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坟》 1 陈老头还没从三太太的被窝里爬出来,送信儿的三黑子就进了屋儿。三黑子惊惊慌慌,先给老头子打千施礼,然后告诉他宋老爷家的坟让人盗了。 啥?陈老头儿这一惊不小,哆嗦着嘴瞧着三黑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倒是三太太镇静,帮着他穿上了衣裳。 一行人跌跌撞撞来到坟上,一看,诺大的宝顶被人家掏了半人高的窟窿,也不知随葬的宝物丢了多少。陈老头看完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实,陈老头跟三黑子一样,都是给宋老爷家看坟的,只是陈老头儿有钱有地位,三黑子没钱没地位。先前陈老头家也没钱没地位,陈老头的爷爷贩马,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有一回宋家的少爷来买马瞧上了那闺女,就带回去做偏房,所以陈老头儿的爹跟陈老头儿的爷就都有了钱有了地位,因为宋家的姑奶奶嫁到了宫里,人家宋家是皇亲。再后来陈老头的爷跟爹都没了,剩下他又没什么本事,就当了宋家的看坟人,收宋家几千亩地的地租。老头子有钱,娶了三房太太,养着十几个家丁,连平常与人往来的礼数也十足的旗人做派。 然而,奴才毕竟是奴才,现在坟让人盗了,事情非同小可。万幸的是,这被盗的坟是宋老爷原配夫人的坟。那原配夫人先前与陈老头的姑姑不和,没少给陈老头儿姑姑气受,后来失了宠,让陈老头儿的姑姑恨透了,死了以后就埋在这里等宋老爷百年了合葬。所以陈老头儿哭过了,脑瓜子一冷静,就松了口气,把鞋提上,钻进宝顶里用手翻了翻,把盗墓人拉下的一两件首饰揣到袖子里。 回庄以后陈老头儿装腔作势,先把家丁们吗个狗血淋头,然后书修两封,一封送北京的宋家,另一封送县城给知事大人。 几天以后,县里的官差衙役没来,上北京送信儿的人却回来了,送信儿人回话说姑老爷上了岁数,很多事不能一一过问,宋家里里外外都是陈老头儿的姑姑说了算。所以宋家人没特别责怪,倒是老姑奶奶顶着宋老爷的名儿,叫管事的先生给本地的衙门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叫县里尽心尽力早点儿把盗坟的逮住,帮助陈各庄人守护好宋家祖庙,要不然由知县对后果负责。送信儿人还说宋家也通知了顺天府,可能公文也到了县里。 陈老头儿听完送信儿人的话,又掂了掂宋家回复的书信,惊喜非常,连夜打法人到县城里找县老爷来。 知县老爷接着顺天府的公文,见着了宋家的书信,哪敢怠慢,赶紧带着衙役差人随送信人来陈各庄察看。没承想,人到离村几里的牌坊前被陈各庄的家丁栏住了。家丁们手指着轿子说下来下来,大胆的家伙,到了我们老爷的祖庙前还敢威风? 县太爷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姓杨,平日里父母官做惯了,这一气不小,但在皇上赐的牌坊前哪敢不下轿,只好灰溜溜地钻出来。 家丁说只让县老爷一个人进村,衙役们全在这儿等着,便带着知县进村,撇下一群人在那挨冻。 当时正是晚秋时节,杨大人跟家丁们进了陈家时陈老头正躺在炕上抽烟泡儿。。他想自己是一个朝廷命官犯不着给人家的奴才施礼,但心里又惧怕宋家,于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手在胸前拱了拱。没想到陈老头只顾自己抽烟,对拱手一节似乎没看见。 坐一旁烧烟泡儿的三太太搁不住劲儿,悄悄地捅了捅老头子,说县大人来了。 唔。陈老头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下炕,穿鞋,向外走,跟家丁擦身过时招了招手,就是不去理杨大人。 杨大人头一回来陈家,不知道糟老头闹什么把戏,但老家伙那股子傲气却着实让他受不了,心里骂你个臭奴才,面儿上还得忍着。 家丁说大人,您还愣着干啥?跟着老爷子走吧。 于是,一群人来到雕梁画栋的大庙。陈老头燃了几支香插到香炉里,先对着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头,然后回过头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盯住杨知县。 杨大人楞楞地看着陈老头儿做事,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恐惧来。 胆大,见了宋家的列祖列宗还不下跪?陈老头突然呵斥一声,嘴里的唾沫星子纷纷地飞了起来。 杨知县更怕,腿颤了颤,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按大清朝的礼数糊里糊涂地磕开了头。等他磕够了头刚把脑袋抬起来,又听到了陈老头儿的声音,心里一阵发悚。 陈老头儿说杨大人,你知罪吗? 杨知县说你个臭奴才,不就是宋家的坟让人盗了吗?我堂堂朝廷命宫有什么罪,你竟敢在这里狗仗人势私设公堂审起我来了。他一跃而起,怒冲冲一声喊,你算什么东西,我有什么罪? 好哇。陈老头不仅不怒,心里反而暗暗惊喜。他说三黑子,你还楞着做梦呀?这家伙不老实,给我打他的嘴巴。 三黑子如梦初醒,果然跳上前,劈手揪住杨知县的衣襟。杨知县要挣扎时左右又被俩个汉子把牢,雨点儿似的嘴巴早落到脸上。可怜杨大人昔日在堂上想打谁就打谁耍尽了威风,此时却叫不能叫逃不能逃。噼啪一阵之后,心早软了。 杨知县不自禁地重新跪下,也不争辩,嘴里流着血,呜呜地哭起来。 陈老头说宋家的信你看过啦? 看过了。那先我写给你的信你也看过啦? 看过啦。 那好几天不露面儿是咋回事?是不是盗坟的贼跟你一伙呀? 杨知县被说得浑身冒汗,生怕老家伙把这话告到宋家去,怕宋家翻了脸自己丢了乌纱或干脆丢了性命。 今儿就给你捎个话儿,贼人抓不住你可得小心。陈老头说完自己先打着哈欠走啦。 杨知县灰溜溜地来到牌坊下,等在那的衙役还以为他是光顾了自己作客忘了大伙呢,所以见他过来就埋怨真冷,半夜三更的真冷。突然发现杨大人的神气儿不对,便改口问咋啦?杨大人出什么事啦? 杨知县垂头丧气,鼻子里还委屈地抽搭,怕下属们看见自己被打肿的脸,便草草地挥挥手说回去再说。匆匆地钻进了轿子。 【未完待续】 2 宋家坟的被盗案半年里没有个着落,半年后杨知县想起这件事仍然心有余悸。他哪里知道陈各庄人早把那件事给忘了。其实,当初陈老头儿就没把那件事看重,把杨知县找来打嘴巴只不过是报两年前的旧仇。两年前陈老头的亲戚犯了人命案子被杨大人关了俩月并打了二十大板,后来虽然赦了罪杨大人却收了陈老头二百两银子。不过呢,陈老头打过县太爷,高兴了几天就又有点寂寞,盘算着怎么也得给宋家一个交代。 这一天离陈各庄二十里的大镇上来了五个牲口贩子。大镇上几千口人,四周围有两丈高的城墙,城墙里有集市卖针头线脑,卖瓜果梨桃。也卖猪马牛羊。 五个牲口贩子从山西贩来十几头毛驴子。开春了,耕种的人家要用要买。五个贩子想卖一个好价钱,可他们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就受本地贩子的挤兑,比如你卖驴,本地贩子围着你说东说西就是不出价。贩子们不出价也不让别人买,别人也不敢买,所以你得贱卖,十有八九亏了血本儿。这五个贩子就碰上了对头儿,虽然蹲了几天还是卖不动。