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开荒人》 第1章 流放全家桶套餐 引子 贞观二年,京师旱,蝗虫大起。 太宗入苑视禾,见蝗虫,掇数枚而曰:“人以欲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将吞之,左右遽谏曰:“恐诚疾,不可!” 太宗:“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遂吞之。 —————————— “杨老头、杨老头!”有人在屋外大声喊。 “唉,来啦、来啦!”屋里跑出一个干瘦老头,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但动作麻溜。 见到来人,微微一愣,有年头不曾有官差造访。 “哟,几位官爷!什么风把你们吹来啦?”老头勾着腰讨好道。 “新来的流犯,安置一下。”官差懒得跟他扯闲篇,直奔主题。 “流犯?”老头这才注意到院子外站着十几二十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挨挨挤挤站一堆,老老少少都有,一如当年自己一家。 呃!又是流放全家桶套餐的。 “对,人交给你,你可要看好了!少一个唯你是问!”官差敲打道。 “不敢!不敢!”老头陪着笑脸。 “你们过来!”官差冲流犯们喊道。 那堆人扶老携幼,相互搀扶着过来。 “这是黑风乡荒沟村村长杨老头,以后你们就定居这里!老实些,戴罪之身,别想着逃走,要是给我们惹麻烦,一个都tm别活了!” 官差对流犯们撂下狠话,干脆利落的走了。 “在下犯官苏步成,这些是我的家小,有劳村长!”苏步成对着杨村长抬手一揖。 满面风霜,但腰身依旧挺直,平和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失文人风骨。 “无妨、无妨!”杨老头看着这些人犯难,“你们来的突然,这里没有多余住所…” “无妨,只求有个落脚地就成。”落到这个境地,还讲究啥? “呃,村尾有几间废弃的房屋,不介意的话,暂住那里吧!” 一行人随着杨老头来到村尾,几间残破的茅草屋,孤零零伫立在路的尽头,孤寂落寞中透着无尽荒凉,地上残留着一些栅栏朽桩。 门窗没了,屋顶茅草稀稀落落,裸露的房梁、墙头长满荒草,在晚风中摇曳。 “呃,这个、这个…”杨村长看着这破败的房子,面露歉意。 “多谢村长!”苏步成抬手道谢,“初来乍到,承蒙关照,改日必登门拜谢!” “不用,不用!”杨村长告辞。 苏樱牵着妹妹,打量着新居。 零零散散不过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落,被连绵不绝的大山包围着,通往外界的路唯有来时那条崎岖山路。 这里是山脚,村子的最边角,远离村落索然独居,边上有条溪流涓涓流淌,再往里是大山。 猛兽出没,第一个嚯嚯的便是这家。 宁愿空着也无人居住,想来这里不是好地方,为了活命,只得放弃。 “砰!”正想着,小腿上重重挨了一下,苏樱一个踉跄。 “愣着干什么?干活儿去!”苍老、恶毒的呵斥声骤然响起。 苏樱拧眉回头。 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杵着拐杖,眼中写满厌恶、憎恨,被两个年岁跟苏樱相当的少女搀扶着,活脱脱老祖宗派头。 官差走了,村长走了,老妇人不再装鹌鹑,恢复了往日做派,趾高气昂、颐指气使。 “怎么,不满?委屈?” 老妇人眼皮松垮,三角眼中浑浊的眼球,此刻精光四射,不见半分衰弱。 “呸!扫把星!你害了全家,还觉得委屈?在场的哪个不比你委屈?哪个不是被你害的?” “阿姐!”五岁的妹妹小桃紧紧拉着姐姐,眼神胆怯、担忧。 祖母好可怕,不再慈祥和蔼,动辄打骂阿姐,以前可是最偏疼阿姐的,赞她是家里的福星、智多星。 “不怕!阿姐没事儿!”苏樱轻轻挼了挼妹妹小脑袋,轻声安抚。 “阿娘!你又是作甚?”苏步成见母亲又拿女儿出气,忙过来。 “阿樱大病初愈,您就别拿话刺激她!是儿子的错,要怪就怪儿子吧,是儿子连累了您和二弟、三弟!” “大郎,你就惯着她!看她把咱家祸害成啥样了?给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看,她就是包藏祸心,故意害咱老苏家!害一家老小流放这鬼地方! 哎哟!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摊上这么个不孝子孙!老头子,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你! 咱老苏家再也回不了故土,从此只能在这蛮荒之地落土,呜呜…” 老妇人中气十足的捶胸顿足怒骂,骂完又以袖掩面,哀哀哭泣。 听了老妇人的话,苏老二、苏老三两家默默垂下头,神情沮丧。 “阿樱!”杜氏心疼的搂住瘦得一把骨头的大女儿。 这一路上大女儿受尽委屈,被人退婚羞辱,拖着病体强撑着赶路,差点儿一命呜呼,客死他乡! 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婆母又来辱骂责打,当娘的哪里看得? “阿娘!我没事儿!”苏樱安慰杜氏。 “就是你这贱人!生了个祸害!我好好的苏家,让你们母女给害惨了!” 老妇人说罢,提起拐杖朝杜氏背上砸去,迁怒杜氏。 “阿娘!”、“阿娘!”,苏步成三兄弟忙扑向老太太。 “阿娘!您有气就撒儿子身上!您怎么打儿子,儿子都受着!是儿子的错,该! 只求您别拿仙娥和阿樱撒气!与她们无关!”苏步成拽住母亲的拐杖。 “祖母,有气撒孙儿身上!是孙儿无能,不关母亲和妹妹的事儿!”苏步成的两个儿子也跪下。 “你、你们!好、好、好得很!”老妇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孙子,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你们都护着这母女!你们、你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只有我老婆子是恶人,我、我…” 老妇人捂着胸口,怨毒的怒视着杜氏和苏樱,恨这母女,更恨自己当初怎么会鬼迷心窍,信了她们的鬼话,以为她们能干,能助力大儿。 结果落得这结局,大儿努力十几年的仕途没了,苏家的基业没了,全家流放到这里! 后悔啊,后悔!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听信谗言! “阿耶,天马上就黑了!”苏樱看着可劲儿作的老太太,很是无语。 能不能把家先安顿下来?走了两个多月,人困马乏到了极致。 老太太活蹦乱跳,有精力找茬儿,看来老太太不累,路上照顾的太好,没吃什么苦头。 “对!正事儿要紧!”苏步成回过神。 安排道,“二弟你们住右首,阿娘,你带着荷儿、绿儿住右首第二间!我们一家住左首这间,三弟左首第二间。” 第2章 长女苏樱 “是,兄长!”苏老二、苏老三没争抢,带着各自妻儿打扫房屋。 苏老太太兀自坐一边哭天抹泪,她这把年龄,本该颐养天年,不用理会这些俗物,只有儿孙去做。 “大伯,为啥我家住右首?”苏老二的女儿苏荷没动,不满地嘟着嘴。 左首的房子明显要好的多,大伯家以为还在长安呢,样样都得唯他马首是瞻,什么都听他安排,大伯家得用最好的! “荷儿,你懂什么?休得胡言!”苏老二喝住女儿。 大兄的房子最靠近山里,要是有猛兽来,他们是最先遭殃的。 他懂大兄的意思,哥俩住两头,既防猛兽也防坏人,把老母亲、老三家保护在中间。 闺女比侄女苏樱大几个月,不如苏樱聪慧,却偏爱掐尖要强,事事要跟苏樱争个高低。 “阿耶!”苏荷不服气。 “天色不早,快去把房间打扫出来,早些让你祖母歇息!”苏老二没精力跟闺女讲道理。 “苏樱呢?她咋不去?”苏荷不干。 家里风光的时候,风头让苏樱出尽,落难的时候,家里人一个没落下,全跟着倒霉! 全家流放,都是因她而起,凭啥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她不应该多干活赎罪吗? 苏樱从屋里抱着一捆腐烂的茅草出来。 “苏荷,你不想做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哔哔哔的,不累吗?” “你!”苏荷一听,火气噌的一下窜起来,“都是你,害了我们,你还好意思说!” 苏荷那撒泼劲儿,与苏老太太如出一辙,神情语调一模一样。 以前得时刻讨好、奉承苏樱,如今,她可不再惯着,苏樱是苏家的罪人! “唉!”苏樱摇摇头,转身干活去。 这堂姐脑子不够用,却喜欢自作聪明,可惜了那张漂亮脸蛋,美貌与智慧不匹配。 跟蠢人辩论,除了拉低自己智商,再无半点儿益处。 这会儿又累又饿,只想早点儿弄完,早点儿开饭、休息。 “哼,知道自己理亏了!你不是能耐么?伶牙俐齿,号称长安才女,怎么不说了?”苏荷并不打算放过苏樱。 憋了这么久的怨气、怒气,总要发泄出来,她苏樱是罪魁祸首,就该承受这怒火。 “苏荷,走了几千里路,你脑子丢了?落在长安没带走? 在这里斗嘴皮子显得你很能耐?掰扯这些能改变现状?这事儿由我而起,不也是阿耶、二叔、三叔他们商讨后决定的? 至于事情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你心里没点儿数?” 苏樱定定看着苏荷,话点到为止,不想伤了几家和气,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同舟共济。 “你!”苏荷瞳孔倏地瞪大,顿时哑火。 久久没说话,心虚地缩在苏老太身后,就是不肯干活儿。 最小的苏桃都去帮忙。 一通忙活,总算把破屋清理出来,屋是干净了,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来的时候,在县衙领了几袋陈米,一些菜种、以及冬小麦种,几把锄头、一把菜刀、一把砍刀。 流犯什么都没有,不可能一点儿粮食都不给,让人饿死。 按人头预支的粮食,不多,仅够吊命,自己垦荒种地,来年收成后计息归还。 再就是每个人背的包袱,几身换洗衣物和鞋子,以及一口煮饭的瓦罐和碗筷。 最值钱、最贵重的当属苏步成两个儿子的书箱,太学院学生,装的全是典籍、笔墨纸砚。 苏老二、苏老三两家儿子读的律学、书学、算学,学习专门技术,含金量远远比不上太学院。 太学院必须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子弟才有资格。 “二弟、三弟,咱们去砍些树枝。”苏步成招呼两个弟弟。 “阿耶,该我们去!”少年们懂事的抢过砍刀。 “你们没干过粗活,哪会做?”苏老二笑道。 “二叔说的,没干过可以学啊!总不能啥都等着你们做好!我们也该担起家里的事儿!”少年们回道。 正争抢着,杨老头去而复返,后面跟着几个年轻后生,每人扛一大捆秸秆。 “村长!怎么又来了,可是有事?”苏步成上前。 “没别的事儿,想着这里啥都没有,给你们送些秸秆,垫着先对付一晚,其他的明日再说。”杨村长放下肩头的秸秆。 “多谢村长!真是太及时了,我们正想着去伐些树枝。”苏步成忙道谢。 “不耽误你们,早些歇息!夜里莫要乱跑,小心猛兽!”卸下秸秆后,杨村长带着后生急匆匆走了。 天色几乎黑尽,三家人铺好秸秆,总算收拾出栖息所。 “吃饭了!”三妯娌用石块垒的临时灶,煮了一罐粥。 大家翻出自己的碗筷摆好。 苏老太的碗摆第一个,浓稠的粥装的满满的。 其余的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均分,都是半碗清可见底的稀粥。 “啊,这点儿粥够谁吃啊!”苏荷意有所指的看向大伯娘杜氏,粮食由她掌管着。 “你觉得哪碗多,自己端!”杜氏淡淡道,不干活还屁事多。 苏荷瞅半天,只得悻悻端走自己那碗。 大家就近找石头坐下,吃他们到这里的第一顿晚餐。 苏樱本来想说什么,又忍住,端起自己的粥,分了一些给妹妹。 “阿姐,我够了!”小桃推让。 “吃吧,阿姐不饿!”苏樱摸摸妹妹的小脑袋。 “哼!不饿就别吃!做给谁看?”苏荷最见不得苏樱惺惺作态。 大家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你倒装上了!显得你多么识大体。 “我吃不吃是我的事儿,分给我的粥,我爱给谁就给谁!就你话多!”苏樱没见过这么欠儿欠儿的人,上赶着找骂。 “阿樱,娘吃不完!”杜氏要把自己的粥匀给大女儿。 “阿娘,我够了!你自己吃!”苏樱用手盖住自己的碗。 这点儿陈米要吃好几个月,熬得很清,除了苏老太太,没谁能吃饱。 “你这孩子!”杜氏看着大女儿,满眼心疼。 苏老太闷头吃着自己那碗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天大地大,自己吃饱最大! 苏樱默默喝着清粥,经过两个多月时间的消化,终于接受现实。 因为赶项目,连着半个月没日没夜的加班,等完成任务,累得倒头就睡。 再醒来,却是大唐贞观二年六月,成了犯官苏步成十三岁的长女苏樱。 此时一家在流放路上,原身突遭变故,又惊又怒又羞愤,病倒在途中。 最终香消玉殒,苏樱占据这具身体,替代原身。 现代社会中岭南富饶繁华、物产丰富。 可这是贞观年间,离长安五千里之外的岭南,是真的蛮荒!是朝廷专门惩罚重罪官员的流放地。 没有皇帝的赦免,永远无法离开,不单自己终老在这里,子子孙孙都将在这里生根发芽。 “唉!”苏樱叹息一声。 自己大学毕业,在大城市打拼多年,好不容易加薪升职,攒够了买房的首付,刚买下一套两居室,还没入住,就… 第3章 从长计议 苏步成几口喝完清粥,只解渴不顶饿,连水饱都算不上,坐那儿吹着凉风,回想着这场变故。 决定干的时候,就料定结局可能不妙,却没想到会这么重,还牵连到两个弟弟。 去年冬到今年开春,京师极少雨雪,身为长安县令的他深深担忧,这意味着后面极大可能会出现蝗灾。 三月京师大旱,蝗虫大起,担忧成真。 苏步成翻阅典籍,寻找治蝗、灭蝗之策,向京兆府上表治蝗,无人理会。 眼看蝗灾越来越严重,下半年收成无望,苏步成只得召集乡民捕蝗、灭蝗。 被监察御史获悉,集体上奏弹劾。 古代有“灾异天谴说”的传统思想,认为自然灾害是现实政治的过失引起的,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国家将有失道之败。 蝗虫被视为负有谴告天职的神虫,受到社会各阶层的敬畏。 太宗震怒,杀神虫是对上天的大不敬! 当即下旨,褫夺官身,流放岭南! 官差来抓人时,苏步成还在乡间田野捕蝗,抓个正着,剥掉官服押走。 唐代流放之人的妻妾、祖孙皆可随其加入被流放地区户籍,强制迁移。 离开长安时,工部员外郎卢家遣人追来,退还苏樱的庚帖,索回卢二公子的,解除两家婚约。 正值城门口,众人围观,苏樱羞愤难当,郁结于心。 时值六月,天气暑热,没走多远,苏樱病倒。 苏步成乞求押解官差通融,待女儿病好再启程。 奈何押解有期限,官差不肯通融,苏樱只得拖着病体跟随。 行至商州,浑身滚烫、昏迷不醒,汤药都灌不下,眼看着撑不过去,家人以为要客死他乡。 却不想第二日竟奇迹般醒来,开始退烧,人慢慢好转,最后痊愈,平安抵达岭南。 只是人瘦的厉害,只剩一把骨头。 苏步成明显感觉女儿变了许多,特别是性格,以前温婉多儿女柔情,现在果敢、决绝、爽利,眼神明亮,好似浴火重生般脱胎换骨。 “阿耶!”苏樱坐过来。 这个父亲要是放在现代社会,绝对是人民爱戴的好官。 在这人人敬畏蝗虫为神虫的古代,冲破神论积极灭蝗,反应了他人定胜天的决心和勇气,一心为民。 可惜时机不成熟,再加上五品小官,人微言轻,上表扣在京兆府,根本上达不了天庭。 距离玄武门之变不久,蝗灾让太宗认为是上天对自己弑兄杀弟的警诫,心中正惶恐。 苏步成的灭蝗举动正好触了霉头,倒霉催的做了替罪羊。 原身从小就极为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资,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在交往的女眷中颇有名声。 苏步成担忧蝗灾时,原身翻遍古籍,找到灭蝗的先例作为理论依据,为父亲灭蝗出谋划策。 流放后,事事与她攀比的苏荷就把这事儿算到原身头上。 势利的苏老太太也如此,以前苏樱给家族带来荣耀,甚至与工部员外郎卢家结亲,她捧着、惯着。 失势了,所有错都怪到苏樱头上,想到失去的荣华富贵,就气得拿拐杖打骂苏樱出气。 “阿樱,何事?”苏步成愧疚的望着清丽出尘的女儿。 要不是出事,也许此刻该商议婚嫁之事,明年风风光光出嫁,孝敬公婆、夫妻和美,幸福的过着小日子。 “现在咱们到了流放地,开始新生活,我觉得有些规矩需要改一改,不然大家都得饿死在这里。”苏樱道。 “阿樱的意思…” “阿耶,我的意思是从明日起,不分男女老幼,都得干活,咱们要做的事儿太多,养不起闲人;另外,分配取消差别待遇。” 吃饭那会儿苏樱就想提,可当时大家都饿得不行,暂且忍下。 苏荷、苏老太太还当自己是官眷,端坐那儿,静等开饭。 苏老太太虽是最年长的,却是一众老少中身体最棒的,一路都好吃好喝供着。 现在不干活不说,还把粥里干的全捞给她,满满一大碗。 干活的人却只喝半碗清粥。 条件好时这么优待没问题,体现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但现在环境艰苦,不出力还要享受最好的。 照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月,这帮供养她的青壮都得饿死。 “这…”苏步成纠结。 女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治理县郡多年,赈过灾,知道这样才是对每个人的公平,才能最大程度保障每个人活下来。 可是看看老母亲,忍不下心。 一把年纪了受自己牵连,跋山涉水几千里,受尽苦楚,这会儿不但要干活儿,还跟大家一样喝清粥,心里怎么都过不去。 “阿耶!取消分配差别,饿不死人,但如果不取消,肯定会饿死人!”苏樱下猛药,“都这种情况了,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苏步成看向旁边的老二、老三,两兄弟没说话。 都知道苏樱说的对,可是没谁愿意做恶人,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古代孝字大于天! 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不用在世上混了,名声、仕途都没了,还要被人唾弃。 “唉,又不是不给饭吃,大家吃一样,有那么难吗?”苏樱不觉得有啥问题。 “砰!”拐杖狠狠敲在背上。 “哎哟!”苏樱不防,痛得差点儿背过气。 “你个坏了良心的东西,竟敢撺掇你老子苛克我口粮!”苏老太太杵着拐杖,怒视苏樱,这祸害怎么不死在路上? “阿娘!怎的又打阿樱?”苏步成忙拦在中间,老母亲下手忒狠。 从未想过母亲会这么恨阿樱,当初可是心肝宝贝的唤着,稀罕的不行。 “不该打?不孝的东西,她这是要置你于不孝!你还护着她!” 苏老太太大骂。 “不过是商议后面的日子怎么过?怎么就扯到孝不孝去? 阿娘,咱们的口粮吃不拢,不从长计议,谁都活不了!阿樱也是为了大家好!”苏步成替女儿辩解。 “所以你们就克扣我的?”苏老太太反问。 “不是克扣,是大家不再区别对待!”苏樱不等父亲开口,接过话。 父亲和叔叔们不肯做恶人,她来做。 第4章 都不消停 “混账东西,没老没少,有你说话的份儿?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苏老太太呵斥。 反了反了,毛都没长全的丫头片子,竟敢篡权! 以前以为是个温顺听话的兔子,却不想是个没良心的狼崽子,心狠着呢! “阿樱!”洗碗回来的杜氏见婆母又在拿女儿撒气。 “粮食不够吃,明天开始大家都要干活,不干活没得吃! 要想办法盖房子、还要垦荒种地,全是重体力活,总不能让大家天天喝半碗清粥,而你却整碗捞干的! 县衙给口粮,老弱算的量少,青壮算的量多?按理,应该是阿耶、二叔、三叔和兄长们多吃才对,他们是主要劳动力。” 苏樱大声道,“要想吃好的、干的,先把难关度过,以后日子好了,不会短了你的!” 两个婶婶、兄长、堂兄弟们都围上来,没说话。 一路上车舟牛马、住宿饮食,包括押解官差的,全得流犯掏腰包。 为了老太太不累着、饿着,花光了银钱,在场所有人兜里都空空如也,再掏不出一枚铜钱。 吊命的口粮再这样分配不均,老太太肯定能活下来,其他人未必。 都有孩子,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活下来? “大郎,你也是这么认为的?”苏老太太奈何不了苏樱这个刺头,还奈何不了自己儿子? “阿樱说的没错!”本还犹豫的苏步成见女儿说破,索性背了这恶名。 “大郎!你这是嫌弃娘老了不中用,拖累你们啦?” 苏老太太委屈的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无比怀念在长安的尊贵生活。 “阿娘,您不用干活,只需每日好好的,吃食少不了您的!等熬过今年缓过气儿,该您的还是您的!” 苏步成说不出让老母亲干活的话。 “你、你这不孝子!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当初一根绳子吊死在长安,也好过一路颠簸到这里,如今倒是碍了你们的眼!呜呜…” 苏老太太呜咽着跑回屋,苏荷拉着堂妹苏绿追去。 苏樱看着苏荷的背影没说话,刚才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没逃过她的眼,想来是苏荷撺掇着老太太闹腾。 唉,这么个不到二十人的小团队,既有搅屎棍、还有脑子不清醒的,够呛。 “时辰不早了,歇息去吧!”苏步成挥退众人,“夜里都警醒些,小心猛兽!” 每间屋子分了一把锄头做防卫,菜刀、砍刀由两端的苏步成、苏老二两家拿着。 屋里散发着秸秆的清香,躺上去沙沙作响,困倦的人头一挨到秸秆,顿时睡意来袭。 山风吹来,隐隐传来虎啸、狼嚎以及其他猛兽的吼叫,声音飘忽不定,让人睡不安稳。 “苏荷,你个死丫头,怎地跑了!果然,你们都嫌我老婆子是拖累!” 睡梦中,苏老太太愤怒的咒骂声骤然响起,打破夜的寂静。 “荷儿,你咋回来了,不守着祖母?”苏老二猛然睁眼,见闺女闯进来。 “阿娘,我怕!”苏荷躲进母亲小秦氏怀中。 那猛兽的声音越来越近,吓得她睡不着。 只有她和苏绿守着老太太,没一个壮劳力,锄头有当没,没力气也用不来,别说保护老太太,自保都不行。 “你这孩子,你不去,谁来照顾祖母?”苏老二气得捶地。 “叫苏樱去!她不是能耐吗!她去啊!”苏荷大声顶撞,故意说给另一头的大伯家听。 “阿樱还未痊愈,你怎么事事盯着她?”苏老二头疼这个闺女,越发不懂事。 “反正我不去!”苏荷不管,紧紧搂住小秦氏,“阿娘,我怕!” “嗷!”山岗间传来穿透力极强的狼嚎,气势逼人。 “嗷呜!”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回应。 吓得苏荷抱着小秦氏发抖。 “二郎!荷儿还小,就让她留下吧!”小秦氏请求道。 “你就惯着她,她越大越没个样子!”苏老二训斥道,“算了,我去守阿娘!” “二郎,我去吧!你看着孩子们!”小秦氏拉住丈夫,小秦氏是苏老太的娘家堂侄女。 “阿娘!别走!”七岁的儿子苏兆彦拽住小秦氏不撒手。 “阿彦乖!阿娘就在隔壁祖母那里!”小秦氏轻声哄道。 “不要!”苏兆彦声音发抖,好多狼。 “苏荷,出来!”苏樱在屋外喊,没办法,她要不过来,今晚谁都别想休息。 狼在嚎,苏老太太在骂,都不消停,热闹得很。 “干嘛!”苏荷不出来。 “一起去祖母屋里守着!”苏樱回道。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苏荷依旧不动。 “确定不出来!那我进来了!”苏樱才不管那么多,准备暴力对付。 “快去,阿樱都去,你是姐姐。”苏老二催促道。 “阿耶!我是不是你闺女?”苏荷急道,“狼来了怎么办?” “狼来了,先把你拿去喂狼!”苏樱进来,拽着苏荷就走。 苏樱是现代灵魂,二十多岁的人,这具身体虽瘦,但力气还是比从不干活的苏荷大很多。 “阿耶、阿娘救我!”苏荷哭喊着挣扎。 “闭嘴!你是生怕引不来狼?”苏樱低声喝道,“老实些,再闹,狼来了,谁也活不了!” 苏荷被吓住,低低啜泣着被拽到隔壁苏老太太屋里。 小秦氏想要说什么,被苏老二止住,自家闺女拎不清,也就大侄女压得住。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嫌我老婆子老了无用…”苏老太太抑扬顿挫骂着,声音盖过外面的狼嚎。 苏绿缩在墙角哆哆嗦嗦抱着锄头,害怕狼也害怕老太太,想走不敢走。 见两个堂姐进来,仿佛见到救星,上前一把抱住苏樱,“阿樱!我怕!” “别怕!”苏樱拍拍抖得筛糠般的堂妹,这是个老实孩子。 三个堂姐妹中,苏樱与苏荷同年,十三岁,苏荷大苏樱三个月,苏绿比她俩小一岁,性子温顺。 见苏樱镇定自若,苏绿稍微心安了些。 苏荷哭哭啼啼的,拽着苏樱不撒手,没了之前的张牙舞爪。 “回来作甚?我老婆子不需要…”苏老太太见三个孙女都来伺候她,顿时来劲儿了。 “安静!”苏樱冷声道, “山上狼几十上百只,你要是嫌命长,尽管嚎! 狼来了,我们年轻,肯定能跑过你,你身上肉最多,想来狼很喜欢。” 她不是原身,对这个自私自利的老太太没太多的敬畏。 “嘎!”苏老太太顿住,像鸡被捏住脖子。 第5章 形势比人强 苏樱拿着锄头守在门口,苏荷、苏绿紧紧靠着她。 明明苏樱瘦的一把骨头,可是俩人就觉得挨着苏樱心里踏实。 “咚咚咚!”感觉到大地在颤动,似有千军万马奔腾。 “嗷!”头狼再次嚎了一声,就在不远处的半山上。 “嗷呜!”群狼的声音在附近山岗响起。 “吼…”老虎、其他猛兽的声音,好像都聚集到周围的山上。 居高临下,对着山下嘶吼,仿佛这几屋的人是它们餐桌上的美食。 “磕磕磕…”苏荷上下牙磕磕直响。 苏老太太也不再端着,哆嗦着跟孙女们凑在一块儿,死死拽着苏绿、苏荷,免得跑的时候扔下自己。 屋子里没人说话,全都凝神屏气。 苏樱知道父亲、二叔、三叔还有兄长们肯定都守在各自门口、窗户,防止猛兽闯进来。 “嗷呜呜”、“嗷呜呜”!猛兽们撕打起来,山林里哗哗作响,树枝噼啪断裂。 嘶吼声、撕打声,此起彼伏,争斗很厉害,听声音像是狼群被猛兽追赶,狼群退无可退,组队围攻、反击。 猛兽和狼群并没有下山,大概是忙着打架,顾不上这头。 苏樱听了许久,困得不行,靠着墙不知不觉睡着。 “起来、起来!还睡!”睡得正香,被苏老太太的拐杖戳醒。 老年人睡眠浅,眯盹一阵就醒了。 天光大亮,几间屋子却没响动静,门口三个孙女睡得跟死猪一样,操起拐杖挨个戳。 苏荷、苏绿痛醒,看向苏樱,苏樱不出去,她们也不敢出去。 苏樱伸头看看外面,并没有猛兽来过的痕迹。 起身出去,却见阿娘她们也刚起来,一脸倦容,昨晚都没睡好。 “阿姐!”小桃见到苏樱,立马粘上来。 阿姐去祖母屋里,阿娘抱着她睡的,开始还在担忧阿姐,听着狼嚎吓得不行,后面竟迷迷瞪瞪睡着了。 “阿耶!”苏樱叫住父亲。 “何事?”苏步成脑袋有些晕乎,吃不饱睡不好,人显得很没精神。 “咱们今天得想办法把门窗安上,另外再用木桩把院子扎起来,不然没法睡安稳觉。” 苏樱算是知道为啥没人肯住这里,单是鬼哭狼嚎声就吵得人没法入睡。 “嗯!”苏步成点头。 没有洗漱用具,到溪沟捧水抹一把脸,再含水漱漱口,就算洗漱。 苏樱他们这边动了,其他也跟着动,溪边挤满人,很是壮观。 老大苏步成,妻杜氏,两子两女,长子苏伯彦十七、次子苏仲彦十五、长女苏樱十三、次女苏桃五岁。 老二苏步青,妻小秦氏,三子一女,长子苏时彦十八、次子苏辰彦十六、女儿苏荷十三、三子苏兆彦七岁。 老三苏步云,妻韦氏,两子一女,长子苏柄彦十七、女儿苏绿十二、次子苏权彦九岁。 就连苏老太太秦氏都不得不亲自到溪边梳洗,想让孙女们伺候,也得有盆子不是? “天哪,昨晚吓死人了!”几个少年郎谈论着。 众人小心看向不远处的树林,生怕里面有猛兽窜出。 不过很奇怪,明明打的那么厉害,这会儿却一点儿痕迹看不出,好似一场梦。 苏樱望着山上,有些意动。 “阿樱,你在看什么?”苏步成好奇。 “我在想,昨晚斗的那么厉害,会不会有死伤、没吃掉的动物,咱们要不要去捡漏。”苏樱眼神雀跃。 “傻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些胜出的猛兽正在盛宴狂欢?别胡思乱想!小命要紧!”苏步成逗道。 哦,对哦,一点儿血腥都能引来嗜血动物的追踪,每个生物圈都有各自的食物链。 真要是有漏,绝对后面有一大批其他动物候着呢。 贸然进去,赤手空拳的,完全就是给那些动物添菜。 如今的伙食简单,一罐子清粥,三个妯娌商量后轮值,一人一天,一天两餐。 趁着等粥的空隙,苏步成带着男丁们去树林边砍伐树枝,再拖回来,妇孺们把树枝上的枝丫修理掉。 大家齐心协力、忙忙碌碌,颇有几分兴旺景象。 “干活、干活!不干活的没得吃!”见苏荷又往边边溜,苏樱大声道。 众人目光看过来,苏荷不满地瞪一眼苏樱,不情不愿加入劳动大军。 工具不够,妇孺们都用手掰脚踩折断枝丫,留下手臂粗的树枝备用。 “阿姐!小桃很乖的,小桃有干活!”小桃伸出小手给阿姐看,小手脏兮兮的,上面还有勒痕。 “小桃乖!一会儿有饭吃!”苏樱摸摸妹妹小脑袋。 苏老太太没干活,在一堆剔好的树枝中翻找,找粗壮结实的,往自己门口拖。 老太太怕了,想把自己那屋门窗弄牢实些。 “吃饭啦!”杜氏大声喊道。 大家纷纷丢下手里的活,来端自己的粥。 所有的碗都一样的清粥,苏老太太不再享有特权。 “阿娘!”杜氏先端给苏老太太。 “你们还真做的出来!天打雷劈的!”苏老太太骂归骂,还是接了。 形势比人强,昨晚猛兽、狼群打斗一夜,太吓人! 真要是像苏樱说的,猛兽来了,这些不孝子孙真有可能扔下她!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斗得过谁?跑得过谁?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两个妯娌紧张的盯着这边,以为老太太会翻脸闹腾,却不想只是骂了一句,暗自松了一口气。 粥还是那个清粥,比昨晚的看着多了几粒米。 苏步成端着碗,看着老母亲的清粥,心中不落忍,想把自己的匀一些。 “阿耶!”苏樱看出来,微微摇了摇头。 苏步成叹息一声,默默坐石头上喝粥。 长女的意思他明白,妻子均分已经开罪母亲,自己又巴巴匀给母亲,无形中把妻子推到不孝的境地,成全自己的名声。 而且,自己匀了,两个弟弟不得跟着?还有子侄们。 那又何必均分?不是白忙活,做一场无用功!还让所有人都难做。 苏步成端着粥,明明很饿,可喝得艰难,如鲠在喉。 “阿耶!没事的,再忍几天,咱们先把住所的事儿捋顺了,就上山,一定能找到一些山货,放心,不会饿着祖母的!”苏樱悄声道。 岭南虽然蛮荒,十万大山里充满危险,但好东西也不少。 冬小麦播种到收割,中间有几个月的时间,得去大山里找吃的,才能撑过去。 还要想办法弄点儿值钱的东西去集市上售卖,换取其他生活物资,比如最紧迫的盐、被褥、盆子等。 “进山?咳咳咳..”苏步成吓一跳,被粥呛到。 第6章 久困于此 众人看过来,父女俩说啥了,这么激动。 “阿耶,你怎么啦?”两个儿子关切道,苏步成摆手表示没事。 “不行!太危险!”苏步成不同意。 长女聪慧,向来有主见,可没想到这么胆大,居然敢进山! 昨晚闹那么凶,可见猛兽之多,这只是山外,山里危险更甚,别没饿死先让猛兽给吃了! “不进山,我们很难撑过这个冬天!进山前,我们先向村长打听一下。”苏樱不改主意。 这会儿是秋天,正是果实成熟之际,多少会有一些收获。 “要去我和你二叔、三叔去!你一个女儿家,就别去了。”苏步成说不动长女,只得让步。 “不行!你们是家里的顶梁柱,去一个就够了!我必须去!”苏樱不赞同。 “你这孩子…” “郎君,你们动作挺快嘛,已经弄上了?”杨村长带着几个青壮过来,还带了木工工具。 “村长!这么早,可是有事?”苏步成忙上前。 “昨晚山上闹了一夜,可有吓到?”杨村长问。 “还好!”苏步成笑笑。 “这些都是村里会做木匠活儿的,来帮你们把屋子修缮一下。” “多谢村长!多谢各位郎君!”苏步成忙道谢,“初来乍到,囊中羞涩,工钱…” “知道,知道,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先不说工钱,把家安顿好再说,以后你们付工钱还是帮工偿还都行。” 杨村长打住苏步成的话。 “多谢村长,各位郎君!”苏步成郑重行一大礼,村长真的是雪中送炭。 “多谢村长、各位郎君!”苏家其他人亦跟着行礼道谢。 “哎呀,你们这是作甚!”杨村长侧身避过,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当不得如此。” 有这几位专业人士的加入,事情进展快多了。 苏家人只需打下手,主要的活儿由木匠们干。 一天忙活,门窗安上,屋顶重新盖上新茅草,围着房子插了一圈木桩固定住,又弄了些铁篱笆枝条绕着外院栽种。 “好了,这下看着像一个家了!”村长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院点头。 众人心头也安稳不少,有了门窗、栅栏,就有了安全感。 “村长、各位郎君喝水!”苏步成招呼众人,别的没有,只能白开水招待。 后生们没客气,端起温开水咕嘟咕嘟一口灌下。 “村长是哪一年来的?”苏步成与村长唠闲嗑。 “我?!早啦,前朝大业五年来的。”村长自嘲的笑笑。 流放的人哪怕是朝代更迭,也回不了故土。 “前朝大业五年?”苏步成很惊诧,“在下正巧是那年入的仕。” “果真?看来咱俩还真有缘分呐!”村长笑了。 “这里都是前朝流放来的,你是新朝流放的第一位,哈哈哈…” 最初这里陆续来了六家,拖家带口的人不少,后来分家、联姻,如今已有三十一户人家,算起来都是姻亲。 在这蛮荒之地,只有姻亲才能牢牢把彼此绑在一起,共同抵御猛兽侵袭,抵御土着的劫掠、烧杀。 “这里还有土人?”苏步成诧异,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有人稀罕。 “怎么没有?这些土人未开化,野蛮的很!”村长拍着大腿叹道,“当年我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抢钱财、抢庄稼。” “没想过与他们合作,共同开发这里?”一旁的苏樱冷不丁开口。 “合作?”村长闻言愣住。 “那是一帮什么都不懂的野蛮人,我等虽是流犯,但祖上显赫,身份尊贵,岂能与这帮蛮子同流!” “正因为蛮荒,他们急需我们的文明传播、教化,而我们在这里没有根基,需要借助他们的势力。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双方互补,合作共赢多好。” “嘶!”村长愣住,来了十几年,第一次有人提这种观点,太震惊了。 赞道:“女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 “不敢,不过是班门弄斧,村长既是前朝大员,想来岭南谯国夫人事迹有所耳闻吧?”苏樱笑笑。 “听过,前高凉太守冯宝夫人,俚人首领,一个奇女子!”村长恍然,仔细打量苏樱。 容貌清丽,虽然身姿纤瘦,但眼睛有神彩,不似其他犯官女眷,凄苦哀怨。 这种绝境中不屈的人,都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多绝处逢生,造化绝非一般。 “倒是我短视、狭隘了!要是我族有女娘这般人物,也不至于久困于此!”村长长叹道,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有此女娘,家族复兴有望!” “村长谬赞,不过小女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苏步成谦虚道。 “村长,这些山你们可曾进去过?”苏樱想起重要的事儿。 “你们想进山?”村长差点儿被水呛住,这女娘果真不是一般人物。 “粮食不够,想进山转转,看能不能找点东西。”苏樱道。 “唉!昨夜你们也听到了,山里猛兽可不少,当年我们也是逼得没办法,几个年轻后生试着进山…” 最开始的几家并不抱团,彼此看不起,互不往来。 为了活下去,都各自进山找出路。 山里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别看晚上嚎的最凶的狼一群一群的,还有大蟒、毒蛇,老虎、豹子、熊等,当然也有野猪、鹿、野鸡、野兔。 