几根带金色光泽的漆黑刚毛,长约一掌,粗如钢针。 屠诗端详不出个所以然,问:“昨晚值夜的士兵可曾看到夜袭的是人是鬼?” 伍长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昨夜值夜的犯了瞌睡……我已经训了他一通了!唉,壮士你说得对,这附近确实有怪物啊!” 事态大致如下:昨晚有东西夜袭工地,杀一马抢一马,得手后立即逃遁,却不知这东西是不是和困杀毒藤的是同一个东西。驿站还要几天方能建好,也意味着众人的生命都暴露在危险中,这次死的是马,下次死的可能就是人。屠诗有先见之明,早就提醒诸人这里并不太平,所以现下大家都想回忆北城。 就在群情汹涌的当口,戚家管事站出来大喝道:“工期决不能停!耽误了咱家的大事,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只要驿站建好,你就是飞上天我也管不着,但要是谁敢私下逃跑,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相与的!” 众工匠脸色数变,大概回想起戚家平日在忆北城的声势,只能忍气吞声。 管事趾高气扬地发了一通威风后,趁没人注意,谁也不知照一声就沿着墙根溜走。见管事行事鬼祟,屠诗跟在后面,只瞧见管事找了个无人之处跪着念念有词:“上天保佑,叫怪物只吃这帮无知民众,莫要吃我,上天保佑,我回去之后一定给您上香……”听得屠诗又好气又好笑。管事也是个怕死的人,但还要勉强留下来,看来是主人家给的压力太大,将他逼得也是走投无路。 屠诗看向昨晚洒在营地外用来防毒藤的驱虫粉圈子,忽然有所发现。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章 迎击 屠诗看向昨晚洒在营地外用来防毒藤的驱虫粉圈子,忽然有所发现。 马匹都栓在朝南二十米外的棚子里,这里也被驱虫粉照顾到了,粉圈上缺了几块,圈外又多出几块,像是被踩出几个脚印似的向南方延伸,因为粉末里混入了石灰,所以痕迹分外醒目。再看痕迹,不是脚印,而是一块块圆斑。看样子,怪物从南方来,得手后又返回南方,叫人吃惊的是它明明掳走马匹,这一路却不见马蹄印,仿佛那马从棚子里彻底消失。 屠诗喃喃道:“幸好有马挡了一劫……”伍长听懂这话意思,汗涔涔而下。若不是有马棚子在南边,挡在怪物路上,很可能怪物会直接杀人。 看来“建立驿站”这任务并非杀光周围毒藤就可万事大吉的。屠诗打定主意,对陆灵川道:“你乖乖地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不?” “滚啦,快去快回。”陆灵川干了一整天的活,升了两级,此时哪有空搭理屠诗。 屠诗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和自己一起向南方跋涉,一路上但见有漏网的毒藤洞,便跳下去火速斩杀之,几呼吸之间杀一怪,叫士兵们刮目相看。他此举一来为坚壁清野,二来为帮助士兵建立信心。在刷怪的同时他也发现,洞里的多是毒藤而不是大毒藤,全是旧洞换了新主人。 毒藤:10级。毒藤(虫类)。群居生活,由虫后统领,群落每壮大到一定地步就会分群。用气味辨别敌友,擅长掘洞,杂食。智力低下,遵从本能。一旦吃人就能开启灵智,成为妖兽,不过智力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就是了。尾巴其实是生-殖器官的变态。擅长技能【几丁质护甲】、【麻痹毒素】。攻击时有1%几率触发“击退”。 之前也说过,对付大毒藤最好的剑招是“刺”和“斩”,对小家伙却没多大用,它们体型特殊,随时能潮虫一样卷成一团,任人怎么打都不还手,反正【几丁质护甲】能严防死守。屠诗不得不调动腰马之力,重重劈下,将护甲给劈开一丝缝隙,再行刺入。虫类生命力十分顽强,就是剑锋透体也不会立时毙命,屠诗无师自通,手上使个巧,一刺入就用力搅动,非把毒藤体腔内部搅个稀巴烂不可;毒藤吃痛,自然会舒展身体,这时再趁机斩杀即可。 又走十多里路,接近森林。这林子端的邪气,风一吹,滚滚臭味扑面而来,几人立时呕吐。有忆北城土生土长的士兵惊恐地叫道:“死尸瘴!原来真有死尸瘴!这难道是死尸林?” 什么死尸瘴,其实就是尸体腐烂发出的臭味而已嘛!屠诗在毒藤洞里都不知闻了多少遍了,早有免疫力。他挥挥手,示意大家跟着他绕路进入林子。 林子里多是榕树,这种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屠诗曾听说现实里国内有个叫“百鸟天堂”(好像还在小学课本里读过)的地方,那里一棵榕树甚至能独木成林。也正是因为榕树的这种特性,站在树林里基本看不见天空,抬头视线所及都是气生根与枝叶。阳光难以透射下来,空气又不流通,动物尸体腐烂、发酵产生的臭味便久久不散,这就是所谓的瘴气。白天尚且阴森至此,夜晚真不知是怎个情况,难怪乎被人传为“死尸林”。 “有毒藤!”一名士兵忽然失声惨叫,众人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还没跑出几步却听屠诗一声大喝: “都看清楚,那是死的!” 那是一具被丝线捆缚、吊在树干上的毒藤,身上积满灰尘与枯叶,果不其然又是一具空壳。众人心下稍安,见屠诗还走过去查看,都惊叹这人胆大包天,殊不知屠诗连活毒藤都杀了不下百只,怕个毛的死毒藤? 再搜寻一阵,到处都是死毒藤的空壳,或吊着,或垃圾一样扔在树根下,或碎得不成形状。屠诗对怪物底细已大致心里有数,但也暗暗心惊,这才知道为什么毒藤遍布落穴之野,原来是在这死尸林里讨不了好,才退而求其次。求神拜佛,可千万别说林子里不止一只大家伙。 再走过一阵子,屠诗变了脸色,指着十米外的空中,道:“你们看那个。” 众人抬眼一瞧,都骇得面无人色,只见丝线交缠成网,裹着一个人也似的东西,再一看,是摊棕褐色的皮肉,一个翻唇露齿的马头软塌塌地从丝线边缘垂下,苍蝇在马头上飞舞。屠诗上前去割丝线,发现好是难割,只得先隔断系吊马身的承重线,于是一袋子马尸啪嗒坠地,腥黄汁液渗出。众人一看,这马如之前所见的死毒藤一般,血肉全无,只剩下糊着粘液浆汁的骨头,连皮毛都化去许多。看见这恐怖死状,刚呕过的几人顿时再呕一次。 屠诗等众人呕完,才道:“这东西不好对付。大家先跟我离开此地再说。” ———————————————————————————————————— 忆北城。 前来求助的屠诗被城主府管事婉言拒绝了。管事说,这“建立驿站”任务本就是外包给冒险者,冒险者能否完成都与城主府无关,城主府也不会给予帮助。屠诗顿时感觉城主是个老狐狸,驿站建成与否都无所谓,有冒险者去建立就省了人力物力,还能引得本地富豪出资,实在无法建成,损失的也不是城主府。只当中间人就能做无本生意,真是高明。 不过这件事不全然是坏事。队伍里人心惶惶,管事压制不住,终于向屠诗露了口风:假如屠诗能保证驿站顺利建成,戚家愿意拿一把珍藏多年的好剑作为酬谢。一听有好武器可以拿,屠诗就来精神了,他开始制定应对方案。新手村里有个猎户教了他不少和狩猎有关的知识,刚好应用得上,比如说设置陷阱。 “陷阱?我没做过。”陆灵川有些为难。“生活职业者虽然可以做出很多东西,但都是要图纸的啦!我现在回去问问老师吧。” 除了制作陷阱外,更要安排临阵人选和备用方案。npc士兵们等级都比自己高,只要不自乱阵脚,会是一大助力;备用方案的话找柳晗时商量,毕竟动脑太麻烦了,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 屠诗来到柳晗时暂住的地方时,只见柳晗时正和他导师孙膑对弈。屠诗不懂围棋,从两人平静的脸色也看不出谁胜谁负。柳晗时瞧见屠诗来了,便开始收拾棋子,道:“我认输。老师,你又赢了。” “我要赢的话,起码还要五十三步。”孙膑也挽起袖子,一同收拾棋子。 “五十三步和一步没有区别,结果都一样。” “你有胜负心,却无执著心,我很欣慰。” “言重了,不过一盘游戏而已。” 屠诗被这俩师徒温吞吞的对话搞得要疯了,忙上前一起收拾,黑子扔到白子瓮,白子送入黑子瓮,然后拉着柳晗时到一边:“江湖救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可能碰上麻烦了!” “什么麻烦?另外,我哪次没帮过你?” 屠诗忽略了后半部分问题,将详情讲述一遍。柳晗时摇头:“对付区区一只怪物而已,那是战斗职业者的事情,与我无关。而且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对那怪物才知道多少?叫我怎么设计战术方案?随便布置一下意思意思算了。” “可我怕到时候场面失控,npc会死伤惨——” “那就像个男人一样,拼死保护他们啊。” 柳晗时注视屠诗眼睛,平静地截断对方话头。 屠诗无言以对,重重点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转身大步离去,斗志昂扬。 孙膑与柳晗时默契地同时叹一口气:“傻瓜就是好骗。” ———————————————————————————————————— 落穴之野,驿站工地。 深夜十二点。 工地四周插满火把,照得四野亮堂堂的。工匠们缩在一起(戚家管事躲在最里面),士兵们拿着兵器站在外围,彼此近得都快使不开武器了。他们与马匹挤在一起,四面挖了三米高、容两人并躺的壕沟。壕沟里提前灌满了从井里打来的水,成了简易护城河。 壕沟算什么陷阱?对此,陆灵川传达了他老师墨子的话: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正因为它能适应任何一个时代。 屠诗站在壕沟之外。他手中有剑,所以不必依赖身后简陋得可笑的防御工事。他目不转睛地看向正南方,每五分钟发动一次【苍瞳】。【苍瞳】虽然不能让他在夜里看得更远,却能赋予他更强的动态视觉,能捕捉一切风吹草动。 当他看见那个战车一样的黑影时,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那黑影快若奔马,但又无声无息,仿佛只是一团黑色的、卷着沙尘的风。黑影倏忽到了近前,在火光下显现身形,是一只足有蟾蜍王大小的蜘蛛。它正面两只大眼六只小眼漆黑,乍一看有点可爱;八条毛茸茸的腿快速爬动,直叫人起鸡皮疙瘩;身体虽是黑色,但绒毛黑中带金,被火光一照竟斑斓闪烁。它看到火光时动作缓了一下,然后就扑向屠诗,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思考过哪怕一秒。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一章 霸王蛛 剧情杀即是剧情安排的死亡,常见的表现形式是,一个角色在剧情推演中忽然被插入游戏cg然后结束生命。 ———————————————————————————————————— 系统提示:因为您的实力相对过高,任务“建立驿站”正式推演为:击杀霸王蛛。 霸王蛛:??级。蜘蛛(虫类)。????。擅长技能【????】、【????】、【????】、【????】。特长是????。 马尸上的孔洞是螯肢破出;地上遗留的黑金毛发是蜘蛛腿上的“短毛”;失踪马儿没有留下蹄印是因为被怪物叼着走;缠绕毒藤和死马的丝线是蛛丝;而将猎物血肉融为汁液,则是蜘蛛特有的进食方法。五条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线索让屠诗推测出真相:怪物是一只蜘蛛。 但在看到这家伙之前,如果有人对屠诗说蜘蛛能长得和大象一样庞大,屠诗是绝对不相信的。这体型就是放到新手村当boss都毫无违和感啊!而“??”等级,说明这家伙等级超过自己起码10级!这样的蜘蛛,称其“霸王”是名副其实! 对常人而言,毒藤就已可怕至极,骤然看见这等凶物,有工匠尖叫一声昏倒过去,也有工匠哆嗦着跪倒在地。管事撕心裂肺地大喊:“御清锋,快杀了它,快杀了它啊!” 进入战斗状态的屠诗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仔细观察着霸王蛛,从那八条腿移动的速度、频率和各种方面的状况,来推测霸王蛛的攻击时机与攻击方向。这蜘蛛越来越近,屠诗看得清楚,它各关节上竟然有锋利的突起物,宛如铁骑铠甲上的森森角锥,被一撞怕不是开膛破腹?看来这八条腿不一定是弱点,很可能还是武器啊! 怎么打?还是先周旋一阵子再—— 屠诗眼皮一跳,因为蜘蛛八足爬动,赫然发动了【突袭】!昆虫类怪物爬动时肢体摆动频率太高,要不是屠诗身怀【苍瞳】秘术,还真难以看出它们攻击的时机! 你要战,那便战! 屠诗气沉丹田,双足用力蹬踏,【箭步】上前,一剑刺出!这招他对毒藤用的时候屡试不爽,百发百中,因为毒藤往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刺倒!现在双方都在加速,彼此的加速度与自重形成的势能之大,足以让【几丁质护甲】也形同无物! 然后蜘蛛瞬间止步,再向后一跳!屠诗势在必得的一剑落空,身子被带得失去平衡,还要往前走几步才能站稳。蜘蛛能倒跳的吗?而且它们反应速度这么快? 霸王蛛螯肢搓动几下,仿佛嘲笑屠诗。它仰着上半身,高高举起四条前腿,一下子像个巨人。看着敌人胸腹暴露在面前,屠诗反而不敢妄动,因为他知道这是蜘蛛的攻击姿态,一旦踏入其攻击范围,立刻就会被擒抱得无法动弹,再承受螯肢注射的毒素与消化液,最后和那匹倒霉的驽马一样化为血水。 双方一动不动。 屠诗眼都不敢眨,他怕一眨眼,自己就出现在忆北城复活点,挂游戏生涯里的第二次。霸王蛛就不同了,它八只纯黑眼睛不仅不会眨眼,更不存在“眼神”这种东西,屠诗无法判断其视线落在何处,也就不知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下意识地,屠诗眨了眨眼。 深不见底的、人脸大小的黑眼睛就贴在鼻子前面,两只螯肢轻轻地搭在他肩膀,向他肩胛骨内侧钩去。那眼睛如镜子,倒映出自己茫然的脸。 屠诗魂飞魄散! 他一个【缩地成寸】退开,脚底绊了一下,偏巧在这个时候摔倒,只好狼狈地在地上连连翻滚,身后就是沟渠。怪物越来越近,螯肢眨眼就要在自己身上开洞,没奈何,他一气滚入沟渠,翻身落水,仰面朝天。这沟渠本身就挡不住体型巨大的怪物,其实是屠诗用来翻滚闪避的最后手段。下一个瞬间,光线黯淡许多,仿佛黑云自天地间沉降,实是霸王蛛整个身子扑在沟渠上方。隐约可听见工匠们的哭叫声传入水里,怪物视沟渠如无物,肯定把他们吓坏了。 霸王蛛腹部与水面接触,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它胸腹破开一个孔洞,一条有人手臂粗细的铁线虫迫不及待地投入水中,灵活地游动一圈,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约有十多条铁线虫争先恐后地从霸王蛛体内涌出,扭动游弋,互相厮磨,缠在一切可以缠绕的东西上,管叫密集恐惧症患者来一个死一个。它们把霸王蛛腹部创口挤得更大,就像胎儿自妈妈产道降生一样,场面血淋淋得叫屠诗目瞪口呆。霸王蛛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要倒地,不问可知正承受天大痛苦。水被虫子体液染得一片浑浊,从底下往上看,霸王蛛仿佛要被这片浑浊蚕食吞噬。 系统提示:霸王蛛遭受重创,体力值降至10%,进入“虚弱”状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屠诗奋力拨开身旁黑压压攒动的铁线虫,击水上游,用剑去劈霸王蛛腹部,却发现剑软绵绵地没有一点伤害,才想起自己在水里载沉载浮、无处借力,又是从低处攻击高处,怎能使出对用力最有要求的“劈”呢?相通此节,屠诗双脚一撑壕沟两壁,以此为立足点发力,腰身一拧,瞬间向右挥剑,斩断霸王蛛一条腿。霸王蛛的反击瞬息到来,一腿杵在屠诗脸上,力道沉重得让他双脚在壕沟内侧犁出两尺长的深沟,再不可阻挡地将他打翻在水里。霸王蛛腿可和竹子一般粗细,这一杵打得他满脸开花,若不是身周水体吸收了冲击力,只怕颈椎骨都要被打断。饶是没被秒杀,他还是咕嘟嘟喝下几大口水,嘴里全是腥臭酸苦。 水里无法施展【缩地成寸】与【箭步】,兼之对方以上击下占有地利,决计不能再待在水里。屠诗将剑送回剑鞘,不顾一切地从水里冒头,抓住手边最近的柱子,大大换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被带得飞起再重重落下,屁股撞在壕沟边缘差点没把脊椎骨给抖散!他痛得放开双手、全身缩成一团,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妈蛋,原来抓住的不是什么柱子,而是蜘蛛腿! 不过总算是上岸了。 再然后双手剧烈疼痛,低头一看,许多根蜘蛛毛正插在掌心,伤处立时红肿起泡,已是中了霸王蛛【踢毛】,握剑时如握火炭刀片,竟无一时一刻不疼,只恨长了这两只手。鼻子也是火辣辣的疼,鼻血不住地流到嘴唇和牙齿上,估计刚才让霸王蛛给打坏了,每呼吸一下都能痛得两眼泪花。他下意识地用舌头在口腔扫了两遍,幸好门牙没被打掉,猛地想起刚才喝的污水,赶紧吐几口红色唾沫。 啊不对,现在还没到可以松懈的时候吧? 【缩地成寸】! 他身体弱不禁风似地一晃,出现在三米开外,刚好闪过霸王蛛的扑击!看见无声无息出现在咫尺的巨大怪物,屠诗也出了一身冷汗,疼痛都抛到爪哇国去了,他使出【缩地成寸】只是有备无患,没想到真救了自己一命。他刚紧握剑柄,手便电打般抖了一下,差点握不住,无他,只因双手奇痛无比。可他又不能不抓紧剑柄——不能握剑的剑客还叫什么剑客? 屠诗大吼一声,双目圆睁,青光灼灼放出,已是激活【苍瞳】。霸王蛛的动作被放慢后,更多破绽也随之显现,其实它的状态比屠诗还差,腹腔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内脏垂挂如破布,时不时打摆子一样颤抖一番,再不复刚登场时的霸气,估计就算屠诗不动手,这怪物就是有再强盛的生命力,也活不得多久了。 这…… 这不就是最好的木人桩吗?! 刺、撩、斩、崩、劈、钩、提、抹,“八法”的出击姿势轮番闪过心头! 【箭步】! 屠诗一步来到霸王蛛身边,剑刃从下往上斜飞,使出“八法”之一的“撩”!蜘蛛腿再断一根,而且是高位截断! 【缩地成寸】! 霸王蛛仓皇退走时,屠诗闪现在霸王蛛身后,高举的剑刃犀利落下,一剑劈开蜘蛛尾端!乳白的丝液捆在剑上,在接触空气的时候瞬间黏连,把剑身整个挂起! 【箭步】! 屠诗双手握剑,沿着刚才劈出的缺口,猛力把剑刃刺入霸王蛛体内,以至于整个人都没入柔软的虫体组织中,四面传来布丁的触感!哪怕只是一个最轻微的颤抖,都能碰碎一片区域! …… 当屠诗回过神来的时候,霸王蛛已经成为一地碎肉。劫后余生的喜悦带走剩余无几的力量,体内骤然生成无穷无尽的空虚感,他不得不拄剑,弯着腰(刚才上岸那一下摔得不轻),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双眼青芒渐渐消退。 士兵们冲过来,激动地将他举过头顶,高高抛起,颠得他骨架松动、全身酸痛,可就算连声讨饶他们也不停手;工匠们抱在一起欢呼;戚家管事不顾地上不知何人失禁流出的屎尿,一屁股坐在地上;陆灵川则手贱找根棍子去搅拌沟渠里屎浆一样的黄水,口中啧啧有声,妈蛋这种终生无望摆脱低级趣味的人居然都有女朋友。 一只比自己高出10级以上的怪物就这样丧命。看着在沟渠里欢快扭动的铁线虫,屠诗万分庆幸:谢天谢地,《乾坤》里也有剧情杀。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二章 路见不平 铁线虫又名发形蛇,土名就是铜丝蛇或天丝。虫体细长,圆线形,似铁丝,黑褐色。虫体在体外非常活跃,常有自行打结的习性。 铁线虫成虫生活于沼泽、池塘、溪流、沟渠等水体中,偶尔感染人体,引起铁线虫病(nematomorphiasis),本病女性多于男性。雌雄交-配产卵,卵内幼虫孵出进入昆虫(蚱蜢、蟋蟀、蟑螂、甲虫等)体内发育形成稚虫,昆虫入水,稚虫离开宿主在水中发育为成虫。 ———————————————————————————————————— 霸王蛛:??级。蜘蛛(虫类)。因其体型庞大而得名。强有力的螯肢可以轻易破开甲壳,是毒藤的天敌。独居,一个月只吃一到两餐,最长可以绝食两个月,但被铁线虫寄生的除外,会从定居型转变为游猎型,日日进食不休。一只游猎型霸王蛛会对周边物种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据说这样的霸王蛛最后会化为妖兽。定居型很爱干净,会时常清洁自己的网,但幼蛛不会这么做。擅长技能【蛛丝陷阱】、【突袭】、【致命毒素】、【踢毛】。攻击比自己等级低的目标时,全属性上升5%。被铁线虫寄生的状态下,【听风】变成【突袭】。 铁线虫:(略)多寄生在虫子体内,一旦寄主遇水便破体而出。(略) “我差点就死啦!” 第二天,屠诗兴高采烈地对两位师傅炫耀昨晚的事迹。 左师傅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要是连只小虫子都搞不定,你还真应该去死一次。继续练剑,下次不要丢我百家门的脸。” 右师傅则说:“若不是你杀光落穴之野的毒藤,霸王蛛就不会缺乏食物,又怎么会找上门来?我让你勿滥造杀孽就是这个道理。人自以为超脱自然、降服天地,却不知冥冥中自有命数,种因必得果,一报还一报。缘起缘灭天注定,劫来劫去总成空;庄周化蝶逍遥去,只因人间是樊笼。闲话少说,今日我们复习一遍《太上灵宝五符序》……” 走出右厢房时,屠诗有点头昏脑涨。糟糕了,不知道右师傅是不是发现了他在听经的时候胡思乱想,用了某种法门,让他清清楚楚把经文记在脑海里……顺便说一句,那炉莲子精油确实有门道,竟然把自己全身的伤都刷新掉了,不需要像上次打完新手村boss一样、通过自杀复活来刷新。 据观察,死尸林刷新出来的游猎型霸王蛛应该就只有这一只,而死里逃生的戚家管事也决定增派守卫,所以接下来几天大概可以安枕无忧了。整天待在那边也确实闷气,屠诗决定逛逛街,先摸清忆北城的情况也好,到时候同学们从其他城市来了也可以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到处玩,哈哈。 于是屠诗就开始逛街,漫无目的。 忆北城两大机构,一是衙门,一是城主府。 一说到衙门,很多人就会想起古装电视剧里挂着“明镜高悬”牌匾、门前有鼓可鸣冤、有青天大老爷专门审案的那个地方,事实上审案只是衙门的其中一项功能。衙门又叫官府,朝廷委任的官员都在衙门办公,除此之外更有许多毫无官身的编外人员,比如师爷、捕快等,按照今天的话说,师爷是坐办公室的,捕快是执法队的。 城主府比较特别,并不直属朝廷,而是直属王爷,有势无权,非要说有什么职权的话,大概就是负责和玩家打交道了。忆北城城主雷振宇由吉亲王任命,身边有吉亲王私军一百作为护卫,这些护卫是城里真正的武装力量,训练有素、进退得法,战斗力不是区区捕快可比的,之前正是由这些护卫四处搜捕癞痢丑汉,只不过当时屠诗还没能分清私军与捕快的分别,将其误认为捕快。 按照惯例随机和npc们聊天,结果发现可接的任务堆积成山,吓得屠诗赶紧远离npc。忆北城可不比新手村,人口数万,一人发一个任务,足够让屠诗接下来半年都不用干别的事情。《乾坤》是有史以来最多元化的沙盒游戏,剧情、角色都采用混沌生成原则,不会出现重复的剧情与npc(哪怕他们死了),整个游戏架构自由得不需要特地点明“自由”二字,并非那些挂着“高自由度”名号实则一切都事先设定好的游戏可媲美,世界广大得让玩家反而不知如何下手……现在屠诗就清楚认识到这一点了。 他打定主意,做任务时要对npc筛选。人家住得好好的那种就不去骚扰了,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倒是可以上前搭话;另外已经认识的npc倒是不妨帮他们做做任务,继续巩固感情……妈蛋,这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啊。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能接触的人与事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滥好人到帮助所有人,一定会有亲疏远近之别。 就拿街头那个乞丐来说,屠诗会对其有一定同情,但同情不到哪里去。在他印象中,乞丐并不算弱势群体,且不说在武侠小说里乞丐们已经成立有组织有纪律甚至还有独门武学秘籍的丐帮,就说在现实里,又有多少个白天行乞晚上睡别墅的职业乞丐?屠诗更情愿将钱送给拿着吉他卖唱的人,好歹对方是卖艺,而某些乞丐四肢健全头脑清醒,明明可以做一份更体面的工作,却自甘堕落。人民群众有同情心是好事,但如果同情心泛滥导致助长这种不劳而获的歪风,那还是省省吧。 屠诗走过乞丐身边,有些惭愧,自己竟然拿人家来大说特说,不太礼貌。因心中有愧,所以他多看了乞丐一眼,发现乞丐衣服也不是非常破烂,还有些眼熟,等等…… “包季晚?!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你不是昨天就离开忆北城了吗?” 乞丐抬头,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显然是吃尽了灰尘却又没水洗脸、汗水滑过灰脸而致,但还勉强能看出是包季晚本人。他本坐在地上,一见屠诗先是激动得要站起来,然后大概因为久坐麻痹的缘故站不起,继而掩面哭泣,这情景让屠诗堂堂一个大男人看了也暗暗心酸。货物呢?老马呢?还搞成这副模样,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坏事。 “来,先去我那儿梳洗一下。” 屠诗扶起包季晚时,发现包季晚腿、手臂上都有擦伤瘀伤,伤处程度多得就像穿高跟鞋的女孩子一踩空从五楼沿着楼梯滚到四楼再买一送一滚到三楼,心知这绝对是有人毒打了包季晚,心下暗怒,却暂且压下,只在回家时顺路买了些包子卤味。包季晚饿得受不了,不及洗手便捧着食物啃吃,可见这几天受了多少苦。 带包季晚回到院子,屠诗先大喊一声:“两位师傅——我带个朋友回来了——”看左右厢房悄无动静,知道老师默许他的行为,便扶着包季晚进入自己房间,打来热水,再放好纱布、伤药与自己替换下来的新手衣裤,才守在门外。过不多时,梳洗包扎完毕的包季晚出来,一句话没说,先长长叹了口气,五官都挤作一块儿。 屠诗见过这神情,一个亲戚炒股失败、跳楼自杀的前一晚,就是这样的神情。 坐在中庭,包季晚将自己几天的经历娓娓道来,说来与屠诗还有点因缘。前天屠诗救下包季晚,顺便将自己在毒藤洞穴里的斩获一并卖出;一下子骤得许多毒藤尾钩,包季晚兴高采烈地前往开物坊(忆北城分行)脱货,但当他拿着银票想去钱庄兑换时,发觉有人尾随,心知很可能已被有心人盯上。或许因为白手起家的关系,包季晚为人小心谨慎,行商时滴酒不沾就已可见一斑,一旦察觉有人跟踪,立即折回客栈闭门不出,还要故布疑阵,每餐必点三人份的饭菜,让跟梢的人不敢妄动。 “原以为这几天城里抓捕当街杀人犯的缘故,风声一紧,贼人便不会强行下手,谁知……”包季晚绞着双手十指,悠悠叹气。 谁知只过了一夜,便有贼人翻窗进来,包季晚当时熟睡,醒来一看发现自己身在别个地方,身前站着两个黑布蒙面的男人,头昏昏沉沉,心知是中了迷香。接下来的戏码不用说也知道,卖毒藤尾钩得来的钱还没捂热就换了个主人,还搭上了一匹马与一袋子货物。 “他们抢钱而已,要马与货物做什么?”屠诗问。抢钱的不一定善于销赃,银票还可说随时兑换,其余东西无异于烫手山芋,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 “他们只抢钱,我的马是……” 原来其中一名强人见包季晚衣着简单却颇有油水,知道“禾草掩珍珠”的道理,便逼问包季晚是否藏有另外的银票。包季晚狡兔三窟,在忆北城当然有信得过的人为他看管救命钱,便只梗着脖子说没有,于是遭来一顿好打。另一位强人见包季晚抵死不说、眼看要被打得升天,便扯住动手者,说“真疯了吗,现在风声太紧”,动手者愤恨道“这猪猡轻蔑我等,死罪可免,但爷要给他个教训”,打晕了包季晚。等包季晚回到客栈一看,老马已被割喉,血流了大半个食槽,死状甚惨,货物也被弄烂弄污,卖不出了。 说到这儿,货郎眼眶泛红。这些年走南闯北,陪伴他的不是妻小,不是父母,而是这匹老马。清晨披露,夜晚乘凉,晴日避暑,雨天架蓬……无论何时何地,老马都与他同在,简直比家人还要亲。 以后寂寞了,找谁说话?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三章 拔刀相助 看着货郎眼眶泛红,屠诗赶紧转移话题:“你可有报官?” 包季晚守法良民一个,遭此大难,第一时间去衙门报案,师爷满口说“稍安勿躁”、“静候佳音”,给了他一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说来也叫人好生无奈,歹徒因为官差办案而不敢杀人,官差又因为命案更要紧所以对此案不上心。犯案的是两个强人,抢钱又不杀人,还躲躲闪闪地遮脸……与癞痢丑汉当街杀人案没有任何关联,捕快们才懒得理会。被抢又怎么了?莫说有强人,就是没有强人,在忆北城变得身无分文的人也是多不胜数,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听得此话,屠诗唯有扼腕叹息。现实里不也是吗,丢了财物要金额满800元才立案,要是小偷专偷800元以下,ok,被偷的人自认倒霉吧,警力是很宝贵的,可不能耗费在这上面。这个世道啊,守法者没有好处,违法者又不被追究,直叫人心灰意懒。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怨就怨中国人口太多、素质良莠不齐,谁来管都一个鸟样。 包季晚继续叙说。他钱财尽失,被客栈赶了出来,只得流浪街头,又不愿行乞,活活饿了两天,比当初被兄嫂赶出家里还要凄惨。 屠诗又问:“你怎么不来找我呢?我明明告诉过你地址的。” “我怕歹徒还盯着我,所以不仅没有找你,也没有找我的几个朋友……”包季晚握住屠诗的手,忍不住滴下眼泪:“歹人凶残狂妄,我不想连累到你们……” 落难后还不忘为人着想,这家伙虽只是升斗小民,却有大丈夫情怀,实在难得。屠诗深为感动,道:“不怕,这个忙我帮定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寸步不离我。今晚你就睡在我房间吧,我是冒险者,要下线的,床空着也是浪费。两位师傅——我今晚让朋友睡这里——不说话就当你们答应了——哦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见包季晚泪眼汪汪,要说些感激的话,屠诗连忙转移话题,他可不想看着男人流马尿。包季晚沉声道:“我现下也没了主意。要继续做生意的话,可以去金家商会置办采买;要取钱的话,可以找我几个老朋友。但我就怕一离开忆北城,便被人劫杀野外,尸首无人问津,孤儿寡母要怎么过活?”说着又要掉泪,看来真是被打击得狠了。 “我不是说了吗?” 屠诗重重一拍他肩膀,大笑道: “这个忙,我帮,定,了!!!” ———————————————————————————————————— 首先去金家商会。 金家商会,顾名思义是由一个金氏家族经营,据说已有数百载历史,传承了七八代,历经两三个王朝,是商界的万年常青树。商人致富靠的是货物周转,这金家商会富可敌国,靠的是为商界树立规则与风气,能不偏不倚裁决商业纠纷,又能联系各大商家调定物价,内能负责为皇室采选御用贡品,外可与番邦异国交易往来,真真是巨无霸一样的存在。 金家商会生意做遍五湖四海,在忆北城开的商号名叫“络绎楼”,这名字两重寓意,一重是来此的客户络绎不绝,一重是商路交通如经纬络绎、织遍寰宇,两个寓意都有愿生意兴隆的意思,偏又文雅,不似别的商号带“瑞”、“福”、“祥”等吉利字,显得十分别致。络绎楼不高,也就三层,第一层是库房兼小型市场,第二层为普通商人准备,第三层则专门招待贵客。包季晚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走上络绎楼第三层。 金家商会是家族生意,金家枝繁叶茂,子弟多如天星,从小就耳濡目染,一旦成年就被外放、担任各地商号的掌柜。也正因此,才显得忆北城络绎楼的掌柜与众不同——他姓童。外姓人居然能得到金家的认可,其经营能力定是非同凡响。 古来走江湖的人都要知道江湖规矩:强龙不压地头蛇,去外地就要拜码头烧香,否则别说生意做不做得成,就是命也能给你折腾下半条。若说杜氏酒肆里的杜掌柜是武林人士要拜的地头蛇,那么络绎楼童大掌柜就是商人们要拜的地头蛇。童掌柜今日可巧在楼里,包季晚上二楼拜见,屠诗也有幸一睹其面容,真是闻名胜于见面:这童掌柜年纪轻轻,肩宽膀大,圆脸方头,嗓门奇大,说话带浓重的北方口音,完全是个东北小伙子,若不是唇上两撇薄得能切葱、想来刚蓄不久的小胡须,就没一处地方像个商人。 还没等包季晚诉苦,童掌柜捻着小胡子(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证明它们存在):“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么着,你跟下面管事的说一声,领一匹马,整一车子货,帐且记着,一年后再还。至于你那几位朋友,你有无取钱的信物?我差银(人)拿信物过去,替你拿钱回来,自然不会牵连他们。”果然是个处事周到的人。 包季晚先是一喜,然后一惊:“掌柜,我那钱是救命钱,恐怕抵不了马与货……” 童掌柜摆手:“嘎哈(干啥)啊这是?说了暂且记账,别在这儿扯扯逼逼。你的钱揍(就)是你的钱,络绎楼不会要。” 一旁屠诗瞧得好笑。商人就是商人,怕吃亏,双方连经济援助时也要死抠字眼。 钱很快就拿到手。送包季晚下楼时,童掌柜又道:“上次和你说保险的事,还记得吧?揍你一个没同意。你若也参保,眼下货物损失揍能从险金里扣出,减少损失。之前嚼(觉)着不值,现在闹心了吧?” 什么,《乾坤》里也有保险业?业务员真是无所不在啊! “唉,是包某想得差了。”包季晚叹道。东西都被抢了,再想也只是徒令自己多添悔恨。他不欲多言:“下次再参保吧。告辞。” 屠诗扭头一看,站在楼梯上的童掌柜视线正好与之相交,只见此人目光沉稳得远超出其实际年纪,竟与那四十多岁的杜掌柜相仿佛,心下也是微微一惊,知道此人确实有资格当忆北城地头蛇。 童掌柜一诺千金,给了匹还算年轻力壮的公马,以及一辆板车。两人再到另一处手工作坊取货,屠诗看得清清楚楚,包季晚只是拿出盖有童掌柜私章的一张白纸,作坊就任他随意拿走商品,可见络绎楼在商业背书上颇有信用。 陪着包季晚回家后,屠诗又双手笼在嘴边大喊:“两位师傅——麻烦照顾一下我朋友——还有外面的马——” 没有回应,房门紧闭。 包季晚紧张地问:“两位大师是不是不欢迎我?” 屠诗笑道:“没事,他们人都挺好,只是有点自闭症,你不要乱走动就是了。好了,我去去就回来。”他挺相信两位老师的,毕竟一个蓬莱传人,一个是百家门掌门哎,保护一个普通人岂不是轻松自在? “去哪儿?”包季晚已是惊弓之鸟,牢牢抓住屠诗这根救命稻草。 “去找另一条地头蛇。” ———————————————————————————————————— 杜氏酒肆是个神秘的地方,坐落在红豆市里最没有人气的位置,但永远有客人上门。它外表是正当经营,实则招待各种江湖人物。人说“侠以武犯禁”,那么这间酒肆某种意义上就可说是犯禁者的聚集地了——这就是屠诗来此的理由。 屠诗曾经丢过几辆自行车,没一辆能找得回来,其中一辆他曾经在光华北路见过,当时被一个小个子骑着,他上前一问,人家说在车店买的。自行车多便宜啊,两百块一辆,要是不见了,派出所管都懒得管。这些车被偷走后迅速在车店销赃,稍微翻新一下,又能两百块一辆卖出去。然而他偶然看到新闻:有些外国友人骑自行车环游世界,在中国城市被偷车后向警方求助,警方立即做出部署、一举出击,迅速找到自行车。这新闻说明什么呢?说明除了警察刑侦能力过硬之外,更说明当地的地头蛇识时务、懂得立即放弃烫手山芋。 当然屠诗还就此懂得一个道理:人做不到某件事情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敲门,对了暗号,屠诗径直入内。就算是在白天,酒肆也不洞开门窗,一些阴暗角落点了蜡烛。小二打着呵欠,面色不善地道:“掌柜不在,要喝什么?” “随便来点。”屠诗找了个位子坐下,问:“最近有人急着要钱吗?” “这话问得,谁不急着要钱?” “我的意思是,急得连平民百姓的钱都抢。”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二把酒斟上一杯:“抢到你头上来了?” “抢了我一个朋友。” 小二思索一阵,道:“既然你是苦主的朋友,告诉你也不算坏了规矩。最近北边打仗,你知道吧?有点不太平,所以北边一个帮派过来开码头了。这群人挺安分,但也缺钱,可能里面出了一两个败类吧。” “这帮派叫什么名字?” “北虎帮,帮主来头大得不得了,是‘九把刀’排行第五的‘五步刀’王义智。” 五步刀?我还五步蛇咧! 屠诗还要再问些问题,忽然有人敲门,小二皱眉过去开门:“怎么白天这么多人。”门一开,走进来五个人,其中三个分别是轩辕龙神、轩辕月魔、轩辕人皇,与他们并肩的还有一个斯斯文文的帅哥,屠诗在论坛上见过这人照片,知道是离开新手村的第一人——轩辕若风。他们簇拥着一人,应该就是他们多次提到的“老板”了。屠诗来了兴趣,仔细一看,那人非常非常非常眼熟,头顶上很高调地现出名字: 轩辕低调。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四章 大道可知 符箓派又称符水道教,长于斋醮法事,是对道教中以符咒等方术治病驱鬼为主的各道派的通称。该派由古代的巫鬼道发展而来,用符箓祈禳,以消灾却祸、治病除瘟、济生度死等为职事,与中国民间生活习俗联系较密切。 早期的五斗米道、太平道,以后的灵宝派、上清派,直至正一道都属於符箓派。该派唐时为最盛,自宋元时顺应新潮流对旧的教理教义进行了革新,并产生出神霄、清微、净明等新的符箓道派,使符箓方术有了新的发展。元以降,符箓派统一于道家。 ———————————————————————————————————— “我又不用上场打打杀杀,怎样的师承都无所谓啦。”轩辕低调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找个出色的npc老师总是好的。”龙神的笑容十分真诚、可亲、灿烂、阳光。 人皇言辞诚恳地附和:“是啊,老板,虽然我们能帮您处理一切事务,不需要您亲自动手,但是身为老板的您有好的师承,说出去不也很威风吗?” “我还要什么威风?我本人就已经很威风了。”轩辕低调想了想,道:“好吧,随你们吧!我要是模板太弱了,都不好意思和你们一起出去了,哈哈哈!龙神,那人你认识?” 龙神看着一个人离开客栈,回头笑道:“认识,他就是我和您说过的御清锋。” “不叫他过来坐坐吗?” “不了。他的号练废了,您看他灰溜溜地走,肯定是有自知之明,不敢来高攀我们。要是贸然叫他过来,会伤他自尊的吧。” 月魔也一同叹惋:“本来还觉得可以吸收进来呢。” “那就不要提他了。”轩辕低调举杯:“总算离开新手村了,我在这里敬各位一杯!从此之后,我们就要在《乾坤》里开创一个新局面了!干杯!” “干杯!” 五只酒杯碰在一起。 ———————————————————————————————————— 要打听的东西都打听到了,屠诗离开杜氏酒肆,回到家中与包季晚商量。 计划是这样的,先去落穴之野,等屠诗做完“建立驿站”任务,两人就一路南下,卖完东西就回来。包季晚提出问题:就算自己挣得许多银钱,可要是前几天动手的人心怀不轨、以逸待劳,自己不等于白干一场吗?屠诗劝慰道:没事的,我们南下不就是避风头吗,虽然南边比较危险,但好歹不是人家的势力范围,到时候回来这事也就揭过了,不会再有人打你的主意。 其实屠诗没有把话说全。他打定主意,等回来后主动去找那个北虎帮,为包季晚讨个公道。现实里忍气吞声也没什么,网游里忍气吞声,那可不是玩家的作风。只不过现在等级才区区14级(杀了霸王蛛后直接跳升一级),还没资格为包季晚出头,便不与人提。 安慰包季晚一阵后,屠诗又去海青真人处打坐,进房内一嗅,便知今日点的又是白象睡莲的莲子精油。 海青真人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是说过,在你学有所成之前不能远游吗?” “可是师傅,我不能不陪他去呀?”想起右师傅似是半个和尚,屠诗赶紧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既有法家之心,便知‘法不容情’之理,若你不听我的规矩,我们还做什么师徒?”老师不愧是老师,瞬间反驳。“你筑基前期,修为未稳,使用【龙息】时需我护法,算什么学有所成?若我羁押你于此地,也占了个理字。” 屠诗大惊:“别啊师傅,我答应了别人的!” “三百六十行,无论哪行哪业,拜师学艺时都要谨遵师命。你既然不曾事先问我意见便擅自答应他人,便只能毁约。” 不要啊,这样我一生清名就毁于一旦了啊!谁不知道我是个重承诺的人?想当初,游戏里的好友说要约定时间组队练级,自己不是拼着逃课被记过也要去网吧赴约吗?! 屠诗再三恳求,右师傅铁打的脸色终于有一丝松动:“既然你已沾染因果、劫数难逃,今日不去,也总有一日要去。也罢,我立三题,你若能解,我自放你去。” 妈蛋,到了游戏里还要遭受应试教育的毒害,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屠诗道:“师傅请说。” “我这几日诵的是什么经?” “《太上灵宝五符序》!”屠诗有意卖弄:“又称《灵宝经》!”第一题通过! “背一遍第一段。” 不知是什么原因,屠诗对经文记得清清楚楚:“所谓大道者,高而无上,引而仰观,其上无上,莫见其首;所谓大道者,卑而无下,俯而俯察,其下无下,莫见其基。始而无先,莫见其前。终而无尽,莫见其后。大道之中而生天地,天地有高下之仪。天地之中而有阴阳,阴阳有始终之数。一上一下,仰观俯察,可以测其机。一始一终,度数推算,可以得其理。以此推之,大道可知也。”这样就两道题了,多简单。 “这段话什么意思?” 屠诗:“……” 他瞬间想起一个超级没品的笑话:甲乙丙三人要回答问题,谁没回答出来要被打一耳光,出题者先问甲“天上几个太阳”,甲答“一个”,出题者再问乙“天上几个月亮”,乙答“一个”,出题者再问丙“天上几个星星”…… 屠诗现在的心情就和这倒霉鬼丙一模一样。 海青真人见屠诗神情呆滞,不悦道:“答不出吗?” “答得出!”屠诗咬牙切齿。他高中选科好歹选的是历史,能解读古文,本身又偏向文科,对付经文还算马马虎虎。“意思是……所谓的大道,好高大啊,仰视的话看不见比它还高的东西,也看不见它的顶点;所谓的大道,好深远啊,俯视的话看不见比它还低的东西,也看不到它的基础。它的开端没有尽头,看不见起点;它的末端没有尽头,看不见终点。” 说罢,偷瞧老师神情,只见老师面沉如水,也不知自己回答得怎样,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胡诌:“大道衍生了天地,天地有上下之分;天地衍生阴阳,阴阳之物又有始有终。从上下两个角度去观察,可以测算出其中的玄机;从始终两个角度去推算,可以推导出其中的道理。以此类推的话,大道是可以探知的……嗯?” 屠诗解完这题,被自己给惊到了。 只要是个有九年义务教育文化水平的人(或者看多了玄幻修真小说的人),都应该听过“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一话,这段名言出自《道德经》,意在阐述“道”的本质: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道理、力量、法则,你不能去解释它,你也不能去定义它。它存在着,却存在于“解释”、“定义”这些名词诞生之前,就如宇宙初开前的混沌,如果没有人来定义“混沌”或者为“混沌”命名,那么混沌依然是混沌,却不是“混沌”。 “大道”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不要观察者为它定义,它可以有很多个名字,它本身就是最高最和谐的境界。《道德经》与其说是阐述“道”之本质,不如说它整本书除了对“道”的一味推崇以外其实什么也没说,因为“道”本身就是不可捉摸、难以想象、存在而又如同不在的东西,然而,《太上灵宝五符序》第一段前半段附和《道德经》,后半段却声称“大道是可以探知的”?先抑后扬,这经书谁写的?是在打老子的脸吗? 这简直是在颠覆屠诗对于“道”的认知好吗?! 海青真人颔首:“答得不错,果然有道家根骨。我准你去南方远游,但要早去早回。” 受经文释义的惊吓,屠诗早把包季晚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讶异地问:“师傅,这经文谁写的?” 海青真人挑眉,也有点讶异,想是不解劣徒怎么会对道经如此上心:“葛洪族孙葛巢甫附会引申,造作《灵宝经》30余卷,后世陆修静更加增修,立成仪轨,于是灵宝之教大行于世,便是今日‘三山符箓’之一的灵宝派。” 这些道教小知识干巴巴的,左耳进右耳出,屠诗唯独对“葛巢甫”留上了心,心想这人莫不是哗众取宠、标新立异,不然怎么敢公然挑战《道德经》?离经叛道,定然遭受当时道学家们千夫所指。不过若要如此行险才能开宗立派,却也算有所得了。 屠诗又来了兴趣:“师傅,不是说道门分全真教与正一道两家吗?这灵宝派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三山符箓’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道门博大精深、海纳百川,在历史洪流的推动下,理念相近的道派互相接触、融合,化为一家,按照施法派别,可分为符箓派、丹鼎派、占验派和积善派(可以理解为【元素专精】、【练气专精】等等),而大名鼎鼎的正一道基本可看做是符箓派正统。天师道和上清派、灵宝派分别以龙虎山、茅山、阁皂山为活动中心,形成著名的“三山符箓”,后出现的天心派、神霄派、清微派、东华派均为符箓三宗分衍的支派之一。“灵宝”一词最早见于《太平经》,原为神灵宝贵之意。灵宝派的基本信仰仍是长生成仙,信奉的祖师是元始天尊。 听到这儿,屠诗忍不住抬头看看墙壁上三清画像,问:“师傅,灵宝派听名字不是和灵宝天尊有关系吗,怎么祖师是元始天尊?” “不知。出去吧。” 屠诗哦了一声,找左师傅去了,一进门便看见一把剑朝自己面门劈来。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五章 出发 一进门便看见一把剑朝自己面门劈来,屠诗条件反射,【缩地成寸】后退一步,退出三米,再看剑锋还是到了眼前,仿佛自己未曾退开一般,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剑刃来时如雷霆,去时如清风,竟是重发轻收。屠诗惊觉自己汗透重衣,哀叫道:“师傅,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出剑试探者正是左师傅易无涯。易无涯没有往常那般嬉笑,也如右师傅一样严肃,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远游?” 妈蛋怎么一个个都来刁难我?屠诗只好道:“师傅我哪里能和你比呀!您武功高强,在您面前我是只三脚猫也很正常!” 易无涯哼了一声:“还想推脱?刚才那一剑,是我和你一般岁数时的境界!你看看你,是不是心思都跑去牛鼻子那里了,所以在我这边懈怠了?” 屠诗大呼冤枉。自己平日杀敌用的是剑,又不是法术,【刀剑专精】的熟练度涨得比【练气专精】要快呢,怎么能说自己懈怠呢! “不过看你去意已决,算了。‘九口八法’都已经教给你了,自己琢磨,努力提高。听说你们惹了道上的人物?”易无涯把剑往剑鞘一插,一挥手,剑鞘刚好挂在墙上:“趁还有点时间,我和你说一下当今武林。” 昔日武林以七王殿为尊,今日武林群龙无首,虽是人才凋敝,却也是百花齐放。名门大派的影响力逐渐式微,而一些独行侠却如日中天,各领风骚。有好事者总结了一下,江湖依然刀剑为尊,刀是“九把刀”,剑是“三达剑”,风向如此,江湖人习刀多于习剑。 “北虎帮,您认得不?” “不入流的小帮派而已,帮主是王义智,这人是个武疯子,打起来不要命,是为‘怒刀’。因为不要命,能在‘九把刀’里排到中游;但也因此,顶多只能排个中游,你想想,命都不要的人,打起来毫无章法,算得什么高手?大浪淘沙,只有活下来的才是高手。” “不是有句话叫越不怕死就越不容易死吗?”屠诗看小说里主角都是不要命地将敌人打败。 易无涯嗤之以鼻:“一两次不要命没关系,千次百次不要命,那就是嫌命长了。” 屠诗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比如说玩《合金弹头》,如果用电脑来模拟街机调出无限生命,可以一路无限复活地通关,固然很爽快,但根本磨练不了技术;只有用一条命打通关,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敌人与危险,这样才是真正的高手。激情与技术难以相容,只有冷静才能打出漂亮bo。 “还有,事情没调查清楚前,不要认定是北虎帮干的,平白给自己树敌。王义智是条汉子,为人还算磊落。” “我心里有数啦。师傅,我们百家门有没有用剑的高手啊?” 易无涯拍拍胸口:“我就是啊!” 屠诗眼睛亮了:“您是‘三达剑’里的?” “哈哈,他们哪里能和我比。我告诉你那三人什么名号,省得你在外面出乖卖丑、丢了我百家门的颜面:‘智剑’方八平,‘仁剑’杨音震,‘勇剑’刚天斩。” 屠诗切了一声。什么嘛,还说自己用剑,怎么连个名号都没有。 易无涯没注意徒弟的反应,继续自得地说:“当然,不得不说的就是我师傅,也就是你祖师爷爷,他年轻时使一柄名剑‘白虹’,登顶七王殿,风头一时无两!直至今日,他虽不再使剑,但那‘三达剑’有哪个敢与他叫板?” 屠诗问:“师傅啊,我刚才就想问了,七王殿是什么东西?” 易无涯啊了一声,方才还挺激动的神色平静下来,道:“不关你的事。” 屠诗见师傅好像不高兴了,赶紧转移话题:“看来祖师爷好厉害啊!他既然不再使剑了,能不能把那柄‘白虹’送给我啊?” 易无涯静静凝望屠诗,直到屠诗被看得周身不自在了,才问:“你想要‘白虹’?” 屠诗猛点头。 易无涯伸手,墙上一把剑连鞘飞来,稳稳落在他手心里,这一手让屠诗目瞪口呆。武者也能隔空取物?这不成超能力了?“这就是‘白虹’,你带它上路吧。” 拿到了?真的拿到了?!屠诗喜不自胜,抓住剑柄用力一拔。 没有剑光,没有剑吟,没有宝剑现世该有的种种异象,有的只是手里轻飘飘的一个剑柄。屠诗低头看去,才想起这正是六把碎片剑的其中一把,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可怜巴巴地看向右师傅。 右师傅道:“这剑现在名为‘雏菊’,好生待它,若遗失残损便拿你是问。” 屠诗喏喏告退,免得再看师傅那张臭脸。左右师傅都逐客了,想想也没别的事做,他便外出溜达,度过这个寂寞的夜。 过得一阵子,易无涯一边做扩胸运动一边走出厢房,讶异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问的是坐在石桌旁的海青真人。海青真人在桌面摆开两个杯子,拿黄皮葫芦倒出两杯月华酒,示意易无涯过来对酌。 “牛鼻子转性啦?干!”易无涯笑嘻嘻地凑过来,粗鲁地与海青真人碰杯,溅得海青真人满袖酒水。奇妙的是,酒水瞬间蒸发成了月光,光粒子在空中盘旋飞动,照亮两人脸庞后才缓缓散去。 海青真人也不动怒,以袖掩杯,饮尽后又为易无涯满斟。 月华如水。 月华酒也如水。 这一杯,易无涯饮得非常仔细。他左手肘撑在桌面,懒懒地仰望弯月。海青真人也和他看着同一个月亮,眼神清澈。 这确实是一个寂寞的夜。 ———————————————————————————————————— 第二天,屠诗早上线,准备出发,看见中庭石桌上摆着几样东西,有两幅画卷、一个瓷瓶与一个锦囊。画卷一新一旧,新的是《人体穴位图》,画着一个全身密密麻麻小点与小字的人体,旧的是《烛九阴图》,图上正是山海经画风的烛龙。瓷瓶拿红布塞住,多半是药瓶。画卷和瓷瓶下各压着一张纸条。 画卷下的纸条是左师傅写的:“若气息不畅,谨记三字:舌上火。对照两图,或有所得。” 舌头上火?赶紧喝凉茶啊!还有,这穴位图我才懒得背咧! 瓷瓶下的纸条是右师傅写的:“气海空虚时,可服用一粒药丸。真气走岔时方可打开锦囊。” 真气走岔?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真气走岔嘛,老师你在诅咒我! 包季晚起得早,一早就在整理商品了。屠诗大喊“两位师傅——我走啦——不要太想我——记得不要吵架——”,便护在板车旁,赶赴落穴之野。 三天下来,落穴之野的驿站总算建好了,任务完成,丰富的经验值让屠诗一跃升到了15级,刚好满足等级要求,能立即装备上戚家管事送的剑。屠诗推测,大概因为“任务推演”,任务难度提高,奖励也提高,所以才额外奖励了这把剑。 刻舟:此剑是忆北城戚家收藏的传家宝剑,由精铁百锻而成,刺能破蒙皮大盾,劈能截断百年老竹。是楚国某将军的佩剑,与旧主棺椁一同下葬,曾在古墓里埋藏许久,积蓄了不少刀兵之气。剑,物理攻击20——35,力量+1,金属性伤害+20。攻击速度快,负重18,耐久度7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15。 这把剑是古剑,款式偏向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它通体青黑、泛着淡淡幽光,略带一丝锈迹,剑纹是菱形暗格;剑脊比普通的剑厚重,能承受全力劈砍时的力度,为保持剑重心的平衡,所以剑柄末端有凸箍加重;难得的是刺口、抹口锋利,所以在“刺”、“劈”两法上颇有长处,可算一把好剑。屠诗挥舞几下,感觉比自己铁剑要沉,手感还不错,美中不足的是名字不太好听。至于耐久度70%,将就一下算了,毕竟春秋战国时期的古剑保养得再好都不可能保持全新状态,除非是越王勾践剑那种代表青铜剑晚期工艺最杰出成就的、专供特权阶级的神兵利器,才可能千年不锈、出土如新。 另一边,包季晚直接做起了生意。他先送了一瓶酒给伍长,等伍长开了个好头,再从容卖酒给各个士兵,这样一来,拿人手短又不以身作则的伍长也不好对士兵多加管束;他将一些离城时顺便买的、还热乎的吃食拿出来,卖给这几天吃干粮吃得嘴里发霉的工匠,瞬间销售一空;他还将药水、纱布等应急之物卖给戚家管事。戚家管事本就要为驿站采买物品,这人不计较钱,只在乎方便不方便,眼看有现成的供货商,于是又爽快地买了被褥、枕头、草纸等生活用品,成为包季晚在现场的最大客户。 包季晚眨眨眼,向屠诗比了个八的手势,意思是这一趟就赚了八两银子。妈蛋,这比战斗职业者拼死拼活还要来钱快啊! 任务完成了,戚家管事也变得和气起来了,笑眯眯地给在场的人都发了一个红包,屠诗拆开一看,有一两银子,心里感叹不愧是有钱人家。听说等下午衙门、城主府派人验收后,驿丞——戚家的三少爷——就能走马上任。实际上这驿站就相当于玩家在野外的补给点,可以买消耗品,可以卖怪物掉落的材料,可以住宿,甚至还可以搭车。嗯,这模式让屠诗想起高中玩《暗黑破坏神2》的时候,走到哪里就开通哪里的传送点。 若说落穴之野是关卡的话,这一关已打通,不过下一关屠诗没有必过的把握。 下一关,死尸林。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六章 死尸林 死尸林,死尸林,一步一鬼路难行;轻生不用刀与索,只消走趟死尸林。十人进林九人死,一人捱不到天明;富户占得田万顷,寒门笑纳死尸林。 这是忆北城相传的歌谣,直把死尸林渲染得可怕无比,导致无人敢在死尸林砍柴,宁肯向更远的地方收购,屠诗新手村里一个樵夫就是专供忆北城。但实际上死尸林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据包季晚说,林子边上竟然也有村落,不过,是在林子的另一边。穿过死尸林何其难也?所以忆北城衙门只当那些村落里住的都是死人,从不派税吏去征税,也不叫他们履行徭役。屠诗又想起了自己那条新手村,村外毒蛇包围,也不容易受人骚扰。 要说死尸林最多的是什么,那还是毒藤。 之前说过毒藤貌似潮虫,有一条特别长的尾巴,其实这尾巴就是它们名字的由来。它们缩成一团,藏匿在草丛、树叶的阴影里,又不发出鸣叫,真可谓无声无息,一旦有猎物经过,长尾便嗖地飞出,先蜇一下,再灵活地缠绕在猎物身上将之拖进藏身处。就算有猎物一时挣脱,中了【麻痹毒素】后也跑不远,一样难逃宿命。古人愚昧,一开始被长尾巴袭击还以为是食人植物,于是唤其为“毒藤”。 毒藤都喜欢挑落单者下手。上次屠诗带着几个身材雄壮的卫兵进来,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可现在两人一马、步速较缓,毒藤就不停地刷新。屠诗坐板车上,张着【苍瞳】,哪边射来长尾巴就一剑剁向哪边,而包季晚则壮着胆子安抚马儿,尽量不让马受惊。可惜包季晚随身携带的“驱蛇杖”已经损毁了,不然可以用来驱散毒藤——毒藤不太喜欢雄黄。 行得一段路后,屠诗抬手:“等等。你看,前面有蛛网。” 森林里见到蛛网着实正常,但此蛛网非彼蛛网,一根丝线有草秆子粗细,长得能连接两棵大树。丝线交缠成网,三十米方圆内树木棵棵如穿灰裙,如一个个瘦不拉几的巫婆;网下积着骨骸,仿佛死在裙下的风流鬼。和这大网比起来,成年人也只像一只小虫子。屠诗晓得这网由一种名叫霸王蛛的怪物织成,他前几天才和霸王蛛战斗过,如果没有系统友情提供的剧情杀,还真拿它不下,真可谓是他进《乾坤》以来见过最难打的怪物。 两人默契地选择绕路。蜘蛛分两种,一种是定居型,一种是游猎型,霸王蛛正是定居型的,只要不踩进它网里,就不会遇见它。马儿也仿佛懂得害怕,一声不吭地只顾前行,无需人来吆喝。 蛛网附近毒藤刷新率骤降至0点。屠诗闲来无事,拿出新手村时拿到的“蟾蜍酥油”,用软布沾了,细细擦拭“刻舟”,将剑纹暗格处也涂抹均匀。 蟾蜍酥油:(略)使用后装备耐久度的减少速度降低20%。 兵器使用者会十分爱惜手中兵器,这个特性从冷兵器时代延续到热-兵器时代,恐怕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一天需要杀人,这一点就一天不会改变。屠诗亦然,“刻舟”是古剑,耐不住折腾,平日起就得好好保养,等耐久度跌到底再亡羊补牢就晚了。《乾坤》和其他游戏不同,装备耐久度减少并不是数值上的单纯体现,应该看做是它的永久磨损,降低的是耐久度上限。想修复至100%?回炉重做吧。 武器上油后,氧化过程(说白了就是生锈)会放慢。此时“刻舟”寒光湛湛,样式古朴不改其低调华丽,握在手里,有种千年前传承至今的冰凉感渗入皮肤深处。屠诗骤然觉得剑上的铁锈也是剑纹的一部分,也是一种美,一种经年累月发酵而出、历史沉淀生成的美。他忍不住运气弹指,弹在剑脊那两个蜿蜒修长的古文字上,古剑应和主人,低低吟鸣,让主人心下更是畅快。“刻舟”确实好用,在它面前,毒藤甲壳简直就像跆拳道表演用的木板,怎样都不堪一击。 然后屠诗又愁眉苦脸地拿出另一把剑——如果这把“雏菊”也可以称作剑的话。这把剑是左师傅昨晚硬塞给他的,意思可能是指这趟旅程有可能用到它。但自己真能使用吗?剑鞘里满满都是碎铁片,也不知道师傅是怎么一拔就拔出剑的,他可不敢自行练习,这剑貌似在左师傅心里占有不少份量,要是遗漏了一星半点碎片,自己就等死吧。想到这儿,为避免夜长梦多,他赶紧又把剑收起来。 系统提示:您的技能熟练度已满,【苍瞳】升为中级。 进入死尸林后屠诗【苍瞳】就没停过,升级也是理所应当。中级【苍瞳】多了个夜视能力(莫不是借鉴了猫头鹰),同时视野拓展得更远,让屠诗对横穿死尸林更增添了把握。 “你胆子真是大。”包季晚忽然感叹。 屠诗跳下车,四面检视:“冒险者都这样。” “不,我是说,你明明打不过霸王蛛,却还有信心和我走死尸林。你好像从不知道怕是什么东西。” 屠诗回忆一下,好像也是,无论碰上怎样的敌人,他都没有惧怕过。要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全对,他现在升到15级,又及时对武器更新换代,多少增加了胜算,现在【苍瞳】又升级了,他就更不怕了。而另一边,怪物也是有血有肉,肯定也会死啊,会死的东西怕它做什么。 他便笑笑:“我是战斗职业者嘛,战斗就是我的生命,怎么会怕——” 忽然一脚踩空! 在包季晚惊叫的时候,屠诗忙而不乱,“刻舟”在手,【苍瞳】之下一切都慢镜头播放,下落速度似是减少为三分之一。调整姿势,稳稳落地。他站在坍塌泥土堆积的小土堆上,身处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内散发臭味,应是许久未曾通风。这甬道挺宽,但是很矮,能让三四人蹲着并肩行走。屠诗测算一下距离,发现恰好能容两只毒藤经过,心里便有了计较。 系统提示:你发现了隐藏地图——毒藤空巢,获得经验若干。 毒藤空巢啊,看来里面应该没几个毒藤了。 “没事吧!”包季晚在上面喊。屠诗抬头一看,自己离地面大约两米半,应该是这一带水土流失、土层变薄,所以自己才恰好掉进洞里。换做平时,屠诗一定要去探索一番,现在还是赶路要紧。 走了大半天,终于走出死尸林,无惊无险。按照货郎原本制定的路线,就必须绕一个大圈子,足足要走一整天。 包季晚一指远处人烟:“那里就是我们今晚住宿的地方。” 这村子名叫风门坳,四面围砖墙,墙上有锋利的铁制弯钩,大概是为了防范周围层出不穷的怪物。墙上有洞,村民们隔着墙洞问话,确认来的是货郎才打开大门,这意识也十分到位。 拄着拐杖的村长笑呵呵地说:“你好久没来啦!” 包季晚笑而不语。这村子与世隔绝,路途险阻得旁人难以想象,来回一趟十分不容易。当然,与世隔绝也有与世隔绝的好处,村民们也不知道外面物价如何,一根绣花针就能在这里换到大量的布匹与农作物。 村里老人很少,到处都是流鼻涕的小屁孩,他们见到包季晚就跟见亲爹一样。屠诗见包季晚有许多生意要做,便和村民打个招呼,径自往死尸林去了。他对毒藤空巢还是十分在意的。 很多人生活时十分随便,简直得过且过,但一旦玩游戏就会犯强迫症,若有五十个成就那便不能只拿四十个,若某处有彩蛋就一定要打开来看看,屠诗就是这种人。如果不是这种性子,他也不会10级后还死缠烂打留在新手村,只为完成一个任务。 毒藤空巢十分狭窄,屠诗只能趴在地上慢慢爬。他的真气所剩不多,不敢时刻激活【苍瞳】,只能让真气慢慢自动回复。这个姿势完全不适合发力,前后又黑洞洞的不知什么情况,一旦有事情发生,可就呜呼哀哉。 爬了一阵,屠诗感觉重心倾斜,才发现甬道不再水平,而是往下延伸。他蹲起来换成脚在前面,慢慢往下滑,屁股被磨得生疼。爬了这么久,他大致搞清楚这毒藤空巢的构造了:无数的毒藤群居于此,搬运泥土、挖掘通道,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庞大地下洞穴,其实就和现实里的蚁穴一样,只不过要放大了成百上千倍。而在巢穴上面则覆盖着死尸林,林间的鸟兽就是充足的食物来源,而毒藤又反过来成为霸王蛛的食物来源,这使得死尸林成为囊括地面与地下两个部分的生态圈。 借着重力滑落,屠诗踩在实地,双瞳陡然苍绿,将一切扫入眼底,然后微微吃了一惊。这里不再是逼仄的甬道,而是一个教室般大小的、有圆弧穹顶的空间,面前还长了密密麻麻的蘑菇,高度能到脚踝,一地都是,长势十分喜人,要是能食用的话就更好了。屠诗踩了踩,感觉泥土十分松软,仿佛一踩就能出油。 这空间还连着其他几条甬道,屠诗先在来时的甬道墙壁上做了记号,再随便选了一条继续前进。越深入,甬道的规模就越大,开始能容一人弯腰走动。很快屠诗走到甬道出口,瞬间后退一步,如临大敌。 出口前横亘着小指粗细的蛛丝脉络,仿佛宣布“闲人免进”。再看远一点,甬道后面充斥大量的蛛丝,形成一张大网。 这个空巢早已迎来新主人。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七章 岔气 包季晚招呼完最后一批客人,刚好看见屠诗回来,便喊道:“你可算回来了,帮我收拾一下。”板车上满满都是以物易物换回来的东西,也难怪要收拾。 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用在两个大老爷们儿之间感觉有点怪怪的),在包季晚落难时是屠诗主动伸出援手,所以现在两人之间已不见生分,说话不需要客气,屠诗不计报酬地护送包季晚行商,包季晚也敢赌上性命陪屠诗穿越死尸林。 包季晚一边整理,一边问:“去哪里了,搞得全身都是土?” 屠诗道:“随便逛逛。” 他没有说出毒藤空巢的真相,因为里面那玩意儿不好对付。他曾拿“刻舟”试了试那些蛛丝,发现它们有弹性而又坚韧,不能一下斩断。单根蛛丝已如此,若在网里战斗必定会陷入被动。他选择撤退。 风门坳村——这条村——的村民十分淳朴,村长将自己屋子里一间房间借给两人住宿。人家饱暖思淫-欲,屠诗饱暖思回蓝,便关上房门,准备打坐发动【龙息】快速回复真气值。海青真人虽说给了他一瓶快速回蓝的药丸,但他压根不想动用,这是他另一个毛病——玩游戏时能省的道具就一定要省,说不定将来关键时刻用得上呢?也正是这个毛病,锻炼出他任何一个单机游戏里各种逆天技巧。 这次没有老师在身边护法……话说“护法”到底是什么?因为每次都尽情发动【龙息】,所以没注意右师傅做了什么措施。 屠诗只好让包季晚在旁边站着,说:“帮我护法。” 包季晚:“啊?” 屠诗不再多言,闭上眼睛,真气贯通穴道,发动【龙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和之前舒适的感觉不同,肺部像是塞了两团煤烟,气管里仿佛捅进一卷砂纸!他还不待在两秒后吐出这口气,就剧烈呛咳起来,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口水四溅。 包季晚赶紧过来拍他肩膀:“没事吧?要不要喝水?” 好容易止住咳嗽,屠诗拿开手刚要说话,先被自己吓了一跳:溅得满手掌都是的原来不是口水,而是黑红结块的血。他立刻检查自己属性,发现自己真气一点没多,体力值先少了20%,还得到一个叫“内伤”的负面状态,每次使用技能都会扣血。右师傅说得没错,他此刻正是真气走岔。 包季晚递来手绢,让屠诗擦脸,然后担忧地道:“你刚坐下就有一阵怪风从外面吹来,把门窗都刮开,灰尘沙子全都进来了。那风真大,害我迷了眼睛,再睁开眼就看见你在咳嗽。” “那不是怪风,是我吸了一口气。”屠诗又咳几下,居然咳出一只苍蝇,心下骇然。那染血苍蝇嗡嗡飞走,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轨迹。他再低头看手绢上的血迹,上面居然沾着草梗。草梗和苍蝇都在体内闹腾,能不咳血吗?! 右师傅的“护法”,其实就是做出一个无尘环境吧? 不过这【龙息】也确实很厉害啊,一吸就能产生强大气流,难怪第一次使用时隐约听右师傅评价这个法门“过于霸道”。不不不,现在不是夸奖【龙息】的时候,应该考虑没了【龙息】后要怎么在这几天的旅程中续航。右师傅送的药丸恐怕近日内就会派上用场,平时也不能胡乱消耗真气,不能乱用【苍瞳】、【缩地成寸】、【箭步】,真是处处掣肘。 哦对了,两位师傅不是都用纸条做了交待吗?左师傅说“若气息不畅,谨记三字:舌上火。对照两图,或有所得”,右师傅说:“真气走岔时方可打开锦囊”,妈蛋,你们早就知道我会受罪了是吧! 屠诗赶紧翻出两张图卷,先看《人体穴道图》。左师傅是武者,为了弟子能有所成就,准备的当然是最精密最完善的图谱,但就是太完善了,上面文字密密麻麻得让屠诗看了就打瞌睡。再看另一张《烛九阴图》,画的是一个人面龙身、抽雪茄、面目狰狞的家伙,仿佛是科幻恐怖片与黑帮片结合而成的畸形儿。对照两图?怎么对照?在烛龙身上找人体穴道不等于缘木求鱼吗?找到了又怎样?还有“舌上火”是什么鬼? 妈蛋,都到这个关头了还打什么哑谜? 屠诗又去打开锦囊。锦囊之所以有不同寻常织物的意义,与做工、材质、制作者完全无关,它的根源在于智者的智慧。众所周知,古代的智者神机妙算,可以提前推知别人的祸福,所以能预先写好对策放在锦囊里,等危急关头再打开,就能救人一命。为什么智者不能提前就告诉对象呢?屠诗觉得是因为智者需要装逼来维持形象。他打开锦囊一看,又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最痛恨的七个字: 太上灵宝五符序。 妈蛋!!!我武术方面的【龙息】还要从你这本破经书里找答案吗?! 屠诗站起来,胸口撕裂般疼痛,让他不得不弯腰。他的手很自然地握住腰间“刻舟”的剑柄,青铜古剑宽厚、冰凉、光滑的手感是他仅有的安慰,也是最后的支撑。师傅不在身边不要紧,这不还有剑陪着他吗?他一下子就镇定下来,心内古井不波。 他嘿嘿笑起来,边笑边咳。他知道这样可能会吓坏包季晚,但他情不自禁,如果不是顾忌身上内伤,他还想开怀大笑呢。 玩这个游戏,让自己有点疯了。 然而《乾坤》不是根本原因,任何一个能让他清晰感受手中剑的游戏都能让他疯狂。如果能活在古代,他一定是个剑客,不存在其他可能。 ———————————————————————————————————— 第二天,两人告别风门坳村,继续向下一个村落跋涉。 包季晚认得路,此时板车驶向西南:“正南方有个毒藤巢,我们必须绕路。” 屠诗笑道:“毒藤巢又怎样,我们不是连人人闻风丧胆的死尸林都穿过了吗?” “毒藤巢里成百上千只毒藤,你打死一只,其他的就会一拥而上。” 屠诗想了想那场景,千百只黑黝黝、蟑螂也似的东西如浪潮般把自己扑倒……顿时不寒而栗。看来这是法爷们练级的宝地啊,要是有同学当了道士,可以带他来这儿刷怪——哎?好像我也是道士啊?但为什么我不能用范围技能刷怪?噢对,我不是连一个攻击技能都没有吗? 屠诗呵呵了。 “还有,我问过村里人了,你昨天搞到手的蘑菇原来是毒藤种植的。” “毒藤还会种蘑菇?”这《星际争霸》虫族农民? 原来毒藤与这种名叫“白玉鸡枞”、外号“小太岁”的蘑菇存在共生关系,正如白蚁与鸡枞的共生关系。毒藤群居时对食物的需求极大,周边地区不一定能满足它们胃口,所以它们会在洞穴里种植白玉鸡枞,而它们的排泄物又恰好是最适合种植白玉鸡枞的土壤。鸡枞肉质鲜美,有如鸡肉,但无法人工培植,只能在野生白蚁窝里找到,因此被老饕们奉为珍馐;而白玉鸡枞作为鸡枞之王,更是世间少有的美味,每每被荆州当做御用贡品送去雍州,常人哪里有福气见其真容?再加上毒藤比白蚁不知可怕了多少倍,进其巢穴的人有死无生,所以白玉鸡枞几乎已沦为传说。要不是屠诗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空巢,包季晚这辈子也别想见到白玉鸡枞。 “风门坳村人善治毒藤,全因为十多年前朝廷苛捐重税,一斤白玉鸡枞可抵一家的税务,所以风门坳家家户户都研习如何治虫。” 屠诗悚然:“不会吧,那岂不是要下到毒藤巢穴里?” “村里老人不多,是因为他们是第一批挖白玉鸡枞的。老人死了,就男人去;男人死了,女人去;等到女人也死了,这个村子就搬迁到死尸林另一侧、远离忆北城,再也不肯交纳赋税了。他们后来才发现,原来不交赋税、不献上白玉鸡枞也没关系,因为他们就是一个屁,根本没人在意他们。”包季晚语带辛酸,还有一丝同情。“他们把白玉鸡枞叫做‘祖坟菇’,因为这蘑菇简直就是在祖宗坟头长出来的。” 屠诗想起著名课文《捕蛇者说》,又想起经典故事“苛政猛于虎”。确实,与其遭受国家的压迫,不如与野兽为邻。风门坳村是这样,自己新手村也是这样,然而忆北城里却似是另一个世界,有大侠,有高官,有富户,有商家,难道城里人从不知道城外的苦难吗? 富户占得田万顷,寒门笑纳死尸林,这句话太写实了,写实得让人恶心。 “算了,别想太多。”屠诗劝道:“白玉鸡枞还有很多,你去络绎楼卖了它,我们五五分成。” 包季晚犹豫一下,道:“好。” 这一路都没有怪物,落得清闲的屠诗便拿着两张图卷观摩,闲来无事就稍微用心记了记穴位,至少把技能所需的穴道都记住了。再然后就思考《太上灵宝五符序》里有没有类似武功秘诀的部分,但无论怎么想,经文都是在玄乎其玄地忽悠信众。 好烦,为什么系统会给我一个不能自如运用的技能?是我的问题呢,还是系统对我太不公平?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八章 无伤 劈剑 1动作:立剑,剑与臂成一直线,从上向下用力运动。 2力点:剑下刃。 3劲力:从腰经肩到臂。 4要点:用腰劲。 5眼看:剑刃所劈目标。 ———————————————————————————————————— 为避开毒藤巢,两人绕路行进,但很快屠诗就后悔做出这个决定。这趟走的是山路,地面崎岖不平,好多时候还要他帮忙抬板车过坎儿,累得他苦不堪言。半天的路程花了一整天来走,眼看天都要黑了。 差不多下到山脚,屠诗发现毒藤刷新率开始变动,顿时上了心。他运用【苍瞳】一望,发现前方有数只毒藤爬动。毒藤有一两只落单是很正常的,但这么多只聚在一起,肯定不是落单,巢穴一定就在附近不远。 他便问包季晚:“我们不是绕开它们的巢穴了吗?怎么这里也有?” 包季晚也很茫然:“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商人。” 毒藤:(略)群居生活,由虫后统领,群落每壮大到一定地步就会分群。(略) 屠诗回想毒藤的描述,难道说,毒藤刚好分群了? “我不管了,再绕路我就疯了!你留在这里。” 屠诗拔剑在手,一步步走向毒藤群。包季晚不好阻止,因为天色已晚,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抵达下一条村落,决不能在野外过夜。他能做的就是默默为屠诗祈祷。 群居毒藤个子小,又没有进化出智能与长足,没有独居毒藤凶猛,但为什么被铁线虫折腾成游猎型的霸王蛛会选择进攻落穴之野,而不是虫巢平原?很简单,因为它不想死。落穴之野的毒藤虽然凶猛,但都是独居的,可以逐个击破,而虫巢平原的毒藤却是群居的,积沙成塔,纵然毒藤天敌——霸王蛛——也无法招架。 屠诗逐渐靠近时,几只毒藤不知用什么方法交流,然后齐齐扑过来,动作整齐划一彷如军队。同一时间,附近地面毒藤一个接一个地冒头,粗略一数已有三十只! 包季晚魂都吓没了,情不自禁地抱住马脖子。 ……………… 在新手村第一次守夜时…… 屠诗注意到,村民们并没有直撄山猪锋芒,全是在山猪即将近身时一个灵巧的侧闪,既躲过蛮不讲理的冲撞,又能用手中兵器往山猪身上招呼,进退之间有板有眼。 ……………… 毒藤的个头与山猪差不离,所以屠诗很自然回忆起在新手村打山猪的心得,也正是这个心得让他巧妙闪避大蟾蜍——新手村最后一关的怪物。 那么,这个心得能否用在对付毒藤上呢? 第一只毒藤靠近了。它只起到牵制作用,其他几只毒藤的尾巴在蓄势待发,那些才是真正的杀招。虫子们智商低,所以反过来说明这种战术与智商无关,而是已经烙印在它们的本能里。 在毒藤即将咬住小腿的时候,屠诗退开一步,用最小的动作闪避,手中剑随意劈在毒藤脑门上,轻松而蛮不讲理地捣入大半。 三条毒钩尾巴嗖地缠来,等的就是这一刻! 包季晚尖叫起来! 然后屠诗再横走一步,闪过长尾,动作幅度依然不大!他每次都在攻击临身前才反应,好处是敌人来不及变招,坏处是每一次闪躲都在冒生命风险!他就像在刀锋上跳舞,稍不留神就万劫不复! 妈蛋,走慢了一步! 只是走慢了0.5秒,眼看毒钩要扎在腿上,屠诗在千钧一发之际【缩地成寸】,险之又险闪过,同时“内伤”状态触发,胸口针扎一样疼了一下。他心里大呼好险,赶紧镇定心神,重拾刚才的节奏。闪避,攻击,闪避,攻击……实在闪不过的就用技能。只要中了一发【麻痹毒素】,他必定横死当场,所以他必须闪避掉所有攻击。他连【苍瞳】都没开,一切都要靠肉眼预判,完全在压榨自己的反应力。 “用最小的动作闪避”听起来是不是有点酷炫?在某些装逼影视作品(又以动作电影为甚)里,主角能站着躲决不走着躲,能走着躲决不跳着躲,从容淡定,仿佛一切攻击都拿他无可奈何,实在是装逼的极点。然而这在游戏中是另一个说法:减少多余操作。 就拿跑酷类游戏来说,玩家操控的角色会一直跑一直跑,能用的指令键只有四个,上(跳跃)、下(翻滚)、左、右,玩家要通过这四个键(某些跑酷游戏甚至只有跳和滚)闪避障碍物和拿到辅助道具。每次遇到情况只需要按一两个键,这就是减少多余操作。 跑酷游戏是一回事,其他游戏又是另一回事,在其他游戏里完全躲避敌人攻击是不可能的吧?肯定会有大意的时候吧?肯定会有手抖的时候吧?然而事实上是可能完全躲避的,因为很多游戏里都有个成就,叫做“无伤通关”。 吝啬得从不依赖道具的屠诗,正巧是“无伤通关”的高手。 屠诗不能乱用真气,这就几乎等于没有真气,也就几乎等于禁用技能。他所有的操作就只有“普通闪避”和“普通攻击”。普通闪避比跑酷类游戏多了前、后两个选项,攻击的话毫无疑问是“九口八法”。想到这儿他又觉得自己十分倒霉,没有攻击技能就算了,现在连技能都不能用,和新手有区别吗? 当屠诗的剑锋垂向地面时,所有毒藤都变成了尸体,绿色汁液到处都是,连屠诗都被染得花花绿绿。他带着一身毒藤臭味回来,马儿差点受惊逃跑——野兽知道什么东西是不能惹的。 “喂,毛巾有没有?”屠诗累坏了,一屁股坐在板车上,许久没见包季晚递来毛巾,疑惑地问:“怎么啦?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很可怕吗?” 包季晚愣愣地点头。 屠诗撇嘴。新手村boss——蟾蜍王也是这么说的。屠诗问它为什么终于肯投降了,它说因为觉得屠诗很可怕,特别是屠诗那从不动摇也不退缩的眼神,很可怕。 一个断了左手、肋骨甚至是剑的人不断爬起来战斗,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屠诗稍微擦拭了脸,再仔细擦干净手和“刻舟”。这真是把宝剑,一连斩了这么多只毒藤都毫无损伤,反而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青光,仿佛能吞噬剑下亡魂的生命力。他抓握几次剑柄、确认不会打滑后,甩着膀子重回战场:“再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虫后!” 虫巢入口已经暴露了。屠诗也是艺高人胆大,孤身一人就下洞。现在太阳下山,包季晚留在山上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屠诗【苍瞳】全开,务必速战速决。果然巢穴里有漏网之鱼,毒藤或从前、或从后偷袭,屠诗只能半蹲着攻击、防守,几乎不能闪躲。等穿出长长甬道,他又一次全身粘液了。 他来到一个有学校礼堂那么大的空间。 他看见一团有小学巴士那么大的滑-嫩白肉,白肉尽头是一个肢体无助挣扎的毒藤,想必这就是虫后。 毒藤虫后:18级。毒藤(虫类)。率领毒藤。能分泌一种特殊的信息素,使得身边所有毒藤失去生殖能力,也能制止毒藤食人后的变异。虽说站在毒藤族群的顶点,但自身其实十分弱小,说白了只是一台生育机器。居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视觉早就退化。吃的东西都是其它毒藤嚼碎的半消化物质。擅长技能【毒藤军势】。身边五十米内的毒藤获得【钢铁意志】。 虫后身边围绕着十来只毒藤,它们用长尾卷着椭圆形的乳白色虫卵,忙忙碌碌地送到其他地方。屠诗这不速之客一到来,产房里顿时炸开锅,从各条甬道里也井喷似地涌出毒藤。已积累不少无伤通关心得的屠诗只消以【苍瞳】轻轻扫视全场,就知道从任何一个角度闪避都必被封杀,形式严峻,生死悬于一线。 那就…… 在被悉悉索索的爬动声彻底裹住之前,他拿出药瓶,倒了一颗丹药在手,拍进嘴里,顺带尝到了毒藤汁液的味道。 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 外头。 包季晚等得担惊受怕,忽然听见微弱的呼唤声:“拉,拉我一把……” 他跑到洞口,看见仰着脸的屠诗,心下惴惴,颤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最基本的检验方法,如果底下的是披着人皮的毒藤,肯定不知道死者姓甚名谁。 “妈蛋,是我啊,御清锋啊!”屠诗本已有气无力,气得大吼一声,然后又忍不住笑了。想当初是自己在外面、包季晚在洞里,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俩人这么快就调换位置了。 包季晚赶紧将屠诗拖出洞来,发现屠诗十根指头全是血。屠诗咧咧嘴:“腿麻痹了,我是爬回来的。帮我看看我的剑还在不在?” “你先看看自己命还在不在吧!” “哈哈,我的错,我的错,这次确实托大了,差点就死在里面了哈哈哈。幸亏这一群规模不大。”护卫虫后的毒藤太疯狂了,不知怎的,明明身子都被劈开两半了,居然还能奋力咬住屠诗腿不放,简直就是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力。而虫后还能用【毒藤军势】不断产卵、催生毒藤,逼得屠诗消耗两颗药丸,已经超出预算。 包季晚把“刻舟”亮给屠诗看看,没好气地道:“喏,现在放心了吧!我们赶紧走,你都这副模样了,要是毒藤追上来我们就死定了。” “没事,我把这群毒藤全杀掉了,不会有虫子追来了。”屠诗傻笑道。 “别骗我啊!”包季晚扛着屠诗,艰难地走向板车。 “真的,除恶务尽嘛!” “好好好,你就继续吹牛吧!” 屠诗被扔到板车上,仰面朝天,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既疲惫又充实,只想好好睡一觉。他忽然想起,洞穴里应该还有没孵化的虫卵,但自己筋疲力尽后便忽略掉了,所以没有真正斩草除根……算了,不要太苛求自己啦。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四十九章 提升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左传?僖公二十三年》 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 ——《左传?昭公元年》 娶妻避其同姓,畏乱灾也。 ——《国语?晋语》 ———————————————————————————————————— 又是一天清晨。 屠诗和包季晚留宿的这个村子叫“马蹄山村”,据说是因为村子后头有山谷形似马蹄而得名。这里已算得上是十分偏远了,因为村里人口少,家族内通婚情况严重,所以小孩子里有六成以上痴呆或是先天畸形,站一排时真可称得上是一堆歪瓜裂枣,看得屠诗心里不是滋味。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某些村子只因被蛇堵塞道路就鲜有女性嫁到当地,马蹄山村地处荒凉,又哪里找别的村交换染色体片段? 包季晚对几个长相还算正常的小孩子十分亲切,免费送了糖果玩具,这时的他仿佛失去了商人应有的精明。屠诗瞧得奇怪,再一看小童长相与包季晚有那么点相像,赶紧凑到包季晚耳边低声询问。 “你猜得不错。村民都默认的,毕竟不能总是自家人搞自家人,对吧。”包季晚笑得贼兮兮的,第一次流露出十分猥琐的模样,让屠诗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屠诗又打量了一下这些孩子的娘(她们还有意无意地往这边抛媚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的地方专门出美人,而马蹄山村恐怕属于专门出丑女的那种。“这样的……你也吃得下?” “再难吃,捏着鼻子忍一忍就过去了。熄了灯都一个样,就是头母驴我也照吃不误。”包季晚鬼祟地反过来凑到屠诗耳边:“兄弟,这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将来去我家时,千万别告诉我老婆!” “一定,一定。” 告别马蹄山村,两人继续旅程。 屠诗双手扎着绷带。昨天在洞里爬行时他十指指甲掉了大半,失去指甲保护的嫩肉都和绷带粘一起了,手指屈伸时有种奇妙的痛感,仿佛有个小妖精在绷带底下偷偷拉扯他十指表皮。这状况有点影响使剑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痊愈。肺部可能留下了后遗症,偶尔喉咙痒得要咳几下才舒坦,咳出来的痰都带血丝。 屠诗又打开师傅们给的纸条,反复研读,依旧不知其解。 【龙息】是一门呼吸吐纳的功夫,可以吸收天地元气,转化为自身真气。海青真人为了帮屠诗巩固经脉以及改造肉身,特意选用白象睡莲莲子精油,可见这种精油点燃后的烟雾其实也是“气”的一种。那为什么这种“气”无害,自然界的“气”却有害?平常不也是呼吸同样的空气吗,怎么发动【龙息】时却妨害到身体呢?是因为杂质?对,无法被人体吸收的都是杂质。 锦囊里的提示是《太上灵宝五符序》,临行前一晚右师傅也考校了屠诗对经文的掌握程度,想必奥妙还是在此中,只不过就跟布置三试时一样,右师傅故弄玄虚不肯明言。屠诗多想学易无涯那样骂一句“牛鼻子屁事多”,想想还是算了,自救才是最要紧的,便开始背诵经文—— 太元初判而有太始,太始之中而有太无,太无之中而有太虚,太虚之中而有太空,太空之中而有太质。太质者,天地清浊之质也,其质如卵,而玄黄之色,乃太空之中一物而已。阳升到天,太极而生阴,以窈冥抱阳而下降。阴降到地,太极而生阳,以恍惚负阴而上升。一升一降,阴降阳升。天地行道,万物生成。 回想起《太上灵宝五符序》的第二段,屠诗灵光一闪,豁然开朗。他【龙息】太过霸道,来者不拒,吸进体内的气体驳杂不纯,这才让内息紊乱、真气走岔。修真就是练气,重在一个“练”字,只吸收轻灵之气,而非重浊之气。 当下运转真气,气海翻腾,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待浊气走到肺部时,他深深一吐,竟喷出一口黑气,观其色泽,颇似当初蟾蜍妖兽喷吐的丹气。屠诗心想,若吸收轻灵之气成仙,那吸收重浊之气是不是就成妖了?莫非这就是妖修之法?依此法,难道人也可以变成妖?人妖?…… 屠诗依照经文“一升一降,阴降阳升”,体内真气不断循环往复。大约十分钟后,负面状态“内伤”终于消失,全身轻盈舒畅,肺部也不再隐隐作疼,整个人都爽利许多。他高兴地跳起来大叫:“我成功啦!” 不对,还没有完全成功,这没有解决【龙息】的根本问题。先不说发动【龙息】会再一次真气走岔,就算能忍着痛苦用【龙息】积聚真气,之后再吐出浊气,效率也太低了吧!屠诗可不信左师傅平日里也用这么笨的法子…… 左师傅说的“舌上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但凡密码都有解码表,右师傅好歹提供了一篇经文用于解码,左师傅却只给两张狗屁倒灶的图,完全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该不会是左师傅见右师傅老是考校弟子智商,心里觉得不服气,所以也弄个谜语出来? 想到这儿,屠诗脸都绿了。大哥你出谜语之前先看看谜面是否能和谜底沾边啊。 “救命,救命,有没有人……” 前方地洞里传来呼救声,又是毒藤。这些该死的虫子只要稍微远离虫后,就会打洞躲起来,简直无处不在,杀都杀不干净。屠诗下车,习惯性地抓握一下剑柄,感觉右手指甲位置紧绷绷地疼,不禁摇摇头。自己要是有一具死灵生物那样毫无知觉的身体,说不定会方便许多。他高高跃起,双手举剑,直直劈下!随着身体沉入洞口,这一剑的威势达到顶点,完全符合了“劈”的精要! 然而剑招发出时,他才反应过来,心说糟了! 小毒藤身材低矮,不方便用“刺”和“斩”,必须居高临下用“劈”;大毒藤甲壳坚硬,“劈”难以破开,须用“刺”和“斩”重创其要害。昨天屠诗对付那一群毒藤时养成了习惯,见到活物就一剑劈去,这可对付不了大毒藤! 说时迟那时快,屠诗落入洞中的同时,那披人皮的毒藤也支起身子,两手臂架在头顶,显然是想架住屠诗这一剑。屠诗深知以“刻舟”的锋利度还不足以破开多层次的【几丁质护甲】,心里一惊,也是机缘凑巧,他控制不住地使出刚领悟的“阴降阳升”,真气直走手中剑! “刻舟”嗡地一响! 啪! 屠诗稳稳落地。 大毒藤保持双手架剑的姿势一动不动,四五秒后,从头到腹部显现一条绿色中线,然后推金山倒玉柱地趴了下去,身体很对称地裂作左右两半!一个巨大的赤红色“kill”在洞内缓缓消散,说明屠诗刚才一击秒杀了怪物! 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攻击力…… 屠诗爬上地面时还在喃喃自语,包季晚拿手在他眼前晃动,都没能把他的魂儿给招回来。真气,对,一定是因为不小心传过去的真气。真气是个神奇的东西,灌注在双腿上能让脚力增强,灌注在手臂上就能托举重物。 那么…… 灌注在武器上呢? 屠诗握住“刻舟”,将自己的手当成通道,让真气源源不绝地送入剑内。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把剑。剑的内里和外在完全不一样,就如同血脉潜藏在皮肤下一般,这剑内也隐隐有自己的脉络?!天啊,能供真气流动的脉络,这不就和人体穴道一样了吗? 屠诗感觉自己打开了一扇不得了的大门。 然而,这把剑的脉络并不完整,真气不能形成一个循环。屠诗细细察看后发现,一部分是因为锈蚀,一部分是因为它铸造时就先天不足。假如把脉络想象成剑内网络状的空洞,那么这把剑就存在太多无序的单个小空洞,仿佛硅胶里混入的气泡。先不说这一情况是好是坏,它的威力又如何呢? 屠诗运气,一剑往旁边小树砍下,结果树干应声而断。不会吧,这树有人手臂粗哦,莫非砍人膀子也能一下一条?感觉太轻松了,还没试出这把剑的底线,屠诗又选了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这种树按常理说只能用斧子劈,剑砍不进去,就算能砍进去剑身也会因太薄而被死死卡在木质里,结果一斩之下,竟然直至没入三分之一的树身才感觉到阻力,抽回时还行有余力,再看“刻舟”的耐久度,一点也没掉。 屠诗又换上新手木剑,往里面灌注真气,只听啪地轻响,木剑耐久度降了一点。他这才发现,原来木剑的脉络就是它的天然木纹,但木纹纤细,不能容纳太强的真气,一旦稍微超过就会对木纹造成损害。木剑脉络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循环,它是从一块木材上截取、制作的,其木纹理所当然有断口,输入其中的真气会自断口逸散,持续消耗使用者真气,增加负担。 原来如此,只要灌注真气在剑上就可以爆发出更强的杀伤力,但武器材质必须过硬,才能承受强劲的真气。同理可得,武器能经受的真气量越多,说明这武器越好,这当中又以脉络完整的为最,因为脉络完整的武器可以存留真气、尽可能减少真气损耗。 屠诗缓缓从“刻舟”收回真气,一股千年前被历史掩埋至今的寒意流通十指,将痛楚缓解许多。 刻舟,你在抚慰我么? 他忍不住笑了,温柔地抚摸剑身:“谢谢啊。” 一旁包季晚笑道:“你娶剑当老婆算了。”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章 尧何等力 传曰: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观者曰:“大哉,尧德乎!”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 ——东汉王充《论衡?艺增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老子《道德经》 ———————————————————————————————————— 整整半个月,屠诗都在奔波,不知不觉就升到19级。他每次看看系统提供的等级排行榜都一阵心酸,自己远远落在别人后面,有的人都23级了。不过这趟旅程还是挺值得的,至少【刀剑专精】升到中级了,而且自己领悟了许多心得。 第一样心得是“灌注真气于武器会提高攻击力”。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小窍门,任何身有真气的人拿武器一试都可以总结出这条心得,但奇怪的是,论坛上好像没见过类似的经验帖,仿佛大家都不知道似的。嗯,一定是这些混蛋在藏私! 第二样心得就是连击理论。 “九口八法”里,除非混杂试探性攻击,否则同一招不能连续运用,比如说重劈之后不能连着重劈,只能是虚劈与重劈混用,否则两个重劈之间破绽太大、第二次重劈的威力也会不如人意。君不见,刺剑选手的剑总是试探性轻刺,往往在寻到机会时才一举重刺,而重刺后无论成与不成都立即后退、不再攻击?因为练武传统是“用七分力,留三分力”,七分力杀敌,三分力用于寰转变招,然而这三分力也只能保证你变成“八法”里另一招,而不能让你连续打出同一招,肌肉不允许你这么做,身体重心不允许你这么做——说白了,就是人体力学这个混账东西不允许你这么做。 那么岂非不能连击? 错!如果不能连击,那任何武术(哪怕是表演性质的)不都成了一纸空文?只要连击时不重复同一招即可。屠诗这几天练得最多的是“劈”和“刺”,能十分娴熟地交替使用这两招,劈的力气到尽头时顺势屈肘,再挺剑刺出,刺的角度为从下斜刺向上,剑刃举起一刹又可以下劈,动作简洁流畅,有种机械式美感,乍一看像乐队指挥打1/3拍的右手,又像往返运作的气缸活塞。只不过,这样的“刺”带着一个向上的弧度,比较近似于“撩”,等于是反向的、力道不足的“劈”,严格来说已不是“刺”的范畴。 如果左师傅知道自己把“九口八法”练成这个样子,一定会打死自己吧! “终于……终于到了!”包季晚声音颤抖地道。 到哪里啊? 屠诗转身一看,只见地面平阔,林木稀疏,地平线上竟有一道深蓝色水线。他揉揉眼睛,确认几次后叫道:“大海!这里是……” 南海!!! 走了半个月,他们来到了南海!!! 这趟枯燥乏味的旅程终于走到尽头!两人激动不已,想加快速度早点抵达,奈何望山跑死马,又花了大半天才来到地头。脚下泥土越来越白,最后变成了热辣辣的沙子,砂砾细碎,沙地松散,以致车轮打滑、马儿难行。俩人只好沿着沙滩边线探索,又走了一小时,竟看见房屋座座——这儿有一个村子,看来传说是真的,在九州极南方也有人类在生活着! 发现他们的先是一群拿白珠子玩弹球的孩子们。这里的孩子又黑又瘦小,奔跑跳跃、摸鱼捉虾无所不能,比城里孩子野得多,但相对的也十分淳朴,完全不提防两人,只围着马车,一会儿摸摸马身子,一会儿摸摸屠诗的剑鞘,一会儿和包季晚比身高。孩子们牵着客人的手,争先恐后地要让客人回自己家做客,叽叽喳喳,好不快活。因为与世隔绝太久,他们的语言与荆州官话有许多出入,偏生小孩子说话又急又快,导致屠诗包季晚两人只能干瞪眼地听着。 离村子近了,包季晚捏鼻道:“这什么味儿!” 原来屋前空地大多晾晒鱼干,想那太阳猛毒,鱼肉又是至腥之物,曝晒生成的味道几可媲美死尸瘴。听见孩子声音,妇女们从家里迎出,见有陌生人都吃了一惊,却不怕生,都好奇地上前围观。她们不施粉黛,皮肤又饱受烈日海风摧残、既粗且黑,但衣着清凉,上下一条直筒筒的单裙,露出两条胳膊和小腿,打赤足,与忆北城里穿得严严实实的妇女大不相同,竟别有一番味道。要知道妇女多为长舌,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里妇女也不例外,尽管语言不通,仍自顾自地搭讪,听来如千百只鸭子呱呱呱呱,叫两人云里雾里、笑得好生尴尬。 “看来男人都不在家。”屠诗观察力十分敏锐,第一时间发现这点。 “这里民风当真淳朴,孩子天真烂漫,女人又无男女之防,圣贤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存在,当属这里无疑。”包季晚好生慨叹。 大概是有谁想接见陌生人吧,两人被领到一个大屋子前。说是大屋子,也没豪华到哪里去,一样是砖木混合结构、泥草铺顶。两人进去一看,只见地面铺席子,席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活像猴子的瘦小老人。 那老人见了两人身上服色,嗬嗬笑起来,连声道:“坐,坐。”发音虽然不太标准,但却能听懂。待两人坐好,老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瘦如柴的大腿:“太好了,在这里四十多年了,终于看见外来人了。” “老丈。”包季晚试探地问:“敢问尊姓大名?” “名字……原本的名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实在太久了。这里的人都叫我黎埃,意思是‘飞鸟’。我是青州人,年轻时是个水手,某次出海时船翻了,扒着一块木板被冲到这里后,一住就是四十年。”老人谈吐有条有理,不似村夫,果然是个见过世面的。青州离此处何止万里之遥,漂流至此何等艰辛?又兼背离家人、在异乡空耗青春,眼看垂垂老矣也不能落叶归根……但这些事老人却略过不提,从容安定,真真是知天命而不惑了。“两位是何方人士?来这里做什么?” “回禀老丈,我们是荆州人,我是货郎,他是我朋友,专门护送我行商的。” “我瞧着也是货郎,不然谁会带着一车东西到处走?”老人又嗬嗬笑了:“敢问今年是哪一年?两位莫怪老头无知,五十年来这儿不曾与外界通讯,我是连谁当皇帝都不知道了。” “世积十六年。”这点屠诗知道。他在新手村听过一次,居然牢牢记得。“世积”是年号,“十六”说明当今圣上登基至今已满十六年。 “新皇执政啦?不过,管他是谁呢,和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黎埃老人语出惊人,要知道这话放在外边是大逆不道。他瞧见包季晚的困窘神色,又嗬嗬笑起来:“我吃的鱼是自己捉来的,喝的水是自家井里打上来的,睡的屋子是自己盖的,皇帝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包季晚忍不住道:“‘尧何等力’!”他家里耕读传家,往往能掉一两句书袋。 这句话有个典故。远古帝尧时代,有老者在路上做击壤游戏,有观者说:“真好哇!如果没有尧的恩德,哪有这般闲情来击壤呢?”对这番议论老者却不以为然,说:“我太阳出来起床劳动,太阳落山回家休息,打井有水喝,种地有粮吃,闲暇时玩玩击壤,与尧有什么关系呢?” 民众不认为尧做出贡献,这反而是尧有贡献的证明。人什么时候最希望警察出现?当别人犯罪的时候;人什么时候最希望政府部门出现?当自己需要帮忙的时候。反过来说,一旦某地人们安居乐业,既无人犯罪也无人需要帮忙,警察和政府就等于毫无意义。没有恶,彰显不出善;没有困苦,彰显不出幸福。尧的管理使得国家平静,平静得他毫无存在感,正切合《道德经》里对圣人的描述:用无为的观点对待世事,用不言的方式实行身教:听任万物自然兴起而不干预,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向别人施与恩惠但不凭此而达到利己的目的;功成业就而不据为己有。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恩德,是润物细无声。 但屠诗也汗颜了。现实与故事并不是一回事,故事里那是仁君当道,人民安居乐业、无灾无祸,现实里天下大乱,只有与世隔绝才能避免灾祸。 “好了,不聊了,等年轻人打鱼回来后我们就会举办宴会,今晚要聊的话聊多久都可以。说说正事吧,我是这条村的村长,就由我来和两位谈谈生意吧。” 包季晚点点头,将手上一颗白珠子递给黎埃老人看,屠诗认得这是当地小孩子拿来玩弹球的,大概是某个小家伙送给包季晚的,圆润光滑,晶莹可爱。货郎低声问:“老丈……这个,是真货吗?” “嗬嗬,被你发现啦!”老人笑道:“确实是真的珍珠。” “那就做这个生意吧!”包季晚一把攥住珍珠,紧紧的,就像攥住了希望。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一章 舌上火 南海边的这条无名渔村里,此时正有盛大的宴席摆开。 化外之民不懂什么排场,最盛大的宴席也不过是将自家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大家露天席地而坐,在月光下点起旺盛的篝火。渔民们将今日打来的最大最肥美的海鱼送给客人,然后跳起欢快的舞蹈。少女们一左一右地陪在客人旁边,眼神火辣辣的。 有美人作伴,包季晚也大方起来,将车上的美酒全数搬下来,与村民开怀畅饮。漂流至此后,黎埃老人也酿过酒,用的是当地最常见的木薯,制成的酒味道较涩,而包季晚带来的酒相比之下简直是琼浆玉液,直叫村民喝了又喝,于是又敲定一笔生意。 “老伯,我敬您一杯!居然能坚持着从青州漂到这里,您真是了不起!”屠诗举杯道。 黎埃老人嗬嗬一笑:“那时候渴了喝天上的雨,饿了生吃鱼,被人救上岸时连路都走不动了。其实如果不是有个人鼓励我,我可能坚持不下来。” “有人和您一起漂流?” “不,那是我胃疼得想一死了之的时候,迷迷糊糊间,眼前站着一个人,他告诉我,我会活到一百五十岁,我会儿孙满堂,我会是全九州拥有最多木薯地的人。承他贵言,我到现在还活着,儿孙绕膝。那可能是另一个我,他很想活下去,所以在我绝望时出现、给了我希望。”黎埃老人举杯,对面前空气示意:“敬你一杯,张天师。” “对啊,一定是幻觉……等等,张天师?”屠诗悚然。 “怎么了?” “没,没事……” 张天师这个名字,屠诗是第二次听到。巧合,应该是巧合。这只不过是中国鲁滨逊在生死边缘见到的幻觉罢了。 “我记得了,他还请我喝了一口酒,喝了之后嘴里都是口水,竟然一整天都不口渴了。” 听起来有点像月华酒…… 老人嗬嗬笑道:“那一定是仙药,要不然我这么多年怎么能没病没痛?或许我还真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呢!” 屠诗还待思考,这时喝得半醉的包季晚忽然站起,下场又唱又跳。他身材矮小,手短脚短,跳起来就跟一只考拉似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少女们笑着一边摇晃身子,一边击掌打拍子,跳跃火光为她们古铜色的皮肤描绘动人轮廓。晚风习习而来,将大海的味道味送入人们鼻端,以助酒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屠诗索性把琐事抛到一边,也全身心沉浸在欢乐今宵。他所不知的是,在数百米外一块高耸礁石上站着他的两位老师。海色乃天色倒映,故有“海天一色”的说法,现在天地一片漆黑,即使屠诗心有灵犀、放眼去看,也只会看到漆黑大海,再看不见其他。 狂暴的浪涛扑打而来,但到了右师傅身边,就猛然变成微波,驯服得和屁民一样;而来到左师傅身边时,就像被迎面打了一拳,以更高更强更猛的态势倒回,再与后续的波涛相撞,溅起水花如雪。尽管礁石很小、可供立足之处不多,但两位老师还是见了仇人一样绝不靠近对方,各自踏在礁石边缘,却稳而又稳,毫无摇摇欲坠之感,想来再站个几万年也不会摔落海中。 在他俩身后的远海,一条巨大黑影在波浪中载沉载浮,却是一具浮尸……巨鲸的尸体。 “他悟性还挺高,能弄懂内功运行的窍门,能发现兵器中的脉络,现在只差堪破‘舌上火’的秘密了。”易无涯道。 “他本就有道家根骨,自行研习练气术也只是寻常。”海青真人道。 易无涯急急纠正:“不是道家根骨,是武术资质!” “随你。”海青真人并不在乎细节,拿出一根散发寒气的冰糖葫芦。 易无涯切了一声:“总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和你拌嘴也没意思。你还没吃完?会不会早发霉了?” “我用南极寒冰镇住,可保鲜一夏。”海青真人咬了一口:“再者,就算发霉,也吃不死你。” “哈哈哈你最后这句还有点人味儿!哎呀馋虫犯了,也给我来根!” ———————————————————————————————————— 无名渔村只是旅程中的其中一站,留得住过客的心,却留不住过客的人。 来时用了半个月,回程也差不多用了半个月。货郎行脚并非直来直去,走的其实是一个大圆,起点就是终点,两人当下是按照另一条路线回忆北城。 除了等级提升,操作上的提升也是显而易见的。多亏这些日子真气不继的窘境,屠诗刻意训练自己,在不发动技能、不动用真气的情况下已可无伤击败大毒藤,打斗之前真气值是多少,打斗之后就还是多少,可说是不再依赖技能了。普通攻击能玩到这个地步,真真是玩家中的异数,他本人也对这点颇为自得。当然,用技能时的杀怪效率肯定要比用普通攻击的快,这是系统设定的法则,谁也无法例外——系统才不会鼓励玩家都千篇一律地玩普通攻击呢。光影效果十足的技能才能吸引玩家啊,这在哪个游戏都一样。 这趟旅程只有一部分时间新鲜有趣(比如说见到了大海),大部分时间都在枯燥无味地赶路,所以屠诗除了钻研操作,更钻研起手头的一切东西,包括左师傅丢给他的碎剑“雏菊”。 雏菊:此剑已碎,前身为白虹剑。剑,物理攻击0——135。攻击速度快,负重10,耐久度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练气专精】中级以上,要求真气值实时数值不为0。 这把剑的攻击力上限与下限的差距之大,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下限完全不破防,上限几可媲美右师傅的暗金装备“大罗”。更奇特的一点是,这剑耐久度是0%,按理说应该带个“报废”前缀,只能回炉重做,但居然还能被视为可用装备?最后则是装备要求居然与真气挂钩,看来真气系统一定大有文章。 说到真气,屠诗就想到“给武器灌注真气”这个窍门。他曾试着灌注真气在剑柄里,发现剑柄内部竟然有一条粗壮的脉络,一输入真气,真气就如《星球大战》里绝地武士激光剑一样喷薄而出(随即真气消耗一空),可知这剑柄并非凡物,定是由能工巧匠打造而出,更有可能是专门配合六把碎剑。 …………………… 左师傅演示碎剑时…… 易无涯手持光秃秃的剑柄,往铁片堆一凑,再一提,竟提起一把剑! 说是剑,也不大确切,应该说是“剑状的铁片聚合物”,铁片之间仿佛存在磁性,彼此紧密联合,拢成一把长剑。屠诗看得分明,这是师傅随手为之,根本没用到浆糊,莫非那剑柄是磁石做的? …………………… 屠诗隐约有种感觉,师傅是还原或者说是塑造了剑的脉络,这才能让碎片以剑的形貌重生。他也试着用剑柄对着一堆碎片发送真气,但是剑都碎了,哪里还有完整的脉络呢?每次尝试,真气全都白白散发在空中。往“刻舟”输送真气,“刻舟”似是有灵,懂得反馈屠诗寒凉剑意;但往“雏菊”输送真气,“雏菊”却毫无反应,死气沉沉,让屠诗好是不爽。 碎剑没把屠诗当成主人。 屠诗是个不信邪的,迎难而上,每天都和“雏菊”较劲,真气消耗一空,但进展一点都没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练气专精】倒是涨了不少熟练度。 今天也是一样,不知不觉,真气又用光了!可恨现在【龙息】又不能用,虽然摸索出以真气运行将体内清浊划分的方法,但那是事后的处理啊,能不能在吸入外界元气的一瞬间就分割阴阳昏晓,等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再把废气吐出?对,这应该就是【龙息】的正确使用方式!说不得又要参详“舌上火”三字了,屠诗相信,一切真相就蕴含在这三字中,只要解开,【龙息】便水到渠成。 舌上火……到底是什么意思? 屠诗反复念叨:“舌上火,舌上火,上对下,火对水,所以舌上火对舌下水……妈蛋,什么玩意儿啊这是!上下你妹啊!” 忽然他想起《太上灵宝五符序》第一段其中一句。 大道之中而生天地,天地有高下之仪。天地之中而有阴阳,阴阳有始终之数。 屠诗猛然懂了! 【龙息】吸来的气分清浊,自然也分了上下。 【龙息】需要动用口鼻,上下之分理应由口鼻开始。 口可分为上下双唇,而口中可做分界线之物便是一条舌头!舌上为阳火,舌下为阴-水,彼此对应,又符合道家“水火相济、龙虎交会”的说法!可这只是理论,要怎么着手才对呢? 他又想起师傅送的两幅字画,一幅是《烛九阴图》,一幅是《人体穴位图》,心知图中大有玄机,拿出来左右摆开,这一回总算福至心灵,叫道:“针呢?!有没有针!” 包季晚赶紧找出针线,不知屠诗为何作此狂态。 屠诗将烛龙图叠在穴位图上,用针扎在烛龙衔着的那根雪茄,啊不对,那根蜡烛上,连扎几个小孔,再掀开图画一看,击掌狂笑,叫道:“果然如此!” 只见穴位图上小孔好巧不巧都对应着人口腔穴位,有舌下的金津、玉液、中矩,舌面的聚泉、三焦,等等。此时不再多想,屠诗真气运行至口腔,按轨迹疏通诸多穴道,顿时一条舌头滚烫起来。上颚如被火燎了一下,让他忍不住张开嘴巴;舌底仿佛打开了腺体的开关,唾液源源不绝,彷如喝了一大口月华酒。 这就是“舌上火”!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二章 雏菊 这就是“舌上火”! 难怪【龙息】以烛龙为图鉴,原来这口中衔烛的异象竟切合了【龙息】的秘诀!能领悟图中真意者,修炼时方能事半功倍! 舌下津-液越积越多,他忍不住咝咝一吸,混着空气吞咽下去,再解脱地吐气,但刚才也说了唾液源源不绝,吐气后又再度生成,一旦不吸就会从口中溢出,于是他只得反复吞吐、吸溜不止。他骤然惊觉,自己吞下的都是精纯无比的轻灵元气,而不再如之前【龙息】一样来者不拒——原来元气在入口时就已被去芜存菁了!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他不再需要右师傅护法了! 系统提示:因技能熟练度上升,您的技能【练气专精】、【龙息】升为中级。 太好了!真是想打瞌睡就遇上枕头,【练气专精】提升,也就意味着自己能使用“雏菊”了! 屠诗不急,先用【龙息】补满真气值再说。他闭目定坐,一吸,吸的都是精纯的元气,元气沿着经脉走遍周身诸多穴位,两秒内便运转一周天,再回到肺部时已掺杂了许多废气,再被缓缓吐出。依此法一遍一遍提纯,直至体内真气纯之又纯。真气充盈,无法更添一分时,舌上火便自动消了。屠诗缓缓睁开眼,大吃一惊,只见板车上空空荡荡,货物全吹到地上去了,包季晚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而在他面前的地上,形成一弯弯渐变的扩散性圆弧,圆弧的最外层是树叶,第二层是草屑,第三层是灰土,整体就像是wifi的讯号标记。 “兄弟你太厉害了,呼吸就跟刮风似的,真不知你长了个什么肺。” 听包季晚这么说,屠诗只得赔笑,跟着一起收拾。【龙息】确实霸道,真如左师傅所言,有远古烛龙之大威能,说不定练到高深处,真可吹一口气炎炎夏日、吸一口气凛凛寒冬?看来以后真要找无人处练习,否则定生诸多事端。 收拾好货物、重新上路后,屠诗再一次向“雏菊”发起挑战。他先握住剑柄,靠近废铁堆,再缓缓输入真气。 碎片抖擞一下,有一块竟黏在剑柄上!屠诗激动得差点真气走岔——“雏菊”居然做出回应了!也是他【练气专精】升级,真气比当初更雄浑也更精纯,所以马到功成! 于是他不敢怠慢,仔细观察,发现端倪。“雏菊”前身是一柄叫做“白虹”的名剑,剑中脉络应完整无缺,纵使如今被打成碎片、脉络也尽碎,但只要拼拼图一样将剑身和脉络一并拼凑出来,应该能复原这把剑! 真气如泥鳅,见孔洞便钻,屠诗真气顿时钻遍整个碎片堆。他心中一动,暗道此事成了,缓缓提起手腕。随着他手腕一寸寸提起,碎片亦一片片拼凑组合,果真被他提起一把剑!正要仰天大笑三声,却发现咝咝漏气声传出,原来这剑脉络并不能构成循环,就如新手木剑一样,灌注其中的真气只会迅速流失。没说的,肯定是拼图拼错了。 屠诗只好耐着性子,再拼凑一次。啊哈,花了十分钟,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脉络循环了,只要真气运行其间,就能——哎?!他看着手上半截剑,与面前半堆碎片,欲哭无泪。妈蛋,虽然构成了脉络循环,却是建立在“不需要全部碎片”的前提上!这种程度恐怕不符合左师傅的要求吧!既然对碎片的利用率不到100%,说明屠诗功力还不到家。 好啊,跟我来这招! 暗暗说了一句左师傅的口头禅,屠诗卷土重来。这次时间比上次要短,花了五分钟,屠诗只觉得一气呵成、如有神助,十分自得地心想:这回还搞不定你?谁料拿起来一看,做出的剑比刚才还短了五厘米,真的让人无语。 一山还有一山高,更叫人无语的还在后头。第三次屠诗做出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7”字;第四次做出的是一把左右不对称直角开叉、墨西哥仙人掌形状的东西;第五次更离谱,做成一个圆柱体,配上相对略细的剑柄,简直就是抗日老电影里的木柄手-榴弹……若一味追求脉络循环,居然连剑的形状都做不来了! 能构成脉络循环的,就不能100%利用碎片;能100%利用碎片时,又怎样也拼凑不出脉络循环。 屠诗终于认输了。他默默地把碎片拢进剑鞘里,扔进储物囊,再也不想碰它一下。他鬼使神差地想,是不是左师傅无意中遗失了一两块碎片,所以“雏菊”才无法成型呢?不对啊,左师傅自己也用过“雏菊”啊。但他会不会也无法100%利用?……不能再想下去了,搞得好像自己因为做不到,所以一直在找借口似的! 重重叹一口气,屠诗又自嘲地笑了。自己连毒藤巢都闯过,现在居然被一柄剑折腾得没有脾气,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兄弟,前面就是死尸林了。”包季晚提醒道。 “进去吧。” 屠诗可没忘记毒藤空巢与白玉鸡枞。包季晚之前向风门坳村——祖上起就有治虫手艺的村子——的老人讨教了如何采挖白玉鸡枞的诀窍,这诀窍本是村子里概不外传的秘密,只不过风门坳村已经是化外之民,再也不需要用白玉鸡枞抵缴税赋,开采的手艺也渐渐不受重视了。 普通菌类在雨后才长出来,三日内便会枯萎,是时鲜货中的时鲜货,而白玉鸡枞在地底吸收湿气阴气,能保持半月不枯,但依然不能常久保鲜,须当场采集湿泥裹住鸡枞根部,然后在三日内上桌,迟半刻钟,肉质便老韧如柴,味道大打折扣。旧时天子若是嘴馋,便如杨贵妃吃荔枝一般,要多匹千里马日夜兼程从荆州送往雍州,使得白玉鸡枞上桌时仍鲜美无比。当皇孙贵胄们大饱口福时,可曾想过,杀虫人的尸骨同样也还在毒藤的肚子里未消化完全、和白玉鸡枞一样新鲜得紧? 虽然十分不齿这种沾着血的“美味佳肴”,但屠诗和包季晚都知道:这些白玉鸡枞很值钱,而包季晚需要钱。人说“无商不奸”,包季晚作为一个商人,能做到不黑心就已经很好了,他不是假清高的士大夫,他生活本就不宽裕,而且还需要养家糊口。 钱啊!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是剑最好。有了剑,才能打倒毒藤与霸王蛛,才能得到白玉鸡枞——说白了,有了剑就有了钱。 屠诗紧了紧剑柄,走向离他最近的一处蛛网。上次走得匆忙,为避免节外生枝,他没有过多观察,现在可有时间细看了。 蛛网色泽灰暗,是因为上面积了尘埃。网并不止一层,它交织在树干之间,甚至延伸到树丛中。网下有许多鸟兽残骸,屠诗瞧了眼,转过头去,又转回头来,发现有点不对劲,再用剑拨动一下。他发现,里面不乏一些麻雀、老鼠的尸体,想来这霸王蛛不挑嘴。 他大喊:“跑!” 包季晚本就在板车上,用力挥动鞭子,抽得马儿撒腿狂奔!与此同时,屠诗也纵身一跃上了车。在他们身后,是不断从骨骸中爬出来的霸王蛛——全都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还没长出金色斑点!这片蛛网根本不是成年霸王蛛结成的网,而是幼蛛的育婴网!难怪网下有小动物的尸体,也只有幼蛛才适合捕捉体型娇小的猎物! 马儿狂奔了一大段路,终于把幼蛛都抛下了。这些幼蛛始终是定居型而不是游猎型,年幼的它们不会离蛛网太远。屠诗高挂免战牌,倒不是因为幼蛛有多强,而是他还不擅长应付四面八方来袭的攻击,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嘛。他松一口气后再仔细想想,觉得事有蹊跷。既然那些布置明显的大网是幼蛛的,那成年霸王蛛又待在哪里? 地上? 地面青苔杂草,泥土松软潮湿,车轮轧出长长辙印。 还是……天上?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直以来,他都非常注重战斗时的情报获取,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观察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反而忽略了整体环境本应具有的东西——美。死尸林有着阴森神秘的美,林中榕树为多,头顶枝叶密布,阳光被层层过滤,几乎无法直射入林。猝不及防,这异样的美感映入眼底,激起他一身的寒毛。 既然一辆板车都能在泥土上轧出辙印…… 比板车还要重的霸王蛛,为何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答案只有一个:霸王蛛从不落地,它们就盘踞在死尸林上方。这可不是好消息。这意味着,在任何时候,两人都可能遭遇灭顶之灾。但真的是“任何时候”吗?不,不是,起码袭击高发地段还是有迹可循的。屠诗自问自答。他这几天特意搜了一下百科,得知蜘蛛最喜欢干净,会把它的家(蛛网)附近打扫得干干净净。 霸王蛛:(略)定居型很爱干净,会时常清洁自己的网,但幼蛛不会这么做。(略) 在资料里已说得十分明白,定居型霸王蛛与现实世界的蜘蛛习性一样,死尸林里越干净的地方,应该就越容易撞到它们。系统真是喜欢跟玩家开玩笑,若玩家心怀恐惧、一味绕着那些形貌恶心的骨骸走,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屠诗道:“趴下。” 包季晚赶紧趴下,却见同伴站了起来。下一个瞬间,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屠诗头顶,将他钩到空中!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三章 剑哭 腕花 1动作:以腕为轴使剑在臂的内侧或外侧绕立圆。 2要点:松握剑,腕放松,剑绕环时成立圆,剑绕环时剑紧贴身。 ———————————————————————————————————— “你下次能不能先提醒一下?”包季晚是真生气了。 屠诗赔笑道:“当时来不及了嘛。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之前事发突然,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屠诗头顶,将屠诗钩到空中!包季晚一看,那是一只倒着爬在林间的霸王蛛,身形极其庞大,只靠顶着周围树干的六条相对纤细的长腿支撑身体重量,向下垂落前半身,仿佛只消稍微一滑,便会整个坠下,将人与马都压成肉泥!此情景之险,真如泰山倒悬于针尖!屠诗脑袋被蜘蛛含在嘴里,腋下钩着两根螯肢,境况更是凶险万分!空出的两条长腿捞了个空,只因包季晚第一时间趴下! 然后林中亮起一道清幽的剑光,两根螯肢与屠诗同时坠落在地上,却是屠诗使了个腕花! 所谓腕花,字面来解便是手腕花式,即是活动手腕、让剑贴身画出优雅漂亮的弧线,只是一种表演性质的剑术,几乎没有实战作用,但放在此时却是一着妙棋!因为此时霸王蛛与屠诗紧紧偎依,一双带毒螯肢近在咫尺,长剑三尺,无论用“八法”里哪一式都只能攻击到离屠诗三尺外的部分,但要是无法一击命中要害,螯肢就会立刻注射毒液到屠诗体内,但是腕花,也唯有腕花可以解这个困境,无他,只因它是贴身剑技!!! 霸王蛛没有发出叫声,它仿佛天生就是哑巴,不过屠诗踩死蟑螂、打死蜘蛛时也没听见它们叫唤,可见它们大概真是哑巴。巨大的怪物失去螯肢后猛一抽搐,然后居然也不翻身落地,而是就保持这个姿势飞速爬动,眼看是要离开。包季晚还没完全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心想:太好了,魔怪要离开了…… 屠诗一步踏上板车,满车货物震起两寸,车轮下陷两寸! 第二步踏上马背,马儿嘶叫一声,前腿屈膝跪地! 他整个人斜飞向最近的一棵大树,半空就蜷缩起来,缩得像个怕黑而躲在被窝的孩子!他动作流畅地调整姿势,双足朝向树身! 第三步踏在大树上,踏出深深两个足印,然后如尺蠖伸展身形!树欲静而内力不止,满树飘零! 【箭步】! 屠诗高高跃起! …………………… 新手村里…… 疤头扑到树身上,猛一蹬踏,身形在空中优美地舒展,斜斜飞向第二棵树!在树上、墙上借力的【二段跳】,最适合在森林狭小的环境使用! …………………… 往事历历在目,然而利用树木作为立足点的不再是山猫,而是飞速成长后的屠诗!人类的反应与身体素质当然难以与野兽相比,对野兽很简单的动作,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匪夷所思。但屠诗不是普通人,他能用【苍瞳】提高反应能力,也能用真气瞬间爆发出足够的推进力,只不过动作并非山猫的轻盈,而是狂兽般的粗暴! 于是乎,霸王蛛还没逃出三米,屠诗就连踏三步、吊靴鬼一样紧追而上!若果霸王蛛没有第一时间遵从本能逃走、而是立刻扑杀还没站稳脚跟的屠诗,说不定还有不少胜算,但现在它的腹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屠诗剑锋前,一切已成定局! 早在屠诗运气三踏时,体内真气就毫无保留地谷催,汹涌澎湃灌进武器中,如周天移位、星河入海。刻舟剑上菱形暗格一寸寸染成白金,锐气千条,连屠诗都感觉脸上阵阵发麻,心知这一剑绝对是当前等级最强的一击。然而这只是表象,剑的脉络残缺不全,真气暗中泄露损耗,才有那锐气千条的异象,其实十成杀伤力减了三成。真气出则振声音,长剑铮然高鸣不已,甚是哀凉,屠诗听在耳里,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仿佛听见“刻舟”对他说: 对不起,我做不到更好。 下一个瞬间,屠诗落地,顺势单膝跪地缓冲冲击力。霸王蛛也在下一秒落在面前,溅得一地汁水,只见它仰面朝天、腰部以下的身体劈作两半,八条腿无助地向天抓捞,真是又可怕又可怜。屠诗上前,先斩掉几只乱动的脚爪,再一剑插进怪物脑袋,左右搅动,彻底杀死它。这霸王蛛长得威风凛凛,又和自家网吧一样带“霸王”两字,就让它死个痛快吧。 直到这时,蜘蛛口腔内部的绵软触感还在他脸上残留不去,酥酥麻麻的,叫他好生后怕,才知道自己那式腕花是被死神逼出来的。 丰厚经验进账,升到20级。【箭步】也升到中级,能奔出更远,冷却时间也缩减了,不过屠诗已经不太依赖这些位移技能了,因为现在遇到的对手不配。 之后包季晚真生气了:“你下次能不能先提醒一下?” 屠诗除了赔笑,也真没有别的办法。他察觉到霸王蛛倒挂顶上,知道对方一定会捕捞最容易够着的目标,便叫包季晚趴下。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包季晚早就无条件信任屠诗,可一趴下却发现屠诗站起来主动送进霸王蛛口中,当时的心情…… “当时的心情你知道吗?就算你可以死而复生,也不要做这种事啊!我会内疚一生的!”包季晚不解气,还在喋喋不休,任由屠诗抓着蜘蛛内脏在车上擦拭:“就算你本事大,可以杀掉霸王蛛,你也事先和我透个底啊,不要——你在干嘛?” “用气味警告它的同类,我在村子里学到的。”屠诗把软塌塌的可疑物体一扔。“我低估它们了。它们真要发动袭击的话,我未必保得住你,所以还是尽早离开吧。” 两人来到毒藤空巢的入口,屠诗进去,轻车熟路地找到白玉鸡枞并一口气全部挖取。为什么全挖走、不留一点做种呢?倒不是他要竭泽而渔,而是白玉鸡枞十分特别,必须与毒藤共生,这个是空巢,收完这一批白玉鸡枞就再也收不到下一批了,干脆一次性挖走,免得暴殄天物。 毒藤巢就如一个小迷宫,到处都是甬道与密室,偏偏屠诗最烦的就是迷宫,就算这里还有别的地方种着白玉鸡枞,他也懒得再去搜索。他转身要走,无意中看到一条甬道,那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探索的,甬道尽头是层层叠叠的蛛网,看来十分凶险。不过现在想想,那网可能只是幼蛛聚集地而已,当时未免也太谨慎。屠诗摇摇头,这次离开再不犹豫。 离开毒藤空巢,离开死尸林,屠诗迫不及待要回到忆北城,与老师说说这个月的经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跟踪者。 这人二十八九岁,肤色黧黑,身子精壮有力,衣服脏兮兮的,手臂上也许多划痕,分明在野外吃了许多苦。他黑眼圈浓重,又喜欢垂眼皮,所以无论眼睛朝哪里看,都带着一股子邪气。他腰间绑一把柴刀,手里拄着根长长的木棍,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似的。 跟踪者自言自语:“看来他从地下找了些宝贝?”他循着屠诗的踪迹,在毒藤空巢各个甬道里穿梭,洞穴阴暗,这让他又多了许多擦伤。最终他来到一片乱糟糟的空地,骂道:“我就知道有宝贝,他都挖走了!不过前面可能还有。会不会有危险呢?不会吧,他明明毫发无伤。” 他也许是被孤独感折磨太久、以致喜欢用自言自语来派遣寂寞,将心理挣扎都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最终还是决定继续探索。说来也巧,这么多条甬道,他偏偏选中那条尽头有蛛网的。他左手拿木棍在前头拨打探路,右手紧握柴刀,小心翼翼地将蛛网拨开。他发现面前的空间异常空旷,顶上竟然有一小孔,可以透入光线,可除此之外只有缠得一塌糊涂的丝线。他不死心地检查了两遍,这才死心,失望地转身,然后差点停止呼吸—— 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离他仅有三寸,可他刚才明明检查了两遍,不可能有人躲着而不被他发现才对!借着微光,可看见这人身材高大,全身穿着关节尖刺凸起、造型狰狞的深色甲胄,昂首挺胸,就像一个将军,面容看不清楚,十分神秘。最特别的是,他甲胄镶嵌点点金星,正是这些金星反射微光、凸显其轮廓。 跟踪者啊呀一声摔倒在地,手足并用,向后爬开。 神秘人站在原地没动,问:“你来我家做什么?”他身形高大,还以为是个伟男子,谁知说话轻声细气,仿佛从来不习惯放开喉咙。 跟踪者扫视一圈,脸色惨然:“这里是你的家?你难道……” “对,我是妖怪。外面的霸王蛛是你杀的吗?” 跟踪者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杀的!” “如果是你杀的,我还要感谢你呢。你们恐怕不知道,母蜘蛛最喜欢咬死公蜘蛛,她老是想吃了我、让她也能成妖。真蠢,如果不是看在她还能生孩子的份上,我早就杀了她。”神秘人上前一步:“接下来,我要吃了你。” 跟踪者先是惊恐,然后一咬牙,吼道:“大仙!光是吃我一个恐怕不够饱肚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到处都有活人,随便你怎么吃都行!” “真蠢,你说的不会是忆北城吧?我不会去的。”神秘人伸出手,他的五根手指是五根毛茸茸的黑色蜘蛛腿,绒毛轮廓就像一层金边。 跟踪者恐惧得闭上眼睛,叫道:“不,是一个叫大新屋村的地方!那里还有个不成气候的妖怪,我相信您一定能对付它!哦对了,我还可以找到那个杀死您同类的人,他叫御清锋!” “宁可自己活不了,也要拖着别人一起死?真蠢,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本性吧,连昆虫都不会做这种事。”神秘人本已缓缓向跟踪者伸出的手,此刻又缓缓收回:“你叫什么名字?” 看对方没有立刻杀死自己的意思,跟踪者大喜,赶忙过来跪倒在地:“大仙,霸王大仙,我叫房丰。” “真蠢,不要叫我霸王大仙,我叫厚朴。我要对你用点手段,保证你会忠诚于我。”神秘人厚朴捏开房丰的嘴巴,往他嘴里拍了些东西:“这是我炮制过的铁线虫卵,最适合你这种无情无义的蠢人。要是敢背叛我,你会死得非常难看。” 在毒藤空巢的外面,站着屠诗两位师傅。 易无涯指着地下,颇有些跃跃欲试:“我们不管管?” “这是弟子的劫数,干我们何事?”海青真人道。 “算了,和你出来真没意思。”易无涯立即意兴阑珊,甩开膀子大步离去,海青真人平静地紧随其后。这正是: 少年仗剑任遨游,不折腰杆不磕头;待得苦果身上报,方知人生不自由。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四章 出货 回到忆北城,包季晚第一时间赶去络绎楼。他手上的白玉鸡枞就如美人春光,耽搁不得,一定要尽快脱手。为防止上次那些歹徒对包季晚不利,屠诗寸步不离包季晚身边。 这一次是童掌柜在二楼亲自接待的。他听说有白玉鸡枞,立即认真对待,唤人去请楼里一位替当铺掌眼四十年的老人。这位老资历脾气还挺大,赶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教训:“童子,大家都是为商会打下手混饭吃的,要让我知道你拿我寻开心,我跟总会说一声,让你哪里来回哪里去,信不信?” 童子?这名字别致。屠诗心里暗想。 “大爷看你这话说的,嘎哈(干啥)呢?我那敢消遣你哪?你自己看看不揍(就)知道了?”童掌柜哭笑不得。他又对屠诗道:“我本名铜子,金银铜铁的铜,是少主赐姓,音还是那个音,揍是字笔画变多了。” 屠诗笑着点头,心想,这童掌柜好厉害,居然在被人指责时还能注意到我? 老人打开泥包,眼睛就直了:“现在还真有人能去挖白玉鸡枞?” “这么说,是真品无误?”童掌柜问,神色肃然。 “是。”老人撇撇嘴,兴奋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白玉鸡枞瞬间变成一堆垃圾。 “真的?”童掌柜追问。 老人脸色涨得通红,气得直咳嗽:“铜子,咳咳,我还没老糊涂,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童掌柜笑眯眯道:“大爷莫怪,事关重大,我这不是多确印(认)几次嘛!行了,这趟辛苦你了,等会去下面领一笔辛苦费吧!” 老人又咳嗽几声,道:“我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腰有点酸,先让我坐一会儿吧。” 童掌柜拍拍手:“那揍更要休息了嘛!来银(人),送大爷回家,记得选最好的车,走最舒坦的路!”当下有人礼貌而强硬地将老人扶走,屠诗和老人眼神对撞了一下,感觉老人有很多话想问。 “家有一老揍是如有一宝啊!要是没了他,恐怕整个忆北城找不出第二个能鉴定白玉鸡枞的银吧!”童掌柜又笑道:“好了,老包,我们来谈谈价钱。你还有啥?” 听到谈价钱,包季晚就来了精神:“有珍珠,有玳瑁,有珊瑚,还有许多干货。”他一车货换的全是海产。 “干货……难怪我听下面银说,怎么你那辆车带着一股子臭味!可以啊,居然到了南海?”童掌柜多看了屠诗两眼,又拍拍手,唤人进来,吩咐道:“大爷走了没?” “他说他腿犯风湿了,正在一楼歇着呢。” “银老揍是毛病多。那让他顺便鉴定老包的货。”童掌柜说着,亲自给屠诗与包季晚沏茶:“老包,实话实说吧,你这白玉鸡枞昔年是送到宫里的,谁也不知道这个价钱到底是多少,你最好别狮子大开口。” “这个自然。”包季晚和屠诗交换了眼神。他俩回来时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包季晚有自己的底线:一百两银子一斤,这车白玉鸡枞去了泥巴,大概能卖一千五百两银,也就是十五两金子。络绎楼肯定落地还钱,但怎样也不能低于这个数目,否则包季晚宁肯白玉鸡枞烂在手里。 “炎(然)后呢,整个忆北城也只有我们络绎楼能吃下这批白玉鸡枞,你揍别想找第二家了。” 童掌柜说的是实话。包季晚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从他放在膝盖的手忍不住攥紧裤子就看得出他开始动摇了。 “妹(没)有买卖先例,妹有其他商家的价格作为对比……”童掌柜一连掰了两根手指,沉吟不语,看他模样似乎很想掰第三根、此刻在脑海里猛找理由。“按‘一斤白玉鸡枞抵一家税赋’来算,那揍太少,你肯定也不乐意卖。这样吧,我出这个数,不能再多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包季晚和屠诗对望一眼,心想这童掌柜眼睛太毒了,竟然一口切中了包季晚的心理价位,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白玉鸡枞本就参考了鲍参翅肚的价格、打算一百两银子一斤地卖的。 童掌柜又缓缓吐出四个字:“金子。全部。” 妈蛋啊啊啊说话不要大喘气行吗!!!这四个字若是没说出口,可就少了整整八十五两金子,换算下来可以买八万五千瓶解毒药、或者八千五百把铁剑了! 包季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自然忙不迭地同意。这时楼下的鉴定报告也出来了,包季晚的货全是真货,虽然没一样东西的价格能与白玉鸡枞媲美,但加起来能值两百两金。听到这个消息,包季晚高兴地抱住屠诗,开始语无伦次:“兄弟我带你去吃好的。不,我们先分钱。你喜欢女人不?今晚带你去乐乐——” 童掌柜咳嗽两声,唤回包季晚的注意力,递上一叠银票,待包季晚核实无误后,立即让人带走白玉鸡枞,再亲热地送两人下楼,还说了一句“要买保险揍来找我”。一楼聚集了好多商人,个个都是耳目灵通的,看这半会儿功夫商会职员在二楼一楼跑来跑去,再看包季晚容光焕发,最后看到童掌柜对包季晚笑得如此暧昧,就是个傻瓜都知道老包走运发财了,于是大家围上来问东问西。 商人之所以是商人,第一要诀就是保住自己赚钱的秘密,包季晚虽笑吟吟的,但口风极紧,一个字也不多说。这时守在大门口的掌眼老人走过来,抓住屠诗:“后生,真是你拿到的白玉鸡枞?” 屠诗也笑道:“这不能说。”这位大爷精神抖擞着呢,哪里像是腰酸腿疼?说不定是他赖着想知道双方交易的内容,被童掌柜识破才罢休。 “那,白玉鸡枞卖了多少钱,总可以说了吧!” 屠诗凑到大爷耳边说:“一百两金子。” “一百——!”大爷差点叫出声来,咳嗽两声,冷笑道:“这童大掌柜吃相可有点难看!” 包季晚其实竖着耳朵听着呢,赶紧问道:“怎么说?他出价还低了不成?” “不不不,这价格算厚道了,可见他诚心。唉,不服老不行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老人摇摇头,就此离开,语气有些心灰意懒。 屠诗来了兴趣,紧走两步追上老人:“大爷您说清楚点,怎么出价高了,反而是吃相难看?” “后生,你猜这白玉鸡枞要送到哪里?城主府和衙门!大人物只要一高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童掌柜能得到的好处岂是一百两金子能换来的?这笔生意不止你们不亏,他也不亏!”这番话说罢,老人再不停留。 包季晚看着那老人背影,叹道:“这位掌眼我也好久不曾得见了。在童掌柜来络绎楼就任之前,这人就是上任掌柜的左右手,同时也是掌柜候选人。可惜啊,童掌柜是金家少主眼前的红人,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独当一面的掌柜。掌眼当然不服气,可有什么办法,他年事已高,既不想去外地就任掌柜,也等不到下一任掌柜选拔,可以说都是童掌柜害的,两人之间自然不大对付。” “童掌柜上任多久?” “上任一年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搞保险又是搞商展的,事情挺多。”俩人离络绎楼有一段距离后,包季晚话里也不客气了,想来其他商人和他想法也差不多。“我说句实话,童掌柜根基未稳,年纪轻轻,又是外地人,想当个真正的地头蛇还得努力努力。这白玉鸡枞给他拿去打点关系,算是帮了他一大忙,也难怪他要出黄金百两。” “既然白玉鸡枞有用,他会念你的人情吗?” 包季晚笑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商人呢?既然明码实价达成交易,就谁也不欠谁,大家都心安理得。但你不同,兄弟,我欠你一份人情。我们等会儿去你那儿分钱,你不能推辞不要,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屠诗哈哈一笑:“好吧,随你。” 两人再去了一趟开物坊,将一路打怪爆出的材料拿来贩卖。开物坊是华夏九州最大的作坊之一,全国各地都有分支,也和金家商会一样是家族生意,主事者一般都姓宋。作坊主事者比较接地气,没有杜掌柜、童掌柜那样一身长袍,而是手工艺人那样穿得十分简朴,双袖高高挽起,肩膀宽厚,身子颇有肌肉,据说五十多岁年纪,看上去也才四十岁。 “这次还有毒藤尾钩吗?”主事者认得包季晚,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屠诗上前一步,拿出许多“毒藤尾钩”,同时还拿出一个“巨型蜘蛛丝囊”。这东西是霸王蛛身上掉落的、一个椭圆形连着细管子的器官,小孩子玩的皮球大小,非常有弹性,稍微用手指戳一下,就能从管子里挤出一道粘液,这粘液见风就会形成丝线。 主事者噢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捧起“巨型蜘蛛丝囊”,迎着阳光左看右看:“居然是霸王蛛的丝囊!四十两银子。” 哇塞,原来值这么多啊!屠诗琢磨着要不要把储物囊里另一个也卖了。 屠诗正要答应,包季晚插话:“四十两能让人卖命?最少六十两。” 主事者犹豫一下,似乎不太愿意出这个价。包季晚趁热打铁,道:“上次你不是说你那侄子需要这玩意儿吗?你想想,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卖你?” “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给他买啊。”主事者叹一口气:“也罢,买就买吧,也不差这一件,让他失败多几次,他也就死心了。” 趁对方找本子记录在册的时候,屠诗悄悄扯扯包季晚,问:“怎么回事?好像有内情?” “主事有个在开物坊徐州本部的侄子,叫宋亚峰,听说不知要造个什么东西,居然折腾了整整五年之久,花费家族里大量财力物力,至今没个成果,可他偏偏年纪轻轻就有大师成就,导致家族不得不满足他一切要求。”包季晚嗤之以鼻。像他这样白手起家的人对一分一毫都视若性命,当然不齿别人的浪费行径。“五年啊,也太过了吧,难道他一辈子就耗在那上面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屠诗总觉得宋亚峰这名字哪里听过,仔细回忆一下却想不起来,便不再多想。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五章 云海寻龙 感格鬼神,清净身心,能拂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 ——黄庭坚《香之十德》 ———————————————————————————————————— 出完货,两人又去买了些菜,决定回家做饭。包季晚做饭可有一套了,他平常四处行脚,有时候只能在野外生火做饭,久而久之便练出一手好厨艺,这一路南下屠诗都赞不绝口。难得这趟顺利回来,屠诗想在家里开个饭局,既是庆功宴,又是谢师宴。 “师傅——我回来啦——有没有很想我——” 屠诗一进门,就看见两位师傅一左一右地站在中庭,仿佛等他很久了。包季晚先给两位诚惶诚恐地作揖,两位一个颔首、一个施礼,都很和善。由于两位师傅从来不在家里开伙,厨房一直闲置,包季晚便先去打扫,留屠诗一人受师傅训诫。 易无涯问:“‘舌上火’掌握了吗?” “掌握了。”屠诗将两张图卷和“雏菊”一起交回给老师。 “说了给你,你就好好拿着。”易无涯推回“雏菊”,用手一摸图卷,勃然大怒:“小兔崽子,这《烛九阴图》可是烛龙会秘藏的珍宝,有数百年历史,你居然拿针在上面乱扎!罚你今天练剑百遍!” 屠诗心想,如果告师傅变相体罚的话,衙门会不会受理? 海青真人则道:“【练气专精】升到中级,能炼精化气,说明你筑基已毕。现在去我房间里念经。” 屠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在右厢房坐好后,这次香炉里点的烟气味道又十分不同,味道馥郁香浓,让人嘴巴里都是香甜味道。这烟气色为淡金,升起时如一片流金云海,海中又有丝丝缕缕灰白色烟气跳跃、穿梭。 “白象睡莲莲子油对你已经作用不大,这里只做引子,主料是生长在黄山山巅的千年老松的松脂,辅料是取自南海龙鲸的龙涎香,两味香药一个在天、一个在海,如此组合也是妙趣横生。三者组合而成的合香有个名字,叫做‘云海寻龙’。” 云乃是世间最高洁的东西,云中雨则是天地之间最为纯净、不曾被污染的“无根水”,而黄山悬崖峭壁上受云气滋润千年、经历天地雷劫而不死的老松树,其松脂已经接近纯粹的轻灵之气,据说见风就化为乌有,只能等天地至阳、云海消退的时刻采集,松脂一旦流出就被午时直射的日光炼成油膏。而龙涎香虽不是产自真龙,但其效用已直追真正的龙涎,能让香气持久不散,也让味道更加复杂独特,在很多香料中都有用到;但这只是普通人的用法,当它混合道士所用的香料时,不仅能大幅度提升香料的增益作用,更有特别的效果——能让人神游物外。据说古时一位化人就用功效类似“云海寻龙”的合香,让周穆王以为自己去到昆仑山、与西王母相会。 “龙涎香很贵吧!”屠诗在现实里也听过这个词,据说是鲸鱼腹内的一种消化不掉的物质,能与等重的黄金等价。 “有心的话,能在海滩上找到。”海青真人不欲多谈,道:“今天还是《太上灵宝五符序》,现在我们来讲中部。” “什么,这东西还分上中下?”屠诗惊呆了。 海青真人道:“对经典要心存敬意,不能说什么‘这东西’。之前教授的是上部《金诰书》,乃元始所著;今日要讲的是中部《玉书录》,乃元皇所述;日后还有一篇,是下部《真源义》,乃太上所传。” 好复杂……屠诗问:“元始是指元始天尊,太上是指太上老君,也就是道德天尊?元皇莫非是指灵宝天尊?神仙还喜欢换马甲哪?师傅你之前不是说这东西——” “嗯?” 屠诗赶紧改口:“之前不是说这本《灵宝经》是灵宝派的经义、而灵宝派又信奉元始天尊吗?其实《灵宝经》是三个人合著的嘛,干嘛灵宝派只信奉元始天尊,搞得好处都被他拿去了!” 海青真人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笛,往屠诗头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不可妄议神明。定心存想,仔细听好。” “大道无形,视听不可以见闻;大道无名,度数不可以筹算。资道生形,因形立名,名之大者天地也。天得乾道而积气以覆于下,地得坤道而托质以载于上。覆载之间,上下相去八万四千里,气质不能相交。天以乾索坤而还于地中,其阳负阴而上升;地以坤索乾而还于天中,其阴抱阳而下降。一升一降,运于道,所以天地长久。” 屠诗一听,灵宝天尊说话真直接,一开篇就告诉你天地乾坤的本质(还有天地之间八万四千里的详细数据),又说明阴降阳生的道理,换个角度看完全是练气法门,要是南下旅行之前听的是这一篇,早半个月就能领悟“舌上火”了!相比之下,元始天尊说的都是啥啊!哲学吗?! “一、三、五、七、九,道之分而有数。金、木、水、火、土,道之变而有象。东、西、南、北、中,道之列而有位。青、白、赤、黄、黑,道之散而有质……” 这段经文艰涩难明,刚听了开头,屠诗就有点昏昏欲睡了。他闭着眼,照旧想象自己在练剑,一遍又一遍。慢慢地,慢慢地,感觉自己身心轻轻飘离身体,仿佛置身于一片金色的云海,周围一切都金灿灿的,真是仙天景色。他如飞鸟,又如游鱼,在云海中来去自如、自由自在。他手中“刻舟”锈迹尽除,脉络通透连贯,真气在剑中循环往复,彷如来到他身体的另一部分,再也没有缺点,就像梦中最完美的女神。 系统提示:您已进入幻境。 还没等屠诗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只蟾蜍王蹦了出来,二话不说对他展开攻击。屠诗习惯性上前迎敌,三两下搞定对手,发现对方比想象中要弱得多,只是虚有其表。他再一看系统提示,这怪物名为心魔。 心魔:20级(等级为玩家当前等级)。魔(????)。是修真者的大敌,会在幻境中无休止地出现,骚扰修真者。被心魔扰乱心神,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擅长技能【变形】。只在幻境中出现;综合实力与玩家的灵魂值挂钩。 灵魂值是什么?属性面板里没有啊,看来是隐藏数值——慢着,既然这些怪物虚有其表,那是不是暗示自己灵魂值很低啊,妈蛋! 继蟾蜍王之后,心魔又变换成各种模样,这些家伙有时变成左右师傅,有时变成童掌柜、杜掌柜,有时变成“雁痕刀”杨泽于,有时变成轩辕五人组,但变化得最多的还是怪物——毒藤、大毒藤、虫后与霸王蛛。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它们的实力都差不多,没有高下之分。 屠诗发现,斩杀心魔也有经验值!这可把他乐坏了,妈蛋,这真是坐着也有经验上门啊! 他痛快地施展“八法”,怎么顺手怎么来。刷了一阵子,竟然升了一级!这速度比坐火箭还快!屠诗点好属性点,想再大开杀戒的时候忽然后背被人用力一扯,飞快远离流金云海。他连声大喊:“干嘛,快让我回去——” “痴儿,还不醒悟吗?”背后传来的声音是海青真人的! 屠诗无条件信赖老师,再不作抵抗,天旋地转间,发现自己竟然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不过全身大汗,湿得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般。他心神十分疲惫,昏昏欲睡,明明皮肤上还传来粘着衣服的讨厌感觉,但却睁不开眼。他强打精神,看了一眼等级——自己其实并没有升级?!怎么回事?他再去翻看系统提示,只看到两条: 系统提示:您已进入幻境。 系统提示:您已退出幻境。 进入幻境后,连系统提示都是心魔的一部分?!屠诗这时才惊出一身冷汗,他一直畅快刷怪,不知疲累也不知时间流逝,如果不是老师拉了他一把,他恐怕到现在还沉浸在练级的快乐中。 “你差点就沉沦此中,再也回不来了。”海青真人还是坐在他对面,摇头道:“杀念太重,迟早堕入无边修罗血海。” 屠诗喏喏,并不能反驳。升级就是他心底的欲望,正是这欲望造就了幻境,让他无法自拔——谁能拒绝满足一切欲望的世界呢?他现在还心有余悸,若再碰上一次这种情况,他是否能看破幻景、灭除真正心魔呢?毕竟无论换了哪个玩家,都无法抵制快速升级的诱惑啊。 离开右厢房,去找左师傅。左师傅夸张地挥手拨动面前空气:“好啊,跟我来这招!下次你还是先来我这儿,再去牛鼻子那里。好端端一个男人熏个屁香啊?” 屠诗拉起袖子闻闻,也觉得今天这香味太持久,一定是龙涎香在发挥作用。 “你剑练得还不错,看来时不时放你出去远游,还是能有长进的。” 屠诗讶异,我还没开始练呢!怎么和上次一样,只要自己在听经文时模拟剑招,左师傅就免掉自己一夜课程?左师傅懂读心术? 易无涯又道:“有问题要问吗?” 屠诗老老实实地问:“师傅,剑里为什么有脉络?”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六章 气势 “剑里为什么有脉络?” 面对屠诗的问题,易无涯反问道:“你知道脉络是什么吗?” “在人体内就是经脉,在树叶上就是叶脉。它们遍布于生物体内,以便将养分传送到身体各处。”屠诗说出自己的看法。 或许是身边太多人宣扬“中医是伪科学”的关系,其实他比较认可的说法是“经脉等于血管”。五千年下来,中医啊、穴道啊、针灸啊都被传得神乎其神,然而它们的很多东西不能从人体解剖学与现代科学的角度证实。 “不是只有生物才有脉络。大地也有脉络,衍生出地理学;天空也有脉络,衍生出天文学。乾坤的脉络,就是天地的纹理。什么是脉络?任何东西都有关键点,而脉络就是关键点的连接线,这条连接线不通则已,一通则有异象。有人在受到惊吓时能一蹦三尺高,有人在危急时能抬起一头牛,他们都是血气震荡、无意中打通经脉,使得身体能发挥出平时无法发挥的能力。” 屠诗也听过这类新闻。一个老奶奶为了救自己的小孙子,能把一辆小轿车掀起来;飞行员发现有北极熊靠近,吓得跳到飞机机翼上,事后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再现那次跳跃。人体确实有各种各样的潜力,在危急时刻会被生存本能逼迫得展现出来。不过这应该是肾上腺素的功劳吧! …………………… 拜师学艺的第一天…… “待你化天地灵气为真气后,就能以真气为血气,使出平时无法使出的力气。经脉藏于体内,如金银藏于深山,不掘不出,故而此力名为‘内力’。” …………………… “武术就是一种不断挖掘潜力的学术,所以你说的也没错,我和那牛鼻子……” 易无涯说到这儿,先侧耳倾听一番,确认对面没有动静后才小声说:“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他的理念确实有相通的地方。武术就是用力技巧,越练武,人就越能掌握自己的身体,一开始或许只能利用百分之一,渐渐变成五成、七成,甚至是十成,这是个不断变强的过程,但人体原本就有那么强,所以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喂,这些话你不准告诉牛鼻子!” 屠诗表面上连连应是,心里暗笑。 “当你打通舌头经脉的时候,血气在舌头涌动的感觉如何?是不是一辈子没有感受过?那是比吃了辣椒还要辣、比喝了开水还要烫的感觉,却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负担。若你用这条舌头去品尝东西,可以分辨出一千种不同的甜味,当然,也能尝出外界空气中的成分。这还只是舌头而已,等你打通全身各处的经脉与穴道,你将能发挥十成的威力——这具身体原本的威力。你可以自由地控制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筋节,你能真正实现‘万法通明’,无师自通各种外门功夫,如【缩骨功】、【十三太保横练】、【铁砂掌】、【金钟罩】,等等。” …………………… 三试当天…… 左师傅腿不屈起,腰杆直直地坐起,跟挺尸一样,这动作绝非常人能做到。这还不算完,他借着上半身坐起的冲力,屁股离地,一下就站稳了,十分匪夷所思,仿佛有个隐形人在他身后帮忙推似的。 …………………… 回想起这一幕,屠诗多少有些理解了:“师傅,你做到几成了?” 易无涯挠挠脸:“我也就利用不到五六成吧……好啊,跟我来这招!说回正题。在上古时代,先民灵智未开、还没有创造出武术的时候,有燧人氏生火,后人以火冶炼兵器,用来抵御野兽。随着武学发展,人们也逐渐发现,某些兵器里居然有可供真气运行的脉络,然而那只是偶然出现的个例。有能工巧匠开始努力钻研,从燃料、器具、锻造法都进行改良,甚至不惜动用活人祭炉之法,将偶然变成必然,最后终于打造出一柄柄巧夺天工的神兵。抛开神兵不说,当今的普通兵器也已经远超历朝历代,基本都拥有脉络,只不过都不完整而已。” 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发现剑里有脉络的呢! “师傅,完整脉络的兵器是怎样的?” “完整脉络的兵器就相当于一只没有生命的生物。只要灌输真气进去,就能无坚不摧,甚至产生‘势’。” “‘事’?意思是灌输真气会出事?出什么事,爆炸吗?” “……”易无涯抬手要打,好容易才忍住,道:“是‘气势’的‘势’,是一种威压之力,是兵器的灵魂,你若果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自然能明白,现在你功夫没到,和你说也是对牛弹琴。” 人剑合一,听起来还真有武侠小说的感觉! 屠诗拿起“刻舟”:“师傅,这把剑能产生‘势’吗?” 易无涯接过来稍作试探,哼了一声:“明知故问!这把剑先天残缺,后天腐朽,算得什么神兵利器,也能产生‘势’?” 屠诗问的时候也不抱太大希望,珍而重之地收好古剑,叹道:“可这把剑明明会对我说话,就好像它也有生命似的。” “那是你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神兵。” 屠诗觉得这话对“刻舟”不太公平,马上拿出另一把剑——破碎的“雏菊”,问道:“可是师傅,你说的不会是这东西吧!相比起来,它连剑都不算哎!” 话一出口,剑便连着鞘落入冷笑的易无涯手中。易无涯道一声“看好了”,将剑缓缓抽出。屠诗看得分明,无一碎片残留剑鞘,竟是他求之不得的100%利用率!再然后,更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左师傅立剑身前,他身侧凭空长出一簇半人高、无风自动的雏菊,映衬得他潇洒英挺、气派从容。 雏菊花开七八朵,高低有致,粉白的花瓣儿上润着三两颗晶莹露珠;纤细的花枝轻颤,碧油油的叶子生动得能掐出水来。一种清新、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将屠诗推入一个怡人的夏日清晨。 屠诗擦擦眼睛,雏菊还好好的待在那儿,不是魔术,不是投影,但也不是实体。他是真搞糊涂了,要说精擅道术的右师傅海青真人能做出这么一簇雏菊,那很正常,可只懂武术的左师傅易无涯是怎么弄出来的?武术是武术,不就是拳打脚踢、刀劈剑砍吗,难不成能神奇到这种地步,可以幻化光影?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势”? “气势气势,无‘气’不成‘势’。完整脉络的兵器就相当于一只没有生命的生物,灌输真气后,它就有了生命。而你的‘气’里也附加了你的‘意’,故而‘势’即是‘威压’。什么是‘威压’?这,就是‘威压’。” 易无涯将剑锋指向屠诗,他身侧那簇雏菊也晃动着,指向屠诗。屠诗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连脚都抬不起来,顿时大骇。师傅明明没有用技能啊!他再想鼓荡真气逃走,却发现经脉里真气凝滞,平日里走一个周天的时间,恐怕现在连半寸都走不得,这才晓得害怕。他情不自禁再看向那簇雏菊,只觉得它比初见时要更清新、更自然,娇柔得不堪折弄,让他无法生成与之对敌的念头。 然后雏菊渐近,渐近,渐近,直至纤毫毕现。当花瓣堪堪触碰到屠诗鼻子时,屠诗才反应过来,惊觉剑刃就搁在自己肩膀上,离颈侧大动脉只有毫厘。他真真是吓得冷汗涔涔而下,可直到这步田地,他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仿佛中了催眠术,完全任人宰割。 当然左师傅断不会害他。剑刃轻轻挪开,易无涯又道:“‘意’是你的意志力,是你的精神力,甚至可说是你的灵魂。古往今来多少人练武先要练意志,若好逸恶劳、耍滑偷懒,断然无法成材。当这份意志力用来压迫意志不坚定的敌人时,正如猫吓老鼠,能吓得对方语无伦次、头重脚轻,甚至有武将能在战场上活活吓死敌人。” 对面厢房右师傅的声音见缝插针地飘进来:“意志力在道家被称为‘道心’。道心坚定者能无惧心魔,方有望窥得大道、求得长生——” 易无涯脚尖随便一挑,挑得一张椅子砰地撞在门上,将牛鼻子的声音给遮过去,然后演练剑招。他用的正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八法”,逐一演示下来,那株雏菊光影也随着他动作变换姿态,时而斜穿,时而轻落,完全吸引了屠诗的注意力。他是真不知道,原来剑招还有这么美、这么灵动活泼的一面! 他算明白了,这雏菊光影就是“雏菊”的“势”!而“势”又并非独立存在,它与兵器如影随形、息息相关,兵器往左劈,“势”就往左显现,兵器往右捅,“势”就往右显现!老师说得没错,“势”真是兵器的灵魂啊! 屠诗忍不住低头看看“刻舟”,也是无可奈何。如有可能,他真想让“刻舟”成为一把能产生“势”的神兵。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七章 开饭 真想让“刻舟”成为一把能产生“势”的神兵…… 易无涯舞完一套“八法”,收剑回鞘,光影也随之消失。他看屠诗这迷迷瞪瞪的模样,笑道:“当然也不是没有凡兵成‘势’的先例,这先例正巧就活在当今——镇守冀州的锋行将军任秋凉。他那柄斩-马刀不过军制凡兵,跟随他戎马一生,竟磨合出‘势’来,个中道理我也所知不详。你若有机缘遇见他,万万别忘了向他讨教。” 屠诗高兴地道:“真的吗?” 他倒不是有多想看“刻舟”的“势”,他只是不承认爱剑天生比别的兵器低等。他手上的剑陪他杀过怪物、闯过南方,是全天下最好的剑。如果神兵利器能产生“势”,那么“刻舟”一定也能,甚至还要做得更好! “不过这也是因人而异。凡兵天生不比神兵,若能成‘势’,定是要其主人的‘气’与‘意’都达到巅峰。想那锋行将军也是个异数,在战场上杀敌无算,竟然杀出一身好功夫,意气风发,这才能开了先例,你起码得先追上此人再谈其他。” “师傅,我离那个将军大概还有多少差距?” “用你们冒险者的话说,他起码75级。” 屠诗无语。“刻舟”啊“刻舟”,你只是15级装备,我要是升到75级,那时候早把你淘汰了吧! 目前装备分好几档,最低级的是“白板”(普通装备),它的名字显示是灰白色的,只加攻击力或防御力,一点属性或技能也没有,屠诗的“铁剑”与新手剑“木剑”就属于这一档次,是目前玩家们的主流装备;稍微高级一点的是“绿装”(精工装备),名字是浅青色的,这种装备开始加属性了,如敏捷、力量等,当然加得不多就是了;再高级一点的被称为“紫装”(术法装备),名字颜色是神秘的紫色,不是单纯的铁匠能做出的,经过炼灵后,除了属性之外还加了许多稀奇的玩意儿,比如说火抗(火系伤害抗性)+20%、攻击速度增加5%什么的,少数能得到一个技能,这玩意儿屠诗只在论坛上看过截图,羡慕得他口水流一地;而在这些东西之上的暗金装备简直举世罕有,目前只在npc身上发现过(海青真人的“大罗”就是其中一把),所以玩家对其了解甚少。不少人为了暗金装备向npc挑战,结果全都一败涂地,可知这种装备并非现阶段玩家应有的。 “刻舟”是一把勉强能摸得着紫装边儿的绿装,这还多亏了它在古墓里埋藏千年、被滋养出刀兵之气,已经是获得当前玩家群体青睐的小极品了。而“雏菊”则是暗金装备,可惜屠诗无法100%发挥其威力,每次使用都有事故,还不如“刻舟”顺手。 不过不管怎么说,屠诗都想拜访那位锋行将军。左师傅何等骄傲的人,什么“九把刀”、“三达剑”都不放在眼里,区区军伍中人竟然能得到他青眼相加,对方一定是个人物,不认识一下就太可惜了。 “还有一点要注意,意气结合而成‘势’,每个人的‘意’不一样,‘气’不一样,或许‘势’也不一样。甚至同样一把武器给不同人来御使,会得出不一样的‘势’。” 屠诗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每门每派的“气”都有自己特征,因为内功不同,真气运行的法门与流通的经脉不同,导致养成的真气性质也不同。有的门派真气磊落高远,如五岳联盟;有的门派真气阴森毒辣,比如某些邪派;有的门派真气炽热如火,有的门派真气寒凉如冰,都是这个道理。若屠诗受了内伤,同门同派、法出一脉的易无涯就可以用真气为其疗伤,效果也最好,但是别的门派来疗伤,效果就大打折扣,若是被邪派中人疗伤,不说事倍功半,彼此气不相容,更可能害得屠诗经脉寸断。 然而同一门派,又因弟子“意”(心性)不同,致使“气”也有微妙不同,这又使得意气生成的“势”不易重复,跟指纹一样很有辨识性。就因为两个人的意气不一样,就算用的是同一把武器,所催生的势很可能截然不同。易无涯说,他师傅——也就是百家门开派祖师易天——在“白虹”碎掉后使一杆“鲲角”,因其心胸深沉慷慨,所成的“势”是一头潜藏深海、随时翻起滔天巨浪的独角鲸,但换了心胸开阔激昂的“鹏郎”舒翎来用时,鲲角枪却变成了鹏翼刀,“势”则是翱翔高空、搏击长风的大鹏鸟。顺便说一句,六把碎剑之一的“杜鹃”前主人就是舒翎,当时这把剑名为风隼刀。 屠诗哭笑不得。老师,“风隼”既然是刀,碎了后你居然拿来当剑使啊!不过那能在枪与刀两种形态间切换的武器实在有意思,要是能见上一面就不枉此生了。 “你要是见了气势完备的对手,赶紧认输逃跑,因为你根本打不过。”左师傅告诫道,他想了想,又道:“你这次远游基本没和别人动手,只是打发了些虫子,对吧?那我现在教你一样东西。把食中二指并拢。” 屠诗照做了。 左师傅道:“好,教完了。” 屠诗:“谢谢师傅——这就教完了啊!这到底是什么啊!” “剑指,听过没?” “哦哦有点印象!” 屠诗也回过味儿来了,这可不就是武侠电影里最华而不实的动作吗?一手前面持剑,一手在脸侧摆出剑指,能吓唬谁啊?还有啊,这动作在香港僵尸片里也很多,那些驱鬼道士不就老是比划个剑指吗? “师傅,然后呢?” “和人比斗时说不定能用得上。” 妈蛋用得上你妹啊!摆出来就已经羞耻感满满了啊!还有,这两根手指能干嘛,肉身肯定不如剑好用啊! 正这时,外面包季晚喊道:“吃饭了!” 屠诗巴不得教学结束,拉着左师傅出去,再去右厢房叫海青真人吃饭。 海青真人依然安坐蒲团,淡淡道:“我已辟谷,吃与不吃并无分别。” “既然吃与不吃无分别,又何必非要不吃呢?反正以师傅您的修为也不怕吃一两顿人间烟火吧!来嘛来嘛别扫兴嘛!” “你真是无赖性子,这样怎生求道?”海青真人气得笑了,拂袖将屠诗震到一边,起身走出厢房。 屠诗窃喜,这样就搞定最难搞的那个,谁知一出门看见左师傅嚷嚷着要回房间:“这怎么全是素的,一点肉都没有,噢,你们就光照顾那个牛鼻子,不照顾我啊?!御清锋你到底心里头有没有我这个师傅!” 这话把屠诗为难得不轻。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没错,可家有两老那就两个活宝,照顾谁都不讨好啊!他赶紧跑过去扯住易无涯:“师傅您听过饮食均衡这个词吗?” “饮食军横?军队怎么横?” 不知道师傅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疯卖傻、回敬他刚才“事”“势”不分,屠诗也没空计较:“意思就是吃东西要营养平衡,既要吃肉也要吃菜!您平常吃肉吃太多了,吃点素的又怎么了嘛!” “吃肉才长力气啊!” “错,大错特错!那少林寺的和尚力气就比您小了?哎呀给我个面子,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于是左师傅也磨磨蹭蹭上了桌,他非要坐主位,又不想和牛鼻子邻座,便叫海青真人换位子。纵然海青真人脾气好,屁股都已经坐下来了,还挪来挪去不是瞎折腾吗?也是不肯。屠诗赶紧插到两人中间坐下,三个人搅基一样挤在一块儿,等会儿把包季晚一个人晾在空荡荡的对面,光是想想就叫人发噱。 先端上来的两道菜是“水东芥”和“高州麦”。水东是一个临海的小县城,这儿长的芥菜与别不同,入口爽脆,苦中带着微甘,它最著名的做法是一整株汆熟之后浇上新鲜的蒜子油,碧玉也似的菜身如美人般横卧在酱油中,与白皙的蒜粒相佐,散发着诱人的咸香气息,入口后一点儿也不油腻,简直绝了,让人吃了还想吃;高州刚好和水东相反,是一座山城,也叫高凉,这地方长的油麦菜有种特别的香味,用水煮还不见得怎样,但切成碎茸再用油爆香后,真是叫人食指大动,每咬一口,都有香气从口腔直冲鼻腔。这两样虽说是蔬菜,却因其美味而大受欢迎,只有富裕人家才吃得起。 易无涯臭着脸吃了一筷子芥菜,嚼巴嚼巴,道:“也就这样。”然后再夹一条,嚼巴嚼巴:“没点味道。”