卖不动驴事就多,首先是人要吃要睡,驴得喂得圈。刚开始的春天还很冷,在外过夜不行。于是五个人商量好就住了店。 大镇历史悠久,街面儿上的琉璃球嘎杂子到处都有,他们跟开店开窑子的相通,专靠坑蒙外地的生人过日子,所以店就有黑白之分。 五个牲口贩子不小心住进了黑店。 晚上,店主人预备了好酒,等五个人喝醉了就串通了两个人来偷驴。 五个贩子是干什么的?走南闯北处处留着小心,其中有一个麻脸的是头儿,被其余几个称他大哥。麻大哥见他们终日劳苦喝了酒就睡,便叹了一口气。他不敢睡,于是躺炕上专心听着外边的动静,每隔个把时辰还要到驴圈里照看一下。 前半夜没事。后半夜有月亮麻大哥就大意就困,正想睡,忽听院子里有些噪杂,听见有人吆喝牲口。急急地下地,到外边一看哪还有自己的驴?这一惊不小,赶紧可着嗓子喊有贼啊有贼。 快起来快起来,驴让人赶走了。麻大哥挨个把同伴儿叫醒,带头追了出去。 店主装好人,听见喊有贼也出了屋,一把将麻大哥抱住。追不得呀,他说大爷您可追不得,您一个外地客商,人生地不熟追不得,追了要闯祸。 麻大哥把眼瞪起来。 店主人说我是为您好,眼下天下不太平,坏人们可心黑。他即然来就有准备,您这样毛毛草草地追要吃亏。先前镇上就有过,丢了东西追出去结果丢了命。我看不如等天亮了报官。麻大哥冷笑一声,屁,鸡巴官府是做贼的头儿,屁事不管,我走南闯北不能在这翻了船。说着,从怀里掏出独子儿的橛子枪,骂那几个同伴还他妈磨蹭,贼人跑远了我看你们倾家荡产。 店主人在店里忧心地嘟哝着,叹着气。五个牲口贩子早追出了店门。街面上静悄悄哪有贼人的影子,他们一口气来到城墙那儿,发现城门大开,便借着月光一直跟下去。 再说俩偷驴的贼,一个是店主的表弟,一个是店主的堂侄,平常以此为生,没成想这回却险些失了手。看看逃出了十多里,猛回头却发现后边有人跟上了,就骂店主笨蛋,开始不能把贩子们醉倒,现在又不能用话把贩子们稳住。 堂侄有些急,说表叔,今儿咱爷们儿黄浪子没打好,还要弄一手臊呢。 店主的表弟冷笑,说放心,哪儿有打雁的让雁啄瞎眼的事?他说放几头驴,叫他们忙乎忙乎。所以就用鞭子把几头驴打离了群,两个人赶着剩下的驴赶路。走了几里,他说再放几头,就又放了几头。 大月亮三杆子高的时候,五个驴贩子已经望得见前边的驴群了,心里乐,麻大哥说咋样?要听个鸡巴店主的肯定亏了血本儿,两个小毛贼还能逃出他麻爷的手心?看看追上了,却见一群驴分成了两批,三五头岔着道跑开了。 一个驴贩子说不好,他们把驴赶得七零八落,咱们追上了还不是白搭。 麻大哥说这是他们心虚了,不用急,去两个人把驴圈回来。 于是追的人剩了三个。再跑出几里地,前边的驴又分出两群。麻大哥一个劲儿冷笑,他练过把式,艺高人胆大,说我看你能有多少花花肠子,你麻爷我自个儿也不把俩鸡巴东西放在眼里。去,你们圈驴,看我一个人拿他个兔子。便甩下同伙,一个人掐着橛子追下来。 店主的堂侄跟着表叔在前边累坏了,先前听表叔的主意挺镇静,等放完两拨驴就慌了。虽说后边追的人是一个,但做贼的心虚,看人家的架势肯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表叔说瞧把你吓得样儿,兔子胆儿干不成大事,你看前边是啥? 堂侄顺着表叔的手看过去,月光下是黑丫丫一片松树林子。堂侄蒙了。 愣他妈啥?表叔骂,然后问到哪啦? 堂侄醒悟,说这儿是宋家坟,到陈各庄了。心里更凉,咋着?有宋家坟挡道这是思路哇,宋家坟没人敢进,谁要是进了被陈各庄逮住可不是好玩儿的。 比兔子胆还小,兔子都敢往里闯。表叔说你真是个嫩毛冬瓜,别人不敢进,偏偏我敢进。说着话早到了松林前,毫不迟疑,带头就往里钻。这是他干过多次的事,每回被人家追得进就会钻进去躲,追的人便无可奈何,就是官府的衙役也只好站外边干着急。 谁知这麻大哥是外地人,不懂本地规矩,见贼人钻了松树林子,也毫不迟疑地跟着往里钻。嘴里还骂,我还怕你钻松树林子?钻你妈裤裆里麻大爷也得把你掏出来。但松树林不像外边一望多少里的大白地,松树林里荒草没[mo]人,什么东西只要钻进去就没影儿。 麻大哥进了宋家的松树林子,开始还能凭着前边的动静摸索,但三转两转就失去了目标,贼人与驴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有些急,抬头找月亮,月亮在松树后档着看不见,找路路也没有,宋家坟的松树林子好大。最后麻大哥的头上开始淌汗,冷汗,他迷了。 不知转了多久,麻大哥看见了玉石牌坊,找到了石板路,总算松了口气。但贼人丢了,驴也丢了,很懊恼,掐着独子儿橛子站那撒愣。突然,他觉得脚下有风,没来得急反应便趴下了。他的小腿针扎火燎般地疼,眼前也突突冒兰火星子。他说这回你麻爷可受小人算计了,完喽。【未完待续】 3 三黑子一脚踩着麻子的后背,一边跟身后的人说笑。身后那人说咋样老三?四哥我这条棍子好使吧?三黑子用手里的大刀放在麻大哥的脖子上,笑着点点头儿,不赖,你甭说,这麻子手脚上有活儿,还是个练家子呢。 麻大哥趴在地下不能动,这个气大。他认为是偷驴的同伙,可能是店主的话应验了,便狠狠心猛一回头,手里的橛子响了。 一群人吃了一惊。有转身跑的,有趴下的,还有不知所措撒楞的倒是提棍子那位脑袋清醒,一步跳上抡棍子打在麻大哥的手上。枪像燕子样飞进树丛,麻大哥的手骨酥了。 好你个麻子,使棍子的说你不想活了。回头问三黑子说老三,伤着没有? 三黑子脸都白了,低头一看左膀子上正流血,妈呀一声瘫在地上,四尺的大片刀也脱了手。 耍棍子的说没事吧?上前拉起来,发现只伤了皮肉,骂,妈个巴子,松德行。 三黑子说吓死我了。突然拾起地上的刀,对麻大哥立起眼来,说我劈了你个孙子。窜上去,照脸上踹了两脚。 其余的人都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土。 三黑子说绑上,带回去给我大爷,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一群人往回走,除了三黑子捂着伤呲牙咧嘴,别人都是乐呵呵。耍棍子那位最开心,他是陈家从外边请的丁四,一路棍子耍得好。丁四说老三,今儿你的彩头最大,天还没暖过来就开了花。 三黑子说老丁你甭跟我逗了,各儿难受各儿知道。他狠狠地盯了麻大哥一眼,骂,妈的,今儿瞧差了眼,阎王爷叫小鬼儿弄了。 麻大哥一声不发,他的手算残了,一条腿被丁四打得缓不过劲儿,自各儿走不了,得由两个人架着。 这时天已经大亮,本来今儿是三黑子带几个家丁下夜。这是惯例,陈各庄的人隔三差五地派几个人下夜,怕宋家坟再有事。今儿照例,三黑子在前,怀抱着四尺长的大片儿刀,身后跟着六七个歪歪咧咧的汉子,一各个缩着脖儿甩着满是灰土的辫子,大枪或者棍子加在胳肢窝里。当一群人走到牌坊底下时听见松林里乱嘈嘈的,黑老鸦在林子上飞。三黑子知道有人进来,骂,妈个巴子,真有胆大的。想起上回坟地被盗的事,不敢大意,可进林子里搜又不敢,便悄悄地埋伏下来。 那时候偷驴的已经出了林子回家。当驴贩子麻大哥东张西望地出现在石板道上时就显得鬼鬼祟祟,所以就遭了丁四的毒手。 麻大哥被带到陈老头儿的院子里。 三黑子说大爷,给您道喜啦。 陈老头儿不明白。 盗坟的让咱们抓住啦。 抓住啦?陈老头儿一骨碌下炕,披着衣服到院里看麻大哥。是一个有坑的,嗯,好。麻子你好大的胆子,敢上太岁头上动土。 麻大哥在凉地上坐着,听老头儿张口坑人闭口麻子地叫,早急了。我操你祖宗,他骂麻子是你爷爷。 嘿,好你个麻子,是根光棍儿。