每次都是家族青壮全体出动,运气好打到鹿、野兔,收获满满回家。 运气不好,与老虎、豹子、熊、野猪群等遇上,连命都得搭上。 这些年,死了七八个青壮,其他的好些都被猛兽伤过,留下伤残。 “你们若想进山,不急,我先跟村里人约一下,看有哪些要去,大家一起好有个照应。”村长热心道。 “村长费心了!”苏樱道谢。 “谢啥!这穷乡僻壤的,大家该相互帮扶!”村长苦笑道。 想当年自己曾目空一切,不屑与其他流犯为伍。 血淋淋的教训,打落他的高傲,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与他们结盟,共同对抗这险恶的生存环境。 自己为官多年,自诩有能力、有见地,竟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女娘通透! 唉!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 第7章 同根生 “村长,还有一事请教。”苏樱又道。 “女娘请讲。” “我们的田地在哪一片?” “随便哪一片,只要是荒地,谁开出来就是谁家的!”村长指着周边道。 除了大山,平地上的庄稼并不多,连成片的更不多。 生产工具落后,生产力低下,开荒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单是自家地里的粮食就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有空余时间和力气,才去开荒。 开荒出来的地大多贫瘠、瘦,还要养地。 庄稼不肥,收成不高,又没有太多的精力开荒,日子过得苦巴巴,勉强糊口。 “村里可有耕牛、铁犁?” “有,不多,是几家人合买的,再过大半月,就该播种冬小麦,你们…”村长为难道。 闻言,苏步成面露愁色,想开口借的话被堵住。 播种抢的是时节,自家的没播完,谁会乐意把耕牛、铁犁外借? 几家人合买,意味着农忙时耕牛会很累,人家更不愿意借,耕牛是农家人最重要的生产工具。 更何况自己一家新来的,跟谁都没交情,又是垦荒,更费力。 只能一锄头一锄头的慢慢挖了。 当初这些人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耕牛、铁犁都是后来有积蓄了添置的。 村长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得靠自己。 “千万别自己进山!等我消息!”临走前,村长再三叮嘱。 “知道!多谢村长!”苏步成千恩万谢。 “大兄,要进山?”苏老二、老三问。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大兄拿主意。 苏老二在工部,从九品上的工部主事,苏老三在司农寺,从八品下的太仓署丞。 俩兄弟没啥大能耐,官职不大,胜在听话,执行力强,家里、官场都一团和气,人缘颇好。 “嗯,正是秋季,看能不能弄些山货,总不能顿顿让阿娘、孩子们喝清粥。”苏步成点头。 “山里安全吗?昨晚那动静!咱家去哪些人?”苏老二看看兄长,又看看文弱的子侄们。 除了哥仨,子侄们没一个看着强壮,全都弱鸡子一般的身体,进山不是白白送死么? “我和伯彦、阿樱就够了,你们留在家里。”苏步成拍拍二弟肩头。 “那哪儿行!阿樱一个女娘,瘦的一把骨头,本就没好全,去了能干啥! 你带伯彦、阿樱去,不如我带时彦、辰彦去!”苏老二争道。 “二兄,我带柄彦跟你们一起。”苏老三也道,“大兄,你留在家里,老老少少还得你看顾着。” “行啦,你们别跟我争!”苏步成决定了,“你们皆因我受牵连!” “大兄说的什么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本是同根生,有福同享,有难共当!” 苏老三闷闷道,最不爱听大兄说这话,忒生分。 “三郎,你还跟小时一样!”苏步成眼中带笑,慈爱的看着三十多岁的弟弟。 三兄弟从小感情要好,都爱读书。 最出息的当属老大苏步成,参加过前朝科考,虽未中选,但被杜家看中。 不但引荐做了县丞,还把杜家女儿嫁与他。 虽只是末流九品官,那也是入仕。 新朝初立,朝廷缺基层官员,苏步成托人举荐两个弟弟,先后在工部、司农寺谋得一席。 苏步成自己也做到长安县令,同样县令,品级有高低,长安县令为正五品。 可惜,一切都成为过去式,如今,他们是流犯! “二叔、三叔,你们莫要争,这次我们主要是去探路,摸情况,不用争,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进山。”苏樱劝道。 “阿樱,你去做什么?要是遇到猛兽,你跑不过!还是别去。”苏老二皱眉。 侄女可惜是女儿身,将来只能困囿于闺阁之中,若是男儿,必定大有一番作为,可惜了那份天资。 “放心吧,二叔!逃命的时候,我绝对跑得飞快!”苏樱笑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嗨,二叔说不过你!”见兄长没反对,苏老二无奈道。 “反正你们去了万万小心!实在没有也莫强求,别硬往深处去。” “二兄,走,咱们砍竹子!做竹床,顺便编几个箩筐、背篓!”苏老三拿起砍刀便走。 家安定下来,该添置一些器具, “三叔,我们也去!” 少年们闲不住,去凑热闹。 苏兆彦和苏权彦也去了,各自被自己的老爹牵着。 “阿姐,我们也去看看!”小桃拉着姐姐,眼巴巴的。 苏步成扛着锄头去小院一角锄地,整理整理种点儿小菜。 “走吧!来,阿姐背!”苏樱蹲下,小桃是她家最小的宝贝疙瘩。 “不用,阿姐,小桃能走!”小丫头很倔强。 “你太小,腿短走不快!等你走到,二叔他们都该回来了!”苏樱不由分说,背起妹妹去追队伍。 苏家人天性乐观,虽然跌落尘埃,依然能苦中作乐。 此刻大家很轻松,忘却京城的不快,释放着少年无拘无束的天性,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阿樱,你们怎么也来了?”苏伯彦无意中回头,见大妹背着小妹。 “我们也来凑热闹!”苏樱笑笑。 “小桃,来,大兄背!”苏伯彦接过小桃。 两三里外的背阴处山脚,一大片毛竹。 “哈哈哈…”少年们爽朗笑声传得很远。 “扑棱棱…”竹林里飞出几只受到惊吓的斑鸠,掉落几根羽毛,在空中飞舞。 “呀!鸟!阿姐,快看!”小桃好开心。 苏樱却顺着斑鸠惊飞的反方向看去,“走,大兄,咱们进去看看。” “看啥?斑鸠都飞走了!”苏伯彦以为大妹想捉斑鸠。 “去看看有没有好东西!”苏樱笑而不语,拉着大兄往竹林里钻。 “阿姐,什么好东西?”小桃兴奋的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苏樱在前面带路,苏伯彦背着小妹跟着。 来到一窝密集的竹子下面,苏樱停住脚步,地上不少鸟粪,还有鸟毛。 抬头往上看,竹叶间藏着一个鸟窝。 “呀,阿姐,我看到鸟窝了!”小桃欢喜道。 “阿樱,鸟窝有啥好看的?”苏伯彦不解大妹为何围着鸟窝打转。 “我在看怎么上去,鸟窝里肯定有蛋!今晚咱们有加餐的了!” 第8章 不该滥好心 “真的?”苏伯彦惊喜道,“我去叫二叔、三叔他们!” “不用!”苏樱叫住,“小桃,你站到大兄肩头,看能不能够到鸟窝。” “哎呀,还差一点点!”小桃伸着手,费力的去够鸟窝,怎么够都差一点点。 “算了,只能叫二叔他们了!”苏樱泄气道。 “等着,我去喊!” 苏伯彦边跑边大喊,“二叔、三叔!快来!” “咋啦,伯彦?”苏老二问,大侄子一向稳重,很少这么大呼小叫。 “快来!有好东西!” 苏老二、苏老三钻进竹林,跟着苏伯彦来到鸟窝下,其他人也跟过来。 “嚯,把这茬儿给忘了!伯彦,还是你机灵。”苏老三夸赞。 “嘿嘿,不是我,是阿樱!”苏伯彦不好意思挠头,自己可比不上妹妹聪明。 “阿樱还懂这个?”苏老三很意外,大侄女没在乡野待过,怎么会想到掏鸟窝? “突然想到的,想着碰碰运气,还不确定有没有呢!小桃够不着。”苏樱指了指鸟窝。 “兆彦,来,阿耶驮你上去看看。”苏老二蹲下,驮起小儿子。 除了小桃,就苏兆彦最小,个头比小桃高。 “呀,好多鸟蛋!好大!像鸽子蛋那么大!”苏兆彦看着满满一窝鸟蛋,惊喜的嚷嚷着,“一个、两个、三个…阿耶,一共有十三个!” “把它拿走!小心点儿,一个一个的取出来。”苏老三在旁边伸手接着。 “兆彦,窝里留两个。”苏樱道。 “为啥?”苏兆彦不解,两个鸟蛋哦! “傻瓜,都拿走,斑鸠生气了,不在这里生蛋,以后再想吃就没了。” “哦,那好吧!”苏兆彦觉得有道理。 苏老三脱下外袍装鸟蛋,大家看着白花花的鸟蛋,不停的咽口水。 “刚才飞出去好几只斑鸠,咱们要不要在附近找找,说不定还有。”苏樱提议。 “对,再找找!”少年们着急忙慌的往竹林深处钻。 “唉,不要走远了,只看地上有没有鸟粪就行,小心迷路!”苏樱提醒道。 “知道,知道!”少年们兴奋的往里钻,好像密林寻宝。 “嘿,找到了,这里有一窝!”、“快,这里有一窝!”竹林里传来少年们的欢呼声。 总共找到三窝鸟蛋,天色将晚,苏老二、苏老三没让孩子们继续。 苏樱带着小桃、苏兆彦、苏权彦,提着鸟蛋先回家。 “阿娘,阿娘!快!好东西!”老远,几个小孩欢喜喊着,急切的想要分享快乐。 坐在院中晒太阳的苏老太太听到,立马站起来,一眼看到苏樱手中的包裹,眼神热切,想知道是什么。 “苏樱,啥好东西?”苏荷从屋里跑出来。 干了一天活,又累又困,回屋补觉,没想到竟错过了好事。 “不告诉你!”苏樱故意卖关子,这会儿心情好,逗逗这个堂妹。 “哼!我看看!”苏荷伸手来抢。 “别动!”苏樱一把举起,躲开苏荷的爪子,“不想今晚没得吃,就老实些!” “哼!有啥了不起!”苏荷跺脚,瞪着那包东西,却不敢再抢。 地里干活的几人丢下锄头过来,苏老太太也巴巴围上来。 “阿耶!你猜阿姐提的什么?”小桃神秘兮兮的问苏步成。 “鸟蛋!”苏兆彦不等大伯回答,着急的公布答案,“大伯,还是我上去掏的呢!” “讨厌,苏兆彦,谁让你说了?”小桃气恼堂兄多嘴,给阿耶的惊喜没了。 “哼!我偏要说,偏要说!”苏兆彦被下了面子,嘴硬道。 “不跟你玩了!”小桃要被气哭。 “好啦,小桃不哭,今晚咱们吃鸟蛋哦!”苏樱哄着小妹。 “怎么这么多?”苏步成一看,这满满一包至少有二三十个。 “竹林有斑鸠,好几窝。”苏樱把蛋交给杜氏,“今晚一人一颗,剩下的留给祖母。” “啊?一人一颗?”杜氏一脸肉疼,“我和你阿耶就不吃了!你们吃!” “阿娘,你们不吃咋行?要吃大家都吃!要不吃大家都不吃!这蛋不经放,要不了几天里面会空掉。” 一人一个,谁也不落下。 “哼,我不稀罕!” 苏老太太一听每人一颗,骂人的话差点儿冲口而出,潜意识里认为最好的该是供养她的。 随后又意识到这里自己说话没分量,有些悻悻。 听到苏樱说剩下的都是她的,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已是最好的结果,不过还是嘴欠的说不稀罕。 又来了,又来了!这苏老太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祖母,你确定不稀罕?那就给小桃、兆彦、柄彦他们吃咯!”苏樱才不惯着。 “你!死丫头!有你这么对长辈的?黑心肝的东西!”苏老太太被呛,忍不住骂人。 “黑心肝?你见过黑心肝把好东西留给长辈?好东西孝敬你,换来个黑心肝,那真不如给弟弟妹妹们吃!” 苏樱后悔不该滥好心,人家才不念你的好。 “阿娘,剩下的给小桃、阿绿、兆彦、权彦他们吃。”苏樱对杜氏道。 “凭什么没有我的?”苏老太太还没说话,苏荷先不干了。 “苏荷,你多大了?好意思跟小的争?”苏樱要被苏荷的厚脸皮气笑。 “为啥不能争?这鸟蛋是我阿弟掏的,当然应该有我一份,按理这蛋应该由我家来分,凭啥你来做主?”苏荷蛮不讲理。 “二婶,你也是这意思?”苏樱看向小秦氏。 “荷儿,别乱说!” 大伯哥在场,小秦氏再有想法,也不敢说。 “你胡说!这蛋是我们发现的!”小桃大声反驳,“苏兆彦,你快告诉你姐是不是!” 苏兆彦刚才和小桃拌嘴,这会儿正赌气,不搭理小桃。 “喂,苏兆彦,你倒是说话呀!”小桃急了,去拽人。 “哼!”苏兆彦扭头,就是不说话。 “本来就是阿樱他们发现的,后面我们还找了两窝!大家都有份!阿荷这话好没道理。”苏权彦看不下去,仗义执言。 “我咋就没道理,那把我阿弟掏的分出来!”苏荷明白母亲的意思,胆气十足的开口。 “好啦,仙娥,剩下的都给阿娘!”苏步成不想因为几个鸟蛋搞得乌烟瘴气。 “我不稀罕!”苏老太太又摆出那副德性,得了便宜还卖乖。 “阿娘,您就少说两句!您要是真不想吃,那我这就当谢礼给村长送去!谁都别吃!”苏步成放狠话。 本来开心的事儿,非要弄的不愉快才作罢! “大郎,你…”苏老太太悻悻住口,她知道再嘴硬,大儿真干得出来。 第9章 为了活下去 杜氏把粥分匀,又数着人头煮了十几颗蛋。 苏老二、苏老三几人说说笑笑扛着竹子回来,却发现大家并没有预料中的欢喜,都闷闷坐那儿。 “大兄,咋啦?”扔下竹子,苏老二问兄长。 “没啥,辛苦了,等你们吃饭呢!”苏步成淡淡一笑。 苏老二狐疑的看向众人。 大兄一家和三弟家的坐一堆,自家媳妇孩子坐一堆,老母亲独自坐一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儿子闷闷的耷拉着小脑袋,见到他也不扑上来撒娇,女儿苏荷更是一脸的不满,妻子小秦氏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想来刚才闹了不愉快,苏老二明智的没再问,去溪边洗把脸。 人到齐后开饭,一碗粥一颗蛋。 大人都只喝粥,没舍得吃蛋,都想着悄悄塞给孩子。 “阿耶,吃了吧!”苏樱坐到父亲身边,低声道。 “你们也需要补充体力,这蛋小,你和阿娘省下来也不够我们分,倒不如你们自己吃。” 干了重活儿,流汗多,体力消耗大,需要补充盐水和食物。 已经好些天没吃到有盐的食物,要是再不吃点儿蛋白质,身体很快就顶不住。 “阿耶一会儿吃!”苏步成无奈看着长女,啥都被她看穿。 “你不吃,阿娘、二叔、三叔他们也不好吃,吃吧,以后会有更好的!”苏樱劝道。 “唉!你这孩子!”苏步成笑笑,拿起蛋敲了敲,剥开壳,“二郎、三郎,都吃啊!很香的。” 见兄长吃了,苏老二、老三再舍不得,想着兄长一定有他的用意,还是把蛋敲开,分给小儿子一半,剩下的自己吃了。 “仙娥,你快吃啊!”苏步成催促妻子。 “我不饿!”杜氏舍不得,大女儿瘦得一把骨头,小女儿年幼,这好东西她哪里吃得下。 “阿娘,你吃吧!我们都吃了的!”苏樱把蛋剥了,喂到杜氏嘴里。 “呜…”杜氏含着蛋,瞪着女儿。 “快吃!阿娘都瘦了许多!”苏樱笑嘻嘻揽住杜氏,“阿娘,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不用担心!” “你呀!”杜氏不得不吃下蛋,女儿总是安慰别人。 这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不知她哪来的自信和乐观? 晚饭吃的有些沉闷,吃过饭,天已黑,苏老二、老三就着月色在院中剖竹子。 苏家乃寒门,祖上曾有过辉煌,但早已中落。 三兄弟都读书,光靠苏老太两口子根本供不起,三兄弟半工半读。 老大给人抄写书稿,赚取微薄收入,老二老三心灵手巧,编一些竹器去售卖。 如今老二、老三重操旧业,虽然没有趁手的工具,但竹条依然分得均匀。 少年郎们没有工具,只能帮着搬运竹子,整理剖好的竹条。 俩人先编背篓,蹲在地上打底子,竹条仿佛有生命般,在手中欢快跳动,没一会儿底子打好,向上折叠成桶状,继续编织。 苏步成看着两个弟弟飞快的编织背篓,聊起过去的事儿。 一堆孩子们静静听着父辈们的故事,原来威严的父亲也曾经如他们这般顽皮、烂漫。 苏老太太也坐那儿听着。 那会儿一家人清贫和睦,母慈子孝、充满希望;如今,老老少少一大家子成了流犯,撵到这鬼地方。 早知今日结局,当初还努力做什么? 这事儿不能去想,一想,苏老太太心里就忍不住烦躁,恨不得用拐杖打死苏樱,都是这扫把星干的好事! 老苏家前世欠了她的,让她这一世来讨债! “二叔,背篓不能太小。”苏樱守在二叔身边,说好了这个背篓给她量身定做。 “你太瘦,背不了多少,这大小差不多。”苏老二掂了掂背篓,装个二三十斤正好。 苏荷在一边默默看着,这次她不跟苏樱争,傻了才要那破背篓,有了那背篓,以后别想躲懒。 “二叔,再编深一些,进山一趟不容易,不多装一些太亏了。”苏樱央求。 “嗤!”苏荷冷嗤一声,把你能的。 “啥,阿樱,你要进山?”苏伯彦吓一跳,“阿耶,阿樱怎么能去,我去!” “你当然要去!”苏步成看一眼大儿。 “什么意思,阿耶?我们几时要进山?哪些人去?”苏伯彦听出不对劲儿。 “我、你、阿樱。” “我们三个?”苏伯彦懵了,“阿耶,山上猛兽那么多,我们三个就这么上去?” “阿耶,阿樱留下,换我去!”苏仲彦一看,哪有病恹恹的妹妹去,当兄长的却留在家的? “你去做甚?阿樱去有阿樱的道理,你别瞎掺和。”苏步成对二儿道 “不止我们,还有村里的,等村长约好人手,组队上山。” “大郎,阿樱就不去吧!”杜氏心疼,“阿樱这身子,去了会拖累你们。” “阿娘,我没事儿,别看我瘦,我跑得可快了!”苏樱站起来,向杜氏展示自己的强壮。 “放心,阿娘我们是去看看山里有些啥山货,搜一些回来,以后大家不挨饿。” “可是,山上猛兽那么多…”杜氏甚至连丈夫和大儿都不想让他们去。 “好啦,仙娥!就这么定了,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苏步成打断妻子的话。 “我们要尽快把地垦出来,我们进山这几天,老二老三你们安排人手把地垦出来。 马上就要冬小麦播种,村里的耕牛、铁犁咱借不上,只能一锄头一锄头挖。” “兄长放心,保准不耽误播种。”苏老二、苏老三拍着胸脯道。 兄长冒着生命危险去山里探路,留在家里的他们也不轻松,都是为了活下去。 “二叔,垦地的时候,把树林里的腐土挖过来。”苏樱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挖那玩意儿作甚?”苏老二不解。 “腐土挖来,把石粒、土坷垃、树枝、树叶筛掉,暴晒几日,加入生石灰消菌杀虫,要是有粪水拌入更好,可以添加到新垦的荒地做基肥。” “真的?”苏老二、苏老三惊奇,“大兄,是不是?” “先听阿樱细细说。”苏步成也是第一次听闻,自己成天跑乡下,听过农户用粪水、餐厨废料、草木灰做肥料,还真没听过腐土能用。 第10章 流放是人生修行 小麦适宜土层深厚、排水性好、肥沃的土壤,上层疏松多孔,有利于水、肥、气、热协调,下层紧实有利于保肥保水。 腐土是树林中表土层树木的枯枝残叶经过长期腐烂发酵后形成,这种土结构疏松多孔,很适合小麦生长。 但是天然腐土水透性差,夹杂病虫,需要暴晒,拌入石灰,消毒杀菌。 “阿樱,你在哪里看的?我怎么没听过?”听完,苏步成问道。 “我自己想的,在树林踩着厚厚的腐土,当时就闪过这个念头,这么多树叶沤烂不也是肥? 千百年来沤烂了多少树叶、枯枝,绝对比荒地肥! 只是沤烂的腐土肯定有病虫,需要消杀,不然小麦会得病虫害。”苏樱侃侃而谈。 苏步成几人面面相觑,说的好有道理。 “腐土暴晒时一定多翻晒几遍,晒透,若是找不到石灰,又翻晒不够,小麦很容易病虫害。”苏樱强调。 “没有其他办法消杀么?”苏步成问。 “有,蒸煮或翻炒!” “蒸煮、翻炒?”苏步成眼睛瞪老大,以为长女在逗他。 “对,蒸煮或翻炒!高温把病虫、病菌杀死!但腐土需求量大,蒸煮、翻炒不现实,而且这样会使土里的养分流失,得不偿失。” “石灰上哪儿去找?”苏步成一时犯了难,一个问题没解决,又冒出一个问题。 “那种裸露的、光秃秃的山,大概率有石灰石,高温煅烧就是生石灰。”苏樱回想来的路上,好像有这样的山。 “明日问问村长,可有现成的,实在不行再去看看哪里有石灰山。”苏步成道。 “大兄,还是阿樱厉害,想出这个办法,有了腐土,就算没有耕牛和铁犁,明年收成应该不会差。”苏老二、苏老三欢喜道。 “哼,又没种过地,说的神乎其神的,分明是纸上谈兵,种子就那么点儿,要是明年没得收成,大家喝西北风啊!” 苏荷见不得苏樱出风头,阴阳怪气道。 “你这孩子,觉得阿樱的不好,那你说咋弄?”苏老二呵斥自家闺女。 “我、我哪会儿?”苏荷讪讪道,“我不会,但不会不懂装懂!” “苏荷,没事多读书,《夏小正》、《月令》、《吕氏春秋.上农四篇》、贾思勰《齐民要术》、泛(‘范‘音)胜之的《泛胜之书》, 自己蠢,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不长脑子?” 这么个蠢得沾沾自喜的蠢货,也是醉了,十个神队友抵不过一个猪队友! “你!”苏荷气得跳脚。 “好啦,荷儿,住嘴!”苏老二呵斥自家闺女。 “阿耶!”苏荷不满看向父亲,不应该是自家人帮自家人吗? 小秦氏轻轻扯了扯闺女,苏荷这才不甘的闭嘴。 苏樱不想跟这蠢不自知的堂妹掰扯,又道,“阿耶,为了保证种子出芽率,播种前,咱们先用温水浸泡一下种子。” “温水浸泡种子可以多出芽?”当县令多年的苏步成顿时又来了兴趣。 “嗯,温水浸泡后,种子喝足了水,这是催芽,比直接播种的小麦出芽率高。” “太好了、太好了!以前怎么没想到呢?”苏步成激动的站起身,来回走着。 这样的话麦子收成就会有提高!一亩地多个十斤,一顷地多一百五十斤,一个县就是… 这样一来,长安县的百姓又能多一些收成! 猛地想起,自己现在是流犯,不是长安县令! 啪地一下拍在脑门上,失落地顿住脚步,背影透着遗憾、无力,久久无语。 “阿耶!”苏樱心中叹息,生不逢时,可惜了。 “没事儿!阿耶太激动了!”苏步成情绪慢慢平复,回到现实。 “二弟、三弟,咱们把地垦出来,分两部分,一部分用老办法,一部分用阿樱说的,腐土、种子浸泡播种。 做好详实记录,出芽率、生长速度、施肥量、结实率都一一记下,做实验对比,看产量能提高多少,以后推广有据可依。” 苏步成一如在长安县衙,认真规划、布置分派。 “你们也认真学习总结,书不光是会读,最终要会用,治国之策,根本在于农业,农桑不稳,国将不稳。 你们就当流放是人生修行,体验民生,洞察时弊,总结经验,将来推广、流传。 人固有一死,若能着一农书流传于世,利万世子孙,不枉此生!”苏步成对众子侄道。 “阿耶(大伯)说的是,孩儿(侄儿)谨遵教诲!”子侄们恭敬道。 一家被流放,按律,至少三代人受影响不能入仕。 从苏步成算起,要到重孙才有机会重启。 不管以后有没有机会离开,苏步成从没想过就此沉沦。 蛰伏也罢、蓄势也罢,人还在,子孙还在,就该为将来做准备、谋划。 一代又一代传承,持之以恒,不过三四代,定能走出岭南。 “老二、老三,你们各自带一组,一组垦荒,一组挖腐土,清理翻晒。 时间有些赶,还有半月就播种,大家辛苦一下。”苏步成安排道。 “是,兄长!”苏老二、苏老三道。 随后就人手分配展开讨论,自愿组合加上强弱搭配。 苏老二负责垦荒,成员有:儿子苏时彦、苏辰彦、侄子苏仲彦。 苏老三负责挖腐土,成员只有大儿苏柄彦。 妇孺们自动组合一组,负责搬运、筛选、翻晒腐土,成员有三个媳妇、三个堂姐妹、两个最小的男丁。 苏步成父女仨进山回来,加入垦荒队。 苏老太太负责晒太阳,吃好喝好。 “二叔、三叔教我们怎么编箩筐。” 后面需要不少盛具,光靠苏老二、老三根本忙不过来,少年们拿着竹条讨教,学习热情高涨。 人不怕环境艰苦,就怕没了斗志,没了奋斗目标。 现在大家有目标,有盼头,不再消极,浑身散发着激情和斗志。 这样的家族才有未来、有希望! 苏樱看着尽显朝气的一家,会心一笑。 苏老太太没说话,这场景让她想起当年,那时候家里也苦,可是儿子们各个争气,勤奋好学,努力向上。 后来熬出头,儿子们相继步入仕途,自己也过上老太君的尊贵生活。 可惜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不过十数年就烟消云散。 第11章 第一次挨打 “哼!”苏荷看着热闹的一大家子,冷哼一声,甩脸进屋。 “阿娘,我再看会儿!”小秦氏想拉小儿子进屋,小儿子不肯。 “二叔、三叔,时辰不早,早点儿歇息吧!”苏樱劝道。 “不急,再编一会儿,时间还早。”苏老二、苏老三正在兴头上,孩子们兴致正浓。 “二叔、三叔,咱们早点儿歇息,睡一会儿,不然半夜猛兽闹腾,明天都没精神。”苏樱笑道、 “对!阿樱说的对!”苏步成猛然想起这茬儿。 趁猛兽没出来,大家安心睡一觉,等猛兽打斗起来,不说会不会冲下山,单是那震天的打斗、嘶吼声就让人胆颤,哪还睡得着? 长期睡不好,人不但精神状态不好,体质也会下降。 众人把地上的竹条收拢归置好,进屋休息。 别看苏老二刚才还精神百倍,这会儿头一挨到秸秆,顿时困意来袭,眼皮沉沉,很快睡去。 身旁的小秦氏睡不着,翻来覆去,压得秸秆沙沙响。 “睡吧!”苏老二咕哝一句。 “二郎!”小秦氏推一把丈夫。 “嗯?”苏老二没睁眼,睡意正浓。 “二郎,不公平,凭啥咱家垦荒?他们干轻省活儿?”小秦氏拱火。 苏老二猛地睁眼,睡意全无, “你怎么这么想?荷儿不懂事,你也跟着糊涂?” “谁糊涂了?你看不穿吗?同样壮劳力,就咱家的垦地,三叔家只挖腐土! 最苦最累咱家干,凭什么?一天两顿,顿顿清粥,人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小秦氏抱怨道。 同样儿子,大伯家的上学读太学,干活捡轻省的,自家孩儿读普通官学,干最重的活儿! 怎么服气!凭什么啊?都落入尘埃,怎么还分高低贵贱! “九娘,你说的什么话?谁欺负人了?仲彦不也垦地?人是我选的,活儿是我自己挑的! 大兄不在家,我就是兄长,得挑起重担,我自愿的,没谁逼迫!休得胡言!”苏老二厉声道。 一直想不明白闺女怎么蠢的那么清澈,原来出在根儿上。 小秦氏秦九娘是他娘给他选的媳妇,老太太娘家人。 苏老二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一个聪明人,但看着还算老实本分,不出挑也不多事,就这么平平淡淡过日子也不错。 却不想一场变故,让人本性暴露无遗。 原本和善、明理的老母亲,不再慈眉善目,尖酸刻薄、怨天尤人,把所有过错归咎到侄女苏樱头上,动辄打骂。 现在连妻子也多了小心思,小家子气显露无疑! 却不知艰难时刻,大家更应该抱团取暖,打自己的小九九只能自寻死路! 想来私下里,小秦氏没少当着女儿蛐蛐儿,掐尖要强的女儿哪听得这些? 这么一捋,苏老二明白了什么,一脸失望的盯着小秦氏。 “以后少当着荷儿发牢骚!荷儿脑子笨,你这样会害了她!” 人蠢不可怕,怕的是蠢不自知,还上蹿下跳惹事儿,迟早大祸临头。 说起来,一家子流放岭南,荷儿功不可没,却让侄女苏樱背了锅。 灭蝗一事在长安县乡野进行得如火如荼,上面并不知晓,有人风闻也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你做你的,大家装聋作哑这么糊弄过去就行了。 那些田地有大部分是勋贵的,谁也不想庄稼被蝗虫吃光。 可偏偏有人要把它戳破! 在一次中低级官眷聚会上,众人提及最近的蝗灾,赞美皇帝仁德,神虫蝗虫被感动,消退不少。 一直无人搭理的苏荷为吸引众人目光,声称蝗虫消退皆因她大伯的灭蝗之功。 众人惊愕噤声,头一次见这种不知天高地厚,跟圣上抢天功的蠢货! 一脸同情看着苏荷,苏荷不自知,见众人关注自己,愈发得意,把苏步成灭蝗之事详细讲述。 待苏樱闻讯赶来呵止,一切为时已晚。 本来这场聚会,没有苏荷的份儿,请的是五品官员苏步成之女苏樱,苏荷是九品官之女,不在邀请之列。 临出门,苏荷舔着脸说跟苏樱去见识见识,实际上是想挤进苏樱的交际圈。 因着大伯的身份,苏樱结了一门好亲,而自己还没着落。 也不是没着落,而是上门提亲的都是九品这类末流小官之家,心高气傲的苏荷看不上。 苏樱找到什么人家,她也不能比这个差!自己比苏樱漂亮,不能让苏樱比下去! 苏樱本不想带,奈何二婶小秦氏开口央求,苏樱拂不开面子,只得带去,却不想捅这么大娄子。 随后的一切来的那么迅疾,一边倒的弹劾,终究苏步成扛下所有。 事发后,苏步成坦然接受所有惩罚,不曾责怪苏荷半句,反而对二弟、三弟充满愧疚,觉得连累了两个弟弟。 他们都是低品级的基层官员,不过是凭着本心做实事,对政治敏感度不高,天庭的意思他们也不可能及时知晓。 等满京城传颂圣上与神虫对话,并食虫自罚,迟钝的他们品出味儿来,灭蝗不宜大张旗鼓,与上面的想法相左。 再谨慎,终究还是败在猪队友上! 每每想到这些,苏老二很不是味儿,大兄从来不提,反而云淡风轻,越是这样,他心里越自责不安! 要是大兄骂他一顿,他心里反而好受些。 所以,他抢着干最苦最累的活儿,希望能赎罪。 没指望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妻子懂他的心,也万万没想到妻子竟如此短视、浅薄。 苏老二长长叹息一声,将来分家,自家必定落下乘,有如此昏聩的人当主母,家族能走多远? “二郎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害荷儿啦?”小秦氏不忿,丈夫不向着自己,反而指责自己。 “九娘!你闭嘴!”苏老二喝道。 夫妻俩争吵把同屋的大儿、二儿吵醒,小儿子也迷迷瞪瞪翻了个身。 “阿娘,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干活!”大儿苏时彦打圆场,低声劝道。 “干活儿,干活儿!你们哥儿几个都给人做牛做马了,累死算了!”小秦氏咄咄逼人,语气很冲。 “啪!”苏老二怒不可遏,甩过一巴掌。 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底线,挑拨兄弟和睦,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秦氏捂着脸,好半天没回过神。 俩人成婚多年,从未红过脸,更未吵过架,今天第一次挨打! 第12章 今晚又睡不成 “苏步青,你敢打我!”小秦氏一字一顿,随即扑上来,头往苏老二怀里拱,“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啊!” 打闹声把小儿子吵醒,苏兆彦睁开眼,见爹娘扭打在一起。 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孩子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大儿、二儿一边一个拉开父母。 “苏步青,你有种!你打呀,往死里打呀!打死老娘落个清净,不用在这鬼地方遭罪!呜呜…”小秦氏披头散发哭着,不停用头去撞丈夫。 “阿娘!哇…”苏兆彦哭着抱住母亲大腿。 “你、你这泼妇!不可理喻!”苏老二气得手抖,指着小秦氏不知该骂什么。 “老二,怎么回事儿?”苏步成在门外问,其他几屋的人都跑到院中,往屋里张望。 杜氏、韦氏、苏老太太进来。 “九娘这是咋啦?”杜氏、韦氏关切的去扶小秦氏。 “哼!用不着你们滥好心!”小秦氏身子一拧,冲妯娌甩脸子。 杜氏、韦氏脸色一僵,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小秦氏,火气莫名其妙的朝自己撒。 “大嫂、弟妹不用理会她!她在发疯!”苏老二深吸一口气,平复语气道。 “谁发疯了!一个男人,屁都不敢放!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嫁你这么个窝囊废!”小秦氏破口大骂,状若疯妇。 “砰!”一拐杖敲在背上。 “哎哟!”小秦氏痛呼,转头一看,气焰顿时没了,“阿娘!” 苏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瞪着小秦氏,“反了天了!谁给你的胆子,在你男人面前出言无状!你爹娘这么教你的?” 小秦氏是娘家堂兄家闺女,当初堂兄来结亲,看中最出息的大郎。 苏老太太又不傻,哪会让最优秀的儿子娶同样的寒门庶族,还指着大郎与士族结亲,改换门庭呢。 可是娘家人又不好往死里得罪,推拒几次,堂兄家始终像狗皮膏药粘着,无奈只得让老二娶小秦氏。 三个儿媳,大儿媳、小儿媳出自京城杜陵县杜氏、韦氏,乃京中望族。 大家族调教出来的女子就不一样,杜氏、韦氏言行举止、接人待物皆有度,二儿媳小秦氏相比明显差了一大截。 这些年顺风顺水,在大郎这棵大树乘凉,倒也没闹幺蛾子,相安无事。 如今落难了,开始闹腾,简直不知所谓。 这个家自己最大,连自己都不敢作,这小秦氏哪来的勇气?给脸了! 小秦氏作的底气来自苏老太太这位婆母兼堂姑姑,见靠山这态度,才意识到自己踢了铁板,低头啜泣不再言语。 “阿娘,没事了,都散了吧,去睡吧!”苏老二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难堪。 “哼!管好你媳妇!没事儿少闹腾!还睡不睡了!”苏老太太拄着拐杖出去。 不忘对杜氏丢话,“明日开始,少煮半碗米,免得吃饱了撑的慌,尽闹腾!” “噗嗤!”门外看热闹的苏樱被苏老太太的话逗笑。 “笑啥,你也吃饱了!”苏老太太冲苏樱骂。 现在没人把苏老太太当回事,老太太也破罐破摔,怼天怼地怼空气,自个儿心里舒坦就好!能给人添堵最好不过。 “哼!”苏荷冲苏樱翻个白眼,没有随苏老太太回屋,转身进自家屋。 “阿娘!”苏荷坐到小秦氏面前,见母亲脸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怎地和阿耶闹成这样?” “荷儿,你阿耶、你阿耶…”低声啜泣的小秦氏再次委屈起来,向女儿诉苦。 “荷儿,你来做什么?去守着你祖母!”苏老二看着两个拎不清的凑一块儿,头好大。 “阿耶,我阿娘到底怎么啦?你下这般重的手?”苏荷不理会,反而质问父亲。 “荷儿,爹娘的事儿你少管,出去!”苏老二板起脸。 “不,阿耶,你说清楚,我阿娘到底做错什么啦?要你如此对她!”苏荷一点儿不畏惧父亲。 这父亲从来都是大伯的跟屁虫、应声虫,就像阿娘说的那样,窝囊废! 苏荷打心底里瞧不起父亲,唯唯诺诺,永远活在大伯的阴影下。 “放肆!谁让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出去!”苏老二怒喝。 一脸痛惜地看着女儿,不久将是另一个小秦氏。 “阿荷,别惹阿耶生气,快走!”苏时彦推着妹妹出去。 大晚上的,闹个没完了! 爹娘的话,苏时彦、苏辰彦都有偷听,俩孩子天分不高,品性随了父亲忠厚老实。 父亲选他们一起垦地,干重活儿,他们并不觉得谁吃了亏,谁得了便宜。 家里就这么几个壮劳力,大伯他们为了大家,进山探路找山货。 剩下的人里,他们父子仨加上堂弟苏仲彦垦地,垦地是累,但挖腐土就三叔和苏柄彦父子俩,人家也不轻松呀。 一切从零开始,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一身力气,有啥可吝惜的?力气使了还在! 不抓紧时间播种,来年吃啥? 连堂妹苏樱都要背大背篓进山,阿娘攒着劲儿的闹腾,是不满大伯家还是三叔家? 闹到分家了,谁也落不着好,地不还是得自己去垦? 俩少年不明白阿娘怎么想的,从心里讲,他们觉得父亲并没有错。 当然,父亲也有错,不该动手打阿娘。 “哼!”苏荷气哼哼进来,看见地上睡着的苏樱更来气。 装作没看见,故意往苏樱小腿上狠狠踢去,假装被绊倒。 “嘶!”、“哎哟!”俩人同时惊呼,一个真疼,一个假摔。 “苏樱,你腿伸那么长作甚?”苏荷倒打一钉耙,抢先发难,眼里露出得逞的奸笑。 “苏荷!你有病啊?谁知道你又回来,看不见不知道招呼一声?”苏樱揉着小腿骨。 小腿没啥肉,细细的一根,这一脚正好踢在胫骨上,生疼生疼的,眼泪差点儿疼出来。 “砰!砰!”瞌睡被打断的苏老太太闭着眼,一人一拐杖,吵死人了。 “哎哟!”苏荷痛呼,死老太婆下手真狠! “不睡滚出去!”苏老太太骂道。 苏樱瞪一眼苏荷,翻身睡觉。 “哼!”苏荷没讨着便宜,冷哼一声,背靠苏樱躺下。 “嗷!”山间传来狼嚎。 “嗷呜!”四周的山林传来狼群的回应,此起彼伏。 得!今晚又睡不成!刚睡着的苏樱好郁闷! 第13章 还是老太太的拐杖管用 “嗷呜!”头狼极具穿透力的嚎叫声。 “嗷呜呜!”狼群回应的声音四处响起。 “嗷呜!”一声短促的狼嚎最后响起,嚎声相当敷衍。 “嗷呜!”头狼再次嚎叫。 “嗷呜呜!”狼群又回应。 “汪…”那头敷衍的狼懒得敷衍,汪一声,很不耐烦,似乎在说还有完没完? 苏樱听着声音想象那画面。 就像工作中的刺头,专唱反调,领导往东他往西,故意不给领导面子,让人下不来台。 听着听着,苏樱忍不住嗤嗤笑出声。 “有病!”苏荷见苏樱笑的莫名其妙,骂了一句。 今晚阵仗没有昨晚凶,有木栏围着,又有门窗挡着,大家没那么害怕。 苏荷、苏绿还是紧紧挨着苏樱,苏绿是觉得跟着堂姐心安,苏荷想的是猛兽来了,先把苏樱推出去。 