再夹一条,嚼巴嚼巴,哼了一声:“还是肉好吃。”再去夹被屠诗制止了: “师傅别都吃完啊!给包季晚留点儿!” “怎么说话的,你以为我想吃?我是给你面子才吃的,信不信我一口都不吃了!嗯,真的不怎么样,再尝尝这个。没尝出来,要吃多点。” “…… 海青真人平平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再慢动作夹一筷子品尝,眼神忽然柔和许多。他平日那双眼凌厉非常,简直能捕风捉影,眼神一柔和倒让屠诗不习惯了。 接下来上的菜是屠诗特意准备的白玉鸡枞。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八章 闲聊 白玉鸡枞当初挖上来时,屠诗就和包季晚说好,拿走其中一小部分,他打算拿去孝敬两位老师——皇帝能吃到的,我师傅也能吃到! “水东芥”和“高州麦”固然是菜中极品,然而这两道菜与接下来的白玉鸡枞相比,那真是乡下丫鬟见了东宫皇后、无法更相形见绌了。这道小炒白玉鸡枞十分简单,就是放了点盐和芝麻油,没别的了,但味道却丝毫不简单,它吃起来就是一碟鸡肉!鸡枞之所以名为鸡枞,就因为与鸡肉近似的口感和味道,对于一些既想吃鸡又要守斋戒的人来说简直是世间极品。白玉鸡枞有鸡肉的鲜美,却没有鸡肉的油腻,一口下去,吸满汁水而又富有弹性的肉质就爆发开来,真真体现出肉类特有的充实感和滑-嫩感。 “两位师傅,这是我亲手挖回来的哦!务必尝尝!”屠诗给两位老师都夹了几筷子,自己先不吃,看看俩人的反应。 易无涯一吃便叫道:“这个可以有,居然有肉味儿!” 反倒是海青真人略一皱眉。屠诗正忐忑间,却听见海青真人自言自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鸡枞与鸡肉,其实都只是皮相,心中看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如此荤素都无区别了。修道千年,居然第一次知道这个道理,看来修行还不到家。” 师傅不是我说你,你好端端的道士扯什么佛理啊!真不怕祖师爷气急败坏在天上拿雷劈你个不肖弟子啊!哎?修道千年?我一定是听错了。 再上来的是肉。因为屠诗怕海青真人不吃荤腥,所以特意交代包季晚肉菜放最后头才做,免得肉汁渗在素菜里。肉菜是为易无涯做的,不过素来爱吃肉的他现在却忙乎着吃菜,肉都没碰几筷子,搞得屠诗和包季晚只好多吃肉,免得浪费。这顿饭与其说是谢师宴或者庆功宴,其实还是包季晚想谢谢屠诗,所以他带了一瓶“红豆”,为每人都斟上个满杯。 饭桌上由屠诗打开话匣子,说起这段时间的见闻。先说的是死尸林和毒藤空巢。 海青真人点评道:“毒藤巢多在地底,内里黯淡无光,若非你的【苍瞳】正式登堂入室,断然讨不了好。羽虫虽目光锐利,但在夜晚简直成了睁眼瞎子,唯独夜枭天生异种,可在夜晚视物,你第二层的【苍瞳】正是将人眼改造成夜枭之眼。” 然后又说起风门坳与马蹄山两个村子。这俩村子远离城镇,四面都是毒藤,所以村里养了许多狗,一旦有毒藤潜伏在附近,机警的狗就立刻吠叫、警示村民。这也是长期治虫积累出的经验。 接着说到毒藤巢穴。海青真人道:“如果你能在被毒藤包围前击杀虫后,断不会那样狼狈。” 我是战士哎,又不懂得远程攻击,怎么隔着一大堆毒藤击杀虫后?师傅又在开玩笑。 再说起南海那条村子,屠诗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师傅,我又一次听到张天师这个名字了。” “正一道最喜欢救助世人,出来游历顺便助人为乐的张天师何其多也?”海青真人依然没把屠诗的话放在心上。“你没有证据证明训导妖怪的张天师与这个救助溺水者的张天师是同一个人。” 屠诗皱眉细细思索一番,叫道:“月华酒!对!月华酒,两个张天师都有月华酒!一个是不小心滴了一滴在蟾蜍王嘴里,另一个是给黎埃老人救命!” 海青真人道:“如果我姓张,我也有月华酒,那我是不是张天师?月华酒并非哪个门派所独有,只要掌握采集月华的法门,天下间人人都可以自行酿造。更何况月华酒虽名为酒,实质是月华,并非五谷酿造,根本不会醉人,即便是不擅杯中物的道姑也可能带一壶在身上。月华酒甚至可以用来与不懂酿酒的道友交易各种药草、丹丸,因此有奇人专以酿酒为业,你倒说说,这与人间银钱作用仿佛的月华酒,哪个张天师不带在身上?” 屠诗只好接受这个说法,他又顺着老师话头问:“师傅,还有人专门酿造月华酒?他是修仙呢还是开酒厂的?” “穷文富武,”却是易无涯替牛鼻子回答了:“读书花不了多少钱,要读书,去借书抄书背书就行,练武的却要买来药材调理身子,又要吃好喝好,不是穷人家能负担得起的。相比起来,修行更是不易,我听说‘财侣法地’缺一不可,专门有人酿酒换仙丹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左师傅说得不错。名门大派有许多外门弟子、挂名弟子供养,占得名山大川的更是香火鼎盛、信众捐资无数,自然不愁练功所需的物品。而一些散修却不能不愁,他们会干一些修道人不屑做或没时间做的杂事,用以换取物资。天下最擅长酿月华酒的共有三人,一是冀州长白山蓑衣岭的寒江叟,其‘风花’寒凉冷冽、沁人心脾,二是雍州长安百花观的芍药夫人,其‘春秋’韵味绵长、催人泪下,三是扬州西湖烟波客,其‘捧心’入口香甜,看似温和无害,却能醉倒仙家。这三人可算是酿酒者中最负盛名的,往往不少人不远万里前去求酒。百年积累下来,芍药夫人也开了一家百花观,就是不知另两人如今家底如何了。” 屠诗听得心驰神往,原来小小一杯月华酒还有这么多门道,这让他更加迫不及待想去其他地方游历了。他又想起右师傅房里点的香料,心想那些东西能加属性值,一定也是笔不小开销。 海青真人又道:“当然,最出色的月华酒还是天酿地造的帝流浆,纵然那三人联手也不可能复制出这种天才地宝。你说的黎埃老人想活到一百五十岁,只可能是喝了帝流浆。吃饭,不要停筷。” 最后说起驿站。 出发前在落穴之野建立的驿站早就正式运营,而升到15级的玩家开始把目光投向落穴之野,选择在这边练级、探索,驿站刚好能为他们补充消耗。之前说过戚家是为了三少爷谋驿丞的差事,其实是戚家想给这位少爷说亲,可娘家觉得男人没个一官半职说不过去,于是婚期拖延了一年多,急得戚家老爷团团转,没想到瞌睡碰上枕头,可巧屠诗建好了驿站,于是戚家三少爷当了驿丞,屠诗得了“刻舟”,皆大欢喜。屠诗回来的时候也顺便认识了一下这位三少爷,长了副好皮囊,但却不学无术,看来除了花钱当驿丞,也没别的法子出仕入宦了。 不过这位三少爷还是挺懂人情世故的,当他得知屠诗身份时,便抓住屠诗的手,叫屠诗和包季晚明天一定要来参加他的婚宴。屠诗问怎么这么急,对方说,这是给老祖母冲喜。古人就喜欢迷信这些东西,以为喜事可以让病重的人康复;然而现代科学也表明,喜事能让病患心情好,的确能造成正面影响,提高人体免疫力。难怪会叫上包季晚,原来戚家图个喜气,来的人越多越好,这种事也就他们这些有钱人能干得出来。 吃罢,海青真人一指点在包季晚额头上,包季晚一声不吭昏倒过去。屠诗赶紧去扶:“师傅你这是干什么?” “我把他记忆中月华酒那一部分消掉,免得他等会找你我讨要月华酒、讨要不到就把你记恨在心。” 屠诗刚想说包季晚不会这么做的,但想了想又不敢打包票。换了是自己,若有个机会能为自己或亲朋好友延寿,怎样也要尝试一下才罢休的。包季晚这人虽不恋家,但特别顾家,刚才屠诗还瞧见他拿了一点白玉鸡枞用红油腌着,想保存起来带回家,让妻儿一饱口福。想到这儿,他又问右师傅:“给他一点点也可以吧?” “人心欲壑难填,要了一点,就想多要一点,再要一点,跟你左师傅一样,无穷尽也。” (易无涯:“喂!我翻脸了啊!”) “而且月华酒延寿也有其极限,人之寿数早写在生死薄上,月华酒又不是稀罕灵药,能延寿五年已是大造化,有这闲情还不如去积德行善,就算不能无病无灾,起码也能荫及子孙。” 屠诗费力地将包季晚扶到凳子上:“师傅,还真有地府和报应的说法啊?” “人间官府只断人间冤情,地府却能断众生生前冤情,所以我让你莫造杀孽,别让人在下面告你一状。” 这感觉有点《聊斋》啊,一个青衣人或黑衣人在梦里跑出来说你杀了他,所以怎么怎么的…… …………………… 在新手村的时候…… 看到黄奇的第一眼,屠诗以为看到一只蟾蜍。这人脸跟个扁盘子似的,鼻孔朝天,嘴巴特大,一咧能咧到耳朵根,衬得本来就花生大小的眼睛和芝麻一样;最要命的是,不知是不是挤青春痘挤得太过分了,他满脸都是坑坑洼洼,难怪小名叫“疙瘩”。 …… “蛤蟆咕咚一声跳回潭水里啦,他不会水,不敢跟着下去,找根棍子把岸边的蛤蟆卵戳破,听他说一个个有鸡蛋大呢。” …………………… 回想至此,屠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不会真有这么邪门吧,当爹的把蟾蜍卵给祸害了,儿子就被整容成蟾蜍模样?! 屠诗再看海青真人时,感觉老师全身散发浓郁的佛教光芒。这正是: 佛道从来便一家,恰如莲叶与荷花;门派何能分内外,众生哪里有偏差。小子怎识金镶玉,徒笑他人是奇葩;待得看清因和果,方知自己不如他。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五十九章 北猫帮 包季晚醒来时,屠诗拍拍他,说:“下次别喝这么多。” “……”包季晚自言自语:“我喝酒了吗?” 屠诗走到货郎背后一拍脑袋:妈蛋,忘记这家伙滴酒不沾了!借口找得有点烂啊! 下线吃饭。 屠诗觉得最搞笑的就是这点了,游戏里明明吃过饭,但现实里的肚子还是咕咕叫。回到家里已经晚上七点,比往常晚了一小时,看见父母一口没吃、还在等他吃饭,心里又愧疚又温暖,赶紧招呼家人开吃。 然后老妈一句话将愧疚与温暖摧毁了:“你还没找到女朋友啊?” 妈蛋!!! 老妈又说:“你们班上的女同学早都结婚了吧?还有今天我看见陆灵川和他女朋友,妹仔相貌好,个子高,又有礼貌,最重要是屁股大好生养。你要找就找那样的。” 陆灵川,麻烦你今晚捅死你条女,千万别让她看到明天的太阳。 屠诗嚷道:“老母,那些结婚的都是在学校里就看对眼的,当时你不是不让我早恋吗?我现在哪里变个女朋友给你?” “傻仔,阿妈叫你不要早恋是想让你好好学习,你看看你现在开个小网吧,根本就没从学校学到什么,早知道就让你和同学谈恋爱了。”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光啦!” 家人也不是嫌弃屠诗开网吧没出息,要知道屠诗还是班里混得比较自在的,比他有钱的没他悠闲,比他悠闲的没他有钱。和别的生意不同,开网吧超级省力,招两个网管和小妹,卖点薯片饮料方便面,按时交足网费电费水费保护费,其他都不用操心,坐着等收钱吧。另外屠诗还是大学生创业,又是毕业后在户籍地经营,政府对他的优待可就有好几层呢! 不过说起来,柳大才子退伍回来到底干什么去了?看他每天都在线,该不会选择啃老了吧!以他的身份和头脑,考警察、考公务员、进街道办哪一条不都是妥妥的吗。唉,人家肯定有主张,我操这心干嘛。 吃完饭回到网吧,屠诗心里回荡老妈一句“再找不到就去相亲”,心烦意乱,顺手点开论坛漫无目的地看。 《乾坤》这游戏做得太大了,全球好几个服务器,“华夏”服务器里又划分九州,搞得论坛里还要分九个子版块。屠诗点了荆州,置顶帖是轩辕家族在招兵买马。这伙人规模越来越大,有组织有分工,就差系统承认的公会头衔。他们霸占了忆北城附近10——20级的练级区域,大众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pk,敢pk的都挂在他们手里。民怨是掩藏不住的,帖子里不断有人跳出来骂轩辕家族,然后轩辕家族的人又回骂,导致这帖子一直在首页。 这篇纯粹是口水战的帖子下面则是许多毫无营养的经验帖,什么“武者加点之我见”,什么“道士装备的一点小心得”。屠诗看了些,都笑尿了。这帮人还以为是旧时代网游呢,大家拼属性点、拼装备,就是不需要拼操作?谁是人民币玩家谁就通杀?说的都是废话,还没有老师教的“九口八法”有用。 再下来就是一些求助帖,有趣的是,求助帖下面一般会有名字带轩辕的id回复,显得他们都是善长仁翁。有的问题很白痴,比如“怎么打毒藤”,轩辕家族给出的回答是找一个13级以上的高防武者吸引仇恨,其他人去砍虫子腿,然后提问者又说洞口狭窄、一次只能下去一人,不好在洞里摆开阵势啊,轩辕家族说难道还要我手把手教你吗。屠诗心想,毒藤还需要组队去刷?这经验分摊开来,升级岂不是比他双倍长度经验槽的还要慢?单刷才是最正确的答案吧。 他又点了其他八个州的版块来看,发现冀州最有趣,谁发言都是一股子东北味儿,活脱脱无数个童掌柜在刷屏。八个版块内容太多,不知不觉居然看了整整一小时,让屠诗都忘了老妈的唠叨。 上线。 屠诗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脑海里还回想着八个州的相关情报,真真是心驰神往,兴许是平常窝在相胜久了,一有机会旅游,非把大江南北游个够不可。不过机会很快就来了,包季晚家在荆扬交界,这趟陪他回家探亲,顺便可以去扬州开开眼界。 明天出发,至于今晚嘛…… 去看看那个北虎帮吧。 根据论坛上帖子的指引,屠诗优哉游哉逛到城的西北角。他比较少去城北,对这一带不熟悉,毕竟当时北门外的练级区域人满为患,也正多亏这一点,他才会去南门,才会打毒藤,才会救出包季晚。 城北有本城最大的车马行,占了半条街,城里人租车、租马都在这里办理,即便此时已入夜,仍有许多人在行内挑拣牲口。畜类特有的排泄物气味儿虽然很淡,但还是瞬间唤醒屠诗在新手村的回忆。他指着车马行,问路边收摊回家的人:“大哥,那些人是不是就是北虎帮?” “当然不是!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向左拐,其实就是背后那条大街,靠近西边菜市口、棺材铺子隔壁的那家。”对方嗤笑着挑起担子:“北虎帮?北猫帮还差不多!” 隔壁是棺材铺子?也太晦气了吧,这样谁来光顾啊!还有,不是说帮主王义智是“九把刀”里的老五吗,好歹是江湖上一号人物,怎么帮派被人嘲笑成北猫帮? 屠诗带着迷惑,寻到了北虎帮开设的车马行。这地方占地也挺大,但因为顾客稀少,所以显得格外空旷。车马行旁边就是棺材铺,一个行将就木、没精打采的老人守着堂里三具乌沉沉、不合盖子的大棺材;对面就是扎纸店,脸带笑容、穿得花枝招展的纸人跟迎宾小姐似的站在店门口两旁。空气中弥漫一股香烛特有的烟火气,被晚风一吹,湿湿凉凉的,刺激得人鼻腔有些不适。天色恰好半黑,被檐角漏过的余晖照在这条街上,偏偏照不进铺子里,越发显得店铺阴气逼人。如此阴森,直把街上行人赶得干干净净,菜市场里卖菜的也忙不迭收拾东西回家。 为什么市场里会卖棺材纸人?这就要说一下忆北城的问斩制度了。忆北城没有刑场,处决死囚一律斩首弃市,选的就是西边人来人往、阳气最旺的菜市口。棺材铺、扎纸店在哪儿都遭人嫌弃,开在这不算刑场的刑场旁,倒还勉强可以接受,甚至可以多做几单生意。托这里死了无数人的福,这边地价店租都便宜至极。 而车马行里,几个赤裸上身的汉子围着一桌呼哧呼哧地吃饭喝酒,有嚼生蒜的,有嚼辣椒干的,有嚼大葱的,剽悍得一看就知道不是南方人。他们没点灯笼,似乎也不把这诡异的氛围当回事儿,只不过当他们偶尔抬头看见对面喜气洋洋的纸人时,眼里总会闪过愤怒与不甘,来证明他们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很快棺材铺与扎纸店都关门了,这类与死人沾边儿的生意都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就是不在晚上做生意,怕有鬼上门。现在这条街就更冷清了,没有人群的掩护,一出现就会被人关注,所以屠诗一踩好点就悄悄绕到车马行后边,蹲在墙根偷听。他忽然发现自己道德底线下降了,看来虚拟世界果然容易诱人犯罪。 “这生意怎么做得下去!”有人说。 另一人说:“宝哥,还不是你贪便宜!” “咋怪起我来啦,当初不是你查看地方的吗?” 人类在撕逼时是最直言不讳的,屠诗因此偷听到许多上门询问时不可能打探到的东西。 北虎帮,顾名思义,北方一条大老虎,在北方当然威风八面,可到了南方只能忍气吞声。北虎帮里多是卖苦力的粗人,能跑船,能扛货,必要时还能打打杀杀,可来了南方,谁和你打打杀杀? 先来给地头蛇拜个码头,什么,凑不出现钱,又没带银票在身上?不好意思了,正巧忆北城这个月所有店面都租满了啊,没租出去的全是闹市里贵得离谱的那些,噢有一间便宜地段也不错的。我让人来带你们去看看,是不是还可以?你们有没有读书人?没有啊,那在这份租契上画押,要租满一年,否则押金不退。什么?带你们看的铺子和租契上的铺子不一样?那一定是你们没有仔细看租契地契,怪不得别人,就知足吧,最起码租金跟原先约好的一样嘛。噢?敢动手?麻烦跟我去一趟衙门。不想去?那总得给点钱打发官差大哥吧…… 典当、餐饮、商行,甚至官府也联手排挤这群北边穷鬼,南方人那一套打下来,可把这帮大老粗折腾惨了。现在他们不得不窝在这个角落,一天生意也没几单,再这样下去都得饿死。 看来别人说得不错,北虎帮确实挺缺钱。大名鼎鼎的“五步刀”王义智,竟然连拜码头的钱都不够,要传到江湖里又是一个笑话。这样已经具备了抢劫包季晚的作案动机,可人证物证不足,也不好说就是北虎帮犯的事儿。 嗯?既然地头蛇们都不待见北虎帮,要从地头蛇口中得知北虎帮的小道消息,岂不是轻而易举?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章 大婚 像所有侦探片里的流程一样,屠诗要先去调查。他相信如果对方真的缺钱,不会只干一票就罢休。 他先找到忆北城最大的地头蛇——衙门,给了捕快俩钱(虽然听说声望值高可以让npc徇私枉法,但屠诗还是比较信赖金钱的魔力),得悉最近有是有劫案,但每件案子的作案人员、被害者都不同,案件之间看不出关联。他给的钱也只够打听到这点消息,无法获知更详细的东西。 再然后去杜氏酒肆问问。北虎帮说是帮派,其实和武林关系不大,帮派中人大多是混迹在社会最下层的苦哈哈,有的只是一身力气,能被江湖评说的也就帮主王义智一个。据说王义智本人是市井青皮出身,年少时不务正业,大恶不做但小恶不断,成名后非但没有撇清与苦力们的关系,反而还四面招兵买马,像模像样地整了个帮派出来,占去北方陆运、漕运的半边天。不过南北向来不是一家,笑傲秦岭淮河以北的北虎帮来荆州开码头,硬是碰了一鼻子灰。莫说整个荆州,就是这忆北城里的弯弯绕绕、门门道道,也不是一群莽汉能吃得透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北虎帮受到种种不公待遇,再加上帮众多是血性男儿,很容易就会诉诸武力,所以很多人都在等北虎帮爆发,等他们自取灭亡,可怪就怪在这里了——北虎帮太他妈守规矩了!除了头几天发生个别人员打架斗殴之外,直到现在帮众都管束得很好,让人不得不高看那王义智一眼。人说“匹夫之怒,血流五步”,看来“五步刀”也并非只有匹夫之勇嘛。 杜氏酒肆名义是卖酒,实则是忆北城江湖人物一大据点,杜掌柜说北虎帮守规矩,那就是真守规矩,起码不像那当街杀人的丑汉一样上不得台盘。北虎帮也尊重杜氏酒肆,第一个拜的就是杜掌柜这尊真佛,替帮主划下道道来:卖车卖马卖性命,不偷不抢不杀人。礼数这么足,杜掌柜也没好意思为难他们。 再去络绎楼问问。童掌柜不在,据说是亲自送白玉鸡枞到城主府,现在还没回来。屠诗从小伙计口中了解不少情况:童掌柜和北虎帮关系还可以,毕竟童掌柜自个儿就是冀州人,大东北的来这旮旯混不容易,能不照顾一下老乡吗?再说了,络绎楼本身是忆北城地头蛇,可童掌柜不是这地儿土生土长的呀,也是个过江龙,若不是络绎楼金字招牌搁在这儿(再加上他确实有点手腕),本地商人哪个服他?就说上次推销个新鲜玩意儿叫什么保险的,响应者寥寥,从中便可见一斑。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童掌柜与北虎帮自然看对眼了,车马行里生意大多是络绎楼帮忙照顾的。 这些花边新闻屠诗听得是津津有味。《乾坤》里npc的属性里都有人物介绍,但那多半只是片面,一旦去深入了解这些人物,就会感觉他们不像是虚拟出来的,反而像是活生生的人。 比如说大宝——北虎帮在忆北城的老大,说是老大,其实也大不了哪儿去,据杜氏酒肆里的消息,王义智想发展荆州生意,当然派了得力属下过来,可这位得力属下不懂分身术,坐镇得了东边就顾不得西边,于是这位属下又把二级属下按城镇油水程度不同给分派到各城镇里,派到忆北城的正是最蹩脚、最没用的大宝。人说“矮子里头挑将军”,人员来源单一的北虎帮全是苦哈哈,再怎么挑,挑出来的骨干也还是大字不识一个,大宝这货色就是最鲜明例子,来忆北城能把每件事情都搞砸,据说王义智得力属下气得想扔下这群山炮、叫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到处溜达后屠诗也回过味来了:人物是了解够了,可这对找出谁是作案者毫无帮助啊?案情他也回顾无数次了,感觉作案者手段十分之利索,在古代那种刑侦水平下几乎破无可破,不像是北虎帮干的。如果仅凭那最初调查得到的不确定线索就认定是北虎帮,恐怕不是顺藤摸瓜,而是直接抓瞎。 妈蛋,本以为当初新手村里的任务就够复杂了,现在才知道还有更复杂的,简直毫无头绪。屠诗无奈,去请教柳大才子。 依旧10级的柳大才子还是在和他导师孙膑下棋,一听就嗤笑道:“你呀,做事从不经过大脑,也不考虑后果,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这不是破案,你这是看刑侦连续剧啊,光看剧情不思考?嫌疑人特征,你没问;受害者是否与人结怨,你没问;现场是否遗留证据,你也没问。警察是专业的,你干不来。” 屠诗被训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确实比较喜欢看游戏剧情,玩玩推理还可以,对找线索、找证据不太在行,毕竟他有自知之明:粗心大意是常态,细心反而是变态了。他问:“那我就觉得北虎帮有嫌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专业的人就老老实实用不专业的方法,打草惊蛇你不会?明早拖着你那npc朋友到车马行,说要问问行情,对方心虚的话一定会露出马脚。” ———————————————————————————————————— 第二天一早,屠诗和包季晚一起来到北虎帮车马行。来的路上屠诗还扮作无意中问起一样,问包季晚还记得俩蒙面人什么口音不,得到的回答是北方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这……怎么挨着棺材铺子啊?”包季晚到地头一看,也是咋舌。 大宝不在,出面介绍的都是些跑腿的,就屠诗观察来看,对方表现没有一点异样,看来真是与此事无关。他失了兴致,但包季晚倒是越问越起劲,直让他犯起嘀咕:难道老包还真想买多几匹马? 做生意的最烦一种人,就是光问价不买的。俩人问了老半天却没掏钱,问完拍拍屁股就走,屠诗自己都臊得慌,他走出一段路后回头看看,发现刚才回答得口干舌燥的那位站在原地没动,还眼巴巴地朝他们望着,虎背熊腰一个汉子手不知往哪儿放,就跟受了委屈的小娘儿们似的…… 这个剪影深深烙印在屠诗心中,让他嘴里好一阵发苦。打草没惊蛇,先把自己惊着了。 再然后两人去看戚家迎亲。戚家是忆北城第一大地主,购置了良田百亩,可算得富甲一方,如此人家迎亲的场面当然不小。戚三公子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胸口缀朵大红花,骑着与他不太般配的高头大马,志得意满地向四面拱手,也朝屠诗和包季晚看了几眼,不过估计是对两人没多少印象,连寒暄都没句,恐怕早把邀请两人的事情给忘了。俩人也不以为意,反正也知道是这么档子事,根本没备贺礼。白身与富户之间的差距太大,双方还是少来往比较好。 这年头商人总想搭上当官的,以戚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当然不可能和别的富户联姻。女方是县丞(正八品)、忆北城官府里第一号的鲍家,嫁的是鲍大人的外甥女。这一看,这家外甥女对那家的幺子,好似是门当户对,其实还是戚家占了便宜,须知这荆北鲍家来头不小,祖上有人官至太子少傅(正二品),就现在也有人在三省六部当差,谁娶了鲍丰学的外甥女简直就是踏上一条青云大道,也难怪鲍家三番四次推辞,逼得戚三公子最少最少也要混个驿丞。 这场迎亲对玩家来说是个既轻松又有油水的活动。轩辕五人组早就与戚家打好关系,出面维护秩序,还到处吆喝喧哗、为良辰吉日增添喜气。这些玩家都领了一套家丁衣服,可把屠诗给笑惨了:玩游戏玩到给npc当家丁,图什么啊,人家家里又没秋香姐。当然戚家也不全指望玩家办事,还从北虎帮聘了几个护院。北方汉子玩心眼当然玩不过南人,但也有他们的长处,那就是膀大腰圆,站哪儿都叫人不敢造次,当个护院简直大材小用,就是去走镖也使得。屠诗估计,这雇佣费说不准比车马行平常生意往来还要高一点,足够北虎帮几天花销了。 轩辕龙神穿的是管事的服色,看来骨干就是骨干,待遇到底与普通玩家不同。他干的也是管事才能胜任的活,给玩家分派任务,像什么提前侦查路况啊,或者引走拦路讨钱的乞丐啊,等等,事情繁琐得很,但都被他轻松完成。他看见闲汉一样游荡的屠诗,再看看人家毫不遮掩的等级(20级),叹了口气,招呼对方过来:“你在这凑什么热闹?要接任务的话早几天就该来啊,现在任务都被人抢光了。” 不是被人抢光,而是被你们轩辕的人抢光了吧?屠诗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前几天没空,所以没赶上。”他说的是老实话,前几天还在路上呢,哪想到去戚家接任务? 龙神摇头:“这么多天都没看见你,装备却一件都没换?也混得太差了吧?”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对方可别顺杆子爬、找他讨要装备啊。轩辕五人组都有过协议,即便是淘换下来的装备也不轻易出让,要留着等公会正式成立后放进公会仓库、让会员们使用。 屠诗更不以为意了。他仗着身法灵敏,怪物摸都摸不着他的边儿,根本不需要计算防御力嘛,那还换装备干啥,简直浪费钱。 新手村时的一点感情早消磨得七七八八,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龙神继续主持今天的婚礼任务,屠诗和包季晚一起踏上通向扬州的道路。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一章 清墨城 屠诗和包季晚一起踏上通向扬州的道路,一路别提多顺风顺水了。无他,只因他们走在驿路上。 有驿路和没驿路确实不同,屠诗不再需要披荆斩棘,也不再需要奋勇杀虫,更不需要餐风露宿。盗贼不敢骚扰,野兽也甚少接近,到了驿站还能休息,这趟旅程-真是再舒心不过了。本来包季晚若想做周边村庄的生意,就应该走小路,但他现在阔了,哪顾得上小打小闹折腾那俩钱,马蹄就没离开过驿路。 大约五日后,俩人抵达一座小镇,这镇子正是包季晚离开仨黑心哥哥后落地生根的地方,规模不大,连玩家也不见几个,胜在平和安逸。也许是邻近扬州的关系,当地建筑风格颇有向江南水乡靠拢的趋势,白墙黑瓦,不必特意凸显格调,格调就在静谧中自然而然地存在。 到了包季晚家,屠诗啧啧称赞,只见屋子前围了一个菜圃,黝黑的泥土里一列列齐整整的庄稼娇嫩欲滴,不仅赏心悦目,更让来客得知此处主人是个有心思过日子的。女主人迎了出来,二十七八,素面朝天,但难得素颜后还有中人之姿,粗布衣服,双袖捋着,额上汗水晶莹,一看就是刚放下家务出来的,这位想必就是包季晚的老婆了。包季晚快步上前紧握她的手,吓了她一跳,然后她埋怨道:“怎么没听见你那老马叫唤呢?往时它离这儿一里地,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不提那老马还好,一提,包季晚差点没掉眼泪,只把老婆双手握得更紧:“一言难尽啊……” 女子瞧见旁边笑呵呵不说话的屠诗,脸一红,忙问:“这位是……” “这是我好兄弟,叫御清锋!哎,是我失礼了,你快进去准备些吃食,我们要好好吃一顿!荣兴呢?”包季晚放开老婆的手,擦擦眼睛,兴冲冲地走进院子里左顾右盼。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间,他在学堂里跟老师念书呢。”老公不在场,女子不好意思地朝屠诗福了一福:“御清锋兄弟,要赶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吧,你行李在哪儿,我收进屋里去。” “嫂子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是冒险者,有储物囊没行李。没事,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那怎么行?先到屋里头坐坐。” 将屠诗劝得坐下后,女子走到陪两人一路的马儿前,丝毫不害怕这大畜牲撒野,取走老公的褡裢袋,笑容甜蜜地进里屋,不一会儿又化了淡妆、满脸喜色地出来(大概是知道丈夫赚了多少钱),温柔地道:“我去买酒,你们先歇歇。” 包季晚鼻子里嗯嗯几声权作回答。他躺一张竹椅子上,脱鞋将脚搁在小凳上,俨然大老爷模样,不知有多舒坦。 晌午,包季晚一家与屠诗共进午餐。小门小户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包季晚一手端着碗,一手举着筷子,唾沫四溅、绘声绘色地讲着这段日子的冒险。听到“霸王蛛把屠诗脑袋叼个正着”这一段时,包季晚老婆啊了一声,急忙看向屠诗脖子,似乎怀疑这脑袋是否后来缝回身上的。 包季晚儿子、包荣兴(这名字是他爹取的,寓意荣华兴旺)听得倒是很感兴趣,对屠诗的崇拜又加深一层。他放学回来,见到爹可亲了,然而御清锋叔叔仅是掏出木剑借给他玩,瞬间叔叔就比爹还亲。这小子不太爱读书,握着堪堪能提起的木剑到处疯,是被娘揪着耳朵拖到饭桌边上的。 被人用热切、钦佩的目光注视,屠诗有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来,吃吃吃!嫂子,多吃点白玉鸡枞,下次我再挖几十斤,让老包带回家,叫你和荣兴吃个够!” 酒足饭饱,屠诗便要告辞离开,包季晚怎样也挽留不住,只得叮咛屠诗路上小心。小荣兴抱着叔叔送的木剑,懵懂地跟着爹一起挥手。 npc可以在《乾坤》过安逸的生活,但玩家却要追寻更刺激的冒险。 ————————————————————————————————————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屠诗觉得,并非只有在三月才见得扬州风光,而是来到扬州,就感觉如三月春暖花开。他腰间佩剑,迎面是清爽怡人的柔风,走在青石板路上,看着杨柳霏霏,真觉得自己都意气风发了,总有种吟诵什么的冲动,当然就他肚子里那少得可怜的墨水,是连个屁也吟诵不出的。 作为长江入海口的扬州,对应的是江西、福建、浙江。扬州丝竹笙歌夜夜不绝,可能不是九州里最有钱的州,但一定是最奢靡、最消磨意志的州,难怪七位亲王中最有军旅资历的刚亲王来了这儿也安心做个富家翁。扬州玩家喜欢穿丝绸,特别女玩家,专门挑单薄的来穿,白皙肌肤在丝绸下若隐若现简直引人犯罪。而扬州的斯文人也很多,市场找个卖猪肉的说不定都能和你吟上两句诗,街头可能哪个乞丐就是名落孙山的秀才。这州靠海,据说常有倭寇来犯。 屠诗在扬州的第一站是清墨城。 清墨城,这名字和文人风雅脱不开关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它有着华夏最顶尖的书院——梧桐书院,这个书院在每年科举都为国家提供了大量的人才。此外更有着开国以来就盘踞在此、只手遮天的名门望族,他们的门风极严,拨出大量资金开办族学,以促进子弟治学上进,这也间接影响了当地的学术风气。清墨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格局太小,又不邻近运河,对比其他扬州的城市来说商业活动并不发达;当然相对来说,铜臭味少了些,反而能让莘莘学子能更专心致志地做学问,不至于在烟花之地混出一身脂粉味。 从路人那儿问清楚梧桐书院怎么走,屠诗背着手大大方方地逛起街来,同时感叹这边民风就是不一样,就连路人都文质彬彬,和荆州那种南蛮之地的确大不相同。路边铺子最多的就是卖文房四宝的,或是卖书画的,里头坐一从不叫卖、气定神闲的长衫书生,格调就出来了。偶尔还能见到读书人穿着寒酸衣服在街边茶寮读书,看样子一壶劣茶能续水一天;也能看见三五士子结伴高谈阔论、针砭时弊,那语气仿佛整个雍州都是睁眼瞎、只消自己担任要职就能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来到梧桐书院,门卫问屠诗几句话就放他进去,让屠诗咋舌不已,看来传闻不假,这书院治学严谨,但约束力度却很松散,就是贩夫走卒都可以进书院感受学术气氛。古代人对阶级划分十分看重,士农工商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要是目不识丁的农民与读书人多说几句,读书人可能都会勃然大怒,觉得这匹夫有辱斯文;但梧桐书院就不一样,传承至今依然谨遵孔圣人的教学方针“有教无类”,认为人人都有向学之心,不能以出身论英雄,所以为普罗大众开了方便之门。 书院很大,有许多独立的、各有名字的别院,每个别院里都有学生听老师讲课。院落中或摆假山,或修池塘,或栽梧桐,布置巧妙,匠心独具,层次感和美感顿生,使得一个个格局一样的小院各有不同,正如不同妆容能让同一个女人拥有千种风情,看来梧桐书院果然有能人。屠诗来到门卫指点的“疏桐院”,轻手轻脚地进入。 这个院落不大。书房就一间,感觉面积比老家厨房还小,不适合当教室。门窗开着,可见一名女子认真地临窗作画。虽然女子没有抬头,但屠诗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这女子看不到的死角,绕路进了书房,仗着比她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瞧她画什么。她拿着芦管般细的笔,画的是工笔,一只羽毛纤毫毕现的鸟雀已经完成大半。 屠诗再仔细一瞧,愣了,这纸他认得,包季晚在新手村卖的“青鸟”,十文钱一刀。 扬州造纸工业发达,纸品多达数十种,“青鸟”算是当中最低档的一种。这种纸有股干草的味道,易潮易蛀,又容易发黄变色,不耐保存,因价格低廉而被大众所知。纸上有散开来的淡青色纤维束,乃是因工艺落后才没有研磨干净的草梗残留,形态如鸟儿,因而得名。它多用作信笺,故而又有人牵强附会,拿出大家诗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作印证,说这寄托思念的信笺可不就是高朋之间的青鸟吗?此话虽然穷酸,却穷酸得淡泊高远,也算是为“青鸟”增添几分韵味。 可是……居然拿这种纸画画,也真够潦倒了啊。工笔画细致,但在这种纸上落笔,草梗纤维足够将画的整体美感给毁了。画上鸟肚子被草梗晕开一片墨迹,连屠诗都觉得碍眼,但女子画完,就像拿着珍宝一样对着轻轻吹气。 这时屠诗喊道:“喂!” 女子吓得一哆嗦,好容易画好的大作给撕烂了。她回头一看,发现有个人不声不响挨自己这么近,吓得两手抵住桌面边缘,再看笑嘻嘻的来人几眼,尖叫道:“屠诗!你想吓死我呀!” “班长,好久不见啦。”屠诗促狭地挤挤眼睛,然后挨了一顿拳头。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二章 摸瞎子 游戏名“丹青佳年华”,真名肖佳闵,昵称肖佳,班长,艺术生,皮肤黑,样子普通又戴眼镜,素描很有一套,高中毕业后选了一间师范学院,专业是测绘,大概家里有能量,现在在市房产局坐办公室。大概是专业、职业与爱好有不小偏差,她在《乾坤》里选择的是画师,好嘛,又一个生活职业。屠诗有点泄气,感觉离年少时“同学们组队练级”的梦想越来越远,可没办法啊,要是肖佳班长真的动手杀怪了,连他也会觉得违和感满满。 游戏里的班长也还是普普通通,有时你不能指望才女拥有四大美人的脸蛋。 捶了屠诗几拳后,肖佳叹惋道:“我的画呀。” “没事,班长,这纸顶多拿来练习,毁了就毁了呗。” “但这纸也不便宜啊,十文钱一刀。”肖佳还是觉得很可惜。 屠诗笑道:“班长你不会混得这么差吧,十文钱的货也拿来当宝贝?跟我走,我发财了,你想要什么纸都买给你!”他说的不假,现在他身家足有数十两黄金。老包想给他更多,他还抵死不肯。 “跟你走?去哪儿?”肖佳疑惑地看着老同学,问:“对啊,你不是在荆州吗,怎么来扬州了?” “我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走吧,这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大家一起在荆州吃香喝辣的才爽嘛!” “哎,先让我和老师告别。” 肖佳的导师是张僧繇,好像也是历史上小有名气的画家,不过屠诗对文艺不关心,所以没多大印象。肖佳为人稳重(不然怎么当班长),不像屠诗一样说走就走,要先和梧桐学院办理休学手续,还要备好谢师礼送到老师家里。屠诗不耐烦,想去外面散散心,俩人约好在西门客栈见面。现下天色已晚,即便驿路也不安全,只能在客栈住宿,明天再出发。 ———————————————————————————————————— 散步到城郊时候,屠诗也累了,拣了一块不知谁家遗弃的青石磨盘坐下,百无聊赖。几个孩童在远处打闹,其中一个男孩子叫道:“我们来玩-摸瞎子!” “好啊好啊!”众小儿齐声应和。 于是一孩童两手交叠搁在大柳树上,再用手背蒙着眼睛,声音清脆地唱起歌谣,而其他孩童疯了般四处跑跳。屠诗瞧得有趣,知道这“摸瞎子”其实就是捉迷藏。 那小孩唱道: “驾竹马,采青梅,篱笆墙外杨柳垂;杨柳青青颜色鲜,卖与货郎换银钱。” “换钱一,隔壁王翁买红漆;” “换钱二,打得金簪配宝钏;” “换钱三,锦缎剪作嫁衣衫;” “换钱四,先生罗盘定吉日;” “换钱五,绣鞋面上鸳鸯谱;” “换钱六,媒婆分得几两肉;” “换钱七,亲家见面笑嘻嘻;” “换钱八,新娘戴上大红花;” “换钱九,洞房里头喝喜酒;” “换钱十,月月年年共此时!” 唱罢,小孩大喊一声“我来啦”,便开始四处搜找,赶得张家的狗蹿,撵得赵家的鸭跑,少不了讨大人的喝骂,却还乐得咯咯直笑。这般找法,不出一刻钟就把小伙伴逐一找出,却唯独缺了个小女孩。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伙伴们站在旁边说笑讥讽,说那找人的孩童也太没用,这番话直把人家逼急了。本来屠诗这面生的大男人往这儿一坐,小儿们都不敢靠近,现下找人孩童一步挨一步地凑过来,问:“大叔?” 屠诗但坐不动,拿两眼看来:“啊?!你叫谁大叔!” 孩童赶紧退开两步,脸都发白了:“你,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小丫头?” 屠诗作色哼哼唧唧:“没见过,少来扰我!” 孩童赶紧逃开,去别的地方搜索。见此,一个黄毛丫头才鬼鬼祟祟从屠诗身后钻出,冲孩童背影做个鬼脸:“胆小鬼!” 屠诗侧脸看她,笑问:“你胆子倒比他大啊,居然敢躲我屁股后面!” 小女孩嘻嘻笑着却不怕他:“我爹说,佩剑的都是好人!” “那可不一定。你爹有没有说谁才是坏人?” “他说拿刀的都是坏人!” 屠诗哈哈大笑:“这个说法我喜欢!”佩剑多侠客,持刀多狂徒。 摸瞎子的童谣听着十分喜庆,说的是一双新人从婚前到洞房花烛的事,最为点睛之笔便是头一句:驾竹马,采青梅,篱笆墙外杨柳垂;杨柳青青颜色鲜,卖与货郎换银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男少女从少时言笑晏晏,拿着男女情事的歌谣做游戏,长大成人后彼此心意相许,恰巧应了歌谣情景。这种感情没什么生离死别海誓山盟,平淡而温暖,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因此也不难猜想两人婚后乃至暮年的生活。“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歌能深入人心,词功不可没。 屠诗也想起自己的青梅竹马。如今不比古代,大家都很忙,屠诗与青梅竹马来往越来越少,记忆只到青春期之前,就最后一面来看,妹子好像长残了(两个都是),人说女大十八变,怎么越变越丑的也有……唉,还是给大家留一个美好的回忆算了,不过有多美好也说不上,感觉她们就只是两个玩得来的女性朋友。那时大家还小,啥都不懂,暧昧也暧昧不起来。听说其中一个年底准备嫁人,自己是去还是不去好呢? 想太多了。 屠诗起身拍拍屁股,再走了一阵,吃惊地发现路边一座大宅的宅门被铁链锁起,门两旁的春联都残破不堪,依稀只剩下两幅沾满尘埃的印痕,比不贴春联还寒酸。屠诗发动【龙息】,鼓起腮帮子往蒙满灰尘的牌匾一吹,看见匾上两个鎏金大字“白府”,牌匾上部还盖了个四方大印,屠诗运足【苍瞳】,只看见印上是“xx御宝”四字(前面俩字是异体字不认识),心想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御赐牌匾?能被皇帝赐下牌匾的一定是高门大户,可现在怎么凋敝如此,莫不是早被抄家灭族? 他一时好奇心大发,找了路边卖扇子的老人问个究竟。 原来这白家曾是富豪之家,百年前出了个状元郎,得到了御赐牌匾;这状元郎不忘本,连当时天子赐婚都推掉,只愿与从小订婚的青梅竹马长相厮守。忽然有一天,一位仙人来到状元郎家里,说状元郎有修道的资质,愿不愿意抛下富贵、权力与美色,随他去修仙?状元郎是个能看破红尘的,对仙人说弟子愿一心求道。于是状元郎被仙人接走,不知所踪,而他后继无人,这间白家大宅也渐渐家道中落,最后遣散了所有仆从,随着白家人走的走、死的死,已是荒废至今。 屠诗有些同情这位状元郎。仙人就喜欢搞测试,看你有没有资质。他自己就吃过三试的苦,而状元郎则被迫扔下丰厚家资、功成名就与如花美眷,可见修仙确实不易。如果状元郎知道自己离开后家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后悔去修仙呢? 他走到门前,发现锁链其实只是装饰,随时可以推门而入。他刚想进去,一个悦耳但是冷清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我劝侬弗(不)要进去。” 吴侬软语? 屠诗回头一看,七八步外站着个十分出众的女孩子。哪里出众呢?身高出众。她身高一米七,一双足足占了身高一半的大长腿格外引人注目;头发系了个高马尾,用红巾蒙着脸,露出一双宜嗔宜喜的剪水眸子,睫毛长得和假的似的;身着一身暗紫色连体紧身衣,身材纤细苗条,戴长手套,穿长靴,配合此时渐暗的天色,简直像电影里的女杀手。她腰间左右各佩一把武器,武器藏在鞘里,约莫是双刀。这……和江南女子的传统印象不搭调啊! 屠诗问:“为什么不要进去?” 女孩子点了点他腰间“刻舟”:“因为侬用的是剑。” 屠诗更奇怪了:“用剑又怎么了?搞歧视啊?” “你是外地来的吧?难怪一点也不晓得。”女孩子换了普通话:“里面有口闹鬼的井,用剑的人一旦靠近,就会死得很惨。” ……………… 新手村里包季晚讲过一个鬼故事…… “在扬州一个普通的小城,有一户姓白的人家,那家荒凉破败,至今已有数十年了……” “白家无人居住,院子里有一口枯井,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有一个女人在里面哭喊:‘恨啊,恨啊!’声音十分凄厉,周围的人家没有敢住下去的,都纷纷搬走了。有个胆大的人某次酒后和朋友吹嘘,说要把那鬼抓出来给大家看看,便打了火把,缘着井绳下到井里。” “他踩了踩脚下,是湿土,没有井水,但井壁却长满了黑色水草。他心想,哪里有鬼啊,一扭头,看见一张惨白的女人脸!井里的哪是水草啊,全是女人的头发!” “他当场被吓晕,第二天被朋友从井里拉上来,大病了整整三个月,就算后来能下地行走了,也落下了打摆子的病根。有懂的人说这是被女鬼吸了阳气,一辈子都要萎靡不振。” ……………… 屠诗心想,太巧了,原来就是这里!他瞬间来了兴致。这游戏里有妖兽,有道士,是不是也真有鬼呢? 这时,宅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恨啊!”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三章 青丝井 “恨啊!” 宅院里传出的声音凄厉难听,扭曲得辨识度太低,屠诗差点没听出来是哪两个字。他兴致更高了,对那高马尾女孩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叫什么名字?” “认识就不必了,我只是不想看着你送死。”对方冷冷拒绝了。 屠诗被噎着了。这女孩也太不客气了吧,现实生活中也这样摆谱吗?难不成还真是个大美女,拥有待价而沽的资本?他盯着对方的蒙面布,不自觉地胡思乱想。 他不盯着还好,这一盯着,对方更不悦了,转身就走。他喂喂几声想要挽留,对方反而加快脚步,原来是个轻功了得的,只见她足尖轻点,瞬间消失在街角。还站在原地的屠诗有些尴尬了,怎么搞得自己像搭讪失败所以人家给脸色一样,可问题是自己真的很纯洁、不抱有任何心思啊。 收拾心思,他再度把目光投向宅门。 之前提供消息的卖扇子老人见状,赶紧放下摊子走过来:“年轻人,千万莫要进去啊!”原来这白家本是大户,在本地开枝散叶已久,家底丰厚,即便状元郎出走也不至于家道中落,但偏偏是那位状元郎妻子想不开、投井自杀,最后化为厉鬼,这才吓得整个家族舍了祖宅不要、搬迁至其他地方。 “这鬼有那么厉害吗?只不过是区区女子罢了。”屠诗笑问。 “这你就不懂了。鬼这种东西不长肌肉,是虚无缥缈的灵魂,凶猛程度不能用生前身份计算的!人死得越冤枉,化成的鬼怨念越重,法力就越强!这女人命苦啊,投井自杀,怨念深重,所以远比普通的鬼厉害啊!” 屠诗撇嘴。难怪恐怖电影里小孩子、女人化成的厉鬼能把活生生的大男人玩死,却没受到大男人的鬼魂报复,看来就是那大男人死后怨念不重,就算变鬼也没能力找回场子,只好选择忍气吞声——妈蛋我干嘛要为错漏百出的恐怖片找理论依据啊! 老人又继续说着,说白家有钱,当年花重金求请各种各样的高人来做法,谁知道这鬼太凶狠了,和尚来了还好,顶多搅了人家法会,道士来无一不被打伤打残。刚开始时来一显身手的络绎不绝,直到几个有分量的道长也折在这里,渐渐就没人肯来。最后一个来的是位张天师,他是有些道行的,进去逗留了一个时辰,竟然安然无恙地出来,还告诫白家,说这鬼只是执念太重、迷失本性,并非害人作恶的那类鬼物,只需以厌胜之法镇压,待到时机成熟,自有有缘人登门驱鬼。 又是张天师…… 难道真是我搞错了,其实这许许多多事迹都是由正一道的人顶着同一个名号,但却分头做的? 屠诗伸手抚摸着门上两道交叉的铁链,铁链上又分系两面铁板,各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武将,铁板背面各刻有对联的上下联,上联是“地势坤厚德载物”,下联是“天行健自强不息”,大哥你这也叫对联吗,你这简直是把《周易》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啊。再抬头看看有没有横批,还真有,一块铁牌横着钉在门楣上,写了孤零零一个字“道”。至此,屠诗百分百相信这都是只有道士才能搞出的玩意儿。 写个春联就是厌胜之法?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回去问问老师。他扭头再想问更多传闻,谁知老人一见他抚摸铁链便知道劝不回头,早就离开了。 进去是肯定要进去的,毕竟这么多天一直在路上奔波,不能打怪,别说“刻舟”,就是他自己也要生锈了。难得能遇见传说中的厉鬼,不去看看都对不住自己啊! 屠诗伸手要推门,谁知道铁链诡异地自动移位,门板打开,一个身影从中飞出!太久没动过手,屠诗意识都被消磨得七七八八,反应慢了一拍,被撞倒在地,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女玩家。这女玩家连声说对不起,然后神色一变:“你也要进去?” “是啊。”屠诗心里疑惑,怎么谁都觉得我不应该进去? “你是男的,还带着剑,这两个条件满足其中一个就会被重创,满足两个,就死定啦。那女鬼十分凶残,对我们女玩家顶多只是扔出大门,但对你们男玩家就会痛下杀手哦!你连这都不知道,难道是外地玩家?” 原来本地玩家都知道这个任务的底细?看来是个很有名的任务啊。屠诗笑道:“没事,死就死嘛,玩网游怕死干嘛。”他手痒到极限了,掉级并不能阻止他。 “那,祝你好运。”女玩家干脆坐下来,揉自己被崴到的脚踝。 临进门了,屠诗鬼使神差地,问:“对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么一个女孩子……”说着就将刚才高马尾女孩子的特征说了一遍。 “哦,你见到篁歌未央啦?那你就更应该听她的,她自己都没搞定这个任务,你肯定也不行。”女玩家同情地道。 屠诗撇嘴。这说的什么话,自己怎么就不如一个女人了!篁歌未央,这名字莫名其妙,直让人想起一些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现代爱情小说,看自己“御清锋”起得多好,简明易懂,又帅气拉风。 虽然在心里把别人狠狠嘲讽了一顿,但那倩影还是依稀存在于屠诗心中。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驱逐厉鬼”吗? 系统提示:任务“驱逐厉鬼”,任务要求:驱逐或消灭青丝井中鬼物。任务无期限。 打开门,系统自动生成了一个任务。这种任务虽然没有颁发者,但不用怕拿不到奖励,要是办成了,当地官府或者白家一定会好好酬谢的。只不过打个怪一般是不会让系统赏脸生成任务的,可见厉鬼非同一般。 屠诗踏进门内一步,又是一声提示:您已进入小型任务副本地图“白家鬼宅”,若玩家死亡,则在地图入口处复活。视玩家模板的差异性,任务剧情与死亡惩罚会受到影响,请自行探索。该地图在每次玩家进入时重置,当有玩家任务完成后正式对外关闭。 副本?屠诗第一次在《乾坤》看到副本,还是任务副本,难怪有任务生成。 天色已经黑透了,四周无法视物。他从储物囊里抽出火把,略微吃了一惊。这宅院真够大的,一进门就是一个儿童游泳池大小的院子,地上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砖,两侧有大树亭亭如盖,标出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不过这宅子荒废得太厉害了,树根隆出地面、搅得青砖碎裂,又有无数杂草在石缝中生长,泥土、鸟粪的味道混杂一起,本来挺美观的院子硬是搞出大自然的蛮荒感。 或许是感觉有生人擅入,那个厉鬼又放声哭道“恨啊”,用声音指引屠诗的方向。院子里前面、左边、右边各有门扉,屠诗选择直走,穿过第二扇院门,这回还是一个小院子,但算是看见厢房了。但屠诗注意力很快从厢房上撤走,看向院子里唯一的一口井,鬼哭就是自井畔传出。他举起火把,看清厉鬼的模样。 那是一个穿着罗裙的女子。坐在井沿,披头散发的,头发垂到臀边。她一边哭,一边用双手抓着头发在捋:“恨啊,恨啊!” 她一扭头,苍白的脸,漆黑的眼,黑色的血泪在脸上流下两道污迹。她张嘴,吹来一道颜色污浊的气,火把应声而灭。 屠诗屏住呼吸,【苍瞳】张开! 厉鬼白许氏:???级,幽灵(鬼物)。白许氏,生卒俱不可考。死后怨念不消,化为厉鬼,一直徘徊于青丝井。????擅长技能有【????】、【????】、【????】、【????】。特长是????。 妈蛋,又碰上硬点子了,这女鬼属性打了这么多码,起码比自己高10级!和之前建立驿站时碰到霸王蛛差不多,但这次,不一定能重演剧情杀啊。 厉鬼站起来,黑发中露出死白的下巴,只见她嘴唇咧到极限:“男人,哈哈哈,男人都是负心汉,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大姐啊,你不要把这种狗血对白挂在嘴边啊,格调一下子降到八点档师奶剧的水平啦。 厉鬼头一偏,注意到屠诗腰间的“刻舟”:“剑?对,男人就是贱!” 就因为“剑”和“贱”谐音,所以你要恨所有的剑客吗?!屠诗不悦了。很多网游小说里总喜欢拿“贱”来揶揄剑客,把低俗当幽默。握住剑是什么感觉,那些狗屁倒灶的写手永远不会懂。屠诗决定教训这鬼一通,让她知道剑客可不是吃素的。 他刚摆出【箭步】的姿势,厉鬼有所感应,先发制人,直愣愣冲他冲来,一双惨白的手掐向他双肩。这时候不能退,一退就被动了,还不如近身一战!屠诗咬牙,【箭步】发动,合身向厉鬼扑去,忽然全身发寒,冷得打了个哆嗦——他竟然从厉鬼身上穿过去了! 鬼……这种怪物,竟然是物理攻击免疫!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四章 心碎 鬼……这种怪物,竟然是物理攻击免疫! 穿过厉鬼身体后,双肩冷得就像在冰水里泡了一小时,他扯开衣领一看,肩膀上赫然留下几道墨青色指印,心下悚然:他伤害不了厉鬼,但厉鬼却能伤害他?还有,这鬼好快的动作,什么时候抓伤的他? 他再不保留,【龙息】吞吐,体内阴降阳生,真气谷催。刻舟剑上菱形暗格一寸寸染成白金,锐气千条,如镁光灯一样照亮此间,更是逼得庭园里花草飘摇。真气出则亮光芒,长剑剑光耀眼,厉鬼拿手遮脸,不敢直视。 这一刻屠诗无师自通,知道这剑气正是“刻舟”属性里提到的刀兵之气,也正是“金属性伤害+20”的来源。“金、木、水、火、土,道之变而有象”——《太上灵宝五符序》中部《玉书录》里提过,这是“道”的五种表现形式,也即是人们常说的“五行”。“刻舟”是彻头彻尾的金属,内里蕴含的刀兵之气就是金属才能拥有的“气”,特点之一就是锋利,能轻松破开大毒藤甲壳。 擅长物理攻击的武者就只能被物理免疫的厉鬼克制吗? 答案可能是不! 金属性伤害+20,换句话说,“刻舟”造成的伤害值并非全都是物理攻击,若凭借刀兵之气,说不定可以突破物理攻击免疫的限制! 他喝了一声,瞄准厉鬼胸口,一剑挺刺! 厉鬼腰身诡异地弯折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在屠诗眼皮底下躲过这一刺,还能反手来抓屠诗手腕。屠诗脚下真气迸发,泥土石块四射,人就要往旁边闪去,但怎知厉鬼手凭空伸长一截,照样搭在他手腕上,用力一抓! 痛苦,非常痛苦!鬼的五根手指深深没入他血肉中,冰冷与疼痛一齐渗入骨髓!屠诗【缩地成寸】挣脱开来,这攻击虽然稍纵即逝,但疼痛如跗骨之蛆,他整条手臂都已不可抑制地颤抖。他赶紧看自己伤处,愣了,腕部五个墨染一样的黑点,但皮肉都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太奇怪了。一看系统提示,原来厉鬼造成的是灵魂伤害,直接作用在他三魂七魄上。 他再抬头时,正好对上厉鬼空洞的眼神。那厉鬼喃喃道:“你用了道术?你用了道术?对不对?你是个道士?” 一看这鬼念台词,屠诗就受不了。他算看出来了,第一句话指出他是男性,第二句话指出他使用剑,第三句话指出他是道士……看来是误打误撞又触发了不知什么隐藏条件,输了的后果可能比死亡掉级还严重。道士又怎么啦? ……………… 卖扇子老人的话言犹在耳…… “一位仙人来到状元郎家里,说状元郎有修道的资质,愿不愿意抛下富贵、权力与美色,随他去修仙?状元郎是个能看破红尘的,对仙人说弟子愿一心求道。于是状元郎被仙人接走,不知所踪。” …… “和尚来了还好,顶多搅了人家法会,道士来无一不被打伤打残。” ……………… 屠诗醒悟过来,妈蛋,为了一个负心汉,厉鬼都能将全天下男人都恨上了,顺便将拐走自家男人的道士一块儿恨上也不是难事嘛! 系统提示:厉鬼白许氏进入“愤怒”状态。 “啊,好恨啊!”厉鬼鸡爪子一样的双手捂住脸,尖叫着,满头黑发忽然发了疯地生长、延伸,以她为中心四面侵占庭院,看起来就像一个膨胀的毛发怪物。毫无预兆地,一道足有政府宣传横幅那么宽的黑发迅猛喷出,缠向屠诗! 【箭步】! 屠诗一步迈出,然后脚踝被拖住,狠狠摔了个大马趴!他吃惊尤甚,这是《乾坤》里第一次被人打断位移技能!他低头一看,原来脚踝不知什么时候也缠上了头发,原来厉鬼也懂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第一波攻击吸引敌人注意力,再用暗藏的手段造成实质杀伤! 正惊诧间,手一疼,“刻舟”被黑发夺走,失去真气灌注的长剑黯淡下来,那点点刀兵之气残留的光点,仿佛是“刻舟”在诉说许多不甘。 “啊!” 屠诗像小女孩一样尖叫,徒劳地伸出手,想捞回“刻舟”。他有种预感,这次一旦与“刻舟”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的预感证实了。 女鬼冷冷地盯着他眼眸,比章鱼触手更灵活的两道长发将“刻舟”高举,两边同时用力。 古剑弯了一个弧度,然后折断。 宁折不弯…… 就只能折断。 ———————————————————————————————————— 屠诗背靠门框坐着,再一次徒劳无功地检查储物囊。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怎样也找不到“刻舟”的踪迹。他渐渐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你的剑真的没了。 这个事实真的好难接受啊。 与之相比,死了之后重新掉回19级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等级可以再练回来,但“刻舟”已再寻不见。它虽然并不是特别好的武器,但有专属的名字,并非制式武器,绝不会成批出现。即便面前出现一个古墓,能从中挖出一把青铜古剑,那剑也绝不会叫做“刻舟”。 屠诗很烦躁,很郁闷,很愤怒,很伤心,最后这些情绪让他很茫然。拿着剑的时候他是剑客,剑折断了就打回原形,变成一个碌碌无为、也无法有为的普通人。他本就没有攻击技能,一身本事都在剑上,现在他只能安安分分地沿着驿路走,而且绝不和毒藤起冲突。那些击败蟾蜍王、独闯毒藤巢、单挑霸王蛛的事迹瞬间不能重演,只适合装进纪念册里好好回忆…… npc可以在《乾坤》过安逸的生活,但玩家却要追寻更刺激的冒险。 一旦玩家安安分分,那和npc有什么两样? 他终于明白了。剑不只能带来钱,还能带来自由。有了剑,他就可以自由地在安分与冒险中做出选择,他可以快意地过上他想要的人生。他迫切需要安慰。他需要一把剑,哪怕是最差劲的新手木剑,因为剑是肝胆,是脊梁,是目空一切的眼,是翻山越岭的腿。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光秃秃的剑柄。这个触感他记得很清楚,是“雏菊”的。“雏菊”是一把碎片剑,难道你在同情我这个心碎人吗? 一双修长浑圆、穿长靴的双腿立在面前,裸露出来的地方白得耀眼,足以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屠诗警惕地抬头,看见那个去而复返的高马尾女玩家。 对方迎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怔,偏过头去,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眼角余光悄悄觑着这边,大概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屠诗心里颇为不爽,怎么听都觉得对方在幸灾乐祸,便瞪了对方一眼。 对方马上把脸扭回来,蹙起一双秀眉,声音泛起冷冷霜气:“我事先提醒过你了,是你不自量力,硬要进去。你连剑都没了?难道你是道士?我看你带的不是桃木剑,还以为你……你真倒霉,三样都集齐了,每一次挑战失败就会少一把剑,而且这符合游戏正常流程,不是bug,向游戏公司投诉也没用。” 屠诗难堪地低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丑态:“谢谢你的提醒,的确是我不自量力。”但是,你的话太多了。 那女玩家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哼”,转身离开,靴跟在青石地砖上踏出清脆的节拍。 屠诗着了迷地观察手中剑柄,它通体由金属铸造,沉甸甸的,内里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脉络,而是一种处在液态、固态之间的特殊金属,易于脉络塑形,在真气输入后能第一时间形成脉络,可以选择精细、复杂的数十条,也可以直来直往粗壮的一条,可以选择彼此并不交错、平行线般通向剑锷,也可以在剑柄内搭建一个四处岔路的迷宫。屠诗动用真气时习惯阴降阳升,所以这剑柄一般就两条脉络,一条用于输送真气,一条用于接纳真气,这两条脉络与身体经脉配合,等于是临时多了一个肢体、将人体周天循环拓展出一大部分。 这已经是一把碎片剑了,再毁也无所谓了,我是不会心疼的。 他这样想着,右手剑柄、左手剑鞘,双手一并,两边准准合在一处。 【龙息】吞吐,阴降阳升,真气迅速游走奇经八脉,在丹田气海掀起惊涛骇浪,冲击得小腹隐隐颤抖。 再抖手一抽。 抽出一把三尺青锋。 剑身摇曳,似美人腰肢;剑光荡漾,似美人眼波;剑气袅娜,似美人芬芳。完美的脉络循环,直接让这把剑有完美的外在。清爽怡人的剑气回归经脉,屠诗根本不用看系统数据就知道现在“雏菊”处于100%的完成度。但完整并不就是完美,“雏菊”的“势”没有出现。 屠诗站起,半转身看向随时能打开的白家大门。 他保持这个姿势,一直看了很久,直到真气濒临枯竭,“雏菊”无法维持形态、碎落满地。他只好蹲下,摸索着碎片,混着尘土一起装入剑鞘。夜色深了,他又没有足够真气发动【苍瞳】,眼睛看不清,被碎片割了几次手,割得满手是血。 对不起啊,刻舟。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五章 桃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宋?王安石《元日》 ———————————————————————————————————— “你到底怎么啦,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车厢里,坐对面的肖佳嚷嚷道。 屠诗笑笑不说话。他还没完全从失去爱剑的阴影中走出,也无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为此被想找人聊天的肖佳指责了好多次了。 今天是现实里的周末,只有周末才能让肖佳这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在白天玩游戏。屠诗对周末不周末的没有任何感觉,毕竟他是网吧老板,网吧每天二十四小时对外开放,可以理解为每天都工作,也可以理解为每天都在休息。当然对于陆灵川那样的异性恋来说,周末意味着抛下大好的游戏时间与女朋友过二人世界。 (“人家都是冷落女朋友来玩游戏,你怎么是冷落游戏去玩女朋友?!”屠诗曾在群里指责) (陆灵川发了个“擦汗”的表情:“什么叫玩女朋友啊,听起来太色了吧!”) 其实屠诗也知道,《乾坤》虽然很好玩,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受到许多阻力,以至于热情开始消退。 生活职业者们通过制作、修理、创造来提升等级,这期间一定会消耗大量材料和道具,但这不是一个获利的途径,因为几乎所有生活职业者都是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比如说陆灵川制作了一个轴承,很可能浪费了足足有四五个轴承的木料,这样一来他必须把这轴承卖出有原价四五倍的价格才能挽回损失,可问题是系统商店里也卖轴承,玩家想把自家轴承脱手,反而还要比商店价格更低才行。 如果光是亏钱就能提升生活职业者等级,那也没有大碍,肯定有类似轩辕低调这样的土豪舍得砸钱,但问题是,怎么砸钱?现在人民币与《乾坤》游戏币的兑换平台还没有开放,网上能搜到的全是黑市价格,稍微瞄一眼兑换比率,能让人瞬间感觉人民币在贬值;而一些兑换比率公道的,又基本是骗局,骗人打了钱到银行账户后就瞬间提走钱、注销账户,据说该现象在全国各地都有冒头,许多地方政府都打出“打击网络诈骗”的标语。基于这种情况,纵然轩辕低调也无法投注资金进入《乾坤》,更何况一群只是为了娱乐休闲的生活职业者呢?从这一点来看,《乾坤》设计得太不平衡了,这样下去谁还选择生活职业? 除了自己,一群同学都选择了生活职业,所以群里一片愁云惨雾。陆灵川还算混得比较好的,毕竟参与官府主持的“修建驿站”任务,但也和工地民工一样,有工作时混两口饭吃,没工作时勒紧裤腰带;肖佳穷得拿只适合当信纸的“青鸟”来作画;而柳大才子干脆还停留在可怜的10级,出去溜达一圈,保证没人敢相信这家伙是公测第一天就进游戏的…… 说起来,现在玩家群体已经泾渭分明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公测第一天进入游戏的,一直牢牢占据等级榜的前一千名,属于第一集团;一部分是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无法追上第一集团。第一集团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仅仅在新手村逗留了不到三天。 新手村的难度已经远超以往的各类游戏,能在三天内脱颖而出的都是人才。之前也提到过,npc导师各有特点,然而他们不像立业所安排的官方导师一样广收门徒,往往只收几个甚至仅仅招收一个学生,因此每一个有资格当导师的npc都属于稀缺资源,而能在三天内一转的玩家拥有先到先得的优势,立刻占去这批宝贵的资源,进一步与后面的玩家拉开差距。柳晗时的导师是孙膑,陆灵川的导师是墨子,轩辕龙神的导师是“雁痕刀”杨泽于,从中皆可见一斑,拥有名人作为导师,潜力已经比同职业玩家高了不止一筹。作为公测第一人的轩辕若风,更是直接被各大道门拉拢,最后进入三山符箓,成为神霄派掌门张瑞明的亲传弟子,不知引来多少人的羡慕嫉妒恨。 好比癞痢丑汉当街杀人事件,这事件一出,大量npc离开忆北城,使得玩家们获得独门绝技的几率减少。其实就算没有当街杀人这档子事,《乾坤》系统也一定会有意无意地控制好npc的刷新,保证第一集团玩家能保持优势,这,同时也是对这批玩家在公测第一天就支持《乾坤》的一种回馈。 由此可见,《乾坤》是整体公平,但并不盲目公平。如果一个玩家对《乾坤》抱有信心,充满热情地在公测时就进入游戏,并且流畅地融入游戏氛围、花费大量时间在练级、做任务、探索剧情上,他就一定会获得回报;相反,那些持观望态度,没有抢先预购全息头盔,公测时也姗姗来迟,练级更是时断时续的,还要嫌这不好嫌那不好,这种人永远不可能进入第一集团。这是双向选择,玩家选择着游戏,游戏也在选择着玩家。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屠诗回到了忆北城。 他将肖佳带到柳大才子那儿,没心思叙旧,匆匆回家找到两位老师,第一句话就是:“师傅,我输了。” 两位老师正罕见地对坐,一听这话,易无涯便皱眉:“输给谁了?” 海青真人道:“一身死气,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大概是遇到鬼物了。” 屠诗将事情说了一遍。 易无涯嘿了一声:“还以为是怎样了不得的事情,原来输给一只小鬼。也好,你是该受点挫折,免得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今晚给我练剑百遍。” 海青真人起身,言简意赅:“跟我进屋。” 进了右厢房,海青真人将香炉内置的香料取出,又从袖中拿出好多样材料,当着屠诗的面开始调配新香料。 “撞鬼后,人三魂七魄的联系就不稳,容易失魂落魄,因此第一味香料就是返魂树的树根,它也是‘返魂香’的主料,能使魂魄脉络相连、圆融无间;鬼物之气为‘死气’,为死者怨念混杂阴气而成,此气不在五行中,偏可克制五行之物,能侵染人身,又能化作戾气影响心智,若不及时祛除,轻则冲动嗜杀,中则郁结成疾,重则沦为活尸,因此第二味香料是有佛门禅定功效的白象睡莲莲子油,外能使你身体清净无垢,内能使你道心白璧无瑕;最后是桃都山大桃树的桃枝一根,虽然本身不具备任何药效,但与以上两种香料混合后,合香才拥有一个特殊的效果:神荼、郁垒相随,鬼物辟易。这味合香因此名唤‘桃符’,梵文名为‘瑟雷尼亚’。” “桃都山大桃树的桃枝?这名字好普通啊,也算得上是修真者的香料吗?”屠诗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海青真人拿出一块丑不拉几的树根,用中药房的那种切片刀将其切成薄片,动作娴熟得就像个老药工:“桃都山是上古就已存在的仙山,山上有一棵方圆三千里的大桃树,树底下就是通往冥界的鬼门。不过在佛门干涉轮回后,这棵大桃树就已枯死,鬼门彻底封闭。” “哇,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啊。那么神荼、郁垒又是哪位?” “这两位是桃都山上看守鬼门的神将,一个执桃木剑,一个执苇索,一旦有鬼物作乱,便缚了它拿去喂老虎,因此鬼物皆害怕他俩。据说在大桃树枯死后,两位神将已转去鬼城丰都任职。” 拿鬼喂老虎,真够残忍的。屠诗灵机一动:“桃木剑?难道‘桃木辟邪’的说法就是从这儿流传的吗?” 海青真人颔首。 屠诗嘴里啧啧有声:“那么,苇索也和桃木地位一样?芦苇能干啥,轻飘飘的。” “芦苇是上古先民最早接触到的野生植物之一,能入药,能造纸,价值多样,所以也在洪荒交替中留下了深厚的烙印。传闻富士大陆的倭国有神明结苇作舟,想来各地古文明都是共通的。” 富士大陆?日本的“富士”服务器?天啊,居然能在右师傅这儿听到其他服务器的情报! 屠诗又想追问,海青真人像把他看穿一样,举起一根枯朽的树枝,抢先截住话头:“用力把它掰断。” “太简单了。”屠诗一把抓过来,一边折一边问:“师傅,富士——啊?!怎么回事?”他低头看去,确认手中的是一根枯枝,而不是一根铁棍。他双手都吃痛了,枯枝居然纹丝不动。看来这东西有门道,莫非就是桃都山大桃树的桃枝?他来劲了,体内阴降阳升,真气激荡,双手青筋暴起,用力一掰,结果枯枝仅仅是微微弯曲了一下,一松手又恢复原状。 大桃树的碎片:自桃都山大桃树上取下的碎片。它内中蕴含的生气已经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有一丝世界法则。不可分解。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炼灵等的原材料),可用于任务(鬼族的任务物品)。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六章 厌胜 因巫言欲作蛊道祝诅,以菟为厌胜之术。 ——《后汉书?清河孝王庆传》 ———————————————————————————————————— 从发懵的弟子手里取回枯枝,海青真人清瘦的手腕微一用力,将枯枝折作两段,叠一起,再折两半,然后拿药钵捣碎:“大桃树并非凡物,因为与冥界牵连,为了避讳,无论人鬼都只叫它大桃树,而它正式名字是天地灵根。” 天地灵根乃是从混沌中演化而来的先天至宝,非清非浊,亦清亦浊,蕴含了“太极”之道在其中,玄妙无比。它扎在浊气中便抽枝发芽,任地水火风洗练也只做等闲;那枝叶承托清气,树干顶天立地,更与盘古意念相吻合。一块天地灵根便能开天辟地、造就一个世界,而同样的,一个世界只能容许一棵天地灵根。最初华夏大陆的天地灵根叫做“建木”,建木被伐倒后,桃都山又长出大桃树,等大桃树枯死后,天地灵根再也不曾出现在华夏大陆。 “既然我们没有天地灵根了,为什么不再种一棵?” 海青真人摇头,手上动作不停,带着美妙的韵律:“真是痴言。天地灵根与气数息息相关,洪荒以来我们华夏大陆先后长出两棵天地灵根,已是气数之极致了。建木与洪荒时代共存,建木被伐倒后,天人永隔,三皇五帝退隐,再无上古先民;大桃树与巫道共存,树死之后,巫道没落,佛道并存,此后人道纷乱,百家争鸣,气数时起时伏,应该再没有机会长出新的天地灵根。当今的天地灵根远在哥特大陆,精灵王庭凭借他们的世界树达到一族的气数顶峰,曾有能力染指整个乾坤;即便如今精灵王庭破灭,但气数仍存、世界树不朽,我们华夏大陆若硬要重栽天地灵根,恐怕会导致乾坤崩裂,引动外界天魔来袭。” 屠诗听完介绍,心里倒舒服多了。折不断枯枝也不丢脸,毕竟那是天地灵根嘛!哥特大陆,应该是指欧洲的“哥特”服务器。 看了一阵,他又耐不住寂寞,问:“师傅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制作合香吗?” “驳杂者不纯,贪多者不精。你修行不够,不宜在香道上空耗时间,而且合香的制作手法繁杂艰晦,即便给你配方,你也难以成事。”海青真人不紧不慢地调制香料,眉目恬然:“我教你皮毛,是盼着你日后见了同道,起码能粗通皮毛,不至于连皮毛都不懂。” 屠诗撇嘴:“我还真不信每个道士都懂香道呢!” “一炉既腾,诸真洞鉴,各尊法旨,不可稽延,说的正是香。香闻达十方无极世界,灵通三界,在斋醮法坛的祭祀活动中不可或缺。全真道祖师王重阳也用香来比喻修道——‘身是香炉,心同香子,香烟一柱分明是,依时焚香透昆仑,缘空香泉袅祥瑞’。如此,你还敢轻忽香道吗?” 海青真人说罢,将研磨好的香料倾入玉碟,再将玉碟置入香炉。顿时,炉盖小孔袅袅升起轻烟,烟雾先是缓缓汇聚成一柱,再慢慢在柱顶分散成条条缕缕,这条条缕缕又涣散得更细,最终晕开不见——这样子真是像极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青白色的烟雾之树开在炉顶,似真似幻,比“云海寻龙”的金色海洋也毫不逊色,看来道家合香都必有异象。 屠诗深吸一口气,闻到非常新鲜的、花卉才具备的甜香味儿。香味自鼻腔缓缓上升,发散成一股凉意,深深沁入额前叶,让屠诗隐隐有些头疼,感觉和忽然喝下一大口冷饮差不多,都是脑门子冷得发疼。这感觉一袭来,香味反而变得次要了。他眨眨眼,感觉脖颈后头发麻,仿佛冥冥中有些什么在盯着自己。但他却不害怕,反而十分心安。 即便心安,断剑之痛也难以忘却。那个场景实在太过酷烈,让屠诗心里隐隐作痛,无法释然。这正是: 宁教打散比翼鸟,莫使英雄折吴钩;古今从来多少事,一剑兴亡万户侯。 海青真人开口了:“莫要抗拒,否则不吸收合香药性。兵器而已,失去了又有何可惜?” 屠诗感到委屈了,逆反心理一上来,冷言冷语道:“师傅,你只是道士,不是剑客,你懂什么?” 海青真人略有诧异地看屠诗一眼,摇头道:“言语不敬,伸出手来。” 屠诗忿忿不平地伸手,任师傅用金笛打了三下。 海青真人道:“道家讲究飘然出尘,佛家研讨四大皆空,在修真了道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一颗道心,丹药、法宝、洞府、道术都只是帮助你悟道渡劫的工具,区区一把剑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物。如果连这都不能看破,非要本末倒置,那你的成就也仅仅局限于此。” “可是师傅,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道士,是你硬要收我当徒弟的。”屠诗知道自己很倔,他也不想改这个性格特点。“我才不学什么四大皆空,被人折了剑还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海青真人依然没有动怒:“你我有缘,为师只是顺势而为。而且,你未必不肯当道士,若你真无此心,你当日就不会看我的摊子、问我的货。” 屠诗觉得好冤枉:“我只是看见一红一蓝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摆摊,觉得有点意思,就凑过去看——” “这正是缘起。”海青真人的语气变得严厉,不容置喙。 屠诗不说话了。 《乾坤》第一集团玩家分布在荆州的概率是九分之一,在忆北城报道的概率又是九分之一,在忆北城数百npc导师中同时与两个人搭话,这个概率屠诗都不知道该怎么算了,确实只能用缘分二字概括。这正是: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缘之一字难说尽,莫猜莫疑莫妄言。 “我虽然不懂剑法,但我的法宝之一‘大罗’正是一把剑。剑不仅是凡间武者用的武器,同时也是道士使用的法器,只不过凡间兵器为五金之物,内含刀兵之气,以杀生为目的,而道家法剑则用桃木、金钱,要么辟邪,要么镇煞,都不以杀生为目的。你喜欢用剑,与你当不当道士,这两者并不相冲。” 海青真人顿了一顿,道:“还有一种道士,他们的本命法宝就是剑……飞剑。心神所系,剑可离手飞出。时人懵懂,尊其为剑仙。” 飞剑? 屠诗眼睛亮了。小时候他看过徐克拍的《蜀山》,里面的道士可以御使飞剑,千里之外斩人头颅。“师傅,你也能让大罗剑飞起来吗?” “不能。”海青真人浇了屠诗一头冷水:“驭剑术乃小道耳,正正属于我说的本末倒置。” 妈蛋,为什么右师傅不玩飞剑,老是在念经烧香、比和尚还要像和尚呢?!屠诗埋怨道:“师傅,如果我真的与道士有缘,我应该不是跟着你学什么《灵宝经》,而是跟那种道士学习飞剑啦!” “缘之一字,谁能参透?正如你与正一道之间若有若无的缘分,为师也是参不透。” 海青真人又详细问了白家鬼宅门前两面铁牌的形制,沉吟一阵:“确实是正一道的手笔。如果世间有人能用厌胜而非道术来镇压那种厉鬼,一定只有正一道才做得到。” 屠诗奇怪了:“厌胜不是道术吗?” 海青真人扶额,开始科普。 厌通压,厌胜,读作压胜,意即厌而胜之,旧时民间一种避邪祈吉习俗,系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在门上画门神就是厌胜之法,门神原型正是之前提到的神荼、郁垒两兄弟,人们希望家宅平安,于是借两位神将的形象辟邪。厌胜之法自民间生成,与许许多多民俗融为一体,人们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画门神只是其中一例,贴春联(又叫桃符)、压岁钱、挂年画、剪纸其实都属于厌胜的范畴。 前面说过,撞鬼后,人三魂七魄的联系就不稳,需要用“桃符”来重新稳固魂魄,但民间哪里有这等仙药?这时候厌胜之法就帮上忙了,其中一个法门,民间称之为“叫魂”,也叫“喊惊”,若小孩子忽然中邪昏迷或说不出话,可拿着他常穿的衣服在路口挥动,并且大喊他的名字。这种手段根本不需要法力,就是不识字的农妇也能做到。 “要说厌胜,可能你那个叫‘快手小灵童’的朋友更为了解。” 陆灵川?他只是个工匠,能懂什么?还有,这id就算由不苟言笑的右师傅来说,也还是很羞耻啊! 再说厌胜与正一道的关系。 天师道(正一道的前身)可以说是华夏大陆民间宗教发展史上最早的教派之一。当时在巴蜀一带,原有巴人所信奉的原始巫鬼萨满教聚众敛财、无恶不作,张天师携黄帝九鼎丹经和千余弟子东来,与巫鬼教发生了大规模宗教冲突。这一役后,五斗米教(后来的天师道)吸收了巴蜀地区少数民族原始宗教的某些成分,其召神劾鬼、符箓禁咒等道术又直接继承了汉代方士的方术。今时今日,正一道以《正一经》为主要经典,不重修持;崇拜神仙,画符念咒,降神驱鬼,祈福禳灾……这种种都可以看得出,正一道几乎完全继承了厌胜之法的精华。 然而,厌胜本质上并不是高深的道术,它甚至不能被系统化地归纳、成为一门学科。随着时间流逝,正一道里精通厌胜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封镇白家鬼宅的这位张天师必定修为高深。 “既然这张天师很厉害,为什么不顺手铲除厉鬼呢?”屠诗疑问。 海青真人轻叹一口气:“你有差别心。” “什么?”屠诗没听懂。 “你没有铲除蟾蜍王,但却要铲除厉鬼,就因为厉鬼毁了你的剑。这正是差别心。”海青真人很有些可惜地注视着弟子:“你斩妖除魔不是为了昔日坚持的正义公理,而是为了你一己好恶,清锋,你变了。”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七章 缘法 “清锋,你变了。” 被师傅这么一说,屠诗感觉很不自在,刚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却开不了口。 海青真人道:“不打紧,人最难认清的就是自我,你还年轻,慢慢来。你说你在杀蟾蜍王和杀癞痢丑汉之前都有过思考,这很好。你要谨记,你一剑下去,一条性命就没有了,因此杀戮之前要三思。” 屠诗默然点头。 或许为了让弟子好受一点,海青真人转移了话题:“张天师虽然厉害,但他应该不会选择杀戮。杀戮是解决问题的最下等的手段,如果有甲乙两人,甲欠了乙的钱不还,纵然你杀了甲或者杀了乙,一了百了,问题或许解决了,但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甲乙之间欠债已是如此,世间万物纷繁乱序,各种关系千丝万缕,更不能以杀戮行事。快刀斩乱麻固然痛快,但麻线却再也难以恢复原状。我一直告诫你不沾因果就是这个道理,与其你这个局外人横插一脚,不如让他们自行解决,正如老话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正是: 漫江洒下钩和线,钓出多少是非来;不欲纠缠身外事,因果之间总徘徊。染血青锋今何在?身死道消化尘埃;人生一世多艰苦,深陷轮回有谁哀? 屠诗有些听懂了:“那么说,张天师就是在等待一个有缘人去解决这个副本,啊不对,解决这个事件咯?有缘人是指我吗?” “任何接触白家鬼宅的人都是有缘人,只不过大部分人有缘无分,仅有一人能亲手了结这个残局。不过你和正一道有缘倒是真的,也许正一道才比较适合成为你的师门。”海青真人悠悠一叹:“缘之一字,当真难解。” 一炉香烧完,屠诗本应神清气爽,但右师傅那句“你变了”还是如鲠在喉,使得他是低着头走出右厢房的。 他踌躇一阵,走进左厢房。 出乎意料的,左师傅在对着棋盘发呆,一见屠诗来了,赶紧喊屠诗对弈。屠诗一看就苦着脸推辞:“师傅,我脑子不好,玩不了。” “你不是脑子不好,你是不肯动脑。” 这话怎么和柳大才子说得一模一样呢?不对啊,我解谜剧情时还是会动脑的嘛! 易无涯不容徒弟分说,拽着他玩起棋来。这棋名叫“双陆”,非常著名,曾流传到高丽大陆与富士大陆,扔骰子,再按点数走棋,自己棋子全部离开棋盘就算赢,这期间还可以干扰对手,是个运气与智慧并重的游戏——其实就是古代版飞行棋嘛! 屠诗玩了半盘就嚷道不玩了。易无涯每次扔骰子都扔出六点,很明显是用屠诗不知道的方法作弊,这样怎么能赢? “这就叫功夫用在棋盘外啊。”明明作了弊,左师傅居然还振振有词:“江湖险恶,谁和你玩公平?” 屠诗鄙视之。和徒弟下棋也要作弊,百家门就是这样言传身教的吗? “你剑没练百遍,找我干什么?”重新摆开棋盘,易无涯左手和右手玩。 屠诗哪有心思练剑,撒谎道:“师傅,我刚才有练啊,就在右师傅那儿。”只要自己一听右师傅讲经,左师傅就会很满意,觉得学生已经练了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刚才关上门和右师傅聊了很久,估计能蒙混过去。 “放屁!你练没练,我会看不出?居然敢诓骗师傅?”结果穿帮了。左师傅臭着脸,单手一挥,两个东西抛向屠诗:“练剑时将沙袋绑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骗我?” 屠诗下意识去接,没料到手里一沉,非运起真气不能接住,再一看傻眼了: 沙袋:是武者用于加大训练强度所用的道具。额外装备。负重15,耐久度100%,要求10级。 15负重看起来不多,但两个就有30,绑腿上,连步子都难以迈开。屠诗苦着脸,然后易无涯又来一句:“练剑时不能使用真气,也不能休息,休息的话从头计算百遍。今晚练不完,明晚练剑两百遍。” 屠诗赶紧将沙袋收好,免得师傅又添上几条苛刻要求:“师傅啊,我这次输给一只鬼,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难道你怕了?” “是有点怕……” 易无涯将手搭在屠诗手腕:“我问你,鬼的攻击是不是这样的?”话音刚落,屠诗痛得直跳脚,感觉好似再一次撞鬼,再看手腕,多了几个乌青印子。 “鬼能办到的事情,内功也一样能办到,所以说鬼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师傅,我的攻击对鬼无效啊!”武者要怎么打物理免疫的怪物,特别是屠诗失去带刀兵之气的“刻舟”之后? “靠你的意志力啊!” 屠诗懵了。意志力?他立刻联想起用念力隔空取物的电影桥段。 易无涯侃侃而谈:“任何武术比拼都有三个层次,最下等的层次是拳脚刀剑比拼,中间一层是内力修为比拼,最上等的层次是用心比拼,心又可以分为头脑与意志。很多人只重天资不重意志,这是错的,就比如你,你虽然连‘九口八法’都背得勉勉强强,但你的意志力却还不错。” 师傅,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损我? “练武需要意志,比如外门功夫中最有名的【铁砂掌】,每天要将双手反复插入铁砂中,使得最后双手老皮水火不侵,一掌就能开碑裂石,但同时需要能日复一日忍耐非人痛苦的强大意志力。江湖百年人才辈出,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天资聪颖,绝大部分还是要靠苦功。苦功又从哪里来?意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小时候被师傅逼着,行走坐卧都在练功,真正是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行如风,一丁点儿多余动作都不能有,哪像你,现在没人逼着,多幸福啊。” 屠诗斜眼看向翘着二郎腿的易无涯:“师傅,好像你现在的坐姿很不标准哎。” “那是因为师傅我早就上了一个台阶,从快到慢,返璞归真,行走坐卧自然随性。”易无涯说这话时的神情,怎么都该配上“大言不惭”四字。他太年轻了,又不像海青真人那样绷着脸瞪着眼,说话当然一点威严也无,镇不住屠诗。 “师傅,你还没说为什么对付鬼需要意志力呢。”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鬼欺善怕恶的故事?你越怕鬼,鬼越来缠着你,但你若是不怕它,它反而要绕着你走。这正是你与鬼之间意志的较量。我即便空手,也能一掌将那小鬼打得魂飞魄散,因为我的‘意’不是实体,能伤到同样不是实体的鬼。你不是想打败那个小鬼吗?只要你能凝聚出‘势’,就说明你的‘意’已经超乎常人,可以杀伤鬼物。” 屠诗回想起那艺术品一样的雏菊光影,心里十分怀疑它能有杀伤力。他又问师傅:“我和厉鬼对敌时,它的攻击和闪避太古怪了,根本不是人能做出的动作。” “这不废话吗,鬼物身体都不是实体,你还指望它和人一样吗?” 屠诗哑口无言,总感觉很不是滋味。他难以对付的厉鬼在老师眼中却不值一提,虽然老师水平可能很高,但自己也不至于那么没用吧。他特意去官方论坛的扬州子版块调查一番,白家鬼宅可是难倒了不少玩家,这是任务难度太高的问题,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易无涯又问:“你是不是想报仇?” “那当然!” “但我看悬啊,大概你要到50级之后才有资格和小鬼较量吧。” 50级!现在最高等级的玩家也才26级!自己双倍经验槽,要升到50级得等什么时候?还有,50级还算“小鬼”吗? 易无涯放下棋子,难得地语重心长:“清锋,你一定要记住一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其实不比别人聪明,也不比别人勤奋,甚至也不比别人走运。在这乾坤世界,你只是挣扎生存的凡人,有什么可以自傲的呢?你没有实力,就无法保护你心爱的东西,包括你的剑。没有实力不是你的错,但还要不顾一切地去冒险,那就是你的错了。如果你怕损失,就不要去冒险。” 屠诗蔫了:“师傅啊,我真的知错了……” “我话还没说完!如果你去冒险,那么就不要怕损失,更不要后悔!” 易无涯指着墙上五把剑,声音低沉:“这些剑的前主人明知道前方就是危险,也无怨无悔,为了信念前仆后继。兵器固然碎了,但他们强烈的精神在兵器上打下烙印,被我、被百家门继承。我希望你能有点骨气,不要像个孬种一样哭丧着脸。” 师傅的表情很肃穆,受此影响,屠诗沉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想闯荡江湖。记得将五把剑都带走,它们会有用的。一定要记住一点:谨慎。你只是条美味的小鲤鱼,不是过江龙,在江湖里翻不起大浪,随时可能沦为他人口中餐。去吧,去屋外练剑。” 半恐吓半劝诫地将屠诗赶出屋子,易无涯略一沉吟,便起身,来到中庭。而海青真人已坐在石桌旁,主动递来一根冰镇冰糖葫芦。 坐下来一起吃了顿饭后,俩人关系比以前亲近了一点。 “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易无涯坐下,嚼着山楂叹气:“我算知道我师傅当初教我时有多为难了。真见鬼,我收的徒弟居然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海青真人道:“一年有春夏秋冬,人生有少壮中老,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特性,此为物之天性,强求不得。” “别说得那么玄乎,意思不就是让我别把小伙子逼成小老头嘛!” “不过,似乎你想强求?”海青真人锐利的眼神逼视对方。“让他带着一把剑就算了,还要带上另外五把?虽然我不清楚江湖之事,可我知道哪怕不在江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也是一样适用。” “既然他想要变强,我这个做师傅的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了,怎么能说强求呢?”易无涯不叹气了,反而笑开了:“牛鼻子,你不老是说什么因果杀劫吗?那六把剑与我百家门也算有段因缘,他既然是百家门传人,就有资格接下这段因缘。我和你的教学方针不同,你既然什么都不想管,那就静静看着我来,不要置疑我。” 第一卷 从来凭一剑 第六十八章 风流人物 荆州,忆北城北边, 轩辕若风执一把桃木剑,穿一身天青色八卦道袍,口中念念有词,站在原地不动。一个玩家带着怪物跑过来,这怪物是一种野狗,经验对于若风这个等级的玩家来说其实已经算低了,但胜在野狗够傻,仇恨值不会转移,在它们身上可以应用传统网游里的引怪手法。 一道闪电突兀地从天而降,将野狗烤焦,引怪玩家立刻掉头继续去引第二只怪,若风顺时针方向转了四分之一圈,重新念念有词,这时这一边的引怪玩家赶到,发雷,秒杀野狗,再顺时针方向转身四分之一圈,继续重复以上步骤。 引怪也是有技巧的,引得太快,刷怪人未必能抽出手来,引得太慢,又会降低刷怪速度。最要紧的是这可不止一个人在引怪,而是四个人在引怪,四人必须保持高度默契,每个人都要不快不慢、与其他三人配合节奏。这活计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轩辕低调直接聘用了一整个游戏工作室,让其中资历最老的四人联手上阵,再由人皇制定引怪方案。若风升级速度快了,但那四人基本分不到经验,等于是四个人为一个人做嫁衣。 若风可是轩辕低调手下的活招牌,不花大力气培养他,轩辕低调还想培养谁? 其实对道士玩家来说,最好的刷怪场所是忆北城南边落穴之野,那里有无数地洞,地洞中盘踞毒藤,但毒藤偏偏无法爬出来还手,比低智商的野狗还不如,道士玩家只需要站着输出就好。只可惜不知是谁抢先一步把毒藤都杀了个光,短时间内怪物刷新不出来。 难道忆北城还有比自己更强的道士玩家吗? 应该没有。 神霄派重雷法,这雷法十分犀利,起手隐秘叫人难以提防,攻击速度快得使人无法闪躲,打在身上还能触发“麻痹”或“烧伤”特效,敌人身上有金属装备时更是命中率奇高,真可谓战士克星。然而神霄派并非三山符箓里最根正苗红的三家(广信龙虎山天师教、金陵茅山上清派、江西阁皂山灵宝派),虽然若风的师傅、神霄派掌门张瑞明也是张天师后人,但神霄派始终比不上天师教的张家正统,轩辕低调就曾对此表示惋惜:“以你第一人的身份,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导师。” 谁也无法理解若风的想法,因为谁也没有和他一起在新手村看过一场表演。那场表演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个菜鸟往草丛里倾倒火油,倒一处点一处,站在上风处漠然地看着火势蔓延,从1级直接跳升到5级。 那个实际上连游戏都不太懂的菜鸟,名叫梦断关河。 那一幕印象实在太深,以至于若风在接受正一道众位npc大佬的问询时,直接选了后期能以雷法刷怪的神霄派,把导师张瑞明感动得连连称赞,直说此子志向高远、乃神宵门中兴之人。 刷着刷着,储物囊里药水用完,于是他比划了个手势。不远处负责跑腿运送药水的小弟赶紧跑过来,喊道:“风哥!有个特大消息要告诉你!” 若风微微一笑:“不要这么叫我。什么事?” “论坛上发布了个九州风流人物帖,是官方统计各子版块帖子里搜索率最高的id生成的!你可是咱们荆州第一哦!”小弟一边说着,一边往交易栏猛塞药水。 “是吗?”若风眼里精光闪烁,然后摇摇头,笑道:“那也只是虚名而已。” “风哥你就别谦虚了,你等级全服务器最高,又是一转的第一人,我看啊,你就是直接当九州最强玩家也够格!” “哈哈,少贫嘴。” 若风心情大好,正巧有人拉着怪回来,他轻描淡写地一指,神雷天降,将那怪物轰得外焦里嫩。炽热的、混杂臭氧的气流拂面而来,分外叫人清爽。 九州最强? 听起来确实比荆州第一要有意思。 ———————————————————————————————————— 荆州,忆北城,杜氏酒肆。 这里已隐约成为轩辕玩家们的据点,对轩辕低调来说,不过是多给点房钱而已。在金钱的魔力下,轩辕家族通过和地头蛇打好关系,逐渐在江湖拓展人脉。 轩辕月魔孤身回来,一屁股坐在龙神身边。他脸上、手背都有小伤,这种小伤只会伤到毛细血管,放着不管就能自我止血,但就这样放着不管,也显得月魔有些狼狈。出去之前他25级,回来之后他26级。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打怪,升级速度居然紧追有人辅助的若风不放。 月魔和若风不大对盘,这件事情几乎人尽皆知。月魔在新手村时就已经拼尽全力,但就因为执着于新手村boss首杀,还是慢了若风一步。他嘴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谁也不会去触他霉头。 他是个行动派,不喜欢向老板夸夸其谈,而愿意用实际成果证明自己。于是他每天都抽出大量时间练级,人越来越沉默寡言,以至于原本还相处得不错的人皇与他疏远,继而与若风走得近了。他无所谓。人皇只不过有指挥能力,不堪大用,趋炎附势就是这种人的工作,而他和若风则是另一种人……追逐巅峰的人。 “你还好吧?”龙神问。龙神对每个人都关心,这是他的特点,看上去很好,其实一点也不好。“这什么九州风流人物帖根本不能作准,若风只不过是等级榜第一而已。” “我知道。那只是虚名而已。”月魔回答。 “以你的实力,去其他任何一个州都可以当上最强。”龙神又道。 月魔知道龙神说得对,但那没有意义。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若风是挡在前面的最大障碍,就算现在不去面对,总有一天也要面对。九州最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在此地压倒对方,当个荆州第一! ———————————————————————————————————— 荆州,风门坳村。 这条村死寂一片。所有的村民都被集中起来,手脚被蛛丝缠得动弹不得,嘴巴则被破布堵住。所有的牲畜都已死亡,化为妖怪肚子内的汁液。 “大仙,我好饿啊。” 房丰亦步亦趋地跟在自称“厚朴”的妖怪身后。如果有熟悉房丰的人,再见到他这副模样说不定认不出来:曾经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男儿,现在却面黄肌瘦、骨瘦如柴,黑眼圈中裹着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佝偻着背,满面赔笑,仿佛是最卑贱的奴仆。 他现在深深知道自己错了。曾经他以为,他不惜卑躬屈膝地依附强者是为了复仇,现在才知道,他为的是填饱肚子。如果连生存都成问题,还谈什么复仇?他很饿,非常饿,如今的饭量是过去的两倍有多。他能感觉到腹部铁线虫在不耐烦地搅动,提醒他:该吃饭了。他冷汗簌簌直下,感觉腹部绞痛,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真的、正在发生的感觉。 厚朴被缠得不耐烦了,走到最近的村民身边,动手拧下对方一条膀子。说是拧,那就真是拧,只有骨节完好,膀子附近的红色肌肉纤维如簇簇布条,能在风中晃荡。村民痛得晕死过去,无人止血,他身边的家人急得呜呜直叫、身子摆来摆去。 新鲜的、还带体温的膀子抛来,房丰下意识地接着,只听厚朴说:“吃。” 吃? 这可是人肉啊! 房丰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恶心,如小孩子般求助地四处看。他先接触到的是厚朴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感情,他下意识地逃避;再看向膀子的原主人,可惜对方已经昏厥、给不了任何建议;他再看向其他村民,得到的目光有害怕,有愤怒,有憎恨,有绝望,有悲哀。 他顿时想通了。 复仇与填饱肚子其实并不相悖。 他心里再没有芥蒂,喜滋滋地将膀子创口转向自己,感觉这边比较好下口。 ———————————————————————————————————— 荆州,忆北城,屠诗家中。 柳晗时、肖佳、陆灵川三人征用了中庭开茶话会。除了柳大才子之外,另外两人都在大吐苦水,话题中心来来去去都是一个:生活职业者不好混啊。 一旁坐着的屠诗可真叫郁闷,想交流一下打怪心得都没有对象。一直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是办法啊,现在是三个人还好,将来所有同学都来忆北城,然后就他一个战斗职业者,不等于无形之中被排挤出集体之外了吗?! 好容易捱到吃饭时间散会,四人告别,屠诗下线看看论坛,惊奇地发现一个最新的置顶帖——官方制定的“九州风流人物帖”。帖子里将每一州最强的玩家列出,共计十名(豫州那两名并列),分别是: 冀州,战黄沙; 青州,平地惊雷; 徐州,天行剑; 扬州,篁歌未央; 荆州,轩辕若风; 梁州,甜蜜蜜; 豫州,逍遥无眠、苦海酩酊; 雍州,斑斓锦; 兖州,箭一飞。 屠诗感叹:“就听过轩辕若风啊!看来‘华夏’服务器真是人才济济!哎等等……” 他蓦然想起,扬州那个警告过他的高马尾女孩子,好像就叫“篁歌未央”?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一章 从此多事 轩辕低调,真名王念明,是国内最有名的富二代,不仅因为老爸是中国首富,更因为他本人犀利、肆无忌惮的出格言论。他也是娱乐八卦新闻里最炙手可热的头条人物,身边女友换个不停,与之暧昧的女星足足一打,外号是“国民老公”。这种名人进《乾坤》时不改变样貌,一下子就被认出,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他虽然很少进游戏,但他的名望摆在那儿,许许多多玩家顿时对轩辕公会产生极大的热情,即便《乾坤》还没正式运作公会系统。 此时轩辕低调坐在办公室里,拿着一份纸质报告挺认真地看。这报告与前几天论坛上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九州风流人物帖》有关,非常值得重视,因为里面十个人都应该为他所用。忆北城只是个格局很小的起点,整个“华夏”服务器才是真正舞台。 风流人物帖中有两个双职业者,都在豫州,且都是男性。俩男玩家的师承都大得吓人,一个是少林的苦海酩酊,职业和尚、武者,导师是高僧鸠摩罗什;一个是武当的逍遥无眠,职业道士、武者,导师是祖师张三丰。这两位玩家能并列排名,是因为少林和武当都属于武术圣地,谁压过谁都不好。两位双职业者的经验槽是普通玩家两倍,所以升级巨慢,但能被归入风流人物帖里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那就是强,出人意料的强,匪夷所思的强。说简单点,他俩能击败比自己高5级的玩家。 轩辕低调抬腕看看时间,拿起手机,在通讯录搜索“龙神”俩字,然后拨通:“龙神,之前你说过你有个朋友是双职业?” ———————————————————————————————————— “是双职业没错。” 正吃饭的龙神接到老板电话,嘴里隐隐发苦。他在撰写报告时就已隐约猜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当时没了解过豫州那边的情况,看御清锋技能又觉得都是垃圾,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双职业就等于把号练废了。其实现在想想,《乾坤》单一职业的有几千万人,双职业的就那么几个,光从独特性来说就已经值得拉拢了。 如果负责人事的他错过一个人才,他在老板心目中的地位一定会下滑的。他不想被打上“无能”的标签,所以他要做些什么,比如说,辩解。 “可是,他现在是18级。对,老板你没听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前几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20级,一转眼居然掉了两级。嗯,是的,他没有攻击技能,这点千真万确。对,他师承是个叫百家门的小门派,一点也不出名,我问过我老师,他什么也没说。好,好,我一定跟进,有情况一定汇报。拜拜。” 放下电话,龙神长出一口气,感觉把自己也说服了。不是吗?数据就是最可靠的证据,大家都是双职业,为什么御清锋就19级,而另外两个有23级?公测都超过一个月了,升级速度还这么慢,根本不配当第一集团的人啊。 这种人,才是无能。 龙神拿起筷子,才懊丧地发现已经没了胃口。他干脆搁下碗筷、打开电脑,调出那份报告。说是报告,其实就是将九州风流人物帖的相关讨论给总结起来,因为网民说话有真有假,所以这报告里还是有不少水分的。 已确认无误的除了两个双职业玩家,还有的是两个女玩家(报告里特意配了图片)。一个是扬州的篁歌未央,身材曼妙,一个是梁州的甜蜜蜜,长相甜美。女玩家本来就少见,长得漂亮的就更少见,居然还有成为顶尖玩家的,这就和大熊猫一样稀有了,简直是网游里的宅男女神。她们的能力、师承都不再重要,单是其存在本身就是足够的噱头,只要招进公会里又能制造一轮话题。 再然后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就是这十人里战士众多、法爷稀少。刨去俩双职业者不计的话,法爷只剩下若风一个,如果若风不是等级榜第一,说不定荆州的风流人物就要落在月魔身上了。由此可见武者人群基数太多、人才也多,同时也可看出道士门槛太高,以致人丁单薄。目测在一转后、二转前,九州都是武者的天下。 九州风流人物帖的公布无疑是官方一次出色的营销策略,不仅为现有玩家打了一剂肾上腺素,更成功地在各社交门户平台上引爆话题。只不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多少人想着把风流人物拉下马来,而风流人物们除了提防群众,更要努力夺得全服务器第一。套一句很狗血的老话来说…… 江湖从此多事了。 ———————————————————————————————————— “阿嚏!” 屠诗打了个喷嚏,咕哝道:“谁在骂我?” 他现在坐在络绎楼二楼,是陪包季晚来的。老包与童掌柜聊得非常起劲,期间多次有伙计上来汇报,说楼下有哪个哪个老板过来了,童掌柜都一概不见,可见这次谈话的重要性。原来包季晚见上次南方之旅有利可图,特意回家和老婆商量后,把这次赚的钱全拿出来,再用多年积攒的老本来凑,准备组建一支商队,这支商队将有十多位成员,将运送更多的货物,将去到更远的地方。童掌柜代表络绎楼表示全力支持,有多少货收多少。 ……………… 去北虎帮打草惊蛇时…… 他失了兴致,但包季晚倒是越问越起劲,直让他犯起嘀咕:难道老包还真想买多几匹马? ……………… 原来从那时起老包就雄心壮志一发不可收拾了啊。 屠诗闲得无聊,在一旁不断玩拼拼图游戏——为碎片剑塑造脉络。 说来也奇怪,当他在白家鬼宅门前心灰意冷的时候,“雏菊”达到了史无前例的100%完成度,但之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现这个成绩,有时甚至连30%都不到,举起来的那不是剑而是匕首。 左师傅说,这是因为当时心境十分纯粹,只有最单纯的杀意,现在杂念太多,心里越想成功,就越难成功,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杀意吗…… 果然我变了啊。 “雏菊”就如此难搞,其他的就更别说了:“金葵”反馈回来的真气过于炙热,把手烫坏了一次,起了个鸡蛋大的水泡;“幽兰”刚好是“金葵”的反面,冷得屠诗直哆嗦;“杜鹃”居然有强磁性,真气一运全部散开粘在附近的金属物体上,光是收集就麻烦死了;“碧竹”根本没多少攻击力,妈蛋材质居然是玉石,别是用哪个有钱人家丫鬟打碎的如意拼凑的吧;“墨荷”最恐怖,屠诗仅仅是被划破一点油皮就中了剧毒,三秒内毙命死亡,又掉了一级,吓得他再不敢拿出来玩。 屠诗再一次产生浓厚的兴趣。六把碎片剑各有特点,它们的前身到底是什么来头?隐约记得左师傅说过“七王殿”这个词,七王与六剑之间有必然联系吗?七减六得一,是不是还有一把武器?是不是就是那把可以变枪又可以变刀的古怪神兵? 他这才发现,看似口直心快的左师傅对于江湖旧事讳莫如深,还比右师傅要透露得少些。是我还没达到老师的要求、不能接触秘闻吗?那为什么又允许我带走六把象征百家门传承的碎片剑呢?明明连我自己都对百家门没有归属感,左师傅就对我这么放心? 这边厢,包季晚终于和童掌柜交流好了,俩人起身,不管南人北人,笑容都一样可掬。屠诗也起身,然后被健步如飞的包季晚拉着下楼。 “听着,兄弟,我有个事情要拜托你。” “不是不让我建立驿站吗?” “和那个没关系。你帮我探路去,我负责联系人手。”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探索忆北城以南”吗? 一开始屠诗得知包季晚意图时,主动提出由自己建立驿站、开辟驿路,让商队能更顺利抵达南海边上,但马上遭到包季晚的反对。包季晚说奇货可居,如果真开通驿路,谁都可以安全地来往忆北城与南海渔村之间,那样就不是独门生意了,商品全都会变低价。屠诗又问,不开通驿路,怎么保证商队的安全与补给?包季晚回答道商路和驿路是不一样的,有些商队拥有秘密商路的路线图,绝不轻易示人,所以别人难以借此盈利。 现在包季晚拜托屠诗探路,主要是希望屠诗能得到周边版图的讯息,这样才能获知哪里有危险、哪里又有村落,最后安排出一条最高效的商路。屠诗欣然答应,他需要多打怪、把等级追回来。 两人边走边商量,忽然前方一阵喧哗,只见轩辕家族的玩家跑过,大概是又去占场子练级了吧。可没过两分钟,捕快们也如临大敌地跑过,方向与轩辕家族相同。屠诗一看,这两批人都是往南走,莫非南边有什么变故? 包季晚打的就是南边商路的主意,此时多了个心眼,拉着捕快想问问情况,被人严厉地叱喝:“不要多管闲事!” 一锭银子悄悄塞了过去,包季晚放低声音:“行个方便,我是替络绎楼问的。” 拿络绎楼来狐假虎威吗?! 捕快收下银子,也低声道:“既然是童掌柜……那你千万不要到处乱传。刚才有村民逃难来了城里,说是村子被妖怪袭击、一整条村子的人都死绝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你们千万别离开忆北城。”说罢匆匆跟上大部队。 屠诗果断道:“我下线看看论坛。” 然后发现,原来是整整一条村子被屠杀。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章 过份的现实 打开论坛,屠诗吓了一跳:整整一条村子被屠杀。 有玩家截图当时的场景,一具具破破烂烂的尸体到处都是,仿佛被什么猛兽啃咬过一般。更恶心的是还发现了一些尸体残骸,几乎化成一滩脓水,只留下骨头。这些图片完全没有打码,当时在场的玩家就已经被吓得精神不稳定、被系统以“安全考虑”为由强制退出游戏,现在点进来的玩家也大呼手贱,说怎么搞的,不该打码的就打码,该打码的反而不打。很快官方就做出反应,设置了血腥度自动适配模式,根据玩家在《乾坤》内设置的血腥度,让图片相对优化。像屠诗这种血腥度100的人,看到的图片就是不经过任何处理的。 尸体啃咬这一块说不准,但屠诗很清楚,尸体变成脓水一定是霸王蛛干的——它的消化液可以溶解血肉毛发。实在太遗憾了,霸王蛛居然袭击了村落,一定是被铁线虫寄生变成的游猎型。 他再反复看了几遍,总感觉截图背景有些眼熟,忽然灵光一闪,这不就是风门坳村嘛! ……………… 穿过死尸林见到的第一条村子…… 这村子名叫风门坳,四面围砖墙,墙上有锋利的铁制弯钩,大概是为了防范周围层出不穷的怪物。墙上有洞,村民们隔着墙洞问话,确认来的是货郎才打开大门,这意识也十分到位。 …… “风门坳村人善治毒藤,全因为十多年前朝廷苛捐重税,一斤白玉鸡枞可抵一家的税务,所以风门坳家家户户都研习如何治虫。” “不会吧,那岂不是要下到毒藤巢穴里?” “村里老人不多,是因为他们是第一批挖白玉鸡枞的。老人死了,就男人去;男人死了,女人去;等到女人也死了,这个村子就搬迁到死尸林另一侧、远离忆北城,再也不肯交纳赋税了。他们后来才发现,原来不交赋税、不献上白玉鸡枞也没关系,因为他们就是一个屁,根本没人在意他们。”包季晚语带辛酸,还有一丝同情。 ……………… 屠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他对那村子还有印象,村民十分淳朴,村长还提供自家房间给他和包季晚住宿。谁能想到,灾祸忽然降临在这样的小村子里! 惊诧转变为愤怒。 他迅速戴上头盔,进入游戏。 他要阻止下一次惨剧。 ———————————————————————————————————— 荆州,忆北城,杜氏酒肆。 人皇和龙神坐镇在此。他俩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练级,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收钱、发钱。这不是简单的活计。 公会系统还没正式开放,所以轩辕家族并没有得到系统承认,然而它的关键架构却一点也不松散,因为所有id冠以轩辕前缀的人都是轩辕低调在现实里招聘来的员工,算上四位骨干的话目前一共三十六人。这三十六人绝不贪图游戏里的钱,因为他们在现实里领着五险一金,将游戏当成了工作。 真正麻烦的是那些慕名前来的普通玩家。他们全想找土豪混点钱,对会员义务一点也不上心,如果不好好约束,真的会拿了钱就走,所以人皇龙神俩人还要负责对这些玩家进行考核,不会轻易将任何财物交给他们。这事情月魔和若风都干不来,所以当初一起被招募的四个业界顶尖人士,有两个一直名列等级榜前十,另外两个早就被抛到后头。 “龙大!人皇哥!”有小弟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出大事了!有条npc村子被屠了!” “你就是不加npc三个字也没关系,现在《乾坤》里还没有由玩家自治的村子。”龙神老成地教育小弟一句,然后皱眉:“被屠了?谁干的?” “据说是只boss!你快去看看论坛置顶帖吧!” “没必要,消息只有在被仅仅一个人知道的时候才最有价值,当一千个人都知道了,就已毫无意义。根据我多年经验,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任务发布。”龙神依旧安坐不动,吩咐道:“盯紧城主府,就算是面向大众的开放式任务,也必须由我们轩辕家族作为主导。” 等小弟出去了,人皇揶揄道:“龙神,你比老板更像老板。” 龙神呵呵一笑:“老板才不用像我这样亲力亲为,我这是高级打工仔。” ———————————————————————————————————— 最早发现风门坳村惨剧的是一队千辛万苦终于穿过死尸林的玩家,他们看到迎面而来、失魂落魄的村民,出于好奇心,前往风门坳村,谁知看到了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 据屠诗了解,风门坳村养了许多狗,一旦有毒藤潜伏在附近,机警的狗就立刻吠叫、警示村民,在这种情况下霸王蛛也不可能偷袭得手。另外村子还建起结实的砖墙,墙脚也涂有硫磺和驱虫粉,村门常年禁闭,一般看到熟人才会放开大门,村民们更是有治虫技术,常理来说即便是游猎型霸王蛛也不会挑这么易守难攻的村子。 太过蹊跷了,需要好好调查一番。 屠诗来到风门坳村外时,现场已经被捕快封锁住了。玩家们想要进去看个究竟,捕快则一步不让。屠诗现身说明来意,捕头咳嗽一声,有捕快上前领屠诗进村,激得其他玩家大呼不公。 “我听说过你的事,是你建立落穴之野驿站的,也是你挖到白玉鸡枞的。”领路的捕快看起来比屠诗还小,崇拜地说。 啊哈,做任务积攒的声望值真能用在走后门上啊。屠诗顺口问:“你也知道白玉鸡枞的事?” “怎么不知道,听说无论城主还是鲍大人,都想提拔你呢!” 这些大人物无缘无故干嘛要提拔自己?是为了自己实力呢,还是为了一碟美食呢?如果是为了后者,屠诗可就真瞧不起这些当官的。 村子围墙、大门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看来不像是暴力入侵,但村内一片狼藉,硬要找东西比喻的话……就像饭店里的泔水桶打翻了。尸体被啃食的地方很多,唯一例外的是脸部,所以死者临终的表情一直凝固在脸上。 现场比图片的冲击力要大得多。屠诗走在渗满粘液和血水的土地上,强忍恶心,他已经被系统警告好几次了,如果他情绪出现太大的波动,他就会被强制踢出游戏,等心理缓过来才可以重新登录。 他眼睛忽然瞪大了。 他看见一具弯腰抱胸、残缺不全的女人尸体,死者的腹部被啃个精光(包括内脏),但偏偏保留了一部分肚皮和一条脐带,脐带另一头连着个蒙满灰尘的、还没发育完全的胎儿。女人保持抱着胎儿哭泣的姿势而死,而胎儿保持着吮手指的姿势而死。女人抱得是那么紧,啃食者无法啃咬她的胸部,只好绕到后面啃掉她的大腿与臀部,所以女人下半身基本都是白骨。而胎儿小小的红色身体不再柔嫩,也不再温暖。他(她)是幸运的,眼睛还没有发育完全,看不到人间的惨剧,耳朵还没有发育完全,听不见人间的惨剧,大脑还没有发育完全,理解不了人间的惨剧。他(她)还没出生,就已死亡。 一位孕妇被虐杀了。 屠诗眼前一黑,被踢出游戏。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冷汗。头盔与头皮之间隔着一层湿透的头发,十分难受。他抬起手臂摘下头盔,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他一阵虚弱,仿佛血糖被燃烧殆尽。他脚步虚浮地走向洗手间,坚持不住,半路就吐了一地,秽-物杂七杂八沾汤带水的,就像饭店里的泔水桶打翻了。不行,想到这个比喻,他又不行了,干呕好一阵子,好几次剧烈得让他以为内脏也会呕出来。 小时候学校组织大家看禁毒宣传照片,照片上吸毒者满身针眼、骨瘦如柴;交警大队有时将车祸现场照片贴在宣传板上,他路过一看,看到各种血肉模糊、筋断骨折;他还看过禁烟的宣传画,吸烟者的肺部解剖图是漆黑一片……然而那些画面都没有刚才的一幕来得震撼,明明那些才是真实存在的,而《乾坤》里的是虚构的。但《乾坤》做得太过逼真,常常让他忘记这只是一个网络游戏、里面的只是一群由数据组成的虚拟生命。那些尸体与污秽都是真实的,不是绿色的0与1。 他头一次觉得,虚拟现实技术不应该被创造。 就拿看网游小说来做比方: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碰壁已经够多了,想在网游小说里找到爽快感是很正常的吧?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真实,只要主角各种虐翻敌人各种收罗美女就好,千万别是主角被敌人虐翻、美女被敌人抢走,那看了有个蛋的意思,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而现在他也觉得,《乾坤》只需要给予玩家杀怪、虐人的爽快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忠实地将npc被杀的一幕呈现出来呢?除非玩家是杀人狂,否则这样的游戏还怎么能给予玩家畅快呢? 真实的游戏,已经隐隐脱离“游戏”这个词的原本定义了。“《乾坤》是划时代的游戏”这句话又有了新的含义,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发觉了呢?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章 人心惶惶 君不见秦时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虽有厌胜法,天生江水向东流。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溢不近张仪楼。灌口损户口,此事或恐为神羞。 ——杜甫《石犀行》 ———————————————————————————————————— 屠诗病恹恹地坐在右厢房里,呼吸着让他心神安宁的“桃符”,听着师傅吟诵经典,闭目存想。之所以是“桃符”而不是“云海寻龙”,是因为右师傅怕他此刻心神不定、再次堕入幻境而不能自拔。 他看过现场后,搜集到三个很重要的线索。 第一,很多死者有被蛛丝捆缚的迹象,但仅仅被捆缚手腕、脚腕等关节部位,正常来说,沦为霸王蛛食物的人应该是全身都裹满蛛丝,用以兜住溶解而成的营养液;第二,被局部捆缚的死者多半是被啃咬而死,霸王蛛没有牙齿,不能啃咬猎物;第三,现场基本是人类脚印,没有熊虎一类猛兽的爪印,也没有霸王蛛留下的除蛛丝外的任何痕迹,而且蛛丝也不以网状出现,霸王蛛不可能像在死尸林时一样足不沾地。 这说明什么呢? 除了霸王蛛之外,更有一种别的怪物出现并袭击了村民。能用蛛丝精密捆绑村民关节,目测这只霸王蛛已开启灵智。他在脑海里勾勒出两个形象:一个是霸王蛛,另一个不知是什么,但两者共同的一点是,都能像人一样两腿直立行走。 八条腿、大象一样巨大的霸王蛛,像人一样……两腿直立行走? 推导出这个结论,屠诗都觉得自己智商可能急剧下降。嗯,说不定霸王蛛长了翅膀,然后如直升机一样悬浮在空中不落地、所以没有留下痕迹?又或者说,霸王蛛聪明得可以把自己留下的痕迹及时清除? 看情形,霸王蛛先控制了村民,另外那只怪物趁机进餐。目前还不能判断霸王蛛与那怪物是否合作(但就现场来看这两者可能不曾打斗),如果是的话,想制止它们恐怕不太容易。而且最不妙的是,这两个怪物很可能都已经修炼出人型,也就是所谓的“妖怪”。 妖兽与妖怪,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兽类活的年头够久,就有机会突破种族限制、去掉舌中横骨,能说人言,此为妖兽;而妖怪可以变成人型,拥有人的外貌,潜伏在人群中时具备很强隐秘性,一旦发动破坏,叫人防不胜防。如果霸王蛛是妖怪的话,屠诗先前的推导就是合理的——妖怪确实可以两腿直立行走,这个只要看过《西游记》电视剧的都知道。 霸王蛛:(略)一只游猎型霸王蛛会对周边物种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据说这样的霸王蛛最后会化为妖兽。(略) 从介绍来看,霸王蛛绝对有潜质进化成妖兽,甚至是妖怪。最要命的是,霸王蛛乃是异种(谁见过普通蜘蛛能长这么大个儿),天生就比大蟾蜍要高级,智力也提高许多,霸王蛛妖怪必定远超小小的新手村boss蟾蜍王妖兽,要对付它,说不定得拿无数人命来填。 而据获救的村民所说,妖怪确实是两人,其中一人能从手指头喷出蜘蛛丝。 所以屠诗在最初的愤怒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不再妄谈“报仇”。他现在18级,没有趁手兵器,胜算不大,贸然出手只会重蹈在白家鬼宅的覆辙,败得干脆、彻底且毫无意义。 左师傅的话言犹在耳:没有实力不是你的错,但还要不顾一切地去冒险,那就是你的错了。 他能做的只有想象着向这两个敌人出招的场景,一遍遍将“九口八法”演练精纯。 敌情大致明朗了,但有一个问题依然困扰屠诗。死者死无全尸,但为什么脸部都保留下来?是一种血腥的祭祀仪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不知不觉中,一炉香烧尽了。屠诗深吸一口,烟气一扫而空。他现在【龙息】越来越霸道,若果这房间各处不是被右师傅事先以道术加固过,单是他一呼一吸就如同风暴过境,能让窗纸碎烂。 屠诗起身离开房间,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慢得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而像是一个垂暮的老者,甚或是一具被硬塞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腰间的剑鞘与之前相比显得分外细长,因为他现在用的是“雏菊”,而不是“刻舟”,两把剑形制上有很大区别。 左师傅站在左厢房门口,冲他点点头,意思是今天练剑练得不错。屠诗已经习惯左师傅“闭目存想等于练剑”的逻辑,很自然地离开大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有捕快控制现场,风门坳村的事也还是迅速传遍忆北城。今天官府对外宣称,已经派了许多捕快前往搜查凶手(并没有说明凶手是人还是野兽),可是当天就有消息传回来,说有三个捕快殉职,而且是死无全尸。刚开没多久的落穴之野驿站关闭,原因是当了驿丞的戚家三少听说此事,在家哭闹撒泼,死活不愿意去上班。失去补给点,在落穴之野练级的玩家顿时感受到压力,不得不提前撤回忆北城,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再狂的轩辕家族也不敢尝试寻找凶手。忆北城的人心惶惶就像是瘟疫,已经从原住民传染到冒险者身上。 “御清锋。” 屠诗回头,是捕头。捕头绷着一张脸,这张已然不年轻的脸上写满疲倦。也许这一天突发的事件比他一生的经历还要凶险,所以透支了他所有精力?屠诗不禁如此想道。 捕头在马上微微俯身,说:“鲍大人想请你做一件事。”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送信”吗? 屠诗揣着信来到城主府,被管事拦住,被告知“今日城主亲自赶赴州府,旬日才返”,不得已,将信封留下,回去交差。居然这么巧,今天风门坳村出事,雷城主正好离开?他到底要干什么,还得亲自出马? 这个问题困扰着屠诗,直到他来到衙门了也没想明白。师爷接见了他,没说什么,很爽快地交付了经验与荣誉值,然后给了他第二个任务。 系统提示:您接收任务“讨伐妖兽”吗? 屠诗毫不犹豫地点了否定。 他知道自己赢不了。 ———————————————————————————————————— “你问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工匠!”陆灵川呵斥。 “我想知道嘛!”兰萌萌腻声叫道。 游戏名“米兰裁缝”,真名兰萌萌,外号米兰的小铁匠(因为口头禅“我想知道嘛”所以被人用歌词揶揄“她真的真的想知道”——高中时周杰伦的歌都很红),英语科代表,个子娇小,眼睛圆,脸也圆,说话奶声奶气、娇嗲可爱(不过也因此没有追求者,连低年级的学弟都能把她当成妹妹),很讨老师喜欢,喜欢玩芭比娃娃,为娃娃买换用衣服时简直疯狂,花几个零都不带眨眼的。高中毕业后选了一间外语学院,专业是商务翻译(意大利语),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当了导游(还成了ac米兰的脑残粉)。让她选择职业时,她思考了足足三小时,选了当裁缝,说是可以设计时装(“美美哒!”)。她本在梁州,收到屠诗寄去的银票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忆北城与大家汇合。 现在陆灵川、柳晗时、兰萌萌、肖佳闵四人在孙膑家里聊天。孙膑本人摇着轮椅去外面晒太阳,好让小辈们聊天自在些。柳大才子笑眯眯地为几位添茶,而肖佳在聊天时也不闲着,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涂抹,据说这样练习也会增加经验值。 兰萌萌软磨硬泡,终于逼得陆灵川开口了。其实陆灵川要说的东西,早在前几天屠诗就问过,而在场的肖佳与柳大才子也已听过,所以陆灵川不太想再说一遍。 他说的正是木匠的厌胜之法。 据说因为古时的工匠地位低微,很多无良雇主会对其肆意欺压、克扣工钱,当他们感到深深不忿时便会在施工期间以厌胜之法进行报复,在屋内埋藏一些称之为“镇物”的物品。当雇主入伙后,全家人的运程便会变差,轻则家宅不宁,时有损伤或惹上官非;重则患上恶疾、遇上灾劫、孩童夭折,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家破人亡,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 《鲁班经》收集了二十七条厌胜之法,不过并非全部都是用来害人的,其中有十条能帮助居住者的家宅兴旺,甚至加官晋爵,坊间称之为“吉祥厌胜”。比如说,修建落穴之野驿站时,领头的工匠就将一个墨盒和一支笔藏在木枋内,这能有利居住者的仕途,但若笔头开叉,居住者则会被罢免。 厌胜法当然不是万能的。战国水利专家李冰的都江堰,在保证了1000年的蜀地“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故水旱从人,不知饥饿,则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后,在唐时终于灌口损田,酿成大祸。诗人杜甫为此写了一首《石犀行》,并在诗中明确指出:这水利工程里使用了厌胜法,决口就是当年用妖法的报应。 木工里有个相印证的传说——当年建都江堰边张仪楼的就是公输班,也就是鲁班本人。在楼建好后,鲁班在横梁的凹处放了一个挑担的小木人,两边担上各放了一粒稻粟,保持木人的平衡,留了一句话“木人不倒,水不近蜀”。1000年后也就是都江堰决口那年,在发水灾之前,蜀地爆发了大规模的鼠灾,能找到的谷子都给耗子拽出来吃了,所以那个肩负谶语的木人也因失去平衡而倒下。 兰萌萌听完后眨巴圆眼睛,很崇拜地说:“好厉害啊!” 陆灵川反倒很不好意思。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木工祖师爷是鲁班而不是他导师墨子,而且历史上鲁班与墨子之间还有点小过节……这也正是他不想多谈木工厌胜的原因,好比美国人不得不承认辣子鸡比上校鸡块好吃——太长他人志气了。 柳晗时开口了:“萌萌,我想了解梁州的情况。”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章 越秀子 柳晗时开口了:“萌萌,我想了解梁州的情况。” 柳大才子在班里人缘不坏,起码班干部们都和他相处得来,特别是像兰萌萌这样的科代表,因为往往科代表在该科的成绩还不如大才子——在一两次考试中被挫败还能说是竞争对手,在十次考试中被挫败,只能心悦诚服地向其求教。柳晗时的全年级第一,可不是说着玩的。 被大才子拜托,兰萌萌自然无有不答。 梁州囊括广西、云南、四川以及半个贵州,气候闷热潮湿,毒虫数量之多高居九州之首(当地人甚至还以虫为食),野外行走最缺不得的就是药膏,也不知博亲王住得习惯不习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儿的男人俊俏女人漂亮,眼睛大来皮肤白,再配上民族特色浓厚的衣服,不知羡煞多少人,就连玩家也出落得楚楚动人,比如风流人物榜上的甜蜜蜜,相貌清纯,肤色白皙,被誉为“华夏”女神。这个州的烟叶和美酒远近驰名,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儿的食物,很辣,不辣不足以祛除湿气,也不知这些npc怎么吃得再辣也不长痘痘。玩家的节奏非常慢,在游戏里打麻将的时间可能比打怪还多点。 兰萌萌笑道:“刚才灵川说的都江堰,游戏里也有哦!哎呀,我好想知道,其他几个州是不是也复制了现实里的风景名胜呢?” 肖佳说:“我听说游戏里有西湖!” “这么好!你干嘛不去看看呀!” “没钱呀,平时就待在书院里画画,勉强糊口。”要说清贫,没人比得上搞文艺的书生。 兰萌萌又憧憬起来了:“要是有很多钱,我要去其他几个州旅游!” 梁州、扬州毗邻荆州,即便坐车也不会耗时良多,所以萌萌和肖佳非常爽快地打个车就来了,但其他同学分布在北方,一趟车坐下来得一个星期,所以都拒绝立刻过来,大家想要聚会的话起码得等到《乾坤》推出比畜力车更便捷的交通工具。屠诗一直埋怨,怎么这个游戏没有回城卷轴和传送阵?柳晗时反问他,如果有这两样东西,官方要怎么激励玩家去开辟驿路、建立驿站?大家都直接传送回老家算了,谁稀罕待在驿站?然后柳晗时又安慰屠诗:现在的交通确实过于落后,将来《乾坤》必定推出传送阵,让天南地北的玩家再不受距离的阻隔,能随时欢聚一堂。 柳晗时默默听着两个女孩子的讨论,这时陆灵川问:“干嘛,你一脸忧国忧民的模样?” “我比较想知道北方的局势,可惜没有同学从北方过来。”柳晗时屈着一根根手指:“苛捐杂税、宦官干政、外戚结党、蛮夷入侵、旱灾歉收、两州开战……估计整个北方都危如累卵,看似和平无忧的梁、荆、扬南方三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牵连其中,局势很严峻啊同志们。” “管他呢,又不关我们生活职业者的事。”陆灵川嬉皮笑脸地耸肩。天塌下来自然有屠诗那样的高个子顶着,生活职业者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就好啦。 听见门口传来对话声,柳晗时回头,看见老师正和穿捕快服色的人说话。柳晗时从小养成的一个习惯就是不要从表面判断一个人的身份,穿捕快衣服,不代表那人就是捕快。 等老师说完话了、想要摇着轮椅回房间时,弟子殷勤地上来推轮椅,问:“老师,刚才那是?……” “没什么,鲍大人想请我去衙门指教一番,被我拒绝了。”孙膑回答。“我只懂得指挥军人,不懂怎么指挥一群捕快。” “屠村事件。”柳晗时自言自语。“只不过死了三个捕快,官府就已经自乱阵脚了吗……城主府不是还备有吉亲王的一百私军吗?” 孙膑笑道:“你能想得到,鲍大人和雷城主会想不到吗?我们是军师,不是谋士,能指挥战阵杀敌,却难以在庙堂之争里自保。这件事,万万轮不到我们趟浑水。” 柳晗时冰雪聪明,领会老师意思:“是。” ———————————————————————————————————— 忆北城,红豆市,杜氏酒肆。 “告诉你主子,我老了,这身子骨折腾不起。就这样吧。”杨泽于垂起眼皮,仿佛很快便要睡去。对于像他这样的老人,做什么都情有可原,于是来访的捕快只好抱拳告了声罪,再去找其他侠客,但有杨泽于这个例子在前,其他侠客都婉拒了。 龙神就在旁边,有些眼热:“老师,干嘛不直接应承下来呢?”雷城主已经离开忆北城,能对屠村事件发布任务的就只有鲍大人,玩家对这种任务求之不得,npc可好,竟然往外推? 杨泽于摇头:“江湖是江湖,公门是公门,两者向来没有情谊,七王殿的没落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公门中人要请江湖人出手才能成事,这样的公门不要也罢。” 侠客率性自由,觉得衙门狗拿耗子;衙门秉公办事,觉得侠客以武犯禁。前些日子癞痢丑汉当街杀人事件导致官府四处搜拿要犯,已经让侠客和衙门之间多了一层难以消除的隔膜。这种情况下,官府的任何请求,侠客们都选择置之不理。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缺了手指的、干瘦的手摩挲着酒瓶,老者哼了一声,苍老的眼瞳中展现一丝傲气:“要请动我出手,区区一个县丞也配?让吉亲王来还差不多!” ———————————————————————————————————— 屠村事件的第二日,官府已经请动了一位高人来解决这件事——道号“越秀子”的游方道士王越南。这位道士是怎样人呢?有诗为证: 背负七星剑,腰悬济世壶;口诵三清道,草履踏坦途。存思心中我,守神五气舒;天人两相合,上清坐鸿庐。 为了让民众安心,官府特意为道士搞了很大排场,混在人群中的屠诗就趁这时候远远看了道士一眼——【苍瞳】所望,纤毫毕现,无分远近。王越南据说是正一道中人,师承茅山上清派,学道有成后下山救济世人,今年正好云游到此。这位高人四十多岁,身量不高不矮,双眉修长,留着髭须,面目清隽,戴高冠,穿八卦缁衣,腰间以紫色丝绦系一块圆形玉佩,不苟言笑,自有一番威严。 屠诗【苍瞳】刚看了一眼,王越南便似心生察觉,也拿双目望来。他双目竟然放射金光,刺得屠诗眼里一酸,竟流下泪来,下意识地闭目扭头。 “不知天高地厚。教你【苍瞳】时,我可不记得有让你窥伺他人。” 冷清的责备声在身前响起,屠诗不用睁眼就知道,挡在前面的是右师傅海青子。老师往他眼皮上吹了一口气,难受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感觉好多了。 再睁开眼,屠诗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僻静的巷道,不知是哪儿,但一定是老师带自己来的。老师的【缩地成寸】,用得就是比自己要溜。 右师傅面无表情,道:“【苍瞳】乃瞳术,眼眸又乃人体最脆弱的部分之一,因此瞳术相斗极为凶险,破术往往引致反噬。你拿【苍瞳】窥伺普通人倒也无所谓,但若被有道行的人反制,很可能生不如死。眼睛是心灵之窗,刚才那位道长只不过心生感应、自然而然地与你对视,要是某些邪道妖人有心施术,你的意识甚至都会被控制。” 屠诗喏喏。 “金陵茅山上清派,是古三洞经法的综合者和传承者,信奉元始天尊和道德天尊,祖师魏华存,弘扬者是‘山中宰相’之称的陶弘景。这一派很有特点,修炼方法是‘存思’,让天地之神可以进入人体,人体之神与天地之神混融,达到精神内守、神不外驰,即可长生不老、飞登上清。上清派的存思、服气、咽津、念咒、佩符等修持方法,对道教斋醮仪式影响甚大。” 屠诗撇嘴:“师傅,你要教学,也不用这么见缝插针吧……” 海青真人面露不悦:“还没想明白吗?” “哈?想明白什么?”屠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琢磨师傅刚才那番话,忽然觉得有些蹊跷……三清分为玉清、上清和太清,分别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按名字来看,上清派信奉的应该是灵宝天尊嘛,干嘛信奉的是另外两位? “一个只靠存思而无杀伐道术的门派,派出的弟子有能力降伏妖怪吗?”没想到海青真人说的与屠诗所想的刚好不同,让屠诗有点尴尬,心里直呼幸好没说出来。 屠诗迅速理解了。上清派虽在三山符箓中占据重要地位,但既不像天师教一样天下行走、有丰富对敌经验,又不似灵宝派、神霄派一样有进攻手段,简直是温室里的花朵,让这样的道士去降妖?就好比一个专业既不对口又没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贸贸然去应聘一个根本不熟悉的职位,能被聘用简直是奇迹。 “总之,我并不看好这位越秀道长。自保绰绰有余,伤敌也或可做到,但是制敌、杀敌就难说了。”海青子下了评价。 屠诗又问:“这么一个门派,为什么会派人出来游历呢?在茅山打坐闭关不好吗?”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章 上清派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 ——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诗以答》 ———————————————————————————————————— 这么一个门派,为什么会派人出来游历呢? 海青真人解释道,这其实和风气有关。哪怕上清派教义再偏向全真道,他们也还是正一道这边的,自然沾染了三山符箓的风气,而谁都知道正一道擅长斩妖除魔。况且上清派先辈也多游历,就拿弘扬之人陶弘景来说,他为寻仙访药,常漫游于名山大川中,同时还借此为《本草纲目》修订、写了一本《本草经集注》。 “哇,道士还懂医药啊?” 其实这就是屠诗孤陋寡闻了。陶弘景,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人称“山中宰相”,知识渊博,精通天文历法、山川地理、医术药物、棋琴书画乃至阴阳五行,在药物、治炼、天文、地理、生物、数学等古代科技多个方面都有一定贡献,座右铭是“一事不知,深以为耻”。他还留下了许多诗作,比如一首《诏问山中何所有诗以答》。 “当时的齐高帝(南北朝时期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西汉丞相萧何二十四世孙)为了劝其出山,下诏问他‘山中何所有’?他便即兴写诗回禀‘岭上多白云’,表明自己喜爱的东西与世俗不同,婉拒了齐高帝。”海青真人娓娓道来。 屠诗顿时觉得这位陶弘景非常帅气。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人们几乎没有精力去做到陶弘景那样在各个学科都有所涉猎,也不可能抗拒权力与地位的诱惑、安心修道。可以说,这是一位从学术到人格都堪称楷模的人物,这才是真风流,相比之下,官方评的“风流人物”不过是些有一时风头的作秀者罢了。 “对了师傅,你刚才还提到他称号是‘山中宰相’?什么意思?他难道还做过宰相?” 海青真人颔首:“虽不中,亦不远矣。” 梁武帝(萧衍,刚才那位齐高帝的族侄)早年与陶弘景交往甚密,及武帝即位,其初国号未定,陶弘景引诸谶记,皆成“梁”字,上书武帝,告之“梁”是运符,武帝遂立国号为梁。后来武帝欲聘陶弘景入朝为官,亲手写诏召之,并赐以鹿皮巾,后屡加礼聘,陶弘景终是不应,并画《双牛图》与武帝,其图上一牛散放水草之间,一牛著金络头,有人执绳以杖驱之。 (听到这儿,屠诗插嘴:“这图的意思是自己宁愿做那自由的牛,也不愿做戴金络头的牛——他把官职比喻成羁绊啊!”) 武帝见图笑曰:“此人无所求,欲效曳尾龟,岂有可致之理耶!”遂不复提聘官之事。然国家遇有大事,无不前往咨询,帝与陶弘景之间,书信不绝,月常数信。帝每得其书,烧香虔受,恭敬之状,无以复加,故时人谓之“山中宰相”。 海青真人评价道:“梁武帝说得不对。陶弘景并非‘无所求’,只不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夏虫又如何语冰?在常人看来,求道便是‘无所求’。”这正是: 身居华阳心天下,一生通明一生禅;闲看岭上云舒卷,真龙诏来不出山。 听完这番叙述,屠诗更佩服了。做道士能做到帮皇帝定国号的地步,真算是做出一番成就了。以陶弘景的才学,如果他不当道士而是出仕的话,必定封侯拜相,说不定史书上又多出一位名相,而南齐还能再繁荣一百年,继而改写后面的中国历史。偶像啊!虽然屠诗从不追星,但他此时心悦诚服,不介意将陶弘景当成偶像。 “三山符箓本身就是朝廷承认的道统,因此正一道的道友往往不计较凡俗之别,在官府求助时能放下架子,所以这一次越秀道长便伸出援手。说来上清派与朝廷确实有缘,不仅陶弘景曾出仕,就连祖师南岳夫人魏华存也出身仕宦之家。” 什么?夫人?这位祖师居然还是个女冠?中国居然这么早就消除性别歧视了吗?! 屠诗刚张嘴,海青真人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呵斥道:“慎言!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妄议先贤。” “我只是好奇嘛……”屠诗讪讪。看来师傅不会再告诉他相关八卦了,那师傅自己干嘛不慎言,开了个头却不说下去,故意要吊起人胃口吗?“对了师傅,我觉得你应该比越秀道长厉害,怎么官府没有邀请你来捉妖?” “他们有来过,但被我拒绝了。”海青真人回答。也是,师傅不欲多与凡俗纠缠,为人处世简直就是全真道的作风,别指望他会像正一道那样大发慈悲、同情那些枉死的村民。“为师先回去了。切记,不可莽撞。” 屠诗满口答应,这回老实多了,他可不想走到半路然后师傅又跳出来训他一顿。说来师傅在自己遇到困难时居然和超人一般立刻出现,一定是在暗中保护自己。居然这么关心自己?真看不出,原来师傅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风门坳村的事情先放一边,退而求其次,找包季晚重新商量一下。 ———————————————————————————————————— 忆北城,南门。 作为一个道士,特别是以存思为修行的上清派道士,王越南其实并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但世事往往不遂人意,所以他此刻必须站在这儿、接受民众崇拜、求助的眼神。也许很多人喜欢被别人注目所带来的飘飘然的感觉,但对于修真者来说,这种注目与夏天飞蚊一样叫人困扰。缘起缘灭,因果相随,既然是他答应了要为凡俗出手,那他就必须忍受凡俗的嘈杂,说不得只能置身蚊群一次了。 他右手挽起腰间玉佩细细摩挲,默默吟诵能倒背如流的《黄庭经》:老君闲居作七言,解说身形及诸神,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他的呼吸有如灵龟,两秒一下、两秒一下,舌下津-液自生,心中虚静自守,与外界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过滤掉一切嘈杂。 师尊说得对,动中求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他忽然心血来潮,感觉有人窥伺,运起目力一看,只见一抹青影稍纵即逝。旁边的鲍大人殷切地问“怎么回事”,他回答“无事”。他很清楚,这并非无事,而是有道行高深的同道在试探。然而这样的结论十分矛盾,毕竟道行高深的道士都会恪守礼节,断不会行此无礼之举;而道行不高深的道士,又怎可能在被发觉后的弹指间遁逃成功?莫非……是修炼邪术的妖人?还是哪个老前辈想考察他? “道长?” 一旁的鲍大人低声提醒,打断了王越南的思绪。道士再看看周围民众那一张张困惑、期待、崇敬的脸,心知是该振奋人心的时候了,便朗声道:“各位莫慌,据贫道掐指一算,那不过是一只不成气候的小妖,最多三两日后贫道就能将其镇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真气往自己腰间玉佩灌去。 玉佩雕刻五羊,寓意“五阳”(五脏的阳气)。玉佩材质为雪膏,是一种专产自石膏中的特殊矿物,往往一万斤石膏中才有半两,颜色与石膏相近,普通人难以发现,只有道士能凭借灵气波动筛选而出。它的物性与石膏全然不同,温润坚硬,触手如冰雪,似石非石、似玉非玉、似晶非晶,存思时握之能以些微阴气刺激、滋长脏腑阳气,对上清派的修行来说是一大助益。王越南对这块玉佩爱不释手,将其命名为“五阳雪膏”。 此时王越南一边演讲,一边在心中念诵《黄庭经》,借“五阳雪膏”施法。周围的“气”开始出现奇妙的变化,它们流动着、旋转着,产生大大小小的漩涡,然而这景象普通人却一点也看不见。气机——“气”的漩涡——缓缓移动,将每个人都裹在里面,然后被裹住的人就会感觉身心十分舒适,负面情绪诸如害怕、担忧都变得淡了。像被太阳晒着,心中的阴影尽皆散去,这些民众再不受影响。 道术,【清明咒】。虽然是个让彻夜读经的人提神醒脑的小道术,但用在这里也恰到好处。 王越南在下山前就曾被师尊告诫过,不可在人前擅用道术。世人庸碌无知,一旦见识到超出自己想象范畴的力量,很容易会产生依赖心与崇拜心,因此民间多有精怪装神弄鬼、诱使民众信仰。道士乃是堂堂修道之人,修道是本,修术是末,若将道术用于欺骗凡夫俗子,又与妖怪何异?所以道门对这一点抓得特别严,还允许不同门派之间相互监督。王越南也仅仅是暗中让民众凝神静气,不敢当面展露道术。 当然,道士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吃亏:从天而降的冒险者们都相信眼见为实,然而道士不能擅自展露道术,所以冒险者们更愿意拜那些肌肉精壮的武者为师。冒险者口耳相传的九州风流人物里,道门子弟占了极少数,照这情况来看,道门何时当兴? 做好面子工程,王越南向鲍大人打一稽首,便摆动大袖、足下生风,洒然而去。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章 功败垂成 风门坳村,村外数百米的死尸林边界。 在树荫下,房丰双手捂着肚子坐着,盯着如临大敌地守在风门坳村门口的捕快,眼里发着象征饥饿的莹莹绿光,就像一只野兽。而妖怪厚朴站着,双手后负、双脚分立,站得铁塔一般,阴影中只见他面上八只眼睛的反光,以及一身不会闪烁的小金星。 厚朴细声细气地说话了:“真蠢,居然没告诉我这些冒险者会到处乱窜,现在他们把忆北城捕快引来了。” “厚朴大仙,这些杂碎对您来说根本不是威胁。”房丰讨好地笑着,脸颊抽动几下,明显是腹部又绞痛了。他忍不住在手上用多几分力度,好似这样就能按住一肚子铁线虫、让它们冒不了头似的。 “真蠢,捕快不是威胁,我要提防的另有其人。” 厚朴用了个“我”字,轻描淡写地将房丰排除在外。 房丰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知道他的性命无关重要,既可以因为厚朴的好心情而留着,也可以因为厚朴的坏心情而消失,所以他要保证厚朴一直好心情。“大仙,那我们要不要暂避风头?” “不用。我始终没有招惹忆北城,就不会遇到人类的高手,他们能派出的也就只有普通人,而这些普通人最后都成为我的食物。”厚朴道:“忆北城藏龙卧虎,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进去。” 忆北城还有比大仙更强的人?房丰连连点头称是,他那被饥饿、疼痛和恐惧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头脑忽然清晰了一瞬,回想起一段记忆: ……………… 双方第一次见面时……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到处都有活人,随便你怎么吃都行!” “真蠢,你说的不会是忆北城吧?我不会去的。” ……………… 野兽尚且畏惧火光,大仙懂得趋避大型城市也是理所当然。 “没事的,大仙法力高强,一定有办法的。我怕什么?不,我一点儿也不怕……”房丰又开始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而一旁的厚朴早已习惯。 ———————————————————————————————————— 屠诗找包季晚商量,一是让他暂缓对南方商路的打算,二来是想让他带路、找到新手村——新手村也在忆北城附近,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风门坳村。 可包季晚为难了:“兄弟,你救了我一命,大不了我这条命可以还给你,可是我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里?霸王蛛已经够难对付了,何况霸王蛛变成的妖怪?再说了,你和那些村民有什么关系,值得为他们拼命?他们是你爹娘,还是你儿女,还是你兄弟姐妹?” 屠诗默然。他知道很难说服包季晚,但没想到这么难,对方直接一口回绝,根本没有余地。说实话,商人做事情锱铢必较,绝不做赔本买卖;为了去通知一条村子就搭上性命,这种傻事对于商人来说是万万不能做的。这也是系统变相为玩家重回新手村增添难度。 沿着来时驿路去找?可以是可以,但一听有妖怪出没,驿站的人都跑了(戚家三少就是个例子),没人带路,要找到什么时候?真要找得到,这工作量也差不多比得上探索南方商路了。而且屠诗可不习惯在野外求生,之前远游都有包季晚带着才走得顺顺利利,自己一个人的话恐怕得饿死半路。 按地图来找?哪里会有地图呢?衙门,还是城主府?但那些官员肯将官方地图交给自己吗? 屠诗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在街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慢得好似格外珍惜自己身体、舍不得哪怕一丝肌肉劳损似的。 在去城主府的路上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他路过戚家大宅,正好看见戚家三少奶奶——鲍大人的侄女——回家省亲。在大门口,三少情深意切地握住娘子的手,反复叮咛,说一定要让鲍大人帮他摆平妖怪云云;而他那个瘦瘦小小、身子骨还没长成的娘子则痴痴地点头,把相公的话当成了圣旨。 请当官的来降妖,这事屠诗还是头一遭听说……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 他来到城主府,城主管事抱歉地告诉他,因为城主不在,他不能做主。同时管事也委婉地提醒他:现在没有颁发与妖怪相关的任务,去找妖怪也只是白费力气。 他再来到衙门。与城主府的态度相反,师爷很爽快就拿出了地图,除了叮嘱屠诗不要遗失或是损坏地图之外,还话里有话地希望屠诗能去为民除害。屠诗心想,若果衙门也能以官方名义对玩家发布任务,说不定对方会越俎代庖。 真有意思,发生了妖怪屠村这么大的事,衙门急得都去请道长作法了,城主府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虽然早就听说依附于各州亲王的城主府与直属朝廷的衙门不太对付,没想到是真事啊。屠诗还记得昨天拿着鲍县丞的一封信去城主府,吃了个闭门羹,那时就应该看出端倪。 此时天色尚早,屠诗决定回家一趟、与两位师傅交待后才出发,可没想到,这回是左师傅把他拽住了,拉着他说了一大堆各门各派、各种武术的知识,从南拳说到北腿,从咏春拳说到地趟拳。看左师傅如数家珍的架势,屠诗也不好意思打断对方话头,结果反而自己听得入神、忘记正事,一听就听了整个上午。 然后下午被右师傅勒令坐下听经,把整本《太上灵宝五符序》学了一遍;右师傅又借着上清派王越南的出现为契机,讲了许多道门常识。再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不方便动身,今日行程彻底被耽误了。 屠诗无奈,他算看出来了,两位师傅明着是教学,实际上是不想让他离城以身犯险。老师的关爱让他还是有点感动的,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他暗暗打定主意,第二天不管师傅们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也要去新手村通知村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新手村的短短三天,屠诗早与村民们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并不愿意看着他们陷入危难之中。 ———————————————————————————————————— 又过了一天。 忆北城官府发出布告:妖怪被诛灭了! 于是百姓击掌相庆。货郎离城行商,农夫出城耕田,劳动人民的生活又重回正轨。 屠诗本是这么以为,直到当天那王越南道长来访。那时他正在院子里和左师傅玩双陆,忽然右师傅未卜先知一样打开房门、出迎王道长。两位道士互相打一稽首,双双进房,关上房门。 屠诗把棋盘一推(他老是输),跑到右厢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偷听,然后被左师傅呵斥:“鬼鬼祟祟,不像话!” 然后左师傅也凑上来偷听…… 可惜的是,右厢房内静默无声,莫不是两位道士在里面深情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可左师傅却连连点头,听得有滋有味,也不知他是真听见还是装作听见。 又过了许久,左师傅一个激灵,扯着屠诗一步回到石桌旁,由静止到极快再到静止,动作却一气呵成毫无拖沓,端的是功力深厚,倒把猝不及防的屠诗吓出一身冷汗。俩人装模作样地继续刚才那盘乱局,左师傅扔骰子罕见地扔出1点,而屠诗傻乎乎地走起了对方的棋子。 房门打开,右师傅送走王道长,再回来淡淡地讲述事情经过: 王越南擅长【望气术】,追踪妖气,找到了蜘蛛精与一个被其挟持的人质。经过一番还算轻松的战斗,王越南已经控制住那只蜘蛛精,谁知那个畏畏缩缩的人质忽然暴起发难,用匕首刺伤了王越南,让蜘蛛精借机逃走,人质趁着混乱也逃之夭夭。王越南有伤在身,实力大打折扣,故而不敢急追穷寇,只好回忆北城休养,同时将实情报与鲍大人。 谁知鲍大人将此事实情按下不表,说是“如果连道长也未竟全功,民心一定大乱”。官府在宣扬“妖怪被诛灭”的喜讯的同时,也派出许多捕快去搜捕那只受伤的蜘蛛精,免除后患。然而就王越南来看,这位过惯了安逸日子的鲍大人未免太过想当然了。 师尊说过,诸多妖怪中以虫妖最为冷酷阴毒,因为虫子天性自相残杀(对比起来别的妖怪还显得有情有义),而蜘蛛精这种“五毒”之内有名号的更是残忍无情,十个里有九个吃过人,还有一个肚子里盘算该怎么吃人。那蜘蛛精虽然道行粗浅,但野性收敛、不骄不躁,智力已与普通人等同,再加上在道士手里吃过一次亏,日后一定会更小心谨慎,若是这次让它逃出生天,日后必成大患。除恶务尽,但王越南已元气大伤、无法亲自动手,又不敢将此事完全交托给官府,只好在忆北城寻访道友,希望有人能助一臂之力。 听完右师傅的叙述,屠诗就知道这事儿没戏。右师傅什么人?在他眼中,世间因果如狗屎,避之尚且不及,怎么可能还揽上身呢?也难怪王越南道长灰溜溜地离开。当然,道士(特别是全真道)清心寡欲者甚多,海青真人独善其身也不能说就是错的。毕竟是王越南自己没收拾好手尾还要叫人帮忙,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帮的话是道义,不帮也是别人自由。 右师傅不想帮,不代表屠诗不想帮——他简直跃跃欲试了。然而右师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道:“不准你参与到此事中。等你二转之后再说吧。” “师傅,二转要到什么时候?” “你30级的时候。” 30级啊……虽然目前还没有二转的确切消息,但很多导师都有意无意地漏了口风,让玩家知道30级是二转的基本条件。不知道二转后是不是还是在两位老师门下学习呢? “可是师傅,如果我们不去对付蜘蛛精……” “安心吧。蜘蛛精已受伤,绝对不会到处作乱。”右师傅笃定地说。“现在的它,比那只蟾蜍妖兽尚且不如。” 听到这话,屠诗才放下心来。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七章 课业?道教史 道士是怎么修炼的呢? 而妖怪又是怎么修炼的呢? 自屠诗见过道号越秀子的王越南道长后,就对这类问题萌发兴趣。他先从论坛搜集、整理了玩家提供的情报,再找海青真人请教。 先说道士的。《乾坤》里的道教与现实里的道教并无二致,依然分为全真道与正一道。全真道的玩家留在山上,每日诵经、茹素、远离女色,规矩特别多,有人戏称与当和尚的区别只是那一头烦恼丝,优点是坐着念经就可以快速提高经验值,又特别省钱(山上也没地方给你花钱),简直就是披着战斗职业皮的生活职业,特点是【练气专精】;正一道的玩家则可以四处游历,只要没有长辈跟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缺点是每天要按量做好人好事,美名其曰“积攒功德”,特点是【元素专精】。 (屠诗看看自己的【练气专精】,再看看那个严肃死板的右师傅,觉得自己一定是全真道的) 而正一道里的修炼也各不相同。就拿王越南出身的上清派来说,这一派都是养生术,偏向全真道,技能都是辅助类的,能加血能驱散,简直就是中国版牧师;神霄派和清微派都是玩雷法的,但清微派更注重内练,pk前先给自己加一轮状态,而神霄派偏重外法,技能伤害输出更高,但得很有钱才玩得转,因为这一派的技能都很耗蓝…… 人可学习道法、佛法求得长生,妖怪却因天生愚昧、难以学经,不得不走另一条路子:吃。吃得越多,体内积蓄的血气就越充足,能转化成的妖力就越庞大。这里的“吃”是个泛指,像蟾蜍王那样吞吸月光精华是吃,像毒藤那样吃人血肉也是吃,这两条道路将妖怪阵营划分成两部分,一种是与人无害的精怪,另一种是天怒人怨的妖魔,而后者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也不乏一些拥有道缘的妖怪,它们能学习经书,修炼时并非打磨妖气,而是打磨真气,兼之修身养性,能将妖性洗练得几乎没有,日后成就比普通妖怪要高得多。当然这种妖怪少之又少,毕竟不是每个道门都能大发慈悲地允许非人之物依附其上的。 不知道以后的玩家在创立角色时能不能选妖族呢?屠诗走神了。 “昨日我教你各家道门的情况,你可还记得?”海青真人这样问着,安静地从袖中抽出明晃晃的金笛,特意晃了屠诗眼睛一下,意思很明显:你答不出来就等死吧。 屠诗赶紧看天花板,仿佛那上面有答案似的:“嗯,我记得的,等一等……” 于是乎手掌心又挨了几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右师傅又孜孜不倦地将昨天的内容教导一番。学过历史的都知道,课题考点大多是“什么什么事件”发生在哪一年,或者古人说的“什么什么”是谁的称号……诸如此类繁琐的东西。右师傅讲起道门就跟讲历史课似的,层层递进,错综复杂,先说有哪些道门,这些道门各自的祖师是谁,弘扬者又是谁,经典是什么,信奉的道祖又是谁,修炼真义又是怎样的……林林总总,洋洋洒洒。 第一代《道藏》编纂者郑隐; 郑隐之徒、以《肘后方》和《神仙传》闻名于世的抱朴子葛洪; 葛洪族孙、写就《灵宝经》(《太上灵宝五符序》)的葛巢甫; 天师教道祖张道陵; “山中宰相”陶弘景; 第二代《道藏》编纂者、“虎溪三笑”之一、南天师陆修静; 斥“三张”是伪法、一世而亡的北天师寇谦之; 开创全真道的辅极帝君王重阳; …… 在海青真人口中,由无数道门前辈的人生书写而成的道教史逐渐成型。一个个惊才绝艳的道士点亮了蒙昧的天空,将道教文化的火种代代传承、发扬光大,这才有了今日的道学-潮流。道士不死,道门永存。 屠诗每听一次都会加深一层印象。右师傅口才其实并不算好,能说得引人入胜的原因全在于他懂得引用经典以外的知识。就拿上清派来说,先不说陶弘景的道学成就,单说他生平逸事(以诗表明心志婉拒皇帝、行游山河之间编纂《本草经集注》),原本一个冷冰冰的历史人物形象顿时变得生动有趣,简直跃然眼前。不过这也侧面反映了右师傅的学识渊博,一般人哪里能记得这么多杂七杂八。 “对了师傅,你认识王越南道长吗?” “谈不上认识。我没有特意隐藏自己,他通过【望气术】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特意登门拜访。” “什么是【望气术】?”屠诗眼巴巴地看着海青真人,潜台词是“能不能教我”。这技能听起来就是侦察类的道术,一定很有用。 气是一种能量,它存在于人体内,也存在于外界。它是会流动的,师傅说是因为阴降阳升(屠诗觉得其实就是热空气上升冷空气下沉,顺带和地球自转有大概半毛钱的关系——如果《乾坤》里设定与现实的地理学一致的话)。任何事物与外界之间的气都在交换(这不就是化学课说的“分子在不断运动”嘛),所以事物的气能显现于外。气的流动即“气机”,【望气术】就是能通过气机变化而分辨气的性质、并且追踪气的法术。而有些略通此术的算命先生能用来推断他人吉凶。 屠诗心想,说白了这就是狗鼻子的道术化嘛……那么【苍瞳】是鸟眼睛的道术化也能理解了。 妖怪身上会散发出妖气。妖气的一大特点是强烈的腥臊味儿,因为野生动物需要标识地盘,从野生妖怪进化而来的妖怪依然保留本能,尽可能地散发自己的味道,哪怕是排泄物的味道。屠诗和蟾蜍王交谈过,所以懂得这个道理——“蟾蜍酥油”的薄荷味其实就是蟾蜍王妖气的重要组成部分。可真正的得道之士怎可能纾尊降贵用鼻子去辨别妖怪?这时候【望气术】就派上用场了。说是望,是因为气也有颜色作为特征,不同的气呈现不同的颜色。 但妖怪只有在刚从妖兽进阶的时候才会拼命散发妖气,随着修炼时日变久,就会知道天高地厚,知道要明哲保身,因为妖怪之间也按丛林法则互相杀戮——妖怪肉可比人肉有营养多了。妖怪之间互相吞吃,赢家可以接收输家修为的五到九成,相当于省下经年累月的苦功,因此妖怪之间的战斗更常见。为避免被敌人发现,妖怪会努力经营一个老巢,然后躲起来,用大自然的气息尽可能地掩盖自己的妖气。 而道士的气也很容易辨识。但凡修道,都是修炼轻灵之气,这种轻灵之气的代表是“浩然正气”。而邪道魔人修炼邪术,身上散发各种浑浊邪恶的气。 “道士也有坏人吗?修炼邪术而已,不一定就是坏人吧。”屠诗觉得不能就某一方面的特质便给人定性。学过历史的都知道,不能片面地看待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比如说秦始皇统一六国,造成天大杀戮,但在史学家眼里却是个促进古代中国统一的伟大人物。 “气会影响情绪,修炼邪术的当然不一定是坏人,但他们长期接触污浊之气,性格乖张,更容易为非作歹。想要保持清净自然,就必须让体内充盈轻灵之气。”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 据海青真人所说,金木水火土五行,各有其气。以屠诗之前一把带有刀兵之气的古剑为例,刀兵之气为金属性,长期使用此剑会让屠诗行事更为果决凌厉。