陈老头儿气得乐,说,三黑子,给我揍他,出了命我担着呢。 三黑子果然招来几个家丁,一水儿的白腊杆子。他本来就恨着麻大哥的一枪,下手便格外地狠。 陈家大院里一片棍子响,开始麻大哥是坐着的,头棍子下来他说好,一下,又一棍子下来说好,两下。可是渐渐他就趴了,喊不出来了,人在地上滚,成了血葫芦球儿。 三黑子说还真有几根骨头,我偏让你管我叫爷爷,又打。 晌午了,打的人换了两拨,可是被打的却始终没有叫爷爷,倒是三黑子说我的爷爷,我真的佩服了你了。吩咐家丁们,再换几个来,卖点力气。 打的人又换了一拨儿,最后发现麻大哥在地上趟着不动了。 陈老头高兴,特意让人弄了俩菜与三黑子丁四喝酒,一是庆贺,二是压惊。酒过三巡,进来的报告说麻子死了。 死啦?陈老头儿把酒杯放下,说死了更好,死了省心,只是便宜他没说出出处,要不非灭他九族不成。去,把杨大人请来。【未完待续】 9 秋天的时候陈老头儿得了一场怪病,人从炕上坐起来就迷昏,冒虚汗发冷,不想吃饭,有时还吐。只好把冯大先生请到家里。 经过切脉观察,冯大先生就说,您干那事得悠着点儿,女人多了也是祸,就开药。 一个月,陈老头子好了,但四太太又病了,也是从炕上坐起来就迷昏,冒虚汗发冷,不想吃饭,有时还吐。陈老头儿急坏了,只好拉住冯大先生,您再受受累吧。 经过切脉观察,冯大先生难住了,不知道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 三太太坐旁边儿说冯先生,可惜您这么高明的医术,连这点儿小病儿都看不出来。 冯大先生想了又想,猛然记起这四太太三太太是老头子从窑子里带来的,早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病我治不了。 三太太说老爷子,冯先生是聪明人儿,这病他早诊好了,是怕你抠门儿舍不得钱。 四太太躺在炕上就哭,还边哭边打滚儿。她说我活不了了,不想活了,得了病没人管活什么劲呀。 四太太一哭一闹陈老头儿就烦,谁他妈不给你看,不是把冯先生请来了。看看她,眼里倒真是泪汪汪的,回头吩咐冯先生您就看吧,扎针吃药花多少我不在乎,可别叫她腻歪我。 说着跟三太太回房去了。 陈老头儿一走太太脸就放晴,对冯大先生笑笑说冯先生您坐,您也看出来啦,没人把我们这些做小的人当回事,我这人哪点儿比别人差,嫁个老木头,我命苦哇。 冯大先生咋看不出来,肯定那女人没病,心说越是没病越不好办。他说陈太太,您就是肝火太旺,先吃两副药试试。把个药方子留下告辞。 四太太把药方撕得粉碎,在屋里破口大骂。陈老头儿没办法,第二天只好再把冯先生请来,满脸都是不高兴。 冯大先生想了一夜没有摆脱的主意,第二天见陈家有人来接,只得又硬着头皮骑上小毛驴子。 这一天过得平安,陈老头儿安排了客人吃饭,吃完饭几个太太就支桌子打牌。四太太看着冯大先生坐在那,虽然肚子里冷笑,面儿上却很平静,跟大伙儿打了几圈牌,倒把看病的事放在了一边儿。气得陈怀德的母亲摔了牌说不玩了,咱这屋儿咋这么臊哇。 当时三太太早就明了四太太的心思,因为暗地里她跟四太太都与丁四好,所以就巴不得四太太去找了别人好把丁四留给自己,见大太太走,就有意成全别人似的哄着老头儿走。 大家一走冯大先生就慌,好歹四太太没敢过分,便闷着不点破。 又过了一个月,陈家人没发现四太太的病有什么好转,也没见有什么加重。每天里那女人有说有笑,饭不少吃,只是到日子不去请先生就要骂人就要摔盆摔碗。所以三太太就说,真是鬼迷心窍。干别的没耐心,干这个倒还行。 冯大先生最后连招呼也没打竟十多天没到陈家去。四太太着急,打发人去接,回来说冯大先生来不了啦,冯大先生骑驴时把腿摔断了。 其实事是这样的,冯大先生到陈家给四太太看病他害怕,怕那女人。他为难,觉着既不能挑明对陈老头儿说,也不能不到陈家来伤陈家面子。四太太呢,见他不张扬,更来了劲。等屋里没有别人时就问,冯先生,你是真看不出我的心思还是装糊涂呢?一句话把冯先生吓出一身冷汗,回到家想了一夜的主意,所以腿就摔断了。 四太太得着信儿忙不迭地打发人去探问,她是窑子里出身,也算个老手,早看破了冯大先生的花招儿,肚子里骂,好你个王八蛋,只要有一口气儿在,想跟老娘耍滑头?腿断了咋啦,没好的时候?就喊脑袋更迷昏,往炕上一躺赖起来了。 然而,到底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不是个短日子。四太太没处撒气就磨老头子。老头子说你磨我也没用,不是我不给你请,人家冯先生断了腿不是。最后选了折中,用车去接,等了半天人没来却带回包药来。 四太太说姓冯的真不是个东西,咱陈家哪点儿对不住他,端架子好,这回的药再治不好,我看他也没脸再走街串巷地装先生。叫媳妇陈田氏煎了药,当着陈老头儿的面儿喝下去。 半夜里,四太太肚子里咕咕叫,哎呦哎呦地往外跑,差不多一个人将茅房包下了。心里骂你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捉弄我。 三太太开始开始还以为冯大先生错把没病当有病,是个狗屁不懂的假郎中,现在看见四太太着了道儿才知道男人的狠毒,心里好笑。 四太太有苦难言,好歹当婊子时知道一些药理,天亮后弄了些解药才算了结。好,等见了面儿你得说清楚,她想,心里恨恨的。 等冯大先生腿好来到陈各庄,四太太头一个就迎了出去。可是这心里呢却无论如何恨他不起来,不仅忘了上回的尴尬,反而认为他纯粹是跟自己调情逗着玩儿。所以等到没人就开门见山,冯先生,你上回那药是咋回事? 冯大先生肚子里打鼓,低着头说您用了? 用啦,挺好。 冯先生点点头儿,我看您脉无规律,全是肝旺火胜闹的,管事吗? 管大事了,今儿再诊诊脉吧。四太太说着把袖子往上撸了撸,白嫩嫩的小手往前一递。冯大先生狠了狠心,伸出的指头微微有些哆嗦。 不等大夫的手放到脉上,太太早翻腕子抓住,一个身子挨过去。 冯大先生吓坏了,哪里在敢让她靠上,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往后就倒。 四太太说冯先生,你咋了? 冯大先生也不答话,脸儿煞白,眼紧闭,在地上滚了两下嘴角早流出白沫儿来,四太太只好慌慌地找到陈老头儿,糊糊乱乱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等一家人来到门口,看见冯大先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手捂着心口呻吟,脸上蜡黄蜡黄的,嘴里不住地干呕。 冯先生,你身子不舒坦? 陈大爷,我不碍事,看病的事先放放,太太的病也不要紧。说完,冯大先生显得吃力地爬上驴背,走啦。 第二天冯大先生又应约来诊病,这回是由他弟弟冯二先生拉着驴来的,他看病弟弟在旁边守着,绝不离开半步。再后来,冯二先生来不了,就专门派了个长工陪着。 陈老头儿说看来冯大先生真的病得不轻,能带病出诊使他很感动。只有四太太三太太心里明镜儿一样,四太太知道照这样下去永远都不能得手儿,病也就好了。 冯大先生像做了很长一个噩梦,终于松下口气时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所以三四天吃饭都不香,无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10 说起来,三黑子的爷爷跟陈怀德的爷爷是一爷之孙,只是三黑子的爷爷不像陈怀德的爷爷有个漂亮的妹子。