苏荷对苏樱是一种奇怪、矛盾的心理。 落到这种境地,看到苏樱从神坛跌落尘埃,落魄狼狈,心里很畅快。 但是要面对猛兽时,她又希望苏樱还是那个睿智、临危不乱,能保护她的人。 最不济关键时刻,把她推出去抵挡猛兽。 这两天苏樱又如长安时那样,出风头、逞能,家里人依然对她言听计从,如众星捧月,苏荷心里酸的不行,嫉妒的发狂。 冒出恶毒念头,这次进山,最好猛兽把她咬死、吃了,永远消失,永远别回来!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她! 真的应了那句话: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苏樱闻言,扭头道:“苏荷,除了嘴欠,你还会什么?” 刚才小秦氏闹腾,嚷嚷的很大声,苏樱从言语间猜了个七七八八,嫌二叔没顾着她们娘几个,觉得吃了亏。 都一无所有了,饿着肚子还能闹腾,也是醉了。 苏荷这副德性,比小秦氏有过之无不及。 仗着几分姿色,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觉得自己是小仙女,太阳都得围着她转,走到哪儿她必须是主角。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美貌并不是女人最大的依仗,家世、智慧才是。 有家世、智慧,美貌是女人的加分项;没有家世、智慧,美貌只是女人的灾难。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个堂姐从小就处处针对她,什么都跟她抢,跟她比。 今晚小秦氏这么一闹,苏樱倒觉得与其说是苏荷争强好胜,不如说是小秦氏争强好胜,苏荷不过是她的代言人。 可惜了,遇到这种拿女儿当枪使的母亲,苏荷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哼!”苏荷说不过,气得直哼哼。 不敢大声嚷嚷,苏老太太坐旁边呢,不留神一拐杖砸过来,痛死个人。 闹腾了好一阵,狼群也没有下山的意思,也不知嚎来嚎去在嚎啥? 圆圆的月亮高挂天空,望日月正圆,难道是传说中的狼人吸食月华? 胡思乱想一阵,苏樱困倦,打个哈欠,倒头就睡,不管了,先睡饱,狼来了再说。 早上醒来,大家都哈欠连天的。 狼嚎了一晚上,再这样下去,人人都得神经衰弱。 洗漱后,苏步成闲不住,去挖菜园子。 今日气氛很微妙。 苏老二几次凑近小秦氏,偷偷捏小秦氏的柔夷,没话找话说,想缓和关系。 小秦氏板着脸甩开丈夫的手,脸上的肿消了,但眼睛还有些肿。 苏老二涎着脸试了几次,都被小秦氏拍开手,讨了个没趣,尴尬的扛起锄头去菜园子找兄长。 见丈夫转身走了,不再哄自己,小秦氏愣在原地。 本来平复的心,因为丈夫主动示好,再次傲娇起来,摆出一副臭脸拿捏,却不想丈夫意思意思就放弃了,搞得小秦氏很没面子。 杜氏、韦氏跟她打招呼,她甩着脸不搭理,然后大家彼此沉默,都不说话。 今日该小秦氏做饭,她不吱声,就那么静静坐那儿,坐等杜氏打好米递到手上。 杜氏与韦氏对视一眼,韦氏摇头,意思是不管她,大家都装傻充愣。 杜氏苦笑着摇摇头,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闹得太僵不好。 韦氏摇头笑了,那随你便吧,自己去菜园子躲清净,不想看某人臭着一张脸,谁也不欠谁的,摆给谁看呢? 杜氏打好米递给小秦氏。 “怎么这么点儿?”小秦氏眉头轻蹙,瓦罐里的米明显比昨、前天的少。 “阿娘说了,今日的米少打半碗,免得吃多了撑到。”杜氏不咸不淡道。 “你!”小秦氏一下子站起来,“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我怎么欺负人了?阿娘说的话,昨晚大家都有听到。”杜氏理直气壮。 本来杜氏没必要少那半碗米,可小秦氏昨晚、早上连着甩脸子,再迟钝杜氏也反应过来,敢情小秦氏是对他们不满。 杜氏觉得老太太说得很对,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那就按老太太说的办,少半碗米。 大家都默默看着,不好上前劝,杜氏、韦氏连着被甩脸,没谁想去碰一鼻子灰。 “你们,你们…”小秦氏当众落泪,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阿娘!”苏时彦、苏辰彦上前挽住小秦氏,“阿娘,给我,我去淘米!” “大伯娘,你怎能这么对我娘?”苏荷哒哒哒冲过来。 “我怎么对你娘了?少半碗米是老太太的意思!大家都少吃,又不是只有你们!” 杜氏要被气笑,母女俩倒打一耙的本事一等一。 “哼!大伯娘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苏荷一眼看穿。 大伯娘一直掌管中馈,要怎么做根本无需听老太太的命令,这会儿明显就是针对自己阿娘。 “阿娘,我觉得只少半碗米还是多了,该只煮半碗米,吊口气就够了!”苏樱补一刀,气死人不偿命。 “你!苏樱,果然是黑了心肝!冒的全是黑水!”苏荷气死了,大骂苏樱。 “砰!”一拐杖打过来。 “哎哟!”苏荷吃痛。 闭目养神的老太太被吵烦,“大清早的吵吵吵,吵死了!滚一边去!” 苏荷瞪着苏樱,捂着肩头不说话,眼神要是能杀人,苏荷已经将苏樱杀了八百回。 苏樱耸耸肩,世界终于清净,人呐,总是服恶不服善,还是老太太的拐杖管用。 第14章 没完没了 苏老三叹口气,默默蹲地上编背篓。 谁都不傻,二嫂闹腾啥,苏老三心里清楚。 少年们凑过来,拿着昨晚没编完的作品继续。 初学者,笨手笨脚的,编的松松垮垮。 每到关键步骤,苏老三都接过来示范讲解,然后让少年们接着编。 “哇!看我编的背篓!”苏伯彦第一个编完,开心的举着自己的作品炫耀。 “大兄,你好厉害!”小桃适时捧哏。 “来,大兄背你!”苏伯彦把小桃装进背篓里背起,“怎么样,好玩不?” “好玩,咯咯咯…”小桃蹲坐在背篓里,第一次坐背篓。 “兄长、兄长,让我们也坐坐!”馋坏了苏兆彦和苏权彦两个小屁孩,缠着堂兄。 “不行,不行!”苏伯彦不肯,“这背篓编的不牢实,你俩石头一样沉,小心把我背篓踩垮喽。” 嘻嘻哈哈的嬉闹声,冲淡了沉闷的气氛。 陆续有几个箩筐编好,新手作品,不太结实,勉强能用。 大家相互比着,看谁编的最好。 “三叔,你会编竹床吗?”苏樱蹲在苏老三身边,看得津津有味。 “没编过,应该不难,等这些盛具够了,三叔试着做竹床。”苏老三笑呵呵道,“地上睡不习惯?” 苏樱点头,“浑身僵硬,脑袋像是灌了泥水,又沉又重,好难受。” 秸秆不多,勉强铺一层,地上有湿气,一床薄被几人盖,硬邦邦的地膈得人浑身酸痛。 “哼!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娇里娇气的!还床,你怎么不要锦被?”苏荷冷嘲热讽,嫉妒三叔偏疼苏樱。 “你不娇气,有本事以后别来跟我们抢竹床!”苏樱怼回去,“阿绿、小桃,以后我们仨睡一块儿!” “好!我跟阿姐睡!”小桃亲昵的跟姐姐贴贴,“三叔,给我们编个大大的床!” “好!给我们小桃编个大大的床!”苏老三眉开眼笑,手下动作一点儿不慢。 苏绿没说话,往苏樱身边挪了挪,静静看父亲编撮箕。 “凭什么?”苏荷脖子一梗。 “因为你个头大,一张床挤不下!”苏樱故意挤兑,说完不忘做一副嫌弃表情看苏荷。 “苏樱,你别太过分!”苏荷气得要跳脚。 这苏樱好像变了许多,以前才不会这么言辞尖锐,被自己挤兑,最多生闷气,从不会这么针尖对麦芒的针锋相对。 “我们说我们的,要你插话了?不会说话就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儿哪儿都来找存在感!”苏樱不客气道。 “啊!苏樱,我要撕烂你的嘴!”苏荷气昏了,从来没人对她说这么难听的话,朝着苏樱扑过来。 “干什么,阿荷!”苏老三抬手挡住苏荷,“姊妹间拌个嘴,怎地还动上手?” 这苏荷越发言行无状,完全随了二嫂的德性。 “三叔,连你也偏袒苏樱,光说我,为啥不说她?”苏荷好气,尖声道。 “阿荷,你能不能安静一下?吵得人脑瓜子疼!”妹妹无理取闹,自取其辱,苏时彦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妹妹说又说不过阿樱,脑子也转不过阿樱,又偏要去招惹阿樱。 饭都吃不上了,还有闲心斗嘴,看来粥真的只煮半碗就够了。 “兄长,连你也说我?好哇,你们都欺负我!呜呜…”苏荷一跺脚,气呼呼的跑回屋。 好不容易活跃的气氛被破坏,大家闷头干活儿。 小秦氏熬好粥,分匀,丧着脸坐那儿,也不唤人吃早饭。 “二婶,好了没?”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开饭,苏樱饿得胃绞痛。 小秦氏白了苏樱一眼,眼睛瞎吗?看不见吗? 啧啧,这母女俩作起来没完没了。 “吃饭啦!”苏樱大声喊道,不稀得搭理,越搭理越来劲儿。 众人闻言,纷纷过来端着碗喝粥,少了半碗米,自然比昨天清了一些,没人说话。 苏樱以为苏荷会赌气不吃,结果话音刚落,这人就从屋里冲出来。 以为她不知道饿呢!原来饿啊? “哼!”苏荷见苏樱在笑自己,路过苏樱时,故意用胳膊肘去捣苏樱,被苏樱躲开。 跟谁怄气,也不会跟肚子过不去,傻了才不吃饭。 三两下喝完,苏老三嘴一抹,扛起锄头,“大兄,一起看看弄哪块地。” “嗯!”苏步成点点头,也扛起一把锄头,“老二,你和时彦、辰彦挖腐土,我和老三去垦地。” “大兄说的什么话?昨天不是说好了我们垦地,老三他们爷俩挖腐土!”苏老二拽着兄长的锄头。 “这会儿我还没上山,先跟老三去找地,顺便垦上,你们也轻松一些。”苏步成笑着夺过锄头。 “大兄!是嫌弃弟弟了么?”苏老二死死拽着锄头,眼眶泛红,神情委屈。 “哪有?二弟,重活儿、轻活儿大家都轮着来,挖腐土也不轻松,听话,趁着天儿不错,多挖些晾晒。”苏步成拍拍二弟肩头。 苏老二惭愧的低下头,“时彦、辰彦跟我走。” 父子仨拿着撮箕、锄头往树林去。 苏步成、苏老三两兄弟带着伯彦、仲彦、柄彦往村子方向走。 庄稼地尽量往村子那边靠,免得猛兽来嚯嚯。 “苏樱,你干嘛,不干活儿跑哪儿去?”苏荷见苏樱背起背篓跑了,忙追上。 搬运、清理、晾晒腐土需要人手,她倒好,装模作样背个背篓出去躲懒。 “去找石灰!要不你去?”苏樱真的服了这人。 “哼,这里哪有什么石灰?分明是找借口不干活儿!”苏荷拽着苏樱背篓不放。 “撒手!”苏樱恼了,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 “不放,大家都干活,凭啥你不干?”苏荷才不相信苏樱的话。 “阿荷放手!”身后传来杜氏冷冷的声音。 “凭什么苏樱不干活?”苏荷不得不放手,但心里十万个不服,“我也去!” “随便!不嫌路难走,尽管跟着,遇到毒蛇猛兽我是不会管你的!”苏樱无所谓,“阿娘我走了!” “叫上你大兄!”杜氏叮嘱道。 “我知道!”苏樱冲母亲摆摆手,去追赶前面的父兄们。 第15章 农学课 “哒哒哒!”后面传来脚步声,苏步成几人回头。 “阿樱!你来做什么?”苏步成见女儿背着大背篓追来。 “我想去找村长问问,哪里有现成的石灰或石灰石。”苏樱笑笑。 “给我,我去。”苏步成去接女儿的大背篓。 “不用!阿耶,我和大兄去。”苏樱没给,“阿耶有更重要的事儿,这种小事儿我们去做就行。” 怎么选地,做基层官多年的苏步成有经验,考虑也全面,时间不等人,得尽快落实。 找石灰算不得最重要的事儿,实在找不到,只能多翻晒腐土,等麦苗长成,再用草木灰追肥。 一无所有的条件下,只能这样。 “行吧,伯彦,你与妹妹一道。”苏步成没再坚持。 往村子走的路上,沿着溪流边的地几乎都被人垦了,浇水方便,剩下的离溪边稍远。 地都瘦,只不过垦出来的种了十几年,边种边养,施了肥料,看着比荒地好一些。 “这么种地不行啊!”苏樱看了一路,直摇头,好多地都板结了。 “看来这荒地…”苏老三心凉了半截。 没有耕牛、铁犁,靠锄头挖,板结的土地不好挖,也挖不深,小麦根基扎不稳,怎么长? “阿耶,这地不能这么种,会越种越板结!”一行人蹲在地边讨论,苏樱掰起一块土坷垃道。 “哦,阿樱知道为何板结?”苏步成在基层多年,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 任职的几个县,年久的土地都出现这样,都知道是地种久了的原因,却想不出解决办法。 “长期大量施用草木灰,土地容易板结,地本就瘦,要轮种,地才能边种边养出来。 不能单一作物一直种,地里的养分得不到蓄养,只会越来越贫瘠。”苏樱说出答案。 古代肥料品种少,常用的就是粪肥、草木灰、绿肥。 草木灰主要含钾,钙、镁等,是碱性肥料,可以中和土壤酸碱性,增加土壤通透性和保水性,改善土壤结构,促进植物根系发育,杀菌防虫。 但草木灰使用过量,会导致土壤过于碱性,不但影响植物根系吸收养分,还会使一些重金属溶解出来。 重金属进入土壤微生物体内,对微生物产生毒害作用,使土壤微生物生长缓慢,导致土壤生态系统失衡。 同时,草木灰的碱性会使土壤中的腐殖质分解加速,腐殖质含量下降,使土壤结构变得紧致,通气性下降,土壤板结。 “哦,原来如此!”苏步成恍然大悟。 女儿说的酸啊、碱啊、微生物啊什么的,他不懂,但意思理解了,草木灰长期过量使用,破坏了土壤里面所含物质平衡,土壤里的腐殖质少了,所以板结。 难怪昨天女儿说把树林里的腐土挖来填地,想来就是增加土壤的疏松、通透性,以及增加肥力。 “阿樱,那以后草木灰咱们不能用了?可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经验啊,千百年来都这么种地。”苏老三提出疑问。 “草木灰当然可以用啊,但也有注意事项,草木灰与粪水混合使用,需要注意混合比例。 两斤草木灰与四十斤水混合,再加入五十斤粪液,这样配比的肥料混合液比较理想。 草木灰、粪肥可以混合使用,但不能混合堆制发酵或沤制。”苏樱强调道。 草木灰是碱性有机钾肥,人畜禽粪是有机酸肥,混合堆制发酵或沤制,会使里面的氮肥、钾肥流失。 “妙、妙、妙!女娘竟懂得这么多!”身后传来村长的声音。 “村长!”苏步成起身招呼。 谈的兴起,竟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一大堆人,眼巴巴望着他们。 村民们吃过早饭上地里翻地,为冬小麦播种做准备,却不想听了一堂精彩的农学课。 当年为官显赫,不曾关注农业,流放到这里,种地一知半解,从零开始,全靠一点点摸索。 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出产低,交了税粮所剩无几,过得艰难。 这会儿有人讲的头头是道,解了他们好多不解之谜。 “郎君!”村长回道,眼神热切望着苏樱,“敢问女娘,可有法子改善这土地?” “呃…”苏樱有些迟疑。 “女娘尽管说,可不可行,我等自会斟酌,女娘无需太多顾虑。”村长打消苏樱顾虑。 “阿樱,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但说无妨!”苏步成鼓励道。 “好吧,我说一下,要想改善土壤,需要从几个方面入手。”苏樱整理了思路。 “第一、深耕翻土,这是最基本、最常用的方法。 第二、施用农家肥、堆肥、绿肥、生物肥等,改善土壤的保水保肥能力,提供土壤所需的营养等。 第三、豆类与稻、麦轮种,一般在作物收获后或休耕期进行。 第四、合理灌溉,保持土壤的适宜湿度,避免过于干或过湿。” “嗯,女娘所言轮种倒是个好办法!”人群中有几个与村长年龄相仿之人频频点头。 “敢问女娘,为何要与豆类轮种?”有人虚心请教。 “豆类生长过程中可以改善土壤的有机质含量,改善土壤的团粒结构,增加土壤保水保肥能力,提供土壤所需的氮、磷、钾等营养元素。” 苏樱解释道。 “哦?女娘,何为氮、磷、钾营养元素?”众人听着好新鲜的词儿。 “一时解释不清,总之那些是作物生长所需养分,且能使土壤疏松不板结。”苏樱含混道。 氮、磷、钾这会儿看不见摸不到,她也无法举证。 “老杨头,你看后面咱们怎么弄?要不要试一试?留一些地种大豆?”众人听了很是心动。 “你们自己拿主意,地就这么些,种了大豆,小麦就得少种,要交税粮,还要糊口,自个儿把帐算清楚再决定。” 村长不会大包大揽。 “我还是弄两亩地试试,反正大豆也是粮食,混着吃也能撑过去。”有人默默盘算后打定主意。 于是三三两两聚一堆商量起来。 “郎君可看好哪块地?”村长很热心。 “还没,刚才聊得投入,还没来得及细细寻找,村长可有好建议?”苏步成请教。 在这里待了近二十年,自然清楚这里的环境,有人指点,比自己腿跑断去找,来的快些。 第16章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要是信得过,就选这两块地吧!”村长没推辞,指着不远处的两大片空地,少说得有二三十亩。 “呃,这一片地位置不错,为何没人种?”苏步成觉得奇怪。 “不瞒郎君,这本是我家选中的,郎君急用,拿去便是。”村长大方道。 “不可,不可!”苏步成忙摆手。 地是农户的根本,这么两大片地,地势平整、相隔很近,耕种、管理极为便利。 离溪沟不算太远,用阿樱的办法养好了,几年后绝对是上田。 两家人素昧平生,村长这人情太大,苏步成不敢接。 “郎君莫要推辞,以后还请女娘多指教我等如何种地,这两块地当不得什么! 空置多年,总是阴差阳错没垦成,原来是在等真正的主人!哈哈哈…”村长发出爽朗的笑声。 已有的地顾不过来,有几次有闲工夫去弄,偏遇到烦心事,不得不中断。 如今来了会种地的,也不枉这一大片地等这么久。 “多谢村长,在下再去寻寻,荒地多,没必要占用村长的!”苏步成坚持婉拒。 “郎君这般生分,可是怕我等以此要挟提非分要求?”村长当年也是混迹官场之人,自然猜得到苏步成顾虑什么。 非亲非故,换做是他,他也觉得不踏实。 “郎君,你我皆落魄于此,还想那么多做甚?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谋算?洒脱一些。 你若同意,一会儿随我回村,村里出具地契,待送到官府签证、留档备案,以后就名正言顺是你家田地。” “村长美意,苏某愧不敢当…” “阿耶,村长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反正咱们要麻烦村长的事儿多着呢!放心,以后啊,这一片的地都会成为上田!” 苏步成还要谦让,被苏樱打断。 “阿樱,你…”苏步成看向女儿,女儿难道看不出这是天大人情? “阿耶,村长盛情难却,你就收下吧!咱们还要一起上山、以后一起耕种,哪里分得那么清? 觉得欠太多,咱们可以从其他方面还呀!人情往来人情往来,不往来,怎么有人情?”苏樱劝道。 千百年后,这里不再贫瘠蛮荒,而是富饶美丽。 他们现在才三十几户人家,到处是荒地,根本垦不完。 村长主动示好,那就顺水推舟接了,增加彼此友谊和交情。 “哈哈哈,还是女娘通透,郎君,就这么说定了。” “多谢村长!苏某感激不尽!”苏步成不好再推脱。 “走走走,去村里把地契立了,你好把心放肚子里。”村长拽着苏步成回村,不忘招呼几位老者。 “村长,你可知附近哪里有石灰?”苏樱正好问一下。 “石灰?你要多少?”村长问。 “呃,你有多少?” “不多,上次盖新房,烧了一些,没用完的都留着,大概有个八九十斤,够吗?” “够了,够了!”苏樱迟疑一下点头,“村长,你们家有石灰窑?” “说不上,村里在青石山那边开了个窑,谁家要用了自己去烧,这东西用得少,费柴火得很。” 村长指着来时的山路,“往回走上七八里地,有一大片青石山,就在那儿烧。” “自己烧石灰官府不管吗?”苏樱心中一动,有想法冒出。 “那玩意除了盖房子用,平时用的极少,谁来管?又不是铁矿、盐矿。 这玩意用处少,烧一窑至少要十五天,烧它不如烧炭,冬天拿去城里还能卖钱。” 村长笑道,“女娘莫非要粉刷房屋?” “不是,是给肥土杀虫消菌。”苏樱没有隐瞒。 “给肥土杀虫消菌?”村长愣住,上下打量苏樱,看她是否在说笑,“这里贫瘠,哪来的肥土?” “呃,阿耶,你说吧!”苏樱笑笑,看向苏步成。 刚才承了村长一个大人情,让父亲来讲,有分量,也给村长长脸。 村长和几位村老都看向苏步成,眼神热切,“郎君有此等妙计,可否教与我等?” “这个法子乃小女想出来的,是否有效还有待验证,我们也只打算用一半田地做实验对比。”苏步成淡定道。 “郎君说说,怎么做的!我等也想学!”不管有用没用,村老们都想试试。 正好要种冬小麦,机会难得。 “把树林中的腐土挖来,筛掉树枝、树叶、土坷垃,把腐土翻晒几日,拌入石灰杀虫消菌,再填到新垦的地里做基肥。”苏步成娓娓道来。 “郎君,确定这腐土真有用?”村老们面露喜色,太好了,自己竟然守着宝山哭穷。 大山这么多,到处是腐土,取之不尽用之不绝。 “诸位村老莫急,这个还没验证,切莫一哄而上,为稳妥起见,待明年收成出来,再决定不迟。”苏步成劝道。 “郎君莫要劝,郎君如何做,我等跟着照做!我们也用一半试试!”村长激动道。 “就是,就是!”村老们各个摩拳擦掌。 “各位村老,真的不急!我们自己都不清楚这腐土里该添加多少石灰才能杀虫消菌。”苏樱微笑道。 “这有啥难得,不放心就多加些,石灰不够,我们这就组织人手去烧!”村老们豪迈道。 “不是的!石灰是碱性,适当添加可以杀虫消菌,改善土壤,过量添加,石灰遇水释放出热量,会杀死作物,土壤板结,反而得不偿失。” 苏樱耐心讲解,“但是添加少了,腐土里的病虫杀不死,也会危害作物!所以恳请大家暂且忍耐一季。 我们会做好详实的数据记录,待作物收获,细节也精确下来,到时一定会告知各位。” “太好了,那我们且等一等,只是女娘,这么先进的技术,你们为何不保密?” 村长欢喜之余,心中升起疑窦,这与常人不同呀。 别说村长、村老们,就连苏步成他们也不解,只是不好当众问。 “因为我们的庄稼是连在一片的,庄稼除了肥料好、管理得当,周边的生长环境也很重要。 作物结穗不光需要自身种子优良,周边作物也会影响到它,若周边全是良莠不齐的作物,自家结的也良莠不齐。 只有大家的作物都长好了,所有人才能有好收成,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哦,还有这样的道理!”众人茅塞顿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特别是苏步成,眼神明亮,难掩兴奋之色,太好了,又是一个提高粮食产量的妙招。 第17章 书读少了 来到村长家里,很快立好地契,众人签字摁手印。 “明日就要进山,苏郎君家的地契就劳烦老郑头替我走一趟官府!”村长把地契文书交给其中一位老者。 老郑头郑重接过。 “郎君,你们需要多少石灰,这些可够?”村长搬出家中余留的石灰。 苏步成看向苏樱,“阿樱,可够?” 苏樱摇头实话实说,“这些一亩地都不够。” “一亩地都不够?竟要这么多?”众人大惊。 “嗯,一般情况下,施入量100-150斤\/亩,才能基本解决土壤中的病害…” 苏樱给在场的人科普石灰消毒、什么样的腐土肥沃,以及什么情况下的土壤才可以用石灰消毒。 土壤消毒,最好用熟石灰,尽量不要用生石灰。 因为生石灰遇水会放出大量的热,而熟石灰是生石灰加水后反应的产物,里面大量的热已经释放。 石灰是碱性,腐土中应加入多少,与土壤的酸碱度有关。 如果土壤ph值大于7.5,就不能用石灰消毒。 大多数腐土是酸性土壤,极个别地区受当地水质影响,呈弱碱性,但只要经过几次淡水灌溉,也会呈微酸性。 华夏土地大多在4.5-8.5范围内,由南向北ph值递增。 长江以南的土壤多为酸性和强酸性,以北的土壤多为中性或碱性。 这里没有试纸,测不出具体的酸碱度,要辨别腐土酸碱性,可从几个方面入手。 土源、土色、地表植被、质感、浇水后的反应等。 土源是指腐土来源,来自山川、沟壑的腐土,多呈黑褐色,比较疏松、肥沃,通透性好,是比较理想的酸性腐土。 酸、碱土的土色大不同,酸性土壤一般颜色较深,多为黑褐色,而碱性土壤多为白、黄等浅色。 腐土酸碱性受地表植被影响,生长野杜鹃、松树、衫树等植物的多为酸性土,生长柳、谷子、高粱等植物的多为碱性土。 酸、碱土质感不同,酸性土质地疏松,握在手里有一种松软感,通气透水性强,不易结块。 碱性土质地坚硬,摸起来十分结实,容易板结成块,通气透水性差。 最后就是浇水后的反应不同,酸性土浇水后下渗较快,不冒白泡,水面较浑。 碱性土浇水后,下渗较慢,水面会冒白泡,起白沫。 这一片大山,山脚树林皆松树、杉树,腐土黑褐色,土质松软,是上好的酸性腐土。 所以苏樱才敢明确用石灰消杀。 在座众人听完,久久回不了神,一个不起眼的土壤竟蕴含这么多学问。 “唉!惭愧、惭愧啊!”村长一拍大腿,“我等枉活了几十岁,竟不知还有这等学识,守着宝山挨饿,也是活该!” 想着这么多年,放着肥沃的腐土不用,苦巴巴垦荒地,觉得心好痛! 这苦白吃了!还是书读少了。 当年若是多读几本农书,也不至于白吃这些苦! “好在你们来了!以后我们这里的地会越来越肥!”村长很快振作起来,开心道。 “但愿!这里腐土资源丰富,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里土地很快养肥。”想到未来可期,苏步成信心满满。 众村老亦是欢喜得紧,眼里闪着光亮。 “村长,此事还没有得到验证,暂不宜大肆宣扬,还请各位村老保密。”苏步成希望低调做事。 “自当如此!张扬出去,以讹传讹,听的人一知半解,到时毁了庄稼,来年没收成,那罪过就大了。 再说了,都来抢腐土,我等哪里抢的过那些世家?”村长深以为然。 “苏郎君放心,我等必保守秘密。”村老们纷纷承诺。 谁不想自家好,要是这法子有效,以后就能大力垦荒,将来圈一大片地,做个大地主。 回不了京城,子孙在这里当大地主也不错。 “村长可否找人带路,我想去石灰窑看看,趁现在还来得及,烧一窑石灰。”苏樱请求道。 “没问题,我让我家虎子带路,石灰窑不大,女娘看看可要改进?回来说与我,我自安排人去做。” 村长走到院外,喊了一声,“虎子!” “唉,阿翁!”一个八九岁的男娃跑进来,圆圆的大眼睛,长的虎头虎脑的。 “跑一趟,带苏家女娘去石灰窑。”村长安排道。 “唉,好的,阿翁!”虎子点头,“女娘请随我来。” “阿耶,我与大兄去看看!”苏樱兄妹随着虎子出门。 “女娘,这些石灰可要运回去,先用上?”村长追出来。 “留一些明日进山用,剩下的给我们吧!”苏樱想了想道。 “进山用石灰作甚?”苏樱这话把村长说懵了。 “进山不需要带石灰吗?”苏樱被村长的话问的更懵,两人大眼瞪小眼。 “等等,女娘,你这话我怎听不明白?”村长觉得里面有问题。 “进山人不是必备的两样吗,石灰和盐,你们进山不带?”苏樱问。 “带,但是我们带砍柴刀、弓箭、吃食,盐会带一点点,女娘,你这石灰…”村长小心求证。 “石灰用处可大了,沿途作记号,免得迷路;夜里歇息时,在周边撒上可防虫蛇;遇到猛兽时还可用它保命,往猛兽眼里撒石灰。” 村长呆呆看着苏樱,良久才转身回屋,步伐有些踉跄,要是早些遇到苏家该多好! “村长这是怎的了?”苏步成见村长脸色不太好。 “无妨!你家女娘的话太过震惊,一时回不过神!”村长笑笑,“这石灰留三分之一明日进山用,其余的郎君且拿去。” “多谢,苏某就不客套!”苏步成道过谢,几人把石灰搬回家。 “大兄,阿樱是从哪里学的?怎地我不曾看过这些书?”路上苏老三忍不住问。 “阿樱看的书多了,肯定不是一本书所载,说起活学活用来,我等皆不如阿樱!若阿樱是男儿该…” 苏步成为苏樱是女儿身感到遗憾,可是想到现在这处境,是男儿身又如何,受自己拖累,都得流放。 再有雄心抱负,也只能蛰伏、困囿于此,思及此,苏步成一时无语。 第18章 一地鸡毛 “这么快就回来啦?”杜氏见丈夫几人背着东西回来。 “嗯,地选好了。”苏步成把东西放地上。 院子外堆了一大堆腐土,妇孺们筛土的筛土、晾晒的晾晒。 闲来无事的苏老太太拿个简易竹扒扒土翻晒,边干边骂苏荷懒骨头,磨磨蹭蹭半天,活儿没干多少。 苏荷不忿地瞪着苏老太,却不敢还嘴,还嘴必定挨老太太的打。 “地选好了,在哪儿?远不远?”杜氏没想到这么顺利。 “在村子那边,很大两块地,差不多连在一起的,是村长家以前选中的,让给我们。” “啊?这、不太好吧?大郎!”杜氏觉得不妥。 “地契都立了,以后我们在这里也有地了!没事儿,别担心!以后大家彼此相互帮衬,村长他们也需要我们的帮助。”苏步成笑笑。 “大郎,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杜氏不解的望着丈夫。 别人给了自家天大的人情,怎么丈夫理所当然,听那话里意思,村里以后还要仰仗自家。 自家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丈夫哪来的底气? 再看一旁同去的几人,也是一脸喜气。 “这里的地荒,村里种了多年的地板结严重,阿樱教了大家法子。”苏步成说起这个满是骄傲和自豪。 “大郎,你咋不拦着?要是村里来年没了收成,那不得怨到阿樱头上!”杜氏气恼。 灭蝗一事,阿樱好心帮忙,最后老太太全怪到女儿头上,骂的话可谓杀人诛心。 当初出谋划策时,老太太以为能给大郎仕途带来好处,鼓励阿樱大胆、用心去做。 等大祸临头时,立马翻脸不认人,跟官差说是孙女出的主意,不关她儿子的事儿。 还有那个闯祸的侄女苏荷,也总拿这事说事儿。 杜氏是真的替女儿不值,好心不得好报,还要背锅。 “好啦,仙娥,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我们已经这样了,村里的地板结成那样,就算阿樱不说,他们也没多少收成。 用阿樱的法子,兴许还真能有救!阿樱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以后也轮种。”苏步成把经过细细说与妻子听。 听完,杜氏久久没说话,也认可女儿的说法。 “大郎,就算阿樱说的有道理,也不该这么快就让村里人知晓,至少等咱们验证了再推广,这样才稳妥。”杜氏道。 “我们当时是在田边探讨,谁知道村长他们会在后面听?有些事就那么赶巧!都已经发生,也改变不了现实,反正不是坏事。”苏步成安慰妻子。 “我们去挖地,你要不要去看看咱家的地?”苏步成临走前问妻子。 “这会儿忙着,等晚上得空再去。”杜氏没停下手里的活儿。 “大伯,苏樱呢?”苏荷叫住苏步成,语气中带着质问。 苏荷这一问,杜氏才想来,没见到女儿,只是这话咋听着那么刺耳?不悦的瞪一眼苏荷。 苏步成微微皱眉,这个侄女越发没规矩,对长辈大呼小叫的,天天盯着阿樱,冷冷道,“阿樱去找石灰!” “找石灰?这不找着了?咋不见人?活儿这么多,她倒好,不见人影!大伯,你也不说说,总不能让大家还把她当大小姐惯着吧?”苏荷噼里啪啦给苏樱扣帽子。 “她去青石山看石灰窑,这点儿石灰不够,荷儿,阿樱做什么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苏步成第一次对侄女说重话。 “大伯!荷儿说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让大伯如此羞辱荷儿!”苏荷没想到大伯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 “荷儿,自己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老盯着别人!阿樱干的活儿不比你轻松。”苏步成忍着怒气道。 “苏樱是你女儿,你当然为她开脱!你不能这么偏袒。 大家都饿着肚子干活,我也是为大家好、为她好,都是流犯了,总不能还当自己是大小姐!要认清现实!” “放肆!”苏步成怒了,“没规矩!” “大伯!”苏荷被训斥,眼泪一下子滚落。 “大郎理她作甚?这死丫头找茬儿的不想干活!”苏老太太一语戳破。 三个儿子,苏老太太终归最稀罕大儿,苏荷为难她儿子,自然是要站出来帮儿子的。 “你们、你们欺负人!呜呜…”苏荷一扔手里的筛子,起身跑回屋。 “哐哐哐!”小秦氏用力敲打着箩筐,发泄自己的不满,都来欺负他们二房,太过分了。 “大郎,看来还是吃多了撑得慌,有精力闹腾! 我看这规矩还得改改,闹事的只喝半碗清粥,多余的匀给干重活儿的人。”杜氏对丈夫道。 “嗯,成!”苏步成毫不犹豫点头。 不收拾,每天可劲儿闹腾,糟心的很。 饿肚子干活儿本就折磨人,还要面对这种没完没了搅事儿的作精,任谁都恼火。 不理吧,蹬鼻子上脸的;理吧,掉身份显得自己气度小。 倒是妻子这招好,实用有效。 “九娘,今晚荷儿只分半碗粥!”杜氏对小秦氏道。 “大嫂,你这么做不觉得过分吗?欺负一个孩子!”小秦氏不再忍让。 “她不作,我能欺负到她?”杜氏冷冷道。 “你…”小秦氏噌地一下站起来,怒视杜氏。 “你也想只吃半碗粥?”杜氏目光直直看着小秦氏。 “哼!小秦氏复又蹲下,哐哐哐的摔打着箩筐。 韦氏与丈夫对视一眼,憋住笑低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二房母女再闹下去,这个家迟早得散,只是这穷乡僻壤的,分了家真的好? 有小秦氏这样拎不清的娘,加上作精女儿苏荷,只怕以后苏老二的日子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苏步成摇摇头,拿着锄头走了,有的人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 “苏荷,你个死丫头!脾气见长了!说不得了!气性这么大,一天不作你是要死不成?”苏老太太大声喝骂。 苏步成沉默着闷头走前面,苏老三快走几步,追上去,“大兄,莫要跟荷儿置气,她从小就那样,脑子不够用。” “唉!”苏步成长长叹息一声,“我跟一个小辈置什么气?荷儿越发言行无状,行事没轻重,我担心…” 担心什么呢?苏步成想了想,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究是自己拖累了两个弟弟。 树大分丫,儿大分家,等哪天老母亲走了,这个家也该分了。 第19章 别误人子弟 苏樱捡了三根手臂粗的树枝剔干净,分给虎子、大兄各一根。 “女娘不用怕,前面是出去的路,不会有猛兽。”虎子拿着木棍,热心道。 “我知道,这棍子用来防蛇,路上杂草多,棍子搅一搅,打草惊蛇,免得被蛇咬。”苏樱笑笑。 这会儿虽入秋,但草丛里还是会有虫蛇,苏樱对这玩意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看到那可怖的花纹、盘成一圈高昂着头,嘶嘶吐着信子,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蛇,苏樱会头皮发麻,忍不住浑身发颤,魂都要吓掉。 “还是女娘想的周到!呵呵!”虎子挠挠头笑道。 “虎子平时在家做什么?”苏樱随口问。 “没做啥,闲时在村里玩耍,忙时也跟着父兄们下地干活。”虎子随手扯一根茅草在手里甩着。 “你才多大,能干啥活儿?”苏樱逗他。 “女娘可别小瞧虎子,虎子力气虽不如父兄们,但也能打个下手,再过上三五年,也是全劳力。”虎子见不得别人看不起自己。 “你还小,为啥不去读书,村里可有学堂?” 村长家曾经门庭显赫,最看重后代的教育问题。 “哪有什么学堂?”虎子垂下头。 “为什么?你阿翁他们没有藏书?”苏樱很意外。 这些大家世族藏书丰富,好多典籍普通人家根本看不到。 即使流放,什么都可以不带,但珍藏的典籍一定会带上。 “早就没了!”虎子瓮声道,“听阿翁说初来乍到,日子艰难,不得不变卖书籍换取生活物资。” “那你们不读书了?”苏樱觉得惋惜。 “阿翁得空会教我们识字。”虎子说到这里,挺了挺胸膛,自己可是识了不少字。 “那你认了多少字?会读哪些文章?” “嗯,没学文章,反正去县城,那些官文我能读完。”虎子眨着清澈的大眼睛,恢复了自信,“阿木、阿桑他们都不如我。” 阿木、阿桑是虎子的堂兄,几人年龄相近,免不了被拿在一起比较。 “哇,虎子这么厉害!”苏樱夸张的惊叹一句。 “还好啦!”虎子被表扬,有些羞赧,“女娘可有读过书?” “跟你一样,识得几个字!”苏樱不想打击小孩。 后面的苏伯彦听了,笑着摇头,妹妹叫识得几个字,那自己又该算什么? “郎君,你呢?看你气质与众不同,想来一定饱读诗书、文采斐然。”虎子回头问苏伯彦。 这位郎君眉眼舒朗、身姿俊逸,举止谦和,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 “不过读了几本书而已。”苏伯彦温和一笑。 “郎君读过哪些书?”虎子眼睛亮闪闪,神情崇拜。 “呃,《论语》、《孝经》。”苏伯彦囫囵道,没必要在孩子面前显摆。 唐代太学为六年制,六年内必须完成大经、中经、小经等必修和选修课程。 大经和中经是必修科目,小经是选修科目,《论语》、《孝经》是公共必修课。 