当然屠诗对此表示怀疑,游戏里的属性怎么可能会影响到游戏外的他,除非《乾坤》有暗示能力,能不断对他下心理暗示“你赶紧地给我果决一点”——这种桥段在对电子产品妖魔化的惊悚科幻电影里可是再常见不过了。而修炼邪术者,比如说某些御使小鬼的巫师,他们长期接触死气(戾气),正如海青真人所说“轻则冲动嗜杀,中则郁结成疾,重则沦为活尸”,绝没有好下场。 说到这儿,右师傅借题发挥。邪术是道术的一种,修炼时进展极快,能速成高手,但往往有极大的缺陷,要么伤害自己,要么伤害他人,总之就是有伤天和。一旦伤了天和,此人想要飞升便难上加难,往往在最后一关——也就是天劫——时难以渡过,化为灰灰,一身修为皆成画饼。因此,道士们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愿去做一丁点坏事,就是怕因果杀劫缠身,最后误了仙途。就像那些比较大的道门都约束门下弟子,不让他们在人前展现法力,而全真道更是立下各种严苛的规矩,将门人约束在山上。 屠诗虽然理解,但却不赞同。不沾染世俗当然就不会有伤天和,只不过这不是因噎废食吗?如果怕被烧伤就不去用火,哪里还有燧人氏的出现啊,那现在大家还是吃生肉呢! 当然屠诗没有傻到当面反驳师傅。他脑筋飞速转动,换了个话题: “师傅,是你厉害一点,还是王越南道长厉害一点?” “修道是自家事,与他人比较做什么?”右师傅不软不硬一句训诫把屠诗的问题给回避了,真狡猾。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八章 风雨如晦 妖怪屠村的事件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很多摩拳擦掌的玩家还没反应过来,这才明白自己在这次事件中只是一个局外人。现在玩家的力量还很弱小,npc才是游戏中最有话语权的人。 就在官府宣称妖怪已被诛灭的这一天,忆北城下起了雨。 风雨如晦。 玩家们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天气在游戏中的威力。雨水影响着玩家出剑的速度,影响着行走的速度,影响了很多很多。商店里不是没有雨具卖,但撑着伞怎么战斗呢?而厚重的蓑衣、斗笠似乎也不是玩家的首选。于是今天在线的战斗职业者都百无聊赖,站在檐角下,看着一串串雨线,聊着天。有几个作死的尝试冒雨出行,被淋出负面状态“疾病(风寒)”,这才知道游戏里也有疾病一说。 但也有人在这种天气下也坚持练级。有个神霄派道士站在伞下,按着精准的频率一下一下施放雷法、点杀小怪;有个脸上手上满是细伤的落寞武者披着蓑衣,背着长剑,匆匆行走在人烟罕至之地。对了,在红豆市冷冷清清的杜氏酒肆里,还有个叫轩辕龙神的刀客,正站在门外,死死盯着一无所有的空间。 一颗水珠从失修的屋顶缝隙中漏下。 刀客迅速出刀,然后迅速收刀。 水珠落地,与一滩积水融汇,溅起的星子洒在刀客靴面。 龙神脸上有一丝懊恼。他已经长期出刀收刀不下千次,对这把刀的手感已经到了最圆融无暇的境界,能感觉到刀身上最轻微的一丝颤动,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刀没有劈中雨珠。至今为止他劈中的次数十中无一,简直就是在拼运气。 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导师是怎样情况。导师依旧心不在焉地摩挲着酒壶,依旧是那副等一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他这辈子等了多少时光,是否还要一直这样等下去。 龙神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像导师等一个人似的,等着面前那一颗水珠。虽然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偏向公会管理而不是偏向战斗,但这是导师对他的特训,于情于理都要完成。与立业所那些敷衍了事的官方导师不同,这些民间导师是接受过玩家隆重的拜师大礼的、真正将玩家当成传人悉心教导的,所以在这个无法外出打怪练级的雨天,也依然要徒弟特训。 “雁痕刀”杨泽于,江湖那九把至高无上的刀中的快刀,崇尚的就是一个字,“快”。他六十多岁、断了两根手指、终日喝酒仍能高居第三把刀的原因外人无法知晓,但作为关门弟子的龙神却知道,不是出刀要快,而是反应要快。人对刺激产生反应的过程需要0.2秒,快刀要求这一时间不断向0秒靠拢。 现实生活里怎样锻炼自己的反应能力呢?有个小游戏叫做接尺子,可能很多人在学生时代都玩过,就是一人拿着尺子然后出其不意地松手,另一人伸出拇指、食指准备好,要迅速反应过来,捏住尺子不让其落地。然而尺子终归有一定的长度,杨泽于的特训方法却是要龙神斩碎那一颗小小的水珠,难度自然上了好几个台阶。 现实里做不到的事情,虚拟现实游戏里能做到吗?龙神心里没底。 在同事一次次对着水珠做无用功时,轩辕人皇正画着符箓。他坐在酒肆里唯一被天光照亮的桌子旁,因为靠窗,带着湿意的风不断吹拂在他的皮肤上。 符箓是华夏大陆的特色道具,为道士专用,材料很简单,黄符纸、朱砂再加上一支笔就足矣。当然这只是最低档次的材料,能应付一些适合在大多数场合起效的低级符箓,高级符箓则需要更高档次的材料,笔、墨、纸都需要经过道术精炼,当中花费人力物力不能以凡俗金银计算,非是一般人能承担的。不止笔墨纸张是这样,道士所用的香料、膳食、衣物都不是人世间应有的,仙凡有别,单从这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就能看出端倪。 人皇用的是黄符纸和朱砂,唯独笔上大有文章。笔管明明是木质,却莹润光洁,像是埋藏在地壳深处经过了无数年的演化而变成玉石,上有一个红漆阴刻的小小的“葛”字,字形紧凑,就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丹心:三山符箓灵宝派的宝物,本是祖师葛巢甫的惯用笔,采桃都山大桃树树枝及千年黄鼠狼精的狼毫制成。常置经阁,浸润书香。笔,物理攻击5——10(封印中,解封后为两倍),法术攻击60——70,智力+3,写出的攻击性符箓(低级/中级/高级)效果增幅(0.3/0.15/0.05),写出的辅助性符箓(低级/中级/高级)时长增幅(0.3/0.15/0.05),【写符】在练习时技能熟练度额外增加(0.1/0.05/0.01)。攻击速度快,负重3,耐久度100%,要求职业道士(灵宝派),要求等级25(指定对象为轩辕人皇),装备后绑定。 这支笔是紫装(术法装备),是目前装备排行榜上第四位。 据导师所说,这支丹心笔与神霄派“碧落空歌”出自同一块良材,是先辈代代相传下来的,记载了道门历史,修订过道门典籍,甚至于在每年焚香上表之时,都用这支笔书写表章。它有如此厚重的历史,不敢说镇派之宝,但也是道门屈指可数的珍品。甚至有传言说,这支笔是开派祖师葛巢甫书写《度人经》用的。人皇自己觉得传言不靠谱,要真是祖师爷用来记录经典,这“丹心”地位早就上升到国宝的高度啦,还能轮得到自己这个刚入门的弟子使用吗? 说来这支笔也不是人皇的所有物,是导师非常疼爱这唯一的玩家徒弟,才暂借给他用作练习符箓的。这明显就是系统给予第一集团玩家的福利,人皇坦然受之,只不过对这高强度的练习敬谢不敏。导师规定他每日写符百张,用以锻炼其手感。当然也有好处,就是这些练习相当于一个可以反复领取的日常任务,每次完成都能收获丰厚的经验值,不比在外面打怪的效率差,当然选择在家练习就没有直接途径获得怪物材料,有所得必有所失嘛。 人皇还是挺感谢练习任务的。在轩辕家族四骨干中,他与龙神要埋首案牍处理各种杂务,无暇分身,自然不能像若风和月魔那么逍遥自在,时间一长等级肯定跟不上,也许老板(轩辕低调)不会说什么,但下面的玩家小弟们可不这么想。网游毕竟具有它的游戏本质,不能真按公司制度运行,在游戏里高玩会受人尊敬,菜鸟则处处被人欺负;若人皇在拥有很高公会权限的同时却又等级很低,恐怕底下那些没拿工资的玩家不会心服口服。 话说回来,中国古代读书人自有一套讲究,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必须搭配相宜,若不然则是有辱斯文、毫无风雅可言。道士当然也有类似的规矩,断不会有人拿最低级的耗材与丹心笔搭配,但追求实用主义的玩家可不这么想,现在人皇就写得挺欢的。 他提笔,饱蘸朱砂,细心地在纸上勾画弯弯曲曲、蜿蜒如龙蛇的笔划。符箓其实并不好写,错综复杂却又有既定的行笔顺序,一笔也错不得,让许多道士玩家望而生畏,但却难不倒他。他的手很稳,这是因为他能高度集中注意力,他也正是凭借这过人素质在即时战略游戏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闯出自己一片天空。现在这个素质在《乾坤》里并没有水土不服,而是继续为主人发光发热,使得他写符箓的成功率为五成,就他估计,这已经是一转玩家的极限了。 符箓在道教中占有极大的地位甚至有“三山符箓”的说法,当然全真道懒得承认这一点——他们主修内丹,管你什么符箓雷法,都不过身外之物,与长生无益。本门的修炼方法主要是符箓咒术,用它来召神役鬼、消灾除病,也用它上通天神,使修道者名登仙籍,当然这个说法是有水分的,要是写个符就能立马飞升,如今三山符箓就轮不到天师教执牛耳了。 人皇主要写的是雷符。对他而言,既然都是要写,不如写一些同事用得上的。轩辕若风虽然自身已学习了雷法,但在雷符的帮助下却能延长单次刷怪时长,简直如虎添翼。其次就是“传令符”,这种符箓可以当语音邮件使用,将一两句话传给处在同一城市的人,而且完全是即时性无延迟的,不看花销的话,比当前玩家选择的信鸽好用多了。人皇觉得“传令符”很有前景,特别是在团p时一定能派上用场,所以他平时常用“传令符”把各种通知下达给小弟们,让小弟们熟悉这套通讯系统。 他深知,老板是看中他即时战略游戏的才能或者说是指挥的才能,才请他回来的,所以他即便成为可以亲自上阵的道士,也必须兼顾以前的老本行。指挥即时战略游戏里的士兵与指挥玩家士兵完全是两码事,在这方面他也在不断摸索不断学习,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在《乾坤》里他并不需要非此即彼,不是说自己能打就要放弃指挥,完全可以像九州风流人物里冀州战黄沙一样同时兼顾,而传令符就是这样一个契机——道术总是很神奇的。 他隐隐有种感觉:他可以将自己的才能与道士职业相结合,在《乾坤》走出一条崭新的路,达到从前无法企及的高度。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九章 播种 捕快们来到杜氏酒肆,看见在门口一个徒劳地劈向瓦缝滴水的年轻人,也见怪不怪,一边谈笑进屋,一边脸带轻慢。之所以轻慢,是因为他们知道,江湖人再怎么练武,永远都比官府低一头。即便捕快们没有绝世武功,没有神兵利器,单是一个小小腰牌就能把江湖人压得死死的,“九把刀”第一把交椅的乌霆歼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伙计木着脸上前:“几位喝点什么?” “一壶花雕,钱先记账上。”捕头率先坐下,其余人默契地慢了他一拍才坐下。“他奶奶的,上次陪夫人打双陆,把这个月的份子钱都打光了,要不然我还拉不下脸来欠着。” 他口中的“夫人”自然不是自家那个可以随便打骂的婆娘,而是鲍大人家的正室。所谓打双陆输钱,也不过是变相地每月例行的孝敬罢了。谁人都知道鲍大人为官还算清廉,不过再清廉的官也架不住枕边风啊,要不然鲍大人怎么会非要尽快诛灭妖怪,还不是要为侄女郎君——戚家那个绣花枕头三少——铺好路子?鲍大人虽然是个清官,可从来不是菩萨心肠、为民请命的那种好官,死几个拒不交税的村民简直正合他意。 有灵醒的捕快听出捕头话中意味,哈哈笑道:“怎么能总要您老出钱,也该小的孝敬孝敬您了!这一次我请!伙计,再来一碟水煮花生,一碟茴香豆!没点东西下酒,嘴里能淡出鸟来,您说是不是?” 捕头眯着眼笑笑,很是满意。要是捉到妖怪,给这小子个次功吧。 一个新来的捕快犹豫着问道:“头儿,大人明明叫我们速速出击、不得有误,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倒是个愣的,下雨天的怎么出击,摔坏了你赔啊?积极表现给谁看?是不是想当下一任捕头? 捕头不说话,自有下面人代言:“你个呆货,现在下雨,那妖怪肯定躲起来避雨啦,等天晴它跑出来时我们再去找,不省力多了?” 捕快们促狭地互相敬酒打趣,和乐融融,算是把愣头青的问题揭过去了。 ———————————————————————————————————— 忆北城,度人观。 这间道观是三山符箓之一的灵宝派在世俗的经营,其名字取自葛巢甫祖师的《度人经》,既度人也度己。在红尘打滚的道士,都可在此挂单住宿;而达官贵人、平民百姓也可免去上山的舟车劳顿之苦,能直接在此敬奉香火。 王越南道长就暂住在度人观一间清净厢房里,盘腿打坐。他双手分置两膝,左手捻玉佩,右手掐道决,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闭目养神。他受的外伤并不要紧,施法时被打断后因法术反噬而来的内伤才是关键,更重要的是他万万料想不到人类竟然为虎作伥,一时的愤怒对道心冲击很大,使得要做更多功课才能将心境平复。治疗内伤最好的方法就是烧香,只不过度人观虽能提供衣食住行,但对香料的供应仍力有未逮,所以王越南道长只能依靠自己的“五阳雪膏”来缓慢疗伤。 啪嗒。 一滴雨的声音特别大,再次惊了他的存思。他叹了口气,心知不是雨声扰神,而是心声扰神——是自己的心始终静不下来。为人行事当有始有终,现在妖邪未死,自己便不算全功,心中始终有着若隐若现的挂碍,难以全神贯注投入存思。因果相缠,确实是修真者修行路上一大敌。一念至此,王道长就有点羡慕全真道的道友了,他们很干脆地连术法都懒得修,一门心思钻研内丹,心无旁骛,只为飞升。 既然存思无用,便不能强求,否则落了下乘。王越南缓缓收回玉佩中的真气,收功站起,望窗外雨落而不语。这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雨水会冲淡野兽的气味,而此时天地之间充盈的水气,早已将妖气冲得一干二净,他的【望气术】便形同虚设。因此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给凡人。 凡人能对付妖怪吗?能,尤其是在妖怪妖力全失的情况下。野兽的力量源泉是上天赐予的筋肉、爪牙、鳞壳、羽翼,妖兽则更进一步,如人类武者使用内力一般催发妖力,而妖怪则再进一步,将一身妖气凝缩成腹中妖丹,需要使用妖力时则从妖丹中抽取,力气源源不绝。妖丹有利有弊,有妖丹的妖怪能不知疲累,被夺走妖丹的妖怪失去一身修为,比普通人还虚弱。三山符箓不同于全真道,几乎每个道士都和妖怪打过交道,上清派出身的王越南耳濡目染,早比妖怪自己更了解妖怪。 上清派的修炼方法是存思,让天地之神可以进入人体,人体之神与天地之神混融,达到精神内守、神不外驰。而王越南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钻研出一门独家技巧,先用同心符——传令符的高级版本——将他心比我心,使他人直观感受自己内心想法,再将存思法门传导给他人。这技巧不仅能用来收徒弟,更可以克制妖怪,因为存思法还可以反过来用,稍微篡改几句经文就能叫人类无法内守、天人永隔,叫妖怪胡思乱想、无法调动妖丹之力。王越南记得很清楚,他一起手就镇住了对方的妖丹,就等下一击彻底毁丹,虽然被耽误了,但妖怪一时半刻摆脱不得困境,就它体内仅存的游离妖力,只比成年男人强那么一点,不足为惧。只要捕快们抓紧时间,妖怪死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时的自己何尝不是实力大打折扣呢?刚才说到的独门技巧如双刃剑,伤人伤己,那反过来用的存思法也并非对自己毫无影响,否则如今怎会对着雨水无法心静? ———————————————————————————————————— 忆北城外,一处毒藤巢穴的某个入口。 毒藤巢是一个地底的巨大网络,但不是一个成熟的、自成体系的生态圈。虽然毒藤们懂得种植白玉鸡枞,但食物的主要来源还是在地面之上,因此修筑在地面的出入口必不可少。这些出入口为了防止雨水灌入,不仅设在高处,毒藤更是挖掘了引水渠,某些地域的毒藤还懂得收集草叶来编织盖子。明明是一群毫无智慧可言的虫豸,却有着上天赐予的惊人本能。 雨幕中,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跪着,还有一只毒藤陪着。 房丰淋着雨水,时不时腹部剧烈绞痛,仿佛铁线虫随时要钻出来。厚朴告诉过他,这是因为铁线虫想要在水里产卵,所以一旦接触到水气就想破腹而出。房丰差点没被吓死,然后厚朴又说,这些铁线虫是他秘制的,只要有他的妖力作为引子,就会重新沉眠,所以房丰只要不逃跑就性命无忧。尽管如此,雨水对铁线虫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导致铁线虫时不时就从沉眠中苏醒,让房丰的心都悬在喉咙间。 毒藤则是刚被厚朴从洞口揪出来的,原本可能负责观察雨情。它第一时间想逃回巢穴,但路被挡住了,便奋不顾身地一头冲过来 厚朴则单膝跪地,一巴掌准准摁在毒藤头部,顿时止住虫子冲势,使得毒藤的奋不顾身注定徒劳无功。 拇指,食指,用来接尺子的两根手指弯曲,插入毒藤锋利的口器里,铁铸一般,强硬地左右掰开。厚朴张开嘴巴,伸出舌头。不,这不是舌头,没有人的舌头是细长的、黑色的、能扭动着探出口腔三尺的。 这是一条铁线虫。 一旁房丰打了个哆嗦,紧张地注视这条“舌头”。他的脸色越来越青,不知联想到哪去了。 铁线虫如蛇一般游动,找准位置,悠悠进入了毒藤的口器中。毒藤不断挣扎,可惜口器被人掰开,无法抗拒。大概过了八个呼吸,铁线虫才彻底进入目标体内,真不知它到底有多长。整个过程没有产生一丝声音,但房丰听得见自己如雷激荡的心跳,每一跳都震得太阳穴嗡嗡作响,逼他双膝与大地亲密接触。他和毒藤之间完全无法交流,但他却能感同身受。 【附子】。 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厚朴放松钳制,起身一脚将毒藤踢开。这只被雨水洗掉虫后气味的毒藤将不再被同伴欢迎,它只能默默离开,在不知什么地方挖一个洞独自生活,或者变成大毒藤,或者死去。 雨水打在厚朴一身铠甲上,缓缓淌落。厚朴从不把真面目示人,漆黑铁面下传来细细的声音:“每一条铁线虫都被我炼化过,蕴含了我的一点妖力。这点妖力当然不能让它们变成妖怪,但却是一颗颗种子,能吸收它们体内的精华慢慢茁壮成长。妖力增长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饥渴感,促使它们不断地进食。等妖力多得让它们即将成为妖怪之时,我就可以吸收它们的妖力,让自己更快恢复,甚至更加强大。” 听了这段话,房丰脸色惨然。 为什么用“种子”来形容?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种下的妖力在毒藤体内滋长,正如种子生根、发芽、成熟,最后再被厚朴收获,一切被铁线虫寄生者最后都等于是为厚朴做嫁衣。然而问题是,房丰也被种下妖力,他也将有被“收获”的一天。所以他非常害怕,害怕得不敢问“收获”的场面将是如何。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章 私心 “讨厌,人家才不是小铁匠!”被取了外号的兰萌萌一整天都在抗议。她喜欢she,不喜欢周杰伦,曾说过就是英语也比周杰伦的歌易懂。 陆灵川笑嘻嘻地靠坐在后头桌子上,满不在乎:“我觉得很适合你啊。”全班同学的外号大半都是他起的,也就他鬼点子多,取几十个不带重样。 兰萌萌只好找班长哭诉:“肖佳,陆灵川又欺负我!”其实“肖佳”也是外号,而且是超级没有新意的外号。 班长推推眼镜,没好气地指着陆灵川鼻子:“你——” “屠诗,放学后去打游戏?”陆灵川最烦说教,扭过脸对屠诗说话,完全忽略了班长。 屠诗之所以没有外号,是因为陆灵川认为这个名字就够搞笑了,用不着再另起外号——不是吗,一个大男人居然起名叫做“诗”?哈哈哈哈!班主任第一天来点名时还以为点到的是个女孩子,结果屠诗站起来比班主任还高一个头!当时还不是屠诗同桌的陆灵川就笑喷了。 屠诗耸肩:“不行啊,大才子下午给我补课,因为我数学又不及格。妈蛋,我爸昨天都抄起扫把了,太恐怖了。” 大才子是柳晗时的外号,这个外号已是全班公认。柳晗时不仅学习好,不偏科,还知道各种各样的课外知识,最难得的是有种超出年龄的冷静。与什么都想知道的兰萌萌相比,柳晗时是什么都不想知道,因为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拿到奖状,没什么,被校长点名表扬,没什么,作文在大赛获奖而刊登在报纸上,也没什么……因此人们永远看到柳晗时无悲无喜,顶多是有点淡淡的笑容。 就像只站在一群饲料鸡里的野鹤。 现在这只野鹤刚好经过,听到两人对话,停步道:“玩游戏有点幼稚吧?”他就是这样,鄙视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东西。 屠诗很想说,都高中生了还去为了收集三国人物卡而买干脆面,其实才是幼稚吧!他千辛万苦才忍住这句话没说,他可不想补多几天的课。 谁知柳晗时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道:“我那是收藏,和集邮是一样的。抛开艺术鉴赏的角度不说,它们以后一定会升值。” 屠诗眨眨眼,没听懂。 ……………… 不知不觉就想起学生时代。 屠诗望着阴湿的雨天,百无聊赖。他本可以去和同学们一起坐着聊天,但他想要的“一起玩游戏”不是这个意思。他想和同学们一起打怪,一起做任务,而不是一起闲话家常。 为什么要拉着同学玩游戏? 网游是个复杂的环境,有的人组队时分配不均,有的人会恶意pk,有的人还会诈骗。一个人去玩网游,很可能会碰得头破血流,但一群人去玩呢?首先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人品,一般来说不会黑队友装备;其次同学会在你被恶意pk的时候前去助拳,就算一起上也打不过,起码能死在一起;最后即便真被诈骗了,同学也会扶你一把,为你凑钱买装备什么的。再加上与同学一起打游戏,可以互相调剂用不着的装备,可以在枯燥的刷挂练级过程中有个伴,因此涉世未深的学生往往要拉帮结派地玩一款游戏。 屠诗也想能有个同学组队,一起在虫子堆里出生入死,一起看遍南方风光。在网游里大家相聚固然值得高兴,但那只不过是聊天群的升级版,他更希望的是有人能成为他的坚强后盾,能和他相互扶持。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其余同学全都是不需要战斗的生活职业者,怪只怪《乾坤》非要推出生活职业。 但话说回来,生活职业者是越来越难以生存了。第一集团里也有不少生活职业玩家,他们却因为升级困难而逐渐被主流群体抛开,沦落为第二集团,此中缘由真是一言难尽。目前最大的玩家群体——轩辕家族——也放出话来,只招收战斗职业者。 同学们也遭遇窘境,比双倍经验槽的屠诗升级还要慢。屠诗帮不了什么,只能将打怪爆出的材料、赚来的钱全都送给他们,好让他们能跟上等级。听说目前小亮子正从青州赶来,平时上班,每周利用周末坐车,估计再过一星期就能看见他了。 不知道小亮子坐长途车会不会闷,但自己现在就够闷的。屠诗叹息一声,继续做功课。他的功课很简单,就是不断与任何一把碎片剑沟通,试着让其构组完全、形成一把100%完成度的剑。 “金葵”、“杜鹃”、“碧竹”、“幽兰”、“雏菊”、“墨荷”,六把剑中,还要数“雏菊”最合适。左师傅说,剑是有灵性的,人在选择剑的同时,剑也在选择人,所谓“人剑合一”就是双方相互选择、契合度达到顶点的一种表现,说穿了也不见得有多稀奇。可屠诗也知道,难,确实是难,“雏菊”明明是暗金装备,对于真气的容纳量比之前那把绿装“刻舟”还要少,仿似太过浅显,太过单纯,以至于太过脆弱,动不动就飘零散落。左师傅又说,这是因为屠诗并不懂得“雏菊”的真意,所以“雏菊”还未能选择屠诗。 为什么这把剑要叫做“雏菊”?大家都是碎片剑,为什么就它要叫“雏菊”? 屠诗自认为没有悟性,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易无涯。 左师傅对此很不满意,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点就通,哪里像你这么蠢。当年师傅,也就是你祖师爷给我一个花盆,里面撒了雏菊种子…… 师傅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我蠢,行不行?屠诗提醒道。 雏菊虽然纤细脆弱,但生命力最为顽强,随掐随长,且枯且荣,度过一个又一个寒暑交替,生生不息,看似短暂,却是永恒。雏菊剑讲究的是便是“生发”。它的前身白虹剑讲究一气呵成,一剑既出,天地无光;而雏菊剑则更为内敛,看似弱不胜风,实则坚韧不拔,难以打压。 “同一把剑竟然有两种不同风格,只因为一个完好、一个破碎吗?”屠诗自言自语。 他本没指望易无涯回答他。左师傅沉吟一阵,道:“你这个说法我是第一次听到。其实不然,它应该与祖师的心态变化有关。使用白虹时,祖师正是少年得意,恨不得一剑就能天下扬名;白虹破碎后,看着闻家垮台,祖师领悟了盛极而衰的道理,从此锋芒收敛,韬光养晦,开始注重传承,把碎片珍藏起来,命名为雏菊。我也是这个时候开始从他手上接过雏菊,学习剑术。” 原来这把剑是左师傅用过的第一把剑。 把老师具有纪念意义的爱剑耍得这么烂,屠诗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傅啊,你看我都玩不转这把剑,你是不是考虑收回去?” “我不是说过要用它来检验你的内功吗?你师兄比你强得多,但我就不曾把六剑托付给他,因为他不能诚于剑。你虽然蠢,又懒,长得不起眼就算了,还毫无气质……” 屠诗听得脸都歪了,万幸易无涯还没说完:“但唯有一点像个剑客:你诚于剑。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它决定了你能在剑客的路上走多远。” 诚于剑吗……什么意思呢? “这一点,就连我也做不到。”易无涯自嘲地笑笑:“学了全天下的武功,对任何兵器都一视同仁,早就做不到诚于剑了,所以我不配当剑客,真说不清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收你当徒弟是有私心的,我虽然不是个剑客,但我想教导出一位剑客。” 雨声渐歇。 屠诗收好“雏菊”,道一声“我出去了”便大步离开。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将这些剑推回给老师了。 屠诗在街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慢得仿佛腿脚不便,又或是腰有隐疾。有好奇的小孩子指着他问娘:“这人是不是瘸子啊?”被娘匆匆拽走。 在即将走出南城门的时候,屠诗停步,尴尬地看向在城门阴影中站着的右师傅。右师傅平静地还以注视,很明显就是在等他。 “啊哈哈,师傅,您怎么在这儿?约见老朋友?”屠诗堆起笑脸。 海青真人问:“尽管我告诉你要30级之后才能对付妖怪,你依然不遵师命?” “可是师傅,是你说——” “我说妖怪被打伤、只剩下与妖兽仿佛的实力,所以你觉得可以痛打落水狗?”印象中这是海青真人第一次抢白,让屠诗觉得清冷的右师傅竟然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这倒很符合你们冒险者的禀性,投机,轻生。” 屠诗被说中心思,干脆一言不发,但眼神却毫不退让,摆明了要和右师傅作对到底。他思前想后,真的不能放任一只食人妖怪在外面游荡,即便新手村有蟾蜍王保护,但是其他村子毫不设防啊!总不可能其他村的村民就可以牺牲吧! 这是一道选择题。 a选项,让妖怪随便晃,反正自己在意的npc不会因此而死,自己犯不着为此冒险;b选项,拼一把,要是能干掉妖怪,从此城外高枕无忧。 屠诗选了b选项。 “你以为我是来劝你打道回府的?”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一章 固执 “你以为我是来劝你打道回府的?” 听海青真人这么说,屠诗一愣:“难道不是?” “万事万物,因果相连。那蜘蛛精确实和你有莫大干系,你去与它争斗,便是应劫,正合天道,所以我不劝你。” 屠诗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他多害怕右师傅直接动粗将他提回去,那他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 屠诗最害怕别人话说到一半忽然来句“但是”,因为往往意味着没好事。海青真人看向他的双腿:“易无涯叫你这么做的?” “呃,是啊。”屠诗老实回答。 “那我也效仿一次吧。”海青真人说着上前捉住屠诗左手,用金笛打了三下掌心。这三下和以前几次体罚一样并不痛,但屠诗惊恐地发现,自己技能栏里【苍瞳】、【缩地成寸】都被打了个叉——竟然都不能使用了!再看真气栏,妈蛋,真气栏旁边写了四个小字“异常状态”,竟然连一丝真气都用不出! 海青真人收起金笛,道:“现在的你经脉封闭,仅比正常人强上一线,和那受伤蜘蛛精半斤八两。既如此,你还坚持要去吗?” “去!”屠诗咬牙发狠,然后又哀求道:“师傅你封我技能就算了,何必封我真气呢?左师傅都没有这么做!我没有真气,怎么使用‘雏菊’?” “你不是用不惯那些碎剑吗?而且你身上还有一把铁剑。” 屠诗无奈。他身上确实有备用的铁剑,是在获得“刻舟”之前买的,后来一直扔储物囊里没动,没想到这剑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好自为之。”右师傅留下四个字,洒然离开,真有性格。 告别右师傅,屠诗出城。他在路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甚至比之前走得更慢,慢得如同传说里治水的大禹,一步步丈量广袤土地。身边来往玩家健步如飞,显得他分外奇特。 南城门外为什么玩家特别多?因为玩家们都觉得死尸林可能会刷新boss,上一只已经被npc诛灭了,这一只可千万不能错过。轩辕家族也是这么想的,当即有会员自发组成团队,前往落穴之野与死尸林探索。面前辽阔的平原里玩家一簇簇扎堆,都是围着毒藤洞。 “兄弟,新人?”一个特意把等级——23级——显示出来的武者招呼屠诗:“你也想分一杯羹?我看你连毒藤都打不过吧?” 屠诗刚要回答,对方又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了:“要带练吗?一两银子一个小时,便宜你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要人带练吗?”屠诗觉得好笑。这儿的驿站还是多亏他才建立的。 “怎么不像?”对方皱眉:“新手村山猪皮甲,最次的铁剑,一身不知哪里搞来的杂牌装备……不是我说你啊兄弟,就你这身装备,没有哪个团队肯要你的。” 屠诗一看,对方倒也没说错。自己懒得换装备,至于什么手镯啊鞋子啊都是从毒藤洞里捡来用的,都不是好货色,但胜在是白捡啊。 见屠诗不吭声,武者又说:“看你的移动速度,要不是鞋子是白板,就是你敏捷太低。你不会没到20级吧?啊?真被我说中了?你不是公测玩家?” 屠诗无奈:“我是公测玩家。” “那你有点菜了啊!公测玩家混到你这地步……唉不说了,要不要带练?” “不用了,谢谢。” 武者吃了闭门羹,在屠诗身后骂道:“说了半天,原来是没钱,连一两银子也舍不得花!” 屠诗耸耸肩,也没理会。他确实一穷二白,毕竟钱啊材料啊都给同学了。 再往前走,屠诗看到一个个小队在围殴毒藤,顿时饶有兴趣,走过去观看。 《乾坤》组队最高五人,最低两人,一旦超过五人就需要前往城主府登记为固定团队,手续麻烦且需要交纳注册金,因此大部分玩家都选择组五人队。当然注册有注册的好处,不注册的叫野队,注册的就叫佣兵团,可以接到一些野队和个人玩家无法接到的任务。 屠诗现在观察的是一个佣兵团,他们胸口都有同款的徽章,是一把矗立在大地尽头的长剑。屠诗记得这个式样在论坛上看过,是轩辕家族的“轩辕剑”徽章,轩辕家族声称,如果《乾坤》里有轩辕剑,他们便势在必得。 打大毒藤有两种打法,眼前的这个小团队选的是比较冒险但效率也高的一种,就是让血牛队员先跳下去扛住毒藤攻击并吸引其注意力,然后刺客趁机跃下,攻击毒藤甲壳的薄弱处,其余队员不能上,一上就乱套,只能是从旁以绳套、飞爪等道具牵制。 现在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因毒藤的激烈反抗,这个毒藤洞的洞口变大了许多,只见扭动挣扎的巨大虫子身躯上,一个身子随之摇来晃去的玩家单手死死抱住虫子腰肢,另一只手拼命往对方身上戳刺;每当毒藤想用尾巴将身后玩家给刺死时,底下的血牛武者就用力劈出武器,打断其攻击。毒藤顾头就不能顾尾,体力值掉到警戒线便发疯一般把身子往洞壁撞,除了血牛武者能扛两下之外,任何职业都会被这一击秒杀。这时就是考验玩家反应的时候了,刺客必须及时脱身,而其余玩家也必须同步做好接应工作。 此时大毒藤做最后垂死挣扎,三条长腿(其中一条被武者砍断)一撑,狠狠将后背往洞壁上靠!说时迟那时快,早做好准备的刺客瞬间跳到洞壁,一把抓住队友垂下的绳子,身体呼地如钟摆在洞壁内画了个半弧,凌空飞至洞内的另一头!不过还是略有失误,因为上面的玩家没抓稳,绳子下滑一截,刺客闷哼一声,膝盖已在洞壁上擦伤。 战斗完毕后,武者收割材料,刺客先跳上来,拍拍膝盖上的土,看着血肉模糊的创口,不满道:“怎么回事?” “是他!”队友赶紧指着屠诗:“他刚才凑过来看,吓了我一跳,我就没抓稳……” 屠诗莫名其妙,这也能关自己事?眼看刺客神情不悦,他赶紧赔礼:“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好奇,过来看看,不是成心的。” 然后对方一句话让他差点没气吐血:“去别的地方吧,你看起来等级太低,来了也是添乱。” 妈蛋,我看起来就这么弱吗!要不是我经验槽是你们的两倍长,现在我等级早超过你们了! 屠诗继续逛。落穴之野地势开阔,视野好的职业诸如弓箭手可以将大部分景物纳入眼底,而且此地玩家太多,假如屠诗是妖怪,绝对不会选择此处藏身。相反死尸林不一样,林内光线黯淡,又有毒瘴弥漫,再算上地底迷宫一般的毒藤空巢,可供藏身之处多不胜数,因此死尸林才是妖怪最佳的藏身点。 一路走来,屠诗也看到了打毒藤的另一种方法,那就是用配有铁钩头的长杆,辅以飞爪,将毒藤从洞里扯到地面,再予以围攻。这种做法保守,虽然费力(队伍配置基本都是武者),但因为不必下到狭窄的洞内,能有富余的空间闪躲腾挪,所以足够安全。等级不高的玩家都采用这种打法,只有像轩辕家族那样有高敏刺客和配有一身高防装备的武者的队伍,才会选择冒险的打法。 大毒藤惧光,在光线充足的环境里第一个动作就是以双臂遮脸。本能促使它逃回洞穴,因此必须第一时间截住其退路,然后玩家就可以痛打这只毫无战意的可怜虫了。因为毒藤四条腿没有洞壁借力,所以很容易失去重心,玩家只要瞅准它两根支撑足猛攻就能将其打得倒地,让其暴露几乎从不在敌人面前暴露的、被四条腿牢牢挡住的腹部(这可是绝对的要害)。即便大毒藤在濒死时爆发攻势也无妨,全部人员瞬间后退,等一秒后再上来群殴就是。据说这是轩辕家族从富有经验的治虫者那儿得到的任务奖励,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它很快就在大众中流传开来——毕竟中国可是山寨大国。 屠诗看得津津有味。他没有和人组队的经验,不知道毒藤原来可以这样打,真是又上了宝贵的一课。忽然他心中一紧——有妖气! “不对劲,这家伙居然自己爬出来!” “是精英怪!不,是稀有精英!” “靠,那是什么,它吃同类?” 循着玩家的惊叫声,屠诗看去。只见远处一只大毒藤从洞口露出半个身子,光是这展露出来的上半身就比普通大毒藤壮实许多,目测是其同类的一倍半;而它左手抓着压在地面的大毒藤残躯则忠实地担当了对比范本,在它手上就像一个软弱无力的玩偶。它扫视了一圈兴奋、喧闹的玩家,忽然仰天大笑,这笑声更近似昆虫的嗡鸣,高频,刺耳,嘈杂,一下就盖过所有玩家的声音。 笑声停歇。 这只超大毒藤阴冷地说出一句话: “真好,我才三分饱。”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二章 观战 “真好,我才三分饱。” 这只超大毒藤说话带有强烈的口语化特征,和正常npc无二,一听屠诗就知道麻烦了。他在这么多天的战斗里大致摸索出一个道理:《乾坤》怪物的强弱程度未必要看体型,应该看其开化程度——或者说是类人的程度。 毒藤是一种智力低下的群居虫子,听从虫后的号令,本质上是虫豸;大毒藤离群索居,能披人皮、说简单的人话,可伪装为人类,这种程度已属妖兽。而刚刷新出来的超大毒藤说话抑扬顿挫,毫无生滞感,明显比大毒藤要高了一筹。 超大毒藤没有披着人皮,这也难怪,无论哪个人种都不可能提供能容纳如此巨硕身形的皮囊;而就它的凶威来看,它可以直接进攻人类村落,也完全不需要人皮来伪装、诱骗。它甲壳不再是毒藤那种漆黑,而是在关节处显现流畅的赤红条纹,仿佛一道道凝固的血流;它的眼睛也是红色的,当中有一个深红的、瞳孔似的小圆点,使得不像虫眼,而像是人眼了;它微微张开的口器里惨绿一片,想来都是同族的体液;它的上肢更粗壮,两手极大,是一种与身体不协调的大,才能一巴掌抓住同族尸体。 只见超大毒藤一手撑在地面,一手举起手中食物嚼巴嚼巴,对呆若木鸡的玩家们说:“人类,再不动手,我就要走了。” 这句话是一个信号,顿时引爆了玩家们的斗志! 一瞬间整个落穴之野都炸开锅了,所有队伍丢下自己正在打的毒藤,你追我赶地冲向超大毒藤!一个使双鞭的武者一马当先—— 然后被一毒藤砸成肉酱! 屠诗都看呆了。这确实是“一毒藤”——那只大怪竟然拿手里没吃完的同族残躯当武器,像玩打地鼠游戏似的,迅速而连续地敲死三个玩家,于是地面开了三滩血肉之花!对方的攻击速度太快了,手臂抬起又抡下只在一个眨眼间,不用位移技能很难闪过!而一击秒杀,又说明对方力量太高,光是普通攻击都能叫当前等级的玩家无法承受! “绕到后面!它只能攻击身前!远程职业牵制,别让它转身!”玩家们气势一受挫,就有人高喊。屠诗回头一看,是刚才见过的轩辕家族刺客,想不到这家伙对于怪物的弱点看得如此透彻,竟然一语道破,也挺了不起。刚对刺客有点好感,结果刺客下一句话就帮屠诗将其打消:“这只稀有精英是轩辕家族的!麻烦各位朋友让一让!” 这话确实蛮不讲理,明明是无主的野怪,你们一个非正式的公会就想包下来?刺客不喊话还好,一喊这话,各个队伍有意无意地出现在轩辕家族队伍的前面,恰巧遏制了他们的冲刺速度。与之同时,超大毒藤背后那块地方简直成了风水宝地,哪一个队伍都想见缝插针、占得先机,你手肘推我一下,我脚底绊你一下,结果内部先打起来了。不过正面攻势却没放水,弓箭手们纷纷开弓射箭,务求让自己队伍的输出最高,最终能获得怪物的掉落。 超大毒藤桀桀大笑,声音依然刺耳,屠诗正靠近呢,忽然发现自己体力值正每三秒一点地缓慢下降——这是类似蟾蜍王【咆哮】的音波类技能,无视护甲的大范围攻击!普通毒藤只有【几丁质护甲】、【鞭挞】、【麻痹毒素】三个技能,哪里来的这招?这怪物果然不好对付!而且箭矢射在它甲壳上还会溅着火星弹开,这防御力得多高啊! 绕到超大毒藤身后的一名玩家叫道:“这虫子是个驼背,哈哈!”说着,举起大刀朝怪物后背劈落,但只劈到一半就无法继续——他整个人被一根黑红相间的、碗口粗的长刺串起,从下半身一直穿到天灵盖,身体凌空一米,就保持着双手用力下劈的姿势死去,随着长刺的轻微晃动而晃动,远看就像一根给孩童玩的捏面小人儿。屠诗一开始还奇怪怎么那人飞起来了,看清楚后差点没吐出来。 该玩家的惨死确实有效震慑了超大毒藤身后的一群人。下一个瞬间,被串着挂在空中的玩家倏然倒地,血液缓缓从尸体下漫出,于是玩家们纷纷反应过来:“怪物能用尾巴在地下攻击!不要站在同一个位置太久!”“走位!只能攻击一次,千万别贪那点输出!”“队长别大意啊!” 玩家们的学习能力是惊人的,付出血的代价后立即调整策略,不再乱哄哄地挤成一团,因为那只会被逐一击破。以各个队伍为基准,玩家开始呈散兵线分布,疏而不漏地将超大毒藤围起来,既不让牺牲品出现,也绝不让猎物逃脱。 这时一旁挤不上去的屠诗被人粗鲁地推开。屠诗一瞪眼:“喂,你干嘛?” 对方是轩辕家族的刺客,鸟都不鸟屠诗,继续前冲,而刺客的道士队友则驻足笑道:“朋友,你就别添乱了,像你这种菜鸟要是凑到前面去,我们分分钟团灭。告诉你,这怪物没有那么容易打的,这些人都是炮灰,最后抢到怪的依然是我们轩辕家族。” 屠诗好奇心盖过了不忿:“为什么?现场这么多人,就算是只boss都能推倒了吧,何况一只稀有精英?而且你们就有信心笑到最后?” “我学了【望气术】,看到那家伙足足有30级,和霸王蛛一样强,现在仍未尽全力。你听说过霸王蛛吗?那家伙专吃毒藤——” 对方的谈兴被另一个队友打断:“说那么多干嘛!你不会想推荐这种菜鸟进公会吧!” 眼看道士被拉走,屠诗十分无奈。你好歹把话给说全啊。 那边厢,在玩家连绵不绝的攻势下,超大毒藤左右支绌,盔甲绽开一道又一道伤口,它是伤口流淌的并非毒藤的绿色汁液,而是颜色偏向人血的红色汁液。它的攻击力虽然高,但玩家根本不与它正面对战,逼得它只能来回转身,就像是被苍蝇骚扰得不胜其烦。玩家隐约占了上风,只有当某个操作慢了的玩家来不及撤身时,才会被超大毒藤一击秒杀。 但屠诗也看出来了,30级又拥有智能的妖兽怎么可能才这种水平,应该是有所保留,可惜现在【苍瞳】被封,难以获取详细的怪物属性,只能继续观察。 忽然超大毒藤伸出两手一扒,将几具尸体给圈到面前,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尸骨在其口器里发出粉碎之声,随即一个个绿色的数字在头顶跳动。玩家们都看出来了,怪物居然能吃尸体回血!幸好之前及时调整战术,要是贸贸然用人命去填,到最后打得还没有怪物回复得多! “别让它回血!”所有人都是同一个想法。 可这时候超大毒藤的高血量与高防御就体现出优势来了,玩家们的攻击都零零碎碎、顶多构成小伤,它干脆任玩家施为,自己则埋头猛吃。苍蝇固然烦人,但也只能烦人,真正的纯爷们完全可以在苍蝇环绕中吃饭。一个玩家可能太急切了,靠得近了一些,马上就被抓去、沦为食物,吓得众人赶紧又留出一段安全距离。 接下来又是一轮毫无新意的拉锯战。武者和刺客负责第一线的输出与防御;输出不够的弓箭手则担任牵制者;尽管道士法术伤害比之弓箭手尚且不如,但因为数量稀少的原因,还是会被队伍给供着。 屠诗注意到,道士的攻击基本都以符纸来体现,他们一手黄符纸一手桃木剑,念几个短促的音节、以剑刺穿符纸就能发动道术,当然符纸也会着火消失,不能重复使用。他从论坛得知,符纸各种各样,攻击类的则分为六种(金木水火土五行,以及五行之外的雷),辅助类的有三种(削弱敌人、增益自己、其他),任何一个道士都可以使用任何一种符纸,不过其威力取决于有否【元素专精】,一般来说擅长【练气专精】的全真派道士是不屑于(屠诗觉得是不能)使用符纸的。不过据知情的道士玩家说,世上流传的辅助类符箓极少是削弱敌人的,因为削弱敌人之法源自巫术、厌胜,本质已偏向邪术,故为各大道门所不喜,玩家也难以学到这类符箓。 尽管不能给敌人加debuff(负面状态),道士依然凭借符纸无所不能,所以在团队里挺吃香。不过无所不能也代表着毫无突出特长,道术伤害目前还是比较尴尬的,同样一张雷符,道行高深的人可以招来九天雷霆,道行低微的——指的就是玩家——只能招来一道筷子粗细的闪电,还不如战士砍一刀的伤害大。 忽然之间,那只超大毒藤停下攻击,懒洋洋地道:“我玩够了。” 屠诗寒毛直竖。 他胸口骤然发闷,眼前金星乱冒。强大的妖气扑面而来,驱散所有新鲜空气,蛮横地充塞在他肺腑间,逼得他咳嗽连连。虽然知道妖兽会毫无顾忌地发散妖气、宣示领地主权,但听是一回事,真正面对时又是一回事。单凭这气势,屠诗就知道,霸王蛛也是给这货加餐的料。 下一个瞬间,大地晃动,人人立足不稳、东倒西歪。只见土浪轰然翻滚,超大毒藤强硬地钻出洞穴,整个下半身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它可真高啊!哪怕它还驼着背!虽然身体比例大致与普通毒藤相等,但等比例放大后,它足足有四米高,让屠诗不禁联想到陆灵川最爱看的《机动战士高达》,又或者是《变形金刚》里那些由交通工具变成的大块头!它居高临下地看着玩家,哼了一声,猩红的眼里透出人性化的轻蔑:“还不逃跑吗?” 鸦雀无声的当下,一个清朗润泽的声音回答:“该逃跑的,是你。” 所有人一同看去,只见后方走来一位器宇轩昂的道士。大部分人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而轩辕家族的玩家更是高兴地挥手:“风哥,这边!这边!” 屠诗终于知道轩辕家族为什么有底气了。 因为来的是荆州风流人物…… 轩辕若风。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三章 伺机而动 房丰此时置身于一个巨大空间——也就是当初他遇到妖怪厚朴的地方。周围很暗,唯独穹顶有些微光线漏下,才让房丰勉强视物、看见周围错综复杂的丝线。原本这个空间是专门开辟给虫卵的孵化室,穹顶的小洞用作换气与散发热量之用,自从这一整巢毒藤被厚朴吃光后,孵化室就成了厚朴的卧室,也成了它现在仅有的藏身之所。 厚朴坐着,一动不动,身形完全融入黑暗中。然而房丰却不能像它一样坐得住,腹部传来一阵阵饥渴感,提醒他是时候要进食了。于是他大着胆子说:“大仙,我饿了。” “真蠢,自己出去找东西吃。” 厚朴说得轻松,但房丰却打死不干:“不行啊大仙,外面有怪物,又有冒险者,太危险了!”他可是看到了,那些被大仙种下种子的毒藤全都四下游荡,它们也和他一样饥肠辘辘。一想到这里,他就往厚朴那边挪了两步,仿佛身周的黑暗里随时会有东西吃了他似的。 他可以吃人,却不能接受自己被吃。 “真蠢,我自保都困难,别指望我保护你。”厚朴不为所动。 房丰唯唯诺诺地缩到一边,忍受饥饿,但没能忍上半刻钟,就觉得肠胃已经穿孔了。他鼓起勇气,叫道:“不如这样吧,大仙,你教我法术,我就不需要你保护啦!” “真蠢。”一如既往地用两个字评价了奴仆,厚朴道:“妖怪的法术源于本能,正如鸟妖才会飞、水妖才会游泳。人类不适合学习妖怪的法术。” 房丰赶紧跪在厚朴身前,重重磕头:“我知道大仙一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不当人了!我好饿,再这样下去就要死了!”他磕得很重,以至于积年的尘土都震得飘起。 然后一只手将他揪起来。厚朴细声细气,但是冷酷地说:“既然你这么说,就不要后悔。” 房丰欣喜地用力点头。 —————————————————————————————————— 轩辕若风,为轩辕家族四大骨干之一,此前曾是某支曾夺下世界冠军的中国电竞战队的队长,夺冠后选择退役并一直担任游戏解说,因其形象良好和幽默风趣吸引了大批拥趸,甚至连一些娱乐圈明星也是他的粉丝;而在《乾坤》里是全服第一个一转的玩家,同时也是等级排行榜第一,被三山符箓里的神霄派掌门张瑞明收为内门弟子,深得长辈宠爱,得以手握神霄派镇派之宝“碧落空歌”。 这样的人高高在上,平日里绝难见其真容,但《乾坤》这个虚拟世界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小许多,以至于若风能出现在大家面前。毫无疑问,他这种大明星一出场,现场便掀起了一波热烈的声浪: “若风,我爱你!”“若风我是你粉丝,能加好友吗?”“风哥!” 早就习惯大场面的若风笑着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再不动手,小心怪被我抢了哦!” 一听这话,粉丝们立刻翻脸不认人了,扭头重新围攻超大毒藤。玩家抢怪是六亲不认,当然没有谁大度到将怪物奉献给偶像。眼前这只超大毒藤很可能会爆出中高级材料,谁都想分一杯羹。 【鞭挞】。 在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超大毒藤原地一个转身,长尾如镰飞掠而过,将攻击范围内的玩家齐齐腰斩!这是招群秒技能啊!不,还是有一个人活着的,是轩辕家族那个刺客,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凭借自己过人的反应速度与身体柔韧性,硬生生跪地后仰,只被削去鼻头!当他惨叫着爬起来时,面上那个血窟窿让人毛骨悚然。 若风不笑了,喝道:“快跑!” 刺客忍痛就地翻滚,双腿一蹬便要加速脱离,谁知刚跃在空中就被一只巨手捞住,动弹不得。超大毒藤冲若风发出得意的嗡鸣笑声,两手一起高举刺客,仰脸张开口器,然后…… 众人哗然。 因为怪物双手加力,榨出一泼泼新鲜血浆。它就像饮料广告上在夏日享受冰爽清凉的少女一样,惬意地让血浆洒在脸上、胸口,再度回复体力值。 屠诗心惊肉跳。他看得清清楚楚,下半身离开洞穴的超大毒藤展现了与其庞大身躯不符合的灵敏,四条长足灵巧地协同用力,身体重心倾侧,伸出的两手达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加速度,轻轻松松就擒住了刺客。这种捕食姿态让屠诗联想到螳螂。 为什么在落穴之野会出现这等杀戮机器? 若风脸都黑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强自调整情绪,将怒气都驱散。这是他能拿到世界电竞冠军的秘诀——冷静。被情绪所左右的选手绝不是好选手,越是危机,越要镇定,想清楚每一步。 他抬起左足。 背后桃木剑轻轻颤抖,说不清是剑在颤抖,还是他肩胛在颤抖。 这时一道火光在他身边闪现,依稀可见是一道符纸形状,同时人皇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若风,现在什么情况?”声音随即变小:“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不要暴露过多实力。” 若风看看左右,视线毫无温度地从小弟们身上扫过,左足又回到原地。他抽出一张“传令符”,念诵道决,符纸自动点燃:“放心,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越来越多的人从屠诗身边跑过,占据了有利位置。这时候就可以看出团队与独行侠的区别了,独行侠根本挤不进有效攻击范围内,就算挤进去了,要是被人在身后推一把或者绊一跤,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网游里落井下石的案例比比皆是。 屠诗明智地选择在一旁观察,发现轩辕家族的人员损失微乎其微,每一支轩辕低调旗下的队伍都在队长约束下离超大毒藤远远的,就像一群伺机而动的狼。 这群狼等待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每个队伍各自为战,彼此毫无配合,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在超大毒藤尖锐的【嗡鸣】(群伤技能)下持续走向下风。这时轩辕家族强势介入,而其余队伍因各有减员,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轩辕家族居然还专门分出几支队伍阻拦玩家,可见早有预谋! 然后玩家们看到惊人的一幕。轩辕家族各队队长手持厚厚一叠“传令符”,时不时使用符纸,向远在城里的轩辕人皇汇报现场情况,而人皇也同样以“传令符”下达命令。“传令符”就和传统网游里的喇叭道具一般是一次性消耗道具,传统网游里土豪可以充钱在商城里买几千个几万个喇叭,但现在《乾坤》哪里能充钱?只能是用游戏币买,然而这么多的符纸绝对价值一把上好的武器了!这更突显轩辕家族财大气粗! 另外各支队伍也很特别,其队伍名字完全没有个性,都是“轩辕1队”、“轩辕2队”这样的,但胜在指挥时非常方便。各队队长在汇报中简洁明了地说“2队阵亡一人”或者“1队已拉住仇恨”,再配上铿锵、果决的声音,让人几乎以为他们都是军人。 在人皇的统一指挥下,轩辕家族逐渐将超大毒藤的血线打到30%以下。 “嘿嘿,不和你们玩了。” 说着小孩子才会说的任性的话,超大毒藤转身,高高驼起的背部从中裂开一道缝隙,越分越开,其甲壳下竟展开两双透明的血色虫翅! 原来这货的驼背是假象啊! 屠诗迅速反应过来,喊道:“它要逃!”妈蛋这游戏能玩?高攻高防血厚攻速快,能回血能范围攻击还能从空中逃跑,确实是屠诗见过最强的怪物了!屠诗刚喊完,超大毒藤四足一蹬地,就如火箭拔地而起,翅膀振动成两道虚影,发出高频的梭梭声。看着它逃跑,竟没有任何玩家来得及反应——谁也想不到一辈子打洞的毒藤居然能飞! 也许所有玩家都来不及反应,但若风例外。 若风不慌不忙,像普通道士一样举起桃木剑,像普通道士一样刺穿黄符,像普通道士一样吟诵“急急如律令”。他眯着眼睛缓缓抬头,看着超大毒藤飞到高空。 然后晴天霹雳,一道水桶粗的闪电劈中超大毒藤。电光闪耀,所有景物镀上一层白炽,连太阳都失去了原本颜色。屠诗眼皮一颤,本能地闭上眼,但方才看到的一幕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在视网膜上留下难以消失的亮斑。 轰隆!!! 电光消散后,众人这才听见狂怒雷鸣!!! 超大毒藤惨嚎一声,冒着烟坠落在地,大地又是一阵晃动,尘土纷扬!它的翅膀早已扭曲得如同靠近火的塑料袋,显然失去飞行能力了!巨大的三位数伤害数字从它头顶缓缓升起,仿佛一面飘扬的、宣示主权的旗帜。 屠诗目瞪口呆——这么高的伤害啊!《乾坤》不是声称绝不会有bug吗?! 像普通道士一样,若风以桃木剑一指。但不用他吩咐,玩家们已经狂热地涌上前去。超大毒藤发狂了,一边凄厉尖叫,一边残忍地虐杀着能攻击到的每一个活人,场面混乱至极。 “怪物作困兽之斗的时候,聪明的做法是静静等待它体力消耗——”若风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因为他看见一个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战团里,与超大毒藤激烈交锋。 小弟惊讶地指着那人:“风哥,那是不是……” “对,是月魔。”若风笑道,好似不以为意:“虽然老板吩咐要打响招牌,但这地方用不着同时来两个人吧。” 小弟帮衬道:“就是,风哥一个人就能搞定啦!嗯?风哥?” 若风已拂袖而去。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四章 魔荆 落穴之野上,超大毒藤终于伏诛。它残破的、超大尺寸的身躯横卧在地,即便倒下也拥有足够的震慑力,让渺小的人类心生敬畏。地上满是脏兮兮的血迹,混合着尘土,呈现恶心的泥红色。 轩辕家族的玩家们围着怪物尸体站成一圈,脸朝外,兵器在手,屏住呼吸。而其他玩家则将他们包围起来,视线不时越过轩辕家族、落在怪物尸体上,流露一丝贪婪。这只超大毒藤的甲壳能防御25级以下的绿装武器,爪子能攻破25级以下的绿装盾牌、皮甲,只要从它身上搜刮到一两件材料,拿去铁匠铺就能得到一件好装备!为此,现场气氛才紧绷绷的。 不过没人敢乱动,因为轩辕月魔在此。 月魔半蹲在尸体边上,披头散发,一脸血污,几乎让屠诗无法认出,但那种孤傲的剑客气质未改,甚至更为凌厉,即便这么“落魄”的亮相也透着一股子铁血味道,叫屠诗自惭形秽。纵使现场气氛紧张,月魔也无动于衷,只顾着用剑切割虫尸。他再站起时,手里提了一圈绳索样的物事,幸好屠诗之前见过这玩意儿,知道是铁线虫而不是什么绳索。 嗯?月魔干嘛离开了?没其他掉落了?就拿着铁线虫? 屠诗疑惑的时候,已经有人拦住月魔:“把掉的东西拿出来,不然就干掉你!”总有些人喜欢不劳而获,自己没本事杀死怪物,就找玩家来欺负,是屠诗最讨厌的那一种。要是屠诗告诉他们“那玩意儿是铁线虫”,不知他们还起不起歹心? 月魔撩了一下头发,抹掉脸上的粘液,漠然地打量一下对方,道:“你比我低两级。” 奇怪的是,轩辕家族的玩家们虽然表情紧张,却没有一个过来帮忙,而是继续守着怪物尸体,眼睁睁看着月魔独自应对围殴。 “但我们有五个人!” 月魔一一打量过去,嘴角微翘:“都比我低两级,嚯,有个还低了三级。” 听到这里,对方忍不住了,发一声喊便扑向月魔。人群顿时骚动,挡住了屠诗视线,当屠诗好容易挤开前面的人时,只看见月魔脚边五具尸体,有一具恰巧闪过玩家死亡时特有的白光。 屠诗倒吸一口冷气。妈蛋,好强!这才多少时间,满打满算也才半分钟不到,一支五人队就被了结!月魔身上又添几道伤口,据屠诗估计是用了以伤换伤的打法,这样看来,月魔打得如此利落也就可以理解了。 玩家一片哗然。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月魔是什么样的人。论名气,月魔不输若风,他是世界级的格斗游戏大师,电竞圈曾有一句话“月魔之下,全是第二”,意指国内无人能超过月魔,要争排位的话顶多争抢第二名。而在九州风流人物帖发布后,圈子里多为两种观点:一种是“月魔终于当老二了”,另一种是“若风虽然第一,但真正的第一应该是月魔”。无论哪种观点,都依然肯定了月魔在《乾坤》中的成就。 于是意图不轨的人退却了,而粉丝们自发地上前护送偶像离去。月魔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不过临走的时候视线在屠诗身上停留了一秒半,眼神如剑般锐利。屠诗发誓,月魔认出自己,而且依然记得自己。 这次超大毒藤掀起的波澜,由轩辕家族划上句点。 ———————————————————————————————————— 中庭。 石桌上摆着几样青菜,依然是蒜子油浇水东芥、炒高州麦,都是从酒楼买回来的。屠诗多看了左师傅几眼,易无涯板起脸:“不是你说的吗,饮食均衡。” 屠诗偷笑:明明就是你嘴馋了! 右师傅拿出黄皮葫芦和三个杯子,示意屠诗倒酒。屠诗拿过葫芦:“师傅,你既然可以用道术将道具变成活人,干嘛不变几个仆人出来呢?” “用道术能倒酒,你用手也能倒酒,既然不用道术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执着于使用道术呢?本末倒置。”海青真人反问:“修真,求道,修的什么真,求的又是什么道?莫非只是为了不必劳心劳力?眼光短浅若此,当初三试你是怎么过的?” 屠诗最听不进去哲学,心说,师傅啊,你长篇大论干嘛,直接一句“我想省点蓝”就好啦。 在饭桌上,屠诗绘声绘色地将今日见闻说了一遍,最后以一句话作结:“毒藤还会飞了,真是奇怪。” 海青真人听罢,道:“那并非毒藤,而是魔荆。” 魔荆是毒藤中的异变种。毒藤虽然吃人,但却是比较胆小怕事的一种虫豸,无论是群居还是独居的,都喜欢挖洞躲着。然而魔荆不一样,它们旺盛的胃口战胜了天性,彻底放弃巢居,要更凶狠好斗。毒藤和魔荆之间的区别其实颇似霸王蛛定居型和游猎型之间的区别,然而霸王蛛两种类型只不过是技能上的区别,魔荆却和毒藤有本质上的区别……魔荆无限接近妖怪,而毒藤往往一辈子都只能是妖兽。 魔荆另一个特点就是随机变异。它们会为了生存而进化出某种器官,但并不是每一个个体都向同一个方向进化。今日那只魔荆拥有鞘翅,而别的魔荆不一定也拥有。 “不过魔荆也并非说突变就突变,它们需要一个足以改变本能的机缘,这种机缘比帝流浆更为难得,毕竟帝流浆一甲子便有一次,机缘却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因此魔荆百年才现世一次也不无可能。” “师傅,你说的机缘会不会是因为铁线虫?铁线虫能刺激得毒藤和霸王蛛更加凶猛。”屠诗想起月魔提着几圈虫子的场景。 “有这个可能。”海青真人点头:“你下次若能拿到它们尸体里的铁线虫,记得带回来让我过目。” 屠诗翻了个白眼。师傅你都说魔荆可能百年才现世一次,这“下次”得是什么时候? 海青真人又道:“今日你身上不见伤,难道你没有与魔荆交手?” “您把我经脉都封了,我拿什么和魔荆交手?”屠诗阴阳怪气。 海青真人却没听出弟子的怨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庄周说得不错,无用并非真正无用,其亦有用。” 屠诗呵呵:“师傅你拐着弯儿骂我呢。我要是全然无用,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去挑战妖怪,但妖怪硬要找我麻烦怎么办,没有自保之力的我还是一样会死啊。” 海青真人摇头:“因你是人,所以你对妖怪来说是有用的;若你只是顽石枯木,食之无味,妖怪又如何会打你的主意呢?” “可我是人啊,天生就是人而不是石头,这没办法改的。所以师傅你,啊不对,庄子说的都是废话。不管一个人有用没用,遇到吃人怪物就应该奋力抗争,绝不能引颈就戮,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祸害别人。鲁迅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师傅你老是保持沉默,看似明哲保身,实则自取灭亡。” 一旁的左师傅看傻眼了:“徒弟,原来你讲起大道理,和牛鼻子一样是一套套的!” 海青真人认真思考一番。屠诗就喜欢两位师傅这一点,从不拿架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不逼着他承认思想不正确。易无涯又吃了四口菜后,海青真人才道:“拿庄周‘无用之用’套用在你身上,是我口误。然则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即便你做了自以为正义之事,也与你修道无益,徒添因果罢了。” 嗯,屠诗就讨厌右师傅这一点,明明身怀术法,却老是清心寡欲、不问世事。他笑道:“那又何妨?但求心安嘛。” “心安了,身又置于何处?因果一起,杀劫缠身,轻则损伤身体发肤,中则祸及亲朋,重则魂飞魄散,到那时已悔之晚矣,心有何安呢?” 右师傅这番话牵动了屠诗思绪。他沉默了。说到底,他的正义感也只能在游戏里耀武扬威,在现实里只会碰个头破血流。这正是: 少年好比井里蛙,一心仗剑逞英雄。热血沥尽方觉悟,闲翻黄老待晚钟。 易无涯见气氛不对,打个哈哈:“你们再不动筷子,我就都吃完啦!” 屠诗草草扒了几口,放下碗筷起身:“我去城外转转。” ———————————————————————————————————— 忆北城,度人观。 轩辕家族两位骨干——若风和人皇——前来拜访王越南。 “师叔,这是我们在妖兽身上发现的东西,请您过目。” 三山符箓同气连枝,神霄派、灵宝派、上清派世代交好,因此两位玩家称王越南一声“师叔”也是理所当然。 看着面前铁线虫的尸体,王越南大吃一惊,以他【望气术】的造诣,不难发现这虫尸每一寸血肉都充盈妖气,若非事先知其根底,他甚至可能将其当做某只被打回原形的妖怪的尸体。他听完两位俊杰叙述详情,说:“此怪名为魔荆,乃是穷凶极恶之妖兽,以杀生来增进修为,绝非你们能对付,若贸然迎战则等同送羊入虎口,易助其壮大。就我推测,魔荆与那只蜘蛛精脱不开干系,说不得魔荆还不止一只。” 若风与人皇对望一眼。不止一只?那更好啊!这种普通玩家难以对付的稀有精英若都被轩辕家族干掉了,也等于是一次免费的宣传嘛,更别说可能获得的中高级材料了! 危机危机,就是危险中蕴含的机遇嘛。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五章 不轨 忆北城最近波澜迭起,一会儿是妖怪屠村,一会儿又有高人除妖,现在又多了超级强悍的魔荆,让论坛(荆州子版块)多了好多头条新闻。据说妖怪最低35级,想要击败妖怪,先得证明自己有击败魔荆的能力。玩家们都去搜寻魔荆,迫不及待地要一展身手。 屠诗吃过午饭便也进入死尸林。死尸林的挑战难度比落穴之野要高,在这里不仅有潜伏于树影中的毒藤,更有不知何时便从天而降的霸王蛛。毒藤也就算了,30级朝上的霸王蛛却是一等一的灭团大怪,至今没听说有哪支玩家小队能独力进行击杀的。和上午打魔荆的情况不一样,落穴之野地形开阔,方便玩家围殴,但死尸林地形复杂,又有瘴气,玩家难以铺开阵型,而霸王蛛又能借地利随时遁走,委实不好打。 不过屠诗根本没想过要动手。 某些游戏会有一种关卡,剧情设置为“秘密潜入某地,只要被敌人发现就视作失败”,途中玩家根本不能动手,在考验操作的同时又让喜欢战斗的玩家浑身难受。屠诗感觉自己就是玩到了这种关卡。他非常低调、谨慎,从没想过要和任何一只怪物交锋,因为他不能动用真气,形同废人,怎么可能打得过魔荆! 他在路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彷如不习惯走路的飞鸟,又如胆怯的小兽。他把从新手村猎户处学到的步法发挥到极致,精密仔细地控制双足肌肉,尽可能地减少动静,甚至走走停停,每走出一段距离就要侦查一番四周。 忽然他一个闪身,趴伏在一截卧地的枯木后,仅仅露出一双眼睛。 视野中轻盈落下一个身影。它身形瘦长纤细,一身金属质感、棱角分明的黑色甲壳上天然显现红色纹路,明显就是魔荆。然而和上午那只魔荆不一样,这一只身材比普通大毒藤还要小一点,没有鞘翅,甚至下半身也不是毒藤常见的对称四足结构,而是肌肉超级发达、形似蚱蜢后腿的两足。它就像是一个腿比较长的人。几片叶子纷纷扬扬地从它身边坠落,还没接近它身子,就被它灵巧的长尾扫开。 这只魔荆竖起两根小触须,自言自语:“难道我看错了?”左右扭头,只见林间一片寂静,便很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然后瞬间消失,原地只激起一道烟尘。刚刚落地的叶子又如被丝线牵引似地蹿起老高,螺旋飞舞。 屠诗冷汗涔涔而下。刚才他运极目力,也只看见魔荆做了个蹬腿的预备动作。蹬一下腿就消失无踪,可见其弹跳能力惊人,没有翅膀却更胜有翅膀。再结合它的自言自语,可知这是一只擅长弹跳到高空寻找猎物的魔荆,而且应该察觉到屠诗的存在——这简直就是来去自如的巡逻监视器嘛!师傅说得没错,魔荆进攻性太强了,确实比毒藤主动。 抬头看看树冠,屠诗决定只走在林荫中,避免被再次发现。他给自己颁布发的任务不是与魔荆拼死拼活,而是找出那理论上实力衰退的妖怪,因此规避战斗才是上策。 再行一段路,浓烈的腥臭味儿从前方传来。屠诗越发小心,蹑足靠近,只见一地残肢七零八落,怎么看都是一只死透了的霸王蛛,然而现场只有一棵被波及而倒下的大树,没有留下魔荆特有的鲜红体液。如果这霸王蛛是魔荆杀死的话,屠诗就不得不重新评估魔荆的实力了——对阵霸王蛛怎么可能赢得如此轻松?怎么说霸王蛛都是毒藤的天敌啊! 忽然远处传来树叶响动之声,声音大得不似自然风造成的。屠诗来不及多想,瞧见十多步外有一处可容两人藏匿的灌木丛,三步并作两步赶去,一个漂亮的滑铲再侧翻滚,刚好躲进灌木阴影中。 他眼角余光一扫,差点没叫出来—— 没想到旁边还躲着个人! 屠诗和对方都条件反射地往外一缩,拉开仅有的距离。这人好眼熟啊……黝黑皮肤,腰里一把柴刀……啊,这是房丰!这家伙不知多久没洗澡了,头发被污垢黏连成一块块的,身上散发浓浓的酸臭味,差点没认出来! 房丰也愣了几秒,然后扑过来捂住屠诗的嘴。屠诗激烈反抗,奈何他现在不能动用真气,身体力量仅比普通人强一点儿,居然被房丰死死压制住了。房丰垂着眼皮,眼神阴冷狠戾,明显处于精神不正常的状态,屠诗不敢刺激他,因此暂时放弃反抗。 这时,声响已由远及近。 屠诗轻轻拔剑,将剑身微微探出灌木丛,反照身后景象。房丰额头淌落汗水,似乎很想阻止屠诗,但始终选择优先捂住屠诗嘴巴。俩人都知道,哪怕一点响声或者剑刃反光都会把危险吸引到身边。 “有活人的气息……两个。有意思,其中一个是同类?” 听到这句不怀好意的话,屠诗心都停跳一拍。他感觉房丰的手瞬间用力,差点没把他脸捏伤。 剑身上映照了模糊的景象。只见一只魔荆行至霸王蛛尸体边上,头上两根超长的触须摆动。无论是大毒藤还是普通毒藤都没有触须,就算刚才那只长腿魔荆也仅仅有一双小触须,再结合这只魔荆所说的话,可见它是感官能力强化类型的。 完了,被发现了。 这只魔荆搜寻猎物的本事尤在长腿魔荆之上,在它面前,恐怕谁都无所遁形。 屠诗深吸一口气准备逃跑,拍拍房丰手背,示意对方放开自己。房丰虽然松手,但眼神非常凶恶,应该是把魔荆出现之事怪罪到屠诗头上。但屠诗并不见怪,心想等会与房丰分头跑,跑得了一个是一个,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大家都能活下来,也算不枉了这一场重逢。 “奇怪,这木头上怎么会有妖气?” 魔荆俯身,触须晃动不止,嗅闻现场唯一的打斗痕迹——那棵倒地的大树。屠诗改坐为半蹲,身子前倾,准备逃跑。 下一个瞬间,惨叫顿起! 听出惨叫来源于触须魔荆,屠诗不敢置信地回头,只见那大树裂解成一堆大大小小的木片,牢牢依附在触须魔荆的身上,封锁其行动,而一根细长尖锐的树枝则深深插入触须魔荆的脑袋。过了好几秒屠诗才看明白,原来这倒卧的大树竟然是一只蜷缩身子的魔荆拟态而成,尾钩更是别出心裁地模拟成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拟态?…… 这只魔荆看起来瘦瘦小小,好似没有战斗力,但却擅长拟态?!这能力既能用于暗杀,又能用于自保,难怪能杀死霸王蛛!而那一击能放倒本就有毒性的魔荆,更说明这魔荆毒性猛烈,应该是在拟态能力之外同时具备了猛毒能力! 屠诗心里大骂自己是笨蛋。现场连大树都被波及了,可见霸王蛛是有挣扎反抗之力的,那为什么等级相近的魔荆却毫发无伤、连一滴血都没留下来?反过来说,如果魔荆真的能轻松袭杀霸王蛛,那么霸王蛛还有余力将树给残损吗?概括而言,那棵树是推论中的矛盾点,它上面一定有问题,只不过屠诗一时疏忽,没有深究这个细节。但也幸好没深究,要是他起意调查一番,必定会被拟态魔荆偷袭成功,死得不能再死。 这时候房丰一溜烟地跑了,动作敏捷得如同猿猴。屠诗大脑一时来不及处理这么多信息,便懵懵懂懂地跟着跑。拟态魔荆抬头瞧了他俩一眼,又低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反抗渐渐微弱的触须魔荆身上。 “你跟着我干什么!”房丰扭头冲屠诗喊。 屠诗被这一喊也想起来了,反过来喊道:“你捂我嘴巴干什么!” “这还用问?!要是你忽然叫一声,被怪物发现的话,我们都得死!”房丰语气恶狠狠的。 屠诗跑不快,追着骂道:“妈蛋,我根本没这么想过好吗?” 房丰放慢速度,扭过冷笑着的脸,黑眼圈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鬼气森森:“谁知道呢?人心难测。” “你是不是傻了?妖怪发现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是一起死吗?” “你的意思是,假如妖怪发现不了你,你就立刻引起它注意好坑害我?”房丰啧啧两声,眼神越发阴冷。 屠诗切了一声,跨过拦路的石头:“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房丰站定:“那么我和你也是一样。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屠诗也站定,见对方混到这步田地,心蓦然软了,摆手:“懒得和你辩论这个,你太钻牛角尖了。嗯?你身上有妖气!”他闻出来了,房丰身上有淡淡的妖气。这不寻常,因为正常人不可能发出妖气,只有《聊斋》里那些被精怪迷住的书生才沾染妖气。 “我是从怪物手里逃出来的。”房丰回答,他憔悴的神情是最大的佐证。 屠诗犹豫了一阵,对房丰道:“虽然你是咎由自取,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要不要重新开始?老包,也就是经常去你们村子的包季晚,他准备建立商队,现在正缺人,最好是要对南方熟悉——” 房丰哈哈笑道:“收起你的好心肠吧,我不需要!”说罢,脚步虚浮地离开,怎么看都像是饿惨了。 屠诗耸耸肩,拍掉身上的土,忽然觉得刚才的事有个疑点…… 虽说自己经脉被封,力量只比普通人强一点儿,但骨瘦如柴又饿惨了的房丰怎么就压制住自己了呢?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六章 饵食 死尸林。 足以抵消自重的鞘翅、弹跳力惊人的长腿、感知气息的触须、惟妙惟肖的拟态…… 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已让屠诗对魔荆这种生物心生忌惮。 在很多游戏里不都有一些“通关秘籍”或者“打怪技巧”吗?它们由高玩总结而成,实用,简洁,即便是菜鸟,只要按照指引也一样能打败难度很高的怪物。可是很遗憾,魔荆是《乾坤》中的稀有精英怪,和boss一样模板独立生成,其特点各不相同,对付这一只的战术往往不能套用到另一只,杜绝了玩家取巧的可能。 又由此可判断轩辕若风果然是大神级人物。当时他看似只发了一招雷法,但那一招却至关重要:鞘翅魔荆飞在半空中,身边没有任何掩体,等于是完全吃下了雷霆伤害,再加上高空坠地的二次伤害,这才打出了疑似bug的三位数伤害。若风对于时机的把握非常好,假使这种人选择当一个武者,成就也绝不会比现在低! 然而话又说回来,右师傅不是说过吗?毒藤需要机缘才变异为魔荆,往往百年才有一只现世,可屠诗已见过四只了!四只魔荆一齐现世的概率是多少?太巧合了便不是巧合,这里面定有蹊跷。说不得,真要如右师傅所说解决一只魔荆,看看它肚子里有没有铁线虫。 然而18级、经脉封印、技能全无、手持普通白板铁剑的自己,怎么解决一只30级左右的魔荆呢?这已经超出通常意义上的越级杀怪的范畴了,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任屠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成功率勉强看得过去的办法。 啊啊啊……要是大才子在这儿就好了!他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屠诗无比思念老同学,这时鼻端再次飘来一阵腥臭味。他下意识地看看左右,心想莫非自己绕回拟态魔荆的出没地了?毕竟在没有指南针或特定参照物的情况下,人自以为往一个方向笔直前进,其实是会沿着微小的角度行走,最终只会绕一个大圈回到原点,很多旅行者就这样死在沙漠中。 他小心翼翼往前凑,继而无语。 在前方空地,一只霸王蛛仰面朝天,八条腿拢得和将开未开的菊花一样,已是死透了,腿脚的间隙中可看到它胸腹插着魔荆尾钩。沿着尾钩一路往上看,却是一只缠在蜘蛛网里、悬挂半空的魔荆,而这魔荆双腿奇长,正是屠诗见过的长腿魔荆,只不过现在也不复生龙活虎,而是轻轻抽搐,双腿还被丝线裹得粽子似的。据屠诗推测,大概是长腿魔荆降落的时候恰巧落在霸王蛛的蛛网中,然后与等候在一旁的霸王蛛展开殊死搏斗,接着两败俱伤…… 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暗喜的屠诗爬到树上,不敢贸然割断蛛丝,先用剑戳了一下魔荆,谁料甲壳酥化、一戳就破,从中流出粘稠的暗红色汁液,这魔荆果然是被霸王蛛注射了消化液。即便霸王蛛被蜇死,消化液还是忠实地工作,直到把目标全部化成汤汁为止。 魔荆生命力也够顽强的,这时候还保持意识,勉强偏过头来,咔咔笑道:“让你捡了便宜啊,人类。” 死到临头却不害怕,虽说是虫子特性,但屠诗也颇为钦佩。他接话道:“告诉我,是谁把你变成这副样子的?” 和烂俗的悬疑电影桥段一样,魔荆头一歪,彻底死绝,没能回答。 屠诗破开魔荆腹部,强忍恶心在里面摸索,揪出一条铁线虫。这条铁线虫居然能扛住消化液的腐蚀,在屠诗手上扭动了足足三分钟,然后慢慢僵硬。屠诗惊讶地发现它不再是生物,而是一件中级材料——“妖力之种”。 看了道具属性,他心里咯噔一声,决定先搁置寻找妖怪的计划,当务之急是回去找右师傅。 ———————————————————————————————————— 死尸林。 房丰心情非常恶劣。他腹部发出咕咕的声响,让他更为焦灼不耐。嘴里口水潺潺,他恨不得驻足啃树皮,但他更贪恋鲜美的肉味儿。啊,肉,咸味十足的血肉……因没煮熟而难以嚼动的筋……爽口弹牙的软骨…… 忽然他察觉到动静,暗暗咒骂一句,动作麻利地躲起来。 “出来,我看见你了!” “别躲了!” 声音有好几个,这时候能在死尸林结伴行动的多半是人类。房丰的心凉了半截,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发现是十几个捕快,有的持绳索,有的持长杆,是标准的治虫配备。 捕头哈哈大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房丰,对左右道:“你看,我一诈他就出来了。”于是左右都忙不迭称赞捕头英明。 什么?!居然诈我?!我竟然被这帮无知凡人…… 房丰一直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眉眼,要不然眼中怒火可能立刻出卖他。他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其实是又气又饿):“太好了,求各位大人救救我!我的家人都被妖怪……都被妖怪吃掉了!” “救你?”捕头上下打量房丰几眼:“你来得正好!救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要找妖怪,现在缺个带路的。我看你在死尸林里能活下来,应该对此地有些了解吧?” 带路?是想找人在前面当诱饵吧! 房丰恨意更深,这群捕快一见面就想害死他。他赶紧道:“但是……” 有捕快喝道:“废话什么,叫你带路就带路!再啰嗦,你就自己走回忆北城去!别怪我没事先提醒啊,这里还出现了超大的毒藤,杀你都不用一弹指。” 捕头满意地点点头,就应该有人唱黑脸嘛。 房丰很想笑。他忍住满心的痛快与欢畅,尽力装作不情愿和苦楚:“好……听各位大人的便是。我曾瞧见那妖怪躲进一个地洞里,似是受伤了。”他对刚才拟态魔荆的方位记忆尤深,不假思索地便指了那个方向。 捕快们对望几眼,纷纷道:“你带路!”“走吧!”“放心,没事的!” 殊不知,房丰正把他们领向地狱。 ———————————————————————————————————— 妖力之种:蕴藏了妖力,被植入此物的生灵会加快新陈代谢,身体高速成长且不满足于发育完全,踏上进化的道路,以个体的身份在短期内做到一整个种群历经长久岁月才能做到的任务,然而代价是凌驾于思维之上的进食本能。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锻造、炼灵、烹饪等的原材料),可用于战斗职业(炼蛊的原材料),可用于任务(妖族、道士的任务物品)。 右厢房里,海青真人看过这东西,摇头道:“扭曲造化、逆天改命,此物大不祥。” 屠诗问:“师傅,如果是人体被植入这玩意儿,会怎么样?” “人乃万物灵长,生来便有心智,这一点足以凌驾于野兽之上,但被植入此物则容易道德败坏、如野兽般行事。这种人虽不曾修道,却已走火入魔,佛家道家一律称之为魔头。魔头极少见,但却极强悍,一旦出现便是世间一场大祸。” 见屠诗若有所思,海青真人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口问问。”屠诗赶紧摇头。“‘妖力之种’是怎么来的?变异的铁线虫?” “不,它是由妖怪从本源妖力中分化而成的。仙人可点化凡人,妖怪也可用‘妖力之种’将兽类变成妖兽,只不过妖怪的这种做法一来损耗元气,二来拔苗助长,并不是上上之选。” 屠诗敏锐地抓住“妖怪”这个词:“这么说,现在忆北城外的魔荆都是被那只妖怪催生出来的?它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无非两个,一是增加帮手、壮大声势,二是以这些妖奴为炉鼎、尽早恢复修为。霸王蛛独来独往、不太需要帮手,虫类妖怪又是生性残忍,我认为应第二项最为可能。不过此法亦有风险,你可听过牛黄狗宝,或是蚌中珍珠?” 屠诗点头。牛黄狗宝嘛,生物老师提到过,都是动物体内的结石。 “夫物者,生也柔弱,却胜刚强。一旦异物入体,生物便不断将之同化,直至异物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妖力之种’亦为异物,魔荆会无时不刻以血肉与之磨合,最终将其化为内丹。” “化为内丹……那不就是成妖了?” 右师傅点头:“方才我说蜘蛛精要借妖兽为炉鼎,然则此法风险也正源于此:妖怪能完全掌控内丹,届时‘妖力之种’失去作用,蜘蛛精的钳制也随之失效,却轮到它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屠诗一点就通:“所以说,妖怪一定要在魔荆成精之前回收‘妖力之种’!我们只要盯紧魔荆,便能捉住妖怪!” “说来简单,做起来便不一样了。你要盯紧魔荆,意味着你要纵容它们残害生灵。” 屠诗细细一想,不寒而栗。 确如右师傅所说,魔荆是饵,而妖怪是鱼,越肥美的鱼饵越能吸引鱼儿,而这个“饵”的肥美标准是魔荆的修为。魔荆吃人越多,修为就越高深,而当它晋级为妖怪的那一刻来到之前,蜘蛛精一定会现身。这个狩猎计划最关键的环节不在于鱼儿上钩后如何与之角力,而在于如何保证鱼饵肥美诱人。 右师傅缓缓说出屠诗想都不敢想的话:“你想降妖除魔,必须先牺牲一部分人、坐视魔荆壮大。”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七章 两难 死尸林。 脸色煞白的捕快们如鸟雀散,跑得最慢的几人先后被干翻。拟态魔荆吃着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带麻痹毒素的尾钩让眼前几个猎物失去行动能力后,便衔尾追袭,能留下一个是一个。它全部心思都放在追猎上,不知道有个带着妖气的人偷偷绕到它身后,接近那些动弹不得的猎物。 一个捕快颤巍巍地抬头,看见笑意盎然的房丰。房丰的眼神很奇怪,就似小孩子看见过年才能吃的花生糖。 没有给捕快多想的机会,房丰将两根手指伸进嘴里,一抠喉咙,非常用力地干呕,发出的声音在静谧林中传出很远。不过呕吐感姗姗来迟,他只好尴尬地一直抠,一直抠,而捕快也只好惊惧地看着这无法解释的行为。当房丰挪开湿淋淋黏糊糊的手指时,一条黑色的、蛇一样的怪东西从他嘴里伸出一截,扭动几下,然后闪电般扎在捕快手背。 捕快惨叫,也只能惨叫。 他手背被钻出一个洞,蛇状异物扁平的头部在他皮下先是大肆搅动一番(却不见伤口有血流出),然后有节奏地脉动。而保持半张着嘴的房丰眯着眼,喉咙一阵阵鼓动,鼓动节奏与捕快皮下脉动节奏一致,两秒一下,两秒一下。 房丰虽然不是妖怪,但他可以通过腹内铁线虫为媒介施法。铁线虫是被大仙炮制过的,蕴含妖力,同时又因寄生在他身上的关系,可视作他身体一部分。换句话说,他等于凭空多出一个拥有摄食能力的妖怪器官。 这就是大仙传给他的仙法,【钩吻】。 只是须臾,捕快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直至缩成一具皮包骷髅,其血肉精华已完全归于房丰。房丰满足地吞回铁线虫,感觉内心一片平静,特别是可以注视着捕快那惊恐的脸。不过现在可不是静下心来回味的时候。考虑到拟态魔荆随时会回来,房丰非常惋惜地扫视了地上几个捕快,随即离去。 刚才偶遇御清锋时,他本打算用【钩吻】给予御清锋裁决,但考虑到御清锋实力足以单挑霸王蛛,自己未必能打得过对方,所以硬生生按捺下杀意。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强大起来,总有杀死御清锋的机会。不只是御清锋,所有曾经瞧不起他的人…… 都得死! ———————————————————————————————————— “你想降妖除魔,必须先牺牲一部分人、坐视魔荆壮大。” 有个著名的人性实验:一列火车,两条铁轨,铁轨a上有一个玩耍的孩子,铁轨b上有一群玩耍的孩子,而你手握着能决定火车驶向哪一条铁轨的摇杆。实际上,实验想测出目标对象眼中的生命价值衡量标准:你是觉得多数人的生命比少数人重要,还是觉得两边都一样重要?这个人性实验是如此著名,以至于在许多影视作品和小说戏剧中都被玩到烂了。 现在这个烂到不能再烂的实验,选中了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测试机会的屠诗。 a选项,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牺牲一群人,将魔荆养肥了,就可以引出罪魁祸首,然后让无数人免去苦难;b选项,在魔荆造成更多杀戮之前干掉魔荆,但却让妖怪心生警惕,从而错失斩草除根的唯一机会。 a还是b? 屠诗犹豫了,因为似乎哪个选项都不是他想要的。没人有被牺牲的义务,也没人拥有“决定他人是否牺牲”的权力——强迫他人牺牲不异于屠杀。 “杀一,还是杀百?杀寡,还是杀众?难以抉择吗?这是因为你只懂得杀戮,而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海青真人道:“有因便有果,你以杀戮开启的事端,其结尾绝不会安定平和,只会与你的剑一起染上鲜血。” 右师傅在借此事教育自己? 难道这个选择题也是一次考验? 看来,道门弟子要经历的绝不仅仅是三试。 “师傅,你给了我两个选项,但这次我要找出第三个选项。”屠诗回答:“我要两全其美,既剿灭魔荆,也要诛杀妖怪,这才能保护百姓。” 右师傅无言,半晌才道:“不知你有否察觉,你已深陷因果之中,想置身事外是再也不能了。” “那都不重要!师傅,现在最要紧的是告诉我怎样两全其美,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屠诗热切地看着右师傅。 海青真人叹道:“也罢。办法虽有,却难上加难,你仔细听好。那妖怪生性狡猾,应该也已做好魔荆十不存一的准备,它完全可以放弃九成的魔荆,因为只要得到仅剩的一成就能吸收妖力、重回全盛状态。你要做的,就是杀光所有魔荆。” c选项,杀光所有魔荆? 屠诗一击掌:“对喔!妈蛋,我杀一只魔荆,妖怪当然会躲着我;但当我杀得魔荆所剩无几的时候,妖怪就不得不出面了,要不然它所做的都是无用功!而且这个办法还不用牺牲任何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师傅有高招!” “别这么高兴。对现在的你来说,杀死全部魔荆是不可能的。”海青真人淡淡道。 屠诗兴致依然高涨:“只要有办法就好!我先努力练级,争取尽早与魔荆战斗!” 海青真人又叹息一声,让屠诗伸出手,拿金笛打了一下,然后屠诗惊讶地发现自己经脉封印解开,而【苍瞳】和【缩地成寸】都能使用了。 “师傅,您不是不想让我沾染因果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生死薄上时辰到,任你金仙也难留。倘若你命中该有这一劫,我又如何能帮你免去呢?更何况就算不帮你解开封印,难道你就不会继续冒险吗?” 虽然右师傅语气平静冷淡,但从这番话里屠诗还是听出了“没好气”的味道。他不免有些感动,问了一个一直很想问的问题:“师傅,我是不是你沾染的最大的因果?” 海青真人一怔,摇摇头,背过身去,右手摆了一下示意屠诗出去。屠诗知趣地离开,心想师傅一定曾暗中对着镜内华发神伤。 ———————————————————————————————————— 忆北城,衙门。 这座权力机构的最高话事人是县丞鲍丰学,人们都称呼他为鲍大人。他坐在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翻看一本名家字帖。从雍州出来的士大夫都有些雅之又雅的毛病,读书前要沐浴焚香,读书时要红袖添香,总之不能随随便便。鲍大人也是这样,此时闲极无聊想找些东西看看,又不想失了档次,便退而求次找了字帖这类似书非书的东西,也算两全。 在衙门当值的小吏都知道,每当鲍大人翻看字帖,便说明今日忆北城平安无事。 鲍大人有着典型的雍州人面貌,皮肤焦黄,脸颊瘦削,一双小眼眯起,仿佛吃够了风沙,虽然年纪不大但看上去就显老,再配上蓄了数年的髭须,便十分老成持重。他身穿打着补丁的官服,配着劣玉,品着劣茶,这造型谁敢不赞一句两袖清风?书房内其他东西都平平无奇,就数他手上这汝窑茶杯最珍贵,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古董,只有他能碰,其他人休想靠近一步。 书房里两张桌子,正对房门的大桌子是鲍大人的,背靠书柜的小桌子是师爷的。此时师爷正站在柜前将地方纪事按年份一一归纳,好容易完成了,便从腰带上取下折扇,潇洒地展开,慰劳出了一身薄汗的自己。 正在这时,门忽然打开,闯进来面无人色的捕头: “大……大人,都死了,妖怪,妖怪太厉害了!” “全都死了?!” 啪嗒。 师爷慌得将折扇打落在地,脸色苍白,无助地看向上官。 鲍大人也是一惊,然而很快沉住气,低喝道:“鬼叫什么!我且问你,你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发生如此大事,他手上茶杯一滴水也不曾荡出,可见其涵养功夫之深。 兴许是大人的镇定感染了捕头,捕头给了自己两巴掌,打得自己眼睛都红了,却神奇地止住了声音的哆嗦:“大人,确确实实,自我以下,都死了!” 鲍大人哈哈大笑,然后笑声戛然而止,重重咆哮道:“别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属下见机不妙,只能撤退。属下死了事小,却不能耽误大人知悉此事……”捕头想尽可能地用义正辞严的语气把自己临阵退缩之事粉饰一番,但被鲍大人的咆哮震住,想起这位大人的心机和过往手段,声音又忍不住开始哆嗦了。 妖怪顶多能杀死他,但鲍大人却能让他后悔活在世上。 师爷能被鲍大人任用,自然有其才干,这时也冷静下来,连忙劝道:“大人,惩戒之事从长再议,当务之急是如何掩过此事。此事可大可小,之前已经死了三个捕快,现在又……若被人拿住把柄——” “不必担心。此事既然可大可小,那好歹‘可小’,还有转圜余地,未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十来条人命而已,我能压得下去。”鲍大人冷眼瞧了一下师爷,吩咐道:“替我起草一封信,是寄给家里的,就说——” “大人!”一名官吏在书房外头叫道。大人的书房不能擅入,这是不成文的铁律。 鲍大人威严而不满地瞥了捕头一眼。捕头遭逢大难,物极必反,反而清醒许多,此时心思滴溜溜转得飞快,揣摩上意的能力已臻极致,立时恢复平日本色,喝道:“何事?” 官吏答曰:“大人,雷城主递来帖子,说是得了一副上好的水晶棋子,请大人去其府上手谈。” 啪嗒。 这回轮到鲍大人手一抖,心爱的汝窑茶杯摔了个粉碎。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八章 顶硬上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于是屠诗前去找了几位同学,拜托他们做几件能抗衡魔荆的装备。 “靠,做装备要图纸的,而图纸这玩意儿又被各大工坊牢牢把持住,是不传之秘,你倒是找一份给我?”陆灵川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们不能从老师那儿拿图纸吗?” “不可能,老师说贪多嚼不烂,所以让我们练基本功,顶多做些零件,还没到制造装备的时候。” 这么麻烦啊,轩辕家族不招收你们果然是明智的……屠诗又问:“那你们可以自己设计图纸的吧?” “我们现在还是学徒阶段,不能出师,你指望我们设计装备?” 兰萌萌也附和道:“就是嘛!我们都不会画图,除非你找个会画图的人,由他来设计,我们顶多改进一下,让设计更合理……” 众人齐刷刷看向肖佳闵,肖佳闵无辜地眨眨眼。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位正儿八经的画师可不就懂得画图嘛! 画图一事搞定了,但材料仍是个问题。就陆灵川所知,现在忆北城市面上的铁锭硬度太差,不足以制作出能击败魔荆的武器,所以打造武器之前还得先制造出更好的铁锭,这就得要更好的冶炼器具,算一下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你手头上的材料全部拿出来!” 被如此勒令的屠诗倾尽所有。魔荆甲壳和尾钩、霸王蛛的丝囊、妖力之种……全是不错的中级材料。陆灵川还双眼放光地捧着魔荆甲壳,说“这玩意儿很不错啊”,却嫌材料太少,逼着屠诗再去打一只魔荆。 无奈何,屠诗硬着头皮出发了。 ———————————————————————————————————— 学过历史的都知道,任何一个中央集权国家想要长久地运作,就必须分权制衡,政权、军权、财权必须由不同的人掌握,而这些人彼此掣肘,别指望单凭一己之力翻天。 《乾坤》的华夏大陆上,这个大衍王朝也严格地执行着分权制衡。雍州作为九州的绝对全力中枢,由当今天子直接统管;其余八州作为食邑(领地),均由诸侯王统辖。诸侯王收取赋税,有势无权;天子派来的州牧协助管理,有权无势。以此类推到州内各城,诸侯王选取门客、家臣成为名义上的城主,而县丞则是实际上的一城长官。 随着冒险者的大量涌入,旧有的规则不再适用。天子决定,官府继续管辖原住民,而城主府则管辖冒险者。这么看来,城主府也逐渐开始拥有权力了。 政治是一个站队游戏,由此衍生出山头与群党,然而天子又非常忌讳拉帮结派,普通的拉帮结派(如乡党、门生)也就算了,诸侯王、文臣、武将之间万万不能结党。为了避嫌,城主与县丞之间往往不会产生瓜葛,更别说两人私底下碰头了。 然而在忆北城城主府,两个不应该产生瓜葛的人却正在私下碰头。 “雷城主,你这一步可真是好棋啊。” “哪里哪里,对鲍大人来说,要解决这个局面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要……你向别人求助?或者,悔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恐怕只有我一个和雷城主对弈,别人想帮也帮不到啊。” 两人谈论的内容与下棋有关,但室内只有他们的说话声,却没有棋子与棋坪的碰撞声。仿佛……俩人在下一盘只存在于脑海里的棋。 “而且,雷城主,我这人棋品不好,宁可输棋,也不想悔棋。即便你肯让我悔棋,我也还是输了,因为悔棋本身就是示弱的行为。要防微杜渐啊!能悔一步棋,就能悔十步、百步,开了个头往往就收不住手了,甚至因为觉得白子比黑子的胜率大,就一直悔到开局之前。棋可以悔,棋子颜色却悔不得,其实人生也和下棋一样,既然选了黑子,就万万不能选白子,这个你应该懂吧。” “鲍大人高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人生和下棋并不完全一样:下棋分输赢,人生却不一定要分输赢,有时候是可以共赢的。而且我并不指望你改换阵营,你继续当你的黑子,我继续当我的白子,大家从今往后都黑白分明,怎么样?” “噢?看来雷城主有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不过是一些想说很久的肺腑之言罢了……我们都是棋子,少了一颗,再从棋瓮里补一颗就是了,棋手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所以我们不得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这番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了,内容看似说的还是下棋,但却隐隐指代了别的东西。 被称为“鲍大人”的人沉吟了很久,而“雷城主”也很有耐心地保持安静很久。 啪嗒。 墙角香炉里一截香灰掉落的轻响,在寂静中也显得十分响亮。仿佛被这响声惊醒一般,“鲍大人”率先开口,叹道:“雷城主棋力果真高明,我自愧不如。” “这么说?……” “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 死尸林。 轩辕月魔背靠大树,一屁股坐倒,惊得土壤里几条蜈蚣类的小虫爬走。他看看手中断剑,心头一阵烦躁,随手扔掉。在他身前的,是小山般庞大的魔荆尸体,这只魔荆拥有一对粗壮有力的巨钳,月魔的剑正是毁于钳子。 动物天生便有爪牙、鳞甲,人类只能以刀剑、盾牌弥补装备上的差距。寻常兵器对付野兽还马马虎虎,要对付妖兽就显得太过勉强。月魔手上的剑25级,带“有5%几率造成‘流血’”和“有5%几率忽视物理防御”,算是第一集团玩家能搞到手的最好武器了,但在魔荆面前依然不堪一击,真不知要怎样好的装备才适合对付魔荆。 “暗金装备……” 月魔自言自语着,将脑袋往树身一靠,撞得有点疼,但这点小疼痛反而是他疲惫身躯能获得的唯一慰藉。他的耐力条已经剩下一丝,他的身体早已酸麻无力,他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想动,只想好好躺一躺。 草丛一声轻响,让月魔迅速抬头。他眉毛一挑——那个叫御清锋的玩家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如果不是那声轻响,他完全不知道对方靠近,而且很可能是对方故意发出响声、好让自己有所警醒的。这种掩藏脚步声的方法是新手村一个猎户的不传之秘,不知御清锋是怎么学到的。 “厉害。”屠诗看着那具足有霸王蛛大小的魔荆尸体,由衷感叹。这头魔荆肢体粗壮得都要突显肌肉轮廓了,又有一双可以夹断公牛的钳子,一看就是力量型的,简直是魔荆中的健美冠军。看看四周翻倒的十数棵大树,再看看虽然遍体鳞伤却四肢完整的月魔,屠诗是真心敬佩。 月魔:“你也来刷魔荆?但你比我低6级。” 这句话实在太嘲讽,但看着对方平淡的神色,屠诗不好确定对方是否抱有恶意。不过要不是屠诗刚在一处毒藤巢里杀个七进七出,现在恐怕还要多低1级。 月魔又说:“连我都要花一番功夫,你就算了吧。” “总要试试,大不了不就比你低7级嘛。”屠诗耸肩,又回望巨钳魔荆的尸体,叹道:“你这只我确实打不过。” 月魔看看屠诗腰间挎着的剑,笑了,艰难地从储物囊里取出一把剑,丢在脚边:“拿去。” 承恩:此剑是大衍王朝军制武器,是极为罕见的双手剑,往往只有强者才能使用。剑,物理攻击35——50,聚气攻击伤害+20%,有3%几率忽视物理防御,攻击速度+5%。攻击速度中,负重19,耐久度9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19。 屠诗不由汗颜:不愧是轩辕家族的骨干,连淘汰掉的装备都比自己用的好。一把好剑确实可以增加不少胜算,因此他也不矫情,道了声谢便装备上了。 一般而言,在有选择余地的时候,玩家总会选择合适自己风格的装备。月魔毫无疑问是那种选择余地异常丰富的人,他的装备即便是淘汰不用的,也极具强烈个人风格——猛烈。他为了拼命输出,所以打法是以伤换伤,颇为类似老师提到的一个人:王义智。 ………… “这人是个武疯子,打起来不要命,是为‘怒刀’。因为不要命,能在‘九把刀’里排到中游;但也因此,顶多只能排个中游,你想想,命都不要的人,打起来毫无章法,算得什么高手?大浪淘沙,只有活下来的才是高手。” “不是有句话叫越不怕死就越不容易死吗?”屠诗看小说里主角都是不要命地将敌人打败。 易无涯嗤之以鼻:“一两次不要命没关系,千次百次不要命,那就是嫌命长了。” ………… 屠诗当初对阵新手村boss时也试过以伤换伤,但那是无奈之举——他当时可还是什么技能都没有的新手啊!现在拥有【箭步】和【缩地成寸】两个位移技能,再加上【苍瞳】的预判,屠诗在战斗中更注重闪避,争取全程无伤。由此可见,在一转时,屠诗与月魔就走上不同的道路。 而练习快刀的轩辕龙神又是走了另一条路子。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乾坤》里有要害设置,只要击中要害,血量瞬间清零,因此一击必杀的战斗要比你来我往的战斗更高效,能否抢先一击杀死对方,已经成了衡量胜率的关键。龙神的快刀若是能快到抢先割断月魔喉咙,那样月魔根本来不及施展所谓的以伤换伤。 当然武学没有绝对,依然要看形势。龙神刀只是快而已,力量却未必足够,若不能抢得先手,根本招架不住月魔不要命的打法。 难道不是吗?连力量型的魔荆都被月魔干翻…… 荆州风流人物,就应该是他啊。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十九章 偷袭 死尸林。 月魔觉得屠诗不自量力,屠诗却不这么认为。正如武学是形势论一般,与魔荆战斗的输赢也不是绝对的,只要在魔荆杀死自己之前先把魔荆杀死就行。简括地说,就是偷袭。 当然,知易行难。魔荆普遍力大无穷,又有野性的直觉,想偷袭它们有点不切实际。不过好在魔荆最大特点就是各有特点,比如说那只或许能在死尸林稳坐第一猎杀者宝座的拟态魔荆,它的长处是拟态,然而除了拟态几乎一无是处,既不是防御高,又不是血条长,单从数据上看是最好对付的那个。 但《乾坤》是虚拟现实,不只讲数据,拟态魔荆是屠诗第一个排除的目标——它可能最不好对付。据右师傅所说,妖怪懂得藏匿,只有妖兽才大肆散发妖气彰显自身存在;拟态魔荆既然要伪装自己,首先就已学会藏匿,这间接说明它比任何魔荆都要接近妖怪(妖怪的生存方式之一就是伪装成人类、混迹在人群中),哪怕只是在智力这一项上。而另一个问题与拟态魔荆的生存方式有关:它能耐心地在一个地方等待很久,在这过程中,它能对周围环境了如指掌,屠诗还没偷袭就会被它发现。 既然如此,屠诗还是不可能杀掉任何一只魔荆? 不。拟态魔荆启发了他的灵感。 想要偷袭魔荆,自己也得拟态。 他找到一处霸王蛛的育婴网。丝网破破烂烂,丝线四处耷拉着,而小霸王蛛一只也无,想来是被魔荆当零食吃掉了。屠诗走到网中间,用剑在脚下拨扫出一块能容下自己的空地,然后躺倒。他先将尸骸、落叶、泥土都往身上拨,直到下半身都被掩盖后,再以右手握住长剑往左手掌心一割,疼得他一咧嘴。这剑确实锋利,没怎么用力就切开一个大口子,血不停地流(掉了8点体力值)。他再将右臂自然地贴着裤腿摆好,左手继续工作,直到把上半身盖好为止,仅留左臂以及半个鼻端在外面。 按照猎户的说法,这只散发血腥味的手就是诱饵,而屠诗整个人就是陷阱。 伤口的血糊满脏物,火辣辣地疼,似乎疼进骨头里了。而胸口也被厚厚的泥土压着,非常难受。同样铺满泥土的脸上总有奇怪的触动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小虫子在土壤里钻来钻去…… 屠诗沉住气,开始等待。 ———————————————————————————————————— 忆北城,衙门,鲍大人书房。 鲍大人坐着,捕头和师爷站着。阳光从窗口投入,照在鲍大人身上。 “雷振宇背后有人,但不清楚是不是吉亲王。从他那番话推断,莫不是想自立门户?博亲王?刚亲王?还是……”鲍大人说着,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茶杯,然后想起“茶杯已碎”的事实,脸色更是郁怒。他看向师爷,语气冷肃:“你怎么看?” “说不定是雷城主故布疑阵,其言语不可轻信。但他起意拉拢大人您,一定有其目的,他有否吩咐大人做什么事?”师爷赶紧回答。 “目前没有,这正是疑点。若他是为了吉亲王,即便吉亲王不到场,他也应代吉亲王给我点好处,才能收买我;若他不是为了吉亲王,那他又何必陷害我?须知有我掣肘,才能叫吉亲王难受。” 鲍大人一番自问自答,惊得捕头师爷二人冷汗涔涔。别说吉亲王,就是雷城主也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可鲍大人分明没将他们看得太重。 而若是吉亲王指示雷城主收买朝廷命官,便是确凿无疑的结党营私…… 用意何在? 居心又何在? 室内落针可闻。 许久,师爷才斗胆问道:“大人,那你是答应他,还是……” “我只是与他虚与委蛇,毕竟现在形势不一样。”鲍大人阴沉地回答。“也是有些自乱阵脚了,其实早该想到是他在背后做了手脚。我还是太年轻啊,‘无功便是大功’这话是老祖宗一辈子官场生涯的经验,我却吃不透,看看人家雷城主,哼,什么也没做,最终却能得利。” “大人英明!” “哼,我要是英明,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鲍大人凌厉地瞪了捕头一眼。 捕头知道这马屁拍到马蹄铁上去了,当下大汗淋漓,不敢多言。师爷连忙打圆场:“那么大人,如今还是向家族求助吗?” “这还用问吗?他背后有人,我背后就没有吗?只有自家人最可靠,外人,呵呵。”鲍大人扫了一眼捕快和师爷,意有所指,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蓦然情绪低沉:“盼只盼这事早点过去。” ———————————————————————————————————— 忆北城,城主府。 雷城主坐着,管事站着。阴影覆盖在雷城主身上,只露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虽然我是半个官,但我有时候真瞧不起当官的。当官的都这样,有功劳时据为己有,出事了就推之不及。姓鲍的不能免俗,他想抓住妖怪给考评添个甲等、好调回朝中,却没想过要是不仅抓不着,还害死手下,今年考评又是怎么个结果?”雷城主笑道:“我怎么可能帮他?要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假称送白玉鸡枞给王爷?我就是要袖手旁观,让他没借口动用我们一百私军。” 管事弯着腰,赞道:“王爷的一百私军若是出马,区区妖怪不在话下。” “姓鲍的岂不知这个道理?我摆明了是不想帮他。他拉不下脸来求我,干脆打起了吃独食的主意,却不知官场最忌讳的正是吃独食,哪怕我和他不站在同一边。想独揽功劳,可以,日后若有人问责,我便能推说是他不曾知照于我。” 管事点头:“确实如老爷所料,鲍丰学如今自食其果。” “说得好,正是自食其果!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家伙什么事情都想当然,妖怪也是好对付的?妖怪好对付,要道士和尚干什么?说到这里,鲍丰学又有一错,错不该反复无常。既然已经托请王越南除妖,又为何半途变卦,非要自己动手?还不是之前表面功夫做过头了?”雷城主笑意一敛,声调平复下来:“不过鲍家也算上品世家,十几条人命真的不算什么。即便我请他来府里摊牌,他也完全可以事后反悔。这种人,‘信佢一成,双目失明’!” 最后那句是荆州地方俗语,意思是指某人的话丝毫不可取信。 管事有点吃不准了:“那么老爷,您又为何要与他摊牌?” “我要出其不意。我突然邀请他,他心中方寸大乱,一时还没想明白,自然不会轻举妄动。现在正是大好机会,只要我将他逼上绝路,事后他想明白也没用。” “老爷说的是。那么,如何将其逼上绝路呢?” “很简单,他不是最依赖他的家族吗?当其家族都抛弃他的时候,我代表王爷拉他一把,他就会知道谁才是值得托付一生的靠山。而要鲍家抛弃鲍丰学,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他出了天大的丑,大到他鲍家也遮掩不住!” 雷城主捻起食中二指,似是捻着一颗看不见的棋子。 “而这个契机,就在眼前。” ———————————————————————————————————— 承恩剑为双手剑。 双手剑的一大特点就是尺寸比较大。它剑柄稍长,须两手抓握,而剑身更是较寻常剑长出半尺、宽出一指、厚出半寸。就屠诗所了解,军队的制式武器多为刀而非剑,一来是刀造价便宜,可供量产,二来是刀手的培养比剑客要容易,三来是剑身单薄,锋刃易损,在对抗盔甲时会吃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剑都应该被刀所淘汰。 然而并非说军中就无剑,双手剑便是典型的战场用剑器。不过左师傅对此并没有讲得太过深入,只说“你又不上战场,学什么双手剑”,大概是希望屠诗能专心于六把碎片剑上——它们可都是单手剑。 现在屠诗手里就握着一把双手剑。单手持着还可以,但要单手舞动的话容易被剑身带得失去重心,非得运用内力不可。 时间一点点流逝,屠诗也一点点熟悉着新剑。在厚厚泥层下,他微不可察地抬手,又放下,如是反复,以此调试手感。他指肚的每一丝轻轻颤抖,都会忠实地传导到剑身上。他心无旁骛,甚至忘记了自己受伤的左手,忘记外界,仿佛天地里只剩下这一把剑。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无法详说。他没有睡着,但也不可说是清醒;他身体处在这个世界,他心灵却不知何处。 他在脑海中反复演练着接下来的一剑。刺,刺,刺……只有一剑。很自然地,他没想象过第二剑,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因为第一剑将极为猛烈,有去无回,一如荆轲的图穷匕见——绝对没有第二剑。 忽然,屠诗心里一动。仿佛有一个光速荡开的涟漪,将他脑海里的景象荡得模糊了。他收敛心神,感觉到那是大地上一点不自然的震颤。这震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貌似极重,大概是有重物落地。 震颤离屠诗越来越近,这让他感受得越发明晰——彷如一个个涟漪向岸边堆叠。他忽然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气息就像一个转动着的光标,转向这边的时候强一些,转向他处时弱一些。旋转几次后,那气息保持在最强状态,很明显是牢牢锁定了这边。也即是说,那个气息针对的是自己。 屠诗隐约有些明悟:那个气息,应该就是所谓的“杀气”。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章 毁剑 剑指,也叫剑诀,其姿势为:食指与中指并拢伸直,指尖自然向手背方向上跷,其余三指屈拢于手心,三指与手掌尽量撑圆。是道教施法时的手势,也是武术中代表剑的指形。 ———————————————————————————————————— “所以说啊,这地方不合理!”陆灵川抬起食指,狠狠戳着设计图。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改我的图!”肖佳闵开始耍无赖了。高中时可没见过她这样啊!当年那个成熟稳重、通情达理的班长去哪里了! 正这时,有人敲门。柳晗时起身开门,顺便暂时逃离一下这烦人的争吵漩涡,结果开门倒吓了一跳:屠诗全身脏兮兮地站在门外,搞得像刚出土的千年文物似的,身上还全是让人掩鼻的恶臭。 “你搞什么?” “这不杀魔荆去了嘛。”屠诗神情恹恹地进来,从储物囊里丢出采集来的“魔荆甲壳”。 魔荆甲壳:魔荆的甲壳更胜于毒藤,寻常武夫难以伤之。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锻造、炼灵等的原材料)。 陆灵川闻声而至(身后肖佳喊道“你给我说清楚了再走”),第一眼就看见破烂得和筛子一样的胸甲部分,而这部分的名字也成了“残损的魔荆甲壳”,便埋怨道:“搞什么,连最基本的采集都不会,玩什么战斗职业啊!” 屠诗翻个白眼,无力反驳。 战斗职业者收集怪物材料,生活职业者拿怪物材料制作道具,这是《乾坤》里天经地义的分工模式。从猎物身上得到材料状态往往与该猎物死前受到的伤害程度有关,如果玩家砍了很多刀才砍死一只猎物,那么猎物可利用的皮毛往往很少,但如果能一箭射中猎物眼球从而一击必杀,就能完整地剥下猎物皮毛。所以玩家们推崇一击必杀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而兖州风流人物箭一飞正是个中好手,传闻其射术百步穿杨,每一发都能打出致命伤害。 而屠诗刚才虽然也打出一击必杀,却用力过度,毁了魔荆的胸甲,也毁了那把“承恩”。他是不得已为之,不过他没想解释,反正解释了,这帮生活职业者也不懂。 他那一剑有去无回,是生死关头爆发的一剑,是不计后果的一剑。即便出击时发现剑锋指着的是个人类,也没办法收住剑势,又怎么可能考虑得了材料完整与否呢?万幸的是,来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魔荆。 于是承恩剑斜向上刺入魔荆胸部,刺个通透,炸裂开来——屠诗蓄积已久的真气勃然喷发如同爆燃的压缩火药,瞬间撑烂了剑中脉络。剑就好比手雷,剑的碎片就是手雷破片,而被体内引爆手雷的魔荆不消说,几乎被拦腰炸断,纵然生命力再顽强,也应该完全失去战斗能力了。屠诗思考了很久,只有这毁剑一击才能让他以弱胜强。幸好是月魔借的剑,如果是他自己的剑,他才不舍得毁掉。若【练气专精】没有升到中级,根本无法满足这招所需的消耗。 然而魔荆还没死。 它两根前肢撑着上半身,一边凄厉地怪叫,一边凑近屠诗,口器打开,伸出一根深红色的、湿漉漉的管子。这家伙和其他魔荆、毒藤不同,居然不是咀嚼式口器,既能嚼又能吸。 当那根管子在脸部上方晃悠时,屠诗整个人都懵了。 ……………… 南方远游归来后…… “我现在教你一样东西。把食中二指并拢。好,教完了。” “谢谢师傅——这就教完了啊!这到底是什么啊!” “剑指,听过没?” “哦哦有点印象!师傅,然后呢?” “和人比斗时说不定能用得上。” 妈蛋用得上你妹啊!摆出来就已经羞耻感满满了啊!还有,这两根手指能干嘛,肉身肯定不如剑好用啊! ……………… 屠诗懵了短短一瞬,清醒过来的时候,手指已深深戳进魔荆口器中,连着那管子一起,将其脑袋戳爆。魔荆终于死了,而屠诗也终于耗尽所有真气,他再不敢停留,稍作收拾便火速逃出死尸林。这毁剑一击虽然猛烈,但既要消耗一把兵器,又要耗尽真气,使用后只能束手待毙,并不是屠诗的理想选择。当然,富贵险中求,越级杀怪给予的回报就是他升了足足一级半,重回20级。 “哦对了,还差几样材料,你去买回来。”陆灵川递来一份清单。兰萌萌也不落于人后地塞来另一份清单,然后猛眨星星眼。 屠诗顺手接过:“哪里买?” “开物坊。” 开物坊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作坊,本部在徐州,但分部开遍全国,连忆北城也有。屠诗之前去过一次,知道那地方收购大量怪物掉落的材料,可算得上是一个收购点,照陆灵川这么说,原来那里还可以批发原材料吗?对生活职业者来说可真方便。 屠诗轻车熟路地来到开物坊,找到主事者。 宋姓的主事者看着清单:“其他的都有,就是镔铁没有。实不相瞒,我侄子说要一大批镔铁,而我又见这儿用不着如此好的钢材,便做主送过去了。” “你侄子是叫什么来着?” “宋亚峰。” 屠诗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就他和npc聊天的经验来看,npc一旦反复提到某个人或某件事,就说明该npc和该人或该事有着密切联系,简单地说,就是一条任务线索,只要玩家用心追溯,就能牵引出一条任务链。 不过现在装备最要紧,任务先靠边站吧! “下一批钢材什么时候到货?”朝廷控制了钢材的生产、运输,因此钢材有着精准的到货时间。 “要下个月中旬。” 屠诗一句“妈蛋”就要脱口而出时,主事者又道:“不过你可以去南昧城分部问问,我记得他们是有的。不过你可要早点去,不然说不定会被人买走。” 南昧城吗,好吧,事不宜迟,明天就去! ———————————————————————————————————— 一张又一张沾着血的死人脸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地,筑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壁,向我步步紧逼。这些被苍蝇围绕的面孔张大嘴巴哭号、咒骂,血水如喷泉般从他们七窍喷出,打湿了我的身体。我已无路可退,眼看着一个个人头从墙上脱离,扑到自己身上、紧咬着自己皮肉不放。他们好重,我迈不开步子,逃无可逃,只能看着他们把我给一点点吃掉—— “啊!!!” 房丰睁开眼睛,呼吸困难,口干舌燥,好一阵子才发现原来是做了噩梦。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心口,心脏跳得飞快。他下意识地看看霸王大仙。对方依然坐在重重丝线之间,似是仍在沉睡,实则是一项妖族秘术,名为【地衣】,使用者深沉入定,心神与自然融为一体,借地气隐藏自己存在。只要【地衣】持续发动,哪怕那个懂【望气术】的道士走到毒藤巢穴上方,也绝对察觉不到大仙。 房丰长出一口气,身体骤然放松。 这个噩梦他已经做了好几次了,自从那天他开始吃人之后。每次吃人,他都特意留着对方的脸,因为他想看着对方死前的一切表情变化。很有趣,每个人的表情变化都很相似,却又不雷同,以至于他对大部分死者的面孔都有印象,而这些面孔又在噩梦中折磨着他。 死人来找他复仇,无所谓,但千万不要吃了他。他可不希望自己也流露出那些脆弱的表情。 然而假若有一天,霸王大仙要回收自己体内的“妖力之种”…… 房丰抱住脑袋,低低呜咽。 ———————————————————————————————————— 忆北城玩家很郁闷。 妖怪出现,玩家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妖怪就被道长消灭了。好容易魔荆出现了,还没对付几次,又轮到吉亲王私军出手了。 各诸侯王蒙圣上恩赐,可组建一支私军。吉亲王拥有三千私军,调了一百驻扎在忆北城外,训练、军纪、装备全都按照正规军,不,甚至比正规军还高一线的标准。这一百私军听从雷城主的调遣,开赴城外,清剿魔荆,闲人退散。任何敢阻挠的玩家全部收监,任何敢动武的玩家则被迅速制服、然后全部收监。 毒藤是被动吃人的。说是被动也不确切,应该说是布下陷阱来吃人,它们的灵智还不足以让它们能装成人的样貌大摇大摆地混迹人群。而魔荆与低等同类不同,是主动出击,但即便是它们也会绕着这帮私军走。妖怪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直觉,它们知道哪些目标比较好下手,哪些目标绝对碰不得。 当然,私军只负责肃清落穴之野。死尸林地形复杂,任何一个有脑子的指挥官都不可能把兵力撒进这个无底洞。只要将魔荆赶入死尸林,它们就会自相残杀,所以没必要现在就起正面冲突。 看着把玩家赶得鸡飞狗跳的私军,不远处着便服的雷城主眼中神光闪烁。雷城主正当壮年,虽然两鬓微霜,但因经年锻炼,精气神仍远胜那些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也并未大腹便便。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耳耳珠圆润,是个有福相的人,若配上一副美髯须,真真有公卿王侯的气态,可惜他蓄的是络腮短髭,再衬着一双浓眉大眼,用粗犷威风折去些许福气。他身材高大,一套对南人来说过于宽松的袍子被他撑得稍显短小,袖口露出一双沧桑的手。他双腿微分,双手背于腰后,明显是军人站姿。 他开口,声音浑厚有力,在鼻腔滚动,带着浓重鼻音,宛如雷霆隐在空中未发: “鲍丰学有所隐瞒。他与我交谈时,从无一字提到一名黑瘦男子,而那男子正是关键时刻刺伤王越南之人,也是将捕快引入绝地之人。” 雷城主没有解释这情报是怎么来的。无妨,他说出的情报,一定可靠。这是个把事实与推断分开来说的人,所以他缓了一缓,才道:“鲍丰学想让我也损兵折将,好把我也扯进是非里,实在天真。我怎么可能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嗯。”雷城主身旁站着的人敷衍地应了一声,权作回答。 受如此轻慢对待,雷城主也不以为忤,道:“不过鲍丰学倒是为我探出了一条有用的线索。我估计这人与妖怪关系密切,很可能知道妖怪的藏身之处。” “所以,你希望我找到这人?”雷城主身旁的人也和雷城主一起看着那些私军士兵,疑问句也不带感情。 雷城主扭过脸来,嘴角扬起:“有劳丁大师。” 被称为“丁大师”的人戴着一个尖嘴猴腮的滑稽面具,声音却淡漠得让人笑不出来:“举手之劳。”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一章 课业?鞘与穗 “师傅,我刚才用你教的剑指打死一只魔荆呢!” 屠诗回来,看海青真人闭户静修,便去找易无涯炫耀自己的战绩。 易无涯问明情况,很满意地点头:“你用出剑指,比我预料的时间还要早一点。确实,灌注真气后,人之血肉也能硬如钢铁,确可当做武器、护盾使用,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一类的硬气功能抗打击,而心意把、铁砂掌、开碑手、也可凭一双肉掌打断大树。” “人体奥妙无穷,因此为锻炼人体而创造出来的武功亦是博大精深,人体无一处不能攻击。数千年传承,指上功夫已发扬光大,至今可分为两种,一种制敌,一种杀敌。制敌者为点穴,且不说它,杀敌者有鹰爪、二指禅,等等。如何制敌,又如何杀敌?归根结底还是看打不打敌人死穴。比如说人之五官,全是真气难以运至之地,也就是功夫练不到的地方,通俗说法是‘死穴’,硬气功里称之为‘罩门’。我运足真气打你这眼睛,你不死也瞎。”说得兴起,左师傅对着屠诗的脸比划道。 不要对着我的脸来做教学示范啊!就不怕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吗? 无视脸臭的屠诗,易无涯又道:“我百家门调查过所有武功,去伪存真、返本还源,其实无非三字:快、准、狠,相比这三字,套路招式都是次要的。你比别人快,你就能抢先出手;你比别人准,你就能打中别人;你比别人狠,你一招就能把人打死。三者结合,天下无敌。” 总结来总结去,就总结了这老生常谈啊! “你诚于剑,一生只能走剑道,学不得其他武术,所以我也不教你拳脚功夫,单教你剑指。我只教你内功,由内而外,杀伤力已不输于外门功夫,此为‘狠’;然后又让你以‘九口八法’为套路使用剑指,精准度提高,此为‘准’。然而剑指与真剑终究隔了一层,拳脚反不如剑快,所以剑指只能是肉搏时的应急策略,你应该在不得不与敌人肉搏之前,就将敌人击败。” “明白。”屠诗点头。与其用剑指打出成千上万的伤害值,不如永远也用不上剑指,因为一旦要动用剑指,就说明情况危险到了极点。“那么师傅,有没有除剑指以外的其他防身办法?” “有,剑鞘。” 和常规网游里那些闪闪发光、特效全开的宝剑不同,在《乾坤》里,人们第一眼看见的是剑鞘,得拔剑才能见识剑的好坏。剑鞘和剑并非一体,它是单独算作一个装备,装在额外装备栏(顺便说一句,一个角色正常来说只有三个额外装备栏)。剑鞘一般与剑配套发售,多为皮革、木材、金属等材质,当然原剑鞘损毁的话,可以再买一把新剑鞘,并不影响剑的使用。剑放在剑鞘里,就不必时刻装备在手部,而进入战斗状态的话拔剑也仅需一秒,比从储物囊抽出来要快多了。 有剑鞘和没剑鞘有什么区别呢?很简单,剑鞘主要是用来保护剑刃,不配备剑鞘的剑耐久度下降速度为每小时一点(这种情况仅仅出现在匕首、剑等轻型利器上,而锤、斧等重型钝器不会),而耐久度下降又会产生连锁反应,导致攻击力下降。另外,也有一些精良剑鞘有额外的效果,比如佩戴时魅力+5。 屠诗取下腰间挂着的铁剑,看看剑鞘。这剑鞘很普通,也没有什么属性可言——咦? 剑鞘:和铁剑搭配的最普通的剑鞘,无论款式还是价位都适合无所事事的游侠儿佩戴。额外装备,自带1格独立储物空间(只能储存剑类武器),物理攻击1——3。负重2,耐久度97%,要求职业武者,要求10级。 剑鞘不是拿来保护剑的吗?居然还有攻击力?屠诗问左师傅,左师傅却高高翘起二郎腿,双手枕着后脑勺,笑道:“自己琢磨。牛鼻子老是考校你,我也不能吃亏!” 别人考得多你考得少,这也叫吃亏吗?!而且我在学校里考试就算了,在游戏里也考试是几个意思,游戏设计人员你们是想把应试教育也搬进《乾坤》里、打造富有中国特色的网游吗?! 屠诗无奈,忽然灵机一动,点了属性里的“详细属性”选项。 剑鞘:[材质]杉木,[其他材料]铁,[长度]73cm,[宽度]9cm,[高度]3cm,[体积]1971cm3,[重量]1379.7g,[密度]0.7g/cm3,[状态]微损,[制作者]不详,[备注]普通。 材料是杉木和铁……屠诗再看,这剑鞘涂了一层黑漆,鞘口和鞘尾都有一层铁皮,而鞘尾是个椭圆尖头,看起来就像是钝掉的剑锋。他明悟几分——这部分可以用来戳人啊! “这是什么?” 易无涯回答:“这叫‘剑标’,防止鞘尾磨损,当然也和你猜测的一样,可用于攻击。” 屠诗试着耍了几下,左手持剑鞘,右手拔剑,那么左手如同持了一根木棍,虽然防御能力没有盾牌好,但能架住轻武器,当然也可以当做木剑来攻击。诚然,剑鞘攻击力先天不足,但只要灌注真气,一样能将敌人打疼,没理由剑指做得到的东西剑鞘做不到。 易无涯忍俊不禁:“你也就在剑道上有那么一点灵性,其他方面都惨不忍睹。可惜你这把剑档次太低,没有剑穗,要不然为师还可以示范一下如何用剑穗战斗。” 屠诗当即大叫:“不会吧,剑穗也有用?” 剑穗没有剑标冷门,一说剑穗,大家就知道是剑柄后面缀着的红色或者黄色丝线装饰,舞剑时左晃右晃还挺养眼的,可用途也仅限于养眼。现在易无涯说剑穗也能战斗,屠诗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于是左师傅开始科普:“古人马战时,主战兵器是适用于战阵拼杀的长兵器,备用兵器是适用于近身搏杀的短兵器,而剑就是短兵器之一。战场上武器脱手,总不可能下马去捡吧?所以人们往往用皮绳将剑柄拴在马鞍或手腕上,并将皮绳称之为‘剑疆’。” “疆”,通“缰”,可知有“缰绳”之意,说明要把剑当做烈马来御使吗?倒是有些贴合自己的id“御清锋”。 “后来,剑从实用武器向仪仗礼器演变,逐渐退出战争舞台,男子佩剑多以显示威仪,剑疆也就被剑穗替代,装饰性更甚于实用性了。然而剑穗终究有其根源,仍存在实战意义,有一门军中剑术正是以剑穗代替剑疆,流传江湖后,名为‘长穗剑’。长穗剑之剑穗长逾三尺,舞练时身随步动、剑随身行、穗随剑舞,剑法以穿手剑握穗掷穗之法,动作轻灵敏捷、潇洒飘逸,令人赏心悦目。” 屠诗侧目。师傅,你这段话前后矛盾啊,前面说剑穗还是很实用的,后面却只字不提长穗剑有哪里实用?反正我是绝对不要这种剑。“长穗剑确实很特别,但这种特别无益于战斗啊。” 易无涯露出“你好笨”的揶揄笑容:“这你就不懂了。实战中,长穗可以扰乱对方视线,此为扰敌;也可缠绕对方兵器,此为制敌;还可以缠绕手上,把剑当做投掷兵器飞击而出,以三尺之短击六尺之长,此为杀敌。扰敌、制敌、杀敌,这就有了三般变化,对于一门剑术来说已绰绰有余。” “哈?……”屠诗还是将信将疑。不知为什么,他光是想象一下舞动长穗剑的情景,就觉得这是老太太在公园里耍的玩意儿。 易无涯耐心地教导这个不开窍的弟子:“我以长穗剑为例子,不是逼你必须用剑穗打人——好好的剑锋不用跑去用剑穗,这不本末倒置吗?!我是想告诉你,很多不起眼的物件都能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应用于战斗中,剑穗如是,剑鞘如是,剑柄也如是。真到了生死关头,千万记得,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怎么顺手就怎么来,要是墨守成规的话你也离死不远了。只要灌注真气,一块石头就足以成为打烂脑袋的暗器,而一根树枝就是神兵利器。高手拈叶飞花都可伤人,是为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手里虽然没有剑,但可以把剑鞘当做剑来用?”屠诗边说,还边拿带鞘的剑蛮认真地戳了几下空气。 “……”易无涯老气横秋地一声长叹:“唉……虽然你引申得一点儿也没错,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也按你能理解的方法说吧!意在招式前,你要心中起意,才能出招,而这道让你把剑鞘当做剑来使用的意念,其实就是所谓的‘剑意’。剑意一起,世间万物皆为你所御使。” 换句话说,剑意就是“九口八法”,也就是剑术嘛!绕了半天,原来剑意等于剑术! “当然,你毁剑一击,其实也是剑的一种用法,只不过你非得毁剑不可吗?是不是有别的方法,能既不毁剑,又能瞬间摧毁魔荆脏腑?” 左师傅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桌面,以指头为中心点,桌面瞬间裂出一道狭长缝隙,仿佛被刀狠狠劈了一下。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手,让屠诗眼睛都直了。 这不是剑指,剑指灌注真气后可以把桌面戳个洞,却绝对做不到一点便是一劈!太,太,太不合常理了!!! 心神激荡之下,屠诗忍不住灌注真气在剑中,只听噗叭一声,鞘尾炸得稀烂,木屑飞扬,而原本固守鞘尾的剑标撞在门上又弹落在地,特意发出清脆声响,让屠诗更加尴尬。 易无涯板起脸:“控制不住真气?给我出去练剑百遍,我看你练完后还有没有这么多真气挥霍。” 屠诗乖乖领命,出门时忽然扭头:“师傅啊,我还有个问题。” “说。” “您说高手拈叶飞花都可伤人,那还需要神兵利器干嘛?” “你看,你又不懂了。” 左师傅笑道:“手持神兵利器,我可斩杀仙人。”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二章 南昧城 忆北城以北有座大城,名为南昧城。这“南”字并非与忆北城之“北”字相对,实为“难”之通假。此城初时只为一小城(那时甚至还没有忆北城),其时太祖指着地图问旁人:“此地位于南疆尽头,何名?”左右答曰:“此地无名,当地称其‘南昧’也。”故而得名。其实当地人说的是“难寐”——南方潮热,蚊虫大量滋生,搅扰得人难以入眠,岂不就是难寐吗? 屠诗下车时,已身处南昧城。游戏里他了无牵挂,完全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南昧城建筑富有浓郁的南方特色,巷子狭窄,住户打开窗子就能和住对面的邻居握手。脏兮兮的土狗和小孩子时不时从不知哪个巷口跑过,冷不防地能吓人一跳。卖豆花的挑着担子,挨着墙根走走停停,用南方方言喊道:“卖豆腐发(花)!~~~卖豆腐发~凉粉~~~”往往他喊着喊着,就有一个流青鼻涕的孩童捧着瓷碗跑来,如获珍宝地捧着一碗豆花回去。 屠诗也要了一碗,发现《乾坤》做得实在还原,这卖豆花用的勺子和他童年记忆中的一样,是巴掌大的单边贝壳——因为贝壳边缘平滑锋利,易于切、挖豆花。热腾腾的豆花浇上一勺子糖汁,屠诗美美地喝了起来,然后感叹怎么会有人喜欢吃咸豆花。 因为他没碗,是借了卖豆花大爷的碗,所以人家坐着等他喝完。兴许是走累了,大爷拿着水烟筒有滋有味地抽起烟来,微眯着眼,目光很悠远。 “阿叔,你知道开物坊在哪儿吗?”屠诗擦擦嘴,将碗和三文钱递给大爷。这位大爷走街串巷,消息一定灵通。 得悉开物坊地址后,屠诗出发。他在街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慢得如同传说里治水的大禹,一步步丈量广袤土地。 居民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这边开物坊的主事者是个年轻人,听闻屠诗来意后,立即命人搬出镔铁。镔铁制造技术——坩埚冶炼法——在华夏早已失传,现下是西域独有,因此镔铁价格约为普通钢材三倍。不过为了打一把称手的宝剑,屠诗狠心买了下来,毕竟钱财易得,宝剑却千金难求。 买到钢材,屠诗心情也是大好,忽然想起一事,问:“你知道宋亚峰吗?” “连你也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堂弟?嗨,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堂弟?……”屠诗先一愣,然后恍然。开物坊和金家商会一般,都是家族经营,分部的主事者里宋姓人居多。“我也就听说过他的事一两次而已,你能不能和我详细说说?” “这就说来话长了。” 屠诗一看,好啊,这任务有戏! “他年少气盛,又是天才横溢,早早就打出了‘宋家开物、亚峰天工’的名头,自诩为我宋家第一匠师,到他手里的材料,无不妥善制成最完美的器具。有一日傍晚,他早早收工,却有个道士找上门来,说是不服。堂弟也不生气,毕竟每天应付各路来刁难的人都已养成习惯了,便让对方划下道儿来。” “那道士拿出一枚枣核,说‘我赌你无法用此物做成器物’。堂弟当时就笑了,他三岁摸刻刀,八岁学微雕,十岁已能在一枚桃核上雕成‘八仙过海’,而今二十有七,其微雕造诣确属九州顶尖,枣核虽小,却也难不倒他。他便反问道士‘若我做到了,你待如何’,你猜那道士怎么说?” 屠诗听得无比入神,下意识地问:“怎么说?” 对方很满意屠诗的反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他说‘若成,便送你一场大造化,从此飞仙天外,享无边逍遥’!” 屠诗愕然。这是让人白日飞升?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道士是个疯子,哪里与他分说。偏巧堂弟闲极无聊,谑心大发,接过枣核,又拿来工具,想当场做出一枚核雕,然后……” 看对方拉长音调,屠诗很自觉地跟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怪事发生了——他的刻刀竟然刻不开那枣核!”仿佛为了渲染故事,主事者皱起眉毛,绘声绘色:“须知道我宋家工具皆精良之选,而我堂弟所执的刻刀更是不逊色名刀宝剑,削铁如泥只作等闲,怎可能奈何不得区区枣核?当他直刻得刀头都钝了的时候,抬头一看,月已中天,道士早就不知所踪。” 主事者缓缓气,又道:“自那一日开始,堂弟便着了魔地研究那枣核,火烧、油浸、刀砍……任何方法都奈何不得枣核分毫。长老们都说,那枣核或为异种,不是凡间之物,因此凡间之法都对其无效。” “噢,难怪说他到处收集材料,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你们宋家这么有钱吗,由着他乱来?” “唉,一则他虽耗费大量材料,却也变相检测了材料的物性,这工作与重编《天工开物》有关,庞杂无比,空耗大量时间,家族老早就想开展了,只可惜未有人既有耐性,又有造诣,更能舍得空耗时间、毕生技艺不得寸进。这计划便一直搁置,直到有我堂弟担纲。也全靠他,如今家族铸造、淬炼工艺又上一层楼,估计十年内便有宝剑面世。” “二则他确实有成为神匠的潜质。日日夜夜对着一枚枣核反复尝试,此外不接任何订单,不做任何商品,甚至连设计图都未画过一张,如此过了三年,按理说他应已水准减退,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技艺更上一层楼!前段日子圣上要求开物坊做出一批器物,数量之多,平摊下来每人要做八百件。圣旨不可违,堂弟便抽出一晚时间把八百件器物统统做出,而我没日没夜地做,也花了足足十六天,嗯,十六天。我听人说,堂弟当时拿着刀,”主事者伸手比划着,谈兴正浓:“像给果子削皮一样,随随便便将木料削好,器物一离手便已是能直接使用的状态,连打磨都不需要;成品全摆出来时甚至连长宽大小都合一,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长老说,这是沿着木纹切削,心中有尺有秤,技术几近于道,与庖丁解牛是一个样的。” 听起来很厉害嘛!这个任务有深度,如果能见到当事人,说不定还有猛料可挖。屠诗迫不及待地说:“我想见他一面,不知你能不能——” “不能。”主事者一口回绝:“堂弟闭门不出,除非你能拿出他需要的材料,他才会接待你。不过事先提醒你,天下材料若有十成,我们宋家便能搜罗到九成,你得用剩下一成来当拜帖。” 屠诗眼皮跳了跳。妈蛋,这回答和直接拒绝有区别吗? “不过,你若能拿来一件他曾经制作过的器物,他或许也会见你一面。” 噢,这个简单,不就花点钱嘛!然后屠诗又听见主事者说:“堂弟已三年未接单了,他的作品十分稀少,未必在市面流通。” 你还是直接拒绝我算了。 ———————————————————————————————————— 轩辕月魔在街上走着。 他半张脸肿得老高,嘴巴没办法合拢,带血丝的唾沫从嘴角流出。这样子哪像是打怪回来,是被怪打回来吧?如此狼狈,不过他全然不以为意,双眼直视前方,脚步一刻不缓。 “月魔!” 听闻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身一看,是轩辕若风。若风戴高冠、着道袍、负长剑,神态潇洒,气度磊落,和此时的月魔一比简直就是天上仙人。 “什么事?”月魔问。 “你又去打魔荆?” “嗯哼。” “‘妖力之种’呢?” “我早就给你了。” “我说的是你手头的。” “这是我的战利品。” “但对公会任务有用,所以应该拿出来,让公会优先处理。” “是对‘你们’有用吧。”尽管腮帮子肿了,说话不太方便,月魔还是重重咬了两个字。他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不知是呼气还是表示轻蔑:“在王越南那里刷好感度刷到多少了?” 若风倒是深吸一口气,闭眼一秒,再睁开眼,诚恳地道:“其他材料无所谓,我只要‘妖力之种’。” “不好意思,被我吃掉了。”月魔回答。 若风顿时意兴阑珊,摆摆手:“那算了。”转身离开。 月魔笑了笑,也转身离开。 他回到住处,一边进门一边喊:“师傅,我回来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师傅叫什么名字。师傅说他的名字一旦泄露出去,就必须立即离开荆州。看得出师傅惹了不少对头,不过那都不重要。名字、相貌、来历都不重要,只要这个师傅够强,能教足够多的东西,他管师傅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师傅正在厨房蹲着,拿着一把蒲扇在煽风,光这架势就不像高手——高手还用得着自己来做这些琐事?月魔快步走到灶台旁,揭开药锅,将还带着粘液的“妖力之种”扔进去,蒸起一大股恶臭。 他说把“妖力之种”吃了,确实不是在敷衍若风。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三章 武止戈 南昧城,开物坊。 “掌柜的,货送到了,炎(然)后呢?搁哪儿呢?”“老蔫,你挡着我了!” 正和主事者聊天以了解更多任务线索的屠诗忽然听见一句东北话,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正把一箱箱东西搬进来、彼此高声呼喊大名,这气场足的,仿佛不是来干苦力的,而是来自家产业遛弯儿呢。 主事者顺着屠诗视线看去,噢了一声,介绍道:“这是北虎帮的,干活比本地人卖力。” 屠诗没答话,盯着其中一人不放。 之前他为了包季晚遭劫一事调查北虎帮,说是调查,其实还是去车马行听墙根。他已经连续好多天这么做了,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自觉有些下作的话,现在已经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了(难怪叫兽们总说电子游戏不利于青少年成长)。就他观察,北虎帮似乎少了几个人。最近忆北城负责人——名叫“大宝”的龙套——派那几人离城,替他报告这边情况。这当然很正常,不过偏偏发生在自己上回打草惊蛇之后,有这么巧吗?那几人里,是否就有当日打劫包季晚的俩人呢?大宝是否对劫案知情,或者说根本就是主使者,所以才让那些人暂避风头? 没有证据,只是怀疑。毕竟在杜掌柜看来,北虎帮的人都非常守规矩,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在忆北城动手抢劫?屠诗想认定是北虎帮犯案,就得拿出铁证。 北虎帮帮众口无遮拦,吃饭时总埋怨为什么宝哥不派自己去——他们谁也不想留在这里受南方人的气。托他们的福,屠诗对该了解的事情都了解得七七八八,甚至知道离开者姓甚名谁。此时在场的北虎帮帮众互喊姓名,其中一人正是离开忆北城的帮众之一。 不是说去向上司汇报情况吗,怎么在南昧城逗留? 换句话说,这个人就是线索。 而这人扭过脸来看见屠诗,也一怔,然后闷不吭声地把货物放下,向门外走去。 做贼心虚? 屠诗跟上。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撒腿就跑!其他几个帮众也察觉不妙,放下东西,上前喝道:“你瞅啥?” “又不是瞅你!” 标准答案应该是“瞅你咋的”,不过屠诗现在没这个兴致。他双手连推,体内阴降阳升,略用内力就把几个大汉推开老远,随即放开步子,像一阵风一样扑出去!这事情太蹊跷了,按常理来说,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对视,即便其中一人心怀鬼胎,也不至于立即开溜!唯一的解释是,那家伙认识自己! 怎么可能?莫非有人把自己的相貌特征告诉了北虎帮?可自己表现出来的,顶多就是“包季晚的朋友”,老包认识的人多了去了,莫非每一个都值得区别对待? 所以说还是有蹊跷!一定是自己暗中调查北虎帮的事情被发现了!妈蛋,什么时候走漏风声的?是在杜氏酒肆?是在衙门?是在络绎楼?当时自己只和地头蛇私聊,没有外人在场,难道其中一个地头蛇倾向帮助北虎帮这个外来户?这就更不合理了吧!地头蛇帮外来户站稳脚跟,最后损害的不还是自己利益吗? 屠诗心里想着,脚下却是不慢,紧追对方不放。他的原则是“想不通的问题干脆不要去想”,只要抓住那家伙拷问一番,自然水落石出! 那帮众跑到一条窄巷,忽然纵身一跃,灵活地攀到墙头,几下扒拉爬到屋顶,哈哈笑着冲屠诗做了个粗鲁手势,大概是觉得屠诗上不来。 “妈蛋,还会跑酷?”屠诗也不做什么准备活动,真气运至足下,一脚踏上左墙,借力蹬到右墙,再蹬右墙飘向左墙,如此反复几次也攀到墙头。这招偷学自山猫的移动技巧,在南昧城这种街巷窄得很有特色的城市里非常好用。不过墙面倒是遭了殃,好端端的多了几个深深足印,恐怕屋子主人会气得报官。 见屠诗也上了屋顶,那北虎帮帮众着慌,在屋顶上就跑起来,一路走一路趔趄,踩落了不少瓦片,只听地下咣啷咣啷直响,巷子里的狗都狂吠不止。屠诗赶紧追,却发现自己也脚底打滑,无法提速。他刚运用真气,身子一矮,却是一脚踩烂人家屋顶,差点没栽个跟斗,由此知道不能使用【箭步】。在狗吠声中拔萝卜一样把腿拔出,屠诗尴尬地往窟窿里丢下几锭银子,才继续追人,【缩地成寸】冷却时间一结束就使用,真气消耗得飞快。 跑了一阵,见始终无法摆脱屠诗,那人干脆跳到地上继续跑。屠诗暗笑:傻瓜,这里巷道弯来弯去,地形复杂,你在平地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在我屋顶跑? 他一纵身,跳到对面屋顶,哪知这一跳就出事了。 屠诗还没站稳,下边便有人用广东话喊道:“喂,神摸人(什么人)!”他低头一看,下面是个摆着兵器架和木人桩的院子,院子里两个男子正面对面不知做些什么,而年轻的那个就是喊话的。此时追人要紧,屠诗无暇多想,回喊道:“路过,不好意思!”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他刚抬起脚步便不得不翻下墙头! 下一个瞬间,一杆大枪掠过他刚才站的位置,划个弧度落入巷子对面!倘若他不躲闪,此时已被扎个透心凉! 单膝落地的屠诗惊疑不定,追人追得好好的怎么差点被击杀?!这又是碰上什么硬点子?正想着,后面房门打开,那年轻的跑出来,喊道:“别走!” 这一喊倒是提醒了他。屠诗撒腿就跑,那年轻的在后面猛追,一下子就让屠诗换了角色,从追逐者变成逃跑者。虽然身负内力,但屠诗跑得不快,几下就被追上,只听身后风声猛烈,屠诗无奈,拧身拔剑挥剑一气呵成,将来者逼退,没好气地说:“大佬,我又没抢你东西,追我干嘛?” “你都系(是)广东人?” 这时候屠诗才有机会看清楚这个年轻玩家。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岁数,身材高挑瘦削,一头在古代显得非常另类的寸头,头发根根立起刺猬似的;双眼圆睁,两条剑眉直往上挣,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说话咬牙切齿、连吼带叫,一看就是个脾气暴躁的。穿一身晚清、民国时期常见的棉布长衫,皂色的,没有任何赘饰,虽然长衫宽松飘逸,但他以腰带束腹,又打了绑腿,使衣服不影响行动,显得分外精干,这造型一看就是《叶问》、《黄飞鸿》系列里经典的武者角色。最吸引屠诗注意的是对方一双精致的露指手套,手套闪烁金属光泽,有棱有角,结构分明,不似织物,反而像是机关或者昆虫外骨骼。这人没带任何武器,但走路却有武者的架势,再结合引人注目的手套来看,恐怕他一身功夫都在手上。 南拳北腿中的南拳?会是哪一门呢? 回过神来,屠诗心知不是深究他人根底的时候,拱手行了个同辈之礼:“没时间和你聊,现在我有急事,拜拜。” “讲清楚再走!” 对方二话不说,伸手抓来。屠诗闪开,饶是他再好脾气也吃不消了,皱眉道:“喂!一而再再而三地缠住我,佛都有火啊!” “你火?我更火啦!说,你系不系在这里偷西(师)?” 屠诗连忙摆手:“没啊!我路过而已!” 武术是门派、甚至是武者的根基,每个门派都有自己得意的武术传承,轻易不会示人,更不会轻易传授于人。每个武者在收徒时都会观察对象的人品,经过一段时间后觉得没问题了,才会收入门内,这过程绝不比道士收徒简单。既然法不轻传,那么偷师就成了武者之间的一大忌讳,就连亲传弟子也不可偷学,何况外人?偷师者为江湖所不齿,所以被扣了这顶大帽子的屠诗赶紧否认。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看到什么,追北虎帮帮众正追得激情澎湃呢,根本就没来得及往下看好吗? “你以为我会信吗!”对方揪住屠诗衣领。事实上这种冒犯性的举动已经导致对方被系统判定为具备攻击倾向,使得对方名字以明黄的色泽在头顶上方被动显现:武止戈。 屠诗差点没笑出来,因为“武止戈”用广东话一读就是“拇指哥”,也即是大拇指的意思。这是不是当初创建角色时一时想不开?不过他确实没空和对方纠缠,抬手一拨:“有空再和你解释,我有紧要事!” 他心里烦意渐盛。再拖拖拉拉的,就别想找到北虎帮那小子了!好容易才续上这条线索,断了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进展? “想走?打赢我再说!”武止戈两步闪到屠诗正前方,两脚与肩同宽或略窄于肩呈内八字站立,两腿微屈,双膝内钳,间隔一拳——脚部动作一气呵成,扎出了二字钳羊马。 屠诗一看就知道棘手了:妈蛋这是咏春拳的马步!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四章 咏春 并非所有武术的马步都是一样的,咏春拳马步非常不同,练习者须两膝微曲,双脚掌向左右分开(以45度先分开两脚尖,后分开两脚跟,脚掌贴著地面,不可离地),挺胸收腹,臀部不可向后突出。这种-马步名为“正身二字钳羊马”,因为大腿夹紧、小腿往外分开,乍一看有点女气。 二字钳羊马是咏春拳特有的基本桩功,同时也是洪拳的基本马步之一,名字的来由是来自羊互相打架时的形态。这三角形的结构姿势能有效的将身体的重量及动力向前集中一点送出,也能有效的应付来自前方的压力。 第一次看到二字钳羊马的时候,屠诗差点没笑出来。 这种-马步完全局限了步法吧!别的不说,夹紧双腿还怎么闪躲攻击?居然还要将正面空门毫无保留地暴露,这不是送死吗?电影里黄飞鸿就从来不用这种-马步,都是一个侧马很潇洒地一手前一手后、摆出经典pose。 然而现在在这仅容两人并行的巷子里,步法基本毫无用处。武止戈往这儿一站,屠诗要么打败他闯过去,要么扭头离开巷子再去追北虎帮帮众,无论哪一种做法都不可避免地耽误时间。那可是关系到劫案的线索啊!想到这儿,屠诗火都来了,干脆打一架把这家伙教训一通再说! 他行动比思想更快,挺身,一剑直进中宫! 剑锋离武止戈一臂,武止戈纹丝不动! 剑锋离武止戈半臂,武止戈纹丝不动! 剑锋离武止戈一掌! 这时武止戈终于动了,他微微右转,正身钳羊马转换成右侧身钳羊马(这叫“转马”),同时右臂以手肘为轴心,向上甩拍,手背刚好拍在屠诗剑身上,发出铿锵之声,剑刃竟割不开他的手套。仅仅是施加了这么一点力,即将见血的长剑竟然偏转了一个角度,向外刺去,全然落到空处!然而这只是武止戈的右手,他的左手则如蛇一样弹出,从中路直取屠诗咽喉! 一只手消除攻势,一只手发动攻势——连消带打,咏春拳的“摊打”! 屠诗本是右手持剑,剑身被对面右手往外荡开,意味着他不要说刺中目标,连自身重心都一时难以调整回来,更别说招架对方毒蛇般的左手了。怎么防?用自己左手?可是现在半个身子都偏向左边了,右肩在前,左肩在后,这情况下,左手怎么反应得过来?他急中生智,剑路向上挑,干脆把右肩再抬高一点,用厚实的肩头肉代替喉咙承受一击。喉咙毕竟是要害,又密布经脉,哪怕对方空手,打中喉咙的话也能打得自己一时无法运行【龙息】,更难以运用真气,是以千万不能被击中。 他抬起手臂的一瞬间,眼前的世界被自己右臂斜斜分为两半。 然后他腋下剧痛!啪咔一声,一根肋骨裂了!敌人的左手最终没有击在他肩膀,而是顺势选择举臂后暴露的腋下——这地方也是人体要害啊! 屠诗踉跄退开几步,惊出一身冷汗,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又犯错误了:怎么能在敌人攻击时主动遮挡自己视线、放弃【苍瞳】带来的大好优势呢? 除了腋下又酸又痛、右臂一阵麻木之外,他感觉肺部也受伤了,中招之处经脉被淤血堵塞,真气运行不畅,这是内伤,再加上骨折的外伤,真是完全落在下风,若不是他受白象睡莲莲子油熏陶、皮肉抗打击程度提高,恐怕吃亏更甚。他换剑到左手,暗暗用【龙息】调匀气息、调动真气冲击淤血,用问题来拖延时间: “这招叫什么名字?” 对方恶狠狠地道:“叫做‘顶你个肺’啊!”说罢,抢攻而上,竟不打算给屠诗喘息的机会! 屠诗无奈,左手再刺,不待刺中便收回,诱得对方桥手便迅速再刺,却是个佯攻。这法子好用,顿时将武止戈一击得手后取得的气势消磨于无形中。气势这种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武止戈本想乘胜追击,见屠诗如此警惕便也收敛攻势,但双眼里尽是兴奋之色,似是已胜券在握。 第一轮双方各发一招,却是屠诗落了下风。 这一回屠诗学聪明了,不用尽全力,也不冒进,他一边用剑虚刺试探,一边搜肠刮肚、思考有什么办法制敌。刚才的状况不是偶然,是必然。他一身功夫全在剑上,然而剑类兵器有三尺长,与人近战时破绽太大,对方只要拨开他的剑刃,再贴身短打,那他就无法还手;更何况巷道狭窄,剑挥动时诸多不便,八法里只剩下“劈”和“刺”可用,已然失了变化,用内行的话来说已是死剑。 不行,这样下去,一定会输! 伤处经脉终于疏通得七七八八,屠诗便强行运气到指尖,同时还很鬼祟地将左手藏到腰后,免得被对手看见。阴降阳升,血气运行,手背青筋脉络尽皆鼓凸,两根手指头瞬间发红发烫、略略肿胀,已然准备就绪。他知道自己不懂演戏,时间拖得越长对方越容易看穿,于是再一次抢攻。 虽然方才失利,但他也趁机看明白了,这正身二字钳羊马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会暴露正面要害,因为武止戈随时可以扭腰转为侧身钳羊马。而刚才那记“摊打”更是让屠诗明白一点:咏春拳能连消带打,一只手消去对方攻击,另一只手趁机打向敌人要害。自己的剑招太直白了,刺就是刺,劈就是劈,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根本攻不破对方两只手所构成的防御圈。 唯一能扭转局势的撒手锏,就是剑指! 屠诗起剑! 咏春以快打快,武止戈又是一招摊打,拳头后发先至! 屠诗蓄势已久的剑指斜斜从底下插来,要戳武止戈手腕脉门! 武止戈眼尖,一瞧那剑指,脑海警钟大作,心头擂鼓狂跳,只来得及摊开拳头,用手心去接,然后惨叫一声。两人一触即分,武止戈被戳中的手不停颤抖,抓握几下,却是难以捏住拳头。他那金属护手,竟被戳得凹了一个浅坑。 第二轮交锋,屠诗通过出其不意来扳回一点局势。 “有点意西(思)。” 武止戈兴奋地笑着,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霍然抢攻,气势哗地就上来了!他什么也不管,瞄准屠诗胸口正中心,就是一个直冲拳! 屠诗哪敢硬接,后退一步。 这一退就糟了。对方那两条不断逼近的腿——二字钳羊马走得端端正正,每一步皆直指屠诗两腿之-间! 入马! 咏春拳的“入马”! 听左师傅说过,这是指踏出一步、脚抢入对方马步去打,威胁力较大,且对方不能再走动。听这描述就知道是个主动贴近敌人的打法,而作为敌人的屠诗难受得不得了,双腿活动范围被卡得死死的,只能连连后退,同时还要应付武止戈一击再一击的直冲拳! 后退行走一来不能后视路况,二来不能持续发力,所以后退的速度永远没有前进快。再加上武止戈的“入马”颇见成效,两人距离终于拉近,屠诗不得已,抬起双臂,运足真气,硬接武止戈的直冲拳! 一拳命中! 锐痛感自打击点扩散,屠诗感觉对方拳头上安了几根钉子! 武止戈得理不饶人,右拳势未尽便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以同样力度打出的左拳,落点依然直指屠诗胸口正中心,拳风呼呼有声!人出拳因消耗过大总有其极限,打了一拳往往无法跟上第二拳,但他似乎无视了这个极限,每一拳都力道十足,擂在屠诗双臂上,打得屠诗双肩都要散架了!这么近的距离别说挥剑抵挡,就连使出剑指都没有闲暇!两人你进我退,一边走一边打,十几、十几的伤害接连从屠诗头上冒出,简直触目惊心,若非他双臂灌输真气增强防御,恐怕伤害将是几十、几十!要知道武止戈双手可是包着铁皮啊,拳锋一擂差点没把屠诗骨头打断! 【缩地成寸】! 武止戈眼前一花,打了个空,却是屠诗终于扛不住、以道术取巧逃开。这打得太难受了,好像自己做什么都不顺利,对方怎么做都顺利!一个能发挥全力,一个却处处掣肘,胜负早在战斗前便已决定! “介(这)个叫做‘我顺人背’,有没听过啊?”武止戈松松肩膀筋骨,略显得意。 屠诗不答,正想着别的事。妈蛋,连武止戈这样的人都没资格评为九州风流人物,那十人又是厉害到怎样程度啊? “居然逼我用【缩地成寸】……”屠诗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功夫还是没练到家,然后笑得十分开怀:“我要认真了!” “认真?”武止戈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完全不以为然:“快点认输啦。” 屠诗笑而不语,右手剑下插,贴着两腿肚子各挑一下,两个沙袋坠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五章 认真 中国武术真有实战用途吗? 随着时代变迁,年轻人已经开始质疑武术这一传统的中国文化精粹。武术再强,去和外国人拳击手比比?李小龙、成龙、李连杰这些黄种人小个子,先天就不占优势,人家两米高的重量级黑人拳手一击就ko你。学武术,还不如学跆拳道、泰拳、散打,哪个不是杀伤力强而又速成?中国武术是什么?一堆花架子而已。 屠诗看过一个在中央电视台播放的节目,节目里让中国现代各派的武术翘楚们上台较量。他本以为会看到动作电影里精彩的对打,但看到的却是两个人沿着擂台绕圈子,然后扑上来抓住对方袖子、腰带,将对方往地上摔——这干脆叫柔道比赛算了! 现实和想象大相径庭。 武术真的只是花架子吗?实战的时候大家都变成柔道? 屠诗曾就这个问题问过左师傅。左师傅说,武术当然不应该是那个样子,但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你说的武术只是表演和切磋,真正的武术是用来杀人的。 其他武术是不是杀人术,屠诗不清楚,但现在他最清楚的一点就是:咏春拳的确是杀人术。于是他再也不能留手,右手剑下插,贴着两腿肚子各挑一下,两个沙袋坠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武止戈的眼睛都看直了。 沙袋:是武者用于加大训练强度所用的道具。额外装备。负重15,耐久度100%,要求10级。 屠诗踢了踢腿,每踢一下都闪电般迅速收回,踢出飒飒风声。去掉负荷,他感觉身轻如燕,双腿比之前更有力。万岁,终于不需要再走得和蜗牛一样了! “我顶你个肺……又不系拍动画片!”武止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师傅交待过,除非是和别人动手,否则平时一定要绑住沙袋。 屠诗略微蓄势,【苍瞳】、【箭步】。 一剑便离武止戈喉头三寸。 武止戈只来得及拨开剑锋。太快了!和刚才的速度不是一个层级的! 然而屠诗的剑一刺不中,便顺势下劈!它斜斜划过一个半圆,要斩武止戈的腿!武止戈早就防着,另一只手千钧一发之际握住剑身,然后嘎吱一掰,血从指缝中滴落。 没掰弯。 没掰弯!!! 众所周知剑这玩意儿只是一个薄铁片,徒有锋芒,看这剑也不过是最普通的10级铁剑,怎么掰起来纹丝不动,就跟一根铁棍似的! “手套不错。”屠诗暗暗心惊,开着【苍瞳】以动态视觉应敌,居然还被人握住剑锋。他心里嘀咕着,手上却是不慢,左手握着什么甩了过来。恶风大作,武止戈心想这家伙难道是使双剑的?条件反射之下松手后退,脸被刮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便有东西在脸颊流淌,眼盯对方,抬起没受伤的手一擦,闻了闻,果然是血。“剑鞘?” 屠诗晃晃左手那根玩意儿,正是剑鞘。 【缩地成寸】。 下一个瞬间,武止戈往前紧走几步,闪过身后一剑!他背后没长眼睛,躲得开就不错了,哪里能还手呢?他狼狈地转身,骂道:“卑鄙——” 屠诗此时身轻如燕,挥洒自如,砍人的欲望无比强烈,哪管对方说什么,紧追着又是一剑。也不知武止戈的手使了什么魔术,准准地一把攥住剑身,不过屠诗杀招反而是另一只手的剑鞘。阴降阳升,真气灌注,剑鞘冷不丁戳在武止戈的腹部,戳得他整个人腰弯了起来。武止戈跪在地上干呕,冷汗都从毛孔里飙出来了,再抬头,只见剑锋指着自己的脸。 剑鞘戳的伤不算重,但却将武止戈打出“定身”效果,决定了这场pk的胜负。 “我认输,但我不系输在招式上,而系输在真气上!”武止戈站起,表情是惊讶与愤怒混杂,仿佛小孩子发现作弊的同桌比自己分数要高:“原来你有真气?你练了内功?!一转玩家有神摸(什么)可能学到内功?” “你说啥啊?”屠诗没听明白。 武止戈抢过屠诗的剑,双手用力,一掰将其折弯,用力瞪眼:“呐!” “噢!其实——” ……………… 从南方回来后…… 第一样心得是“灌注真气于武器会提高攻击力”。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小窍门,任何身有真气的人拿武器一试都可以总结出这条心得,但奇怪的是,论坛上好像没见过类似的经验帖,仿佛大家都不知道似的。嗯,一定是这些混蛋在藏私! ……………… 屠诗豁然开朗。原来不是大家在藏私,而是到目前为止,一转玩家都没有真气——除了他!自己哪来的真气?百分百就是【龙息】啊!换句话说,原来自己在一转时掌握了别人二转的技能?!妈蛋这么逆天,就算自己双倍长度经验槽也值了啊!难怪自己能越级杀毒藤和霸王蛛,别人一个五人小队打个毒藤好几分钟,原来不是别人太菜,而是自己太bug啊! 但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屠诗迅速收敛心神,左右张望道:“既然你认输,就不要再缠着我——哎?” 他本来是追着北虎帮帮众的,被武止戈阻拦,目标早就脱离视野了,不知从何找起。这叫什么事儿嘛! 屠诗心里烦躁,压着性子,对武止戈道:“大佬,下次麻烦你不要再见人就打,得唔得(粤语:行不行)?” 武止戈一瞪眼:“顶你个肺,系你偷西(师)——” “止戈,你太鲁莽了,这位小兄弟当时一跃而过,根本没机会看清楚。快点道歉。” 忽如其来的声音响起,屠诗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只见三步外站着一位梳清朝辫子头、蓄淡淡短须的老者,依稀便是刚才瞥见的、与武止戈站一起的人,也穿着褂子,却不在褂子外扎腰带,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老儒生,其脸部轮廓圆润,皱纹稀少,竟是鹤发童颜。老者冲屠诗笑了笑,笑容温和自然,就像在和偶遇的街坊邻居打招呼。这老者若是有一丝歹意,就凭他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接近屠诗这一手,屠诗早就挂点了。 “师傅。”武止戈不大情愿地向屠诗昂昂下巴:“啊那个谁,sorry咯。” “讲中文。”老者收起笑脸,严肃地瞪着武止戈。 武止戈咬牙切齿:“对,对不起!” 老者又对屠诗笑道:“我叫梁赞。我这个徒弟就是一炮仗,横竖都要爆,你多多体谅。” 屠诗连忙说没事没事。他这人就这样,别人敬他一尺,他敬别人一丈。老者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肯定不会再计较。 梁赞:??级,拳师。人称“佛山赞先生”,精擅咏春拳、六点半棍,因中医世家的缘故,亦擅岐黄。虽然年纪已大,但一身功夫反而返璞归真。擅长技能有【????】、【????】、【????】、【????】。特长是????。 这位赞先生应该就是武止戈的导师,虽然看起来不像能打的,但一定比自己能打。屠诗连忙按照武林规矩行了个晚辈礼:“百家门御清锋,见过赞先生!” “百家门?”赞先生一愣,笑容流露出一丝玩味:“尊师是?……” “师傅是易无涯。” “原来是他。人生有涯,武道无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小兄弟,跟住易师傅,你前途无量啊!” 屠诗赶紧谦虚,谦虚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好谦虚的,人家夸的是左师傅,又不是夸自己,自作多情。 然后赞先生解释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两师徒关上门来正在院子里教学,教的是咏春拳里的高级法门【标指】,有句话叫“标指不出门”,意思是这招绝不会耍给别人看;偏巧教到一半的时候,屠诗从墙上冒头,敏感的武止戈就误以为屠诗要偷师,顺手从一旁兵器架上取了大枪投去,然后出门拦住屠诗。 说来说去就是一场误会……可最冤枉的是自己啊!线索中断不说,还稀里糊涂地就和别人打一架!屠诗叹一口气,心想莫非因为本命年的缘故,流年不利? ———————————————————————————————————— 忆北城,度人观。 鲍大人上门拜访卧病在床的王道长,俩人天南地北聊了许久,宾主尽欢,一直聊到了午时。