所以,到了三黑子这辈就穷得没房没地,二十大几连老婆也娶不上,没法儿,就来投了有钱有势的陈老头儿。 没人把三黑子当陈家人,原因是他穷。要说天下穷人也有,再不趁啥也得趁个姓,三黑子穷的连姓都没有了,一般人还当他是陈家的家丁。不过三黑子有一样好,忠诚,见老头子不叫大爷先学旗人的理儿打千下跪。 三黑子有时窝气,陈老爷子一共娶了四房媳妇,陈怀德不成器也娶了俩媳妇,他也是陈家人却连女人的边儿都摸不着。所以有时候就去北屋窗户底下去听房,甜甜蜜蜜地听三太太四太太胡诌八咧地调侃,甚至当初陈老头儿把二太太休回家时,还心里突突地巴望着让自己捡回来。不过他这人还算好,懂礼法,看见陈怀德也听窗根儿总忘不了义正词严地骂,没出息的东西,自个儿搂着老婆还干这见不得人的事。 陈怀德被骂了,心里苦,就红着脸说三哥你可不知道,老婆可不是好搂的。 三黑子看着陈怀德远去,怎么想怎么觉着自己比陈怀德强。可惜那么漂亮的娘们儿嫁给他,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开始想美事,觉着要疯。他等着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三黑子怀抱四尺长大片儿刀回来,眼角儿里突然就有两片子花儿闪进了树棵子小道儿。 三黑子说你们大伙先回去吧,刚才我看见俩红毛兔子,等会儿逮住给大伙熬顿汤喝。大伙就问,红毛的?咋就是红毛的呢?三黑子说别问啦,等着喝汤吧。踮着脚从后边追了下去。 其实,前边俩兔子不是别人,一位是绿地红花儿的四太太,一位是红底儿绿花儿的陈田氏。 三黑子追兔子一直追进了苇子地。 原来过几天是端午,陈家过端午要包粽子,一直心闷的四太太就对陈田氏说走,咱们擗粽子叶去,也省得天天憋在家里窝得慌。陈各庄村西有苇子坑。 三黑子心里乐。他从前想四太太,四太太那事干得好,但四太太是他四大妈,人也凶,再多个胆子也不敢。后来不想了才开始想陈田氏,陈田氏跟他平辈儿,不像四太太那么辣,也比四太太岁数小,漂亮。 俩女人在苇子地里擗粽子叶,自由自在狠高兴。这时陈田氏想方便方便,问四太太,四太太说没人,你就办吧。 陈田氏年轻,害羞,连四太太也要回避。四太太说你都是过来人了,装啥正经,还想立贞洁牌坊咋着?笑着钻进苇子深处。 听听前后没动静,陈田氏蹲下来方便。 躲在暗处的三黑子心说兔子卧下了,先是高兴,然后就研究,就把持不住扑上前把人抱住。 陈田氏裤子都没提好就被三黑子拿个结实,因为没看见人,还以为是四太太开玩笑。腰扭起来,嘴里说别闹别闹。 三黑子想,我是逮兔子来的,别闹哪行?手底下倒使了十成劲儿。 外边的动静惊动了四太太,听陈田氏的话儿还以为是约好的,并不露面,只在暗处看开了西洋镜。 陈田氏笑了一回,突然觉出不是四太太,于是拼了命一般挣脱出去。回头见是三黑子,破口大骂。用手抓三黑子的手脸,抓三黑子的手。 三黑子的手冒着血,手背子的黑毛倒真的变成了红毛。 四太太这才走出来。端出长辈的架子,大怒,抬手打了三黑子的耳光。 陈田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语不发哭回庄去了。 四太太说畜生,色胆包天,还不跪下来求我,看回去老头子剥你的皮。 三黑子本来就怵着她打骂家丁的威势,眼下又有辫子在她手里,咋不怕?早双腿一弯跪下了。他说四奶奶,您高抬贵手饶了我,我永世不忘。 四太太低头看了看,扑哧一声笑了,说瞧你这熊德行,别给你娘现眼了。腰一扭,回身往苇子深处擗粽子叶去了。 太阳高了,苇子地里潮湿闷热,三黑子在地上跪得浑身冒汗,没四太太话儿又不敢起来,怕她真的翻了脸告状。四奶奶,四奶奶您叫我起来吧。好四奶奶,奶奶,祖奶奶,饶了我,叫我干啥都行,我听您的。 苇子深处说嚷你妈的屁,你这窝囊废,过来。 三黑子从地上爬起来,乖乖地听话。然而走进去却吃了一惊,四太太在里边早把衣裳脱啦--------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四太太胳肢窝里夹着一捆苇子叶进了门。先到厢房看陈田氏,说,这个畜生,罢了皮也不解恨。你也咽了这口气吧,刚才在苇子地我也给你出够了气啦。做小的都命苦,出了事也没人撑腰。 陈田氏沉着脸,不知道她是怎样替自己出的气。不过她的话倒听着有理,这家里哪有自己的地位,声张出去倒都说自己不好。只好暗下决心,早晚洗雪耻辱。 又过了一会儿,三黑子进门,见陈老头儿。 老头子说,三儿,今儿咋这晚回来? 三黑子心虚,话有些支支吾吾,一抬头见四太太给自己使眼神,灵机一动,说,要进庄时看见俩兔子,就去追了一阵。您说怪不怪,是红毛兔子呢。 老头子说红毛的?我倒真没见过。往后少贪玩儿,吃饭去吧。【未完待续】 11 陈田氏悲愤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她嘱咐自己把牙长在肚子了,所以面儿上便看不出啥变化来。不过,最使陈田氏恶心的是自己的男人陈怀德,先前还看不起他,现在觉着他连让人看不起的份儿都没有,所以倒无所谓。陈怀德每天要串门子赌钱,赌钱喝酒是他的本职,跟媳妇睡觉是他的业余爱好。 端午节后的夜里,陈怀德在外边输了银子,醉醺醺地跨进了西厢房的门槛儿,一头扎到墙根儿翻箱子。 陈田氏知道他又输光了,他输光了就翻箱子找女人的簪子首饰。 陈怀德翻了一阵,没有,回过头见陈田氏看着他气就大了。陈怀德说妈的,自从有了你这娘们儿爷的手就臭。 女人低头干自己的针线。 陈怀德又骂几句,觉得没趣儿,没趣儿就想干一个有趣儿的事。于是,一手将女人的头发抓住,另一只手就去脱女人的裤子。 女人说滚一边去,把男人的手打到一边。 好哇,陈怀德抓头发的手更紧,他说你长脾气了不是。也是酒喝多了,竟照田氏脸上抽了一巴掌。 陈田氏遭了打,怒火冲天,说狗杂种,奶奶好欺负?回手也是一巴掌。 陈怀德蹬蹬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鼻子眼流血,酒也醒了。 陈田氏有些后悔,但她嘴硬,心想既然把祸闯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低头干针线。陈怀德坐在地上说你敢打我?翻了天,看爷不剥你的皮。身子骨碌一下爬起来。虎一般扑过去,还是先抓头发后抓脸。 陈田氏脸上的皮肉被刮下来好几条,用手摸摸还渗着血,真急了。她说杂种,给鼻子上脸了,今儿咱把帐全算了吧。也顾不得后果,把平常干活攒下的劲头儿全使出来,一巴掌陈怀德早一口袋棉花样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是不是你敢打我?陈怀德躺着喊,你敢打我,我得剥你的皮,你跪下来求我也得剥你的皮。 陈田氏说兔子就是兔子,还想充大骡子大马驾辕?看谁剥谁的皮?一不做二不休,嘴里骂,腿底下早大骗马骑到背上,拳头巴掌雨点儿一样,说我叫你是爷们儿,我叫你凶。 陈怀德开始说好,我叫你打,我教你打,有能耐你等我起来,等我起来。弓着背爬了几回,只是空虚的身子不争气,终于爬不动啪叽一声趴到地上,这才不犟嘴了,打一下哼一声。 女人打了一阵觉得胳膊发酸手心里发麻,停下手才听见身子底下正呜呜哭,边哭便叫疼死我了,祖奶奶吔别打了,疼死我了。 呸!陈田氏说你真让我恶心,我觉着再打你这样的窝囊废就寒碜了。把屁股抬起来说滚,滚出去。 陈怀德从裤裆底爬出来,刚要站直,忽听身后说跪下,魂儿早又没了,就跟俩腿被抽掉了骨头那样。