大经三年,《礼记》、《春秋左氏传》; 中经两年,《诗经》、《周礼》、《仪礼》; 小经一年半,《易经》、《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 平时还要阅读《说文》、《字林》、《尔雅》等字书。 如若没有这场变故,两年后苏伯彦就能参加太学院的毕业考试,通过后就能参加进士科考。 唐代科考,官学学子通过毕业考试,就可直接参加科考。 但私塾或自学的,则需分别通过县、州两级考试,拿到地方官府认证的考试资格证书,才有资格到长安参加科考。 “郎君上的哪个学校?你们来自长安来,可是上的太学?”虎子望着苏伯彦,满眼的羡慕。 “虎子还懂这些?”苏伯彦有些吃惊。 “是啊,我阿翁说长安城有最好的学府,出来的学子必定是国之栋梁…”说到后面虎子神情有些黯淡。 唐代长安的官学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 其中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员子弟。 律学、书学、算学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 都必须经过考试,合格后才能录取。 唐代科考很多,最主要的有六种:秀才科、进士科、明经科、明法、明字、明算科。 秀才科最难,要求才华绝等的宜国人才,名额极少,条件苛刻,高宗时期被废止。 在长安,就意味着赢在起跑线,这里不但是政治中心,也是名家大咖云集的地方,顶级教育资源全在这里。 “别难过,努努力加加油,你是第三代,应该有机会回长安!”苏樱鼓励道。 “真的?”虎子眼里燃起希望之光。 “你阿翁没告诉你这个?”苏樱反问。 尽管朝代更迭,但若没有特别的机遇,如科考、军功,流犯的后人几乎没机会走出岭南。 “没有!晚上回去问问!”虎子一扫沮丧,走到苏伯彦身边,两眼灼灼,“郎君,你一定有带书籍对吧?” “呃,有几本。”苏伯彦迟疑道。 “能否借我一读?”虎子眼巴巴望着。 “这个,你太小,等你长大一些,再…”苏伯彦不想借,自己仅剩几本,珍贵得很。 “郎君,好郎君,就借我看几日!可好?”虎子央求。 渴望读书,从小到大,还没摸过书是什么感觉。 苏伯彦表情纠结,不肯答应,爱书之人珍惜书,就如现代人爱车一样,书(车)与老婆概不外借! “虎子,你不是识字吗?那你到我家来抄书吧!”苏樱理解大兄珍惜书本,也欣赏虎子爱学习的劲儿,想了个折中办法。 “真的?那太好了,谢谢女娘!谢谢郎君!”虎子机灵的赶紧道谢,郎君不答应也得答应! “阿樱!”苏伯彦无奈的看着妹妹。 “放心,大兄,就在咱家院子里抄书,不会给你弄坏的!”苏樱拉着兄长快步走,“等以后咱家有钱了,再买些书!” 得了去苏家抄书的允诺,虎子态度比之前热情更甚。 对苏伯彦的称呼也从郎君变成兄长,小嘴特甜。 “虎子,唤我郎君即可!”苏伯彦不想太亲近。 “兄长是嫌虎子愚笨吗?虎子一定多努力,待抄完书,还请兄长多教教我!回去我让阿翁备上束修,拜兄长为师。” 虎子缠着苏伯彦道。 “虎子不可胡闹,我怎配做你师长?”苏伯彦哪敢答应?自己那点儿学问,别误人子弟。 “不管,兄长,那我现在就称你先生?”虎子古灵精怪道。 苏樱在后面,看着虎子跟兄长歪缠,不禁觉得好笑。 几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拐进一条不明显的小路,钻进一片灌木丛、蔓藤中。 第20章 举全村之力 这一片杂林不好走,蕨类植物、树莓、刺梨、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灌木、藤蔓相互纠缠在一起,一不留神就被刺儿勾住。 树莓红艳艳、刺梨金黄金黄的,苏樱摘了几颗树莓解渴。 “阿樱,怎地乱吃东西,小心有毒!”苏伯彦吓到,不认识的东西也敢吃。 “大兄,这是树莓,又叫刺泡儿,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特解渴!你尝尝。”顺手递给大兄几颗, “真能吃?”苏伯彦看着娇艳欲滴的树莓,口腔里冒出酸水,想吃又不敢吃。 “兄长尽管放心吃,女娘说的没错,这个能吃!”虎子说着自己也摘了个大饱满的放嘴里吃。 见状苏伯彦也试着拿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嚼,酸甜汁水溢满口腔,酸酸甜甜的,很解渴。 “果真好吃,一会儿回去时摘些,小桃肯定爱吃。”苏伯彦眉眼带笑,第一次吃山野间的野果。 “嗯,还有这刺梨也摘些。”苏樱指了指金黄带刺的野果子。 “这个也能吃?”苏伯彦的认知被打破。 “山上的野果很多,能吃的也不少,这样的大山虽然猛兽多,但也不会轻易饿死人。”苏樱笑道。 “阿樱,还是你厉害,看的书多有用!”苏伯彦心服口服。 “有啥厉害的,人饿到极致,有毒的食物也会吃,这些都是祖先拿命尝出来的。” 苏樱指着那些干枯的蕨类道,“这个叫山蕨菜,春天长出来的嫩芽,嫩嫩的,也能吃。” “徒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缀缀。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苏伯彦念起《诗经.召南.草虫》。 “对,说的就是它,我们的祖先早就有食用。”苏樱点头,“这种山蕨菜在乡野的山坡上随处可见。” 蕨菜在春季3-5月采摘,越嫩越好,若顶部似拳头的卷曲松开,就不能要了。 “女娘,这些你都知道?”虎子察觉出苏樱也博学多识,并非只是识几个字那么简单。 “乡野里的人都晓得,有啥奇怪的?”苏樱笑道。 “那为何兄长不知?”虎子好奇。 “兄长在学院读书,很少去乡野,自然知道的少。”原主经常随父亲到乡下与农人打交道。 “哦,难怪了!”虎子恍然,“开春粮食不够时,村里家家户户都上山摘蕨菜。” “蕨菜不光嫩芽能吃,下面的根茎也能吃!”苏樱看着满满一大片的山蕨菜眼里放光。 “根茎咋吃?根本嚼不动。”虎子不赞同。 “没让你嚼,是把根茎捣乱,挤出里面的汁水,沉淀、晒干后的蕨根粉能当粮食储存,可做菜,亦可做粮食!”苏樱刮了刮虎子的小鼻子。 “啊?真的?”虎子眼睛瞪得溜圆,痛呼,“哎呀,可惜了,这么多的蕨根,竟然白白丢了这么多粮食!” 春夏之际青黄不接,天天饿得头晕眼花,那滋味儿太难受了!竟不知原本不用挨饿的。 小孩子藏不住事儿,当下不怎么说话,火急火燎的往前赶,想早点把事儿办完,回去告诉家人。 “虎子慢点儿,小心被刺儿刮到脸!这蕨根漫山遍野都是,跑不掉的,不着急。”苏樱好笑,招呼虎子当心些。 “啊?女娘你知道了?”虎子惊诧苏樱看穿他的心思,有些心虚。 “换做我也一样着急啊!谁也不想饿肚子!”苏樱觉得孩子最单纯,所有的事儿都写在脸上。 “放心好了,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等回去了,一一教与你,以后啊,再也不用挨饿!”苏樱拉着虎子笑吟吟道。 “真的吗?女娘!还有什么能吃?”虎子一听,更等不得了。 “葛啊!那可是比蕨根更好的宝贝,全身都是宝,树皮可以织葛布,根茎叶花都是药材,根茎不但是药材,跟山蕨菜一样,根茎也能加工成粉,当粮食吃。” “真的、真的?”虎子要跳起来,拉着苏樱快走,催促道,“走,女娘,快!快!” “你们慢点儿!”苏伯彦在后面艰难追赶,带刺的藤蔓老是勾住他。 他听了也激动不已,不用进山,光是蕨根粉、葛根粉就能解决他们这几个月的口粮不足。 “这些苎麻是谁家种的?”苏樱看到藤蔓中苎麻不少。 “野生的,这东西多的是,还有女娘说的葛藤,村子周边到处都有,不是啥稀罕玩意儿。”虎子道,“一会儿回去,女娘可要打一些?” 没想到不起眼的东西竟有如此大作用,却被大家忽略,活该饿肚子,虎子想到这么些年白挨了饿肚子,心里好呕! “等会儿再说吧!”没有工具,几人光靠手掰够呛,还要防着被刺儿勾到身上、刮破脸。 说说笑笑间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出这片难走的荆棘之地,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光秃秃的石头山。 “青石山到了。”虎子擦擦汗,指着面前道。 长长的一片,光秃秃的,在群山中格格不入,就这么突兀的挤在中间。 苏樱以为是一个小山头,却不想是一片,山体极少部分有绿色植被覆盖,大部分都裸露着。 “我们打石板、地砖、烧石灰都来这里。”虎子介绍道。 青石其实表面是灰白色,主要成分是石灰石,是烧制石灰、水泥的主要成分,也是炼铁、炼钢的溶剂。 这座青石山藏在大深山里,未被世人所知。 那时石灰需求量不大,炼铁技术落后,对青石的开采量不大,这种深山里的青石得以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 “咱村的石灰窑在哪里?”苏樱四处张望,并未找到。 “女娘随我来!”胡子带着苏樱转到一处拐角处的斜坡。 斜坡上一个小小的窑依地势而挖,古老的石灰窑大多是开在山坡旁。 从土坡向内挖十几米深,六七米宽,用砖头或石块砌一个炉,上面做堆料池,再盖一个防雨棚,一个简易石灰窑就建好了。 这种传统、古老的露天式石灰窑,工艺原始粗放、耗能高、投入产出比率低。 生产过程中,不仅对环境造成污染,对生产者的身体健康也造成严重损害。 不远处还有一个窝棚,是烧窑人的临时住所,空置许久,风吹日晒后,茅草腐败掉落,只剩下树枝搭建的框架。 别看这么小小一个窑,当初是举全村之力,费时费力许久才弄出来的。 第21章 收获满满 “女娘可是有什么想法?”虎子见苏樱绕着窑子看了许久,似乎在思考什么。 “暂时没有!”苏樱笑笑。 以目前村里的财力,根本承受不起建一座新型石灰窑的负担,更何况马上农忙,以后再说吧。 “没的话我们赶紧回去吧!”虎子眼神急切,手里拿着一串红果实,摘了往嘴里塞。 “咦,你哪里摘的?”苏樱一把拉住虎子。 “女娘可要尝尝?酸酸咸咸的,味道还不错。”虎子递给苏樱。 “虎子你快告诉我,哪里摘的?”苏樱很激动。 “呃,就在窝棚后,好多。”虎子指了指。 苏樱转到窝棚背面,拨开茅草,里面一大片,黄的、红的像一串串野葡萄,阳光中那么耀眼,招人稀罕! 摘下几颗放入口中,酸酸的果汁带着咸味儿。 “阿樱,这是什么?”苏伯彦也尝了,酸酸咸咸,不明白妹妹为啥特别激动。 “盐肤木!”苏樱说着话,动手采摘,“大兄,多摘些,摘那种红色的,红色的是熟的。” 苏伯彦笑笑,野果子而已,妹妹还真是孩子心性。 虎子也帮忙摘,“女娘,你喜欢吃这个盐果子?” “这个叫盐肤木,到了秋天它的表面会结出一层白霜,像盐霜,所以叫它盐肤木。”苏樱解释道。 “盐霜?没有啊!”虎子看看四周,叶子绿的,果实黄的、红的。 “傻瓜,盐霜在早上能看到,中午日头大,盐霜化了,自然看不到,但果实上还带着咸味儿。”苏樱笑了。 “哦,是这样啊!”虎子挠挠头,“女娘懂的可真多!” 盐肤木是一种特殊植物,果实和嫩茎可食用,它的盐霜可替代盐作调味品。 古代穷人买不起盐和醋,就用盐肤木替代。 果泡水代醋用,生食酸咸止渴,种子可榨油。 不过盐肤木的盐霜主要是苹果酸钙结晶,不能完全替代食盐的功能。 苏樱家已多日没吃盐,不吃盐人没力气,有了这盐肤木,解了燃眉之急。 “那咱们多摘些!”听了妹妹的介绍,苏伯彦的动作加快,时不时摘几颗塞嘴里。 虎子也热心帮忙。 “你不摘些回去吗?可以当盐吃。”苏樱问虎子。 “这里多的是,又摘不完。”虎子摇头笑道,“我家暂时不缺盐。” “是吗?村里人不缺盐?”难怪没人摘,看来村里还不算太穷。 “还好吧,没人知道这盐肤木能当盐用,我们都是去镇上买粗盐,买不起粗盐的,买块醋布,省着吃能吃一阵子。” 唐代已有细盐,但只有勋贵、高官这类人上人吃得起。 平民百姓多吃粗盐,自然结晶的盐粒,颗粒粗大,里面含有杂质,吃起来又咸又苦,很影响口感和菜的味道。 再穷的人只买得起醋布,顾名思义,就是用醋腌渍过的布片,有的醋里加了盐。 煮汤菜时剪一块放罐里,调味的同时补充人体所需物质。 沿海居住的人则用海带晒干再用醋浸泡,卖给穷人,也归为醋布,叫醋昆布。 虎子挑着果实大的摘,苏樱的话让他很开心,“以后,村里人可以省一笔盐钱。” “那不行!实在没盐了用它暂代一下,长期吃不行,它含的成份不是真正的盐,提供不了人体所需物质。”苏樱认真道。 钠盐是人体不可或缺的物质,不及时补充,每天随着流汗、排尿排走体内大量盐分,会四肢无力。 严重时会低钠血症,头痛、恶心、嗜睡、意识不清、昏迷、肌肉痉挛等,甚至呼吸心跳骤停。 苏伯彦和虎子听得懵圈,既然叫盐,咋又不是真正的盐? “苏樱,你说的为兄咋听不明白?把我都绕晕乎了。”苏伯彦恨自己读书少。 “改天有空跟你细说,虎子,你记住了,如果能吃到真正的盐,就不要老吃这个,记住了吗?”苏樱叮嘱道。 “记住了!”虎子点头,不理解但执行。 女娘懂的真多,果然读书有用! “够了,先摘这么多,明天进山了,兴许能找到好东西,换了钱就能买盐吃。”苏樱看着装了大半背篓的盐肤木道。 “我来背!”苏伯彦抢过背篓。 妹妹瘦够伶仃的,生担心背篓把她骨头压断。 再路过荆棘丛时,又摘了不少红艳艳的树莓,刺梨有刺儿,扎手,摘的不多。 路上虎子缠着苏樱,指着路上的植物问东问西,主题就一个,这个是什么,能吃么? “好些都是草药,我没学医,认得的不多。”苏樱蛮喜欢这个勤学好问的小家伙。 “那这个呢?你认识吗?”虎子薅了一把路边的野草考苏樱,“到处都有,这个你总说的出来吧?” “这个是辣蓼草,别看它不起眼,可是个好东西!” “真的?”虎子立马松开手,担心把辣蓼草给弄坏了,“它也能当菜吃?我们只拿它当辣味品调味。” “嗯,幼苗或嫩叶可以食用,焯水挤干水分,加调料炒食、凉拌或做汤皆可。” “哦,我以为它也能像蕨根、葛根那样做成粉呢!”虎子有些失望。 野菜而已,过了季节就没得吃。 “别小看它,它用处可大了!知道为啥叫辣蓼草?”苏樱被虎子逗笑。 “为啥?” “因为它很辣,用它可以防治稻虱,稻苞虫等,茅厕里的蛆虫多,把辣蓼草剁碎丢进去,保准辣死!” “真的?”虎子跃跃欲试,每到天热时茅厕的蝇蛆实在太恶心。 “当然,辣蓼草啊还能做酒曲,你吃过的醪糟就是用它发出来的。”苏樱说到这里,开始流口水。 好久没吃甜食,好想吃一口甜腻腻的醪糟。 “女娘可会酿醪糟?”虎子随阿翁去镇上吃过一次,一直记得那甜中带酸,还有浓浓酒香的醪糟。 “这有啥难的,有酒曲、米饭就可以做,很简单的,你阿娘没给你做?” “没有!”虎子眼巴巴望着苏樱,“我阿娘不会,以后我可以找女娘做吗?” “呃,以后吧,现在不行!”苏樱也想吃,可是现在粮食不够,还要农忙。 日头偏西,漫天彩霞,前方远远走来一个人。 “阿耶!阿耶!”苏樱认出是父亲,欢呼着奔向父亲。 苏步成大步流星过来,一把接住女儿。 “阿耶怎么来了?”苏樱小脸上脏兮兮的,头上身上不少枯叶渣。 “我来接你们,路上还安全吗?”苏步成抬手摘掉女儿头上的渣子。 “收获满满!”苏樱得意的一笑。 第22章 希望的大门 “阿耶!”苏伯彦背着背篓走来。 “来,阿耶口渴了吧,尝尝我们摘的野果。”苏樱摘几颗盐肤木果喂到父亲嘴里。 “呜!”正有些口渴的苏步成只觉得嘴里酸酸咸咸的,顿时满口生津。 “好吃吗?”苏樱歪头望着父亲,眼睛亮晶晶。 苏步成知道肯定是好东西,“好吃,酸酸咸咸的,是何物?” “盐肤子!盐肤木结的果实。”苏樱笑吟吟道。 “盐肤子?”苏步成品出话里的意思,“它能当盐用?” 苏樱点点头,“可以暂时替代,但不能一直用,它跟我们吃的盐不是一回事。” 苏步成听得不甚明白,但还是点头,“待有钱了,自是要买盐的。” “谢谢你,虎子!”苏步成冲虎子温和一笑。 “苏伯伯客气了!”虎子整了整衣襟,像个小大人般。 一行人迎着晚霞,回到村里。 村长在路边张望,等着虎子平安归来。 “阿翁!”虎子跑到村长跟前,“我要读书!” 村长愣住,打量着孙子,为难道:“虎子怎地想起读书?镇上的学馆…” 曾经的权贵,哪有不想孩子读书的?可是这日子过得如此艰难。 就算拼拼凑凑交上束修,笔墨纸砚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还有在镇上的吃住。 “阿翁,我不去学馆,就跟着苏家兄长学,兄长有书,阿翁,我想读书!”虎子拉着村长央求。 一旁的苏步成诧异的看着大儿,这点儿学问好意思收徒? “咳咳咳,阿耶,我还没答应,只是答应让他抄书。”苏伯彦被父亲盯得脸色绯红,悄声辩解。 “你这孩子,怎好麻烦苏家小郎君?”村长训斥孙儿冒昧,“他们才来,马上要播种,哪有空给你授课?莫要胡闹!” “阿翁,我没有胡闹,兄长答应我的,先让我抄书,待空闲了再教我。”平日乖巧听话的虎子倔强道。 “虎子听话!阿翁空了教你一样的。”村长好声哄劝。 “不要,阿翁,我就要跟苏家兄长、女娘学!女娘博学多识,阿翁,你不知道女娘有多厉害!” 虎子一急,把蕨根粉、葛根粉、盐肤木的事儿都说了。 “当真?”村长望着孙子,不敢置信。 “当真,不信你问女娘!”虎子骄傲道。 “女娘,那蕨根、葛根真能磨出粉来?”村长的手都在颤抖。 “当然能,把根茎洗净捣烂,加水过滤,沉淀后就能得到,晒干可存放许久。”苏樱简单说了做法。 “这、这…”村长搓着手打转,“这太好了,村里人终于不用挨饿了!” “哦,对了,女娘,你说这个可以替代盐?”村长指着背篓里的盐肤子问。 孩子们嘴馋喜欢摘各种野果解馋,却没想到竟有如此用法。 “买不起、吃不到盐时,可用它替代,但不能长期食用,它跟盐不同,哄哄嘴巴可以,但身体需要的东西它给不了。”苏樱说的尽量浅显直白。 “多谢女娘!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村长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这里太难了,终于来了一个可以帮他们的人。 “村长客气了!”苏樱谦虚道。 “哦,对了,那石灰窑可还满意?”村长想起正事。 “还行!先暂且用着,等以后日子好了,咱们弄一个好的,可节省不少燃料,出产率高…” “成、成!听女娘的安排!”村长不等苏樱说完,忙表态。 “阿翁,我跟兄长读书,女娘答应了的!”虎子扯了扯村长衣角,祖父还没答应呢。 “虎子!人家帮了咱们那么多,怎好再给人添麻烦?”村长喝住孙子,实在是开不了那个口。 家里拿不出好东西,镇上先生的都给不起,更别说长安城来的学子。 “村长,就让虎子来吧,这些天农忙,他太小,干不了啥农活,索性让他先抄书,待我兄长得空了,再教他。 虎子聪明好学,正是读书的年龄,耽误了太可惜。”苏樱劝道。 “这?”村长看向苏步成,眼神有期盼,也有歉意。 早上划地时还信誓旦旦说不会有所图,一天时间还没过,就给人家提这么个要求。 “让虎子来吧,我家大郎也正好温故知新,免得久了把书本的东西给忘了。”苏步成大方道。 “那、多谢郎君!”村长对着苏步成长长一揖。 “杨某在此先谢过郎君和小郎君!待忙过这些日子,择个吉日,带虎子来正式拜师!” “村长言重了,我家大郎不过顺手的事儿,虎子得空过来学便是,无需搞得如此隆重!”苏步成谦让道。 “郎君,天地君亲师,拜师乃大事,岂能敷衍了事?就这么说定了!”村长不由分说道。 “村长,真不用…” “阿耶,就听村长的安排吧!你俩在这里谦让来谦让去,天都快黑了,你们是打算在这里站一晚上不成?” 苏步成还欲谦让,被女儿拦住。 “就是,郎君,女娘说的有道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都回家吧,明日要早起上山,今晚还要准备准备。”村长忙点头。 两家人在路边分道扬镳。 “虎子,明日我把书交给我阿娘,你来找我阿娘便是。”临别苏伯彦对虎子道。 “是,先生!”虎子欢喜应下。 “走啦,加油!记得爱惜书本哦!”苏樱挼了挼虎子圆乎乎的脑袋,挥挥手走了。 “我省得!女娘放心,我会好好爱惜书本!”虎子郑重回道。 想到要拜先生,虎子开心的一路蹦蹦跳跳,拉着村长撒娇。 “你这孩子,命好!”村长怜爱的摸着孙子脑袋,“珍惜难得的机会,切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阿翁!我省得!”虎子乖巧道,“阿翁,女娘说如果书读得好,将来可以去长安参加科考!那样我们就能回长安了!是不是?” “嗯,女娘说的没错!我家虎子努力读书,咱家可指着你带我们回长安呢!”村长突然鼻子酸酸的。 行将就木的人竟然还有盼头,虎子若真的能耐,科考上,自己也能叶落归根。 这一辈只显赫过、风光过,如今碾落成泥,以为就这样了,子子孙孙再也走不出岭南。 今天突然有人给他们打开一道希望的大门,怎能不激动? 第23章 非要把一个家搅散不成 “阿姐!”还没到家,小桃远远迎来。 “小桃,来,尝尝好东西!”苏樱拿出几颗树莓。 “呀,真好看,阿姐,这是什么?”小桃看着手里红艳艳的野果子问。 “树莓,又叫刺泡儿,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苏樱喂妹妹一颗。 “呀,真的诶,酸酸甜甜的,好好吃!”小桃笑得眉眼弯弯,姐妹俩手牵手回家。 “伯彦、阿樱回来啦!”苏老二、老三在地上砍竹筒。 “嗯,二叔、三叔忙呢!”兄妹俩把背篓放下,“兆彦、权彦、阿绿,来吃好东西。” “啥好东西?”堂兄、堂弟、堂妹全都围上来,“阿樱,这是啥?” 孩子们在长安城里长大,没见过这些野果,包括苏时彦、苏权彦年龄最大的少年。 “树莓、刺梨、盐肤子,快尝尝!”苏樱给大家分享。 “这个树莓好吃,酸酸甜甜的。” “刺梨味道还行,就是吃起来太麻烦,籽太多。” “咦,这个盐肤子怎么酸酸咸咸的?” 大家边吃边评论,苏樱给长辈们吃的都是盐肤子,包括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嫌弃不想接,可这会儿实在饿得慌,不得不接。 吃着酸酸咸咸的野果子,竟觉得这味道不错,多少天没吃到咸味,嘴里淡得很。 “这个啊,可以当盐用的,二婶放一点儿在粥里,粥就有咸味儿了。”苏樱递给小秦氏一小串。 小秦氏板着脸接过,把盐肤子一粒粒摘下扔粥里。 屋里挺尸的苏荷听到外面的热闹动静,不屑地撇了撇嘴,直到空气中传来粥的香味儿,胃里一阵绞痛,才不得不爬起来。 “还是阿樱厉害,找到盐肤子代盐,这东西吃了,感觉身上有劲儿多了。”苏老三抓一把盐肤子倒嘴里。 自己活了三十多岁,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物。 “是啊,盐肤子真好吃!”孩子们也不捡树莓、刺梨吃,都逮着盐肤子吃。 “苏荷,吃哦,好东西!”苏樱见苏荷出来,脸颊上印着深深的秸秆印,猜着这人又偷懒睡觉。 但这会儿不想计较,大家难得欢欢喜喜的,何苦扫兴。 “不是说去找石灰么?出去一天,就弄这些野果子来糊弄人?切!”苏荷冷嗤一声,昂起高傲的头,不屑一顾。 尽管嘴里酸水直冒,想吃的很,可是习惯性的嘴贱,话已出口,再去拿就是打脸,只得硬撑着。 苏步成闻言,不悦的拧眉,忍着没发声。 “荷儿,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苏老二呵斥自家闺女。 “活儿那么多,连你祖母都在做,大家忙了一天,阿樱他们也累了一天,带些野果子给大家解馋。 你倒好,躺尸一天,这会儿又跳出来挑三拣四,你有什么资格?” “阿耶!我有说错吗?早上不干活儿,她自己说出去找石灰!结果呢?让大伯、三叔他们背回来,自己人不见。 找借口到外面玩!看着天黑要吃饭了,弄几个野果子,就把你们糊弄了!都护着她!”苏荷一如既往地嘴欠。 “阿荷,少说两句!怎么跟阿耶说话的?”苏时彦看不下去,出言维护父亲。 她不在,大家都开开心心、有说有笑,她一来,怎么让人不愉快怎么来,完全就是搅屎棍一根。 “大兄,你也凶我?到底谁是你妹妹?怎么偏帮外人?”苏荷顿时眼泪汪汪,委屈的不行。 煮饭的小秦氏尝了盐肤子后脸色有所缓和,这会儿见丈夫、儿子都指责闺女,脸一下子又拉下。 大伯、小叔子家都顾着自家人,帮自家人说话,偏就自己男人、儿子胳膊肘朝外拐!气死人了。 “你个死丫头!让你干活儿你装死,临到吃饭了,不挺尸了?一来就吵吵吵,不饿是不是,今晚的半碗粥也别吃了!” 苏老太太好好的心情让苏荷搅得无影无踪。 “凭什么?你们谁都来欺负我!大伯娘扣我半碗,你又扣我半碗!是不是看我阿耶软弱,觉得我们二房好欺负?” 苏荷哪里忍得,不管不顾大放厥词。 “荷儿,胡言乱语什么?滚回屋去!”苏老二气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怒视着苏荷。 这闺女脑子是真丢在长安了,一天天不惹人不痛快,她是过不了这一天。 “怎么?你要打我?昨晚打了我阿娘,今儿又要打我?你还真是我阿娘说的窝囊废一个!就会窝里横!” 苏荷愈发狂妄,对父亲没有半点儿敬畏之心。 “啪!”拐杖狠狠打在背上。 “哎哟!”苏荷痛呼,眼泪扑簌簌落下。 “反了天了!毛没长全的东西,这么跟你老子说话!我老苏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搅家玩意儿!”苏老太太目光凶狠似要吃人。 自己辛苦抚养长大的三个儿子,老二最忠厚老实、孝顺听话。 为了不得罪娘家人,让老二娶了娘家堂侄女,谁知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教养出来的闺女不长脑子不说,还尖酸刻薄、小家子气十足。 现在敢当众辱骂自己父亲,这样的女娘谁家敢要?简直就是祸害!搅家精! 小秦氏见闺女被打,当即就要冲过来理论,却见老太太恶狠狠的目光,理智的没有上前。 自己再去闹腾,无异于火上浇油。 真要是惹毛了老太太和丈夫,把自己休了,自己在这里怎么生存? 苏樱没兴趣帮这没头脑说话,越搭理越来劲儿,好心未必有好报。 和苏绿、小桃、柄彦坐一块儿,开心吃着野果子,看这场闹剧。 “大郎,你也是,怎么当的一家之主?由着小辈作天作地没个规矩!老苏家再落魄,也不能没老没少!”苏老太太转头又教训起苏步成。 自己还没死,三兄弟还是一家,老大还是大家长! 一个小小女娘蹦跶这么欢,成天作妖,非要把一个家搅散不成?惯的! “阿娘教训的是!是儿子无能,疏于管教!”苏步成恭敬地认错。 老太太是自私自利,却不糊涂,这个时候一个家族不抱成团,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更何况苏荷一个没脑子的女娘,真要是让她把家搅散,别人不会笑苏荷蠢,只会笑苏家当家人,连个小辈都管不住。 第24章 活着真没劲儿 “以后再有不服从安排、不干活儿、寻衅滋事、不尊老爱幼的,饭食减半。”苏步成知错改错,当即立下新规。 “大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蠢驴苏荷高声抗议,这一条条分明是针对的她。 苏步成面容严肃,继续道,“如若屡犯不改,逐出族!” “嘶!”人群中有人抽冷气,这处罚好重! “大伯,你!”苏荷眼睛瞪得溜圆,再不敢胡言乱语。 自己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娘,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逐出族有谁要? 小秦氏低垂下眼帘,遮挡住不甘和怨愤。 “哇…”苏荷绷不住,哭着跑回屋。 天啊,太欺负人了!自家被大房拖累,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要被大房管着,凭什么?这是什么破规矩?苏荷捶地哭嚎,心中愤懑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闺阁女子,没了家族庇护,根本没法生存。 “用膳!”苏步成看了众人一眼道。 以前在家,苏步成不太讲究所谓的尊卑有序。 三兄弟兄友弟恭,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就好,没必要立那么多规矩,搞得一家人生分。 自己每日散值回来,还要在书房处理公务,忙起来常常忘了吃饭时间,每每都得杜氏来唤他,他便让大家不用等他。 苏荷与苏樱闹不愉快,苏步成当成姊妹间的玩闹,年龄小不懂事,没有出面管束,由女眷们处理。 如今快十四岁,越发张狂,对自己这个当家人多有指责。 因为自己被流放,让侄女没了敬畏,毫无顾忌闹腾。 自己不跟一个孩子计较,倒是让她蹬鼻子上脸的。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变相纵容了她,再不管束,这个侄女是真的废了。 苏步成暗自叹息,一个家都管不好,如何治理好郡县?自己还是处事欠妥,虑事不周详。 分的粥里有苏荷半碗,苏步成想起老太太的话,端起直接分到老二一家人的碗中。 小秦氏急了,想要说话,被苏老二拽了一下。 小秦氏恨恨瞪丈夫一眼,没敢说话。 “阿娘!”苏步成把第一碗端给老太太,还有一颗煮好的斑鸠蛋。 老太太满意的看着大儿,默默接过。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早这样,何至于此? 众人待苏步成端起碗,才各自端起自己的碗喝粥。 粥还是那个清粥,但因为加了盐肤子,酸酸咸咸的,好久没吃盐的苏家人觉得今天的粥格外鲜香,呼哧呼哧喝着。 小秦氏小口小口喝着,不时看一眼丈夫、儿子们,示意他们给苏荷留一口。 儿子们看向父亲,苏老二顿了一下,端着碗大口喝光。 闺女被处罚他当然心疼,可是大兄这么做也是为她好,一顿饭不吃饿不死。 若自己省下这口粥,闺女吃了又有力气闹腾不说,还助长闺女气焰,处罚和管束没了意义。 儿子们见父亲喝得干干净净,也果断喝光,妹妹不能再惯着。 “你们,你们…”小秦氏气得心口疼,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你想成为第二个,尽管闹腾!”苏老二冷冷道。 “二郎,你这是嫌弃我不成?”小秦氏闻言,大受打击,泫然欲泣望着丈夫。 半老徐娘,眼泪欲落不落,颇惹人怜爱。 苏老二有一瞬想软下身段去哄,毕竟夫妻近二十年,平时不曾红过脸。 可是一想到早上自己示好,妻子反而摆着臭脸让自己当众难堪,苏老二歇了哄人的心思。 甩袖走开,闷头编竹器。 苏时彦、苏辰彦两个大的儿子也随着父亲干活儿。 小儿子苏兆彦喝完粥,见父母打冷战,有些无措,期期艾艾挤到小桃、苏柄彦那一堆去玩。 见丈夫、儿子都躲开,妯娌们也不来劝自己,小秦氏讨了个没趣,抹掉眼泪,默默喝光粥。 “二叔、三叔,你们弄这个做什么?”苏樱见两位叔叔费力的用砍刀、菜刀锯竹筒。 “给你们做水筒、饭筒。”苏老三呲着大白牙笑,“一会儿煮点儿干饭,装竹筒里明天路上吃。” “呀,我把这事儿给忘了,还是二叔、三叔想的周到!谢谢二叔、三叔!”苏樱心里暖暖的。 家里穷得只有一个瓦罐,上山的干粮都没法准备,苏樱想着不行就带饭团。 “谢啥?我和你阿耶、二叔小时候,都是这么过的,用竹筒带吃食和饮水。”苏老三总是笑呵呵的,很乐观,从来不见他抱怨。 屋里哭了半天的苏荷一直侧耳倾听,等着阿娘或大伯娘、三婶唤她吃饭。 这个时候不能没志气自己出去,得有个梯子,哪怕是苏樱夹枪带棒刺她一句也行。 可是左等右等无人唤她,胃里早已空空,又饿又渴。 后面听到大家在编竹器,还是没人唤她。 终于端不住,出来一看,罐子、碗都不见了。 “阿耶,我的饭呢?”苏荷看得心凉。 “忘了你祖母说的话?”苏老二头都没抬,“以后少作妖,老老实实干活儿,别整天瞎闹腾。” “哼!本来就…”苏荷哪里受得这气?反驳的话冲口就要出来,见到一旁拧眉的大伯,立马噤声。 “哼!”苏荷冷哼一声,转身出院子,去溪边找小秦氏。 小秦氏蹲在溪边洗碗。 “阿娘,我饿!”苏荷冲母亲撒娇。 “知道饿啦?躲屋里做啥?都没了,我也没办法!”小秦氏哐哐哐洗着碗,气咻咻道。 “阿娘!你真忍心看着荷儿饿死?”苏荷胃里又是一阵绞痛。 “我能有什么办法?你的半碗粥,让你大伯分了,叫你阿耶给你留一点儿,他倒好,喝个精光! 没用的男人,老婆孩子都护不住,就知道跟在你大伯后面,唯唯诺诺!”小秦氏越说越气,摔摔打打的。 “阿娘,烧点水,我渴死了!”苏荷不想听小秦氏废话,“把那些野果子给我拿些来!” “你这死丫头,要吃自己去拿,老娘没功夫伺候!”小秦氏端起瓦罐和碗走了。 骂骂咧咧回去,还是偷偷摸摸装了一碗野果子塞给闺女,又用瓦罐烧开水。 “还是阿娘最疼我!”苏荷端着野果子,狼吞虎咽吃着。 “唉!”小秦氏重重叹气。 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男人靠不住,儿子也靠不住,活着真没劲儿。 第25章 杀人的心都有了 “九娘,拿去煮了。”杜氏把一个竹筒交给小秦氏。 “这么多?荷儿…”小秦氏以为是自家闺女的,满脸堆笑的假意客套。 “这是大郎他们明日进山要带的吃食,煮干饭。”杜氏打断她的话。 “什么?他们吃了,那我们怎么办?这么个吃法,日子不过啦?”小秦氏当即翻脸,愤怒了。 克扣二房的吃食,给自己男人、孩子煮干饭,什么进山不进山,不过是借口而已。 苏荷从屋里冲出来,嘴里塞满野果,嘟囔道:“要吃干饭大伙儿都吃,祖母特例被取消,这会儿给自己整上,公平吗?大伯,不能这么自私!” “荷儿!闭嘴!”苏老二气得要吐血,这母女俩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阿荷,你说的什么话?上山不吃饱那能行?大伯他们是为大家找吃食,你就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苏时彦也被妹妹打败,这妹妹太能作了,没有足够的吃食,冬天怎么过? “苏荷,你想吃干饭?”苏步成没生气,而是平静的问。 “干饭谁不想吃?”苏荷脑袋一昂。 “那好,明日你进山,这干饭给你吃!阿樱就不去了!”苏步成干脆利落道。 “凭什么?”苏荷一下子蹦起来,“山上猛兽那么多,凭啥让我去送死!” “呵呵!”苏步成冷笑,“别人进山吃干饭是不公平,让你进山是叫你送死!横竖你都能扯出歪理!谁自私?” “仙娥,你去煮!”苏步成不会因为苏荷瞎哔哔就改变主意。 不吃饱,遇到猛兽哪有力气跑?自己一家三口上山是找吃的,不是去喂猛兽的,傻了才会被苏荷的话所激。 “大嫂!”韦氏过来,帮杜氏煮干饭。 男丁们聚在一起,安排这两天的工作。 “哦,对了,你们多留意一下咱们附近有没有山蕨菜和葛。”苏步成想起虎子说的话。 “大兄,要那个做什么?现在早过了吃山蕨菜的时候,还有葛,那不是稀罕物,卖药材都没人要。”苏老三不解。 “有大用,蕨根、葛根可以榨粉,晒干了可做吃食。”苏步成神秘一笑。 “果真?大兄从哪里得知的?”苏老三凑到兄长跟前,众人也喜气洋洋,这是最令他们振奋的消息。 “为兄哪有那本事!是阿樱想到的。”苏步成指了指闺女。 “阿樱?你怎么想到的,真的能行吗?” “能行!只是蕨根出粉率不高,葛根也看运气,葛根分粉葛和柴葛。 柴葛似柴根,出粉率低,粉葛粗壮,出粉率高。” 说起吃,大家来了精神,围在一起探讨,苏老太太也默默靠拢,在一旁听着。 “阿樱,怎么区别粉葛和柴葛?” “很简单,看叶子,粉葛叶子有分叉,柴葛叶子无分叉,像心形。”苏樱边说边在地上画叶子。 “粉葛根多为纺锤形或椭圆形,切面有同心圆纹理,呈白色;柴葛根多为细长形,像树根,切面呈黄白色,纹理不明显。” “明日起,咱们收工后就去挖蕨根、葛根!”苏老三按捺不住,谁不想仓廪实? “别!三叔!先别急!”苏樱忙劝住,“咱们还缺石臼、木槌,大缸子、簸箕这些加工工具,挖回来也弄不了。” “嗨!”苏老三这才想起,高兴过了头,“看得着吃不着,真是急死人!” 众人也因为苏樱的话,着急上火,“那咋办?” “明日我们进山,除了找吃食,再看看有没有运气找到好东西,若是运气好碰到,这些家当就不愁了。”苏樱安慰道。 “蕨根粉、葛粉不但能解决咱们粮食不足,农闲时再把它加工成粉条,耐储存便于运输,可以卖到外地去。” “粉条?什么是粉条?”大家更激动了。 “就是把蕨根粉、葛粉像小麦粉那样做成面条晾干,这种粉条不易断,味道跟小麦粉面条不同,可做菜亦可做主食。”苏樱细细解说。 “这么算起来,咱们冬天也有忙的了!不用挨饿,还能挣钱!”苏老三兴奋的一拍大腿,浑身都是劲儿。 “大嫂,阿樱这脑瓜子随了谁?这么聪明?”韦氏低声对杜氏道。 “你就别夸她了,她瞎想的!”杜氏说着嫌弃的话,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总归有了盼头,日子也不觉得苦了。 杜氏在米饭里撒了些盐肤子,空气中飘着米饭的焦香味儿。 好久没闻到这味道,众人不自觉的吞咽口水,注意力转到米饭上。 熄了火,又闷了几分钟,杜氏把米饭刮松晾凉,均匀分好,捏成饭团装三个竹筒里。 