王道长想招待鲍大人用餐,鲍大人推辞不受,道长只好让同在度人观挂单的两位后辈——轩辕若风和轩辕人皇——代他送客。 等鲍大人离开,王越南的笑容慢慢地淡化,最后成了一抹苦笑。 在刚才的谈话里,鲍大人反复询问伤情,旁敲侧击,就是想搞清楚自己伤得严不严重;而鲍大人还有意无意地说起昨日雷城主率领私军清剿落穴之野一事,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想让自己抢先一步除妖。不用问,这是怕雷城主争功呢。 自己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为民除害,却不料被人利用,稍不小心便助长歪风邪气。事理乖悖若此,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纵然有【望气术】,又如何能看得透彻这纷纷扰扰的俗事呢? 王越南心有去意,吟道: 无德或是积德,行善未必为善;世间光怪陆离,不如老松为伴。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六章 总结 南昧城。 pk中双方都受了轻伤,赞先生便领两人回来,找跌打酒和纱布为两人疗伤。屠诗没反对,毕竟线索中断,北虎帮的人也不会傻傻等着他找上门去,还不如稍作休整。 原来赞先生这屋子就是铺子,名叫“赞生堂”(居然还是正规的系统商店),吃、住、经营都在这儿,放在现实世界就是妥妥的三小场所,是要被消防组整治的。赞先生虽然名气很大,却没有开设武馆,他白天开门卖药,晚上就关门教徒弟打拳,为了照顾白天才上线的武止戈,所以偶尔会在白天授课(偏巧就在今天惹了乱子)。 两人在内堂坐着,都是一手拿着跌打酒、一手在自己伤处猛搽,头上不断跳起绿色回复数字。误会既然解开,武止戈便也不再咄咄逼人,问屠诗:“喂!为神摸你会有真气的?” 赞先生闻言,拍拍武止戈肩膀,说那是人家师门之秘,怎可以随便打探?同时又对屠诗说:如果未经过易师傅同意,还是不要讲出来,这是最基本的江湖规矩。 屠诗只好乖乖应诺。 不能谈论武功,那总能谈论装备吧?屠诗从刚开始就对武止戈那双手套非常感兴趣,便借来试戴一下。 如意手套:开物坊近年来专门为武者设计的机关手套,虽然对武者来说是一大臂助,但仍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手套,物理防御20——20;空手状态下,物理攻击20——25,【拳脚专精】+1。攻击速度快,负重8,耐久度94%,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23。 这手套外面是金属结构,里面有一层具备橡胶质感的皮膜,虽然手不会被护手内部刮伤,但紧绷绷的,不太透气;露半指,关节处可活动,手背处较厚,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一旦握拳便会触动机簧,隐藏在手背的几根三角钝锥便向前弹出,仿若拳骨的延伸(让人立时想起《x战警》里的著名角色金刚狼),而平摊手掌时短锥也随之收起,非常灵活。可想而知,一个练拳的武者戴上这手套,既可以空手入白刃,又能在出拳时给予更大的伤害,最重要的是露半指的结构已经尽量方便武者施展手上功夫,真不愧“如意”之名。 不过缺点也很明显,握拳时皮肤上传来的紧绷感对出招有一定影响,而且露半指的结构并不能完全保护双手,刚才武止戈握住屠诗剑刃时便被割伤。但考虑到这不过是游戏初期的一件低级装备,也不好苛责太多,是吧? 一边搽药酒,屠诗一边总结这《乾坤》中第一次pk。 首先,武止戈说得没错,自己是靠真气取胜的。【苍瞳】、【箭步】、【缩地成寸】,哪一个不需要真气? 右师傅海青真人曾说“人间武者苦练多年打通全身经脉,不过是我们修真者的起点——搬运区区一套周天”,并为自己打通了全身经脉。当时只觉得稀松平常,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这直接让自己赢在起跑线上,说是一步登天都不为过。再配合左师傅易无涯秘传的【龙息】心法,屠诗能霸道地吸纳天地灵气,然后去芜存菁,使体内真气充盈,【练气专精】升至中级。 ………… 转职时…… 这样就消耗掉六个技能额度了?!没有攻击技能?一个都没有? 屠诗不甘心地看向两位导师:“师傅你们是不是在藏私?” “藏屁啊!”易无涯笑骂道:“烛龙会早就烟消云散,仅有我百家门收藏其典籍,【龙息】全天下会的人不超过一个巴掌数,你简直走了大运啊!” ………… 没有攻击技能,是因为这身真气灌注在任何普通攻击中,就足以匹敌攻击技能。而真气作为一切技能的源头,却比技能更灵活,它灌注在双目,是为【苍瞳】;灌注在双足,是为【箭步】;灌注在双臂,足以抵御武止戈铁锥竖立的连续重拳。这么一看,真气确实是好东西,而能产生真气的【龙息】,更是左师傅对他最大的关怀。只不过现在正值游戏初期,大部分武者玩家可能还没接触到内功,也不好作比较,无从得知【龙息】的真正价值。 其次,若没有真气,这场pk的结局会是怎样? 结局一目了然,必定是屠诗落败。 正如道士分全真道(【练气专精】)和正一道(【元素专精】)一般,武者也分两种,一种舞枪弄棒(【兵器专精】),一种赤手空拳(【拳脚专精】),其中耍兵器的又可以细分为【刀剑专精】、【长兵器专精】等。耍兵器的武者攻击力较高,耍拳脚的武者敏捷、力量和体质都较高,这决定了前者是团队中的输出,而后者却发展得很全面。 咏春拳作为南拳的代表,攻守兼备,也非常体现了“全面”这一特点。武止戈不仅能以“摊打”连消带打,腿上功夫也不差,能以“入马”逼迫对方下盘露出破绽,拳脚功夫兼备,基本没有死角;屠诗一身功夫都在剑上,当他被武止戈逼得无法出剑时,基本就是废物,不以真气在体表防御的话可能被两三拳捶倒。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装备。23级“如意手套”可以抵挡屠诗的10级铁剑,若屠诗手持稍微好一点的兵器,或者真气再强一些,才有可能予以击破。然而屠诗隐约觉得,剑不是用来破甲的,这就牵涉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要赢,该怎么使剑? 回顾pk里的细节,屠诗凭借【缩地成寸】闪到武止戈身后,才以一招之差取胜——就不信你专门防守正面的二字钳羊马也能兼顾身后!这一行径说难听点就是偷袭,说好听点,是为攻其不备。虽然卑鄙,但很有效,如果屠诗继续与武止戈正面对攻,还要考虑如何攻破对方的手套。 剑灌注真气,的确可以破甲(毒藤的【几丁质甲壳】已被证明不堪一击),但只能破甲的剑却失去了剑之真谛。破甲嘛,多简单啊,一个劈一个刺不就搞定了,还需要其他剑招吗?但“九口八法”每一招都有深度,千古以来剑术浓缩在这四字中,一定有其道理,决不能轻率地以“破甲”这个命题把剑术定死。 既然破甲并非上上之选,同理,和别人兵器交击也不妥。就屠诗了解,因剑刃较薄,又因古代冶铁技术低下导致剑身材质不过硬,剑的耐久下降速度是诸多兵器中比较高的,使用不当时甚或会卷刃。某些影视剧里常出现“一人用剑压着另一人的剑彼此相互角力”的场景,这类场景不能说没有,但真要发生了,剑刃上都不可避免会产生豁口、减少剑的使用寿命。所以,剑客应避免与敌人兵器交击? 那么真正的剑术该如何施展? 屠诗茫然不知。 在《乾坤》之前的网游里,他的角色按预设好的动作拿着剑一下下砍着,所有玩家千篇一律。他当时没感觉有任何不妥,直至他玩了《乾坤》。 在《乾坤》里顺风顺水,先后越级干掉了各种野怪,还懂得灌注真气在兵器上提高杀伤力……他也没感觉任何不妥,直至他第一次pk。 他察觉自己的基础还是太薄弱了。他其实在总结中隐约摸索到了方向,但因为积累太少,所以无法质变。他第一时间想到向左师傅请教,恨不得现在就长出翅膀飞回忆北城。 想到这儿,屠诗起身,借人家的地方练剑百遍。武止戈也不甘示弱,把跌打酒一扔,就去打木人桩,一旁的赞先生忍不住颔首微笑。 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名为青春的无形火焰风头正旺。 ———————————————————————————————————— 忆北城外。 在死尸林和落穴之野的边界,房丰躲在草丛后,远远窥伺着那些兵强马壮的军人,眼神充满憎恨。就是这些人把魔荆驱赶进林子里,导致林子里没有安全的地方,使得他越来越难找到食物,肚子整天都在翻江倒海。他一直等待时机,看有没有士兵落单,好把对方拖进树林里吃了。 随着他的饥饿感逐渐增加,他的惧意逐渐减少。他知道当自己饿到顶点时,会不顾一切地行动。 忽然他胃部剧烈收缩。他知道这是身体,不,应该说是铁线虫的反应。铁线虫是蕴含妖力的种子,它们能感觉到普通生物无法感知的东西。房丰就是靠这个提前躲过几次袭杀。而魔荆也依靠铁线虫的感知能力来追踪同类,互相杀戮之后,所有妖力最终将汇聚在一起,以供大仙收割。 照这种收缩程度来看,危险近在咫尺?! 房丰噌地起身,扭头往林子深处跑,一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真的非常突兀,房丰擦擦眼睛,眨眼前那儿明明空无一物啊。 “找到你了。”这人说。他衣服很普通,脸上戴着一个尖嘴猴腮的戏剧面具,花花绿绿的,显得有点滑稽。房丰无比确信这人很危险,因为腹部忽然没有感觉了——铁线虫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仿若假死。 在这个气氛紧绷的时刻,房丰却不自主地神游物外。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大仙了。大仙戴着面具,这个人也戴着面具,你看不见他们的脸,你就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七章 黐手 南昧城。 “冚家铲,快点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打得你妈都不认识!” 不得不说,北虎帮的手脚真快。当屠诗和武止戈赶到位于该城的车马行的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被屠诗追了几条街的那人,果然不可能有收获。武止戈还差点和北虎帮帮众起冲突,屠诗赶紧将其拽走,留下一整条街都听得到的广式普通话。 武止戈这人很有趣,开口必是一句“顶你个肺”,但这对他而言还不算骂人,而应归纳在常用语气助词里;当他真的不爽时,会骂人家“扑街”,怒气进一步升级时就是“冚家铲”(类似“全家火葬场”或者“户口本掉了”),而比“冚家铲”更严重的,屠诗还没机会见识。 尽管武止戈脾气不好,但很仗义,这就足够让屠诗刮目相看了。调查北虎帮无果,两人打道回府的同时添加对方为好友。武止戈想请屠诗吃午饭,下午结伴去忆北城——他对魔荆和妖怪非常感兴趣。屠诗欣然应允,一来不急于一时,二来是想以吃饭为名借机讨教,看能不能能触类旁通、让自己有所提升。虽然剑法和拳术不是一路,但归根结底都是武术嘛。 武术分为演、练、打三法。 演,顾名思义就是表演。在武术表演大赛上,运动员打一套虎虎生风的拳法或者来一套绚烂的刀花,就是这一类,基本无实战意义,但方便了武术的推广。 练,顾名思义就是训练。天下武功的区别,很多时候就在这个练字上,同一种拳法,可能其名下流派的练法并不相同。训练是武术的基本,虽然没有实战意义,但只有年复一年的基本功,才能让武者长期保持巅峰状态。 打,顾名思义就是打杀。这是最具备实战意义的,却也是最朴素的,往往和演法大相径庭,让人联想不到这两者居然是一体。 举个例子,百家门掌门易无涯教授屠诗的“九口八法”极其精简,抛弃了演法不说,直接是练法和打法一体,甚至提倡在战斗的过程中练习、提高,而在练习的过程中也要假想战斗。屠诗学不到打法,他必须自己将练法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打法。 而“黐手”,是咏春拳特有的、以“黐”的方式进行手部动作的训练形式,以其“若即若离、不黏不断”的意识训练为目标。屠诗早就听过这种与太极推手相似的练法,为了体验一下,他主动提出要和武止戈进行双黐手的训练,这种训练往往只在同门师兄弟之间进行,不过赞先生同意了。 双方四条臂膀运用几种动作循环反复地相互粘贴交缠,建立一个只属于双方的场子,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劲力在双方手臂上流转不定。双黐手锻炼的是“听劲”,双方这一搭手,就能感觉出对方的力往哪个方向使,力度又有多少,然后同步调整自己的劲力,与对方达成一个动态平衡。就屠诗理解,其实就是锻炼两手的触觉反应。他曾向左师傅提问“怎么知道破绽是真是假”,左师傅说“你要观察劲力流转,看对方哪里用的是明劲、哪里又是暗劲”,现在想来,武止戈每次能准准接下剑刃,很可能就是看破屠诗的劲力。 理论听起来非常简单,但在实践中,不动用真气的屠诗连续几次跟不上对方的节奏,被啪啪啪地打了几下脸,才知道这里面也大有学问,最后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学拳的天分。明明他的力气不比武止戈小,但用力方向不对,力度全被化解。 “你好屎啊!”武止戈毫不留情地嘲笑屠诗。 赞先生不悦:“你以为你就好犀利?你知不知你为什么会输?小念头不正,终身不正!” 当下武止戈就挨了一阵狠批,也不敢还嘴,只能垂头丧气地听。屠诗幸灾乐祸,心里窃笑。 “小念头”这个词听起来怪萌的,其实非常严肃,它是咏春拳的核心所在,包含了武德与拳法寓意。咏春拳不是好勇斗狠用的功夫,它讲究“守”,要守得住,才能攻得破。然而武止戈带着怒意来找屠诗麻烦,已先失了武德,更兼心浮气躁,落败也在情理之中。 小念头除了注重精神上的平衡,也注重武者身体的平衡,比方说二字钳羊马。大家都知道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任何物体必须要有三点或以上与地面接触才能有效保持平衡,但人只有两点与地面接触(毕竟只长了两条腿),必须用一个三角形结构站姿才能较有效地保持整体重心平衡,说白了就是要扎出二字钳羊马,然而武止戈毕竟功夫粗浅,被认真状态的屠诗一逼迫,竟然无意中忘记了扎马,功夫顿失七成威力。 赞先生也不是光骂不教,他让两人还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然后亲身示范,若他是武止戈,这一剑该怎么应对,要不要消,要消的话怎么消,等等等等。武止戈越听越精神,屠诗越听越骇然:若武止戈招式有他老师一半精妙…… 真气原来不是无敌的? 屠诗更加迷茫了。 ———————————————————————————————————— 死尸林。 被神秘的猴脸面具截住后,房丰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直把额前头发都蒙上一层灰土:“大人救命,这里到处都是妖魔鬼怪——” “闭嘴。”对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非常平静地询问:“我让你把嘴巴闭上,听懂了吗?那条虫子对我没用。” 用低头来掩饰口中铁线虫的房丰身子一震,冷汗涔涔而下——对方看穿他的计划了!他正是准备通过示弱来让对方麻痹大意、再趁机使出【钩吻】! “抬头。” 房丰腹部肌肉一收缩,铁线虫瞬间缩入食道。他颤巍巍地抬头,露出软弱茫然的笑容,再一次打量对方。背着天光,这张猴脸面具的花纹轮廓就像一滩血,不再滑稽,而是平添几分悚然。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房丰。” “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镜子?房丰不解。 对方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正正放在房丰面前,几乎要贴上房丰的鼻端:“你自己看看。” 镜子里的人眼神阴沉,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色,而发际线参差不齐。房丰下意识地伸手一捋,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露出青色的头皮。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脊髓上涌,他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动。铜镜被踢得满是泥土,那个可怕面容消失不见。 “妖族法术哪里是好学的?你弄成这副鬼样子,迟早成为魔头。”对方收起铜镜,冷哼一声。“现在告诉我那个妖怪在哪里,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 要么背叛大仙以活下去,要么当场被这个神秘人杀死……这还用选吗?! 房丰赶紧又爬过来磕了几个头,半弯着腰站起,诚惶诚恐,满脸谄媚:“大人,请跟我来!” “不急。我们先离开林子,与外面的军队会合。”猴脸面具抬起左手,掀起面具一角,咬破手指,以血在右手掌心涂抹。 房丰眼里闪烁几下,忍不住问:“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你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对这里很熟悉了吧?所以才把我引至霸王蛛的活动区域?而且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不肯站好,从上方突袭的霸王蛛便不会优先选择你为猎物,只有我会遭到攻击。” 对方不带感情的回答,每一句都戳在房丰心坎上,戳得他面无人色。这人也太了解霸王蛛了吧!他还认识妖术,到底什么来路!是道士吗?道士为什么要戴面具,又两手空空? 下一个瞬间,树顶耸动,倒悬的霸王蛛突兀垂落,如约而至。它伸开长足捕捞猎物的动作简洁优美,又极其迅速,即便房丰目睹过几次狩猎,也从不觉得自己能躲得过。不可能的,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躲过霸王蛛的扑杀。 在长足即将临身时,猴脸面具不闪不避,只抬起右手,拍在霸王蛛的头部,念道:“急急如律令。” 滋啦!!! 炽烈白色闪光在猴脸面具右手下炸开,霸王蛛便猛烈抽搐,紧接着摔翻在地,左右翻滚。猴脸面具不依不饶,五指成钩,手一直不离霸王蛛身体,冷酷地维持白光。霸王蛛紧紧收拢身体,背上绒毛开始着火,关节处传来啪啪的声响并冒出带焦臭味的青烟。五六个呼吸的时间后,猴脸面具才收手,而霸王蛛已然身亡,八颗原本漆黑的眼珠都已烤成乳白色。 这明显是道术啊! 房丰目瞪口呆:“大,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叫我丁大师。” “是!” 丁大师……房丰咀嚼这几个字,心中明镜也似:这人绝对不姓丁。以假面和假名示人,可想而知这人背负了太多秘密。不过管他有什么秘密,那和自己都没关系,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活下去”。 大仙也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吧。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八章 魔头 大地在震动,地气流泻。 【地衣】自动解除。 蜘蛛精厚朴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抬头。原本的洞穴顶壁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可看见郁郁葱葱大树的空洞,天光略为刺眼。一大群凡人士兵正挥动锄头挖土,让洞口变得更大。泥土簌簌落下,搞得厚朴立身之处尘土飞扬。到处都是人声,嘈杂得难以忍受。 厚朴十根手指上的短毛根根炸起。 他又看看原本唯一通往此间的通道,那入口漆黑深邃。冲过去需要四五个呼吸,一旦钻入地道,就能借助错综复杂的环境摆脱人类。 “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壮汉,他站在洞的边缘,居高临下。 中年壮汉两手老茧,眼神坚毅阳刚,站得威风凛凛,一身英气,虽没穿军装,但一望可知是行伍出身,算是厚朴平时不想惹的几种人之一。然而此时厚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洞口另一边、那戴猴脸面具的人身上。不似就差把身份写在脸上的中年壮汉,那猴脸面具衣着打扮朴素无奇,除了面具外无一饰物,又无武器,看不出是什么来历,却有着让厚朴很不舒服的眼神。一大群士兵当然已足够对妖怪造成威胁,但这猴脸面具的威胁程度还在他们之上。 中年壮汉和猴脸面具的实力都很强。逃不掉。 “你在看哪儿呢?”雷城主低沉、缓慢地说,雷霆在喉头酝酿。 厚朴这才扭过脸来,直勾勾地看着雷城主。光这一点就证明妖怪与人不同,人一般不能心安理得地与他人对视,往往坚持不了几个呼吸就会转移视线,而妖怪即便身为阶下囚,也完全无惧与人对视,真真是似人而非人。 未曾痊愈的妖怪没有轻举妄动:“人类,你一定是个大人物。” “你很聪明,要是让你活得更久一点,说不定你会成为大妖怪。” 是聪明还是直觉?一眼就看出了谁更有决定权,光是这份眼力见儿就比大部分平民都要高。 雷城主撇了丁大师一眼,这想法在心头盘旋一瞬便告消失,不敢多想。他慢条斯理地在厚朴面前来回踱步,斟酌了很久才问:“你想活久一点吗?” 厚朴确实很聪明,只说:“请吩咐。”一句废话都没有。 “进攻忆北城。” 忆北城的城主如此吩咐。 猴脸面具跳进洞里,走近的同时左手掏出铜镜高高举起。厚朴抬眼去看,发现镜面景象模糊、浮现一个金光闪闪的八卦阵,不由认命地闭上眼睛、攥紧双拳。他知道,这是要给自己下禁制,从此不复自由。 【地衣】的作用下,【望气术】起不到作用,道士不可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房丰出卖了自己。 人类真的比妖怪还要狡猾。 ———————————————————————————————————— 忆北城,衙门。 鲍大人午时去了一趟度人观,探望了王越南道长,再回来时,师爷呈上一卷用黑绳系紧的布帛。 “雷匹夫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哈。”鲍大人先施施然坐下,才拿过布帛。布帛上拴绳若是黑色,便说明是从城主府流出的情报。雷振宇粗中有细,将城主府管理得密不透风,鲍大人花费许多心力才埋下一颗暗子,本不想轻易动用,奈何现在形势危急,纵然日后被雷振宇察觉也顾不得了。 “几日前忽然出现的戴猴脸面具的丁大师,手持吉亲王的令牌?可能是道士?雷匹夫奉若上宾、与之同食同卧,甚至言听计从?”看过情报,鲍大人思量一阵,摇摇头:“说得不清不楚,与没说有甚区别?但多半就是此人负责斩妖除魔。也是,雷匹夫行伍出身,带兵打仗可能还行,对付妖怪未免力不从心。” 只不过,雷匹夫身边怎么凭空多了一个道士客卿?难道这次妖怪事件是早有预谋?还是说,这丁大师本是来忆北城另外做一些要紧事,碰巧趟进这趟浑水?会是什么要紧事?若他所行之事光明正大,又何须以面具示人? 鲍大人对师爷道:“王越南也许知道有哪个道士姓丁,或者哪些道士与皇亲国戚走得近。” “大人您才刚从度人观——卑职明白了。今晚卑职就以讨教道学的名义私下拜访王道长,务求得出一个结论。” 鲍大人虚情假意地勉励下属几句,以火折子将布帛点着,掷入火盆中。他人如枯石安坐,心思随着火光跳跃不已。 丁大师、雷振宇……吉亲王? 不管如何,只要确认妖怪被消灭,自己便立即打太极,坚决不与这帮人掺和。有家里的帮助,我行得正、坐得正,又怎会让你们随便拿捏! ———————————————————————————————————— 落穴之野。 一百私军士兵集结回营,并沿路告知玩家:魔荆退回死尸林里,请勿以身试险。然而玩家们并不理会,反而更为踊跃地冲进林子。 在私军前方,雷城主和丁大师并肩行走,并非雷城主穷得一匹马也无,只不过因丁大师不喜骑马,城主便也下马步行,以示尊重。 “大师还是回我府上歇息吗?” “当然。”丁大师扫了一眼雷城主:“你有难处?” “大师慧眼如炬。并非我有意怠慢,只不过我怕大师的行踪已被有心人得知,这几日可能有人刺探消息,对大师不利。” “无妨,我此次南下事事小心,就连法器、道术都不是常用的,除了长期与我相处的师兄弟和师尊之外,谁也不可能认出我。我的真实身份只有王爷知道,在这里的是一个谁都不曾听说的丁大师。” 雷城主连连称是,又把话题引至妖怪厚朴身上:“大师,我当年跟随王爷时也曾打发过几只小妖,却没见过这般妖怪。此妖一身盔甲,看上去就威风凛凛,倒是很对我胃口,但其心思诡谲,能屈能伸,被我们制住仍能隐忍不发,实在是个异数。幸亏有大师相助,才能让此妖听命行事。” 见丁大师没说话,雷城主又道:“相传妖兽百年化妖,妖怪千年而成大妖,此妖若不是碰上了丁大师,让其养成气候,指不定真能成就大妖怪、贻害千年。也是天意使然,此妖虽运道不好,却是我雷某人的福星,让我顺利架空鲍丰学。” “区区妖怪没甚出奇,奇的是这房丰。”丁大师终于接腔。 房丰?那个带了路之后就落荒而逃、现已不知何处的软蛋?畏畏缩缩、毫无血性,这等孬种真是白长了六尺身躯。雷城主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说道:“噢?愿闻其详。” “人乃是裸猿,根底来说仍是兽类,与鸡鸭牛羊一般无二。人探寻大道则成练气士,兽类年深日久能成妖,此般推论,又可知练气士与妖怪其实本质一样。证据有三,一是双方都长生不老,二是双方都能运用术法,三是双方都可飞升成仙。” 雷城主愣了。人与牲畜等同,而练气士又与妖怪等同?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是头一次听说,初听是歪理,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莫非…… “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人类,不是妖怪。而且这理论并非我所独创,我只是拾人牙慧罢了。”丁大师声音平静:“须知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跳不出三界,脱不离五虫,不比猪狗鸡鸭高贵,然而道门却自诩正统、说人是万物灵长,更是要斩妖除魔、不给妖怪活路。这观念一代代传承下来,早是根深蒂固,从此人便高高在上,妖怪便活该被打死。人教大兴,人教大兴……这年头,哪个妖怪不想当个人?可偏偏这房丰放着人不当,要去当妖怪。” “这有什么出奇?”雷城主问。人皆有志,卖友求荣者有,背主投敌者亦有,数万人里出现一个想当妖怪的,很正常啊。 “奇在他心性与妖族修炼之路不谋而合。人类即便再不通教化,也能母慈子孝、老幼相携;而妖族无伦理纲常,血亲尚可相残,谈何互助扶持?这房丰乃是异类,天地君亲师一个都不认,只图自己独活,更对人类恨之入骨,岂不是天生当妖怪的料?他又有人之优势,较兽类更为聪明,只要突破最初的障碍,进展恐怕一日千里,修行速度不比厚朴慢。当然,他以妖术立身,只能走邪道,不能走正道。你可知邪术为何被禁?因为邪术脱胎于妖术,虽然速成,但修炼者害人害己,难得善终,更别说得道飞升了。” “可人就是人,怎么能成为妖怪?” “这种人道家称之为魔头,与妖怪并无差别,都可诛之。魔头从来只在乱世出现……”丁先生仰望天际,语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国家将亡,必出妖孽’,古人诚不我欺。” “国家将亡?”雷城主的注意力都放在前半句,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这时两人来到城门处,丁大师忽然站定。 雷城主恰好有心事,多走了几步才发现对方没跟上,赶紧回头:“大师?” 丁大师抬手,道:“城中有高人,我欲见之。” “您说的高人可是王越南道长?” “凭他也配?”丁大师面具颤抖一下,那猴脸仿似在笑。“你先走吧,我去去就来。”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二十九章 恶客 屠诗和武止戈坐马车回来,一路平安。忆北城南边妖怪、魔荆猖獗,并没有对北边驿路造成影响。一抵达目的地,武止戈便急不可耐地要见识一下魔荆,屠诗赶紧跟他说明自己家的位置,让他晚饭时分过来。玩家虽然不用在游戏里睡觉,但总得有个安全区上下线吧? 紧接着屠诗火速将“玄铁”送到同学们手上,拔腿要走的当口,又被兰萌萌扯住:“别走,我先给你量尺寸!” “量尺寸?你们还准备了衣服啊?”屠诗随口道,张开双臂让萌萌量胸围:“动作快点,我还没给老师请安呢。” 应付完琐事,屠诗一路飞跑回家,饶是他有深厚内力打底,此时也上气不接下气。他推开门一看,左师傅易无涯就坐在中庭,以肘撑头,腰背松软,一副闲散无聊的样子,肘边是一副摆好的双陆棋。 “赶紧坐过来,你不在的时候我手痒。” “师傅你知道我要回来?”屠诗上前坐好。“要不然怎么会摆好棋子等我?” 易无涯轻蔑地哼了一声,屁股扭了一下,直起身子,正对棋盘:“怎么不知道,你气喘得和老牛耕田一样,三条街之外就听见了。你【龙息】还是练得不到家啊。” “噢,说到【龙息】,师傅,你是不是提前教了我内功啊?” 左师傅正准备扔骰子,狐疑地盯着屠诗:“你这次出行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屠诗便把今天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 左师傅听后,道:“佛山赞先生,我也听说过他,实为南拳泰斗,不输‘十虎’——” “啊?广东十虎?!”屠诗失声叫道。他很兴奋。他小时候看过香港亚视拍的一部叫《英雄广东十虎》的电视剧,对此非常有印象。“十虎”,这十位就是代表南拳最高造诣的一群大师。 左师傅不高兴了:“师傅说话你还插嘴,找打?” “您继续,继续。”见老师端着架子,屠诗赶紧赔笑,心想还是有时间再问问吧。 “武术杀伤力极大,品行不端的人学了,便容易恃强凌弱,因此武者收徒首重心性。你说的那武止戈脾气暴躁、性烈如火,分明是涵养还没到家;而赞先生肯收他为徒,一定是想用咏春的小念头将其磨练一番,也算得上是因材施教。我收你为徒,是因为你脚踏实地、说一不二,能沉得下心学武;可惜你这种人太过耿直,不知变通,因此我不教你具体剑招,只教你‘九口八法’,盼你的剑能千变万化。” 左师傅掷了骰子(果不其然又是个6点),话锋一转:“咏春这门拳术我之前也和你介绍过,短桥窄马,以快打慢,在狭窄环境更显灵活,你当时在巷子里难以应付,很正常。也幸亏你们两个都没有和武者交手的经验,打得稀里糊涂,最后被你捡了便宜。” 屠诗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又问:“师傅,你知道【标指】吗?” “怎么不知道?百家门收录的诸多武学里,【标指】只是其中之一,是禅理的‘标月指’,要穿越手指看月亮,即被人打时要眼光放远。学这招有两难,一是要寻摸出这种玄之又玄的意味,二是掌握【寸劲】。”易无涯屈伸一下手指:“千万不要小瞧这一节小小的手指,【寸劲】之下照样能爆发强大力量,一旦击中敌人要害,效果不会比你的剑差。正如我说过高手摘叶飞花都可伤人,练拳的人,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师傅你真厉害,我以前一直以为你说‘精通天下武学’是开玩笑的。” 易无涯眼皮直跳:“混小子,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我还没教训你呢,你说,你是不是在黐手时觉得咏春很牛、你打不过?” “呃,有点。”黐手时脸被打得啪啪响,屠诗感觉非常丢人。 “你是不是觉得若没有内力,你就打不过武止戈?” “这确实啊,我感觉我好像作弊一样,拿着转职后的技能去欺负别人。” 易无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我真想把六剑收回来,然后废了你武功,再一脚将你踢出门去,从此断绝师生恩义。” 屠诗吓一跳:“不是吧!师傅你别吓我啊,有这么严重吗?” 左师傅继续走动棋子:“唉,拿自己短处和别人长处去比的,也就你一个了。我们讲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不断提升自己;你取长补短固然是好,但万万不能因此走错了路。咏春是拳术,你练的是剑术,若你轻剑术而重拳术,你学什么都不可能有前途。” 屠诗尴尬:“我也没有觉得剑术不好啊……就是觉得人家有听劲、寻桥、入马的本事,觉得很厉害而已。” “武功厉害不厉害,要看使用者是谁。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也不必和你多说,等你日后闯荡江湖,在生死一线中,自然明白武术的真谛。大浪淘沙,胜者为王,能活下来的就是好武者,能传承下来的就是好武术。” 屠诗似懂非懂地点头。 正这时,吱呀一声,右厢房门打开,海青真人步出,看向屠诗:“你回来了。下完棋来我房里一趟。” “右师傅,原来你一直在房间里清修啊。”屠诗对海青真人打招呼。 海青真人忽然眉头一皱,瞟向棋盘,抬起右手掐指一算,脸色陡然阴沉。屠诗第一次见右师傅露出这种神色,立即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 片刻后,海青真人对屠诗说:“等会若有人找我,你先问他‘学舌千遍,鹦鹉终究是鸟’。若他能答得出下联,你便请他进来;若他答不出,你就说我刚好外出访友。” 访友……师傅不是我小瞧你,就你这性子也有朋友吗? “快去。” 被右师傅催促,屠诗起身,来到大门前一打开门,恰好看见有一人站门外抬手准备敲门,吓了一跳,差点又把门摔上了。无他,只因这人戴了个尖嘴猴腮的滑稽面具,乍一看简直是个妖怪。光天化日戴面具,是不是长得太丑怕影响市容啊? 对方放下右手,面具下发出几声不咸不淡的笑声:“我特意来拜访高人,烦请通报一声。” 屠诗心想右师傅真是料事如神,有这本事,完全可以当算命先生嘛,莫非也和左师傅一样听力敏锐、能听见远处的呼吸声?定定心神,他便开口:“学舌千遍,鹦鹉终究是鸟。” 对方一愣,道:“我非文人雅士,不擅吟诗作对。” 屠诗耸肩:“对不住,我师傅刚刚外出访友了。”他心想,这么生硬的转进,不是摆明了闭门谢客嘛,就不怕得罪人? “原来如此。”对方抬头,似是想从门缝中看见些什么,面具眼洞里两道精光一闪,随即转身:“那便有缘再见吧。” 对方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屠诗反而有点好奇了,喊道:“阁下可留个姓名,我报与师傅听!” “鄙姓丁,你可叫我丁大师。”那人走得极快,倏忽间便离开巷子,但观其姿态又走得云淡风轻、不着痕迹,有点像用了【缩地成寸】之类的道术,可见是个异人。只不过自称“大师”,也太不谦虚了吧? 屠诗关好大门,回禀海青真人。真人垂眉,略有不悦:“他既走了,你何必问他姓名,白白多惹一笔因果。” 问个名字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对方名字是丁书积、丁投垂之类不能说的秘密,一问就会因此记恨自己?师傅的逻辑越来越莫名其妙了,最近是不是体内雌性-激素过多了啊?不过师傅这掐指一算还是挺厉害的,得问问。 “师傅啊,你不是不沾因果的吗?同样是来拜访的,为什么你不接见他,却接见了王越南道长?”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王道长是善人,纵然拒其请求也无妨;而这丁大师却是恶客,即便你无甚得罪他之处,也随时可能被其祸及。” “是这样啊。那师傅你又如何判断他是善是恶呢?靠卜卦吗?” “确是卜卦,但与你所学无关,你知之无用。” 屠诗哪里肯依,死缠着海青真人要追根究底。真人无法,道:“你且看这棋盘。四颗白子在上,七颗黑子在下。” 屠诗心想:还不是左师傅作弊、骰子连扔了无数个6点,才害得自己剩下这么多棋子? “我心血来潮,便以这棋子起了一卦。四是震卦,七是乾卦,震上乾下,是为无妄,象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此卦象不祥,主不测之灾祸,乃是下下卦,‘无妄之灾’一说就是从此引申而来。由此可知来者是恶客,这等因果勿沾为妙。无妄无妄,不要妄动,正如笼中鸟,因此你不该问他姓名。” 屠诗听得似懂非懂,问:“师傅,随便几颗棋子也能起卦?灵不灵的?” “心诚则灵。若内心存疑,反复起卦,怎可能灵验。” “这样啊……”起卦占卜太玄乎了,学不来。屠诗问最后一个问题:“师傅,你那下联是什么?” 海青真人目光闪动,道一声“我也不知”便回房清修去了,只留下屠诗发呆:什么,居然没有标准答案? 学舌千遍,鹦鹉终究是鸟……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章 课业?发劲 “学舌千遍,鹦鹉终究是鸟?” 易无涯听了,叫道:“这有何难?鹦鹉不就有个鸟字旁而已嘛,太简单了。听好:浮沉十载,江湖岂能无水!你看,‘江湖’两字都有水字旁,对得多工整啊!” 还以为左师傅真能对得上呢,屠诗毫不留情地嘲笑:“鸟字和水字音调相同,这算什么对联!” “那改成‘波’?浮沉十载,江湖岂能无波?这回听起来顺耳很多了吧?不过这样一来又切不住水字旁了。去他的,不想了,我又不是读书人,想不出下联也很正常!”左师傅板起脸,竭力维护做师傅的尊严。 屠诗忍俊不禁:“是是,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师傅,你还没说为什么提前教我内功呢。” “首先,是牛鼻子要帮你打通全身经脉,而不是我。我只负责教你【龙息】调和体内气息。” 缓了一缓,易无涯又道:“你只是拥有真气而已,并非真正拥有内功。” “这又是什么意思?” 武术分内家和外家,前者养生,后者搏击,各有优劣,武者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内外兼修,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就是此理,又所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也点出了内功修养的重要性。内家养气法门万千,【龙息】正是其中之一,特点是王霸结合,吸一口气猛烈狂暴,吐一口气悠远绵长,一呼一吸之间体内阴降阳升,真气圆融无暇,最后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然而不是每个武者都能幸运地得到养气法门。任何人一开始习武,都是站桩、站拳架子,只不过是为了借助地力。什么是地力?脚踩地上,有了发力的地方,打出的拳才不会轻飘飘。站如松,站如松,人双脚就是松树的根,万万不能离开。人一蹲,蹲出个马步,身子再猛地一直,借着大腿一蹬的爆发力,拳头更有杀伤性。物理学说力是相互的,人打拳的力量其实就是人身体对大地的反作用力,这力度从地面沿着脚、腿、腰一直传到拳头上,即是“腰马合一”。这种发劲方法就是最粗浅的内功。 由此可见武术是让人掌握自身发劲的一门科学,它的本质其实就是人体力学和生理学,说穿了也不见得有多玄奥。武者们在教导玩家时,往往循序渐进,从外到内,武止戈没有内力只不过是功夫未到,等他掌握了【寸劲】,内力绝对不输给现在拥有真气的屠诗。反观屠诗,他是被海青真人按照道士的方法筑基,没经历过其他武者必经的学习发劲这一阶段,基础不稳,颇有点空中楼阁。 “关于真气问题,等会你去问牛鼻子。”左师傅很不负责任地就把问题推卸,又道:“你只练剑,不练拳脚,所以我没有教你任何打熬身体的方法,更不教你以拳脚使劲。你不是不需要学习如何发劲,只不过你的劲要使在剑上。起来,我们黐手。” 说到这儿,易无涯和屠诗四手互搭,言传身教。双方搭手演练一阵,左师傅就说:“咏春重心在后,无论转马、入马、退马都是这样。然而太极不是。我们来试一下推手。” 太极推手比咏春黐手更出名。它的发力又不一样,两人就像合抱一个大球,不停地转动,这期间,上半身重心也随之转动。 “推手也听劲,找准薄弱位,一发力,可以把人推出三四步。而太极重心游移,又让对方难以把握自己的劲力。咏春小念头是一种站桩,太极推手也是一种站桩,它们能锻炼内力。但练剑不一样,没有双人练法,因为剑太单薄,与其他兵刃交击时非常吃亏。” “再说咏春。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得给你示范一下。” 易无涯正对大门,双脚并拢站定,沉膝,脚跟先不动,脚尖往外扭,扭了90度之后脚尖不动,轮到脚跟向外扭90度,脚尖朝前,这时双膝以上合并,扎的正是二字钳羊马。他挺胸抬头,先双手向下交叉刺出,再向上刺出,这分明是小念头的起手,姿势标准得即便武止戈也挑不出错误。他双拳收在两肋,一板一眼地演练,先左拳,左肘移至胸前,拳头在胸口正中待机,然后出拳—— 呼! 屠诗头发被气流牵引得向前倒飞! 中庭树木飘摇! 左厢房窗纸尽数破烂,纸屑席卷而去,扑打在大门上啪啪有声! 好大的风啊……怎么忽然有一阵怪风? 这时左师傅的拳头摊开成掌,拧腕一周,收拳。然后右肘移至胸前,拳头在胸口正中待机,出拳—— 呼! 又是怪风刮过! 屠诗看得清楚,这原来是师傅日字冲拳时的拳风!!!这拳要是落到人体,真不敢想象能打出什么效果!同样是一套小念头,师傅打得比武止戈要厉害多了! “有的咏春师傅要练出势头,在几尺外立一蜡烛,一掌能吹灭烛火。出拳、收拳为什么要在正中?因为要抢中线。对敌时,取我方与对方的膻中穴、连成一条直线,就叫中线。把双手摆在中线,我方就能以最短距离打上下左右,在打到对方要害的同时有效保护好自己要害,这便是寻桥,寻找一条最快捷的桥。为何是正身二字钳羊马,而不是弓步?因为前者可以保证两只手在同样距离出击,后者却不能。”一边打,易无涯不忘一边讲解:“最短的距离,就是最快的拳,所以武止戈的连续直冲拳你防不住,也跟不上。他要连消带打,也都占住你中线,把你的攻击往外荡开,好让你胸腹空门大开。他占据有利的发力姿势,强迫你处于不利的地位,这便是‘我顺人背’。” 屠诗回忆了一下,顿时醍醐灌顶,就说怎么打得那么憋屈呢,好像一身功夫都没使出似的。 “抢中线也就罢了,为何咏春非要在出拳到尽头的时候化拳为掌?因为掌乃手刀,劈斩凌厉,更能擒拿,咏春‘摊、膀、伏’三字精要多半都落在这掌上。而这摊掌后的拧腕是为了让练习者不死板出拳,每一根肌肉都得是活的,才能灵活应变。” “许多武术从战场脱胎而来,因此拳术往往与兵器相配套,太极有太极剑,咏春有八斩刀和六点半棍。八斩刀正是秉承了咏春的‘快’,你试想一下武止戈的连续直冲拳换成连续刀捅,那是什么样子?捅中一下就是一条人命。再配合桥手的灵活,可谓三步一杀。” “侠以武犯禁,因此历代朝廷禁止私藏、携带兵器,武者们又不能放下兵器功夫,于是另辟蹊径,以拳脚来演练,等有朝一日重新拿起武器时也不会觉得生疏。所以咏春‘摊、膀、伏’三手随时可以用于兵刃招架,而标指也随时变化为兵器上的杀招。” 打完一套小念头,易无涯缓缓收功,讲解也宣告结束。以咏春为例,拆解练法(小念头)里的每一个动作,深入介绍其实战意义,再发散到兵器搏击上,把武术神秘的外衣给揭开。 “你要练剑练出劲,得练成两个极端,一个是极动,一个是极静。”易无涯折了一根树枝,一抖,抖出三四朵剑花:“这就是极动,剑锋飘忽,让人无从防御,看似轻飘飘,沾上一点都叫人皮开肉绽。劲力能传到剑上,剑才是活的。” 他唰地一声,树枝定在空中,末端微微震颤,慢慢地颤抖幅度变小,直至一动不动:“这就是极静。极静比极动更难,听的是自己的劲。普通人拿个装满水的茶壶,举在空中,虽然茶壶不重,但不一会儿手就抖了。人的呼吸、心跳、脉搏、气血运行都会让身体出现细微颤动,这颤动传导到剑上,你的剑就会抖。要让剑极静,你就必须控制好全身肌肉,手要向下抖,你就向上使劲,以此类推,将动作幅度减少。” 屠诗尝试了一下,嚷道:“妈蛋,这太难啦!” “不难就不叫练法了。这点你要参考动物,比如说鸡,你抱着一只鸡无论怎么移动它身子,它的头都能固定在原点;蛇也是一样,无论身子如何扭动,头都笔直朝一个方向。极静锻炼阴柔之劲,极动锻炼阳刚之劲,刚柔并济者可称大师。我看你依赖真气,出招刚猛有余,阴柔不足,欠缺变化,以至于‘九口八法’里剑招衔接不流畅,对战时破绽多多。” 左师傅挥挥手:“行了,滚去牛鼻子那儿吧,记得练剑百遍。” 屠诗随即进入右厢房,一打开门,金色烟气扑面而来,吸一口神清气爽,差点魂儿都飞走了,便知道是右师傅点了“云海寻龙”。这味合香能让人神游物外、进入幻境,屠诗上次沉浸幻象中难以自拔,还是师傅救了他一把,于是对此很有印象。 右师傅在地面盘膝而坐,下半身都没入烟气中,彷如高坐云端。他拿手一指,地面烟气荡开,显露出蒲团:“坐。” 屠诗也盘腿坐下,双手在丹田处结印,然后问:“师傅,武者修炼很久才有内力,为什么道士一开始就有真气?”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一章 课业?同源 拜师的时候…… 海青真人站起,开篇即道:“我乃海外散修,才疏学浅,不讲道德,只教你如何开拓经脉、吸纳天地灵气。” “开拓经脉?” “正是。人间武者苦练多年打通全身经脉,不过是我们修真者的起点——搬运区区一套周天。” ………… 为什么道士一开始就有真气?系统对道士玩家这么厚待啊? 自从意识到自己比别的武者高上一筹后,这个问题就在屠诗心中萦绕,已是不吐不快。 海青真人回答:“真气非气,而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它本来就存在于世间万物之中。阳光中蕴含灵气,照射到花草,花便开放,草便生长。牛羊吃草,愈发肥壮,而虎豹又吃牛羊,筋骨强健。草木枯朽、禽兽死亡,尸体中的灵气便回归于天地,由此经历一个大循环,生生不息。” 屠诗听明白了:真气,或者说灵气,其实就是能量啊! 所谓生生不息的大循环,其实就是生物课上说的生态圈嘛。普通动物大量吸收能量成为妖兽,再不断掠夺吞吃,成为妖怪,也是这个道理。能量有各种性质,如电能、磁能、光能、热能等,道士将其分为五行。道士的练气术,莫不是把各种能量转化为生物能? 右师傅对于“气”的诠释,解开屠诗许多困惑。 “武者锻炼身体,调动真气伤人,这只是下乘。须知天地广阔,人体真气与之相比宛如沧海一粟,与其调动体内真气,何不以体内真气为引,借天地灵气为我所用?”海青真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搅,面前金色烟气顿时风起云涌。“不经过长时间打熬,肉体凡胎难以养成真气。道门以各种灵气充沛的药材练成丹药,为弟子筑基,可一举冲破限制,使得真气充盈其身。也只有各大道派才有这份底蕴,散修或小门小派都难以做到。” 屠诗心想,自己筑基时也吃了一颗丹药,看来自己师门还不错。 “道士有真气,只能拿来施展道术;武者有招式,却因为没有真气而缺乏内力。你机缘巧合之下,同时拥有道士和武者两种传承,两者互补,自然比别人更胜一筹,千万不要以此沾沾自喜、得意忘形。” 双职业者优势互补,实力超出同级玩家一大截,越级打怪是理所应当;缺点也同样明显,就是双倍长度的经验槽,以至于到现在等级还比较低。20级的屠诗能击败24级的武止戈,九州风流人物里那两个双职业者(苦海酩酊和逍遥无眠)能击败高出5级的玩家,但按照网游的一贯尿性,游戏后期升级所需经验都是天文数字,到那时候转职都慢人一步,最终还是吃亏在等级上。 “对了师傅,为什么别的双职业者只有一个导师?”苦海酩酊导师是高僧鸠摩罗什,逍遥无眠导师是祖师张三丰。 海青真人沉吟一阵,道:“你问了一个接近大道本质的问题,现在告诉你答案,也许太早了。也罢,我问你,最早的武术是什么?” 屠诗高中可是历史班的,这么多年还没把知识完全还给老师,马上道:“华佗创制的五禽戏!” “道教的炼丹术又因何而来?” “祛除百病、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听了屠诗回答,右师傅闭口不言,似是等待更精确的答案。等了一会儿,屠诗自己琢磨出来了:“原来是这样啊!五禽戏模仿五种动物,强身健体,医术和武术同源,武者也往往精擅医术,好比赞先生家里就是开药铺的;师傅你也说过‘山中宰相’陶弘景既是道士,又是高明的医者,可见医术和道术也是同源!” “善。医术成型还在道术、武术之前。远古时期先民蒙昧,吃生肉,喝生水,无衣物,无居室,一旦感染疾病便等同死亡,十人中有六人早夭,活到二十多岁已属高寿。后有神农尝百草,辨析药性,救万民于水火。从此之后,医术不断推陈出新,人族的平均寿命也渐渐延长,医者中便有人提出‘长生不死’的大愿,再然后因理念不同分成道术、武术两支。” 说到这儿,海青真人眼望虚无,略为感慨:“在这苦海之中,何人不盼长生?” ………… 新手村打boss时…… 蟾蜍王怒骂、诅咒,然后服软,开始商量谈判,最后泪流不止,趴伏叩首连连、口吐人言:“大人饶我,我未曾害人性命,一心只盼长生,有何罪过啊?!” ………… 屠诗深以为然。正常人绝不会盼着早点死,除了某个奇葩宗教之外,很多宗教都把“自杀”当成是大罪;而大部分自杀者也只是一时冲动,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并非一无所有时,往往会涌起强大的求生意志。屠诗为啥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有个同学毕业后当志愿者,时刻开通自杀求助热线,安抚、开导轻生者。 “因此我说你提的问题接近大道本质。大道无边,玄妙非常,哪怕其中零星半点都可开创一门学科,而这些学科追根溯源,都是来自大道,你眼中五花八门,我眼中太极混沌。中华文化源远流长,许多学科相互联系,一些数千年历史的道派甚至同时拥有道术、武术的传承,既然同一源头,又何必非要两个导师呢?” 屠诗深以为然。少林和武当两大武术圣地,偏偏又是道门和佛门这两大宗教的传承圣地,这两个门派数万名弟子里出现一两个双职业者真是相当正常;自己的情况比较特殊,两位师傅不知是打赌还是较劲,同时看中了自己,却又都不肯让步,所以同时成为自己导师。别的双职业者只有一个导师,技能列表肯定十分优化,而自己的技能是两位导师各教一半,本就不来自同一个体系,不说相互搭配了,日后别搞得彼此冲突才好。 海青真人道:“定心存想,现开讲《太上灵宝五符序》下部《真源义》。” 天地之间,亲乎上者为阳,自上而下,四万二千里,乃曰阳位。亲乎下者为阴,自下而上,四万二千里,乃曰阴位。既有形名,难逃度数。且一岁者,四时、八节、二十四气、七十二侯,三百六十日、四千三百二十辰…… 怎么全是枯燥乏味的数据?听着听着,屠诗再次昏昏欲睡。为了抵抗睡意,他闭着眼,照旧想象自己在练剑,一遍又一遍。慢慢地,慢慢地,感觉自己身心轻轻飘离身体,仿佛置身于一片金色的云海,周围一切都金灿灿的,真是仙天景色。他如飞鸟,又如游鱼,在云海中来去自如、自由自在。他手中多了一把“承恩”,这剑分明在偷袭魔荆时碎裂,现在却完整崭新,脉络通透连贯,真气在剑中循环往复,彷如来到他身体的另一部分,再也没有缺点,就像梦中最完美的女神。 系统提示:您已进入幻境。 是“云海寻龙”生效,屠诗对此有点紧张。他曾来过一次幻境,差点被心魔所控制:幻境迎合他渴盼升级变强的心理,捏造了系统提示,让他以为幻境里也能练级。事后屠诗深深忌惮,若连系统提示都是幻象,那什么才是真实的?假若幻境里跳出一个右师傅,把他从幻境里带回右厢房,又如何判断这右厢房是否幻境的一部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太过棘手。 既然明知道自己难以应付幻境,为何右师傅还要点燃“云海寻龙”?除非右师傅能保证自己安全无恙。对,右师傅虽然为人冷淡,但从未害过自己,他之前点燃“白象睡莲莲子油”帮助自己淬炼皮肉,又用“桃符”帮助自己稳固魂魄,这一味“云海寻龙”一定也有其良效,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说不定,正是要克服心魔,才能吸收“云海寻龙”的药力! 既然知道右师傅不会害自己,屠诗就放心了。他首先告诫自己:不能有欲求。要是想着打怪升级,幻境就会源源不绝地制造幻象,结果只是重蹈覆辙。虽说如此,不过小小地妄想一把也可以吧?比如说,换一把趁手的武器? 屠诗这么一想,手上“承恩”就变成了一把青铜剑,还是熟悉的造型,还是熟悉的手感。这把青铜剑名叫“刻舟”,是他再上一把兵器,在某次意外中损毁。说来也挺凄惨的,“刻舟”、“承恩”两把剑都已损毁,莫非他命中注定不该持剑? 再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手持“承恩”的自己,从头到脚复制得一模一样。那个自己剑尖下垂,眼神木然,好似雕塑。能不能让他练剑呢?不得不称赞这幻境确实神奇,屠诗只消一想,复制品便开始机械地练习劈。旋即又冒出七个复制品,八人以屠诗为中心排列,每人各练习一招。 屠诗微微有些头晕,注意力一分散,八个复制品就忽然消失。他也懒得再造一批,干脆坐下,一坐才想起这儿没有地面。没有地面,怎么腰马合一? 于是阴降阳升,天地生成,只不过天地依然是金色的。 幻境随心所欲,自己俨然成了造物主,这能力非常不错,可惜不能带到现实中来——等等,这里说的“现实”其实还是虚拟世界吧?!在虚拟世界里进入虚拟世界,岂不是梦中梦? 屠诗失笑,摇摇头把这个哲学思辨问题抛到脑后,盘腿而坐,发动【龙息】。金色云气从四万二千里高的空中抽离,化作一道龙卷,尾端极细,被吸入他口腔里,龙卷中雷霆滚滚,又有霹雳闪动。他吸足了气,一口吐出,暗金色气浪排空扫过,地面扬起一层足有一里厚的金粉,如海潮般不断扩散,浩浩荡荡,不知何时才止歇。 慢慢地,这般浩大的阵仗逐渐消失,只因屠诗不再呼吸。天地重新崩散为金色云气,屠诗闭着双眼坐定虚无之中,双手持剑,剑身竖直立于面前,锋芒轻轻颤抖。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二章 走出幻境 “缸中之脑”是希拉里?普特南(hryputnam)1981年在他的《理性,真理与历史》(reason,truth,andhistory)一书中,阐述的假想。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 偷袭魔荆时…… 时间一点点流逝,屠诗也一点点熟悉着新剑。在厚厚泥层下,他微不可察地抬手,又放下,如是反复,以此调试手感。他指肚的每一丝轻轻颤抖,都会忠实地传导到剑身上。他心无旁骛,甚至忘记了自己受伤的左手,忘记外界,仿佛天地里只剩下这一把剑。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无法详说。他没有睡着,但也不可说是清醒;他身体处在这个世界,他心灵却不知何处。 ………… 当屠诗“闭上”双眼,幻境就为他制造一个绝对黑暗的世界,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手里的剑。他又找回了偷袭魔荆时的感觉。 左师傅说,人的呼吸、心跳、脉搏、气血运行都会让身体出现细微颤动,这颤动传导到剑上,剑就会抖。 幻境里人可以不需要一切生理活动,为什么这剑还会抖? 是心在抖。 剑的抖动停止了,一瞬达到左师傅说的“极静”。 屠诗睁开眼睛,有些遗憾。也太虚假了吧!明明还做不到心如止水,却能说静就静,当他是傻子啊?幻境里这种“极静”唾手可得,反而对他掌握真正“极静”毫无帮助。 只要有想象力,幻境就能让他无所不能,换句话说,但凡他能想到的“走出幻境”的办法,都会被幻境实现,但讽刺的是他更加无法走出。他就像晚上睡觉时因为尿急,在梦里找到厕所痛快小解,但于事无补,膀胱该爆炸的还是要爆炸,始终得起床一趟。问题是在现实中还有尿意刺激,幻境里能有什么刺激得自己清醒吗? “在幻境里一旦想要离开,人便有了欲求,然后就有心魔,可无欲无求,岂不是连离开的念头都要舍弃?啊,想不通啊,师傅快来帮帮我……” 屠诗刚说完,右师傅海青真人便突兀地在面前出现,飘飘若仙,对他道:“区区幻境都不能摆脱,愚钝若此,该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幻象!啊啊啊妈蛋,这儿该怎么离开啊!”屠诗痛苦抱头。 左师傅易无涯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与海青真人并肩而立,一脸得意地说:“你看,脑子不灵光还学什么道术,乖乖跟我学武术多好?” 屠诗苦笑,一挥手,两位导师消失了。 幻境是他心湖的倒映,幻象对他说的话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心里话。他也觉得自己很笨,如果学道术需要哲学思辨能力的话,恐怕这辈子都没希望取得成就,换成柳大才子来还差不多。 金色云海一个震荡,如被大风吹开,显露出一间狭小的杂物房。房间里有个戴着全息头盔的青年,那正是现实里的屠诗本人。屠诗走在透明的天花板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场景,再打了个响指。镜头拉远,一整层楼都赫然在目,大厅里电脑摆放得齐齐整整,许多玩家在聚精会神地玩游戏,不时有人起身上厕所,或者去小妹那儿充值。 网吧场景消失,忽然出现了一个巧笑倩兮、只穿比基尼的女演员,正对着屠诗,单手向背后伸去,轻轻解开胸罩扣子—— 妈蛋停停停!!!屠诗脸都红了,连忙挥手让幻象消失。开玩笑,要是被右师傅看见这么少儿不宜的情景,自己手能被打断吧?赶紧想些别的东西…… 面前出现一间便利店,24小时营业的那种。 屠诗愣了。 便利店外数十人围观着,指指点点。店门口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粗声粗气的光头醉汉,以及一个从肩膀到手都在发抖的毛头小子。 那个毛头小子脸虽然模糊一片,屠诗却很肯定,那就是他自己。 整片云海都开始沸腾。他的手再次开始颤抖,以至于被搭着的腰间剑也抖个不停。云海金色褪去,开始燃烧,形成黑红色的烈焰。无边火海中,除毛头小子之外的所有人开始怒骂、咆哮、尖叫,面容扭曲,长出獠牙,一下子就变成怪物。被怪物包围的毛头小子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屠诗深吸一口气,拔剑,横斩。剑刃上爆发数千丈剑气,其气雄浑壮阔,不仅便利店被彻底抹消,就连面前一大片火海都化为乌有。 然而下一个瞬间,火焰再度燃起,而且越来越猛烈。屠诗衣服、发肤都被点燃,剧烈的痛楚自周身一齐涌来,痛得他缩成一团。剑融化成铁水,而剑柄则与他的皮肤粘连。幻境是双刃剑,连痛苦都可以逼真地模拟出来,但又无法杀死屠诗,以至于他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熄灭啊!!! 屠诗狂叫一声,火焰散去,光线消失,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真是太可笑了。”屠诗很想笑,但嘴角不听话,老是往下。本以为早就忘却的陈年旧事一出现就让自己方寸大乱,看来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成长啊。 这个不知所谓的幻境实在太讨厌了。自己本来好端端地在听经,凭什么还要在幻境中耽误时间? 嗯? 我在做什么来着? 我在听右师傅讲经……讲的是《太上灵宝五符序》下部《真源义》。 诵经声何在?! 屠诗刚生成这个念头,便听见清朗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 “天地之形,其状如卵。六合之内,其圆如毬。” 金色烟气重新出现,浓缩成一颗球体!因为没有任何的参照物,屠诗也不知那球体有多大,只是直觉地认为那就是一颗新生的星辰! 这经文是幻境造出来的吗? 绝对不是!自己是头一次听讲《真源义》,怎么可能创造出经文?就算学生写作文也要打个草稿吧,哪里有张口就来的,真以为个个都是曹植啊?换句话说,这经文是确实存在的东西,是幻境中唯一的“真实”! “日月出没,运行于一天之上,一地之下。上下东西,周行如飞轮。东生西没,西生东没。” 太阳和月亮随诵经声而诞生,很唯心地绕着星球旋转! 屠诗心神一凛。他福至心灵,终于摸索出走出幻境的办法:既然幻境中无所不能,那就要找出一样确实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创造经文!!! “一日之间,而分昼夜,冬至之后,日出自南而北。夏至之后,日出自北而南。冬之夜,乃夏之日。夏之夜,乃冬之日。一年之间,而定寒暑。” 星球上有了气候变迁,肉眼可见其上有风云激荡,有大洋万里,可那都不关屠诗的事情了! 系统提示:您已退出幻境。 这一次他压制住了心魔。 金色云海逐渐稀薄,他看见了自己。这是很奇妙的感觉,那明明是最熟悉的身体,但带给他一种新鲜感。他发现自己的魂魄完全没有重量,只要心念一动,魂魄就随之移动,所以他兴奋地绕着自己肉身转了一圈。自己肉身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坐在师傅的对面。师傅向这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似是肯定。 既然魂魄没有重量,是否也没有实体? 屠诗又突发奇想,看看能不能直接穿墙过壁。他见师傅没有反对,于是魂魄悠悠向门飘去,穿过门板。十几道明晃晃剑光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吓了一跳,魂魄往后一飘,然后才发现,有好多个“自己”在舞剑!这些“自己”由金色光点——其实正是“云海寻龙”的烟气——组成,面容模糊不清,但衣着打扮与自己全然无二,就像是一个个克隆人。克隆人们也如魂魄一般没有重量,踏着中庭的空气,在月华中一遍遍演练“九口八法”,不知疲倦。 这些克隆人是怎么出现的? 海青真人的声音在身后传出:“你左师傅说过,‘意’‘气’结合则是‘势’。当你在我这儿闭目存想时,心中演练剑法,心意映射于外,与‘云海寻龙’的烟气结合,便成就这些幻象。” 这么说,自己每次在听经时走神、脑海里模拟练剑,都会制造一大批虚幻的自己?难怪左师傅每次都免去我练剑百遍的功课,原来他只要看有没有幻象产生,就知道我有没有偷懒!这么说右师傅也早知道我走神,所以才在念经时施加法力,强迫我记住经文?妈蛋,两位师傅都不笨啊! 这回屠诗端详着许多个“自己”,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比如说这一剑刺得慢了,或者是那一剑劈得歪了,等等等等。不得不说心念是最奇妙的东西之一,他这边刚觉得自己剑法练得不到家,那边练剑的幻象就已经立即做出同步调整,修正错误,剑招更趋于完美,直至他自己都挑不出错处。十几个幻象都使出了屠诗当前境界最高水准的技艺,动作行云流水,富有韵律,让屠诗都觉得是视觉享受。 然而他很快觉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地飘回房间内,魂魄浸润在金色烟气里才感觉到舒适。 “你未修成元神,没有‘云海寻龙’帮助,魂魄与肉身不可相离太久,否则折损阴魂。”右师傅停顿一下,又道:“重要的不是‘你能做什么’,而是‘你在做什么’。” 屠诗咀嚼这句话,沉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三章 课业?鹅毛 走出右厢房,屠诗深吸一口气,无意中运转【龙息】,舌上火高烧,阴降阳升,天地灵气迅速灌注周身经脉,将突破幻境时的些许疲倦席卷而空。脑海里清明一片,方才的感悟都清晰地烙印在心,让他似有所得。 人之所以在幻境中沉沦,是因为幻境能满足一切欲望,让人狂妄自大,失去判断力。冷静而无欲虽然能免受心魔袭扰,却仅局限于自保,无法走出幻境,这时候就要承认自己的能力有极限。认清了自己,区区幻境又有何妨? 然而说来轻巧,做却难。幻境能实现99%的想法:你说你不能飞,幻境里你就有了翅膀;你说男人不能妊娠,幻境可以给你变出一个怀胎爷们儿……迷乱心智若此,还怎么找出自己真正做不到的事情呢?屠诗也是误打误撞,想起自己正在听经,又想不出经文,灵机一动,找出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编写经文,这才得以脱身。 呃……换句话说,系统是不是变相地说我笨? 【龙息】发动时,屠诗肺活量堪比大象,吹得中庭飞沙走石,草木摇晃不休。屠诗心中刚刚涌上一点成就感,马上又冷静下来,将其摁压下去。经历过幻境的考验,他时刻警醒,绝不自以为是。 再看看天色,已近傍晚。正这时有人敲门,屠诗调整呼吸,开门一看,是武止戈。 “哗,地方不错啊。”武止戈大爷一般走进来,左看右看,还没来得及评头论足呢,就被屠诗去拜见两位师傅。拜见右师傅时还没怎样,在拜见左师傅时,武止戈瞧见房间里的木人桩,两眼放光,向易无涯求借,保持宗师气度的易无涯自然一口答应。 “你借木人桩干嘛?”屠诗好奇地问。 武止戈将木人桩搬至中庭,开始甩手臂活动筋骨:“我每天都要训练啊,但你太屎啦,和你对练会让我水准下降,唯有用木人桩练习啦。” 屠诗侧目。你小子在我的地盘也敢这么不留情面啊!但他也不太在意,毕竟他不懂咏春,确实不适合和对方黐手。 天道酬勤,武者们的功力全是日复一日的苦练累积而成,来不得丝毫作假,谁也不能例外。虽然屠诗和武止戈都是现代人,但在《乾坤》这个如此有代入感的游戏中,早就养成了武者应有的良好习惯,一天不练就浑身难受。 “你又说有魔荆刷新,顶你个肺,一只都没见到。”武止戈骂骂咧咧地从储物囊拿出几个东西,屠诗定睛一看,是沙袋,看来武止戈被屠诗的负重练习刺激到了,也不甘示弱地买回沙袋、加大训练强度。“望咩望(广东话:看什么看)?未见过靓仔啊?” “望咩望”这句话在南粤之地的用途,就好比“你瞅啥”在大东北,回答一旦欠妥就立刻引发冲突,因此屠诗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在忆北城买的?” 武止戈这种一根筋的家伙,说完话后半秒就能忘个精光,很自然地顺着屠诗话头:“系啊,我还买了‘蒙面巾’。” 蒙面巾: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品,可以隐藏个人信息(包括战斗状态),同时成为嫌疑人。一次性物品,持续30分钟。 武止戈将黑色布条往脸上一系,本该公开显示的名字变成三个问号,而且字体为黄色,这就是所谓的“黄名”,是嫌疑人所特有。何谓嫌疑人?寻衅滋事却又不至于杀伤他人者皆为嫌疑人。在npc势力(例如官府)看来,藏头露脸者非奸即盗,就算没有造成犯罪事实,也是即将实施犯罪,路上见到戴蒙面巾的是一定要上前盘查的。 普通人名字是白名,队友、好友及有一定友好度的npc都为绿名,杀人者是红名。怪物也按照这个区分,白名是绝不还手、只懂逃跑的普通野怪,绿名是宠物类的小型生物,黄名是会被动反击的野怪,红名则是只要一踏入其领地就主动袭击的野怪。随着玩家等级提升、实力增长,野怪会逐渐从红名变为黄名,再变为白名,最后变为绿名。绿名怪物没有经验值,从白名怪物身上获得的经验值非常少,黄名怪物稍多,红名怪物最多,可见系统通过怪物名字颜色来诱导玩家去找适合对象练级,有助于避免高级玩家去抢低级玩家的怪。 再说回玩家。玩家pk,先动手者黄名,而且名字强制显示,后动手者拥有自由反击的权利,哪怕杀了先动手者也依然是白名,但先动手者杀死后动手者就立即红名。这条规则让玩家们好好掂量,对,你可以动手打人,但你要为你的一切行为负责。实在手痒得不行怎么办?这时候“蒙面巾”这种道具就派上用场了,戴上之后pk依然黄名,摘下后变回白名,洗脱罪名是分分钟的事情。然而使用者又必须临场使用,要是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铁定被捕快截住、带回衙门喝茶。 别怀疑衙门的实力,现阶段玩家还没办法和npc势力叫板。 “介(这)东西很便宜,又不占负重,我买了一打。”武止戈随手递了几条“蒙面巾”给屠诗,意思就是直接送屠诗了。屠诗无语地从怀中抽出厚厚一大叠,用事实证明自己并不需要。能不便宜吗?蒙面巾说白了就一布条,是个裁缝都能做,兰萌萌为了刷熟练度做了好几百条,已是堆积成山。 武止戈给四肢绑好沙袋,开始练拳。肌肉承担的重量增加,最直观的影响就是耐力条消耗加快,而且攻击速度降低。武止戈的连续直冲拳又快又急,已经留给屠诗深刻印象,可现在却好像在水中打拳,慢,迟钝,蠢笨,每一拳都要克服阻力。尽管如此,武止戈依然坚持训练,咬牙切齿,怒发冲冠,仿佛与木人桩不共戴天,直打得啪啪作响。 左师傅推门出来,站在屠诗身边一起观看,不由点头,却不做评价。屠诗观察到这一点,低声问:“师傅,你觉得怎么样?” “不能说。”易无涯对徒弟板起脸。“江湖规矩有一条:除非你是武林泰斗,否则不能对他人的武艺指手画脚。武者输人不输阵,若演练招式时被人耻笑却还无动于衷,传出去便再也抬不起头。我若评点了武止戈武功,把赞先生置于何处?同理,赞先生当时也看出你提前掌握真气,但他若敢指摘我的教学,我便要代表百家门和他分个高下。” ………… 在赞生堂疗伤时…… 误会既然解开,武止戈便也不再咄咄逼人,问屠诗为什么会有真气? 赞先生闻言,拍拍武止戈肩膀,说那是人家师门之秘,怎可以随便打探?同时又对屠诗说:如果未经过易师傅同意,还是不要讲出来,这是最基本的江湖规矩。 ………… 屠诗一回想,原来赞先生也是个老江湖啊! “江湖龙蛇混杂,禁忌繁多,现在你当然不懂。当下公论的‘三达剑’、‘九把刀’、‘十虎’,其成员实力相近,且点评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大侠,这才没让被点评者感觉有失身份。即便如此,想挑战被点评者的人也多不胜数。名啊!‘名’之一字杀尽百年英雄,比什么神兵利器都来得厉害啊。七王殿就是这样覆灭的。”提到七王殿,易无涯语气有些沧桑,三十岁的脸终于展现四十岁的老态。 两师徒一旁交谈,武止戈不曾在意。他已全神贯注在木人桩上,拧着眉毛,抿着嘴,汗如雨下。他的小臂、肘、掌砰砰地狂打,桩子微微颤抖。 易无涯猛地一击掌:“对哦,我也可以安排新的训练课程给你!你去把厨房那口缸搬过来。” 屠诗依言把缸摆在院子另一头,免得干扰武止戈。这种水缸乌沉沉,一米多高,敲上去铿铿有声,正是经典故事“司马光砸缸”里的那种,现在很多农村还在用,平时两位师傅一切生活用水取自缸中。 揭开盖子,易无涯让屠诗站在缸沿:“站稳。不错,你下盘挺稳的。” 缸沿多窄啊,屠诗几无立足之地,不过他曾跟新手村猎户学习无声前行的技巧,双足用力,勉强保持平衡,居然能在缸上走两圈。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他现在20多级,游戏中的角色身体素质能和现实世界的运动员看齐,肌肉力量、平衡感都很棒,在缸上站着也不是难事。 站在缸上只是第一步,易无涯往水面放了一根鹅毛:“你拿剑对着捅,肩膀不要动,只活动手腕、手肘,快起快落。”鹅毛含有动物油脂,不沉于水,古人以此做钓鱼用的浮漂。 这也叫训练? 屠诗小心翼翼地拔剑,两腿-之间距离撑大,使得重心(胯部)下沉,然后弯腰刺鹅毛,一边刺一边想:这剑是铁的,别把鹅毛给捅烂了。尝试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想太多,因为鹅毛浑不受力,一接触剑锋立即随着劲力下沉,当屠诗收剑时又在浮力作用下漂起,这样看来无论用剑还是用棍都一样,反正都是钝器。水波荡漾,碰到缸壁时反弹回来进一步搅乱,鹅毛就如小舟一样载沉载浮。鹅毛位置既然不固定,屠诗的剑路也不能固定,只得稍微调整,再度刺出。 直发、直收,寻找自己与目标之间的最短路径,从而以最快的速度制敌,这不就等于咏春的寻桥吗?结合今天的所见所闻,屠诗又有感悟。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四章 课业?走两圈 夜深。 院里挑灯。 屠诗站在缸上,弯腰驼背像个辛勤大半辈子的老农,右手握剑,剑不断朝水面刺去。 反光的水面上两根白色鹅毛特别显眼,如在星河中团团乱转。之所以从一根鹅毛增至两根,是因为屠诗太会偷懒了,提剑只提一寸,鹅毛还没完全浮起就捅,让易无涯气得直嚷“好啊和我来这招”。两根鹅毛则保证屠诗不能再偷懒,一根刚沉下去另一根就已浮起,屠诗必须持续不断地交替刺中两根羽毛,难度更高,而且动作不能大,一大就重心不稳,他摔了几次,早就吃足苦头。 保持重心稳定听起来好像很专业,其实不然,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特别是小时候——小孩子放学后走路回家,不是挺喜欢在窄小的马路牙子上晃悠吗?如果要向右边摔去,就把身子侧屈,努力把屁股撅向左边;一旦觉得摔不下去了,又马上把身子侧屈向另一边,将重心稳回来。左扭右扭,两手乱挥,这样的小孩子真是憨态可掬。 由上面案例可知,人体重心在小腹,道士和武者称该部位为“丹田”。有句口诀叫“气沉丹田”,其实就是腰腹部肌肉用力,方便找准重心,达到一个力的平衡,只不过古人讲得比较抽象,只能意会,不能言传。顺带一提,咏春的二字钳羊马就是重心下沉的桩法。 屠诗稍微搞懂了重心的概念,这时左师傅又提出了更变态的要求:一边刺鹅毛,一边在缸上转圈。妈蛋这和走钢丝有什么不同!可屠诗又不能不走,因为左师傅拿了一根树枝当作教鞭,不停抽向屠诗双足……为避免皮肉之苦,屠诗只好胆战心惊地走在缸沿上。 他决定顺时针走,因为这样可以保持右手在内侧,方便他这个右撇子随时出剑。第一步先踏左脚,没事,然后踏右脚,好,身子要持续扭着,虽然摇摇晃晃—— “别光是脚动手不动!”左师傅狠狠抽了一鞭子,啪地抽在屠诗脚边,吓得屠诗一哆嗦,脚底一滑,就要往缸口摔去!缸子不算大,这一摔,缸沿绝对硌得骨头生疼!他急中生智发动【缩地成寸】,硬是横移几尺,摔在平地。然而左师傅的鞭子如影随形,抽在他屁股上:“和我来这招!不准用牛鼻子教你的道术!快起来!” 妈蛋我要欺师灭祖啊啊啊啊! 灰头土脸的屠诗爬起来继续训练。他注意力都放在脚上,难以兼顾手上动作,往往只能刺一根鹅毛;想要交替刺两根鹅毛的时候呢,可能身体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脚又慢了下来。最可恶的是易无涯还一直从旁干扰,树枝冷不丁抽在缸上,噼噼啪啪的,比抽自己身上更难受…… 不好,一个走神,又要摔了! 屠诗发动【箭步】。《乾坤》技能不是喊名字就能用出来的,一定要按技能要求做好准备(比如说道士作法都要诵唱“急急如律令”),而【箭步】需要双腿起码一前一后分立,然后爆发力度,才能顺利发动。屠诗眼看要摔向缸里,情急之下,踩着缸沿用力,勉强蹬出三步远,在空中划着抛物线坠地,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如果说通常状态下发动【箭步】后他如一支凌厉的箭,那么现在简直就是一支被新兵射歪的箭,惨不忍睹。 “继续!”易无涯的声音分外无情。 屠诗摸摸膝盖,感觉隐隐作疼,看来是摔出瘀伤了。唉,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屠诗翻身上缸,动作拖泥带水的,感觉身体已经不太利索了,于是更加小心翼翼。他开始测算落脚点。以正常的步幅,他在缸上走一圈要走四步,只要尽可能地走准四个点,身体重心微微向缸的中心倾斜,应该可以一口气走完几圈。至于几圈之后因为重心太偏斜而摔向缸里……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 于是屠诗深吸一口气,真气流转,阴降阳升,下盘顿时稳了。他依照原计划快步行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全都踩踏在预定地点。缸沿极窄,所以他借助缸的内壁下脚,因此重心向内侧倾斜乃是必然。他不假思索地行走,注意力就可以集中在手上,剑锋连连点出,鹅毛此起彼伏。 第三圈! 走到第三圈,屠诗的重心已歪得不可收拾,要摔跤了!这时他刚好收剑,再度出剑,剑的方向是面前的缸沿!剑锋点在实物上,虽然剑身压成一个弧度,但弯而不断,随即产生弹力,让屠诗重心得以移回!以剑作棍用,以反作用力支撑身体,这个方法很简单,却非常有效! 然而左师傅又是一教鞭抽来:“尽耍小聪明!剑是杀人用的,别在你手里糟蹋了!” 摔得屁股麻痹的屠诗心中悻悻。剑容易磨损,平常就不应与其他兵器交击,刚才那一下就让剑锋钝了点,即便这只是一把最下等的10级铁剑,它也不该遭此待遇。可不这么做又怎么能保持重心呢。该死的师傅,竟然不让自己取巧! 没说的,上缸。这回屠诗学聪明了,开始琢磨怎么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发动【箭步】——如果摔下缸来无可避免,倒不如尝试摔得不那么重。这次坚持走了四圈,然后屠诗【箭步】脱离,在半空中时身子已微微扭动,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落地。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妈蛋,这次总算没摔伤! 接下来就是枯燥乏味的练习。 易无涯满意地点点头,坐在台阶上,扭头看向南方。 海青真人不知何时走出,也一同看向南方。 与此同时。 度人观。 正和师爷探讨道学的王越南道长猛然坐直,神色由冲淡平和转为毅然决然,一下子由出世转为入世。 师爷察言观色,问:“道长,怎么了?” “那只妖孽出现了。”王越南持续发动【望气术】,有些不解。当日他重伤了妖怪,妖怪潜遁,散布“妖力之种”,催化毒藤为魔荆,以魔荆为炉鼎,最终吸取炉鼎妖力而痊愈,按理说现在时日不长,妖种未熟,妖怪不应该冒险现身才对。难道有什么变故,逼迫妖怪狗急跳墙? 在他眼中,南方死尸林冒出一大团青黑色妖气,完全不溶于夜色,如火炎耸动,在望气术中,这个现象称为“气焰嚣张”,包含攻击、进取的意味,说明妖怪有意侵攻杀戮。忽然,另一个浅金色、混杂丝丝血色的光源出现,逐步接近妖怪。金色堂皇大气,是灵气的象征,这人十有八九是道门师兄;但有血色,说明曾造杀孽,这又是许多正一道弟子的特征,因为道士染杀劫,多半是斩妖除魔所致。 如此说来,有位路见不平的道友想要斩妖除魔! 王越南起身,打一稽首,道:“今夜有事,不能久陪,请先生海涵。” “道长可是要去除妖?”师爷机灵,也立即起身,心说鲍大人委派的任务总算可以完成:“可道长的伤……” “无妨。”若是形成二打一的局面,区区皮肉伤算得什么? 师爷心中暗喜,不必他主动开口,对方就去斩妖除魔,真是极好的。他行礼道:“祝道长旗开得胜,保忆北城一方平安。” 除妖解了心结之后便回山清修,你们如何留得我保平安?王越南也不说破,笑道:“他日有缘,再与先生论道。” 送走师爷,王越南赶向南门。在他眼中,一道一妖两团气息凑得极近,不像是打斗,倒像是在说悄悄话。有蹊跷。前方很可能有危险在等着自己。王越南很想就此停步,但好奇心却催促他不断前进。比好奇心更重要的是,他必须除灭妖魔以解心结,否则心境难以恢复平常,会影响修为。 他站定,看着面前两人。一人全身覆甲,仅留一双长满刚毛的黑手,正是蜘蛛精;另一人穿着简单,非僧非道,脸上戴了个滑稽的猴脸面具。 落穴之野上坑洞甚多,大大小小,构造独特。夜风吹过地面,风声亦高低起伏,时而阴沉,时而尖锐,鬼哭十里,听者毛骨悚然。远处的死尸林亦在风中微微晃动,叶音纷繁细碎,悉悉索索,如蚕虫嚼桑,又如蚰蜒爬地,恶心感随着声音围绕身边,仿佛有东西随时会扑到身上。 在这诡异的环境里,妖怪和道士并肩而立,更显怪诞,纵然王越南身怀道心,也略有不安。他手抚美玉“五阳雪膏”,默念《黄庭经》,心神稍定,问:“阁下何人?” “叫我丁大师即可。” 道士从不以能力自居,要他人称自己大师,是万万不可能的。此人口吻不似正派中人,反倒有点邪派的味道。这样又能解释得通“大师”两字,邪派不拘泥“道长”、“真人”这类道门尊称,“大师”、“老怪”之类的都可以。可邪派人又哪来一身灵气?灵气宏大,但需要日积月累,邪派为求速成,因此少有修炼灵气,多修炼会损伤身体却更具杀伤力的煞气、秽气等阴邪之气。 “丁师兄为何不斩妖除魔?莫非与妖怪勾结?” “王越南,为什么忆北城这么多高人,没有一个出来降妖,唯独是你出场呢?”丁大师反问。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五章 怪物攻城 “为什么忆北城这么多高人,没有一个出来降妖,唯独是你出场呢?” 面对丁大师的问题,王越南回答:“他人与我何干?” “答对了。那些高人心想:‘他人与我何干,妖怪杀的又不是我熟人’。这只叫厚朴的小妖很聪明,只袭扰村民,不去挑衅忆北城,按道理是不会引动高人出手的,可偏偏你一个游方道士,明明不关你事,却偏要插手。”丁大师侃侃而谈,语气自然。 王越南气得笑了:“听你意思,反而是我的不是了?” “我奉劝一句:天下妖怪那么多,你是杀不完的,何不就此回山清修呢?” “天下妖怪虽多,我必杀此妖。上次我被一个为虎作伥的妖人暗算,已心有障碍,不得不做个了断。” “原来是你道心有瑕疵。我们修真了道,一路上多少劫难,无法逃避,只能应接,你若不能使心境平复,修为便不得寸进,看来你是不会改变主意了。若在平时,我让你斩杀此妖又何妨?” 蜘蛛精厚朴石像般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自己生死只在丁大师言语之间。 丁大师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眼下我有事要做,却缺不得它。若我说,你等到明日事了,再与它了断因果,你答应不答应?” 看得出对方也做了很大让步,王越南却不敢大意,问:“丁师兄想做什么?” “能不能不说?以你的性格,你恐怕无法袖手旁观。” “既然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丁师兄就勿要隐瞒,我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无量天尊。”丁大师唱了个喏,道:“我想让它进攻忆北城。其实你也不必执着于亲手杀它,你想想看,它率领一群魔荆夜袭,城里高人一定会震怒,便不劳你出手了。如何?” 王越南听愣了。他不是无法领会对方话中意思,而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在勾结妖怪……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我已经告诫过你了。你修炼也有一甲子了吧,才算刚起步,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在等着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丁大师叹了口气。 “多说无益。”王越南握紧玉佩,虽然知道自己处于下风,很可能身死此处,却无所畏惧:“我要揭开你的面具,” 这时候,厚朴抢先动手。他右手手心啪叽一声,皮肉破开,咕叽咕叽钻出一条黏-滑的鞭子,还没等鞭子完全伸出便一甩手。鞭子借力道加速脱离肉身,呼啸着抽向王越南。 “急急如律令!”王越南退后一步,手中不知何时攥着一把黄符。一张符箓已在空中飘落,迅速烧成灰烬;空中一颗火球浮现,飞快撞向丁大师。由始至终,王越南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丁大师,必须先试探出这人的底细。 丁大师身体消失,然后出现在自己眼前,念道:“急急如律令。”手抬起,掌心一个血迹未干的“雷”字,这字迹每一寸都开始放射白光。 【缩地成寸】! “【掌心雷】——”王越南吃惊尤甚,这一招道术需要纯正的灵气才能发动,断然不是邪派中人所能掌握。幸而自己也与神霄派道友切磋过,对这种发动突然的雷法有防范,便也要【缩地成寸】闪避。【缩地成寸】并不无敌,后发者胜,因此道士交手并不会贸然发动【缩地成寸】。 然而施法被打断,面前景物不变!王越南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掌打中,强烈的电流在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灵气翻沸如煮粥,穴道噼噼啪啪一串串地炸坏。皮肉更是难过,毛发皆烧毁,血液干涸在血管中,浑身无一处不痛。待摔倒在地,因脚踝上的拉扯力,王越南才明白自己为何施法失败——蜘蛛精的那根鞭子。 被电流所影响,蜘蛛精也浑身冒烟,十指黑毛蜷缩。他手中鞭子更是活物一样左右扭动,仿佛在疼得满地打滚。正是这根鞭子欺骗了王越南,在甩出一个弧度之后,又违背了常理反向甩来(期间厚朴手臂没有任何动作),缠住他脚腕,让他结结实实吃下了【掌心雷】。 【掌心雷】杀伤力有限,王越南只是重伤,却未死。他吃力地抬头,看向厚朴:“大意了……忘了你有法宝……”正常情况下这鞭子起不到作用,只可惜王越南不能一心二用。上清派出身的他在战斗方面毕竟比不得其他道派的弟子,一对一还好,一对二完全没有经验。 厚朴走上前,蹲下,拧断了王越南的脖子。 丁大师拿起一方软巾擦擦手,道:“一个障碍已经排除。” “现在就要夜袭?”厚朴问。 “放心,你是一枚有用的棋子,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你只要在夜里袭扰一次,而且不深入忆北城内部,高人们就不会管你。等到明天再把事情闹得大一点,雷城主早有计划,届时让高人们没有出手的理由。”丁大师指指尸体:“吃吧。” 厚朴盔甲缝隙喷出妖气,妖气笼罩周身。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响动,八根如船桨粗大的蜘蛛腿探出,将王越南尸体拖进妖气中。同时,死尸林里冒出许多个身影,它们绕过妖气与丁大师,飞掠过落穴之野,扑向忆北城。 魔荆开始狩猎。 ———————————————————————————————————— 第二天,屠诗在家里上线,只听见外面锣鼓震天,打开门,只见私兵一边敲锣一边喊:“城主有命,所有冒险者听从调遣,去南门城头报道!”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保卫家园”吗? 《乾坤》里官府管理npc,城主管理玩家,所以忆北城城主才有权调遣玩家。城主是个虚职,不可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叫玩家集合,也就是说,也许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再结合任务名字“保卫家园”,恐怕魔荆们有所行动,而作为最接近死尸林的城市的忆北城首当其冲,npc无法抵御,不得不让玩家助阵! 屠诗精神一震,抓住私兵询问,果然如此。 正这时,约好在这个时间一起上线的武止戈也现身了,打着呵欠问:“好吵啊,发生神摸(什么)事啊?” “怪物攻城啊!”屠诗很激动。 “我顶!”武止戈也惊了。《乾坤》“华夏”开服至今,九州八十一个城市里没有任何一个碰见过怪物攻城!这是什么,这是机遇啊! 见武止戈就要往南门走,屠诗赶紧说:“你先去,我要通知我班同学。” “ok!” 分头行动。屠诗赶到柳大才子家里,正看见大家都在。原来大家也正在商量到底去还是不去,毕竟战斗职业者可以打怪,生活职业者只能眼巴巴地旁观,去了是自讨没趣。屠诗不想落下任何一个,劝道:“去啦,难得有怪物攻城,不去看看多可惜。” 兰萌萌撇嘴:“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看的。” 柳晗时却同意屠诗看法:“出去转转也好。我相信不全是战斗任务,一定有生活任务,需要我们生活玩家帮忙。” “那我就可以大展拳脚了!”陆灵川嘿嘿笑道。 少数服从多数,一名战斗职业者(屠诗),四名生活职业者(策士柳晗时,工匠陆灵川,裁缝兰萌萌,文士肖佳闵),这个奇妙的组合向南门行进,一路引来不少目光。其他人还好,兰萌萌被盯得很不自在,是低着头走路的。 昨晚怪物出现在城内,杀伤民众。至此,人们知道官府隐瞒了事实。虽然度人观的道长也出面圆谎,说妖怪伤重竟然未死,但是之前负责追查此事的王越南道长失踪,导致民众越发惶恐不安。甚至有方言童谣传播:“鲍大人,正衰人,不学无术专呃人。自己响屋大觉训,得闲睬你死贱民?” 这时一向不管事的雷城主出面,将一百私兵散到城头,更临时抽调丁壮,分发武器,积极备战,全城戒严。终于在今日,怪物攻城。 虽然早知道是官府办事不力,屠诗依然义愤填膺,跟着骂了几句。他一扭头,看见柳大才子若有所思,便问:“怎么啦?” “不正常。童谣虽然可以反映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民情,但没道理昨晚出事、今天就传播开来。恐怕有人在推波助澜,希望鲍大人倒霉。” “希望官老爷倒霉?谁又会有好处,城主吗?”屠诗随口问。柳晗时笑笑,没有接话。 “喂,屠诗,这确实是个机会。”陆灵川靠到屠诗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昨晚我们就做好新装备了,你可以在这个活动中大展身手哦!” “真的?”屠诗大喜过望。 这时五人上城墙。城墙乃重地,平日由npc把守,玩家不得上去,唯有今日破例。墙头宽可供三车齐头并进,此时密密麻麻站了好多人。有一个人非常显眼,他可能是站在一个台子上(因为身边太多人所以不能确定是否台子),站得比谁都高。 兰萌萌一指那人:“哇!!!轩辕低调!!!” 轩辕家族四大骨干,若风、月魔、龙神、人皇固然是游戏界的明星,可对于不玩游戏的人来说,那都是谁啊?轩辕低调不同,中国首富的儿子、话题不断的富二代,在这个全民炒股炒黄金的年代他绝对家喻户晓。看得出来,轩辕公会要借这次活动的东风再度扩招。 轩辕低调往这边扫了一眼,扭过头去,很快又扭回来,弯腰对身边人吩咐了什么。很快人群分开,轩辕龙神走近,先看看屠诗,再看看四个生活职业者:“你朋友?” “嗯。”屠诗回答。 “能不能请他们下去?这里还是比较危险的。” 肖佳闵说:“我们不上前,就远远看着。” “但也会影响站位啊。”龙神为难地揉搓双手。讲道理,你一堆闲杂人等站在这里,挡住别人输出怎么破? 兰萌萌拽拽屠诗衣角:“我都说不要来的啦。” 屠诗拍了拍同伴的手:“他们不能代表npc。我们去别的地方,不参与这一段城墙的防守就好。” 这时,轩辕低调被人群簇拥着走过来:“龙神,怎么回事?”他身边站着除龙神外的另外三大骨干,三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再给点时间……” “我的时间你浪费不起。一帮生活职业者,要你们有什么用呢?”轩辕低调转向柳晗时四人,挥挥手:“拜托你们下去吧,不要妨碍我们。” 轩辕公会的人都起哄道:“是啊,下去吧!”“其实还是有用的,可以当人肉运输车,为我们运输补给品嘛!”“噢噢这个提议不错!”声音纷杂,汇成了恶意的音浪。 原来如此,生活职业者就活该被歧视?再一看城墙上,确实一个生活职业者都没有,看来要不是龙神认识屠诗,几人受到的待遇可能会更不客气。 一众同学脸色很差,陆灵川张嘴要骂人,柳晗时一把扯住他胳膊,摇摇头。萌萌气得涨圆了眼睛,却没有办法,抓住肖佳闵的手便要下去。 屠诗知道,他必须站出来了。 他没有笑容,也不特别大声:“轩辕低调,给他们道歉。”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六章 道歉 马克思提过:旧事物的惯性是强大的,而新事物总要经历许多挫折。作为全新的游戏模式,《乾坤》也经历了两次挫折——大量玩家删游戏。 第一次删游戏狂潮是公测的头三天。这三天里,玩家在新手村里显现出极度的不适应。高智能的npc、怪物,全新的操作方式,这两点让习惯旧式网游的玩家望而却步。 第二次删游戏狂潮是第一集团玩家转职后的一个星期。从上一次狂潮坚持下来的玩家分为生活职业者和战斗职业者,然而前者升级非常困难,一转眼就被抛到第二集团,前期优势荡然无存。 战斗职业者可以通过组队方式分摊经验值,从而带动比自己低级的玩家升级,但生活职业者却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容不得别人插手,也插手不了别人的工作,得了一张图纸时稀罕得跟什么似的都敝帚自珍。久而久之,战斗职业者扎堆,生活职业者一盘散沙,谁强势谁弱势,何用分说? 轩辕公会集结了数量庞大的战斗职业者,而其话事人——轩辕低调——站出来对生活职业者表达赤裸裸的蔑视,似乎也理所应当:“一帮生活职业者,要你们有什么用呢?拜托你们下去吧,不要妨碍我们。” 选项a,对于别人的失当言语充耳不闻,大家忍了,退一步海阔天空;选项b,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求对方道歉,进一步狭路相逢。 屠诗选b。 选a的话他怕会将自己鄙视到死。 所以他说:“轩辕低调,给他们道歉。” 兰萌萌站住,诧异地回过头来。 轩辕公会的笑声消失了,其中还有个别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声音十分突兀,多笑两声才如被扼住咽喉般骤然安静。轩辕低调饶有兴趣地看向屠诗:“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侮辱了我的朋友们。” 柳晗时压低声音,但语气果决:“冷静点。” 屠诗以同样果决的语气回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嘻嘻哈哈敷衍让步,可就是在与朋友有关的事上,绝不敷衍,也绝不让步。 轩辕低调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好样的,很有义气,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人!你们曾说过要将他拉进公会里,现在我同意了,确实不错!”后面那句话是对龙神说的,龙神脸上笑容干巴巴的。 屠诗道:“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不会加入你的公会。” “那还真是可惜。”轩辕低调不知是说哪一方比较可惜。他笑容淡去,大概已经厌烦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了,转身潇洒地挥挥手:“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有困难可以找我。” “轩辕低调。”屠诗叫住对方,很认真地说:“你还没有道歉。” 对方默然转身,打量屠诗许久,摇摇头:“我不为做过的事后悔,我也不会道歉,而你拿我没办法。” 屠诗笑道:“也许现实里没有,但网游里有的。你没听过恶意pk吗?” 月魔、若风一惊,同时出手。 【箭步】。 【缩地成寸】。 屠诗的身影模糊一下,依然站在原地,衣衫猎猎,但手掌上多了一道伤口,手中剑滴着血。而另一边,轩辕低调捂住喉咙,不敢置信地倒地死亡,他并不知道屠诗三米杀一人。然而屠诗没有黄名,反而是与轩辕低调保持组队模式的轩辕四人组黄名了。 月魔若有所思地看看手中剑,剑锋上一丝血迹淌落。刚才那一剑本该刺中御清锋的喉咙,却刺在御清锋早有准备的手心——敌人看破了剑招,说明实力起码与自己不相伯仲,而且基本功一定也很扎实。若风则皱眉,目光森寒,因为他的雷法竟然因无法锁定目标而落空,这还是头一次……【缩地成寸】,果然有门道。 屠诗笑道:“网游小说里都这样,主角为了不受红名惩罚,先让别人打自己一下,再干翻别人。这招有点无耻,我是第一次用。” 龙神叹气:“你这是与轩辕公会为敌。”看得出他是真的觉得可惜。 屠诗笑得更开心了:“不,是你们选择与我们为敌。要动手吗?我这边只有一个战斗职业者,你们很大胜算哦。” “如果不动手的话,我们这个月奖金就全没了吧!”人皇拿起一把符箓,很有些跃跃欲试。 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远处npc督战官大声呵斥:“禁动刀兵!现在大家都是战友,这次既往不咎,谁再敢犯禁,我定斩不饶!” 若风抬手,示意大家后退:“这次活动结束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威胁,哈哈,在网游里威胁别人可真幼稚。屠诗看着对方退到远处,心中不屑。这时候兰萌萌一脸崇拜:“屠诗你好帅!你居然让王念明吃哑巴亏了!” “王念明?他是王念明?”屠诗啊了一声。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萌萌狐疑地盯着他。 “呃,知道,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是他!妈蛋,我最瞧不起这些有钱人自以为是,妈蛋的,有钱了不起啊?”屠诗其实是懵了的。妈蛋就说这人太眼熟了,只不过记不起来是谁罢了,居然是那个连宠物待遇都比中产阶级滋润的超级富二代!自己脑门一热,就跳出来为朋友出头,结果居然惹上这个人! 啊……这剧情真的好像那些老掉牙的网游小说,自己与霸道总裁因为一丁点小事就产生各种恩怨情仇……这时候该是不是该有个富家千金恋上我、结束我二十多年单身狗的悲惨生活? 肩膀被人轻轻一推,胡思乱想被打断,是柳晗时:“我们去领任务吧。” “好。” ———————————————————————————————————— 城墙并非最高点,其上更有角楼、鼓楼、钟楼,空间仅能容五六人,此时每一座楼台里面不见玩家,全都是npc,而且全都是玩家导师。 “烦请各位让个位置。” 此时这一处角楼已有三位npc或站或坐,他们听见楼道传来的话音,便十分知趣地挪开几步、让出空地。只见一人连人带轮椅轻飘飘地悬空升起,徐徐降落在平地,这明显是道术的效果。 众人见礼道:“孙先生好。” 来者孙膑,依样见礼后,又扭过脸对身后跟随而上的道士笑道:“谢谢海青真人。” “举手之劳,先生何足挂齿。”海青子淡淡一笑,那笑容也冷肃之至,叫人难以亲近。幸而在场诸人也在自己领域各有建树、隐隐心气高傲,并不见怪。 “那位易师傅……”孙膑刚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屋檐垂下的一条腿,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易师傅早就来了。” 那腿晃了晃,伴着懒洋洋的回答:“来看看风景。”鞋底那块狗屎真是好碍眼。 在场诸人早知道海青子与易无涯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是同居关系,此刻现身,无非是操心他们共同授业的弟子罢了。武者、道士共同教一个弟子,这事早在忆北城圈子内传为笑柄。 “你那位置看风景不错,就是太高了,小心摔下来。”一人侧身倚着栏杆,半张脸匿在阴影中,横搭着的手似握非握,意态闲适,宛如持杯等一个人。可惜有着这般气度的不是什么潇洒的公子哥儿,而是一个满面沧桑、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本该磊落的言语多了一丝嫉妒,倒像是牢骚了。 “对于你这样的老家伙来说,别说我坐的位置了,光是现在这个高度就要吓湿裤裆了吧。”易无涯毫不客气地回敬,也只有他才敢这么对“雁痕刀”杨泽于这么说话吧? 厉芒在杨泽于眼里一闪,又迅速消失在浑浊中:“我确实老了,早就过了和你计较的年纪。” “难道你还想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那腿收了回去,换成一个倒挂的、嬉皮笑脸的脑袋。 杨泽于冷笑:“手无寸铁?你那六把剑——慢着,剑呢?不是从不离身的吗?!”他急急挪了一步,不再倚靠栏杆,顿时破坏了闲适的意态。 “送人了。”易无涯又把头缩回去,换成两条腿晃荡。“老家伙,这儿还有别人呢,光说江湖事也未免太无礼了吧?” 一旁伸手仔细摩挲栏杆、仔细得仿佛盲人辨认盲文的霜鬓老者呵呵笑道:“有什么相干,我虽不是江湖人,听着却也解闷。”他老则老矣,体格却仍刚健如壮年,笑容质朴,正是墨子大师。 被墨子一打岔,杨泽于也不好追问,只拿双眼在底下冒险者中搜寻。 “怪物昨晚扰城不说,现在竟还敢堂而皇之地攻城,世道变了啊。”孙膑有感而发,面带哀伤。 易无涯接话道:“放在平日,这些虫子我随手也就杀了,不过姑且还是看看弟子是否长进吧。” 众人颔首。他们来此观战,大半心思其实都牵挂在弟子身上。怪物攻城的难度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正好适合当做一场考校,看看弟子表现如何。 海青子低下眉眼,流露慈悲:“又是好一场杀劫。”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七章 碧落空歌 忆北城,城主府。 “只需对冒险者颁布任务,所有高人都会选择沉默。论运筹帷幄,我不如城主多矣。”丁大师说。 雷城主笑得十分开怀,却还要谦让说“哪里哪里”。 玉不琢不成器。想要培养出良材美玉,就得舍得将他们送入危险之中、去经历血和火的考验。因此,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物攻城,忆北城所有导师npc都默契地选择旁观,任弟子全力施为。 高人若不出手,光凭一群才刚刚初次转职的冒险者,应该是拿蜘蛛精厚朴没办法的,这也是厚朴肯全力配合的前提条件之一。只不过此间事了,厚朴还是要死,以免留下破绽。须知王越南一死,背后的上清派必然要过问此事,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抛开上清派不说,朝堂内外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荆州,所以行事万万不得大意。 当然,也正是要在这么多人的关注下,才能无限放大鲍丰学的过错。治下之地竟有妖物肆虐伤人,而且身为县丞的鲍丰学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应急措施,其罪已是板上钉钉。此事波及甚广,估计连其家族都无法帮其掩饰完全——忆北城泱泱万人之口,岂是你鲍家可以堵住的? 想到这儿,雷振宇拱手:“还是多亏大师制住妖怪,我才能把鲍丰学逼上绝路。此事一成,鲍丰学除了死心塌地向着王爷,又有何出路?大师您在此安坐,我把虫子灭了便回。” ———————————————————————————————————— 忆北城,衙门。 昨夜收到怪物扰城的消息时,鲍大人便披衣赶到衙门坐镇,等待各处传来死伤报告。每听见死一人,他就憔悴几分。他非是体恤黎民,而是这每死一人,他政绩上的污点就每大一分,直至掩盖掉他的所有功劳。直待今晨传来怪物攻城的消息,他终于像被抽掉脊梁骨一样,软软靠在太师椅上,望着梁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这妖怪明明被王越南重伤、不得不躲进死尸林,一连数日不敢冒头,为什么又忽然明火执仗地攻打忆北城?它难道就不怕高人们一怒之下将其诛杀?虽说自己请不到高人,但高人可不会在被打扰清净的情况下还能忍气吞声的啊! 偏巧雷匹夫又颁布任务,以冒险者为主力迎击妖怪,让自恃辈分的高人们暂缓出手。本可快刀斩乱麻的战事交到一群黄毛小子手里,怕不是要折腾半天?这期间又会有多少死伤,都计算到他和雷匹夫头上?不,不对,雷匹夫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是雷匹夫派兵肃清落穴之野,是雷匹夫最先发现敌情,也是雷匹夫最快速度组织冒险者守城!只要城池不破,雷匹夫定然记一大功;而哪怕城池守住了,曾夸口“妖怪已死”的自己都难逃罪责! 怪物攻城和雷匹夫颁布任务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太过巧合,打乱了所有安排。本来死掉几个捕快,还可用家族的力量搪塞过去,让雷匹夫拿捏不住自己把柄;可怪物攻城这事一出,别说雷匹夫了,全天下都能以此为把柄。 明明还有机会翻盘的,倏忽之间竟成死棋? 是造化弄人吗? 不,哪里有这么巧合!当时雷匹夫为表诚意,亲率一百私兵前往除妖,据说身边还有个戴面具的、名为“丁大师”的怪人!雷匹夫当然和妖怪势成水火,但若那怪人有方法从中调停呢?双方是不是就可能达成交易、摆自己一道? 就算事实如此,又能怎样呢? 不说能否查出那丁大师身份或其背后主使,就算要查,又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而即将失去家族支持的自己又有没有这个能量可负担得起?即便查出来,也是多少时日之后的事情了,远水如何救近火? 不过也好。若自己真被罢黜,雷匹夫也拉拢不着自己,其盘算终要落空。事已至此,不如一条白绫了却残生,尚能不让家族蒙羞…… “大人!大人!” 鲍丰学从沉思中被唤醒,目光从梁木转移到两个属下身上。这俩属下一文一武,脾气品性各有差,但此时焦急神情竟是如出一辙。 “这次表现甚差,再怎么斡旋,估计也保不住这顶乌纱帽了,想来是要回家闭门思过,三两年内仕途无望也。你我共事一场,却不能提携你等则个,是我鲍某人之过。各自珍重吧。”说罢,鲍丰学摇头离开,腰背佝偻。 捕快和师爷两眼都湿了,看上去都情深意切,实则是他们在伤感自己的仕途。以为傍上了鲍家这个庞然大物,谁知转眼间一切都如镜花水月,怎能不伤感呢。 ———————————————————————————————————— 城墙上有一百私兵保持秩序,以十米城墙为一单位安排一个督战官。为了避免和轩辕公会再起冲突,屠诗等人来到较西边的城墙,与督战官交谈。 系统提示:“保卫家园”。任务要求:坚守忆北城城头直到击败、击溃怪物大军,尽可能减少npc平民的损失。视任务期间表现发放奖励。任务无期限。 “看来npc的损失会导致奖励减少,而杀敌表现会导致奖励增多。”柳晗时说。 “喂喂喂,我看得懂好吗?”屠诗有点不爽:“这么简单,还要你来解释吗!” 柳晗时一笑:“我看你呆呆愣愣的样子,总感觉你没搞懂。” 是吗? 屠诗摸摸自己的脸,有点尴尬。他其实还记挂着刚才的不愉快。自己又冲动了。他隐隐有些后悔,而悔意又催生出对自己的鄙薄:做都做了,后悔什么!为朋友出头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喂,御清锋,这边!” 忽如其来的招呼转移几人的注意力,是武止戈。武止戈有些奇怪地扫了众人几眼:“生活职业者?来这儿不是送——” “咳!”很做作地打断对方话头,屠诗赶紧道:“这都是我朋友。” 武止戈笑了几下,生硬得气氛尴尬指数飙升,又给了屠诗一拳:“顶你个肺,果然跟住你过来系(是)正确的。居然有怪物攻城,真系太过瘾啦——喂,你有没有听人说话的?” “等等。”屠诗皱眉。他正在界面处寻找“邀请组队”的选项,毕竟他独来独往惯了,人都到20级了,居然连一次组队功能都没启用,所以现在东找西找、手忙脚乱。 刚邀请完组队,发现武止戈已经跑到城墙边,扒着墙头,嚷道:“哇,你看!” 屠诗好奇心一起,也凑了过去。 只见城墙下的落穴之野已经变成一片青黑。那青黑色不断蠕动,竟是由成千上万只小毒藤组成——这算什么!打头阵的竟然是毒藤群吗?!看这规模,大概荆南一带的毒藤都汇聚在此了吧!不同群落的毒藤应该会彼此攻杀才对,现在竟然其乐融融地排好队,大概是魔荆的功劳。而魔荆又在哪里呢?一眼看去,一只也看不见啊。 这时,覆盖大地的青黑色开始向城墙逼近,此起彼伏,发出悉悉索索的怪异声响,直把城墙上的人声都掩盖下去,却掩盖不了一个划破长空的声音: “系统公告:怪物攻城正式开始,祝您旗开得胜。” 忽然远处人声鼎沸:“是‘碧落空歌’!”“好帅!”“若风大大加油!” 屠诗心中一惊,再顾不得城下虫群,赶紧挤过去看,运起【苍瞳】。 只见身边空出一大片的轩辕若风持剑,那剑纹理天然,通体古朴的褐红色,分明是一把木剑,其上有一缕缕青气缭绕,映衬得若风如神仙。绝对没错,那木剑便是装备榜第一的“碧落空歌”,黑市叫价三十五万人民币的暗金装备! ———————————————————————————————————— 王文卿,号冲和子,又被称为“王侍宸”,幼时便能诗善文,曾写下“红尘富贵无心恋,紫府真仙有志攀”一句,告其父有方外之志。宋徽宗授之“金门羽客”封号,又敕封为“凝神殿侍宸”(这正是其外号的由来),虽说未有陶弘景“山中宰相”之显赫,却也宠冠当时,更是当之无愧的道教领袖。 道教领袖什么概念? 正一道道祖张道陵就是道教领袖,像陶弘景、葛巢甫这种的都不够格。 待钦宗(徽宗之子)登基,王文卿与宋家皇朝情分已尽,托辞“侍奉老母”,终能回乡重归平静,此后著书立说、讲道授徒,将神霄派弘扬壮大。这位传奇人物最传奇的则是他的离世。在他六十岁那一年的八月二十三,他作了一首《题棺木》:“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笼俗眼,跳出红尘。”颂罢,雷震一声,消失不见。 而现在,王文卿祖师的佩剑经过漫长的岁月,被握在轩辕若风手中。这不仅仅是一把暗金装备,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文化,一种历史,一种传承。它既是轻飘飘的,却也是沉甸甸的。 若风受之无愧。因他自知,他定能将神霄派发扬光大,无愧此剑! 在《度人经》里,神霄,是为九霄中最高; 神霄派,也要做那道门最高,甚或是凡世最高!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八章 禹步 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足无爪,胫无-毛,偏枯之病,步不能过,名曰禹步。 ——尸佼《尸子?广泽》 今羽士作法,步魁罡,即谓禹步也。 ——《荀子》 禹步法: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左,右过左,左就右。如此三步,当满二丈一尺,后有九迹。 ——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 ———————————————————————————————————— 为了刺激玩家们奋进,系统除了设定等级榜,更设定了装备榜,这个榜单记载了目前玩家拥有的所有装备,玩家可选择显示前十位到前一万位。第一位是若风手上的“碧落空歌”,装备榜第一,与等级榜第一正是良配。 碧落空歌:三山符箓神霄派的镇派之宝,本是祖师王文卿的佩剑,采桃都山大桃树树枝,引神霄雷霆冶炼而成,以《灵宝经》一句经文命名。常伴各代掌门身边,听取道经,领受香仪,一千年来养成灵性。剑/额外装备,物理攻击50——60(封印中,解封后为两倍),法术攻击60——70(封印中,解封后为两倍),智力+5,雷属性伤害+49,雷属性道术+1,每次攻击有5%几率对敌人造成“麻痹”状态,自带【雷部随行】。攻击速度中,负重无,耐久度100%(每天自动回复一点耐久度),要求职业道士(神霄派),要求等级10(指定对象为轩辕若风),装备后绑定。不可交易,不可摧毁。 【雷部随行】随机召唤雷部神将为碧落空歌使用者作战。召唤龙王(龙/仙人、攻击力100——120,防御力为100,体力值1000,【暴雨术】、【浓雾术】、【龙威】、【雨露光环】、【回春术】)1人;召唤雷公(仙人、攻击力90——105,防御力120,体力值900,【落雷】、【雷光箭】、【勾连地火】、【雷音】)2人;召唤风伯(仙人、攻击力70——90,防御力150,体力值800,【加速术】、【飞行术】、【风刃】)3人。持续一刻钟。该技能只可被正派道术增效。 轩辕若风的佩剑“碧落空歌”乃是神霄派的镇派之宝,是当之无愧的高端暗金装备,本不该是他这个等级能使用的,但道门长辈太过溺爱,竟然为他封印神剑威力、好让他能提前使用,这就太欺负人了,使得装备榜第一名的位置牢不可破。 若风抬起左足。 手中桃木剑轻轻颤抖,说不清是剑在颤抖,还是他腕部在颤抖。 他跳了起来,身形如羽轻盈,又如萤灵动。 如是走丁字九步,算作三步,一步七尺,三七二十一尺,三步九迹,迹成离坎卦。每一步踏下,若风衣袂猛然飘飞,仿佛踏在风眼上;待踏完三步,飞沙走石,把众人又逼退三四米。 此法称之为“三步九迹星纲”。 这个位移技能好快! 屠诗看出是【禹步】,虽看不懂窍门,却觉得好神奇。这与【缩地成寸】不同,【缩地成寸】是出其不意、一次性、有冷却时间的,而【禹步】虽有能被预判的固定步伐路线,却能持续发动,两者各有优劣。 按古制,一尺24.2厘米,一步(七尺)1.694米,三步(二丈一尺)5.082米,拿来位移的话,【禹步】当然不及一次就能移动三米的【缩地成寸】,但屠诗早从右师傅处得知【禹步】更有妙用。 【禹步】走罢,若风以木剑一指前方,喝道:“急急如律令,【落雷术?天罗地网】。” 风云变色,天地一时皆暗,一团乌云凭空产生,弹指间扩大到亩许,更生成飒飒冷风扑打人脸。雷霆落下,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电光连绵不绝,雷声轰鸣,每一发都让人心旌动摇。有胆大的人靠近墙头,眯眼去看,只见落雷将十丈方圆的地面犁了一遍,被击中的毒藤瞬间成了焦炭! 好厉害的群伤技能!这就是【禹步】的威力吗?! 若风只发了一招,便含笑收剑,衣袂也随之静止。这时轩辕公会的玩家才反应过来,齐声叫好,一个个眉飞色舞,仿佛刚才那招是他们发出的一般。 屠诗是羡慕嫉妒恨。之前他见若风随随便便施放单体雷法,已可重创魔荆,现下这招群伤技能声势更大,让他自愧不如。一定不止是【禹步】之威,也应有“碧落空歌”的功劳! “他那把剑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系统生成的装备嘛,你这把可是由玩家做出的!”陆灵川举剑,用剑柄戳戳屠诗手臂,笑道:“还不装上看看?” 我的剑? 屠诗先是一懵,继而恍然大悟。他想要一把好剑,不仅把身上所有材料都交了出来,更专门跑到南昧城买了玄铁。这把剑终于出炉,虽然没赶上斩杀妖怪,却赶上了怪物攻城。 他接过剑,先细细摩挲剑鞘。 剑鞘由魔荆甲壳打造而成,上半截相对保持完整,近剑标处开始呈现不规则碎裂状,裂隙为鲜艳的红色线段;鞘口与剑标则以金灿灿的黄铜打造而成,与剑鞘主色调——黑与红——相衬,纹路为较常见的卷云纹;鞘身用的是外国传入的双附耳悬挂法,也就是加装两个带孔的黄铜附件,孔内穿一道细长的黑绳,佩剑时将丝绦系于腰带上,剑便悬挂腰间。 这卖相,屠诗打了10分。 他握住剑柄,感觉真气瞬间从手上流失——这剑竟然主动而且贪婪地吸收真气!异象再生,随着真气流入,剑鞘先有了反应,下半截缓缓延长,鲜红裂隙变宽,仿佛爬虫类动物吸气时膨胀的肚皮。两秒一到,裂隙再度变窄,剑鞘恢复原样,再过两秒,又如是扩张。这把剑是有生命的。 “这……” “这是你右师傅提供的小设计,说你性直,真气收束不住时容易损毁剑鞘,所以必须安置一个能‘泄气’的渠道。” ………… 易无涯示范真气的使用时…… 心神激荡之下,屠诗忍不住灌注真气在剑中,只听噗叭一声,鞘尾炸得稀烂,木屑飞扬,而原本固守鞘尾的剑标撞在门上又弹落在地,特意发出清脆声响,让屠诗更加尴尬。 ………… 这么小的事,没想到左师傅却记在心里,让屠诗受宠若惊。 陆灵川指着裂隙部分:“这红色的是魔荆甲壳自带的皮膜,弹性、韧性和延展性都非常好。铜片其实是装饰,因为魔荆甲壳的硬度本就比黄铜高,不需要剑标也可以。” 屠诗闻言定下心神,拢住真气,这回剑可不能自作主张吸收真气啦。他抽出剑身,眼睛一亮。这剑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剑脊有凹槽,弧度光滑平和,看不出是经锻打而成的。迎着太阳时,剑光如冰雪般澄澈(唯独凹槽内晦暗如灰),轻微晃动,地面亦有一道清溪水光倒映晃动。 幽红:剑细而嗜血,只为杀生而存在。剑,物理攻击25——50,对目标造成伤害后有10%几率触发“流血”、“中毒”特效,每次攻击对目标额外造成1点伤害(若目标为生物,此伤害不可豁免)。攻击速度快,负重10,耐久度10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20,装备后绑定。可成长装备,每以特效累计造成当前等级*1000点伤害,武器要求等级+1,攻击上限、下限加1。等级上限为70。 可成长装备是指能升级的装备,屠诗也只有耳闻,如今是第一次见到。玩家升级需要经验,看来装备升级不同,需要满足其条件。 这剑轻一分嫌轻,重一分嫌重,长一寸嫌长,短一寸嫌短,从各方各面来说都恰到好处,不愧是朋友们为屠诗量身定做的兵器。一握在手就如臂使指,随便耍几个剑花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潇洒与飘逸,叫屠诗爱不释手。他收剑入鞘,然后将剑挂在左腰,察觉有异,指着鞘上专用于系挂的黑绳道:“既然你们用上了我给的全部材料,可别告诉我这个是……” “对,就是‘妖力之种’,也就是铁线虫哦!以此制成的绳子耐磨损,你就是再用上十年也和新的一样!” 屠诗哈哈一笑,果然,这恶趣味真是符合陆灵川风格。 他试着拔剑。 双附耳悬挂法能使剑身保持一定倾斜角度,而且在人进行较为剧烈的运动时也能相对保持位置固定,是比较合理的佩带方法。虽然剑身稍长,但因他身材高大,肩宽臂长,拔剑时毫不费力;剑柄看似光滑,实则有一定摩擦力,因用天性喜水的铁线虫作为缠绳,汗水会被迅速吸收,手心永不会打滑。好嘛,两条“妖力之种”,一条当系绳一条当缠绳,真是利用到极致了。 他忽然一惊:“这玩意儿不会活过来吧?” “难说,它们处在休眠状态,没有死绝。我测试过一次,好像感受到水气就会开始蠕动。” 屠诗听得心里麻麻的,但始终还是一笑置之。 “还有还有!这身行头是我亲手设计的哦!”萌萌笑得很甜,双手捧着一叠衣物:“论艺术创意,灵川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呢!” “喂喂!夸自己就算了,干嘛黑我!”抱着一双新鞋的陆灵川立即抗议。 肖佳闵则去咯吱萌萌:“太过分了,明明是我设计的!” “哎呀好痒,我错了,班长,我真的错啦!” 在一群笑闹的人中,柳晗时是最平静的。他拍拍屠诗肩膀:“你别给我们丢脸。” 屠诗接过装备,扫视众人,眼神深深,包含无言感激,只说一句: “那还用说吗!看我的吧!”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三十九章 棱角 角楼上。 易无涯躺在屋檐上,竟然躺得稳稳当当,连一片瓦都没弄掉。他眯眼看着连绵落雷,吹了声口哨:“先声夺人,有点意思。” 墨子则点评道:“还未二次转职便有这等威力,除了手中宝剑,更是因有【禹步】增益……海青真人,我说得对也不对?” 【禹步】自上古圣王大禹传下的神奇步法,是道教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每步移动1.694米,最多连续移动步数为9。停步后,3秒内使用的下一个技能得到增效(攻击力额外增加5%*步数,攻击范围增加3平方米*步数),技能消耗增加5*步数。只能对正派道术增效。 “确如先生所言。可雷法猛烈,一口气施展此术,真气消耗大半,想必一刻钟内无法再动手,也顶多只能先声夺人、壮壮威势罢了。” 孙膑颔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帮冒险者的头目之死导致士气滑落,正要人振奋群情,毕竟两军对垒,军心为上。” “哼,换了新衣服,差点没找到。”杨泽于目光锁定在一个名为“御清锋”的玩家身上:“我对他有印象,脾性和你一模一样,都不知天高地厚。” 易无涯不用看就知道说的是谁,笑道:“过奖过奖,不过你徒弟和你倒是截然相反,你是赶着养老,所以胡乱选了个传人?”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到了我这年纪,你也别无选择。咦?”杨泽于定睛一看,嘲笑道:“他手里那把是什么破烂玩意儿?还拿不起六剑吗?” “关你屁事啊。”易无涯嘿嘿干笑几声,并不正面回答。杨泽于以为他困窘无言,心情一时大好,也不多言语纠缠,只优哉游哉地看向楼下。 不仅这一座角楼如此,每一座楼台上皆有人谈笑指点。玩家们并不知道,考评已悄然开始。 ———————————————————————————————————— 换上新装后,屠诗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大家面前。 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以一根镂空但结实的簪子绾起。这簪子原材料是魔荆尾钩,轻巧如无物,摩挲时有象牙的触感。他很喜欢。 他的短袍以霸王蛛之蛛丝织成,这蛛丝需提前从“巨型丝囊”中挤出,待粘性消减后才堪织造,织成的布匹光泽、顺滑如女子发丝,更难断裂,刀枪刺之而不损,故而萌萌裁剪时不得不请易无涯代为切割。布料以最上等的染料染成黑色,领口、袖口各绣两圈红纹,此外不作任何装饰,整体简洁,完全为了突出他身材高大所带来的线条美。再扎一条红色腰带,整个人显得分外精神。他很喜欢。 他的裤子则以耐脏、耐磨损的粗布织成,稍紧了一些,用意还是为了突出他两条长腿。为了和短袍区分开来,裤子是白色。他很喜欢。 他的鞋子色调回归黑色,鞋面又是两圈红纹,不问可知是与短袍一体设计。鞋里面是千层底,穿起来非常舒适,而且鞋跟处稍高,竟还有一点点的内增高效果。他很喜欢。 他的剑往腰上一挂,立即和一身装束浑然一体。这套装备的主色调是红与黑,红色张狂奔放,黑色低调内敛,两者结合彼此之长,肃杀,醒目,危险,冷酷……拉风得恰到好处。当萌萌拿镜子照给他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人型的魔荆。他很喜欢。 在短袍之下,他还装备了一面以魔荆甲壳制成的护心镜,是算无遗策的柳大才子提议而打造的。护心镜刚戴上的时候冰凉,随后慢慢被体温侵染,与肌肤相当合贴,只有偶尔活动才能感受其摩擦。他很喜欢。 他喜欢得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只想拥抱这个世界,拥抱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拥抱多姿多彩的梦想。他的状态非常好,好得脚下轻飘飘的,随时能飞上天空。 “太帅了!”兰萌萌情不自禁地抓住屠诗的手,却不是男女朋友那样饱含情意地对望,而是像时装店老板对着橱窗里的模特人偶一样上下打量:“穿上我设计的时装,屠诗也能变帅啊!” “什么叫‘屠诗也能变帅’?!”屠诗哭笑不得:“还有,别真是时装啊!我要穿着它去战斗的!” 当然这话是说笑的。屠诗早就看过装备属性,心知这是目前生活玩家所能做出的最好装备了。这套套装名为“棱角”,名字倒是和外观相宜。 棱角短袍:衣服,物理防御25——25,力量+1。负重4,耐久度10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20。 棱角长裤:裤子,物理防御25——25,智力+1。负重3,耐久度10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20。 棱角布鞋:鞋子,物理防御5——5,敏捷+1。负重2,耐久度10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20。 棱角护心镜:额外装备,物理防御30——30(仅限心脏要害,可与其他装备叠加),体质+1,受到致命一击的几率降低10%。负重3,耐久度10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20。 玩家所能做出的装备再好,当然也还是不及系统原有的装备,就好比“幽红”是一把没有技能、只有特效的精工装备,而“碧落空歌”却是灵魂装备,双方不在一个档次上。屠诗这身衣服当然也只属于精工装备,但集成一套之后,竟然有了一个技能! 棱角(套装):当“棱角”集齐一套(4件)时,全属性+3,自带【野性】。 【野性】人的棱角就如野性,难以磨平。辅助技能效果增加20%。 一转玩家只有六个技能,刨除几乎是必备的【专精】,再撇开一些被动技能不谈,能主动使用的技能可能只有两到三个,这就对战术的实施非常不利,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手头技能少了,应变能力就差了。在这时候,一些能提升技能等级的精工装备就显得至关重要,比如说你和敌人都是初级的【刀剑专精】,但你有一件【刀剑专精】+1的装备,你基础攻击力就会比敌人高。至于那些自带技能的炼灵装备就更强了,能硬生生增加一个技能位置,因此炼灵装备的黑市价格五千元起步,还有价无市。 自带【野性】后,“棱角”套装某种意义上可看做是炼灵装备了,迅速让屠诗与其他玩家拉开差距。只不过这“辅助技能效果增加20%”让人有点云里雾里,说弱肯定不算弱,但要说强,感觉似乎也强不到哪里去,难怪到头来还是一套精工装备。 不过屠诗哪管得了这么多?他才20级出头,这套20级装备简直量身打造,再合适不过了! “它们来了!” 玩家的惊呼让屠诗回过神来,心知开战在即。柳晗时很体贴地带着大家离开,好让屠诗尽情发挥,而萌萌还不忘挥挥拳头:“屠诗加油!” 笑着回应朋友,屠诗意气风发地走向城墙边。他低头一看,只见数不尽的小毒藤正用小爪子扒拉着墙砖、沿着墙面攀爬,看来是想攻陷墙头!爬得高的垂下尾巴,让爬得低的以供借力,竟是用身体搭起云梯?!它们本就是群居动物,此刻更是紧密合作,丝毫不乱!甲壳与甲壳之间摩擦,那声音就像有人拿簸箕在筛选芝麻。 “推滚木礌石!”npc督战官下令。墙头早就摆放着大量的石头,玩家们只需捡起来往下砸就是了。纵然毒藤有甲壳,也经不起几下的,纷纷坠落,而因为彼此用尾巴借力,最上面的一旦坠落,往往会牵扯一大片同类如雨下。 武止戈扔得多兴奋啊,本来他这种练拳的只能近身攻击,现在能过一把远程职业者的瘾,别提有多爽了:“去死啦!去死啦!打到你妈都不认得啊!” 他选的都是两手合力才抱得起来的大石块,起码有十几二十斤,这一砸下去,顿时把下方一只领头的小毒藤砸得飞起。眼看下面一串毒藤都要摔翻,哪知道哆地一声,一根铁枪将领头毒藤生生钉在墙面,稳住了下面一大片阵型(底下毒藤赶紧手忙脚乱地扒动小短腿)!再仔细一看,那不是铁枪,而是一根长尾,而长尾的主人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大毒藤!它四只长足稳稳攀附在墙上,竟是把墙面当成地面爬了上来!再放眼看去,不止这一块墙面出现大毒藤,其他地方也有——大小毒藤正在协同作战! 毒藤:(略)。离群后转化为雄性,会遵从本能,寻找合适地方掘洞独居,然后伏击来往人兽。(略) 屠诗心下稍惊。虽说大小毒藤共用一个名字,但两者习性迥异。大毒藤离群索居,早就和虫群断绝关系,竟然也参与到怪物攻城中?既让数个毒藤群合作无间,又让大毒藤归附,看来那只妖怪能量不小啊! “顶你个肺!”武止戈习惯性地骂了一句,又搬起石头,瞄准大毒藤的胸口砸下。这一回落石就不顶用了,因为大毒藤只需一挥臂,就能把石头给打飞。有大虫子分担阻力,小虫子们攀爬速度顿时上去了,眼看就要爬到墙头。 “死守!一只也不能放过去!”npc督战官大吼,举起大刀。玩家纷纷响应,严阵以待。 屠诗瞅准第一只爬上来的毒藤,心想“看我的”,发动【箭步】,却不想一步踏到墙边,脚底一绊,整个人就向墙外摔去!这一摔,怕不是直接摔进虫子堆里受血肉尽啖之苦,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武止戈错愕地伸出手来想拉他一把,却抓了个空,这正是: 出师未捷身先死,只缘阵前才磨枪;稀里糊涂魂归去,阎罗也笑太荒唐。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章 操作 毒藤涌上墙头,玩家发出第一声呐喊,双方就待短兵相接的关键时刻,屠诗却犯了个大纰漏——他【箭步】跨大了一点,脚下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墙下摔去。城墙数十米高,一旦摔下去,纵然不死,也决计不能靠一己之力回到墙头,可说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唯有武止戈注意到这一幕。他本举着石头,惊骇之下松手,侧身想去拉扯屠诗,怎料屠诗倏忽在面前不见,硬是捞了个空。还没回过神来,脚上剧痛传来,疼得他一蹦三尺高,却是切合老话所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屌你老母嗨,好鸠痛啊!!! 武止戈差点没也跟着蹦出去。他抱着右脚原地蹦跶,一转身,看见神色茫然蹲在面前的屠诗,这才想起对方身负【缩地成寸】、根本不可能有失足坠落之虞,心里一松,然后气得咬牙切齿,连脚伤都顾不得了,扑过去提拳便打:“顶你个肺,累人累己(广东话:害人害己),正扑街,去死啦!!!” 屠诗连连躲闪,赔笑道:“sorry,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侠饶命。不要打头,我还要靠脸吃饭的。” 虽在笑闹,其实他也吃了一惊。 方才发动【箭步】,踏出之前,他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四肢百骸有巨大力量在涌动奔腾,让他跃得更远、势头更急!这就是【野性】的“辅助技能效果增加20%”——位移技能也算是辅助类!换句话说,“棱角”套装把他的射程扩展了20%,让他更容易抢夺先机!然而也正因如此,他没驾驭好超标的身体力量,冲过头不说,强行收力时竟还绊了一下,险险马失前蹄,幸好昨晚在缸上打转了一整晚,掌握了在摔跤时迅速保持平衡的方法,能及时以【缩地成寸】退回安全地区。顺便说一句,不仅【箭步】,就连【缩地成寸】的移动范围也被扩展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箭步】存在一个巨大缺陷:无法随时停步。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腾空状态下想中止【箭步】简直是在违背物理常识。这个缺陷其实隐藏得不深,只不过以往屠诗还察觉不出,如今受【野性】影响才醒悟。又由此可见,【野性】是把双刃剑,并非一昧带来好处。 正当屠诗若有所思的时候,毒藤已漫上墙头。 黑黝黝的甲壳充斥眼帘,玩家们下意识地就拿起兵器招呼。毒藤不过是10级的小怪,根本不是如今普遍20级的玩家的对手,但它们却似无知无觉,顶着兵刃向前冲,比任何军队都要悍不畏死。玩家也乐见其成,毕竟平常打怪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的刷怪率。每一个人都忙着挥舞兵器,竟连一秒钟时间都无法抽出,以致满地都是等待采集材料的虫子尸体。 当然,系统肯定不会让玩家如此轻松,怪物攻城的难度随着大毒藤爬上墙头而开始提升。大毒藤相当于精英怪,它们的模板比毒藤强了不止一筹,懂得趋利避害,不会傻乎乎和玩家硬碰硬。它们似也知道在墙头无主场优势(毕竟它们平常都是在洞里守株待兔),所以只会在小毒藤的掩护下冷不丁地出手,要么作势冲撞却又原地不动,要么用尾巴贴地钩、割人脚踝,骚扰得玩家一个个火冒三丈。 可它们的好运也到头了,因为它们块头极大,在战场上非常明显,反而死得最快。不说轩辕若风的【落雷术】一下秒杀一个,就连轩辕家族的普通道士,也能集火将之逐个消灭。负责调度指挥的是屠诗的老熟人之一、轩辕人皇,他时刻关注各方战场,不停消耗“传令符”,一条条命令连珠箭一般传递到每个小队队长,再迅速被执行,整个过程十分高效。轩辕龙神则关注后勤,安排专人来回运送药物,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至于轩辕月魔…… 他站在轩辕家族成员的边缘地带,心思完全不在战斗上,只管直勾勾瞧着远处的御清锋。 旁边一小弟“切”了一声:“月魔大大,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那家伙操作太垃圾,差一点就掉外面去了,我都替他丢人!不就换了身装备而已嘛,中看不中用!” 月魔视线转移到这小弟脸上,盯了对方几秒,又转向御清锋。对于小弟的论调,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感觉说了也是白说。 一个操作垃圾的人,能够在月魔和若风的保护下杀人? 那身装备绝不是虚有其表,至少目前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同款流通,有很高可能性是生活职业玩家自己设计并制作的。那把剑更是有种妖异的感觉,看到它的第一眼,月魔就感觉全身的血管都在蠕动、仿佛要在体表爬行缠卷。不会错,那把剑用了“妖力之种”作为材料!真可笑,在场这么多人,唯独自己能感知御清锋佩剑的殊异之处,毕竟“以不祥之物作武器”与“服食不祥之物来变强”这两者殊途同归。 也正因此,月魔对御清锋又多了一分惺惺相惜,对其密切关注,期待对方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御清锋刚才出糗,在月魔看来却是一个危险讯号:这家伙【箭步】距离居然更远了!若说他之前是三步杀人,现在便是五步杀人! 嗡嗡嗡…… 突如其来的高频噪音漫山遍野响起。屠诗啊了一声,连忙捂住耳朵,感觉一阵眩晕。其他玩家也立足不稳,纷纷收缩防线。 系统提示:您受到【合欢】的影响,全属性下降3。 嗡嗡嗡……嗡嗡嗡…… 屠诗听过这声音。这是魔荆摩擦肢体所发出的尖锐声响,充其量也只是难听而已,不具备杀伤性,没想到许多个声源共鸣之下,噪音顿时上了一个量级,竟然能叫玩家不战而溃。最糟糕的是,这些声源彼此并不干扰,兴高采烈地此起彼伏,居然还越叫越起劲了!而毒藤们却全然不受影响,趁着玩家一时虚弱,把阵线推前三尺,一眨眼占据了小半个墙头!十数位玩家措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在虫潮中没顶,鲜血四溅下就此阵亡! 这【合欢】是什么技能,又是由谁发动,居然能左右战局?这大概是非常特殊的声音类辅助技能,新手村boss的【咆哮】也是同一类型,但【合欢】威力犹在【咆哮】之上! “顶你个肺,搞咩啊?”武止戈捂着耳朵,趔趄几步,脸色苍白,连骂人都少了几分底气,可见他确实也感到不适。咏春拳打人厉害,打毒藤却不太行,毕竟毒藤还没到膝盖高,逼得武止戈只能连起中脚,真正有杀伤力的手上功夫是一个也使不出来;现在武止戈一退就更不得了,两只毒藤呼啦一声爬到他近前。 他心想:玩完,介(这)次要死啦。 下一个瞬间,面前淡淡黑影闪过,恍若错觉。能证明那不是错觉的,是那两只不知因何而侧翻不休、仿佛被人用保龄球打了一个大满贯的毒藤。它们在冲击力的作用下翻滚,留下两道醒目的腥绿色痕迹——那是它们的血。若眼力好的人就能发现,它们的头几乎被完全切下,仅仅靠甲壳保持身体的完整。 那黑影凝定,是持剑长身而立的屠诗。他一站定,胸口就猛然开始起伏,脸颊漫红,双眼怔怔,只顾看自己的剑,简直魂不守舍,武止戈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反应。他痴痴地拧身,垫了个弓步,然后…… 【箭步】! 玩家们被毒藤冲开一个缺口,他偏就如一支箭射进缺口中,逆冲虫群而去!当他定格的一瞬,他是静的,他身边一切都是动的:衣衫猎猎风中,宝剑轻颤,剑光在地面缥缈迷离,而身后又有两只毒藤翻滚着死去,汁液飞散! ………… 昨晚特训时…… 反光的水面上两根白色鹅毛特别显眼,如在星河中团团乱转。之所以从一根鹅毛增至两根,是因为屠诗太会偷懒了,提剑只提一寸,鹅毛还没完全浮起就捅,让易无涯气得直嚷“好啊和我来这招”。两根鹅毛则保证屠诗不能再偷懒,一根刚沉下去另一根就已浮起,屠诗必须持续不断地交替刺中两根羽毛,难度更高。 ………… 一夜苦修的成果,此时在战斗中信手拈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他真的做到了。他做到在【箭步】的过程中点杀两个目标,正如点中两根鹅毛。 【箭步】(略)直线移动最多3.5米,移动时攻击力增加25%。 就他理解,之所以有“移动时攻击力增加”这一条效果,是因为飞跃状态下人体具备强大惯性,能切实提升杀伤力;然而既然是惯性,被抵消了就没有了,用在这一击中,下一击依然是普通攻击。按常理来说,一次【箭步】只能增幅一次攻击,而且过程极其短暂,想施展两次攻击也难。 可是新装备让屠诗【箭步】跨出更远的距离,有着更强大的惯性,让他能在空中停留多零点几秒,理论上他可在这过程中出手两次。放在以前或许也就仅停留在理论阶段,但结合了咏春“寻桥”的概念,他的剑能以最短距离、最快时间命中目标,足够连续刺两剑。身体本能支配了他,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如何做到,但他就是做到了,而且还很轻松。 他做到两次攻击糅合在一次出手里,看上去就像是武者攻击技能【二连刺】。换句话说,他成功以普通攻击打出了技能的效果,然而却不需要像技能一样耗蓝、进入冷却。 这就是操作!!! 这就是《乾坤》里的操作啊!!!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一章 长啸 斩剑 1动作:平剑使剑向左、向右挥摆。 2力点:剑刃。 3要点:剑与臂成一直线,步法与手法与腰的转动要协调,用腰带动臂,横向力。 ———————————————————————————————————— 电子竞技的客户群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玩家,另一种是职业选手。同一个角色,同一个游戏关卡,职业选手发挥出来的水平远超普通玩家,原因就在于操作。“操作”一词听起来很简单,但却是大局观、节奏感、判断力、心理素质等各方各面的集合,对人的要求非常高。为什么说职业选手25岁就可以退役,其实是指25岁之后其操作水准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无法通过药物、训练来保持巅峰状态。轩辕若风在退役后及时转型,没有继续在电竞界打拼,保住了金字招牌,算是善始善终的典范了。 《乾坤》是崭新的游戏模式,玩家需要用思维而不是双手来操作角色,所以业界开始对“操作”一词有了新的诠释。传统游戏的某些操作要求手速,然而在你戴上虚拟头盔的时候,手速又有何意义?那么《乾坤》的操作又该如何? 既然靠意念来行动,当然凭借意念来操作。咏春能后发先至,就因为它的套路简洁有力:无论你怎么攻,我都打你中线——因为中线最短,我出手最快,你反应跟不上。将这个武学概念铭记在心且化用于战斗,立即能提升操作水平。孔夫子说得没错,“三人行必有我师”,和武止戈打的那场架真是打得太值了! 屠诗兴奋不已,立即开始验证,恰这时铺天盖地的嗡嗡声止歇,玩家属性恢复正常,想来是【合欢】进入冷却时间。他人在虫群中央,也不发动【箭步】,抬腕,舒臂,收臂,舒臂,收臂……他仗着身高手长、迈步又宽,来来去去就用了一招“刺”,便把一只只毒藤点死在地!他手速极快,剑光吞吐不定,竟晃成一片残影!他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走着,先把挨到身边的目标杀死,再把手臂能够到的目标杀死,杀完了就走几步,然后继续将攻击范围内的怪物一一点名!剑刷刷地,竟把这一面的毒藤都清光了。 “顶你个肺,群伤技能?”武止戈在身后都看傻眼了。 屠诗当然不懂群伤技能,只不过在他的操作下,普通攻击也颇像群伤技能。【苍瞳】之下,怪物扑来时存在非常明显的时间差,就如同有的鹅毛快要浮起、有的鹅毛还在水下一样,他只需将即将“浮起”的目标干掉,再接着把下一个即将“浮起”的目标干掉,如此交替反复,便能把复杂的局面简化;小毒藤只胜在数量够多,被他以“寻桥”应对后便已无法构成威胁,只是白白送经验罢了。再然后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仅屠诗等级已可碾压小毒藤,而且其幽红剑锋芒难阻,每一剑都是秒杀。 他杀怪效率是如此之高,走到边上回望时,别的区域还有怪物存在。他却还未过瘾,便招呼武止戈过来,和他一起刷两边的怪。因满地汁液横流,他走路时啪啪有声,溅得鞋面星星点点,他也毫不在意。他的耐力丝毫不少,身体更是毫发无伤,完全保持在最佳状态。 武止戈指着他叫道:“后面!” 屠诗转身,只见一只大毒藤探出上半身,两条腿搭在墙头用力,刚好视线与屠诗视线碰撞。也许因方才被石头砸中,这大毒藤披着的人皮已残缺,一边犹是人脸,另一边却是黑乎乎的甲壳,人皮边缘还泌着绿色液体,在虫身粘得稳妥无比。这家伙不愧是虫子,反应极快,身子还没上来,一条尾钩已飙上墙头,阴险地刺屠诗肋部。 有鹅毛飘起来了…… 情急之下,屠诗完全服从本能驱使。似是他的剑忽然获得生命,剑身骤然抬起,剑柄牵着他手臂,剑锋针尖对麦芒一般准准点中来袭尾钩,一如他在新手村时曾点毒蛇七寸。什么叫势不可挡?幽红剑正是势不可挡!毒藤赖以杀人的尾钩被从中破开、向两边翻卷翘起——竟锋利如斯! 点了一根鹅毛之后,就该点下一根了…… 这时候屠诗的理智终于压制本能。他心知大毒藤生命力顽强,未必能刺死,此处应运用另一招剑招。 斩! 于是“幽红”掠起,在空中留下雪亮的弧痕,间不容发地一斩。只听噌地细响,毒藤细长的腰部显现一道绿线,它身体沿着这绿线利落地分作两半,上半截惨叫坠落,下半截还依靠着两条虫腿搭在墙头,随着腹部脉动,断口处喷出大股大股的粘稠绿汁,直如小型喷泉一般。 一脚把怪物残尸踢下墙头,屠诗将“幽红”凑到眼前,细细观看,发现剑刃雪亮如昔,黏-腻至极的虫子体液竟一滴也无法沾上,按照师傅的话说,这已可称得上是把好剑了。他尚未灌注真气,此剑便已锋芒毕露,端的是把杀器。 不行啊,光是守在墙头的话,怪物不够杀啊。 忽然嗡鸣声再起,尖锐之处如同防空警报,且其无孔不入,就是塞着耳朵也不顶用,简直是立体声环绕播放。屠诗皱眉往下一看,只见城下虫群中有几处阴影显得特别突兀,声源正来自这些阴影。 心烦意乱之下,屠诗深吸一口气,真气自动运转、贯通口舌经脉,上离下坎,水火相济,阴降阳升。不仅他舌头滚烫如着火,便连喉咙也焦渴生烟,恰此时舌底津-液源源不绝,清泉一般倾入腹内,让他浑身舒坦之余,又被某种力量促使着不吐不快。他一口气吸满,肺部膨胀到顶点,只能再一口气炸出,这一炸却非往常般徐徐喷出,还伴随一声锐可穿云的清厉长啸,彷如鹰隼唳鸣,又悠远绵长,竟啸足了一分钟。只这一声,便是嗡鸣也遮掩不住,引得人人注目。 虫群中的阴影停止发出嗡鸣,在阳光下耸动着舒展开来,黑底红纹,果不其然,一只只都是魔荆。它们赤红的眼睛盯着屠诗,眼神直勾勾的,能把人盯得浑身发毛。屠诗毫不畏惧,只拿剑往城下一指,另一只手勾了勾,示意魔荆尽管来攻…… 他自一剑承担。 ———————————————————————————————————— 角楼。 那一声长啸气概非凡,四野俱静了一瞬,继而才重又嘈杂。 “好久没见过【龙息】了,没想到你毫不藏私,竟真的教给了冒险者。”杨泽于略微感慨,缺指的手掌轻轻叩打墙壁:“才初次转职就贯通了‘舌上火’,离那‘迤逦步’怕是不远了吧?以冒险者提升修为的神速,此生亦有望练就‘混沌丹’,也难怪你将六剑托付于他。” “嘿嘿,好说,好说。”易无涯本就是个性格乐天的人,一听此话,笑容灿烂。他也不躺着了,而是坐起,两肘撑于两膝,身子前倾,开始认真观摩。他此时坐在檐角,离地十丈,当真危险得紧,若他屁股下那瓦片一滑……但瞧他样子,分明不觉其险,甚或他根本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他只是喂了一声:“牛鼻子,拿来!” 海青子从袖中抽出一支散发寒气的冰糖葫芦,向上抛来,这是他俩的小默契,虽说彼此理念不合,但反而在小事上心意相通。已过垂髫之龄,仍贪酸甜零嘴?别人自是不知此中关窍,而海青子和易无涯却明白: 不开心的时候,喝月华酒;开心的时候,吃冰糖葫芦。 ———————————————————————————————————— 待御清锋那一声长啸之后,月魔看看小弟,虽不笑,眼中满是揶揄。 不是每个人都如若风一样自然而然地闪亮。有些人是璞玉,初见时平凡无奇,但稍微打磨一下,便能大放光彩,欠缺的无非是一个机遇而已。中国十几亿人,埋藏着多少块璞玉?而这颠覆传统的《乾坤》里,又会有多少玩家崭露头角、取代原本高高在上的职业选手?谁也说不准吧? 揶揄也仅仅那么一下,月魔并非促狭之人,没心思以他人窘态为乐。他更不是个在意外界看法的人,所以他离开身后帮众,举步走向御清锋。 御清锋明显防备着他,还未接近三尺,已转身向他,剑锋斜斜指地,在地面映出一汪清亮水影:“来杀我?” “不是现在。”月魔站定,亦不愿贸然接近对方。他歪歪头,示意御清锋看城下原野:“不杀魔荆,我们始终会被负面状态干扰。” “你想先干掉魔荆?”御清锋略有讶意。“那得先离开城墙,孤身闯入虫群,太疯狂了。其实我们不急,因为看来怪物攻城是一波波递增实力的,等大毒藤死得差不多了,魔荆就会出手,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而就算魔荆不攻上来也无所谓,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守城,只要守住了就是胜利。” “也许怪物攻城确实有其规律吧,但你我玩《乾坤》玩到现在,应该也知道这游戏存在变数,怪物未必肯打毫无胜算的消耗战。若等它们主动出击,我们就受牵制了,胜负也将难以预料。” 月魔不是个肯多和别人废唇舌的人。他能推心置腹地说出这么多,实在是对御清锋青眼有加的缘故了。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出御清锋身上有棱角,有野性——刚才那一声惊世骇俗的长啸就已说明了太多太多。御清锋说的一大堆理由好似有理有据,其实只是在欺骗他自己。 玩家忽起骚乱。刚才那小弟跑来,紧张地告知月魔: 毒藤挖洞从城门后钻出,现已大量涌入城内,而城内毫不设防。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二章 犯险 毒藤挖洞。 毒藤当然会挖洞!但谁也想不到,这些虫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忆北城底挖了一条通道,绕过城墙和城门,直攻空虚的内城!战斗职业者和忆北城一百私兵都在墙头,城内的除了npc,就只有手无寸铁的生活职业者,简直毫不设防! 屠诗刚对月魔夸口说怪物攻城是有规律的,立即被新消息啪啪啪地打脸,不由脸上发烧。他俩一齐返身赶到内墙墙头,往下一看,到处烟尘滚滚,无数毒藤爬动,长尾霍霍探出,见人就缠,缠住就拽,拽倒就啃。而城下零散玩家难以组织防御阵线,一下就被虫潮淹没,用通俗说法就是“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死得毫无意义。 而洞口一只满身灰土的魔荆守住,滚滚虫潮在它掩护下涌出地道。它前肢进化得异常粗大,形似镰刀,刀背厚实,又无刀锋,让人联想起蝼蛄,可知这乃是它用来掘地扒土的利器。不是没有玩家想重新堵住地道口,只不过一旦接近,就会被这掘土魔荆所击杀,以至于虫潮越来越汹涌、玩家死伤越来越大。 掘土魔荆察觉两人目光,抬头,发出刺耳嗡鸣笑声。屠诗脑海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刚才魔荆两度【合欢】不是为了扳回局势,而是以噪音掩护挖掘地道的震动与声响?若真如此,魔荆之智能就高得可怕了——能使用战术的虫子还能简单地被称为虫子吗?! 必须下去阻止,否则此战必败。屠诗如此判断。可是,他只一人,却能在此逆境击杀魔荆、力挽狂澜吗? 选项a,下去,冒着生命危险挑战魔荆,很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选项b,留在墙头,做好自己的分内事,随魔荆杀多少人都没关系,反正自己可以刷怪升级。 这还用问吗?选—— 月魔道:“我去。” 屠诗正琢磨着这到底是骂人还是表达去的意愿时,月魔已经纵身一跃跳下城墙。他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并非直接落地,而是顺手抛出绳钩挂在墙头进行索降。他还不待落地便放手、跃入虫群,然后挥剑开杀,绿色汁液顿时溅了半身。 这,这也太疯狂了吧! 屠诗大受震动,张口无言,心潮起伏难平,只暗暗喊道:他真的下去了!为避免优柔寡断,屠诗从来都只划分ab选项,遇到困难时就强迫自己做选择,因此他自认为是一个果断的人,哪知今日才算见识到什么是真果断。月魔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这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吧! 然而看着那个不闪不避、奋力推进的身影,屠诗却心服口服。他还在新手村的时候就已敬佩月魔,因为月魔有种极古老的气质,浑不像是现代人,可说是剑客的典范,可如今才知仍是小看了对方。那种气质孤傲、顽固,却让人感动和惊叹!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屠诗虽然名字里带个“诗”字,其实对诗词知之甚少,但因钟情于剑,便对贾岛一首《剑客》念念不忘,此时一印证,顿时感觉月魔之形象与诗相当吻合!谁有不平事?若有,我去便是了! 一剑在手,何事不平? 屠诗深呼吸,不让滂湃的热血干扰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因为他肩负的不再是自己一人的安危。他转身,再也不去关注月魔生死,助跑几步,一个【箭步】踏出城墙!他整个人高速坠落,不,倒像是整个大地向他吹来,满眼密密匝匝的黝黑直要将他压碎!强劲的气流压迫得他呼吸困难,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选项a! 既然你月魔敢只身去堵地洞,我又怎能不舍命相陪?! ———————————————————————————————————— 毒藤挖洞的消息传来,就连一直淡定指挥的轩辕人皇都坐不住了,毕竟后路被截断,一来npc被杀伤过多、可能导致这次活动失败,二来帮众无法来回运送消耗品,战死者也无法及时在复活后赶回,玩家打不起消耗战,城墙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人皇立即抽调远程职业者去消灭毒藤,虽然城墙压力增大,但从好的一方面来看,对方也没有把全部兵力砸在墙头不是吗?而且为保证玩家们不能全部抽身,依然有大量虫子需要用生命来拖住玩家脚步。谁输谁赢,就看双方谁在兵力调配上更胜一筹了! 而以即时战略游戏出名的人皇,自负绝不会输给区区虫子! 而就在这时另一件事情再次打乱人皇布置:月魔连个商量也不打便跳下去堵洞口? 眼见月魔跳下城墙,轩辕家族已人人惊呼出声。小毒藤虽然是10级的新手怪,但为什么没人敢去刷?就因为毒藤的组织结构与蚂蚁一样,从来成群结队行动,在虫后的带领下战无不胜。纵然月魔具备等级优势,可是“蚁多咬死象”,凶险程度之大,恐怕月魔也讨不了好。 可还没等大家消化掉这个事实,那个御清锋也跟着跳下去了,而且做得更绝,竟然跳到城外!若说月魔大大在城内还可能获得其他玩家的助力,御清锋便是切切实实的孤身犯险,完全是在送死!要知道城内顶多只有一只魔荆,城外可不知埋伏了多少只魔荆啊! 人皇问若风:“这怎么办?”骨干之中,他只肯听若风的建议。 若风略一沉吟,便道:“我全力掩护御清锋。大敌当前,不妨暂时放下恩怨,老板怪罪下来,我担着。” 龙神一听就心里暗赞:这名声来得轻巧,又不用钱!此战无论胜败,谁都会说我们轩辕家族宽宏大度、不计前嫌,而御清锋偏还无法反驳! 人皇又问:“那月魔呢?不管他了?” 若风道:“我相信他。”只说四字,便走【禹步】作法,连串雷霆劈向城下。 龙神再次暗赞:好手段,谁说若风只擅长游戏?这一句话毫无破绽,月魔就是死了也怪罪不到若风头上! 电光映照之下,若风俊脸一片漠然,只微蹙的眉头显现他有些忧心。他到底是真仁义还是假慈悲,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 月魔不闪不避,杀,杀,杀。 毒藤的体液有毒,他溅得全身都是,导致半边脸已经麻木了;最要命的是手指酸胀,无时不休地有酥麻感从指尖传遍全身。有玩家想冲到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结果顶不住攻势,半路就倒下了。 胜利的希望如此渺茫…… 他却不曾放弃,竟然逆着虫潮,一步一步,困难地,却又坚定地走向地道口。这就是他的风格,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 五米外,掘地魔荆两只前肢摩擦了一下:“凡人,你身上虽无妖气,力量和体魄却与我们相差无几,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连你们也不知道吗?”月魔举剑看了一眼,确认其还没报废,才继续砍杀:“对妖怪来说‘妖力之种’是化妖的捷径,对人类来说何尝不是入魔的门匙?” “你是说,你也被植入‘妖力之种’?” 月魔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到: 等我吃了你,你就知道了。 ———————————————————————————————————— 在屠诗跃下的瞬间,一整面墙的毒藤都扬起尾钩,仿佛一条条温柔的手,想要接住他而不让他受伤。其中一根尾钩成功了,将屠诗钩了过来…… 不对,不是它钩住屠诗,而是屠诗抓紧尾钩末端、肩背霍然发力,以虫尾为绳索荡向墙面!生死关头,时间的流速仿似在此刻放缓,许许多多尾钩在他瞳孔中倒映、放大,从他睫毛、脸颊、身上擦过,冰凉触感激起一溜溜鸡皮疙瘩! 他双足终于踏在实处!那是一只小毒藤的头肩部! 真气流转,用力一踏! 毒藤脑袋磕碎在墙上,绽放恶心的绿色花朵! 而屠诗借力再次跃起,身姿舒展至极点,一如新手村山猫的【二段跳】!剑光一闪,身边长尾尽皆断裂!绿色雨点中,他一身黑红乍现似电,凛冽轻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血勇!而他的眼睛由始至终都是睁着的,眨也未眨! 呼啦一声,缓冲了力度的他如大鸟一样降落在地,便一个前滚翻再次卸力,双足踏地时微微调整,还没完全站稳,又一次【箭步】!刚合围的毒藤刷地被冲开,其中三只向三个不同方向翻滚,头部烂得不成样子——屠诗一口气连点三剑,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且不仅如此,心神激荡之下,他对“幽红”灌注了真气,以至于破坏力大增! 也不知陆灵川手艺为何这么好,“幽红”气脉接近完整。真气一输入,整把剑便活了过来,其真气反馈给予屠诗一种相当异样的感觉:那就是饥饿。说来也怪,每杀一只虫子的瞬间,这剑气脉似是完整无缺,连带着屠诗的真气也饱涨一丝,仿佛也跟着吃饱似的,可下一个瞬间真气便莫名其妙地泄露一丝,也不知道是哪里残缺? 多杀了几只,屠诗终于察觉到真相,原来“幽红”气脉的尽头还连接着剑柄缠绳,也即是连接着原来的“妖力之种”。作为剑的原材料之一,铁线虫应早就死了,此时却似还有生命体征,无法餍足,持续把沾着血腥的真气侵吞到体内。难道生命力顽强悠长、又被灌注了妖力的铁线虫,还能以武器的状态持续活着? 这把剑真的好邪性啊! 屠诗随即释然。正是要这样的剑,才能在茫茫虫海中求得胜机!月魔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把地道另一头堵住!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三章 该走的路 撩剑 1动作:立剑由前上方撩出,撩出对方的进攻。 2力点:剑刃前部。 3劲力:从腰经肩贯至臂。 4要点:含胸、转胸,剑贴身走立圆。 5眼看:剑尖、对方目标。 ———————————————————————————————————— 走了一夜的缸,摔了上百次跤,屠诗躺在地上,浑身酸痛,再也不想起来。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只要你躺在地上,就永远也不会摔跤。 妈蛋,这个道理真是废话中的废话……可为什么人站着会摔跤,躺着不会? 屠诗很认真地思考一下,发现是“支点”的问题。 人站在地面,全身力压在两个点(双脚)上,这两点就是支点;人行走时,一脚前一脚后,支点交替移动,重心保持在腰胯。一旦其中一只脚被绊着了,就会打破力的平衡,留在地面的那一只脚无法负担人的全部体重,人体会很自然地倾斜,随即摔倒。人躺在地面时,支点即为全身,便怎样也不会摔跤。 人虽然可以单脚(单个支点)跳跃着走路,但每一次跃起时都要爆发出足以抵消身体重量的力量,还要保持平衡,吃力尤甚,所以还是双脚走路比较方便。一些腿有伤残的人士拄拐,正是以拐杖作为支点,代替伤腿支撑体重。 在摇晃颠簸的公交车和地铁里,经常可听见广播“请站稳扶好”,听起来好似一句废话:想站稳的话依靠双脚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扶好呢?其实因为支点太少时力的平衡容易被打破,乘客需要第三个支点。只要乘客感觉自己快要摔跤,用力扯着吊环或扶手,就能站稳。用手充当支点看似脱离地面,但吊环、扶手之所以能让乘客借力,只因力的源头还是地面。 支点越多、物体移动时就越稳当。大多数哺乳动物的奔跑速度为什么快过人类?因为它们四足着地,有四个支点,奔跑时可以全力施为。反过来说,支点越少,充当支点的肢体越是需要肌肉发达,因此也有武术用这种理论锻炼局部肢体,比如少林的二指禅,就需要武者仅仅用两根手指支撑自己倒立——想想看,两根手指!这简直就是折磨自己嘛!练着练着啪叽一声断了怎么办?! …… 思维发散得太远了,回到正题。 屠诗在缸上总是站不稳,要摔跤,这是因为他的功力还不够,没办法就那两个小小的支点保持平衡。然而通过这一番思索,他确定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在任何一个姿势下,以单个支点发动【箭步】而不摔跤。 人在被绊着的时候,身子前倾,但这时候还来得及做出反应,被绊的那只脚会下意识抬高、夸张地跨前一大步,即可站稳。【箭步】也是一样,只要步子跨得足够大,就能在该过程中重新调整身体平衡、最终稳稳落地。 想要不摔跤,关键不在于第一步,而在于最后一步。 ………… 身陷虫群,和在城墙上迎战虫群,这两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若将毒藤比喻为鹅毛,那便是四面八方都有鹅毛飞来,屠诗不仅需要兼顾身后,更要时不时左冲右突、避免被合围至死。饶是如此,他的转圜范围也越来越小。泥土饱蘸汁液,屠诗每一次踏足都感觉踩出了油,别提有多恶心了。 没有闲暇休息,屠诗感觉手臂和腿脚有些疲劳,就连一双眼睛也渐渐干涩。真气并非万能,运行到哪个部位,哪个部位就开始超负荷运转,其实是加速肌肉疲劳的。特别是手腕,每一剑的反作用力都结结实实吃下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杀到手软”。他也想休息一下,可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怪物们容不得他休息。 万幸的是,他到现在为止仍未受伤。 他斩杀了身边五米内的毒藤,站定,换了一口气。在掌握“舌上火”之后,【龙息】虽然可以随时随地发动,但发动时必须停止激烈运动。他才刚吸饱气,十数条尾钩便又向他缠来,搅得他不胜其烦。他终于发现:在无边无际的虫海中,他能找到地道入口的机会微乎其微,难以接应月魔。 跳下来会是个错误吗? 屠诗闪过飞溅的带毒汁液,心神一凛,立即把消极的自我怀疑予以排除,然后一个【箭步】。只是不巧,他刚才走了一下神,仅仅是那么一下,便没把握好方向,直直冲向了一只大毒藤。那大毒藤却也聪明,退开两步,竟是判断出屠诗冲刺的极限距离,就等着屠诗送上门来!它翘起长尾,闪烁冷光的尾钩从右下方斜斜刺来,偏要刺他脚踝! 脚踝永远是人体最难保护的地方,在古希腊传说里,一位名叫阿喀琉斯的英雄浑身刀枪不入,唯独脚踝是其弱点,而脚踝最重要的那根肌腱也因这个典故被命名为阿喀琉斯腱。敌人要偷袭脚踝,这个角度实在刁钻,屠诗最擅长的刺、劈都难以应对,因为刺要缩肘,劈要抬肘,都需要准备时间!然而等他准备完毕,脚踝都已经废了! 落地一刻,屠诗脚尖点地——确切地说,是小半个前脚掌、仅有脚的大拇指点地,并以此为支点,猛一爆发力量!他感觉关节之间都在嘎吱作响,【野性】在体内炸开,充塞他每一根肌肉,仿佛所有的疲劳都消失无踪! 这力一爆,屠诗整个膝盖往右一摆! 膝盖一摆竟摆出呼地一声风声,其劲力之刚猛,任何人都能看得明明白白,仿佛这一摆就足以带动全身势头!然而事实刚好相反,屠诗上半身动作并不算大,仅有肩膀也猛地抖动一下,右臂向下一撩…… 那是怎样的一撩!!! 看似平平无奇,但那经脚掌、膝盖、肩膀、手臂抖出的一撩,已蕴含屠诗全身力量!一个半弧掠过,将那大毒藤尾钩斩断不说,更从下到上将其开膛破腹,腥绿的汁液被剑带出一轮弯月,却一点也洒不到屠诗身上,仿似连液体都被他劈开。绿色星点纷扬中,他双眼炯炯有神,身姿挺拔,一身剑般锋利的气势浑然天成;刷地一声,升级的金光在他身上闪耀,再碎散离体、随风飞去! 升级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耐力条恢复满值。他随手打开菜单,把升级得来的属性点全砸在敏捷一项。敏捷直接影响移动速度、攻击速度,间接影响命中率和闪避率,是他现在最需要提升的属性。 一剑而过! 这把剑是确凿无疑的杀人剑!并非其他剑不能杀人,而是这把剑杀得更有效率、更得心应手!剑脊开了专用于加深伤害的血槽,当剑一送一抽之际,敌人身上便多出个深深血洞,根本无法止血!