车转身哀哀地问,你还要打吗?女人说爬出去。 陈怀德说你别打就行,往外爬。等爬出了厢屋估摸着北屋的人能听见了,胆子忽然壮大,单手直指嘴里说小娘们儿你等着,你等着。一溜烟钻进他爹的房子,边跑边喊救命。 陈老头儿本来已经睡下,先听见刘氏在窗下喊救命,刚把衣裳穿好。忽见儿子也喊着救命跑进来,吓了一跳。儿子的脸肿成紫茄子一样。 陈怀德哇哇痛哭,爸爸您就知道睡觉,儿子让小娘们打死啦哎呦——疼死饿了。 三太太被陈怀德逗得差点儿乐出来。 你妈的没用的东西。反啦,陈老头儿说你把她给我拉出来揍她。 陈怀德说我,我,我要回去准得没命。 我跟你去。 爷俩带着女人们拥进了厢屋,看见陈田氏正若无其事地坐炕上做针线,好气。 陈老头儿说怀德你打她嘴巴。 陈怀德哎,我打她嘴巴,我剥她的皮。连说两遍,女人像没听见。 陈老头儿见儿子不中用,先红了脸。一甩袖子,一跺脚,往外就走,嘴里说你等着。 陈怀德喊一阵,见父亲走,也一甩袖子,一跺脚,往外就走,嘴里说你等着。 时辰不大,三黑子丁四一群人被招到厢屋里。陈老头儿说你们把这婊子给我捆上。 陈田氏下了地,自己背过手让他们捆结实,然后吊到外屋的檩上。 陈老头儿说臭婊子,上家法。 于是,陈怀德带头,七八条汉子抡起了荆条子。 看了一阵,陈老头放光的眼暗下来,打个哈欠说困死我了,给我弄一壶酒。回北屋去了。 这边上家法到半夜,一群人也累了,就坐下来抽烟。那陈田氏也被打死过去好几回,但都被凉水浇活了,只是她这人嘴硬不服软。 丁四说真是硬骨头,我不打了,人家到底是咱的少奶奶,留点德行吧,我可得回去睡会儿。就去屋里睡觉。其实,丁四真服了,这哪是女人呀,好爷们儿也经不住这个,想一想都让人后脊梁冒凉气儿。 陈怀德说啥?她硬骨头?你们要不让他输嘴,我这口气也出不来。 三黑子说要让她输嘴也不难,隔着衣服她不在乎,干脆扒喽。 陈怀德说对,隔着衣服她不在乎,干脆给她扒了。 几个人也昏了头,忘了她还是陈怀德媳妇,一时间兽性大发便上去七手八脚,扒女人脱得赤条精光,三黑子还趁机朝她腿里摸了两把。今儿三黑子最卖力,要报上回苇子地的仇。 女人不喊不挣扎,俩眼一合等死。死怕啥?打陈怀德出了气已经不算白活。死就死,她啥都不怕。 陈怀德说衣裳也扒了,你们让她输嘴吧。 呸!女人一口唾沫吐到陈怀德脸上,狗杂种,我做鬼都饶不了你们。 陈怀德擦擦脸,伤口疼得他直咧嘴,说,你们给我打。 三黑子说还有一件,她输了嘴你得请我们到大镇上去喝酒。 行,请你们喝酒。 又输嘴到天亮,女人的身上看不见皮,全是血。三黑子说怀德,今儿咱爷们儿栽定了。 陈怀德说你们废物,一个臭娘们儿-------- 你们别想喝酒了。都等着。一转身出了厢屋端回一个盐坛子。 我就不信你不输嘴。陈怀德捋了捋袖子,抓了把盐末儿往女人身上揉。 陈田氏大叫一声,挣扎几下,浑身的肉哆嗦起来。 咋样?陈怀德问三黑子,紫茄子似的脸得意一回,又问女人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看你下回还敢不敢打我,抓盐的手细心地在血身上摸来摸去,胸前,肋下,腿间。他干事没这么认真过,他说我给你加点盐,没盐不出味儿。最后,他的一双手变成了红色,黏黏乎乎的。 陈田氏昏过去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过一天的早晨。醒来了就觉得浑身有一千把火在烧,各处骨头节有一万根针在刺,脑袋也迷迷糊糊地抬不起来,恍惚看见冯大先生坐在炕沿儿上。她问,我没死吗? 冯先生说别动,养着吧。【未完待续】 12 冯大先生是陈怀德请来为她看伤的,陈怀德脸肿的夜里睡不着,就让三黑子连夜把冯大先生接来了。那时田氏被人从檩条子上放下来昏迷不醒,使三黑子白费了两桶凉水,便撇到厢屋炕上不管了。 陈怀德有些害怕,假如她死了,说不准刘氏又要发威。想半夜三更被陈刘氏蹬出被窝撒楞的事,他脊梁骨就一阵阵发凉,于是就找爹央告。 陈老头儿正烦本来想打几下唬唬,没想到她倒是个吃生米儿的。闹到这步田地她也害怕,这吃生米儿的留到将来还了得?但弄死她也犯难,怕宋家人问起丫头的事不得说。 陈怀德说要不叫冯先生给看看? 我不管,陈老头儿说,没出息的东西。 冯大先生被带进厢屋,看见田氏的情景先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这个人行医在外女人也没少见,偏是田氏跟别人不一样,有时就想就梦,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现在她这个样子了,他心里自然不是个味儿。 氺,烧点开水来。冯大先生冲陈怀德嚷,吓得陈怀德心头直颤。等看过了,知道她内伤并不太严重,才算松了一口气。 冯大先生细心地用温氺把田氏的身子洗净,给她上药,包扎好,然后坐旁边守护着。 田氏醒了一回又把眼闭上,鼻子的呼吸大了些,开始说胡话,骂陈怀德,骂三黑子,骂陈老头儿,骂陈家祖宗八辈儿。第二回醒来冯大先生看见她的眼里全是火,她说冯先生您多余救我,我不想活了,我得变成鬼吃他们陈家人的肉。 冯大先生说你好好养着,不要紧,别胡思乱想。 接下来的几天那女人开始发烧,等退了烧已经是八九天,身上的伤也开始结痂。冯大先生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回家,便对女人说你没事了,我得回家看看。 女人没有言语,只用一双眼紧紧地看住冯大先生。 想开点儿,人的命,到最后自会苦尽甘来。冯大先生说完扭转头儿往外走,却听见他身后的女人说早晚我得报仇,回头看时她早哭成了泪人儿。 陈田氏说屁,我就不信了这命。 冯大先生说是命,脸上苦笑一下。 田氏看着他,见他苦笑,说,你走吧。 冯大先生走了,他明明听见她把您换成了你。 这期间陈怀德一直不敢露面儿,他现在才知道,田氏死了让他害怕,活着更让他害怕。他后悔把冯大先生请来,后悔没让她死。 三太太过来看了几回,说你打男人就该受这个罪,怨不得别人。又说都是女人,不容易,还哭了一回。三太太一过来四太太也过来,本来四太太不想过来,她恨冯先生,恨冯先生就恨冯先生日夜照顾的女人。还有一件是苇子地那事,因为三黑子要弄的是田氏而不是她四太太,所以也让她想起田氏就酸溜溜的,也恨。然而三太太过来了,不过来就不合适,更何况田氏会做一手的好针线,平常也没少伺候她。 冯大先生又来了几趟,直到田氏能下地走动,他就说我这医生也当完了,要死你就死吧。陈田氏就笑,看看屋里没别人,就说反正我这身子也是你碰过的,我要死了头一个先勾你的魂儿。 以后的日子,陈各庄的人经常看见田氏自己一个人溜达到村外去,还有人听见过冯大先生的毛驴踏响石板路的声音。【未完待续】 13 高粱飞花的时候,几十户的陈各庄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卖瓜的来了,卖瓜的走了。卖桃儿的来了,卖桃儿的走了。锔盆儿的走路叮当响,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跟几个拉骆驼的进村的是个算卦的先生,老先生说富贵贫贱,算前生后世,一说一个准。 最拿手的是捏对儿,比如谁跟谁是夫妻,谁跟谁是父子,没说错的时候,把陈各庄的人给迷住了。 这一天三黑子丁四巡完夜没事,先听拉骆驼的聊义和拳,后来就凑到算卦先生面前。 丁四手提着棍子说老先生您看看我的命。 老先生说不用看你命里注定成双成对儿。 