苏荷闻到米饭香,饿得受不住,悄悄来到杜氏身后,直勾勾盯着竹筒。 “咵咵咵!”杜氏把瓦罐里的锅巴刮了刮,掺了一碗水,熬锅巴粥。 那香喷喷的味道,苏荷感觉喉咙里有只手伸出来,恨不能连同瓦罐一起吞了。 “唉!”杜氏叹口气。 “大嫂!”韦氏微微摇头。 杜氏苦笑,终究做不到那么狠心,把锅巴粥倒出来,“老二!给荷儿。” “大嫂,不用惯着她!”苏老二羞愧。 “算了,下不为例!”杜氏递给苏老二。 身后突然冒出一双手,劈手夺过,是苏荷。 “唉!小心烫!”杜氏话没说完,苏荷猛地喝了一大口。 刚出锅的粥,想想得有多烫!一口烫粥含在嘴里吞不下,吐不出,苏荷端着碗呆立当场。 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咕咚一口吞下。 舌头烫麻木了,喉咙到胸口一路火烧火燎的痛,嘴唇上一下子冒出几个水泡。 “啪!“粥碗掉地上摔碎。 ”啊!啊!”苏荷惨叫着。 “快!喝冷水!”杜氏忙递给苏荷一碗冷水。 苏荷一口喝下,痛得直哆嗦,嘴唇、舌头、喉咙、整个食道仿佛被剥了皮一样。 “这是咋啦?荷儿!”在屋里怄气的小秦氏听到女儿惨叫,急忙跑出来。 见女儿捂着喉咙、胸口,跳着脚的哀嚎惨叫,嘴唇上亮晶晶的大水泡。 “我的天!谁干的?”小秦氏声音颤抖,杀人的心都有了。 第26章 切莫伤了兄弟和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想到苏荷会抢过刚出锅的烫粥一口喝下。 “谁干的?说!”小秦氏怒视众人。 “啊、啊!”苏荷一只手揪着喉咙,一只手愤怒的指着杜氏。 杜氏难过的低下头,谁会想到弄出这一茬儿? “啪!”一记耳光甩在杜氏脸上。 “杜仙娥,你好狠的心!你还是不是人?我跟你拼了!” 小秦氏朝着杜氏脸上劈头盖脸的挠过来,抓住杜仙娥的头发,疯狂撕扯,像个疯妇。 这一系列动作迅猛不及,谁也想不到小秦氏会如此撒泼,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杜氏不但挨了打,脸上还被挠出几条深深的血痕,发髻凌乱 “九娘,你疯了!”一旁的苏老二回过神,忙用力拉小秦氏。 杜氏被小秦氏扯住头发,动弹不得,韦氏用力掰小秦氏的手,连带着也被挠了好几下。 “啪!”苏老二终于将小秦氏拉扯开,狠狠甩小秦氏一耳光。 疯了!疯了!竟敢打大嫂! 这一耳光打得小秦氏一个踉跄,再抬头脸颊高高肿起。 “苏步青,你不是人!你个窝囊废!老娘跟你拼了!嗷…”小秦氏撒着泼向丈夫撞去。 苏老二没有躲闪,失望的看着妻子发疯。 小秦氏大力撞来,胸口一阵剧烈钝痛,苏老二仿佛感觉不到。 “够了!”苏步成大喝一声。 “老天爷!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小秦氏委屈的哭喊着。 苏时彦、苏辰彦极力拉住发疯的母亲,小秦氏、苏荷母女一个嗷嗷嗷、一个啊啊啊,闹得不可开交。 “阿娘,你怎么样?”苏樱挤到母亲身边,仔细查看。 小秦氏带着浓浓的恨意下重手,杜氏发髻都扯散了,两边脸上几道血痕,很深,渗着血珠子。 “天啊!大嫂,你的脸…”韦氏捂嘴惊呼,这小秦氏真狠! 苏樱再看三婶,脸上也有几根红肿的划痕。 本来苏樱还想着用什么救苏荷,见母亲、三婶被伤成这样,歇了做烂好人的心思。 只要不感染就死不了,不过是多受几天罪而已,自找的,怨谁? 但是母亲、三婶脸上的伤,苏樱看着心思急转,家里一贫如洗,哪有什么药? “仙娥,你怎么样?”苏步成挤过来看妻子的脸。 “大郎,没事!”杜氏侧过脸不让丈夫看。 “别动,我看看!”苏步成抱住妻子,不敢伸手去摸脸。 杜氏抬头看着丈夫,神情苦涩,尽管委屈,竭力忍着。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苏步成看着妻子面目全非的脸,心疼坏了。 “阿耶,赶紧想办法给阿娘治伤!三婶脸上也不轻!”苏樱冷静些,当务之急不是检讨,是处理伤情。 “这伤,乡下人用…”苏步成经常到乡野,农人伤了要么田间的泥、要么落灰的蛛网、要么草木灰往伤口上敷。 妻子这是脸上,娇嫩的肌肤,抹了那些东西留下疤痕,女人都爱美,哪里受得了? “大兄,你和二兄去村长家问问,可有麻油、蜂蜜、盐或是治疗外伤、烫伤的药?”苏樱想了想道。 这些是村里最有可能有的东西,这几样东西烫伤、外伤都能用上,效果不算多好,聊胜于无。 “唉!好的。”兄弟俩点一根木棍当火把,急急忙忙往村里去。 “杜仙娥,早就知道你是个黑心肝的,生的女儿也跟你一样,假模假样,都是黑心肝!” 小秦氏撞了几次丈夫,脑袋晕晕的,被儿子拉住,怒火又转向始作俑者,对着杜氏谩骂。 “够了,秦九娘,你闹个没完了?”苏步成喝道,“仙娥好心给荷儿一碗粥,是荷儿自己不顾烫,一口喝下,怪谁?” “怪谁?晚饭时你分了荷儿的半碗粥,这会儿装什么好人?我荷儿不是饿极,会不顾烫喝下?你们大房太欺负人!都是伪君子,假仁假义!” 小秦氏嘶吼着,把这些年憋在心中的话倾泻而出,心里舒坦了许多。 苏老三一家默默站到大兄这边。 “二嫂,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端起刚出锅的烫粥喝!再说了,当时大嫂没有直接给荷儿,给的二兄,是荷儿一把抢过就喝下,谁也没想到!” 苏老三不想大嫂背黑锅。 “是啊,阿娘,不关大伯娘的事儿!”苏时彦、苏辰彦点头道,“谁会想到荷儿就在大伯娘身后,抢过烫粥就喝。” “你们、你们!大房都是流犯了,你们还帮着他们说话,搞清楚,是他们牵连了我们!”小秦氏怒火朝着两个儿子喷。 现在小秦氏跟个疯狗一样,逮谁喷谁,无差别攻击。 “啪!”一拐杖打在小秦氏背上。 老太太瞪着这个堂侄女骂道:“丧家倒霉玩意儿!谁家有你这么个拎不清的,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当年是你爹娘死活要把你嫁过来。 好吃好喝时没见你念我家大郎半分好,如今落难,怪怨起我家大郎的不是!没良心的东西!” 被老太太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小秦氏终于噤声。 “啊、啊!”苏荷一直在惨叫,嘴里、喉咙像火在烧。 “荷儿!我可怜的荷儿!你怎么那么命苦?呜呜…”小秦氏抱着苏荷哀泣。 “啊、啊!”苏荷疼得难受,一把推开小秦氏,转着圈跺脚哀嚎,涕泪横流。 苏老二默默转身,去溪边扯草药。 “愣着干什么,拿秸秆烧草木灰,煎水给她服下,败兴玩意!活该!”苏老太太骂骂咧咧。 临危时刻,还得她亲自出马!这些子孙都是富贵窝里出来的,没一个能挡事儿! 以前家里穷,就地取材,草木灰、灶心土、童子尿、锅底灰、田间地头的草药,随手一抓就是药。 “是,祖母!”苏时彦、苏辰彦赶忙从屋里抓一把秸秆来烧,兑水后给苏荷喝。 “啊、啊!”苏荷痛苦地哀嚎,不肯喝这黑乎乎的草木灰水。 “痛死活该!”苏老太太见苏荷不领情,气道。 “阿娘,小桃吹吹!”小桃小心捧着母亲的脸。 杜氏摸摸小女儿的小脑袋,小桃轻轻吹了吹,“阿娘,还疼吗?” 杜氏笑着摇头,“小桃真乖,阿娘不疼了!” “大郎媳妇。”苏老太太走到杜氏跟前,“二郎媳妇脑子不清醒,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那些疯话莫要当真!与二郎无关,切莫伤了兄弟和气。” 第27章 后宅妇人打斗成这样 杜氏错愕的看着婆母,老太太撞鬼了? 顺风顺水时,老太太整天乐呵呵,除了爱摆谱、拿腔拿调,其他还好,不太为难人,只要好吃好喝供着她、捧着她,做风光无限的老太君就成。 那会儿老太太看起来豁达开朗,是苏家的镇宅神兽。 一场变故,老太太沦落为流犯,得知是因为灭蝗一事,瞬间变脸,哭喊着向官府举报阿樱是罪魁祸首,与她无关,与大郎无关。 一路上对阿樱非打即骂,所有怨气都撒到阿樱身上,活脱脱一撒泼的乡野村妇。 阿樱那场大病,有卢家退婚的缘故,再就是老太太恶毒的话太伤人,如利刃刀刀刺入阿樱心中。 连押解的官差都被她的聒噪烦得不行,给了她两鞭子,才规矩老实起来。 杜氏想不明白,婆母这般变脸为哪样? 习惯了婆母的狰狞、恶毒面孔,突然变得明事理、和颜悦色,杜氏只觉得惊悚,怀疑婆母不怀好意。 “你看我做甚?”苏老太太意识到自己太过热切,与自己往日高高在上的形象大相径庭,拉下脸不悦道。 苏老太太苦了半生,几个儿子成才,以为苦尽甘来,临到老一切清零,能不急眼? 人老成精,虽自私自利,但还是有一点儿小智慧,懂得审时度势,什么时候作,什么时候收,拿捏的很到位。 这二儿媳…,当初没看上,勉为其难让二郎娶了。 有大郎、三郎娶的出自京城望族女子做媳妇,二儿媳对比之下根本拿不出手,苏老太平日里不怎么搭理二儿媳。 这一落魄,自己气愤不过,动辄打骂苏樱出气。 到了岭南,认清形势,歇了心思,安于现状接受这苦逼日子。 不想平时不哼不哈的二儿媳反倒按捺不住,开始作天作地。 脑子有坑,这时闹不是自寻死路么? 唉,小秦氏蠢,连带着生的闺女也蠢,可劲儿闹腾! 还是大郎、三郎靠得住! 思及此,老太太放下身段主动示好杜氏,却不想杜氏不领情!真是的,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苏老太心中郁闷,讪讪走开。 “郎君,发生何事?”村长急匆匆走来。 苏伯彦兄弟俩总算带着村长回来,身后还跟着虎子、一个跟虎子六七分像的壮年男子、一个老妇人,全都一脸焦急。 “这么晚叨扰村长,实在对不住!”苏步成抬手一揖,“内人伤到脸上,不知村长可有伤药?” “有、有!”村长忙道,“老婆子,你来瞧瞧苏家大娘子。” 老妇人上前,就着火把的光,查看杜氏的伤情。 “嘶!”老妇人倒吸一口冷气,“可怜见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深深的血痕,流淌的血迹已经干涸,血痕边上还有被刮破的皮吊着,下手的人完全是冲着毁容去的。 “大娘子且忍一忍,先清理伤口,会有些疼。”老妇人提着一个装药的小藤箱。 “有劳大娘!”杜氏虽然形容狼狈,但礼数不乱。 “嗷、嗷!”苏荷揪着胸口、喉咙,鬼嚎着冲到老妇人跟前,一把拽住老妇人的手。 “先救我女儿!”小秦氏冲过来,扑通跪下,拉着老妇人不撒手。 “娘子且撒手,你如此扯住我,要如何救人?”老妇人淡淡道。 看到痛苦不堪的苏荷时,老妇人吓了一跳,嘴上全是亮晶晶的燎泡,手捏着喉咙,哀嚎声嘶哑,定是遭了大罪。 可是母女一前一后死死掐住自己的手是个什么意思?求医心切也不至于掐人啊? “你一定要先救我女儿!你不答应,我不起来!”小秦氏不撒手。 “唉,娘子这是作甚?想要逼迫老身不成?老身并非郎中,不过是小郎君相求,特意过来瞧瞧大娘子。” 老妇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苏伯彦兄弟俩赶到自家,只着急的问可有烫伤、外伤药,或盐、蜂蜜。 丈夫问发生何事,两个少年表情一言难尽。 家丑不可外扬。 猜着苏家可能遇到麻烦事儿,丈夫叫上自己,带着自家储备的药赶过来。 孙儿虎子见先生家有事,自然要过来瞧瞧, 虎子爹哪放心老弱妇孺夜里出门,也跟了来。 见到眼下这情景,想来是妯娌大战。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老妇人经历过太多风雨,内宅之事见多了,还真没见过官宦人家后宅妇人打斗成这样的,真是开了眼界。 “我不管,是他们害的我女儿,凭啥给恶人先看?”小秦氏头发凌乱,眼中尽是恨意。 “呃,这位娘子,暂且先别管是非曲直,救人要紧!你且撒手!”老妇人觉得这妇人拎不清,心中有些不喜。 出身豪门世家的老妇人,虽落魄,但依然一身傲气,最不喜别人把想法强加自己身上。 杜氏的临危不乱与小秦氏的状若癫狂,两相对比,不管孰是孰非,老妇人不自觉的偏向杜氏。 “不!她又死不了!都说医者父母心,你怎么如此不分是非,去救恶人?” 小秦氏死死拽住老妇人的手,给老妇人扣罪名。 “你又在闹甚?”苏老二摘了一把草药回来,见妻子拉着一位老妇人撒泼,顿时气血上涌。 “时彦、辰彦你们怎么不拦着?”苏老二训斥两个儿子。 “阿娘!”苏时彦、苏辰彦挨了无妄之灾,拉开小秦氏。 “苏步青,你个窝囊废,荷儿伤这么重,你不想着医治,就会窝里横!”小秦氏被儿子们拽开,怒骂丈夫。 “荷儿,过来!”苏老二去拉苏荷,“阿耶给你摘了草药。” “熬、熬!”苏荷甩开父亲的手,眼里全是怨愤。 “听话!”苏老二用力拽走苏荷。 老妇人这才得以脱身,替杜氏清理伤口。 纱布沾着温水将干涸的血迹擦拭掉,露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再软化未掉落的皮,小心翼翼用剪子剪掉。 “娘子当心,老身用盐水给你擦拭!” 老妇人拿出一颗粗盐,在温水中浸泡一会儿,然后纱布沾着盐水擦拭伤口。 “嘶!”杜氏疼得直哆嗦。 “娘子且忍忍,盐水是疼,擦了伤口好的快,不会化脓感染!”老妇人手上动作不停,语气温和。 “多谢大娘!仙娥省的!大娘放心弄!”杜氏笑笑,双手紧紧攥着忍住疼。 “阿娘!”苏樱握着母亲的手,“不怕,这盐水消毒,每日抹点儿蜂蜜,慢慢养一段时间,脸上不会落疤痕。” “娘不怕!”杜氏头不能动,眼睛温柔的看着大女儿。 第28章 突破底线 “来,荷儿,喝了这药汁!”苏老二捣了一碗黑乎乎的草药汁。 “嗷!”苏荷一把拍落父亲的药汁,又一个碗打碎。 脏兮兮的黑水,窝囊废的爹哪懂什么医术?整些野草糊弄自己! “你!”苏老二看着不消停的女儿,满是失望,“你愿意疼着那就疼着吧!” 见女儿这会儿都还有精力作,想来是死不了的,苏老二放心一大半,心思也淡了。 连着被妻女闹腾,苏老二有种身心俱疲的无力感。 “嗷、嗷!”苏荷嚎着往老妇人身边挤,被苏步成父子、苏老三一家挡住。 “大娘子,我就不给你上草药了,草药有颜色,会留下疤痕,给你抹点儿蜂蜜。”老妇人看着杜氏有些细纹、但依然动人的脸道。 “多谢大娘!”杜氏真诚道谢。 “来,这位娘子,你脸上也伤的不轻,给你也弄一下。”老妇人转头对韦氏道。 “谢谢大娘!我没啥,不打紧!”韦氏忙道谢。 又是盐、又是蜂蜜,都是金贵之物,自己伤不重,就不再去耗费这份人情。 自家啥都没有,欠了太多人情可咋还? “娘子说的什么话?脸上的伤可不敢大意,感染了留下疤痕,再后悔就迟了。”老妇人说着直接动起手来。 韦氏想要挣脱,被杜氏拉住,“贞儿就听大娘的!” 韦氏只得乖乖任由老妇人疗伤,待到盐水擦伤口时,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掉下来。 “大嫂可真忍得,这盐水擦伤口,堪比酷刑,大嫂竟不动声色忍住。”韦氏又哭又笑道。 “哪有?背上都湿了!但这法子确实管用,这会儿抹了蜂蜜,不怎么疼了。”杜氏安慰道。 老妇人看着这两妯娌,暗自赞许的点了点头。 都说娶妻娶贤,这才是兴家旺宅的女主人! 手里动作轻柔许多,语气温柔,“娘子想来从小怕疼!” “大娘说的是!是贞儿无状,该怎么大娘只管做,贞儿忍得住。”韦氏羞愧道。 “娘子误会了!这盐水撒伤口,可是顶顶厉害的疼,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受不住!要不也不会有伤口撒盐这句话!” 老妇人说笑间处理好韦氏伤口。 “多谢大娘!”韦氏感觉到脸上的灼痛减轻不少。 “仔细些,千万别用手挠伤口!”老妇人叮嘱道。 “仙娥(贞儿)省的!”杜氏、韦氏谢道。 “这些蜂蜜你们留着,每日涂抹伤口好得快些!”老妇人倒了两勺量的蜂蜜。 “大娘使不得!这东西珍贵,你帮了我们,感激不尽,怎好再要?”杜氏、韦氏连连推辞。 蜂蜜金贵,在长安也不是随便吃到的。 这里偏远,这蜂蜜必定悬崖峭壁上的野蜂蜜,那个不好弄,被蜜蜂蛰得满头包,严重的会水肿,要人命的。 “无妨,这是我家孩儿去山上摘的蜂巢,多的卖了,这一点儿留着本就是急用救人的,这不正好用上。”老妇人笑道。 在场的人闻着诱人的蜂蜜香,都不住的咽口水。 “唉!”老妇人收拾好药箱离开,听到苏荷的哀嚎,再不喜,终硬不下心肠,“女娘过来,我瞧瞧!” “嗷、嗷!”苏荷挤到老妇人跟前,张开嘴。 “天爷!你这是吃了啥,伤成这样?”老妇人惊呼。 满嘴的燎泡,舌头、整个喉咙通红,如同被剥了皮,口腔、咽喉黏膜全被烫掉。 老妇人看着苏荷的伤犯难,手里就盐、蜂蜜、一些跌打损伤药膏。 苏荷伤在口腔、整个食道,盐水是消毒、防止感染,可是这样的伤口,别说口含盐水,就是喝白水都比酷刑还痛苦。 “啊、啊!”苏荷拉着老妇人的手摇晃,以为老妇人不肯医治。 “刚出锅的烫粥,着急喝了一口!”苏樱回道,“现在只能喝点儿冷开水,缓解伤势疼痛,以后慢慢将养!” “女娘说的有理!”老妇人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这样,只要不感染、不发烧就无事,只是要痛些时日。” 老妇人有些疑惑,正常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烫往嘴里倒,要么是脑子不好使,要么就是被人欺负。 确定苏荷是被烫的,但是不是自己烫的,老妇人存疑。 别人家的事儿,不想掺和,没必要刨根问底。 “啊、啊!”苏荷瞪着苏樱,目光像淬了毒,认定苏樱故意不让老妇人给她医治。 “瞪我做什么?你口腔黏膜都烫坏了,盐水下去,能让你生不如死!也无法敷药,除了将养别无它法!” 苏樱说的是实话,要是现代有专门的烫伤膏药涂抹,可这是古代、是蛮荒的岭南。 老妇人手中那些药品,是人家轻易不舍得动用的救命之物,总不能为了这个不知感恩的作精,把人家的老本全用光? 微风吹拂,韦氏手中的蜂蜜香味沁人心脾。 “嗷!”苏荷扑过去,夺过碗,仰头将蜂蜜喝下。 “哎呀!荷儿你…”韦氏不防,被苏荷抢走碗. 前面苏荷从杜氏手中夺走粥碗,韦氏以为是碗太烫,杜氏没端稳, 这会儿明白了,苏荷为了吃,是拼了命的抢。 香甜的蜂蜜入口,嘴里一阵剧痛,蜂蜜经过喉咙下滑,那种剧痛差点儿让苏荷昏厥过去! 可是当蜂蜜进入胃里,饿极的胃得到抚慰,好受了许多。 蜂蜜黏稠,口腔、咽喉残留不少,剧痛过后疼痛舒缓不少! 缓过气来的苏荷更加怨毒的瞪着苏樱,她明明知道蜂蜜能治疗自己的烫伤,却故意说慢慢将养!黑心肝的! 苏荷把蜂蜜差不多喝光,苏家人脸上都火辣辣的烫,太丢人了。 韦氏见状也不好再去夺回,吃了就吃了,总不能把苏荷打一顿,让她吐出来。 当众人以为这是苏荷的下限时,苏荷再次突破底线。 苏荷转身,猛地抢老妇人手中的药箱。 “唉!你这女娘作甚?”老妇人不防,被推个踉跄,药箱被抢走。 苏荷抓起药箱里的蜂蜜罐,直接往嘴里倒。 “荷儿,你疯了!”苏老二上前去夺蜂蜜罐。 苏家人都来夺,这是村长家保命的东西,哪能让苏荷给糟蹋了? “呸呸!”眼见蜂蜜罐就要被抢走,苏荷往罐子里连着吐了几口唾沫。 第29章 苏家终归还是懂礼数的 “阿娘!”虎子爹扶住差点儿摔倒的老妇人。 “啪!”苏步成狠狠给了侄女一记耳光。 苏荷本就疼痛,这一巴掌,整个脑袋都麻木了。 呆呆看着一向温和、从不疾言厉色的大伯狠厉的瞪着自己,那目光能吃人。 “荷儿!”小秦氏挤人群,抱住女儿,“你们还要怎样?欺负我们荷儿一次又一次!你们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吗?呜呜…” “闭嘴!”苏老二喝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小秦氏只得压抑住哭声,哀哀戚戚。 “对不住!”苏步成对着村长不停道歉。 手里拿着抢回来的蜂蜜罐,竟不知该不该还,被苏荷吐了唾沫,自己都觉得恶心! 可是这一罐,少说有半斤,是村长家最贵重的东西,就这么给糟蹋了。 现场气氛凝重,村长早已见惯风雨,也被苏荷的骚操作惊呆。 一山更比一山高,见过作的,没见过这么能作的! “算了,这蜂蜜就送与你罢!”深吸一口气,村长摆摆手。 “对不住!家宅不宁,害大娘受累!”苏步成羞愧,治家无方! “罢了,罢了,时间不早,早些歇息,明日还要上山!”村长不想再逗留,“老婆子,走吧!” 老妇人面色难看,默不作声由儿子搀扶着离开。 好人难做,今日这忙帮的,恶心透了! “对不起,大娘!”杜氏、韦氏一连的道歉。 老妇人看着两妯娌,“两位娘子出自何家?” “妾身京兆杜陵杜氏(韦氏)!”杜氏、韦氏回道。 “难怪了!两位娘子有如此气度!”老妇人恍然,原来是京城望族。 不用问,那撒泼的必是寒门小户。 老妇人离开长安,蛰居岭南多年,早已断了与长安的消息。 只知杜氏、韦氏是京城望族,却不知何等显赫。 当朝宰相杜如晦便出自杜陵杜氏。 同是杜陵的韦氏更了不得,武德四年,韦珪、韦尼子堂姐妹嫁与秦王李世民,俩姐妹均寡居再嫁。 李世民登基后,封韦珪为贵妃,颇受宠爱,生一子一女。 就连她与前夫所生女儿,李世民也一视同仁的疼爱,封为定襄县主。 这些虽与杜氏、韦氏关联不大,该流放照样被流放。 但古代讲究宗族门第,即使落难,旁人想要欺负,也得掂量掂量。 一根田坎三节烂,谁知道人这一辈子最终结局是什么,更何况出自大家族的。 就说这老妇人高氏,乃北齐皇族高氏,这一生显赫过,也遭了不少罪。 富贵窝里出来的人,哪懂什么医术,都是后半生苦难生活中一点点积累出来的经验。 这些东西以前根本入不了眼,现在却是至宝。 初到岭南,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病倒一大半,为了治病和生存,不得不贱卖珍藏的典籍。 人活下来了,书卖光了。 村里三十来户人家,都是世族大家里出来的,虽穷苦、困顿,但恪守礼仪。 倒是这新来的苏家,出了个没底线的人物。 苏樱悄悄对苏伯彦说了什么,苏伯彦面色纠结,想了想还是回屋去。 “虎子!”苏伯彦追出来。 “先生!”虽未拜师,虎子已经把苏伯彦当做师长尊敬。 “这书拿去,抄完了还我。”苏伯彦把一册书递与虎子。 “先生,不可!明日我来抄便是!”虎子摸着书,好喜欢。 原来这就是书的感觉,生平第一次摸到书本,虎子晕晕乎乎,被幸运砸中,恨不能自己是这书的主人。 “拿去吧!我家里没书桌,来了你也抄不了。” “这?”虎子看向阿翁。 村长沉默一会儿,点头道:“先生说了,你照做便是!” 书是读书人的命根子! 苏伯彦舍得拿出自己珍藏的书,是在对刚才的事表达歉意,如果不收,苏家会深感不安。 这苏家人很不错,要是没有那闹腾、不明事理的母女就完美了,可惜…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唉,谢谢先生!”虎子得了祖父允许,欢喜收下。 只是书怎么拿不动? 虎子狐疑抬头,见先生满脸的不舍,“虎子可要好好爱惜!” “学生知晓!谨记先生教诲!必不会让书本受损!”虎子认真承诺。 苏伯彦这才慢慢松开手,像是托付孩子般,眼里尽是不舍。 虎子小心接过书,细细咂摸,不太明亮的光线下,看清楚是《论语》,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太学院印制。 这不是手抄本,而是雕刻版的印刷书籍! 装帧精美,纸张薄而韧,不可多得的好书! “这、这…”虎子声音颤抖,“先生,你果真是太学院的?” “嗯!”苏伯彦淡淡笑道,“可惜还有两年才毕业!” “阿翁,阿翁,先生是太学院学子!呵呵!”虎子兴奋的把书拿与村长分享。 村长拿过书,摸着精致的雕版书,手在颤抖,多少年没摸过了,当年自家古籍不少,雕刻版的书籍更是数不胜数。 粗粝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书,闻着书本散发的淡淡油墨香,那些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虎子,把书收好!明日在家好生抄书!”村长吩咐道,“纸张不够,阿翁去给你借!” “省的,阿翁!”虎子仔细拿着书,心咚咚狂跳。 以后自己要跟先生读书了,先生是太学院的学子! 虎子心中充满动力,恨不能马上天明,他就可以抄书。 “老婆子,你也别呕了,一罐蜂蜜换一本书,值得!呵呵!”村长安慰老妻。 高氏看一眼丈夫,早在苏伯彦给虎子送书时气已经消了,这苏家终归还是懂礼数的。 只是可惜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 “苏家郎君人不错,小郎君也很有才学,说起来,最让人欣赏的当属阿樱女娘!”村长说起对苏家的感观。 “那个瘦巴巴的女娘?”高氏想起查看苏荷的伤时,跟她说话的苏樱。 “嗯,别看她瘦,见识可不一般!”村长把这两天的事儿说与老妻听。 “哦,她说的这些真的管用?”高氏对苏樱所说的改良土壤、土壤增肥措施不置可否。 而是觉得一个十三岁、没干过农活儿,怎么可能懂这些? 种地一辈子的农户不比她更有经验? “你呀!有用没用,待这一季小麦收了不就知晓答案?”村长乐观道。 第30章 先顾了眼下再说 见大儿将书送与虎子,苏步成堵着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歇息吧!明日早起进山!”苏步成不想再说话。 “嗷、嗷!”苏荷还在嚎,眼里掩饰不住的得意,叫你们欺负人。 苏步成拿着那罐蜂蜜很是为难,被苏荷吐了口水,给谁都嫌恶心。 可真要给了苏荷,苏步成觉得没天理,这不是如了她的意,助长她的歪风邪气么?对其他人不公! 苏荷还把妻子和三弟妹用的蜂蜜给喝了,蜂蜜浓稠,碗底还有些残留。 “这个留给我和贞儿用吧!”杜氏捡起残留着蜂蜜的碗,这点儿蜂蜜省着用,俩人还能用个两三次。 唉,碗打碎了两个,明天有两个人吃饭没碗。 见大伯一脸难色看着蜂蜜罐,苏荷两眼灼灼,知道那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苏荷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人至贱无敌!只要舍得下脸面,没什么不能实现。 苏步成沉吟半晌,看向苏荷。 苏荷得意的昂起头,哼,我不开口,你也得给我! “阿耶,蜂蜜给我!”苏樱拿走蜂蜜罐。 这点儿蜂蜜有更好的用处,才不会让苏荷得逞。 “啊!啊!”眼见即将到手的好东西被截胡,苏荷气得啊啊怪叫。 “阿樱,这东西腌臜了!”苏步成皱眉。 多金贵的东西,让苏荷这蠢驴给糟蹋了,真是暴殄天物! “阿耶,你不管,山人自有妙用!”苏樱冲父亲神秘一笑。 将蜂蜜罐交与杜氏,“阿娘先收着,改天我有大用!” 苏步成笑笑,也好,总算不用给苏荷。 一家人说说笑笑,把竹筒饭、蜂蜜罐搬回屋。 “啊、啊!”不服气的苏荷拽住苏樱不让走。 “干嘛?还没闹够?是不是想今晚就除族?”苏樱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这人是没有脑子还有没有下线?对公序良俗没有认同,一次又一次践踏。 苏樱想不明白,这么闹腾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好处,损人不利己,为何苏荷就爱闹腾? 只能归为脑子有坑,病得不轻!一日不作,日子没法过!欠打的玩意儿。 苏樱扒拉开苏荷的手,转身进屋。 母亲挨了无妄之灾,苏樱只想守在母亲身边,没心情去伺候别人。 见苏樱回自己屋,惯爱耍滑头的苏荷自然有样学样,更何况此时她受了伤,更不会去守苏老太太。 “对不起,是我没护住你!”苏步成看着妻子脸上深深的几道血痕歉疚道。 “大郎何必再说这话,与你何干?谁知道九娘会发疯?”杜氏鼻子酸酸的,眼眶泛红。 人前忍着委屈强装镇定,这会儿只有自家人,杜氏再也忍不住,靠在丈夫肩头上。 回想嫁进苏家这些年,身为长嫂,勤俭克己,悉心侍奉婆母,对两个小叔子、弟妹尊敬有加,对所有子侄一视同仁。 自己的嫁妆、夫君的俸禄都补贴家用,维持一大家子的体面、风光。 这落难了,婆母、二弟妹母女不念旧情,翻脸比翻书还快,对自己和大女儿恶语相向。 从没想过和睦的一家人会闹成这样。 “阿娘莫哭!小心眼泪流进伤口,会感染伤口还疼得很!小心毁了我阿娘的花容月貌!”苏樱进来,见母亲垂泪欲滴,忙笑嘻嘻哄道。 “阿娘没哭!”杜氏被女儿逗笑,忙止住泪。 杜氏突然觉得这场变故也并不全都是坏事儿,至少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 “阿娘!”小桃依偎在母亲怀里,紧紧拽着母亲衣襟。 小秦氏和苏荷的癫狂模样吓到她,以前总是奉承讨好她的二婶变得好可怕,还有堂姐,完全变了一个人。 小桃太小,理解不了为什么? 小秦氏与杜氏撕打时,她人小力弱,被挤出人群。 她不敢哭,怕阿娘担忧,怕父兄、阿姐担忧,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人群外,惶恐不安。 “小桃不怕!阿娘在!”杜氏心疼的搂着小女儿。 “阿耶,早些睡吧!”苏樱见父亲垂头沉思,神情抑郁,劝道,“脓疮迟早会破,现在不是时候!” 苏步成看着大女儿,唉,太聪慧了也不好,什么都瞒不过。 “大兄!别担心!虎子会好好爱惜书本的,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等有钱了,给你买更多更好的书!” 苏樱见兄长坐那儿闷闷不乐,好笑的宽慰。 “你这丫头,为兄伤感一下都不成?”苏伯彦收拾好情绪。 闹成这样,村长家很无辜,不送一本书赔罪,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只是二婶、堂妹这样闹下去,家迟早得散。 别人家闹事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自家是天天闹,不带歇气儿的,任谁受得了? 苏伯彦脑海里突然冒出分家的念头,干活累是累点儿,但不会这么烦人。 “嘶啦!”苏樱翻出一件破衣服,撕成两半。 “阿樱,你作甚?”苏步成被苏樱的举动吓一跳。 一人就那么两身换洗衣物,撕了就没了。 “做绑带。”苏樱闷头继续撕。 “绑带?绑什么?” “绑袖口、裤腿!山上虫蛇多,荆棘多,打上绑腿防虫蛇钻裤腿,减少被荆棘勾住。”苏樱解释道。 “还是阿樱想的周到!”这么一说,苏步成明白了。 一家人围坐一起撕布带。 “你这孩子,天开始凉了,你把衣服撕了,冬天可咋整?”杜氏叹气。 “阿娘,冬天还早呢?先顾了眼下再说!要是发了大财,新衣服不就有了!”苏樱乐观道。 “喏,就这样!”苏樱用布带缠在腿上,袖口上示范给父亲、兄长看。 打了绑腿、袖口的苏樱看起来更瘦,像火柴人,但特别精神。 “阿耶、大兄,打上我看看。”苏樱催促父兄绑上。 苏步成、苏伯彦觉得有趣,学着苏樱的样子绑上。 “呀,阿耶、大兄、阿姐,你们好像打仗的将军,威风凛凛。”小桃羡慕坏了,“我也绑一个!” “你又不上山,绑了作甚?”杜氏好笑。 “阿娘!”小桃嘟起小嘴,“以后小桃跟阿姐上山!” “淘气,你才多大?山上好多猛兽,可不许去!”杜氏捏了捏小女儿的鼻子。 “来,给咱小桃绑一个!”还剩一截布条,苏樱给妹妹绑上。 “哇!这是谁啊,这么酷辣!”看着灵动可爱的小桃,苏樱夸张的赞道。 “真的吗?阿姐,是不是很威风?”小桃喜笑颜开。 “嗯!必须的!咱家小桃最威风!”苏樱认真比了个赞。 第31章 读书的事儿不能落下 “苏樱、苏荷,死哪儿去了?”苏老太太等了半天,只有老实的苏绿一如既往守在身边。 老太太的骂声打断了苏樱一家的欢声笑语。 “阿樱,去吧!”杜氏推了推大女儿。 婆母也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人守着伺候,老太太会闹个不休,谁也别想休息。 “阿娘,那你呢?”苏樱不放心。 “我没事,再说有你阿耶在,能有什么事儿?去吧!”杜氏笑笑。 “那好吧!你们早些歇息!”苏樱把绑带解了放好。 “苏荷,出来!”既然都不是省油的灯,苏樱自然不会让苏荷好过。 “啊、啊!”苏荷愤怒的骂着,奈何嘴、喉咙都被烫坏,骂不出声。 “出来!”苏樱哐哐哐敲二叔家的门。 她才不管!出不出来不重要,能给小秦氏、苏荷添添堵就好。 “苏樱,你不要过分,荷儿受伤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小秦氏骂道。 “嘴巴烫坏了,难道手脚也断了?还是嫌祖母老了,不想伺候?”苏樱故意恶心道。 “你!苏樱,你个黑心肝的,好歹毒的心!”小秦氏气得大骂。 “你干什么,闹腾个没完了?”小秦氏要冲出去教训苏樱,被苏老二摁住,“荷儿,快去!” “你个窝囊废,就知道胳膊肘向外!”小秦氏被禁锢住,动不了身,只得骂自己男人。 “二婶,你除了会骂我二叔、打我娘,还会什么?你才是窝囊废,除了窝里横,欺负自家人,啥也不是!”苏樱骂完走了。 “啊!苏樱,你个挨千刀的!我要杀了你!”小秦氏气得尖声怒骂。 苏樱掏掏耳朵,进了隔壁苏老太太的屋,要不是形势逼人,真想这会儿就分家!就是二叔、三个堂兄弟可怜,无辜躺枪。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省…”苏老太太听到苏樱和小秦氏的对骂,忍不住大声骂。 “睡觉!再骂,明日可没人来陪你!”苏樱进来,冷冷打断苏老太太的话。 “阿绿,睡吧!别怕!”苏樱揽过堂妹,轻轻拍了拍。 “阿樱,我不怕!”苏绿身体僵硬,强撑着假装坚强。 还是三叔家省心,阿绿的老实匀一半给苏荷就好了,苏樱这么想着,眼皮子很快打架。 俩姐妹相拥着睡着,累了一天,又闹腾好一阵,实在困乏得紧。 苏老太太听着两个孙女发出轻微的鼾声,独自生闷气,没人理会自己,只能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要强一生,辛苦一生,临到土埋脖子,啥都没了,还被人嫌弃!谁都能呼来喝去,这苦命的一生! 叹息一声,闭上眼,不去想烦心事,眼睛一闭一睁,又是一天,就这么熬着吧,好死不如赖活! 迷迷瞪瞪睡去,再睁眼天光大亮,空气中弥漫着粥的香气。 苏老太太奇怪自己一把年纪怎么睡得这么沉?想了半天,才惊觉昨晚猛兽没来闹腾。 苏步成父子起来就打好绑腿、袖口,精神抖擞出来。 “兄、兄长?”苏老二、老三正埋头做事,一抬头看到苏步成的新造型,有些不敢认。 “嗯,早!”苏步成笑着点头。 “兄长,怎么想起这么装扮?”苏老三看着新奇,围着苏步成、苏伯彦转。 “阿樱想的,防虫蛇!怎么样?”苏步成挺了挺胸,凭空多了几分豪迈气概。 “兄长看着精神不少!”苏老三夸赞。 “兄长,看看这矛可还趁手?”苏老二递给苏步成一把尖利的竹矛,正好配这身打扮。 成熟毛竹,材质坚硬厚实。 苏步成把竹矛拿在手里掂了掂,舞动几下,满意点头,“嗯,不错!” 走路时当拐杖用,遇到猛兽防身用,不错不错。 “二叔、我的呢?”苏樱也打着绑腿出来,见到父亲手中漂亮的竹矛。 两个叔叔早早起来,用菜刀、砍刀削了三把竹矛。 “有呢、有呢!”苏老二递给苏樱一根稍小的。 苏樱拿在手里细细打量,矛头尖而利,虽比不上铁尖刃,但是扎到身上,不是透心凉,也够喝一壶的。 竹杆粗细合手,重量也正好,能不能捕获猛兽暂且不说,防身、自保还是可以的。 “要是再系上一截红缨就更漂亮了!”苏樱比划了几下,觉得没红缨,少了那股气势。 “哇!大伯,你们今日这身装扮好奇特!” 苏兆彦、苏柄彦看到焕然一新的大伯、苏樱几人,手里拿着漂亮的竹矛,眼睛都直了。 “阿耶,我也要!”苏兆彦眼馋,央求苏老二。 “好、好!阿耶得空了给你做!”苏老二好脾气道。 “阿耶,我也要!”苏柄彦见状也向自己父亲撒娇。 “你都多大了,还想着玩,过两天农忙,下地干活儿去!”苏老三看着九岁的小儿子发起愁。 小儿子只读了两年书,这年龄干活儿没力气,玩耍又不是个事儿,以后就这么蹉跎下去? 昨晚见苏伯彦给虎子书本,苏老三意识到小儿子的教育得趁早解决。 家里几个大点儿的子侄读的书不少,下地干活儿也有一把力气。 剩下七岁的苏兆彦、九岁苏柄彦、五岁的苏桃,该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不管,成文盲? “阿耶?”苏柄彦愣住,不解往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父亲怎么突然严厉起来。 “柄彦,你不小了,该懂事了!”苏老三摸摸小儿子脑袋,“不能光想着玩。” “哦!”苏柄彦扫了兴,不开心的耷拉着脑袋。 “怎么啦?大清早训斥柄彦,就为一把竹矛?”苏步成见三弟心事重重。 “大兄,孩子读书的事儿不能落下,特别是兆彦、柄彦、小桃,越是穷困,越不能让孩子们当睁眼瞎,不然子子孙孙永远困在泥潭里!” “哪能落下,家里再吃不起饭,孩子的教育不能落下。 待过了农忙,大的轮流教小的,充分利用自身资源,免得大的把功课忘了,温习功课顺便教教小的。” 苏步成拍了拍三弟。 “大兄有成算,弟弟就放心了!”苏老三闻言,一展愁容。 “开饭了!”韦氏分好粥,少了两个碗,用竹筒替代。 众人端走自己的碗,小秦氏、苏荷睡懒觉,最后出来,只剩下竹筒碗。 “嘿,我的碗呢?谁拿走了我的碗?”小秦氏喊道。 大家看她一眼,没谁搭理。 第32章 有事相求 “又欺负人!可劲儿欺负我们娘俩是不?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小秦氏扯开喉咙开始嚎。 “砰!”背上挨了一拐杖。 “要号丧滚远些!倒霉丧家玩意儿!起来就号,老娘还没死呢!”苏老太太听着晦气。 “呜!”小秦氏揉着肩头,呜呜咽咽端起竹碗。 苏荷见小秦氏挨了打,没敢瞎哔哔,老实端走最后一碗粥。 蜂蜜确实管用,昨晚喝了那么一大口,不但缓解饥饿,抚慰肠胃,口腔、喉咙的伤也好了许多。 嘴唇上水泡透亮,轻轻一碰疼死人。 苏荷吹着粥,小心翼翼喝着。 不小心不行,温热的粥碰到水泡疼得不行,饿的浑身无力,手都在颤抖。 苏樱看了一眼没吱声,换做旁人,她会提醒用勺子,竹子现做一个。 苏荷嘛,那就慢慢受着! “嘶!”一口热粥嘴里喝进一点儿,大半洒在水泡、衣襟上,疼得苏荷直哆嗦。 苏樱看一眼,装没听到,闷头吃自己的。 苏荷哼哼着看向众人,都是一副冷漠表情,没谁表示一下关心。 窝囊父亲几口喝完,起身干活儿去了,两个兄长也是,无视自己,把自己当空气。 “哼!”苏荷气结,别人家多齐心,就自家不争气,尽向着外人。 觉得今日的苏樱很特别,再仔细一看,裤腿上打了绑带,袖口也扎起,比往日看着英气。 “丑八怪!”苏荷嫉妒得酸水直冒。 明明自己比苏樱长得圆润、明艳,可俩人站一块,总是苏樱最抢眼。 苏荷愤怒得眼睛要喷火,恨不能将苏樱这身装扮给扯掉。 苏樱察觉到不善的眼神,抬眼一看,苏荷直勾勾瞪着自己。 “嗤!”苏樱轻嗤一声,冲苏荷翻个白眼,把碗交给三婶,起身回屋收拾东西。 “你!嘶!”被苏樱白一眼,苏荷很不爽,想要骂回去,可嘴皮子一动,疼得要死。 村长带着十八九个青壮过来,背着自制的弓箭。 看到院子外不远处晾晒的腐土,村长心中了然,暗自欢喜。 “咦,这是做甚?”青壮们好奇,晒土做什么? “郎君可准备好了?”村长装作没听见,进院子找苏步成。 “好了,人齐了吗?”苏步成背起背篓,拿着竹矛出来。 “好啦,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大郎、二郎!”村长指着带队的两个壮汉。 其中一个是虎子爹,昨晚见过,村长二儿。 杨大郎、二郎冲苏步成抬手一揖,“苏郎君!” “见过两位郎君!”苏步成还礼。 “大郎、二郎,苏郎君他们第一次进山,没经验,也没武器,你们可要保护好他们,切莫走散!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村长叮嘱自家两儿子。 “阿耶,我们省的!”杨大郎、二郎对父亲道。 “都准备好啦?”苏樱和苏伯彦也背着背篓,杵着竹矛出来。 “女娘这身装扮,配上竹矛,不像是上山,更像是上战场的女将军!”见苏樱这身奇特装扮,杨二郎笑道。 “你们就这么上山?”苏樱见众人一身下农田的装扮,随意得很,就一副弓箭。 众人面面相觑,一直都这么上山,有问题吗? “女娘这身装扮可是有什么说头?”村长这才注意苏家三人特别的装扮,想来又是女娘的主意。 “呃,也没啥特别的,打绑带防虫蛇,走路也轻省,腿脚不易疲劳。”苏樱不想大清早坏了大家兴致。 “还是女娘想的细致!”村长赞道,“我们上山十几年,都没想到这个。” “我也没想到,早知该提醒你们一下!”苏樱懊恼道。 “无妨,下次我们也这般准备便是!”杨二郎道。 “当年骑马射猎,不就是这打扮?每次上山,在山间奔走极为不便,竟没想过用这法子!” 随父亲流放时,杨二郎跟苏伯彦年龄相仿,在长安城整天跟权贵子弟斗鸡走狗、花天酒地。 谁会想到出身勋贵世家也有变成底层的一天? 一家子老少来到岭南,路途病死、累死不少,剩下的病恹恹,要死不活的。 全靠贱卖典籍,换药材和粮食,才慢慢熬过来。 一帮公子哥儿,从未种过地,哪懂稼穑之事?认不得几样野菜,也不肯与土着结交,在这山沟里苦熬。 还好骑马打猎的本事还有,自制土弓箭,上山打野鸡、野兔、鹿啊什么的,不会空手而归。 近二十年过去,公子哥儿蜕变成土的掉渣的农人,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村长,我们走了!”苏步成向村长告辞。 “去吧!大家相互照应,莫要走散了!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村长冲着走远的队伍喊。 “知道啦!”大家回道。 “苏郎君,你们走队伍中间!”杨大郎安排道。 “好!”苏步成从善如流,没有拒绝杨大郎的好意。 先穿过树林,在外面挖腐土时,只看到松树、杉树,走进深处才发现还有不少灌木、葛藤。 果然这里的葛到处都是。 苏樱看了看葛叶,是分叉的粉葛叶,心中一喜。 苏步成、苏伯彦默契的回头看苏樱,眼神带着询问,苏樱笑眯眯的点了一下头。 三人会心一笑。 杨二郎看到,“女娘觉得这葛如何?” 蕨根粉、葛根粉的事儿昨晚虎子也告诉了他,这会儿见苏家人的表情,觉得有好戏。 “好!”苏樱坦言。 闻此言,杨二郎心里有底,没再问下去。 其余人没有多想,女娘说这葛好,定是织布用。 “小郎君,你是太学院的学子?”话起了头,气氛活跃起来,有人搭话。 “是!”苏伯彦回道。 “真好!”队伍中好几个人羡慕的看了几眼苏伯彦。 曾经他们也意气风发,可惜那会儿没珍惜好时光,光顾着美人、佳酿。 “小郎君…”有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郎君可是有事?”苏伯彦再木讷也看出来,这是有事相求。 “我家有娃,正是识字读书的年龄,不知小郎君可否…”这话一出,队伍停下,大家眼巴巴看着苏伯彦。 第33章 苏家人要是早来该多好 昨晚虎子拿着书回去,家里顿时炸了锅,其他孩子也吵着闹着要读书。 没多会儿,虎子要拜苏伯彦为师的事儿,在村里传开。 太学院呐,跟国子学只差了一个品级,能考进去的学子才学、品性都不会差。 自家娃要是有这样的人来教,兴许有生之年真的能重回长安! “不敢,我不过一学子,尚未毕业,岂敢误人子弟?”苏伯彦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想学。 单是虎子一个学生,压力不大,也能全心全意教导。 学生一多,自己精力有限,不能一对一教学,教出来的效果不好。 耽误别人,也耽误自己,自己也有未完的学业要学。 “小郎君莫要推辞,咱村就你学识高,又有书!”村里好不容易有一个先生,众人岂肯轻易放弃。 “这…”苏伯彦为难的看向父亲。 苏步成看着众人,众人眼神殷切,“郎君!” “阿耶,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苏樱看得开,“家里几位兄长轮流教,自己的功课也不会落下。” “对,女娘所言极是!”众人忙道。 看看人家苏家,各个儿郎都有学问,哪像自己当年,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现在连孩子都没法教。 惭愧、惭愧! “诸位郎君且莫急,既然想学,回去大家好好商议一下,不如正儿八经办个村学,待过了农忙开课便是。”苏步成一想是这么个理儿,欣然应允。 “对!办村学!村学!”众人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路上热烈讨论起在村里哪个位置盖学校,村里有多少孩子来读。 “小郎君,我家娃有些蠢笨,若是学不好,你只管打手板子!”有人挤到苏伯彦身边,揽着肩熟络道。 “对、对,娃娃不听话,小郎君尽管打板子!”有人附和道。 “嗨,咋还唤人小郎君啊,该唤先生!”杨二郎提醒。 “哎呀,可不,该唤先生才是!先生勿怪,我等鲁莽了!”揽肩头的人忙松开手,羞愧道歉。 “无妨、无妨!”本还拘束的苏伯彦被这么插科打诨,也随和了许多。 说笑间开始往山上走。 树木品种不少,开始多是构树、油桐、野板栗、野核桃、酸枣等树。 地上掉了不少板栗夹、野核桃、酸枣,个头不大。 大家都没着急捡,等下山时再捡。 “阿樱,你摘这个做啥?”苏步成见女儿从茶树上摘了个奇怪的东西,不是野果,比叶片肥厚。 “茶泡!”苏樱掰下一块递给父亲,“你尝尝,甜的。” “这东西能吃?”壮汉们见到苏樱手中的茶泡很惊奇。 “能啊,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苏樱自己吃一块。 “真能吃?”众人接过,看了看没敢往嘴里塞。 这东西是树叶长成的变异,能吃? “这看着像茶树却不是茶树的叫油茶树!茶泡是叶子病变后长成的,肿大如桃子,又叫茶桃,初时为白色,后变成暗褐色,白色时可食。”苏樱介绍道。 苏伯彦相信妹妹,毫不犹豫吃了一片。 见苏家人都吃,众人这才试着品尝。 肉质厚实,入口化渣,汁水有股淡淡的甜味儿,饿极时可充饥解渴。 尝完茶泡,苏樱还是不肯走, 众人不解这茶泡有啥好,苏家女娘意犹未尽的。 “女娘在看什么?可是这树有妙处?”杨二郎问。 小儿子虎子说起这女娘,崇拜至极,懂的许多极为实用,想来这油茶树有大用。 “嗯,杨二伯你们在这一片山上走过无数次,可知这树山上多不多?” “不少,就是比较分散。”杨二郎想了想道,“女娘,这树有何用?” “这油茶树的果实可榨油,榨出来的油可食用。”苏樱摘了一颗成熟的茶籽。 用力一捏,露出里面黑色的果实。 “这黑壳里面的籽就是油茶籽,含油量高,可榨油。” “真的?”众人一听,围上来,“女娘从哪里知晓的?” “《山海经》有‘员木,南方油食也’,员木就是这油茶树!富贵人家食用的植物油除了芝麻油,再就是这茶油。” 茶树油栽种、食用历史悠久,在那个时代茶油是金贵之物。 放在现代,茶树油都是植物食用油中的上品,价格高昂,普通人家吃不起。 村里这些人当年是权贵,享用过茶油,但并不知道油茶树长什么样,更不会想到油茶树就在自己身边。 “啊?这就是榨茶油的油茶树?”众人一脸肉疼。 “是啊!当年你们该弄个油坊,自己榨油吃,还能拿去卖!”苏樱笑道。 “女娘别说了,我等心好痛!”众人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天啊!这都什么鬼日子!有宝竟不知!呜呜… 要是那会儿有人懂这个,每年靠这个油茶籽榨油,日子不说多富裕,也不会太艰难。 更不用时常冒着生命危险上山打猎,白白死了好几个青壮,好些人都是死里逃生! “女娘,你可知怎么榨油?”杨大郎稳了稳心神问。 错过的就不再去想,珍惜当下,抓住眼前的机会。 “榨油的工艺都差不多,将晒干的油茶籽剥出来,炒制后碾成细颗粒,蒸熟后榨油。”苏樱把茶油的大致工艺说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杨大郎不信。 “听起来简单,里面的细节很重要,不然出油率不高。 另外榨完油的茶枯可是好东西,可用来做肥料,也可用来洗头。” 苏樱有些没说,油茶果全身都是宝,籽榨油,果壳还可做香、制活性炭等。 “难怪了!”有人恍然大悟。 “我说你们怎么敢进山,连弓箭都没有,想来你们不是为了打猎,是来寻可用之物,对吧?” 苏樱笑了,“大叔说对了!家中俱是文人,农耕之家不善猎,只能想办法另辟蹊径。” “女娘走了这一路,想来也看了不少,可还有其他想法?”众人热切的围住苏樱。 苏家小郎君厉害,没想到这女娘更厉害。 险恶环境下,生存是第一要责! 众人心目中,苏樱一下子超越父兄,说的话更有分量。 这苏家人要是早来该多好,大家就能早日脱离苦海。 第34章 学以致用 “还没看完,待看完了再说。”苏樱笑笑。 众人看着苏樱没说话,以为苏樱保密,不愿分享。 “大家不用这么看着我,村里就咱们这几家人,山这么大,可用之物多的是,我家可吃不下! 回去一起合计,大家一起干!”苏樱知道众人想的什么。 “当真?”众人欢喜道。 “不然呢?咱们离城里几十里路,加工的产品不单自足,还要拿去售卖,慢慢改善我们的生活。 需要所有人通力合作,单打独斗可做不长久。” “女娘说的有理!”苏樱这么一说,众人信了。 当初他们就是因为不肯抱团,吃了不少亏。 将来真的出了好东西,总要拿去售卖换钱,不抱团形成一股力量,再好的东西也守不住,会被当地势力抢,被那些土人抢。 “走!女娘,咱们再往里走走!”大家热情高涨,忘了自己的打猎任务。 “扑棱棱…”路边草丛中飞出野鸡、窜出野兔。 “哎呀,野鸡野鸡!野兔!快、快!” 苏樱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野物,激动得不得了,拿着竹矛追着野鸡野兔狂奔。 “对对!快快!”众人回过神,吆喝着拉弓搭箭。 山林中顿时喧闹起来,惊扰了悠哉悠哉的动物们。 鸟儿惊飞起,吃野果的猴子滋了哇啦乱叫着,吊着树藤飞快的跑了。 吃草的鹿躲进丛林深处,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惊惶之色。 没一会儿,打了五六只野鸡、三四只野兔。 苏樱他们的背篓空的,暂时用来装猎物。 不知不觉到下午,沿途分叉口苏樱都在醒目处撒石灰做标记,指示方向。 在一个地势平坦、向阳的地方,大家坐下歇息吃晚饭。 拿出饭团,吹着山风,看着连绵不绝的莽莽群山。 杨大郎从包里掏出一粒粗盐递给苏步成。 “不用,我们饭团里有盐味儿。”苏步成婉拒。 盐于穷人是奢侈品,怎能心安理得总是接受别人的? “?”杨大郎表情疑惑。 苏步成分一点儿饭团给杨大郎,“你尝。” 杨大郎一尝,饭团酸酸咸咸的,“郎君这盐味道与我等不同。” “这不是盐,是盐肤子代的。”苏步成解释道,“昨日去石灰窑,那里有不少盐肤木,大郎与小女摘了些回来当盐用。” “盐肤子?可是那一片野果子?难怪酸酸咸咸!”杨大郎一拍脑袋,欢喜道,“以后我等也不用买盐了!” “不可!”苏樱忙打住,“实在买不起时,暂代一下没问题,但它不是真正的盐,只是有咸味儿,人不能长时间不吃盐。” “哦!”杨大郎有些晕乎,知道苏樱说的是真的。 “咱们走了有多远?算大山深处了吗?”苏樱算了算时间,至少走了三个时辰。 “早着呢!这只算大山的外沿,真正的深处,至少还得走两三天,里面有豹子、熊、野猪、大虫、大蟒… 早些年我等不知深浅往里去过几次,白白送了亲人性命,后面只在外沿打点儿野鸡野兔、鹿即可。” 说多了都是泪,全是血的教训。 “那咱们还要走多久?”苏樱问。 他们只是来考察的,不是去送命的。 “呃,按惯例,我们会往里再走一个多时辰的路,看能不能打到鹿或是野猪,不管有没有收获,我们都不再往里走。” 苏樱看看天色,下午三点多钟,起身道:“那我们再往里走走。” 山风吹拂,带来一股凉意和水汽,隐隐听到哗哗的水声。 “这里有瀑布、山泉?”苏樱寻着水声去。 “有一个小瀑布,水顺流而下,就是村边那条溪流。” “溪流可曾断流过?”苏樱问。 “不曾,这里树木繁茂,水源充沛,多雨季节,涓涓溪流会变成浑浊河流。”杨大郎道。 苏樱眼睛一转,然后转头看向父亲。 苏步成见女儿看着自己,笑了,父女俩想到一块儿了。 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水声也越来越响。 顺着山路转过去,茂密的草丛间一条水流顺着山涧飞流,发出哗哗的响声,溅起一片水雾。 这里是山的阴面,水草丰沛。 顺着水流,苏樱看到溪沟边零零散散长着几株似树非树的植物。 “阿樱,你作甚?”苏步成见女儿踩着滑漉漉的石块,好像找什么东西。 这里无人来过,溪边石块长满青苔,很不好走。 “阿耶,这是蒟蒻!好东西!”苏樱杵着竹矛,摇摇晃晃来到一株蒟蒻前。 “蒟蒻?这就是蒟蒻?”跟在身后的苏伯彦看看四周,不多,有七八株。 “可是左思《蜀都赋》中‘其圃则有蒟蒻茱萸,瓜畴芋区…’中的蒟蒻?” 苏伯彦欣喜的问,原来蒟蒻长这模样! “对,就是它!生于蔬林、林橼或溪谷两旁湿润地,下面的块茎磨成汁,加草木灰水煮熟可食!” “阿樱,你确定这真是蒟蒻?”苏步成很谨慎。 长安县的乡野山间,看到过,农人都说这玩意儿有毒,吃了喉咙、肠胃如灼烧,呕吐腹泻致人死亡。 “是蒟蒻,又叫魔芋,不能生吃,必须磨成浆加草木灰水或石灰水煮,去掉里面的毒性才能食用。” 苏樱用竹矛挖地下的块茎,土质松软,没几下露出一个三四斤的褐色球状块茎。 苏樱弄断上面的植株,抱出球茎。 “别碰!”苏伯彦伸手来接,被苏樱避开,“汁液有毒,沾到肌肤会瘙痒不止。” 苏樱小心翼翼放入背篓中,仔细洗干净手,手背有些发红,开始瘙痒,还是沾到汁液了。 “你如何得知食用法子的?”苏步成想不明白。 “ 蒟,草也,其根名蒻。头大者如斗,其肌正白,可以灰汁煮,则凝成,可以苦酒淹食之,蜀人珍焉。 《蜀都赋》里蜀人作为菜蔬种菜圃中,吃法算不得秘密,只是没有流传开。” “女娘,这真是蒟蒻?”杨二郎弱弱道。 因《三都赋》而洛阳纸贵,身为豪门子弟不会吟诵两句太丢人,附庸雅俗拜读过。 却怎么也想不到,再提及它竟因为吃食。 同样《蜀都赋》,人家学以致用,自己却装点门面。 唉,人比人气死人! “是啊!蒟蒻的吃法不少!待回去了,做魔芋给大家尝尝!”苏樱笑道。 “可要全部都挖走?”大家迫不及待。 “不用,以后有的是机会,先留着。”苏樱摆摆手,“想来村子溪边、背阴处不少。” 第35章 谁也说不准会逮到啥 越往深处走,行进速度越慢。 杨大郎他们不时低头查看地上,以及大树和岩石底下。 “你们在看啥?”苏樱好奇。 “找野猪的痕迹。”杨大郎指着树干上摩擦过的地方。 “野猪喜欢滚泥潭,经常蹭树皮、岩石挠痒,让自己的皮更加厚实。” “进入野猪的领地了?”苏樱兴奋又紧张。 野猪有很强的领地意识,领地范围通常在8-12平方公里左右。 一般在区域内活动,区域的中心位置是他们的栖息地,通常会有大量的野猪粪便。 “嗯!已经看到两处野猪蹭痒的痕迹,还有几坨粪便,再往前走,就越靠近野猪栖息地,大家当心些!”杨大郎提醒道。 野猪是群居动物,喜欢有山有水有树林的地方,食物充足。 一般情况下,一个小的野猪群由2-5只雌性野猪和若干幼崽组成,大的野猪群成员可达20头。 雄性野猪多离群独居,除非到了繁殖期。 野猪是挖洞高手,冬季和繁殖期喜欢穴居洞中。 平时在陡坡的中间位置或较多杂草覆盖的地方铺窝。 若是看到陡坡或杂草中有浅窝,附近还有一堆小粪山,那就是野猪群的栖息地。 “村里来过野猪吗?”苏樱突然问。 “村里?”杨大郎不解,“没来过,怎么?野猪还会闯进村里?” “会啊,如果山里没吃的,它就会走更远的地方觅食。 幸好这大山有足够的食物供它吃,不然到村里扫荡一圈,庄稼得嚯嚯不少。” 苏樱记得现代社会,野猪是二级保护动物,经常跑到庄稼地里找吃的。 农民只能驱赶,不能猎杀,因为好些地方野猪灭绝了,得保护它们。 野猪是杂食性动物,植物、根茎、果实、昆虫、小型脊椎动物、野生动物的蛋和幼崽。 野猪在寻找食物时喜欢翻动土壤,又被称为‘翻土兽’。 “还有这等事?”众人一阵后怕,一直以为野猪只在大山里生活。 转念一想,其实穷也穷的好处,连野猪都不稀得嚯嚯庄稼。 天色渐暗,行至密林深处,四周静悄悄的。 偶尔有归巢的倦鸟飞过,扑棱棱的声音愈发衬得山林寂静。 来到一片开阔地,有一块五六十平米的不规则大巨石,地上有火烧过的痕迹,想来是打猎的固定歇息处。 “就在这里歇息吧!”杨大郎放下背篓。 把背篓里死了的野鸡、野兔拿出来,交给杨二郎。 “二郎,你带两人去打水,顺便把这些清理干净,记得把内脏埋掉,小心猛兽。” “省的!”杨二郎找来一堆枯树叶,用火种点燃,掰了两个枯树棒当火把。 提着野兔、野鸡,往溪边去。 黄昏时分山里的水源处容易碰到野兽,野兽喜欢在这个时段来饮水。 所以山里露宿,选开阔地带,离水源地不要太近。 大家顾不得休息,到周边拾捡干柴。 苏樱拿着竹矛在乱草丛里一顿搅和,确认无蛇后拔掉草,露出一片空地。 众人拔了些蒿草回来,点燃后绕着大石块周边烟熏,重点熏突起的大石块下面那一片,大家要在那里睡觉。 熏完后又找来带树叶的树枝铺在地上,睡起来舒服些。 苏樱沿着大石块、空地撒一圈石灰。 “撒这个管用?”杨大郎问。 “只能挡住一般虫蛇不敢靠近!”苏樱笑笑,“猛兽的话,有多快跑多快!” 空地上树枝搭了个架子,杨二郎几人带着打理干净的野鸡、野兔回来,还打了一罐水。 “咦,你们从哪里捡的瓦罐?”苏樱觉得奇怪,明明他们是空手走的。 “我们留的,每次带着不方便。”杨二郎挠挠头笑道,“走时藏好,下次来再翻出来用。” “干嘛不在这里盖一个猎屋?放一些简单用品,遇到冷天、雨天也不至于无处落脚。”苏樱问。 “一年来的趟数不多,又不是专门的猎户,没打这主意。”杨大郎回道。 瓦罐吊木架上烧开水,走了一路,每个人的水都喝光了。 围着篝火,用木棍串着野鸡、野兔烤,没一会儿肉香四溢。 “咕咕!”每个人的肚子发出欢快的鸣叫,被肉香馋的。 只有打猎时,青壮们可以单独享用一餐猎物,剩下的带回去分。 一人一小块肉,没舍得放盐,但众人吃的很香。 苏樱慢慢咀嚼着白味兔肉,这是穿越到大唐两个多月来,第一顿肉食!呜呜,好惨! 吃的有些热泪盈眶,这苦逼的穿越! 一口饭团一口肉,没有盐的肉都吃的有滋有味。 “你们最多时能捕猎到几头野猪?”苏樱想着野猪,想吃猪肉。 这么多人上山,每次收获有多少?他们的土弓箭有多大的杀伤力? “野猪不好捕,出来就是一窝,能捕到一头大的就很不错了!”杨大郎笑道。 “一猪二熊三老虎!,成年野猪体重达三百斤,有獠牙! 野猪身上那层泥壳很厚,弓箭很难射穿,一旦激怒野猪,会死追不放!” “我们歇在这里安全吗?我记得野猪喜欢白天睡觉,晚上觅食。” “这里一般野猪不会来,不然我们不会选这里做营地。” “大伯,要是捕不到大野猪,那捕几只小野猪回去养着。”苏樱建议道。 “养野猪?”众人愣住,“人都不够吃,拿啥养猪?” “猪能吃的东西多了,就连葛藤叶它也吃,不需要粮食! 野猪一年一胎到两胎,一胎产仔4-12只,若能养成,以后就不用上山打猎,每月也有肉吃。” 苏樱给众人算账,“村子周边的野菜、野草多的是,一家养一窝,家家有肉吃!” “对哦,怎么没想到呢?”众人懊悔不迭。 好几次有小野猪,大家都没留,而是杀了分掉。 “要不这次咱们抓一窝?”大家看向杨大郎。 “看情况吧!咱们没带背篓,就苏郎君家三个背篓,装不了几只,那家伙挣扎起来背篓关不住。”杨大郎道。 “那就有啥捕啥,大的小的不挑,逮着啥是啥!” 水无常态,兵无常势,谁也说不准会逮到啥。 第36章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 天黑尽,吃过晚饭,大家把骨头残骸拿到一边刨坑埋了。 饭团加肉,比清水粥强多了,肚子终于有了饱的感觉。 睡觉前,杨大郎分配好值夜的顺序,两人一组轮流守一个时辰。 添加柴火不让火堆熄灭,警戒猛兽。 苏樱是唯一的女娘,睡在最边上,挨着父亲苏步成。 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桀桀怪叫,黑洞洞的密林中,叫人瘆得慌。 好在人多,还不至于被吓到。 苏樱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倒头就沉沉睡去。 “嗷!”睡梦中苏樱听到悠长的一声狼嚎。 “嗷呜!”此起彼伏的回应声。 寂静的森林瞬间躁动起来,百兽的吼叫声四处响起,还有跑动的声音。 “吱吱!”一群猴子窜出来,在树藤间辗转腾挪。 “扑棱棱!”鸟儿惊飞。 “莎莎!”成片的野兔四处蹦跳。 “嗝儿、嗝儿!”接着远处传来野猪惊慌的哼唧声。 苏樱惊醒,猛地睁眼,所有人都已起身。 “快,上树!”杨大郎大声道。 来不及多想,全都七手八脚往树上爬,地上背篓里的野鸡野兔都顾不上。 苏樱把装着饭团的竹筒带上,一家三口跑到最近的一棵大树下,“阿樱快上!”,苏步成喊道。 情况紧急,没那么多推来让去,苏樱身形灵活,抱着树干噌噌噌爬上去。 低头一看,兄长苏伯彦抱着树干在那瞎使劲儿!蹭来蹭去上不来。 “大兄,抓住我的手!”苏樱站在树杈上,俯身伸手。 苏伯彦抓住妹妹的手,下面苏步成用力托举着,总算爬上来。 “阿耶!”苏樱去拉父亲。 “不用!”苏步成摆手,你们往上走,我好上来。 三两下苏步成爬上来,三人挤在一棵大树上。 其余人等也都爬上树,都不敢出声,小心隐藏在树影中。 “嗝儿、嗝儿!” 猴群、野兔过了一会儿,一群野猪跑过来,四五头大野猪,十几头半大野猪,拼了命的跑。 见到燃着的篝火,吓一跳,绕开篝火逃窜。 “吼!”夜色中传来虎啸。 “嗷呜!”接着狼嚎! “喵呜!”还有一声大猫叫唤。 大地一阵颤抖,跳出一只花斑虎,体型硕大,蹲踞在巨石上,似乎在等什么,好奇的盯着篝火。 没一会儿一大群狼冲过来,三三两两一组,林中到处闪着绿油油的光。 花斑虎似乎闻到什么,用力嗅了嗅空气,“吼!”对着几棵大树吼叫。 狼群也怕火,离篝火远远的。 “嗷呜!”狼群似乎也闻到什么,兴奋的围着几棵大树打转。 “妈呀!这是闻出人味儿了?”苏樱心道。 被围住的几棵树上都藏着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完了,早知道该撒丫子跑,不该躲树上,这下无处可逃了。 “嗷!”一头威猛的头狼压阵出场,通身雪白,皮毛柔顺光滑,在夜色中异常闪耀。 前面开道的三匹狼,亦是一身雪白,亚成年,看起来没有头狼体型威猛。 头狼身后还有一只体型稍小、皮毛光亮的纯黑母狼。 若不是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静悄悄跟在头狼身后。 头狼一到,狼群退开,在不远处围成一个大圈,将藏了人的树围住。 花斑虎看到狼群并不驱赶,也不追赶跑掉的野猪、野兔。 “喵呜!”又是一声大喵叫,黑暗中走出一只通体纯黑的豹子。 明明体型膘肥体硕,叫声却如同猫咪。 “咯咯咯!”黑豹背上响起咯咯笑声,笑声稚嫩。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澄澈干净,浑身光溜溜的,披散着毛发,看不出男女。 小孩从黑豹身上跳下来,手足并用跑到头狼跟前,“汪汪!” “嗷!”头狼嚎了一嗓子,极具穿透力,却不似之前威严,后面的语调拐了个弯,多了温柔。 小孩咯咯咯笑着抱住头狼脖子,头狼眼神宠溺,伸出舌头舔舐小孩,不时张大嘴轻轻啃咬一下小孩的脖颈。 小孩很享受的任由头狼又舔又啃的,咯咯咯笑个不停。 三只亚成年的白狼围着他俩打转,把头伸过来,乞求头狼也舔舔、啃啃,头狼视若无睹。 “吼!”没人搭理的花斑虎吼了一声。 “嗷!”小孩回了一声,看向花斑虎。 花斑虎冲树上瞟了一眼。 小孩正巧在苏樱他们那棵树下,抬头,与苏樱一家大眼对小眼。 “汪汪!”看到穿着衣服的人类,小孩很好奇,第一次见到跟自己相像又不像的。 “嗨!你好!”苏樱挤出笑容,同小孩打招呼。 身边的兄长苏伯彦浑身抖得如筛糠,父亲浑身僵硬,“阿樱,别出声。” “喵呜!”黑豹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纵窜到树上。 “妈呀!”苏伯彦惊叫一声,差点儿掉下去,被苏樱一把抓住。 本就不大的树上,挤着三人一豹,黑豹肥硕,压得树枝一下子弯下去一大截。 完犊子,这是要团灭吗? 自己穿越成苦逼的流犯之女,难道还要葬身猛兽之腹? 这么悲惨?这是穿越么?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啊啊! 苏樱心中悲鸣! “走开!走开!”苏步成声音颤抖,尽管怕得要死,还是勇敢的挥手拍打、驱赶黑豹。 可是树干位置就那么点儿,黑豹背对着他,脑袋在苏樱身上嗅来嗅去。 “喵呜!”黑豹冲小孩叫了一声。 “嗷!”小孩开心的手脚并用爬上来,几下爬到苏樱跟前,像黑豹那样嗅来嗅去。 树干要压断了,岌岌可危。 “喵呜!”、“嗷!”黑豹不知与小孩在沟通啥,喵呜、嗷地欢快叫唤着。 苏樱仰着头避让,自己两个多月未曾洗澡,身上味道大得很,跟野人的区别就是多了身衣服。 估计小孩闻到这味道,把她当成自己同类。 “哐哐哐!”腰间的竹筒撞击树干,发出声响。 小孩好奇的抓过竹筒,左看右看,闻到很香的味道,可是打不开。 小孩的手跟正常人的不一样,指甲长长的、很尖利,拿着竹筒不知怎么打开。 “你要吃吗?”苏樱见小孩注意力转到竹筒上。 小孩对苏樱的话似懂非懂,拿着竹筒很急切。 苏樱拧开竹筒,饭团的香味飘出来。 第37章 能活一个是一个 “啊?”小孩倒出饭团,嗅嗅,舔舔,询问的表情看着苏樱。 “这是饭团,很好吃的!”苏樱掰了一块放嘴里。 小孩立马领会,抓起饭团大口大口吃起来,感觉跟自己平时吃的生肉食口感不一样,酸酸咸咸的很好吃。 小孩很喜欢,几口把饭团吃光。 苏樱这才有空打量起小孩。 是个女娃娃,圆溜溜的大眼睛,澄澈干净,身上脏兮兮的,跟个野人一样,毛发打结成一股一股的。 很奇怪为何这些猛兽没有吃掉这个女娃哇,她好像跟这些猛兽能无障碍交流。 估计是被狼群抚养长大的弃婴。 “滴答!”一旁的黑豹哈喇子掉地上,给馋的,它闻到咸味儿了。 小孩这才想起没分给黑豹,拿起竹筒。 “呀!”小孩用力倒了倒,没有饭团。 “没了,吃完了!”苏樱手一摊,手上空空的,表示没了。 “哦!”小孩看懂了,抹抹嘴,跳下树。 黑豹跟着跳下树,树枝一弹,苏家三人升上去。 这边花斑虎把背篓里的野鸡野兔叼出来,几口干掉,嘴边沾了几根鸡毛。 看到那颗肥大的蒟蒻,好奇的扒拉几下,试着啃了一嘴,麻麻的。 花斑虎呸呸呸急忙吐出来,连着干呕几下,差点儿把刚吃下的野鸡野兔给吐出来。 狼群三三两两围着树,看着树上的人,口水流了一地。 “嗷!”小孩跳到花斑虎背上,嗷了一声,也不知啥意思。 “吼!”花斑虎嘶吼一声,几个跳跃,载着小孩消失在夜色中。 “喵呜!”黑豹紧随其后。 “嗷!”头狼长嚎一声,带着母狼追去。 “嗷呜!”正要上树吃人的狼群听到头狼召唤,看看树上的人,恋恋不舍的跑了。 露营地很快安静下来,只余篝火无声地燃烧着。 “下去吧,都跑了!”苏樱长舒一口气,对父兄道。 三人下来,往余烬中添加柴火。 其他人见状,也哆哆嗦嗦下来,腿肚子抖个不停。 “妈呀!真是活久见!”杨大郎拍着胸口一阵后怕,“女娘胆子真大!黑豹趴到身上,还能镇定自若!” “哪有?人都吓软了!”苏樱苦笑道,“想逃没处逃!” “天哪,第一次见小孩混在一堆猛兽中!”杨二郎惊叹。 “你们也是第一次见?”苏樱以为只有自家第一次见到。 “可不!以前进山哪有这般惊险刺激?遇到大野猪群都不得了,还这般又是狼、大虫、豹的!我的乖乖!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杨二郎劫后余生,心还在咚咚狂跳不止。 “就是,在这里生活这些年,一下子凑齐这么多猛兽,还是第一次,我都怀疑自己是人是鬼了!”有人不相信自己还能活着。 当年遇到其中一样,就有人丧命,今晚他们居然毫发无损。 唯一的损失就是野鸡野兔没了、苏家的饭团没了、蒟蒻被啃了。 “你们上次进山是什么时候?”苏樱问。 “上次?去年冬天!”杨大郎道,“冬季农闲,村里人才有空组队上山,平时能不上来就不上来。” “以前真没碰到过那个小孩?”苏樱觉得奇怪。 女娃娃看样子差不多有四岁,这几年不可能碰不到。 “没有!”杨大郎肯定道,“不过这两年山里夜晚闹腾的厉害,不知是不是跟她有关?” 苏樱这才想起前几夜猛兽闹腾时,总是有个特别的声音,想来是这个小女娃。 看着空空如也的背篓,大家无心睡眠,商议一番,决定连夜返回。 一人拿根火把,凭着记忆往回走。 好在杨大郎他们来过多次,很多地方的标记记得清楚,不至于迷路。 走了近两个时辰,已经很累,可是大家都不肯停歇,实在太吓人。 “再走两个时辰,咱们就能下山了!”看到苏樱白天留下的石灰标记,杨大郎道。 大家心有余悸,尽管看不清路,却比白天走的快许多,白天边走边看,速度不快。 “也不知它们跑哪儿去了?”苏樱觉得森林里太安静,很反常。 按理他们的火把和人声会惊扰到休息的动物和鸟儿,但是一路没有任何响动。 “吼!”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花斑虎的吼声。 “妈呀!它们、它们就在前面!磕磕磕…”有人吓得牙齿打磕,回去的路被猛兽堵住。 “快!往这边走!”杨大郎带着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跑。 那么多人举着火把跑动,在黑夜中很打眼,狼、大虫、豹都擅长夜间行动,跟着追来。 “嗷!”头狼的声音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吼!”花斑虎追的很快,声音越来越近。 “嗷!”小孩的声音很急切。 “妈呀!它们怎么那么快!”有人急得快哭了,丢掉火把往树上爬,人的求生本能驱使。 其他人也陆续丢掉火把往树上爬,谁也不知道猛兽会吃谁,只能自求多福。 “苏家小郎君,快上树!”拉着苏伯彦狂奔的杨大郎见只有他们几人跑,只得上树。 “哎呀!”苏伯彦不善爬树,这下更是慌得一批,扑棱几下都爬不上去。 爬了一截的苏步成跳下树,跑过来一起托举起苏伯彦上树。 “快,郎君!上树!”杨大郎拉着苏步成到旁边的树下,用力托举。 “不用管我,你也快上树!”苏步成推开杨大郎,跑向另一棵树。 这会儿尽量分散开,能活一个是一个。 “阿樱!阿樱!”苏步成爬上树,才想起女儿不见了。 “阿耶,我在这儿!”挨着的树梢上,苏樱的声音传来。 “别出声!”苏步成放心了,叮嘱道。 没几分钟,猛兽们全围过来,“嗷呜、嗷呜”叫个不停。 花斑虎载着小女娃,在苏樱躲的树下停住。 “啊!”小女娃仰头,冲苏樱打招呼。 动物嗅觉灵敏,想要追踪一个人简单的很。 “嗨!”苏樱紧紧抱着树干,挤出僵硬笑容,“又见面了!呵呵!” “噌!”黑豹不知从哪里蹿出,跳到苏樱身边。 黑豹“喵呜!”一声,一张大猫脸凑到苏樱眼前,嘴角上沾了不少血迹,还在滴。 第38章 这事儿太怪诞 “妈耶!”苏樱手一松,人往下掉,被黑豹叼住。 “阿樱!”两道紧张的声音响起,是苏步成和苏伯彦。 黑豹叼着苏樱跳下树,扔到地上,喵呜一声窜回树上不见踪影。 “嘶!”周边几棵树里发出惊呼声。 这、这,是躲不过了吗? “阿樱!”苏步成急忙从树上下来,挡在女儿面前。 “阿樱!”笨拙的苏伯彦哆嗦着下来,连爬带滚扑过来,“阿耶,快带着阿樱跑!” “啊!”小女娃推开苏步成和苏伯彦,挡住她跟苏樱了。 苏步成和苏伯彦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娃,力气如此大,俩人跌坐一旁。 “你有什么事儿?”惊慌的苏樱强作镇定。 “啊!”女娃指了指后面,狼群叼着几头野猪扔那儿,各个嘴角带血。 苏樱看得心惊肉跳,这不是之前拖家带口逃命的那群野猪吗? 死不瞑目的瞪着猪眼,喉咙上几个血窟窿,血慢慢在滴,慢慢在凝固。 苏樱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脸上堆笑,“你们刚吃饱,我们都很瘦,没啥肉,不好吃!” “啊!”小女娃脸色着急,拉着苏樱走。 苏樱被拽得跌跌撞撞,来到野猪跟前,女娃把苏樱的手放到野猪身上,眼神中带着示好。 “你,送我的?”苏樱试着理解女娃的意思。 女娃点头,提起一头野猪塞给苏樱。 苏樱抱不住,掉到地上,“谢谢,我抱不动!” 女娃没想到苏樱力气这么小,一时无措。 “谢谢,我们不要,你们留着吃吧!”苏樱摆摆手。 放过我们,这些野猪你们慢慢吃,可以管个三五天。 “啊!”女娃要哭了,把野猪提起来塞给苏樱。 “嗷!”头狼察觉到女娃的情绪,不悦的冲苏樱长嚎,其他狼也围上来。 “吼!”在一旁剔牙、理毛发的花斑虎听到,一下跳过来,蹭了蹭小女娃,安抚她。 “呃,好吧,我们拿一头!” 见小女娃眼泪汪汪的,猛兽们对自己的举动很不满,苏樱赶紧道。 “咯咯咯!”小女娃这才破涕为笑,又指了指其他几头野猪。 “这些都是送我们的?”苏樱问。 “嗯!”小女娃欢喜的点头,苏樱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好吧,谢谢你!”苏樱真诚道谢,随后歉疚道:“都说礼尚往来,可是我这会儿没有东西回赠你!” 小女娃拉着苏樱的手摇头。 “我还有同伴,可以放我们走吗?”苏樱试探着跟女娃沟通。 小女娃点头,冲头狼嗷了一声。 头狼嗷呜一声,狼群散开。 花斑虎没动,蹲坐在小女娃身边。 “下来吧!它们放我们走!”苏樱对树上的其他人道。 树上一片寂静,没人敢信。 “阿樱!”苏步成、苏伯彦壮胆来到苏樱身边。 “这几头野猪是他们送的,想来是那几个饭团的原因。”苏樱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杨家郎君,你们下来吧!”苏步成冲杨大郎喊道。 杨大郎、二郎下来,慢慢朝苏家三人走过来,花斑虎没搭理,远处的狼群也没动。 苏樱跟小女娃的话都有听到,知道这是女娃送的。 “杨大伯,这些野猪得赶快抬下山,留一头村里人打牙祭,剩下的直接拿去县城卖,换些粮食、物资回来。”苏樱安排道。 “这个?”杨大郎没想到苏樱不私吞,而是当成全村共有。 “别磨叽了,这几头我家三人哪里搬得走?还要弄到县城,大家都出力,都有份!”苏樱笑道。 “好吧,那就不跟你客气了!”杨大郎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快下来,把东西抬走!” 滋溜、滋溜!东一棵树、西一棵树上有人溜下来。 战战兢兢聚到一堆,看着地上四头大野猪,“我的乖乖!一头少说三百斤!” “大家加把劲,抬到县城去售卖,留一头全村分!”杨大郎吩咐道。 “唉,好嘞!”大家找来几根手臂粗的棍子,将野猪四蹄捆住,穿拿起来抬走。 狼群默默让出一条道。 “谢谢你!你要喜欢吃饭团,晚上到我家,我再请你!”苏樱对小女娃道。 “啊!”小女娃听懂了,很开心的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苏家三人走最后,“再见,晚上等你!” “咯咯咯!”小女娃学着苏樱挥手再见。 “嗷!”头狼走过来,长嚎一声。 “嗷呜!”群狼回应。 小女娃坐到头狼背上,搂住头狼脖颈,头狼带着小女娃嗖地一下蹿出老远,三两下就不见踪影。 花斑虎、黑豹、狼群也朝着他俩消失的方向跑了。 很快山林又恢复寂静。 “妈呀!今晚是这辈子过得最跌宕起伏的一天!”杨二郎这会儿惊觉背都是湿的。 “行啦,别顾着说话,赶路要紧!这玩意儿趁着新鲜,卖个好价钱!”杨大郎稳重许多,尽管腿肚子还在哆嗦。 “放心吧,咱们不吃早饭,也得赶着往县城去!”众人晕晕乎乎的,感觉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这些板栗、山核桃、酸枣只能改天来捡了!”路过板栗、核桃、酸枣林时,苏樱惋惜道。 空背篓来,空背篓回。 “这些东西算啥,这几头大野猪值钱多了!要不是女娘,我们这次该被猛兽吃了吧?哪还有这么多野猪抬!” 众人脚步不慢,累得不行,却浑身有劲儿。 “刚才的事儿,咱们知道就行,可千万别传出去!”苏樱叮嘱众人。 她怕流言传出去,有猎奇的跑来捕猎小女娃,拿去当怪物展出、售卖。 那样的话,他们就成了恩将仇报。 “对!女娘想的周到!大家都烂在肚子里!出了山再也不许提。”杨大郎猛然回过神。 这事儿太怪诞,传出去没人相信,会把村里人当妖怪。 “省的!我等在这里说说,回去就忘了,什么也不记得!”众人忙道。 “咱们把最大的一头给村里分,一会儿过我家,把猪头留下,我家就要猪头吧。” “这,猪头没啥肉,你家不是亏了?”杨大郎觉得不妥,苏家至少应该得一条大腿。 “没事儿,猪头上有狼咬的洞,拿回村里,有人问起,不就穿帮了?就留我家。”苏樱笑笑。 “那其他几头抬到县里售卖,不也有人会问?”有人提出疑问。 “就说是猎狗咬的,县里没人了解咱们底细,随便咱们怎么说。”苏樱笑道。 第39章 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苦 天蒙蒙亮,杜氏睡不着,起来做早饭。 晚上山上闹得好凶,不知丈夫、儿子、女儿可安全? 提着瓦罐去溪边打水,却见树林中人影绰绰。 “谁?”杜氏壮着胆大喝一声。 “仙娥,是我!”苏步成快走几步上前。 “大郎!你们这是咋啦?”看着狼狈的众人,杜氏吓一跳,急切的看丈夫有没有受伤。 “我们没事!”苏步成眼睛灼灼发亮,温声道,“仙娥,快把家里的刀拿来。” “拿刀作甚?”杜氏不解。 “分肉!”苏步成指了指身后。 “天!这么多?”杜氏看到四头大野猪,惊得捂住嘴,“怎么这么多?阿樱和伯彦呢?” 这支捕猎队里有高人?竹箭就能轻易杀死大野猪?自己的孩子咋不见人影? “先别问,去把刀拿来!”苏步成笑道。 杜氏提着瓦罐回家,翻出砍刀、菜刀跑出来。 苏步成接过刀,杨大郎、二郎几人帮忙砍猪头。 “阿娘!”苏樱从跟后面冒出来,头发凌乱,衣襟上还有血迹。 苏伯彦也没好到哪里,头巾散乱,衣衫被荆棘刮破,像是逃命的。 “阿樱,这是咋啦?哪里受伤了?”杜氏心里一颤,拉着女儿看看,又拉着大儿看看。 “没事儿,是野猪的!”苏樱拉着母亲回去,“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县城卖野猪。” “啊?”杜氏愣住。 “嘘,阿娘,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回来再说!我去换身衣服!”苏樱轻手轻脚进了屋。 苏仲彦、小桃睡得正香,压根没察觉有人进来。 苏樱看着酣睡的妹妹,想起林中那个小女娃,笑了笑,俩人相差不大。 脱掉带血的外套,换了身干净衣服,苏樱轻手轻脚出来,去溪边抹了把脸。 苏伯彦没换衣衫,只在溪边洗漱,重新整理一下头巾便好。 这边猪头也砍下来,太重,杜氏提不动,还是杨二郎帮忙搬进院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苏老三,起身出来,只看到一个离开的背影。 “大嫂,谁啊?”苏老三问。 “杨家二郎君!”杜氏生火做饭。 “杨家二郎君?不是上山打猎吗?咋回来了?”苏老三以为自己睡迷糊了。 “嗯,回来啦!”杜氏笑呵呵的,“快去洗漱洗漱,今晚吃肉!” “吃肉?”苏老三确定自己睡迷糊了,做起美梦。 甩了甩脑袋,“大嫂,是我没睡醒?” “行啦,你睡醒啦!洗漱完把猪头拿去打理了。”杜氏踢了踢脚边的大猪头。 “这、这是真的?”苏老三看着硕大的猪头,声音都磕巴了,“大兄他们真的猎到野猪啦?” “嗯!好几头呢!你大兄他们赶着抬到县城去卖!早饭都来不及吃!”杜氏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 没想到第一次进山就有这么大的收获,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苦。 “阿樱和伯彦呢?没事吧?”苏老三没看到俩孩子。 “他们也跟着去县城。”杜氏回道。 “老三,你跟大嫂嘀嘀咕咕的说啥呢?”苏老二也被吵醒。 “二兄,快看!”苏老三兴奋的拉着二兄看猪头。 “哎哟!”苏老二不妨,冷不丁看到大猪头,“吓我一跳,哪来的?” “大兄他们猎的!”苏老三欢喜道,“这是咱家分的!” 苏老二这一声哎哟,把其他人吵醒。 少年们睡眼惺忪跑出来,“阿耶(二叔)咋啦?” “这帮臭小子!耳朵可真灵!”苏老二笑道,“看看这是啥?” “啊!”少年们惊呼,“这、这是野猪?好大!大伯他们这么快就猎到野猪啦?” “嗯,还有几头拿去卖了!”苏老三把杜氏跟他说的告诉大家。 “哎呀,太好了!”孩子们欢呼。 “阿娘,阿姐呢?”小桃起来,见到阿姐换下的外套,却不见人。 “阿姐去县城了!”杜氏搅拌着锅里的粥。 孩子们欢欢喜喜去溪边洗漱,早上起来就遇到好事,开心的很。 其他人也醒了,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吵死啦!”小秦氏睡得正香,外面吵吵闹闹的,烦躁的翻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 苏荷也想睡,但是外面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什么猪头? 苏荷忍着困意出来,看到自己父亲、三叔提着个毛茸茸的大猪头往外走。 “哎哟!这猪头不小,想来这猪得有三四百斤吧?”苏老太太追着几步,看了眼猪头。 “可不!”苏老三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猪!” 苏绿想看又不敢看,躲在韦氏身后偷偷看一眼。 兄弟两人抬着猪头去溪边打理。 “切!”苏荷嘴欠的冷嗤一声。 众人的欢笑声顿时停住,知道她又来扫兴,全都不说话。 苏荷嘴上的燎泡昨晚被小秦氏用荆棘刺挑破,流了好多清水,消了,开始结痂。 这会儿嘴皮子能叭叭了。 “一个猪头,稀罕成这样,穷疯了!”苏荷嘲笑众人。 “滚!没让你吃!败兴玩意儿!”苏老太太实在烦这个嘴欠的孙女。 “哼,不稀罕!一帮穷鬼!”苏荷脖子一梗,转身进屋。 杜氏冷冷看一眼,不稀罕,是谁为了抢一口粥,嘴都烫坏了? 韦氏摇摇头,蹲到杜氏身边,“甭理她!恶人自有恶人磨!将来会有婆家收拾的!” “二郎,你带人把猪抬回村,我们直接去县城,让阿耶赶紧把猪肉分了!”杨大郎对二郎道。 “大兄,我去吧!”杨二郎不肯回去。 “别争了,县里你没我熟!”杨大郎推了推二郎,让他赶紧回家。 到县城还有几十里路,抬野猪可不是轻省活儿。 “那好吧,兄长你们可要早点儿回来!”杨二郎服从兄长安排。 “阿樱,你就在家歇着!”苏步成没想到女儿也跟来。 “阿耶,我去看看!要添置的东西太多,不但我们家,还有村里需要的!” 苏樱也不想去,可是现在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什么都没有,不去不行。 “苏郎君,这是我的饭团,你拿去充个饥。”杨二郎把自己的饭团让给苏步成。 昨晚苏家的饭团让小女娃吃完了,从山上下来,还要走几十里路,不吃东西可不行。 “多谢!”苏步成也不客气,这会儿是真饿了。 众人边走边吃饭团,步履匆匆往县城赶。 第40章 旺家旺宅旺子孙 “前面是黑风乡吧?”苏樱看到前面远远有宅院,以及酒肆、食肆的旗幡,掩映在绿树间。 已经走了一个半时辰,算时间差不多是辰时正,正是农贸交易最活跃时分。 “对!”杨大郎往远处望了望,“今日好像是黑风乡赶集日。” 路口不少人背着背篓往乡里走,背着小菜、山货、禽蛋、布匹等,离集镇越近人越多。 “咱们也去看看,看能不能先卖掉一部分。”苏樱建议道。 这里偏远,人烟稀少,乡镇不大,除了赶集日热闹,平日里没啥人。 所以一开始他们只想着去县城卖野猪,县城再不济也有不少官爷、常住人口基数也大,肉食很容易卖掉,乡镇就难说了。 今日赶巧黑风乡赶集日,去碰碰运气,卖掉一些人也轻松些。 没货愁,这货太多太重也愁。 “成!”抬野猪的人身上都湿漉漉的,累得不行。 “杨大伯,这里可有肉摊?”苏樱询问杨大郎。 “有!有一户肉摊。”杨大郎道。 “你们先歇息,我们进去看看。”苏樱让大家在集市边上等着,与杨大郎、父兄往里走。 说是乡镇,不过一条街穿镇而过,两边有一些店铺,食肆、酒肆、茶肆、浆肆旗幡迎风招展,还有一家粮油铺、杂货铺、和一间小医馆。 小医馆门口摆了一把高脚凳,代写书信的。 来赶集的人在路两边摆上要售卖的东西,等着主顾来买,看着蛮有烟火气。 赶集的人着装各不同,除了他们这种装束,还有不少衣服有滚边花纹的,头上发髻、发饰也不同。 “小心些,这些是土人!千万别招惹,不然会引来他们族人围攻。”杨大郎小声道。 苏樱笑着点点头,千百年后都是一个大民族,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跟他们往来。 “女娘、郎君,可要买些芋头?早上现挖的,可新鲜了!” 见到苏樱穿着还算体面,摆摊人以为是来采买的,纷纷热情招呼。 苏樱几人顾不上细看,直奔肉摊。 “唉,新鲜的羊肉,现宰杀的!快来买啊!”还未走近,就听到一个女声在吆喝。 挤进去一看,是个身形健壮的女子,包着头巾,挽着袖子,利落的打扮,手起刀落剔骨、割肉、上秤,旁边有个男子收钱、找补。 看样子是夫妻档,配合挺默契。 案板上的羊肉所剩不多,买的人多是一斤、半斤的买,回去解个馋。 唐代以羊肉为主流肉食。 牛为重要生产工具、马为军事战略物资,不能随意屠宰,市面上难得有卖。 猪因为有股膻味,富人、贵族几乎不吃。 鸡鸭鹅禽类并不归为肉类。 猪肉成为主流肉食是从宋代开始,人们发现劁了的猪就没有那股膻味,然后民间开始大量养殖,逐渐取代了羊肉。 “这位女娘,看上哪块肉?”卖肉女子见苏樱盯着自己的肉摊发呆,不觉好奇,主动打招呼。 “哦,漂亮阿姐,我不买肉。”苏樱甩甩脑袋,想事情出神,正事儿还没办呢。 “哟,女娘,算年岁,我都能当你阿娘了,咋还阿姐、阿姐的唤?”女子说着,眼里却漾起笑意。 “啊?真的,可是阿姐看着好年轻,面红齿白、肤若凝脂,瞧着最多不过十八九呢!” 苏樱装懵懂,女人谁不爱听年轻、漂亮的话? “哈哈哈,女娘这话听着真舒坦!”女屠夫被取悦,爽朗的大笑,笑声如洪钟。 一旁的苏步成父子、杨大郎脸臊得通红,苏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厉害。 五大三粗、膀粗腰圆的女屠夫,愣是让她说成貌若貂蝉的天仙美人一般。 苏樱这话,让收钱找补的男子听得眉开眼笑。 “董郎,你笑啥?”女屠夫冲丈夫娇嗔。 “呵呵,女娘说的极是,娇娘面红齿白、肤若凝脂!”丈夫憨憨一笑,眼里全是妻子。 众目睽睽下,俩人眉来眼去,眼神拉丝,可见有多恩爱。 “我说,董郎君,你小子可算是掉福窝里了!遇到玉娇娘这么能干的女娘!”有熟人打趣道。 “是啊,小子也觉着是呢,三生有幸,得娇娘相救,与她结为夫妻。”丈夫很是认可。 “董郎!”女屠夫玉娇娘罕见的脸色羞红。 “嗯哼,阿姐!”苏樱打断俩人的浓情蜜意。 “哦,对了,女娘还没说你有何事。”玉娇娘态度友善。 “阿姐,你这里收不收野猪?”苏樱问,“大野猪,昨晚在山上猎的。” “野猪?”玉娇娘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在哪儿?我瞧瞧。” 今日生意好,摆摊不过大半个时辰,一头羊就快卖完。 “在外面路边,太重,抬来抬去的费事。”苏樱解释道。 “女娘稍等,我去唤来!”杨大郎不待玉娇娘发话,忙道。 说罢大步往回走,到路边找到等候的同伴,抬了一头最重的过来。 “哟,这么大一头?”玉娇娘以为一两百斤重,这一头至少得有三百来斤。 “阿姐生意兴隆,这一头还不够阿姐卖一上午呢!”苏樱给女屠夫戴高帽。 “女娘可别粉我了!”玉娇娘听得心花怒放。 这女娘小嘴太能说了,叭叭的,专捡爱听的说,不过听了确实得劲儿,心里美滋滋的。 “哪有?谁见了不夸阿姐好福相?旺家旺宅旺子孙!谁不想买阿姐家的肉?谁不想沾沾阿姐的福气?” 苏樱可劲儿的夸赞女屠夫。 “嗨,女娘,你这话还真说对了,玉娇娘这样貌真的是福相!董郎君自打娶了玉娇娘,人也好了,日子过的别提多和美!”老街坊闻言赞道。 当初董郎君流放这里,奄奄一息病倒在大街上,玉娇娘心软救了他。 为他求医问诊,医馆郎中都以为救不活,汤药都灌不进去,开点药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却不想玉娇娘愣是把药给董郎君灌下,几日后居然能扶着下地,再后来神奇的康复了。 在镇上落脚,与玉娇娘相依为命,宰杀贩卖羊肉为生。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玉娇娘愈发显得福相。 每到赶集日,生意都很火爆。 “可不!娇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卖肉的老主顾居多,一想还真是。 又见野猪很新鲜,催促道:“娇娘赶紧的,我称两斤!” “对对,我也称两斤!”有些没打算买肉的,也跟着凑热闹。 “别急、别急,还没谈好价呢!”本还犹豫的玉娇娘当即决定买下整猪。 第41章 太败家了 “女娘,你这猪咋卖?”玉娇娘问苏樱。 “啊?”苏樱愣住,走的着急,忘了打听价格,“阿姐给多少?” “娇娘我做生意童叟无欺,虽说这乡里就我一家贩肉,我还是按县城的价格给你算吧,整猪十文一斤,去掉下水的话十三文一斤。”玉娇娘难得大方一次。 “娇娘,你这生意怕是要亏本!”老街坊不赞同,别人几句好听话把她吹晕了。 羊肉才十五文一斤,野猪肉就算卖十五文,去掉皮毛、大骨,一斤顶天赚一文不到,三百来斤的毛重,去掉下水,也就二百五六十斤,才赚二百来文。 换做自己,懒得费那个力气。 “无妨,今儿高兴,少赚就少赚,便宜点儿早些卖完。”玉娇娘不在意道。 “那就去掉下水算吧。”苏樱听老街坊这么一说,知道人家确实给了不低的价钱,就没再还价。 “成!那就过称吧!”玉娇娘拿出一杆大秤。 杨大郎几人抬着野猪过秤,三百二十六斤。 待会儿还要去掉下水,下水大概有七十斤左右,净重二百六十斤算的话,得三千三百八十文。 “娇娘,这里没那么多现钱!”董郎君收钱,自然清楚钱匣子里的数额。 “还差多少,你回去取。”玉娇娘在摊位边上搭的灶上烧水,准备烫猪毛。 “唉!”董郎君忙放下手里的活,回家取钱。 杨大郎几人也没闲着,一起帮忙将猪抬到水槽里。 “那些下水我们能带走吗?”苏樱想到几十斤下水扔了可惜。 “行啊,说好了去掉下水,这下水自然是你们的!”玉娇娘正愁怎么处理呢,“还有些羊下水,要不要?十文钱拿去。” “要、要!”苏樱忙点头。 “阿樱!”、“女娘!”苏步成、杨大郎喊道。 这东西没人吃,还花钱买,疯了不成? “没事儿,回去了再说。”苏樱回头冲父亲笑笑。 忙活了一通,刮毛剖猪,下水有七十五斤,净重二百五十一斤。 “三千二百六十三文,再去掉十文羊下水,一共是三千二百五十三文钱。”董郎君还在掐指算,苏樱直接报出数字。 “?”众人一脸愕然,这么快算出来? 董郎君不信,手忙脚乱算了半天,果真是三千二百五十三文。 “女娘是如何算出来的?这么快?”董郎君谦虚请教。 “心算!”苏樱笑。 “可否教与董某?”董郎君来了兴趣。 “今日不得空,我们还要去县城,改日再说吧!”苏樱道。 三千多文钱不是小数字,一千文一串,称一贯钱。 一贯重约7.5斤,三贯22.5斤,加二百多文散钱,叮叮当当挺沉的。 还有一大包猪下水、羊下水,装了一大背篓。 “女娘,下次有货还卖与我!”临别,玉娇娘对苏樱道。 “好说,我们在荒沟村,阿姐是个爽快人,以后有好的还来找阿姐!”苏樱笑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肉摊。 “大家都护着苏郎君,切莫让人把钱给偷了!”杨大郎吩咐众人。 “省的!”众人多少年了没见这么多钱,都紧张的不行。 “杨大伯,咱们去杂货铺、粮铺看看,买些东西,一会儿他们先回村,正好带回去。”苏樱建议道。 到县城卖完猪,再买东西,又重路又远,不如这里买省事。 “成,咱们去看看!”杨大郎觉得有理。 “胡饼、胡饼!”、“汤饼、汤饼!”路过食肆,伙计在门口卖力吆喝。 炉子里的胡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众人盯着胡饼烤炉,不停吞咽口水。 “咕咕…”肚子不约而同鸣叫。 早上吃的饭团早就消化光了,抬着大野猪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会儿又饿又渴。 “胡饼、汤饼咋卖的?”苏樱问。 “素胡饼两文一个,汤饼三文一碗、粥一文一碗。”伙计热情道。 “三十个胡饼、十五碗粥。”苏樱点道。 “诶,好嘞!女娘店里请!”伙计恭敬道,冲大堂喊,“三十个胡饼、十五碗粥!” “女娘!这太奢侈!”杨大郎一脸肉痛。 三文钱可买一斤陈米,这一顿吃下来,就是二十多斤陈米,够一大家子喝大半月的粥。 “放心吧,杨大伯,人不吃咋有力气干活儿?一会儿要带回去的东西可不轻,不吃饱哪行?”苏樱笑道。 苏步成没吱声,这一路他们父子偶尔换着抬了一下野猪,大部分时间都是那几个壮汉抬。 此刻两脚发飘,想来壮汉们不比自己轻松。 背篓放店门口,大家进店坐着,等胡饼、粥上桌。 “你们赶紧吃,吃了换裴三郎他们!”杨大郎对抬野猪的几人道。 集市边上还有六七个人守着另外两头野猪。 “省的!”壮汉们大口吃着胡饼,喝着热粥。 一人两个胡饼、一碗粥。 大家都只吃一个胡饼,没一会儿起身抹嘴,把剩下的一个胡饼揣怀里,去换人。 裴三郎几人很快找来,一脸喜色,“今日发大财了!吃这般好!” “快吃!发大财也是沾了苏家女娘的光!”杨大郎笑道,“你们且吃着,我们去杂货铺逛逛。” 结账时,苏樱又给每人添了一个胡饼,一共花了一百零五文。 看着数出去的铜钱,杨大郎直捂胸口,太败家了,三十多斤陈米没了。 来到杂货铺,铺面不大,摆着坛坛罐罐、扫帚簸箕、大小木盆、水瓢、以及锄头、铁犁等一些农具。 “几位想要啥?”祝老汉上前招呼。 杨大郎、苏步成看向苏樱,要买的东西太多,不知她要先买啥? “呃,老人家,可有大水缸?”苏樱只见到小的坛坛罐罐。 “大水缸?有、有!请随我来!”祝老汉带着众人到后院。 后院里堆了不少杂货,大水缸上下两层摞着,有七八个,上面落了不少灰尘,风吹日晒了不少时间。 “就这几个?”苏樱以为很多。 “女娘要多少?”祝老汉心中一喜。 这大水缸一年到头难得卖出去几个,这批货囤了两年多,只卖出去四五个。 “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个!” “嘶!女娘确定要那么多?莫不是戏耍老夫?”祝老汉不敢相信。 第42章 大家都有份 “老人家,我们忙得很,可没空戏耍人。”苏樱笑道,“我们是真的需要那么多。” “要那么多作甚?”祝老汉狐疑,谁家要那么多大水缸? “我们是一个村的人买。”苏樱不可能说大实话,“家里用大水缸冬天屯菜,邀约着一起买,您老给便宜些,可好?” “哦,是这样啊?”祝老汉看看后面的几个壮汉,信了苏樱的话。 “我这水缸二百文一个,你们要的多,一百九十文一个,如何?”祝老汉诚心做这笔买卖。 “成,我们要二十个!”苏樱也爽快。 “这里八个,你们且拿走,剩余的十二个,过两天来取。”祝老汉欢喜道,准备结账。 “不急,老人家,我们还需要一些东西。”回到前面店铺,苏樱看到好些东西都急需。 “女娘还要哪些?” “这铁犁多少钱?”苏樱扒开铁犁看了看,是直辕犁。 “这个啊,要这个!”祝老汉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文?”苏樱抬眉,可以考虑先买一个回去用着。 “咳咳咳!”杨大郎、苏步成同时咳嗽,其他几人想笑不敢笑。 “女娘,你这玩笑开的一点儿也不好笑!”祝老汉不悦道,“两贯!” “两千文?”苏樱声音高八度,“这直辕犁要两千文?老人家,您在开玩笑呢!” “女娘,看样子你没种过地吧?铁犁和耕牛可是庄稼的两样宝!你看看这犁,用的铁料可是纯铁,可利了。” 祝老汉用镰刀敲了敲铁犁,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老人家,你这铁料好是好,不过用处不大!”苏樱摇头。 “怎么会用处不大?地翻的好不好就看它吃土深浅。”祝老汉觉得苏樱什么都不懂,“你问问他们,我这铁犁可值这钱?” “呵呵,这个我不用问,老人家,我且问你,你可知江东犁?”苏樱笑着摇头。 “江东犁?什么江东犁?”祝老汉不解,这不是祖辈都用的吗?咋冒出个江东犁? “就是江南一带的铁犁,跟你这个不一样,犁地更深,操作轻便,那才是好东西!”苏樱道。 “你这犁便宜些,我暂且买一个用着,可好?” “等等,女娘,江东犁什么样子,可否画与我瞧瞧?”祝老汉被江东犁吸引。 “这会儿不得空,改天吧,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都想自己做一个。” 苏樱又指了指木盆,“老人家,这些木盆、水桶、水瓢我都要,咋卖?” “木盆大的五十文、小的三十文,水桶八十文一双,水瓢就送与你,当添头。”祝老汉回道,“能与我说说江东犁吗?” “可以啊,那老人家做成之后,可否送我一个?”苏樱笑嘻嘻看着祝老汉。 “啊?”祝老汉有些为难,“不瞒女娘,我不是东家,只是这家杂货铺的掌柜,这个可做不了主!” “那就找你们东家来谈吧!”苏樱也不着急,“先把这几样结了。” 天色不早,还要赶着去县城卖另外两头野猪。 “女娘,那我要去哪里找你们?”祝老汉对江东犁一事很上心。 “我们是荒沟村的,一会儿还要去县城。”苏樱道。 “去县城?”祝老汉一听乐了。 “巧了,一会儿我也要去!你们的水缸不够,我得去县城补货,正好一道,顺便跟我东家聊聊你们那江东犁,可好?” “行啊!时间有些赶,老人家,镇上可有载客的牛车?” “有,就在路口!时间不早,赶紧的,咱们走吧!”祝老汉着急道。 八个水缸、大小木盆各两个、水桶两副、水瓢两个,一共一千八百四十文,另外剩余水缸定金付了一千文。 苏步成手里只剩下三百零八文钱。 苏家人还好,离富贵不过三个月,很淡定。 杨大郎几人就不淡定了,这钱来得快,去得更快!还没买米呢,就没剩啥了。 “好啦,杨大伯,别愁眉苦脸的!不是还有两头猪么?这几样东西搬回去都够呛!”苏樱宽慰道。 “我省的,就是、就是,钱去的,去的…”杨大郎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名堂。 苏樱又拿起镰刀看了看,“老人家,我们买那么多,这镰刀可否送我一把?” 祝老汉很纠结,铁器工具都不便宜。 “你现在舍不得,待会儿见了江东犁,十把镰刀你都舍得送我!” “那,好吧!女娘说话当真?江东犁真有那么好?”祝老汉不放心道。 “放心,待你见了江东犁,再也看不上这直辕犁!”苏樱笑道,“我还是等等,待江东犁出来再说。” 壮汉们把大水缸、木盆、木桶等搬出来,到集市口汇合。 “阿樱,你说的那个江东犁是真的?”路上苏步成悄悄问。 “当然!阿耶,那东西在江南好些地方开始普及,轻便灵活,耕地深,效率比直辕犁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以前咋没听你说起?”苏步成遗憾道。 “是啊,阿樱!”苏伯彦也好奇。 苏樱愣住,忘了这里有bug,父子俩都盯着她,等着她解释。 苏樱眼珠子一转,叹气道,“我也是才得知的,江南过来的人说起,还没来得及跟阿耶说,家里就出事儿了!” 这话题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苏步成沉默了。 一心想要干实事的人,听不得这些,恨不能立马验证推广。 农人真的太难了,靠天吃饭,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却很少吃饱饭。 自己这会儿是犯官,上书谏言的资格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好东西被埋没,只能干着急。 “阿耶,别急,咱们在这里推广也一样的!好饭不怕晚!好东西迟早会传开的!” 苏步成笑笑,长女总是能自我开解! 杂货店里还有祝老汉的老婆子、儿子一家,交代完事情,祝老汉匆匆赶到路口。 苏樱他们跟牛车谈好价,两辆牛车三百文,野猪重、人太多挤不下。 除了苏家、杨大郎、裴四郎,其余的随裴三郎把东西搬回去。 “裴三叔,大水缸留七个放村长家,其余的麻烦都送到我家!”苏樱对裴三郎道。 终于添置了一点儿家当,以后可以烧热水洗澡了。 “省的!”裴三郎笑呵呵应下,背着一大背篓臭哄哄的下水。 “傍晚时分,多带些人来接我们,还有粮食!”苏樱又道,“大家都有份!” “省的、省的!”这下不用裴三郎答话,其他壮汉开心道。 第43章 分头行动 “你们还要买粮食?”听到苏樱他们的话,祝老汉不免多嘴问一句。 “嗯,家里存粮不多,马上农忙,不吃饱没力气干活!”苏樱回道。 “那刚才咋不一块儿买了?”祝老汉不解,“回来天都黑了,上哪儿买去?” 还跟着几个掌事的男子,怎么都想不到这些?任女娘瞎折腾! 实在想不明白,那当爹的咋啥都听女娘的? “嘿嘿,刚才不是钱用光了么!”苏樱笑笑,“还指着卖了这两头猪,换了钱再买。” 闻言祝老汉没好再说什么,想来自己那十二口大水缸的钱还得从这里出。 “老人家,镇上夜里不宵禁吧?”苏樱算了算时间,返回估计得申时末。 “按理应该宵禁,不过这里天高皇帝远,不是特殊时候,夜里没人管。” 古代的闭城门、宵禁在大城市、重镇执行很严。 但这种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除非战乱,平时宵禁不宵禁都一样,天黑了路上鬼影子都看不到。 “镇上还有谁家有牛车?” “粮油铺有,买的多再添点儿车马费,想送哪儿就给你送哪儿。” 有钱还怕没人干活儿? “女娘!你咋骑驴找驴?”赶牛车的车夫张三忍不住开口。 “大叔,此话怎讲?”苏樱不知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 “这不是现成的么?你要送哪里去?”张三问。 “啊?你们要回来?”苏樱惊喜道。 “镇上、县城我们都有住所,有买卖哪有不做的道理!”张三笑道。 “真的?那再好不过!我们在荒沟村,最多也就送个十里地,后面的路全是小路,牛车去不了。” “成,到时我们送!”张三又做成一笔生意。 见张三揽了生意,祝老汉没吭声,粮油店的车资肯定要便宜些,因为买了粮食的。 但张三他也不好得罪,都在一个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哟,你们这野猪不小啊!”祝老汉扒拉着野猪,啧啧道。 “可不!杨大伯他们在山上转悠了好几天,才打到!”苏樱信口胡诌。 杨大郎看一眼苏樱,苏家女娘实在厉害,鬼扯的话张口就来。 “杨郎君了得!”祝老汉羡慕道,“咦,这野猪脖子上的洞瞅着不像箭伤,倒像是被什么咬的。” 杨大郎闻言,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杨大伯他们带了猎犬,猎犬咬的!”苏樱眼睛一闭,继续瞎扯。 “哦?杨郎君,你家猎犬是何品种?这等厉害!”祝老汉闲着无聊,刨根问底。 “嗯、啊!”杨大郎不知该如何接话。 “哎呀,是杨大伯他们家的狼犬,我跟你说,老人家,那狼犬其实是杨大伯他们喂养多年的狼!”苏樱的鬼话越编越离谱。 “狼?”祝老汉闻言,默默挪了挪位置,离杨大郎远一些。 苏家父子、杨大郎、裴四郎没吭声,装作没看见祝老汉的动作。 “是啊,当年杨大伯他们上山打猎,见到一窝狼崽子,狼爹狼娘被猛兽给弄死了。 见狼崽子可怜,没忍心杀,带回家养着,养着养着就跟家犬一样,打猎可厉害啦!” “难怪了,这血洞这么深!”祝老汉脸色缓和不少,“你们这是打算卖给谁家?” “老人家,听你这话,难道县城有哪家食肆酒楼一次吃得下?”苏樱听出一点儿意思。 “啊?哪有谁吃得下这么多?”祝老汉摇头,“你们这会儿去,到县城少说得午时四刻,集市的肉摊早收了,卖给谁?” “这么晚?”苏樱想过会晚,没想到会这么晚,集市都散了,卖个鬼啊? 这还是坐牛车,要是抬着去,只怕城门闭了都走不到。 “县城可有长期供货的主顾?”祝老汉关切道。 “没有!这野猪哪是那么好猎的?刚才卖了一头给玉娇娘,想着县城人多…”苏樱郁闷道。 “先生想来对县城很熟,可否指点一二?”苏步成讨教。 “唉,不敢不敢!”祝老汉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不过一杂货铺掌柜,也就跟一家小酒楼掌柜有些交情,半扇猪也许能吃下,你这两大头,难!” 南方秋天温度不低,古代没有冰箱,生肉不经放。 “没事儿!大不了歇一晚,明日一早到菜市场卖与屠夫便是。”苏步成自我宽慰。 “诶,对啊,咱们直接找屠夫啊!”苏樱猛地一拍脑袋。 肉摊收了,屠夫又没跑,直接上门去卖整猪不就得了!差点儿让老者给带沟里去。 屠夫收摊后,不得下乡去收猪羊,自己送上门的生意,傻了才不做! “对啊!怎么都钻进死胡同了!”闷闷不乐的众人闻言,纷纷露出笑容。 祝老汉愣了一下,可不?瞧自己这脑子!这哪是帮忙,简直就是添乱! 紧赶慢赶,在午时六刻左右进城。 “哎呀,时间不够!”苏樱看了看日晷,“阿耶,咱们分头行动!” 唐代未时二刻就要闭城门,她们只剩下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分八刻,一刻钟为十五分钟)时间。 既要卖猪,还要跟杂货铺东家谈江东犁。 “嗯!”苏步成点头,“我们去卖猪,你且随掌柜去!” 其实苏步成更想去看江东犁,可现在只剩四个男丁,两头大野猪得有人抬。 而且卖猪的钱不少,人少了怕被抢。 “阿耶,一会儿你记得买些山赖、八角、桂皮、陈皮、山楂、香叶、豆蔻、高良姜、草果、花椒,另外再买点儿酱油、盐,盐多买些。”苏樱快速道。 “?”苏步成看着女儿,“要这些作甚?” 这些既是香料,也是药材,好些都价格不便宜。 “有用!”苏樱神秘一笑,“不用买多了,一样买个半两、一两足够。” “你呀!”苏步成无奈笑道,“又是什么古怪想法?” “反正是好东西!”苏樱笑嘻嘻的,“办完事儿咱们南门外汇合!” “老人家,我随你去见你东家!另一车载他们找屠夫。”苏樱安排道,“老叔,你们一会儿留一辆车等我们,还是这个价。” “好勒!我们都不走,你只按150文付车资,我们自己分。”张三爽快道,这趟买卖值得。 另一车夫李四是他发小,有钱两人一起赚。 “那再好不过!”苏樱开心道,两辆牛车进城后分道扬镳,“南门外见。” 第44章 幸福来的太突然 苏步成几人来到菜市场,菜市场在一条街上,露天的,此时已空荡荡,地上污水横流、苍蝇飞舞。 烂菜叶子踩成泥水,散发着一股恶臭,叫人没法落脚。 一位老人似乎闻不到臭,勾着腰在里面捡拾菜叶,身边有箩筐、扫帚。 “老丈!”苏步成喊了一声。 老人起身,木然望着苏步成几人, “敢问老丈,这菜市场的屠夫家住何处?”苏步成抬手一揖道。 “出了这街往左三百步,有个路口,左转进一条巷子,最里面门口有一块大青石板的便是,屠夫姓黄。”老人嗓音暗哑。 “多谢老丈!”苏步成道过谢,坐着牛车顺路找去。 巷口有些窄,牛车进不去,只得停在巷子口。 苏步成父子步行进去,尽头果然有一块大青石板。 苏步成上前敲门,“有人吗?黄郎君在吗?” 过了一会儿,屋里窸窸窣窣,有妇人出来,隔着院门问,“谁啊?” “敢问这里可是黄郎君家?”苏步成问。 “是!找我夫君何事?” “我这里有野猪要售卖,不知今日还收不收?”苏步成回道。 院门打开,一个约摸三旬的妇人,见到苏步成父子愣了一下。 “见过娘子!”苏步成父子恭敬行礼。 “见过郎君!”夫人收回神,恭顺道。 “黄郎君可在?”苏步成问。 “我夫君出去收货,大概闭城时才回来。”妇人回道,“郎君,你的货在哪里?” “在巷子口,牛车进不来!娘子可否方便移步去瞧一瞧?” “大郎!”夫人冲屋里唤了一声。 “唉!”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娃,“阿娘!” “随阿娘去瞧瞧货!”妇人吩咐道。 母子俩随苏步成父子来到巷子口,看到牛车上肥硕的大野猪。 妇人先是惊喜,随即迟疑。 “这野猪是昨晚猎的,还新鲜着呢!”苏步成学着苏樱推销,“娘子,你看这猪很肥,肥肉不少!” 妇人扒拉几下,没有反驳,也不说话。 “娘子,可是有为难处?”苏步成察觉到妇人纠结。 “郎君这猪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娘子但说无妨。”苏步成谦和道。 “我家郎君在外面收货,妾身不知他是否有收到货,我若是收了两头,夫君亦收了,一时卖不完臭了,一月辛苦白干,全赔进去。” “那,娘子可否先收一头?我等再去寻别家。”苏步成退而求其次。 “这个…”妇人还是拿不定主意。 收猪羊也是碰运气,有时一天收两三头,有时几天收不到。 “娘子还有何为难?”苏步成见时间越来越短,猪还未卖出去,心里开始焦急。 “若是活物,莫说两头,再来两头我也能做主收下,你这是死物,太大,不宜久放,我最多只能要半只。” 妇人实话实说。 “啊?”妇人的话把苏步成难住。 若是天色早,半只就半只。 可现在就要闭城,来不及分解,更别说还要找下一家。 “对不住!”妇人也知道自己为难人。 “无妨!”苏步成苦笑一下,“敢问娘子,附近哪里还有屠夫?” “呃,城北有一家,沿着主街直走,北城门不远处右拐一条巷子便是。”妇人指了指路。 “多谢娘子!”苏步成辞别妇人,对车夫张三道,“走吧!去城北看看!” 没时间感慨,只想尽快赶到城北。 “郎君真要去城北?”张三确认。 “不去城北还能去哪儿?”苏步成道,“唉!不赶紧卖掉,一会儿回去的车资都没有!” “驾!”张三闻言,甩了一下牛鞭,牛伸长脖子,费力的喘着粗气。 两头大野猪、驾车的张三,还有四个大活人,一头牛根本拉不动。 “阿耶,你先去,我们走路。”苏伯彦跳下车。 “对,郎君且去,我等随后到。”杨大郎、裴四郎也跳下车。 “驾、驾!”张三吆喝着,轻松一大头的老牛撒丫子跑起来。 苏步成眉心拧着,要是城北也不收,今晚可咋整? 怀里揣着两个胡饼,兜里只剩八文钱。 要是阿樱在就好了,小嘴叭叭的,把妇人粉了粉了的,两头猪说不定已经成交。 唉,还是抹不开面子! 苏步成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除了会读书啥也不是,连猪都卖不出去。 心情不免有些沮丧,垂着头不说话。 “哒哒哒…”后面有牛车快速跑来,似乎很着急。 有人大喊,“前面的且等一下!前面的且等一下!” 苏步成没反应,张三回头看了一眼,“郎君,好像是在喊我们。” “啊?”苏步成回过神,“何事?” “后面有人在唤我们!”张三将车往边上停靠。 “哒哒哒…”后面牛车追上,驾车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 “吁!