而血槽内还涂满见血封喉的毒药,毒性猛烈,几个呼吸间便能起效,更让人难以抵御,纵然是天生毒物的毒藤也扛不住!此剑不留活口,因为伤在此剑下的人必死! 幽红:(略)对目标造成伤害后有10%几率触发“流血”、“中毒”特效。(略) 太爽了! 这种杀戮的快感! 场面虽一片混乱,但屠诗却如鱼得水。他把身法发挥到极致,【缩地成寸】与【箭步】交替使用、衔接得天衣无缝;他每每在最危急的时刻避开攻击,旁人看着提心吊胆,但他却越发畅快,他知道这里没东西能伤他一片衣角!他一边闪避,一边攻击,两边都不耽误,走到哪儿,哪儿的怪物就应声倒地!他终于明白,他付出的努力都是有回报的,他虽然没有攻击技能,但他却比拥有攻击技能的玩家更有杀伤力,且活得更久!想到这儿,他默默地感谢两位导师,是导师不拘一格的教学成就了他。 仿似听到一首激情澎湃的歌,他的每一根汗毛都立起。他甚至觉得自己体表的所有细胞都在跳动,随时要从身上升华、飘到不可知的高空。这虽然是错觉,但他非常享受,简直飘飘欲仙。 他一抖剑锋,将一只大毒藤的脑袋切掉,轻松惬意。【苍瞳】之下敌人动作如慢镜播放的电影片段,一举一动都是破绽!他要做的只是找到破绽,将剑锋递上去,仅此而已!他也无精疲力竭之虞,【龙息】那特有的悠长呼吸方法让他真气源源不绝,让他有使不完的力气! ………… “‘九口’是如何运用剑的各部位,‘八法’是如何运用剑,结合起来,是不是要运用恰当的攻击方式,以及最适合这一方式的剑的部位,对敌人造成最大的伤害?” “说的很对,但漏了一点。”易无涯伸手指着太阳穴:“遇到不同的敌人,你还要判断出该运用哪种方式,以及判断出该用剑的哪个部位攻击。天下剑法万变不离其宗,始终绕着‘九口八法’这四字打转儿,你懂得‘八法’,就自然懂得‘九口’,反过来亦然。可剑法练得再高也只是纸上谈兵,对敌时使出错误的剑招就是找死。” 看着技能列表里的第一个技能,屠诗若有所思:“归根到底还是‘破绽’二字。” ………… 屠诗终于找到他该走的路了!不,不应该说“找到”,其实他一直走在路上,却因见识浅薄而从不自知!他是偶然间拨开迷雾、发现了脚下这条康庄大道! 以【苍瞳】找出敌人破绽,或是看破敌人攻势; 以【箭步】、【缩地成寸】自由走位,攻击或是闪躲; 以【龙息】积聚深厚内力,供上述三个技能消耗…… “进攻”、“闪避”两者通过“游走”有机结合,时刻处在移动中,就能最大程度地构成对敌人的威胁、降低自己的危险。简单地说,从今以后只有屠诗打人,而不会有别人能打中他!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四章 幽红 墙头。 用雷霆为御清锋扫出落脚点后,若风垂下剑尖,眼神深邃,对龙神道:“这人有两个位移技能,走位飘忽不定,我再出手反而可能会误伤他,倒不如袖手旁观。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龙神笑道:“没必要特意对我解释,谁都知道你人不错,你是绝不会暗算他人的。” 若风也一笑,笑意微涩,寂寥莫名。 人皇面向若风,插话道:“老板说了:现在不妨让御清锋出风头,反正你和月魔必须拿下boss。这么看来,老板还是挺知道轻重的嘛!” “这还用说吗?人家是什么身份?一分钟几千万上下的人,怎么会和一个普通玩家置气?”龙神耸肩。 若风也点头道:“若老板只是普通的富二代,哪里值得我卖命呢。” 三人谈笑如常,胜券在握。忽然间,他们神情齐齐变化——他们都听见那边城墙下传来一声升级的声音,虽然几乎被掩盖,但毕竟存在。 人皇一弹手上“传令符”,催其自燃,问道:“怎么回事?” 片刻,帮众拔高了八个音调的声音随着一溜飞到近前的火光响起:“月魔大大他,他,他杀死了魔荆,升级了!” 还没等三人做出反应,这边城墙下也飘起一声升级音效。 御清锋也升级了? 这两个人不仅没死,还都升级了? 人皇立即下令:“阵亡的人立即退出原有队伍,在地洞口集合并就地重编队伍,等级最高者为队长,等级同高的话,经验值高者为队长。重编队伍后跟随月魔进入地洞,以坚守为主。” 既然形势一片大好,那么战场重心必须从墙头转移到墙下。轩辕公会要打出名头,就看这一仗干得漂不漂亮! ———————————————————————————————————— 城内,月魔站在洞口,脸颊露出白骨与牙齿,是被魔荆临死的反击剜去了一大块肉,伤口流下的血染红了半个脖子,也幸好他躲得快,要不然连脑壳带脑子都要被打碎。他双眼泪流不止,倒不是因为疼痛(虽然也真够疼的),而是因为掘地魔荆使阴招、刨起沙土去迷他眼睛。若说大毒藤只会一成不变地躲在洞里阴人,那魔荆简直就是战术高手,战斗时无所不用其极。 切开魔荆腹部,月魔熟门熟路地找出扭动不休的“妖力之种”。这一条可真够大的,缠在他手上就跟蛇一样,谁能想到会是寄生虫呢?他抬头,露出左边两排血红牙齿,笑道:“怎么不攻过来?我又不是你们的天敌。” 只见地道里毒藤你推我挤,竟是离月魔五米之外,怎也不肯跨雷池一步,要知道后头的虫子会拼命拱前头虫子的屁股,前头虫子不能停顿才对,莫非连虫子这样无知无觉的东西也深深惊惧月魔? 这时候玩家们终于控制住现场形势,兴奋地叫道:“月魔大大,你太厉害了!”什么是牛人?这就是牛人!一次忽如其来的危机竟然被月魔单枪匹马地化解,在场的人哪个不心服口服?有这样的实力,也难怪能成为轩辕公会四大骨干之一! 月魔对身后的欢呼置若罔闻,舔了舔牙上的血,道:“你们不攻过来,那我就攻过去吧。”他拖着一条被魔荆尾钩蜇得肿起来的瘸腿,稍微弯腰,缓慢地、坚定地走进地道,右手将铁线虫一头塞入嘴里,咬橡皮糖一样吃起来,还用上手来拽。好韧,好有嚼劲,而且好臭、好苦。说好听点,吃得一嘴都是屎味,鼻孔里都冒出厕所常有的氨气,舌头都被熏得麻木了,只有口腔还感觉到残断的虫身在不断扭动。奇迹般地,他脸上伤处生出新肉,竟一点点愈合。 须臾,杀戮再起。 ———————————————————————————————————— 角楼。 看着御清锋挥动长剑,杨泽于噢了一声:“这剑凶威过甚,可有剑名?” “‘幽红’。是经我徒弟之手打造的。”墨子回答,“我徒弟”三个字咬得很重。 “这名字,嘿。起名字的是谁?” 顶上易无涯懒懒地开口:“老古董,你也别太迷信了。剑名叫什么,与人之运势有何相干?” “话不是这么说,当年‘白虹’把‘辉日’打落尘埃,耗尽七王殿最后一丝气运……”看易无涯没反应,杨泽于才道:“兵器乃杀人之物,本就不详,所以给它们起名时总该有点忌讳。” (易无涯嘟囔道:“黑红二色,不叫幽红叫什么,难道叫朱玄吗”) “只不过这把剑太邪性,恐怕改什么名字也没用。”杨泽于说这话时先看看墨子,再看向海青子。“道长,是你把‘妖力之种’炼成剑胚的吧?” 那把剑非死非活,同时兼具生物、器物两者特长,分明是术法手段,不似墨家所为。 海青子坦然道:“神霄派都舍得‘碧落空歌’流出山外,我又怎能不为劣徒着想一二?而且材料是劣徒自己收集、购买的,剑胚是劣徒好友设计、打造的,我只不过顺应机缘,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该说是画龙点睛吧!炼灵炼灵,道长你可是把‘妖力之种’那点灵性炼进剑里啦。”孙膑叹道。 杨泽于也叹道:“确是好做工,我心服口服。若没有‘妖力之种’,它顶多是一把精工兵器,气脉不全,难以成势。若以真气时时哺育滋养,拓宽剑中气脉,经年累月后便能与使用者磨合无间,成为宝剑,若有机缘,甚或能跻身神兵利器的行列中。” 古往今来,为唤醒兵器那一点灵性,工匠不知做出了多少尝试,甚至有活人祭炉之事,就是放到现在,有些地方开炉前也少不得杀鸡宰羊为牲祭,只不过无甚效用、已可看成是纯粹的仪式;据说七王殿当年那把兽牙枪出炉时淬的是千百只豺狼虎豹之血,才养得狂野凶性。道士以妖物的丹、骨炼制丹药和法宝,比拿活人祭炉仁慈了不知多少,照理说不该指摘,然而海青子炼此剑前却未将妖气洗净,反以妖气为锋锐,不太像道家正统风格。 邪性的剑,不详的剑名……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对师傅是在算计徒弟呢! 御清锋以“妖力之种”为剑,而另一边那个轩辕月魔,分明以“妖力之种”为药引,“以形补形”为要旨,吸收妖力,强健筋骨体魄,直到超出凡人界限。妖怪吃人而渐似人,人吃妖怪而渐似妖,虽说吃“妖力之种”总好过被“妖力之种”寄生,但也算是入魔——武林里说的魔道中人即是如此。轩辕月魔只不过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家伙,怎懂得这种修炼方法?他师傅有问题,而且很可能是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钻出来的老魔头。 有趣,有趣! 杨泽于盯着易无涯的鞋底,出神一笑。 不过啊,你们的徒弟又怎么比得上我徒弟? ———————————————————————————————————— 城下,屠诗左右支绌。他越来越难找到落脚点,有时不得不踩在毒藤背上发动【箭步】,个中情形险之又险。终于,他挨了第一下攻击——有根尾钩蜇了一下他的腰眼,尖锐的疼痛似是打在他皮肉里的锥子。他又急又怒,反手一剑削断虫尾,顺手一摸,咦,没事?噢,大概是那白象睡莲莲子油的功劳。 天竺有白象,偶渡恒河,足印处开睡莲朵朵,以其莲子榨油香薰,能使人皮肉强旺如大象;有上师将莲子油制成油膏,瑜伽冥想时涂抹全身,久而久之身躯金刚不坏,死后肉身成佛。在屠诗奠基后,右师傅就常点燃莲子油,为屠诗提高身体素质——提升体力值上限与体质,而体质提升又额外增加了基础防御力。 也因此,就算屠诗稍微出了一点纰漏,这些小毒藤都没本事让屠诗破皮,不过大毒藤不好说,屠诗还是不愿意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忽然,【合欢】再次响起! 之前在墙头时,屠诗已觉得此声极其烦人,可那时他还没身临城下!现在四面八方都是细碎、单调、高频的噪音,仿似两把锉刀捅进屠诗耳朵,捅穿耳膜后开始沿着脑壳内部挫动,直把脑组织随随便便地挫成一团,再狠狠搅成浆糊!什么指甲刮黑板、捏碎泡沫塑料、鞋底在瓷砖上打滑……和这噪音比起来都是小儿科,也不知道游戏设计人员是怎么合成出来的! 真他妈受不了啊! 屠诗忍不住咆哮道:“给我出来!” 一只魔荆从虫群中拱起身子,圆头圆脑,一环又一环光滑的甲壳,以及无数节肢——赫然是一只放大版的群居毒藤!屠诗稍一打量,便估计对方是防御强化型的,一旦对方缩成球状防御,很可能连幽红剑都奈何它不得。 随着他升级,终于能看到魔荆的属性了—— 魔荆:30级。魔荆(虫类)。是毒藤的变异品种,因为多在荆州密林出现,故以“魔荆”为名。不再挖掘巢穴,而是四处游猎,说话时更有感情;不再需要人皮作伪装,喜欢直截了当的猎杀多过用计谋诱杀,但不代表它们的智力低下。体表多有醒目的红色条纹,据说条纹越多、花纹越繁复的,实力越强。个体特点各不相同,随着其日渐成长,外形的变化也越大,直至从其身上几乎看不到毒藤的影子。没有“同类”的概念,所见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的区别,因此自相残杀也是寻常事。擅长技能【鞭挞】、【几丁质甲壳】、【吞噬】。天赋和特有技能随机生成。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五章 酣战 圆球魔荆一动不动,十数根通红色的、相对纤细节足支撑着它的身体,就像是小孩子用红色牙签撑起的一大团黑色橡皮泥一般,怪异之余又十分可笑。 屠诗却不觉得可笑,他紧张异常,打斗时分了大半的心思在圆球魔荆身上,不怕它不动,就怕它冷不防动一下。江湖打斗里,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在旁蓄势待发,最好的就是有人为自己压阵,由此可见圆球魔荆能时刻起到牵制作用,不动尤胜于动。屠诗也不是没想过逼魔荆出手,但他每每刚抬起手,魔荆便先知先觉地迅速蜷曲成球、采取龟缩战略,让屠诗无可奈何。 忽然他全身寒毛炸起!他手心里剑柄更是猛然胀大一圈,竟是充作缠绳的铁线虫在鼓胀!他脑海里刚闪过“危险”两字,身体已自发使用【缩地成寸】,侧跨一步。只见虫尸堆下两根黑色长枪嗖地穿出,直刺他刚才站定的方位。那敌人倒也灵敏,一击不成,顿时挣起身子,只见毒藤们被掀飞、掀翻,一条十米长的扁扁身子抬起,身侧百条爪牙舞动,竟是好大一条蜈蚣!它头小小的,两根长枪竖在胸前,正是其畸变的前肢,而魔荆标志性的灵活长尾却退化成一根短短尾刺!若非它身上黑红二色,屠诗都要怀疑它到底是不是魔荆了! 【箭步】! 屠诗旋身,一步掠过,幽红剑铮然作响,已削下这百足魔荆的一根侧爪。他立时翻滚,躲过其尾巴怒扫,心里暗暗咋舌:他明明瞄准的是三根侧爪,竟不能全功,魔荆防御也太高了吧! 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被阴影笼罩,心中又生警兆,抬头一看,一只胖乎乎的、扑扇着小翅膀的魔荆从天而降,离地面还有三米时紧急悬停,赤红腹部两侧各喷出三股黑烟,喷吐量极大,六股黑烟瞬间弥漫成一片黑雾。屠诗连忙闭眼,但眼睛已刺激得流下泪来,皮肤也尽都瘙痒入骨……这不是普通的黑烟,而是瘴气啊! 毒瘴魔荆?! 居然还懂得使用超出物理界限的特殊能力,这特么是魔荆中的法爷吧?!而这瘴气……可不就是死尸林的死尸瘴吗?! 死尸林,死尸林,一步一鬼路难行;轻生不用刀与索,只消走趟死尸林。十人进林九人死,一人捱不到天明。死尸林除了毒藤和霸王蛛外,更有着人吸入之后几乎必死的瘴气,起名为“死尸瘴”,虽不是什么好名字,却胜在通俗易懂。虽然瘴气危险,却因只存在于死尸林,而算是危害程度比较小的。也不知毒瘴魔荆使了什么法子,竟把瘴气吸收、储存,再转移到战场上! 顿时,一只只毒藤剧烈颤抖着蜷成一团又舒张开来,反复几下就死绝了;而别的魔荆也全部逃开,避之不及,可见也不敢吸入一星半点。唯一能在瘴气内自由行动的,只有毒瘴魔荆一个,想来它已经借助“妖力之种”向毒物的方向进化,对毒瘴拥有强大的抗性——谁见过毒蛇能毒死自己的?它悬浮在瘴气上,倒显得这瘴气像一张大沙发床托起了它。 百足魔荆狼狈逃到二十米外,立起上半身,咆哮道:“你给我记住!”随即爬到墙根,抬起身子攀附而上。 毒瘴魔荆哈哈笑道:“你能奈我何啊?有本事你上天啊,啊哈哈哈哈——” 它笑声戛然而止,只因一道剑光自瘴气中亮起,从下往上,撩下它半边鞘翅!它惊叫着侧翻坠地,正看见跃起的屠诗铁青着脸、目光凛然。还没容它多想,那剑光一个急剧回转,划出如悬崖峭壁才有的孤绝线条,将它钉死在地。它本以自傲的甲壳在剑锋前不堪一击,更有猛烈的疼痛感从伤口炸开——那就是人类的真气吗? “不可能……你怎么不呼吸……” 这是毒瘴魔荆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屠诗挖取“妖力之种”后站定,猛然吐气。他这一口气悠远绵长,竟把毒瘴吹出了一个缺口,当下身形一闪便蹿了出去。毒瘴魔荆好一番算计,等屠诗先后用了【缩地成寸】和【箭步】,才用瘴气将他围困,想让他无法脱逃而毒毙,只可惜妖兽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门叫【龙息】的吐纳功夫,能锻炼肺活量,让人闭气时间大大延长。 虽未吸入瘴气,但光是体表接触也让屠诗十分难受,血量更是一小截一小截地往下掉,只好拿出压箱底的“蟾蜍酥油”,给自己手背、脸部搽了一下,勉强制住毒性。也恰好毒瘴猛烈,周围虫子一时未敢靠近,才容他这般大摇大摆地敷药。他扫了一眼经验槽,发现涨了大半,知道这是越了七、八级杀怪,系统奖励了许多,又有“猎获护符”的经验加成,接下来只消再杀一只魔荆就能升级。 只是…… 他看看围上来的数只魔荆,笑了笑,却觉得有点像苦笑。 这一级只怕不好升啊。 ————————————————————————————————————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起先虫群以地道偷袭城内,然后月魔孤身堵截,而御清锋独剑披靡,再然后轩辕家族精锐分批转移,要借地道反攻虫群。于是乎,墙头玩家少了大半,所幸虫子被御清锋牵制,攻势也放缓了。 武止戈又起中脚,将一只毒藤踢下墙头。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所倚仗的一双拳头攻击范围实在太小,在混乱中难以保护自己周全,所以他立即打消了跟随轩辕公会出城的想法。他越想就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想骂粗口。凭什么刷出的怪物都不适合他打?难道他这辈子只能pvp,不能pve? 忽然旁边一阵惨叫,只见好大一条百足魔荆攀在墙头,两根长枪连连搠动,把玩家像串牛肉丸一样串起,而且那些玩家还未断气,真是惨不忍睹。恰好轩辕家族的人都撤走了,防卫空虚,竟让百足魔荆大逞凶威,一时间尾扫、爪戳、头撞,百来根爪子密密麻麻爬动,真如游龙一样灵活,爬到哪儿,哪儿就死伤狼藉。这妖兽杀人也罢了,偏不急着翻墙而过,杀光一片后,竟直直往这边扑来,似是要扫荡整个墙头才罢休! “冚家铲!”武止戈骂道,几步便迎上前去。 百足魔荆伏地爬动,爬到武止戈面前时,倏忽抬起上半身,一根长枪刺向武止戈左胸!它这招百试百灵,因为敌人往往处于惊吓状态、无从反应!此刻它心里是极快意的:人类多么脆弱啊,竟然有这么多要害,身体构造怎么比得上虫子呢? 那一枪很快。 快得好像御清锋的剑。 御清锋以为“寻桥”就是找最短路径打出最快一击,其实精粹不在于自己架桥,而是自己与敌人共同架桥——寻摸对方的力、掌握对方的意图,才是咏春精要。 武止戈根本没有思考,娴熟地侧身,桥手,用左手背荡开长枪,右手同一时间重击魔荆胸部。好硬,“如意手套”竟打出撞钟才有的巨响,但没有反震力,因为武止戈这一拳打出之后就放松了手腕,吸收全部冲击力的人是魔荆,而不是他。 魔荆愣了。 零点三秒的时间不到,然后武止戈拧回正身,借这一拧之力,借这三尺不到的距离,力从脚到膝到胯到腰到肩到肘,最后打在魔荆胸口,瞬间放松。 魔荆上半身往后倾侧一丝。它还没反应过来。 武止戈右拳再起,打在魔荆胸口同一点,啪咔一声,打出丝丝裂纹。左拳再起,裂纹扩散;右拳再起,裂纹变粗……他一拳接着一拳,狠狠擂出,仿佛要抒发他那永远不能抒发干净的怒火。如果御清锋在这里也会为魔荆默哀,因为他早吃过这一顿一击、连续重拳的苦头。 被裂响所提醒,百足魔荆总算回过神来,顿时又惊又怒。虫子身体构造本就大异人类,只见它爪足碎碎爬动,竟然原地倒退,然后上半身顺滑地覆盖到地,以此躲过武止戈的拳锋。它早盘算好了:当它完全趴好的一刻,它便要从身子底下隐秘地刺出前肢,捅断人类脚踝。 然而武止戈一个进步,非常娴熟地起中脚,脚尖准准挑在魔荆头部,宛如魁星踢斗,一脚将魔荆上半身再度挑起! 魔荆也是好反应,双枪顺势齐出,务必要杀死—— 侧身,桥手,出拳,然后再次重演连续重拳。在武止戈面前,魔荆像是木人桩,无能为力地任他摆布!百足魔荆开始惊恐了。这算什么?这个人类明明没有剑,靠的只是一双拳头,为什么从头到尾自己都攻击不了他,反而是他在攻击自己?它低头,看见武止戈通红着脸、目光狂怒,心里不禁萌生退意。下一次它一定不再冒进,会选好时机再来报复。 可惜武止戈不给魔荆逃脱的机会,把重拳换成了轻拳。从重到轻不代表杀伤力削减,重拳是为了打出缺口,轻拳是为了扩大伤害。以正身二字钳羊马站立的武止戈此时施展的【连拳】速度极快,一秒钟能击出十拳,雨点一样落下,打得百足魔荆抖动不休。魔荆不是不想反击,只觉得自己的力气都被一拳拳打散了,提不起来! 再啪咔一声,胸甲破开一个拳头大的洞!百足魔荆身体已如筛糠,随时都要倒下!武止戈不依不饶,拳头朝软组织一通猛打,打得袖口、胸口、脸上全是红色的虫子体液!打到最后,他在魔荆体内抓了一把才碎步退开,扯出好长一条铁线虫,喘气笑道:“呼,真系(是)过瘾!” 失去“妖力之种”的魔荆怆然长鸣,重重摔倒,无数爪子抓挠颤抖,良久乃绝。它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只要变成人类,就能学到这么厉害的武术了吧……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六章 并肩 什么东西早上十条腿,中午四条腿,晚上两条腿? ——《乾坤》荆州论坛的一篇水帖 ———————————————————————————————————— 屠诗应对几只魔荆的围攻,大感吃力。他每逢险境,便躲进残留瘴气中,魔荆也不敢攻进来,却牢牢把守四方,不让他抽身而走。只是瘴气多滋长于阴暗处,现下日光直射,又兼地形开阔,瘴气存留不住、渐渐散失,屠诗可转圜的余地也越来越少,险情也越来越频。 “御清锋,坚持住!” 屠诗愕然回头,只见一个血人在虫海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其面部脏污太多,又兼长发披散,屠诗【苍瞳】盯了足足两秒才认出那是轩辕月魔。月魔身后十多米是一群玩家,只不过他们没有月魔悍勇,前进速度非常慢,难怪会被月魔抛开老远。 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看到战友同在,心底便会涌起勇气与力量。屠诗奋起长剑,锐意突围,魔荆们拦他不住。他一边奇怪为何魔荆不追来,一边奔向月魔。他是有些惭愧的,因为月魔不仅消灭了掘地魔荆,还从地洞里钻出来,可他自己却没能做到堵住地洞口。他虽然没有对月魔做出承诺,但已觉违背了重要的誓言。 “怎么搞得全身是伤?” “打法不同。”月魔冷硬地笑了,唯独屠诗能看出笑中少许暖意,那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理解的暖意。 通往剑术巅峰的道路有千万条,屠诗选取的是轻灵矫健,月魔选取的是悍勇无畏,两条路根底来说并无高下之分,只看适用于哪种环境。混战中,屠诗左闪右躲其实颇为耗费精神(他感觉现实世界中的大脑开始昏沉了),反倒不如月魔这样稳打稳扎来得容易,而论杀伤数目,月魔更是在屠诗之上;打杂兵的话是屠诗不利,但若对上精英怪,月魔只能以小伤换重伤、以重伤换杀伤,倒又不如屠诗寻隙而入、一沾即走了。 “联手吗?”屠诗发来组队邀请。 “谁要和你联手,你等级比我低。”月魔拒绝掉邀请,反过头来邀请屠诗,发送请求后便目视前方,仿佛知道屠诗不会拒绝,砸吧了一下嘴:“你有没有‘妖力之种’?” 屠诗接受组队(心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傲娇),顺手拿出“妖力之种”。只见月魔当着他的面,嘎嘣嘎嘣把铁线虫给吃了!那虫身富有弹性,拽断后老是啪地打在一旁屠诗身上,打得他衣服一个个腥黄的印子,都把他打懵了。 “妈蛋,你是贝爷吗?切掉头就可以吃了吗?!” 月魔表情也很精彩,每一口都好像要吐出来似地在吃,屠诗每次以为他总算撑不住了吧,发现他居然都吞咽下去,再拿一瓶药水把嘴里的残留也一股脑冲进胃里。屠诗都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边看月魔自虐、一边为月魔斩杀身边虫子的。 正这时,尖锐虫鸣爆发,【合欢】再度发动!月魔药水喝到一半,被这嗡鸣催迫,喉头就剧烈耸动,赶紧拿手捂嘴,然而还是有乌黑药水从指缝中喷出,滴滴答答整条左臂都是恶臭。御清锋也强忍噪音,倒回来为月魔拍拍后背,心想:原来魔荆不追杀过来,就是为了发动【合欢】! 鏖战至今,隐藏在暗处的魔荆也已先后暴露。它们耸起身子,旁若无人地长鸣,彼此和应,其嗡鸣声对虫子无害,但人的听觉却难以承受,玩家们都觉得身体不适,因为离声源太近,不仅属性值下降,血也在猛掉,偏偏声音又是最难防范的,玩家无从抵御。 不,或许还是有抵御方法的,那就是把噪音源头——这些魔荆——全都杀了!放着好好的城头不守,非要孤身闯入虫群,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月魔和屠诗对视一眼,同有一个斩钉截铁的念头,更生知音之感!这正是: 锦簇浮华由他去,俯仰天地何所求?与君酣对拂流水,一剑了断百千愁! 世上那错综复杂、种种烦难所系成的纠结,斩了它便是了,何用啰嗦!有剑在手,何事不平? 月魔指着远处:“那儿有个看起来挺厉害的。” 屠诗摩拳擦掌,笑道:“就是要杀厉害的!” 那只魔荆长得非常非常像人,下半身仅两足,上半身仅两肢,身体比例竟趋同人类,若不是其关节圆转幅度常人难以做到,屠诗真要以为对方是个也穿了“棱角”套装的人。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在虫群中豁出一条齐整的直线。 人型魔荆摇晃了一下脑袋,双足发力,以更快更猛的势头迎上屠诗!它踏足之处两个爪印深陷,可见蹬踏时用的力度之猛,然而其他魔荆也难踏出这等深痕! 双方高速对撞,屠诗【苍瞳】之下,看见人型魔荆抬起右臂,锋利的爪子箕张,观其意图,是要借冲力将他心脏一下掏出?!情况危急如此,屠诗不得不调整剑锋所向,刺向那只爪子。真气从足部倒流,灌入手腕,直入剑中,“幽红”顿时散发出璀璨美丽的光华,这一剑别说扎穿魔荆的爪子了,更可能一下透胸而过! 下一刻巨大的力道从剑上反震,震得屠诗气息不顺,更将他势头一下截住!只见那本该无坚不摧的剑锋被人型魔荆攥在手里,竟停滞不前?!而剑上之力未消,剑身竟然曲出一道弧线,弧度之大,要说它下一秒就折断也不无可能。 宁折不弯,就只能折断。 想起当初被女鬼折断的青铜剑“刻舟”,屠诗哪敢硬拼,脚下一松,借着剑身猛然恢复平直的那一股弹劲便退开。他刺这一剑时用的真气有多大,反馈回来的弹劲也就有多大,为消解此力,他必须连走碎步,持剑之臂也须荡到一边,这时的他全无防备,用武学术语来说即是“露出破绽”。 “别走嘛。”魔荆语调轻松。它体质远超人类,屠诗还在消去反震之力呢,它就已调整过来,也不冲刺,只迈开步子,三两步赶到屠诗面前,又是简简单单的一抓。就在它爪子即将触到屠诗胸口的时候却一转,转而抓住另一把砍来的、缺损甚多的剑——月魔赶到! “嗯?”月魔也察觉自己剑势石沉大海,一挑眉毛,望向人型魔荆的眼神顿时变得贪婪而又饥渴。正好屠诗这时终于调整完毕、一剑逼退魔荆,月魔便砸吧嘴唇,道:“这家伙很厉害啊。” 大哥你能别用一副“我好饿”的表情说这话吗? 屠诗意图只在逼退对方,出剑未果便回退月魔身侧:“确实很厉害,如无意外,应该是动用了妖力……就是一种类似内力的能量。” “你确定?” “确定。” 妖兽,是野兽与妖怪之间的过渡产物。它们虽不能化身为人,却能口吐人言;它们虽然有智慧,但更多时候仍遵从本能行事。它们以“进食”这种非常原始的方法来收集能量,而没有师长指导的话,这些能量就只能沉睡在肉体里,直到它们进化为妖怪的那一刻才能对能量使用方法无师自通。这种能量就是妖力。 人型魔荆踏足飞跃,明显是双足灌注妖气、模仿了屠诗的【箭步】,方可踩出那等深坑;而后面以手爪接下剑锋,则是将妖气灌注到手上、提高防御力。起初屠诗还不敢确定,但当真气反震的时候他察觉出有种能量与真气冲突抵消,就知道对方也运用了同样手段。他与多只魔荆交过手,唯有眼前这个懂得让妖力在体内流转;换句话说,这位人型魔荆是妖兽中的练家子。 “使用妖力其实也没什么,我知道它弱点在哪。”屠诗凑到月魔耳边:“这样这样……然后这样这样……” 听完后月魔点点头:“听起来可行。不过,它已经逃走了。” “哈?”屠诗一看,妈蛋,那人型魔荆却也奸猾,早就不知影踪,很可能在月魔和他分开之前都不会再冒头。 忽然后方传来惨叫。屠诗急急回头,只见后面轩辕家族的玩家群体中一只魔荆鹤立鸡群。这魔荆风格就不一样了,身形厚重,肚腹肥大,爪足粗壮,头上一支斜长昂扬的巨角——竟是放大版的独角仙!它任凭玩家攻击也自巍然不动,只以腿为支撑,身体一旋,巨角便将一圈玩家打飞出去!那几个倒霉蛋一边飞一边从口中喷出一大坨血水,而腰部折纸一样折了个三十度的锐角,怕不是被打得脊骨断裂、内脏粉碎!他们想着来城下捡便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遭受如此挫败? “一群等级比我低的,也来这儿找死?”月魔冷下脸来,一甩剑锋,回头砍杀。 屠诗虽然不太待见那帮玩家(他们嘲笑了他的朋友),但也不忍看见他们死伤下去,只好也回身帮忙。怎知魔荆狡猾,他俩刚靠近,巨角魔荆便好似早有计划地蹒跚后退,而另一侧又有魔荆跳出来袭扰,于是屠诗和月魔兵分两路,各自对上一只魔荆,这时候第三只魔荆加入战团,在两人照顾不到的地方大开杀戒。 这回屠诗算看明白了,魔荆使用的是《人与自然》里常介绍的狼群战术。狼群战术的特点就是在猎物集群的外围游猎,轮流地、持续地不断骚扰,一旦找到机会便狠狠将外围给撕咬一块。每一个猎手都有充足的机会休息以保持体力,可以更长时间地续航,而惊慌失措的猎物则不断落单。屠诗和月魔想要拯救别的玩家,必定会在魔荆的算计下疲于奔命,最后可能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如无转机,玩家恐怕全都要葬身此处。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七章 转机 魔荆并不是狼,它们也从未见过狼,但这不妨碍它们灵活运用狼群战术,或许它们和狼群拥有一样的野性因子。它们没有狼那么团结,但却比狼更狡猾、更残忍。它们肆意杀戮,将玩家玩弄于股掌之中,而玩家中仅有的具备反抗能力的,只有月魔和屠诗二人。二人无论如何努力,玩家依旧一个接一个阵亡。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如无转机,玩家恐怕全都要葬身此处。 转机的到来伴随雷霆一响! 和月魔对阵的魔荆被闪电劈个正着,电光过后,它浑身冒烟,身子一抽一抽的。月魔哪里放过这机会,上前一通乱剑将之砍死,一边去掏“妖力之种”,一边道:“你们来得真慢。” “毕竟不是战士,不敢冲得太前。”回答他的,是淡定微笑的神霄派道士轩辕若风。 只见若风、人皇、龙神三人率领大部队赶来,与城下这一小撮玩家汇合。雷声炸响不仅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也让死伤狼藉的玩家们精神一振,趁此良机,人皇迅速以“传令符”给玩家下达指令(甚至给屠诗也发了一份),收拢阵型。刚才被杀得丢盔弃甲的玩家有了底气,又肯听指挥,溃败之势顿止,总算扳回局势。 若风被玩家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这也难怪,毕竟他至关重要——他的雷法很大概率能造成敌人“麻痹”,魔荆的防御值高低根本与雷法抗性无关,挨上一雷就得定身两到三秒,表现得和其他虫子也没两样。如此说来,若风就是魔荆的克星啊! 碧落空歌:(略)智力+5,雷属性伤害+49,雷属性道术+1,每次攻击有5%几率对敌人造成“麻痹”状态。(略) 手持神霄派重宝碧落空歌,若风简直如虎添翼,每一次挥剑就有雷霆为之引落,仿佛老天爷也爱护他、娇纵他,满足他一切愿望。魔荆们很快就退到远处,彼此窃窃私语,只肯让毒藤源源不绝地送死,自己是怎也不肯靠近的了。 “你们两个挺猛的啊?”人皇抽出闲暇,对月魔调侃一句,不等对方回答就继续下令。他头顶悬浮一颗旋转的、发着微光的半透明球体,球体表面有一圈光晕,这光晕能像瞳孔一样聚焦,转到哪儿,就能把哪儿的景象传输到人皇脑海中。这叫“登高符”,登高方能望远,开启上帝视角,对于玩惯了即时战略游戏的人皇来说简直是上天恩赐。 人皇只肯与月魔说话,另一边龙神找屠诗搭讪。龙神护住屠诗左翼,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居然肯来救人?有这一层关系在,老板或许会同意与你和解。” “妈蛋,谁要他同意?”屠诗毫不赏脸,张嘴就骂:“是他得罪了我的朋友,别说得好像是我得罪了他!” 龙神心说可不就是你得罪了他嘛! 屠诗又道:“想和解,他必须亲自向我的朋友们道歉。” “你想闹个大新闻啊?让王念明跟你道歉?”王念明是轩辕低调的真名,这个名字比他游戏名要更如雷贯耳,以至于龙神脱口而出的是真名而不是游戏名。 屠诗一梗脖子,双眼瞪圆:“我管他是谁,再有钱也不能欺负别人!” 龙神叹一口气,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对方神经有问题,那又有啥办法?总不能真让老板去道歉吧?!那种事一旦发生(假如这么小概率的事件真能发生),不止震动整个《乾坤》,更震动整个中国啊!他又有些可惜地看着屠诗的背影。双职业角色啊,多好的机缘,怎么就摊到一个低情商的愣头青身上呢?《乾坤》游戏系统号称公平,可真有公平? 魔荆们本已暂避若风锋芒,此时不知打了什么主意,竟再次分散在玩家四周,一个个虎视眈眈。人型魔荆冷不丁地开始靠近,它双足敏捷,忽进忽退,似在摸索、测试若风的攻击范围极限。众所周知,道术有其射程极限,若人型魔荆在射程边缘加速奔来,以它那不输【箭步】的速度,只怕若风真有生命危险。想通这一层,屠诗暗暗心惊,随时准备护住若风——他虽不齿轩辕低调言论,但对其四大骨干并没有偏见,相反还十分敬佩,于公于私,此时断不能让若风出事。 若风为当今玩家之首,哪里是省油的灯?他也不贸然攻击,而是沉住气地等对方完全进入攻击范围,确认对方来不及逃走,这才举起“碧落空歌”唱诵道家真言。被他真气一激,木剑上腾起一股细微的青烟,渺渺茫茫而又极快地飘上天空。屠诗见状,莫名想起右师傅提过的一句诗:身是香炉,心同香子,香烟一柱分明是,依时焚香透昆仑,缘空香泉袅祥瑞。 烟气仿佛是个什么信号,云雾登时翻搅,色泽浓重,眼看便要落下雷霆,偏偏这时魔荆们齐齐发出噪音,再奏【合欢】!它们早分散在四周,声音交织一起,玩家受此冲击差点没把武器扔了!而若风则如遭重击,脸色惨淡苍白,喉头鼓动几下,一缕血流就从嘴角蔓延、自下巴滴落,明显是因施法被干扰而受到反噬,真气走岔,在体内乱窜不休,导致多处损伤。施法者受创,那没成型的法术自然消散。 人皇虽同为道士,但他的符咒是使用后持续生效、无需他维持施法,所以他恰好逃过一劫。他赶紧扶住若风,骂声“见鬼”,这才知原来那人型魔荆只是诱饵,目的不是试探若风攻击范围,而是为了诱引若风出手,其他魔荆则找准时机发动【合欢】,好废掉若风!魔荆有这种心机并不出奇,奇怪的是,它们怎么掌握到道士的这一弱点的?!是谁告诉它们的?如果它们在成为妖兽时自然而然通晓这类知识,那玩家们还打个毛,干脆献城投降算了! 人型魔荆哈哈大笑,却不加入【合欢】,而是快速游走、杀死外围玩家,如此嚣张狂妄的姿态简直就是在打若风的脸。它确实有嚣张的资本,因其力大无穷,每一击都能打中玩家要害、造成秒杀,恐怕其他魔荆也望尘莫及。 若风却也勇毅,抬腕拭去血迹,道:“我没事了。” 他语气如此坚定,让人皇不自觉松手。 他道:“月魔,御清锋。” 二人看向他。 他道:“我来制造机会,先把这家伙干掉。” 说罢,他抬起左足。 瞳中桃木剑轻轻颤抖,说不清是剑在颤抖,还是整个天地在颤抖。 他跳了起来,身形如风飙扬,又如箭狂烈! 如是走丁字九步,算作三步,一步七尺,三七二十一尺,三步九迹,迹成离坎卦。每一步踏下,若风衣袂猛然飘飞,仿佛逆风舞蹈;待踏完三步,飞沙走石,把虫子又逼退三四米。 此法称之为“三步九迹星纲”!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三”和“九”都是具有神秘意义的圣数。三步九迹星纲的“三”寓指三元(人身之元精、元气、元神,又指上元天罡、中元人罡、下元地罡)、三极(指天、地、人三才至极之道,北斗枢、璇、玑三星即为代表),“九”指九宫,又指北斗七星与辅弼二星。因牵涉北斗,故而禹步又被称为“踏罡步斗”。道士以禹步做法,俨然如调动己身三元之力、踏遍天宫九星,其中真意玄之又玄,难以阐明。 踩踏【禹步】,若风行走飘忽不定,片叶不沾身,比之屠诗全盛时的发挥亦毫不逊色!屠诗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倒不是为其行走速度吃惊,而是为其精准度吃惊!没错,就是精准度!这【禹步】每一步都精准控制在七尺,偏差只在毫厘之下!若风是要下多大的苦功,才走得出如此标准的【禹步】啊! 更让人吃惊的是,若风现在的打法完全是武者打法!他运剑如飞,间不容发地点中怪物,完完全全就是屠诗点鹅毛的套路,杀戮速度不比屠诗慢!怎么回事,道士拿着一把物攻低下的木剑,刷怪速度也能赶上武者吗?!屠诗所受打击甚大,亏自己还为发现《乾坤》操作方式而沾沾自喜,其实别人早就走在前面了! 人型魔荆一惊,不断试图拉开距离,似是对“碧落空歌”多有忌惮,殊不知若风有意将它逼到预定位置——伺机而动的月魔合身扑来,双眼放光,挟起凛凛恶风!魔荆连忙拧身,以双掌硬接月魔一剑! 然后它被闪现的屠诗拦腰斩断! 人之真气周身流转,妖力亦然。妖力汇聚到手,皮厚似革,抗打击能力超卓;妖力汇聚到腿,肌肉强壮如铁,一发力夭矫如龙。然而,变强的只能是局部,妖力总量始终不变,一旦调用妖力至腿,则身体其余各部位的妖力便摊薄。人型魔荆纵然能调动妖力增强防御,却首尾不能兼顾,屠诗说的弱点即是如此。 屠诗随手一摸尸体,惊骇莫名:人型魔荆体内竟然有两条“妖力之种”!若其实力与“妖力之种”数目成比例的话,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家伙如此强!也许是妖怪当初就种下了双倍的力量源泉,又或者是魔荆彼此杀戮吞噬而抢夺了第二条“妖力之种”?既然存在拥有两条“妖力之种”的魔荆,会不会出现拥有三条、四条甚至更多的魔荆?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八章 剑鸣 既然存在拥有两条“妖力之种”的魔荆,会不会出现拥有三条、四条甚至更多的魔荆? 再次升级的屠诗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危机迅速到来——只见远处的魔荆们停止【合欢】,利索地散开,唯有两只魔荆留在原地,且恰巧都是屠诗见过的:一只是防御力超高的圆球魔荆,另一只是力大无穷的巨角魔荆。 只见圆球魔荆就地一滚,缩成个浑圆球体,而巨角魔荆凑过来,用力挥击,与圆球魔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声!刹那间圆球魔荆就如寻宝电影里专门设置在逼仄通道里的巨石一样,隆隆滚了过来!挡在圆球前的毒藤全被压成薄片,黄黄绿绿的汁液摊开一地,像是煎饼果子铁板上摊开的鸡蛋! 【缩地成寸】! 【禹步】! 屠诗和若风一左一右闪开。屠诗心里大骂:妈蛋,居然还懂得联合作战!魔荆是这么友爱互助的生物吗?说好的自相残杀呢?难道有人在幕后指挥它们?这些念头仅仅在屠诗脑海里停留一瞬,就被他无情抛却。他集中精神,险之又险地闪过圆球魔荆,强烈的风从皮肤上刮过,差点没把他卷进球底下。 月魔也退开数步,侧身站定就是一剑横斩,竟想截住圆球!真是无畏到了极点,却也疯狂到了极点!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与魔荆之间存在多大的力量差距吗?“螳臂当车”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果不其然,长剑像一根草叶似地被荡开,而月魔右肩咔啦一声脱臼,圆球速度丝毫无减!好多玩家们躲避不及,接二连三被轧成肉酱,被压扁时还发出清脆的波、波声!光这一击便杀了足足二十多人,瞬间赶超任何一只魔荆的战绩! 屠诗和若风对望一眼,看出彼此都深有忌惮。 没错,这一招是即死攻击,只要被命中便基本无幸。 说起即死攻击,屠诗在新手村打boss时遇到过一次:那boss是一只蛤蟆王,身形与大象仿佛,即死技能是【泰山压顶】,跳到高空再落下,用可怕的体重压扁玩家。对付即死技能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闪躲,所以拥有两个位移技能的屠诗无疑是在场人选中最适合对付圆球魔荆的。可问题又来了:圆球魔荆的防御力甚高,屠诗无法造成有效伤害啊! 屠诗自家知道自家事,也是好一阵头疼。小毒藤单从生理结构来说就适合蜷缩防御,圆球魔荆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与人型魔荆运用妖力增强防御不同,纯粹靠的是甲壳硬度,若往更坏的方向去想,甚或圆球魔荆还能结合甲壳与妖力,使防御力攀升到一个可怕的境界,那可就真是武者克星了。 嗯?既然武者难以对付它的话,那么道士呢?物防这么高,总不见得魔防也高吧! 若风立即走【禹步】赶向圆球魔荆,看来也想通了这一层。圆球魔荆一路浩浩荡荡、不分敌我地碾压而过,最终轰然撞在城墙根上,只见墙面霍然裂开几条五六米长的裂缝,灰土簌簌而下,墙上玩家纷纷立足不稳——这威力堪比古代的攻城器械啊! 看着若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势头,屠诗问月魔:“为什么一个道士近战能这么强悍?” 月魔自行将肩关节接上,疼得一脸冷汗,然后从屠诗手中夺来“妖力之种”囫囵咀嚼,吃相凶残得好似难民,含糊道:“看看……那些虫子尸体?” 屠诗此前不曾留意,现下以【苍瞳】捕捉细节,顿吃一惊:只见若风造成的创伤全焦黑一片。他伸手摸了一把,果然,尸体伤处一触即碎,甲壳、血肉都已炭化,如被雷亟……这是雷法的伤害效果啊!可若风因施法反噬,暂时不能使用道术,能施展的只有【禹步】,哪里用了雷法? 难道说……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若风在武器里灌注了真气,而且通过“碧落空歌”转化为特殊的、带有雷电属性的真气!所以他每一剑都能对目标输出大量电流、予以秒杀,旁人不知,便觉得他比武者更擅长近战!当初自己也曾将真气灌注在青铜剑“刻舟”上,顿发锐气千条,其情景至今难忘,由此可见,对不同兵器灌输真气会获得不同特效? 屠诗说干就干,体内真气阴降阳升,水库开闸一般涌入“幽红”之中。起初感觉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一样是部分真气莫名其妙地消失、好似被剑吞吃似地;可屠诗不信邪,锲而不舍地灌注真气,又过了两三秒,彷如突破某个临界点而产生质变一般,剑身颤动,发出高频的嗡鸣声,和魔荆【合欢】颇为类似,却又有微妙不同,带金属质感。 看这模样大概是成了,只不过效果如何,还是要实战来证明。屠诗提剑飞掠,直奔魔荆而去,一路上毒藤皆当不得他一剑——怪物档次太低反而显不出这剑到底有多厉害。 要说这剑厉害不厉害,也得看主人平常怎样养护。月魔手中之剑是高档货,但现在多有缺口,怎一个凄惨了得,说到底全是月魔硬砍硬杀所致。因兵器变钝,他剑势越发拖泥带水,有时不得不以蛮力代替锋芒,可他那蛮力也真惊人,比屠诗灌注真气也不遑多让,莫非升级时属性全点到力量上了?还是说,与他吃“妖力之种”有关? 反观屠诗,“幽红”却雪亮如新。咏春拳讲究“寻桥”,一搭上对方的手臂便能在敌我双方之间架桥,屠诗在与武止戈那一战中就曾被桥手破去剑招,此后,他对自己提出一个问题:剑客应避免与敌人兵器交击,那么真正的剑术该如何施展?而今他找到了正确道路,那便是游走、闪避、攻击,这过程中,武器绝不会与敌之厚重碰撞,而是寻敌之薄弱刺入。他敢说,若是现在再和武止戈战斗,武止戈绝对寻不着他们之间的桥,因为由始至终只会有一剑,是让武止戈无从防范的一剑!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屠诗纵跃如风,三两下扑到那魔荆身前。 魔荆攻击。 屠诗左走一步,闪开,还了一剑。他那双泛着青蓝光芒的眼瞳中,整个世界都在慢速运转,魔荆的攻击速度看起来是那么可笑。当然他自己的攻击速度也上不去,以同样缓慢的态势出剑。他精确控制着自己的肌肉,好使剑锋不偏不倚、以最快的速度削在魔荆体表。剑刃嗡动着,毫无阻力地切入三寸多深,输出的真气等价交换了些东西回来,那东西也流动如水,大股大股地渗入剑身脉络。屠诗此时心境空明,晓得那些东西就是魔荆的血气(也即生命力)。 幽红:(略)每次攻击对目标额外造成1点伤害(若目标为生物,此伤害不可豁免)。(略) 在【苍瞳】的时间线里,屠诗觉得一切放慢,所以这剑吸取血气时如老牛饮水,咕嘟,咕嘟;可在现实的时间线里,“幽红”其实跟抽水马达一样咕咕咕咕地猛抽,根本不是造成1点伤害,而是密密麻麻地刷了数十点伤害!“给予装备超出属性的威力”正是真气应有的使用方法。 魔荆大惊,另一只手赶苍蝇一样挥过来。屠诗早有准备,收剑,再走一步。这一步下去他忽然咦了一声:他不是左右移动,而是向左前移动,而且步幅不偏不倚正是七尺——他无意中走了一次【禹步】,当然,只是跨步距离一致,并不会产生【禹步】的效果。 这一愣神的功夫他什么也没做,但魔荆哪里和他客气,既然两手都徒劳无功,便换成尾巴横扫。瞧那长尾扁平、侧面锋利若刀,就知道这魔荆一身本事都在其尾巴上,万万挡它不得。 屠诗再走一步,这回是向右前方拧身行走,走个“之”字,不多不少还是七尺,恰好符合“三步九迹星纲”的“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顺手一削把魔荆尾巴削断。这时他旋转着再踏出一步,已然回到一开始的位置上(魔荆正前方),剑在腰旁借旋身之力刺出,直没入魔荆腹部。他再一拔剑退开两步,创口血崩,刃尾魔荆嘶鸣着倒地不起。系统提示音起,屠诗再升一级。 有眼尖的玩家惊呼起来。他们难以想象,怎么这人光是绕着魔荆转了一圈,魔荆就挂了?! 屠诗也有少许吃惊。他回味刚才的过程,发现自己前三步还算是在走“三步九迹星纲”,第四步却是昨晚的绕缸行走……所以这四步他走得自然而然,毫无半点拖沓,直把魔荆当成缸中之水了。 忽然间魔荆停止打斗,齐齐回首,像在行注目礼。 屠诗好奇,也抬眼看去,只见像一张毯子掀开似的,黑压压的毒藤群悉悉索索地移动,露出下面遮盖的东西。那是一位衣不蔽体的妇人,她穿着不知哪里捡回来的破烂衣服,露出白腻晶莹的肩头,而一头长发如墨河倒垂,遮盖住少儿不宜的部位。当毒藤群彻底离开一段距离后,妇人似有所感,一边伸手掩嘴、打着呵欠,一边直起身来,青丝又从肩头滑落,显现其真容——真是漂亮!分明未施粉黛,嘴唇红润得就像涂了血,脸颊也粉嫩如三月芳菲。她没有如其他妇人一样挽起发髻,头发很自然地垂落,成了常见于现代女性身上的中分长直发,很有知性美,也很有气质,配合这身春光大露的衣衫,真让人有犯罪的冲动。 然而她直起的不止是上半身,下半身也随之慢慢直起。 破烂的衣摆下,是黑色底红色条纹的肥大虫体。四条造型优美、线条简洁流畅的长足舒展,如大桥钢梁,稳稳抬起身体。尾端微微下垂,从甲壳缝隙中露出白皙半透明的管道,而就在屠诗看向那管道的时候,扑通一声轻响,一颗二十五公斤煤气罐大小的洁白虫卵自管口脱出,坠在地面。 屠诗手心微微出汗,感受到水气的铁线虫缠绳微微蠕动,被他更强硬地压制在手里。 丧心病狂啊…… 妖怪竟然把毒藤虫后催化成魔荆。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四十九章 魔荆虫后 魔荆虫后:35级。魔荆(虫类)。被蜘蛛精厚朴操纵着,由毒藤虫后变异而来。虽变异为魔荆,但强化的是生育能力,依然不擅长作战。享受着子民的供奉,积攒实力已久,差一步就能突破到更高的生命层次,上半身已经能变成人型。开启灵智后,快感也随之觉醒,每日将交-配当成最大享受。想模仿厚朴,给自己取名字,怎么也选不上中意的。擅长技能【毒藤军势】、【钩吻】、【合欢】。【毒藤军势】每次产卵,有1%几率产下魔荆;身边一百米内的毒藤、魔荆获得【钢铁意志】。 全场都静了。 连打斗时扬起的尘土、草屑似乎也不敢惊扰此时的宁静,一寸寸在阳光中沉淀。 毒藤匍匐在地,魔荆俯首致意,玩家目瞪口呆。这一切,全是因为闪亮登场的boss——魔荆虫后。她(它)好似刚刚睡醒,举手投足带着几分慵懒,可屠诗知道这完全是假象,别的暂且不说,它属性里【合欢】就说明它才是噪音的主导者。 它早就在操纵战局,现在分明是按捺不住,准备和玩家决一死战了。 月魔咕嘟吞了一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虫后。他这模样谁见了都觉得是色鬼,唯独屠诗知道……这货其实是饿了。也不知这货是不是有异食癖,看见魔荆就跟看见大餐一样,一会儿砸吧嘴一会儿吞口水的,哪里有高手气质啊! 人皇喃喃道:“原来《聊斋》说得没错,妖怪真的都是美女啊……”好吧,美色当前,连这位也失去高手气质了,您难道忘记《聊斋》里还有一篇《画皮》吗,指不定人家是在哪里整容成这样的呢。 龙神额上微微冒汗,强笑道:“棘手了。” 不止是龙神,在场玩家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与虫后之间的实力差距。虫后拥有整个虫群作为人力资源,可获取的营养是其他魔荆的数倍,因此成长速度也非常快,所以才有了如今类人的上半身!它无需动作,只消登场亮相,战场气氛就变了,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胆小的人心里都开始猛打退堂鼓。人的名,树的影,“boss”这词在玩家心中还是颇具分量的。怪物攻城活动打到现在约莫也有一小时了,牺牲的玩家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接下来还要多少条人命才能耗死boss呢? 那虫后叹一口气,蹙着眉,足能艳压忆北城的仕女们,轻启朱唇。它的声音柔和、磁性,屠诗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电台女主播”这个词能形容。 它说:“也太久了吧,叫我好等。” 这句话略略含混,微微幽怨,就像是靡乱绮丽的粉红罗帐中,半卧半坐、半梦半醒的玉人对姗姗来迟的情郎的娇嗔,听得玩家们都一愣。 紧接着虫后仰首,十指痉挛着缩成鸡爪状,洁白的脖颈上条条青筋挣起,嘴巴张到极限,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瞬间从玉人变成了疯婆子!魔荆、毒藤也随之响应!巨大音浪扑面而来,激得屠诗全身汗毛竖立、恶心反胃,眉心更是一跳一跳地疼,感觉真气运转都受了阻碍! 【合欢】! 同一时间,屠诗感觉身后有东西击中自己,因为没察觉出敌意,所以他不曾躲避。那东西轻轻的,像个肥皂泡一样在背部碎裂,那一丁点的冲击力只够让衣衫拂动一丝,然而屠诗的属性里,敏捷一栏显示一个绿色的“+3”。他回头,对上的是轩辕人皇那臭臭的脸色。 “神行符”,临时增加目标敏捷! 人皇手上动作叫人眼花缭乱,一张张符纸飞速燃烧,化作流光,分头命中各位玩家。除了“神行符”,更有提高血量上限的“长青符”、提高命中率与致命一击率的“洞明符”、提高物理防御力的“仙胄符”、提高力量的“力士符”……符纸种类繁多,他却像手里长眼睛似的丝毫无错,不曾有一种符纸重复使用在同一个玩家身上,也不曾有一个玩家被他漏了施放任何一种符法。一时间,玩家个个身上闪耀五颜六色的光芒,简直像人民币玩家买了一身特效,不说能不能打,光是这气势就不容小觑。 相比起神霄派的法爷风范,灵宝派出身的人皇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为辅助!他没有把精力都投入到练级或者锻炼操作,而是苦刷技能熟练度,好拥有各式各样的符纸,而每一张符纸都相当于削弱版的被动技能!有他一人,胜有数十人,只因他一人就能辅助团队获得胜利! 在【合欢】的狂响中,虫群再次发动攻势! 而玩家们舞动兵器,投入到厮杀中!“传令符”通过法术效果,强行穿透虫鸣,将人皇的声音一字不漏地送入他们耳中:“月魔、御清锋打头阵,第一、三队护住左翼,第二、四队护住右翼,第十队殿后……” 让我打头阵,这算不算是一种肯定?屠诗心里好笑。 月魔已经先行冲阵。他来去就两招:向左劈,向右劈。所谓“剑术真传不易传,直行直用是幽元。若唯砍斫如刀法,笑杀渔阳老剑仙”(出自《手臂录》),左师傅就曾告诫屠诗,要善用“九口八法”,别把剑当成了刀,而面前的月魔很明显就是反面教材。 屠诗相反,以刺为主,继续他的“点鹅毛”小游戏,某种意义上和月魔一样都该被狠狠批判。“幽红”嗡鸣着、颤抖着收割一条条生命,总让屠诗有种“自己握着一只魔荆”的错觉。他杀敌太多,剑上已黏糊糊的披上一层红红绿绿,脏污得不行,他也无暇去管。 一人如耕地的牛一样笨重前行,另一人猴子似地上蹿下跳,这就是两人打头阵的情景,听起来是挺逗乐的,实际上,两人已数次命悬一线,很可能下一秒就要去阎罗王那里报道。他俩的目的(或可说是人皇的战术目的)很明确,就是顶着压力,一路杀到boss那里,把boss干掉。这boss看起来不太能打,但能生啊,只要一时不杀它,它就会源源不断地制造兵力,这样下去该打到什么时候? ———————————————————————————————————— 死尸林。 一棵老树下,丁大师盘腿坐着,两手掌心和两脚心朝上,这坐姿有个说法,叫做“五心向天”(包括人的头顶心),是一种特殊的打坐姿态。在他面前,一面铜镜悬浮着,镜面映照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在虫群中进退自如的身影。 看了一会儿,丁大师问:“你认识这个人?” 他问的是躲在身后树荫里的房丰。房丰正咬牙切齿呢,下意识地回答:“没有,我不认识……” “你再敢撒谎,我就杀了你。” 丁大师说这话时,头也没回,音调也很平静,但房丰一哆嗦,差点没被吓坏。他哭丧着脸跪下,咚咚地磕了几个头:“是我错了,大师千万别杀我!我认识这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房丰怎敢隐瞒,当即倒豆子一般把详情尽数说出,越说就越起劲,添油加醋,光是同一句骂人的话就重复了三四次。说到最后,他脸颊皮肉都在颤抖,恨声道:“都是因为这个混蛋,我才落得今时今日的地步!” 丁大师也不置疑房丰的主观叙事,又问:“你很想报复他?” “我恨不得吃了他!” “你拿什么和他斗?他有高人谆谆教导,能凭一把剑就与魔荆平分秋色,而你无门无派,不人不鬼,没了‘妖力之种’的话就是个彻底的废物,而有‘妖力之种’在身时,竟连性命都不由自主。”丁大师这番话损得他人体无完肤,其语气平稳安定,仿佛是照本宣科:“所以说,你拿什么和他斗?” 房丰握拳,八根手指的指甲深深抠入掌心。他又把脑门磕在地上:“大师,我确实是个废物,我杀不了他,只能求您帮我!只要您能杀死御清锋,我一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痴心妄想,我何苦来替你沾染因果?” 听丁大师如此拒绝,房丰当即内心烈火交煎,简直是万般郁怒,偏却发泄不得,这时丁大师又道:“借刀杀人,哪有亲自动手来得爽利?你且听好:只要你杀死御清锋或者厚朴,我都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变得更强。虽说你已不适合修习三清正法,但我师门也可奖励你几本邪术典籍,你只要学上一星半点,就足够超出御清锋数倍了。” 房丰猛然抬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但这喜色又迅速沉淀下来,化作蒙蒙的灰。哪有这么大的蛤蟆在街上跳(荆州俗语,意同“天上怎么会掉馅饼”)?他吞了口唾沫:“如果……我做不到呢?” “你自己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如果……我把那两个家伙都杀掉呢?” 听了这句话,丁大师终于扭过脸来、正视房丰,那明明滑稽得很的猴脸面具在静谧林子里着实显得瘆人。 “虽然我觉得希望渺茫,但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会向师尊推荐你,让你成为小师弟。”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章 钩吻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道德经》第二十三章 ———————————————————————————————————— 一具玩家尸体被虫潮拱动着送向后方,一直送到魔荆虫后面前才停下。虫后迫不及待地伸出藕臂,死死抱住尸体,也不嫌弃,一口啃在尸体皮肤上。只消片刻,尸体便如被吸空的软包装果冻饮料袋子一样干瘪下去,真不敢想象它被吸掉了什么部分。把无用的残骸一抛(顿时有毒藤如获至宝地抢夺),魔荆虫后满足地仰起脸蛋,还张着的樱桃小口中伸出好一簇如菊花花瓣的、黑色的触手。不,那不是触手,应该是争食营养的铁线虫!眼力好的玩家看到这情景,一个个肚子里翻江倒海,别提有多不适了,纵有之前对魔荆虫后存有那么一丁点绮思也顿时挥发得无影无踪——谁重口味到能消受美人如此“销魂”的一吻啊!!! 这便是魔荆虫后的【钩吻】,以蕴含妖力的寄生虫快速吸收食物的营养,从而满足因生产而持续的巨大消耗!它一边吃着,一边产卵,腹部下方的虫卵早就堆积如山,说它是生育机器还真不为过!又因在脱离母体时便提前获得蕴含妖力的养分,所以幼虫直接在卵中跳过发育阶段,一破壳就能投入战斗,这效率可不是吹的! 另一边,屠诗和月魔正努力开辟道路,忽然感觉身后气流卷动,空气中的腥味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臭氧味道。身后有人喝令: “急急如律令!” 【落雷术?天罗地网】! 登时万条雷蛇抽打大地,滋啦啦将面前虫群炸成焦炭,其闪电密度之大好比筛子,筛得一只虫子都不剩!在敌我不分的电光前,两位急先锋不得不停下脚步,稍事休整;而方才喝令雷霆的人已走到他们身边,眉目清朗,手持缠烟木剑,正是轩辕若风。他笑道:“没推进多少,难不成是想把boss留给我?那就谢谢两位了。” “滚一边儿去。”月魔笑骂道。 或许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这是月魔和若风第一次放下架子、谈笑风生。 “这招很猛啊,不过这么早就用出来,关键时刻怎么办?”屠诗略为担心。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强盛只是一时,大自然的定律就是如此,更何况遵循自然的道术呢?【落雷术?天罗地网】一看就是那种憋了半天才能发、发了后又要等半天冷却的大招,大招哪能用得这么随便啊? “没事,我还有杀手锏。”若风倒是不慌不忙,这气度,这自信,这从容,确实称得上“华夏”玩家第一人。 屠诗也稍微放心,本来就是嘛,他是什么角色,还轮得着他去为高手瞎操心?若风【禹步】虽然很给力,但不代表他的倚仗就只是【禹步】啊。若风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刚才那只滚过去的圆球魔荆已被解决,尤其是若风依然气定神闲,就说明他实力更在魔荆之上,单刷魔荆妥妥的。 在若风的助力下,推进的难度显著下降,这时屠诗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有意识地观察若风。放完大招后,若风继续像武者一样近战,看他杀得那叫一个利索,好似技能冷却对他毫无影响。他唯一动用的【禹步】说是道术,却又不完全是道术,因为【禹步】是道教仪式的基础要素(或可看作是道士的基本功),主要用来提高使用者的移动能力,其次能增幅道术。 道士和武者…… 身为双职业玩家的屠诗心中隐隐有些触动。在拜师之前,他就很明确地对两位师傅说:他只想成为剑客,不想成为道士;而迄今为止,他也一直倾向于练剑,就连每次听右师傅念经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光想着在脑海里模拟剑招。今天他终于找到自己应走的道路,理所当然的,这条道重武术多于重道术,可见他偏科到了什么地步。再这样下去,他会成为武术高手,而道术则被他遗忘。 放弃道术也没什么不好——屠诗起初是这样想的,但很快他又意识到,后果远没有这么简单。左师傅和右师傅理念不同,且无法说服对方,便决定同时教育一名弟子,以这弟子的表现来看看谁对谁错,一旦屠诗放弃道术,右师傅就等于输了……以右师傅那样高傲的性子,说不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 “白象睡莲的莲子精油能助人收摄心神,自然而然地佛门禅定,对你这种筑基前期十分有效。感觉体质增强很正常,佛门求一个金刚不坏、肉身成佛,而白象睡莲算是佛门之物,也能滋养血肉筋骨。” “哇,这东西一定很名贵吧?” “不必你操心。” …… “龙涎香很贵吧!” “有心的话,能在海滩上找到。”海青真人不欲多谈。 …… 他痛快地施展“八法”,怎么顺手怎么来。刷了一阵子,竟然升了一级!这速度比坐火箭还快!屠诗点好属性点,想再大开杀戒的时候忽然后背被人用力一扯,飞快远离流金云海。他连声大喊:“干嘛,快让我回去——” “痴儿,还不醒悟吗?”背后传来的声音是海青真人的! …… 海青真人一指点在包季晚额头上,包季晚一声不吭昏倒过去。屠诗赶紧去扶:“师傅你这是干什么?” “我把他记忆中月华酒那一部分消掉,免得他等会找你我讨要月华酒、讨要不到就把你记恨在心。” …… “道家讲究飘然出尘,佛家研讨四大皆空,在修真了道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一颗道心,丹药、法宝、洞府、道术都只是帮助你悟道渡劫的工具,区区一把剑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物。如果连这都不能看破,非要本末倒置,那你的成就也仅仅局限于此。” “可是师傅,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道士,是你硬要收我当徒弟的。我才不学什么四大皆空,被人折了剑还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我有缘,为师只是顺势而为。而且,你未必不肯当道士,若你真无此心,你当日就不会看我的摊子、问我的货。” “我只是看见一红一蓝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摆摊,觉得有点意思,就凑过去看——” “这正是缘起。”海青真人的语气变得严厉,不容置喙。 ………… 屠诗走神了。 缘分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一个月前他还抗拒右师傅的到来,一个月后却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存在于自己生活中。屠诗虽然不在乎学不学道术,虽然讨厌听又长又臭的经文,虽然不喜欢打坐,但他舍不得海青真人。他眼睛不是瞎的,海青真人对他怎样,他心里最明白。《乾坤》里真心实意待他好、盼他有长进的npc没几个,海青真人能排入前二。 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师徒缘分珍贵非常,如何能任其灭去呢? 为了留住老师,说不得,屠诗要下苦功,把道术的精华也体现出来,所以此时才特别留意若风。若风身为“华夏”服务器第一人,无论哪方面都足以成为标杆,更何况还是个道士?此时不偷学道士的打法,更待何时? 若风三件宝,第一宝是【禹步】,第二宝是暗金装备“碧落空歌”,第三宝是真气灌注于剑。第一宝屠诗还在摸索中,且不去说它;第二宝可遇不可求,羡慕也羡慕不来;唯独第三宝,是屠诗能模仿并做到的。 真气是一种能量。 能量可以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树木以光合作用把二氧化碳转化为碳,燃烧后,碳重新变成二氧化碳,而光合作用时储存的光能则以热能的形式回归外界。真气也是一个道理,神霄派道士吸取天地灵气并储存己身,在必要时能发动道术、将真气转化为自然界的现象(比如雷电),这种做法武者断难做到——他们的真气发不出雷电。 屠诗不懂神霄派的法门,无法将真气转化为雷电,当他灌注真气时,“幽红”并没有如他设想的一样外放刀兵之气,反而如活物一般吞噬猎物生命,别说和道士的剑截然相反了,更和武者的剑不沾边。再联想到魔荆虫后的【钩吻】……“幽红”的做法和妖怪有什么区别?素来洁身自好的右师傅,怎么会帮忙打造这把沾染因果杀劫的杀戮之剑呢? 他脑海中忽然掠过右师傅佩剑的属性。他虽然记不清详细数据,却对装备使用要求记得很清。 大罗:(略)要求装备者为道士、和尚或鸟类妖怪,要求70级。已认主海青子。 和尚能使用该剑也就罢了,怎么鸟类妖怪也能使用?别告诉我右师傅原来是个妖怪啊!不行,回去得问个清楚! “别走神!”月魔喝道。 屠诗回过神来,发现已离魔荆虫后约一百米。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虫后属性里写得很清楚:身边一百米内的毒藤、魔荆获得【钢铁意志】。这条属性或许是虫后特有,因为上次屠诗深入毒藤巢的时候就见识过一次,那次差点没把小命交待。 【钢铁意志】在虫后的征召下,虫群奋战不休,哪怕身躯残损,哪怕生命走到尽头。在体力值低至15%以下时,所有负面状态按比例削减、正面状态按比例上升,体力值每下降1%则力量提升1%;在体力值低至5%以下时,所有负面状态豁免,正面状态效果翻倍。 苦战就在眼前。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一章 合作 苦战就在眼前。 任何怪物被打到残血的时候都会变得虚弱,但拥有【钢铁意志】的就不一样了,血量越低,反而越激发潜能,一不小心甚至会让它们翻盘。当然,这只是对那些血量高的怪物而言,血量低的怪物一个照面就被秒杀,有没有【钢铁意志】区别其实不大。换句话说,必须速战速决。 那么问题来了:魔荆都是稀有精英怪,可不是能速战速决的啊! “月魔,该拿出真本事了吧?”若风笑道。 “彼此彼此。” 客套话从月魔口中说出来怎么就怪怪的呢……他重新迈步,迎上一只魔荆。劈,抬肘,再劈,他一剑比一剑更重,硬逼着魔荆和自己招架,而屠诗和若风分别护住他两侧。魔荆也打出了凶性,说时迟那时快,两根爪子抓住“幽红”和“碧落空歌”剑锋,长尾从中路捅进月魔腹部,鲜血飙射!看得屠诗都眼皮直跳,难为月魔只是闷哼一声、双手握剑劈下,剑势厚重如铡刀!这时屠诗隐约觉得:正是为了这一击命中,月魔故意中门大开、让魔荆击中自己! 【斩立决】! 剑余力不止,重重劈落到地引发“溅射”特效,炸起一列尘锋,沙尘如霰弹,把直线轨迹上的几只毒藤打得千疮百孔!再看魔荆,已从头到尾劈成两半,死得不能再死,【钢铁意志】根本就发挥不出作用! 屠诗差点没叫出来。别看月魔砍得这么利索,砍魔荆可比砍柴难多了,屠诗拿灌注真气的幽红剑都达不到这个效果,很可能砍到魔荆腰部就力气不继,由此可见月魔的力量点数高得有多吓人,怕不是超过同级玩家五点以上? 月魔动作粗暴地把深陷腹部的尾钩扯出来,疼得面无血色、冷汗涔涔。他也不顾群敌环伺,一屁股坐下,拿起一根“妖力之种”就吃起来:“我休息一下。” 大哥你能不能靠谱一点啊!现在随时可能没命啊! 屠诗哭笑不得,只好站稳脚跟迎战,一瞬间顿感吃力——他本来就是走轻灵矫健的路子,现在要学月魔稳打稳扎,难度飙升两倍不止!他一手持剑,一手持剑鞘,双管齐下,惜乎剑鞘攻击力不足,连毒藤都难以打死,左半边身子吃下不少攻击,伴随着雨点般的疼痛,血量缓缓下降。 若风亦然,在敌人越来越密集的情况下,他连站在原地都成问题,更别说施展【禹步】了。他身上也多处受伤,且因他防御力不及屠诗,伤口颇深,皮开肉绽。 正这时,虫后抬起玉臂指向三人,道:“那人重剑不能连续使用,杀了他们!”魔荆们纷纷怪笑,飞身而来,目标明显是坐在地上的月魔。 糟糕,被它们抓住机会了!屠诗咬咬牙准备硬抗,身后一道火光射入月魔后背,加了他20%的血,却是人皇发动了“回春符”。人皇与三人相隔一段距离,自身尚且难保,发了这符后便不得不继续拼杀。 反应最快的魔荆已扑到月魔身前!它身形瘦小,灵巧地闪过屠诗和若风的剑,抓向月魔天灵盖!月魔披头散发的,忽然抬头,那双藏在乱发后的眸子与魔荆对视。 饥渴,贪婪,那是专属猎食者的眼神。 月魔腿脚不怎么动,屁股下面有弹簧似的,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起身,双手持剑,很自然地从下往上撩起,而用脸迎向敌人爪子。瘦小魔荆再退已是来不及,爪子刚抓进肉里。整条手臂就被卸下。它哪里想得到:这一直以来走强硬路线的冒险者,居然会示敌以弱? 这魔荆颇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双足蹬地就要逃,却不防被若风剑上一道跳脱电流越过三尺距离击中,全身麻痹一瞬。抓住这一瞬的良机,屠诗已【箭步】冲出,割了魔荆大好头颅!三人事先没有任何交流,此时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完全可当做团队配合的典范! 若风噗地吐了一口血,他虽拖延了魔荆,却挨了几下狠的,血量已不足一半。他是不得已而为之,魔荆狡猾,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之杀死;月魔也是亦然,为了达成战术目标,竟然也一改打法、示敌以弱;而屠诗更是从独来独往转型为团队合作。敌人带来的压力太大,导致三人都改了风格、发挥出接近极限的战力,这才能把和虫后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十五米。 只不过,敌人貌似还没抵达极限?…… 若风无暇去擦嘴角的血,继续战斗,手略微颤抖,准头不及之前:“看来光凭我们三个,不足以继续前进。” 脸上三条血痕的月魔上半身微微前倾,大概是避免因动作过大而撕裂腹部伤口。他身形开始摇摇晃晃:“哦。” 屠诗连说话的闲暇都没有,提气,出剑,闪躲,已手忙脚乱。他早就关了【苍瞳】,因为真气消耗太多。上次去南方远游、右师傅送给他的丹药(能瞬间回满蓝)还剩下一颗,他在思考该什么时候吃。 “人类,你们何必这么拼命呢?”虫后的声音远远传来,真好听。 “你都要杀死我们了,我们还不拼命?”屠诗感觉对方问了个蠢问题。 “但我不会杀死你们全部,我甚至不会杀死你们的虫后……啊,应该说,杀死你们的,‘首领’?还是‘官员’?给上位者起这么多称谓,你们不觉得麻烦吗?始终是我们毒藤来得简单。”虫后抛开一具干尸,叹了口气,很怜悯人类似的:“我们只杀老弱病残,留下年轻健壮的你们,这样的话,你们的族群可以保存大部分成员,我们也可以饱腹,大家都有好处啊。” “妈蛋,我们被吃掉,能算什么好处?!”什么神逻辑,难道我们活该被吃? 没想到虫后居然点头:“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这不就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真理吗?强者猎食,弱者被猎食,你们人类能活下来,这还不是好处吗?” 屠诗无话可说。 这些妖兽的前身是动物,它们从小到大认识得最深刻的关系就是“吃与被吃”:强者可以主动捕食弱者,弱者逃命、并去吃更弱者以苟活。狮子冲进角马群里捕猎,角马一般会选择放弃某只倒霉的同类,很少选择用角、蹄子去抗争;受惊的壁虎主动断裂尾巴、吸引捕食者注意,自己则毫无尊严地逃跑。魔荆虫后的逻辑便如同上述,它率领虫群袭击人类城市,但不会赶尽杀绝,人类完全可以放弃一部分同胞,双方不必非要你死我活——那也并不符合双方利益呀。“弱肉强食”,这就是妖兽信奉的真理,却不是人类的真理。双方根本无法沟通,所以屠诗无话可说。 见人类不说话,虫后耐心解释:“放心,我们不会吃光你们的,毕竟我们也不愿意永久失去食物来源。别犯傻了,你们人类不也这么做过吗?弃什么保什么的?” “弃车保帅。”若风接话。他倒是好-性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 “对!你们如果能把创造成语的精力放在生存上,你们会更强大。” 屠诗没心情和敌人说闲话:“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那就免了。你想让我们停止战斗,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停止?你以为你们赢定了,可现在明明就是你们死伤比较多吧,谁饶谁还说不定呢!” “第一,我们听命于厚朴大人,所以不能停止攻击。第二,正因为有厚朴大人坐镇,所以我们一定会赢,区别只在于要付出多少代价而已。我选择和你们沟通,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目的,可以合作。” 合作?鬼才会和你合作啊! 屠诗刚要冷笑一声以表达自己是多么不屑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人从远方切入战场边缘,直直朝这边走来。这人不知什么性别,因为他(她)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色甲胄,就像个铁皮罐头似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从感觉上来说应该是男性。他脚尖前方,虫子纷纷惊惶退避,哪怕是那些桀骜不驯的魔荆!还没看到属性,屠诗就隐约猜到这人身份:果然,妖怪终于忍耐不住,现身了! 厚朴:40级。蜘蛛精(虫类)。本是一只被铁线虫寄生的游猎型霸王蛛,侵吞了半个死尸林后洞开灵智,能思考,能学习人言,由此成为妖兽,再经过漫长的沉眠,直至近日醒来时已是修成妖身。即便体内的铁线虫全数为己降服,但食欲依然健旺,苏醒后一口气消灭了整整一巢毒藤。说话轻声细气,思维直截了当。非常珍惜自己生命,时刻保持盔甲在身。擅长技能【借势】、【捆仙丝】、【钩吻】、【血竭】、【附子】、【地衣】。攻击比自己等级低的目标时,全属性上升5%;攻击【附子】目标时,【附子】目标全属性下降5%。 妈蛋,它属性要不要这么凶残?“攻击比自己等级低的目标时,全属性上升5%”这条沿自霸王蛛的属性,说明系统变相提高了越级挑战它的难度啊! 这时虫后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转而急切地说:“和我合作,杀死厚朴!”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二章 雷部随行 “和我合作,杀死厚朴!” 虫群停止攻击,三人也总算能歇息一下。 屠诗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才还一口一个“厚朴大人”的,瞬间翻脸无情……妖怪之间窝里斗? 虫后俯下身子,尽量压低声音,急急说道:“只要杀死厚朴,我们立即撤退,再也不冒犯忆北城。” “正如你刚才说的,这选择对我们双方都有利,对吧。”不愧是若风,即便碰到这样的突发情况,回答得也非常理性。“你们可以摆脱妖怪的控制,我们则可以保护城市。” 屠诗听明白了,如愿以偿地冷笑一声,对虫后道:“没必要吧!别以为是妖怪命令你们杀人,你们就全然无罪了。妖怪要死,你们也要死。” 是的,既然妖兽们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哪怕能遵守承诺不攻击忆北城,但本性仍在,一定会染指周边村落。屠诗决不容许自己的新手村受到波及。 “所以我才说你在犯傻。也许你可以战胜我、战胜整个虫群,但你不可能战胜厚朴。他是妖怪,相当于你们人类的二次转职,不是靠小聪明就可以击败的。” 又听到“二次转职”这个词了,看来虫后掌握的资讯比玩家还多嘛。 “真蠢。” 虫后浑身一激灵,只见蜘蛛精厚朴已走到附近。十五米、十五米、十五米,厚朴、虫后、屠诗三方的站位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谁也不敢妄动。 厚朴说话细声细气的(若不是在场虫子都保持沉默,可能还真听不到他说啥),真让人无法把他和霸道威风的外形联想到一起:“只要能生存下去,任何方法都无所谓,所以我不奇怪你会向人类求助。” 虫后双手握拳,如临大敌,声线都变了:“然后呢?”它是不是在发抖? “你蠢的地方在于:你以为加上他们,就可以战胜我?”厚朴扭头,看向屠诗。“人类,它想挑拨离间。如果我死了,它们就彻底无所顾忌,方圆百里都会被吃个干净。相反,如果让我解决掉它以及所有魔荆,虫群便会解散,且五百年内再也不成气候。该怎么选,你心里有数。” “别相信他!他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一旦让他回收所有‘妖力之种’,你们谁都不是他对手!他生性凶残,但一上来就和你们谈条件,就说明他现在还很虚弱、没有必胜你们的把握!现在就是解决他的最好时机,错过了,他就会逃到荒野,你们再也找不到他!”虫后连珠炮似地说出一串话,似乎生怕厚朴打断一般。 厚朴摇头:“真蠢。我凶残?我再凶残也只是一只独来独往的妖怪,杀得了多少人?而你却能繁衍一整个族群,无需‘妖力之种’的帮助就能生出魔荆,若让你成了气候,别说忆北城,整个荆州都要毁于一旦。” 两方都把利弊分析得很明白了。 选项a,和其中一方合作,轻松杀死另一方,结束这次怪物攻城,但会留下祸患;选项b,历经困难,杀死这两方,永绝后患。 两个选项的难度不一样,但屠诗从来都不选轻松的那个,而是选最正确的那个。这些怪物有害人之心,哪个都留不得。决不能让风门坳村的惨剧再次发生! 三人交换眼神,竟心有灵犀,都从对方眼中看见决绝之色。 若风退后一步,忽然长叹一声,竖起木剑,剑锋朝上:“本不想在这时候用的……帮我争取时间。” 魔荆比普通怪物恶心的地方就在于能听懂人言,它们怎容得若风放大招?顿时加紧攻势,想要打断若风施法。也幸而大部队终于给力了一把,道士们齐齐施法,为若风掩护,代价则是道士们集体失去战力,大部队的人员伤亡数目陡增。 “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在上,现有神霄派弟子轩辕若风遇险,特借力平妖,急急如律令!” 若风颂罢,缠绕剑身的青烟立时壮大,滚滚冲天,天际星点青光闪烁。天穹似乎有尽,因青烟逆冲回来。烟气在若风面前沉降,屠诗轻嗅,顿觉肺腑生香,而虫子却避之不及。 烟气很快散开,一位穿广袖大袍、头戴珠帘冠冕、手持白玉笏板的男子出现,叫人称奇的是,他头上长了两根珊瑚一样的角,额头宽厚高隆,须眉长长,皮肤上有细细鳞光闪烁,卖相俨然如同《西游记》电视剧里的龙王,脚下还踏着一个缓缓旋转着的、由纯粹的光影构造的青蓝色法阵,法阵中的图案是变幻莫测的云霭。他甫一登场,空气便湿润起来,甚或洋溢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儿,其身份早已呼之欲出。 【雷部随行】随机召唤雷部神将为碧落空歌使用者作战。召唤龙王(龙/仙人、攻击力100——120,防御力为100,体力值1000,【暴雨术】、【浓雾术】、【龙威】、【雨露光环】、【回春术】)1人。(略) 大敌当前,龙王还有闲暇转身,对若风施以一礼:“雷部小神敖缘凤,见过神霄派传人。” “无量天尊,龙王能莅临人间,贫道不胜惶恐。”若风也回了个稽首。 (月魔在一边“切”了一声,对屠诗道:“就烦他假模假样,也不嫌累得慌。”) 妈蛋,仙人听从召令,这该多有面子!难怪若风胸有成竹呢,这【雷部随行】确实是大招! 龙王抬头喷了一口气,风起云涌,天色转阴,竟然下起大雨,把虫后和厚朴淋了个透心凉,正是【暴雨术】。随后若风发动【落雷术】,因处于暴雨环境中,雷霆较之此前更为粗大,攻击力高得吓人,连续两发就能结果一只魔荆,而且每次落下还带小范围伤害,将一圈虫子给电麻。 虫后衣衫本就轻薄,被雨水一打,娇躯在半透明的布料下若隐若现,更兼花容沾染雨露,实在我见犹怜。她喊道:“人类,你们在做什么!先把厚朴杀了!”毒藤们在她腹下攒动,举起虫卵,免得虫卵被水泡坏。 雨水啪啪地敲击厚朴的盔甲表面,再沿着甲胄缝隙淌下。他刚说了“真蠢”两字,一道雷霆就正中他身上,轰得他甲胄上的水分尽数蒸发。他缓缓吐出一口黑气,向虫后身边退去:“那些人类不知好歹,我们先联手干掉他们,再做了断。” “别过来!别以为能蒙骗我,他们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虫后失态地喊道,忽而大笑,花枝乱颤:“你也有今天啊,厚朴!” “我有今天,不出奇,而你绝对没有明天。”厚朴继续前行,毒藤纷纷避让,魔荆不敢挡路。妖怪的声威之重,使得妖兽难以生起反抗之心,这也正是弱肉强食的真实写照。 “你,你……”虫后很快镇静下来,一挥手,虫群分开一条大道,好让屠诗等人与厚朴之间全无阻碍!她的用意很明显,是要借刀杀人! “停雨!”屠诗喝道,若风便朝龙王点点头。【暴雨术】制造的最后一颗雨珠还没落地,屠诗已迈开步子,奔向厚朴!他心甘情愿被虫后借刀,是因为他实在需要这个良机! ………… 有玩家截图当时的场景,一具具破破烂烂的尸体到处都是,仿佛被什么猛兽啃咬过一般。更恶心的是还发现了一些尸体残骸,几乎化成一滩脓水,只留下骨头。 尸体啃咬这一块说不准,但屠诗很清楚,尸体变成脓水一定是霸王蛛干的——它的消化液可以溶解血肉毛发。实在太遗憾了,霸王蛛居然袭击了村落,一定是被铁线虫寄生变成的游猎型。 他再反复看了几遍,总感觉截图背景有些眼熟,忽然灵光一闪,这不就是风门坳村嘛! ………… 风门坳村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而真凶就在眼前,叫他如何能忍?a选项,杀了厚朴;b选项,杀了厚朴! 手里的剑开始蠢动,或许是被屠诗的愤怒所感染。幽红,你也想杀了他对吧! 厚朴摇摇头:“真蠢。你还未二次转职,只是送死。人类果然不可理喻。”他手里出现一根漆黑的、闪烁金星的软鞭,向后悠悠一甩,再闪电般抽向屠诗面门!鞭子明明只有两米长,抽出时却霍然变成三米,变化诡异,叫常人难以防范! 屠诗【苍瞳】早就聚精会神地盯着,此时虽也一惊,却还来得及闪躲,尔后用力蹬地,整个人凌空飞跃,剑锋直指厚朴——三米距离足够发动【箭步】! 厚朴闪不开这近距离冲刺的狠辣一击,但他并没有想着躲闪,只是抬起另一只手,黑漆漆、肉乎乎的五指张开,指尖喷出五道白色汁液。这汁液射得太快,屠诗下意识地以左臂护住头脸,肩臂被浇个正着,怎料汁液见风凝固成丝线,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天旋地转,已被厚朴以丝线牵引、单手扯向一边,【箭步】就此带偏! 【捆仙丝】——蜘蛛生来就掌握的控制类技能,遑论蜘蛛精乎?但能从手指喷出丝线,也太作弊了吧! 然而屠诗半空中就已挥剑斩断蛛丝,坠在虫群中一个翻滚便跳起,浑身泥水地冲向厚朴!蛛丝再韧,也敌不过他灌注真气与怒火的剑! “很锋利的兵器。”厚朴道,右腕一动,鞭梢掠回,在空中抽了个响!屠诗发觉连【苍瞳】都跟不上鞭梢的速度,下意识弯腰躲避,身边两只毒藤爆炸一样变得稀巴烂!好险,若不低头,炸开的就是自己的脸! 弃屠诗于不顾,厚朴霍然转身,鞭子散开成千丝万缕,竟成了一张大网!这黑网迎上的是月魔的剑,一触剑身便自动裹紧,凭月魔的臂力都无法自如挥剑,硬生生让杀招【斩立决】胎死腹中! 月魔嘿了一声,双手加力,与那黑网较劲——他的剑受制,可变相来看,厚朴的鞭子却也暂时失去威胁!再不把握这个时机,屠诗就是傻子!他本还弯着腰,现在借着挺身之力,一剑刺向厚朴腰间!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三章 不速之客 抹剑 1动作:平剑由左向右或由右向左领带。 2力点:剑刃,顺剑滑动。 3劲力:从腰经肩到臂贯至腕。 4要点:用腰,协调。 ———————————————————————————————————— 屠诗一剑刺向厚朴腰间! 厚朴依旧不躲不闪,只一掌斜斜拍下!他说话轻声细气,可这一拍虎虎生风,真有霸王气概!妖怪力量远胜人类,如无意外,幽红会被拍到一旁,错过这大好良机! 然而屠诗手腕一动,自然而然,由“刺”入“抹”!剑身巧之又巧地避开厚朴手掌,微微颤抖,如一泓秋水,而剑锋轻轻吻在厚朴腰间。 秋水顺滑地淌过妖怪的盔甲表面。 屠诗已借这一抹的灵动,从厚朴身边掠过,毫发无损!他走出两步,脚尖微转方向,如走大缸,竟来到厚朴另一侧,一剑自下往上斜撩,瞄准厚朴腋下——厚朴右臂正与月魔僵持,空门大开! 如今的屠诗哪里会错过良机!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 打了个空的厚朴眼神凌厉,似已察觉威胁。他右臂不好回拽,但沉肘还是做得到的,又是简单一肘拍向剑锋。 剑锋与肘接触的那一瞬,屠诗后退一步,手腕灵活带动之下,剑身再度化为秋水,轻巧地从厚朴肘部盔甲表面抹过,消去肘部击打的力度。只听噗嗤一声,厚朴腰间忽然喷血,观其血口,细长而平行于地面,正是屠诗方才剑锋一抹所造成的!!!妖怪闷哼一声,右臂肘部也凑趣似地喷射血流,不用猜,肯定还是屠诗干的!那看似无力的一抹,其实早已破除盔甲、伤及内里,只因剑锋太薄太快,伤处肌肉保持紧密,伤口要过一两秒才渗血! 退后一步的屠诗得到转圜空间,不再贸然冲刺,而是继续游走。他也没想到“抹”如此好用,心底暗喜,手下却是不慢,务求扩大战果!虽然“抹”不如“刺”、“劈”、“斩”凌厉,但更为阴毒险恶,一样能打出“流血”特效,将敌人消磨至死!叮的一声系统提示传来,却是幽红剑满足升级条件,增加一级,攻击力再增2点! 厚朴右手一震,黑网松开,交缠成鞭,月魔之剑已脱桎梏。鞭子啪地一响,甩了个大弧,把屠诗和月魔齐齐逼退!妖怪的智商不低,临场应变也快,知道决不能被屠诗纠缠,必须先拉开距离! 这时雷霆再度落下,时机把握得相当好,将正举着鞭子的厚朴劈个正着!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道士有远程打击能力,拉开距离反而正中若风下怀! 看着厚朴被还未二转的冒险者折腾得灰头土脸,魔荆虫后哈哈直笑,意态张狂。妖物毕竟不是人类,人类女子恪守礼教,多半掩嘴而笑,怎可能笑得如此浪荡?她还不停给三人鼓劲:“对,杀了它,杀了它!”魔荆们也纷纷吆喝,声音刺耳,真是群魔乱舞。也难怪它们高兴,因为只等厚朴一死,它们就真正得到自由。 厚朴闷不做声,忽然迈开大步冲向若风,速度快逾奔马,连屠诗都赶之不及!玩惯网游的人都知道,若敌人有近战、远程两种时,先解决远程,因为游戏系统出于平衡考虑,远程职业者的防御力、生命值相对较低,比较容易解决!作为妖怪的厚朴有一定智能,判断若风是最好对付的同时也是最烦人的,毫不犹豫地改为先杀若风,用游戏术语来说,若风输出超过月魔、屠诗二人,拉走了厚朴仇恨! “靠,还ot(outoftaunt仇恨失控)了。”负责当肉盾的月魔咬牙,虽然知道自己移动速度慢,但还是跟在屠诗身后跑。 若风还没动作,他以【雷部随行】召唤的龙王就挡在厚朴前方。龙王抬头挺胸,傲然道:“区区小妖,也敢放肆?”他双眼一瞪,目透金芒,须眉无风自扬! 【龙威】! 厚朴正跑着,膝盖一颤,差点没跪倒在地。他手里鞭子更是不堪,本已要抽出去了,竟迅速扭动着反缠厚朴右臂,簌簌发抖,竟不敢攻击!四周虫子更是啪啪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一般,完全失去战意。 面对天地之间最高贵的生灵,其他生物都必须保持谦卑。 龙王哼了一声,一挥袍袖,道道金光散出、落在三人身上,只见三人身上伤口迅速痊愈,血量也逐渐上升。【回春术】果然神妙非凡,有龙王助力,玩家胜利是迟早的事情。可天不从人愿,龙王忽然长叹一声:“时辰到,小仙须回天庭,望神霄派传人此战功成。”他的身形从轮廓开始逐渐虚幻,最后烟消云散,显然是【雷部随行】结束。 厚朴重新挺直腰:“幸好你还未二次转职。现在,受死——”他猛然拧身,一鞭抽去! 抽中的是屠诗的残影,他本人早已【缩地成寸】,闪到一侧!他手腕一转,剑锋已去撩那鞭子!幽红内的真气已被催到顶点,都快沸腾了!他有预感,这一剑下去,鞭子必断! 厚朴故技重施,那鞭子忽地膨胀、散开,张成大网,网子阴影笼罩在剑身上,使得秋水黯淡。 屠诗紧走一步,剑光间不容发地从网中流走。不知道是否今天状态大佳的缘故,他隐约有种直觉:幽红剑可斩断鞭子,却破不开这黑网。可变成鞭又可变成网,攻击范围还会临时增加,这武器的邪性远在“幽红”之上,比“幽红”更像是活物,难以对付。可惜右师傅平时只教道教知识,无一字提到此类有生命的武器。 “大仙!大仙!” 听到这个声音,无分虫人,在场所有生命都看过去。只见一个双手抓着柴刀的痨病鬼跑来,在踏入虫群中时他虽然面有惊色,但虫子同样也惊惧地躲开他。 “哪里来的人类?还不杀了他?”虫后蹙眉,忽然一笑:“有‘妖力之种’的味道,原来是哥哥!” 闻言,不少魔荆或冷哼或嘲笑。虫子毕竟是虫子,哪怕成了妖兽,也不懂得掩饰真实情感。 屠诗听这声音耳熟得很,一听就知道是房丰,可见到他本人时却还是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认错人。之前房丰虽然又瘦又黑,但好歹还相貌端正,现在嘛,头发稀疏,露出一块块青白色头皮,就跟斑秃似的,身体瘦得完全是皮包骨,皮肤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这才几天,就算饿了三四顿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变化吧? 恰这时,虫后一声“哥哥”让屠诗疑惑不解。虫后乃是魔荆,房丰是人类,双方压根没有血缘关系,怎么能说是兄妹呢?而魔荆们好似都不太待见房丰,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和那句“有‘妖力之种’的味道有关”? 厚朴也看见了房丰,当即停手,缓缓道:“你来干什么?” 附近的毒藤顿时瘫软一大片,因为感受到妖怪平淡言语下的杀机。月魔握了一下剑柄,却看见若风右手斩钉截铁地往下一压,示意他别轻举妄动。屠诗也不敢妄动,因为幽红剑中脉络忽然收缩,真气运行不畅,彷如整把剑因极度害怕而僵硬。屠诗知道,这种能在无任何物理接触的情况下压制敌人的特殊能力,就是左师傅提到的“势”,又名“威压”。 妖怪虽然不习武,但气势已足够惊人。 房丰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刚要说话,怎知厚朴再次发声:“真蠢,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如果不是你背叛我,我何以要站在这里?” 背叛?厚朴和房丰认识?听起来厚朴发动这次怪物攻城,其实是被迫的? 房丰闷哼一声,双手紧捂住肚子(这时还不肯松开柴刀),脸上汗水涔涔,吃力地说:“大仙,我也是不得已啊,我也想活下去啊……” 厚朴迈步走向房丰,群虫辟易。屠诗心想:拉仇恨值的能力比若风还高,房丰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房丰咬牙,面皮涨红,一改软弱之色,愤怒地大喊:“是你在我身上种了东西,是你想利用我!你既然如此对我,也不要怪我背叛你!” 种东西? 屠诗一瞬间联想到“妖力之种”。 厚朴步速不减:“真蠢,如果是我,我不会回来,除非……你身上带了些可以对付我的东西。是丁大师给你的?” 丁大师?那个想求见右师傅、被拒绝后又洒然离去的猴脸面具异人?不不不,慢着,我没听错吧,房丰身上种了“妖力之种”?! ………… “扭曲造化、逆天改命,此物大不祥。” “师傅,如果是人体被植入这玩意儿,会怎么样?” “人乃万物灵长,生来便有心智,这一点足以凌驾于野兽之上,但被植入此物则容易道德败坏、如野兽般行事。这种人虽不曾修道,却已走火入魔,佛家道家一律称之为魔头。魔头极少见,但却极强悍,一旦出现便是世间一场大祸。” ………… 屠诗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厚朴已离房丰三米外,一鞭子斜抽而去。房丰扑通一声跪下,鞭子刚好从头顶掠过,竟伤不到他。他的怒火又神奇地消散得一干二净,只放声哭喊,膝行着去摸索厚朴的脚:“大仙,大仙我错了,你千万不要杀我,我为你做牛做马……” 厚朴一脚蹬在房丰肩膀,将之蹬了个跟头,道:“收起你的武器,它杀不死我。” 尽管如此,房丰还是赶紧把柴刀捡起,捂在怀里,低着头簌簌发抖,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厚朴的鞭子如活物一样在房丰体表掠过,时不时伸进他袖口、领口翻搅,然而房丰毫不反抗。 “你身上没有道士的东西。看来他不要你了。”收起鞭子,厚朴张开五指。他肩宽臂长,也不见如何弯腰,手就抓向房丰的脸。 【箭步】! 厚朴收手让开,任屠诗挡在自己与房丰之间。屠诗收剑,扭脸问房丰:“你吃人了对吧?”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四章 乱局 他看过现场后,搜集到三个很重要的线索。 第一,很多死者有被蛛丝捆缚的迹象,但仅仅被捆缚手腕、脚腕等关节部位,正常来说,沦为霸王蛛食物的人应该是全身都裹满蛛丝,用以兜住溶解而成的营养液;第二,被局部捆缚的死者多半是被啃咬而死,霸王蛛没有牙齿,不能啃咬猎物;第三,现场基本是人类脚印,没有熊虎一类猛兽的爪印,也没有霸王蛛留下的除蛛丝外的任何痕迹,而且蛛丝也不以网状出现,霸王蛛不可能像在死尸林时一样足不沾地。 这说明什么呢? 除了霸王蛛之外,更有一种别的怪物出现并袭击了村民。能用蛛丝精密捆绑村民关节,目测这只霸王蛛已开启灵智。他在脑海里勾勒出两个形象:一个是霸王蛛,另一个不知是什么,但两者共同的一点是,都能像人一样两腿直立行走。 ………… “你吃人了对吧?” 屠诗虽然在问,但他并不想要答案。 能走路的霸王蛛当然就是身边的蜘蛛精厚朴,另一人有非常大的可能就是房丰。杀人尚且不该,何况吃人乎?若真是房丰犯下如此丧心病狂的恶行,屠诗绝不会手软。 房丰惊惧地抬头,他的脸既丑陋又滑稽,好笑之余,让人有一点点心塞。他喊道:“不,不是我,是丁大师啊!” 丁大师? 再一次听见这个称呼,屠诗错愕。是房丰在骗人,还是真有其事?一切未明。这种情况下哪怕去看房丰的人物属性,系统也只会给出不完整的资讯。想要把真相还原,就必须按捺住性子、仔细听完房丰剩下的话,可身后一声鞭响提醒屠诗:这里是战场,敌人不会给你闲暇! 【缩地成寸】! 屠诗错开一步,鞭子从身边落下、狠狠抽在房丰身上!这一鞭抽得要多狠就有多狠,房丰上衣齐整整地裂作两半,胸口豁开好长一道血痕,屠诗甚至能看见破碎的皮肤碎屑在空中飞扬!房丰登时倒在地上抽搐,发出沙哑凄厉的嚎叫,眼泪鼻涕狂流,看这样子,怕是挨不过第三鞭。 甩过鞭子的都知道,每抽一鞭,鞭梢就会借着惯性甩到身后,等同准备就绪,这时只消反手再抽,就能鞭打连环。厚朴反手再抽,目标却是屠诗——在妖怪眼中,房丰之流如蝼蚁,随时可取其性命,唯屠诗之流太过危险,必先杀之才可心安! 屠诗几乎把对方的套路摸熟了,紧走几步以闪避。妖怪体魄虽强,却未曾习武,招式死板,来来去去就那两下,正如动物只会遵循本能、无法创造。光凭招式,妖怪绝非武者之敌。 武术,能以弱胜强。 然而招式拙劣的妖怪能强于人类,自然有其道理,比如此时鞭子违反常理地从地面反弹,从鞭梢开始舒展成网,要网住屠诗的脚!厚朴眼光也是毒辣,知道屠诗拥有两个位移技能、滑不溜秋,于是先禁绝屠诗的移动能力! 屠诗下意识要再闪,眼角却瞟到一丝动静,硬生生站稳了,原来是房丰不知怎的突然扑出来,整个身子都朝黑网扑去,为屠诗挡了一劫!那黑网自有粘性,罩得房丰满头满脸,可房丰还嫌不够,两手扣住网线,大喊:“御清锋,剁他的手!” 厚朴一拽黑网,他虽力大,怎奈何房丰再瘦也有百来十斤,单手竟拖之不动。正这时幽红一剑已至,真要剁他手腕!他才刚吃过这剑的苦头,晓得它锋利至极,哪里肯让它和自己手腕硬碰硬?又兼他感觉灵敏,察觉头顶有雷云滚动,身后又有月魔赶至,稍一不慎便遭左右夹击,只好化网为鞭、暂时退开,顺手再给了房丰一下狠的。 又吃了一鞭,房丰痛得嗬嗬发声、满地打滚,下半身渗出水迹,竟然失禁了。屠诗在旁觑见,心里真不是滋味:这还像个男人吗?!虽说房丰落到今时今日这步田地都是他咎由自取,但可恨之人有可怜之处,屠诗仍不禁心生怜悯。 第二鞭几乎已抵达房丰的承受极限,尽管如此,房丰却还能提起一点力气,吼道:“你们都不动手吗?再不动手,我就把血肉以及‘妖力之种’献给大仙,那时候你们都要死!” 这话是特别说给魔荆们听的。原本正津津有味地看好戏的魔荆虫后脸色一沉,单就表情丰富这点来说,它几乎脱离妖兽的范畴了。魔荆们也嗡嗡交谈,显然很不安。 就目前来看,厚朴无法拿下屠诗、若风、月魔三人,甚或还有些狼狈不堪,但不要忘了,他曾被人打成重伤,现在是带伤上阵!正因为要快速疗伤,厚朴才冒险将自己体内妖力种在魔荆体内,等魔荆各自壮大后,再收回妖力;魔荆们一直作壁上观,怕的就是一旦在与厚朴交手时战死,厚朴就会吸收“妖力之种”而恢复全盛状态。但又不能放任厚朴不管,所以魔荆虫后故意挑动人类与厚朴对立,一来避免与厚朴战斗,二来可让厚朴和人类两败俱伤,可谓一举两得。 魔荆们都赞同虫后的决定,可房丰不是魔荆,他搅局完全在虫后意料之外!虫后的思维仍然遵从动物本能,难以置信居然有生物主动送死!若说房丰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可他身上偏偏也有“妖力之种”!若厚朴吸收了这一份妖力,在场所有人都会死!!! 主动寻死的做法,用人类的词汇来说就是“疯狂”。那个人类肯定是疯了。 虫后尖声叫着点了几只魔荆的名:“你、你、你,拦住厚朴,你去把那个该死的人类带过来,让我吃了他!” 不仅魔荆开始行动,毒藤群也再一次翻沸起来。虫子们争先恐后地朝房丰涌去,想把他当成祭品、献给虫后!房丰也吓坏了,双手哆嗦着合握柴刀,受了两鞭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 【箭步】! 屠诗挡在房丰身前,手里抖出剑花朵朵,冲得最前的虫子尽皆毙命!他断声喝道:“月魔!过来帮忙!” “你等级比我低,怎么使唤起我来了?”月魔虽这样说着,仍是立即赶向屠诗。 几只天生有速度优势的魔荆已扑向厚朴,谁知厚朴反向它们冲去,逼得它们鸡飞狗跳。只见厚朴似把房丰忘在脑后,直直向魔荆虫后杀去!虫群拖住了御清锋,反而帮了厚朴大忙! 虫后吓得直叫,胸前波涛起伏:“拦住他,拦住他啊!” 魔荆们纷纷侧目。你说得倒是容易,怎么拦啊?作为“妖力之种”的真正主人,厚朴对在场魔荆有天然的压制能力啊!若打着打着,厚朴忽然来一招秘法让“妖力之种”破腹而出,死得才叫冤枉呐!可魔荆们又不能不拦。魔荆虫后几无自保之力,毒藤又靠不住,是以能保护虫后的就只有它们了。它们虽然并非虫后的属下,但若让虫后身亡,它们难以抗衡厚朴,难逃一死。 然而还不待它们动手,那名为御清锋的冒险者一个【箭步】再次阻截厚朴! 与之同时,被派来抓走房丰的魔荆,对上了月魔!那魔荆低吼:“人类滚一边去!我是来帮你们的!”在“滚一边”后面过渡到“来帮你”,这种口吻矛盾的话也就妖兽才觉得毫无问题吧。 “我可从没想过把食物当成同伴啊。”月魔砸吧一下嘴。他眼角余光瞧见一道火光自远方而来,射在房丰身上,并紧紧黏贴,但房丰本人恍然不觉。他再顺着火光来势一看,正对上人皇的双眼。 人皇眼神闪烁,以“传令符”道:“放弃这个npc,去打boss。” 月魔摇头。 人皇扭头,放弃与月魔对视,继续对其他玩家下令,只是偶尔会向这边瞟几眼。 另一边若风犯难了。御清锋帮魔荆拦截厚朴,月魔却又帮御清锋拦截魔荆,打得也太混乱了吧,自己该帮哪边?这时候他做出最明智的选择:退回大部队中。肉盾跑光了,自己再不跑,就称不上一个合格的远程职业者了。被帮众接应后,若风再看向那不断厮杀的两人,才发现原来当局者迷——自己是玩家,要做的当然是把怪都杀光,哪边也不帮! 人皇走近若风,笑道:“这么拼命干嘛,我们又不会和你抢奖金。” 若风却无心调笑,深深一眼望向房丰:“那npc太古怪。等级虽然不高,但装疯卖傻的,几句话就逼得魔荆战斗。这场怪物攻城里,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真不好说了。” 人皇问:“依你看,怎么解这个局才对我们最有利?” “看你不慌不忙的,你好像已经有了答案?”若风反问。 人皇捻起一张符纸。 移形符:使某人或某物易位。成对使用,被两张符纸分别命中的目标交换位置。第一张符纸与第二张符纸之间的使用间隔不得超过30秒,否则第一张符纸失效。 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火光,射向屠诗。屠诗开着【苍瞳】,瞄到了符法,下意识地以为又是一道辅助法术,便不作他想,集中注意力继续与厚朴周旋。 下一个眨眼,月魔的后背充斥他眼帘。 而房丰则再度出现在厚朴面前。 动物的反应比人类要快,所以厚朴毫不犹豫,五根长满刚毛的黑色手指准准握住房丰脑袋。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五章 借势 厚朴五根长满刚毛的黑色手指握住房丰脑袋。 房丰下意识地,抬起柴刀砍妖怪手腕,结果柴刀震得荡开。御清锋以宝剑能切开妖怪盔甲,不代表区区柴刀也能做到。对玩家而言就更直观了:10级不到的武器,能破开30级以上boss的防御? 若说“砍”的动作是下意识,那么房丰很快理清思路,喊出一句压箱底的话:“我知道怎么解开禁制、让你自由!大仙,我——” 五根肉乎乎的手指忽然凝练若钢,压榨得他脑袋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不是错觉,以妖怪的力量,空手捏碎凡人脑袋也不在话下啊!房丰拿两手去挣五根越收越紧的手指,却哪里挣得开!他眼前金星乱冒,牙床剧痛,啪咔一响,一颗后槽牙处在厚朴小指头之下,恰好被掰歪了!!! 痛楚、屈辱与恐惧充塞身心,房丰这一瞬真的绝望了,满脑子重复同一句话:为什么他不停手,难道他不想得到自由吗? 他呼吸开始困难。浓郁的血腥味在喉咙徘徊,就像当初他吃人时的感觉。 是了,大仙不相信我……一个字他都不相信…… 房丰嘴巴无法合拢,发出嘎嘎的怪叫声,血流自七窍中淌出。力量,他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渴盼力量。强者活,弱者死。什么是强大?卑鄙无耻,阴谋诡计……只要能派上用场就是强大,但是真正强大的力量可以碾压一切小计俩! 下一个瞬间,他感觉脸上压力骤然一空,身体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他抬头,血红视野里,两只魔荆正与身形高大的妖怪缠斗。他愣了两秒才明白:他再次活下来了! 然后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御清锋,你在等什么!” 一道黑色身影掠过,足下绽开泥花朵朵,正是屠诗!在方才【暴雨术】的影响下,他满脸、满身都是水,衣衫本重,但再重也重不过他平时绑在小腿的沙袋!狂飙之下,烈风吹拂,他遍体清凉,体内热血再度奋扬! 他动作极端正极严谨甚至极庄重地,平平递出一剑! 【箭步】之势刺出的一剑! “九口八法”中,攻击距离最远、攻敌最快的一招,即是“刺”!流星、闪电、风、弩箭、子弹……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好,反正只要是快的事物,都可以用来比喻这一刺! 厚朴已把两只魔荆赶开,回身就是一鞭!剑快,也快不过他的鞭子! 屠诗单脚刚落地,身影模糊一下,已悄然发动【缩地成寸】,闪现到另一侧,脚步不停,剑改刺为抹,方才的端正严谨庄重瞬成泡影,化为灵动诡谲敏捷!他也不看战果,紧走两步,旋身,剑势下撩!再疾走两步,旋身,剑上掠!三个步骤下来,只见屠诗毫不停歇,如舞者一般绕厚朴走了一圈,每两步每两步之间踏着同样的节奏,这一路下来竟精准无差!在步距精确上他不如若风,但步速精确上若风却不如他,只因一人走的是【禹步】,另一人则按【龙息】的呼吸节奏行走! 然后厚朴身上多个创口争先恐后地喷涌鲜血! “够了!”妖怪第一次在话语中掺杂感情。他抖手一抛,鞭子解开成漆黑丝网。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屠诗看得很清楚,那丝网经纬竟是整条的铁线虫,网边缘是它们一根根微微蠕动的头。它们不知遭到怎样的对待,血肉交融一起,竟好似天生便互相交叉的畸形儿,使得整张网毫无破绽。 屠诗出剑,哪怕明知道无论“九口八法”哪一招,都躲不过黑网近距离的一罩。虽然很冒险,但他要试着用幽红刺出一场胜利。 出乎意料,这时房丰再一次扑过来,毫不惧死地双手拽住黑网,他来不及说话,但他要表达的都在那疯狂的眼神中—— 屠诗剑落! 随之落下的是厚朴持网的右手!!! 读懂房丰眼神、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战机,屠诗一剑剔入厚朴臂甲、手甲的间隙,随之解腕!他能感觉到妖怪粗大强壮的筋络在剑刃下极有弹性地崩断,他能体会幽红剑歇斯底里的畅快!不知何故,从剑脊浅槽处变化,剑光一刹那染成幽幽红色,有如妖莲,在一身泥水的屠诗手中绽放! 连网带断手一把抓住,房丰猴子一样逃开,难以想象他瘦小的身体里能爆发出旺盛的体力!看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难不成他冒死接近厚朴,就为了得到厚朴的鞭子?他和妖怪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屠诗来不及多想,因为妖怪终于爆发了。 所谓妖怪,就是指那些修炼到一定地步、能够以人类的姿态行走世间的非人之物。很多人觉得妖怪并不可怕,其实是因为把对方看成了人,而忘记对方非人。 厚朴身上爆发出冲天妖气,其气之浓度呛得屠诗连连咳嗽,不得不退开几步。妖怪周身铠甲发出轻微响动,然后一个部件接一个部件地解体、松脱,间隙扩大,然而间隙下的并非内衣,而是一丛丛巴掌长、又黑又粗的长毛。厚朴本人身体也充气一样膨胀,肢体夸张地分裂,不成人形。于是屠诗再退了几步,一退再退,干脆退到十多米外,而虫群也慌不择路地到处乱窜,不愿意靠近厚朴。 五秒钟后,穿黑色甲胄的厚朴不见了,留在原地的是霸王蛛厚朴。比起普通霸王蛛,厚朴身上有大块大块的鎏金斑纹;原先的甲胄部件分散着保护它脆弱的关节,而面甲则悬在八只眼睛的上方,就像一顶小小的黑冠;人型状态下被斩断了一只手,原型状态下只不过是其中两条腿少了末端。至于它的大小……屠诗脑海里有个最直观的比例,那就是游戏里的自家院子:左右八条腿占地面积等于左厢房加右厢房,大肚子等于中庭,头部还比那张石桌大一圈。若要再找个参照物的话,只能说,新手村的boss蟾蜍王,应该勉强能塞入厚朴肚子里。 妈蛋,居然有这么大!这才只是35级的怪物吧!再高级的怪物怕不是有忆北城那么大了吧!那该怎么打! 仰望着巨大蜘蛛,屠诗手脚发凉。先不说打不打得过,光是敌我双方身形差距就足够他心里没底了,刚才凌虐厚朴的快意早被抛到爪哇国。他不是满脑子骑士精神的堂吉诃德,没有对着巨人冲锋的蠢劲(或者说勇气)啊。 然而厚朴还不知足,举起两根长足,摆出了一个类似祈雨的姿势,身上妖气陡然浓烈!它的伤口迅速痊愈,它的长腿再度往外暴涨一圈;肚子上的重重皱褶被抚平,外皮继而紧绷,仿佛体内充盈着足以炸裂己身皮肉的力量!它的身形厚重朴实,宛如一座落地生根的巍峨大山,而玩家就是妄图撼动它的愚公! 若风惊诧道:“【借势】!” 人皇赶紧问:“什么情况?”虽然都是道门弟子,但若风是神霄派寄予厚望的传人,知道的秘辛比他多得多。 原来【借势】是大妖怪们的拿手好戏,他们可以开启身体中诸多窍门,瞬间吸取地气,除了能变大身型,还能依托大地之势增加自身质量、同等幅度地增加周身肌力。当然【借势】是有讲究的,地气过多而失去控制的话,身体承受不住,结局是爆体而亡。 “只不过,这厚朴分明还不是大妖怪,怎么有实力驾驭【借势】,就不怕把自己给撑爆?”若风喃喃。 下一秒,虎入羊群。 霸王蛛长足一探,就把最笨重也最显眼的巨角魔荆抓来。巨角魔荆一挥角能把人打个对折,本来何等威风,现在却不停挣扎,而且还挣不脱。长足一勾再一送,厚朴就跟吸果冻爽似地将魔荆吸干——多可怕的情景!没有用消化液先行溶解对方血肉,而是粗鲁地破开个小口就埋头猛唆,唆出一团团的肉块,而殷红浆汁极浪费地洒了一地!!! 压倒性的实力! 把虫子尸体一抛,厚朴稍微偏转方向,然后一个冲刺!这等庞然大物奔驰起来,比蟾蜍王跳到高空借助自重的【泰山压顶】尤有胜之,只见一路上挡路的玩家全都飞起来,幸运的在半空中就已死去,不幸的则落地翻滚弹跳,变成一团肉泥! 最糟糕的是,它的目标是若风! “快逃!”人皇及时反应过来,顿了一秒,道:“你很可能知道它【借势】的弱点,所以它要杀你!” 在人皇停顿的时候,若风已踏【禹步】飞速离开。他来不及擦鼻尖渗出的汗水,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厚朴。什么是借地气?意思就是从大地抽取力量为己所用,同时可把部分特殊伤害转嫁给大地,非常不幸地,雷属性伤害是最容易被传导到地里的。大妖怪为何必须掌握【借势】,还不就是为了扛住雷劫吗! 属性上,厚朴完克自己! 自己如此招惹仇恨,或许就坏在刚才脱口而出【借势】二字吧?那么其弱点—— 若风抬头,阴影笼罩。巨大的黑色粗腿从天而降,好比镇入东海的定海神针,又好比小孩儿天真无邪地戳向蚂蚁的手指头。 【禹步】每一步七尺,而厚朴每一步,又何止七尺? 啪。 一片三秒前还名为“轩辕若风”的肉酱用性命告诉大家:逃,是逃不掉的。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六章 战棋 “快逃!”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人皇停顿了一秒。他本来只是下意识地喊出这俩字,但电竞生涯培养出来的思维应变能力让他马上明白为什么要喊出这俩字。 若风吸引了boss仇恨; 若风一逃,自己就能活下来; 提醒若风越早,若风便能以【禹步】逃得越远,妖怪追上、杀死若风再折返所需的时间就越久,自己,不,自己与这么多帮众活下来的几率就会越大。 无所谓龌蹉,无所谓卑鄙,这只不过是求生本能促使做出的最佳决定罢了。而事实也证明人皇的做法没错。他甚至还来得及想出下一条非常有趣的战术:他打出两道“移形符”,一道隐秘地飞向厚朴,另一道直直飞向魔荆虫后。 有种游戏叫战棋游戏(战略角色扮演),指回合制的、在地图上按格移动人物进行作战的游戏,因犹如在下棋而得名,因此也如棋类游戏一样侧重于策略——合理地安排策略、阵型、次序,就能获得胜利。人皇的“移形符”在战棋游戏中堪称神器,因为可以任意交换两个棋子之间的位置,使得策略更为多样化。 霸王蛛身形何其巨大,“移形符”怎可能失手;而飞向虫后的那道火光却因距离遥远,暴露在空中的时间过长,导致被虫后提早发现。虫后忙于产卵,不便移动,随手抓起一只毒藤挡住火光,展颜一笑,自以为无忧,殊不知正中棋手下怀。 战棋游戏还有一个特点:敌人优先攻击身前的我方单位。 下一个瞬间,厚朴的阴影覆盖在虫后头顶。一个冷冷低头,一个惊恐抬头,两者近在咫尺,视线交汇。 虫群翻沸! 任何一个生物都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懂得离天敌越远越好,可躲避不代表放弃,毕竟谁见过猎物在猎手爪牙前引颈就戮?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眼看虫后遭遇危险,族群意识浓重的毒藤全都急了,敢与妖怪开干!不管正值何时,不管身处何地,不管面对何人,虫后的安危高于一切! 第一个冲上去的是魔荆。它奋不顾身地从巨怪面前跃起,只为吸引对方注意力。它成功了,但它也忘记霸王蛛的反应能力远在它之上。厚朴只是双足一捞,就把魔荆捞到嘴里,两根螯肢毫不费力地刺穿魔荆体表,注入消化液与毒素。 【血竭】。 没有一上来就【钩吻】吸食猎物,而是选择慢刀子割肉,只因厚朴很清楚现在猎物们不可能给它慢慢消化的机会。它刚把猎物放下,身上顿时爬满了虫子,一时间全身黑黑绿绿的,看上去又大了好几倍。然则它只消一抖,毒藤们便灰尘一样纷纷被震开,只有魔荆们凭借优秀的身体素质才能继续保持蚁附。再然后,霸王蛛原地滚了几滚,几只来不及逃脱的魔荆深陷地里,动弹不得,好不狼狈。 厚朴第一条天赋乃是霸王蛛种族天赋,是“攻击比自己等级低的目标时,全属性上升5%”,第二条天赋是成为妖怪后的天赋,“攻击【附子】目标时,【附子】目标全属性下降5%”。这两条天赋加成之下,魔荆们哪里敢与厚朴对敌?若非如此,虫后又怎么会想起向人类求助? 而这时虫后正艰难地移动着,哪里顾得属下死活。大敌当前,她紧张得腿都软了,早就停止产卵,赶紧让毒藤们抬着自己离开。 厚朴怎能让到嘴的肥肉跑掉?它就待扑杀,怎料八条腿都感觉沉重,再一看,发现是魔荆们死死抱住自己足部,这其中不仅有半个身子还埋在泥土里的,甚至连刚才中了【血竭】的也在!这魔荆口器中垂下一大坨一大坨粘稠的、半融化的内脏,全身无一处不像患帕金森症似地颤抖,明显时日无多了,却抱着一股子执念,狠狠勾住自己蜘蛛腿上的黑毛、就是不让蜘蛛迈步!这就是魔荆虫后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以它为中心一百米范围的虫子都获得【钢铁意志】!【钢铁意志】让残血怪物忽略负面状态,因此厚朴的两条天赋竟不能削弱魔荆;而同时无视了“残疾”、“虚弱”等濒死状态的魔荆,反而能发挥出全盛战力! 于是乎,刚才阵型被冲得惨不忍睹的玩家们有幸看到了怪物狗咬狗的一幕。《乾坤》里按照战斗过程中出力多少来分配奖励,若怪物们互相厮杀且最后由玩家补刀,玩家得到的经验只有象征性的一丁点,不过现在谁也没计较这个问题,毕竟如果是他们来对付厚朴,得拿上百条人命去填。 不过……这样还叫怪物攻城吗?玩家不都成配角了吗? 霸王蛛忽然吐出一条物事,那物事大概属摔炮的,一落地就炸成碎片,发出好清脆一声响,同时原地升腾起一团黑漆漆的雾气。屠诗眯起眼睛去看,从碎块上依稀辨别出是“妖力之种”。很快地,雾气沉降,渗入泥土中,再也不见。 虫后忽然叫道:“它用‘妖力之种’承载过量地气再随时转移到体外,好使自己不会爆体而亡!所以它能使用【借势】!” 听到这儿,哪怕屠诗对厚朴并无好感,也不得不暗赞一声佩服。 动物与人类不同的地方在于教化。人类有教化,有先贤讲道,有名家注疏,有老师,有学生,于是礼义廉耻得以行也,于是纲纪伦常可以兴也;动物出生自然,所行皆出乎本能,或猎、或逃、或繁殖,无不奉行优胜劣汰、强者为尊,可曾见过狼群敬老,可曾见过禽鸟尊贤?因此,人族有道门,道士将自己的智慧一代传一代,而妖怪却只能自行摸索,在修行路上磕磕绊绊,惶惑不可终日。 厚朴是一个普通妖怪,他用尽一切办法去变强,不仅把自己的种族优势发挥殆尽,更连体内寄生虫的潜力都挖掘得很深。他把铁线虫和自己的蛛丝合炼成鞭子,把铁线虫炼成“妖力之种”,现在更是用铁线虫为自己分担【借势】压力。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厚朴硬是用手上这少得可怜的资源,做了一顿大餐。 “看来你真的很想活下去。”屠诗喃喃道,然后怒意横生:“但那些村民也想活下去。没有人不想活下去。” 他明确了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是一切生物的本能,不论人类与妖怪,然而人类(这里指普罗大众)有道德、有法律作为约束,不会为了生存就伤害别人,而妖怪则放任本性,视弱者为食物。妖怪该杀,就因为它们觉得吃人是理所应当,那么为了保卫人类,杀掉这些妖怪也是理所应当。 这时,一直与厚朴拉开距离的魔荆虫后张开粉嫩双臂,朝玩家尖叫:“快做些什么!你们,和我们,是共生关系,我们应该活下来,你们应该帮我们!” 月魔笑道:“厚颜无耻。” 人皇则皱眉不喜,抽出“移形符”。虫后一旦离开厚朴太远,魔荆便得不到【钢铁意志】,就无法打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这样渔翁还如何得利? 虫后呼吁了几次,见玩家们都在冷漠地袖手旁观,脸都气得发红。然而她很快脸色变白,因为她看见屠诗踏尸而来。虫群如临大敌,因为此时冲过来的,必然不怀好意。 现在三方互相提防,每一个都想干掉另外两个,不同的是,只有屠诗不曾想过让敌人两败俱伤。在他看来,虫后和厚朴,一个都不能少。 也许知道言语无用,虫后干脆放弃交流,继续逃跑,让毒藤群阻拦屠诗。然而她很快就不得不停下、转身,因为子民们挡不住。在她视野中,一道血色且雪亮的光闪烁不休,每一次闪烁,就有一只虫子死亡,而闪烁频率太高,以至于光源在空气中摇曳出一道道锯齿般的光轨。刺出,收回,调整方向,刺出,收回……如此,剑痕成锯齿。而来者凶悍野性的攻势更兼轻灵矫健的移动方式,简直就是一只魔荆。 虫后无法理解这种状态:外在是人类,内在却是妖兽。一切恐惧源于未知,源于无法理解,而作为妖兽顶端存在的虫后拥有非常敏锐的直觉,恐惧感也强烈无比。在它心目中,屠诗的威胁程度提升,仅次于厚朴。 然而屠诗毕竟还不及厚朴! 霸王蛛全身爆绽伤口,血红色浆汁喷溅,天空仿似下起小雨,伴随汁液冒出伤口的还有一团团黑气。由此可见,本来就伤重未愈、妖力见底的厚朴无法承载【借势】所得的海量地气,身体处处破损。它依然冷静,向虫后冲刺。 它其实一直在向虫后冲刺,只不过一直被魔荆缠住,所以移动得不够明显,让人忽视。可作为全场最高级的怪物,当它拼了命也要挣扎的时候,谁也不能忽视它。 厚朴起初步子很小,然后步子变大,再然后简直是飞跃。魔荆们抠抓着蜘蛛精的体表,被狂风吹得上下晃荡。魔荆尖锐光滑的爪子反而碍事,因为它们在惯性作用下抠掉一团血肉时(或者被妖怪体液打滑时),就会被厚朴摆脱,而每摆脱一只魔荆,厚朴的速度就会再次提升,使得更多魔荆掉队。 这个过程详说的话很漫长,在游戏中只耗时五次呼吸不到。屠诗感觉一片阴影伴随狂风掠过头顶,再拨开遮住眼睛的发丝后看到的一幕,就是魔荆如滚地葫芦一般四处乱滚,重新化为人型的厚朴站在虫后面前、其手深埋虫后胸腹。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七章 连打 人们有时候搞不明白,为什么有的高个子总喜欢含胸驼背,为什么有的大汉总喜欢装娘娘腔,为什么有的人甚至总喜欢说话时不与人视线交流? 因为有些东西很难由人主观控制。 一旦高个子抬头挺胸,一旦大汉阳刚威武,一旦别人死盯着你不放,你都会感到压力,这压力基于生物根源性上的本能——服从强者。别人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比自己眼神更犀利,往往会让人自惭形秽,所以这时候真该庆幸对方含胸驼背、娘娘腔、视线游离,这样起码还可以暗地里好好嘲弄对方一番,忘记自己“并不如他”的事实。 厚朴等级这么高,而且还是妖怪,但好像不怎么强,其实它就像高个子含胸驼背一样,一直没拿出全力。当它发飙的时候,压迫力大得让任何人都无法生出抵抗之心。 厚朴化为人型,它的右手被屠诗斩断,腕部光秃秃的,颜色近似人血的体液从破破烂烂的甲胄中流出、沿着花纹淌下。尽管如此狼狈,但它依然是个胜利者,因为它半条手臂都深埋在魔荆虫后胸腹之间,准确地说,就像一根钢梁,插入虫后肋骨之下、肚脐之上、腰腹正中。这个部位是人类的要害,却不知是否魔荆虫后的要害。虫后则双手抓住厚朴肘关节,无力地保持着这姿势僵直。 眼神冷峻沉静的百战霸王,与眼神绝望怨恨的娇弱美人儿形成鲜明对比。这生死决别的画面应该放在更开阔的场景中,比如大江之畔,只不过现场到处都是尸体、泥水,因与画中人太不相称更显寒酸,由此更显凄凉。 万籁俱静。 在万众瞩目下,厚朴缓缓抽出仅剩的左腕,手心托着“妖力之种”,虫后则颓然松手,庞大身躯后翻,摔得泥花飞扬。出乎屠诗意料的是,那铁线虫并非扭动不休,而是团成一团,外面还裹着一层半透明胶质,一打眼叫人错以为是水晶球工艺品。 ………… “夫物者,生也柔弱,却胜刚强。一旦异物入体,生物便不断将之同化,直至异物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妖力之种’亦为异物,魔荆会无时不刻以血肉与之磨合,最终将其化为内丹。” “化为内丹……那不就是成妖了?” “方才我说蜘蛛精要借妖兽为炉鼎,然则此法风险也正源于此:妖怪能完全掌控内丹,届时‘妖力之种’失去作用,蜘蛛精的钳制也随之失效,却轮到它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 回想右师傅的话,屠诗此时切身体会到妖怪世界中的残酷。魔荆虫后把体内“妖力之种”聚拢成丹,量变到快要引发质变,离更高等的生命层次只差最后一步,却被蜘蛛精厚朴无情扼杀,死得该有多冤?然而厚朴的所作所为也不能说是错误的,毕竟它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所有炉鼎,它不能、也不敢心慈手软,一旦让心怀怨恨的炉鼎成为妖怪,它自己的生命就该走到尽头了。 所以出于同样的道理,屠诗直取厚朴。他没时间伤春悲秋,若让厚朴吞下这枚明显与别不同的“妖力之种”,在场的人怕是没一个能活下来! 树倒猢狲散,虫后一倒,魔荆群龙无首,有的想要趁火打劫攻击、尝试干掉厚朴,有的如惊弓之鸟有多远跑多远,有的则躲到一边先看看情况再说,场面那叫一个混乱。魔荆就是太聪明了,导致各有各的小算盘,在此时此刻竟不能齐心对敌,在这点上反倒不如心智混沌的毒藤。 厚朴单手抓着“妖力之种”,闪避魔荆的扑击,想必方才那番突进也让它消耗了不少,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月魔是这么想的,他的身体也随之行动。 他一只手臂拖剑在身后,另一只手臂屈肘在身前既像是保护头脸又像是以肘尖撞人,开始迈步狂奔。他的身形如箭,衣衫猎猎! 【箭步】! 附带伤害加成的【箭步】完全被他用来赶路,何其奢侈! 他右手皮肤变得通红,汗出如浆;他的剑像被烟熏似的,慢慢黯淡,本来剑刃已多残损,这么一来就更像是经年积锈的废铁了。屠诗眼尖,却知道这是真气灌注于兵器的表现,难道说月魔也掌握了真气?不,从大量出汗的表现来看,应该只打通了双手经脉,比不上自己贯通全身,但这已经很了不起!除了道士、武者双职业者,哪个武者在一转时能运用真气?慢着,这真气带给人的感觉怎么和妖气一样,莫不是通过摄取大量“妖力之种”而得到的? 月魔高速前进,左肘强硬地把挡路的一切全部撞飞。他真气来之不易,不能把蕴含真气的一剑浪费在杂兵身上,所以他宁肯以不太方便的姿态奔走。他忽然左脚踩定实地,身体短暂停顿,右脚大跨一步,右臂借着惯性抬起、高举过顶,腰身扭正,剑刃顺势劈下,力从脚到膝到胯到腰到肩到肘,等同把右半边身子劈出去,运动得堪称完美。 但他离厚朴还有五米。 这世界上没有五米长的剑,所以没有武者可以隔着五米用剑刃斩伤敌人。除非,他用的不是剑刃,而是剑气。 那破破烂烂又毫无光华的剑刃猛然散发出漆黑的光芒,不,黑色的就不是光了,也许该称其为“影子”还较为合适。即便以【苍瞳】去看,这景象在视网膜停留的时间也非常短,下一瞬随着剑直劈到底,黑影脱离剑身并化作一道拉伸变形的朦胧色带,飞向厚朴。 厚朴右手已废,左手还握着“妖力之种”,没办法从手指喷出【捆仙丝】来牵制敌人,眼见这条朦胧色带飞来,躲闪已是不及,便抬起右臂挡在身前。噌一声,扭曲色带炸开,仿佛发生化学反应似的,原本漆黑一片,却炸出了万千耀眼金星(屠诗知道每颗金星都蕴含着五行之一的刀兵之气)!厚朴右臂掉在地上,而胸腹盔甲上多了一道深深剑创,若不是它在最后关头偏了一下脑袋,就连脖子都要被斩断。这一剑带来的威慑太过震撼,以至于厚朴手指上的刚毛不自觉根根立起,仿似手掌变大一圈。 【金风】! 将真气转换为剑气,予以远程打击,使得武者弥补了只能近战的短板,是武术中划时代的招数!然而就像【箭步】拿来单纯地加速一样,这记【金风】也只是拿来掩护自己!在厚朴挡住【金风】的时候,月魔已经突进到厚朴身前三米! 屠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妈蛋,一定要成功啊! 月魔右手抬起,肘关节一屈再一伸,使出的是【突刺】!这记剑招是“刺”的技能版,只要刺中就能带来巨大伤害,并且有很高几率打出“致命一击”! 但是这一剑没有附加真气。 厚朴扬起左手,在剑招中途就予以阻截,把剑荡得高高的。这时候月魔空门大开,然而厚朴并不急着下杀手,它只是把“妖力之种”移向嘴边——就场上的站位来看,月魔反而充当了屏障,让魔荆来不及阻止它吃下“妖力之种”。它的面具下端如昆虫口器般自动裂开,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下巴,以及一张残留血迹的嘴。它看向月魔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因为只要它恢复实力,第一个要死的就是月魔。 人类的力量远不及妖怪,所以月魔的【突刺】被厚朴以普通攻击打断也情有可原,然而归根结底,月魔是以单手施展【突刺】的。 他身子后仰,就在屠诗以为他要摔翻在地的时候,就如一棵斜斜伸出云海的山松似的,他不可思议地稳住了。他另一只手抬起,合握剑柄。他这回不仅只是双手,就连头脸、脖子都通红一片,甚至还冒出丝丝热气,仿佛置身桑拿房一般。和他的剑一样,他两根眉毛也高高扬起。 他的剑落下。 【斩立决】!!! 厚朴疾退! 但它还是慢了一刹,结果丢了左手!最重要的是,它左手里还握着“妖力之种”!它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所以它硬生生刹住后退势头,霍地踹出右腿!只要把月魔踢飞,就能夺回一切! 厚朴躲不开月魔的剑,月魔也躲不开厚朴的腿,可他不能任由对方踢飞自己,所以他左手立即握住剑身,把剑往前一架,以剑身中段迎接厚朴的大脚!剑身弯曲了一个可怕的弧度,月魔左手指缝更是鲜血迸射,双足刨起两道土沟,土沟深五寸,但仅长一尺,说明月魔竟然稳住身体! 【格挡】能格挡一切攻击。冷却时间30秒。 这个技能是武者的基础技能之一,是就连立业所的普通导师都能教授的大路货,谁想到月魔居然敢用于和boss的战斗中,还用得这么巧,更重要的是被他用成功了! 屠诗看得畅快淋漓,心潮起伏不定——这是技能连打啊!【箭步】、【金风】、【突刺】、【斩立决】、【格挡】一套打出来,打得厚朴都找不着北,实在是再痛快没有了!而月魔在之前的鏖战中却仅动用了【斩立决】,正是如此隐忍,才突显出他此时万分光彩!若让他当荆州第一,屠诗心悦诚服! 下一个瞬间,弯曲到尽头的剑身反弹,剑借势一荡,再度袭杀厚朴!屠诗双眼放光:下一招会是什么?从起手来看,是【突刺】?其他技能应该没冷却好吧? 铿锵一声! 这剑还在空中划着轨迹,明明什么都没碰到,却发出铿锵一声,好似它与空气交击似的!声响清澈高远,传至心扉,让人冷不防精神一振!而剑光大作,那刀兵之气浓厚得可以当探照灯用了!这一招前所未有之强,又因月魔此时舍生忘死的势头,可看出前面所有技能都是为了这一剑作铺垫! 不是【突刺】!这到底是什么技能? 屠诗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一转玩家有六个技能。 武者技能列表为【xx专精】加任意五个技能,按道理说,算上刚才五个技能,月魔已把全部技能都用了一轮,那么这个新技能…… 是哪里来的?!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八章 铿锵剑 角楼上。 “【铿锵剑】!” 杨泽于用感情、意味都非常复杂深长的口吻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又低低复诵几遍,仿佛不足以道尽心中感慨。 “虽说我不用剑,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此剑骨气铮铮,剑意独步天下,在【易物手】、【纵横】之外另辟蹊径,若有完整剑谱,已可开宗立派。”老刀客眼中异彩连连:“易无涯,这剑你可认得?高徒什么时候来这等小地方的?怎么不告知一声,我也好上门攀个关系?” 易无涯呵呵干笑不说话,没人看到,他脸色不太好看。 江湖皆知,“白发魔神”易天破弃七王殿、击溃烛龙会、开创百家门,可谓千古以来第一奇人,纵不谈其事迹,其武学造诣亦是独尊武林,当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号;相形之下,百家门第二代掌门易无涯无疑黯淡许多,这正是易无涯一大憾事,鲜有人知,易无涯第二大憾事则是他徒弟比他天分更高。他徒弟商贾世家出身,并无条件日夜苦练,勤奋程度也顶多是过得去那种,偏偏悟性高得不行,一出师就接连自创招式,年纪轻轻已俯瞰世间。 高不过师傅也就罢了,高不过徒弟,易无涯心中怎可能不遗憾? 杨泽于听易无涯良久无语,自以为戳中对方痛处,哈哈一笑,差点就要捋捋胡须以掩饰情绪了。就在此时,孙膑也赞叹道:“这一批年轻人果然都很优秀,前有御清锋棱角分明,后有轩辕月魔剑出铿锵,而轩辕人皇排兵布阵略有章法,轩辕若风进退有度,也都很不错。对了,杨师傅,您高徒何在?” 这回轮到杨泽于脸色不好看了。他浑身不自在地回答,声音含混:“嗯……他……伺机而动吧……”他心里把那臭小子骂一千遍一万遍。 易无涯的声音从檐上飘下来:“那是,快刀何其高妙,出刀只在一瞬,不争早晚。” 换了其他人给台阶,杨泽于半推半就便也领情算了,可偏偏是易无涯接话,无论怎么听,话里都带刺。哼了一声,老刀客扔下一句“腰酸背痛,回去歇着,告罪”,不顾众人挽留便自行离开。 墨子赶紧上前一步占了杨泽于的位置,舒舒服服地倚靠柱子:“不等看到结局就走,何其可惜?” ———————————————————————————————————— 月魔打出了第七个技能。 之前他出剑时皮肤红如煮熟大虾,此时脸、手却都苍白如雪,仿佛所有的血气都已透支。他这一剑不是标准的刺,就好像完全是顺势弹起来、很随便地点向厚朴,一边前进剑锋还一边晃动,无论怎么看都很儿戏。 但他的眼神与剑势相反,蕴含强烈而坚决的战意,毫不儿戏。人说用剑宜出七分力,留三分力以作调整,月魔这一剑汇聚了精气神,已是倾尽全力,一旦失手必无力再战,可谓技击之大忌。但他不在乎。他没有发表一个字,他用眉毛、用眼神、用步速告诉所有人,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这一剑能不能击中目标。于是屠诗很清楚:就算前面突然出现一堵城墙,月魔也会义无反顾地连剑带人撞上去。 坚决的态度,与儿戏的剑招,这两者完全是对立的。 对立便有可能交击。 剑身发出一道短促但余音袅袅的响声,恍如与什么东西交击。这种响声很奇特,它音量小时,就是“咔嚓”,它音量大时,就是“铿锵”。 听见这声铿锵,屠诗周身骨头都酥了。他感受着头皮、后颈一阵阵的麻痹感,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发现嗓子干得厉害。他手中的“幽红”亦然,从剑脉深处传来干涩感,急需真气或血液的浸润。屠诗并不知道,其实在场超过25级的、使用剑的武者玩家,都与他有同样体验。 这一剑蕴含了至道。 剑客们见此剑,犹如数学家看见一条从未发现过的简洁定理,犹如考古学家解开了未解之谜,犹如球迷看见逆转比分的一记精彩射门。这些超过25级的剑客玩家虽然不知道此剑招叫什么名字,但不约而同地觉得【铿锵剑】最为合适。 铿锵一响,月魔的剑意便与剑合二为一。剑锋不再摇摆,剑身只能笔直,再没有儿戏可言。剑身覆盖一层凝练的刀兵之气,明亮,锐利,咄咄逼人,傲气凛然。只有轩辕月魔这样出色的剑客,才配使用这样骄傲的剑招。 这把剑穿透了还未落地的厚朴左手,穿透了“妖力之种”,再点向厚朴胸口。无论厚朴是挡,还是闪,甚或是与月魔以伤换伤,都改变不了“厚朴会死”的结局。在人间,【铿锵剑】是最强之剑。 可厚朴不是人间之物,它可以违反常理。密布在它筋腱、肌肉里的妖气作用,停止持续不断的压缩工作,同时又发挥了不可思议的作用,让它重新以霸王蛛的形态出现。【铿锵剑】不算慢,但也慢了一丝,扎中的不是人型厚朴的胸口,而是霸王蛛厚朴的螯肢。 螯肢断。 再到毒牙断。 然后是口器中伸出来的铁线虫断。 白光插入口器的那一刻,厚朴已经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巨大身体呼地倒退一步,于是剑锋还未来得及贯穿它脑袋便从口器脱离。随着【铿锵剑】用罢,月魔的眼神也不复坚决,而是涌现惊愕。他对【铿锵剑】抱有非常大的期望,所以惊愕于触手可得的胜利竟就这样白白溜走。他垂下剑尖,不是因为他遭受打击太大而灰心丧气,只是因为手臂无力——【铿锵剑】这等杀招,可不是那种使用后还指望能留下余力的普通货色。 霸王蛛后退一步,稍稍停顿,再前进两步,于是月魔也步若风的后尘、变成肉酱。 复活点里,当月魔睁开眼睛、看见若风的时候,周身皮肤还残留着痛感,让他回味久绝。反正又不会真的死去,所以刚好通过痛苦提前体验死亡——偶尔他也觉得这种想法很变态。每一次跨越生死,他的恐惧就少一点,因为人若果连死都不怕了,他还有什么好怕呢? 若风可没有月魔这般闲情,眉头微蹙:“早知道我就不在这里休息了。”言下之意,他本该在复活后立即赶回战场。他为什么选择休息?因为他对月魔很放心。玩家中只有两人知道月魔习得【铿锵剑】,一个是老板,另一个就是若风。 “时机判断得不对。”月魔一屁股坐下来,像任何一个职业选手一样习惯性地开始反思。“boss移动速度变慢,我以为它没有耐力了。我应该再观望半分钟,可惜当时场面太混乱,它又拿到‘妖力之种’,我也急了。怎么说呢,看当时着那么大的一坨,我忽然饿得失去理智,看来是吃太多的副作用。” 若风眉头舒展,表示接受这个说法,虽然不懂“饿得失去理智”是怎么回事。职业选手并非不会犯错,犯错没关系,因为他们比普通玩家优胜的地方就在于能从错误中汲取经验。他伸手想拍拍月魔肩膀,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负在身后,手背碰到木剑。 “走吧。如果让御清锋杀死boss,老板会很不爽的。” “连你也觉得御清锋有机会,那他就真的很有机会了。”月魔起身。 忆北城复活点乃是城主府前的空地,玩家初次入城便是在此登记户口,此时被卫兵围出大约一百平方,场中人来人往。两人正往外走,忽然身后刷新一片嘈杂(大部分是脏话)。他俩回头一看,发现这帮新复活的都是轩辕公会的成员,足足有二十多个。 再过几秒,又接连多出十几个,依然都是公会里的熟面孔。 俩人脸色难看起来。 复活点频频刷出白光,人群越来越密集,这说明落穴之野的局势一面倒,会员死伤惨重。不需要等到boss被抢,单是现在的情形已足够让老板不爽。 ———————————————————————————————————— 死尸林。 林间本应充斥着从原野上飘来的臭气,但在丁大师袖子一挥之下,空气洁净如雨后。 丁大师站着,手里把玩着黑鞭,猴脸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听不出喜悲:“我以为你真的会去尝试杀死他们。” 房丰跪着,头低得很低,摁在地面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我知道自己多少斤两。” “看来你虽然入魔,却还没彻底疯狂。上天要让一个人毁灭,先让他疯狂,所以你应该能活很久。” “我活得长还是活得短,都听大师的。”房丰违心地回答。 外面万籁俱静,此间亦然。 虽然林间温度适中,但房丰的后背已全被汗水湿透。 沉吟了很长时间,丁大师道:“你虽未杀死厚朴和御清锋其中任一人,但你成功牵制了各方势力,智取厚朴法宝后还能全身而退,若我与你易地而处,我不如你。你很有潜力,但还不足以得到师尊青眼,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要多加努力。” 接下来的日子……多加努力?! 意思就是不杀自己?! 厚朴猛抬头,正好看见丁大师递来黑鞭。是递,不是扔,不是抛,不是掷,这说明对方开始接纳他,哪怕只是最低程度的接纳,但已经不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丧家犬。对丁大师来说微不足道的一丝善意,却是厚朴的救命稻草。 “拿去吧,这是你亲手抢回来的,你有资格使用。” 霸王铁线:这是蜘蛛精厚朴用蛛丝与铁线虫炼化的法宝,既能变成软鞭,又能变成蛛网。软鞭/网,软鞭形态下物理攻击30——40,力量+1,木属性伤害+5,自带【吸食】;网形态下物理攻击为0——0,自带【紧缚】。攻击速度快,负重5,耐久度100%,要求等级30。 【吸食】霸王铁线具备了铁线虫的活性,可以吞噬血肉。每次攻击偷取敌人5%的体力值。累积攻击三十次则恢复1点霸王铁线的耐久度。 【紧缚】霸王铁线具备了蛛丝的性质,可以困住肉身和武具。让敌人处于“定身”状态,或让目标装备处于“无法使用”状态,使用时每秒消耗1点法力值。 捧着这法宝,房丰激动得全身发抖,尖叫道:“御清锋,你死定了!”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五十九章 最后一击 城墙上。 披挂戎装的雷城主站在墙头南望,神情严肃凝重,其实有一多半是因为肚子太过辛苦——他的肚腩太大了,今晨是在小妾的帮忙下才把盔甲穿上的。养尊处优太久,有时候他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军人。 他不想忘,但不得不忘。他的地位太高太敏感,若他每日锻炼身体、每夜阅读兵书,朝廷就一定会知悉,并且推测出一些谁都不愿看到的结论:吉亲王你镇守南疆,外无强敌内无贼患,何以你麾下竟有人励精图治? 作为离龙椅最近的人,宁可昏庸无能,也不要被龙椅主人视为励精图治。八位亲王都非常聪明,变着花样地证明自己昏庸,所以一直以来圣上都非常放心。在治世,这是最合适的局面。 问题现在已是乱世发端,治世的一套不再管用。外戚和宦官干政,圣上又醉心于长生玄术、不问朝政,偏又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降临、无数天外来客(冒险者)出现,纵如雷振宇这素来不信鬼神的人也觉得是某种天兆……不需要亲王们虎视眈眈,龙椅就已经摇摇欲坠。 于是吉亲王派下这么一条任务:有道人丁大师自远方来,须以其马首是瞻。 信息很简短,但那是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作为属下,揣测主上心意是基本功,很多主上不方便说的话,属下都必须听得清、听得见,再做得到。所以雷振宇顺手阴了鲍丰学一把,一则为了公务,二则出了这些年忍着的的一口鸟气——仗着立场对立,姓鲍的那厮可没少给他添堵。 “大人。”副将的声音打断了沉思。“此时虫群已溃、冒险者无力再战,而妖怪随时可能遁走,可要我们出城冲杀?” 雷城主沉吟不语。 副将抱拳:“大人,军情从急,请速下决断。” 这时有一人拎着袍子前襟匆匆忙忙上了墙头,却是城主府管事,也难怪士兵不予拦阻。管事跑到雷城主身边,气还没喘匀,也顾不得会一口口地喷在城主颈侧,附耳道:“贵客,哈,忽然,外出,方向正是南门。” 城主立即对副将道:“按兵不动。” 副将虽不解,但依旧传令下去。 或许所有人都会注意到那些冒险者的勇悍,以及蜘蛛精强大的战斗力,但这一切其实都毫无意义。与妖怪勾结、祸乱城镇,这等大罪不亚于叛国逆君,厚朴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得天下皆知,这是丁大师早已定下的计划,所以丁大师才会孤身离开府邸,现在多半埋伏在死尸林中。所以说,看着一个必死之人在垂死挣扎,雷城主只觉得对方真蠢,甚至连带着觉得冒险者也真蠢。 这只不过是一盘棋而已,棋子的死活全在棋手一念之间。 雷振宇忽然想道:自己、鲍丰学还有丁大师,是否也是大人物的棋子呢? ———————————————————————————————————— 落穴之野。 杀死月魔之后,厚朴迫不及待地低头,将自己的手和“妖力之种”囫囵吞了下去,残损的口器垂落一挂挂浑浊粘液。以它为中心数百米内的土地肮脏沆瀣,人类与虫子的尸体彼此交叠,节足和断臂相互钩挂,而红色和绿色的液体调和成怪诞颜料。腥气持续自混合物中发散,被风吹入死尸林中,熏得鸟儿在林子上空盘旋聒噪、不敢归巢。 厚朴刚登场时万籁俱静,当时所有生物不敢作声;现在依然万籁俱静,因为大部分生物都死了,再也不能作声。 截止至目前,人型厚朴已失去两条手臂与那可在鞭、网两种模式切换的武器,【捆仙丝】(定身)不可使用;而霸王蛛厚朴的口器、螯肢和两根长腿也受伤,【钩吻】(偷血)、【血竭】(剧毒)不能使用。【借势】(增益)用过了,这么强的招数不一定能用第二次;【附子】好像是将“妖力之种”寄生在某单位身上,事到如今应该也派不上用场。算来算去,厚朴能用的也只有【地衣】(听起来感觉不厉害)罢了。 霸王蛛是变弱了,可玩家何尝不也变弱?若风和月魔两大高手先后落败,轩辕公会的杀boss计划其实已经告吹。 人皇思考了短短一瞬,便决定继续作战。他的想法其实非常理智: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不杀掉boss,叫老板颜面何在?而且以老板的性格,只要能拿下boss,任何代价都不值一提。死了的、丢装备的领补偿,有功的拿奖金,多简单啊? 恰这时,霸王蛛已吃掉魔荆虫后的“妖力之种”,它不急着走,开始四处翻捡尸体、寻找死掉的魔荆。虫群和魔荆早已作鸟兽散,所以它畅行无阻。然而,玩家开始向它靠拢,惨烈的厮杀即将开始。 “真要这么做?不等他俩回来?”龙神询问。 人皇摇摇头。他揣着袖子里的“幻变符”,眼神茫漠。月魔,若风,不是只有你们才有压箱底的绝招。 身为符箓传人,他能运用各种各样的符纸,而手头最强的符纸要数这张“幻变符”。符纸以合香“云海寻龙”熏制,又以混有鲛人泪的朱砂为墨,粗略换算下来,这张符纸便值三千元人民币。“幻变符”虽无杀伤力,却能生成一个针对目标的幻境,厚朴一旦中招就只能任人鱼肉。 他的战术目的,就是用大量人命去消耗妖怪的体力,好让他有机会施展“幻变符”。他很快便如愿了,应该说,是厚朴太配合了。身为死尸林的霸王,厚朴怎么可能傻乎乎等着被人类合围?它不假思索地直接冲进玩家中间,开始杀戮。它用行动证明:它,才是猎手。 武者的兵器,砍不伤它;道士的法术,炸不动它。它的移动速度极快,巨大的身体移动时便如云影,你要追时怎么也追不上,你要躲时又怎么也躲不掉。它高高在上,纵观全局,洞悉了人皇的每一条指令,知道人类接下来如何部署;它又是如此明智地运用身体,一次又一次分割玩家队伍,让他们难以互援。当它凶恶、丑陋的头颅悬在面前时,每一个玩家都感觉自己被孤立,好似天地间只有自己来承担怪物的凶威,一念及此,心神震撼,十成的实力只能发挥出六七成,又怎是厚朴对手? 发觉厚朴越来越近,龙神不安地问:“你联系他们俩没有?他们什么时候到?” 人皇目不斜视,心里越发不满。他确实没联系月魔和若风,因为没必要。龙神啊龙神,你好歹也是职业玩家,有点自尊行不行?难道缺了他们俩,我们就必输无疑?我人皇的名头只是摆设? 啪叽,啪叽。对付身材远比自己娇小的猎物,厚朴习惯用踩。那肉乎乎的长足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只有当它压在身上时,才知道它和冲压机并无不同。每一声啪叽代表着一次秒杀,而秒杀是最能体现双方差距的一种杀戮方式,能带给受害者一方无穷压力。轩辕公会组织架构并不严密,剩下的成员顶不住压力,终于开始溃散。 溃散的人潮中,人皇屹立不动,龙神一脸无奈地陪同。 “等会儿我定住它,你就动手。”人皇吩咐。 四大骨干中只有龙神并非以技术见长(他擅长经营公会),人皇让龙神去对付boss,若旁人得知,定笑人皇识人不明。但在两人一同遥控公会时,人皇看得比谁都清楚:龙神很努力。在别的玩家都努力打怪升级的时候,因公务抽不开身的两人只能苦练技能、提高技能熟练度,以免被第一集团甩得太远。 那时候,龙神每天都对着屋檐滴水斩、斩、斩,好像从不觉得枯燥乏味。这个人可以托付重任。 人皇吩咐后便开始行动,符火飞向厚朴。 厚朴其实最关注的就是人皇,因为它对“移形符”记忆犹深。它轻巧地弹跃,不仅躲开符火,更脱离了人皇的攻击范围,还顺便用长足将一个倒霉玩家碾压在地。 然而人皇随之出现在它身边!第一发符法只是掩饰,他真正要施展的是“移形符”,把自己送到妖怪身边,让命中概率提高!谁能想到一直在远处指挥的人皇会亲身涉险?! 厚朴只来得及抬起长足。人皇已发动“幻变符”,射的位置正是迎面而来的虫足,喊道:“快动手!” 符火命中! 命中的是那个刚刚被碾倒、却没被碾死的倒霉玩家!符的威力确实猛,玩家瞬间双目无神、痴痴傻傻,但这符不该用在他身上啊!人皇目瞪口呆。怎么回事?不是瞄准了对方探过来的足部吗……它足部也能分泌蛛丝?所以特意留了玩家一命好用来挡招? 他也来不及想更多了,因为那玩家以及玩家背后的长足已降临。啪叽,俩人正面相对地一起变成肉酱。 冲到半路的龙神立即转身离开。 把玩家群体击溃后,厚朴非常满意。但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它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要准备逃跑,或者反抗。无论哪个选择,都需要回收“妖力之种”,所以当务之急是解决魔荆。 它忽然察觉有点异常,低头一看。 身下有个皮肤布满皱纹的、身材干瘪的东西,厚朴看了两三秒才确认是魔荆虫后——被挖取“妖力之种”的它竟然还没死透!只不过它再也难维持人型(哪怕只有一半的人型),皮肤像经年墙纸一样碎裂脱落,露出苍老的、发皱的、白中泛黄的虫身。它脸上人皮也碎了大半,属于虫的眼睛与属于人的眸子一齐流露出怨恨与快意:“厚朴,我在腐烂的尽头等你!” 霸王蛛一抬足,轻而易举地碾死了虫后。它还在思考:为什么虫后死到临头还能快意,难道它真以为可以拖自己下水? 它这样想着,忽然背部从外到内传来一道锐利的疼痛。它立即明白那是它的漏洞。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虽然背部是我防守不到的要害之处,可初次转职的人类又有什么手段能战胜我?真蠢,现在只要我打个滚,你就要死,聪明的话就赶紧离开。虫后,你也很蠢,居然指望人类为你复仇。 但那疼痛并不退去,反而孤注一掷地汇聚力量。刀兵之气多得溢出,仅仅是流泻而出的一星半点也已在伤口留下大量擦伤,使得妖怪之身也难以止血。最后,这疼痛爆炸了。那些刀兵之气杂乱无章(似乎对方压根没想过控制)地向好多个方向喷射,在厚朴体内炸开一蓬夏日烟火,烟火的每一道轨迹就是一把剑,把厚朴胸腹间的内容物切成碎末。内容物包括内脏,包括经脉,包括肌肉,失去这三样东西的厚朴也同时失去支撑自己的力气,视线重重下沉,在视野被灰尘埋没之前,它看到虫后那快意的笑脸。 “系统公告:玩家御清锋击杀了怪物头领!” “系统公告:本次怪物攻城活动结束!请玩家在七十二小时内前往城主府领取奖励!”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章 凯旋 屠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感觉身体被掏空。他的耐力值已见底,毕竟他动用了最强大的杀招——毁剑。因为累得无法动弹,他干脆就这么躺着,回味胜利所带来的喜悦,以及失去爱剑的淡淡哀伤。 在看到月魔身亡的一刻,屠诗傻眼了。【铿锵剑】鼓舞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以至于没有人怀疑月魔会输。震惊过后,屠诗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思考怎样击败厚朴。 像月魔那样硬拼?不行。一来自己适合轻灵矫健的路子,二来自己没有那么多攻击技能。 像之前自己打新手村boss那样,以“幽红”不断给对方添加负面状态,一点点地、耐心地把厚朴的血条给磨光?可以是可以,但容错率太低,一旦失手就gameover。更何况新手村boss只是妖兽,厚朴却是妖怪,其智商已与人类相当,发觉不妙的话会逃跑,自己耐力不足,不一定能拦得住它。 是的,耐力是最大的制约因素,留给自己的出手机会并不多,最好只在一击之内解决。 一击之内…… 屠诗嘴里泛起苦意。 之前在林子里偶遇月魔,月魔借了把承恩剑给他,然后他在魔荆体内引爆承恩剑,从而一击放倒魔荆。他以【龙息】积攒的真气既纯且多,一瞬间灌注在目标体内并猛然炸裂,相信就算是厚朴也受不了。这毁剑之法虽然强大,但代价是付出一把剑。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幽红”。他明知道越看就越舍不得,但他舍不得不看。这把凝结了朋友们心血的、可以不断成长的剑,陪伴他还不到半天,叫他怎么忍心割舍?可手头就只有“幽红”可用,至于左师傅送的那六把碎片剑本身就是碎的,需要真气起到粘合剂的作用,一旦猛灌真气进去直接就像积木散架,反而起不到炸裂的作用。 他没有选择,没有所谓的a、b选项。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若风和月魔先后失败,重担就交到屠诗身上——他是这么默认的。他没有考虑轩辕公会持什么态度,没有考虑这次活动有什么奖励,他考虑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件事:杀掉厚朴。不杀此獠,无以为死去的村民报仇,无以阻止它造成更大的伤害。既然只有他才能杀死厚朴,那么他就必须行动;既然他只有牺牲“幽红”才能成事,那么他就只好忍痛割爱。 他攥紧了剑柄,忽而自嘲。莫非自己注定与剑有缘无分?“刻舟”、“承恩”、“幽红”先后如此,无法陪伴自己一生一世?连剑都保不住的剑客该多可怜啊。 做出决定后,他长出一口气,考虑另一件事:如何保证这一击能确确实实地命中厚朴,避免重蹈月魔的覆辙? 厚朴的行动路径和霸王蛛一般,甚至可以倒退行走,因此在其正面、后面攻击都殊为不智;可它左右两侧都有长腿保护,长腿覆盖范围极长,远超剑刃可攻击的距离,届时难以接近其躯体。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排除,能考虑的无非上下两方。霸王蛛其腹部虽是要害,但想从下面接近的话,说不得还是要面对那能秒杀玩家的节足。 通过排除法确定了攻击方向后,最后要考虑的是时机。时机这玩意儿很玄,简单点说,就是选在目标转移注意力的时刻,或者目标无力反抗的时刻。如果厚朴全神贯注地应对,屠诗还真没把握能成功——毕竟是偷袭嘛! 纵观全场,有资格吸引厚朴注意的仅有寥寥几人,人皇便是其中之一。当人皇行动的时候,屠诗就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开始奔跑。 每一步,他都把真气压缩在脚底,却又不催发真气、让速度提高,好似只完成了【箭步】的前置动作,却不真正迈出【箭步】。他的脚落下时,尸体、泥土、草叶无声地碾成一片薄纸。他跑得气势汹汹,却没有发出高于五分贝的声响,脚下彷如长了山猫的肉垫。新手村猎人掩藏足音的方法经他改造,变得更适用于拥有真气的武者。 他剑还在鞘中,鞘尾毫无起伏,证明他完全收束住真气。和月魔一样,他也不舍得浪费哪怕一丝真气。但收束真气比使用真气更让他消耗精力,他虽不出剑,手背已满是细汗。 没有【箭步】,没有【缩地成寸】,当然也没有【苍瞳】。他默默地用鼻腔吸气,调匀呼吸,莫名地回想起当初不动用蓝药就屠灭毒藤巢的情景。不吃药、无伤、一命通关,在男孩子的童年里,能做到这些的人简直就是偶像(同时也是街机厅老板最不受欢迎的顾客)。很幸运的是,屠诗虽然考试成绩稀松平常,却在这方面极有天赋,一跃成为孩子王,他的不败纪录一直持续到某天被老爸揪着耳朵拖回家为止。 他离厚朴只有五步。 这时候人皇死了。 屠诗心里一咯噔。人皇要是坚持多两秒,自己的剑就能悄无声息地插入厚朴背部。现在厚朴随时可能察觉到自己——妖怪的感觉敏锐程度无论怎么高估都不过分。若非要始终保持隐秘,屠诗又何必苦苦收束真气?一旦厚朴察觉,偷袭就不再成立,只能硬着头皮强杀了。不,还有龙神——妈蛋你跑什么跑,连尝试一下都不敢吗?! 他视野里某个角落有东西动了一动。他此时精神高度紧张,应激似地张开【苍瞳】,在三分之一秒内就看清楚那是躺倒在地、却还未死去的魔荆虫后。 虫后已鹤发鸡皮,它也看见屠诗,嘴角微微翘起,黑红的血水沿着曾经娇嫩的唇滑过脸颊。它扭过脸去,艰难地抬起手臂。在时间放慢流逝速度的【苍瞳】视界中,它这个简单的动作跨越千年。 它徒劳地敲了敲厚朴的腿,于是厚朴低头去看,注意力被其吸引。 在为我争取时间吗…… 把一切不必要的慨叹都抛到脑后,屠诗心湖中映出的是月魔【铿锵剑】的每一个分解动作。一往无前,披荆斩棘,血战到底,所向披靡……【铿锵剑】的意味被他从各方各面解读,以致他心潮澎湃,真气开始收束不住。 攻击方法——毁剑; 攻击方向——上方; 攻击时机——此时。 他忍不住了!!! 他一脚踩下深深足印,真气狂涌,整个人飞天而起!在【箭步】的作用下,他追风掣电!他忽然自空气中消失,下一刹凭空出现在霸王蛛上方,毫无疑问是用了【缩地成寸】! 这时候厚朴才刚刚碾死虫后。 屠诗落在厚朴背上,顺势单膝跪下,双手拄剑直刺到底,仅留一个剑柄在霸王蛛体外!他蓄积已久的真气勃然喷发如同爆燃的压缩火药,瞬间在剑中脉络扩散。为了让伤害最大化,他输出真气太急,已经超出身体承受范围,四肢末端的细小经脉尽数破裂,血量狂跌三分之一!他感觉就像每一根手指、脚趾都逐个关节逐个关节地反方向掰折,痛得眼前一黑!随痛苦而来的是难以抵挡的悲哀—— 他亲手牺牲了“幽红”。 系统提示:您的精神状态不佳,建议您暂时退出游戏十分钟。 世界倾侧,天地翻转,他被抛到一边,摔得浑身骨头作响。横贯天空的系统公告声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多多少少抚慰了他鲜血淋漓的心。如果付出了“幽红”还拿不到胜利,别说朋友们,就是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然后远处传来玩家的欢呼。是啊,胜利当然值得欢呼。他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身旁,居高临下地说:“顶你个肺,你要睡到几时?” “扶我起身……”屠诗艰难地道。来的显然是武止戈。 “一身邋邋遢遢,居然够胆叫我扶你,有没搞错?”说是这样说,武止戈始终还是扶他起来:“喂,收起你把剑啦,你想戳到我啊?” 没办法啊大哥,我哪里有力气——什么,剑? 屠诗精神大振,撑开眼皮一看,手里“幽红”并非如想象中只剩剑柄,依然完好无缺!连自己的经脉都碎了,剑怎么会没碎?妈蛋啊! “咦?你怎么不收拾材料?败家仔!”武止戈骂道,把屠诗放平在地(把屠诗身子颠得那叫一个痛啊),跑去捡厚朴的掉落物品。他和屠诗组队,可以捡取屠诗打出的战利品。 俩人继续返程。发现爱剑无事,屠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只觉得天是这样蓝、空气是这样清新。他深刻理解了“失而复得”的含义,那是从大悲再到大喜,是一个代表“感激”的成语。 他俩在路上遇到很多人。 “不准动手。”这是龙神在约束蠢蠢欲动的、想爆了屠诗的会员。 “你等级明明比我低。”月魔这句话多半是赞叹吧? “你比我想象得更有潜力。祝你好运。”若风的赞叹怎么反而有威胁的意味? 越往前走,屠诗恢复得就越多,进城时已无需武止戈搀扶。在城门欢迎他的是朋友们。 萌萌激动得不顾他身上的脏,扑过来抱住他:“你太帅了,屠诗,你真的做到了!” 肖佳又哭又笑,抓住他的手直叫:“其他人都说你死定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你太棒了!” “还不错吧!”陆灵川也难掩激动,拍拍屠诗:“今晚出来,宵夜我请!” “你不是要陪女朋友吗?”柳晗时笑问。 陆灵川大气地挥挥手:“女人如衣服,衣服嘛,早点穿晚点穿都无所谓啦!” 几人说话的当口,npc也来迎接。 鲍县丞上前说了几句场面话(不知怎的,他脸色不是非常好),然后轮到雷城主来慰问。屠诗是第一次见到雷城主,这位大佬身着盔甲,威风气派,但笑容和蔼可亲,一见面就握着他手、塞来一块铁质令牌:“恭喜你,这是‘建帮令’,你可以随时来我这里报备、建立帮派。”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一章 问价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保卫家园”完成,评价为优秀,获得奖励:“建帮令”一个,经验值5000,声望值80。 建帮令:建立帮派的凭证,只有对朝廷有重大贡献的杰出人物才能兑换到此物。建立帮派要求为五人或以上,帮主或副帮主之一等级要求为25级或以上、声望值要求为200或以上。 令牌沉甸甸的,不仅因为它的质地,更因为它的意义。它是《乾坤》里第一块“建帮令”,意味着公会系统的正式运作,从此玩家从游散化向组织化演变。妙的是,屠诗越级杀死厚朴后升了一级,完成任务后又升了一级,现在刚好满足25级,连声望值也恰好200出头(毕竟他曾做了“建立驿站”之类的官方任务,赚了不少声望),完全符合建帮要求。 鲍县丞走了,雷城主走了,围观的玩家也走了,屠诗依旧有种置身梦幻的感觉,直到他看到两位师傅。尽管身体酸软无力,他还是赶紧鞠躬行礼。 右师傅海青真人一反常态地保持微笑,挥挥袖子,众人身上的脏污全部结块脱落,竟是全身都刷新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左师傅易无涯也一反常态地眉目凝重,看了屠诗一会儿,道: “只有输家才会骂人。” 屠诗一愣,搞不懂左师傅平白无故怎么说这句话。然而左师傅神情严肃,由不得他不认真听。 “人生来有强有弱,强大者以暴力、权力、财力压制弱小者,弱小者无法为自己争得公道,只可以辱骂对方、诅咒对方来求得一丝慰藉。演变至今,甚至出现辩论不过便要辱骂对方的情况,为何?只因对方虽无暴力、权力、财力,却在‘道理’这二字上压制了他,他难以辩驳,只能开口大骂。并非说骂人不好,只不过,只有输家才会骂人。” 左师傅看着屠诗眼睛:“所以,你不能骂人,甚至不能骂老天爷、不能骂命运。” 屠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刚刚大胜归来,本以为左师傅要么夸奖他,要么指出一些他战斗中的不足,怎知道居然说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不知哪里抄回来的心灵鸡汤? “你骂人,你就等于默认自己是弱势的,是失败的。你抗争不过,就用软弱的言语来发泄恶意,这是作为男人最可耻的一点,不说我百家门不能容忍,就是我这个当师傅的也不能容忍。身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怎可怨天尤人?” 屠诗只好应是,满脸是大写的一个尴尬。 左师傅忽然就宽慰地拍拍屠诗肩膀,欲言又止,终于离去,把他留给朋友们,右师傅也随之而去。 武止戈耸肩:“你的老师真有性格。” 左师傅的训话只是小插曲,完全不影响大家的情绪。众人说说笑笑,准备先去酒楼庆贺一下,忽然迎面走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轩辕低调。 屠诗虽然疲惫,但还是站出来,问:“有何贵干?” “听说你得到一块‘建帮令’?”轩辕低调快人快语,直入主题,只不过他的态度依然让人不爽。 “没错。” “开个价?” “不卖。” “我可以出现实货币。二十万。我们可以签电子合同。” 听到轩辕低调的出价,许多人都大吃一惊,望向屠诗的眼神十分炽热,恨不得是自己打出“建帮令”。 “哇,好多钱,给我的话可以买两千个高达模型。”陆灵川也不由咋舌。 屠诗斜乜一眼陆灵川:“你觉得应该卖?” “不卖!”陆灵川斩钉截铁,想了想,补充道:“你的东西,你说了算。” 屠诗再看向轩辕低调:“你看到了,不卖。” “也许是我的出价太保守。三十万,一天内转账。” “不是价钱多少的问题。”屠诗摇头,觉得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他忽然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妈蛋,不就是那些爽文里主角碰到富二代的老套剧情吗!一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嘴角上扬,随时可能爆笑。 发觉屠诗语带笑意,轩辕低调皱眉:“对我来说,也不是价钱多少的问题,它始终有个价,关键在于我肯为之付出多少,你想待价而沽,也要先掂量一下值不值这个价。‘建帮令’既然能出第一块,自然能出第二块,我不是非要从你们这儿买;但你们只能卖给我,除了我,没人能出得起这个价钱,除了我,你们再也找不到需要‘建帮令’的人。三十万已经很公道了。如果你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ok,三十五万,那五万是补偿。” 屠诗还是摇头:“不卖。” “我第一次看到和钱过不去的人。全服务器只有我们轩辕家族要建立公会,你留着‘建帮令’,只会白白贬值。好好想想,它不是一个单纯的虚拟物品,它值三十五万。” “为什么我就不能留着?我也可以组建公会啊。” “你?”轩辕低调像发现外星生命一样,好奇地打量一下屠诗:“你?你满足建立帮派的条件吗?” “作为副帮主的条件,我满足了。至于最低要求五个人嘛,首先是我,然后……”屠诗伸出一根手指,挨个将朋友数了一遍,柳晗时,陆灵川,肖佳闵,兰萌萌。“啊,还有你,武止戈,哇,这样就有六个人了。” (“顶你个肺,什么叫‘还有你’啊!讲得好似我系(是)买五送一时顺便送出去的东西!单凭你这一条,我就打死都不加入!”) “就算你们有五个人,你们的会员从哪里来?总不能一直都是五个人吧!”人皇插嘴。 “这问题问得好。”陆灵川嘿嘿一笑,也插嘴道:“但是,关你屁事啊!” “你!” 人皇正要发作,发现轩辕低调抬手表示制止,只好忍了下来。轩辕低调抿着嘴唇,视线深邃,明显也很不悦:“我之所以耐心地和你聊这么多,是因为我希望轩辕公会成为第一个建立的公会。‘第一’的名头是珍贵的无形资产,你的这第一面‘建帮令’就拥有以后所有‘建帮令’都比不上的价值,也许以后是个阿猫阿狗都能建帮,但在今天,‘建帮令’依然是旗帜,是身份的象征。” “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啊。” 见屠诗油盐不进,轩辕低调很可惜地摇摇头,转身要走,忽又扭过脸来,问:“如果我为之前的事情道歉,你是不是就肯卖了呢?” 屠诗这回是真的觉得可笑了,觉得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他叹了口气,道:“不卖。”一来,若为了利益而道歉,则道歉毫无意义;二来,纵然道歉,也只能让屠诗原谅对方,却不能让屠诗达成交易,要问为什么死也不卖的话,其实还是因为那个从少年时就坚持的梦想—— 如果真的推出了戴全息头盔的游戏,他一定要玩;他还要叫上其他同学一起玩,组个公会,全是自己人! 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轩辕低调不会理解。 