三黑子笑。丁四说您看哪个是我媳妇。 老先生说话不能说透,说透了你有大祸。用眼盯了盯站在一边的三太太。 三太太说您老看我是想给我算算? 不用算,刚才就给你算过了。丁四惊出一身冷汗,不过心里高兴,悄悄对三太太一笑。给了钱,服了。 三黑子不知内情,只当几个人瞎逗,丁四明明是光棍儿一条。三黑子说您给我看看。 老先生眨眨眼,还是别说了,说了你生气。 不生气,三黑子说只要你所对了我就不生气。 老先生说你命里注定有媳妇,只是露水夫妻。三黑子大怒,把怀抱的刀片子晃一晃,老家伙你咒我? 生气了不是,说得准你信,说不准你别信。老先生说又不是我上赶着给你算。 丁四也说,老三,逗闷子的事何必认真。人家不过是用这办法混饭吃。 混饭?就这样还想要钱?有也不给,愤愤地走了。其实三黑子心里明白,自个二十大几的人还光棍儿一条,跟四太太可不就是露水夫妻?他是心虚,怕人家揭了自己跟四太太的老底儿才装样子唬人的。然而等到了没人处,想起自己的苦命,就偷偷地哭了一场。 等三黑子一走,老先生自言自语说好糊涂的人,舍命不舍财,早晚灾祸临头。 丁四说老先生,这您就不对了,不就是没给你卦钱吗?你咋拿话咒他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子说我替他还你,也省得你抓心抓肺。 算卦的笑了。我也不是图他几个钱儿,占卦算命本来就是可信可不信,偏是他这个人该嘱咐几句,谁知他脾气这么大,我的话应验不应验到时候你自然看见。 丁四说你越说越玄乎。 不是玄乎。老先生看看丁四又看看三太太,说,你这人倒厚道,今儿我送你一句话,将来自然有用。就说,同病相怜,穷寇莫追,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不给你解释,记住到时候自然有用。 丁四听了百思不得其解,一笑并不追究。几个人正说话,有陈家的家丁来,跟丁四三太太招呼过,说老爷子在家里要请先生去。丁四心里轰一下子不知道陈老头儿要问些什么话,想起刚才的事,毕竟先生知道的太多,一时间脸都有些白了。 其实请先生到家是四太太的主意。四太太在家听说老先生算得准,想出来占一卦,但今天她在家脱不开身。脱不开身是因为大太太的弟弟弟媳妇来了。本来大太太的亲戚来也用不着她陪,只是这两口子要打梭牌,四太太是玩儿梭牌的高手,今儿手气特好,就舍不得放下。给老头子出主意让把先生请到家里来,说请到家里来好,大家伙谁都可以算,还能显出咱是大户人家。 再说相面先生,因为陈家是村里的首户,便把陈老头儿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进了陈家说话猜谜自然游刃有余。结果无处不说中,弄得陈家一家上下颠三倒四。 陈老头儿高兴,中午留老先生在家喝酒。喝完酒又把客人带进密室。陈老头儿说老先生您真是活神仙,今儿让我请到家也是我的福气大。您看我这一大家子全得我操心,您能不能给我指点指点,让我开开窍。 相面先生被捧得乐不可支。也是多喝了两盅酒,一时便忘了形,端起茶说吃这碗饭的还是不要讲透的好。 陈老头儿说不打紧,您说您说。 还是不讲的好。 这没外人,出您的口进我的耳。 沉默,老先生喝茶,神秘地扒陈老头耳朵上说朝廷乱了。听说皇上要实行新法,要弄死老太后呢。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你想想,太后娘娘是好扳倒的?后来给皇上出主意的全弄到菜市口咔嚓了,听说连皇上自己也被关了起来。 陈老头儿听得脊梁骨发凉。 老先生还沉浸在自己的话题里,自言自语说女人祸水,女人祸水。 陈老头儿赶紧把话岔开,说您看我的家前程咋样? 老先生说女人呀,你的家?不当我说,你要能看好女人就行,家国一理,只怕你陈家早晚败在女人手里。 陈老头儿手里的茶碗落到地上,咔嚓的声音如同一个炸雷,您是说•;•;•;•;•;•;您是说•;•;•;•;•;•; 相面先生突然醒悟了,知道自己失言。于是不顾的再说什么,急急地告别,摇摇晃晃地出村去了。老先生走了,祸根却种下了。从这天起陈老头儿突然感到心力不足,半边的身子麻麻木木。 事也巧,两个老家伙在密室里的话偏被田氏听去了。但是田氏听去的是只言片语,就以为相面先生说的女人就是她,心里害怕,恨相面先生,所以就传信给冯大先生。 冯大先生听了田氏的话也吃了一惊,便驴上加鞭,在宋家坟外的高粱地里把老头子给截住了,一把尖刀直抵心窝。 相面先生的酒彻底醒了,转了转眼珠,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嘴里紧嚷饶命饶命。我认得你就是冯先生,我可没说一句你们的坏话。 你想死想活? 活活活,我是实话。冯先生,我真没说你们一个字的坏话。 冯大先生说你认识我? 老先生知道自己又说走了嘴,浑身哆嗦起来,说是是是,我为了混饭吃,耳朵长,耳朵长。 冯大先生冷笑一声把刀收起来,说我也不想沾一手血,往后你再敢到这里嚼舌头,看我掏出你的杂碎。滚。 相面先生连滚带爬地跑出两步,然后回头说冯先生,你也是条好汉,犯不上为女人招祸。 冯大先生用手拍了拍腰里的刀,说你还敢废话。 我也是为你好,纸包不住火,你要真对她好,还不如带上她远走高飞。 冯大先生又冷笑一声,自己骑上驴回庄去了。【未完待续】 14 陈老头儿受了算命先生的惊吓,心里郁闷,半边身子不对劲,请冯大先生,扎了几回针灸。于是冯大先生又成了娘家人就忍不住把心事抖落出来,说我这辈子最好的就是女人,最不放心的也是女人。你说她们会不会背着我在外边找食儿吃? 冯大先生说您这是哪里话,有人说闲话? 老头儿就把算卦先生的话学舌一遍,说我哪能一世英名毁在女人手里呢。 冯大先生说人家的话听不得,好好养病,多余无中生有地乱想,要不然病会加重。 陈老头儿说那先生可灵验呢。 他点名说谁跟谁了吗?或是谁有事叫人给逮住了? 这倒没有,要有我还能叫她们活? 这不解了,何必听人家两句闲话就把屎盆子往自个脑袋上扣。 陈老头儿被说得乐了。所以这次病就好得快,过了半个月就没事了。陈老头儿好了还是不愿出门,但过了几天终于又对那事放心不下。他不相信大清的江山一下子就完了,他怕身边的女人太多,不愿意糊里糊涂地被人戴了绿帽子,因为她们太年轻。 于是,夜里睡觉,陈老头儿便委委屈屈地掉了几滴眼泪。 三太太看见老头子掉眼泪,不知道又要卖什么关子,问您这是咋了? 陈老头儿说我对不起你们,老了,不中用了。看你们年轻轻就守活寡我就难受。人上了岁数就跟孩子一样,不知这泪咋就来了。 三太太在心里笑,嘴上却说您这不是没有的?只要您对我们好,谁敢起二心呀。别说您药扶着还能行,即使真不行我们对那事也不想了。 老头子长叹一声,说真难为你们了。我其实早相通了,人一到岁数不服老也不行。笑了笑又说,好比我要是个娘们儿,再像你们这么年轻,说不准会对三黑子丁四这样活蹦乱跳的眼馋呢。 三太太惊出一身冷汗,眼里也挤出几滴泪来,嘴里说您真没良心,别觉着谁当过几天婊子就一定一辈子不干净,动不动就拿话点几句。那时是没法儿,现在是从良了,最讨厌那些男盗女娼的事,谁要是昧着良心就天打五雷轰。 只要你们高兴,别做明了叫人家笑话就行,再过几年一死便往前走一步,或者谁有心上的说出来,我就真那么狠心不叫你们名正言顺地嫁过去? 三太太早泪人一般,说您再说我就撞死在墙上,别人我不敢说,这辈子我活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爬起来真把脑袋往火山墙上撞,吓得陈老头儿拼命拉住。 一撞不成,三太太更加来劲,哭的声音也突然大起来,往墙上撞的身子也不停。说,我不活了,你猜疑我我不活了。 陈老头儿哪能看着她撞死呀。闹了一回,劝了一回,老头子就后悔自己做的过分。虽说她不一定象她嘴上说的那样忠心,到底平常是个稳重的人,还不至于给他戴绿帽子,便把肚子里的东西和盘托出来。 三太太说我就知道今儿你心里有鬼,转啼为笑。跟老头儿亲热亲热然后说你这一说还真是,咱只给自己保证,别人可就不敢说了。 你是说? 三太太说我啥都没说,不过要是算卦先生说了——没风不起浪。 老头儿说你到底听着啥话没有? 别人瞎说的话哪能当真? 咋说?陈老头儿一骨碌爬起来,瞪大了眼听下文。 三太太说没听见,有我也不告诉你。要是我胡说了你得治出人命来。万一冤枉了人可怎么好。这家里能有谁?有啥话你自己听去。说完扭过脸不言语了。 当夜陈老头儿没睡好,第二天果然就察言观色,两只耳朵伸老长专往人多聊天的地方去。终于发现四太太跟一个长工在门外说笑,醋性大发。中午吃饭时就对人们说外边可有了闲话,咱们都自重着点儿。 三太太说您又听见啥闲话儿啦? 陈老头儿说肯定有,别以为我耳朵塞了棉花就想在我眼眶子里揉沙子。谁对不起我早晚我剥她的皮。 没等陈老头儿的话说完,四太太手里的碗啪一声摔在地上,俩眼一瞪说她一句你一句,你们是把谁当成傻子,这几天我都听说你们编排人。手指陈老头儿说,你说,有啥闲话? 三太太说老四,又没说你,你着急白脸的干啥? 是没说我,别人都立过贞洁牌坊,唯独我当过婊子,可不我就急了。 陈老头儿也把碗放下,说你心虚。 我是心虚。四太太说我这块肉都让人家弄烂了你还不知道? 你还有脸说? 我有啥没脸说的,假如真做出来就瞒不住人,倒不像有的人能把偷人养汉都藏在裤兜子里。说完,也不吃饭,一甩袖回自己屋去了。 陈老头儿气得脸白,坐在椅子里哆嗦成一个球儿。 大太太悄悄地冲四太太的背影骂两声,还怕被听见的样子。 三太太说瞧这一句引出的这一大堆,无缘无故跟谁都干。行啦,老爷子您也消消气儿吧。有话慢慢说多好,真是•;•;•;•;•;•;•; 谁知,四太太一闹倒给陈老头儿解了疑。他想,假如她真有破鞋烂袜子的臭事还敢这么嚣张?不是找死吗。本打算查查四太太与那长工的底,这回也作罢了。 三太太为四太太的事不知是惊怕还是高兴,等了半天见老头子没下文了就放下碗进四太太的屋要重修旧好。 四太太正在屋里照镜子。 三太太说你呀,一辈子都改不了。 我是改不了,哪像你,谁的好都能讨。 我还不是一样。三太太知道她还记着丁四的事。本来丁四是她俩占着,四太太跟冯大先生出了那段子事,便被三太太一个人抓牢了,弄得四太太没处风流才找上三黑子。三太太说昨晚上还不是把我也盘问个底掉。其实呀,大伙说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是谁? 谁?还能有谁?你呀,一阵子明白一阵子糊涂。 你是说•;•;•;•;•;•;•;不会,那人是傻小子一个。 还别人傻呢,你灵死在炕上。三太太瞥了瞥嘴说可不能瞎传呀,老头子知道得出人命。 四太太说要果然如此,他们活到头儿了。【未完待续】 15 秋风过,高粱红。高粱红了冯二先生就得带着长工们下夜看庄稼。他的哥哥冯大先生倒清闲,没事自己躺在炕上想心事。 后半夜,冯大先生听见有人敲门,打开,外边儿大月亮地儿,一双女人的眼看着他。冯大先生装出平静的样儿,轻轻地问你来啦? 女人迈步走进屋子,理理鬓边的乱发,悄没声儿地坐上冯家的板凳。 屋里静悄悄,冯大先生点着灯就跟媳妇一块儿陪刚进门的女人发证。过了一阵,他为了打破尴尬,提起瓦罐儿为女人到了一碗水。 女人也不谦让,接住,一饮而尽。 冯大先生的媳妇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事,俩手蒙住脸,一头哭出了家门。 冯二先生被找来了,也是进门没话儿,叫了声大哥就蹲在一边。 你来的正好,你嫂子要不愿意留就送她回家去吧。 冯二先生没明白哥哥的话,不知道她到底指的是谁。等明白了就背着手走出去。 冯大先生连夜写了休书,第二天打发弟弟把媳妇送回了黄豆屯儿。临别,夫妻俩不免也有些伤感,冯大先生还跟人家说了对不起。当天,陈各庄的陈怀德在冯家会村后吼了一夜,口口声声冯大先生还我女人。 女人叫他喊,狗杂种,叫他喊。 冯大先生看着女人良久,说你别管了,就开箱子拿了一个布袋出来交给陈怀德。 陈怀德把布袋打开,笑了,说要这样儿就便宜了你。你还算仗义,不过咱们的帐不算完。说完,手提着布袋,唱着回庄去了。 原来,四太太恨冯大先生,想整他却没机会,这回被三太太的话点开了窍。于是跟三黑子果断约会也顾不得了,日夜监视起田氏。终于抓住了行踪,就通报给陈怀德。陈怀德呢,自觉理直气壮,觉得上回的气还没出够,就大着胆子唬田氏。田氏说,既然你全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把跟飞大先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说我就是跟冯先生,先给你捎个话儿,我不仅跟他,我还得给他生孩子,生一大堆孩子。小心你的小命吧,早晚我还得跟你算账。把陈怀德吓得溜出门不敢回去了。 陈田氏见陈怀德走了,知道事情到了这地步,自己在陈家待不住,干脆收拾收拾到冯家会去了。 陈怀德木了。偏偏牌友们说你真窝囊,平常老嚷没钱,这不就是来钱的机会?女人算个屁。陈怀德正输的精光,一想也是,为了赌胆子就格外大,到冯家会一闹冯先生果然就给了一袋子碎银。 等一袋子碎银再输光,陈怀德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吃亏了。再到冯家会去要又怕人家真的翻了脸自己丢了小命儿,只好硬着头皮钻进老头子的屋,蹲在炕沿下就哭。 陈老头儿气晕了。四太太给陈怀德送信也给老头子送了信儿,老头子得了信儿找陈田氏找不到找陈怀德也找不到,所以就急。现在看见儿子蹲在炕沿儿底下哭,知道说啥也白搭,用眼看了看太太们。 四太太说这还有啥可瞧得,奸夫淫妇,抓回来千刀万剐。 三太太也说,丢人现眼,奸夫淫妇,抓回来千刀万剐。 于是三黑子丁四找齐了家丁,由陈怀德领着直奔冯家会。临行,三太太突然想起算卦先生的话,便悄悄嘱咐丁四说你小心点儿,看样子姓冯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算卦的说穷寇莫追,可别把他弄急了咬一口。又说,你不如先派一个体己的人递过话去,叫那个人先躲一躲,既免得动手也得了人情。这回死老头可算有了事干了,瞧热闹吧。便真的派一个心腹先去送信儿。 在地里看庄稼的冯二先生得了丁四的话儿,亲自回家报信儿,说大哥,快点逃吧,陈各庄的打手来了。 冯大先生哪敢怠慢,收拾收拾拉着女人出门。临走把房子地托付给二先生,说我过二年就回来。 陈各庄的二十多人扑了空,气得冒火。三黑子铁了心要闹出事来,说真他妈兔子,耳朵倒灵,大先生跑了二先生还在。 冯二先生慌了手脚,肚子里骂哥哥惹事。 三黑子很得意,站在那儿不住地冷笑。谁知三黑子的笑声还没落地,身后早有人说二先生在怎么着?你们动他一根寒毛试试。回头看,原来是二先生的老丈人带着人刚到。 张财主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敢在冯家会乱咬人,今儿就摘他的蛋子儿。 三黑子说老头儿,你敢当横呀? 就他妈你这样儿的东西还值得我挡横儿?