于是轩辕家族的人走了。 萌萌问:“屠诗,三十五万就这样不见了哦,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不会啊,这说明我的梦想值三十五万。”屠诗没骗人,他确实神清气爽。“喂,大家都听到了吗,灵川今晚请吃宵夜哦!” “我这就去群里告诉大家!”作为班长的肖佳对组织活动最积极,走快几步,这就要赶去复活点下线。 陆灵川赶紧去追:“班长不要啊,这个月刚买了耳机,已经没钱啦……” (“顶你个肺,就我没得吃……”武止戈很是不爽) 笑闹一阵,大家在酒楼里吃了一顿好的,然后约好晚上宵夜的时间地点,屠诗回屋子里下线。摘下头盔,他发现鼻端湿湿的,像感冒时流的清鼻涕,顺手一摸,满手鲜红,愣了一下,感叹:“妈蛋,好多年没流过鼻血了。最近火气有这么旺吗?” 由于是玩游戏时流的鼻血,胸口染了一大片,看起来就跟受害者的血衣似的,怪可怕的。屠诗脱了衣服,感觉像是刚通宵游戏似的又累又乏,倒头就睡,连午饭也顾不上吃。 ———————————————————————————————————— 衙门。 在冒险者面前还能挤出最起码的笑容,但回到衙门,鲍大人脸拉得老长,就像一条湿毛巾,一拧就能滴水。小吏知道“怪物攻城”一事对鲍大人仕途影响颇大,全都噤若寒蝉,就怕触动大人的虎须。可鲍大人知道,只要确认自己听不到,这些小吏就会聚在一起幸灾乐祸。 县丞是朝廷派到地方的官员,小吏是本地人,双方代表着各自的利益集团,本就同床异梦。小吏阴奉阳违、暗中使坏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多官员稀里糊涂地就被他们搞臭名声,于是可见一种怪现象:县丞遇事不敢拍板,要先看吏员眼色。 鲍大人出身官宦世家,幼时便耳濡目染官场之道,手段和心计绝非那些寒门官员可比,上任时先曲意逢迎、示敌以弱,麻痹一众吏员之后,再暗中搜集他们不法的证据,逐个击破,一一收服,坐稳了县丞的位置。也正是在那时,师爷和捕头知道鲍大人非池中物,死心塌地跟随,而其他小吏则敢怒不敢言。纵观九州诸城,鲍大人的风评能列入前五,只可惜如今一切成空。 回到书房时,师爷呈上一个盒子。 “这是?” “这是一个小童送来的,属下再三询问,那小童也……” 鲍大人摆摆手,示意师爷不用再说。某些人不希望暴露身份,找天真懵懂的小孩子跑腿送份东西,很正常。看这盒子朴素,里面装的东西多半不朴素,应是送礼,对方送礼送得如此干净,是好事;可为什么这份礼非要自己过目,就很值得玩味了,毕竟自己一向素有清名,就不怕弄巧反拙?难不成里面还藏了什么机密,不可被第三人所知? 师爷识趣地退出书房。 打开盒子,只见一个垫在丝绸上的白玉杯子。杯子,呵呵,自己确实曾在衙门里打烂过一个杯子,看来身边的人嘴巴比以前更不牢靠啊。再看料子和做工。羊脂玉,宽口,适合盛酒多于装茶,看起来年头不远,虽然还算上等,但也不是稀罕物,就不知是否出自名家之手。 鲍大人心情本就不佳,纵然见到礼物也郁郁寡欢。他拿起杯子,想看看杯底铭文,杯口滑落一卷细纸。他不由一笑:这才是戏肉。别人有求于他,即便再怎么隐藏身份,也不可能对他隐瞒,要不然送礼岂不没有意义?纸上写着短短两句: 大人见此物,即知我是谁。今夜申时,恭候大驾。 没有落款,但鲍大人沉吟一阵,已了然于胸,难得地露出笑颜:“是他?也好,有他助力,雷匹夫休想得逞。好,这杯子真好!”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二章 课业?释疑 屠诗睡得非常不好。 他好像一直处在半清醒状态,脑海里异彩纷呈,各种画面闪现,而且细节异常清晰。他心想,就这么一直闭上眼,总会睡着的吧?结果他错了。他越清醒,就越急着入睡,可越急着入睡,就越清醒,如此恶性循环。他也是倔,赌气般一直不肯醒,直到肚子咕咕叫为止,这才想起自己没吃午饭。 没奈何,屠诗恶狠狠地睁开眼皮,起身打开门,劲爆的网吧音乐直接灌入脑海,没能让他清醒一些,只能让他更烦躁。他来到前台,找小妹拿了个杯面对付一下。 小妹捂嘴笑道:“老板你干嘛不穿衣服,是没开空调热的吗?” 屠诗低头一看,隐约想起睡觉前流鼻血弄脏上衣一事。没想到自己昏昏沉沉得光着膀子就出来了…… 一边吃面一边看论坛,屠诗发现置顶帖子就是此次怪物攻城的视频汇总,点进去一看有三个专题,分别是自己、月魔、若风。好多人都跟帖询问御清锋的来历,那语气像是铁了心觉得御清锋是某个隐姓埋名的电竞职业选手。不得不说,这种评价很好地满足了屠诗的虚荣心,他可从没想过有与那两人相提并论的一天。另外,“建帮令”也是一大热点,只不过大家都觉得轩辕公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最有希望从御清锋手中取得“建帮令”的。 吃罢,登录。 回到熟悉的庭院,屠诗精神也好了许多。他左看看右看看,决定先见右师傅,毕竟左师傅今天上午说的话太反常了,让他惴惴不安。对,反正自己也积攒了一大堆问题想问右师傅。 等开门看到右师傅的时候,屠诗又有些踌躇。他总不能傻不拉几地直接问“师傅你是不是妖怪”吧?要那样的话,师傅还不以“目无尊长”为由头狠抽他? 于是他斟酌词汇,开始旁敲侧击:“师傅!嗯……你那把大罗剑,为什么可以让鸟类妖怪使用呢?” 烟雾缭绕中,右师傅抬头,宁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忐忑不安。快说话呀师傅,告诉我真相啊! 然后右师傅说:“因其材质与鸟有关。妖怪智慧未成,多数将身体某部位练成法宝,而与其同类的妖怪可将其夺取并使用。举例来说,蛇妖若以自身蛇蜕、蛇牙炼制法宝,则其他蛇妖稍微祭炼一番便可使用此法宝。正因如此,妖怪为了强大己身,则互相掠杀不休,难以如人类道门一般拥有凝聚力。” 难怪如此,那蜘蛛精厚朴的法宝不就是他的蜘蛛丝和铁线虫吗?蜘蛛精或者铁线虫精(妈蛋如果这么恶心的东西真的存在的话)当然可以使用啦! “可是大罗剑明明是金属打造的剑,哪里和鸟有关呢?”屠诗又问。 “谁和你说是由金属打造的?”右师傅平摊双手,手上金光一闪,多出一把剑来,正是“大罗”。这剑通体金光耀眼,似以黄金打造,整把剑一体成型,从剑柄到剑锷再到剑身竟用的是同一种材质。形制尤为奇特:剑锷宽度有异凡剑,足有一个巴掌长;剑身长圆,剑脊微微隆起,有无数细微纹路自剑脊往剑刃延伸,密密麻麻。 屠诗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奇怪:这剑的样式有点眼熟?此时多看几眼,忽然联想到左师傅的点鹅毛特训,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惊叫:“妈蛋,这是一根羽毛?!羽毛制成的70级暗金装备?!”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眼看海青真人皱眉、似要随时抽出笛子进行体罚,屠诗赶紧低眉顺眼,装成乖宝宝。右师傅道:“上古萃取日月精华,其肉身金刚不坏,哪怕一根寒毛都远胜凡世宝剑。某日我被一只大鸟所救,当它离开后,我捡起它遗落的一根羽毛,遂以道家法门炼成此剑。” 妈蛋,右师傅你碰到这种奇遇,看来是主角光环附体啊!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就能做出切金断玉的仙剑?那只大鸟本身又该有多强? 右师傅不咸不淡地又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妖怪?” 屠诗本来还对那只鸟儿挺憧憬挺兴奋的,一腔好奇顿时变成尴尬,扭捏道:“其实……我是听您说您修道千年……人类怎么可能活那么久嘛。” “修道不知年月。像那王越南道友,看上去正当壮年,其实修道已有一甲子,正是道门心法使他延年益寿,若闭关清修,活四五百年也只等闲;而想如我一般活至千年,其实无论对人、对妖都是同样难度:第一务求不沾因果、清静无为,第二须循序渐进、不可贪多贪快,第三即寻觅天才地宝、淬炼己身。修真者已不是普通人,怎能以普通人论之?某种意义下,修真者和妖怪都一样,都是在逆天而行、苦苦求存。” 屠诗听明白了。确实啊,道士修道的好处之一不就是长生不死吗?别说修道千年了,就是某一天白日飞升也不是全无可能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他试探地问:“师傅,您没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来?”右师傅淡淡回答,捏了个道决:“三清在上,我海青子方才所说尽皆发自本心,若有一字差错,叫我千生万世开不得三花、拢不起五气。”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是道士成仙的标志,看右师傅的意思,若他说谎,他就永远无望长生!右师傅你脾气要不要这么倔,竟然一言不合就发毒誓,难不成你内心还是个叛逆少年吗!屠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我信你,师傅,我真的信你。啊对了,我今天明明用了毁剑之法,可是‘幽红’却没有碎,为什么呢?”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话题转得相当生硬。 “因为材质。此剑已炼灵,而且能吸收血气提高等级、与你齐头并进,你的真气量不足以毁了它。谨记,它仍是剑胚,用料杂质太多,需要你日后再寻材料使之臻至完美、成为你之法剑。”海青真人说着,轻描淡写地颁布任务。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铸造法剑”吗? 系统提示:“铸造法剑”。任务要求:将剑胚铸成法剑。任务无期限。 这种和剑有关的任务还用问吗,当然是有多快接多快啦。屠诗又顺着刚才的话题问:“既然我没有毁剑,那么妖怪是怎么死的?” “去问你左师傅吧。” 屠诗哦了一声,做贼心虚地左右瞄瞄,然后凑近了问:“师傅,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左师傅生气了?”先问问情况,心里才比较有底,就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对吧。 “无妨,你且去。” 屠诗离开后,海青真人闭眼,抬起瘦硬的右手开始掐指运算,算罢,垂下眼睑,叹道:“我让你持杀戮之剑,本是让你做过一场、了断因果、从此得证逍遥,你却当断不断,以致劫数缠身、前路波磔,便是我也难测你吉凶了。说不得,你那把‘幽红’要代你应劫,到了那时,只望你恪守心志、不骄不馁。” ———————————————————————————————————— 屠诗进入左厢房,左师傅正对着空白墙壁发呆。 “师傅?”他试探性地问。 左师傅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右师傅说修道不知年月,其实练武的人又何尝易老?毕竟道术和武术都与医术同源,强者要活过上百岁比喝水还简单。左师傅看似三十来岁,但据屠诗暗中猜测,可能年纪已过四十。难得的是,左师傅能一直保持年轻人的蓬勃朝气,就好像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过痕迹似的。 “呃,师傅……”屠诗赶紧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左师傅不吭声,走到桌子旁,抬起一根手指,看向屠诗。 啊?屠诗没看明白。干嘛,老师你手指沾了鼻屎吗?千万不要吃啊,很不卫生的。 左师傅见屠诗懵懵懂懂,于是把手指摁在桌面一处破损,再看向屠诗。 ………… “当然,你毁剑一击,其实也是剑的一种用法,只不过你非得毁剑不可吗?是不是有别的方法,能既不毁剑,又能瞬间摧毁魔荆脏腑?” 左师傅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桌面,以指头为中心点,桌面瞬间裂出一道狭长缝隙,仿佛被刀狠狠劈了一下。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手,让屠诗眼睛都直了。 这不是剑指,剑指灌注真气后可以把桌面戳个洞,却绝对做不到一点便是一劈!太,太,太不合常理了!!! ………… 屠诗什么都回想起来了!原来在第一次毁剑之后,左师傅就已经把诀窍教给自己,只不过是自己太愚钝、无法掌握罢了!两位师傅就像是无穷无尽的宝库,字字珠玑,哪怕当时想不明白,一旦回想,便有所获益啊! “能让兵器产生‘势’的人已把兵器视为身体一部分,有哪个会像你一样,通过自残身体来战斗的?”左师傅嗤之以鼻。 屠诗赶紧应是。他忽而联想到月魔的【铿锵剑】。其实他的最后一击与【铿锵剑】真的很像,都是将剑当成增幅器,把无形真气转换成杀伤力巨大的剑气。剑本锐利,剑气自然也锐利,在厚朴体内炸开的不是金属碎片,而是锐利无双的道道剑气。身体内部是最脆弱的,如果能在敌人体内引爆真气,就算是boss也可能被一击必杀,这隐约让屠诗找到了新的方向。 既轻灵矫健,又能一击必杀,他还不天下无敌?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三章 课业?解惑 既轻灵矫健,又能一击必杀,这画面不要太美。 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屠诗又问:“师傅,我发现月魔好像有七个技能?难道技能上限不是六个吗?” “在你二次转职之前,老师可教授的技能当然只能是六个,但是,我们可没说过你只能学六个技能。”易无涯再次嗤之以鼻:“轩辕月魔是在师傅那儿学了六个技能,然后又获得奇遇,学了第七个技能。” 好哇跟我来这招!屠诗气得牙痒痒。这么重要的事情干嘛不交待一声,害得他以为所有一转玩家都只有六技能。不过好像也确实有这回事,有帖子说某某玩家打到某某职业技能书一本,恐怕技能书也是增加技能数目的途径之一。 既然左师傅提到二次转职,那么二转后是不是可以学更多技能? 屠诗一问,左师傅继续嗤之以鼻:“毛都没长齐就想飞了?” 有没搞错,左师傅今天吃火药了?妈蛋你不呛我能死啊?屠诗唯唯诺诺,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表现不好,还是乖乖领骂为妙。 看着徒弟乖顺的模样,易无涯眼神忽然柔和些许,问:“那六把剑还带在身上吧?” “在。”占了储物囊那么多位置,又增加负重,屠诗可是很有怨言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江湖唯一的声音是七王殿;随着时代变迁,七王殿内乱而败,龙蛇并起;到了现在,这个江湖,我已经看不懂了。” 妈蛋,左师傅怎么说起伤感的话题来了? “江湖很大,我们这些老东西渐渐退居幕后,几乎不出现在世人眼前——不是我吹啊,我耍威风的时候,这江湖哪里有什么‘九把刀’、‘三达剑’?老人如暗流慢慢沉淀,新人如涟漪荡漾不停。偶尔会出现一个特别优秀的新人,那就像在水面上翻涌一道波涛,声势赫赫。我之所以说我看不懂这个江湖,是因为你们的到来。” “我们?” “对,就是你们——冒险者。你们的成长速度很可怕,每一个都有潜力。日后可能没有我们原住民的空间,因为一眼看去,江湖上都是你们。这种江湖别说我,就连祖师都不曾得见。” 屠诗不知说什么好。在游戏系统的混沌运算下,《乾坤》是一个自洽的、完整的世界,当玩家集体出现时,对npc的冲击必定是巨大的。左师傅也感受到世间格局的改变,却一直把感慨藏在心里,那么今日说起这些又有何用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六把剑吗?”左师傅话锋一转,再次提到碎片剑:“那六把剑是七王殿的历史遗留,你带在身上,很可能引来某些势力的窥视。我想让你迎接挑战,变得更强——这正是我百家门的武道宗旨。” 好啊,跟我来这招!原来您送剑是不安好心啊!屠诗无语。带着六把剑行走江湖,说不定会遇上七王殿的仇敌,别提有多危险了。 “可也正如我所说,江湖不一样了。以后的江湖是你们冒险者的,你要迎接的挑战也来自于你们,所以我想通了。”左师傅一笑,年轻的脸却有老怀欣慰的感觉:“你的表现很不错,我也放心你去闯荡。” 既然表现好,干嘛你今天脾气这么怪?而且我又没什么事儿,干嘛要闯荡啊?屠诗不解,又问:“那么,师傅,您希望我成为暗流呢,还是波涛呢?” “我希望你做一块石头,而且是很大,很坚硬的石头,可不能是风一吹就跑的沙子。”易无涯挥挥手:“出去吧,今天你也辛苦了,免你练剑百遍。” 目送徒弟欢天喜地离去,易无涯喃喃道:“所以啊,清锋,你不能骂人。” ———————————————————————————————————— 走出大屋,屠诗一时之间不知做什么好。 妖怪已经被除灭了,唯一遗憾的就是不知所踪的房丰。他孤身离开,会不会有事?他和厚朴、和怪人丁大师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人海茫茫,要到哪里去寻找房丰和丁大师呢? 帮派(公会)的事情今晚吃宵夜时才讨论,不急在一时,相信轩辕公会不至于找他pk夺宝,就算有人想来硬的,也要问他手中剑同不同意。 “噢,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在怪物攻城的前一天,他去南昧城购买寒铁,与武止戈不打不相识,更重要的是,他在那儿发现了北虎帮的帮众(但是对方心里有鬼、逃之夭夭)。这是一条线索,必须告诉包季晚。 包季晚在客栈里住宿。前段时间,他本想组建一支来往忆北城与南疆的商队,因魔荆猖獗的原因,只好在这儿坐等虫患早日解除。客栈花销当然不小,但包季晚现在财大气粗,还真不在乎。 屠诗一上门,包季晚就乐呵呵地握住他双手:“老弟,我听说你除掉了妖怪!好,好,真是好男儿!要是我有你这身本事,我也要和妖怪战个痛快!”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全然忘记自己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 屠诗嘿嘿一笑。声望值越高,玩家名字就传播得越广、越快,200声望值基本可以确保整个忆北城都知道“御清锋”三字。声望值提高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与npc的好感度培养会更快,比如说,方才屠诗走进客栈,素未谋面的掌柜就说一切消费打八折,简直比新手村npc还亲热。若能达到全国皆知的地步,怕不是靠刷脸来消费? 简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屠诗兴致高昂:“老包,现在事情很清楚了,北虎帮心里有鬼,这件事多半就是他们做的。他们护短,把犯案的人遣走,没关系,我可以一路北上追过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一个个车马行问过去,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包季晚却只是沉默。 良久,他说:“老弟,我很感激你为我四处奔走,但你千万不能再往下查了。” “为什么?”屠诗来劲了,这是游戏剧情的后续展开啊! “它里面的水太深。我怕你已经被盯上了。” “北虎帮?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我现在可是很能打哦。”屠诗做了个健美动作,展现自己强壮有力的肱二头肌。 包季晚耷拉眉眼,没心思和他说笑:“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和一整个组织对抗呢?” 屠诗不服:“我师傅说,北虎帮的名头再响,其实也只是王义智一个人的功劳。” 包季晚长吁短叹:“你不懂,你不懂。” 这件事里确实有剧情可挖啊! 屠诗试探性地问:“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杀我几次而已,我是冒险者,可以无限复活,难道你忘了?” “他们能让你比死更难受。” 看包季晚语气一直这么凝重,屠诗也认真起来:“不还有王法吗?官府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怕只怕官府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啊。”包季晚起身,担忧地道:“回去吧,老弟。我会把案子给忘掉,你也赶紧忘掉吧。” 忘得掉吗?陪伴你多年的老马被割喉,所有货物被糟蹋;你沦落街头乞讨为生,还要在我面前痛哭……你现在说忘就忘?! 屠诗皱眉:“凭什么?凭什么你东西被抢了,还要忍气吞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线索,快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吧,”包季晚拉开门,看着屠诗,眼里盛满无奈与辛酸:“最近我们减少联系,免得他们误以为你会继续追查。” “没有误会。” 屠诗起身,大步离开。 我确实会继续追查。 ———————————————————————————————————— 杜氏酒肆。 今日轩辕龙神被老师叫到此处,其实心里很是不耐。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老板交待的“寻找‘建帮令’”,这任务需要四处奔波,他能抽时间来这儿一趟实属不易。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仿似等一个人的老刀客。与往时不同的是,刀客手边还有个灰不溜秋的麻布包袱。 “我对你很失望。”杨泽于第一句话就让龙神深深低头。用指腹揉搓酒杯,老人神情很是疲惫:“怪物攻城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出手,就是想看看你们年轻一辈里有几个中用的。哪怕你战死,我也不会怪你,但问题在于你没有挥刀。你毫无表现,我的老脸就都给你丢光了——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狮子虽老,咆哮依然震耳欲聋。屋梁簌簌落下灰尘,小二拿着菜刀从后厨冲出来看发生了啥。 龙神把头埋得更低。 吼完之后,杨泽于更疲惫了:“我从大漠回来养老,是为了收个关门弟子,把一身本事都传授给他。可惜啊,你不是那个人,也许南方的水土养不出好刀客。” 龙神终于觉得不对劲,想起老师手边的包袱,惊得霍然抬头:“师傅,难道您——” “从此之后,你我只有师徒之名,无师徒之实。”杨泽于拿着包袱起身,视若无物地从龙神身边经过,丢下一句:“我不懂教你这种学生,还请另觅明师吧。” 龙神不敢置信,再转身伸手去拽,哪里还寻得到老人?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四章 宵夜 吃完晚饭,屠诗去洗碗,然后陪老爸老妈下楼逛了圈公园,散散步,消消食,也就那样。回家后也没上线,拿着个遥控器以每秒一个台的速度切换,无聊地捱啊,捱啊,总算捱到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这时屠诗终于捱不住了,踩着自行车就出发。家里并非没有摩托车,他只是怀念当初奋力踩着踏板的少年生涯。 相胜市的新湖食街,市里很有名的饮食一条街,以沙锅粉为主,晚上是旺场。学生时期大家都囊中羞涩,只有某人过生日时才会在晚自习放学后请同学来吃一顿,入席者基本都是男生(那个年代的女学生从不晚归,多纯啊)。 屠诗赶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还不是来最早的——柳大才子早就选好位置,正把桌子拼在一起,免得到时候人太多挤不下。桌面还摆着一本围棋棋谱,有没搞错? “这么早?” “因为你肯定来很早。” “嘿嘿。” 从小玩到大,两人之间关系密切得连语言都显得多余。叫了半打烤鸡软骨,一支青岛,一罐广氏菠萝啤(“不是吧你?这和饮料有什么区别?”“它有酒精含量。”),俩人把廉价的塑料圈椅拉近,椅脚挨着椅脚。 对着瓶嘴吹了一口,冰凉的感觉沿着喉咙飞流直下,在食道里碰撞出无数带淡淡苦味的气泡,气泡破碎升入鼻腔……屠诗惬意地长呼一口气,懒懒地瘫在椅子里,好似没有骨头。 柳晗时伸直双臂,把菠萝啤固定在桌子上扯开拉环,那模样就像在实验室处理什么危险品似的。他喝的方式也很特别,瓶身倾斜不到五度,小口小口地抿,装得和品酒师一样,就差没拈起兰花指了。他坐得端端正正,居然在大排档里坐出了高档商务中心的感觉。 柳晗时说:“你当时说,你当副帮主够格?” 屠诗懒得回忆:“是吗?” “是你拿到的‘建帮令’,你不想当帮主?” “我像是能管理帮派的料吗?倒不如让你们这些班干部来管。”屠诗从小到大当过的唯一一种班干部是小组长(就是专门负责收作业的那种),所以从不觉得当班干有什么好。他拿起一串鸡软骨,享受满口油香爽脆:“我更喜欢到处战斗啊、做任务啊之类的。” “也好。”柳晗时举起菠萝啤,“辛苦了。” “哪里,你们才辛苦。”屠诗笑着举起青岛。瓶颈重重敲下,罐沿轻轻一碰。 听起来很客套的对话,其实饱含最真挚的感情。是“在虫群中杀个七进七出”比较辛苦呢,还是“被别人当面嘲笑”比较辛苦呢?他俩各有答案。 (远处某桌的年轻人在大呼小叫:“咴,阿理,尝尝这个,太好吃了!老蒋你不要再玩手机啦,要不然我没收了啊!”) 晚风撩着树叶。路灯光晕下,黑漆漆的树影来回移动,就像在跳华尔兹,而沙沙声就是舞蹈的韵律。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远处玩骰子划拳的声响似乎都可以接受了。俩人谁也没说话,一口口喝自己的,兴致来了就碰个杯。 很快,陆灵川载着萌萌来了,肖佳在哥哥的护送下来了,吕仁打车来了,吴亮走路来了……不一会儿桌子旁坐满了人,全是到现在还坚持玩《乾坤》的。烤茄子、烤秋刀鱼等烤物流水般上桌,如陆灵川、屠诗等胃口大的更是叫了沙煲粉。 (肖佳捂着脸对萌萌诉苦:“这下又要长痘痘啦。”) (陆灵川气笑了:“大姐,那你就别点那么多烧烤啊!”) 酒还未过三巡,这次宵夜的任务就完成了:大家一致推选柳大才子当会长,而帮派骨干全从自己人里选出,帮派普通成员的位置则面向广大玩家。 “既然他们瞧不起生活职业者,那我们就只招收生活职业者。”柳晗时一锤定音。 屠诗抗议:“那我呢?” “好吧,除了你之外,我们只招生活职业者。”柳晗时两锤定音。 “这还差不多。”屠诗仰起脸,满意地笑了。 瓶颈重重敲下,罐沿轻轻一碰。 ———————————————————————————————————— 第二天早上,屠诗被电话叫醒,原来是《乾坤》广东分公司和他约定考察时间——他都几乎把这事儿给忘了!考察组大概今晚会到,明天在相胜停留一天。屠诗心里有些没底,好吧,必须拉上柳大才子一起迎接考察组。 来到网吧,屠诗吩咐小妹把卫生搞好,便回自己的风水宝地,开机准备上线。载入时照例浏览一下论坛,随即一个超劲爆消息把他震在当场:冀州战黄沙升到30级,二次转职成功! 二转! 看到这个字眼,屠诗超级兴奋!大部分存在职业系统的rpg游戏都提供转职,转职后的玩家可以获得更强悍的属性模板与技能,从而碾压未转职的玩家!想要获得更多的游戏乐趣,就必须转职,所以《乾坤》玩家都很关注这方面的线索。 战黄沙,冀州风流人物,一转职业为军士,二转职业为校尉。 军士这个职业其实和武者没有区别,但武者可以在武器与拳脚中选择,军士只能选择使用武器。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就职军士,只要你的属性点(力量和敏捷)符合征兵要求即可,不用交学费、不用行拜师礼也会有老兵教授技能,甚至还能领取每月军饷、制式装备和一日三餐,受伤有军医治疗,听起来非常美好对吧?但缺点也很明显:每日必须在线若干小时(用于操练),不能违抗军令(小到刷马槽,大到去打仗),日常移动范围基本不超出军营,不能和外界联系。简单地说,现实里是怎么当兵的,游戏里也怎么当兵。 相对其他职业来说,军士太累、太苦、太枯燥,战黄沙竟坚持下来,并且成为第一个二转的玩家。看到这儿很多人就疑惑了——像轩辕若风还只是27级(怪物攻城时掉了一级,但领取奖励时又升了一级),战黄沙怎么就蹿到30级去了?一些军士玩家跟帖解释:很简单,军队首重军功,每次战后论功行赏,可将军功兑换成经验值或者道具。想达到战黄沙的升级速度,必须每日在线十小时以上,起码每三日与敌军交战一次,而且要冲在最前面并能活着回来。纵观九州,也只有冀州可以保证高频率、高烈度的战事,但却不是每个冀州军士能达到战黄沙的高度,可见他确有过人之处。 二转啊……屠诗开始幻想。自己的二转又会是怎样的呢? ———————————————————————————————————— 忆北城,度人观,客房。 吱呀一声,门轻轻推开,阳光洒入房中。房屋内的摆设不多,极尽简朴之能事。素净的床铺一丝皱褶也无,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可见房间主人——王越南道长——做事有条有理、一丝不苟。空气中仍残留些许香味,好似道长刚离开不久。 但推开房门的人却很清楚:王越南永远离开了。就在昨晚,茅山长夜堂里,属于越秀子的本命灯油尽灯枯。 推门者站在门槛前不动,其身后的若风和人皇也不好催促,不仅因为对方是师门长辈,更因为对方是清微派白云子路弧。论及此人,若风的导师张瑞明有一言:“路弧酷烈,因正心诚意,故直照先天,因果无干。”也许此话过于晦涩且不够形象,若提到路弧的外号“诛邪道人”,就能对他有更直观的认识了。路弧道法精深,道心坚定,曾在若风这个层次便以弱胜强、手刃妖邪,是道门中坚一代里的实战派,修道一甲子,除妖已盈百,别说妖魔闻风丧胆,纵是道门中人也对他敬畏有加。 路弧身量颀长,着一身缁衣,更显玉树临风。他面相本是极好的,肤白颊红,鼻高唇薄,比小鲜肉多了稳重,又比大叔多了些朝气,但眉间有一道狭长如竖眼、又如杏核的伤疤(边缘参差,像是烧伤导致),衬得他面带戾煞;更兼他眼神宁定得深不可测,显得他有冷傲之感,哪怕是没听过他事迹的人都会忍不住疏离他。他不佩剑,佩的是一根裹着黄布的、短棒似的物事。 他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略微沙哑,既磁性,又迷幻,而且……很温和。 “你们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人皇皱眉,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三遍了。若风表情无变化,回答:“确实不知。” “他死了。” 两位玩家一愣。 “在他死之前,他住过这里,并且曾与蜘蛛精交手,以至受伤。”路弧走进房间,揭开香炉盖子,捻起香灰细细揉搓。香里掺有白象睡莲莲子油,注重内修的上清派弟子多爱用此物帮助疗伤或冥想。 若风:“蜘蛛精已伏诛,王师叔在九霄之上亦可安心。” “你以为是那蜘蛛精杀死他的?”路弧把香灰抖入炉中,盖好盖子:“他虽带伤,但蜘蛛精何尝不是?他断不至于死在区区小妖之手,定是中了暗算。” 若风问:“路师叔可有线索?我师兄弟二人愿任师叔驱驰,以慰王师叔在天之灵。” “那人做得干净利落,我连南子的尸骨都寻不着,想报仇,不知要消磨多少年月,你二人正是勤学苦练的年纪,切莫为此事操心。”路弧扫了两人一眼,叹道:“你们可知,目前冒险者中已有三人转职?” 三人?!不是只有战黄沙一人吗?听到这个消息,若风心理素质再好,一时也有些经受不住。他明明每天都在用雷法刷怪练级,他明明有借自师门的暗金装备“碧落空歌”,他明明是第一个转职的人,为什么他没有顺理成章地领先其他玩家,反而在不知不觉中掉到三名开外?《乾坤》是相对平衡的游戏,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难道说那三人付出的努力比自己还要多,或者说,他们的天分、技术都比自己高? 路弧看着若风,意味深长:“人生就是无数个选择,或左或右,或前或后,随着人的选择,高下立判。如果是你诛灭了蜘蛛精,你现在也已二次转职、可游方天下了。” 是啊,如果是自己杀死boss、获得活动奖励…… 路弧走出房间,道:“以你二人资质,转职水到渠成,无须急躁。望你们早日修炼有成,不堕我三山符箓的名声。” 听路弧言下之意是要走,人皇看看若风,见若风竟似没听到,只好问:“师叔,你去哪里?” “虽然不知道是谁杀死南子……但那个恩将仇报、为虎作伥的人,我要代南子回敬他一刀。正如你们所说,让南子在九霄之上安心,也让我在人间安心。”路弧往脚下一指,一团白云悠悠托起他,往远方飞去,作歌谣道: “白云山上白云飞,和风著雨是清微;心意不顺无须问,叫彼天地听惊雷。”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五章 合作 “师傅,有人二次转职啦!” 屠诗一上线就扯着喉咙大喊,然后发现两位师傅就坐在中庭、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海青真人拿出笛子,道:“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屠诗立即低眉顺眼,声音低了八度,就差没捻着衣角装可爱了:“师傅,有人二次转职啦。” 易无涯哼了一声:“你看看你,别人都出师了,你还在原地踏步?” 屠诗辩解:“不是啊,师傅,我是双职业,经验槽是普通职业的两倍长度,升级比战黄沙慢是正常的!” “还好意思找借口?我告诉你吧,目前二次转职的有三人,除了战黄沙,另外两个都是双职业者。” “而且战黄沙还是武……天命……提升实力的速度和你一样。” 海青真人跟着说了一句什么,屠诗都没听完整,因为他还没从左师傅爆出的猛料里回过神来。论坛上公布的二转玩家只有战黄沙一个,哪里又冒出两个?而且还是双职业者?慢着,该不会是那两位吧——并列豫州风流人物的逍遥无眠和苦海酩酊?! 原来战黄沙因为平时与玩家接触得多,而且转职时军中特意论功行赏,所以才搞得人尽皆知;而两位双职业者属于内门弟子,平时在深山苦修,玩家竟完全没收到一丝风声。npc们与玩家不同,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而屠诗正好沾光。 确实,逍遥无眠与苦海酩酊都转职了,和战黄沙一样都要求角色为30级,但不同的是,他们二转后不再是双职业者!两个职业竟然能合二为一,一个是羽士,一个是武僧! 屠诗难掩心潮澎湃,忐忑不安地问:“师傅,我二转是什么职业?是不是也能合二为一?” “逍遥无眠重道轻武,苦海酩酊重武轻道,他们的两个职业一主一辅、一君一臣,所以转职十分顺利,然而你不同,你道武兼修,两者进展相当,水平也仿佛,犹如太极一样平衡,又犹如磁石阴极阳极一样紧密结合,你处在一个圆融的状态,难以突破,也就没有资格晋级。” “另外,你不仅等级不够,而且没有完成师门任务。”易无涯插嘴道。 师门任务有很多种,左师傅指的是晋级任务。玩家在转职关口都要接受导师发布的任务,完成了才能二转。 “我给你的任务就是让百家门名动江湖,盖压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 “我给你的任务则是为本门在九州各开一间道观,替本门广纳香火。” 两位师傅分派的任务十分相似。前者比较玄虚,就凭屠诗一人之力,怎么可能让武林同道服膺?真要做到这地步,起码也得成为武林盟主吧!后者虽然务实,但也一样高难度,毕竟十方丛林为了香火也是明争暗斗,先不说没有高人坐镇能不能守得住道观,单说建立一座道观,就已超出屠诗能力了。 屠诗苦苦哀求:“两位师傅,这些任务都好难啊!能不能换一个?” “难?有个职业二转时需要打下一块版图以建立国家,和这相比,能有多难?”海青真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屠诗吓得目瞪口呆。真的吗?真有这种敢与天下人为敌的职业?农民起义军首领?看来《乾坤》还真是包罗万有啊。 ———————————————————————————————————— 雍州,皇城,鲍府。 天子脚下,名门大姓何其多也?拿起石子儿朝人群里扔去,很可能砸中前朝皇室遗族,又或是当今权臣的姻亲,故有人言:九州贵气十分,皇城独占三分。别看门阀如林,刨除没落的,再刨除还未兴盛超过三代的,剩下的也就十来个。这十来个名门望族之中,鲍家既不特别靠前也不过于落后,持中庸之道,很容易就被人忽略。 鲍府明面上的主人是鲍平和(大理寺卿,正三品),实际上则是其父鲍敛。鲍敛是前朝老臣,人如其名,才气内敛,从无惊人之语;新皇登基后他便以年迈为由辞官,却被天子多番挽留,最后被安排到太学里主持编纂经史的工作,虽是闲职却能博得文坛风评,算得上是新老交替时最能全身而退之人。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今鲍家的风光有七成是他撑起的。 现在这位老人躺坐在竹编椅子上,在院子里悠然地晒着太阳。 鲍平和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站着,躬身道:“习悦这次在荆州的表现之差,确实让老祖宗失望了。” 习悦是鲍丰学的字,典出孔圣人《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 “小错亦不可纵容,先晾晾,让他好好反省。”老人有气无力地说。过了半晌,又补充道:“假若他守得住清贫,还可堪造就,若不然,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吧。” 最后一句说得重了,但站队就是这么回事。管不住自个儿脚的,就别回来了。 ———————————————————————————————————— 忆北城,衙门。 “南方多瘴,瘴毒虽轻,化入五内易养恶疾;又兼终年潮湿,皮生红疹,瘙痒难耐。臣多方寻医,皆曰药石不可克也、金针不得度也,长久之计,宜离此地……” “微臣乞命。” 书房里,鲍丰学搁笔,拿起纸张轻轻吹气,让墨迹尽快干透,吹着吹着,他双手一合,把难得的一手好字给揉作一团。 他写的是辞呈。 朝中有例,官员无事不得请辞,想辞官的话,一是借口父母新丧、需回家丁忧,二是假托身体有恙、缠绵病榻。鲍丰学哪敢咒长辈早死,当然只能选后者。但他知道,他只是没有勇气面对第三个选择——谢罪辞呈。正所谓“掩耳盗铃”,并不是不自陈己罪,罪过就不存在。所有人都看见了,而且看得非常清楚,所以也必须有人自觉地站出来给天下一个交待。 再次提笔,鲍丰学觉得笔杆沉重如椽。 “自上任以来,民生吏治,无不亲力;农桑嫁娶,无不亲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常悬惕厉之心,但求无愧天地君亲师。然,罪臣耳目昏庸,治理无方,民众死伤而不知,妖孽出没而不防……” “罪臣乞命,心力交瘁,叩首叩首。” 怪的是,鲍丰学书写之时满心沉重,写罢却身轻如燕,多日烦忧扫荡一空,神清气爽,彷如年轻十岁。他擦擦汗,欣赏着自己的字,呵呵笑了起来。 捕快几乎死伤殆尽,这是自己的第一个把柄。雷老狗趁虚而入,想以此把柄拿捏自己,于是自己向家族求助,想掩盖此事,怎知遇上怪物攻城,这就是第二个把柄了。纵然家里再手眼通天,也已无法掩饰。 既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主动递上辞呈?雷振宇想要利用自己,那么自己干脆辞官,让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要的是当官的鲍丰学,而不是辞官的鲍丰学。相信这一步棋会大大出乎对方意料。辞官不但不是臭棋,而且还是死中求活的唯一妙着,只要家里以及那位贵人继续支持自己,迟早可以官复原职,甚或更进一步——宦海浮沉,看得可不是一朝一夕。反过来说,若自己真被雷振宇利用,家里必然会冷落自己。该怎么选择,不是早就一目了然了吗? 但在辞职之前,先把贵人拜托的事情给办了。 也罢,就再与雷老狗虚与委蛇一次吧。 ———————————————————————————————————— 忆北城,城主府。 丁大师昨晚已告辞。雷振宇再三挽留不得,欲送上车马财货,皆被丁大师婉拒:“此行本就低调从事,何须大费周章?”竟不带走一物。 据线报,丁大师身边有房丰随侍。雷振宇早就派人调查房丰,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薄情寡义,无半点可取之处,属于雷振宇最瞧不起的那一类人,能得丁大师看重,无非是此人被蜘蛛精植入的“妖力之种”罢了。以魔头为棋子,丁大师也是好魄力。 城主正闭目冥思,忽然有人来报:鲍丰学着官服,孤身前来拜访。 官服?公事?孤身前来,似是和谈,不似示威。雷振宇心念一动,决定接见对方,看看葫芦里卖什么药。 一日不见,鲍丰学竟精神奕奕,好像完全没受到连日噩耗的影响。他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道:“雷城主,我单刀直入吧。我可以投诚,但我需要你也拿出一点诚意。” “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雷振宇心里略为警醒,并不正面承认任何猜测。到底何事,让你急得不要脸面? 鲍丰学从袖筒抽出纸张:“和我共签这张海捕文书。” “嗯?”海捕文书不可轻发,需要城主与县丞共签,再呈交刑部,由刑部印发副本、全国通缉,叫目标无立足之地。雷振宇眉头一挑,哪来的穷凶极恶之徒竟要动用海捕文书?他拿来一看,皱眉:“这……不好吧,他所犯何事?若事情不大,叫他过来,略施惩戒就算了吧?”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鲍大人干巴巴且毫无说服力地回绝。“他犯的是伤人抢劫案,有苦主,有证人,有证据,一切齐全。” “他是个冒险者,通缉的话……不好吧,我朝未开此先河。” “那又如何?这是第一个被通缉的冒险者,但他不会是最后一个。正是要严厉惩治,才能让冒险者安分一些。”鲍大人文官出身,说话必占上风。 雷振宇很有些可惜地看向文书附页画像上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庞。他有印象,因为他昨天才奖励一枚“建帮令”给对方。那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可惜鲍丰学铁了心要搞垮搞臭他……也罢,不过一颗棋子罢了,这人情就卖给鲍丰学吧。 他一边拿出城主大印,盖在海捕文书上,一边说:“这样吧,先派人抓捕,他若拒捕,我们再呈上海捕文书。” “我自然晓得。烦请城主好事做到底,借我私军,缉拿御清锋此獠。”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六章 课业?所谓二转 “那么,师傅,二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屠诗问出了玩家们最关心的问题。 原来玩家在10级初次转职(一转)后,跟随导师勤学苦练,直到30级,就能满足二次转职的基本条件,这时候师门会颁发出师任务,目的有两个,一个当然是“弟子服其劳”,另一个则顺便考校一下学生的水准。完成任务,学生一来尽了师生情谊,二来证明自己能独当一面,于是能顺理成章地提升自己的职业位阶。 二转与一转不同的地方在于“精”。比如说同是武者,武止戈会转职拳师,轩辕月魔会转职为剑客,轩辕龙神会转职为刀客,三者一比较,就能立即从职业称呼上看出三者各有特长。如果武者玩家所学依旧驳杂不精,则其二转为武师,道士玩家则是道长。 同样的,每个玩家的二转难度也不一样。如果是在立业所找npc导师拜师学艺的话,只需要技能等级达标,就能二转成功;而选择拜民间npc为师,任务就开始刁钻了;如果拜英雄级npc(屠诗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为师,任务难度高得不可思议。至于像屠诗这样双职业的呢,就要同时满足两位导师的要求,所以某种程度上,他的转职难度比另外两位双职业者要高一些。 那么二转代表什么呢?这么说吧,立业所的导师也不过是二转职业者刚起步。《乾坤》里实力就是一切,二转职业者才有资格与官方npc平等对话。打个比方,像鲍大人、雷城主会居高临下地颁发任务给一转职业者,但当见到二转职业者时,一定会礼贤下士。当初王越南道长正是被鲍大人客客气气地请来除妖的。 在《乾坤》中,低级npc(如新手村的村民)为5——15级,中级npc(如捕快、师爷、戚三公子之类的)为15——35级,高级npc(如王越南、鲍大人、雷城主等)是35级往上。怪物也类似,5——15级的普通野兽是低级怪物,15级——35级的妖兽是中级怪物,35级以上的妖怪是高级怪物。玩家不一样,新手阶段为1——10级,一转为10——30级,二转为30级朝上。之所以设置成玩家普遍比npc、怪物低5级的状况,是为了让游戏更有挑战性;而且玩家比npc和怪物更灵活多变,如此设置,也能让游戏更平衡,不至于玩家迅速崛起。 “英雄级是什么意思?” 听到屠诗问了这个问题,两位导师互看一眼。海青真人道:“英雄级为75级朝上,由高级职业者晋级而来,对应的是你们冒险者的三转职业者,以及怪物中的妖仙。” 三转!我就知道有三转!屠诗狠狠捏了一把拳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在大部分玩家还未迎来二转的时候,他居然提前得知三转讯息。二转就已经和厚朴一样牛得不行了,那么三转又会怎样厉害?! 于是他又追问:“英雄级强不强?” “还可以吧。”易无涯很敷衍地道:“至少一般的英雄比我弱,虽然他们一根手指可以戳死十个你。” 屠诗一开始还没听明白,然后激动道:“师傅,您是英雄级啊?!” “嗨,说什么傻话?你小子不想想,我百家门是天下门派的表率,我这个当掌门的怎么可能没有两把刷子?” “我一直以为您在吹牛,原来您真的很厉害啊?”见左师傅脸色转青、有发表的迹象,屠诗赶紧分散他注意力:“不知道三转职业的武者怎么称呼?” “一身武艺可开宗立派,是为宗师。”左师傅傲然道,挺起胸膛。 一旁海青真人淡淡道:“如我等修道中人返本还源、清净无瑕,是为真人。” 屠诗猛扭头,不敢置信:“右师傅,连你也……”确实啊,如果左师傅是英雄级,那么与之对应的右师傅当然也应该是英雄级,这才符合《乾坤》的一贯作风:平衡! 因为是英雄级,所以收徒时考验重重,教学时不拘一格; 因为是英雄级,所以能传授【龙息】这等强悍技能; 因为是英雄级,所以能以散修之身提供不逊色于各大道门的筑基丹药与冥想用香料; 因为是英雄级,所以连身上装备都是75级的暗金装备,所以随手扔六把破剑都是神兵利器的残骸; 因为是英雄级,所以二转任务非常困难…… 许多看似不相关的往事连缀在一块儿,还原了事实真相。屠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为自己拜了两个没名气的npc当导师,却不知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的道理! 看见徒弟乐得都傻了,易无涯得意地道:“臭小子,平时不知尊师重道,现在还敢小瞧我吗!” “我哪有啊!”屠诗叫起屈来,眼珠子一转,坏笑道:“既然师傅您比一般的英雄强,那和祖师比起来呢?” 易无涯顿时尴尬,眨巴眨巴眼睛,憋好久才憋出一句:“好啊,和我来这招!那当然是没得比的,祖师可以吊打三个我。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连二次转职的门槛都没摸到,就问三次转职的事情,像话吗?练武要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 “修道亦然。”海青真人神补刀。 屠诗也知道,现阶段游戏系统不可能泄露过多资讯,目前这些内幕消息说不定是因为看在他两个英雄级导师的份上呢。说到二转,他就头疼了,他的两个晋级任务好难啊! “师傅,能不能换个任务,比如打多少只鸡之类的?” “不行。”易无涯斩钉截铁,又道:“但我们也并非不知变通。这样吧,你照常提升修为,等级可以超过30级,等你什么时候做完任务,什么时候就能出师。” 啊?不会吧?别的玩家必须二转才能继续提升等级,否则就一辈子停留在30级,而自己的二转居然要拖到30级之后才能完成,这难度已经超乎想象了吧!那岂不是说,自己要比别的玩家晚很久很久才能二转?! 屠诗连呼不公平,这时海青真人轻飘飘一句话让他闭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任务越难,你得到的锻炼越多,将来成就越高,这还看不透吗?” 易无涯也郑重道:“能得武、道两位英雄倾囊相授,你在冒险者中已算是有福之人,不要再奢望太多。” 屠诗想想也是。自己起点太高了,一转就能使用真气,和别的二转玩家也没两样,那早转迟转,好像问题也不大? 恰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武止戈同学来找屠诗去外面打怪。在怪物攻城活动中,武止戈发现他打毒藤不行,但适合打魔荆呀,一想到忆北城外还有好多只四处流窜的魔荆,便心痒难耐,想叫上屠诗一起刷怪。屠诗举双手表示赞同,于是向师傅告罪一声,出门去也。 其实屠诗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只是他不敢问。 二转晋级任务,同时也是出师任务,那么,二转后,两位老师还将继续担任自己老师吗? 待得学生离开,易无涯主动对海青真人道:“牛鼻子,拿酒来。” “光天白日,如何拿得出月光酒?”海青真人递上一根冰糖葫芦。“此事可喜可贺,何悲之有?” 两人对望,先是长叹,又复长笑。这正是: 山是山来水是水,火候到时水亦山。时势变幻从无定,可笑痴人看不穿。 ———————————————————————————————————— “我已经建帮了,名字就叫‘辅助王朝’。” 顺路去见同学们一面时,柳晗时如是说。 “这是谁起的怪名字?噢,不用说,一定是陆灵川。”屠诗一拍脑袋,相当无语。 陆灵川正在一旁研究厚朴的掉落物品呢,头也没抬:“屠诗你找死,看来你是不想我帮你打造装备了?” “别啊!大哥我错了!” 屠诗叫苦,而武止戈背着双手,领导一样凑到陆灵川旁边,饶有兴致地看他干活。陆灵川手边摆着几样东西,都是自厚朴尸体上收集的。 血竭毒囊:蜘蛛精身上取下的毒囊,毒素猛烈,一旦注入体内,血肉尽化为水。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锻造、炼灵、烹饪等的原材料),可用于战斗职业(炼蛊的原材料)。用于锻造时,为装备附加技能【血竭】。 捆仙丝囊:蜘蛛精身上取下的丝囊,其丝源源不绝,坚韧难断,水火不侵。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缝纫、炼灵等的原材料),可用于战斗职业(炼蛊的原材料)。用于缝纫时,每日可抽丝一匹,以其丝制成的装备耐久度+15%。 地衣面具:妖怪虫甲天然形成的面具,可以隐藏个人信息。额外装备,物理防御1——3,身周十五米比自己低级的怪物一律变为被动反击型怪物,自带【地衣】。负重1,耐久度70%,要求30级。 【地衣】以地气遮蔽己身存在。只能在实地(沙地、沼地、泥地、石滩以及附着其上的建筑物地面)上使用,只能在非战斗状态下使用,使用时不能动作,否则技能中断。对一切侦察类技能免疫。无时间限制,冷却时间一分钟。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七章 十方 实力相当于二转玩家的厚朴,其掉落自然也无比丰厚。毒囊“可用于烹饪”是什么鬼?真把中国人当成无所不吃的究极吃货啦?丝囊没附带技能是有些可惜,但很适合兰萌萌(虽然她超级讨厌蜘蛛,死都不肯用这玩意儿)。“地衣面具”是装备,比一次性的“蒙面巾”强多了,其属性更是在如今市场上极为少见的,可归纳在奇物一流,只可惜屠诗还装备不上,只能先扔储物囊里。三样都是好东西,但和下面这玩意儿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 妖怪内丹:妖怪的力量源泉、成道根基。可用于生活职业(制药、锻造、炼灵、烹饪等的原材料),可用于战斗职业(炼蛊的原材料),可用于任务(妖族、道士的任务物品)。 〖超常效果:因妖怪的差异性,内丹属性有所修正。体力值+5%,力量+5%,敏捷+5%,木属性+20,毒素伤害+30,毒素抗性+30〗 看着手上这一坨光溜溜、圆润润、沉甸甸的黑色大丸子,屠诗好生感慨。厚朴是通过猎食大量生命来提取元气的,也就是说,这颗内丹上染着洗不干净的鲜血,简直就是罪孽的结晶。为什么某些妖怪一定要杀人,而不能乖乖地去吞吐月华呢?是它们野蛮的天性使然,还是它们与人近似的理智使然? “喂,你的剑好了。”陆灵川将剑递给屠诗。 幽红:(略)自带【血竭】(略) 【血竭】此毒一种,血肉枯竭,狠辣至极。对目标造成伤害时,目标每秒失去体力2点、耐力1点,可反复叠加。 “让敌人失去体力”而非“造成毒素伤害”,所以敌人就算毒素抗性再高也制止不了掉血(当然此技能也无法被“毒素伤害增加若干”的属性所增幅)。其实【血竭】的原理是消化液而非毒液,但在系统看来是一样的(正如蜘蛛也被归纳到虫类)。屠诗看看剑身,剑刃依旧明亮,剑脊却越发晦暗,仔细一看,剑脊凹槽处有密密麻麻的纹路交织,就像一张繁杂的、锋利的蛛网。 “毒囊你装在哪了?” “把它和铁线虫合二为一了。”陆灵川毫不客气地把“妖怪内丹”抢过来,瞪眼道:“你别乱动我东西啊!二转任务就指望它了!” “我送你的,我看看还不行?”屠诗气笑了,当然也不会真的生气,毕竟以“妖怪内丹”打造出来的好东西最后还不是要落在他手里?谁叫公会里就他一个战斗职业者呢?他再看看“幽红”,越看越喜欢。 告别朋友,屠诗俩人在街上晃荡,忽闻一阵嘈杂。回头一看,却是提了一柄新剑的月魔带着一大帮玩家,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来。 屠诗笑着对武止戈道:“他们想干嘛?在城市里pk?就不怕被捕快抓走?” “他们身后已经跟着一班npc了……”武止戈一扭头,吓了一跳:“哇,你几时变红名的?” 什么意思?屠诗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自己名字红通通的!这时跟在玩家后面的npc大喊:“御清锋抢劫伤人,罪大恶极,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怎么回事?屠诗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喃喃道:“我什么也没干啊……” 武止戈给了他一拳:“你还不快跑?!” “我跑什么?” 武止戈揪住屠诗领子,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喷出火来:“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解释?” 屠诗既郁闷又愤怒:“可我什么也没干啊,为什么要跑!” “顶你个肺,你不跑是吧?!”武止戈一把推开屠诗,冷冰冰地注视屠诗:“如果我也和他们一起对付你呢?” “妈蛋!”屠诗转身就跑。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唯一清楚的是决不能被抓住。 “傻嗨来的,叫你跑都不跑。”武止戈吐了口气,转过身来,面朝月魔。他两脚与肩同宽或略窄于肩呈内八字站立,两腿微屈,双膝内钳,间隔一拳——脚部动作一气呵成,扎出了二字钳羊马。 他很认真地对赶到的月魔说: “我屌你老母臭化嗨。” “你等级比我低。”月魔举剑,口音不准但却同样认真地回敬一句:“吔屎啦。” ———————————————————————————————————— 看着御清锋从身边狂奔而过,一直低头行路的丁大师和房丰抬头。房丰拦着路人问明白情况,喜不自胜地回来禀告:“丁大师,原来御清锋犯了刑法,官府正派人抓捕呢!” 丁大师没什么表示。 昨晚从城主府离开后,丁大师却不急着出发,而是悄悄地在忆北城又停留了一夜,果不其然,今早便看见一团道法凝成的白云自度人观飞掠向北,料是王越南旧友欲为其报仇。假若昨晚出发,说不定便会与此人撞上,且不说能不能战而胜之(此人似是路弧),惹来麻烦终归不好,若影响师尊大业,则自己更是万死莫辞。 两人离了忆北城,来到死尸林。到得林深之处,丁大师随手一指,对房丰道:“你且沿此方向走三刻钟,停留两刻,再原路回到此地。不要想着逃走。” 其实附加的那句话简直多余,房丰压根没想过要逃,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在丁大师身边服侍。现下得令,房丰也不敢马虎,立即离开,他身怀妖术,倒也有胆孤身行走。 感知房丰已走远,丁大师单手持镜、单手掐诀,镜面朝外,竟往外放射温和光芒。光芒中逐渐显现好几个身影,却是活灵活现的影像,全都和丁大师一样的姿势,只不过站的方位不同。算上丁大师共有九人,面朝里地围成一圈,镜光交汇,于是影像越发清晰。 “见过诸位师兄弟。”丁大师道。 其余八人纷纷见礼。这八人皆戴面具,有牛头,有马面,有红脸,有白脸……不一而足,个顶个地滑稽,也个顶个地透着一股诡异。 待得见礼完毕,一人发声,其声音沉厚有力,给人信赖之感,他戴的是舞狮时专用的大头娃娃头套,眯着眼,嘴咧得很开,既可笑又可怕:“话不多说。师弟们进展如何?” “禀大师兄,我已挑动忆北城妖人之争,荆州人心惶惶,已现乱象。”丁大师道。 “不错,此事已传到皇城,连师尊都称赞有加,只不过我听闻白云子破关而出、誓要为越秀子报仇,还望师弟多加谨慎,凡事以保全自己为上。还有哪位师弟建功?” 戴牛头者道:“我已毒杀刚亲王小妾之子,栽赃至其大妇身上,只是此事尚未传扬,扬州依旧人心安定。” 大师兄:“刚亲王性烈,或可建功,且再看些时日,有劳三师弟。如有可能,或利用倭寇浪人为佳。” 戴马面者道:“任秋凉御下极严,难以渗透。我已联系蛮夷,只待时机一到,即可里应外合。” 大师兄:“冀州乃要害之地,轻忽不得,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或可从靖亲王处着手。” 红脸者道:“牟亲王已逾礼制,大师兄可安排朝臣攻讦。” 白脸者道:“另,彻亲王阻断青、豫二州商路,包括金家商会在内的各大商会,日损白银万两,亦可就此事做文章。” 大师兄:“此皆小事,无伤大雅,最好能让此二州打起来,死些人。有劳两位师弟。” 戴猪脸面具者道:“博亲王已中毒,我骗他说他得了瘴毒,他信以为真,已上奏折乞求回皇城养病。大师兄,让他回还是不回?” 大师兄:“此事交由师尊决断。” 戴丑汉面具者道:“圆亲王游猎时我略施手脚,使其坠马,而今未醒。其属下本就骄纵,现无人管束,多与地方冲突,民怒难平。” 大师兄:“让其关键时刻醒来,左右为难,看他要得罪属下还是得罪官僚。” 戴女子面具者道:“大师兄,现在徐州有我没我都无所谓,我能回来了吧?” 大师兄沉吟一阵,安抚道:“小师弟勿急,虽然徐州已乱,但其他几位师弟还未竟全功,不如你先到邻近几州帮扶一二,想必师尊得悉后亦会对你大加赞许。” 戴女子面具者拖长声音,明显是不情不愿:“好……” 大师兄又道:“九师弟出海未归,无法启用十方镜,故此缺席。还有何事上报?” 丁大师发声:“大师兄,我在荆州物色了一个苗子,或可有用,若他能替我搅乱荆州,我亦可像小师弟一样抽身而出。”当下把房丰之事说了一遍。听罢,人人反应不一。 红脸者摇头:“想我等虽非名门大派,却也是道门正宗,如何能与魔头为伍?” 白脸者似专爱与其唱反调,道:“师兄此言差矣,我等所行又怎敢称良善?心是好的,手是黑的,便无大碍;同理,这房丰人虽入魔,可若能助师尊大业,用之何妨?” 大师兄咳嗽一声:“且不论我等所作所为是善是恶,唯师尊之命行事罢了。其余师弟有何高见?” 戴女子面具者冷哼一声:“四师兄,不是我说你,你真觉得那庸人有资格与我等同门?你糊涂了吧!” 戴丑汉面具者摇头:“小师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纵然四师兄说得不妥,你又怎可言出无忌?”言下之意,似也并不赞同丁大师所言。 戴牛头者打圆场道:“小师弟勿急。四师弟并非真要接纳房丰,只不过是哄骗其为我等效劳罢了。能成魔头者无一不是手染鲜血、无情无义的人,只可以利诱之。” 戴马面者笑道:“若能驱使魔头作恶,我的手就干净许多,省得我天天洗手。四师弟你要用不上,赶紧把他送来冀州。” 戴猪脸面具者憨厚一笑:“反正我听大师兄的。” 众说纷纭,大师兄咳嗽一声,于是众皆闭嘴。 大师兄道:“此事我会禀报师尊,由他老人家决断。还有何事?” 诸位都说并无情况,忽然丁大师又道:“我似乎发现了一位真人。” “真人?”“在荆州?”“什么来头?”八人目光齐刷刷投到丁大师身上。 丁大师犹豫一阵,道:“罢了,是我猜错了。这人连自己徒弟的吉凶祸福都预测不出,眼睁睁让其蒙难,怎可能是高人呢?无事,当我没说过吧。” “如此,散会,下次开启十方镜时间为下一个满月的辰时。”明明就要结束通话了,大师兄却还舍不得关闭镜光,停顿几秒,满含感情地道:“任重而道远,诸位珍重。” 诸人心下感动,皆互道珍重。 镜光消失,场内只得丁大师一人,他莫名地有些惆怅。但他毕竟是修道中人,道心坚定,很快就振作起来。他并不孤单,他的师兄弟们都和他一样在奋斗,在拼搏。他们的心始终相连,他们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整体。 “学舌千遍,鹦鹉终究是鸟;纺编百转,蜘蛛徒然小虫。”丁大师忽然来了灵感,然后摇头:“通乎哉?不通矣。” 第二卷 江湖起风波 第六十八章 通缉 砰地一声,门重重砸在墙上。几位生活职业者吃惊地抬头:“屠诗,你怎么又回来了?” 屠诗上气不接下气,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作结:“怎么可能呢?我从这门出去时,名字明明还是白色的!” “他们一出现,你就红名,说明是他们强行给你添加罪名。照我看,你可能被栽赃嫁祸了。”柳晗时神情凝重。 “这,这可能吗?”大家都傻眼了。npc会栽赃嫁祸?这对玩家不是很不公平吗?! “如果像别的死板的网游,当然不可能,但这是《乾坤》,所有npc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在某种条件下很可能会危害玩家。”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柳晗时拍拍屠诗肩膀:“冷静。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冷静。有两条路,一条,你束手就擒。反正这是网游,不是现实,以你的罪名,顶多把你关个十天八天就放出来。” 屠诗摇头:“不行。我没犯罪,凭什么要我进大牢!” 柳晗时似也早料到屠诗会这么说,没什么表情变化:“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你逃跑,跑得越远越好,找机会查明真相、还自己清白。但你要想清楚,一逃跑,罪名就会加重,被抓了之后惩罚也会变重。” 屠诗此时怒火冲头,磨牙切齿:“就选这个!”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跑,你这样这样……”安排了屠诗的逃跑路线,柳晗时一推屠诗:“快走,再耽误时间的话,城门就会封锁。有什么事情,群里联系!” 屠诗骂了一声,飞速离开,身后传来柳晗时的喊声:“记住,一定要冷静!” 一路飞奔,屠诗不忘以袖遮面,却不曾想自己在怪物攻城后已有数百的声望值(现在因红名关系已变负数,称之为“恶名”),单是衣着就被人所识,于是接连有人叫破他行藏,吓得他不断改道,往西门的路平日十来分钟可通行完毕,他翻墙过壁的硬是走了十五分钟。万幸的是,消息似乎还没完全传开,西门附近的民众并未意识到他是通缉犯——npc看不到他头上的红字。 屠诗戴上蒙面巾。 蒙面巾:(略)可以隐藏个人信息(包括战斗状态),同时成为嫌疑人。 他头上的红名变成黄名,虽然还是很显眼,但玩家肯定是不会管他的。 调匀呼吸,屠诗来到一辆马车前,道:“向西南走。” 车夫正给马刷毛呢,一见有生意上门,本来很高兴,但看见是个蒙面的,赶紧低声问:“客官,您这是……” “我脸烧伤了,怕吓着别人。”屠诗扔出一锭银子。 擦了擦银锭,真货,这是大主顾呀!有奶就是娘,车夫赶紧请屠诗上车,然后向西门出发。守门的卫兵和车夫打了个招呼,并未过多检查,让在车厢中按剑屏气的屠诗白白出了一身冷汗。 听着车轮与马蹄的声音,屠诗疲惫地靠在车厢壁上,尽管这车里非常脏。他的思绪回到一天前…… ………… “老弟,我很感激你为我四处奔走,但你千万不能再往下查了。” “为什么?” “它里面的水太深。我怕你已经被盯上了。” “北虎帮?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我现在可是很能打哦。” “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和一整个组织对抗呢?” “我师傅说,北虎帮的名头再响,其实也只是王义智一个人的功劳。” “你不懂,你不懂。”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杀我几次而已,我是冒险者,可以无限复活,难道你忘了?” “他们能让你比死更难受。” “不还有王法吗?官府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怕只怕官府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啊。回去吧,老弟。我会把案子给忘掉,你也赶紧忘掉吧。” ………… 北虎帮?他们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让官府也沆瀣一气?不是他们的话,又该是谁呢?自己明明只和轩辕家族与北虎帮扯上关系,轩辕家族还不至于对npc有这种程度的影响力吧,要是他们看不顺眼谁就能给谁定罪,还能有谁敌得过他们? 忽然车轮声停了。车帘挑起,车夫手拿尖刀,一只脚踏在车厢板上,冲屠诗露出了贪婪的怪笑,从景色来看早已偏离驿路。屠诗忽然明白为什么车里这么脏。 说到武林人行走江湖的忌讳时,左师傅曾说过这么一句:“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车”指车夫,“船”指船夫,“店”指经营客栈的店家,“脚”指脚夫,“牙”指牙行(中介人,包括人贩子、媒婆),从事这五种行当的都是社会底层人士,都有机会谋财害命、坑蒙拐骗。在刑侦力量薄弱的古代,五种人不知犯下了多少恶行,把人杀了就地一埋,继续逍遥自在。北虎帮以车马行发家,能与其他车马行区分开来,一是因为有王义智在幕后坐镇,二是因为他们确实自肃,做不出半路杀人劫财的勾当。 看到对方露出的凶恶嘴脸,屠诗哪里不知道正是碰上想做无本生意的?他此时心情烦躁,剑不出鞘就打得对方满地找牙。车夫捂着青肿的腮帮子哭哭啼啼,说自己被鬼迷了心窍才做这些恶事,念在初犯,求放过云云。屠诗能被这满嘴假话蒙骗才怪,举剑就要杀人,但想了想,还是扣了对方的车,让对方滚。 他如果杀人,他就罪上加罪。 没学过驾驭马车,所以马儿走得很慢,这让屠诗越加窝火,浑身都要发烧。他骂了几句,猛然想起当日左师傅说的话。 “你骂人,你就等于默认自己是弱势的,是失败的。你抗争不过,就用软弱的言语来发泄恶意,这是作为男人最可耻的一点,不说我百家门不能容忍,就是我这个当师傅的也不能容忍。身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怎可怨天尤人?” 师傅,原来你早预料到我会有这场遭遇吗?还是说,你知道我春风得意后难免遇上挫折,必然不能心平气和?你说得都对,可是师傅啊,我该怎么办啊!这个世界与我为敌,我除了骂人,还怎么去抗争啊! 屠诗深吸一口气,想要大喊大叫发泄一下,却又怕引来过路人注意,只得又把一口气吞了下去,胸内如垒大石,好不难受。他一咬牙,整顿精神,怒瞪苍天。 好,从今往后,我绝不骂人! ———————————————————————————————————— 忆北城,衙门。 御清锋逃脱的消息传回来时,鲍大人笑道:“雷城主,此獠畏罪潜逃,看来这海捕文书非发不可了。” 被邀至此处的雷城主叹惋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海捕文书一发,即沿驿路向全九州辐射,凡大衍王朝子民皆知此事,届时御清锋无处容身。孤身一人怎么可能与整个九州相抗? 随侍一边的轩辕龙神问:“大人,我们还捉来御清锋同党一名,该如何发落?” “下狱十五日,扣除一级修为。”鲍大人端着白玉杯子,抿了口茶。 乖乖,仅仅是同党之罪,惩罚就如此之重,看来御清锋摊上大事儿了。龙神心里如此想着,恭敬地道:“是。我轩辕帮正派出三路追兵,捉拿御清锋。” “好,好,若你们建功,我当让你们轩辕帮名正言顺。”雷城主满意地点点头,言下之意,竟是要奖励一枚“建帮令”? 龙神大喜,更加恭敬地告退,出来时正见到人皇。人皇靠墙站着,眼神空芒,其实是时刻等待着帮众以“传令符”与自己联系。他派出了三路追兵,一路向南,一路向东,一路西南。经过简单的调查,他认为走投无路的御清锋一定会向这三个方向行动。 向南,是因为御清锋曾和包季晚开辟过南方商路,而且南方人烟罕至,说不定御清锋会借机躲在山林中,又或者一直来到南海边上。 向东,去扬州清墨城,是因为御清锋关系密切的包季晚家就在那里。 向西南,去大新屋村,是因为那儿是屠诗的新手村。 在传送阵未开通的游戏前期,玩家的生活轨迹很简单,不会离开自己出生地太远。屠诗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不可能去异地乱冲乱撞,所以他一定会去最有依赖感的地方躲起。 轩辕公会只能分出三队人去抓捕,每队五十人,领队人物均为信得过的骨干。人去少了会影响搜捕、恐怕被御清锋逃脱,去多了会影响公会在本地的运作,而且这三队是人皇所能指挥的极限,再多一队,他都怕指挥不灵。会有疏漏吗?御清锋会逃到别的方向吗?有这个可能,但那时候海捕文书已下,自有其他人来帮忙。总而言之,御清锋的逃跑徒劳无功。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有车夫来衙门报讯领赏,说御清锋挟持了他,想要逃向西南,结果他急中生智逃出生天,本着一颗正义的心,一定要告发御清锋这种败类。 闻之,人皇笑了。 御清锋,你果然在我算计之中。 ———————————————————————————————————— 这个八月,劲爆消息很多。 在昨日朝议时,吉亲王上奏,说忆北城县丞鲍丰学护城有功,实不应贬斥,而应提拔。鲍家几位侍郎则大义灭亲,纷纷陈情,皆言说不可。这确实是一大怪事:外人想要鲍丰学高升,自家人却希望鲍丰学被一捋到底。 朝中现象,永远光怪陆离。 最后圣上欣然应允了吉亲王的请奏。这时满朝文武才想起,吉亲王终归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是诸多亲王里感情最深的。吉亲王的意见,圣上最容易顺水推舟。 然而当消息传到荆州忆北城时,本已写好辞呈的鲍丰学怆然呼喝:“雷振宇你逼人太甚!”便吐血昏厥倒地,三天三夜方见好转。醒来时看见摆在面前的无字家书,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再度昏厥——他读懂了家父想表达的四个字:无话可说。 从此,鲍丰学被视为吉亲王一党,他也只能投向吉亲王一党。 同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那便是在听闻忆北城捷报后,外戚势力之首、圣上之舅、霍亥上表,说那南方水土丰美,游人乐而忘返,何须忆北,不如改“忆北”为“安定”何如。圣上欣然准奏。 从此,荆州再无忆北城,只有安定城。 怪物攻城、二转正式开放、御清锋成为第一个通缉犯玩家……这个八月的劲爆消息是如此之多,像轩辕龙神被逐出师门、轩辕低调和甜蜜蜜拍拖之类的都上不了论坛头版。所有人都确定:《乾坤》的第一波浪潮要来了。 ———— (第二卷结束)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一章 在哪里 猺刀黎刀,带之於腰,峒刀蛮刀,佩之於肩。 ——《岭外代答》卷六?蛮刀 ———————————————————————————————————— 道门发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起因乃是这样的:上清派越秀子王越南在红尘游历,在荆州安定城(曾名忆北城)神秘消失,其留在茅山长夜堂的本命灯熄灭,多半已遭不测;王越南之友、有“诛邪道人”之称的清微派白云子路弧破关而出,下山寻找真相。离奇的是,茅山还没来得及通告道门,路弧便已至安定城,似是未卜先知。有人说,或许路弧修为已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上体天心,能知晓祸福因果,因此友人一旦出事便心血来潮。 路弧性直,行事果决,天资聪颖,静如飘飘云气,动如赫赫雷霆,既能谈玄讲经,又可斩妖除魔,实乃最耀眼的道门新星,此次出关,更以百载不到的年龄臻至半步真人之境,又有人猜测:若王越南不死,路弧能继续闭关,怕是能天人浑同、成就长生。道门首重修为,路弧修为拔尖,理所当然成了门派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成就不可限量,已经远远领先海珠子、天河子、黄埔子等同龄人,若非早年一段公案……人无完人,此理诚然颠扑不破也。 路弧既得名“诛邪道人”,行事自然少不得除魔卫道,他寻找真凶时便顺手降妖,所过之处大小妖孽被尽数拔起,淫祠邪庙被捣毁约莫七座,直杀得荆梁一带干干净净。莫说魔荆了,就连大毒藤都难逃一死,让荆州玩家叫苦不迭——这还怎么练级嘛?!特别是对刚刚建立的轩辕帮来说,此时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怎的连个练级点都没了?这还如何增加会员凝聚力? “所以我想去外地练级。”轩辕月魔对手机道。 尽管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依然保持非常端正的坐姿,上半身就像一把竖起来的剑。因为房间朝向的问题,即便现在还没到晚上,光线也并不充足,使得月魔周边的一切都有种静谧的味道。月魔的电脑桌异常单调,除了屏幕和音响,只有一个发出滴答声的机械闹钟。 “你不是想练级,你只是想找御清锋而已吧?”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玩味的声音,隐约听见有女人娇滴滴地喊“亲爱的快过来呀”。 月魔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他扭头,看着窗外蓝白分野的天空。滴,答,滴,答…… “我知道你也不爱参与管理,让你困守一地,实在有些屈才。去吧,玩得痛快点,不过帮里有事的时候你要第一时间赶回来。” “谢谢老板。”月魔回答中规中矩,当然老板也不会对这位高手要求更多。 挂掉电话,月魔收回视线,启动游戏,戴上头盔。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沓,好似这并非日常生活,而是一场阅兵典礼——冥冥中有谁在注视着他、品评着他、检阅着他,他不容有失。温柔的女声在头盔内部环绕,迅速完成催眠的前置步骤,让他的意识与庞大的虚拟世界对接。漫长而又短暂的等待时间一过,月魔便从现代都市来到古代城池。深呼吸一口,电子数据转化为电信号刺激,让他的大脑神经以为正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么…… 御清锋在哪里? ———————————————————————————————————— “你玩《乾坤》吗?” 这是当下年轻人最流行的一句话。它很直截了当地把聚会中的人群分成两个圈子——玩过的,和没玩过的。这充分说明《乾坤》带来的影响有多么巨大。 而在玩家当中,流行语变成了: “你知道御清锋吗?” “闪剑”御清锋,双职业玩家,同时也是《乾坤》“华夏”服务器开服以来第一个通缉犯,其罪名是抢劫、伤人,目前畏罪潜逃、不知所踪。游戏中最大的势力——官府——下达了海捕文书,任何人只要提供有关此獠的确凿情报,即可获得纹银百两;若能擒杀,更可得纹银五百两。于是玩家和npc都摩拳擦掌,想要找到御清锋。 被几千万的耳目留意着,照理说总得留下蛛丝马迹吧,可这人竟像是人间蒸发了。若说他下线躲避,却也不实,因为分明可从玩家排行榜看见他在线。 一念及此,轩辕人皇烦闷不堪。 作为轩辕帮的军师,他居中调度,派出三路追兵,一路向南,一路向东,一路西南。然而,三个方向都无果。因为这事,老板已略有微词,而会员们更是叫苦连天。人皇这么多年电竞生涯打出来的名声,眼看已掉价了一半。 怎会如此?那三个方向是人皇收集多方信息后,断定御清锋仅有的脱逃方向,截住御清锋的可能性非常大,怎会连他尾巴都揪不住?难道他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往那几个方向脱逃?在被通缉的情况下,御清锋能够克服本能与习惯,理性地选择了真正安全的道路? 就人皇几次与御清锋接触来看,对方心思不应该这么缜密才对,要么是人皇看走眼了,要么就是有人给御清锋出谋划策。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可能性很高,至少人皇有七分把握敢肯定是谁在担当智囊。 是梦断关河。 那是“华夏”第一位玩家公会会长(《乾坤》官方用语来说应为帮派帮主),职业是隐藏职业策士(搞笑的是,这个隐藏职业无法通过日常任务来升级,也完全看不到前景何在)。据可靠消息,他与御清锋是同学关系,拥有充分的动机去帮助御清锋逃跑。这不出奇,出奇的是梦断关河脑筋如此灵活。 可是御清锋注定赢不了。不止是官府提供了悬赏,就连人皇的金主——王念明也慷慨解囊,承诺抓住或杀死御清锋的玩家可获得三十五万元人民币。三十五万!只要在游戏里杀一个人,就能获得三十五万!当论坛出现轩辕帮的这张悬赏贴的时候,玩家都疯了。面对为钱疯狂的玩家群体,御清锋注定赢不了。 三十五万对于普通人是一笔巨款,但对于王念明来说,只是一个“建帮令”的价钱,而御清锋拒绝了王念明的出价。月魔大概能猜测到老板的意思:三十五万就是拿来消气的,御清锋不多不少,刚好值这个价。 玩家们会前仆后继地寻找御清锋,这省了人皇不少精力,但他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想: 御清锋在哪里? ———————————————————————————————————— 山木郁郁葱葱,有的树(例如榕树之类)独自撑开三丈方圆的荫蔽,大量藤萝在林间肆意生长,把本就浓密的林冠缠得密不透风。林中水汽充足、阴影处处,更是营造出一个危机四伏的独特环境。时不时可见李子大小的昆虫飞过,又或有粗若儿臂的毒蛇在地面蜿蜒游走……一切都昭示着这里乃是文明未可延伸的蛮荒。 这里已是梁州地界。 远处传来足音。悠然自得的小生物们迅速躲入树叶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过了大概十秒,一队玩家骂骂咧咧地出现。他们各持刀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打藤蔓与灌木,每当打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虫子,骂声就瞬间达到一个峰值,再缓缓下降,如此反复,消磨着他们一小时前就已所剩无几的精力。 “我操-他大爷的,不找了!”一个玩家骂道。他左手背肿得老高,那是被一只野蜂蜇的。在愤怒与恼恨的驱使下,他砸烂了蜂窝,于是导致他和他队友脸上也肿得老高。“头儿,照我说,那完全就是你看错了!” 头儿一口否决:“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黑衣黑裤,腰间佩剑,不是御清锋还是谁?!冷酷,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玩家冷酷凯撒迟疑地挠挠脸上的大包:“头儿,当时隔着那么远,或许我们看错也不一定……” “不可能看错的!那人和咱们不一样,剑是斜挂在腰间的!在梁州哪里有人这么佩剑!”头儿虽然坚持,但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肯定。 御清锋在虫群中搏杀的视频早已传遍整个互联网,他剑鞘以外国传入的双附耳悬挂法进行佩戴,这种方法能使剑身保持一定倾斜角度,而且在进行较为剧烈的运动时也能相对保持位置固定。可是,这种方法在梁州行不通。梁州四季如春,植物欣欣向荣,就好比此时的密林,到处都是障碍,根本没有让人拔剑的空间。梁州玩家沿袭了少数民族的习惯,配短兵器且将其缠在腰间,方便行动。 几人又争辩几句,最后头儿不得不做出退让,宣布收队。等这群人类离开后,森林才再次焕发生机。 就在玩家刚才站定争论的地方五米开外,有个戴黑色面具的人靠着树根安坐,一动不动,犹如死物,要是让他再这么坐下去,说不定能让青苔爬满全身。等玩家走了干净之后,此人眼皮动弹,缓缓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疲惫的面容,自言自语:“原来是佩剑的方法露了马脚,这里也不安全了啊。”若刚才那群人目击,定然欣喜若狂,因为…… 御清锋就在这里。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章 举目皆敌 “这里也不安全了啊……”真名为屠诗的通缉犯自言自语,揉了揉僵硬的眉头,再小心翼翼地戴上面具。这面具可是他多次摆脱搜捕的依仗,是他某次打boss得来的,虽然增加的数值不多,却有特殊效果,可归为奇物一流。表面光滑(有些微损伤),色作深黑偏有金星点点,质地坚韧,却又轻便,就像是一件风格独特的艺术品,随时可戴着参加威尼斯人的假面舞会。 地衣面具:妖怪虫甲天然形成的面具,可以隐藏个人信息。额外装备,物理防御1——3,身周十五米比自己低级的怪物一律变为被动反击型怪物,自带【地衣】。负重1,耐久度65%,要求30级。 【地衣】以地气遮蔽己身存在。只能在实地(沙地、沼地、泥地、石滩以及附着其上的建筑物地面)上使用,只能在非战斗状态下使用,使用时不能动作,否则技能中断。对一切侦察类技能免疫。无时间限制,冷却时间一分钟。 在野外升到30级后,屠诗迫不及待地装备上“地衣面具”。他本身便拥有【苍瞳】,视力超卓,动态视觉敏锐,能提前侦知敌情、及早退避,若实在避不过的,往地上一躺发动【地衣】,在别人眼中便与土石无二,更胜在无时间限制,完全可以和别人拼一下谁比较有耐心。而戴着此面具更有另一桩妙处,就是不会招惹低级怪物的攻击,野外生存能力大增,让别人不胜烦扰的梁州丛林对他来说简直是观光胜地。 只不过,随着多次使用,“地衣面具”的耐久度逐渐下降,而屠诗并没有修复它的办法,一旦面具损毁,他就完了。他心中当然有些烦躁,是柳大才子的话让他保持清醒:逃亡不是目的,找出真相、还自己清白才是目的。如果他只想着东躲西藏,结局只会是死路一条。 现在情势很危急,不过在柳大才子的指导下,他成功地从第一波追捕中脱身。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敢孤身向人生地不熟的梁州前进。他要去的是梁州的兰泉城,当然,兰泉城只是第一站。 现在几点了呢? 游戏内没有时钟,屠诗只得抬头,从太阳与树影判断大概的时间。很好,是晚饭时间,这时候玩家在线率不会很高(刚才差点就打了照面的那队玩家就是为此离开),可以继续前进。屠诗并非单纯地直线前进,一路上还要注意收集食物和饮水,保证生存,虽然这要消耗更多时间,但不得不做。他只要一死,要么就近复活在兰泉城,要么复活在登记过的忆北——啊不对,安定城,反正还没踏出复活点就会被抓进大牢。也幸好他曾和一个货郎长途跋涉,掌握了粗浅的野外生存技巧,再加上30级的高体质,这才勉勉强强地活下来。 远处有一只蜜蜂振翅。 被吸引注意力的屠诗舔舔嘴巴,快步跟上,那嗡嗡声就好似一根羽毛,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他几天前通过追踪蜜蜂来找到蜂巢,美美地尝了一顿蜂蜜。野外植物品种太多,他不敢乱吃,只能一直吃着不加任何调味料的肉,这时候蜂蜜简直能让他发狂。 蜜蜂悠悠地绕着一个又一个圈子,屠诗耐心地潜匿在后。忽然之间,他暗叫不好——蜜蜂在空中一挫,挣扎不休,空气随之荡漾开来,这才显现出一张连【苍瞳】都未能及时看穿的蛛网。一只还没有蜜蜂大的赤红色蜘蛛在网上快速游走,分泌蛛丝,将蜜蜂缠了起来。 妈蛋,又是蜘蛛!屠诗暗骂,却无可奈何。 在梁州地界生存可比在其他地方艰难,无他,只因梁州的野生动物以毒虫为主,某些种类的毒素猛烈不亚于砒-霜,屠诗是不敢以身试险的。饶是如此,他也因多次惊了毒虫(它们无处不在)而中毒,光靠割开皮肤放血或者拿火灼烧伤口已不太济事,对药物的需求比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妈蛋,还是在城里舒服!现在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好容易找到一只兔子,屠诗掏出干燥的树皮与落叶(这些东西在日常行动时就要注意收集),就地找了石块与树枝,在背风的一块空地上生火。他逃出来的时候太急,没带上越野用的消耗品,所以很多东西只能就地取材。他撅着屁股趴在柴堆前,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将火星催发成火苗——如果左师傅知道【龙息】被用来干这种事,绝对会打断他的腿。 生火虽然麻烦,但却是必须的步骤,因为系统判定吃下生肉会有概率得到负面状态“疾病”。除了食物,饮水也需要加热或者过滤。梁州水体里的寄生虫卵不要太多,有时甚至可以看见铁线虫在潭水中扭动交-配,那可怕的情景让屠诗迅速养成喝温开水的良好习惯。 通缉犯笨拙地尝试着、学习着,尽管一路磕磕绊绊,但幸运地依然存活。一开始他玩《乾坤》只是想成为一个纯粹的剑客,但现在他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在成为剑术大师之前先学会野外求生。 天色渐晚。很多学生党与上班族都会在这时候上线,所以屠诗必须下线了。柳大才子说过,百分之一的风险虽小,却能带来百分之百的死亡。 玩家可以在任何地方上下线,只不过在城市里上下线不会遭到干扰,而在城市之外的地方则不然。屠诗每次下线,都得先保证自己脱离战斗状态,并且等待5秒;而每次上线,受到的保护时间(这段时间玩家处于无敌状态)也仅为5秒。正因如此,他必须全神贯注地迎接每一次上线和下线。 没有地图,屠诗凭感觉选择了一处丛林下线。在下线前的最后时间,他打开任务列表,深深凝视一个任务。这个任务是他被通缉后系统自动生成的。 系统提示:“洗刷冤情”。任务要求:在被捕之前,找出真相,还自己清白。视任务期间表现发放奖励。任务无期限。 “洗刷冤情”是一个大任务,其中又有各项小的可选分支,比如“逍遥法外”、“与包季晚交谈”、“击鼓鸣冤”、“潜入北虎帮”、“拒绝杀人”等。“击鼓鸣冤”之类脑残的任务不纳入考虑,其他任务光是名字就已经是一种提示。屠诗目前最迫切的任务是“就近获得补给”,要求玩家以任何手段在五天内获得药水、纱布、食物、火折子等种类繁多的消耗品。另外,“拒绝杀人”是一次性的辅助任务(或可说是成就类任务),一旦杀人便宣告任务失败且不能再次获取,罪名加重;若屠诗能坚持到完成“洗刷冤情”时也还没杀人,则“洗刷冤情”的任务奖励会增加…… 简而言之,在系统看来,屠诗的这场逃亡不过是一条能刺激玩家的任务链罢了。 一切场景遁入黑暗。 屠诗摘下头盔,十分疲惫,恨不得倒头就睡。他摇摇晃晃地离开网吧,随便吃了点什么,这才重新有了活力。回到网吧,他马不停蹄地打开网页。 论坛早就被轩辕帮刷版了。轩辕帮,是由中国最著名富二代王念明组建的玩家公会,前些日子从官府手上领取建帮令,然后大肆招兵买马。有电子游戏杂志采访了轩辕低调(王念明),屠诗此时点开的帖子正是采访内容,大意是:轩辕帮的目光并非只放在荆州安定城,而是要像现实世界里的连锁店一样,让每个一级城市都有轩辕帮的分会。 记者问:如此野心勃勃的计划,一定会投入很多资金吧? 王念明回答:钱并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我们(轩辕帮)能否正常运营,最终获利。我对《乾坤》的前景非常看好,应该不止我一人看到其中的商机。 记者问:那么能否透露商机具体是指什么? 王念明回答:哈哈,这个属于商业机密,暂时不能透露。 记者问:刨除商机不说,在各地建立分会,会对现在的玩家群体有影响吗? 王念明回答:当然有。我预测有三成的中国玩家会加入我们,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只要规模一上来,游戏难度就会降低。好比游戏里出现一个通缉犯,我们就可以实行全国监控,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之拿下。 看到这儿屠诗眼皮一跳,心里非常不爽。妈蛋,不就没卖你“建帮令”嘛,至于劳师动众地给我添堵吗,心眼也太小了吧!说不定陷害我的人就是你! 也许是愤恨的缘故,他的睡意减退不少。但他很快又陷入矛盾之中。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把罪名全推到轩辕低调身上。客观地说,若果情况颠倒过来,轩辕低调是通缉犯,那么屠诗也很愿意动员一切力量干掉对方、获取奖励。感情与理智争持不下,让屠诗烦乱不堪,只得先把此事抛到脑后,看看还有什么新鲜事。 荆州神兵现世,剑客玩家蜂拥而至…… “闪剑”御清锋大揭秘…… 多地玩家响应轩辕帮招揽…… 梁州青萝城率先建立轩辕帮的分会,梁州风流人物甜蜜蜜担任分会长一职…… 雍州风流人物斑斓锦接受采访,称御清锋这种小角色跳不了多久…… 荆州风流人物轩辕若风回到师门,成功二次转职…… 他目光渐冷。 细致地在论坛上收集花边新闻,其实是为了知道敌人的一切部署。 那么谁是敌人? 全都是。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章 虚实 5点,手机闹钟响起。 在网吧睡了一觉而腰酸背痛的屠诗走进洗手间,又很快出来,脸上冷水淅沥,眼圈红肿,再配上冒出来的胡茬,说他是流浪汉都有人信。拖着半麻的腿回到电脑前,他迫不及待地戴上头盔。 他要抢时间,抢在玩家大量上线之前获取补给。 《乾坤》里的npc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药铺、武器店等商业场所在深夜均不开门;而像安定城红豆坊那样的夜市多是提供歌舞、酒会之类的消遣活动,屠诗根本无法从中获益。若非如此,屠诗早就选择深更半夜去买药品了。 药品很重要,屠诗的药品储备决定了他能接受的持久战的烈度——大才子是这么说的。时至今日,他的药品早就耗尽,一旦受伤便立即打坐,靠自己30级的体质缓缓恢复(顺便说一句,保持饱腹状态可以稍微提高恢复速度)。体质是个好东西,这项属性越强,玩家的恢复速度就越快,也越不容易得病。据屠诗推测,像左师傅那种体质超标的强大武者可以放心地吃包括铁线虫在内的一切有机物,嗯,只要先切掉头。可惜人类体质天生受限,想要增强体质只能随着升级时自动变强或加属性点在体质上,这一过程很慢、很慢,而屠诗又不愿通过进食“妖力之种”或其他蕴含妖力的食物来速成。 然而接下来的逃亡一定会到处遇敌,再指望打坐回血肯定不切实际——敌人哪里会傻乎乎地给你机会?于是大才子帮他设计了一条路线:赶到梁州边境上的兰泉城,这座城市不大不小,药铺里应该品种齐备;同时兰泉城又不是甜蜜蜜建立轩辕帮分会的据点,被包围的可能性很小。只要小心大胆,就有七成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屠诗:“怎样才能既小心又大胆?……”) (柳晗时:“不要吹毛求疵,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这么多天在兰泉城外徘徊,屠诗早就急不可耐。虽然游戏里天色未亮、林间雾气迷蒙,但丝毫不能影响他的行动。他不计消耗地张开【苍瞳】,凭借卓越的动态视觉与夜视能力,跨过一条又一条高高隆起的树根,不时低头避开缠成一团的树枝和藤条,如果不是害怕脚底打滑而受伤,他可能会连位移技能也用上。他敏捷得就像一只山猫,不,他做得比山猫还要好,至少山猫无法连着跑十几分钟。他有时会觉得,右师傅把【苍瞳】教给他,是不是就为了让他用在野外跋涉上?要不然怎么解释一个道士需要优先学习侦察类技能? 他甩了几下脑袋,用晕眩制造清醒。 摒除杂念,集中精神! 他的手摁在剑柄上,缠绳温暖而湿润,就像友人的手。他手指用力,不愿松开。 数不清的树在两侧倒退,它们千奇百怪,有的笔直如剑,有的弯曲如弓,两两框起数不清的出口,而雾气就像是门帘。行走卷起的气流在身后薄雾冲出一条通道,树叶像手儿一样摆动。到处都传来轻微响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放大音量,刺激得屠诗每一个脑细胞都很活跃。 时间掐得刚刚好,当屠诗离兰泉城城门还有数百米的时候,正看见(以视野超卓的【苍瞳】)城门缓缓打开。这是犯罪者遇上的第一道难关,熟记一切通缉令的npc卫兵会盘查出入此城的人,若此人用东西遮脸,很自然会被卫兵高度怀疑。戴上面具不行,不戴面具则会被立即认出,算是两难选择。 柳大才子告诉过他,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要在限定的选择里左右为难,一定要跳出别人的棋盘。所以屠诗只是远远一望、确定时间对得上,便开始绕路。城门只能拦得住普通人,大侠可是能高来高去的。他用了非常老土但有效的方式:攀在墙头扔一颗石子儿引开城墙卫兵注意,然后翻上来立即【缩地成寸】、【箭步】,反应再快的卫兵也抓不住他的残影,以为背后只是一阵风吹过。 在清晨时分,渡过紧张的一夜、准备交班的卫兵最缺乏警戒心。计划非常顺利,屠诗不禁感叹:柳大才子果然聪明,每一步都滴水不漏。 来之前屠诗就做好了功课,对兰泉城简直比本地玩家还熟。兰泉城是一座汉人城市,城中有一口泉眼,不知何缘由,水中天然带着芷兰香气,是以得名。泉水之香何如?竟吸引了一群五颜六色的蝴蝶在泉水上方蹁跹飞舞,其景犹如彩云翻卷,又似霞雾蒸腾,赏心悦目,若是天晴时观看,蝴蝶群在日光下闪烁生光,更是美不胜收。博亲王酷爱此景,每年五月(蝴蝶最多的时候)必来兰泉城,流连忘返。亲王尚且如此,何况他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将赏蝶、泡茶并称兰泉城两大乐事,若不是外地人难以适应梁州水土,恐怕兰泉城已成大城。 若在五六月,此城人山人海,对屠诗大大不利,不过现在正值八月,是旅游的低潮期,城里人口密度达到最低点。屠诗贴着墙行走在大街上,每一根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视线四扫,寻找药铺。荆州多毒虫瘴气,因此药物缺口甚大,药铺的规模绝不会小——基于简单的推理,屠诗往城中心进发。 前面有人! 屠诗瞬间闪身到路边阴影中,悄悄观望。前方有两人呵欠连天地站着,观其衣装行止,应是玩家无疑。再以【苍瞳】观之,发现其胸口佩戴了轩辕帮的会徽,妈蛋,肯定是来监视的! 柳大才子说过: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 只要最浅显的推理,就能判断一个流窜犯也需要衣食住行,若在关键地点派人把守,迟早能将目标逼到绝处。轩辕帮用的是笨办法,但他们无所谓。 屠诗深呼一口气。 这当然也在大才子的计算之中! 屠诗在巷道两侧墙壁来回借力,灵敏地上了屋顶,然后半蹲着前进。他不敢伸直腰板,估摸距离差不多,就翻身跳下院子,与那两个玩家仅仅隔了一间铺子。药香弥漫在空中,运气不错,这儿正好就是药铺! 迅速翻检了后院,除了晾着的几件衣服,屠诗一无所得。他拉了拉门环,锁死的,于是绕路,翻窗而进。进入的这间房摆了几个陈旧的百子柜,打开一看,全是未加工的药材,大部分都不能直接服用,而屠诗需要易于携带的药丸或者散剂,那些东西应该都在铺子前厅。 鬼祟地穿过走廊,屠诗走进前厅,正好与站在柜台后的长衫掌柜对上眼神。 屠诗眨眨眼:“早上好,我是来买药的。” 掌柜目瞪口呆,然后扯着喉咙大喊:“救命啊!有贼啊!!!” “对不起!”屠诗一脚踹得掌柜起不来,然后飞速翻箱倒柜,见到瓷瓶就往兜里塞,抓了几种觉得不对,妈蛋瓷瓶太多了,就算储物囊空间翻倍也装不下整间店子的存货啊!于是赶紧一个柜子挑一种拿,拿的时候还扫了几眼标签,确认那是什么药丸(他不是医师,没有相关知识,无法鉴定药物),当然掌柜也帮了大忙,一个劲地报药名:“啊我的百草枯!啊我的金枪不倒丸!” 铺子大门砰砰地响,估计是外面俩玩家听到求救声了,屠诗抓加快动作;等玩家进来的时候,铺子里一片狼藉,地上一颗还在打转的金锭,半躺着的掌柜欲哭无泪地仰望他们。 “你去追!我问情况!”其中一个玩家低喝道,看来是早有预案。他揪住掌柜衣袖,右手举起一张通缉令,吼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他?!” 半刻钟后,论坛上出现来自轩辕帮的新消息:御清锋在兰泉城出现,盗窃了一间药铺并再次潜逃,预计方向为豫州。虽然清晨并非玩家活跃的时段,但论坛上还是炸开了锅。御清锋啊,那是御清锋啊,那是价值三十五万元人民币的御清锋啊! 而在游戏里,兰泉城的当地玩家上线,然后迅速出城追索御清锋。他们是那么急躁,以至于有人甚至动手打了执行公务的守城卫兵,引发玩家和npc之间的冲突。在骚乱越演越烈的时候,谁也没注意旁边一个低头逆着人流入城的玩家。 换上刚从药铺偷回来的衣服,收起长剑“幽红”,扎了个发髻,屠诗再三确认自己一切标志性的特征都消失不见,便杀了个回马枪。 这当然也在柳大才子的计划中。 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药铺是第二个难关。戴着“蒙面巾”会让人怀疑,露脸又有很大概率买不到药,就算是买到了,难保掌柜不会去通风报信。这么一看似乎只有偷药一途?但别忘记,掌柜每日会清点药材,若发现有盗窃事件,别人立即能把此事和御清锋联系到一起。 于是大才子说,既然掩盖不住,你就反其道行之,把事情闹大吧。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四章 甜蜜蜜 运用虚虚实实的把戏,屠诗回到兰泉城,不为别的,为了继续收集补给。难得进城一次,还不拿个够本? 他外型已略作调整,虽然达不到换脸的地步,但一般人除非拿着通缉令仔细对照,否则也不会把他当成御清锋。如此神奇的手段连大才子也不懂,是肖佳和兰萌萌两位女性友人提供技术指导的。昨晚不是有人通过佩剑方式和衣着认出他了吗?若屠诗再站在那人面前,有八成几率不会被认出。 当然,脸是难以变化的,还是有暴露的可能。据说江湖里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把人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人,那才真正保险。顺便说一句,《乾坤》系统有个有趣的设定:只要玩家长期在非安全区活动,角色外型就不会刷新,玩家的头发、胡须会变长,体味会变重。屠诗下巴已冒出一层胡茬,他很期待自己长出一把大胡子、达到易容的效果。 低调地买了不少必需品,屠诗不动声色地避开人群。他已完成了支线任务“就近获得补给”,奖励是永久提高3点体质。从该任务就可以看得出系统不怀好意,它要求玩家以任何手段获得,那就是可以买,可以偷,也可以抢。凭借屠诗早上的行动就可得知,买和偷的难度超高,那么通缉犯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抢。要抢就必须找到玩家或npc,这样就进一步暴露自己的所在,甚至暴露自己的实力大概,对日后逃亡相当不利;而且抢劫可能导致反抗,要么撞上铁板、自寻死路,要么错手杀了对方——若杀了人,又会和任务“拒绝杀人”相抵触。系统真是太阴险了,用发布任务的形式顺手给玩家增添难度! 屠诗想起以前一款叫《传奇》的著名游戏。游戏里杀人的玩家也会红名,也不能入城,他们就在野外不断杀人获取药品。屠诗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在游戏里完全丧失做人的底线……虽然只是一个游戏。 按理说,获得补给后,屠诗应该马上离城、安全为上,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径直走向兰泉楼。正所谓: 兰泉水边兰泉楼,近看彩蝶舞不休;醉醒总把阑干振,惟愿乾坤不入秋。 所谓兰泉楼,乃是挨着兰泉湖水旁的一座酒楼,共有三层,从楼上可以毫无阻碍地欣赏蝴蝶在泉眼上方飞舞的美景。最好选在日光晴好之时登楼,因为湖水经日光曝晒后,香气更盛。游人不上此楼、不品一壶兰泉水泡的茶,便不能说自己真正到过兰泉城。收集了大量情报后,屠诗对此楼是相当感兴趣,兼且连日来连一餐像样的都没吃过,馋虫简直要造他的反了。 因为柳大才子说,你表现得越坦荡,就越没人怀疑你,要欺骗别人,先欺骗自己。这一刻屠诗演技爆棚得能拿奥斯卡奖,他简直忘记自己是个通缉犯,大大咧咧地登上二楼,选了个靠湖一侧的上佳位置,点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香茗,然后很自然地把脸扭到一边、观赏湖景——保险起见还是别让人看到脸比较好,太浪了会乐极生悲的。 兰泉城最著名的景色,此时尽收他眼底。粼粼湖光,有四五野鸭横纵;葱葱岸景,是百千翠竹起伏。湖中央那泉眼位置,上方仅有几只蝴蝶无精打采地盘旋,实在有些寥落,也难怪文人墨客会发出“惟愿乾坤不入秋”的慨叹了。屠诗乱七八糟地想着,拈蜜饯填入嘴里,时而自斟一杯。 说到泡茶,为何能与赏蝶上升到同一高度?只因茶水乃是从湖中打出,天然带着香气,甚至会掩盖茶香,因此九州之水里唯独兰泉水不可用名贵茶叶,非得用劣茶不可,或可说:茶客喝的不是茶,而是水。当然就屠诗的糟糕味觉而言,兰泉水和白开水是一个味道,传言未免吹得太过。 忽然,面前响起啪嗒一声。他扭头去看,发现脖子麻痹得很,难以转动,待看到时,发现原来是杯子落在桌面,茶水溅得到处都是,而自己的手还保持着握杯的姿势。他想再去捡杯子,发现右手完全不听使唤,每根肌肉纤维都支离破碎,单单是弯曲手指,就仿似听见生锈门栓活动时哑哑的声响。他心中大惊,看向自己的人物属性,多了“中毒”和“麻痹”双重状态!好诡异的毒,什么时候中的,怎么完全不知道! 砰砰连声,周围尽是茶杯跌落,恐怕其他食客也着了道。屠诗自我安慰:看起来不像是针对自己嘛!这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他的幻想: “嘿嘿,御清锋,调虎离山之计用得很熟练嘛!该不会以为就你聪明吧?” 闻言,屠诗冷汗直冒,勉强转过脸去,看见一个笑得十分猥琐的男玩家。那玩家施施然从楼梯口走上来,手里把玩着一个瓷瓶,视线却没有放在任何人身上,看着瓷瓶,仿佛鉴赏一件古玩,用极其欠扁的语气道:“嘿嘿,喝什么不好,非要喝茶?有香气作为天然掩饰,你就是喝下鹤顶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解药在我手里,想要活命——” 一道剑光倏忽而至,刺穿玩家持药那只手的手腕!玩家惨呼一声,自然松手,这时剑身轨迹优美地退出血肉,剑锋在自由落体的瓷瓶底下一挑,瓷瓶就翻滚着飞得老高,然后落在屠诗手中。不知何时,屠诗竟已离他原先坐的位置三米远,衣衫无风自振,目光灼灼逼人。 那玩家骇然,捂着手腕坐倒在地:“你,你没中毒?!” 屠诗不屑答他。他虽以真气强行催逼肌肉运动,但此举亦有坏处,逼得药性深入肌理,全身麻痹感加重,酥麻得不要不要的(方才挑起瓷瓶用的力度明显过重了),此时光是站着就十分勉强。时间紧迫,还是先解毒要紧!他一手按剑,另一手以拇指剔开瓶塞,就待服药,忽然再一次大冒冷汗! 他再看向那个玩家。玩家依然是惊惶如小动物,神情不似作伪。但太蹊跷了!设下这么一个局的人,怎么可能大意得拿着解药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事败后还要表现得如此不堪大用?他再看向手上的药,发现其属性不详,本来的九成担忧顿时变为十成。 这所谓的“解药”,才是真正的剧毒吧? 而且不知不觉之中,他已落入下风。这个手持“解药”登场的玩家之所以只看着瓷瓶,其实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座食客哪个是御清锋,但为了骗局正常运作,该玩家只得先点出“你已中毒”的事实,诱骗御清锋出手抢夺瓷瓶。这种骗局并不复杂,但是屠诗刚才生死不由自主,已然失去平常心,竟跳出来不打自招。 深呼吸一口气,如临大敌的屠诗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话:“好,很好,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好快的剑,真不愧是‘闪剑’,幸好我躲起来了呢!” 仿佛要他呼唤才肯露面,一双莲足款款从楼道走下,朱红色的鞋面,却不着袜,露着象牙色的肌肤;再然后是一袭红色花边襦裙,裙身在腰部收窄出两道惊人曲线,再往上却被一件白色薄纱短披遮盖,阻挡了一切放肆的视线,叫人心痒痒的;短披领口是白得能看见淡青色血管分布的脖颈,以及作为重头戏的一张娇美容颜—— 眼睛大大,睫毛又浓又长,鼻梁高挺笔直,脸蛋红润,怎么看都是八分美女,加上秀发盘起插了根头钗,完全可以上都市言情小说的封面。只不过她下巴尖得过分,颇似凿子之类的工具;脸颊鼓得有些痕迹,鼻梁也直得生硬。怎么说呢……毫无整容痕迹啊。不,也不能断定就是整容,如果创建角色时可以通过扫描照片来生成相貌,岂不是也可以使用ps过的照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屠诗认得这张频频出现在论坛的脸…… 唐门,甜蜜蜜! ………… 在群里讨论的时候,柳晗时提出把梁州作为第一站,话题便不可避免地牵扯到梁州的风流人物。 屠诗嘴快,说:“甜蜜蜜不过是个花瓶而已!” 肖佳马上不高兴了:“屠诗你什么意思!女孩子长得漂亮就是花瓶吗?最反感你这种大男人主义了!” 兰萌萌火上浇油地道:“直,男,癌!” 知道犯了众怒,屠诗大感尴尬,但嘴巴上怎能服输:“你们看看轩辕低调的历任女朋友,哪个不是花瓶?!” 王念明女友换得高调而又频繁,而且每一个都是高颜值,让万年单身汉的屠诗羡慕嫉妒恨。真奇怪,明知道对方不会从一而终,这些女人是怎么指望能和王念明白头偕老的?到底是恋爱,还是交易? “这时候我就必须批评你一下了,小屠同志,网络红人不等于花瓶,你的说法对女性是极大的不尊重。”柳晗时一本正经地说。 (“妈蛋是哪个昨晚和我说她就是花瓶的,太没义气了!”) “咳咳咳!不要在意细节啊,我们继续讨论。在《乾坤》,付出多少努力就能获得多少回报,甜蜜蜜能进入蜀中唐门,总不可能光靠脸吧?她一定也有着过人的实力,才能坐稳风流人物的位置,所以千万不要大意。” ………… 屠诗真想抽自己两嘴巴。看起来,这女人完全不是花瓶啊!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五章 险恶 起初知道甜蜜蜜这个人,是因为官方公布的九州风流人物名单;接着,又传来了她成为轩辕低调最新女友的消息;到现在,她已成为轩辕帮梁州分会的负责人。 看到这条轨迹的人难免会恶意揣测:甜蜜蜜就是靠姿色哄得轩辕低调团团转,这才混成了分会会长嘛。什么?有人觉得这是歧视和中伤?那怎么不去问问轩辕帮四个骨干,看他们怎么想?人皇、龙神、月魔、若风,这么豪华的阵容,随便哪个拿出去都能叫玩家服气,可一个不见经传的游戏主播,直播时间基本在卖萌卖骚,她凭什么身居高位? 屠诗曾经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他多么想再见曾经的自己一面,然后深情地抽他两嘴巴。 一,自以为得计的屠诗返回兰泉城,但甜蜜蜜早已看破这调虎离山之计;二,屠诗冒险上兰泉楼用餐,好死不死中了毒,乍一看是甜蜜蜜瞎猫碰上死耗子,其实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甜蜜蜜一定是准确把握了他的心理,提前来到兰泉楼三楼埋伏,甚至说不定就趴在阑干上审视楼下客流;三,宁杀错不放过,广撒网捞大鱼,甜蜜蜜敢在公众场合投毒,这种狠辣手段不是花瓶所有;四,挖坑一个接一个,本人却不亲身涉险,站在幕后把屠诗玩得半死不活…… 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甜蜜蜜。 “会长!”充当提线傀儡的猥琐玩家讨好地笑,虽然已疼得满头大汗。他手腕血流如注,捂都捂不上,正是“幽红”触发了“流血”特效,若再被扎上几剑,怕不是一时三刻就见阎王。 甜蜜蜜丢了个“金疮药”在他身上,掩嘴笑道:“亲,辛苦啦,等会儿回去领奖金。哦对了,顺便帮我拍个视频吧!让大家知道我和御清锋同框啦!” 屠诗完全感觉不到自己重心,知道现在身体失去控制、脚步虚浮,为了不露出破绽,他调动真气,阴降阳升,丹田如有千斤坠,站得铁塔仿佛,不堕一丝威风。他低声说:“我以为你会在青萝城。” “我也想留在青萝城呀亲,可是我觉得,那样多半见不到你呢!”甜蜜蜜笑意一敛,瞪大美目,故作诧异:“你的衣服怎么换了呀,还是以前那套比较帅!要不你在这里换上?噢,还是不要啦,我已经有男朋友啦,影响不好的!” 屠诗冷眼,不为所动。他身上穿的是伪装用的普通装备,属性远不如“棱角”套装,再加上中了毒,要打起来肯定吃亏。说实话,他不想打,因为对方是唐门子弟。 武侠迷一定都听过唐门。唐门是一个家族式的江湖门派,以暗器和毒药闻名天下,是梁州地界最大的地头蛇之一。所谓家族式,意思是唐门只传唐姓,不传外姓,这种情况在天降冒险者之后才有所松动,很多id带有“唐”或其同音字的玩家幸运地得以拜入(甜蜜蜜可能是整个名字都暗指了“糖”)。唐门子弟又分为【毒药专精】与【暗器专精】,甜蜜蜜便是玩毒的大行家。 毒素不是刀剑,却比刀剑更加难以提防,所以屠诗不想打,但他不能不打,因为柳大才子在制定的战略里有一条:在中毒的状态下面对甜蜜蜜,别废话,直接打! 【苍瞳】洞开! 屠诗两眼一黑,因为毒素已经攻到脑部,状态“中毒”变为“目盲”!尽管视界内处处重影,他还是持续消耗真气,双眼青光直冒!酸痛麻涨的感觉充斥眼球,泪腺开了阀门似地飙泪,但这有助于排出毒素! 甜蜜蜜脸色突变,左手闪电般往右手一抹,右手已戴上鹿皮手套——唐门子弟要放暗器时必备此物,以防手指割伤! 可对面那个毕竟是“闪剑”御清锋,在她挟住暗器之前,一道寒芒如蛇信而来,倏忽间便要舔上她娇嫩的脖子!好快的剑,他到底中没中毒?! 甜蜜蜜不敢托大,狼狈地侧身闪过,同时甩手打出两道“血菡萏”。血菡萏听起来好听,却是一等一的阴毒暗器,乃是将零散刀片以机簧组装成一朵花儿,击中目标时机簧应力解体,刀片则向各个方向迸出,对人体造成极大杀伤,更别提上面喂有从“见血封喉”树上提取的新鲜树汁。御清锋剑势已尽,又是侧面对着暗器,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下一个瞬间,甜蜜蜜花容失色。 脸带泪痕的御清锋不去看暗器,微偏脑袋,仿佛在聆听,一跺脚截住身体冲势,抬手。他没有试图在这么近的距离刺剑,而是翻腕以剑柄末端点向暗器!明明是点了两下,却因为他动作太快,仿佛在一瞬间同时发生,两朵血菡萏爆开!甜蜜蜜看过御清锋的视频,知道若论出剑精准,其他玩家都要甘拜下风! 随后是一声悠长的吐气声!血菡萏碎片明明就要将御清锋的脸打成筛子,不知为何竟倒飞回来,如一蓬璀璨银砂,重重打在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猥琐玩家身上!可怜那玩家身中剧毒,刚挣扎几下就不活了! 真气!御清锋果然提前掌握了真气,强制改变了血菡萏的杀伤范围! 诸多情绪伴随着各式各样的想法一同在脑海翻腾。还没等甜蜜蜜整理好思路,御清锋已看向这边。说是“看”也不准确,他瞳孔失焦,分明是被毒素削弱视觉,那他到底——听音辨位?! 可是听音辨位是唐门中人必备的本事哦亲! 甜蜜蜜再次看到胜利的曙光。她快步左移,故意发出声响,为敌人制造一条清晰但布满陷阱的路线。听音辨位只能听运动的物体,却不能听静止的物体,于是爆发速度的御清锋小腿迎面骨磕在凳子上,整个身形趔趄一下,露出了这场战斗以来最大的破绽! 又是两颗暗器!这次甜蜜蜜换上一颗“水灵音”,其型为银色圆球,内里空心且有一铁胆,出手时铁胆在全封闭的空间里作高速圆周运动,发出空灵的、持续的高频音波,虽然从构造来说不具备杀伤力,但能掩盖血菡萏的风声,保准叫御清锋栽个大跟头! 然后对方居然没再选择阻击暗器,而是啪地掀起手边的桌子,以桌面为盾牌,一视同仁地挡下水灵音与血菡萏!刀片咄咄连声,全不能穿透桌板!甜蜜蜜眯起眼睛,心里暗恨。若自己学的是【暗器专精】,运用特殊投掷技巧,血菡萏便可弧线运动、绕过桌子攻击御清锋本体,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 就地取材、灵活战斗,此等素质甜蜜蜜只在轩辕帮四大骨干身上看到,御清锋果然不好对付。想必下一刻他就会顶着桌子撞开一切障碍、杀向自己?不过也无所谓了,利用兰泉楼二层的桌椅杂物(还有中毒的食客们),完全可以拖延御清锋,自己甚至还有机会下毒。对方身中两种负面状态,能奋起几次余力?在刚才那个会员复活之后,本来派出去做幌子的,以及守在各大补给点的,应该都收到消息、正往兰泉楼赶来吧?天罗地网一布,三十五万元就进账啦! 轻移莲步,甜蜜蜜笑靥如花:“吓死我啦,你干嘛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我不就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嘛!~解药在这里哦亲!”她细微地调整自己与那该死桌子之间的角度,暗器已在手里捻了好几圈。忽然她眼角有东西闪动,一扭头,只见御清锋刚好从窗外消失!是道士的【缩地成寸】!原来御清锋翻起桌子后根本没打算战斗,而是借助桌面遮挡视线,方便逃脱! 待扑到阑干前,御清锋已山猫一样在屋檐上跳跃,奔向远处,这个距离已非普通暗器可触及,而甜蜜蜜亦不以轻功见长,无法追击。她俏脸挂了一层寒霜,但很快又春风化暖,喊道:“帅哥!” 屠诗剑如游龙,随手卸掉两个不自量力的轩辕帮玩家的兵器,速度不曾慢下分毫。过人体质正发挥作用,毒素伴随废气被【龙息】排出体外,视野逐渐明晰,显现出眼球被泪水覆盖后特有的模糊感。 “听说你打劫了药铺?吃药之前一定要看清楚,别不小心吃到毒药了哦!么么哒!”甜蜜蜜双手撑着阑干,身体向外倾,高声叫道,然后不可自制地咯咯直笑。 屠诗只管冲,不予理睬,只不过暗中下了决心:靠体质强撑过这一波的毒,暂时一颗药也不要吃! 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他心里咒骂不止,但却无可奈何,更不敢返身寻仇。毒药这种东西毫无征兆,发作起来难以提防,在它面前“九口八法”又有什么用呢?武功高强,也难挡暗中布置的下三滥手段。左师傅说得对,自己只是条美味的小鲤鱼,不是过江龙,在江湖里翻不起大浪,随时可能沦为他人口中餐。这次中毒是宝贵的一课,让屠诗知道,谨慎这种东西是不嫌多的,没有最谨慎,只有更谨慎。 他想起师傅说的话。 ………… 和左师傅玩双陆时…… 屠诗玩了半盘就嚷道不玩了。易无涯每次扔骰子都扔出六点,很明显是用屠诗不知道的方法作弊,这样怎么能赢? “这就叫功夫用在棋盘外啊。”明明作了弊,左师傅居然还振振有词:“江湖险恶,谁和你玩公平?”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六章 强手如林 “她骗了你。”听完屠诗的叙述后,柳大才子语出惊人:“纵然她是梁州的地头蛇,她有能量做得到,但她又怎么敢在药铺提供的药物里下毒呢?她难道不顾忌普通玩家,非要几十人做你的陪葬品?别说抓通缉犯了,自己就先被通缉了吧!” 屠诗一拍脑袋,妈蛋,那花瓶果然有心计。但想想不对啊,问:“我都逃跑成功了,她干嘛要骗我?” “她是顺手为之。骗成功了,你不敢吃药,日后再打起来未免束手束脚;骗失败了,对她也没损失,反正药都已经在你手上了,吃药是迟早的事情。动动嘴皮子就能给你挖个坑,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可以接受,何乐而不为?” 妈蛋我靠靠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居然还有“顺手骗人”的说法!这女人长得虽然好看,但心肠太恶毒了,她说的话里没一个字是可信的!哪个男人和她结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险之又险地逃出生天之后,屠诗赶紧找地方下线,向大才子讨教。其实他对正常战斗的起因和经过都剖析得七七八八了,唯独对大才子那句吩咐——别废话直接打——不是太理解。于是柳晗时为他从头到尾梳理了一下脉络: 屠诗如果中毒,说明有五成以上的几率被看破身份;但如果中毒时遇到甜蜜蜜,没说的,十成十是被认出来了,没必要再演戏,开打就是。柳晗时属于那种“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人,一边把人家当成花瓶,另一边却做最坏的打算,深刻思考、准备充足。他认为,倘若甜蜜蜜成功地看破他的计划、将屠诗置于陷阱,则说明其心计深沉(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屠诗中毒后强打精神,摆出“毫无中毒”的模样,其实就等于告诉甜蜜蜜“我中毒了快来打我呀”,这种做法是极其不明智的,很可能接下来都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是屠诗不废话直接打,打得甜蜜蜜措手不及,让她无法继续推测屠诗的真实意图。这时候屠诗再发挥主观能动性,化实为虚,趁对方反应不及,成功逃脱。 “都是多亏你的计划啊!”屠诗万分佩服。如果没有柳晗时叮咛,他要么直接打,要么直接逃跑,要么拖延时间好等毒素排出,但无论哪一种都会被甜蜜蜜推算出并大加阻挠。 “前半段是我的计划,后半段都是你自由发挥。如果你傻乎乎地不知变通,真和对方死磕,你肯定会暴露出种种疲态,直至被她玩死,或者被围殴而死。”柳晗时告诫朋友:“计划不是万能的,一旦出现漏洞,只能靠你用战斗去弥补。” “没事,战斗是我强项!” “说得轻松,那是因为你面对的不是我!”柳晗时泼冷水,浇灭同学骄傲自满的苗头:“前面甜蜜蜜做得都不错,但如果换我来,若我有五成以上的几率肯定你在兰泉楼,我在下毒时就会下致命毒,绝不会让你有再站起来出手的机会,那么,后面的步骤也可以省掉了。” 屠诗吓坏了:“妈蛋,那岂不是整个兰泉楼的人都会被毒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柳晗时! “第二点,当你用真气催逼肌肉、装得若无其事的时候,我据此判断你中毒,然后我会选择攻击你,而不是选择拖延时间等帮手过来。你当时已经遭逢大变,处于被动,我要做的很简单,无非是主动逼迫你、让你犯错误。” 屠诗细想一下,承认大才子说得有道理。在那个时间点,假如甜蜜蜜采取更有攻击性的行动,屠诗纵然能离开,身上也要挂彩——而在唐门中人面前挂彩其实与死无异。 “放弃了两个战机,可见甜蜜蜜心狠但不手辣、能耍阴招却缺乏勇气。阴招有什么特点?阴招需要大量的心力与恰到好处的运气,而且玩一次就不灵了,能一招鲜吃遍天的永远只有堂堂正正。所以她只能算是难缠的敌人,并非生死大敌,下一次再碰上时,她也不敢和你明刀明枪,就我看,你对上若风、月魔这俩人时才比较不乐观。” “我心里有数。”屠诗曾和两位高手并肩作战,心知打起来五五开,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和他俩开战、事先用柳晗时的智慧去规避战斗。 “当然,中国十几亿人口,肯定不止出现那么一两个高手,说不定《乾坤》里还隐藏着比若风、月魔更强的玩家,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怎么做你知道了吧?” “嗯。” 接下来,离开兰泉城,向青萝城进发。 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老话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好比甜蜜蜜就通过换位思考,反向推理出屠诗的行动。也许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好容易从轩辕帮手上逃走一次的御清锋冲向轩辕帮大本营”,但是甜蜜蜜会相信(毕竟这是个擅长心理战的女人)。换句话说,屠诗很可能再次与甜蜜蜜交锋。 甜蜜蜜这种风格的敌人是屠诗最不擅长应付的,但在柳大才子的计划里,“逼近梁州首府”是必不可缺的步骤,纵然这条路再难走,也必须走下去。 柳晗时说得很对,《乾坤》里藏龙卧虎,“九州风流人物”不代表最顶端的力量(月魔就榜上无名),某些人只是缺一个机会。反正玩家们一定在大张旗鼓地搜寻他,所以屠诗干脆不上线,继续在论坛上搜集情报,看看有没有足以造成威胁的新强者。这一搜可不得了,他发现论坛上贴了一段热度超高的海外视频。 《乾坤》是个巨型、跨国网络游戏,在每个人口过亿的国家都单独开设了服务器,而且每个服务器的设定并不完全相同,好比中国“华夏”服务器富有仙侠特色,美国“福音”则充满奇幻色彩。服务器之间并不互通,就像作为荆州玩家的屠诗几乎不了解梁州的甜蜜蜜一样,中国玩家同样也对外国玩家感到陌生,大家往往只能通过游戏录像来了解彼此。 视频里拍到的正是“福音”等级最高的玩家。屠诗在看到帖子标题的时候还在猜想:到底“福音”第一人是什么职业?是法师?还是战士?结果打开一看差点没下巴脱臼——妈蛋居然是个牧师!!! 没错,一个等级碾压全南美洲、北美洲的牧师!!! 这个叫“正义舞曲”的祭祀(牧师二转的职业名称)与别不同,不是传统的远远给队友加血的奶妈,而是会拎着法杖近战的剽悍角色!他的战斗特点就是一步不退,每发打击都准确地制止敌人下一步动作,打的是提前量,预判能力非常强! 可屠诗越看,脸色越古怪。他不断重放、暂停、快进,反复多次后终于确认:对方的打法其实和“点鹅毛”如出一辙,就是精确地打击敌人,让敌人失去战斗能力。然而令人汗颜的是,牧师的打法比任何战士都更加强硬,若连挥杖的空间都没有,他便会用上拳头和手肘…… 拍摄视频的是一个叫“八卦教主”的刺客,在视频的最后,这位拍摄者采访了正义舞曲,询问他怎么会打得这么强硬?正义舞曲说,决不要向任何一个挫折低头。 一时之间,正义舞曲成了“福音”的红人,不仅是牧师,其他职业的玩家都兴起了“模仿正义舞曲打法”的风潮。然而因操作上细微的差别,导致没有人能复制正义舞曲的打法,这进一步把他的名气炒到高点。 屠诗来了兴趣,一不做二不休,亲自翻墙去看各种视频。 “富士”第一人、浪人花月邪魔(已二转),早在一转就越阶学习了二转才能学到的【拔刀斩】,胜负只用一刀,竟无需第二刀。屠诗心想:这不就和我瞄准要害打击的方法是一样的嘛! (另:花月邪魔在主城门口拿活人试刀,任是谁来拦阻都照杀不误,行事猖狂而冷酷,奇怪的是,因其相貌俊美,反而有许多日本玩家将其当做偶像,让人感叹他们三观不正) “哥特”第一人,魔法师吹毛求疵(已二转),擅长用各种一转低级技能逐渐消磨对方攻势,用细水长流的方法来取得最终胜利。屠诗心想:这不就和我找机会放对方血的方法是一样的嘛! …… 看了许多视频后,屠诗在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渐渐迷失。 他发现自己走的路好像与其他人重叠了。 那些人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有着非常漂亮的成绩,让屠诗总有一种错觉:只要自己向他们学习、走他们的路,自己也能变得更强。但这个错觉本身就让屠诗非常不爽。凭什么要向他们学习?明明自己也摸索出同样的窍门啊?按同样的道路去走,想超越那些高手似乎不太可能,但如果赌气式地放弃已有的长处,又未免不切实际。 妈蛋,想那么多干嘛?先洗刷罪名再说吧!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七章 偶遇 屠诗很少会把眼光放得长远,他自觉精力有限,先处理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他的思维就像长剑,是直来直往的,是非常极端的二元论(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所以他很难理解柳大才子的思维。 柳晗时的思维像是一个棋盘,不是直线性的,而是发散的、交互的、综合宏观与微观的。他高瞻远瞩,可以看到屠诗看不见的东西,以此修改策略;而在执行计划的同时,步骤与步骤之间有机联系,其中任何一个步骤单独拿出来,都可以在它的基础上走出新的棋路。如此谨慎的行事当然无法一蹴而就,但即便某个步骤出错,也依然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这种步步为营的战术,兵家称之为连环计。 甜蜜蜜喜欢连环计,柳晗时亦然。获取补给只是第一步,吸引所有玩家注意力是第二步,再没有什么比大闹一番更能吸引注意的了。如果只是吸引梁州地区的注意,屠诗现在就可以收手,但柳晗时要求他吸引全服务器的注意力,因此,屠诗需要更大的动作,比如前往梁州首府——青萝城。 之所以说是连环计,是因为在吸引大众注意的同时,屠诗要找机会摆脱罪名。海捕文书已发,若要翻案,得找到刑部大员,又或是亲王、州牧一流的重量级人物。柳晗时列了一份名单,梁州的博亲王正在其中,所以屠诗想碰一碰运气。 于是屠诗匆匆赶路。 这一回,他走的是驿路。 驿路常有玩家来往,又有官差驰行,途中还有众多关卡,放在现代那就是高速公路,任谁都不相信通缉犯敢大摇大摆地在驿路行走吧?更何况之前玩家围堵荆州每一条驿路,这样都能让御清锋逃到梁州,可见御清锋选择了野外跋涉……“所以我们反其道行之”,大才子如是说。 戴着蒙面巾,屠诗沿着路边行走。他穿的是因“棱角”而淘汰的、还没来得及扔的旧装备,腰间佩剑是“雏菊”。每当前方出现关卡,他就绕路而过,代价是躲避层出不穷的毒虫。他没想过搞一匹马来骑,因为他没有坐骑系统——听说该系统目前只可在冀州军队处开启。顺便说一句,玩家可以养宠物,而宠物系统在梁州某个深居简出的npc那儿开启。 一路上非常安稳,直到一次意外的发生。当时屠诗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又累又渴,前面是最后一道关卡,通过了就能见到青萝城。他动作机械地走入密林中,然后见到了一位仙女。 仙女坐在一截爬满青苔和蘑菇的朽木上。齐耳短发,偏刘海,鬓间插着银亮的、琐碎的头饰,颇有少数民族风情;一套毫无修饰的青黑色短衫、短裤,更有别样的中性美;雪白肌肤和朽木相映成趣,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赤裸的双足悬着,轻快地、左一下右一下地踢着空气,再加上其双手撑在树干上,那神情分明是在等待中消磨时间。 苗人! 屠诗止步。 梁州与蛮荒接壤,有化外之民居于此地,其中多为苗人。苗人钟爱黑色和银饰,不拜神佛,只信巫蛊,而巫蛊又与厌胜之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由不得屠诗轻忽大意。和“id起得好就能加入正一道、唐门”不同,玩家想在创建角色时成为苗人,起个苗族名字完全没用,必须在现实世界里就是苗族人。有人笑谈:这也是国家对少数民族的优待。 听到响动,仙女扭过头来,与屠诗四目交接。黯淡的光线中,仙女的面容看不分明,那双眼睛忽地来了精神,闪闪动人,比甜蜜蜜努力营造出的眼波还要明丽好多倍。其双足也不踢了,有着粉红色指甲的足尖斜指地面,娇小可爱得让人想抱在怀中。 屠诗心脏跳快一拍。 然后对方跳下地来,双手往后伸,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这才歪着脑袋问:“御清锋,你终于来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哪怕对方声音很好听,屠诗警惕心依然瞬间提到最高点。怎么又是一个女人,千万别像甜蜜蜜那样难对付啊! “放心,我不会和你为敌的。我只是想认识你而已啦。” 仙女走近,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妩媚的桃花眼,丰润得恰到好处的脸蛋,娇艳欲滴的蓝色唇瓣,再加上举手投足时似是与生俱来的妖娆——这分明不是仙女,而是妖女!其腰身如扶风弱柳,让人不禁遐想短衫底下的景色到底如何曼妙,想着想着鼻息就开始粗重。随着其呼吸,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气飘到屠诗鼻端。 这是个能让男人管不住下半身的绝色尤物,只不过屠诗处于戒备状态,不为所动,手摁剑柄:“你的嘴怎么回事?中毒了?” “只是自制唇膏啦,好看吗?喂,御清锋,我发现你很好玩哎,明明还在逃亡,居然有空关心别人?” 屠诗在心里大骂自己蠢材:“我不是御清锋。” “那你摘下蒙面巾?” 这一刻屠诗不惜全部身家都想得到【易容术】。 妖女笑了,见屠诗不说话,便主动后退一步:“别紧张,我真的只是想认识你。” “我有什么好认识的?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屠诗随口应答。大才子说过,碰到这种一开始没有展现敌意的人,在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不妨听听对方说什么,心怀不轨者自然会在言谈中露出马脚。 “‘闪剑’御清锋,全《乾坤》第一个通缉犯,名气都传到国外啦!你和花月邪魔一样,是阿缱喜欢的类型呢。” 花月邪魔这个名字好熟……日本的第一人?那个乱杀无辜的家伙?!屠诗顿时来气:“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我是被冤枉的!”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冤枉?不幸?说这些有用吗?等着别人可怜他、放他一马?在三十五万元人民币面前,谁管你冤枉不冤枉?反正根本没人在乎,说出来搏取同情,还嫌脸丢得不够吗? “是吗?”妖女点头,很认真地:“我相信你。” 屠诗啊了一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刻,他有些微感动。 “但是好可惜哦,你居然是被冤枉的。要是你真的抢劫杀人,那才好玩呢。”妖女自言自语,一抬眼发现屠诗脸色不对,赶紧微微前倾上半身,既似宽慰、又似讨好地说:“不要紧啦,就算你是被冤枉的,你也还是阿缱喜欢的类型啦。” 妈蛋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女的脑子有病啊?屠诗刚萌生的一点感动立即雨打风吹去,一言不发便换个方向离开。 妖女轻快地跟上:“你很没有礼貌哎,干嘛一句话不说就走啊?是不是生气了?” 妈蛋是谁没礼貌啊,不止没礼貌,还没常识!屠诗简直要抓狂,猛然回头喝道:“别跟过来,我和你又不熟!” “啊对,我还没说我的名字。我叫缱绻阑珊,叫我阿缱就好啦。加个好友?” 拒绝弹出来的申请窗口,屠诗大吼:“你到底什么意思?”至于“缱绻阑珊”这个名字……他迅速回想几遍,确认这女人并不出名,应该不是高手。 “阿缱说得很清楚啦,就是想认识你而已。”对方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娇嫩双足沾上泥巴,我见犹怜:“我知道你提防我,态度才这么差,所以我原谅你啦!” 屠诗干脆闭嘴,连续发动【缩地成寸】,把这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远远抛开。这种人不像甜蜜蜜,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同时自己又不想开杀戒,还能怎么办?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 篁歌未央(扬州风流人物)不同意入会,只能派你去主持工作了,顺便加强对御清锋的搜捕——老板是这么和轩辕龙神说的,口吻十足是委以重任。然而,别说普通帮众,就连龙神都感觉到自己被边缘化了。 流言蜚语在信息时代的传播速度太快,一天不到,几乎整个忆北城都知道他被逐出师门。他曾经的老师名为杨泽于,是“九把刀”的其中一位,而“九把刀”又被誉为九州最强的九位刀客,可知杨泽于应是英雄级。能有一位英雄作为导师,龙神本是前途无量,但现在?……他只能沦为笑柄。 杨泽于没有收回他教导的技能,但也不可能再教导二转技能。哦对了,龙神没有师门,理所当然没有师门任务,于是无法二转,除非他遇到一位新的老师。可是“逐出师门”是对于一个学生最大的污名,又怎么可能有人“揽屎上身”(广东话:主动惹麻烦)? 龙神觉得很无辜。他明明是管理型人才,不需要战斗,有没有师门就那么重要吗?但世道确实如此,网游里以实力为尊,从前他可以肆意嘲笑生活职业者,现在他比生活职业者还要不如。纵然老板想要重用他,也要考虑到他的名声。 持续这种状态,自己迟早会脱离轩辕帮的权力中心,因此当务之急是再找一个老师。扬州有倭寇侵扰,倭寇大部分是擅长刀术的浪人(虽然用的是武士刀),他们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这会不会激起愤青的抗议、导致自己名声大臭? 想到这儿,龙神自嘲一笑。还能臭得过现在吗?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八章 缱绻阑珊 梁州境内除了汉人城市,也有苗人部落,双方在一定程度上有所交流。汉人觉得苗人爽朗好客(特别有“苗女多情”的说法),苗人觉得汉人聪明好学,但总体来说,双方都不想过对方的那种生活,所以彼此了解不多。 屠诗不知道别的苗人怎样,只知道后面追着他不放的那个确实了不起。缱绻阑珊对野外的了解比他多得多,知道哪些树藤不能碰,知道有哪些捷径可以抄。纵然屠诗动用【缩地成寸】,也仅仅保证不被立即追上而已。还有一件事情相当诡异:屠诗总是被不知哪儿钻出来的毒虫拖慢脚步,但缱绻阑珊却毫发无伤,难不成毒虫重男轻女?还是说净是欺负外地人? 发现在树林里实在甩不开对方,屠诗干脆回到驿路上,这回连【箭步】都用上了。他也曾抛开缱绻阑珊一段距离,但当他放慢脚步等待耐力慢慢回复的时候,缱绻阑珊就会追上来。 “你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就下线来找我?” 柳晗时的回答如上,光是从屏幕上看都能觉得他在忍俊不禁:“你走桃花运啊喂!” 屠诗心有余悸:“什么桃花运,桃花劫还差不多。现在的女玩家一个比一个不好惹,真是见鬼了。” “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原地下线。如果她意图对你不利,她不会阻止你下线,她会让轩辕帮守着你的下线点,等你一上线,你就死定了。” “怕什么,普通玩家不够我打。”屠诗嘴硬,但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双拳难敌四手,他不认为自己能突围而出,特别是在被唐门暗器瞄准的情况下。 “反正你都下线了,做足准备再上线吧。”大才子随手贴了几个链接,屠诗点进去一看,都是梁州玩家在探索时所收集的游戏设定,而且多与苗人有关。 当他再度出现在游戏中时,他第一时间摁住腰间剑柄,迅速扭头,将周围情况尽收眼底,然后注意到侧卧在斜上方树干、以手支颐打呵欠的那个苗人妖女。妖女眼睛半睁半闭,贝齿轻咬蓝色嘴唇,慵懒,无力,柔弱……这个姿态是如此有女人味,尽管对方敌友未明,屠诗还是忍不住走了一下神。 缱绻阑珊也发现了他,一边坐起,一边笑道:“啊,你终于来啦。”其手肘红红的,显然是撑在树皮上太久所致。 屠诗确认此处再无第三人,总算松了口气,同时心里泛起了莫名的古怪感:“你一直在等我?” “你以为呢?”对方理直气壮地回敬。 “妈蛋,我下线好几个钟头啊!你真的一直在等我?不觉得无聊吗?”屠诗试探地问。为什么要等自己这么久?到底有什么企图?如果怀有歹意,几个小时足够组织一群人埋伏了啊? “当然无聊啊!不过呢,”对方踢着双足,足底脏脏的,越发显其肤白:“阿缱理解你的处境,被人悬红几十万,怕死是很正常的嘛!” 屠诗发现很难和对方沟通,从这些模棱两可的的话里,看不出对方到底抱有善意还是恶意。他迟疑了一会儿:“你……就这么想认识我?”可不是嘛,长得又不帅,从小到大只有摆摊开铺的生意人会喊他“靓仔”,就连老爸老妈看到他也经常摇头,感叹这爱情结晶怎么把基因缺陷全给继承了。被女生搭讪?连他自己都不信好吗? “哎呀,你戒心还真重啊。”对方故意歪头,表示无奈。 到底是她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屠诗斟酌言语:“你在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的吗?” 仿佛屠诗这句话触动了什么禁忌,对方也不踢脚了,眼瞳倏忽黯淡,就像被乌云遮盖,而声音更像是簌簌抖落冰渣:“当然不一样了。只有在游戏里才能活得自由自在,现实里的我不过是一具无趣的丑陋躯壳罢了。我觉得你很man,所以想认识你,在《乾坤》里才有机会,而在现实里,我可能根本无法出现在你面前。我讨厌现实世界。” 屠诗赶紧说:“对不起。”妈蛋,一个重度网瘾患者——虽然他这个网吧老板也没资格给别人贴标签就是了。 “你害怕我出卖你,没关系,你可以不信任我。你害怕我暗算你,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呢,御清锋,你不能扼杀我‘想要认识你’的想法。” “我只是搞不懂你为什么会想认识我,而不是想认识轩辕月魔之类的高手。我和其他玩家没有两样,除了被通缉以外。” “不,你很特别,你身上有着一种非常纯粹的东西,它吸引了我,就像火焰吸引飞蛾。” “什么意思?”屠诗稀里糊涂,但不得不承认,他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也想知道,在对方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 缱绻阑珊一笑,轻快地从差不多三米的高度一跃而下,轻盈落地,显现出25级以上玩家才具备的身体素质。妖女走到屠诗面前,屠诗这才发现,对方与自己年纪相近,比自己要矮,肩膀瘦削;视线再落到其手指上,手也挺瘦的,骨节明显,肌肤细腻无老茧,不像是练有手上功夫,排除其持有暗器的可能性。另外从其走来的几步来看,步履虽然轻盈却没有套路,也即不具备轻功,能追赶屠诗则说明其体质可能还在屠诗之上。苗人身体都这么好? 妖女全不顾忌被人打量,目光痴迷地看着屠诗的脸,嘴角上翘:“我看过你的视频。你在虫群中肆意杀戮,并以此为乐。” 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变态? “我没有——” “你有。”屠诗刚想反驳,便被缱绻阑珊打断。妖女再走近一步,离屠诗六尺,这距离——恰好等于臂长再加上剑身长度——让屠诗警觉万分。他摁住剑柄的手暗中蓄力,一旦对方踏入攻击范围,他的剑可不会容情。缱绻阑珊也感觉到明显的杀意,笑得更开心了:“对,就是这样,你的剑随时可以在我脖子上戳个窟窿,你个能力,你也有权利,最重要的是,你有欲望。难道现实世界里你会这样吗?” 屠诗沉默。 他确实想过杀人。 被赶得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而不能快意恩仇,这也太憋屈了!凭什么啊?他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要被如此对待?真凶还在逍遥法外,而无辜者却被大众追猎——这种笑话根本不好笑啊!正义在哪里?公平又在哪里?一想到这些,他的怒火就噌噌地冒,然而左师傅又叮咛过“只有输家才骂人”,所以他连骂个痛快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失去与其他玩家交流的渠道,表现得沉默寡言,而怒火在沉默中酿成了杀意。每看见一张追捕者的脸,他就越发狂怒,多想挥剑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以泄心头之恨。那个所谓的“拒绝杀人”任务,随时成为一纸空文。 “你身上那最纯粹的东西,危险,庞大,而又冰冷。罪恶,对的,阿缱想到了,那就是‘恶’,很贴切对吗?我想要认识的就是充满恶意的你。” 屠诗冷着脸:“你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 “难道你不是?”缱绻阑珊没有生气:“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与别人不同,只不过是多还是少的问题罢了,而变态之处会在虚拟世界里成倍地放大,成为其标志。我觉得这样挺好,每个人都能个性鲜明,而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大众脸。” 不知怎的,屠诗忽然开始对这个妖女感兴趣了。说对方貌似纯真吧,纯真底下却掩藏深不见底的黑暗;说对方心理扭曲甚或是思想病态吧,可其说话、行事倒也正常,逻辑自洽无误。这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个稍微另类的女孩? 他又想起了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若风在吃饭时是否永远潇洒自若?月魔会不会一脸冷酷地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武止戈现实里是不是也暴躁易怒?甜蜜蜜又会不会口蜜腹剑地对待她的新男友? “在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自互联网兴起便流传至今的一句话,告诉大家网络和现实并不一样。任何人都可以在虚拟世界扮演与本人不同的角色。网吧老板扮演的是剑客,而剑客可以做到很多网吧老板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事,比如说,杀人。 他又忍不住想起摆脱“云海寻龙”幻境时的领悟。虚拟世界其实正是一个巨大的幻境,玩家抛开现实里的身份,扮演着全新的角色,并以肆意妄为来彰显自身能力。眼前的缱绻阑珊正是最好的例子,看其全无拘束、行事率性,也许她在现实生活中刚好相反,过得相当压抑。啊不对,怎么突然在意起陌生人来了呢? “看来你代入得不够啊。”缱绻阑珊说。 “什么?”屠诗没听清。 “你代入你的游戏角色还不够。你在用现实里的条条框框约束游戏里的自己。被通缉算什么?很大不了吗?被通缉的npc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家照样活得逍遥自在呀,可你看看你,愁眉苦脸的,完全和视频里的你不同。” 屠诗下意识搓了搓脸颊。大才子说他是把心情写在脸上,看来还真没说错。想了想,屠诗回答:“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有罪的,所以他们心安理得,但我是无辜的。被冤枉了肯定心情不好,换了是你,你脸色肯定比我更难看。” “对啊,你心情不好,干嘛不发泄出来呢?愤怒、仇恨、怨气,全部发泄在敌人身上,合情合理,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鼓动我杀人,对你有什么好处?”屠诗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把我当街头卖艺的?“算了,不和你浪费时间,我要赶路,你别跟过来。” 见屠诗再次出发,缱绻阑珊嘻嘻一笑,自来熟地跟上:“去哪里?”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别跟过来’啊!”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九章 自作聪明 绕过关卡,本想着一口气赶到青萝城,奈何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 梁州的雨细如牛毛,近乎雾气,一层层地刷在大地上,将一切都刷得黏黏-腻腻、朦朦胧胧,让人分不清皮肤上的到底是水汽还是汗液。这鬼天气,不穿蓑衣不戴斗笠吧,又怕着凉;全副武装吧,又嫌闷热。也许这雨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毒虫躲起来。 草地湿滑,两人不得不沿驿路行走。屠诗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肺部都积下二两水汽,憋闷得很,心想梁州真是个让人不愉快的地方。忽然,他看到路边有一座被芭蕉树簇拥的棚子,门面插一根旗子,上书一个“茶”字,看来是个茶寮。 去避避雨也好?屠诗正想着,加快脚步,手臂却被人拉住,只见缱绻阑珊摇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进这间茶寮。” 屠诗疑惑了一下,走快几步,看向茶寮,只见里面有张桌子坐了三个玩家,这三个玩家均戴着鹿皮手套,腰间系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唐门!屠诗脑海里跳出了这个词。正巧这时对方也发现了他,齐齐拿视线在他身上扫过,让他全身寒毛直竖。 妈蛋,躲不过去了! 这时三位唐门子弟的其中一人站起,看起来还没成年,喝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住口,会不会说话啊你!”不待屠诗反应,另一个较年长的玩家赶紧道:“对不起啊朋友,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大师姐交待过,一定要抓住御清锋。嗨呀,三十五万可不是小数目啊,谁不想要?我兄弟是一时心急认错人了,希望你能体谅体谅。” 起初开口的玩家不服输:“你看他藏头露脸的,怎么不可疑?!我怀疑他就是御清锋!” “可是御清锋是独来独往啊!他在梁州有朋友吗?啊?你再看看这儿,这是两个人啊!” 闻言,屠诗看了一眼身旁的缱绻阑珊,心里大呼侥幸。是了,在大众看来,御清锋的特征之一就是孤身逃窜,身边是不可能有同伴的!没想到啊,本被他视作麻烦的缱绻阑珊在此时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至于对方口中的大师姐……当是甜蜜蜜无疑。这女人不仅发动帮众,更把门派的力量也组织起来了?此去青萝城,怕是九死一生。 “朋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年长玩家站起来,满脸堆笑,两手一个劲地往一旁摆,想引导屠诗进来,俨然把自己当成此间的主人:“进,请进,想喝什么吃什么,都算我的。” 如果不进去,对方是不是会怀疑? “那就多谢了。” 屠诗硬着头皮走进茶寮,寻了位子坐下,心想自己的语气是不是生硬得太过明显;而缱绻阑珊也自来熟地坐在他旁边,笑意盎然,怎么看都在幸灾乐祸。 一位穿布衣、不施脂粉的年轻女孩儿走来,摆上两个杯子,问:“客官喝点儿什么?” “喝茶。”屠诗干巴巴地说。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喝茶,自从被甜蜜蜜在茶水下毒后,他拒绝一切经由他人处理的饮食。但他必须点些什么,否则会引起他人怀疑。 茶寮外雨水缥缈,每五到十秒便有一滴水声在芭蕉叶宽大的叶面跳动,疏疏落落。相反,茶寮里一片安静,安静得分外尴尬。三名唐门子弟可能是对外人有所顾忌,没有交谈,眼神交流个不停;屠诗心神不宁,默默调息,右手一直压在腰间剑柄上;打理茶寮的年轻女孩儿左看右看,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默默守在灶台边上,那模样十足一只怕打雷的小兔子。只有缱绻阑珊不受氛围影响,捧着茶杯愉快地品茶,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打什么主意。 “朋友。” 唐门玩家忽然开口,吓了屠诗一哆嗦,按在腰间的剑出鞘半寸。 只见那年长玩家笑问:“既然此处无雨,何不摘掉斗笠呢?就不觉得热吗?” 惊恐、后悔等情绪瞬间充斥屠诗胸膛。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最大的破绽。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戴着斗笠吃饭喝水,除非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 这时缱绻阑珊扭过脸去,微眯着眼:“哦?请问我男朋友摘不摘斗笠,关你什么事呢?” 太棒啦!真是神队友啊,掩护打得非常完美,你简直就像真是我女朋友一样!屠诗激动不已。 “哈哈哈,我们大师姐下了死命令,必须对一切可疑人员盘查,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如果朋友你不是御清锋,摘下斗笠又不会掉块肉,希望你配合一下。” 缱绻阑珊听了这话,又把脸转回来。屠诗满怀期待地等着下一句救场的话,却听到一句:“哎呀,阿缱也没办法啦。我早就说不要进这间茶寮的嘛,话说我的第六感还真准呢。” 屠诗眼前一黑——这和招供有分别吗?! 所幸他还没蠢到家,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缓缓起身,非常缓,非常缓,借着这宝贵的时间梳理一下事情经过。 在自己经过茶寮时,明显已遭到对方怀疑。但是对方坐在茶寮里,自己站在茶寮外,自己随时可以逃走,对方却不能立即追上,局面明显对猎手不利,所以对方使用了缓兵之计。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是敲山震虎让自己警惕,再主动化解矛盾,让心神骤然放松的自己进入茶寮。 有一个请求别人的小技巧:先提出比较困难的请求,当对方拒绝后再提出一个相对简单的请求,这时候对方出于一种负罪或是弥补的心理,有很大概率会接受简单请求。屠诗正是如此,被请进了茶寮。当他还在暗中庆幸的时候,殊不知对方无一刻不在怀疑他,所有的交流都只是为了让他乖乖坐下。 现在共处狭小室内,对唐门子弟来说,暗器只需要零点几秒就能击中目标,换做是猎物处于劣势了。最让屠诗不能承受的是,这劣势局面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可以瞒天过海,然后自以为聪明地走进别人的圈套里。只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智商就严重掉线,可见语言有时候比武功更有力量。 ———————————————————————————————————— 扬州,赤波城。 赤波城最著名的庭园叫“苏园”,但凡被园主——首富苏老爷——请入园中的人,没有一个不赞叹其清美的。只可惜,现在一切都大变样,苍奇精致的树木成了倒地的焦炭,嶙峋朴拙的假山碎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中,园主苏老爷坐倒在地,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嘴皮子直哆嗦。他面前站着一个身量颀长的道士。 人们心目中的道士形象一般是蓄着胡须、上了年纪,显得德高望重,但这位道士可不一般。他年纪轻轻,着一身缁衣,玉树临风,面相更比得上古书里那位美男子潘安:肤白颊红,鼻高唇薄。但他眉间有一道狭长如竖眼、又如杏核的伤疤(边缘参差,像是烧伤导致),实是破了相,让人收起亲近之心。普天之下,拥有这个伤疤的道士只有一位,那就是清微派出身的白云子路弧。同道敬之,称其为“诛邪道人”;妖魔畏之,称其为“小二郎”,却不是把路弧当成在酒楼茶肆打杂的那种小二,而是指路弧为同样嫉恶如仇、也同样拥有三只眼的二郎真君杨戬。 路弧脸色祥和地看着手上一件玉佩。 玉佩以精巧手法镂刻五只山羊,每一只神态各不相同,或安宁,或急躁,或欢脱……实际上是五种情绪,又对应着五脏。它不是凡物,即便玉性内敛,其灵气也清晰可见,对路弧这等人物来说隔着数十里都能发现。 它是路弧挚友——王越南留下的遗物。 将玉佩系在腰间,与素不离身的那根棒状物放到一处,路弧问两股战战的苏老爷:“这枚‘五阳雪膏’,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在苏老爷眼中,那张祥和的脸随时乌云密布,忙不迭说道:“仙长饶命,这是我从金家商会淘到的!仙长要是喜爱,就当做我一点孝心,孝心!” “孝心,呵。我又不会拿你怎样。”路弧摇头失笑。 苏老爷环顾四周,欲哭无泪。半个家都毁了,这就是仙长说的“不会怎样”? 路弧心镜明澈,自知苏老爷意思:“是你不肯合作,更要将我杖责,我才下此手段,你何尝无辜?若我掌握【回风返火】,或可帮你修复此地;若我懂得【指石成金】,以财货赔偿你又何妨?” 打开茅厕门,发现一个陌生人守在外面找你要贴身玉佩,你还会与他合作?!我的反应才叫正常吧!苏老爷哭丧着脸:“不不不,我怎么敢要仙长赔偿?是小的不长眼睛,得罪了仙长!” “你嘴上说不敢,心里却还怨恨,若不了结你我这段因果,你一世耿耿于怀,我也道心蒙尘——哈哈,这段话怎么有南子的风格呢?” 路弧眼神一黯,吓得苏老爷差点没跳起来。这位仙长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开始还彬彬有礼地讨要玉佩,但一被拒绝,脸色立即由晴转阴,挥手招来雷霆。那雷声响得啊!要不是刚上完茅厕,只怕现在苏老爷裤子都湿了。 幸好路弧还是笑了。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木杯,另一手往天空一指,顿时有乌云生成,悬在头上三尺,遮住阳光。也不知他怎么动作,杯中盛满一汪银亮的液体,有异香隐隐,嗅之让人周身清凉:“也算你有福,我手上还剩下最后一点‘捧心’。因为你是凡人,堪受不了酒力,醒后会忘记今天所有的事情,但却能增长两三年阳寿。” “不,我不喝——” 被路弧捏着鼻子灌下酒水,苏老爷身子剧震。难以想象的甘甜充斥口腔,正待细细品味,胸口猛地一疼,各种酸甜苦辣——是指感情而不是指味道——齐齐涌上来,然后他就失去知觉。 扶着苏老爷躺好(顺便拿人家衣服擦擦手指上沾的鼻油),路弧往脚下一指,一团白云悠悠托起他,往远方飞去。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章 除根 茶寮里只有开水咕咕咕咕的响声。 屠诗缓缓起身。起身前他心里还一团乱麻,但起身之后,他的心灵重新坚强有力。他不是聪明人,一直都不是,他能做到的就是相信朋友,也相信自己。他手上的剑没有出鞘,心里的剑已展露寒光。 摘下斗笠,露出鲜红的名字,他说:“没错,我就是御清锋。” 对面三人神情顿时凝重。 “闪剑”御清锋,人的名,树的影。在玩家等级普遍低下的游戏初期,只有他一人能闯出名头,被人冠以独有称号,无形之中已经和许多高级npc平起平坐了。这个称号并不能带来属性上的加成,却是对他实力的一种肯定。 屠诗左手轻拂茶杯,杯子倾侧,茶水淌落一线:“我没喝你们准备好的毒药,是不是让你们有点失望?” 三人也缓缓起身:“三对一,你不见得赢定。哪怕我们全死了都没关系,只要你挂上一次,你就落到官府手上了。” “我没想过要赢你们,因为根本就不会发生战斗——你们拦不住我。”屠诗语气笃定。唐门两项专精,一项是毒药,一项是暗器,相辅相成,可谓天下无双,但他们的轻功只能算二三流。屠诗身兼【缩地成寸】、【箭步】两个位移技能,脱离战斗不难。 “那你的女朋友呢?”年长玩家用下巴撇了一下,示意屠诗注意缱绻阑珊。 缱绻阑珊居然还好好地坐着,笑道:“啊不用管阿缱,你们打你们的。” “你傻啊?!你留下来只会让我分心!”屠诗低喝,心想这女人怎么一点儿不会审时度势,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可是阿缱想留下来看你杀人。” “走啊!我不会杀人的!”妈蛋你怎么还不依不饶啊! 谁知听屠诗这么一说,缱绻阑珊撇撇嘴,双手一撑桌子站起:“切,早说嘛,那阿缱先走喽。” 屠诗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打算等着看我杀人啊?! “不杀人?御清锋你也太有自信了吧!”见缱绻阑珊要走,三个玩家迅速出手,几道暗器按不同的方位和速度掠向苗女毫不设防的后背!看到这一幕,茶寮少女吓得蹲在灶台前尖叫,双眼紧闭,仿佛这样就能与惨剧绝缘! 红芒乍起! 彷如一道来回波动的水流,幽红剑摇曳闪烁,准确地点中所有暗器!换下雏菊剑的屠诗心中冷笑:这些家伙也不过如此,水准竟然和普通玩家一样,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练过【暗器专精】! 缱绻阑珊倒也真信得过屠诗,脚步轻快地离开茶寮。眼看御清锋不再束手束脚、随时就要离开,年长玩家哼了一声,一甩手,竟对着还蹲在地上的茶寮少女打出一蓬黑漆漆的沙尘! 屠诗怒火攻心,大叫住手,反应始终慢了一拍,只见那沙尘打在少女手臂、大腿上,也不知有什么乾坤,竟瞬间爆燃,炸起一团团炽亮的火花,其中有一星半点打进灶膛,火焰冲天而起,竟把一整壶开水掀到棚子顶部!那是配方包括精制火药的“毒龙砂”,易燃易爆,非常阴毒!少女半个身子都着火,她惨叫着、踉跄着跑向茶寮外,在泥泞的地面打滚。 “这都没死?” 年长玩家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抓了一把暗器,抖动手腕,再次攻击少女。屠诗闪身来到少女面前,剑锋连点,一个不漏地接下所有暗器,咬牙切齿:“你们就不怕坐牢吗?” “呦呵,逞英雄啊!我们怕什么,我们是良民,只有你才是通缉犯,你要是一走了之,这条人命就算在你头上,反正谁也不知道是我们杀的。怎么样,还走不走?” “卑鄙!”在肆无忌惮的敌人面前,屠诗愤怒得都要失去理智了。这算什么啊!要战斗,就堂堂正正地战啊,居然拿无辜的旁人来要挟?! “哈哈哈,就你高尚,装什么逼呀?”那个未成年玩家唾沫四溅地喷屠诗。 发现屠诗软肋之后,三位唐门子弟立即朝少女扔出暗器。屠诗完全可以闪开,但一旦闪开,少女必死无疑。至于选择抵挡?屠诗的点鹅毛技术还没有高到可以同时应付三人。他决断得也快,返身抱住少女,用披着的厚厚蓑衣挡住暗器。 少女半个身子的皮肤都已烧焦,大块大块褐黑色组织与燎泡布满手臂;烤过的皮肤发脆,犹如久旱农田般龟裂,裂口处鲜红的血肉粘着泥巴,泥水混合血水在肉质纤维上蜿蜒渗透,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她被屠诗一抱,吃痛之下拼命捶打挣扎,力气大得可怕。 屠诗不敢动作,硬扛少女的拳头,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边安慰,一边快速转身,确保三个唐门子弟都在其视线内,而不是在自己背后盲区。 下一刻,胸膛上的痛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丹田锐痛!!!丹田乃周身经脉之要害,忽逢惊变,阴降阳升的循环破灭,脱离控制的真气穿透毛孔,在屠诗肌肤表面炸开,震得蓑衣上的水分化为水珠、四面激射。这痛苦就像有人拿个锥子猛钻一样,痛得他怒吼,下意识低头看去,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似早已预料他反应一般,从下往上,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再顺势一拍他下巴,逼他吞咽。那药丸遇水则融,强烈的酸苦味充斥口腔。 身边没有敌人; 攻击来自怀中; 吃下的可能是毒药—— 怀中的是甜蜜蜜?虽然这个答案匪夷所思,但却是唯一解释得通的答案。 没有多想,屠诗发狠,双臂加力就要箍抱怀中少女,谁知肋下、腋下接连传来刺痛,他本能地放手,而怀中人则滑溜溜地离开。 【点穴】?! 没错,是【点穴】!这种近距离施展的武术轻松压制屠诗!身为剑客,屠诗一向不屑此小道,现在看来,一个技能的好坏不能只看表面,还要看是什么人在用,又用在什么时机、什么场合。 屠诗连吐口水,试图吐掉毒液。不知怎的,他嘴巴严重发干,一丁点唾沫都挤不出来。一边运起【龙息】“舌上火”的法门,他一边抬头,正看见对方撕下一张薄薄的肉色面具,展露出的娇俏容颜,不是甜蜜蜜又是谁来?他不禁脱口而出: “易容术?!” 朝思暮想的【易容术】,居然被甜蜜蜜掌握? 这个女子果然是甜蜜蜜伪装成的,那么说…… 不是心理作用,屠诗感觉肚子里爆发了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弯下腰。