二先生是我姑爷。说完,张财主朝身后一招手,张家的长工早端着铁锹锄头之类围上来。 三黑子用眼咂摸一回,觉得冯家会的人比自己多,里边也有几个玩命的碴儿,心里早气馁了。 丁四说二先生,今儿这事跟你没关系,虽说是亲兄弟,我劝你也别出来趟这趟浑水大先生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招呼家丁们,走,回去交差。 一群人垂头丧气回陈各庄,使陈怀德难受得像死了爹一样。 陈老头儿把大伙骂了一顿,没法儿,只说臭婊子跑了也好,我眼不见心静,只是太便宜她了。又说三太太四太太,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眼镜长到屁股上,好歹不分,差点冤枉了你们俩。 老头子一说,三太太就感动得吧嗒吧嗒掉泪。等出了老头子的屋子,就引丁四到没人的地方,亲热一阵,说糟吧,老不死的,早晚做了鬼咱大伙都高兴。 丁四说咱们也别大意,露了马脚可不是玩儿的,说完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16 冯大先生带着田氏在外边转了几个月,女人生了一个小孩儿,因为是在野外荒草里生的,就取名叫草生。生完孩子,女人也没有暖地方坐月子,好不容易找了一间别人抛弃的窝棚才算安定下来,开始了漫长的垦荒种地生活。那是真正的关外,人少,狼多,在那生存得跟土匪斗跟狼群斗,后来他们听说那窝棚原来的主人就是被狼吃了。 草生五岁那年,天下大乱,冯大先生说我想回冯家会,流我兄弟一个人在那我不放心。再说,你的肚子又大了,我不想把第二个孩子也生在荒草地里。 女人说行,到哪我都跟着你,其实咱们也犯不着怕他们陈各庄的人,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冯大先生说既如此,你等着,我先回去看看,然后回来接你。就收拾上路,家里的两杆火枪留一杆给田氏防身,另一杆背在身上。 这一天陈老头儿正给孩子过生日。本来这几年陈老头儿过的不快活,先是冯大先生拐走了他的儿媳妇,后来大镇上又来了一帮义和拳,开坛设馆,招募拳民。这帮人穷横,经常下村子派粮要饷。最可怕是那个坛主,几年前曾到大镇上贩过驴,因为追贼,领头的麻脸大哥被当成盗墓人丢了命。所以这坛主便终日叫喊着要进陈各庄,砸宋家坟,杀陈家人,为麻大哥报仇。虽然他们没来,陈老头儿却也是整天提心吊胆。 不过事有例外,一年前四太太给陈老头儿生了一个儿子,倒弄得一家人欢天喜地。如今是孩子一周儿。陈家就忙着给孩子过生日。 这几年陈老头儿觉着老了,腰疼,走路离不开棍儿。人也变得好静,怕事,当四太太提出给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他就说算了。 不行,四太太说不行,咱这陈家多少年没有喜事啦。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真跟钻了坟地似的,咋也得借这个事儿热闹热闹。 三黑子说大爷,您就给孩子办办,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们这一大帮子弟兄打早就想喝您这顿喜酒呢。 陈老头儿说你们就知道吃。长叹一声说我还能活几年,为啥不打发你们高兴呢,办就办。 于是,陈老头儿带领陈家老少一齐到祖宗排位前磕头,陈老头儿说祖宗们有德,保佑咱陈家又添丁进口人财两旺,明儿给孽子过生日,愿祖宗们地下有知,与儿孙们同欢同乐。吩咐在院子里搭棚设宴,上至陈家老幼,下至家丁打手,连同在陈家干活的长工,大伙儿开怀畅饮。 陈老头儿新生的儿子叫陈怀财,是三黑子的种,只是陈老头儿不知道。陈老头儿一直为陈怀德不争气窝心,说对不住祖宗,想再有个一男半女的。就四处求方吃药,等有了陈怀财就以为是吃药见了功效,逢人就说咋样,咱姓陈的能耐大不大?别看胡子白了,不比你们年轻的差。 一帮老爷们儿在院子里喝酒,正屋的炕上另给女人们摆了一桌上席。上菜之前,陈怀德找了一只没了毛的秃笔,一方短了角的破砚台,一块猫嘴里夺下的烂白薯,一串厕所里掏出来的大铜钱,放到桌上说小子今儿你抓周儿,老爷子不是说你得有财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四太太说怀德你是不是气我?抓周就抓周,哪弄来这几样破东西。 破?这都是我爷爷留下的呢。这个好。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对耍钱用的色子。 陈老头儿的大媳妇说,怀德,正经点儿,离挨骂受不得。 陈怀德说要是这样说,我喝酒去了。一出门正跟三黑子撞个满怀。 三黑子左手端杯,右手抱着他那把形影不离的四尺长刀。进门对陈老头儿说大爷,您大喜呀。他因为在外边喝高了酒,满脸涨得通红。 陈老头儿说还是我们三儿会说话,同喜同喜。 三太太说三儿,今儿你够高兴的。唉,大伙瞧瞧,这孩子倒挺像三儿的。 陈老头儿的大太太瞪了她一眼说你嘴真没德行。 陈老头儿说像就对了,都是陈家的骨肉,要不像才怪呢。 三黑子咧嘴就笑,说像我好,像我好。来我送你两样东西。把手里的酒杯大刀片放到桌上。 三太太说你小子没正经,一天到晚不是打架就是喝酒,往后这孩子守着你也学不好。 咋不好?宝刀美酒,一能夺财,二可劫色。一辈子快快乐乐,比喝墨水当个账房先生强百倍。 三太太笑。端起酒杯说天生就是土匪,既夺财也劫色的土匪。来,恭喜你。 一家子正说的热闹,有人进来趴老头子耳朵上说冯大先生回来了。 陈老头儿的牙咯噔一下就咬到了一块儿。好小子,你还敢回来?好小子,好小子。他说三儿你别闹了,冯大先生回来了,带着人赶紧去。 三黑子正在兴头上,等听清了陈老头儿的话,就把四尺长的大刀片拿起来。说他好大的胆子,今儿他不想活了吧?他抬眼瞧了瞧坐在炕里的四太太,她一言不发,正用眼盯着他。 陈怀德说我也去,把我那条专门抓羊拿兔的东西也带上,准保比你跟丁四都强。就到后院去牵狗。陈怀德的狗个头大,小毛驴儿似的,称分量比一条大汉都沉。这二年陈怀德不干逮兔子的事了,就把它憋得虎一样,平常不敢放出来,怕放出来吃人。陈怀德对狗比对爹亲,给它喝的是血,吃的是肉,那狗通身闪亮,连眼珠子都是红的,三黑子见了绕着走,丁四见了也绕着走。陈怀德在狗面前胸脯挺得比谁都高。 今天陈怀德要扬眉吐气,出了门说三哥,今儿要是把那王八办喽,回来烟酒管你够,要是把那婊子抓回来我先让给你。我打早就惦记给你一个女人,我觉得你忒苦。 三黑子被说得心里不是味儿也热乎乎的,嘴上却说鸡巴养汉的东西,白给我也不稀罕。 今儿丁四没来,丁四这几天闹伤风打摆子。不过今儿来了俩枪手,背着宋家新送来的两杆快抢。 陈怀德牵着狗昂首阔步嘴里还是那句话儿,丁四的棍子练得是不赖,只是比它还差点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狗。今儿你瞧好儿吧,就是老虎也逮回来。 大狗果然懂了,跳过来冲三黑子叫了两声。三黑子心虚,赶紧奉承说对对对,比丁四强一百倍,就是老虎也逮回来。 一群人吵吵嚷嚷钻高粱地,还没到冯家会,迎面走过来一位,大个儿,宽肩,走道咚咚踩得地颤,身后背着土火枪。 三黑子看见眼前的人,说真是冤家路窄,冯大先生,今儿你的死期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