大量汗水从身上涌出,带走热量与力气。他试图调动真气,发现经脉竟然堵了七成,身体状态简直回到了右师傅帮他筑基之前的时候,拼了命都运用不了“舌上火”是现在处境的最好明证。再看个人面板,真气槽变成冷冰冰的灰色,他顿时有了绝望的领悟: 这种毒非比寻常,能封锁真气,是针对二转后的武者的…… “亲,干嘛这种脸色呀?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如果人人都能运功解毒,那唐门早就被淘汰啦!”甜蜜蜜笑吟吟地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尽管姿态如模特般动人,但屠诗只看见一条毒蛇在逡巡。她大面积烧伤,明明脸色都发白了,笑容却一如既往地明艳,也一如既往地招人恨。“‘除根’的滋味如何呀?我觉得这毒药的名字好贴切哦,经脉在人体四处蔓延,不就像是植物根须生长在土壤中吗?” 屠诗跪在地上,头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竭尽全力,因为肺部肌肉已然无力。如果在平时,他的【龙息】喷吐,能把甜蜜蜜裙子掀起来看到内裤,可现在他连吹动一根小草也够呛。他身体空虚,唯一实实在在的是胃部一波接一波的疼痛。 甜蜜蜜拿出药粉,给伤口敷药,同时自顾自地说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亲,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你是不是还以为,战斗只会在青萝城发生,而一路上你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哎呀好痛,嘶……亲,你看看我为了你,做了多么大的牺牲!” 茶寮里三名玩家都走出来,手里提着刀、剑和棍棒。看到这一幕,屠诗沉甸甸的心再往无底深渊坠下一分:三名武者靠打扮来伪装成唐门子弟吗?难怪暗器水准低得离谱!但暗器水平高低又与大局无关,因为他们的作用就是误导自己,让自己忌惮,从而忽略了伪装起来的甜蜜蜜! 这回终于要完了吗…… 不,还没有! 自己拥有着应对甜蜜蜜的绝招,要不然大才子也不会安排他逃到梁州! 屠诗艰难地拿出一个瓶子,咬开瓶塞,灌了一大口,随即腹内寒凉,骤生绞痛,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真气槽变回原先的颜色,体内经脉开始复苏。 蟾蜍酥油:(略)使用(内用)后一小时内吃过的东西全部吐出,饱腹度回降至一小时前的数值。 这件道具乃是从新手村获得的高级材料。通过催吐的办法解去大部分毒素,剩下的毒素并不猛烈,靠屠诗现在的体质完全能硬撑过去。不过呕吐带来的感觉十分不好,仿佛整个人都经过一番搏斗似的,耐力值都下降不少。真气开始缓慢流动。 甜蜜蜜捂着鼻子站得老远,嗤笑道:“好恶心呀!这么脏,害得我都不想继续杀你了呢!我们下次再见啦,记得不要再随便中毒了哦!么么哒!走!”说着,带人施施然离开。 屠诗却无力再追,跪在呕吐物中,失魂落魄。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一章 让位 “离开时候……” “轻声哽咽……” “最后背影……” “滑入暮色……” 缱绻阑珊哼着歌走在雨中,时不时还孩子气地跳到水洼里,溅得两腿满是泥水草屑,心情似乎很不错。其发丝上沾着雨珠,显得分外柔滑。 “沉默的夜……” “回忆来过……” “可曾记得……” “你许的诺……” 缱绻阑珊抬起右手,翘着五指左右看,就好像其指甲已涂上指甲油一般。看了一会儿,便很惋惜地自言自语:“这游戏也太还原了吧,手上筋络这么明显,太难看了!” 这时,一只靛蓝色的蝴蝶扑扇翅膀,落在缱绻阑珊手背。缱绻阑珊便说:“噢,仡卡长老,你怎么来了?” “大人。”从树的阴影中走出一位老苗人npc,他脸颊消瘦,花白胡子乱针也似,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并无半点暮气。他一见缱绻阑珊,就愁眉苦脸:“您一直呆在村子里,想要出来透透气,这我可以理解;但您身份高贵,怎么和那些人纠缠在一起了!据我所知,那些汉人里有一个是潜逃法外的罪犯,若他伤害了您,可叫我怎么办才好啊!” “哎哟,长老,你这话阿缱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缱绻阑珊也叫苦不迭,一抬手,拨走蝴蝶:“安心啦,就算有危险,阿缱也可以自保。” “可是,您身上已经被狡猾的汉人下了香料!他们很快就会追踪到您!”仡卡长老拉下脸来,搓了搓双手,小眼睛闪烁凶光:“我去解决掉他们。” “不用担心,我倒想知道他们追上来后能干嘛。行啦,你快退下吧。” “是。” 老者倒退着消失在林荫中。随即,林间又响起了歌声。 ———————————————————————————————————— 甜蜜蜜与三名玩家匆匆走在雨中。她盯着地面,追逐那不甚清晰的足印。这时候的她早就扎好绷带,伤势甚至已不影响行动,全多亏了师门的高级疗伤秘药(内含麻醉成分)。 “会长,就这么让他走了?” 在佳人面前,那个对谁都不客气的未成年玩家也变得服服帖帖。 甜蜜蜜瞥了他一眼,笑道:“没关系啦,他既然来到梁州,就已经逃不出我们的掌控了,三十五万的奖金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啦!到时候,我谁也不会亏待的!” 佳人美色固然有吸引力,但金钱吸引力也不小,三位玩家顿时喜上眉梢:“还是全靠会长足智多谋啊!”“谢谢会长!” 甜蜜蜜虽然笑着,但心里总有块疙瘩——跪在地上的御清锋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那是动物垂死挣扎时特有的眼神,如果贸然靠近,自己肯定会受伤。对,没必要和御清锋一般见识,反正可以慢慢消磨掉对方的意志。像那种正义心爆棚的傻瓜,只要再让他踩几次陷阱,他就会放弃挣扎了。 “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甜蜜蜜正色道:“御清锋身边多了一个帮手,这情报是我们所不知的。那个女人看起来是苗人,在梁州占有不输于我们的地利,若她帮助御清锋,接下来的行动就有变数了。所以呢,我们现在放过御清锋,转而找那个女人。我们要搞清楚她到底是一开始就认识御清锋,还是后面和御清锋搭上线?还有没有别人与御清锋结交?” “原来是这样。”几个跟班感叹着,又拍了一通马屁,拍得甜蜜蜜笑逐颜开。 考虑到对方并非善茬,甜蜜蜜最终决定自己去追捕,其余几人先行回城布置陷阱。在给御清锋斟茶时,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两人下了一种异香,此异香名为“海棠”,以龙涎香为主料,辅以十多种配料和合而成,最大的特点是——没有气味。没有气味的香料,叫目标如何察觉? 抬头嗅了嗅,甜蜜蜜胸有成竹地笑了,当即迈步。“海棠”无香,是因为多种香料互相作用,中和了气味,然而其配方早经过精密计算,当目标活动一段时间,体温自会将辅料挥发,到最后只剩下主料。为方便追踪,主料选用气味经久不散的龙涎香,可谓匠心独具,使得雨天也能顺利追踪。 只不过……有点奇怪,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先走一步吗?怎么方向不是去青萝城的?她想抛下御清锋? 又走一阵,已看到前面站着的人影,甜蜜蜜赶紧跑上去,叫道:“等一等!” 对方回头。这是个全身上下都非常干净的女孩子,剪着清爽的短发,戴着闪亮细碎的银饰,穿着毫无纹饰的青黑色短衣短裤,赤着沾满泥巴的双足,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其靛蓝的唇瓣。这个造型,和雨后的树林非常搭配,该说是清纯,抑或是野性?那是甜蜜蜜这类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儿所无法体会的另类魅力。 “你好,我叫甜蜜蜜!” 对方点点头,眼神就像在看猴戏:“我知道。” 这句就完了?叫人怎么接话嘛!而且你看到我追上来,就毫不关心御清锋是死是活吗?你们到底什么关系?甜蜜蜜笑容不改:“我看你好像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姐吧,好吗?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道甜蜜蜜问的话里有什么可笑的,对方笑着摇摇头:“我叫缱绻阑珊。” 这么痛快就说出来?是假名?不管了,回头让人查一查,把她杀到10级。甜蜜蜜双手合十,用祈求的语气问:“姐姐,你和御清锋认识吗?” “阿缱认识他,他不认识阿缱。”对方简直有问必答。 “喔?”什么阿缱啊嚏的,用名字来代称自己,不觉得恶心吗?!甜蜜蜜嘟嘴:“我不信!你有证据吗?” 缱绻阑珊叹了口气:“你不是阿缱喜欢的类型。我走了。” 想撇下自己、去找御清锋?打的好算盘!甜蜜蜜真心实意地紧赶几步,伸出左手:“别啊!阑珊姐,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我们加好友好不好?” “叫我阿缱,不要叫阑珊姐……还有,”对方看着甜蜜蜜眼睛,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你是把鹿皮手套戴在右手的。” 甜蜜蜜一愣,睁大双眼,神情无辜。 对方神情也很无辜:“抛掷暗器的手一定是惯用手,你应该是右撇子才对,你和别人握手应该是伸右手。那么,你现在伸出左手,就说明这只手有问题。” 咦?有点小聪明嘛? 甜蜜蜜眼睛一眯,就待冷笑。她左手确实有问题,那是因为她指缝里隐匿了一枚暗器——不一定要扔出去才叫暗器。暗器上喂的毒相当霸道,名为“五毒”,乃是她导师效仿三苗教制蛊的手段,用五种毒虫的毒素交煎而成,中毒者会经受极大的痛苦,却不得速死,在唐门中亦是有伤天和的禁物。本来这毒想用在御清锋身上的—— 她的嘴角还没完全咧起,对方的左手便伸来,握住她的左手,然后似被蜇了一下地弹回去。对方摊开手掌,看着那开始渗血的创口,笑道:“果然有问题。” 甜蜜蜜先是愕然,随后嘴巴颤抖,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好想指着对方鼻子哈哈大笑。这个蠢女人!明知道有问题,还把手伸过来?甜蜜蜜转身就走,放下戒备,因为对方已经是个死人了。 “金银蜈蚣?”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甜蜜蜜娇躯一颤,随即神经质地回过头来,盯着那个黑衣服的人。 缱绻阑珊舔了舔左手的血,细细品味:“棘皮蝰、白颚朱蟾……虽然都是些毒性不强的小家伙,但搭配非常独到,混合后,对普通人来说是生不如死的剧毒呢。是你自己亲手炼制的吗?好厉害,你们唐门的创新能力真强,我好像有灵感了。” “你……”甜蜜蜜看到这一幕,大脑彻底空白。那是剧毒啊!伤口流出的血也是毒血啊!为什么她可以把毒血当成饮料,像美食评论家一样辨析里面的材料啊?!还有,她现在应该疼得满地打滚才对,为什么还可以好好地站着! 缱绻阑珊抬头,笑意玩味:“另外,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吧?就要对我下这种毒?好狠毒的心肠,难怪能被唐门选中,还成为什么九州风流人物,当了梁州第一。” “你怎么没死?!不,不要过来!我还有很多毒药!” 甜蜜蜜开始不安,继而害怕。 因为对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成了兴致盎然。那眼神,比御清锋困兽一般的眼神要更可怕。御清锋的杀心是本能,是应激,而这个女人……却是兴趣,是主动,两者的表现放到现实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罪名。一个恶鬼,这是一个披着女人皮的恶鬼! 对方就像没听到一样,一步步向她靠近,声音迷离软滑:“但是阿缱也很想当梁州第一呢,就请你把它让给阿缱吧。阿缱要是出名的话,御清锋也肯定会认识阿缱了吧?” 片刻后,甜蜜蜜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死状极其可怖,死时的截图被一个名叫“缱绻阑珊”的玩家发到论坛上,瞬间轰动整个“华夏”。官方帖子及时跟进,梁州风流人物的位置易主,由唐门甜蜜蜜变成三苗教缱绻阑珊。 这是风流人物里第一次新老交替,明眼人都看得出,梁州将有一场大热闹了。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二章 暗棋 “你脑袋有问题?” 柳晗时的第一句话,就把屠诗打懵了。 屠诗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柳大才子倾诉,希望能听到安慰,结果出乎他意料。他哑口无言,只能呆呆地看着那行刺眼的文字。 你脑袋有问题? “你不想想你现在什么处境?你居然还去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不要脱离实际行不行?我们实事求是行不行?哪怕那个不是陷阱,你也不要管,因为根本就不关你事!” 屠诗双手摆在键盘上,一下一下轻敲,良久,才打字道:“知道了。”他感觉鼻腔之中有无名火在翻涌奔腾,酸胀难受。他想找人说一下感受,然而最有可能倾听的人,就在刚才对他说“你脑袋有问题”。 可是我脑袋根本没问题啊! 他关掉聊天窗口,尽管柳晗时的头像闪烁表示“还有消息传来”。他筋疲力尽,随便找了个射击游戏,试图沉浸其中。他并没有发觉的是:他此刻的心情,比当初得知自己被冤枉时还要差。 ————————————————————————————————————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甜蜜蜜对麦克风道。她的语气比较严肃,因为电话那头是她的老板——王念明。双方假装情侣其实只是一种炒作,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和王念明有亲昵关系。 她身处的房间是一处粉红色的小世界。一张电脑桌,一张符合人体力学(重点是她自营的淘宝店有售)的旋转椅,甜美系的床上布置,可爱的日本卡通玩偶,公主风的灯饰……这就是她直播时的办公室,她真正的寝室反而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当摄像头启动、直播开始之时,就是她努力经营个人形象之时。甜蜜蜜能吸引大量人气,这个房间功不可没。 “能在用毒的技术上压倒你,这个三苗教有点意思。这样的人要是能为我所用,就太好了,就算是御清锋也打不过她吧。” 果然是这样吗?觉得自己的狗不好用,就想养多一条狗?甜蜜蜜冷笑一下,然后重整笑容,温和而恭顺地道:“我觉得我可以试着招揽她入会,老板你觉得开什么条件比较好?” “啊?不用啊,我没说过要招揽她。喂,甜蜜蜜,你可是我们在梁州的分会长,是轩辕帮的脸面;她击败了你,羞辱了你,她就是我们轩辕帮的敌人。明白了吗?” 甜蜜蜜些许错愕:“我……” “我问你明白没有?” “明白了。”她赶紧说,心砰砰地跳。“我觉得——” “什么‘你觉得’、‘我觉得’的,这种小事你处理就好,我请你来是让你为我工作,ok?别把份属你的工作推回来给我啊?她的悬赏定为御清锋的一半,不仅是她,以后谁敢和我们作对,都按照这个标准悬赏。” 结束通话,甜蜜蜜不愉快的情绪总算驱散一些。 明明是个花花公子,说话这么帅气干嘛呀? ———————————————————————————————————— “哈哈,千金买马骨,老板真会收买人心,别到时候假戏真做了啊,哈哈哈!” 和老板打过电话后,轩辕人皇自言自语着上线,来到帮里专门的指挥部。说是指挥部,其实就是一个通风的房间,有好几个属下坐着,每个人手边都有厚厚一叠“传令符”。他们负责与各地分会之间的联络,可以不计代价地消耗符纸。 “甜蜜蜜的事情都知道了吧!我们去发布消息,抽出一半的人,去梁州堵截御清锋,顺便在论坛发帖,公告一下。这回,我看他怎么逃?”人皇下令,心情无比轻松,同时心里盘算:御清锋似乎不想杀人,莫非他接到什么隐藏任务,其中对他有“不得杀人”的限制?若这样一来就好办了,束手束脚的剑客就不再是剑客,只是一条谁都可以欺负的土狗罢了。 很快,小弟以符汇报:“人皇大大,论坛上多了一篇帖子,正是指明御清锋在梁州的,你快去看看吧!” 搞什么鬼?抢先做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这么乐于助人? 觉得事有蹊跷的人皇找到帖子一看,发帖人是一个叫“亮晶晶”的id,没见过,再对照一下最新的会员名单,也不是帮派中人。打开帖子,迎面而来就是一幅画面:御清锋站在一座雕像前。这雕像人皇认得,乃是梁州青萝城的地标,大美女甜蜜蜜的一辑游戏艺术照里就曾有与该雕像的合影。这么说,御清锋就在青萝城? 第二个念头随之而来:他有这么配合吗?摆拍?正常来说通缉犯不是应该乔装打扮、把脸遮得密不透风吗?还摆拍? 于是人皇不由得看仔细一点,然后察觉不对:人物脚部与背景贴合得不自然——这是张ps后的照片!是哪个蠢货造这种谣,以为别人看不出吗?!哎不对,御清锋在梁州,这本来就是事实,而不是谣言啊?! 不祥预感瞬间遍布心头。 人皇迅速拖动鼠标,查看帖子回复,发现一瞬间就有了上百楼。果不其然,有眼尖的玩家指出这照片是ps的,说明御清锋肯定不在梁州;继而又有青州的知情玩家表示,这个叫亮晶晶的玩家他见过,明明远在青州,怎么截得到梁州的图?于是有人终结此楼:亮晶晶制造骗局,希望吸引玩家们前往梁州,好方便御清锋在别处潜逃。 逃你妹啊!!!人皇简直气炸。一个个自以为聪明,殊不知人家就是利用你们的“聪明”!!!御清锋明明就在梁州,你们还想跑去哪儿啊?! 人皇面沉如水,马上联系论坛管理员,以“发布虚假消息”为理由申请删-帖。帖子是删掉了,可他这时候又不敢发帖了……人家好歹有个ps后的照片,他手头甚至什么证据都没有,都只是帮众的一面之词,叫广大玩家如何敢相信第二次?要是这篇新帖子让玩家扑空,轩辕帮好容易积攒的名气是否有损?对老板的扩张计划会不会造成影响? 而另一方面,不得不引起他重视的是,这张ps照片能立即发出来,一定是筹谋已久。如果对方计划周详得能算到今天的事情,那么,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招数在等着轩辕帮?妈的,这种“智商被压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 聊天群里。 吴亮:“报告首长,完成任务!” 柳晗时发了个戴墨镜的酷酷表情:“等风头过了再上线,不要被人肉出你的现实身份!”《乾坤》系统有保护ip的措施,但玩家如果以真实相貌生成角色,还是有可能被查出底细的。 吴亮,id为亮晶晶,是柳晗时准备已久的一着暗棋。目前“辅助王朝”的几个骨干成员id都已被轩辕帮掌握,只能是让从未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吴亮办这件事。吴亮又是知根知底的老同学,没有被那高额悬赏所打动,依然坚定地站在屠诗这一边。 屠诗要前往青萝城,已经是必须办到的,是不可能中止的。以轩辕帮的资源,“御清锋在梁州”的消息可以传得街知巷闻,怎么也无法掩饰,这样下去屠诗必死无疑。但凡事过犹不及,既然拉一把是做不到了,那么推一把呢?柳晗时的意思是:让这个消息变得过火,会不会反而使得人们起疑心呢? 只不过一张ps过的照片,就能让人们拒绝任何真实消息……看到如此战果,柳晗时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但是,这招是奇招,只能用一次。当屠诗在青萝城闹个天翻地覆之后,所有玩家都会发现自己被骗了,那么,以后再有这样的帖子,也起不到转移注意力的作用了——谁还会点进去以证自己智商低啊? 没关系,奇招用了就用了,只要用在关键处就不可惜。希望屠诗这一次去青萝城,可以洗脱罪名吧…… 柳晗时揉揉眉头。 要欺骗天下人,真不容易。 ———————————————————————————————————— 安定城,城主府。 仆人们战战兢兢,卫兵们怒目圆睁,而大马金刀坐着的城主雷振宇则顺手拿过茶杯,抿了一口,稍缓内心的震惊,毕竟事情来得太过突然。 此时厅堂之内、站在雷振宇面前的是一位道士,这道士额上有伤疤,形如竖眼,不问可知,乃是有名的“诛邪道人”路弧。有传言说,此人前世乃是松柏成精,雷劫后投胎成人,秉先天灵慧,百载不到已臻半步真人之境。何谓真人?道士修真了道,修得本真,触碰大道,可谓真人。路弧这等半步真人,或可称之为“准英雄”,一旦成就英雄,最起码也能名扬四海,甚或流芳百世。 “路弧酷烈”,这是道门传出的一句评语。之所以说其酷烈,乃是他留情不动手、动手不留情,绝不会饶恕敌人,也不会婆婆妈妈,完全像个老成的杀手。为什么雷城主忽然想起这句评语?其实是因为对方此时面沉如水、眼眸内雷火明灭,显然不存善意。雷振宇自认不及对方,一旦交手,纵然自己能逃出生天,此间诸多家人必将罹难。 道士的杀伤范围比武者要大,波及面更广,一个道士能同时杀死数十个与自己实力相当的武者。 但是道士不应该站在武者十步以内,须知顶尖武者十步一杀。 雷振宇像磨刀一样将杯盖在杯沿上磨动,按捺住自己翻沸的杀意,且使劲按入心里最深处。情况还没明了,一切都可以挽回,但假若他流露杀意,依路弧的性子立即就会出手,那只会造就悲剧。 关键是,对方目的是什么?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三章 留云 天空霹雳一响,路弧闪亮登场。但他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直接轰穿了屋顶、落在大堂的。不速之客,莫过如是。城主府乃何等重地?大量卫兵赶来,将路弧重重包围,气氛剑拔弩张,可路弧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对方目的是什么? 对了,对方是为了好友王越南的死而来的。王越南是被妖怪杀死的,而那妖怪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御清锋杀死,事情按理来说是告一段落,可是路弧仍追到这里……他知道仍有真凶?他知道丁大师?他到底还知道多少事?!难道我会给王爷惹上麻烦?! 雷城主罕见地心乱如麻,随口道:“我以为你会更早一点来找我。” 道人不说话,抬手提了一下腰间系着的玉佩。雷城主眼力好,一看玉佩,便认出是王越南戴过的那只,心里一肃:这牛鼻子,怕不是早就知道我与丁大师有瓜葛,只不过为了追回友人遗物,才晾着我不管!哼,好大的心,以为我是田螺,任你拿捏吗?!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何况位高权重、又是行伍出身的雷城主?他重重放下茶盏,以手支颐,上身前倾,小腿肚子绷紧,眼神猛烈,整个人形如饥肠辘辘的猛虎:“妖道!你冲击朝廷命官府邸,损毁财物,可知罪?!”其声如雷,梁上尘土簌簌落下,茶盏不住颤动。 路弧并未被雷城主震慑,吐字不疾不徐,声音坚定:“我问,你答。” 雷城主眨眨眼,瞬间血气上头,满脸涨红。这妖道居然视他的警告如无物?!纵然是鲍丰学,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牛鼻子欺人太甚! 路弧问:“丁大师在哪里?” 雷城主大笑:“不知道长说什么!” 路弧眯眼:“你找死?” 他耳畔两绺长发无风自动,发丝间有噼噼啪啪的放电声。不仅如此,他十指之间闪烁亮光,那是在狭窄空间中来回跳跃的电流与火花。 雷城主舔舔嘴唇,眼神毫不退让:“道长三思。” “为何三思?” “区区不才,乃是王爷手底下一个混饭吃的。王爷宅心仁厚,对我等百般爱护;若我有什么差池,王爷定请旨封山。道长你师门是哪座山来着?茅山?龙虎山?”以不疾不徐的语调掌握着谈话的节奏,雷城主傲然道:“还是说,整个符箓三山一起封了算了?” 路弧睁眼。 他额上的伤疤随着一挣,好似也跟着睁开了。 闪光一掠,屋子四面的窗纸啪地燃烧起来,以雷振宇的目力竟不能看出是如何引燃的;几个士兵癫痫发作一般扔掉手上的兵器,但见兵器末端和他们手指之间有着细微的电流;噼里啪啦的声响到处迸发,仿佛有一群精怪在屋内乱窜;吱吱声响起,十几只老鼠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争先恐后地逃出屋子;一阵烧焦味弥漫,竟是好些蟑螂蜘蛛之类的虫子肚皮朝天、腿脚乱抖,诡异地死在地砖上;雷振宇全部头发不自然地翘起,根根笔直似有鬼神揪他头发……异象频仍,人心惶惶。 路弧眼神冷酷,嘴角却微翘如刀:“你在威胁我。” “道术不是万能的,军队、财富、权势,这些才是万能的。道长,莫要因你一己之私,而让符箓三山香火断绝!” “国家社稷,不过百年;道统香火,千秋万载。你的威胁可笑之至,就如蝼蚁妄言推倒山峰。”自然而然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路弧一挥袖子——窗上的火焰熄灭,屋里细碎的声响消失,一切异象都消失,安静得分外不祥。 有人吞咽口水。 路弧问:“丁大师在哪里。” 雷城主笑道:“不知道长说什么。” 路弧抬起右臂。 “住手!!!”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疾风卷起灰尘,扑打众人脸面。只见这人情急之下,紧抓路弧右臂不放,连声道:“别,别,别这样……杀,杀杀,杀戒,别,别犯!” 路弧莞尔一笑,方才雷霆愠怒一瞬春风化雨,语音也轻快起来:“哈,你这拙嘴贼怎么来了?” 口吃?也是道士?与路弧关系亲近?莫非是“玉钩客”之一的黄埔子顾纲? 符箓三山传承千年,自有人才辈出,当代最负盛名者为白云子路弧,更有海珠子、天河子、黄埔子等年轻道士紧随其后,共计十人,统称“玉钩客”。巧的是,这些道门俊杰虽来自不同门派,但私交甚好,时而书信来往,时而把臂同游。他们是各门之间的纽带。 “玉钩客”各有特色,例如路弧酷烈、王越南冲淡,而这出身东华派的顾纲乃是天生一副好心肠。据说他聪慧伶俐,读经三日后便能将《度人经》倒背如流,慧根深厚不输路弧,奈何在十二岁那年受到惊吓,竟足足一月不能说话,之后便染上了口吃的坏习惯。万幸的是,此子虽口拙,心思却缜密,师长赞曰“敏行讷言”,依旧寄予厚望。 道门中人如云游野鹤,往往难得亲见,值此良机,雷城主便细细打量顾纲。顾纲眉清目秀,脸皮白净,下颔无须,依稀丝丝稚气;身材略微瘦弱,拽着路弧,彷如弟弟拽着哥哥。他喘着气,嘴唇颤抖,全然不存“玉钩客”应有的气概,结结巴巴地道:“走,走,跟跟跟我,我走。” 看顾纲眼内满是急切,路弧无奈:“罢,罢,罢,反正我也问不出什么,这便去。”然而顾纲抓着他手臂不放,仿佛怕他出尔反尔,他只好往地上一指,一团白云悠悠托起两人,向远空而去。雷城主正感叹瘟神如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听道人作歌谣道: “山外兰亭摇孤影,醉久空怀往日情。世间哪得如意事?不问天心问人心。” 词句平淡,云上顾纲却掉下泪来。 天色猛然黯淡,不多时竟有十里乌云铺盖高空,日光不得寸漏,雷霆隐隐作动。此后三天,安定城皆有雷云悬顶,阴而不雨,人心惶惶,又因城主府无端破败,皆言乃城主治理无方、以致鬼神作怒也。 ———————————————————————————————————— 连续跪了十多把、被队友喷得体无完肤之后,屠诗才终于承认状态不佳,不适合玩射击游戏。他磨磨蹭蹭地上线,看着自己还没恢复过来的体力值,默然不语。 拍拍脸颊,清醒一下。接下来,依然要前往青萝城,而甜蜜蜜一定设下了天罗地网。缱绻阑珊逃脱了吗?会不会牵连到她?因为彼此关系还不熟,所以没定下“失散后碰头的地点”,这野外茫茫,哪里去找她? “喂,御清锋!” 听见身后的叫声,屠诗一愣,转身一看,只见那小鹿一样蹦跳而来的苗人女孩。缱绻阑珊兴冲冲的,额头发丝被汗水打湿,领口袖口都喷着热气。 又碰上了?一开始遇见缱绻阑珊,明显对方提前等他;再然后无论屠诗怎么逃,都会被追上,不得不同路而行……如果说一次两次都是巧合,那现在该怎么解释? 屠诗生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阿缱还会害你吗?”缱绻阑珊抬手,几只色彩各不相同的蝴蝶翩翩飞来,绕着其手盘旋两圈才离开:“比如说‘蓝叶子’指引我找到朋友,‘红花儿’提防敌人。” 用虫子来追踪目标?闻所未闻!难怪自己完全躲不过她,在这林密草深的梁州地界,人要如何防备一只小虫?屠诗又问:“宠物?” 宠物系统是一个需要特定任务解锁的小系统。开启宠物系统后,玩家可以驯养动物作为宠物,强大的宠物还可以为主人而战。屠诗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负责发布任务的npc住在梁州,所以目前只有梁州玩家才有机会饲养宠物。与之类似的是坐骑系统,据说要跑到冀州去领任务。 “不是宠物,是我们三苗教的独门秘术,可以使唤毒虫。”缱绻阑珊大大方方地透露了秘密。 三苗教吗……屠诗有点头疼。三苗教和唐门差不多,都稀奇古怪,寻常武者根本不能与之抗衡。“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哦。”缱绻阑珊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那就好……”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如果你不想被捉住的话,别去青萝城会比较好。” “我不会被捉住的,因为我不再犯傻了。”屠诗咬牙切齿:“我要去见博亲王!” 找城主?找县丞?这些人说话有什么分量?要找就找重量级的!各州一个亲王,他们虽无实权,却有话语权。 “你怎么见他?就连我都知道,博亲王深居简出已久,今年甚至没到兰泉城赏蝶,你想见他,怕是只能闯进王府了——只是,你能保证活着出来吗?” 屠诗沉默。 假使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是大内,那么第二森严的必定是王府无疑,府中卫兵怕不是三位数?另外,博亲王建王府时征地百亩,不问可知,亭台楼阁、假山园林齐备,地形复杂,若无事先准备,找一个月都找不到亲王睡哪儿。想要找到亲王,要么买通府内的人,要么拥有英雄级的武力。 是的,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从一开始,柳晗时和屠诗都认为做不到。在轩辕帮的天罗地网下,屠诗唯一的避难地是梁州,但他不能浅尝辄止,他必须一路深入、深入、深入,深入到梁州的咽喉地带,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才能抽身而走。再没有比“闯王府”更吸引眼球的事了。 于是屠诗沉默良久,道:“我必须去。” “这样啊,好啊,阿缱来帮你!”缱绻阑珊轻轻拍掌,笑得分外开心。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四章 帮忙 “阿缱来帮你!” 屠诗猛扭头,看着一脸认真的缱绻阑珊,张口结舌。她是认真的吗?她脑子是不是有病?她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旅游景点吗? 他:“啊?” 以为屠诗没听清楚,缱绻阑珊又重复一遍,然后道:“阿缱可以让目标失去意识,不过对高级战斗职业者只能作用五到十秒的时间。当然,我还有其他的蛊,效果包罗万有,肯定可以帮到你的。” 蛊?对啊,这人是三苗教的,说不定还真能帮到自己!但是屠诗很快平静下来,摇头:“你不能去。非常危险。” “可是你一个人去,岂不更加危险吗?” “不一样的……”屠诗犹豫一下,道:“我老实跟你说吧,我不是真的想找博亲王,我只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知道我在梁州。所以,我不会真的深入王府,顶多砸砸门,露个脸就可以跑了。” “哎?可是,我刚才还看到有帖子,说你其实不在梁州……” 大才子已经动手了吗?屠诗顺口回答:“那个帖子是我们发布的。就好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谎话说多几次,就算以后说的是真话,也没人会相信。”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要吸引全天下的注意力,为什么不推波助澜、直接说你就在梁州,而是要发帖子让人误会呢?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因为我一个人战胜不了全天下的玩家。就这么简单。用一个帖子拖住他们脚步,我起码还可以打一下时间差。”其实说到这里,屠诗已经开始胡扯了(他当时就跟不上大才子的思路):“在发这个帖子之前,玩家们随时会来包抄梁州,我逃跑的难度会很大;但是发帖子之后,他们会放弃网络消息渠道,继续漫无目的地搜寻,以至于要花一定的时间才能再次确证我在梁州,而到那个时候,我已经逃之夭夭了。” “好复杂……”缱绻阑珊撇嘴。 “所以说,你根本不必帮我。”屠诗拍拍脑袋,怎么自己就把一堆秘密告诉对方了呢? “可是你不想试试吗?难道……你不想连累阿缱?”缱绻阑珊凑到屠诗面前,背着双手,笑吟吟地仰脸看屠诗。 屠诗迅速后退一步:“嗯,呃,别乱想。” “如果你说怕连累阿缱,那就太晚啦,因为阿缱已经和你一起被悬赏啦。” “怎么回事?!”屠诗这回真是吃惊不小。他刚才忙着打射击游戏,真的完全没关心过和《乾坤》有关的消息。 “甜蜜蜜把我当成你的同伙,以轩辕帮的名义悬赏啦。”真搞不懂为什么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屠诗不由怒火中烧。甜蜜蜜简直欺人太甚,何必牵连旁人!缱绻阑珊又没得罪她! “这样一来就不用顾忌阿缱了吧?另外我可是比甜蜜蜜还要厉害哦,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 “好好好。”屠诗敷衍道。他现在确实有点“一不做二不休”的冲动,想拿甜蜜蜜出气,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吊打对方。 “首先我们要进城。你这张脸是个问题……不介意阿缱帮你整容吧?”缱绻阑珊用瘦削的手指戳屠诗脸,笑得很调皮。 你也有【易容术】?屠诗喜不自胜,连连说好,然后在对方的吩咐下,顺从地闭上眼睛。 接着,树林里响起他的惨叫,连绵不绝…… —————————————————————————————————— 安定城,某个院子前。 一团白云悠悠落下,云气散去,现出路弧、顾纲两人。顾纲依旧不肯撒手,急急道:“你你先,先是……” “唉,还是我来说吧,省得你说半天都说不完。”路弧一笑,道:“我那日闭关,已经上体天心,随时踏入无悲无喜、无生无灭的境界,忽然心血来潮,脑里闪过南子的脸。于是我立即破关赶到长夜堂去确认,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顾纲怆然,只能握住路弧的手,轻拍其手背,什么也说不出。 “南子云游以除心障,至忆北城,受鲍县丞之邀,最终死于妖怪之手,而妖怪又死于冒险者御清锋之手。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天数如此,作为朋友,我也只能顺其自然。但是……但是!” 轰! 晴天霹雳一声,仿似上天也和应路弧的情绪。 路弧凝重地道:“但是,据我走访所得,南子与妖怪曾战过一场并负伤离开,而他之伤口乃是人类暗算导致。好好的人不做,非要为虎作伥,你说,此人该杀不该杀?” 顾纲含泪重重点头。 “于是我凭借【望气术】,试图找出此人,谁知意外发现有人携带‘五阳雪膏’离开荆州。南子尸骨无存,连衣冠冢都建不得,我虽急于找出真凶,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玉佩流落在外,更何况可能真凶见猎心喜,私藏玉佩?于是我追索玉佩来到扬州,却发现乃是落到了一富户手上,中间人是金家商会。” 顾纲连忙道:“调,调……” “对,调虎离山。真凶也知道‘五阳雪膏’烫手,干脆放弃,转移了我视线。我再回来询问鲍县丞,他说,那为虎作伥者曾出现在怪物攻城之时,抢走了妖怪的法宝,他或与一个叫‘丁大师’的人有关,而唯有雷振宇才知道丁大师的下落。” “借、借借……” “借刀杀人,我知道,鲍县丞与雷振宇并非一路人,他的话半真半假,犹未可知。然而雷振宇遮遮掩掩,或许反而错有错着。对了,你望气不精,是怎么找到我的?” 顾纲擦擦脸,指指天空,路弧一看,哑然失笑:那是一大团不知何时出现的、雷光隐现的乌云。 “你你——” “我未成真人,却与天地浑同,引发异象时便会折寿,对不对?这我也知道,奈何心中哀痛,难以抒发。”路弧笑笑,天上雷声愈发盛大。 顾纲咬咬牙:“我,我和你,你你一起!杀了他!” 路弧拍拍朋友肩膀,笑而不语。 “那,接,接……” “雷振宇毕竟举足轻重,他执意不说,我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接下来,我们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找到那个叫御清锋的玩家。因为很多人都能作证:抢走妖怪法宝的人与御清锋有交流,并且谈到了丁大师。” 顾纲一愣,缓缓扭头看向身边的院子大门。 路弧也看着门板,道:“正是。御清锋已遭通缉,不知何踪,不如直接找他师傅问个清楚。” “你要问什么?”身后一个声音道。 两位道士转身,只见一个穿红色武者短袍的男子晃悠悠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传出烧鸡香味的黄油纸包。 路弧与顾纲齐齐稽首:“见过易掌门。” “呀,居然知道我?”易无涯诧异。 “掌门说笑。”路弧很自觉地负责说,而顾纲负责笑。江湖纷乱,不比道门,唯大毅力、大无畏之人方可一统江湖、定下规条,对于这类人,三山符箓怎可不知其名姓? “来来来,进来坐,一起吃点儿。”易无涯一脚开门(原来没栓上),伸手揽着两人肩膀,不容分说地将两人推进门去。哪怕是“玉钩客”,也不可能在肉体力量一途与武者抗衡,所以两位道士乖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院子不大,石桌边上站着一位意态冷肃的蓝袍道人。路弧一见,也用不着易无涯推动,紧走两步,行礼道:“路弧见过真人。” 顾纲疑惑地睁大眼睛。真人?天下真人数量稀少,个个都登记在册,若此人为真人,作为“玉钩客”的他怎可能不认识?然而路弧似是知他心思,回过头,凝重地颔首。路弧闭关时上体天心,已看见那玄之又玄的境界,既然他说对方是真人,那定然是真人无误。 想到此处,顾纲也赶紧行礼:“顾纲,见,见,见过真人。” 真人叹道:“确是慧眼,王道友号称精擅望气,与我对谈,却也不曾看破我境界。” “真人见过南子?”路弧脱口而出,顾纲赶紧扯扯他袖子。 天上雷云顿时扩张十亩。易无涯把烧鸡往桌上一扔,立马去收衣服。 “贫道道号海青。王道友那日拜访,是为了除妖一事而来。当时他已负伤,自觉有心无力,托我相助。他的胸怀,我是很佩服的。” “然而你拒绝了。”路弧的语气不存疑问。 顾纲抬头看天色,又看路弧脸色,如此反复,急得嘴唇直抖,手里越攥越紧,都把路弧袖子攥皱了。 “是的。”海青真人坦然道。 “真人可知丁大师?” “此中因果纠葛之深,绝非你一人能承受,你可还要追究到底?”海青真人反问。 “真人既知我是路弧,何用多言?” 海青真人沉吟一阵,道:“我未亲见丁大师,但我徒弟见过。至于我徒弟在哪里,我亦不知。” “有真人这话便可。时不我待,就此告辞。” 两人匆匆离开,乌云却不散去,好似一张湿漉漉的棉被,厚重而阴沉地横亘天空。 易无涯从厢房里探出脑袋:“啊?这就走了?” “路弧言谈举止皆发自真心,却能因果无干;我闭门家中坐,克己复礼,却因果难断。造化一词,谁能参透?”海青真人叹道。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五章 秘商 造蛊之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 ——郑樵《通志》 经书所载蛊毒有数种,广中山间人造作之,以虫蛇之类,用器皿盛贮,听其互相食啖,有一物独存者,则谓之蛊。 ——严用和《济生方》 ———————————————————————————————————— 三苗教,乃是根植于梁州当地的原始教派,八成信众为苗人,信众地位从低到高为教徒、巫师、司祭。此教拜苗祖盘瓠为至高神,以巫术、蛊术为本,就屠诗所知,而今蛊术一派已占上风。三苗教中人行事直率,行为古怪,从未向梁州以外发展,因此该教派一直神神秘秘的,就连左师傅也所知甚少。 现在他身边就跟着一个三苗教的教徒,而这个教徒刚才对他的脸做了种种惨无人道的措施,其过程之痛苦,他简直不想回忆起来。但当他对着铜镜一照,也不得不感叹这措施简直绝了。他的脸胀大一圈,脸膛紫红,而且身高、肩宽也增加许多,看上去完全像另外一个人。 “这个蛊名为‘半面妆’,寄宿在你脸上;而身上种的是‘神力’蛊,通过增加你肌肉力量的方法增加力量属性,顺带可以改变身型。”缱绻阑珊东摸摸西捏捏,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屠诗苦着脸道:“你是说我身上有寄生虫?”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铁线虫,妈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安心啦,这种蛊虫只能存活一小时,然后就会化成纯粹的蛋白质,再被你的身体吸收啦。” 说是这么说,一想到体内潜伏着虫子,屠诗就觉得难受。 蛊,这个自古以来流传的民间传说被设计进游戏中,在他眼前焕发光彩。所谓蛊虫,乃是将各种毒虫置于一个密封容器里,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存活的那一只就拥有超越物理常识的毒性,按照不同的配方和手法,可以制成效用不同的蛊。苗疆气候潮湿温暖,乃是毒虫滋生的最好温床,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制蛊之术的发源地。苗女擅长制蛊,掌握此术者被称为“草鬼婆”或“蛊婆”。 蛊虫恶心归恶心,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甜蜜蜜掌握了【易容术】,一般的乔装打扮根本瞒不过她,哪怕屠诗脸被打肿了,但是身材是做不得假的,依然会被甜蜜蜜一眼看穿。蛊毒易容和中原易容术的原理不一样,它可以调整肌肉与骨骼,绝对能瞒过甜蜜蜜。 忐忑不安地捏捏脸(仿佛千万根牛毛小针扎着似的发麻),屠诗又问:“你什么时候换衣服的?总不会是我刚才闭着眼睛的时候吧?!” “不告诉你!”缱绻阑珊笑嘻嘻的。 她穿着彩虹颜色的长裙,大大小小的色块在裙面堆砌出让人惊叹的层次感,却因安排得当,所以不显得杂乱无章,更不会喧宾夺主、掩盖妖女的美貌。她不仅换了衣着,还盘了头发,戴了首饰,耳环、发簪、手镯样样齐全,若低眉敛目,谁都会以为她是汉人家的大家闺秀。她再也不是那个自然率性的林中妖女,而是明艳不可方物的丽人。 两人改头换面后,分头进城,过程顺利得一塌糊涂,屠诗还发现城门后埋伏着为数众多的玩家,想必是甜蜜蜜的后手。进城后,两人在事先约好的一处民居碰头(民居门上刻着一个每条边都弯弯扭扭的三角形,此乃三苗教教徒沟通用的特有符号)。这间民居乃是三苗教的联络点之一,据说在梁州每个城市都有一到两个,内存食水被褥,准备之周全,无法不让人怀疑三苗教别有用心。 屋子外部和汉人建筑别无二致,但密室却风格迥异。两面墙壁上挂着牛头骨和晒干的艾草,以及五颜六色、画风粗犷野性的面具;而正对着门的墙壁则挂着一幅纹路精美、做工细致的苗族布艺画,用青黄赤白黑五色丝线绣了五种毒虫,毒虫头部皆向着中心的金色扭曲三角符号,仿似趋向美味的虫饵。一张上了年头的矮桌,几张竹席,布置简洁而有韵味。 “谢谢你让我躲在这儿。”屠诗盘着腿捧着油茶(苗人特有的饮料),真心实意地对缱绻阑珊说。他不是苗人,却能进入这间屋子,只能说缱绻阑珊的面子真大。问题又来了:缱绻阑珊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可以给汉人开后门? “没事啦。”缱绻阑珊扭头,对屋主——也是个苗人——道:“王府最近的动向,全部告诉我。” 博亲王,一位非常会享受生活的王爷,为促进汉苗融合,往往亲自参加梁州各地的大型苗人活动,算得上是汉苗之间的友好纽带,不知为何最近总不见他露面。因他之前就有过水土不服的病史,所以坊间传闻其身体抱恙、一直在府中静养。而唐门的人被王爷延请为座上宾,近几个月都有唐门人出入王府。 喝着香浓的油茶,屠诗仔细权衡得失。唐门既然与王府有关系,他要闯王府,就注定与甜蜜蜜较量一番。他能有几分胜算?如果……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如果缱绻阑珊肯帮他的话? “唐门人一共十五位,其中五位是武师,其余都是中级武者。这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恐怕更有强手。” 屠诗曾对付过一只妖怪,打得非常辛苦(当时轩辕家族几位骨干都先后惜败,可从侧面证明妖怪实力),而武师——高级武者——实力更在妖怪之上,这样棘手的人物居然一口气有五个,可见此次行动的风险有多么大。要知道,王府自身的保卫力量还没算上去呢! 缱绻阑珊也忍不住张开嘴巴:“五个高级武者!博亲王有这么重要吗?唐门已经是朝廷养的狗了?” “大人,长老说,一切由您定夺。”苗人跪伏于地,毕恭毕敬。 “我们能不能凑到五个司祭?” “只能有三位到场。” “算了,也就这样吧!让他们两日内在这里集合。” “是!” 苗人退下。屠诗回过神来,赶紧抓住缱绻阑珊手臂:“你疯了?!” “好痛!你抓痛阿缱啦!”缱绻阑珊嚷道。 “你想帮我,我很高兴,但对方太强了,你们会折损很多人手!”屠诗稍微放松力度,但态度依然强硬。想想看吧,一个35级出头的妖怪就足以杀得轩辕帮片甲不留,五个武师能造成的杀伤有多大? “没疯啊,对方五个武师,我们三个司祭,外加你、阿缱,五对五,我们没吃亏啊。另外,你不要随便摸别人的身体,小心中蛊哦。” 屠诗闪电般抽回手来,正要检查身体状态,缱绻阑珊便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阿缱逗你玩的!你怕被人暗算,已经怕到神经衰弱了,哈哈哈!好笨哦你!” “喂!!!我和你说正经的!” 好容易才止住笑,缱绻阑珊双掌合十,活动瘦削的手指:“我也算三苗教的决策者,虽然你是阿缱喜欢的类型,但是呢,阿缱还是知道轻重的,不可能为了你就葬送整个组织。也许你不知道,其实我教和唐门之间已经是风雨欲来。” 三苗教和唐门都精擅毒术,不同的是,前者擅长蛊毒,本质是一种从动物身上提取的生物制剂,工艺粗略,后者擅长以植物和矿物配毒,工艺成熟而完善。双方体系截然不同,因此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多年前,唐门开始研究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该怎么比喻呢?就好像屠诗偷学咏春标指一样,乃是武林大忌。然而,三苗教乃是苗人教派,与中原武林并无瓜葛,所以唐门此举并未被声讨。 “多年前是……”屠诗疑惑。唐门毒术天下无双,何故还要惹上三苗教? “你听过七王殿之乱吗?当时中原江湖群龙无首,唐门就趁机行动。” 啊,又是七王殿,它的影响真是无所不在,也难怪左师傅心心念念其昔日荣光。 缱绻阑珊又道:“我们推断博亲王生病或是中毒,而唐门则负责医治,也就是说,唐门很可能已经傍上了汉人朝廷。唐门研究蛊毒已有成果,甜蜜蜜就曾用过以蛊术为原理的剧毒,这种技术不传出梁州,我们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让它流传到雍州……” 屠诗注意到妖女眼神陡然森冷,心里打了个突。 “那三苗教就完了。” “呃,有这么严重吗?顶多是朝廷有了提防你们的办法而已——” “你好天真啊,御清锋。”缱绻阑珊歪着脑袋,轻笑一声,表示嗤之以鼻:“这个世界上每个事物、每个人都是互相联系的,不存在孤立。你只看到了朝廷掌握蛊毒,你有没有想过,掌握蛊毒的首先是人,而人是最难以捉摸的。” 三苗教的这位决策者伸手,指向覆着竹帘的窗户:“你玩这个游戏多久了?你还看不到情况有多严重吗?内忧外患之下,多方势力准备终盘,若宫中或者朝中有贵人忽然暴毙,也毫不出奇吧?但假如那位贵人死于传说中‘概不外传’的蛊毒,我们三苗教不就白白沦为政治的牺牲品了吗?唐门是没办法消灭我们,可朝廷呢?” 屠诗被问得哑口无言,感觉自己和别人玩的不是同一个游戏。 “我们这次和唐门的冲突是势在必行,帮你只是顺手施为,你连建议权都没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坏的情况,是博亲王离世。”缱绻阑珊手指绕着一缕发丝,明艳不可方物。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六章 勿用 又造百炼钢刀为龙雀大环,号曰大夏龙雀,铭其背曰:“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弭之。 ——《晋书?赫连勃勃载记》 ———————————————————————————————————— “最坏的情况,是博亲王离世。” 听到这句话,屠诗猛然醒悟:这是赤裸裸的杀人宣告啊! “你们要杀博亲王?” 缱绻阑珊惊讶道:“我们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博亲王可能是中毒太深,或者是唐门医术不精,才离世的,怎么会和我们有关系呢?” 屠诗差点没被这么拙劣的演技气笑:“别装了!你们想要破坏唐门和朝廷之间的关系,所以要刺杀亲王!” “刺杀亲王的难度太高,不是被逼到最后关头,我们不会这么做的。都说了只是最坏的情况嘛,如果能把掌握蛊术的唐门精英杀掉,博亲王也不用死啦。” 只杀掌握蛊术的唐门精英?到时候情况紧急,哪里有时间逐一分辨,怕不是见人就杀?唐门毒术世家,精通暗杀,躲在他们世代经营的山庄里,外人无从下手,但这次不一样,他们离开了蜗牛壳,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王府,只怕真要死伤惨重!玩家们的小打小闹,怎么比得上江湖仇杀来得惨烈! 屠诗噌地一下站起来,吼道:“我不允许你们杀人!” “阿缱说过了,你没有建议权。你不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把玩家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梁州吗?怎么,你觉得大家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能把事情闹大?能不能别这么圣母啊?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你啊。”缱绻阑珊皱眉,看起来非常惋惜:“我对你太失望了。” 屠诗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这就是个疯子,比他更应该被捉拿归案!圣母?难道遵纪守法还有错了?难道杀人放火还应该得到表彰? 他刚要说什么,缱绻阑珊抢先一步开口:“没有我们,你能做到什么?合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你阻止我们,获益最大是甜蜜蜜和她背后的唐门,这点还需要我教你吗?你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地批判我,批判我这个帮助你的人,你难道不无耻吗?” 我……无耻? 屠诗觉得逻辑都混乱了。他口才向来不好,和人争论时,常常不知怎去表达心中所想。他只是固执地认为杀人不对。 可是他能做到什么呢?唐门和三苗教之间的冲突,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的吗?难道要他现在就把缱绻阑珊和其他三苗教教徒打趴下,阻止即将到来的风波?他有这个能力吗?办不到的话,他还有什么底气口出狂言? 他不知所措,想向柳晗时求助,然而他又回想起对方那句痛心疾首的话。 你脑袋有问题? 他似乎可以看到,柳晗时得知此事后,也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训斥他。你脑袋有问题?你不想想你现在什么处境?你以为你是超人,是奥特曼?做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指望别人会忘记你是通缉犯? 就在屠诗的沮丧感达到顶点时,缱绻阑珊笑吟吟地挽住他胳膊:“和我们合作,一定会成功的。敌明我暗,我们胜算很大哦?” 叮的一声,一条系统提示出现在界面左侧。 系统提示:您接受区域任务“王府攻防战”吗? 系统提示:任务“王府攻防战”,您可选择加入:a,唐门;b,三苗教。 “你……”屠诗傻眼了。 “阿缱现在的地位还挺高的,足以代表三苗教发布任务哦。怎么样?这么一闹,全中国都知道你在梁州啦!” 屠诗沉默着,选择了b。他脸火辣辣的,简直无地自容。 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柳晗时吧。 ———————————————————————————————————— “关于网上流传的那张截图,是真的,我,唐门甜蜜蜜,确实输给了三苗教的缱绻阑珊。” 视频里的甜蜜蜜打扮得一丝不苟,但红肿双眼与苍白笑容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柔弱的女子很容易激起男性的保护欲。 “我技不如人,输了就输了,不会和缱绻阑珊计较。也许大家会说,‘你们轩辕帮太小气了,为了挽回面子,就通缉别人’。不是这样的。我们通缉缱绻阑珊,是因为她帮助御清锋逃跑。” 看到这里,柳晗时唔了一声,点点头,以示肯定。 “御清锋已流窜到梁州,我正要抓住他时,缱绻阑珊忽然来捣乱。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应该都清楚了。”甜蜜蜜的眼神有些闪躲,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有心理创伤,而柳晗时则知道,她其实是因说谎而下意识地闪躲镜头——肢体语言出卖了她。 视频很短,通篇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御清锋在梁州,想要拿到悬赏就赶紧过来。好有心机的女人,居然拿自己的死做文章,让“御清锋在梁州”这件事确凿无疑?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个惨死在大众面前的人没有理由再去欺骗大众。哪怕她话里真假掺半,以她的信誉稍微推动一下,之前安排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换句话说,屠诗不需要再去闯王府,因为他已经把玩家们的目光吸引到梁州了。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马上离开梁州,三天之后,他就再也离不开了。 柳晗时立即拨号,但屠诗并不接听,应该是在游戏中。游戏里告诉他?没有“传令符”,也没有信鸽,如何通知到身处异地的好友? 没办法,只能等屠诗下线再说了。 ———————————————————————————————————— 扬州,赤波城。 轩辕龙神站在瓦砾中,笑容满面地听苏老爷——任务发布人——高谈阔论,不时点头应和。苏老爷拥有一座漂亮的庭园,可惜前几日风雨交加,天雷亟之,将园里景物毁得乱七八糟,然而苏府上下五十多口人都安然无恙,端的是一桩怪事。轩辕帮扬州分会接了“修复园林”的任务,由龙神带头,一群人正在园中忙碌。 “会长!”一位帮众气吁吁地跑来,龙神认出这是留守大本营的人。这个成员举起一个长匣子,道:“是老板寄过来的!” 轩辕帮目前开设了众多分会,会长有很多个,然而老板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轩辕低调。龙神不敢怠慢,接过匣子:“他有什么交待的?” “他说这是送给你的!” 匣子由樟木制成,匣面阴刻“勿用”二字,字以金粉涂之。一打开,只见匣内黄绸垫着一把连鞘刀。刀鞘平平无奇,倒是刀柄极有特色,顶端有一圆环,环身雕琢成龙形,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跟随刀客习练已久,龙神一眼就看出这是环首刀,而且环身雕龙,乃是刀中至宝龙雀大环。龙雀大环需得千锤百炼而成,千金难求。 旁边的苏老爷也是识货的,一瞧见,眼珠子都快掉进匣子里了,赶紧道:“轩辕老弟,这刀能否割爱?” 龙神笑道:“苏老爷,此刀锋芒逼人,留在宅里冲了财运,未免不妥,何如留在我这个刀客手中?” 苏老爷也信风水,知道刀兵乃是凶物,用来镇宅是有讲究的,不能随意收藏,只不过他实在见猎心喜,才有此一问。看龙神态度,估计是收藏不成的了,苏老爷心下悻悻,道:“那老弟你就好好收着吧。呵呵,‘勿用’,是勿用这刀呢,还是勿用持刀人呢?这刀送得有意思!” 等苏老爷托辞离场后,送刀来的会员小心翼翼地道:“龙神大大,你千万别乱想,老板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老板是什么意思,我比你清楚多了。”龙神换上新刀,笑容不变。“送我这么好的刀,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回报他的期望的。” ———————————————————————————————————— 荆州,驿路的某一段。 一名剑客搂着长剑,踉踉跄跄地走着。他浑身是伤,纱布下渗着血迹。他明显需要静养,但他的脚步一刻不停,哪怕身体崩溃也要走下去。他必须早点去到安全的地方。 他看到前方有人迎头走来。那个人是轩辕月魔。 于是剑客把剑搂得更紧。 《乾坤》里时不时会有一些随机事件发生,比如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神兵现世”,乃是专属武者的奇遇。为了这柄忽然从荆州冒头的神兵,不仅玩家,许多npc也云集至此,短短几日工夫就死了上百人,神兵也几经易主。即便看到其中的凶险,也依然有不计其数的武者飞蛾扑火,真真应了那句老生常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月魔大大,你是来追我回帮的?还是……来抢这把剑的?”剑客恶狠狠地盯着月魔。 “你是帮里的?”月魔反问。派出去的帮众基本都在追捕御清锋,能违背命令、前来抢夺神兵的,很明显是已经脱离帮派的。 对方怒极反笑:“你不认得我!没错,你是月魔,你根本不需要认得我,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剑是我的,想抢的话放马过来!” 月魔心想:这明明是我的剑。 他问了师傅如何打败御清锋,师傅说,御清锋那把剑乃是魔剑,能对付魔剑的只有另一把魔剑。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地址,那儿镇压着一柄魔剑,但是有道士npc把守。虽然直接去拿也可以,但可能会死很多次,比较麻烦,于是他放出风声,让别人去和道士交手;而他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出现,取回暂存于别人处的魔剑。 这些都没必要说。 月魔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他只说:“你等级比我低,你输了。” 魔剑“横眉”,必落他手。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七章 雨落为号 梁州,暗流涌动。 博亲王不知为何罹患恶疾,寻常药石无用,王府便延请唐门中人进行医治。而一向与世无争的三苗教,出于安全考虑,不愿看到唐门与朝廷加深联系,故计划袭击王府。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个疯狂的计划,疯得连唐门都治不好。不袭击王府,制蛊技术——唐门疑似持有——通过博亲王流入朝廷,三苗教不一定会有事;但若果袭击王府,三苗教直接惹祸上身,还用得着别人去嫁祸吗?!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吧! 当屠诗整理好思绪时,一切都晚了。三苗教通过各种渠道,召集了几乎整个梁州的苗人玩家。苗人玩家并非全是三苗教教徒,但出于热衷冒险的天性,依然积极参与到此处阵营对抗任务中。他们散布在青苗城,由于缺乏管理和引导,加上个人演技不过关(他们的服装确实扎眼),已经引起王府的警惕,卫兵巡逻的批次明显增加了,让屠诗担忧计划会不会胎死腹中。 三苗教当然也不是上下一心。教内分巫术、蛊术两派,五位司祭(也即是长老)里有三位是修习蛊术的,也只有这三位能听从缱绻阑珊调遣,另外两位并不愿意与唐门、与朝廷正面冲突,故不参与此次行动。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缱绻阑珊问。 “哦,有啊。”屠诗应付道,重新把视线投到地图上。 王府建立时请当地人做劳工,其中不乏一些汉化程度较深的苗人,有一两份王府地图流传到三苗教也不足为奇。王府号称征地百亩,其实建筑物规模并没有那么夸张,博亲王征用的主要是青苗城外的青苗山,圈起山林作后花园,依山建起王府,这种建造理念决定了王府易守难攻。有趣的是,博亲王虽然表面上表现得非常亲民,也很重视汉苗关系,但他却在后山布置了大量人手与能有效抵御蛊虫的防虫网,不曾掉以轻心。 (屠诗侧目:“话说你们是怎么知道青苗山上有什么布置的呢?”) (缱绻阑珊吐吐舌头:“不要在意细节啦!”) “王府守卫森严,即使动用蛊术,我们也难以进入,但我们在王府内部有内应。”说话的是一位名为“徕卡”的长老,胡子花白,身子瘦小,汉语说得很好,乃是司祭之一。他站在缱绻阑珊身边,有意无意地用身子挡在缱绻阑珊和屠诗之间,视线偶尔从屠诗脸上掠过,都冷冰冰的。 内应?我没听错吧?三苗教不是隐于世外吗,居然有人能在王府里混到高位?不过这才对嘛,《乾坤》系统素来注重平衡,不可能让三苗教阵营无计可施。再看看地图,上面以汉字标注了王府各部分的功能与守卫强度,这类情报决不是当年的工匠能掌握的,若真有内应,便解释得通。 屠诗顺口问道:“那我们是乔装,然后混进去?” “不,王府的局部地区会放松戒备,我们从那里杀进去,直面唐门。” 搞半天还是要杀进去啊!!!就没有更轻松的方法了吗?! “没有。”徕卡长老叹了口气:“那人虽然是内应,却并非我族,和我们不是一条心……” “而且还打算坐收渔利,就好像把我教和唐门当成两条毒虫,看看哪个能活下来。”缱绻阑珊笑道,盘着腿、两手抓着左小腿迎面骨,还像个不倒翁似地不住摇晃,别提多快活了。 妈蛋,王府里怎么还藏着第三方?!这水比想象得要更深啊! “如此说来,‘内应’是这几日才接触你们的,你们对他一无所知,对吧?那你们怎么确定这不是唐门的陷阱?”屠诗食指敲敲地图。 徕卡长老:“他露了一手,不是唐门的毒术,更像是你们的道术。” 道术啊,那确实可以排除唐门的嫌疑了,唐门子弟恪守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宁死不入他门。屠诗喃喃道:“该不会,这个内应其实就是博亲王的人吧……”说完,自己反而给惊到了。 缱绻阑珊俏皮一笑:“不排除这个可能哦!但是任务已经发布出去了,就算再凶险,我们也是要行动的啦。” 屠诗耸肩。他早就放弃劝说了,和疯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更何况是一群连“有内应”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主动告知的疯子。算了算了,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自己露个脸就赶紧撤,早点离开梁州才是正理。“你们人手召集得七七八八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等青苗城县丞上门探访的时候。我们散布了‘博亲王染病’的消息,相信县丞老爷一定会赶到王府慰问一番,那时候内应就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啦。” 感觉有点儿戏……如果县丞不去拜访,怎么办?你们是不是就取消行动啦?! 屠诗又问:“内应肯定不会露面的,对吧?到时候,他会不会发些什么信号之类的,通知你们可以行动?‘摔杯为号’之类的?” 一旁徕卡长老接话:“那人说,只待天上下雨,便冲杀进去。” 还要等下雨?这就更儿戏了吧!!!鬼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啊!麻烦你做内应也要做得有职业道德啊! 兴许是看出屠诗无奈,长老正色道:“汉人娃子,事关重大,纵然你粉身碎骨,也要护住大人周全!” 缱绻阑珊则嗔怪地道:“长老,阿缱很厉害的,不用担心阿缱啦!” 我和她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啊?屠诗干笑以对,心里犯嘀咕:缱绻阑珊也太有本事了吧,居然在三苗教里混得风生水起,让npc当她是掌上明珠?我现在跟过街老鼠一样,怎么不见两个师傅来搭救一把啊! 正这时,一只金龟子飞入室内,绕缱绻阑珊几圈。缱绻阑珊伸个懒腰,起身,对屠诗道:“消息来了,应该就是现在。” 阳光透过缱绻阑珊的发丝照在屠诗脸上。这个画面,屠诗很久都不能忘却。 ———————————————————————————————————— 博亲王府,药房。 一位唐门子弟匆匆来到门前,低声道:“报!辛大师问,能否让王爷起身说上几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头戴朱帛、蓄八字须的中年人快步走出,先不急着问是何情由,返身对着房内恭谨地鞠躬,掩上房门,这才回头看向年轻子弟,拿着腔调:“边走边说。” “是,供奉。”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于回廊中,每走十步,就会路过一对分立两边的卫兵。卫兵皆手持棍棒,目不斜视,应是早就习惯了唐门人在府里走动。 走在前头的供奉捻着胡须,道:“若能让王爷起身说几句,那让他即刻痊愈又有何难?辛大师未免异想天开。你可知发生何事?” “好像是青苗城的县丞前来探访。” “噢,是想安定人心。”供奉摇头道:“只能是让官老爷打道回府了。” 恰在此时,廊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供奉望着天色,抽抽鼻子:“这鬼天气——”话未说完,他敏捷地向后跳去,顺便反手一推身后晚辈。晚辈一屁股磕在地板上,疼得倒抽一口气,然后被眼前景象吓着,气噎在喉咙口,打了个嗝儿。他看见三步外的两名卫兵摔倒在地,脑袋都磕出血了,眼睛却还是睁着的。这两人莫不是被无常鬼勾了魂,才白日暴毙?! 供奉从袖子里抖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上前查看,摸颈侧、翻眼睑、听脉搏,悚然一惊:“这……怎么和王爷的症状——” 他蓦然闭口不言,瞥了一眼不停打嗝的晚辈,冷脸骂道:“没出息!”心里却越发不安,忍不住又看了看天色。他把手往廊外一探,好蹊跷的雨,饱含湿气,竟冷得他手背寒毛直竖。 “有刺客!”远处响起叫声,若没听错的话,是另一位供奉:“三苗教!” “这帮挨千刀的虫子!”供奉不及多想,抖手一道火光迎着雨滴冲上天空,尖厉的爆炸声传遍半个青萝城!这是唐门特有的遇敌信号!唐门子弟自不必说,第一时间赶向发信地点,而普通玩家面前跳出一条信息: 系统提示:您接受区域任务“王府攻防战”吗? 系统提示:任务“王府攻防战”,您可选择加入:a,唐门;b,三苗教。 区域任务就此展开。系统判定三苗教处于下风,所以三苗教发布任务阶段非常早,取得了先手;系统判定唐门势大,所以唐门只能被动应敌,直到交战一刻才可以发布任务。这类对抗性的任务自由度很高,无论你采取什么措施,只要干扰了敌对阵营,就有奖励;其门槛也非常低,不计出身、不计武功高低,只要选好阵营,跟着npc冲杀即可。 此时刺客们早已翻墙而入,与王府守卫战成一团。在人群的后头,屠诗和缱绻阑珊并肩走着。 缱绻阑珊转过脸来,笑道:“你现在很愤怒,对吧?” “我没有。”屠诗板着脸。 “你不讨厌进攻王府,你也不讨厌阿缱,你讨厌的是阿缱逼着你去进攻王府!你一定是觉得自己就像个人偶,任阿缱摆布,所以你很愤怒!你感觉命运不由你把握,其实你在害怕!” 缱绻阑珊贴在屠诗耳边,轻声道:“不过呢,一切都是假的哦。阿缱之所以发布这个任务,全是因为要帮你呀。” “什,什么?”屠诗猛一挣,拉开与妖女的距离,怀疑自己听错了。 缱绻阑珊竖起食指抵在靛蓝唇瓣上,笑着嘘了一声。屠诗赶紧又靠过来,放低音量:“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当时不是说,怕蛊术流传到朝廷,导致三苗教——” “假的呀,都是假话来的。阿缱周围那么多npc,话都是说给他们听的——贸然发起攻击,而且对象还是王府,当然要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待呀。不过呢,三苗教毁了就毁了,有什么关系?”缱绻阑珊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真诚,但这种真诚更让屠诗毛骨悚然。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八章 中计 “这个叫‘缱绻阑珊’的人很危险。” 在上线之前,柳大才子发了这句话以及一张游戏截图,图中是死相异常难看的甜蜜蜜。虽然截图是极具震撼力,但对比起缱绻阑珊此时吐露的字句,真的微不足道——三苗教毁了就毁了,有什么关系? ………… “我也算三苗教的决策者,虽然你是阿缱喜欢的类型,但是呢,阿缱还是知道轻重的,不可能为了你就葬送整个组织。” “你好天真啊,御清锋。” “你玩这个游戏多久了?你还看不到情况有多严重吗?” “我们这次和唐门的冲突是势在必行,帮你只是顺手施为,你连建议权都没有。” “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你啊。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地批判我,批判我这个帮助你的人,你难道不无耻吗?” ………… 那些刀子一样的话早就扎进屠诗心窝,而说那些话的人,现在轻描淡写地就想把刀子拔出来。屠诗的郁闷、愤怒蓦然失去了假想敌,让他更觉荒诞。他真切地感觉到,有些人披着人皮却没有人心,你可以和他沟通,但你永远不能理解他。 他傻乎乎地问:“那你到底想怎样?” “阿缱说过很多遍啦!”缱绻阑珊皱眉,嗔道:“阿缱只想帮你!” “有必要帮到这个份上吗?”屠诗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思维。唐门和三苗教冲突,中间还有博亲王这个庞然大物,这种等级的阵营冲突牵扯了多少人啊,谁想到只是为了帮助一个通缉犯吸引大众注意力?! “因为你是阿缱喜欢的类型啊。”缱绻阑珊理所当然地回答,看向屠诗的眼神带点怜悯,仿佛屠诗才比较不正常。 “哈,哈哈,你是疯子。如果在现实世界遇见你,我已经报警了。”屠诗伸出手,同时发了好友申请:“但你并不是为悬赏金而来,这点我可以确信。你根本不在乎钱,你甚至不在乎这个世界。” 缱绻阑珊笑着握住屠诗的手:“万岁!你终于理解阿缱啦。”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屠诗百感交集,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肯信任缱绻阑珊。不对,完全谈不上信任,这人为了所谓的“喜欢”可以肆意妄为,谁知道哪一天就“不喜欢”了呢?两人关系宛如沙子筑成的堤坝,坍塌只在一瞬。“等我洗雪罪名后,我再找机会还你这个人情。” “阿缱是在乎报答的人吗?” “也对。那就这样吧。” 屠诗转身,按照地图的指引,走向王爷的寝室。 目送那孤峭背影远去,缱绻阑珊双手合十,痴痴地道:“御清锋,我不会害你的,我只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徕卡长老,你不是总担心我和他走得太近吗?” 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后,闻言,冷哼道:“大人乃万金之躯——” “行啦行啦,什么万金之躯,就是个培养皿而已嘛,我都不爱惜自己身体,还用得着别人来替我爱惜吗?长老啊,你别看现在我和他走得近,但在将来,他会走得比谁都远,抵达人类不可能抵达的地方,把我抛得远远的。” 缱绻阑珊忽然叹了口气:“可是他现在畏手畏脚,完全不在状态——长老你听过《伤仲永》吗?明明有令人嫉妒的才能,却任其荒废,多可惜啊!他必须抵达那个地方、那个要用纯粹之‘恶’当做敲门砖的至高境界。所以他需要我。我会是他的诤友,我要督促他,我要培养他。长老,你猜我会怎么做?” 徕卡长老道:“不知,您请说。” “你好笨哦。我们三苗教从来就只有一种方法吧?” “您是说——”徕卡长老瞪大眼睛。 “整个九州就是一个大罐子,御清锋要不断吞噬其他毒虫,不断成长,最后成为‘华夏’毒性最烈的虫子。是不是很有意思?”缱绻阑珊笑得分外灿烂,简直神采奕奕。 徕卡长老眼神复杂,只能应是。 “缱绻阑珊,你居然敢袭击王府,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一个女声响起,原来是面容冷肃的甜蜜蜜从园林小径而来。小雨洒在她身上,打湿衣衫,曼妙身材尽显,她却不以为意。 “长老,退下吧,她不可能伤到阿缱一分一毫。” 看着苗人长老离去,甜蜜蜜笑得分外娇媚:“连npc都遣走,你真的是太自信了。上次是我太大意,这一回,我有更猛的毒,你有兴趣尝尝吗?” 站在廊内的缱绻阑珊抬手,端详自己袖子上的花边,答非所问:“他怎么没注意到阿缱今天穿得很漂亮呢。唉,直男。” “穿这么漂亮干嘛?死的时候会比较上镜?”在甜蜜蜜说话的时候,许多玩家纷纷涌入这个庭园,一步步向苗女逼近。 缱绻阑珊穿的就是其入城时候的衣服:彩虹颜色的长裙,大大小小的色块在裙面堆砌出让人惊叹的层次感,华丽繁复,假如这雨中庭园是一幅画,缱绻阑珊就是清冷画面中唯一的亮色。苗女盘了个典雅的汉人仕女发型,发上插金步摇,脖颈上镏金珊瑚串儿,双腕翡翠镯,腰间金丝带,样样齐全。 画中人微笑道:“若论死时的上镜程度,阿缱自愧不如哦。” 下一个瞬间,缱绻阑珊裙面上的色块飞腾而起,扑扇翅膀来回飞舞,原是各色蛱蝶;金步摇抖着身体从发丝中钻出,却是一只身材瘦小、尾巴奇长的金蝎;镏金珊瑚串儿崩散开来,乃是金红二色混杂的玲珑瓢虫;翡翠镯落地,却是两条三角头的青蛇;腰间金丝带沿着缱绻阑珊的嫩白大腿蜿蜒而下,乃是一条大得过分的异种蚰蜒。这些毒虫也不敢进入雨幕,只在屋檐下飞舞,把游廊打造成水泄不通的防线。 铅华褪尽,那个黑衣、黑裤的赤足少女在群虫之中伸了个懒腰:“万蛊噬身的苦头,你还没尝够吗?” 甜蜜蜜脸色惨白,双手直发抖。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蛊虫怕水,给我……拆了那个走廊!” 汉人玩家们齐声应诺,一拥而上。 恰在此时,雨停了。 ———————————————————————————————————— 再次经过两个晕倒在地的卫兵后,屠诗不禁感叹这次行动真的出乎预料地顺利。王府的守卫力量全被调走,他如入无人之境。他一边对照地图,一边打腹稿——等会见到王爷,总不能说错话,对吧? 柳大才子分析过,屠诗手里有筹码。假如王爷的病乃是瘴气之毒,屠诗手中的“蟾蜍酥油”或可解毒。若能治好王爷,或能翻案?当然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只不过在三苗教的帮助下,可以试着争取一下。 来到寝室门外,屠诗觉得有些不对劲。府内别的建筑物有二楼,这寝室只是一间平房?但是门缝里有药香飘出,却又做不得假。没时间犹豫,他推门而入,只见房内烟雾缭绕,光线昏暗,有个烧着柴火的灶台,药锅子里咕嘟嘟翻着泡;灶台旁是药材堆积如山的桌子,巴掌大的灵芝和人参随随便便搁在砧板上。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给炉膛添柴, 很明显,这里是药房,不是王爷寝室!屠诗确信自己没走错路,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提供地图的人——也就是内应——在地图上动了手脚! “你是什么人?”那人直起身来,一边拿软巾擦拭双手,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屠诗。他有着一头乱糟糟、掺杂银丝的长发,任它们披散在肩头,胡子也不打理;他额头有几杠皱纹,法令纹也很深,可见已不年轻;他穿着样式简单的粗布袍子,袖口挽到臂弯,许是方便工作;他的嗓音浑厚,虽带讶意,却不慌不忙,自然而然流露气度。一句话概括:这是一位比较帅的老男人。 难道这位就是博亲王?说好的卧病在床呢?难道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小子,你发什么傻?我问你话呢?”老男人把擦手巾一扔,双腕撑住桌面,屁股往后一靠,笑道:“我耐心不好。” 屠诗无暇思考,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是我先问的你,你要是不想回答,我可以毒哑你,让你这辈子都不用再回答任何问题。” 毒哑?看来也不用再问了,能在王府用毒的,难道还有除唐门子弟以外的答案吗?!既然此人是敌非友,屠诗也不客气,横剑在胸:“我不想和你打,让我走。”是陷阱,这绝对是陷阱!内应把药房标记为寝室,明摆着阴三苗教一手!这件事必须告诉缱绻阑珊,否则三苗教会有大祸! 啪地一声,屠诗眼前一片漆黑,脸上生疼,下意识伸手摸脸,摸下来一块带着药味的软巾,心下骇然。他再看向老男人,对方刚用来擦手的软巾已经消失不见,难不成就是扔过来的这一块?!两人相隔只有三步,但是,以屠诗的【苍瞳】,都完全捕捉不到对方曾有过“投掷”的动作啊!!! “我虽然主修毒术,但是暗器手法也马马虎虎,你不要指望走了。”老男人笑得极其促狭,仿佛是一只在逗弄老鼠的猫。 “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也是高手所为吗?”屠诗心知碰上硬点子了。他的剑再快,也快不过对方的暗器,不与对方交手才是明智选择,于是他搏一把,用激将法,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我以为剑客都用剑说话,没成想碰上个用嘴巴说话的,奇哉怪也。”老男人左看右看,视线从药钵、剪子等用具上掠过,似是在挑选合适的“暗器”。 【龙息】发动。 屠诗没有逃,他知道自己转身的瞬间,背后空门就会镶嵌上一把暗器,然后自己死得不能再死。双方相隔只有三步,这是危险,也是机会,而唯有勇者能从危险中寻到机会。 “【龙息】?”听到呼吸声的老男人把注意力再度放到屠诗身上,眼神略有迷惑:“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屠诗拔剑在手,体内真气流转,阴降阳升。因为怕被人认出身份,他用的不是“幽红”,而是甚少使用的六剑之一:雏菊剑。白亮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形成参差不齐的剑身。 “‘雏菊’?”那人瞥见碎剑,一语叫破,伸手便夺。也不知他是什么手法,屠诗手腕一麻,剑便离手!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十九章 家主 屠诗手腕一麻,剑便离手!能从剑客手中夺剑,双方武功差距竟悬殊若此! 他气炸了。 体内真气阴降阳升,千万条经脉扩张到极限,肌肉尽数坟起,体表皮肤通红。喷吐着炙热的气息,屠诗发丝狂舞,眼神凌厉凶狠,已如猛兽。 ………… “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小瞧它们!它们可不是破铜烂铁,当它们还完好无损的时候,都是这个江湖最顶尖的兵器,是人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 “这剑现在名为‘雏菊’,好生待它,若遗失残损便拿你是问。” …… “师傅啊,你看我都玩不转这把剑,你是不是考虑收回去?” “我不是说过要用它来检验你的内功吗?你师兄比你强得多,但我就不曾把六剑托付给他,因为他不能诚于剑。你虽然蠢,又懒,长得不起眼就算了,还毫无气质……但唯有一点像个剑客:你诚于剑。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它决定了你能在剑客的路上走多远。这一点,就连我也做不到。学了全天下的武功,对任何兵器都一视同仁,早就做不到诚于剑了,所以我不配当剑客,真说不清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收你当徒弟是有私心的,我虽然不是个剑客,但我想教导出一位剑客。” ……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六把剑吗?那六把剑是七王殿的历史遗留,你带在身上,很可能引来某些势力的窥视。我想让你迎接挑战,变得更强——这正是我百家门的武道宗旨。可也正如我所说,江湖不一样了。以后的江湖是你们冒险者的,你要迎接的挑战也来自于你们,所以我想通了。你的表现很不错,我也放心你去闯荡。” “那么,师傅,您希望我成为暗流呢,还是波涛呢?” “我希望你做一块石头,而且是很大,很坚硬的石头,可不能是风一吹就跑的沙子。” ………… 那不是一把剑,那是左师傅的寄望。 师长之寄,不容有失!!! 屠诗的真气提升到极限,便要取出另一把剑,这时候男人一边举腕端详“雏菊”,一边短促地吐出几个字:“打通内外关,百里飞华盖!” 就这十个字,炸得屠诗愣在当场,真气反冲,肺腑剧痛,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喃喃道:“云门舞巨阙,风池洗太白——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他们说的是一种密语,屠诗是从左师傅那儿听回来的。虽然左师傅不曾明说,但屠诗很清楚:全天下几乎只有百家门的传人才能掌握这段密语!!! “哈哈哈,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别怕,我是自己人。”对方把视线从剑上移到屠诗身上,得胜似地笑了,这种表情在老男人脸上很难看见,仿佛他又变回了淘气的孩子。“你师傅是谁?易天,还是易无涯?” 易天乃是祖师名字。屠诗盯着“雏菊”,道:“我师傅是易无涯。” “他最近过得可好?”老男人很自然地拉起家常。 “还好,身体健康。” “奇怪了,要是身体健康,‘雏菊’怎么会托付到你身上?”见屠诗不甚理解,老男人扬扬碎剑:“这是百家门的掌门信物,你以为是个阿猫阿狗就能拿着到处乱走?” “你……你认识我师傅?” “小子,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我。我耐心真的很不好,就算你是他徒弟,我毒哑你,他也顶多埋怨我两句。”老男人似笑非笑。 这位高人脾气真怪,区区一个问题,计较这么久干嘛?屠诗只好回答道:“我叫御清锋——” 老男人忽然脸色一肃,把屠诗推到墙角,道:“不要说话,也不准动,我来处理。唉,忘了关门……”他发现手里还抓着剑,赶紧抢过剑鞘收剑,再把剑往墙角柴垛一扔,然后背过身去,继续在桌前忙乎。 就在屠诗茫然的时候,走进来一位大美女,她就是化了灰屠诗也认得——甜蜜蜜!甜蜜蜜盈盈下拜:“师傅。” 老男人嗯了一声,保持背对她的姿态,继续摆弄桌上的药材。 甜蜜蜜起身,同时发现屠诗,还多看了几眼,笑容浅浅:“师傅,这位有点面生?” 当然面生,因为用蛊虫临时整容了嘛。屠诗看向地砖,身体正面的肌肉僵硬,后背的大筋不住跳动。师傅?妈蛋,自己是有多倒霉,才会撞在人家师傅手里!!!我的天啊,这回死定了——可是,这个师傅武功高强,若想对自己不利,何必还要说那段密语? “哦,他是我抓来试药的。” “师傅您是头一次拿活人试药呢。” 屠诗不知道该展现什么表情,只能压住视线,不让它抬起。恐惧、愤怒、厌恶在内心交织爆燃,他却连呼吸的节奏都不能乱。忍住!不要说话也不要动!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此时也只能相信那人了!毕竟那人现在正帮他隐瞒身份! “哦,这次王爷的症状挺棘手,拿活人试药比较靠谱。” “需要弟子找多几个人来试药吗?” 屠诗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比期末考试还要难熬。他口干舌燥,嘴里发苦。他虽然不能抬头看,但他知道,甜蜜蜜一直盯着他。他在新手村走向毒蛇密布的草丛时,也如现在一般,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不必了,你不是还有帮派中的事情要忙吗?做事要从一而终,做好一样,才着手做另外一样。” “师傅教训得是。说起帮派之事,弟子有不情之请。御清锋已来到梁州,此獠穷凶极恶,弟子不是其对手,若师傅遇见他,烦请代弟子出手,将其绳之以法。” “御清锋,据说是个很厉害的年轻人。” “是的。” “听说你们帮派也有不少厉害的才俊,好像其中有个叫轩辕龙神?” 被蛇盯着的感觉消失了。不开玩笑,屠诗瞬间汗流浃背。 “是的,不知……不知师傅提起他是?……” “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而已。” “既然如此,弟子就不打扰师傅了。” “嗯,你退下吧。” 门关上了。屠诗长出一口气,浑身脱力,手指微微发颤,心有余悸:“真是哪里都有她!幸好她没发现我。” “你确定?”男人揶揄一笑:“我和她话里的弯弯绕绕,你怕是一辈子也想不明白吧。不过这样也好,你精力集中在武学上,成就远非她可比。奇怪了,她哪里发现破绽的呢……” 什么跟什么嘛?你们两师徒拉几句家常,又有什么问题啊?屠诗迷迷糊糊,随口应是。 “原来你就是御清锋,你好像是通缉要犯?” “我是被冤枉的!”屠诗捡起“雏菊”,闻言不由吼道,脚下手臂粗的柴枝应声而断。 “好好好,别激动。你怎么来到王府的?好好回答,不然我毒哑你。” 屠诗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期间老男人几次发噱:“有想法,袭击王府,真的有想法,哈哈。”“咦,有地图?莫非有内应。”“外面下雨了?原来破绽在这里,你衣服上有湿气,妈的百密一疏……” 待听完之后,老男人问:“好吧,小子,你进来是进来了,有没有想过怎么离开?” 屠诗一愣。是啊,他是打算速战速决的,可是没想到被内应坑了,碰见唐门高手,这回算彻底栽了,柳大才子安排的一系列后手统统白费。想到这儿,他觉得特别对不住大才子。 老男人放下袖子:“我带你离开。你的身份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是被我抓来试药的,明白吗?” 屠诗啊了一声:“你要救我?” “那当然,百家门的香火怎么能在我眼前断掉?走了,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药房,屠诗低眉顺眼,真如奴仆一般。老男人走得可随意多了,简直跟走在自己家里一样。 一位头戴朱帛、蓄八字须的中年人出现,对老男人躬身行礼,再直起身,目不斜视,仿佛压根没看见站在老男人身后的屠诗。中年人胸口乌黑一块,那是血液在衣服纤维中凝结而成的。 “你怎么伤着了?”老男人停步,问。 “三苗教行刺。这雨水有问题。”中年人呈上一个瓶子。 接过瓶子,老男人继续迈步:“下去休息吧。” “您这是?” “我要回家里一趟。” “我这就安排。” 系统提示:任务“王府攻防战”结束,您可在相关npc处领取奖励。 任务结束了,不过反正屠诗也没出什么力,也懒得回去找三苗教领取奖励了,只是不知道死伤者多不多?缱绻阑珊有没有事?她不也是被轩辕公会悬赏了吗? 正胡思乱想,老男人忽然站住,屠诗差点一头撞上他后背。出现在老男人面前的,是一个戴着猪脸面具的男人。这猪肥头大耳,憨态可掬,但此人不言不笑,配合喜感十足的面具,莫名有些诡异。 “见过家主。” “见过辛大师。我不曾离房,不知王爷玉体如何了?” “王爷情况尚算稳定,但家主还需早日做出成药才是。” “我自当全力以赴,现下便是回园里查阅典籍。事关重大,不敢让人代劳。” “既如此,便不阻碍家主了,望家主速去速回。” 与辛大师分开后,屠诗满脑子都是“家主”两个字。妈蛋,唐门的家主,地位绝不逊色于名门大派的掌门,普通人一辈子也难以见上一面!是了,唐门之所以布置了如此豪华的阵容,很可能与亲王面子无关,而是因为他们的领导人也住在这里?!妈蛋,内应居心叵测啊,三苗教的司祭要是撞在唐门家主手里,还能竖着出去吗? 来到王府大门,只见一辆双乘马车已候在门外。老男人率先登车,看屠诗在发呆,斥道:“快点,跟我回去试药!” 看看马车边上围着的唐门玩家(为首的就是面带微笑的甜蜜蜜),屠诗在心里长叹,也上车了。 老男人脸后仰,后脑勺搁在壁板上,闭目养神:“别想逃,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隔墙有耳,给我闭嘴。” 屠诗盯着对方暴露出来的喉咙,计算一剑建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认命了,听着车轮滚动的声响,闭上眼睛。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章 唐门 博亲王府。 与唐门家主道别后,戴猪脸面具者——辛大师——轻车熟路地走向亲王的寝室,一路上卫兵和仆人都忙不迭对其行礼。王爷曾有吩咐:辛大师的命令,就是王爷的命令,任何人都必须遵循。虽然谁也不知道辛大师是什么出身,但只需要知道,他就是王爷眼前的大红人。 推门而入,辛大师来到榻边,轻声唤道:“王爷。” “辛大师……”榻上仰卧的人呻吟着,颤巍巍地抬手,辛大师连忙握住。“我是不是要死了?” “王爷多虑了,唐门家主即将大功告成,您只需安心静养便可。” 好言宽慰一阵,待王爷沉沉睡下,辛大师便默然离去,回到自己房间。房里早有两人,其中一人戴猴子面具,另一人瘦弱而眼神阴狠,若屠诗在此,便可知此二人乃丁大师和房丰。 “恭喜师弟,你道行又有精进,竟能翻云覆雨,师尊若知此事,定十分宽慰。”丁大师正在蒲团上打坐,一见师弟进来,便散了功架子。 辛大师坐到另一张蒲团上,哈哈大笑:“师兄莫要捧杀我,人力焉能干涉天象?以雨丝覆盖王府一刻钟,已是我之极限。师兄,传闻那白云子路弧在安定城悬云三日,可是夸大?” “我亦不知。若他真个如此,只怕离真人境界仅半步之遥。”提起路弧,丁大师也不禁慨叹:“他为何偏偏要破关而出?人人欣羡的长生,竟比不上他朋友重要吗?” “师兄勿忧,若他来了梁州,合你我之力,也不是没有胜算。” “此事再议。如何?唐门可有看出破绽?” “不好说,他虽一直怀疑我,却无真凭实据,但我不需要完全骗过他,他只要注意到三苗教即可。” “‘拖字诀’,好,你须徐徐图之,切不可急进。三苗教已犯下如此大事,又与唐门结仇,免不得损兵折将,稍加劝诱便能为师尊所用;唐门本是怀疑你,此时也不得不把精力浪费在三苗教上;博亲王病入膏肓,对你信任有加——这一石三鸟之计,天才至极,愚兄万万不如也。” “哈哈,师兄过赞了。”辛大师语音轻快,显然师兄的称赞让他十分受用。他忽然声调一沉:“师兄,对王爷,师尊可有指示?” 丁大师咦了一声:“师弟,你莫不是对博亲王动了恻隐之心?” “这,不,不曾……” 见辛大师支支吾吾,丁大师语重心长:“师弟,师尊千秋伟业何其重要,你是知道的,万万不能因为我们一己之私,而误了大事!” 辛大师低头:“师兄训诫得是。” “唉。”丁大师语音转为缓和,握住辛大师双手:“一切听凭师尊指示,但你放心,师尊虽心系天下,却非铁石心肠,不会让你沾染太多因果的。愚兄非是对你刻薄,只不过愚兄自接受任务以来,每日战战兢兢,恐成千古罪人,此中心情,望你见谅一二。” “师兄说的哪里话,我怎是不分好歹之辈?轻重缓急,我心中有数,断不敢误师尊大事!博亲王虽对我推心置腹,又怎比得上师尊多年养育之恩?” 房丰一直站在旁边,砸吧嘴巴,没有参与对话的意思(当然那两人也不允许他插话)。他好饿,好想吃人。 ———————————————————————————————————— “家主回来了!” 一声嘹亮高呼让屠诗从假寐中惊醒。车窗外纷纷响起各色人声:“家主安好?”“见过家主!”“快,丫头,给家主磕头!祝家主长命百岁!” 他忍不住撩开帘子,只见车子似是驶入了城镇之中,道路两旁男女老少皆放下手里的事儿,向车上那个老男人问好。这些人肌肉松弛,全无架势,不像是懂武功的。面对人群,随行的唐门子弟面带微笑,点头致意,光看这幅做派,谁相信他们是暗箭伤人的高手? 老男人仍旧阖着眼睛:“噢,我们到家了。” “到家?”屠诗疑惑万分:“这里……就是唐门堡?” 唐门堡乃是唐门根据地,经过数百年经营,俨然成了一座小城,吸引了许多完全不懂武功的外姓人来此居住或工作,而唐门则负责管理;正因此,唐门的家主就是此处的土皇帝,土皇帝摆驾回宫,人们前来见礼也是理所当然。唐门堡结合了少数民族的建筑风格,屋子多以竹木为瓦、墙,屋旁栽山葵、藤萝,绿得赏心悦目。 马车缓停,老男人率先下车,屠诗打眼一瞧,已有两位壮汉抬竹轿等着。转乘轿子的老男人打了个呵欠,道:“跟上,莫走丢,接下来的路处处机关,乱跑的话会死得很难看。” 屠诗翻了个白眼,默默跟随,同时好奇地打量这神秘的唐门堡内部。 一道竹墙将唐门人与外姓人隔开,墙内建筑有檐有柱,屋脊上有辟邪用的神兽雕像,已是正宗的汉人风格。路上来往的人分两种,一种多为中年,戴帛着长衫,看着就像个掌柜(比如先前在王府里和老男人汇报的中年人),这种唤作供奉,武功高强,平时基本不出手;一种多为青年,着利于行动的衣裤,戴鹿皮手套,他们是唐门的有生力量,甜蜜蜜应该属于其中的翘楚。唐门家规森严,年轻子弟不可轻易外出,若外出,须在供奉的率领之下。屠诗曾问左师傅:唐门也是江湖世家,何以如此谨慎?左师傅回答:唐门干的脏活太多,惹来不少仇家,若没有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保准是出去一个死一个、出去两个死一双。 屠诗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遭,默默记下路线,这是他玩rpg游戏时的习惯,靠记住标志,在迷宫里就不会走冤枉路。很快,他就来到了一条通道面前。 老男人下轿,活动筋骨,大步走进通道,屠诗连忙跟上,而闲杂人等却不敢跟随。通道两壁由斑驳的石砖砌成,墙面有孔洞,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冒险电影里会射出暗箭的古代机关。 “能被你看到的机关,那就不是机关了,大胆走。”老男人步速不减。 通道的顶端是辽远碧空,底部则是高低不平、杂草丛生的砖石路,踏足其间,仿若来到了远离人烟的废墟。看着前方的老男人背影,听着风声和鸟叫,屠诗莫名有些悲凉。 站在通道出口,只见一片篱笆围起、望不到边的花田,田边仅一间小木屋,一口小井。老男人走到井边,挽起袖子开始转动辘轳:“进来吧,我一个人住的,你随意。” “哗……这就是你住的地方?”难以置信,唐门家主竟然住得如此寒酸,与进入唐门堡以来的所见所闻形成鲜明对比。 屠诗又看向那片花田。远远的就有香气袭来,花朵更是五彩缤纷,诱人前往。他刚兴起进田里看看的念头,老男人就喊道:“哦对了,别的可以随意,但是千万不要走进田里,要不然会被毒死的。” 什么?!屠诗吓了一跳,赶紧运起【苍瞳】去看,只见花丛中各种各样的毒虫在互相猎食,美丽花儿与残酷厮杀形成巨大反差,让他鸡皮疙瘩从脚底刷拉一声激到脑后。篱笆根部铺着厚厚一层雄黄,虫子就像囚徒,不得不在雄黄圈子之内求存。 这……这像是炼蛊啊。 屠诗想起缱绻阑珊说起的那段公案——“双方体系截然不同,因此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多年前,唐门开始研究蛊”,冷汗都流下来了。唐门果然在研究蛊,这片花田乃是蛊虫的圈养地,也必定是唐门重地,唐门家主选这里居住,岂不是天经地义! 他回头看看那间朴素的小木屋,深深自省。这哪是什么陋室,明明就是使毒玩家的圣地啊! 那么,把自己带到唐门重地,这位家主又有何打算? “你是和三苗教一起冲击王府的,你应该也听说王爷重病的事情,对吧?”老男人拎着水桶走进木屋。 屠诗跟随其后:“对啊。”他内心忐忑,但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出卖缱绻阑珊。 木屋里也十分简朴,一张长桌上摆满各种器皿,靠墙的架子上排着许多密封严实的罐子。不问可知,唐门家主平日就在这里折腾毒药。 老男人烧水备茶:“王爷是中了瘴毒。这种毒很怪异……它本身对人体无害。或可说,是剂量问题。大夫们束手无策,因为他们哪里想过水也可让人中毒?” “水中毒?”屠诗讶异。 生物老师说过,人体内部是一个动态稳定的系统。水分不足的话人会口渴,促使人主动喝水;一旦水分过多,就需要通过排汗和排尿使得水分重回既定水平。随着水分的排出,电解质会稀释,细胞会吸水然后水肿,最后导致人体虚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老师当时还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哪怕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水和氧气,摄入过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但正常情况下,人不可能水中毒。大量淡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浓缩,再进入王爷体内,这就是瘴气的真相,然而就我所知,梁州境内没有一处瘴气是这种性质。它在道家有个说法,叫‘葵水精华’,是一种理论上的水,一般只能用道术生成。” 老男人掏出一个瓶子,屠诗眼尖,认出这正是刚才由供奉递呈的。拔掉瓶塞,一股清凉水气扑面而来。 “就是这么巧,这次的雨水里含有少量葵水精华,乃是有人以葵水作法降雨。”唐门家主凝视屠诗双眼:“告诉我,王府里是不是有内应?”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一章 唐苦 “告诉我,王府里是不是有内应?” 面对开门见山的问题,屠诗只能点头。 老男人撇撇嘴:“我就知道三苗教是替死鬼。好了,且不说它,我叫唐苦。我的熟人都叫我‘阿苦’、‘小苦’。” 糖苦?听到这么特别的名字,屠诗差点没笑出声,刚想顺着对方话头喊一声“阿苦”,对方又道:“有些不太熟的人敢这么叫我,都被我毒哑了。” 屠诗迅速捂住嘴巴。 唐苦乜了他一眼,道:“你叫我‘苦爷爷’吧。” 爷……爷爷?你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我叫你爷爷,你受得起吗?屠诗腆着脸问:“那个,我们之间的辈分是……” “我曾经和你祖师爷混过,那时候你师傅还没出生,懂了吧?” “好吧,苦……爷爷。”最后两个字屠诗含混过去。他忽然一激灵:什么!这么说来,自己见到甜蜜蜜还要执晚辈礼?!妈蛋,不带这么捉弄人的! 不过他同时也安下心来。既然对方与百家门渊源颇深,那便不会加害自己。 拉过两张椅子,老男人坐下:“你和我徒弟打过交道,对吧?” “谁?”屠诗一开始没想明白,然后恍然:是甜蜜蜜。风流人物中唯一的唐门子弟,用毒的高手。“哦哦,是啊。” “评价一下?” 男人躲在一起评价女人的确天经地义,但那是你徒弟啊喂!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吗?!屠诗想了想,道:“就是样子漂亮点,其他,没什么了。” 对方提高音调噢了一声:“你意思是,她只是个花瓶?” 屠诗连连摆手,这话太不礼貌,就是心里再怎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啊,要是被女权斗士听了自己岂不是惹麻烦了。 “而且还心如蛇蝎、表里不一?”唐苦添油加醋后,居然点点头:“说得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啊?”屠诗不解了:“既然她条件这么差,您为什么还收她当徒弟呢?” “因为她长得像我姐姐啊。” 屠诗无语。妈蛋这人居然有恋姐情结。 唐苦耸肩:“我姐姐死得早,有时候吧,我挺想她的。所以呢,哪怕知道甜蜜蜜这女娃根底不好,我也将就了。” 屠诗不敢接话。唐苦语气、神态都挺轻松的,言语却像一把割开自己胸膛的刀,将肝肠血淋淋地亮出来,让人听得难受。“苦”这个名字,还真是贴合他啊。 也许唐苦也自知说的话太苦情,转而问道:“‘雏菊’,对吧?还是叫这个名字吧?能不能让我看看‘杜鹃’?” 屠诗欣然应允。尴尬的是,他做出的“杜鹃”就跟餐叉一样长短…… 对方也笑了:“看来你功力还不到家啊。它的颜色还是没变,就像一团安静燃烧的火焰。” 妈蛋,说得好文艺啊。大哥你不仅恋姐,还是古代的文青啊。 “你对六剑知道多少?” 屠诗摇头。 “你对七王殿又知道多少?易无涯总不会连这个都不与你说吧?” 屠诗还是摇头。 唐苦愣了一下,看向窗外。屠诗很识趣地给他沏茶。在茶香中,老男人娓娓道来。 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初涉江湖就加入了七王殿,然后向殿主挑战。殿主用的是江湖兵器排行榜第一的辉日环,少年用的是排行第七的白虹剑。双方激战良久,最终,殿主退位,少年当上了殿主。 那一战被称为“白虹贯日”。尽管白虹剑在交战中损毁,但胜利的荣誉依然归属于它;而完好无损的辉日环则让其主人成为笑柄,最终损毁在另一次大战中。 少年已不再是少年,殿主也早已战死。那两个人、那两件神兵、那一次惊天大战,甚至连七王殿都已是陈年旧事,如今甚少人提及,因此俩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是非对错都随风而去。 听到这里,屠诗忍不住问:“七王殿到底是什么?” “一个畸形的组织。当年天子微服私访时不慎走漏风声,被人行刺,恰好一位姓闻的武者拔刀相助、击杀刺客。天子一时兴起,想要为武者加官进爵,武者婉拒,说江湖人不愿受官衣束缚。天子便又问武者愿不愿意当武林盟主。武者再次谢绝,说自己功夫没练到家、不配当武林盟主。可是天子金口玉言,不好收回隆恩,执意要封武者为武林王,而‘武林王’虽只是空衔,却不再是白身,礼仪、排场都能与王侯等同。武者推辞不过,向天子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设立七王殿,以兵器来分高下,江湖里的前七人可进入七王殿,这七王殿就相当于武林盟主,然而七人能互相制衡,不似武林盟主一人独断,同时可以作为朝廷与江湖之间的纽带,为朝廷维护统治,也为官民缓和关系。” 屠诗咋舌。这创意有点牛,人说“侠以武犯禁”,七王殿干脆以官方的身份介入江湖、控制犯禁的程度,真是千古未闻。 “七王殿最初确实起到一定成效。它像是一个联盟,将七位高手联系在一起,就等于将七位高手身后的师门、家族、地方都联系在一起,再与朝廷联合,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看似七个人,实则是整个武林,是半壁江山。哪门哪派起了冲突,没关系,七王殿自然会请最合适的人选出面调停,然后大摆筵席、广邀武林同道,给双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从此一笑泯恩仇。以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有某些性格磊落、仗义疏财的大侠才会做,但在七王殿的推动下,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做。轻轻松松就能赢得武林一片赞声,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用自己掏腰包,七王殿——实际上是朝廷——会包揽费用,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听说那一段时间里,整个江湖风平浪静,只有恩义,没有仇怨,比过去几百年都要平和。讽刺的是,虽然那时连比武都少见了,但铸兵大师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无数人都想拿到一柄神兵利器,好用来当做进入七王殿的敲门砖,所以停滞不前数十年的冶炼工艺再次取得突破。” 屠诗再度咋舌。这和谐得好厉害啊,不起冲突的江湖,还能叫江湖吗? “江湖始终是江湖,不能总是讲人情。也许闻家先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并没有预见到未来的情况:过于平和就失去了竞争力。七王殿的七个位置竟然铁打般被几个名门大派占据,看似新老交替,实则是各大派之间默契的内部轮换。权力就好比一个已提前分好的大饼,有的人吃得到,有的人吃不到;江湖暗流涌动,因为有些吃不到大饼的人觊觎七王殿的位置。首先是一些拳法大师提出质疑:凭什么只以兵器论座次?再然后是一些野心勃勃的门派发声,支持一些手持神兵的少侠——比如你祖师易天——去竞逐七王席位,还要为其造势,将少侠们不知真假的履历弄得花团锦簇。然而这前两者都不算什么,他们最起码还遵守规则,要紧的是某些门派甚至联合起来想要推翻七王殿——它们都是在七王殿‘调停’中吃亏却又不能发作的小门小派,本就怀恨在心,在有心人的穿针引线下,成立了一个叫‘烛龙会’的组织。” 屠诗长长地噢了一声,原来这就是自己【龙息】的来历。对这个组织莫名其妙有些亲切感呢。 “烛龙会与七王殿交战多年,毁了风隼刀、辉日环在内的许多神兵,间接逼走了七王殿的几代精英——毕竟七王殿再怎样内部交割权力,七位武林王还是需要一柄神兵作为名义上的招牌,否则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烛龙会的会首代号为‘龙神’,真名不详,自创了【龙息】、【鳌壁】、【鲸吞】三招,乃是天纵奇才。” 屠诗心中暗骂:居然有三招那么多,妈蛋左师傅藏私!就教我一招【龙息】是怎么回事! “而龙神策反了一位野心勃勃的武林王,里应外合,七王殿分崩离析。七位武林王大多下场凄惨,目前还活着的就两人,其中殿主易天选择云游四海,而另一位异族出身的,则选择回到故乡的大草原养老。即便七王殿崩溃,但它的影响力仍在,我这样的小角色就因为跟你祖师爷混过几年,现在唐门谁不敬我如敬神?易无涯就因为他那个姓,全天下谁不是对他客客气气?” 唐苦放下茶杯:“至于百家门,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能拜入百家门,你很幸运。” “百家门很强吗?” “强?这么和你说吧……如果你想学刀,你可以学到刀术;如果你想学枪,你可以学到枪法——这就是百家门!只要你想学,上百个门派的武术精华都会无私传授于你,而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易无涯都会将你培养成高手。明白吗?” 屠诗明白了。 别人要找到合适的师傅才能学到心仪的武术,个中的艰辛自不必说,有时更要依赖虚无缥缈的机缘。而他完全不用顾虑这些,他只需要对左师傅说“我想学剑”。和其他玩家相比,他真是太幸运了。 怀着心事,他毫无防备地喝下茶水,然后肺腑剧痛,喷出一大口血,跪倒在地。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二章 本命蛊 屠诗肺腑剧痛,喷出一大口血,跪倒在地。他感觉天旋地转,手脚酸软。恍惚中,一只手从他面前血泊里拎起两条软绵绵的东西,唐苦饶有兴致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你被三苗教下了蛊,还不谢谢我?” 系统提示:您体内的“半面妆”蛊和“神力”蛊已被强行排出,您损失30点体力和50点耐力。 妈蛋谁要感谢你啊!就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啊!喝了茶然后吐血,我没怀疑你下毒已经够意思了,应该是你谢谢我才对吧!再说了,人家给我种蛊,是帮我隐瞒身份,对我是无害的,你二话不说给我来剂猛药,我真是谢谢你全家啊! “缱绻阑珊说……这些蛊存活的时间不长,怎么到现在还没死?” “那帮虫子说的话你也信?”唐苦嗤之以鼻。“你是冒险者,除非你死过一遍,否则蛊不会自动消失。” “可是,她为了保险起见,在进王府前再次帮我种蛊——” “做些表面功夫骗你这种外行,还不是轻轻松松?你以为蛊虫不要钱啊,一遍遍给你种?” 对方没有搀扶自己的意思,屠诗只好自己爬起来(手脚发抖),瘫在椅子上,连擦嘴角血沫的力气都没有。唐苦把蛊虫收进器皿里,一边忙乎,一边道:“你身上还有个厉害的蛊,和刚才那两条不同,你无论复活多少次都会跟着你,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本命蛊’,乃是苗女为了拴住情郎才舍得用的。可以啊你小子,三苗教圣女居然看上你了?” 本命蛊?什么时候种的?大概是和另外两种蛊一起种的吧,当时太痛苦,可能忽略了系统提示。 屠诗半死不活地呻吟:“什么圣女?没听懂。” “三苗教从教众中挑选纯洁无瑕的少女,教授蛊毒之术,又从少女之中挑选圣女,圣女要发誓以身侍奉蛊神,终生不再婚嫁。圣女地位极高,仅在三苗教教主之下,就连长老也要对她低头。” 啊……屠诗呸了几口唾沫,感觉血腥味儿在口腔里永久扎根了。一切都解释得通了。缱绻阑珊之所以能发布阵营任务,是因为她身份尊贵。“我和她又不是很熟,她为什么给我种‘本命蛊’?” “这我就不知道了。人说苗女多情,也许她就是……”唐苦乜了屠诗一眼,继续干活:“也许就是看上你了呢?” 喂你别说话说一半然后停顿啊!我条件很差吗,喜欢我也很正常吧!喂喂喂不要转开视线啊! “本命蛊乃是三苗教秘法,以心血浇灌而成,一人一生只能养一只,珍贵异常,一般只种在自己所珍视之人身上。” “它有什么危害吗?” “我了解不多,只能说,危害倒不至于。这门秘术并不是为了害人而设计的,它能在两个并无血缘关系的人之间建立不可磨灭的羁绊。我对蛊术是刚入门,勉强可以解了它,只不过,本命蛊若有损伤,不仅你有生命危险,种蛊的也很可能见阎王。” “既然没危害,那就先放着。”屠诗赶紧回答。要让您老人家再给我解几次蛊毒,我怕不是一命呜呼?另外,缱绻阑珊也算帮了自己不少忙,要是害了她,自己也过意不去啊。 “长了一副磕碜样儿,瞧不出还是个多情种子。心肠太软,怎么当剑客?”唐苦若有所思:“好一个缱绻阑珊,竟能修炼本命蛊,难怪我交给徒弟傍身用的剧毒奈她不何。” 眼看话题歪到八百里外,屠诗赶紧问:“那么,苦……爷爷,为什么百家门有这么多武功?”按道理来说,一个门派有一两套压箱底的功夫,就了不得了,哪里还有余裕让弟子挑三拣四? “因为你祖师爷是个疯子。”唐苦抬头,对着眼前的虚无感慨道:“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他是万年一遇的武学奇才,仿佛生来就是要变革武林的。先后击败烛龙会、百鬼这两个组织,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江湖门派众多,互相摩擦冲突,导致仇杀不断、波乱难平,指望官方组织去维护秩序,是治标不治本,最好的方法就是收罗全天下的武功,在这个基础上研究破解方法,一旦哪个门派作乱,就可对症下药,瞬间制服对方。用力量去压倒力量,如果自己力量不够,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百家门的理念你可还记得?” ………… 当初与左师傅相识之时…… “御清锋,我这里有商品,只需要你全部身家外加一文钱,你愿不愿意买?” “你到底什么意思?” 海青子出声了:“全部身家再加一文,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意思。” “要你多嘴!”易无涯瞪了牛鼻子一眼,咳嗽一声:“百家门取各门派之长,推陈出新,不断求新求破求变。武学的奥妙无穷无尽,习武者正该如此,正如你已有黄金万两,但黄金万两却不是尽头,须得再挣一文,挣得一文后,再挣一文,永不止息,永不懈怠……这就是百家门精义。” …………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左师傅说出来,是体现了武者自强不息的精神,但是由祖师爷做出来……屠诗却感到无穷的压迫力。他仿佛看到一个孤傲的背影,站在武林之巅,俯瞰众生,肩负苍天。 屠诗喃喃道:“有这种可能吗……百家门比七王殿更畸形啊……” “对,畸形。”唐苦似乎很喜欢这个词,呵呵笑道:“历史上任何一任武林盟主,或是七王殿殿主,甚至邪教中人,都不曾想过这种疯狂的想法。易天有想法,更重要的是有实力。少林的十八铜人阵困了他三年,武当剑阵也困了他三年,有屁用?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把藏经阁翻个底朝天?至于那些二三流武功,他都不用看秘籍,只要在他眼前露了一手,底细就被摸精光了。” “他不会招来仇敌吗?!” “怎么不会?整个江湖都是他的仇敌,把他当成人尽诛之的大魔头,组织了不知多少次围剿,哈哈哈哈,可是当百家门成立后,完了,光靠人多,是打不过他的了。烛龙会的龙神死得太早,要不然还是有希望杀掉你祖师爷的。太好笑了,整个江湖都在等一个人老死,哈哈,哈哈哈!等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等到人家肉身成圣吗?” 也许别人都很怕易天,但是唐苦谈及这些事的时候,笑得分外开怀。 祖师爷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七王殿在他手上覆灭,百家门在他手上兴起。他的做法粗暴而恐怖,却好像秦始皇一统六国一般,让江湖安分许多。一想到自己与这等人物有渊源,屠诗心生骄傲。 他看向手中的“杜鹃”。【龙息】吞吐,阴降阳升,真气涌入剑柄,烧起一团安静的火焰。“杜鹃”的材质又与“雏菊”不同,碎片间既有吸力又有斥力,屠诗几乎是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其形状。 “它的前身是风隼刀,传说和白虹剑一样并非人间兵器,为子母结构,只要灌注真气,子部——也就是羽毛一样的、带磁性的细小刀刃就会离体,绕着刀身飞舞。用刀的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废物,握着刀一辈子,到死也不晓得怎么使用它。”唐苦看得入了神。 废物?这么编排前辈,不太好吧……屠诗欲言又止。 “唉,你说这个废物,我姐姐怎么就爱上了他,还跟他一起死了呢?”唐苦皱眉问屠诗。 屠诗哑口无言。敢情这是你姐夫的遗物啊! “好了快收起来,谁让你显摆的?这玩意儿有啥子好看的,看着就烦。”唐苦摆摆手,起身走到另一间房。 妈蛋明明就是你自己要看的吧! 收起碎剑,屠诗也颇为感慨。七王殿虽已成往事,但如左师傅、苦爷爷这些人,都一直在缅怀其光辉岁月。说来也怪,明明只是一段系统程序生成的剧本,但在与七王殿后人接触以后,屠诗沉浸其中,感同身受,仿佛游戏与现实失去界限。他展开了第二人生。他不是屠诗,他是御清锋,他是一个活在华夏大陆的剑客,他是七王殿的后人,也是一个…… 通缉犯。 想到这儿,他心中感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憋屈。师门这么大的来头,为毛自己却声名狼藉、宛如丧家之犬呢!他忽然燃起一丝希望:唐苦瞒过甜蜜蜜,从王府里带走自己,一定是借机让自己远走高飞! 于是屠诗叫道:“苦爷爷!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离开?”唐苦闻言,从隔壁房探出半个身子,诧异地问:“我没说让你离开啊?” 这回轮到屠诗惊诧了:“什么?您不是说,不让百家门的香火在你眼前断绝吗?” “对啊!所以你这辈子要留在唐门啊。官府不敢进唐门抓人,只要我一天没断气,你就一天都是安全的。” 屠诗抓狂:“一辈子留在这里,那我和被抓起来有什么两样啊!”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你的三脚猫功夫,离开唐门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抓。”唐苦显然没耐心继续聊下去,身子消失在墙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儿。“除非……” “除非?!”一颗心已坠落谷底的屠诗听到这个词,叫道:“您有办法对不对!我就知道您有办法!” 唐苦再次探出上半身,笑眯眯的:“除非你能通过我的小测吧。”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三章 课业?小测 “我的小测很简单,你跟我来。” 屠诗被带到离花田五十步远的地方,然后唐苦让他站好:“我这片花田养殖了大量毒虫,你保持这个距离,告诉我,哪一只最大?它是什么?” 系统提示:您接受任务“观察”吗? 系统提示:任务“观察”,任务要求:在限定距离之外,发现并说出花田中最大的生物是什么。任务无期限。 哼,在五十步之外分辨虫子,对别人来说是难题,对我却是小儿科啦! 屠诗催动真气至双目,【苍瞳】张开,远处景象顿时尽收眼底。那些花儿颜色鲜艳,颇为不祥,因为可见各色虫子攀附其上吸吮汁液,有的虫子吸着吸着就掉落泥土之中,仿若醉倒,然后瞬间被等候已久的其余虫子分食殆尽。花田中,猎物与猎手的位置时刻在交替,比如说,有只蟾蜍吞下一条蜈蚣,屠诗正以为蜈蚣死定了,怎料转眼间蜈蚣便破腹而出,扭头吃起蟾蜍。这也让他犯了难,因为他刚找到一只最大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唐苦,目标就被干掉了。 这个任务好像不太容易啊! 要不,蒙混过去?自己随便说是蝎子还是蜘蛛,把毒虫挨个儿说一遍,碰运气,说不定就碰中了呢?这种想法刚兴起就被否决。唐苦的小测必有其意义,若投机取巧,纵然能走得出唐门,自己终究还是没有成长。 屠诗静下心来,开始推敲任务线索。最大的生物,是指族群,还是指个体?指族群的话,唐苦为何要问是“哪一只”?说明是指个体,而且应该是很有标志性的个体,特征鲜明得足以与其他生物区分开来。也就是说,唐苦自己是知道答案的,而这个答案是非常客观的,任何人只要看到那只生物,立刻就知道它是花田中最大的,绝对不存在第二个选项。既如此,那个生物一定是活得足够久,久到无论在什么时候去观察花田,它都是当之无愧的“最大”。 个体,有特征,很大,在一群毒虫中活得足够久…… 屠诗倒吸一口冷气。那不就是蛊吗?!苦爷爷你说什么“蛊术才刚入门”,这不是已经登堂入室了吗! 他再看向花田。就算用上【苍瞳】,花田也是看不到边的。难不成……这整片花田都是那只蛊虫的温室?鬼知道它在哪里?要是能亲身进入花田还好说,在五十步以外用肉眼搜寻,发现它的几率不亚于找到外星人吧!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 屠诗断断续续地使用【苍瞳】,看得都泪眼模糊了,还是没找到目标,在这段期间,毒虫死了一批又一批,数量却不见减少,颇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感觉。这任务太难了!系统不可能给出完全无解的任务,一定是没找到正确方法。 算了,不钻牛角尖,反正任务没限定时间。屠诗走向小屋,闻到饭菜的香气——唐苦正掂着大勺炒菜呢。 “堂堂家主,也要自己做菜吗?”屠诗跑到窗前,一看,是简单的木须肉。 “在唐门,你敢吃别人做的菜吗?”唐苦反问,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倒入盘中。“自己盛饭,别像大少爷一样光看不干活。” 你是家主,谁敢下毒害你?屠诗暗自嘀咕。 饭桌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屠诗自然不会求问“怎么做你这个鬼任务”,而唐苦似乎习惯了安静吃饭,表情麻木地吃下一口又一口。这么多年,唐门家主是否都一个人做菜、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与花田为伴呢? 饭后,唐苦吩咐屠诗洗碗、扫地(“别以为你能白吃白住啊”),然后继续回到自己的小天地,捣鼓瓶瓶罐罐。屠诗趁机转了一圈,发现屋子里确实没有第二个人的生活痕迹,难以想象唐苦可以忍受多年孤寂,或许在他心中,研究蛊虫重于一切吧? 放好笤帚,屠诗问:“苦爷爷,你当初为什么想要钻研蛊术?”是不是被祖师爷给传染了,想要在毒术一途变得更强? “因为我无聊啊。”唐苦头也不抬。 “……”就因为你“无聊”,才会导致三苗教视唐门为眼中钉,今天王府才会遭到冲击啊!!! 屠诗哭笑不得,继续去观察花田。 ———————————————————————————————————— 三苗教冲击王府的事情,早已传遍坊间。当时县丞正拜访王爷,被变故吓得惊魂未定,逃回衙门后便宣布全城戒严,苗人一律不得出入青苗城。 也因此,缱绻阑珊是在城外见到内应的。 在场的除了三苗教教众,就是三名内应:一人戴猪脸面具,正是最早与徕卡长老接触之人,缱绻阑珊也曾见过一面,不过另外两位就面生得很了,一位戴猴脸面具,另一位不戴面具,披头散发、相貌可憎,缱绻阑珊倒宁愿他把脸遮住。不戴面具的仁兄直勾勾看着缱绻阑珊,拧起眉头,满脸写着“厌恶”二字,害得缱绻阑珊摸摸脸蛋,看是不是自己脸上沾东西了。 戴猪脸面具者先开腔:“这么好的机会,你们错过了。” “你不安好心!原来唐苦就在王府,你却没有告诉我们!”徕卡长老冷哼。 “哦?你们难道不想杀掉他吗?杀了他,唐门群龙无首,你们就可高枕无忧。” “说得轻巧,我们才来了三位司祭,如何杀得了唐苦!这就是你的‘诚意’?”徕卡扭头对缱绻阑珊道:“大人,我们走,这些狡猾的汉人始终不是朋友。” “慢着。”猪脸面具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封信笺:“将这个交给你们教主。” 徕卡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接过信笺,气呼呼地率众离开。 待闲杂人等散去,猴脸面具者——丁大师对师弟道:“好了,我也要走了。” “师兄何不多留些时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辛大师紧握丁大师双手,依依不舍。 “我何尝不想与你促膝长谈?一则是你进展顺利,梁州已成定局,用不着我,二则是我与路弧有因果,当速去,迟恐生变。” 两人情深意切地说了几句伤感的话,分道扬镳。 “丁大师……”跟在后头的披头散发者——房丰,怯怯地问。 “说。” “刚才那个女的,好恶心,全身都是虫子。她和我一样也修炼了妖术吗?” “哦?你是凭借‘妖力之种’感应到的?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用处。”丁大师嗯了一声:“三苗教有以身饲蛊的秘法,在给目标种蛊之前,先将蛊虫温养于己身,以血肉哺育,临敌时可随时放出蛊虫。因体质不同,每个人能饲养的蛊上限也不尽相同,一旦数目超出上限,宿主就要承受剧烈痛苦,所以这个法子极为伤身。有多少虫子?” “很多,数不清,她就像是用人皮装着的一大把虫子。看见她,我完全没有食欲。”房丰再次拧起眉毛,心有余悸。 “数不清?那你一定是看错了。让大量蛊虫寄生在身上,足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经超出了秘法的范畴,这叫‘万蛊噬身’,是用在罪大恶极之人身上的。此人乃是三苗教新任圣子,断不会是罪人。” “哦……”房丰顺从地不再多问,反正丁大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 扬州,清墨城,梧桐书院的后巷。 梧桐书院多种梧桐,在后巷上方正有梧桐自墙内伸出枝干,展露金灿灿的叶子,让人一看可知:哦,入秋了。 轩辕龙神站在墙边,平心静气,手摁在刀柄上。 风吹过,梧桐沙沙作响,一片黄叶摇曳落下,宛如翻飞蝴蝶,宛如舞蹈精灵。 龙神出刀,收刀,黄叶分为两半,各自飘零落地。只见叶子是以叶脉为中心,非常对称地分作两半,切口齐整,须知叶片纤弱柔嫩,常人持之以剪尚难如此分割,更何况随风不定的落叶呢?由此可见龙神刀法十分精妙。 “好刀法!” 龙神闻言,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戴斗笠、披斗篷的npc旅人站在巷子口,其腰间也佩刀,想来是个刀客。这刀客击掌叫道:“好刀法,你的刀很快,简直不是你这个年岁能练成的!我想收你做弟子,传你刀术,让你更上一层楼,假以时日,你的成就能超过‘九把刀’!你且报上名姓!” 偶然被高人相中,从此鲤跃龙门——这种莫大的机缘降临,龙神却不见得如何欣喜,只抱拳行礼道:“我叫轩辕龙神。” 那刀客本是兴奋激动的,一听这名字,宛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龙神的心也随之缓缓坠入失望深渊之中),冷笑道:“你就是轩辕龙神!杨老前辈的徒弟,我教不起。告辞!” 龙神暗暗叹了口气。那刀客走便走了,还要丢下一句:“可惜了这身刀术!” 在江湖,每个武者都有自己的诚信档案,而且档案还会口耳相传。“快刀”杨泽于不满其徒弟表现,选择与之断绝关系,这件事成了轩辕龙神档案上的最大污点。没有人敢收龙神当学生,一时之间,整个中原武林都在龙神面前关门闭户,所以龙神才来扬州寻找中原刀法以外的技艺…… 比如倭寇的【拔刀斩】。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四章 解谜 唐苦:????级。汉人(人类)。唐门家主,也是唐门第一高手,比他的毒术更毒的是他的嘴巴。性格乖僻,手段毒辣,以折磨敌人为乐,尤其喜欢毒哑别人,莫说外人,便是唐门子弟也对他畏多于敬。在他的带领下,唐门迎来了蓬勃的发展期:在逐渐洗白的同时,开始与公家接触。未曾婚娶,也无子嗣,以至于唐门暗流涌动,族人都在猜测他会将一身本事传授给谁,而族长宝座又将归谁所有?擅长技能【????】、【????】、【????】、【????】。特长是????。 屠诗真的开始怀疑唐苦是在折磨自己了。他看了n个小时,都没能发现那所谓的“最大的毒虫”。 天黑了。 屠诗再次回到线上,看到屋里点起油灯,唐苦那长长的人影照在墙上,应该还在忙着研究蛊虫。屠诗一直认为,在《乾坤》之前的所有游戏,npc都是按着死板的程序、不断机械重复同一行为,而唐苦正像极了那些npc。不管唐苦是一时兴起,还是别有用意,这样坚持研究蛊虫多年,已经值得屠诗佩服。 “找到最大那个没有?”唐苦听见屠诗推门,头也不抬地问。 屠诗耸肩:“根本没有头绪。苦爷爷,您能不能提示我一下?” “都告诉你是最大那个了,你还要什么提示?”唐苦笑道,表情十分欠揍。“找不到就留在这里呗,反正以后我都不用洗碗和扫地了,你开心,我开心,大家开心。” “我一定要出去!我要洗雪冤情,我要找到是谁陷害我,我要查明背后的真相!” “哦?说起来,我也只听说你被通缉,具体内容一概不知。你且和我分说,我也好解解闷。”唐苦拍拍手,搬了张椅子坐下。 屠诗先从在新手村认识包季晚说起,然后说到包季晚被两个外地人抢劫,再说到追查北虎帮无果,而包季晚又劝告屠诗放弃追查,最后就是自己莫名其妙被当成抢劫犯通缉了。 “说是人证物证俱在,妈蛋,一定是捏造的!”屠诗火冒三丈。 “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伪造物证,还找假证人?这可不像北虎帮的作风,要么他们是无辜的,要么就是有人在帮他们出谋划策。不过,小子,北虎帮的人虽然鲁莽,但最重义气,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你查到他们头上,犯事的人会自觉站出来,没必要专门陷害你,要知道你背后的靠山可是百家门。惹了我还好说,顶多被我毒哑,要是惹急了易无涯,哼哼。” “对啊!”屠诗灵机一动:“您不是说整个江湖都不待见百家门吗?会不会是有人想对我下手,断了百家门的传承?别说我自吹自擂,我手里可是拿着‘六剑’啊,苦爷爷您也说过‘六剑’相当于掌门信物,证明我在左师傅眼里还是有分量的嘛!” “放在以前是有可能的,以前易天还在七王殿的时候,易无涯就被迫隐姓埋名——七王殿都不一定能保住区区孩童,可见当时的江湖多么险恶?现在不一样了,你有着全天下最硬的靠山,只要不是烛龙会余孽那种傻瓜,谁犯得着惹你们!啊……慢着……” 唐苦皱眉:“北虎帮……商人……妙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屠诗急了:“您知道真相了?” “真相?”唐苦眼睛咕溜溜一转,看向天花板:“我可不知道什么真相。” 信你就有鬼了!“您肯定知道些什么!” “哎呦?”唐苦板起脸来,捂耳朵:“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想害我聋了是不?一见面我就该毒哑你。我知道什么,是我的事,我不知道什么,也是我的事,关你屁事?” 老前辈耍无赖,你还真拿他没办法。屠诗苦苦哀求:“苦爷爷,我实在不想再被人污蔑了。这段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我都快憋出心病了!” “这事儿说穿了是很简单的,但我要是告诉你,我就会得罪人;而且知道真相对你也没好处。” “您不告诉我真相,您给个提示也好,我自己去查!” “线索倒是可以给你,但你连我的小测都没办法通过……”唐苦拿腔拿调地拉长声音,暗示得非常明显。 屠诗跳起来,冲向黑不溜秋的屋外:“我这就继续!” 唐苦忍不住发笑,低声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 从屋子里跑出来,屠诗懵了。 外面黑不溜秋,中级的【苍瞳】就算有夜视加成,也根本看不到哪只虫子最大啊!可是如果自己灰溜溜地回屋子,唐苦一定会把毒舌能力发挥到极致,各种嘲笑。太丢脸了,绝对不行! 于是屠诗一屁股坐下,对着花田发呆。他的心思不能集中在小测,反而全集中在案情上。 北虎帮…… 商人…… 江湖无人敢惹百家门…… 那在江湖以外的地方,在百家门影响力不够大的地方,是不是就有人敢惹了?唐苦没有说出真相,但他给的提示足够多了! ………… 还没等包季晚诉苦,童掌柜捻着小胡子:“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 送包季晚下楼时,童掌柜又道:“上次和你说保险的事,还记得吧?揍你一个没同意。你若也参保,眼下货物损失揍能从险金里扣出,减少损失。之前嚼(觉)着不值,现在闹心了吧?” “唉,是包某想得差了。”包季晚叹道。东西都被抢了,再想也只是徒令自己多添悔恨。他不欲多言:“下次再参保吧。告辞。” 屠诗扭头一看,站在楼梯上的童掌柜视线正好与之相交,只见此人目光沉稳得远超出其实际年纪,竟与那四十多岁的杜掌柜相仿佛,心下也是微微一惊,知道此人确实有资格当忆北城地头蛇。 …… 小二思索一阵,道:“既然你是苦主的朋友,告诉你也不算坏了规矩。最近北边打仗,你知道吧?有点不太平,所以北边一个帮派过来开码头了。这群人挺安分,但也缺钱,可能里面出了一两个败类吧。” …… “后生,你猜这白玉鸡枞要送到哪里?城主府和衙门!大人物只要一高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童掌柜能得到的好处岂是一百两金子能换来的?这笔生意不止你们不亏,他也不亏!”这番话说罢,老人再不停留。 包季晚看着那老人背影,叹道:“这位掌眼我也好久不曾得见了。在童掌柜来络绎楼就任之前,这人就是上任掌柜的左右手,同时也是掌柜候选人。可惜啊,童掌柜是金家少主眼前的红人,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独当一面的掌柜。掌眼当然不服气,可有什么办法,他年事已高,既不想去外地就任掌柜,也等不到下一任掌柜选拔,可以说都是童掌柜害的,两人之间自然不大对付。” “童掌柜上任多久?” “上任一年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搞保险又是搞商展的,事情挺多。我说句实话,童掌柜根基未稳,年纪轻轻,又是外地人,想当个真正的地头蛇还得努力努力。这白玉鸡枞给他拿去打点关系,算是帮了他一大忙,也难怪他要出黄金百两。” …… 再去络绎楼问问。童掌柜不在,据说是亲自送白玉鸡枞到城主府,现在还没回来。屠诗从小伙计口中了解不少情况:童掌柜和北虎帮关系还可以,毕竟童掌柜自个儿就是冀州人,大东北的来这旮旯混不容易,能不照顾一下老乡吗?再说了,络绎楼本身是忆北城地头蛇,可童掌柜不是这地儿土生土长的呀,也是个过江龙,若不是络绎楼金字招牌搁在这儿(再加上他确实有点手腕),本地商人哪个服他?就说上次推销个新鲜玩意儿叫什么保险的,响应者寥寥,从中便可见一斑。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童掌柜与北虎帮自然看对眼了,车马行里生意大多是络绎楼帮忙照顾的。 …… 这事情太蹊跷了,按常理来说,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对视,即便其中一人心怀鬼胎,也不至于立即开溜!唯一的解释是,那家伙认识自己! 怎么可能?莫非有人把自己的相貌特征告诉了北虎帮?可自己表现出来的,顶多就是“包季晚的朋友”,老包认识的人多了去了,莫非每一个都值得区别对待? 所以说还是有蹊跷!一定是自己暗中调查北虎帮的事情被发现了!妈蛋,什么时候走漏风声的?是在杜氏酒肆?是在衙门?是在络绎楼?当时自己只和地头蛇私聊,没有外人在场,难道其中一个地头蛇倾向帮助北虎帮这个外来户?这就更不合理了吧!地头蛇帮外来户站稳脚跟,最后损害的不还是自己利益吗? …… “老包,现在事情很清楚了,北虎帮心里有鬼,这件事多半就是他们做的。他们护短,把犯案的人遣走,没关系,我可以一路北上追过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一个个车马行问过去,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老弟,我很感激你为我四处奔走,但你千万不能再往下查了。” “为什么?” “它里面的水太深。我怕你已经被盯上了。” “北虎帮?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我现在可是很能打哦。” “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和一整个组织对抗呢?” “我师傅说,北虎帮的名头再响,其实也只是王义智一个人的功劳。” “你不懂,你不懂。”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杀我几次而已,我是冒险者,可以无限复活,难道你忘了?” “他们能让你比死更难受。” “不还有王法吗?官府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怕只怕官府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啊。回去吧,老弟。我会把案子给忘掉,你也赶紧忘掉吧。” “凭什么?凭什么你东西被抢了,还要忍气吞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线索,快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吧,” …………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居然一直忽略了? 来自冀州的童掌柜乃是不折不扣的外来户,年轻而不能服众,底下的人都以为他是靠关系才能分掌一栋络绎楼的。他也有自知之明,为了做出实绩,便向商人推销保险,大家都不买账。新事物的推行困难重重,若包季晚起了带头作用,童掌柜的工作如何开展?于是童掌柜便有意请外来户杀鸡儆猴,恰巧遇上了老乡北虎帮。北虎帮初来乍到,被排挤得困苦不堪,有生意上门,不干就是傻瓜。于是包季晚只被谋财,却保得性命,这时候只要童掌柜从天而降、借一笔资金让包季晚东山再起,包季晚一定感恩戴德,而保险的推行也没了阻力,结局就完美了。然而从天而降的是屠诗,不仅帮助包季晚重振旗鼓,俩人还一起打通了南海商路。若这就罢了,屠诗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傻瓜还非要追查真相,一旦被查出,金家商会的声誉就会蒙尘。包季晚正是隐约猜到了这一点,于是让屠诗不要再查。 至此,包季晚为何被劫的谜团结束了。 屠诗自身又是如何被害? 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童掌柜借白玉鸡枞先与官老爷们搭上关系,再买通官员,栽赃自己!童掌柜是商,鲍县丞、雷城主是官,在商场和官场上,百家门的名声毫无影响力,所以他们敢于陷害屠诗! 左师傅说得对,不能骂人,因为就算自己骂得再大声,那些贪官奸商也听不见!倒不如留着力气狠练苦练一身本事,再出去让善恶有报! 屠诗噌地坐直,竭尽全力地看向夜色中的花田,十指深深抠入土壤。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五章 宠物 第二天,卯足了劲的屠诗一大早就上线,无比认真地观察花田。可他没找对方法,终究不得其门而入,看了一整个小时,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和尚敲钟脑壳痛,偷钱贪吃佛跳墙;寡妇半夜x(此处系统消音)里痒,勾个汉子上红床,浪得整晚喊爹娘……”哼着不知哪儿来的市井小调,唐苦提着水桶,一瓢一瓢地浇花:“管你顶戴珍珠串,死后三尺土里藏啊……生来一个臭皮囊,这也忙,那也忙,忙得头昏又脑涨,不如睡到大天亮啊大、天、亮……” 屠诗听得难受:“苦爷爷我求求你了,你别唱了行吗?我都没办法集中精神了!” “咦,你还没找出来啊?” 屠诗发誓,唐苦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语气、眼神,是他见过最欠揍的。这种为老不尊的家伙也能当宗师,老天是有多不开眼? 感觉到晚辈那能杀人的目光,唐苦哈哈笑道:“得了得了,欲速则不达,先休息吧。” 屠诗叹了口气,躺倒在地,身心俱疲。他很努力了,但他没有天分。如果只是让他做数量型的任务,比如说练剑千遍,那都很简单,时间问题而已。可需要开动脑筋的任务,他真的有点吃力。《乾坤》,和别的游戏真的不一样。 他闭上双眼,给自己打气。不能放弃啊,屠诗!放弃了就不能离开这里,也就不能为自己伸张正义了!《乾坤》系统是按照严密逻辑运转的,唐苦设置的谜题,现阶段的自己一定能破解,绝不会等到自己100级的时候才破解得了!自己肯定是一开始就没找到正确方向,所以白白浪费了时间,必须换个思路! 不要用眼睛去观察,因为那样是观察不到隐藏起来的、花田里最大的生物的! ………… 以自身为诱饵、捕杀魔荆时…… 时间一点点流逝,屠诗也一点点熟悉着新剑。在厚厚泥层下,他微不可察地抬手,又放下,如是反复,以此调试手感。他指肚的每一丝轻轻颤抖,都会忠实地传导到剑身上。他心无旁骛,甚至忘记了自己受伤的左手,忘记外界,仿佛天地里只剩下这一把剑。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无法详说。他没有睡着,但也不可说是清醒;他身体处在这个世界,他心灵却不知何处。 忽然,屠诗心里一动。仿佛有一个光速荡开的涟漪,将他脑海里的景象荡得模糊了。他收敛心神,感觉到那是大地上一点不自然的震颤。这震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貌似极重,大概是有重物落地。 震颤离屠诗越来越近,这让他感受得越发明晰——彷如一个个涟漪向岸边堆叠。他忽然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气息就像一个转动着的光标,转向这边的时候强一些,转向他处时弱一些。旋转几次后,那气息保持在最强状态,很明显是牢牢锁定了这边。也即是说,那个气息针对的是自己。 屠诗隐约有些明悟:那个气息,应该就是所谓的“杀气”。 ………… 在心灵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屠诗回想起那种玄妙的感觉了!他上一次体会到的时候,是在兰泉楼中了甜蜜蜜暗算,双眼不能视物。他并不懂“听音辨位”,他只是在危急时刻心中澄澈,感觉到杀气来袭的方向,躲避暗器表现得堪称完美。然而那种感觉并不能长久维持,所以屠诗并未借此与甜蜜蜜周旋,而是干脆利落地选择逃跑。 “生来一个臭皮囊,这也忙,那也忙……” 唐苦的哼唱传入屠诗耳中。 茅塞顿开。 生物皆是皮囊,压缩皮囊便呼气,拉伸皮囊便吸气,皮囊存续期间,便是反复呼吸。生物与外界交换能量,这就是气息的由来,也正是生物与死物的最大区别。 屠诗闭目,很自然地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玄而又玄,无法详说。他没有睡着,但也不可说是清醒;他身体处在这个世界,他心灵却不知何处。 花田是一片巨大的区域,无数细小的震颤在运动。那是虫子的气息。它们毫无规律,生灭如潮。 起风了。 花田在晃动。虫子们也随之舞动,它们在屠诗脑海中勾勒出花田的地表轮廓,这也让屠诗得知田里有个小小的土丘。 土丘中传来了一个气息。这气息十分隐蔽,好似一直在沉眠,要隔十多秒才会波动一下。尽管这气息很微弱,但是屠诗敏感地觉得,自己可能找到正主儿了。他继续沉下心思,试图找出更多特征,好确认对方的正体。 随着屠诗集中注意力,那气息特征也越来越明显。他惊诧地发现,土丘和那气息是一体的,土丘是有生命的——那不是土丘,那直接就是某种生物的身体,只不过它一直保持静止,让屠诗误以为是无机物!没猜错,这果然就是花田里最大的生物! 气息感应类似声呐,只能感觉到物体的存在和大致形状,无法获悉细节,所以屠诗只能靠自己来猜测,到底什么生物可以团成个土丘。答案很快得到解答了,花田里的毒虫疯狂攻击,攀附在“土丘”之上,使得“土丘”终于忍不住伸展蜿蜒…… “啊!”屠诗惊叫一声,直挺挺坐起。 唐苦止住歌声,笑道:“你看到了,对吗?” “对的……”屠诗还没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是一条体型极其巨大的……蛇,它一直盘起来睡觉。” “你通过小测了。”唐苦走来,一把将屠诗拽起。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观察”完成,获得奖励:经验值若干,唐苦对你的好感度提升。 唐苦踏了两下脚,屠诗仍保持着能感觉气息的状态,此时只感觉大地剧震,仿佛某座大山原地蹦跶,波动自泥土向外扩散,那条大蛇随即靠近。花田如海分开,黑漆漆、水桶粗的蟒蛇迤逦而来,在地上拖出深深沟壑。屠诗毫不怀疑,这巨蟒一口就能把自己吞入腹中。 “在击溃烛龙会之后,易天为寻求武道上的突破,在极端的自然环境中磨练己身。他先后去过许多地方,其中一处便是海外蛮荒秘境,当地气候湿润炎热,物种繁多,有异种巨蟒,粗可合抱、长如舟船,易天取其卵,送给我玩。”很难想象一个老男人口中会说出“送给我玩”这般孩童口吻的话,而且这个老男人还要眉飞色舞的。蟒蛇亲昵地绕着唐苦盘起,用尾巴给唐苦当椅子,看得出双方关系很好。 巨蟒阿星:??级,蛇(爬虫类)。来自福音大陆的蛮荒秘境,被唐苦以炼蛊的方式养大,对唐苦非常忠诚。因为长期被毒虫叮咬,鳞片上布满白色星点,故得名“阿星”。虽然吞食了无数毒虫,但并未拥有毒性,而是错打错着地获得毒的抗性,经实验证明,它已百毒不侵,甚至可用毒素治疗自身。本就力大无穷,在蛊毒的刺激下,已拥有不输于妖怪的力量,以及刀剑难伤的鳞甲,可谓如虎添翼。擅长技能有【????】、【????】、【????】、【????】。特长是毒素吸收与免疫蛊虫。是唐苦的宠物。 这稀有精英怪的模板也太夸张了吧!毒素吸收,注定它克制包括唐门毒术在内的一切毒药,因为毒药对它来说就是红药;免疫蛊虫,则能在于三苗教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更别说它的力量与防御高得惊人,与武师战斗也丝毫不虚!唐苦就算自身手无缚鸡之力,单凭宠物,就足以在梁州境内无敌! 哎? 唐苦的宠物? “难道说,那个只能在梁州领取的宠物系统开放任务……”屠诗愣愣地看向唐苦。 “哦,对啊,冒险者都是来我这里学习如何养宠物的。”唐苦点头。“你也想学?” “我听说任务挺复杂的……”屠诗犯难了。据网上帖子介绍,想要开放坐骑系统和宠物系统,都需要完成一个十分繁琐的任务,繁琐程度还要看该特定npc的心情而定,正常流程得花一个星期。 “既然你完成小测了,我破例也无妨。” 系统提示:您已开启宠物系统。 妈蛋,只是聊一会儿天就跳过任务步骤、直接领取奖励了,看来自己这百家门传人的身份还是挺有用的嘛! 屠诗喜滋滋地查看宠物系统界面。一转玩家有一个宠物空位(二转时解锁第二个空位),宠物有一个装备栏,只能装上额外装备。在饲养期间,宠物死亡后可以重生,需要持续喂养和爱抚,维持饥饿值和亲密度,否则宠物可能会逃跑、回归野怪身份。看来就和现实里养宠物一样,需要持续地照顾才行,并不是抓到手了就无后顾之忧的。不过话说回来,江湖人士漂泊不定,特别是独来独往的剑客,该养什么宠物才好呢?既不能太过招摇、影响主人战斗,又要便于跟随主人行动,最好还要有一定的功能性,不是纯粹的观赏用宠物……屠诗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该养啥。 “你可以离开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作为前辈,还有些东西要指点你,你仔细听好。”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六章 清锋离梁 “你仔细听好。” 前辈有指教,屠诗求之不得,态度恭恭敬敬。 唐苦道:“你的优点是基本功扎实,缺点也是基本功扎实。无疑你的‘九口八法’已经演练精纯,但反而过于有板有眼,以至于匠气太重,敌人按照套路锁拿你简直是一拿一个准。” 屠诗傻眼:“那怎么办,练这么久了,就算叫我改我也不能马上改啊。”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又不是剑客。”唐苦翻了个白眼:“记住,你要改变现状就必须跳出樊笼。不管你的改变是对还是错,只要改变了,就很好。” 嗯……好比一个高中生,写惯了八百字的命题作文,你忽然让他写三千字一章的长篇小说,他肯定有些无所适从。“九口八法”作为基本功,已经刻在屠诗的肌肉记忆里了,唐苦动动嘴皮子就要屠诗做出改变,哪有这么简单。 “至于被通缉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你也是一种锻炼嘛!你要庆幸的是,江湖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绝对不会帮官府卖命’。通缉要犯其实算是江湖人眼中的英雄好汉,官府越拿你没办法,就越说明你有本事,江湖人就越崇拜你,甚至可能暗中帮你一把。” 屠诗哭笑不得。 “但冒险者就不好说了。你自己也是冒险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冒险者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小心冒险者。” “晚辈知道了。” “最后,不要给百家门丢脸。” “我觉得我已经很丢脸了,居然成了通缉犯——” “错!当你认输的时候,你才是给百家门丢脸。你不能认输,站在前面的哪怕是我,是你师傅,甚至是你师祖易天,你都不能认输。只有一颗不认输的心方可引领你走向胜利,又只有胜利者才能一统江湖,维持百家门的基业。你要是丢了百家门的脸,百家门的规矩不再是规矩,这个江湖就乱了。难道你想让易天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有这么严重吗?! 看唐苦说得如此认真,屠诗老老实实应是。 临行在即,下意识地感应气息,屠诗悚然。那条空荡荡的通道,居然隐匿着好多个气息。毫无疑问,能在唐家堡布置如此多人手的,只有唐门。 “放心吧,他们负责盯着我,才没空管你。” “盯着您?为什么?”屠诗大感讶异。为什么要盯着家主? “因为他们怕我撂挑子不干了呗。”唐苦咧嘴笑道。“整个唐门就我是宗师,我走了,他们怎么保住江湖地位?” “啊?”屠诗更听不明白了。家主当得好好的,干嘛要走? 唐苦叹气:“因为我从小时候起就不喜欢唐门,懂了吗?你以为我想待在这里种花养虫子?我也想跟着易天到处玩啊!只要我乖乖留在这里,别说和三苗教打架了,就是天上的太阳,唐门也会想办法为我摘下来的。” 原来唐门软禁了他们的家主!妈蛋,把这种级别的丑闻传出去的话,唐门岂能与自己罢休?屠诗苦着脸:“我就当没听过这些话吧!” 踏入通道,果然安全,暗中潜伏的唐门子弟对屠诗的行走毫无反应。这时歌声遥遥从背后传来:“商人整日摸算盘,人间钱财赚不完,赚不完他还要赚呐……” 唐苦,这个人身上有太多故事,可惜和他相处的时间太少,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太多”和“太少”。屠诗回头大喊:“我会回来的!” “生来一个臭皮囊,这也忙,那也忙,不如逍遥尘世外,勤挥锄头种海棠……” 歌声渐渐听不见了,屠诗也走出通道了。 接着他走出了唐家堡。 一、二、三……总计十三名好手,拦住去路。更有轩辕公会喽啰许多,不可计数。 他没有扫视,但他知道暗处还隐匿五人,甜蜜蜜就是其中之一,杀气非常明显。他非常感激唐苦的小测。如果没办法通过小测,中暗算的概率相当大。 屠诗拔剑。 胸中有气横块垒,剑客一怒御青锋。冷炼催发宝石音,紫电烁烁刃上生!剑势喷薄如白瀑,散入碧落云深处;又似灾星夜飘摇,和风吹开两岸潮。潮水滔滔成巨浪,绕转三峡使猿愁;哀怨久久不能绝,束作潋滟杀人剑。异景纷呈霎时收,冰芒复归金铁匣。来如狂龙张牙爪,去似飞鸿杳无踪。猛士何需留名姓,侠影自传百家声。 屠诗收剑。 一、二、三……总计十八人,在他身后倒了一地,虽未死,却不能再战。其余人惊惶躲避,不敢阻拦。 再接着,他走出了梁州。 ———————————————————————————————— 青萝城,王府,博亲王寝室。 榻上的病人呻吟着:“你……你们都来啦……” “是啊,王爷。”戴猪脸面具的辛大师单膝跪下,握住王爷枯槁的手。“没事的,家主已经研制出解药了。” 站在一旁的唐苦道:“王爷勿忧,多则一旬,少则三日,药到病除。” “谢谢你……谢谢两位……辛大师,咳咳,我要和你说些心里话……你听了莫要生气……” “王爷请说。” “起初我是很提防你的,毕竟我也不认识你,你还要隐瞒自己真正身份……唐苦你别走,这些话没什么听不得的……但是呢,久而久之,我便把你当心腹……咳咳,心腹,看待……” 辛大师喟叹一声。 病人又道:“在我感染瘴气的时候,是你最先发现……也是你用道术给我吊命……如果没有你,我都捱不到唐苦把药制成了……卿不负我,我亦不负卿……” 说着说着,病人落泪,晕湿药枕。 辛大师吸吸鼻子:“王爷别说了,伤情郁积胸中,对病情怕有不利。等你病好,我们再去兰泉,沏茶赏蝶,岂不快哉?” “一言为定……”病人勉强笑道。 “一言为定!” 把病人的手摆好,辛大师起身告退,因为唐苦明言治病时房中不可有第三人。唐苦搬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凑近床头,给王爷号脉。 “先生……”没有如方才一般直呼唐苦其名,病人问:“查得如何了?” “是辛大师下的毒,这根本不是病,也不是瘴气,而是道术。道术之毒需以道术治,恰巧有个晚辈给我留下一颗丹丸,王爷可敢试试?” 病人呵呵笑了,他太过虚弱,笑声像从破洞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先生何必多问,吃死了,也是我自个儿的事,与先生无干,咳咳。” “有你这句话就行。”唐苦扶起病人,喂他服药,心想,晚辈的右师傅是个什么人物,竟然有丹药能化成精纯真气,瞬间充盈人体各处经脉?更妙的是此丹药非人间药,全无药力过猛之虞,纵然虚弱如博亲王也可承受。他随口问:“王爷打算怎么处置辛大师?” “杀了。” ———————————————————————————————— 唐苦从王爷寝室出来后,说要寸步不离地看护。辛大师知道唐苦是有本事的人,很难在他面前耍小动作,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按理来说,唐苦不可能这么快做出成药,王爷康复得比原计划要早,这样梁州很难大乱。辛大师索性推翻全盘计划,重新来过,首先是要找到三苗教。还有一点必须注意:唐苦既然能对症下药,说不定已在怀疑自己(王府里唯一的修真者),已是敌非友,再见面时可能要分出生死了。 他来到王府后山,准备联系三苗教时,林中忽然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人端的抢眼,朗眉星目,眉间有道竖眼一般的伤疤,面相平添煞气,辛大师心里便有几分明悟:这人乃是诛邪道人路弧。 “我逼问了王府里的下人。” 很少有道士用到“逼问”这个词,但假若逼问者为路弧,辛大师不会觉得意外。路弧酷烈,不拘小节,为达目的往往会使用过激手段。 路弧又道:“人人都叫你辛大师。” 辛大师定定神,道:“正是在下。” “我,我,我们在,在找找找,一,一个叫叫丁大师的,的人。”另一个被路弧盖过风头的人说道。口吃得让听者心焦,但路弧却并未越俎代庖地替他说完,这人只可能是黄埔子顾纲。 两位“玉钩客”大驾光临,辛大师感觉天旋地转、立足不稳。他正要开口,路弧又道: “丁大师,辛大师。你们应是以天干为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丁大师行三,而你行八,你们一共十人,我说的对也不对?” 辛大师不发一言,但颤抖的右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旁边这位是谁。若你并非真人,你便不可能同时战胜我俩。”别人这么大言不惭自是惹人发噱,但由路弧说来,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你们杀死了王越南?” 沉默良久,辛大师笑道:“路弧,我在阴间等你。” 说罢,他摊开手掌,掌心荡漾小小一汪黑水,他抬掌,服药一样将之咽下,旋即倒地,抽搐几下,就此暴毙。他的动作很快,从头到尾,两位“玉钩客”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不及做任何措施。路弧和顾纲对望一眼,顾纲眼中满是惋惜,而路弧眼中,什么感情都没有。 “咳咳!”一个老男人清着嗓子,向这边走来。 不速之客出现,两位道士却并不意外,一同打了稽首:“见过唐门家主。” “见过两位道长。”唐苦欠身示意,笑道:“几句话逼死辛大师,‘玉钩客’名不虚传,人说我嘴巴毒,现在才知是小巫见大巫。” “家主说笑,此獠早已察觉家主黄雀在后,自知逃生无望,这才果断自尽,在此也要谢过家主助威。”路弧看向辛大师尸体:“能否让我检查尸体?” “请便,只要带回尸体,其余我懒得过问。”唐苦背着手,悠悠然踱到一边,对路边的野草产生极大兴趣。 路弧俯身,手指才刚碰到尸体,只见尸体迅速干瘪,大量腥臭污水从五官汩汩冒出,只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丁大师就剩下一张人皮,脸更是毁得一塌糊涂,任谁也无法得知他的身份。 “果然是修炼葵水的行家。”路弧神色不变,修长手指剔开死者湿漉漉的衣袍,拎起一面仍不断锈蚀的铜镜,镜面闪烁符箓光芒。他屈指一弹镜框,电弧炸裂,镜面水分瞬时蒸发,锈蚀停止。除了锈镜和面具,辛大师身上再没有任何特殊物件。 顾纲接过铜镜,晃了几下,光芒像火苗熄灭一般消失,叹道:“晚、晚晚了一步,他死,死前把讯息发,发,发给同伙了。” “面具我要留作物证。”蹲着观察草叶的唐苦忽然来了一句。 “如此,镜子我便带走了。” 两位道人驾起白云离去。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七章 等候 扬州,一个海边的村庄。 这个村庄位置非常隐秘,里面家家户户都摆放兵器,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这村子想起兵造反。然而兵器全都非中土样式,多是武士刀、太刀、薙刀。再看村民着装,除部分妇孺着汉服,大多穿东瀛服饰、踩木屐。原先此处乃是一处世外渔村,倭寇来犯,或杀死、或奴役青壮男子,并强占女性村民,将村子打造成一座基地。这批倭寇里不乏曾有战事经验的武士,所以村子边角处还树立起瞭望用的小楼,以便倭寇防御外敌。 这一天,放哨的人吹了号角。 一个蒙面人大步流星地走向村子,佩刀,看起来并不好惹。倭寇们持刀围在道路两旁,树立起明晃晃的刀剑长廊,蒙面人依然没有减慢步速,无视了其他人,一直来到道路尽头的民居。他脱鞋,走上榻榻米,跪坐,虽然没完全符合东瀛的传统跪姿,但已经足够有诚意了。他跪坐之后,外面的倭寇一齐围住民居门口,把阳光都遮住。 他已是瓮中之鳖。 民居的主人是一个中年人,他正用棉球和油保养自己的刀剑,尽管他也是跪坐着,但也可看得出他身形高大,这在身高普遍矮小的倭国人里十分罕见。 蒙面人问:“你就是首领?” 外面倭寇纷纷作怒:“无礼之徒!”“砍了他!” “我就是。”中年人举刀,从刀锋的反光看可有涂得不均匀之处。他不仅身高不似倭人,就连汉语口音也十分纯正:“阁下有何贵干?” “我想拜入你门下,学习日本的刀法。” “大衍自诩天朝上国,很少有汉人要学日本刀法。” “我想取长补短。” “你是刀客?那你应该知道,不同种类的刀,各有不同种类的刀法。你腰间的是龙雀刀,我们的刀法,对你没有帮助。” 蒙面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刀被包得严严实实,仅仅是刀柄露在外面,就被认出是龙雀大环,可见这人对华夏兵器也有相当了解,当贼寇是屈才了。于是蒙面人郑重地俯身,额头、双手手掌触地,以日本最能表示敬意的礼仪——“土下座”,对倭寇首领道:“请满足我的心愿。” “如果你加入我们,我可以考虑。当然,你要杀死同胞,来证明你的诚意。” 闻言,蒙面人缓缓直起上半身,叹道:“系统啊,你这是堵死了我学习的路啊。叫我吃屎也没关系,叫我帮着外国人杀自己人……哪怕只是杀npc,我也做不到。” “做不到?”首领也不多说,手里正拿着刀呢,一刀朝蒙面人斩落。 然后他的脑袋就和持刀的手臂一起分家了。 一本【拔刀斩】技能书掉落。 喷溅的血液打湿了蒙面巾,使得布料黏在脸上。蒙面人干脆扯掉蒙面巾,原来是轩辕龙神。身后倭寇夺门而入,他依然满怀心事。 怎样才能变得更强? ———————————————————————————————— 扬州,清墨城,梧桐书院。 一位穿石青色长衫、头绾素色丝带、面目极俊朗的青年站在一间房里,确切地说,是站在一幅画前。这画幅极长,挂在墙上能铺满四面墙壁,错眼之下能让人当成是壁画。画者想必精擅画工,因为图面每一个人都栩栩如生,只不过奇的是,画中人物并非书院里常见的大儒先贤,而是手持兵器的武者。 书院乃是莘莘学子研读经典之地,何以张挂武人图录? 青年看得十分入神,纤长手指在扇子上时紧时松、时白时红。数十人物,他的视线只在居中两人逗留:“白发魔君”易天,“鹏郎”舒翎。这两位都是当世称顶的宗师人物,用的都是奇门兵器,前者用的“鲲角”锥头长尾,形似西洋骑士之长枪,后者用的“鹏展”刀身宽广如鸟翼,又如关公大刀和斩-马刀的结合。最叫人称奇的是,这两把武器是同一样物事的两个形态。画者曾有幸观摩两位宗师出手,于是画中人物虽持兵端立,却神韵无减:易天深沉凝重,舒翎洒脱飞扬。 画名《江湖》,易舒占尽画中风头。 “凤公子?”有人敲门。 “请说。”青年闭上眼睛,细味画中真意。 “御清锋在梁州大闹一通,尔后不知所踪。” “声东击西,看来他很阔棱要来扬州。”青年再次睁眼,注视画上人物,喃喃道:“百家门的高第,我真是思慕已久啊。” ———————————————————————————————————— 豫州地界,驿路交汇之处。 这儿有一对非常奇怪的搭档:道士与和尚。 道士长得非常帅气,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两绺长发自耳畔垂下,这扮相真个是仙风道骨,奈何他道袍系得松松垮垮,滑了半边,露出白色的里衣肩膀,头脸还蒙了些过往车辆扬起的灰尘,莫名有潦倒之意。他蹲在路边,左手稳稳地将一根小棍竖在地上,拇指、食指捏着小棍顶端。小棍中间拴着一根细绳,拉得笔直的细绳另一头拴着另一根小棍——这双小棍其实就是一双筷子嘛! “你看,这个轴固定在一点,然后……”这人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弄:“移动另一根,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没错,因为细绳长度固定,我右手移动的这根棍就等于做了圆周运动。你看,地上是不是出现一个圆?很神奇吧,不需要多精密的仪器,只要两根筷子一根绳组合,就可以画出一个标准的圆——喂,你到底有没有在看?你又不是在这里安家,别折腾了行吗?算我求你了!” 他招呼的是那个和尚。和尚穿着宽松的粗布僧袍,袖子和裤腿挽着,正一下一下地挥动锄头,一眼都不曾向这边望来。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厚,就像一只无-毛的大熊,每一次挥锄,露出的小臂上那一块块肌肉就凸起得分外明显。他默默耕耘的那块地其实是路边一块毫无用途的无主之地。 和尚听了招呼,往道士这边看了一眼,又回头继续苦干。 道士一笑,似乎很满意对方肯给面子,继续道:“不过这绳子必须始终绷直,不然画不圆,想要画小一点的圆,就只能调节绳子长度,还是圆规方便。当然,圆规的两根杆杆儿是硬的,和绷直的绳子没有本质区别,它的优点是能保持夹角。想要画大的圆,就张成钝角;想要画小的圆,就缩成锐角。” 和尚两腿一前一后成弓步,举起锄头,身子前倾,一锄落下,锄头扒地时重心后倾,再举起锄头,重复这世间最枯燥乏味的工作,两秒一下,两秒一下。他明明每一锄都用到了全身的力,却轻松自如,脸上汗都不出一滴。 道士继续念叨:“所以说,圆规的本质就是一个轴和一个保持夹角的装置!轴用来固定圆心,保持夹角就能画出标准的圆。如果掌握了保持夹角的技巧,我们就能空手画圆——是画一个圆圈的圆,别听成是你们和尚的‘化缘’哦!” 忙活着的和尚抽空呵呵两声,表示这笑话还挺不错。 “轴嘛,人体到处都是。我的指关节,就是手指的轴;”道士伸出一根食指并转动,在空气中画着小圈圈:“我的腕关节,就是手掌的轴;我的肘关节,是小臂的轴;我的肩关节,是整体手臂的轴。按理说,人类天生就具备这么多轴,应该很轻松就能画一个圆才对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人的手不稳。不稳定,就不能保持夹角,画出来的圆就不标准。你以为你画了个圆,哼,能画个椭圆就算你了不起了。” 道士伸出手:“而在实际操作中,给圆心定位也是个问题,因为不能通过人身上任一关节做圆周运动就能画出标准的圆。假设我现在要画个圆,我只能想象出一根穿透我手背的轴,并努力保持一个夹角……” 他手一动。 啊,画歪了。 道士很鬼祟地挪了一步,用身体遮住这个失败作,同时回头看。和尚依然埋头耕地,应该没注意到这边。道士立即用脚擦去图案,调整呼吸,两秒一下,两秒一下,眼中神光湛湛,才再次下笔。 一个标准的圆呈现。起码得有多年教龄的数学老师,才可以在不借助器具的情况下画出这个圆。 道士长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笑道:“我说得果然没错!” 他很快又意兴萧索,把木棍一扔,站起来伸个懒腰。 这时和尚放好锄头,从储物囊里掏出一把种子,撒在刚开垦过的土地上。看着脚下土壤,和尚嘴角上翘,仿佛看见日后的繁花盛景。 “真希望他选这条路啊……”道士眺望远方,轻声道:“第三位‘双职业者’。” 如果有人看见这两位,立刻就知道:一个是少林的苦海酩酊,职业和尚、武者,导师是高僧鸠摩罗什;一个是武当的逍遥无眠,职业道士、武者,导师是祖师张三丰。 两者并列豫州第一。 在此等候御清锋。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八章 回归 梁州,王府。 唐苦交出猪脸面具:“辛大师已伏诛。” 病榻上的那人颤巍巍接过面具,情真意切地流下几滴眼泪:“我待他如此之好,他竟然……咳咳,也罢,也罢,斯人已逝,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只是再没人能与我一同赏蝶……” 唐苦沉默,内心冷笑。所以说最烦这些人,整天勾心斗角的,连眼泪都是假的。与其和他们打交道,不如回去种一辈子田。 ———————————————————————————————— 梁州地界。 又来到同门以影像聚首的时间,然而戴猪脸面具的八师弟不在。 今天的大师兄分外沉默,作为牵头人,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说话。唯独戴女子面具者不太怕他,仗着宠爱,问:“师兄师兄,八哥呢?” 自小时起,小师弟就爱和八师兄开玩笑,称其为“八哥”,一叫就是十几年,哪怕被师尊拿藤条抽屁股也死不改口。每次他这么一说,师兄弟们都笑,可今天不一样,众人皆死气沉沉。 丁大师摇头道:“他有事,今天不来了。” 戴女子面具者急了:“四师兄,你骗人!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八师兄出什么事了?” “八师弟……死了。”最终还是由大师兄沙哑着嗓子,揭开真相。 “我不信!呜呜呜,呜呜……”戴女子面具者弯腰痛哭,其情甚悲,以致呼吸困难、剧烈咳嗽。若在平常,师兄们自然上前为之抚背,可此时众人相隔千里,仅以影像聚头,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想及此处,丁大师等人更是悲痛万分,心内血流难止。 “言笑晏晏,仍犹在耳,哪想今日阴阳永隔……”大师兄叹道:“小师弟,你且休息去吧。”一扬手,女子面具者的影像消失。 看向其余师弟,大师兄沉默一会儿,方道:“小师弟性子纯朴,现在他还没想明白,但等他回过神来,必然缠着四师弟你追问凶手是谁。四师弟,你当时离得最近,八师弟死前是不是传讯给你?” 丁大师艰难地道:“凶手,乃清微派白云子。” “路弧狗贼!”戴丑汉面具者大喝,尾音沙哑,已是叫破嗓子。 “路弧、路弧……”大师兄念着这个名字,影像整个动摇起来,仿佛随时都要消散,捱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稳定。“万幸小师弟不曾知晓,他若血气冲顶、要找路弧寻仇,乃是十死无生,你们万万不可向其泄露一字。四师弟如何招惹到那个煞星,个中缘由,四师弟,你且仔细说了。” 丁大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自认做到毫无破绽,却不知他为何来到梁州。是我,害死了八师弟……” 大师兄却道:“非也,实是应了谶语,八师弟命中难逃劫数。” 丁大师急切问道:“大师兄!我等谶语,除师尊与各自之外,便只有你知道!师兄可否将八师弟之谶语告知?” 沉默一阵子,大师兄才道:“‘清锋离梁,魂断他乡’,这,便是八师弟的谶语。路弧怕是以御清锋为线索,才追到梁州;而御清锋一离开梁州,便是八师弟应劫之时。四师弟莫过分自责。当务之急,是四师弟你须立即回来,我怕你也遭了毒手。” “大师兄……”丁大师欲言又止。 “你且宽心,师尊定然也同意的。勿要冲动,八师弟死前传讯于你,定然是不愿你有所闪失。” “师兄,其实我另有一事要禀告。我在与王越南交手时虽占住上风,却被他后手所伤。他法门端的阴狠,用同心符将我心比他心,再将他上清派的存思法门传导给我。多日来,我一旦静坐,心中所想的却不是师门心法,而是上清派经文,以至于我无法内守、天人永隔……” 他话语未完,师兄弟们已纷纷惊呼:“大忌啊!”“师兄,万万不可再行修持!”“王越南何等歹毒!想不到名门正派作风,竟比邪教还要不如!” “师门心法与上清派存思法并非同一路数,你若强行修炼,必定走火入魔。”大师兄作结时语气怔忡,似也束手无策。“你意思是,你无法通过打坐恢复真气,所以赶路速度必定不及路弧?” “正是,何况我还带着房丰。逃尚且逃不过,战更是战不得,我或许也要步四师弟后尘了。” “且慢!师尊传唤,今日便到此吧,三日后子时再叙!”大师兄说了这一句,影像便告消失。他是主持联络法阵之人,随着他的消失,其余师兄弟的影像也一并不见。 丁大师正要收起铜镜,只见镜子散发蒙蒙光芒,连忙掐动手诀,只见镜内再度出现大师兄。 “师弟,”镜内人抢先道:“我之所以早早结束法阵,只是为了单独与你相处。” “师兄请说。” “师尊有命,你须速回梁州。”大师兄道。 丁大师道:“弟子遵命。” 镜内外沉默了一阵。 大师兄问:“师弟,你如此镇定,是不是预料到了?” “八师弟死前正准备拉拢三苗教,若我不回梁州,他的心血就白费了。三苗教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对师尊大有用处。” 大师兄叹道:“我真的希望你能回来。” 丁大师道:“师兄,我并无怨尤。” ———————————————————————————————— 大师兄结束法阵,手持铜镜,沿着昏暗的走廊走进一处阴暗的所在。几盏灯火,映照出朱红的柱子。 阴暗中,一侧摆着长桌,上有十盏油灯,其中有一盏不亮。有一人背对房门,面壁而坐,开口道:“小四怎么说?他恨我吗?” 大师兄道:“禀师尊,四师弟并无怨尤。”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他带着累赘,又被心法所困,让他留在梁州,任谁来看都觉得我是想他死。其实置之死地而后生,路弧为追寻线索,一定会离开梁州,所以梁州反而最为安全。我方才算了一卦,小四近期平安无事。” 大师兄长出一口气。 “那累赘叫什么名字?房丰?小四为何不处理干净?” 大师兄回禀:“此人行事不择手段,四师弟认为他能助师尊一臂之力。” “我若收此人为弟子,你们的小师弟可要闹脾气了。当我弟子是不用想了,我缺个道童,也不屈就了他。也罢,既是我门下,我替他算算谶语吧。” “师尊!” “无妨,我做了太多有伤天和的事,吐血都吐习惯了。小四肯定把房丰的生辰八字给你了,报与我听。” 大师兄莫敢不从。只听咔啦几声,随后房间内飘起怅然的一句:“‘清锋离荆,阎罗索命’……御清锋,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 短短数日,《乾坤》惊变。 让荆州剑客抢红了眼的魔剑“横眉”,最终落入轩辕月魔之手。 三苗教的缱绻阑珊,得了个外号,叫做“鸩女”,许多玩家纷纷表示她就是心目中的女神。 最爆炸的消息,是“闪剑”御清锋击败甜蜜蜜在内的众多玩家,赶在大部队合围前离开梁州。他的悬赏已经升到伍拾万元人民币。高手们摩拳擦掌,极度渴盼能遇见他。 御清锋去了哪里? 他掉头回了荆州,直抵安定城(原忆北城)。 多少遭奸佞小人构陷以致遭贬的大臣来到此处,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他们日日思忆北方,所以城市得名忆北。乍听起来是挺值得同情的,但屠诗却没那么多同情心,毕竟刨除一小部分清官,剩下的都是怀缅过去生活的统治阶级罢了。吸食人民血汗、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渣滓不值得同情。因为被胡乱安上罪名,屠诗对什么鲍大人、什么雷城主都没有好感。 进城后,他没有找师傅,也没有找朋友,而是去敲杜氏酒肆的门——这是柳大才子叮嘱的。作为安定城的几大地头蛇之一,杜氏酒肆深受江湖人的信赖。它除了提供吃喝住宿,暗地里还卖武器和药物。即便屠诗是通缉犯,杜掌柜也不会举报,此处可谓最佳的藏身之处。 门打开了,还是那个身材高大的小二。经过唐苦小测之后,屠诗对气息更为敏感,顿时发现自己看走眼了——这位小二分明是个高级的武者npc。 杜掌柜在看账本,瞥了一眼屠诗:“你还敢回来?” “住宿。”酒肆内不见玩家,屠诗随便选了个位子:“整点儿吃的,不要下毒。” 杜淳:??级,店商。杜氏酒肆在安定城的掌柜,杜家第三十七代。虽向往自由奔走的生活,但因是家中长子,不得不继承家业。身无武功,却对江湖事所知甚多。杜氏酒肆的主要客户是江湖人,虽然近年来生意越来越好,但他并不以为幸事,因为江湖人越多,说明世道越乱。擅长技能有【????】、【????】、【????】、【????】。武者对其友好度+20。 “住几天?”掌柜扬扬下巴。小二会意,先点亮几盏油灯,再把大门栓上。 “没想好,看轩辕帮什么时候找到这里。” “他们来了十多遍,平时还有人在外面盯梢。也算你运气好,轩辕月魔夺得魔剑,为了保护他,轩辕帮收回大部分人手,你才有机会来到这儿和我说话。” “那柄横眉剑?要不是我被通缉,我也想和他们争抢。”屠诗叹道。身为一个剑客,当听到有名剑出世,内心不躁动是不可能的。横眉剑是一柄自带诅咒的魔剑,持有者死亡后必定掉落,于是许多人抱着不应有的期待、反复刺杀月魔,都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中头彩的。月魔虽强,但人皇为保险起见,还是给月魔设置了安保。 杜掌柜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乱七八糟的?活下来再说吧!” 屠诗失笑,他和杜掌柜不熟,可对方这略显关心的语气,莫不是在同情他?果然唐苦说得没错,江湖人对通缉犯的态度还可以。正这时,吃食上桌了,脏兮兮的碟子里盛着一碟炒花生米,一个冒着辛辣气息的卤鸭架子,一壶酒,这酒屠诗认得,断了手指的老刀客王义智经常喝。 花生入口,盐粒融化,屠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先是舍不得嚼,待没味道了,便嚼了又嚼,让花生的香气绵绵密密地充满口腔。多日逃亡,他嘴里都淡出鸟了。 “来,掌柜,一起吃。”撕着鸭架子,屠诗倒豆一样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找掌柜倾诉,到底是因为觉得掌柜可靠呢,还是他单纯只想找人倾诉? 掌柜一粒一粒吃着,听完了只说:“你全是推断,目前只有北虎帮有嫌疑,金家商会可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人证物证,连小二都不会相信你。” (一旁抹桌子的小二直起身子,一脸懵逼) “我可以去找雷城主。” “人家有亲王私兵保卫。上次被雷劈了城主府,他半步都不敢离开。” “那我去找鲍县丞。” “你没听说吗?鲍县丞吐血卧床,不知去了哪里休养,现在县衙群龙无首。啊,说起来,你可去找裴零。” “裴零?” “他是刑部侍郎,素有贤名,人称‘裴好胆’。他现在就在衙门,你找他,或许可以翻案。” “好,结账!” 杜掌柜讶异:“你不住了?” “我不住了!” 一口饮尽,屠诗扔下银子,重回那险恶世界。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二十九章 裴零 裴零,字露湑,刑部侍郎,正四品下,可谓刑部的二把手,人称“裴好胆”。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轻易不离开帝都,此次出行乃是奉了圣旨,与宗人府一道,调停彻亲王和牟亲王之间的“战事”。 何谓裴好胆?这乃是他在兖州充任州牧时,因圆亲王属下闹市策马、撞死行人,便冲到王府怒叱亲王足足半个时辰,亲王气极,连声喝道“好胆,好胆”,却不敢动裴零一根寒毛。事后,那名几近宗师实力的属下被官府问斩,圆亲王气得大病三天。民众对裴零钦佩有加,便以“裴好胆”称之。 如此刚正之人,当然看不惯彻亲王、牟亲王惹出来的这场乱子,但因为圣上本就无严惩之意,加之宗人府有心和稀泥,两位亲王只被勒令禁足兼罚俸一年,根本不痛不痒,说不定日后两人还要变本加厉。离回京之日还有段时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裴零和宗人府那帮人精打过招呼,干脆来到荆州散心;而宗人府自然求之不得,非常殷勤地为裴零准备了车马随从,就差没直说“你想去多久就多久”了。 宗人府并不知道,这只是名义上的“散心”。 抵达荆州的第一时间,裴零就与州牧通气,三天便抵达安定城(原忆北城),令鲍县丞提出卷宗,要翻查冒险者御清锋抢劫伤人一案。海捕文书不可轻发,纵然已昭布天下,身为刑部侍郎的裴零亦有权翻查此案,故安定城上下无不配合。 当初收到卷宗摹本时,裴零已觉此案蹊跷,此时再传唤证人,只询问几句,裴零便能断言此案证据不足。所谓人证,多逼问几句便前言不搭后语;所谓物证,也不过是一些根本无法做依据的普通物品。换言之,此案是最常见的那种冤假错案,鲍丰学与雷振宇两人是要有多昏庸,才能将此案报上刑部、申发海捕文书?御清锋虽拒捕,但他本来便无罪,何来“拒捕”一言?所幸现在挽回还来得及,只要在御前陈情,定能销掉这张海捕文书,让无辜者不再受苦,让有罪者胆战心惊! 那么真凶是谁? 裴零循着蛛丝马迹稍作推理,心中已有底气。 是北虎帮?还是金家商会?呜呼,若真是后者,那可真是一个庞然大物,绝非区区正四品下的侍郎可轻言对付的。会是后者吗?很可能是!若非如此,鲍、雷这份属对立阵营的二人,又怎会在这冤假错案上保持高度一致?只可能是有极其强大的能量,才能促成此事! 但裴好胆有何惧耶? “裴侍郎!” 心中已有计较的裴零放下卷宗,看见来人,又惊又喜:“蔡捕头?” 走进公堂、微微喘气的中年男人乃是刑部熟人,捕头蔡觉。荆州天气炎热,蔡捕头又似是马不停蹄赶来,满头是汗,领子早已濡湿。 捕快乃是吏,无品级可言,比不得官,然则刑部大员麾下的几位总捕头地位非凡,见官大一等,蔡捕头就是其中一位。蔡觉出身江湖,自跟随刑部尚书之后,擒拿悍匪、大盗百余人,名震黑白两道,被视作乌霆歼的接班人之一。裴零与他私交甚好,但此次出行,应与蔡捕头无干才是。 裴零多年断案,心细如发,对人心事物的把握已有不言自明的玄妙,甫一见蔡,便觉蹊跷,问:“蔡捕头此来何事?” 蔡觉与裴零共事已久,知其禀性,亦不啰嗦,调整呼吸,道:“裴侍郎,我是来送信的。”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解开三层,方见一雪白信封。 蔡捕头乃粗人,能把一封信保管得如此妥帖,可见写信人来头不小。信封翻过来,只见一行优美字迹:“裴弟敬启”,裴零心里便一咯噔。这字他怎么认不得,当朝太傅萧烟云!“折笔郎”之字极受藏家追捧,又兼萧烟云位高权重、难以求动,故其字帖可与金银等值! 裴零正襟危坐,拆开信封,看了两眼便勃然色变:“萧太傅,刑部断案,何用你指手画脚!”一挥袖子,那信便飘飘悠悠地往地面飘去。 这时,蔡捕头快步上前,在信纸落地前接住,同时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布包。他苦笑道:“侍郎无需动怒,属下还有一物,乃是太傅交待:若你掷信于地,便将此物交予你,你看过再下定夺也不迟。” “萧烟云半生光明磊落,竟还耍如此手段?”裴零笑道,上身动也不动,只冷眼看捕头能拿出什么东西。但当布帛解开的那一刹,他先是一愣,双手去抢,抢到半路,便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接过,双目泪流:“这是老师的纸镇啊……” 他回想起很多事情。 他想起恩师如何在书房里对他耳提面命、谆谆教导,让他做一个对得起天地君亲师的好官,而他垂着眼皮,一直盯着恩师桌上那枚纸镇; 他想起自己因过于刚正不阿,被各个派系倾轧,最终被发配到兖州苦寒之地,生活拮据,家人病重,是靠恩师及同门资助才撑下来的; 他想起恩师撒手人寰,乃是萧太傅主持后事、将恩师满门一百多口人安排妥帖; 他想起自己能够于刑部就职,乃是萧太傅一力举荐的。没有太傅,他怕是要老死在兖州; …… “太傅啊,你这是拿香火之情来逼我啊!”裴零举帕擦擦眼睛,收起纸镇,重看了一遍信纸。信中所言寥寥,大意是让他莫插手此事。 萧太傅只忠于圣上、不属于任何派系,轻易不发声,能劳驾他为这小小通缉案说话,可见里面的水太深、太深,童掌柜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卒子。 就在这时,公堂外一阵喧哗,一青壮男子冲进来,抬眼看见裴零,叫道: “裴大人!”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全是找自己的?裴零折起信纸,抬眼看去。 “你是何人?”蔡捕头喝道。 “我是御清锋!” 说曹操,曹操到。裴零心头一跳,细细打量来者。好一个壮士,披头散发,满面风霜,眼神却依然倔强凌厉。他一手摁在腰间剑鞘,侧身而立,仿佛随时随地可出击。此人曾斩杀妖怪、护住安定城一方平安,乃是少年英雄,而今却如过街老鼠,实在叫人扼腕。 “你乃通缉要犯,所为何来?”裴零问。 这时,衙役们从大门外涌入,手持水火棍,便要将贼子拿下。这时御清锋只回头一瞪,便骇得他们不敢作动。 随即,御清锋单膝跪在地上,咚地一声:“我来伸冤!裴大人,我是被冤枉的!” “本官已了解案情。”裴零面无表情:“人证物证俱在,你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御清锋难以置信地张大嘴,继而愤怒:“你胡说八道!明明是童掌柜与北虎帮勾结,嫁祸给我!” 裴零不欲多言,摆摆手。蔡捕头喝道:“尔等还不将贼人捉拿归案!” 衙役们扑向御清锋,可御清锋有武师实力,哪里是这些普通人可对付的?只见御清锋剑不出鞘,仗着身法夺过一根水火棍,劈头掷来,正中裴零肩膀,打得侍郎摔翻在地。他转身便走,扔下一句:“裴好胆,你算什么好官?!” “快追!”蔡捕头惊叫,赶紧扶起裴零,殷切地问:“侍郎,可有损伤?” “皮肉伤,不妨碍。捕头,你武功高强,若你出手,歹人想必已落网。” “这……保护侍郎方是要紧,一时情急,便迟疑了。” 裴零一笑,不再追问。蔡捕头和他一样都想网开一面,只不过身在其位,有很多事情不得去做,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做,无奈何,无奈何。 唉,他算什么好官呢? ———————————————————————————————————— 安定城,城主府。 “通缉要犯御清锋大闹府衙”,当这条消息汇报给雷城主的时候,雷城主很是吃了一惊。那个年轻人能坚持这么久未落网,已是上天眷顾,他还敢回来? 而且这个大闹府衙……裴零就在衙门调查……御清锋是想翻案?可裴零驳回了? 何等荒唐!作为当事人,雷振宇比谁都清楚,这案子基本是冤假错案。一个冒险者,前途无量,去抢原住民的钱?裴好胆不懂人情世故,不代表他是傻子,案情一捋就清楚了,销案已是板上钉钉。可是,御清锋翻案失败?裴零撞邪了? 这里面有蹊跷! 雷振宇调动记忆,思索哪里有蹊跷。当日鲍丰学要求共签海捕文书,当面拒绝不得,事后雷振宇买通了鲍丰学的师爷(也幸亏鲍丰学失势,才能买通他身边人),才知事前有人送了个白玉杯子过来。白玉,暗指白玉鸡枞,雷振宇也尝过,是金家商会的童掌柜送的,他便知道鲍丰学是搭上金家商会这条线。抢劫案的苦主是个行商,若与商会有了利益冲突,商会要弄他简直是顺理成章,而御清锋被嫁祸更是情理之中。 那是童掌柜收买了裴零?不,不可能,裴零出了名的一根筋,就算是金家商会的会长——那位金大当家——出面,也是对牛弹琴。啊,怎么忘了这茬,金大当家人脉遍布天下,他两位至交好友一文一武,均是国家栋梁,其中的萧太傅若开金口,裴零或许能徇私枉法一回…… 想到这里,雷振宇深深同情御清锋。 连裴零都“挑不出毛病”的案子,是确凿无疑的铁案,谁也翻不了。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章 与世为敌 狗官! 屠诗不住地奔逃,内心一片灰暗。连刑部大员都要逼死他,他还有什么活路可走?他只能依靠自己,依靠手中剑,杀出一条活路。 他离开安定城,全无目的地奔跑。他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希望。可能下一刻,轩辕公会的人就跳出来,把他堵个水泄不通;可能跑到临近的州,发现有高手坐等他自投罗网;甚至有可能同学里出了叛徒,把他的行踪泄露了,只为获得悬赏——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闷哼一声。 怀疑任何人都可以,绝对不能怀疑同学!!! 他想起昨晚看过的一篇帖子,标题是《点评御清锋——敢与世界为敌的人》。他哑然失笑。不是“敢与世界为敌”,而是“不得不与世界为敌”,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是勇气,好比是主动走在高空钢索上的杂技演员;后者是无奈,好比是尽全身力气揪住一根藤蔓、一松手就会摔落万丈深渊的遇难者。 与世界为敌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快要疯了。 与世界为敌者绝不轻信任何人,因为他不知道哪个人送来的食物里藏着毒药,也不知道哪个人在背后捅你一刀。屠诗所能信赖的同学们,以及或可托付信赖的武止戈,都远在天边,以至于他被迫孤独地承受一切,而这份孤独却又无限放大了他的痛苦。他能向谁去诉苦?就算诉苦了,又有谁能伸出援手? 想到这儿,他忽然发现,手无意中已抚摸在剑鞘上,那寒凉的感觉温柔而包容地提醒他:你还有我。 是啊,哪怕他身边一个能倚仗的人都没有,起码还有“幽红”啊。 他摩挲着“幽红”,从中汲取勇气与力量。这是大家为他打造的宝剑,是友情的见证。他本来就是为了和大家一起快快乐乐地玩游戏,才选择《乾坤》的,如果连同学们都信不过,那他就没有坚持的理由了。 他发誓,如果遇上一个敢与世界为敌的人,哪怕对方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也一定要与之结交。他不禁虚拟着那场可能永不会来的邂逅,幻想着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那是个夜晚,也许是个阴天,总之就是一种让人厌弃、低沉的氛围,然后那个不一定冷漠但一定很倔强的人站在自己对面;那人面容应该是年轻的,内心却沧桑,嘴角可能挂着一丝嘲笑,眼神里挣扎着绝望与希望,对一切都抱有强烈的戒心。 多么活灵活现的形象啊……不就是此时此刻自己的写照吗! 想太远了,冷静下来,好好审视局势。 裴零:??级,文士。乃是刑部大员,人称“裴好胆”。刚直不阿,秉公执法,因此仕途一直不太顺畅,但仍无怨无悔。刑部本是容易得罪人的部门,但裴零上任后仍是兢兢业业,每每翻阅卷宗至三更,不愿让恶人逍遥法外,也不愿好人屈打成招。曾因处理某案件时不留情面,妻家与之反目,万幸其妻乃贤内助,不离不弃,这更坚定了他维护正义的决心。擅长技能有【????】、【????】、【????】、【????】。 从风评来说,裴零是个油盐不进的好官,他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翻案?这才是值得深思的地方!童掌柜不具备让裴零违背本性的实力,北虎帮应该也不具备。如果是更高层的人示意陷害屠诗的话,那屠诗当初逃跑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洗脱罪名!npc的势力错综复杂,玩家目前能接触到的全是最浅层的东西,所以屠诗连敌人是谁、敌人在哪都不清楚。但没关系,只要坚持,就总有希望! 屠诗给自己鼓劲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朝这边奔来! 他习惯性地摸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还在不在,仔细一看,那些人竟然都是熟面孔——新手村的村民npc!他们的神情惊惶,大人抱着小孩,年轻人背着老弱,跑得衣冠不整、脸红气喘却还要坚持跑,仿佛背后有猛兽在追赶。 怎么回事?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房丰忽然回到村子里,打杀了几个人,把村民们都吓跑了。房丰还说,让御清锋回去找他,据村民描述,房丰学了妖术,力大无穷,嘴巴里还可以伸出虫子,虫子只要插入七窍,就能把一个大活人吸成人干。 这混账!屠诗因翻案失败,正憋了一肚子火,此时真的起了杀心,当即改了路线,往新手村行进(他让村民们去投靠柳晗时)。他也不是一味的鲁莽,因为房丰嘴巴里伸出虫子再把人吸干,怎么听都像被种下“妖力之种”,已经不是人,而是魔头了,必须杀掉。他回想起之前见到房丰的点点滴滴,发现自己真的太疏忽了,那么多迹象居然都能视而不见。不过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另外,村民们还说,房丰带了一个妖艳的女子回来。难不成是甜蜜蜜?不可能啊,甜蜜蜜是分会长,不可能为了私仇离开梁州的。 然后到了地方,屠诗见着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那妖艳女子是个苗女,没错,正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缱绻阑珊。 “嗨,又见面啦。”没等房丰开口,缱绻阑珊抢先打招呼。 屠诗皱眉:“你怎么和房丰这种货色搞到一起去了?” “哎呀,别说‘搞到一起’这么难听的话啦!阿缱现在和他是同一个阵营呢!” “同一阵营?” “简单来说,就是坏人的阵营咯!我估计他们背后有个巨大的阴谋!” 没有过多解读缱绻阑珊的爆料,屠诗指着地上的干尸,脸色铁青:“村民们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又不是阿缱喜欢的类型。”缱绻阑珊笑道。 对,差点忘记这是个疯子,做事但凭好恶,从不按道德法律。 “啊,差点忘了,给你看看这个!”这时缱绻阑珊一拍脑袋,又拿出一个陶罐,打开罐子让屠诗瞧,可惜罐口黑洞洞的,也不知要给屠诗看啥。见陶罐不配合,缱绻阑珊不高兴了,用力一拍罐子,里面便咕呱两声。 听到熟悉的叫声,屠诗这才想起,新手村的后山水潭里还趴着个boss蟾蜍王,因多年前喝下一滴月华酒而成为妖兽,于是急忙叫道:“蟾蜍王?是你吗,你被抓住了?” “它已经不能回答你了。你说是不是很巧?它刚好是‘五毒’之一哦!‘五毒’只有在我们三苗教手上才发挥得出最大效用呢!当炼蛊过程结束后,它只会按照阿缱的意志行动。用妖兽炼制的蛊,一定是古往今来最强的蛊!” 屠诗恨得牙痒痒:“你这是逼我动手!” “动手啊,阿缱等这一天很久了!”谁料对方双眼闪闪发亮:“快点展现你的‘恶’!来吧,只有经过杀戮的洗礼,你才会获得成长!” 变态!疯子! —————————————————————————————————— “我知道你的谶语了。”丁大师道。 “谶语?”房丰懵懵懂懂。神棍拿来骗人的玩意儿? “你马上赶到荆州,然后杀死御清锋,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荆州。你们之间的因果结得太深,杀劫挡也挡不住,你务必要抓住这一线生机。” 丁大师说得煞有介事,房丰将信将疑。他其实注意到,丁大师赶路时所需的休息时间越来越长,也没见其动用过法术,说不定是遇到了修行上的困难,没有自保之力。是不是害怕被背叛,所以丁大师才想把自己差使到别的地方?其实没有必要嘛,背叛也是要分对象的,自从见过丁大师的师弟(辛大师)之后,房丰就知道这次找到了很好的靠山,根本没想过背叛。 “我已经传唤三苗教的冒险者,等汇合后,你们一起行动,胜算会更大。此事不可轻忽,你只要渡过这次难关,入我师门便名正言顺。” 居然还有监督者?看来不去是不行了。房丰点点头,心里不以为然。他从不信命,他信的是力量。穷命,是因为没有力量去抢钱;贱命,是因为没有力量去夺权。他虽是一个樵夫,但只要拥有力量,命运便由他自己主宰。 于是,房丰与缱绻阑珊一同赶赴荆州,而丁大师则掉头回梁州。听说房丰与御清锋认识之后,一路上缱绻阑珊便反复询问两人之间发生什么事,不厌其烦地聆听关于御清锋的点点滴滴。房丰当然不可能说御清锋的好话,但缱绻阑珊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来到荆州,不知御清锋下落,这时候缱绻阑珊提出一条妙计:何不发动群众的力量?于是房丰回到大新屋村,让村民们为他传话,以御清锋爱管闲事的性格,一定会自投罗网。他其实很想把村民杀光,可为了保证有足够多的人手能散出去,他忍住了。如此宽容,如此忍耐,应该就是丁大师所说的“道心”吧?看来自己果然有求道的资质。 终于等到缱绻阑珊说完,房丰哈哈大笑:“我身边这位是三苗教圣子,我告诉你,你这次插翅难逃了!” 御清锋一脸错愕:“什么?三苗教……圣子?为什么叫圣子,圣女不是更贴切吗?” 缱绻阑珊也笑:“阿缱可没说自己是女人哦。”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一章 保重 跨性别(transgender)通常是指一个人在心理上无法认同自己与生俱来的生理性别,相信自己应该属于另一种性别。这是一种精神医学上的分类定义,通常用来解释与变性或异性装扮癖相关的情况。医学界也经常使用性别焦虑、性别认同障碍或性别认知障碍来解释跨性别者。 ———————————————————————————————— 仙女坐在一截爬满青苔和蘑菇的朽木上。齐耳短发,偏刘海,鬓间插着银亮的、琐碎的头饰,颇有少数民族风情;一套毫无修饰的青黑色短衫、短裤,更有别样的中性美。 …… 屠诗斟酌言语:“你在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的吗?” 仿佛屠诗这句话触动了什么禁忌,对方也不踢脚了,眼瞳倏忽黯淡,就像被乌云遮盖,而声音更像是簌簌抖落冰渣:“当然不一样了。只有在游戏里才能活得自由自在,现实里的我不过是一具无趣的丑陋躯壳罢了。我觉得你很man,所以想认识你,在《乾坤》里才有机会,而在现实里,我可能根本无法出现在你面前。我讨厌现实世界。” …… 妖女走到屠诗面前,屠诗这才发现,对方与自己年纪相近,比自己要矮,肩膀瘦削;视线再落到其手指上,手也挺瘦的,骨节明显,肌肤细腻无老茧,不像是练有手上功夫,排除其持有暗器的可能性。 …… “在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自互联网兴起便流传至今的一句话,告诉大家网络和现实并不一样。任何人都可以在虚拟世界扮演与本人不同的角色。网吧老板扮演的是剑客,而剑客可以做到很多网吧老板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事,比如说,杀人。 他又忍不住想起摆脱“云海寻龙”幻境时的领悟。虚拟世界其实正是一个巨大的幻境,玩家抛开现实里的身份,扮演着全新的角色,并以肆意妄为来彰显自身能力。眼前的缱绻阑珊正是最好的例子,看其全无拘束、行事率性,也许她在现实生活中刚好相反,过得相当压抑。 ………… “阿缱可没说自己是女人哦。” 这句话对屠诗的杀伤力太大,让他大脑宕机,一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原来面前这个女人味十足的玩家,从头到尾都是个男人?!不可能的!但过去发生的种种,却又直白无误地告诉他:对方说的是真的。苗女穿裙子,只有男性穿裤子,而且苗女不仅头上戴银饰,就连身上也戴很多,仿佛一个行走的银匠铺子;苗女衣服有许多好看花纹,男性衣服修饰很少甚至没有修饰;缱绻阑珊的骨节较普通女子更为粗大,女性有更多脂肪层保证自己肩膀圆润、富有美感。 几乎连自己来此的目的都忘记了,屠诗愣了半晌,才道:“你比女人更像女人……” 缱绻阑珊花枝乱颤:“嘴巴真甜!我好开心!” “你怎么做到的?你的身份证上记载你是男性,登入游戏后,你也只能创造男性角色啊?” “对啊,系统默认我不能穿女性衣服,可我的样貌是经过上调的,可以偏女性化。我还可以伪音,你知道伪音吗?就是把自己的声音伪装成另一种声音,在《乾坤》里也可以实现哦。” “那……三苗教不是只有圣女吗?男玩家怎么当圣女?” “我是历史上第一位圣子。我本来只是最底层的弟子,但我以身饲蛊,养了足足一万多条蛊在体内,长老们被我的毅力所打动,于是我就把其他候选人淘汰了。” 屠诗咋舌:“一万多条……会痛吗?” “万蛊噬身,当然痛啊!就好像我现在,坐着也痛,站着也痛,就连呼吸也痛。”说这些话的时候,缱绻阑珊神态怡然,仿佛痛苦都在别人身上。“当然啦,蛊虫也是有益处的,还记得我曾给你种下的‘神力’蛊吧?可以通过控制肌肉来调整身型,让我看起来更有女人味儿。如果你喜欢胸大的,我也可以丰胸哦!” “喂喂!”房丰不乐意了:“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御清锋,快过来受死!” 两人都没有理会。屠诗这个心潮澎湃啊,一连在心里狂喊“妈蛋”。万幸自己不曾对缱绻阑珊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不然已经被掰弯了。他是谁?他可是同学们口中的钢铁直男啊!不过转念一想,缱绻阑珊多次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细思恐极!!! 察觉到屠诗的神情变化,缱绻阑珊又笑了:“干嘛哦,讨厌我啦?可是没办法啊,我一出生就是男的,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 屠诗本来还很尴尬,但他忽然有些心酸,因为他从缱绻阑珊的笑容里看出了心酸。刚才的对话里,对方一直自称“我”,而不再自称“阿缱”,是不是“阿缱”这个女性形象才是他的理想人格?而他放弃了在自己面前扮演“阿缱”,又是怎样的心情? 人是不可能完全体会到他人的心情的,屠诗也想象不出跨性别者每天在承受着什么。心理是女性,生理是男性,这是不是痛苦?如果是的话,又有多痛苦?万幸,关于痛苦程度,屠诗还是了解一二的,因为有很多跨性别者被社会排挤,最终选择自杀。 可是和对方说些什么呢? 同情? 怜悯? 那都没有必要。想当男性也好,想当女性也好,都是他(她)的自由。现在根本没有男女之分,只有敌我之分。对待敌人,用剑说话即可。 于是屠诗说道:“刀剑无眼,不想受伤的话,就让开点。” 缱绻阑珊精神一振,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欢喜地笑道:“你还是第一个不嫌弃我的人,连爸妈都恨不得我死呢。” 就在此时,房丰悍然偷袭,鞭子抽来! 幽红剑迎上! 【紧缚】! 在屠诗眼前,那鞭子瞬间散开,形成一束绳网。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屠诗都无从预料,被这网一把擭住了“幽红”,这才想起鞭子来自蜘蛛精!网牢牢粘住长剑,仿佛上面涂有强力胶水,屠诗连扯几次都无法扯脱,一怒之下就要用真气激发剑气,把网斩断,谁知几只蛊虫在半空中转折一下,全冲他飞过来,逼得他不得不扑向房丰。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击倒房丰,也一样可以摆脱控制吧! 可房丰张嘴,铁线虫钻出,灵活地刺向屠诗面部,惊得他放弃进攻。他感觉手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却是有两只毒虫沿着剑身爬到手背,于是手条件反射地一甩,把虫子甩走,却松开剑柄,剑便被绳网拖走了—— 他失去了“幽红”! 【箭步】! 谁也没想到,屠诗竟然舍弃佩剑,一步来到缱绻阑珊面前,掐住其脖子!房丰从来都是小角色,真正危险的是三苗教圣子!只待杀了缱绻阑珊,再用随身携带的雏菊剑,一对一,必可斩杀房丰! 缱绻阑珊被掐得小脸发白,却没有挣扎,艰难地道:“你不能杀我……因为我在你身上下了本命蛊……” 屠诗猛一激灵: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唐苦说过,缱绻阑珊在自己身上种了本命蛊! ………… “本命蛊乃是三苗教秘法,以心血浇灌而成,一人一生只能养一只,珍贵异常,一般只种在自己所珍视之人身上。” “它有什么危害吗?” “我了解不多,只能说,危害倒不至于。这门秘术并不是为了害人而设计的,它能在两个并无血缘关系的人之间建立不可磨灭的羁绊。我对蛊术是刚入门,勉强可以解了它,只不过,本命蛊若有损伤,不仅你有生命危险,种蛊的也很可能见阎王。” ………… “本命蛊把我们连在一起了呢,如果我死,你也要死哦!死了是可以马上复活,但你是通缉犯,复活在城镇的后果,不用阿缱多说了吧?”缱绻阑珊调皮地笑道:“怎么样,不忍心对阿缱下手了吧?” 屠诗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就算不是,他敢冒险吗?他还要逃,所以他必须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也就不能杀死缱绻阑珊。更严峻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他是不能杀缱绻阑珊,可缱绻阑珊能杀他啊!!! 而对方眼中跃跃欲试的凶光,也印证了这一点! 逃! 只能逃! 但他没有选择立即离开,而是推开缱绻阑珊,冲向房丰!他就算要逃,也要先废了那个祸害! “没有剑,你拿什么跟我打?”房丰怪笑着,铁线虫自口中飞射! 已没时间抽出宝剑。屠诗不躲不闪,反而张开左手五指迎上去,紧接着强烈痛楚从掌心扩散!那铁线虫还带旋转的,仿佛一个钻头,轻易钻入屠诗血肉中!房丰大喜,催动妖法,怎料屠诗五指一扣,如握剑柄,稳稳握住光滑的铁线虫,【龙息】喷吐,阴降阳升,把虫身当剑,猛然输出真气!这一波真气的量实在太大,房丰【钩吻】只能吸收一部分,眼看着铁线虫膨胀,然后炸成碎片! 房丰被冲击得坐倒在地,一摸嘴巴,两三颗牙齿脱落,这才意识到自己赖以为生的“妖力之种”竟毁了!这也意味着,他从此又是一个凡人,强大的力量再一次与他无缘!他一迭声地辱骂御清锋,各种想象得到的粗言秽语连珠而出。 屠诗一边给伤口止血,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房丰。尽管自己的母亲正被激烈地问候着,他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可笑。原来败者就是这副德行,正是因为无法击败对手,才选择用语言辱骂,一逞胸中恶气。多危险啊,逃亡期间,自己好几次就要滑向失败的深渊,从精神上永远地沦为输家。 房丰把铁线虫的碎片塞回嘴里,捂着嘴巴,含糊不清地道:“啊,它还没死,只要再吸取更多的血肉,它可以活过来……” 缱绻阑珊眼神示意屠诗,朝房丰努努嘴,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屠诗摇头。已经没必要再决出生死了。 缱绻阑珊顿时失望地崛起嘴巴。 是时候撤退了。 屠诗想起一事,再看向苗女:“你是不是有在吃糖?” 缱绻阑珊第一次流露出小动物特有的惊慌和警惕:“你……你怎么知道?” “别再吃了,伤身体。你完全可以在《乾坤》里扮演女性角色,我也会一直把你当女孩子看待的。”屠诗叹一口气,道:“保重,要好好爱惜自己。” 看着对方飞速离去,缱绻阑珊没有追击,而是捧腹大笑:“你是不是傻,剑丢了,人也要跑路了,还和敌人说‘保重’,啊哈哈哈……哈哈……”到了后头已哭了出来,不得不蹲下,抱着膝头,声嘶力竭:“我要你管,我也想要像个正常人,我也想要爱情啊,可是不吃糖,我怎么变成女人啊!难道你愿意和一个男人上床吗!为什么要我来爱惜我自己,就不能你来爱惜我吗!” 房丰急了,揪住缱绻阑珊衣服:“你还哭什么?去把他杀了啊!” 缱绻阑珊抬头,脸上泪痕斑斑:“你算什么东西,也对阿缱指手画脚?”随着冷淡话语,几只蛊虫从她袖管内爬出,冲这边探头探脑。 “你,你敢?!我背后可是有丁大——你疯了!”话说到半截,房丰飞身后退,躲过两只轨迹交错的蓝色蝴蝶,谁料脖子背后针扎一下,剧烈的疼痛抽去他全身力气,当下跪倒在地。这女人疯了?大家不是同一阵线的吗?不是为同一个主子效命吗?她真敢动手?!千头万绪最后汇聚成一个念头:完了! “你搞错了吧?虽然阿缱和御清锋对立,但阿缱接到的任务可没说一定要保住你性命呢。”走上前来,瘦削食指挑起房丰的下巴,缱绻阑珊微笑着,呵气如兰,睫毛还挂着泪珠:“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是阿缱喜欢的类型。” 手指挪开,房丰便失了支撑、瘫软在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他明白,这就是三苗教最可怕的酷刑“万蛊噬身”,这一过程是漫长的,也是痛苦的,因其漫长而凸显痛苦,又以痛苦来凸显漫长,在这过程中受刑者还持续保持清醒,连痛晕过去都做不到,可谓惨绝人寰。他无法动弹,看不到身上的情景,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崩溃。他能做的,只有死死瞪着天空,直到一条蜈蚣覆过视野。 谶语应验了吗? 明明……御清锋还没离开荆州啊…… 纵是一声惨叫都无法留下,这未成气候的魔头憋屈地离开人世。 缱绻阑珊捡起“霸王铁线”,轻挥几下,满意地道:“这网子挺适合抓虫,阿缱就收下喽。”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二章 相逢 丢了幽红剑,但屠诗也不是全无战果,他在掐住缱绻阑珊脖子的时候,顺手拿走了装有蟾蜍王的陶罐。 打开罐子,腥臭扑鼻。以前不是这样的,蟾蜍王可以分泌出“蟾蜍酥油”,散发能让人肺腑清凉的薄荷湿气,还挺好闻的。再往里面一瞧,罐子里青一块黄一块的,要么是粘液干涸后的痕迹,要么是鳞粉涂抹的痕迹,可想而知在罐子里曾发生多么可怕的混战。 蟾蜍王安安静静地和屠诗大眼瞪小眼,只是眼里失去了灵性,就和普通蟾蜍没两样。它背部有几个好大的半透明脓疱,大概是被其他毒虫蛰出来的,可见组织液在里面晃荡,仿佛随时都要炸开。 蟾蜍王:20级。蟾蜍(兽类/蛊)。本是居住在村子后山的妖兽,某日为保护村民,勇敢地挑战敌人,然后被抓起来炼制蛊毒。在黑暗的环境里厮杀,历尽苦痛,灵智蒙蔽,已不能再说人言。回归野兽身份的它已断绝了成妖之路,只能成长为蛊。擅长技能【毒性皮肤】、【咆哮】、【泰山压顶】、【毒舌鞭挞】、【吞噬】。在沼泽里增加5%移动速度和5%攻击速度。毒素抗性+15。当前炼蛊进度为30%。饱腹度下降至50%便会进入主动攻击模式,每次饱腹度上升,炼蛊进度便提升同等幅度。炼蛊期间随时会异变。 〖超常效果:因目标的差异性,技能属性有所修正。对比自己等级低的虫类发动【吞噬】,可造成即死效果。〗 看了蟾蜍王的最新属性,屠诗大为唏嘘。蟾蜍王没有违背和他的约定,确实保护了村民,值得敬佩。 能不能把它收作宠物? 屠诗试了一下,失败了。蟾蜍王属于半成品的蛊虫,炼制者是缱绻阑珊,所以默认为有主之物。啊,这真的好麻烦啊,现在蟾蜍王还没饿,一旦饿了就会跳出罐子到处攻击,这是逼着屠诗对其人道毁灭啊!可如果屠诗心软,喂蟾蜍王吃东西,蟾蜍王最后就彻底变成蛊虫了! “这位道友,请留步。” 身后一声叫唤,让屠诗心里打了个突。如果这时候“幽红”还在就好了。屠诗转身,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幽红”,给陶罐盖上盖子,动作缓慢地抽出完成度36%的雏菊剑:“你想要悬赏?”趁拔剑的时间,他好好打量了一番对方。 对方是个大帅哥,道士打扮,眉心一道伤疤如竖眼,登时显得杀气腾腾。这位道士不负桃木剑,腰间斜插一根以黄布包着棍状物,更坠有一块玉佩。 “我乃修真者,世俗金银于我无用。但若你罪大恶极,我必杀之。”对方朗声说道,眼神真挚。 我当然无罪。虽然对此人心生好感,但屠诗未敢放松,问道:“你是何人,寻我何事?” “我乃清微派路弧,道号白云子。我为追查好友被杀一事前来,恳请你为我提供线索。” 有情有义。屠诗持剑的手自然下垂。 路弧又道:“我的好友名为王越南,道号越秀子。” “啊,王道长我见过,难道他已经遇害了?”屠诗有点印象,当初鲍县丞就是请来王道长斩妖除魔,只是后来怪物攻城时妖怪又出现了,而道长不知所踪。 于是两人交换情报。 “看来,那丁大师是与两人分道扬镳,很可能已回到梁州,借助三苗教的优势躲了起来。”路弧判断道。 屠诗这时已将剑完全收起来了,他信得过这个人,于是好心提醒:“他们好像是有组织的,而且暗中谋划着什么,很可能会在梁州设下陷阱等你。”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如果把荆州忆北城的怪物攻城,与梁州青萝城的博亲王病倒结合来看,或许整个九州都在他们恶意操纵之下。可能是南子太碍事了,就被他们除掉了。”路弧额头伤疤跳动,仿佛是一只随时都要睁开的眼睛:“这已经不再是个人恩怨了,怕是苍生浩劫。” “你准备怎么做?” “既然知道敌人人多势众,以我一人之力难以成事。我要集合同伴。当然,我们会以保全自己为上。” “祝道长马到功成。” 系统提示:路弧对您的好感度提升。 路弧又道:“道友,你并非恶人,遭缉一事或有隐情,我本可助你一臂之力,但事有轻重缓急,我要继续追查线索。我身无长物,仅余这块玉佩,我转赠于你,请收下。” 系统提示:您已触发主线任务“正邪对立”。您的阵营是护国者。 系统提示:“正邪对立”支线任务“击败喽啰”完成,您获得声望值50。 系统提示:“正邪对立”支线任务“传递情报”完成,您获得声望值500。 系统提示:因为您正处于被通缉的状态,声望值锁定为-250,通过主线任务“正邪对立”所获得的声望值视为任务声望,额外计算,在任务最终结算前并不会对外显示。任务声望每达到一定数量都可获得奖励,请您继续努力。 系统提示:您在任务“保卫家园”里击杀了怪物首领(蜘蛛精厚朴),获得额外奖励“五阳雪膏”。 屠诗接过玉佩时,系统提示一窝蜂地跳出。主线任务!这可是能写入《乾坤》游戏历史的任务啊!而这个“传递情报”竟然如此重要,一口气就给了500点声望!估计只能做一次,同样的情报再去告诉路弧,是一点声望都别指望拿到的。 五阳雪膏:原本是越秀子王越南的心爱之物。额外装备,法术防御10——10,智力+2,真气每秒恢复1点。自带【冰心】。负重1,耐久度100%,要求等级10。 【冰心】五阳雪膏散发温和寒气,能使佩戴者心境通明,避免走火入魔。佩戴时,使用者自身模板强制维持在当前状态。 想不到这玩意儿竟然是个紫装!自动回蓝且要求等级如此之低的装备,简直是道士神器!但是,【龙息】回复真气的速度更快,在屠诗手中它不能发挥最大价值。 屠诗没有急着收下,只道:“这是王道长的遗物,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你岂不知王文卿祖师那首《题棺木》?” 被这么一提点,屠诗脱口而出:“‘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笼俗眼,跳出红尘’。” “是了,我们修真者何须拘泥外物?我心有南子即可,南子遗物应尽其用。你莫要推辞,须知我不是交与你的,我是交与你手上那只小妖的。” 屠诗一愣,恍然大悟:“使用者自身模板强制维持在当前状态”——【冰心】可以压制蟾蜍王的变异!他赶紧把“五阳雪膏”塞入陶罐里,给蟾蜍王装上,只见蟾蜍王趴在玉佩上一动不动,仿佛进入冬眠。接下来,虽然它还会肚子饿,但无论吃多少毒虫,它都不会变异,也不会再变成蛊。 处理完蟾蜍王,屠诗松了口气,却又不解:为何以酷烈著称的路弧不仅放过蟾蜍王,还要伸出援手?这是不是有点颠覆人设? 路弧:??级。道士(人类)。清微派道士,道号白云子,“玉钩客”之一,外号“小二郎”、“无常鬼”、“诛邪道人”,传言前世乃是松柏成精。天资聪颖,乃是“玉钩客”中最先摸到真人门槛的,擅长雷法。喜时发笑,怒时逞凶,性格如白云飘忽不定,所作所为皆发自本心,道门前辈称赞其有一颗赤子之心。斩杀妖怪甚多,称得上是道门中杀心最重之人,却不沾杀劫。擅长技能【????】、【????】、【????】、【????】。特长是???? 路弧何等心灵剔透,见屠诗神情便猜到七八分,道:“若如你所说,此妖不仅无罪,更是有功,我自然不会为难它。我非滥杀之人,修道至今,杀的都是恶妖。” “谢过道长!”屠诗喜滋滋地打了个稽首。说真的,如果路弧执意要斩杀蟾蜍王,蟾蜍王逃到天上地下都是一个死字。 “正邪对立”的奖励是分级的,屠诗目前是550任务声望,拿到10点和100点的奖励,分别是一些低级丹药,以及一张可以抵消50%道术伤害的符咒“保命符”。说是低级丹药,但却是道门出品,达官贵人亦趋之若鹜;前面的奖励已不错,后续奖励想必十分丰厚。若屠诗不是逃亡途中,定要跟着路弧展开后续任务。 没有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路弧很随意地和屠诗点点头,便招起白云走了,真是个云一般的男子,神秘高远,你以为一眼就能收于眼底,其实离你半个天涯。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刑部大员不肯为自己翻案,这便算了,自己必须找到幕后主使。想来童掌柜和北虎帮也多有防范,若贸贸然去找他们,定是自投罗网。自己回来荆州,并无人发现,若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御清锋离开梁州,很大可能会去冀州”?那好,自己便出其不意,往扬州去吧! 最重要的是,扬州清墨城,劫案当事人的包季晚就住在那里!一定要从老包那儿得到更多的线索!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三章 奇遇 “你身后是整个公会,你让一个还没二转的玩家大摇大摆地走了?我真的很怀疑你的办事能力。” “老板,您听我解释,原来他是百家门的——” “不要和我说什么这个门那个门的,我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外面都在说你是靠出卖色相才能成为分会会长的。你听着不难受吗?” 电话挂了。 甜蜜蜜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胸口起伏,带泪的眼神阴狠。 都是轩辕龙神那个白痴!说什么“御清锋的门派是小门派”,自己还真的信了,没去查!也不想想,普通门派能有双职业者吗?!普通门派的弟子能赶在轩辕公会前面解决怪物攻城吗?!普通门—— 不行,冷静下来,不能全归咎于门派,御清锋本人的操作水准也是相当可怕,可怕之处在于,每一次见到他,他的实力都会突飞猛进,简直不科学。在兰泉城的时候已经比忆北城时要强,青萝城郊外时又比在兰泉城时更强,直到在唐家堡,御清锋已经能完全碾压唐门子弟了。这是什么成长速度?越战越强,以后还怎么制得住他?再配合百家门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精神,他迟早所向无敌! 要扼杀他,就必须趁现在,而且还要让他一辈子翻不过身! 甜蜜蜜眼中精光闪烁,心里有了盘算。 ———————————————————————————————— 扬州,清墨城。 “阿嚏!”轩辕龙神擦擦鼻子,缩了缩脖子:“谁骂我?” 天气越来越凉了。扬州气候比荆州要更舒适,人们早早穿起长衫,街上甚至有烤白薯的人出现。踏着一地的梧桐叶,轩辕龙神百无聊赖地走着。 明明是分会会长,却百无聊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没办法,那位凤大公子刚当了副会长,就包揽了所有工作,等同把他架空。看人家那势头,要是哪天龙神和老板的合同到期,说不定就一脚把龙神踢出去了。 最近好像很多人都有奇遇啊…… 月魔得到魔剑“横眉”,战黄沙是天命者,缱绻阑珊是三苗教圣子,就连御清锋的师门原来也大有来头。多好啊。为什么别人都有奇遇呢。慢着,这话不对,难道自己没有奇遇吗?自己的师傅也是了不起的刀客。 不过,为什么忽然就断了师徒关系呢? 自己也没做错啊,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送死?原计划是等其他三人复活,再一起把boss打死的嘛,这分明是思虑周到,为什么师傅这都不理解?难道我装模作样地白死一次,师傅会很开心?说到底,还是御清锋杀了boss,而我没有,师傅觉得丢脸,所以才迁怒于我吧! 师傅去了哪里呢?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徒弟呢?他会不会回来找我呢? 凉风一吹,让龙神的意识回到现实。他低低叹气,走向卖烤白薯的老头,问:“多少钱一个?” 这老头是个哑巴,枯瘦双手比划 ,龙神也不耐烦看,提出几枚铜钱:“给我一个,剩下的送你了。” 撕着白薯的皮,龙神一边给烫红的指头吹气,一边继续思考。前些天他得到了倭寇的【拔刀斩】,可奈何那是二转技能,需要二次转职之后才可学习,而他被师傅抛弃,又找不到新师傅,不能完成师门任务,也就不能二转,技能书便形同废物。再这样下去,别说追赶御清锋了,就是追赶普通玩家也成问题啊。按道理说,碰到这种困局,《乾坤》肯定会系统推演,让龙神有师傅可拜才对,为什么一直没有触发特殊剧情呢? 啊……奇遇呢……奇遇到底在哪里啊……要是面前的这个烤白薯老头忽然卸掉伪装,摇身一变成为武学大师,然后说要收自己做徒弟,那该多好? 龙神哑然失笑,瞥了一眼老头,却见老头正蹲在地上,拿一块石子在地上写字,写的是: 你就是轩辕龙神? 咦?龙神点头,用一种看传销人员的目光审视老头。 老头眯着眼瞧了瞧年轻人的神色,嗬嗬地笑了,把前面的字擦掉,又写道:你我甚是有缘,做我徒弟如何? 这难道是个高人?系统推演就着落在此处?有缘?莫非是我吃白薯不找钱,所以他看我很顺眼? 龙神很是高兴,但转念一想,这人来路到底正不正?整个中原武林,还有敢收自己为徒弟的,莫不是邪派中人?唉想那么多干嘛,谁都不要紧,反正自己今天必须二转!他也没指望对方回答:“请问您是?” 未来的师傅又低头写道: 听过七王殿、百家门吗? ———————————————————————————————— 角色除了种族、职业这些基本模板外,还可能有一些通过任务得到的特殊模板,最近玩家们就发现了类似的东西,名为“天命者”。怎么看得出有没有这种模板呢?很简单,只要去算命先生那里一算就能算出,因为这类玩家等于是天命所归,命数与别人迥然不同。 玩家们发现的第一个天命者,是“武曲星”。 天命——武曲星:力量+10,体质+30,无视职业模板限制,可使用一切以物理攻击为主的武器,且该类武器的等级要求-10。 这个特殊模板足够叫一切战士、刺客、弓箭手眼红。力量+10什么意思,打架时让别人一只手都绰绰有余;体质+30什么意思,血长防高,站着不动让人家拳打脚踢一刻钟,可能也就跟被小孩子挠痒痒一样的程度,比板甲战还要板甲战。属性上的加成还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是最后一条:无视职业模板限制地使用武器,用古人的话说,叫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以持弓射箭,可以挥刀杀敌,可以舞枪弄棒,在战场上随便捡起一把武器都能用,简直就是战士中的多面手! 身负“武曲星”天命的幸运儿,正是风流人物帖里的冀州军士战黄沙,据说他是在刚走出新手村时遇到一个算命的,对方一上来就说战黄 沙是武曲星、日后飞黄腾达怎样怎样,借此讹了战黄沙八两银子,钱一到手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玩家刚从新手村出来时穷得叮当响,八两银子是战黄沙当时全部积蓄,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放弃拜师、直接投军混一份军饷(所以成为九州风流人物里唯一的军人),然后“武曲星”觉醒,因为实力远超同侪,能够不断累积军功,最终崭露头角、脱颖而出,现在已经在锋行将军任秋凉麾下当了校尉,照这进度,日后当上将领、统帅大军是板上钉钉。 ……………… 初到忆北城时…… 比如说,有个免费摆摊算命的,会装模作样看你掌纹,沉吟一会儿摆足了谱,才道:“看你手相,乃是天星下凡,至于是哪颗星呢……嗯……要看你有多少钱了,文曲星十两银子,武曲星要——哎别走啊!文曲星只要六两!五两不能再低了!” ……………… 浏览新闻的屠诗想起这一幕,心里连连大呼:不会吧,这么扯?!难道让那个npc看看手相,就能用银子换天命?!而且给的钱越多,换到的天命就越好?妈蛋,要早知道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武曲星还能落到别人头上吗?!没错,那是第一集团玩家刚从新手村出来的时候,柳大才子正是在那一天与孙膑下棋,最终拜得名师!当时自己两位导师不也是在同一条大道上摆摊、以买卖为名考验玩家吗?看来,那些npc不仅仅可成为导师,更可能从各个方面给予玩家馈赠、让玩家迅速出类拔萃啊! 这都是系统给第一集团玩家的福利啊! 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位算命先生仅仅出现在忆北城一天,真真是有缘无分。 屠诗上线,马不停蹄。从梁州到荆州再到扬州,天气一变再变,让他更觉身上衣单。他渴饮河水,饿食鸟兽,走的全是荒郊野岭,见到村庄也不敢潜入偷窃,怕走漏风声。觉得寂寞了,便对着蟾蜍王说话,尽管蟾蜍王只会说“呱”。他把雏菊剑配在腰间,有时听到响动便拔剑,却全然忘记手中已非幽红剑,只拔了个剑柄,既尴尬,又消极,一想到自己尴尬和消极都没人看见,心里又说不出的恍惚,真不知人生有什么意义。 连行几日,终于快要接近目的地,他的心情也多少欢快起来,更有些许忧虑。包季晚还会接待吗?他的妻子还会亲自下厨吗?他的孩子还会挥舞着御清锋叔叔送的木剑,围着叔叔跑来跑去吗? 还是那间屋子,屋子前菜圃里的庄稼依然翠绿。院门虚掩着,于是屠诗推门而入,只见院子里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武者短袍,但衣衫褴褛,打满补丁,看上去一点气势都没有。可就这么没气势的衣服,也掩盖不住那人的大马金刀。 “你是谁?!包季晚去哪里了?!”练家子?屠诗感应气息时,把此人误以为是包季晚,现下进退两难。是了,这人没起杀心,所以全无杀气! 那人站起来,道:“我叫王义智,是北虎帮的帮主,咱哥俩聊聊?”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四章 落魄 “五步刀”王义智:??级,刀客。刀法极狠,江湖耆宿赞曰“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名列“九把刀”中第五。冀州人士,是北虎帮帮主。没有任何师承,也没有任何背景,从一个游侠儿走到这一步,是很多年轻人心中的传奇。自创刀法,刀法核心在于与人以伤换死。为人仗义而又豪爽,所以很穷,有时甚至吃不上饭。据说曾经将心爱的女子让给好兄弟。还很年轻,所以很多事情都想当然。佩刀名为“东北大板”。擅长技能有【????】、【????】、【????】、【????】。特长是????。 ———————————————————————————————————— 王义智,我打不过。 这是屠诗第一个闪念。 他第二个闪念,就已经瞄准了对方周身要害,脑海中“九口八法”施展开来,在幻想中把对方捅出一个个致命伤。这是剑客的本能。 王义智是什么人物,当然能感应到屠诗的杀气,他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又缓缓放松,摊手道:“我不是来打架的。” 确实,王义智那把“东北大板”没带在身边。屠诗稍稍放下戒心,第三个闪念就是:北虎帮?他想聊什么? 王义智穿着小褂,胸腹和两条臂膀裸露在外,因为“以伤换死”的打法,身上伤疤处处,短的仅如指甲盖,长的竟有巴掌大。让人惊奇的是他胸腹之间有许多伤疤,可手臂上伤疤甚少,便知此人粗中有细,不会轻易让持刀的手受伤,这便有垂死反击之力,更叫敌手忌惮。他的肌肉壮硕,棱角分明,充分展现了力与美。他脑门剃得光光的,头皮呈现出暗青色。左肩膀纹了一条带鱼……或者说是一条长得挺对不起观众的龙,全无威慑力,只让人发噱。 “包季晚在哪里?”屠诗问。 “他很安全,但是你不能见他。”王义智重新坐下。 “是谁不想让我见他?” “御清锋,你既然已是通缉犯了,就不要牵连到别人。”王义智避而不谈。 “我来这儿就是要个答案,问完我就走。” 屠诗很清楚,刑部大员不愿意翻案,那就算有包季晚的供词也是白搭,他来这儿除了求证线索,还别有一层心思:想看看老包在听到自己遭遇之后会不会伸出援手。 王义智眼睛眯起,脸抽搐一下。 屠诗心里那根弦嗡地绷紧了。对方是确凿无疑的英雄级npc,就算刀不在身边,空手也能打死自己。 过了好久,王义智的表情才缓和下来,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是我们北虎帮做的,你有什么招数,我王某人接下了。” 屠诗失笑。他能有什么招数?看来,和老包见面是做不到了。其实以王义智的实力和立场而言,他完全不必搭理自己,除非他心里确有歉意,又不敢表现得太出格。屠诗心中有数,便道:“你如果心怀愧疚,那就帮我一件事。” “说。” “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右师傅,让他看看有没有得治,就算没得治,也千万别一个不高兴就弄死了。”屠诗将装有蟾蜍王的陶罐交给王义智,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院子外站着两人,一是轩辕月魔,二是轩辕若风,奇怪的是,他俩站位松散,不像有阻拦的意思,身边也没有一大群帮众。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并不是一次偶遇。 “我是掉进陷阱了吗?”屠诗问。 “你不会真以为可以一直逃下去吧?被抓不是迟早的事儿吗?”若风一笑,才道:“放心吧,王帮主有吩咐,我们会放你平安离开扬州的。” 月魔道:“若我是你,我就再也不进城了。” 看着好整以暇的两人,屠诗什么也不想说。 他忽然不想逃了。 他好累。 他迟疑了约莫两三秒,重新迈开步子,漫无目的(月魔忽然叫道:“你的‘幽红’呢?喂,听到吗?和你说话呢!”)。他离开了小镇,没有追兵,但他知道,敌人会在扬州边境等他,所以他反而向扬州腹地进发,走到某个小城,抬头一看,是清墨城。这地方他深有印象,第一把剑“刻舟”就是在这里搞丢的,偏偏现在“幽红”也不见了,触景伤情。 他想掉头就走,但是好累,于是他来到老地方——城郊,拣了上次那块不知谁家遗弃的青石磨盘坐下,感受难得的人间气息。他决定休息一会儿再走。 几个孩童在远处打闹,玩的又是摸瞎子。 “驾竹马,采青梅,篱笆墙外杨柳垂;杨柳青青颜色鲜,卖与货郎换银钱。” “换钱一,隔壁王翁买红漆;” “换钱二,打得金簪配宝钏;” “换钱三,锦缎剪作嫁衣衫;” “换钱四,先生罗盘定吉日;” “换钱五,绣鞋面上鸳鸯谱;” “换钱六,媒婆分得几两肉;” “换钱七,亲家见面笑嘻嘻;” “换钱八,新娘戴上大红花;” “换钱九,洞房里头喝喜酒;” “换钱十,月月年年共此时!” 听着稚嫩的童声,屠诗心情稍稍好转。孩子里有个熟人,就是上次躲他屁股后面的黄毛丫头,或许是察觉到屠诗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不躲了,扭过头来仔细看屠诗,皱着稀疏的眉毛,非常可爱。 咦?认出我来了? 正当屠诗略为不安地摸摸胡茬,小女孩忽然大叫:“救命啊,有坏人啊!”这一叫可不得了,孩子们也不做游戏了,有的逃跑,鞋子都甩脱了;有的挺身而出,拿石头砸屠诗,俨然是护花使者。 屠诗悚然一惊,上前抓住那小女孩,反正自己早就是红名了:“别胡说,我不是坏人!你上次才和我说过,说拿剑的是好人、拿刀的才是坏人!你还记得吗?” 那小女孩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放声大哭:“爹,娘!呜呜呜……” “哭什么,再哭,御清锋就来吃了你!整天在外面瞎玩,还不——”有人没好气地从旁边门扉里探头出来,看到此情此景,赶紧跑出来跪下,张皇失措地拜倒,显然是认出御清锋的模样了:“大侠饶命,这丫头不懂事,您千万不要和她计较啊!” 屠诗后退两步,只想仰天大笑。什么叫“再哭,御清锋就来吃你”?他放下小女孩,掩面而走,逃也似地离开这座城。 ———————————————————————————————— 本月中旬,玩家们翘首以盼的官方兑换平台终于开放。在《乾坤》中急需货币的人再也不用从黑市上购买,只要绑定银行卡,每天便能在有限额度内(大约是五千元)兑换游戏货币。一时之间,各路富二代玩家涌入,造成了《乾坤》的第二次玩家狂潮。生活职业者有充足资金的支持,在游戏里不再寸步难行,总人数呈上升趋势;很多非《乾坤》玩家为了赚外快,也纷纷进入游戏成为战斗职业者,据说利润颇丰(毕竟有人花叁拾伍万买一个建帮令),还有人辞职成为专职的游戏玩家。 作为《乾坤》人民币玩家代表的轩辕低调,在这一天展现了他的大手笔:一口气投入了五百万元。他是怎么绕过系统设定的额度呢?他的帮派别的不多,就是人多啊!每个属下兑换五千元,然后再在游戏内集中资金,购买建帮令、购地、装修、招募,各地分会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建设当中。按照这个趋势,月底之前各地轩辕帮分会都会有专属的驻地,而普罗大众还没能挣到自己的房子。由于轩辕低调前期就广撒网,导致现在各地竟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公会,可以说他一口气收罗了七成的战斗职业者——对的,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招揽生活职业者。 轩辕帮的财大气粗,不仅体现在帮派建设上,更体现在对御清锋的悬赏上。甜蜜蜜落败后,悬赏从叁拾伍万升到伍拾万,而目前轩辕帮宣布,这伍拾万也可以通过游戏货币的方式支付。现实世界里转账会暴露收款人的名字,那么在游戏世界里转账,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个人隐私,确实让更多人心动。 除了官方兑换平台,更有系统商城推出。玩家可以购置各种各样的特殊道具,如能改变装备外观的时装、如不增加饱腹度的零食,等等。然而这个对局势没有太大影响,屠诗并不关注。 他现在身处渡口。 扬州江河密布,渡口甚多,若要到青州去,渡河不可避免。现下日头正猛,渡口停了几艘船,唯独一条船上有船夫,其余的都不知去了哪儿。那船夫也是惫懒,躺在船上,搂着长篙,打着呵欠,完全不像要做生意的样子。船上还有鱼篓和渔网,看来船夫还有副业。 屠诗凑近一看,呵呵,船上还有个书生打扮的玩家,便不太想坐船了,还没待转身,那书生便叫道:“兄台来得可好,这船夫非要等凑够两人才肯发船,我都等了十分钟了。” “这位爷,两人已经算我心情好了,平常我要凑够四人呢!”船夫嚷嚷道。 人数不够便不能过江吗……屠诗略加盘算,又瞧了书生几眼,这才上了船。四野无人,书生又是手无缚鸡之力,没什么可怕的,若表现出犹豫,才更让人起疑吧!便抬腿上了船,递给船夫铜钱,船夫这才懒洋洋起身。 每一篙,都搅起破碎的泡沫。屠诗就盯着那堆稍纵即逝的泡沫,心里默默戒备。他不敢和别人靠得太近,于是书生坐船头,他就坐中段,而船夫在船尾撑篙。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船至江心,那书生忽然对屠诗一拱手:“御清锋,久仰了。”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五章 凤翩翩 “御清锋,久仰了。” “御清锋?”船夫大惊,扔下船篙,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屠诗叫声不好,【缩地成寸】赶到,只来得及捞住船篙,那船夫已枭水远离。 屠诗回头,看着那笑意盎然的书生,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兄台声名远扬如夜明珠,纵然自匪,也难掩熠熠光飞。”这人说话文绉绉的(还带湖南口音),仿佛完全代入了这个游戏。 “你是谁?”知道对方在埋伏自己,屠诗反而放松了许多,问的时候不带情绪。 “在下凤翩翩,轩辕公会在扬州滴分会长。” “噢,是你,扬州第二。”屠诗虽没见过此人相貌,但闻名而知其人。 扬州第一是那位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篁歌未央,第二么,就是从梧桐书院走出来的铁扇凤翩翩,人称“凤公子”,能力还算可以,据说他把轩辕龙神排挤成边缘人。他手上那把铁扇寒光浸浸,不是凡品,比扇子更危险的是他脸上的笑,居然到现在为止都那么友好、那么和气。 “我还以为书院里都是一群读书人,没有打打杀杀的武夫。”屠诗道。 “兄台这是歧视啊,武者为什么不能读书?嘘生练武又有何不可?武者+嘘生滴双职业者,正是在下。”刷拉,凤翩翩一抖他成名已久的铁扇(扇面是一幅水墨梅花),身着石青色长衫、头绾素色丝带,身姿挺拔,真个如临风玉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任何由人组成的组织,它都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江湖事?华夏大陆组织多不胜数,为求自保,多延请强者坐镇,或为客卿,或为供奉。梧桐书院中亦暗藏好手,至于到底有几人,便不为外界得知了。 “我看过兄台滴视频。”这句话说得既复古又现代,不伦不类,但凤翩翩却恍然不觉,不知他是真没留意,还是死要面子而硬着头皮说下去:“你滴夫吸法门,想必就是烛龙肺失传已久滴【龙息】吧?掌握【龙息】滴除了烛龙肺余孽,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百家门了!兄台,你是不是拜了百家门npc为师?” 原来是因为【龙息】而被认出的?屠诗笑道:“怎么,你很羡慕?”他心里暗暗提防,看来这人已摸透他根底。百家门在玩家中应该没有名气才对,好比甜蜜蜜便掉以轻心了。这不妙,隐藏的优势正随着这次通缉一点点地失去,终有一天,他就会像在大众面前赤身裸体一般,毫无隐私。 “当然羡慕,【龙息】让兄台在一转时就提前拥有真气,碾压所有玩家。” 事实上应该说凤翩翩想岔了。屠诗是因为具备了道士的身份,再打通经脉,然后左师傅才教授他【龙息】以供真气消耗,因果完全颠倒才对。武者玩家艳羡屠诗的时候,可能下意识忽略对方是双职业者。 屠诗道:“你想学?那得先叛出师门,或者是删号。难道说,你想从我这里摸索出拜师的窍门?” 不同人各有不同好恶,只要对特定npc投其所好,对方就会与玩家提高亲密度,最终收玩家为徒。如果凤翩翩打的是这主意,屠诗也无能为力,因为易无涯太过特立独行,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标准来收徒的。仔细回忆一下,好像是为了和牛鼻子抬杠才收徒的?…… “那怎么肺?机缘太过虚无缥缈,兄台滴机缘不是我的机缘。我想和兄台做个交易。我帮兄台脱身,兄台冤情洗雪后,阔带我到尊师面前,为我引荐一二。” 这倒是可行,左师傅碍于情面,说不定真会传授他【龙息】。屠诗点头:“好啊。” “且慢,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我并非信不过兄台,只是兄台一旦脱身,从此天高任鸟飞,我却哪里寻去?我需要一个抵押。” 屠诗皱眉:“什么抵押?” “六剑。”凤翩翩看着屠诗的眼睛。 屠诗抿起嘴巴,脸部线条像铁一样。对方果然知道他底细,竟然推测出六剑在他手上,所谓求学【龙息】恐怕只是托辞,真正意图在于六剑?同样的,六剑交给了对方,对方也可以远走高飞,屠诗继续被追杀。 骗装备然后下线……这行为在网游里多经典啊,居然流传到《乾坤》里来了。 见屠诗默然不语,凤翩翩又道:“当然,兄台若信我不过,只交托一把也阔以——” “别废话了,我既然不相信你,别说一把剑了,就是一根剑毛都不会交给你的。” 凤翩翩呵呵一笑,有些尴尬,也有些遗憾,一收扇子,道:“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 一语未毕,他已挺扇戳来,说翻脸就翻脸! 屠诗在拒绝时就已有防备,也不退,扬手就是一剑挑凤翩翩持扇手腕。凤翩翩见机得快,手上筋肉一抖,动作不见大,扇子便锵啷一声展开,扇沿如刀,斜斜架住剑锋。这一架只须臾,意在缓屠诗攻势,凤翩翩又转腕、收扇,一扇子沿着剑身往下抹去,瞧那扇骨所指,分明是屠诗虎口。虎口乃人手上弱点,普通力度一掐之下已是痛楚难当,若有技击高手以力灌注,轻则让人拿捏不住兵器,重则足以让人痛昏! 这铁扇作为奇门兵器,有两种打法:一种是拢起扇子后,力可尽付于扇骨,以扇作判官笔或峨眉刺等轻灵小巧的点穴兵器,力走平直,专打他人穴道;一种是打开扇子,以圆滑之势运用扇面,使之如刀,可切、削、斩、招架。凤翩翩为求得这两种打法的精髓,日日观摩书院那一副《江湖》,揣摩鲲角枪、鹏展刀的气势,如今使来,竟是得了个中三味! 苦寒: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此扇以寒铁铸成,又有丹青国手起兴作画,一直珍藏于梧桐书院里,其名“苦寒”,寓意砥砺人生,蕴含了书院前辈对莘莘学子的期许。扇(收起/展开),收起形态下物理攻击25——40,力量+1;展开形态下物理攻击为30——50,自带【雁度】。攻击速度快,负重2,耐久度100%,要求职业武者,要求等级30。 【雁度】寒风雁度,声向千门去。苦寒扇可扇出寒风,可攻可守。风的力度与攻击范围均随扇的力度而浮动。无冷却时间。 眼下,这把“苦寒”的轨迹就如老梅那虬曲枝干一样诡谲,直戳屠诗虎口。屠诗也不是软柿子,见此剑无效,也即转腕以剑柄架住一击,想也不想,偷师自武止戈的一式中脚便霍然踢起!咏春中脚取人中路,快、准、狠三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凤翩翩左手屈指成爪下按,筋骨猛然暴凸,肤色尽青,倒像是【鹰爪手】一类的功夫,气质与他书生打扮全然不符,更别说他此时骤然狰狞的面孔了。他一按已截住屠诗小腿迎面骨,五指正要钩紧,却不得不后跳退开——屠诗左手持剑鞘往他手肘就戳。用一腿换一手,这买卖他不同意。 他一退,屠诗的施展空间就多了三尺,正合屠诗之意(他走的本就是轻灵矫健的路子,需要闪转腾挪),正要施展剑法,凤翩翩一跺脚,船身摇晃,屠诗只得先稳住身形。就这短短时间,凤翩翩又攻了过来! 船上范围狭小,又有风波摇晃,一寸短一寸险,铁扇比长剑更占地利!凤翩翩选择在船上埋伏,看来是筹谋已久! 可是在同样短暂的时间内,屠诗已经适应了船上环境!这要归功于左师傅给他安排的走大缸特训!纵使小船摇晃,立足点依然存在,比走大缸轻松多了!他两个剑花,又把凤翩翩逼了回去,左脚尖把长篙挑起,暗运内力,单手撑篙,小船儿晃悠悠朝对岸而去! 双方近战能力难分高下,凤翩翩心知再这样下去,御清锋便能靠岸,随后逃脱,于是他再次展开攻势——【雁度】。【雁度】乃是疾风,可用来回击暗器,也可卷起沙尘迷人耳目,但在凤翩翩手中更有妙用。只见他摊开左手,掌心一堆白色粉末,铁扇一挥,粉末纷纷扬扬地吹向屠诗! 是毒药?! 凤翩翩和甜蜜蜜同为轩辕帮成员,难道甜蜜蜜送了毒药过来?! 屠诗在看见粉末飞来的瞬间便屏息,长篙用力,船儿猛然打转,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粉末笼罩,真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哪知下一个瞬间,又一蓬粉末吹来!【雁度】可是无冷却时间的!风又急又劲,烟雾翻卷着扑向屠诗另一侧,按照惯性,屠诗不可避免会沾染到!而原先那蓬粉末还在飘着,也就是封杀了屠诗的退路!于是凤翩翩终于得手,粉末扑得屠诗半身是白!这苦寒扇竟能为唐门毒术锦上添花! 然而屠诗却马上冷静,不再作多余动作,而是继续撑船,继续向对岸进发,仿佛对身上粉尘视若无睹。 凤翩翩又补了几发粉末,直到把屠诗染得纯白,这才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凤翩翩宝里宝气(湖南话:傻里傻气),这根本不是从皮肤吸收滴毒药,要不然他怎么敢直接端着咯?辣肯定是通过夫吸咯?辣我用【龙息】闭气,你棱赖我活咯?” 屠诗一惊,他确实是这么想的——难道这毒药不是只从呼吸道进行入侵的吗?还是说,这根本不是毒药?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六章 勾搭 满身粉尘的通缉犯惊疑不定:这根本不是毒药? 只见凤翩翩打了火折子,屠诗登时明白了。 妈蛋,这是面粉。 他一直用【龙息】闭气,所以没闻出是面粉的味道,只是下意识以为是毒药。就因为他和甜蜜蜜交过手,所以凤翩翩利用这一点,当着他的面设局,他都看不破!现在面粉笼罩了船尾,还有很多在空气中弥漫,只要燃烧着的火折子飞过来,就会把可燃的面粉全部引燃——这个现象叫做粉尘爆炸。 而屠诗就处于粉尘爆炸的中心,接下来受到的伤害将会最重。 把战场设置在船上,不仅因为船上对剑术和身法的发挥不利,更因为活动范围被【雁度】压缩,粉尘的杀伤力可以成倍放大。把奇门兵器铁扇活用到这个地步,将武术化用到埋伏中,凤翩翩并非浪得虚名。 火折子飞过来了。 屠诗没有陷入绝望,他找到了绝境中的唯一生机。他只是吐了一口气。这道气源源不绝,逆着【雁度】亦势头不减,把火折子冲到天上,与之同时,长篙提起,直直拍在水面,一通乱打,炸起水雾,把自己打湿,更把飘扬的面粉冲刷一通。 “【龙息】真滴霸道。”凤翩翩叹道。 不能让这家伙继续留在船上!屠诗立即反攻,模仿妖怪借地气以壮大自身的【借势】,猛然气贯丹田,百脉奔流,【龙息】吸来的真气太多,阴降阳升后真气全汇聚在双足,竟重有千钧,抬都抬不得,一抬就要摔跤。但这就够了。他的重量临时暴增,下盘不仅稳,更是重,达到了【千斤坠】的效果,导致小船重心全压在船尾,把船头翘起,彷如跷跷板一般将凤翩翩颠到天上。屠诗暴喝一声,腰背发力,蕴含内力的长篙破风甩来,要把凤翩翩打飞。 千钧一发之际,凤翩翩竟一掌拍在篙尾,四两拨千斤,身子飘飘悠悠地又高几分,而长篙则被迫从他身下掠过,击打在水面。长篙太沉,难以灵活使用,当屠诗想再甩回来的时候,太晚了,凤翩翩已重新落在船上。 船舱里进了水,打湿两人鞋袜,全是刚才屠诗“千斤坠”害的。 这时,许多小船从两岸包抄而来,即将把屠诗围个水泄不通!原来凤翩翩还有后手!就算以他一人之力难以得胜,他还能依靠人海战术! 但屠诗依然气定神闲:“若风和月魔说,会放我平安离开扬州。” “他们毕竟是荆州的,而在扬州,我说了算。” “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对了,你既然在书院耳濡目染,那么我有个学术性的问题要请教。” “但说无妨。”凤翩翩已觉得胜券在握,笑得不胜风流。 “这是个上联:‘学舌千遍,鹦鹉终究是鸟’。你能对出下联吗?” 凤翩翩瞪大眼睛,张开嘴巴,颇为惊讶。屠诗等了十来秒,见对方回答不出,忍不住翘起嘴角。见屠诗敢嘲笑自己,凤翩翩面皮一红,喝道:“我们拿下他!” 屠诗哈哈大笑:“恕不奉陪!”同时身体直挺挺往江里一倒。 凤翩翩急急赶到船舷,往下一看,只见咕嘟嘟气泡升起,江水里青黑一片,如何能见人影?他气得一脚将鱼篓踢下水去,鱼篓砸得水花老高,溅在他脸上,反让他清醒了些。他抹了把脸,冷静下来,对手下吩咐道:“沿江仔细搜索。御清锋有【龙息】,闭气时间很久,但总归要上岸滴——玩家滴赖力diáo矛阔棱是无穷无尽滴!” ———————————————————————————————————— 凤翩翩虽料想到屠诗【龙息】悠远绵长,却漏算了屠诗本人心志,以为屠诗只会顺江水而下。当时屠诗沉入江底,立即抱起一块石头以作负重,在江底逆流而上。须知江底泥沙松软,水质浑浊让人难以视物,更要承受水流冲击,以屠诗真气之长久,花了一刻钟,也仅仅走了一百多步,其跋涉艰难之处难以对外人道哉。也多亏了这一百多步,屠诗爬上岸时竟没被人察觉。筋疲力尽的他稍稍休息便挣扎着再度上路,毕竟凤翩翩不是傻子,随时可能想通此中关节,届时再难逃脱。 又行一阵,来到一个视野良好的山坡,屠诗坐下。他的情况不太好,因为真气耗尽,需要用【龙息】来尽快恢复。摆好五心向天的姿势,他默念口诀,开始吐故纳新。 打通内外关,百里飞华盖。 云门舞巨阙,风池洗太白。 日月下昆仑,列缺翻气海。 醉坐神庭上,得意忘归来。 这段口诀乃是百家门不传之秘,所以唐苦才能以其中词句,和屠诗对上暗号。 “内关”、“外关”、“百里”、“华盖”、“云门”、“巨阙”、“风池”、“太白”、“日月”、“昆仑”、“列缺”、“气海”、“神庭”、“归来”,一共十四个穴位,一气贯通其中,阴降阳升,【龙息】自成。 最早的武术是“五禽戏”,是模仿自然界中五种动物得来的。以“五禽戏”为发端,灵感源自自然界的武术被大量创造,如蛇拳、虎鹤双形、鹰爪手、猴子偷桃等等,而武学术语也多与动物有关,如龟息、二字钳羊马等等。人类欣羡动物身上的野性,拜动物为师,以动物的名字给武术命名,希冀自己也拥有动物的杀伤力。 人若顺应自然,只能活六七十年,但若强身健体,能活八九十年,若养生有道,能活一百多年。人类永远不满足于停滞不前,在模仿动物模仿得来到临界点之时,开始寻找天人合一的方法。 烛龙会的创始人龙神乃是天纵之才,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索武道的尽头。他清楚认识到,想要走到巅峰,就不能模仿自然造物,要模仿超自然的造物。他选取了神话里的烛龙——这位大神人面龙身,睁眼天亮,闭眼天黑,吹一口气炎炎夏日,吸一口气凛凛寒冬,不是自己去适应大自然,而是强迫大自然适应自己!这等的霸道穷尽九天十地也难寻,也唯有这等的霸道,才能超脱自然、凌驾生死! 于是【龙息】就此创出。 人活在世上,无时不刻都需要呼吸,龙神以此为着眼点,以【龙息】来逐步改善、调节人的体质,达到易经洗髓的境界,而就屠诗理解,也即是把人体新陈代谢速率提高到顶点。【龙息】大成者,体质、寿命已与常人迥异,青春常驻,除残疾以外一切外伤都能极快痊愈,关节永不磨损,甚至可扛得住五马分尸——左师傅说得神乎其神,让人感觉这不是武术,而是超能力。不过屠诗目前还只是达到了入门阶段的“舌上火”,想要永久改变体质,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待得真气补充完整,屠诗便继续逃亡。他打定主意,宁可走远路或者游泳,也再不去渡口之类的地方,免得再遭埋伏。 ———————————————————————————————————— 轩辕帮发布的最新消息,御清锋从凤翩翩手上逃脱。凤翩翩的实力也颇为不凡,乃是轩辕帮扬州分会长。何以轩辕帮要大肆发布消息、长他人志气?原因是,轩辕帮借着这个消息的风头,再一次提升了悬赏金,从伍拾万元人民币,涨到了陆拾万元,外加任意地区轩辕帮分会会长一职。 别看赏金只涨了拾万元,这分会会长可是个长期饭票啊! 于是玩家们蜂拥而至,齐聚扬州。然而轩辕帮的人员分派却不同寻常,他们封锁了边境,并没有主动去找寻御清锋。轩辕帮的调配命令当然是由擅长指挥的轩辕人皇做出,而大家不知道的是,人皇如此安排,全因甜蜜蜜在后面推波助澜。 “这真的没问题吗?”电话那头,人皇问。 “没问题的亲。她预测很准的。”甜蜜蜜开着免提,一边涂指甲油,一边道。“目前御清锋还没有往扬州边境移动的打算。” “我是说,要是老板知道,真的没问题吗?” “你不说我不说,老板怎么会知道啊!拜托啦亲,你可是男人哎,比我还胆小怎么行。老板也就是要面子,其实他巴不得把人家请回来呢。” “那……行吧,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电话挂了。 指甲油离干透还有一段时间,甜蜜蜜干脆戴上头盔,重新上线。她出现的地方不是唐家堡,而是一处阴暗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在涂指甲油的人——九州风流人物之一的缱绻阑珊。 “他现在在哪儿?”甜蜜蜜问。 “还在往北走,不过一小时前停了一会儿。他现在上下线很不规律。”缱绻阑珊随手捏死一条毒虫,给指甲涂上新的颜色。 没有任何人敢想象甜蜜蜜和缱绻阑珊竟单独相处,既然如此,御清锋肯定也想象不到。凤翩翩之所以能准确设伏,全靠缱绻阑珊以本命蛊定位御清锋的大致方位。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七章 知音 扬州,清墨城,最大的酒楼。 凤翩翩坐在二楼,桌面摆好酒菜。两个杯子,另一人显然未至。凤翩翩等得略有不耐,拿扇子一下一下拍击掌心,一会儿看向窗外风景,一会儿看向楼梯。 当他第二十五次扭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时,眼皮一跳,因为正对面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人。如果对方想要他的命,他根本就察觉不了。但他没有生气,反而惊喜有加,因为他等的就是这个人:“未央,我没想到你会来!” “那你希望我不来?”对方这句话真是绝了,声调微微上扬,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在调笑,而声音明明是极冷淡的——冷淡的性感。 凤翩翩听得浑身都酥了,赶紧摆手:“哪有,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来者系了个高马尾,用红巾蒙着脸,露出一双宜嗔宜喜的剪水眸子,睫毛长得和假的似的;身着一身暗紫色连体紧身衣,因为角度和姿势的关系,只看得见上半身,但不难想象其身材是多么纤细苗条;戴长手套,两把武器藏在鞘里,一左一右地摆在桌上,约莫是双刀。这人便是扬州风流人物、篁歌未央,被“华夏”服务器玩家视为女神的高手,为人非常低调,好似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这次小酌,凤翩翩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邀请送到她手上。 “未央,如果你的‘篁’字换做‘凰’字,岂不是和我成了绝配?”凤翩翩清丽一笑,语气虽然轻佻,眼神却澄澈真挚,不带丝毫欲念。“届时人们说起你我,只需以‘凤凰’号之——” “没兴趣。”篁歌未央道。 凤翩翩噎了一下,只得抖开扇子,笑道:“私事我就不提了,我来找你谈谈公事。唉,只可惜了良辰美景。” “我和你又有什么公事可言?劝我加入轩辕帮?还是算了吧。” “我知道你生性自由,不愿受规则束缚。这次我来,是替同事拜托你的。” “同事?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因为她远在梁州啊。她叫甜蜜蜜,九州风流人物之一,你应该也认得。” “是‘原’风流人物。我知道她,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她愿意舔王念明,那是她自己的事儿,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篁歌未央快言快语,好似全然不知道自己那句“舔王念明”把凤翩翩也骂进去了。 “她想请你对付御清锋。” 篁歌未央眉头一挑。 凤翩翩哪里见过对方这种反应,心想对方莫不是来了兴趣?随即更殷勤地道:“未央,你虽然不愿意加入公会,但接个任务,赚点零花钱,也是可以的吧?” “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你刚好克制御清锋!如果说只有一个人能抓住他,那一定是你!” 篁歌未央若有所思地拿过酒杯:“原来你是牵线搭桥的。” 看着对方轻轻掀起面巾,露出水润红唇与小巧精致的下巴,凤翩翩确定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美女,恨不得用自己的嘴来代替酒杯,狠狠亲上去。正当他走神的时候,篁歌未央放下杯子:“那她特意找我,能给我什么支援?” “她可以提供御清锋的大致方位。”凤翩翩给杯子满上,希望对方多喝几杯,好让他多看几眼。 ———————————————————————————————————— 扬州,一个不知名的小城。 屠诗冒险,在酒楼里吃饭。他在点菜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旦伙计发觉他是通缉犯,他马上就逃,不过伙计并无异状。 他选择这间酒楼的原因,是因为听见琴声从中传出,说明有琴师,而琴师的表演可以吸引食客目光,从而最大程度忽略坐在他们中间的通缉犯。琴师是个玩家。一般来说,也就玩家会为了报酬而纾尊降贵,甘于在酒楼里弹琴助兴,而npc是对此不屑的。还别说,他弹得挺好听的。 这顿饭吃得还挺顺心的,但吃到半路,一位衣不蔽体的老婆婆溜进来,颤巍巍地拿着一个破碗,挨桌求些吃的。 伙计赶紧跑过来,拿着扫把棍去捅老婆婆:“别进来!懂不懂规矩!” 老婆婆大概是身体虚弱无力,一捅就倒了,但她还死死护着碗,哭道:“可怜可怜我吧!家里闹灾,老婆子活不下去啦!” 听这口音,是冀州的?啊……记得好像北边旱灾很严重?灾民都流浪到这儿来讨饭了吗? 老婆婆不肯走,想抱桌子腿,怎料抱的是食客的腿,于是啪地就被一脚踹翻,碗砸成碎片。那食客是个瘦猴似的小年轻,袒露着毛茸茸的胸口,眉毛上挑,眼睛一瞪,鼻孔朝天,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派头。与他同桌的两人齐声叫好,挤眉弄眼,趾高气扬,应该都是痞子。 “喂!”不管号哭的老人,痞子对伙计道:“你们还做不做生意?我花了大钱坐这里,被这死老太婆弄脏了裤子,还不赶快把她赶走?” 伙计连连应是,屠诗见状,赶紧叫道:“别动手,我请她吃就是了!” 选项a,视若无睹;选项b,伸出援手。 屠诗选b。 痞子不乐意了,大摇大摆走过来,屠诗见机不妙——自己可是通缉犯,决不能被对方认出!于是他赶紧低头。痞子拍拍屠诗脸蛋:“呦呵,你小子要逞英雄?我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谁都不要给她吃东西!我就是要饿死她!” ………… 在被伪装起来的甜蜜蜜暗算之后…… “你脑袋有问题?你不想想你现在什么处境?你居然还去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不要脱离实际行不行?我们实事求是行不行?哪怕那个不是陷阱,你也不要管,因为根本就不关你事!” “知道了。” ………… 拍的力度很重,屠诗的脑袋都被打得一晃一晃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有个人对他说:杀,杀,杀……他和痞子之间的距离很近,半秒钟,只需要半秒就能一击致命。但是出手的代价是什么?就是身份暴露,然后追求悬赏的玩家蜂拥而至。于是屠诗盯着桌面那块显眼的、积满油垢的蛀斑,眼里要滴下血来。 选项a,视若无睹;选项b,伸出援手。 屠诗选a。 同样的选择题,他前后的选择却不一致。 痞子见屠诗没有回应,以为屠诗是怂了,哈哈大笑几声,走回位置坐下,这时伙计已经连打带踢地把老婆婆赶走。老婆婆在外面边哭边走,屠诗听了,竟也流下眼泪。他发出低低的呜咽,于是痞子一伙笑得更开心了,骂他是脓包,是怂货,用词非常粗俗。 他脑袋没有任何问题。 他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而暴露身份。 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 是因为老婆婆被欺负吗?不是。是因为自己被欺侮吗?也不是。 他感到恐慌。如果他没被通缉,他想也不想就会为弱者出头,正如右师傅当初安排的三试。可现在他被通缉,他自己就不是正义的代表,无法言正名顺地执行正义。他的眼泪是在为自己而流。不幸的是,他身边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哪怕柳大才子也不能。 琴声停了,只见琴师来到屠诗面前坐下,低声道:“你是个好人。” 屠诗讶异,冒着暴露的风险抬头,多看了琴师几眼。琴师长发披肩,露出光洁的额头,脸部尽是笔直的线条,使得他并不阴柔。他的相貌固然俊朗,但最重要的是他那双极富个人气质的眼睛,仿佛一汪美酒酿成的深潭,让人沉醉其中。 琴师与屠诗对上视线,眼部线条便柔和了,春风化雨,害得屠诗也忍不住放松警惕。 “阁下就是御清锋,对吧。” 屠诗目光瞬间变冷。暴露了。他的视线迅速在对方双手上扫过。指尖、指侧有老茧,留长指甲。一般来说练武的人不留指甲,对方确实是生活职业者无疑,所以屠诗略微放心。 “古琴和别的乐器不同,须留真指甲。”这时对方又道:“我名叫高山流水。” 这名字有趣。高山流水是有个典故的。传说先秦有位叫伯牙的琴师,在荒山野地弹琴,一位名叫钟子期的樵夫居然能听懂曲中真意,领会到伯牙弹的是高山和流水,于是两人便结为好友,从此便有了“知音”这个说法——知其音,便能知其心。 回忆了一下知名的玩家,嗯,没听过的名字。 “从你为了老者当堂而哭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是个好人,说是英雄好汉也不为过。说来有些奇妙,我对你是一见如故,想和你交个朋友。” 屠诗未敢放松,他可是在甜蜜蜜手里吃尽苦头,又被缱绻阑珊玩个半死,断然不敢再相信别人:“交朋友就算了,你只要不告发我,我就真心谢谢你了。” “告发?怎么会?你真的了不起,如果告发你,我对不住自己良心。路见不平一声吼,在现实里有谁做到?在虚拟世界里又有谁做到?” “我没能对她施以援手。”屠诗摆摆手,“我其实是个懦夫,你不用高看我。” “你绝不是懦夫,懦夫是其他袖手旁观而不自知的人,他们懦弱到根本就没有拔刀相助之心,他们只会随大流唯唯诺诺,直到某天他们变成被欺侮的对象才会醒悟。”高山流水细长的手指摁在桌面,双眼凝视屠诗:“你之所以哭,是因为你痛恨自己的忍让与退缩。” 屠诗感觉心里一堵隐形的墙崩塌了。 他终于找到知音了。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八章 琴伤 你之所以哭,是因为你痛恨自己的忍让与退缩。 简单的一句话让屠诗放下所有心防。 被通缉,不是最难受的;被侮辱,也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他做出了违心的选择,反反复复,不是个男人。 屠诗心扉既已打开,便从自己如何被陷害说起,一直说到逃亡中的诸多不易,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几乎把心路历程都说完了,心中暗悔,觉得不应该交浅言深。 然则高山流水也听得入神,时而劝慰,时而痛斥,神情并非作假,让屠诗十分感动。琴师听完后,道:“虽然想与你多说说话,但此地不能久留,你应该速速离去。” 屠诗心想,有道理,忽然哭出来,说不定已经被别人注意到。虽然高山流水没有赚悬赏的意思,可若碰上起歹心的也注意到自己,那就不妙了。 “别无他物,就以这首曲子,为你送行。” 高山流水不待屠诗回答,便抚弄琴弦,乐声如淙淙流水自十指下流淌而出,沁入心田。曲声起初艰涩,继而低落,最后则转为悲壮,恰恰应和屠诗一路的心境变化,让他欲说无言,欲哭无声,听到痴处,才惊觉泪流满面。他深吸一口气,想要长长慨叹,却察觉到不妥—— 咦,我的真气为何停滞了? 屠诗刚起疑惑,琴音一乱,一把匕首直直插向心口!!!他顿时魂飞天外,想发动【缩地成寸】、【箭步】,却因无法调动真气,而结结实实挨了一剑,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躺倒在地! 出剑的正是高山流水,他一手摁琴,另一手执匕,若有所思:“护心镜?” 棱角护心镜:额外装备,物理防御30——30(仅限心脏要害,可与其他装备叠加),体质+1,受到致命一击的几率降低10%。(略) 匕首失了冲势,在镜面打滑,滑过衣服,竟把屠诗胸口划开一道口子,血不受控制地涌出、沁满衣领,可见匕首锋利。而匕首上又蕴含内力,隔着护心镜也让屠诗心脏如遭锤击,痛得他两眼发黑。饶是如此,屠诗也坚持着一脚踢翻桌子,捂胸,踉踉跄跄后退,一直退到后背挨着墙壁。 皮肉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居然还真有这种武功……用音乐去封住别人经脉?! ………… 有一次易无涯想在海青真人面前耍酷,当着屠诗的面说: “你们这些牛鼻子,探求这个世界的奥秘,却忘记人体本身也有无穷奥秘。这么说吧,我可以让你身体的某一部分失去控制,你信不信?” 海青真人道:“愿闻其详。” “你搭个二郎腿,就右脚在上面吧。对,就这样,放松,不要乱动。”易无涯伸手,轻敲海青真人右腿膝盖,然后海青真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前踢的右腿。 屠诗知道这个叫膝跳反射,生物老师讲过的。但凡接受过义务教育的学生都知道的知识点,很明显右师傅并不知道,看着他一脸迷惑的样子,屠诗险些就要爆笑了。 然后易无涯又对屠诗说:“更玄妙的是,音乐可以影响人的心跳、呼吸、血流速度,有一些精通音律的武林高手,能在音乐上做文章。这也说不上是什么武术,其实就是为对方营造一个不利的局面。” ………… 练武时,心要静,可屠诗现在心已难平静。高山流水那首曲子是真的好听,好听到魔性的地步,反复在大脑循环,甚至影响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就算想运起【龙息】,也达不到“舌上火”,真气难以恢复。技能图标全部灰色,而没有真气,想必也就不能使用六剑,更不能【箭步】、【缩地成寸】。 看到有人大打出手,食客们纷纷逃离。 “你不止是琴师。我是第一次碰见掌握内力的对手。”屠诗捂着胸,感觉心跳得好快,快到仿佛在耗尽余热,这让他非常不安。连心跳的节奏都被对方牵着走了! “我是双职业者,武者+琴师。”高山流水抱着琴,平和地笑笑。 “你是我见过最低调的双职业者。” 高山流水回答:“过奖。毕竟我也是半个生活职业者,闭门练琴的时间居多。” 最初的惊讶已然过去,屠诗胸中开始涌现怒气,他恶狠狠盯着对方:“我以为你真是我的知音。” “我确实是,我刚才说的话也都是真的。你一定是个好人,我也很想和你交朋友。但是……”高山流水眼神一黯,叹了口气:“你太值钱了。杀了你,我可以少奋斗好多年。” 屠诗傻眼了。 “我是真的尊敬你,才想着由我出手解决你,而不是与你虚与委蛇,说什么‘你死了我们把奖金平分’这样的话。如果你也当我是朋友,被我杀死,总好过被别人杀死吧?反正你一定是会死的。” 屠诗哈哈笑道:“这么说,你不认为自己虚伪?” 高山流水皱眉:“我怎么会虚伪呢?多说无益,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说罢,一撩琴弦。 明明没有声音,屠诗却觉得天旋地转,不由跪倒在地。对方把内力灌注在琴弦上,拨出的是肉耳不能听见的【次声波】!这种音波类攻击与新手村蟾蜍王的【咆哮】相仿,能直接伤害人体! 似乎这【次声波】对高山流水本人也有影响,他弹了三下便停手,将匕首当做暗器甩出,直飞屠诗面门。屠诗恶心反胃,周身乏力,勉强歪了一下脑袋,右耳垂被切落,疼得他放声大吼。也幸亏这阵剧痛,让他勉强打起精神,反手从墙上拔出匕首,用力掷去,咯嘣一声斩断某根琴弦。断了的弦乱舞,抽在高山流水脸上,打出一道深深血印子,让他的面容变得狰狞。 高山流水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高山流水再睁开眼睛时,御清锋已扑到面前,一把攥住其右手。通缉犯的眼珠子里都没映着人影儿,就跟黑曜石一般,冰冷,黑暗,微微反着光,一望之下,高山流水都被震慑得忘记反应。 接着,屠诗一口气掰断了琴师右手五指。当琴师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又被一脚踩住,左臂被捞起,左手五指也根根折断,是根、根、折断,琴师连续叫了五声。 确定对方短时间内无法再弹琴,屠诗捂着胸口,磕磕绊绊地离开了。有想要上来捡便宜的人,都被疯狂挥舞剑鞘的他吓退。 —————————————————————————————— 下线后,屠诗打电话约柳大才子出来吃宵夜,老地方。 叫了一支青岛,一罐广氏菠萝啤,屠诗先大口大口地灌了自己。他心里实在难受,想找人说话,不吐不快。 甜蜜蜜、凤翩翩、高山流水……这么多人里,琴师的武功不是最高的,但却是伤屠诗最深的,因为其他人都未曾挫败屠诗的斗志。被背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屠诗又检讨起自己:说好的不要相信任何人,为什么犯傻?谁会放弃利益,只为站在你身边?对方的言辞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嘛! 冰镇的啤酒瓶子暴露在室温中,不过一会儿,外面全是凝结的水珠,屠诗借着抹了把脸,长出一口气。 分辨别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太麻烦了。 想到此处,他手一用力,塑料圈椅的扶手部分应声而裂,吓得他赶紧松手。他也不知是怎么忽然起杀意的。高山流水十指折断的手感,仍残留在他掌心肌肉中……他发现自己变得暴力和残忍了,这段逃亡之旅改变了他许多。 即便如此,他仍然自认为是好人。他到现在都没有杀死任何玩家,所作所为全是正当防卫。他身上只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刨除之后,他清白得和婴儿一样。 不。他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你之所以哭,是因为你痛恨自己的忍让与退缩。” 高山流水说的话其实没错,也正因为说到心坎上,屠诗才把对方当成知音。 ………… 在“云海寻龙”的幻境中…… 面前出现一间便利店,24小时营业的那种。 屠诗愣了。 便利店外数十人围观着,指指点点。店门口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粗声粗气的光头醉汉,以及一个从肩膀到手都在发抖的毛头小子。 那个毛头小子脸虽然模糊一片,屠诗却很肯定,那就是他自己。 整片云海都开始沸腾。他的手再次开始颤抖,以至于被搭着的腰间剑也抖个不停。云海金色褪去,开始燃烧,形成黑红色的烈焰。无边火海中,除毛头小子之外的所有人开始怒骂、咆哮、尖叫,面容扭曲,长出獠牙,一下子就变成怪物。被怪物包围的毛头小子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 那次事件便是屠诗最大的心魔。随着时间过去,伤痛并没有消失,而是逐渐在阴暗中滋长,于最冷不防的时候窜出来,再一次让心流血。 “老板,鸡软骨来半打,茄子来两个。香菇、白菜来两串。” 屠诗一回头,发现柳大才子来了。许多话语随着胃里的啤酒气泡一齐涌上,堵在他喉头,反教他说不出话, 大才子笑眯眯地坐下:“怎么了?这么有兴致今天?” 有那么一瞬间屠诗想过和盘托出。 他喝了口啤酒,脸红红地打了个嗝儿:“肚子饿,一个人吃宵夜没意思。” 瓶颈重重敲下,罐沿轻轻一碰。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三十九章 遇袭 农历七月半,乃是中国的鬼节,《乾坤》华夏服务器为此有了一次极为壮大的节日活动——位于雍州的秦皇陵重见天日,已死去多年的秦始皇苏醒,率领万千阴兵,妄图重建大秦帝国。趁着这时节,玩家们望眼欲穿、千呼万唤的传送阵功能(五鬼搬运阵)终于启动,各地玩家纷纷传送至雍州,抗击阴兵。 这件事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各地空虚,活动期间想要避过他人耳目是非常轻松的。 坏处是,玩家可以自由来去各地,能真正做到随传随到,从长远来看,对通缉犯极为不利。 综合来看,屠诗的处境雪上加霜。 他此时躺在屋顶,呆呆地看着残月愁云。屋子里,孩子在哭。因为鬼节的缘故,家家户户早就熄灯,所以哭声显得分外响亮,让人揪心。偏生孩子的家人并未采取措施,所以孩子一直哭,一直哭。 屠诗对此充耳不闻,按照自己的节奏呼吸吐纳。高山流水的封禁能力并非永久,他此时已经能调动真气。 柳大才子今天也去了雍州,据说是朝廷召集策士,为这次阴兵过境群策群力。他在想,要是他没被通缉,这时候应该也在雍州了。阴兵是怎样的呢?强不强?打完有什么奖励?都不知道。只能明天去论坛上看新闻。 要是没被通缉的话…… 屠诗发现自己的习惯被永久改变了。因为左师傅和他说,骂人就是认输,所以他每次想要咒骂,都会及时制止自己。不能骂人,也不想杀人,他没有宣泄的途径,最近一次宣泄是在酒楼里哭泣,而且不是失声痛哭,是一种尽量不引起注意的低泣。如果真男人流血不流泪,那他不能算是男人。不算男人,莫非还只是个男孩吗? 选项a,继续逃亡;选项b,放弃挣扎。 屠诗不知道该怎么选。 如果他选择放弃,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逃跑,也就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如果选择逃亡,那逃亡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怎么看,这次逃亡都没有胜算。其他玩家可以练级,可以做任务,可以参与节日活动,而他却奔波无休。不说别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级都没升过,等级差距只会被拉得越来越大,到最后他会处于绝对的劣势。 要不,落草为寇算了? 这个设想是柳大才子提出的备用方案,而他说的时候很认真。屠诗孤身一人,想要应付穷追不舍的广大群众,应该投奔某个势力;而由于他是朝廷钦定的通缉犯,他投奔的势力必须和朝廷不对付。第一个选择,冀州的蛮夷,缺点是路途遥远;第二个选择,雍州塞外的沙匪,缺点同上;第三个选择,长江、黄河之间数不清的山寨、水寨,这个最具可行性;第四个选择,扬州的倭寇,缺点是会被戳一辈子脊梁骨。 屠诗说,我不想与坏人为伍。 从柳晗时脸部肌肉的抖动情况来看,他是拼了命地想要忍笑。屠诗唯有白眼以对。 这时候就体现出大门大派的好处了。门派大了,子弟众多,与其他门派打点好关系,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外面走路都能趾高气扬。而像屠诗现在的情况,全江湖都在作壁上观。如果易无涯教出来的弟子难成大器,那么百家门便不再是江湖的心腹之患,蓄谋已久的反扑可能顷刻来到,日渐衰老的祖师易天也许会被拉下神坛。 所以,还是要逃,不是为自己,也要为各位前辈。 定下方针,屠诗的思绪又飘到高山流水身上。 游戏可以展示出人最真实的一面,因为当大家都不必用本来面目相处时,人性展露无遗。一个5v5的moba游戏,明明是需要五个玩家合作击败敌人,却往往演变成撕逼大战,甚至还有人用挂机不玩、送人头这类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去恶心队友、逼迫队友屈服,而最讽刺的是这种情况多出现于国服,台服和外服反而几乎没有。 高山流水为了赏金而暗算屠诗,其实再自然不过。江湖就是这般残酷,是被暗算的自己太大意了。没关系,知错就改。这只是小挫折。 连屠诗自己都意外,他竟能在短短时间内调整好心态。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比较强,高山流水要击败他,只能靠暗算。既然自己比对方强,那么对方是如何想、如何做的,都无需考虑,因此不必介怀。这便是屠诗的信心之源。他遇到的这么多个对手,其真实本领均比他低一线,哪怕初次战斗时吃了亏,赢的最终还是他。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噢~噢噢噢~” 屋里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啊,这熟悉的广东歌谣,母亲原来是荆州人士。渐渐的,孩子不哭了。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听朝阿爸要捕鱼虾啰,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噢~噢噢噢~” 屠诗闭上眼睛,想象中一轮明月圆润无暇。他看似放松,实际上,他内心无比沉静,感知四周的风吹草动,警戒心已提升到顶点。不依赖【苍瞳】,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左边墙角有个小气息溜过,按移动的速度来看,应该是野猫;前边有一人蹲在路口,多半是在烧纸祭奠亡魂;后边天上有个东西来回飞舞,是蝙蝠无误……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 本该如此。 他左右大腿爆发锐痛,惊得他坐起,发现双腿各插了一把柳叶刀!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圈涂成黑色的钢丝便自身后套落脖颈,有人想要勒死他!两声微不可察的落地声响起,那偷袭者已来到在他身后,竟是以柳叶刀吸引他注意力,再以钢丝无声勒杀! 为什么感应不到气息? 间不容发之际,他手腕一顿,剑鞘狠狠戳在偷袭者腹部!怎料偷袭者结结实实承受这一击,顺势坐倒,收紧钢丝! 屠诗被拽倒不说,他完全呼吸不了,引以为傲的【龙息】就此被封杀,内力也提不上来,这情形根本使用不了碎片剑!他立即伸手去拽钢丝,把脖子抠出道道血痕,亦无济于事。他分明感受到对方双足还踏在自己肩膀上,以此借力! 面前出现了一个呼吸进度条,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就会窒息。 他双腿受伤,难以用力,他只能抓住对方左脚,五指如钩,深深钩了下去。糟糕,对方比他想得还要能忍,竟然不曾放松钢丝! 不行了,这样下去我死定了! 屠诗爆发最后的力量,将那人左脚扯过来,一口咬住。就是死,他也得在对方骨头上留下牙印!或许是野兽一般的反扑起效了,那人尖叫一声,右脚连踹屠诗脑袋,钢丝随之松散。钢丝一松屠诗便迫不及待地吸气,弹指塑就的雏菊剑贴着咽喉割断钢丝——神兵利器的残骸,依然锋利无比! 屠诗翻了个身,【缩地成寸】! 只听哆的一声,刚才躺着的位置又多了一把柳叶刀!啧啧,出手如此狠辣,不是一般人!听刚才的尖叫声……是个女的? 屠诗拔出两把暗器,血飙得老高,面不改色地把药粉扑在伤处,随即一愣。 偷袭者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篁歌未央,她也蹲在地上,揉着左脚,露在面纱之外的大眼睛满带愤恨,看来是疼得厉害了。她的打扮完美融入黑暗,若非【苍瞳】,屠诗也难以看见其身形。 ………… 在白家鬼宅门前……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叫什么名字?” “认识就不必了,我只是不想看着你送死。” ………… “是你。”屠诗干着嗓子说道,喉咙里有血的味道。他摸出从路弧那儿兑换的道家丹药,囫囵吞下:“好久不见。” (底下屋里,孩子又哭了起来,母亲叹道:“野猫又在打架!”) “你属狗的吗?咬人这么狠!”篁歌未央问。 对这个问题,屠诗避而不谈,而是提出疑问:“你第一刀可以射我喉咙,那样我十死无生。” 篁歌未央站起:“我想活捉你。” 既然对方已经调整完毕,那么自己也不得不作出应对。屠诗用剑鞘为杖,撑起自己,道:“哈哈,活捉?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嘛!”下盘不稳,该死,丹药起效中,痊愈还需要一定时间! “别人或许不行……” 话音未落,篁歌未央双手从腰间一掠、抽出两把武器,身子一低,已如灵猫般蹿来!对方动作太快,屠诗都来不及反应,不得不一边向后退一边挥剑。两抹寒光已至,剑刚挥出,瞬间被固定住! 屠诗吓了一跳,定睛去看,发现篁歌未央手里的是双钩,一左一右地锁住长剑,来自不同方向的两个力互相拉扯,竟把剑身锁得严严实实。他冷汗忽地就冒出细密一层,孩子的哭声更让他心乱如麻。 锁住对面肉体,要靠擒拿;锁住对面兵器,要靠钩。右师傅说过,诸多兵器自有生克,硬鞭破枪,而钩克制剑。 最拿手的武器被克制,他输面很大。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四十章 双钩 钩是比较早的兵器,《汉书》中有这样的记载:“亦兵器也,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可以索对方兵器,令其脱手,但是也容易被所索。钩当然也可杀人,然而使钩者鲜有大成,因为使钩难度较大,易误伤自己。另外,它设计得相对较轻,用途局限,是不折不扣的民间兵器;而因设计问题,无论携带、取出都不方便,在遭遇袭击的时候相当不利。 平心而论,钩是一个普适性不强的兵器,它唯一的优点就是克制刀剑。 克制是什么意思?就是无论怎么练,都没办法让剑强过钩,这不是技术的问题。两个水平相当的人,一人持剑,一人持钩,钩的胜面更大。 至于篁歌未央的水平,也不输屠诗多少,因为屠诗之剑有“闪剑”之称,在玩家中实属最快,却仍被锁拿,仿佛对方早就看穿他的出手。 ………… “你的优点是基本功扎实,缺点也是基本功扎实。无疑你的‘九口八法’已经演练精纯,但反而过于有板有眼,以至于匠气太重,敌人按照套路锁拿你简直是一拿一个准。” “那怎么办,练这么久了,就算叫我改我也不能马上改啊。”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又不是剑客。记住,你要改变现状就必须跳出樊笼。不管你的改变是对还是错,只要改变了,就很好。” ………… 苦爷爷不愧是宗师级别,真真是触类旁通,居然看出了屠诗目前最大的问题——死板。这是根源上的缺陷,导致接下来他不可能有丁点胜算。 兵器上被克制,招式上也被克制,屠诗立即萌生退意。他冷汗涔涔,心知下一秒篁歌未央便要腕部施力,把剑扭脱手。 也果真如他所料,篁歌未央下一个动作便是往旁边拨拉,谁知钩上的重量一下消失得空空荡荡——剑消失了?!不,不是消失了,而是崩散成一堆碎片,不成剑型,双钩捞了个空! 她却是不知,易无涯传下来的碎片剑根本不是真正的剑,它本身只是碎片!屠诗急中生智,暂时停止输出真气,长剑立时解体!当碎片脱离双钩钳制,屠诗又赶紧灌输真气,重新把碎片吸附在剑柄上! 能暂时摆脱钳制,看起来很美好,只有一个问题,很小的一个问题…… 他每次对碎片塑形,其完成度都不一致,有时候30%,有时候40%,总之就是处于浮动状态。他方才的完成度是87%,而现在仓促之下完成度是49%,也就意味着有38%的碎片是不能参与构建脉络的。而这38%的碎片,不是安安稳稳地处在剑鞘,而是纸屑一样向地面散落!可以想见,在漆黑的环境里,在篁歌未央的逼迫下,把这些碎片全收集回来会有多难!!! 完了!这都是前辈留下来的东西,不能败在我手里! 说真的,就算被追杀至今,屠诗都从未如此绝望和恐惧。被人杀死又怎样?搞不见碎片,哪怕一颗,他都万死莫辞!心潮澎湃之下,他的真气疯狂鼓荡,从手中剑的边缘溢出。 然后奇迹发生了。那些碎片震颤着,在黑夜中发出明亮的红光,百鸟归林一般飞回剑身上,别说屠诗,就连篁歌未央都看呆了。怎么会有如此违背物理性质的景象? ………… 在唐家堡的时候…… “杜鹃”的材质又与“雏菊”不同,碎片间既有吸力又有斥力,屠诗几乎是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其形状。 “它的前身是风隼刀,传说和白虹剑一样并非人间兵器,为子母结构,只要灌注真气,子部——也就是羽毛一样的、带磁性的细小刀刃就会离体,绕着刀身飞舞。” ………… 磁力?! 屠诗又惊又喜。原来他情急之下抽出的,竟是“杜鹃”!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心砰砰直跳,失而复得真是太刺激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剑?”篁歌未央盯着剑刃,说罢又攻了过来。 屠诗双腿未痊愈,只得大幅度挥动武器,不让对方近身。他身高臂长,仗着这一优势,挥得是虎虎生风,然而篁歌未央却半点儿不虚,明明剑刃都贴着睫毛掠过了,她的眸子也一眨不眨,仗着身体灵活,以毫厘之差避开锋芒,待看出破绽,双钩便左右跳起——真的是跳起,仿佛两只动物一般凶狠扑击! 须知钩乃奇门兵器,使钩的手法、力道都十分怪异,角度也相当刁钻,屠诗真心应付不来!他的剑法特点是轻灵,以不触碰敌人兵器为上,可每当他出剑,双钩就非要触碰他的剑——本来钩就是按这个理念设计的嘛!一被锁住,便不得不散去真气、让剑解体,这时候他须得聚精会神、防止碎片四溅,篁歌未央便挑这个时候起脚,猛踢他丹田、小腹,打法相当阴损,吓得他连连往后挺屁股,姿态别提多不雅了。 赢是不可能赢的,只能勉强维持不败罢了。篁歌未央近距离便以钩来锁,中距离便以身法游斗,远距离柳叶刀嗖嗖就飞过来了,完全把屠诗控制在掌心之中。和她战斗,甚为凶险,稍一失误便要见阎王。 (两人在屋顶打得激烈,瓦片一块块地掉,屋子里孩子哭得更厉害,而母亲声音都颤抖了:“该不是闹鬼了吧!”) 丹药终于完全发挥药效,双腿伤处痊愈。现在谁也留不住他了。 屠诗确认了一件事:轩辕帮有办法定位他。在被凤翩翩埋伏时他就已觉蹊跷,所以他今夜故意在城里逗留,果不其然,篁歌未央找上门来的速度也太快了些,想必轩辕帮的人手也已在附近待命吧?轩辕帮的做法是明智的,与其广撒网,又或者费心去揣测屠诗动向,还不如直接定位更节省人力物力。 至于是谁在定位,屠诗也有七八成把握,认为是缱绻阑珊。本命蛊神秘莫测,纵然唐苦也难知其全部能力,若蛊虫起到gps发信装置的作用,也不出奇。问题在于精度如何?是只能感知屠诗移动的方向,还是可以直接锁定屠诗的坐标点?搞清楚这一点很有必要,因为它决定了屠诗未来的逃脱计划。 正这时,街头忽然有人执火把出现,指着这边喊:“那就是御清锋!抓住他!”屠诗分心一看,居然是npc捕快,而带路的是凤翩翩! 凤翩翩,你又做多余的事! 因被蒙在鼓里,篁歌未央几乎把银牙咬碎。要么就别派人,要么就得派保证能杀死御清锋的人数啊!这点儿人不够看的! 仿佛如她所想,许多轩辕帮的玩家从各处涌来,要包围御清锋。 【箭步】! 屠诗当断则断,冲到另一处房顶!这时有两个玩家爬上来,他顺手点鹅毛,在两人锁骨上各点一剑,绝不是致命伤。其中一人在中剑时很认命地向后仰去,直接摔在地上,死亡。 系统提示:“洗刷冤情”的支线任务“拒绝杀人”宣告失败。 系统提示:即日起,您的罪名加重,不得翻案。 屠诗惊愕地看向系统提示。 赶来的凤翩翩聚精会神地观察御清锋的反应。这是甜蜜蜜的计策。甜蜜蜜在与御清锋的接触中,发现无论情形多么凶险,御清锋都不下杀手,因此推断他可能有相关的顾忌。既然如此,何不安排几个事先只剩血皮的人,主动往御清锋剑上凑,看看御清锋开杀戒后会有什么后果?这在平时根本不可能,因为御清锋乃是用剑的好手,出剑准得能点中浮水鹅毛,又能感应气息、得知敌人身体情况,还有【苍瞳】将细节尽收眼底。必须设置一个环境,既让御清锋狼狈而逃、无暇四顾,又有黑夜作为掩饰。 而篁歌未央就是那个能让御清锋逃窜的人。 天时地利人和,御清锋在此杀人。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在刑部侍郎斐零那儿碰壁,但屠诗内心其实还保有一丝期盼的。只是现在这丝期盼被完全抹杀。没有翻案的希望了。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无辜的。没有选项a,也没有选项b,他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儿,他笑出声,虽然任谁看来他的表情都不是在笑。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都给我陪葬吧! 【缩地成寸】 【箭步】 屠诗的身影消失,下一个瞬间,他穿过人群,一剑点在凤翩翩咽喉。剑锋已刺入半寸,是被忽如其来的双钩硬生生钳制住,才没把凤翩翩刺死。篁歌未央呼吸都乱了,及时赶来并制止御清锋杀人,不是易事。 “你想死在这里?我成全你!”篁歌未央一字一句地道。 不管手忙脚乱退后的凤翩翩,屠诗深深看了一眼篁歌未央,收剑,上屋,鬼一般地离去。篁歌未央也懒得追了,背靠墙壁坐下,脱了靴子,揉搓脚上的牙印,眼眸黯淡,不知在想什么。这正是: 郎慕少艾女思春,错引红线却结仇;人间多少荒唐事,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四十一章 隐藏剧情 七月十四的鬼节活动落下帷幕,策士玩家梦断关河一战成名天下知,报名参加“辅助王朝”的玩家数目爆发性增长,不过该公会目前只吸收生活职业玩家。而轩辕帮也大放异彩,其骨干如若风、月魔、人皇,都在活动中有所发挥,得到朝廷的嘉奖。 另外有最新消息,一直以来婉拒入会的扬州风流人物——篁歌未央,终于加入轩辕帮。同时,因为御清锋从篁歌未央手中逃脱,悬赏由陆拾万元涨到柒拾万元,额外奖励变成了“轩辕帮形象大使”一职。 柒拾万元,足够买得起二线城市一套不错的房子!托轩辕低调的福(或可说托御清锋的福),《乾坤》华夏服务器的在线人数暴增! 据爆料,篁歌未央擅长暗杀,导师是聂隐娘(传说中的女刺客),使的双钩名为“暮江”,其余情报不详,毕竟杀手不能太出名。看到这条情报,屠诗才恍然大悟。不是他感觉不到对方气息,而是杀手经过特殊训练,能最大限度隐藏自己气息,要不然如何暗杀高手?也难怪篁歌未央不去参加抗击阴兵活动,因为她的优势只有在特定的场所方可发挥出来。 要说杀人,其实屠诗也很适合杀人。他的点鹅毛剑法可准确点中敌人要害,直来直去,半分余地不留,乃是在怪物攻城时斩杀虫子而得出的剑术心得。但他能用来对付活人吗?不能吧!有句话叫“英雄无用武之地”,形容屠诗最恰当不过。 屠诗现已来到豫州。 七绕八绕之后,路边出现一间破庙。庙内无人,他便打算在此过夜,正好可验证本命蛊是否有定位能力。假如本命蛊可以定位,那么在天亮前他就会被找到;假如本命蛊不能定位,只能判断大致方向,那么之前的七绕八绕足以把缱绻阑珊绕晕。 趁着天色未黑,屠诗四处搜集柴火和食物,果腹之后,手痒难耐,拿出六剑,选了“杜鹃”,到庙外练剑。他对“杜鹃”远未熟悉,却偏偏只有这把剑能应付篁歌未央,不练不行。 这次练剑,他静不下心。他满脑子都想着杀人。既然自己都不能翻身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已经没有束缚了,接下来见到任何人,他都杀无赦。碎片在他身边飞舞,仿佛喧嚣的蚊虫,而剑刃则不住地波动,仿佛玻璃沙砾在被无形潮水冲刷,闪烁生光。 可是杀人又不能带给自己快乐…… 一想到这儿,他便泄了气。他只是想报复,因为他的怒火无处抒发,杀人却不是他的目的。他又不是变态杀人狂,比起杀人,更愿意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这才是剑客应该做的嘛! 他收起“杜鹃”,忽然听见庙里响动。这么快就有人追来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窥看庙内,竟是一只大老鼠在啃摆在墙角的雏菊剑?它牙齿也挺快的,剑鞘都啃了大半,已不能再用了。 妈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连老鼠都欺负到我头上了! 屠诗无名火起,大踏步走进破庙。老鼠惊着了,扭头就跑,却被【箭步】+【缩地成寸】截住,紧接着屠诗便提了它后颈皮。这时老鼠大叫:“饶命!饶命!” 饶是屠诗心志过人,也被吓了一跳:“你会说话?” 老鼠只顾抱头大叫:“相公饶命!您的宝剑蕴含五金精华,硬度非凡铁可比,小的忍不住牙痒,所以……求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吧!” 老鼠的牙齿终生处于生长状态,妨碍了觅食,为了生存,它必须靠不停的磨牙来缓解牙齿变长的阻碍。 屠诗闻言,又问:“你是妖兽?” “小的乃是妖怪!” “那你变人型看看?”屠诗便把老鼠放在地上。 老鼠倒也听话,不敢逃走,抖了抖身子,变成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哨牙年轻人,贼头鼠脑,眼珠子转得飞快。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你看着就会来气的家伙,有种不打他一顿都对不住自己的冲动。他就算化为人型,也依然趴在地上,只抬头讨好地笑。 一直以来都被江湖事所困扰,差点忘了《乾坤》还有奇幻的部分。屠诗咳嗽一声:“趴地上干嘛!起来说话!” “哎?人类为表达敬意,不是都跪着吗?……” “跪着是用两条腿!” “四条腿不行吗?” “把你前腿,妈蛋,被你带偏了,把你手给我缩回去!喂缩得太回去了,你以为你是贼啊?!啊不对,你还是赶紧给我起来!”屠诗好容易才止住火气,看着哨牙仔那无辜的神情,差点没被气得七窍生烟,但又莫名好笑。他咬牙忍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脚底抹油!” “什么怪名字!你敢戏弄我!” 屠诗一怒,哨牙仔赶紧又趴下了,连连磕头:“您老息怒,息怒!这确实是小的娘亲为小的取的名字啊!” 再仔细一问,屠诗忍不住哈哈大笑。妖怪取名和人类不同,一些崇慕人类、想学习礼数教化的妖怪会以自身特点为姓氏,而像哨牙仔这种比较野的妖怪取名就随意多了,成语、谚语甚至江湖黑话都可以拿来用,只要它们觉得有意思。“脚底抹油”这名字是有讲究的,一来是当娘的希望宝贝儿子能像脚底抹油一般逃得快,躲过天敌,二来是寓意衣食无忧——既然连脚上都奢侈得能抹香油了,还饿得着吗? 笑完了,屠诗取过剑鞘一看,叹了口气。雏菊剑的剑鞘已损毁,意味着雏菊剑只能以碎片形式放在储物囊里,不方便动用,他只能换一把带在身边。要知道雏菊剑是六剑中与他磨合最久的,这下可好,又要重新去熟悉别的剑了。前路危险重重,重新与剑培养感情是殊为不利的。 不过屠诗倒没有因此为难脚底抹油,而是问:“你饿不饿?” 脚底抹油马上捂着肚子,肚子很配合地咕咕作响:“饿,当然饿!” “饿的话,你怎么不去别人家里偷粮食,跑来这破庙干什么?” “人类家里养了猫,小的害怕!” 这胆子真小,明明都已经是妖怪了,还会怕普通的小猫。掏出一些干粮,屠诗道:“相见也算有缘,这些请你吃。” 脚底抹油大喜过望,千恩万谢,接过粮食后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屠诗奇了,问:“你不是饿吗?怎么不吃?” “恩公,家中娘亲和兄弟姐妹也正饿着,小的不敢吃独食!” 这就把我喊作“恩公”了?屠诗哑然失笑,又匀了一些干粮过去:“你早说嘛。” 老鼠一胞多胎,唯独脚底抹油是妖怪,其母是妖兽,而兄弟姐妹都只是普通的老鼠。老鼠寿命为1——3年,这拨兄弟姐妹是脚底抹油第十批,这也意味着前面九批都已死了。提到此处,脚底抹油也低落了起来,若他娘亲迟迟不能成为妖怪,寿命也不会比他更长久。 “妖兽的后代能出现妖怪,已经是万幸啦,娘亲希望小的能早点娶到老婆,这样子子孙孙就能继承妖怪的血脉,可以活得更长。小的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光棍一条……娘让小的找个好姑娘,说想在入土前抱上孙子!” “那就找呗。” “回禀恩公,小的找过了,除了小的一家,方圆五百里就没有老鼠成精!这可怎生是好!” 哟,你还讲究个门当户对啊?不过也是,老鼠成了精,就超脱凡生之上了,怎能再找普通老鼠交-配?打个比方,人类能和黑猩猩嘿咻吗? 而找另一只老鼠精结婚?动物成精殊为不易,讲究的是“机缘”二字,而天道不公,越弱小的动物所需的机缘就越大;同样是成精,一千只老虎里可能有一只能成精,但一百万只老鼠里未必能有一只成精。唯一对众生一视同仁的机缘,只有一甲子一度的帝流浆,若有帝流浆在手,别说造一个老婆出来了,屠诗就是帮脚底抹油再纳两房小妾又有何难? 但帝流浆乃天地生成的宝物,屠诗没有啊。 “要么你再把范围扩展到方圆千里?搬家如何?”屠诗净出些馊主意。 “粮食一天天地少,是该搬家了。”脚底抹油起身道:“恩公,天快亮了,小的要回去了。敢问恩公姓名,日后小的定来报恩!” “一饭之恩,何须你报。” “食物当然不值一提,可恩公您身为万物灵长,却不蔑视小的,这等宽厚仁爱,小的此生未曾遭遇过!须知‘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小的多少次从人类手中死里逃生,难能见您这样的气度!” 屠诗笑道:“这理由不错。我叫御清锋,报恩就算了,就当交个朋友吧。我居无定所,逃亡天下,你我有缘再见。” “恩公,有缘再见!” 说罢,脚底抹油变回老鼠,直起上身,抱起小小的前爪,给屠诗打了三个躬,这才一溜烟地离开。 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莫非这就是《乾坤》里的隐藏剧情?看着空荡荡的破庙,屠诗耸耸肩,继续去练剑了。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四十二章 孽缘 “好的,我懂了。拜拜。” 挂了电话,屠诗翻看笔记,心里有了成算。他先后问过吕仁和吴亮,“‘吃糖’对身体有什么坏处”。前者问这是哪里听回来的,该不会是打算变性吧;后者赶紧问是不是遇上想自杀的人了。呵呵,一个是脑子缺根筋,一个是重度职业病。 “吃糖”算是一类群体黑话。“糖”代指某类药物,能抑制雄性激素,或是能提供雌-性激素,最终让男性的长相趋女性化,这类男性名为“药娘”。然而药物副作用也多,比如耐力下降、易疲劳、注意力不能长期集中,等等。 屠诗曾从吴亮口中得知有药娘因为各种压力而自寻短见,然后对药娘群体略有了解,再因为缱绻阑珊是男性身体、女性心灵,所以试探性地问对方有否吃糖,结果对方的反应还真是。既然如此就好办了。屠诗调了闹钟,特意与对方错开时间上线,或者长时间在线;而缱绻阑珊则会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精力下滑,本命蛊定位的精度必定有所影响。此乃疲兵之计,倘若缱绻阑珊还是健康男性,或许还能与屠诗斗一下耐力。值得一提的是,这招并非柳大才子的安排(屠诗就此事守口如瓶),而是屠诗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太想活下去了。 就算是利用对方弱点也好,他都在所不惜。 他此刻再一次进城。进城风险巨大,但他不得不进,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买一把剑鞘。昨晚在破庙过夜,雏菊剑的剑鞘被老鼠精给啃烂了,这让他非常为难。他不是没想过使用其他碎片剑,但昨晚练剑的结果告诉他,他功夫还没到家,不是被“金葵”烫着,就是被“幽兰”冻着。 火是不会觉得热的。 冰是不会觉得冷的。 想要驾驭住“金葵”,自己就先得化成烈火,身体内的真气都必须至刚至阳,否则一握住“金葵”就会被烫伤。“幽兰”刚好相反,要求使用者化身寒冰,体内真气必须至柔至阴,才不会被其冻伤。若能驾驭这两把碎片剑,使用者一身的真气都可得到淬炼,功力再上一层楼。 然而屠诗无法驾驭,因为他没有学过对应的心法,没有对应的真气。他体内阴阳二气共存,纵使拼尽全力,也只能阴降阳升,无法做到纯阴或者纯阳。最适合他的始终还是性质最为纯朴的“雏菊”,必须配好剑鞘,方便取用。 他戴着蒙面巾,走在街道上。人们投来惊疑的目光,但他巍然自若。在“蒙面巾”的作用下,他现在只是黄名,他可以是一个通缉犯,也可以是一个不愿被看到脸的人。走了一阵,他来到这座小城唯一的兵器铺,开口道:“我要一把剑。” 老板便呈上一把剑。剑鞘以鲨皮制成,涂了一层红漆;以银线绣有灵云图案,剑标、吞口皆为猛兽形状;剑穗以五色绳串起两颗青碧色琉璃珠子,在暗处也能闪闪发光。此剑鞘端的装饰华美。老板再把剑抽出半截,剑光立时晃花人眼。屠诗心中冷笑:这剑的剑光散乱,做工并非上佳,其实就是拿来给公子哥儿装点门面的,估计剑鞘的成本还比剑贵。 因屠诗蒙着脸,老板瞧不见屠诗表情,却从其眼神里发现端倪,问:“客人可是不中意?” “这剑太过张扬。”只要用过一次这把剑,下次就算蒙着脸,别人也会认出自己吧! 于是老板又拿出几把剑,屠诗一一看过,遂选了其中一把,这时老板说:“客人是个行家啊!” “此话怎讲?” “这几把剑质量参差不齐,您一眼便相中最好的那柄。” 屠诗没有回答,心中感叹:不愧是豫州。 豫州位于九州中心,就像是被家人保护的小弟弟似的,也难怪牟亲王会被养出这等大胆,怕是被骄纵坏了。作为九州的地理枢纽,这儿混饭吃的人可真叫一个杂,当真是五湖四海的人都能见到。牟亲王与当今圣上、吉亲王一母同胞,其母(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与一位贵人(这位则是彻亲王和徐州那位已故亲王的娘)暗有嫌隙,所以牟亲王也看彻亲王与徐州不爽,竟然调动私军和徐州打了几次,搅得民不聊生,对外则说是练兵。御史台告了几次状,在外戚的施力下竟然都不了了之,也可从侧面看出国家法纪已同儿戏。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少林、武当、嵩山、峨眉等名门大派,武术风气乃九州第一,乡下老大爷说不定都是个练家子。因此,兵器铺的老板有眼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如此,更要低调行事。 屠诗付钱,离开铺子,这时他瞧见一个胖子来到铺子旁的酒垆。那胖子一边擦汗,一边对店家道:“酒钱怎么算?” “看您要哪种酒。俺们最好的酒当然是‘杜康酒’——” “不要最好的。最次的多少钱?” 店家咳嗽一声,略有不悦:“您是外地来的?也不咋喝酒?您听过杜氏酒肆吗?那就是俺们祖师爷杜康开的!杜康酒,两个字,得劲!不喝杜康酒,您就等于没来过豫州!” “行行行,那我买十斤,得多少钱啊?” 于是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屠诗在一旁瞧得有趣。这当街买酒的胖子穿得寒酸,可长得又白又胖,十指嫩得根本不沾阳春水的那种,买个酒还扣扣搜搜的,一看就知道是有意遮掩身份的商人。这时胖子讲好了价,掏出锦囊,道:“这是定金,你把酒送到某某地方……” 屠诗暗中运起【苍瞳】,看得清清楚楚,那锦囊上有着金家商会的徽记?他本来都要开步的,鬼使神差地躲到一边,悄咪咪地跟在商人后面。金家商会的人为何从外地来到此处?何以要乔装掩饰身份?商人既然不喝酒,这十斤酒又是买给谁的? 左右无事,如果能打探到一些东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胖子商人完全没有反侦察的意识,各处买好东西,最终来到城郊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按理说这类客栈应该生意冷清,却不料外面有着数十匹骡马,又有些精壮汉子监守,瞧这阵势,怕不是整个客栈都被包了下来。只见胖子与为首的汉子打着招呼,趁着这机会,屠诗偷摸摸绕到客栈后面,仔细感觉气息后,发现只有一个微弱的气息,估计不是老人就是孩子,于是翻窗而入。 “御清锋?” 啊?这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老人了?而且我现在还蒙着脸,对方是怎么……屠诗心里哀叹一声“又来了”,慢慢转身,看向问话人,结果自己被吓了一跳。 他认得对方。 那是个坐在昏暗角落里,用缺了手指的手摩挲酒杯、永远像在等一个人的老刀客杨泽于。杨泽于,“九把刀”之一。和王义智不同,与屠诗见面时王义智没带刀,而现在,杨泽于的刀就在他手边。瞧老人的神情,仿佛等到了不该来的人。 屠诗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条件反射地伸手摸剑柄。 杨泽于:“嗯?” 这个“嗯”字一出,屠诗感觉空气变了。 他好像……呼吸困难了。 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但通过鼻腔的空气少得可怜。只消短短几秒,他就眼冒金星、头重脚轻、浑身乏力。他毕业旅行时去过云南,爬过雪山,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人们称其为“高原反应”。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发生高原反应!左师傅说过,这是强者震慑弱者的小手段,是气势的运用,名为“威压”! 忽然之间,新鲜空气又涌入屠诗肺中,突如其来的畅爽让他差点没一屁股坐下。这时,杨泽于道:“在店子里不要亮兵器。酒这种东西,很神奇,喝酒时心情不好,酒就会不好喝。” 屠诗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杨泽于敲敲桌面:“坐过来。” 屠诗想起江湖上对杨泽于“快刀”的各种渲染,天人交战,最终只能乖乖坐到杨泽于对面。 这时候胖子商人进来,满面堆笑:“爷,酒很快送到!这位是?……” “这位是跟踪你而来的人。你们金家商会做事就这样吗?连被人盯梢都不知道?也太不小心了!”杨泽于骂道。 “是是,您老说的是。”胖子那个委屈啊,还不敢还嘴,只能叫道:“快进来,养你们干什么吃的,有贼人混进来了!” 等一大堆汉子拿着棍棒冲进来,杨泽于才慢条斯理地道:“都散了,这是我一个晚辈,今天起跟在我身边。” 胖子等人一阵气结。等大家伙儿都冲进屋子里了才把话说完下半截,您是逗我们玩呢?然后胖子醒悟过来,叫道:“爷,万万不可!这趟镖事关重大,怎么能让外人混进来!” 杨泽于:“嗯?” 胖子腿都软了,赶紧搂着旁边的人,才没一屁股坐下来,声音发颤:“您,您说了算!” 屠诗莫名有些心疼这胖子。连屠诗自己都受不住威压,没练过武的商人又怎么受得了? “明白就好,都给我出去,我和这小子有点话说。” 于是一群人忙不迭地离开,有人还殷勤地关上大门。 屠诗伸出五指插入头发,扶额道:“老前辈,您这是唱的哪出啊?” “我杨泽于生平最不爱被人束缚,所以最讨厌七王殿和百家门。但凡是你百家门想做的事儿,我非对着干不可。小子,乖乖给我进队里。” 行,你拳头大,你说了算。 结合各方线索,屠诗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据说是因为打开了南海的商路,金家商会在南方的收益不错,提早两个月押货回北边,请了北虎帮护镖。北虎帮是第一次接这么大的生意,又因为对方是大名鼎鼎的金家商会,怕搞砸了,于是由同为“九把刀”之一的王义智出面,延请杨泽于一同护镖。正好杨泽于和轩辕龙神断绝师徒关系,心生去意,想着回程时不仅有人好酒好肉伺候着,还可顺手赚笔花销,便应承了。 换句话说,这支队伍里有陷害屠诗的金家商会,有共犯北虎帮,更有从一开始就对屠诗看不顺眼的杨泽于。如果真有缘分的话,这类孽缘屠诗可一点儿也不想要。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四十三章 平地惊雷 荆州,度人观。 自从来过一次之后,轩辕人皇便喜欢上了这里,当了个挂单道士,每日为香客写写护身符,也算为道观香火做贡献。 他此刻正在小屋里誊写符咒,每日写符千张,已成习惯,低级符咒已能一笔不断。正这时,一道符火飞来,却是远在豫州的帮众发来的:御清锋一行人已启程。 昨天听闻御清锋与一伙神秘人搭上关系,就已经很让人皇吃惊了,没想到他们还一起上路?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原以为御清锋是过街老鼠,居然还有npc肯保护他? 不过这样也好,那群神秘人起码数十人,又是带着车队,浩浩荡荡,更容易盯梢。人皇虽然从甜蜜蜜那儿得到御清锋的大概方位,却没有傻到完全依赖甜蜜蜜,在缱绻阑珊铩羽而归之后,他充分运用了即时战略游戏里锻炼出来的探路技术,调动身法好、目力强的玩家远远跟着御清锋。为何要身法好?身法好才跟得上拥有【缩地成寸】、【箭步】的御清锋;为何要目力强?因为据甜蜜蜜所说,御清锋似能感应气息,必须拉开与他的距离,目力强方可胜任。果不其然,御清锋相当狡猾,这几天一直在野外逗留,还高频率上下线,以及长时间在线,不断兜圈子,使得甜蜜蜜所发情报的误差越来越大,最离谱的时候竟相差五十里,这让人皇不禁感叹:万幸自己还留了一手。 这时候,又一道符火飞来,依然来自豫州:有人盯梢,是青州的风流人物、平地惊雷。 人皇更诧异了。什么鬼,居然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平地惊雷和御清锋会有关系吗?不,肯定不会,这平地惊雷是想跟踪我们,借此找到御清锋——他也觊觎那笔悬赏!正愁在豫州没有好手,竟有现成的棋子送上门来,何妨让他去试探那帮神秘人的成色? 于是人皇回复道:装作不知道,让他去踩坑。 —————————————————————————— 青州风流人物,平地惊雷,练的武功和他的名字还有那么点儿关系,是为地躺拳。地躺拳是一门地面技,顾名思义,是要在倒地之后才可发挥最大威力的武术,娴熟运用关节技,对敌人绞缠,往往能反败为胜。 平地惊雷真实身份其实也是一位优秀的电竞选手,曾与若风、月魔、人皇、龙神齐名,只不过因为手肘受伤、影响了职业生涯,才淡出人们视线。结果,在《乾坤》开服后,唯独他没被王念明招揽为骨干。他只能不为人知地创建角色,然后独自练级。 他发现,尽管他因为受伤而无法继续参赛,但《乾坤》考验的是玩家大脑的素质,不在乎他的肌肉,他依然可以在《乾坤》中重现各种过人操作!于是他轻易取得了青州风流人物的宝座。不够,还不够,风流人物只是一个名头,它需要变现,去弥补过去因伤退役的损失,并且持续获利! 平地惊雷审视内心之后,非常肯定一件事:他想重新得到名声和钱,他想回到聚光灯之下,他有不输于月魔、若风的实力,他只是欠缺一个机会!御清锋被通缉,这就是机会!只要打败御清锋,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得到悬赏的同时,顺理成章地加入轩辕帮,再透露自己真实身份,瞬间就可以与月魔他们平起平坐!王念明是少有的会对电竞、游戏感兴趣的有钱人,平地惊雷无论如何都要傍上他这棵大树,否则没有未来可言! 于是他通过传送阵,从青州赶到扬州,发现御清锋已与篁歌未央交过手,便立即再赶去豫州!豫州可是有两个风流人物,决不能让他俩抢在前面!至于他人生路不熟,要如何找到正主儿?很简单,只要密切关注轩辕帮就行。逃亡路上,御清锋多次和轩辕帮发生冲突,这绝非偶然,轩辕帮一定有方法找到御清锋。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跟踪到一列车队,这些车队均是货车,架构简单,不设顶棚,车上均有沉甸甸的箱子(从深深车辙可看出分量),油布蒙之、粗绳捆之,车两侧更架有长棍。再看随着车队行走的人,各个腰间配着短棒,神色警惕,不苟言笑。也玩过不少国产古风网游的平地惊雷登时便看出,这乃是一支镖队。镖队不仅护送财物,也可护送活人,后者称之为“肉镖”,难不成御清锋舍得花钱,给自己找了保镖? 再看其中一辆马车,有个和御清锋非常像的蒙面人躺在上面,平地惊雷按捺不住,走上前。纵然护镖的人都举起武器、如临大敌,他也毫不在乎,叫道: “你是御清锋?” 那人懒洋洋地直起身,摘下蒙面巾:“嗯。” 虽然奇怪御清锋怎么会和一群npc同行,但既然对方承认身份了,就无需犹豫。他早就脑内预演了许多遍,利索地抽出长刀。这时,马车上一位提着酒壶的老人说道:“后生,你现在退下还来得及。” “你又是谁?”现下休说天王老子,谁的话都不好使。 “看你也用刀,应该知道我杨泽于的名头吧?” 杨泽于?!“九把刀”之一,货真价实的英雄级npc?御清锋怎么会和这种大人物有交情?平地惊雷万万没预料到此般变化,心里已开始打了退堂鼓。这时他瞧见御清锋笑了一下,于是内心一直以来积蓄的怒火终于引爆了。 你笑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听说你的师门是什么百家门,你有大把资源,赢在起跑线上,可我呢,我跟了个默默无闻的npc,学了地躺拳,还被人家笑话是“狗拳”!我付出多少努力,才成为风流人物,你根本不是风流人物,你凭什么笑我?我还是前电竞选手,我比你强得多,你也就是在杨泽于身边,才敢嘲笑我罢了! 怒火攻心,平地惊雷也管不得会得罪杨泽于,向御清锋扑去。正如咏春拳名为拳法,实为刀法和枪法(八斩刀、六点半棍),地躺拳也能化作器械功夫,如地堂刀、滚龙枪。御清锋擅长剑法,当然是要以器械来对抗,如果以肉身应战那就蠢到家了,估计在地上没滚几圈就会被杀死。 他优势很大。地躺拳,名为拳法,实则为腿法。武术有南拳北腿之分,御清锋是南方人,或许知道如何应付咏春拳一类的拳法,却未必知道如何应对地躺拳。往往地躺拳高手还没开打就往地上一倒,能惊吓对方、使其分神,机会便来了。他只消双腿一剪一缠,便能让御清锋摔个大马趴!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御清锋下车,否则他脚不落地,一切都是空谈! 御清锋活动了一下脖子,下车了! 很好,非常顺利! 平地惊雷来到御清锋面前,大喊一声,便往后倒! 剑锋绽开寒芒一点,倏忽间来到他喉头。 ———————————————————————————————— 路上。 屠诗躺在马车上,看着蓝天白云发愣。现在是秋天,天空格外高远。 本想着调查一下金家商会可疑的举动,没成想对方是在运镖,而且更没想到自己会被弄进镖队。不能离队,没有工资,但商会包一日两餐,他相当于是被当做保镖而强制雇佣了。要说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可以稍微安心,不用害怕身边的人举报他、或者对他不利,因为整支镖队现在只听杨泽于的话,北虎帮和金家商会都不敢有异议。 “您是想保护我?” “我护的是这趟镖,不是护你,别自作多情。” 话虽如此说,屠诗忽然发现这个老刀客也是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实话说,面对层出不穷的伏兵、追兵,他真的也有些害怕了,有顺风车可搭,他当然不会错过。 说来也怪,虽然主动把屠诗拉入队伍中,但杨泽于简直是当屠诗不存在,见面也不打招呼。屠诗一开始觉得略有尴尬,可很快就适应了,反而觉得不错。如果对方摆出邻家老爷爷的慈祥面目、整天嘘寒问暖,他反而更不自在。 这位老刀客,就像一条垂垂老矣的孤狼。别说亲近你了,他肯出现在你面前,都算你走大运了。 忽然,一个五短三粗的武者玩家出现,叫破屠诗身份。这人屠诗知道,乃是擅长地躺拳的平地惊雷。地躺拳嘛,好对付,左师傅提过几句。 本以为愉快的时光终于要结束了,这时杨泽于出面,用身份去压平地惊雷。屠诗苦笑一下,谁知道平地惊雷忽然脸涨得通红,二话不说就冲过来了。哈哈,是自己长得比较嘲讽吗? 也罢,就拿他来开荤吧。 屠诗拔剑,他要杀人。过程省略不提,剑锋绽开寒芒一点,倏忽间来到平地惊雷喉头。弯腰,展臂,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走在大缸之上,去点一根在水面载沉载浮的鹅毛。 在解决问题的诸多方法之中,杀人是最简单的,为什么以前要迂腐到不肯杀人? 一把刀间不容发地架在剑锋前,即便如此,平地惊雷还是被透过刀身的劲力冲得喉头气闷、两眼发黑。刀快得能救下平地惊雷的,在场的当然只有杨泽于。老人收刀,踢了一脚平地惊雷,粗声粗气:“胜负已分,还不快滚?再让我看见你,我亲自剁了你。” 平地惊雷起身,灰溜溜地走了。 屠诗杀心并未平复,手里还握着剑。然而杨泽于懒得看他,自顾自坐回马车上,喊道“走”,慢悠悠喝起残酒。 第三卷 铁血应犹在 第四十四章 雁痕刀 梁州。 缱绻阑珊打了个呵欠,媚态横生,纵然甜蜜蜜看了也有些心动。苗女问:“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听到他杀人的消息?我不是把他的方位告诉你们了吗?” “因为他跟杨泽于一起走。”甜蜜蜜说得简明扼要。不必废话,“杨泽于”这三个字可以说明很多,至少武者玩家少有没听过。 “嘶……”倒吸一口凉气,缱绻阑珊的愠怒全然消失,转为不知所措。杨泽于是英雄级npc,拿梁州玩家了解最多的npc来举例的话,那是和唐门家主唐苦同一级别,随便说句话就能让天下抖三抖的。 于是缱绻阑珊又问:“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一起?” “不清楚,我问过龙神,他也很吃惊,他说杨泽于应该是最讨厌御清锋的才对。杨泽于在护镖,一旦任何外人接近,都会被他杀掉。我们的人只能在外围观察和跟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缱绻阑珊以手托腮,认真思索。 甜蜜蜜到现在还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和缱绻阑珊合作。合作的难点不在于自己能否冰释前嫌,而在于这个疯女人会不会出卖屠诗。结果根本就没有难点,缱绻阑珊简直是积极配合,她躲在幕后提供情报,要求只有一个:借助轩辕公会的力量,不停追杀、伏击御清锋。 真是疯到不可理喻,不是吗?明明她和御清锋是认识的,她居然下手比任何人都要狠!不搞清楚这个问题,甜蜜蜜是不敢与缱绻阑珊合作的,于是缱绻阑珊说出她的真正用意:以九州为瓮,以万千玩家为毒虫,以通缉时期为炼蛊期,逼迫御清锋不断厮杀,借此成长变强。 甜蜜蜜听明白了。“炼蛊”结束后,御清锋想必会成为最强的玩家,而且这是通过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名声,绝没有人会质疑。毫无疑问,这方法非常适合御清锋,因为御清锋拥有超强学习能力,成长速度一日千里,相比之下,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刺激他变强;但这个方法也有风险,就是精神和肉体双重压力太大,御清锋可能坚持不下来,若他一时想不开、删游戏不玩,那就一切都白费了。 甜蜜蜜惊呆了,问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缱绻阑珊说,因为御清锋是她喜欢的类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御清锋认清楚他的本性。 沉重而违背常理的爱,或许这就是“病娇”吧…… “我有办法了。”缱绻阑珊的声音将甜蜜蜜的思绪拉回此时此刻。这时苗女的眼亮晶晶的,好像一只跃跃欲试的小鹿:“把消息再散布出去,让所有玩家都注意到他。” “玩家们打不过杨泽于,会知难而退的。” “那就提高悬赏——你们老板不是钱多任性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相信玩家们比你想象得要更积极。” ———————————————————————— 《乾坤》最大限度地满足了玩家的英雄梦,最简单的一点,就是知名玩家的名字总和他们的兵器(法器)联系在一起,非常酷炫。人皇一杆丹心笔演变万法,月魔以横眉剑冷对千夫,逍遥无眠凭柔弱剑胜刚强,凤翩翩苦寒铁扇一展风流,篁歌未央暮江双钩收人大好头颅,高山流水的相思古琴杀人于无形,若风的碧落空歌更是能号令天雷。相形之下,甜蜜蜜、缱绻阑珊、平地惊雷等人都不出彩了。 每每想到此处,屠诗便分外怀念幽红剑。 话说回来,npc也有自己的成名兵器,比如易天的白虹剑、鲲角枪、猛犸双刀,舒翎的风隼刀、鹏展刀,比如易无涯的六剑,比如王义智的“东北大板”。或许是七王殿的“神兵配英雄”的观念仍有遗留,成名武者拥有成名兵器理所当然。 那么杨泽于的刀叫什么? 很多人说不上来,大略都因杨泽于“雁痕刀”的名头,认为他的刀就叫雁痕刀。然而事实上,他的刀不过是值几两银子的大路货色,连名字都不配有,“名刀”二字从何谈起? “杀人就是杀人,你用万两黄金打造的刀是杀人,你用杀猪刀来杀人也是杀人,刀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砍死对方。我教徒弟的时候,就是这么教的。” 屠诗无语。那么您老和我说这番话,是不是把我也当成徒弟了? “大家都是凡胎肉体,没听说能用喉咙挡刀的,两人对决时,你只要比对方出手快,你就赢了,关兵器屁事啊?所以七王殿那什么破规矩,我看着就来气。拿兵器而不是拿人来论座次,七王殿早该垮台了!” 屠诗翻了个白眼:我身为七王殿后人,您在我面前说这些话真的好吗?好吧你赢了,反正我打不过你。 杨泽于什么都好,就喜欢找事儿这点不好,他见屠诗敢怒不敢言,顿时来了兴致,火上浇油:“七王殿也就算了,百家门更是腐朽,明明前人的兵器都碎了吧,你师傅易无涯硬是攒着碎片当剑来用,还给它们起了花花草草的名字,这叫什么,这叫抱残守缺、自欺欺人!要我说,如果他把那堆破烂扔了,还算条汉子!” “你!”屠诗怒了。左师傅和苦爷爷都对七王殿有深厚感情,留着神兵碎片只为睹物思人。作为百家门传人,屠诗绝不容忍杨泽于口出狂言、有辱师门!什么实力差距,什么战死的后果,他都不管了!手搭在腰间“雏菊”上,虽未出鞘,但完成度已达80%,数字还在不断往上跳动! 这些碎片留下来是有意义的! 它们还有重生的机会! 当“雏菊”的完成度是100%的时候,它会无限接近于它原本的姿态——祖师易天的宝剑“白虹”!!! 这一刻,屠诗豁然开朗。 六把稀世神兵虽然损毁,却仍顽强地拼凑残躯,继续战斗!左师傅使用六剑,是为了让它们继续发光发热,为了传承七王殿的精神,不堕诸多前辈的威风!相比之下,自己被陷害、被通缉,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经历一丁点挫折就伤春悲秋,如何配得上六剑呢! 【龙息】吞吐,阴降阳升,真气迅速游走奇经八脉,在丹田气海掀起惊涛骇浪,冲击得小腹隐隐颤抖。 再抖手一抽。 抽出一把三尺青锋。 剑身摇曳,似美人腰肢;剑光荡漾,似美人眼波;剑气袅娜,似美人芬芳。完美的脉络循环,直接让这把剑有完美的外在。现在“雏菊”处于100%的完成度,但回归经脉的剑气却非清爽怡人,而是浩浩荡荡,有种奔流涌动的感觉。这把剑现在……是半吊子的“白虹”! 杨泽于啧了一声:“真气不稳定,你看,剑脊部分还好,边缘处在颤动,你真气收束不住?而且没有掌握剑之真意,碎了的‘白虹’就不再是‘白虹’了,无论模仿得多像都不是。” 屠诗脸一红。左师傅也指出他在真气使用上的不足,没想到杨泽于也是一眼便看出症结所在。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杨泽于这是干嘛?指点后辈?他有这么好心?难道他刚才是用激将法? “刚好有不长眼的过来了,我给你示范一下怎么杀人。”杨泽于打个手势,让镖队停下。当所有骡马的蹄子都同时着地之后,这时前面才跳出几个玩家,显得杨泽于未卜先知。这毫无疑问是感应气息的功夫,而且水准远在屠诗之上,因为老刀客总能早于屠诗发现敌人。 不知道为什么,袭扰镖队的玩家越来越多,一时之间仿佛全世界都知道御清锋躲在镖队里了。对于这些新来的苍蝇,杨泽于可没有对平地惊雷那么温柔,看得屠诗心惊肉跳。老刀客杀人看起来轻描淡写,每一刀都精妙非凡,值得细细钻研。 金家商会这次走镖,请的不是正儿八经的镖局,而是北虎帮,因此无镖旗可打、无交情可卖,他们只能悄咪咪地走,发生什么事儿都不敢声张,这叫“偷镖”。奈何杨泽于窝藏了通缉犯,玩家蜂拥而至,这趟镖根本就已曝光在世人眼中,风险程度飙升,哪里还称得上偷镖。于是胖子商人(他是领队)终于憋不住了,当杨泽于回来的时候问:“爷,这真不用换路线吗?”瞧他那样儿,就差跪在地上抱对方大腿哭了。 杨泽于用软布擦着刀上的血,舔舔嘴唇上的酒渍:“换路线耽误时间,杀人可不耽误,一刀一个,反正杀了就走,又不用埋尸体。” “这……” “有我在,怕什么。”杨泽于砸吧砸吧嘴,伸手摸酒壶,晃了晃,听听声音,眉头刚皱起,一旁屠诗便送上满满一壶。尽管屠诗如此贴心,杨泽于也没好脸色,只挥手:“去,去,与其担心安全,不如担心酒还够不够喝。” 领队忧心忡忡地退下。屠诗笑道:“您这么日喝夜喝的,是想抢走李方琳的名头吗?” 李方琳,“九把刀”之一的“醉妍刀”,一手只有醉酒后才可使出的刀法独步天下。武林中人嗜酒的不在少数,能喝出高深功夫的也就这一个,故屠诗有此一说。 “我岂能与怂人相提并论!”杨泽于嗤之以鼻。 给屠诗俩胆子,也不敢跟着编排前辈,他只好委婉地劝道:“酒喝多了,还拿得稳刀吗?”左师傅就不提倡武者喝酒,因为喝酒多了手抖(酒精中毒引致)。 老刀客看向自己的手,确实有轻微抖动。他叹道:“无所谓了,就算这辈子滴酒不沾,又能挥刀几年啊?只要我这身本事能传下去,不致埋没就好。” 忽然老刀客就爆发了,指着屠诗鼻子喝道:“我去你奶奶的,易无涯怎么就找到你这个好苗子!你他妈当初为什么不练刀,非要练剑!” 屠诗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老刀客这到底算骂他还是夸他? “滚一边去,看着你就来气!” 被带着醉意的杨泽于喝骂,屠诗只好乖乖闪人,去消化观战时得到的体会。他隐约感觉到,杨泽于在把刀法传授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