郎君且随我回去,这猪我们收了!”不待车停稳,那汉子忙开口。 “敢问郎君贵姓?”苏步成大喜。 “在下免贵姓黄!刚才回去,内人说郎君有两头野猪要送到城北去。”黄屠夫气喘吁吁道。 “正是!”苏步成点头。 “走!郎君且随我回去!”黄屠夫拉着牛车掉头,“我们都要了!” “郎君确定这两头都要?”苏步成怕空欢喜一场。 “当然,十一文一斤,整猪!咋样?”黄屠夫拉着牛车往回赶,生怕苏步成不答应。 “好、好、好!”苏步成连忙点头。 太好了,比黑风乡玉娇娘说的还多了一文!真是幸福来的太突然。 一行人急急忙忙往黄屠夫家赶,顺路把步行的苏伯彦三人都捎走。 黄屠夫早上卖肉,县丞家管事的找到他,明日给老夫人办寿宴,让他准备一些野味儿,傍晚送到府上。 黄屠夫三两下卖完肉,带着弟弟去乡下收。 临时通知的,跑了几个乡,找了好几家猎人,竟都没有新鲜野物,眼看到手的买卖飞走,黄屠夫闷闷不乐,空手归来。 却听妻子说刚才有人来卖野猪,因为太大,没收,让他去城北看看。 黄屠夫一下子跳起来,来不及细说,驾着牛车拼命追赶。 谢天谢地,还好追上了! 第45章 逮到一条大鱼 返回时没进巷子,黄屠夫带路直接绕到后院卸货。 黄屠夫的弟弟拿来大秤,几人抬着过秤。 一头三百零二斤、一头二百八十七斤,算了好一阵才算出来,合计六千四百七十九文。 交割完毕,苏步成几人告辞。 “郎君慢走!”黄屠夫满脸堆笑。 看着两头肥硕的大野猪,黄屠夫长舒一口气,稳了。 打理干净,给县丞家送去一头,少说十八文一斤,去掉下水、猪毛损耗,至少能净赚六七百文。 另一头明日零卖,二十文一斤,差不多又能净赚一千文。 “多谢!”苏步成接过钱,欢欢喜喜离开。 一扫刚才的愁眉不展,几人喜气洋洋,钱装两个背篓里! 看得张三眼热,要是自己也能猎到野猪就好了!哪用得着日日赶车,辛苦一年,才挣个三瓜俩枣。 “郎君,咱们又有钱啦?”杨大郎抚摸着成串的铜钱,声音发抖。 天!六贯钱呐! “嗯!能买两千斤陈米呢!”苏步成笑呵呵道。 “哦,对!咱们还得买米!走!快回去!”杨大郎语无伦次。 脱下外套盖在背篓上,财不露白!穷怕了,几贯钱就患得患失的。 “别急,先去医馆看看,阿樱要的东西还没买!”苏步成想起闺女的交待。 “哦,对对对!女娘特意交代的!”杨大郎拍拍脑袋。 自己这点儿出息!当年豪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 牛车载着几人就近找了家医馆,还未进门,远处就传来咚咚咚的鼓声,是闭城鼓。 “大郎,你去粮油铺买酱油!”苏步成塞给苏伯彦一串钱,自己去买香料。 医馆里的伙计抱着插板出来准备关门,与苏步成迎头撞上。 “哎哟!”伙计抱着插板后退,“几位是来抓药?” “我等不抓药,要几样香料。”苏步成道。 “何物?要多少?”掌柜的忙上前招呼,时间仓促。 “呃,半两、一两不拘,山赖、八角、桂皮、陈皮、山楂、香叶、豆蔻、高良姜、草果、花椒。”苏步成把记得的香料都报上。 “客人是做何用?”掌柜的第一次听人要这么多品种的香料,还半两、一两不拘。 “我也不清楚,小女要的,掌柜的看着称,便宜的一两,贵的半两即可。”苏步成不紧不慢道。 掌柜的几下抓好香料,麻溜的打包系好,“一共一百五十八文!” 苏步成拿出散钱清点,付了钱。 杨大郎看着一串纸包直心疼,也不知苏家女娘要这东西作何用?这可是五十几斤陈米啊! “快走!”拿了香料包,几人出了医馆。 苏伯彦买了一小罐酱油,小心翼翼抱在怀中。 把剩余的钱还给父亲,小小一罐酱油,花了五十文钱。 “这么贵?”苏步成记忆中酱油贵是贵,但要不了这么多呀。 “三十文,罐子二十文。”苏伯彦解释道,总不能手捧酱油吧? 这一罐酱油有两三斤,加上罐子,这么一算,五十文不贵,也不算便宜。 “驾!”张三一甩牛鞭,老牛奋力往南城门奔去。 鼓声越来越密集,接近尾声,官差已经上街。 捕快牛二挎着腰刀,站在路口冷冷看着路人行色匆匆。 古代衙门里衙役分三班,皂隶、捕快、壮班。 皂隶就是公堂上拿着水火棍喊威武的,从事站堂和提拘等内勤工作。 捕快又叫捕班快手,负责缉拿罪犯,传唤被告和证人,收集证据等,还要参与审讯、刑监管等工作。 有时还要执行特殊任务,追缴逃税、征收赋税、传达军令等。 壮班是负责治安的主力,负责看管仓库、监狱等重要位置,看管和押解囚犯。 苏步成他们的牛车从牛二跟前驶过,不停喊着,“快、快!” 牛二觉得这几人古怪,几个壮年男丁挤一车,紧张护着两个背篓,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怀里抱着什么,东张西望的。 特别是苏步成父子裤腿、袖口还打着绑带,更显怪异。 “站住!”牛二冷喝一声。 身后的几个捕快唰地抽出腰刀,大喝:“嘟,前面的牛车停下!” 苏步成几人听到,俱是脸色一白,更慌乱了。 “你们是哪里的?”捕快们将牛车团团围住,腰刀亮晃晃的。 “官爷别误会,我等是黑风乡荒沟村的。”苏步成强作镇定。 自己当过县令,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慌乱,越慌乱越容易引起误会。 “黑风乡荒沟村的?跑这远作甚?”牛二上前,审视几人。 看打扮不是土人,十有八九是流犯。 流犯虽说在流放地可以自由行动,但跑到县城好像太远了些。 “我们来卖货!”苏步成回道。 “卖货?卖什么货?”牛二眼睛盯着苏伯彦怀里,“你抱的何物?” “酱油!”苏伯彦露出怀里的罐子。 牛二认得那是粮油铺里的上等酱油,心中更是升起疑窦,流犯吃的这么好了? 路上已见不到行人,城门开始慢慢闭合,苏伯彦神色越发焦急。 “打开!”牛二更觉得有鬼。 “官爷,鼓声马上就要停了!”苏伯彦急道。 “少废话!打开!”牛二喝道。 “伯彦,你就给官爷看一看吧!”苏步成无奈道,这个时候争论无用。 苏伯彦只得解开麻绳,拆开封纸,给牛二看。 牛二凑到罐子前闻了闻,浓浓的酱油香!眉头紧皱。 “官爷,行个方便!城门马上就要闭了!我等还要赶路!”苏步成无奈,抓了一大把铜钱塞给牛二。 “哪来的钱?”牛二没接,一下子嗅到某种味道。 “卖野猪的钱!”苏步成看着没完没了的牛二,耐心解释。 “卖野猪?”牛二一把掀开外套盖住的背篓,露出横财。 “嘶!”捕快们惊呼,差点儿闪瞎他们的狗眼。 嚯!逮到一条大鱼! “唰!”牛二腰刀架到苏步成脖子上,冷冷道:“说!哪来的?” “官爷,真是卖野猪的钱!”苏步成背上冷汗直冒。 “拿下!”见苏步成不说实话,牛二一声令下。 “官爷,误会!误会!真是卖野猪的钱!城南黄屠夫收的,不信你去问问!”苏步成大声道。 捕快们压根不听,将几人拿下,看着缴获的横财,露出兴奋、贪婪的目光。 张三吓得不敢出声,想要悄悄溜走。 “你是同伙!休想走!带走!” 牛二一个眼色,捕快们秒懂,唰地一下刀架过来,张三一动不敢动,只得乖乖跟着。 咚咚咚,鼓声停,城门闭上。 第46章 到前院作甚 “祝老头,你咋回来啦?”杂货店里三十来岁的账房先生老莫诧异的看着祝老汉。 “老莫,东家可在?”祝老汉顾不得回答。 “东家?这时辰哪会在这里?早回去了。”老莫道。 “老莫,我要十二口大水缸!”祝老头大声道,说完转身出去。 “哦!”老莫随口应下。 猛地觉得不对,追出来,“祝老头,你疯了不成?要十二口大水缸作甚?上次的卖完了?” “卖完啦!”祝老汉得意道,“这十二口也卖啦!” “谁啊,买这么多?”老莫不信。 祝老头去年初让进的十几口大水缸,卖了几口后就卖不动,一直压在货仓。 每次盘账,那玩意儿趴账上不动,让东家很是念叨了几回。 这梧县出了名的穷,没啥购买力,七八口大水缸占地儿不说,还占资金。 “喏,这位女娘买的!”祝老汉指了指苏樱。 老莫这才注意到祝老头身边还有个瘦巴巴的女娘。 “她?”老莫眼睛瞪得溜圆,“祝老头,你钥匙挂胸口寻开心呢?” “莫小儿,怎么说话的,谁寻你开心了?”祝老汉很生气。 姓莫的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敬他是东家请来的账房先生,尊称他一声莫先生。 平时对自己很轻慢,说话语气很是不屑。 祝老汉是几个掌柜里经营得最差的,自己说不起硬话,只得忍了。 今儿自己做了一笔大业务,这姓莫的凭啥怀疑人? 自己一把年纪,是那种没轻没重的吗? 见祝老头生气,老莫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问苏樱,“女娘真的要买大水缸?” “嗯,暂时先买二十口,后面还会增加。”苏樱笑着点头。 “哼!”见苏樱帮自己说话,祝老汉神气的冲老莫冷哼一声。 “女娘当真要那么多大水缸?”老莫觉得不可能,整个梧县没谁家需要那么多。 苏樱的衣衫虽然看着还行,但明显泛旧,一看就是流犯。 一个流犯买一口大水缸都费劲儿,买二十口作甚?倒卖? “当真,定金都付了。”苏樱笑笑,不解释。 “女娘…” “我们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说了,十二口,备好货直接送黑风乡!” 老莫还要说什么,祝老汉打断,交待完与苏樱坐上牛车走了。 “这个祝老头,神神叨叨的,不就卖了几口大水缸么,瞧把他嘚瑟的!” 老莫讨了个没趣,边气哼哼的嘀嘀咕咕,边在补货单上写下大水缸十二口。 “去福禄巷!”祝老汉对车夫李四吩咐。 “福禄巷?”李四很惊讶,看不出这杂货铺掌柜居然深藏不露。 “嗯!”祝老汉闭目,不再说话。 李四也不再问,默默赶着牛车。 福禄巷宽敞、清净,苏樱不知道这里住的什么人,但知道绝对非富即贵。 两边院墙高耸,青砖白墙、深宅大院,虽比不上长安城的气派,但在这偏远之地,属实是难得一见的豪宅。 不过这些院墙很旧,看着有些年头,不少地方都有修补过的痕迹。 来到一个角门前,祝老汉上前敲门,许久方才打开。 “祝掌柜?何事?”门房语气生冷。 “东家在吗?我有急事相见!还请阿郎通报一声!”祝老汉陪着笑脸作揖。 “东家忙!”门房并不买账。 “阿郎辛苦了,且喝茶去!”祝老汉塞了一把钱。 门房没说话,默默掂了掂,“且等着!” 砰地一声关上角门,走了。 李四看的咋舌,高门大户的奴才都这么盛气凌人?掌柜的要见东家一面还得塞钱!活久见! 苏樱没说话,原身父亲是长安县令,在遍地皇亲贵戚的京师,根本排不上号。 家里没啥奴仆,几个粗使婆子和一个车马夫。 自己都没摆谱的资格,更遑论奴仆。 倒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点儿身家就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连奴仆都鼻孔朝天。 也不知这东家是何等人物? 苏樱心中不免担忧,等会儿的见面,能否谈成功?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这样的奴仆,想来主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若自己给出江东犁图,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房回来,打开门,“进去吧!” “唉,多谢阿郎!”祝老汉忙不迭的道谢。 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沿着直格窗走廊往会客厅去。 内里宅院没有外面光鲜,没有想象中的亭台楼阁,柱子上漆面斑驳、脱落,甚至透着一股寒酸。 “老人家,这里是县衙宅院?”苏樱见到有皂隶出入。 “嗯,梧县无县令,由县丞管理,此乃县丞胡三思府邸。”祝老汉也不隐瞒,“县丞二公子胡不疑打理府上商铺。” 唐初基层官吏严重缺乏,像梧县这种偏远小县城,属于下下县。 人口少而分散,不设县令,设县丞或县尉管理。 难怪了! 县衙后面连着宅院,想来福禄巷住的都是县衙的官员。 这里是后宅前院,有小厮、皂隶进出,女眷在后院。 苏樱一个女娘出现在这里,显得很突兀,过往的人都不免看一眼。 这是谁家女娘啊?到前院作甚? 来到会客厅,有人进去传话,然后示意他们进去。 会客厅主位上坐了一个与苏伯彦年龄相仿的少年郎,案几上放着几本书,正专注地看着。 “东家!”祝老汉恭敬道。 “祝掌柜?怎么想起回来?说是有事?”胡二郎抬头。 “是,东家!”祝老汉垂手,“这位女娘要买二十口大水缸,要得急。” 胡二郎放下手里的书,面色不虞,见自己就为几口大水缸?祝掌柜看来是真的老了! “东家,我来是有更重要的事儿!”祝老汉见东家脸色不对,忙言归正传。 “何事?”胡二郎的脸色并未和缓。 “这位女娘手里有江东犁!说是比咱们的直辕犁好千百倍!”祝老汉把苏樱推出来。 苏樱从祝老汉身后走出来,“见过东家!” “祝掌柜!这是…”胡二郎没想还有一位拜访者,诧异的看向苏樱。 “我乃黑风乡荒沟村新到的流犯。”苏樱自我介绍,“长安县令苏步成之女苏樱。” “你就是新到的流犯?”胡二郎起身,打量着苏樱,“你父亲可是我朝开国以来,流放到此的第一个犯官!” “是!”这是事实,苏樱无可辩驳。 第47章 占领先机 “嘿,你们可真够倒…”少年的话差点儿冲口而出,猛地意识到不妥,忙打住。 苏樱看向少年,十七八的年龄,眼睛明亮,意气风发中带着几分睥睨。 “你这般看我作甚?”少年被女娘这般打量,很不自在。 但不反感,因为苏樱的目光是欣赏、赞许。 “东家少年意气,想来是一位有抱负的读书人。”苏樱落落大方道。 胡二郎案几上的书籍除了《孟子》,还有《吕氏春秋》、《水经》、《水经注》和几部农桑古籍。 门类庞杂,修身养性更兼实用。 “咳咳咳,还好啦!”胡二郎不成想被一个女娘赞赏。 自己爱看杂书,父兄都觉得用心不专,唯有这位女娘认定自己有抱负。 这高帽一戴,胡二郎突然觉得豪气干云,心中多了几分豪迈,潜意识将苏樱视作同道中人。 “哦,对了,祝掌柜说你有什么江东犁,那是何物,女娘可否道来?”胡二郎想起祝老汉说的事儿。 “可以!这江东犁是江南一带农人新改进的铁犁,跟现在的犁相比,它最大的改进是将直辕、长辕改成曲辕、短辕,并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 “犁盘?”胡二郎不解这是何物,用处何在。 “对,犁盘!它使得犁架变小变轻,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更加灵活,节省人力、畜力。”苏樱先重点讲述江东犁的优点。 “女娘可否将图画与我瞧瞧?”胡二郎眼神热切。 “呃…”苏樱迟疑。 “女娘可是有什么顾虑?”胡二郎生意场上混过,哪有看不懂的,人家这是提要求呢。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白送?总要付酬劳的,胡二郎等着苏樱狮子大开口。 “东家,画图没问题,若是你们将来制造,可否送我几架?”苏樱不扭捏。 “送你几架?”胡二郎以为多大的胃口,却只是要几架犁! “是!我们初来乍到,家里没有耕牛和铁犁,垦荒很吃力…” “成交,若那江东犁真有你说的那般好用,送你一架犁,一头耕牛,如何?”胡二郎大方道。 “啊?”苏樱愣住,没想到这位东家会大方到送耕牛。 耕牛至少值二三十个铁犁,这手笔! “怎么,嫌少?”胡二郎问。 “不是!够了!只是、只是…”苏樱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耕牛她想要,可是村里不能只是她家有江东犁呀,还有两头耕牛,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 “只是什么?女娘但说无妨,生意嘛本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胡二郎见苏樱讨价还价,心里踏实了,想来这东西真是个宝贝。 只是这女娘好像不大会做生意,尖钻的人不应该是谈长期合作,利润分成么? 这女娘压根不提这些,是没想到还是她的预想就这些? “东家,那江东犁能否多送我两架?村里还有两头耕牛。”苏樱心一横道。 “哈哈哈…”胡二郎盯着苏樱看了好一会儿,发出一阵爆笑。 这女娘太有意思了,就为两架江东犁纠结成这样! “东家笑甚?”苏樱有些气恼。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要是原身父亲还是长安县令,完全可以免费大力推广,何须低声下气跟人讨价还价? “对不住、对不住!”胡二郎意识到自己太失礼,忙道歉,“我以为你会要很多,结果就多要两架!成交、成交!” “多谢东家!”苏樱见胡二郎并无恶意,也就不去计较,“东家拿纸笔来!” “阿福、阿福!”胡二郎唤道。 “二郎。”一个小厮进来, “快,笔墨伺候!”胡二郎边说边动手搬开案几上的书籍。 绘图用的笔与书写的笔有所不同,好在胡二郎这里齐全,苏樱试着用绘图软笔绘画。 江东犁跃然纸上,苏樱将关键点一一标注。 “犁评、犁箭?这是何意?”胡二郎看着标注的新名词提问。 “这是江东犁新增的设计,有了这个,使得翻土深度可以自由调节。 不同的作物、土质,犁地用的力度不同、深度也不同。 调节犁评使犁箭向上或向下,从而控制犁铧入土的深浅。”苏樱比划道。 “天,这设计绝妙!”胡二郎一点即通,惊叹设计的精巧。 又指着犁壁道:“那它改进处又是作何用?” “这里改进,不仅能碎土,还能将翻起的土推到一旁,减少前进的阻力,同时也是翻覆土块,断绝杂草生长。” 苏樱解释道,“还有这里,犁梢加长,减少扶犁时身体过度弯曲; 加大犁架体积,便于控制犁的平衡和稳定。” “妙、妙!谁这么有才?想出这些?”胡二郎拿着江东犁图纸拍案叫绝,每一个改动都有针对性,很实用。 “是广大农人!千百年来农人实际劳作中不断改进、创新!”苏樱笑吟吟道。 “女娘这话说的好!”胡二郎拍着案几大声道,“劳作中不断改进、创新,这才是读书的意义!” “阿福,阿福!快,把这个给我父亲送去,让他瞧瞧!”胡二郎兴奋道。 “呵呵,恭喜东家、贺喜东家!有了这江东犁,咱们的生意定当兴隆!别家的犁没人要了,咱们狠狠赚一大笔!”祝老汉恭贺道。 “是啊!是啊!有了这东西,咱家的生意有救了!”胡二郎欢喜道。 “呃…东家!”苏樱适时打断两人的异想天开。 “女娘有何话,尽管大胆直言。”胡二郎道。 “东家,我建议这犁的价格不要定的太高,与直辕犁相差无几最好!”苏樱恳请。 “为何?多好的赚钱机会!就这么放过?”祝老汉惊呼。 “首先,这江东犁不复杂,别人买回去拆开就能仿制; 其次,价格高了,农人买不起,利润再高卖不出去也白搭。 再就是农具的改进是为了推进劳动生产力,适当的价格有助于它的推广。 最后一个,价格不高,农人买得起,推广迅速,我们才能占领先机。 别家想挤进来,花费的钱财、物力比我们多,利润却不高,自然不愿意参与,这样我们的竞争者就少了。” 第48章 什么盗匪这般猖狂 苏樱的话让两人沉默了。 胡二郎手轻轻敲击案几思考,“女娘说的有道理!这本不是我等发明的,窃取别人的成果据为发财工具,实在不齿!惭愧!惭愧!” 冷静下来的胡二郎深感惭愧。 “东家,咱们也不能一分钱不赚,制作、推广出了力,适当赚取合情合理。” 苏樱担心自己把胡二郎给忽悠瘸了,去做赔本买卖。 “不,女娘,你的话提醒了我!”胡二郎想到更有意义的事儿。 “我想到更好的主意,我们少赚,迅速、大力推广出去! 这梧县地广人稀,生产力低,若江东犁大力推广普及,可以迅速提升劳动力,垦荒力度加大,相信不久,良田会逐渐增多!” “还是东家有远见,梧县百姓有福!”苏樱适时奉上一顶高帽,心系百姓的少年值得大大鼓励、赞扬。 “女娘别笑话我了,在商言商,说到底不过是不想让外人赚了这钱!百姓得利不过是顺带的。”胡二郎谦虚道。 “咚咚咚!”外面的鼓声隐隐传来。 “哎呀!”苏樱一下子惊慌起来,“要闭城了!祝掌柜,咱们赶紧走!” “走吧,我送送女娘!”胡二郎起身,亲自送苏樱。 刚走出会客厅,就见一中年男子急匆匆跑来,官服前摆撩在腰间系着,穿一双麻鞋,沾了些泥。 身后还有一位师爷模样的人紧跟着。 “二郎,且等等!”中年男子大声道。 胡二郎停下,“阿耶!” “二郎,这是谁画的?”中年男子未戴头冠,从书房赶来,有些气喘吁吁。 “回阿耶,是这位女娘!”胡二郎回道。 胡县丞看向苏樱。 “见过胡大人!”苏樱抬手一揖,行的男子礼。 “女娘,可否详细讲解一下这江东犁?”胡县丞求知若渴。 “呃,大人,闭门鼓响了,我和家人约好在南门外汇合…”苏樱为难道。 这唐代的未时二刻闭门实在太早,不过现代的下午一点半,城门就关闭! “无妨,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办一道手令。”胡县丞以为多大点儿事儿,“来,还请女娘移步,细细说说这江东犁。” 一行人回到会客厅,分主宾落座。 “女娘是怎么想到这个设计的?”听完苏樱的详细解说,胡县丞惊叹构思巧妙。 “不瞒胡大人,这犁之所以叫江东犁,就是江南一代的农人改进的,我只是搬运工而已。”苏樱坦言。 “哦!难怪江南富饶,鱼米之乡!有了这江东犁,希望不久的将来,梧县也富饶!”胡县丞赞道,“女娘祖籍江南人氏?” “非也!我乃长安人氏,刚到梧县不久。”苏樱回道。 “刚到梧县?”胡县丞想起前几日到的流犯,“可是长安县令苏步成一家?” “正是家父!” “难怪有此见识!”胡县丞恍然,“原来你是苏县令之女!” 苏步成的流放公文随人一同达到梧县,那天胡县丞下乡,下面的人按照流程安置到黑风乡荒沟村。 胡县丞回来后翻阅苏步成的卷宗,看完后为苏步成感到惋惜。 同为基层官僚,胡县丞不算有多高觉悟,只是实话实说,灭蝗何错之有?难道眼睁睁看着蝗虫把庄稼吃光? 其实灭蝗保庄稼,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虽然有神论,可是肚子要吃饭也是迫在眉睫的事儿啊! 大家看破不说破,嘴上供着蝗虫是神虫,私下里该灭的照样灭,不然全都饿死。 胡县丞心底里认定这苏步成是个好官,可惜点儿背,运气不好。 天子脚下,做任何事瞒不过。 上有所好,下必投之!天子有心病,借蝗虫宣扬自己仁德,得位正。 苏步成灭蝗给了上面说辞,蝗灾泛滥或消退,都有了说法,总之背锅是苏步成,仁德是天子。 思及此,胡县丞想会会这个苏县令,“你父亲可来了?” “来了,这会应该在南城门外等我。”苏樱回道。 “哦,那快请来坐坐!”胡县丞热情道,“来人,去南城门外把苏先生请来!” “是!”有皂隶去传达指令。 胡县丞乃前朝吏员,梧县实在贫苦,前任县令弃官离职,无人肯接手。 上司无奈,只得在梧县衙门的各曹中挑选出老实巴交的户曹胡三思做县丞,代管梧县。 不久,前朝灭亡,新朝初定,胡县丞继续留任,就这样在梧县县丞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 这里年年赋税收不齐,年年被上司斥责,没人愿意来这里就任。 谁来谁倒霉!苦逼差事! 胡县丞也想改变这里现状,也想挪挪窝,可是能力有限,不管自己如何使力,还是一如既往的穷困。 多亏当初妻子用陪嫁添了几间铺子,勉强维持住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和体面。 这里实在没啥购买力,刨除成本,铺子利润不多。 支撑了十几年,现在就剩下杂货铺还在,照这发展趋势,也支撑不了多久,关门是迟早的事儿。 到时,自己大概也要弃官离职吧? 刚才和师爷在书房谈正事,小厮拿着图纸过来,说是二郎送来的。 胡县丞长期与农人打交道,这图一看就明白,激动不已。 与师爷交谈几句,更加认定这是宝物,急忙追来,想见见是何方人物。 原来是苏步成之女,有其父必有其女! 苏步成在长安县当县令,政绩很不错,是个有能力的人。 想来比这女娘更厉害,请来聊一聊,说不定能聊出点儿东西!胡县丞美滋滋的盘算着。 突然有皂隶进来,神秘兮兮的凑到胡县丞耳边低语。 “什么?抓到盗匪?”胡县丞惊讶,“盗匪这般蠢?明晃晃的带着赃物穿街过市招摇?” “当真!牛二他们捕获的,好几个汉子,有两个装扮怪异,一看就是江洋大盗。 赃款不少,我看得清清楚楚,装了两背篓的赃款!啧啧”皂隶羡慕道。 牛二他们发财啦,这些赃款他们能提走一大笔奖励! “走,去看看!什么盗匪这般猖狂!”胡县丞起身往衙门去,“二郎,一会儿苏先生来了,先替我接待一下!” “是,阿耶!”胡二郎道。 第49章 吃进去的又吐出来 “冤枉!冤枉!” 还未到公堂,胡县丞就听到外面的喊冤声。 “砰!老实些!”有衙役拿水火棍用力击打喊冤人,大声呵斥。 坏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坏人,哪一个关进来的不说自己冤枉? 衙役们见多了!蹦跶的再欢,打一顿就老实了。 一顿解决不了,那就再打一顿,没有什么是打解决不了的。 “我等不是盗匪!你们不能胡乱扣罪名!还有没有天理王法?”有人朗声驳斥。 “这几个盗匪,嚣张的很,一点儿不老实!待会儿得狠狠教训教训,一人五十杀威棒,杀杀他们威风!” 报信的皂隶愤愤道,从未见过敢这么又吼又叫的盗匪,太猖狂了! 胡县丞闻言加快脚步。 这会已经闭门下衙,盗匪暂时关在旁边的拘所。 胡县丞进了拘所,几个汉子关在囚笼里。 有哭哭啼啼喊冤枉的,称自己只是赶牛车的,不是盗匪,求官爷放他出去。 就为了多挣几个车资,谁曾想落个牢狱之灾! 张三心中大悔,早知道不贪心,不挣返程钱,这会儿该在家里吃晚饭! 呜呜,老天爷,勤劳有罪吗?早知道不如摆烂,做个懒人好了! “大人,大人,我是城外老鸦嘴的张三,小人赶牛车为生,真不是盗匪!求大人放我出去,呜呜…” 张三见到穿官袍的胡县丞,抓着栏杆大声哀求。 “老实些!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衙役拿棍子朝张三捅去,张三痛得捂住胸口。 “住手!”旁边的中年汉子扶住张三,一脸怒意,质问衙役,“梧县是法外之地吗?当街乱抓人,随意殴打良民!” 嚯!这盗匪看样子还读过书呢,能言善辩的! 胡县丞走到脊背挺直的中年男子面前,“你凭什么说我梧县是法外之地?你这盗匪嘴倒是挺硬的!” “呵,我虽是流犯,那也是自力更生挣钱,猎得野猪来售卖。 尔等空口白牙污我等是盗匪!请问我偷了何人,盗了何家?”苏步成疾言厉色。 “就是,我等遵纪守法,自食其力,差点儿丢了命,才猎得野猪来售卖,却被尔等污蔑!还将我等钱财掳走!到底谁才是盗匪?”旁边的少年郎亦厉声质问。 “尔等是猎人?”胡县丞仔细打量几人。 看着不像猎人,但也不是像盗匪,盗匪可没这般风骨。 说话的两人都打着绑带,看着像父子。 特别是少年郎,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真不像盗匪,眼神清正,更像学子。 “不是!我乃流放此地的原长安县令苏步成!不是猎人,亦不盗匪!”苏步成朗声道,“为了活命,不得不上山捕猎。” “什么?你就是苏步成苏县令?”胡县丞吓一跳,上下把苏步成看了个仔细,确实与刚才的女娘有几分相像。 “正是!现居黑风乡荒沟村,这几位乃同村人。 这位是黑风乡赶牛车的车夫,我们不过搭了一下他的牛车,害他遭了无妄之灾。”苏步成坦然道。 “你们梧县真是让我等开了眼,大街上随意抓人!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只手遮天不成!哼!” 师爷闻言忙跑过来,看了一眼苏步成,在胡县丞耳边低语:“老爷,真是苏县令!” 那日是他替胡县丞安置的苏步成一家,对苏步成有印象。 “快、快!把人放出来!”胡县丞一听,头都大了! “大人,别听他胡诌!他们分明在狡辩!”牛二不知原由,眼见到手的功劳要飞走,上前劝阻。 管他是不是盗匪,扣他个罪名,那些钱财就是县衙和他们对分! 若是再压榨一下,还能从家属那里讹一笔,今年剩下的日子就能吃香喝辣了! “混账东西!谁让你把苏县令抓来的,还好意思舔着个大脸凑过来讨功!觉得本大人是糊涂蛋、好忽悠?” 胡县丞照着牛二一脚踹过去,骂骂咧咧。 “对不住、对不住!御下不严,一帮下属有眼不识泰山!误把苏先生当成盗匪!”胡县丞打开囚笼,连连道歉。 苏步成几人出来,脸上都有淤青,刚才反抗时被揍的。 张三紧紧抓着苏步成,生怕落下,腿肚子一抽一抽的钻筋儿。 杨大郎和裴四郎还好,知道进来后喊冤没用,就老实闭嘴,没挨那么多揍。 “大人!”牛二捂着肚子,不明白为何风向突然转了。 “滚!待会儿再找你算账!”胡县丞呵斥。 牛二不敢吭声,带着捕快们灰溜溜走开。 “慢着!”苏步成整理好衣冠。 “苏先生何事?”胡县丞问。 “我们的钱和物,还来!”苏步成盯着牛二。 牛二瞪着苏步成,不吱声,吞进去的东西哪里舍得吐出来? “混账东西!愣着干什么?快还给苏先生!”胡县丞又是一脚踹过来。 真是丢死人了!不知道还以为他胡三思就这么管理梧县的。 牛二没吭声,有手下跑去把背篓抬过来,还有酱油、香料包。 “哼!还有!”苏伯彦盯着那几个捕快。 几人无奈,只得把偷偷揣进兜的钱也掏出来。 “苏先生,我的牛车!”张三扯了扯苏步成,声音颤抖,牛车是他养家糊口的家当。 苏步成不说话,看着牛二。 “在门外的!”牛二瓮声道。 张三急忙跑出去,院子里自己的牛车果然在。 张三喜极而泣,呜呜,太好了,还在! “快滚!”胡县丞脸都臊红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牛二几人悻悻离开。 古代衙役身份有两种,民壮、库丁、斗级、铺兵为良民;皂、快、捕、仵、禁卒、门子为贱民。 贱民衙役包括子孙三代以内都不能参加科举,也不准捐纳买官。 这些衙役主要收入来自陋规,只要派差,就能得到规费或贿赂。 所以牛二他们咬住苏步成他们不放,那么多钱,就算不是盗匪,也得把苏步成他们的钱给吞了。 这次踢到铁板,作衙役多年,第一次吃进去的又吐出来。 苏步成也是县令,当然知道这些潜规则。 可是这些钱是全村买粮食、买生活用品的钱,是他们的启动资金,对他们很重要,自然不肯让牛二他们得逞。 “走,苏先生!还请到府上一叙!”胡县丞殷勤道。 “不了,我等还要赶路,小女在城外等着,就不叨扰大人。”苏步成婉拒。 “呵呵,不瞒苏先生,令爱在我府上!”胡县丞笑道。 第50章 病急乱投医 “小女怎会在大人府上?她不是跟杂货铺掌柜去见他东家吗?”苏步成惊愕,担心女儿也跟自己一样遇到麻烦。 “我家二郎便是那东家,令爱的江东犁甚妙,我留她讨教一番!听闻您在城南门外,便着人去请,却不想在这里遇见您。”胡县丞解释道。 苏步成一行随着胡县丞来到会客厅。 “阿耶,你们这是怎地啦?”苏樱见到狼狈不堪的父兄、杨大郎、裴四郎吓一跳。 “卖了野猪,我们赶着鼓点出城,被衙役当盗匪给抓了,非说我们是盗匪!”苏步成坐下。 背上挨了好几棍,火辣辣的疼。 自己先后管过好几个县,衙役的乱象不是不清楚,可是这样胡乱抓人,实在是开眼了。 要不是女儿因为江东犁刚好在县丞府上,只怕自己几人要出囚笼,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凭什么认定你们是盗匪?这梧县城里发生过大案、要案?”苏樱不解。 这梧县一贫如洗,盗匪是有多想不开,到这里作案? “你阿兄买了一罐酱油、咱们卖野猪的钱落入那帮衙役眼中。”苏步成回道。 “呵呵,这,到底是贼喊捉贼还是当街明抢?”苏樱不忿。 新朝初立,万象更新,怎么就乱成这样? 要不是阴差阳错认识胡二郎,今日父兄几人肯定走不出这梧县。 苏樱对古代衙役乱象有了具体认知。 “误会、误会!”胡县丞尴尬笑笑。 “下面那帮人又抓错人了?”胡二郎见苏步成他们随着自家老爹一起来的。 “呵呵!”胡县丞没说话。 “阿耶,不能让那帮衙役再这么胡整下去!”胡二郎痛心疾首。 “他们看谁不顺眼就当盗匪抓起来,本来这里就苦,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逼得民变!” “唉!二郎…”胡县丞为难的叹口气。 这里穷山恶水,自家尚且艰难,更遑论下面。 编制不全,地广人稀,衙役少了不行,招了衙役县衙又负担不起费用。 衙役们为了生存,转而压榨囚犯。 囚犯不够,就罗织罪名抓路人,不管是否是盗匪,不扒掉一层皮绝不放人出来。 胡县丞何尝不知,可是他也无可奈何。 遏制住衙役不乱搞,县衙上哪儿拿钱给衙役发工钱?没钱养家糊口,谁来跑腿办事? 这就像一个死循环,解不开。 就跟饮鸩止渴一样,明知有毒,却不得不饮。 “苏樱,那江东犁我瞧瞧。”苏步成管不了人家的破事儿,对胡县丞的人品、管理能力不做评价。 “这里,苏先生!”胡二郎递过图纸。 “苏樱!这江东犁竟如此精妙?”苏步成不用女儿讲解,就看懂其中的玄妙。 “嗯!生产效率远胜于现在的直辕犁,要是大力推广,可以极大提高生产率。”苏樱点头。 “太好了!这好东西该迅速推广!可惜咱们知晓得太迟!要是从长安推广,要不了两三年,整个大唐天下都将普及!” 苏步成激动道,激动过后是失落。 “苏先生高义!”胡县丞对着苏步成抬手一揖,“心系百姓!” “大人过奖!”苏步成谦虚道。 对这位胡县丞,苏步成并无太多好感,下属乱成这样,至少他要承担主要责任。 但刚才这句话,至少说明他本性不算坏。 “阿耶,我与东家商议过,这江东犁的价格不卖高了,与直辕犁价格相差无几,便于迅速推广。”苏樱说了他们的思路。 “甚好!只是这样的话,胡东家可还有赚?”苏步成深感欣慰。 “当然有赚,虽不多,不过女娘说的有道理。 这样便于大力推广,低廉的价格,参与竞争的商家就不会太多,大部分市场就还在我们手里,薄利多销。” 胡二郎赞道。 开始以为苏樱不懂生意,不会谈。 可是说到江东犁推广策略时,胡二郎才知道,人家哪里是不懂,是没想过占自己便宜,只要自己想要的那点儿东西。 “嗯,东家有心了!”苏步成对胡二郎印象很好,“按这个方式,会有多少百姓买得起?” 按理商人在商言商,但这胡二郎认可以百姓为重,很通透,没有一味钻进钱眼子里。 “呃,按照以往售卖铁犁的量,一年不过百十架!”胡二郎回道。 “慢了!”苏步成摇头,“以这个速度,梧县十年也发展不起来。” “苏先生有何高见?”胡县丞大喜,苏步成果然真知灼见。 二郎舍弃大头利润,这江东犁如果一年还是那点儿量,实在不划算。 自家利润没赚到,江东犁也不能迅速推广,那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应该想办法让百姓们尽快用上江东犁!”苏步成斩钉截铁道。 “苏先生有何妙计?”胡县丞忙请教。 “呃…”苏步成望着一脸求知欲的胡县丞,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里与长安不可同日而语,长安有足够的财力、人力迅速推广。 这里百姓本就贫穷,衙役又乱搞,真让衙役去办,只怕十室九空,让衙役给抓进大牢。 好事变坏事! “苏先生有何为难,但说无妨!”胡县丞急切道。 “唉,这里要啥没啥,没有可靠的人手,强行推广只怕物极必反。”苏步成直言不讳。 “苏先生,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胡县丞心有不甘。 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苏县令分明是不想帮忙。 “阿耶!我有一个办法!”苏樱开口。 “哦,女娘有何办法?”胡县丞病急乱投医,太想改变这里。 “不知东家可想过赊货?”苏樱看向胡二郎。 “赊货?”胡二郎一顿,真没想过。 小本买卖,本就举步维艰,再赊欠,自己弄不好就关门大吉了。 “先付一部分,剩余的三月或半年内付完。”苏樱提议道。 胡二郎没说话,在盘算成本、风险有多大。 “要不,接代加工,你收加工费。”见胡二郎没说话,苏樱猜着应该是资金、实力不够。 “代加工?”胡二郎似乎想到什么,但没抓住。 “对!梧县各乡设置加工店,农户拿来木料,你们加工,减少成本支出,农人也能减少购买成本。 你们主要出铁器、制作加工,加快推广速度。” “妙!这法子妙!整架犁、加工制作部件都有!”胡二郎豁然开朗。 第51章 花的干干净净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麻烦胡大人给我们一道出城手令。”苏步成起身。 “好说、好说!”胡县丞客气道。 江东犁一事谈妥,胡县丞有了几分信心,本来还想多聊会儿,奈何时间不凑巧,只能下次找机会。 苏步成一行辞别胡县丞,坐上牛车往城门去。 张三脸上乌青,叫得最凶,挨得最重。 李四看到好友惨状,吓得不轻。 几人都没说话,拿着胡县丞手令安全出了城,才长舒一口气。 “呜呜…”一把年纪的张三仿佛劫后余生,呜呜咽咽哭起来。 “对不住!害你无辜受牵连。”苏步成深感歉意,“这是二百文,且压压惊!” “多谢先生!不用!”张三哪敢接。 要是苏步成出去时,不带上他,或是不帮着要回牛车,他更惨。 虽然挨了几棍子,好歹牛车在,人也出来了。 衙役乱抓人,这事儿也怪不到苏先生头上。 经过这次历险,大家多了同生共死的友谊,彼此感情亲近许多。 “老哥你就拿着吧,养家糊口的不容易!”苏步成强硬的将钱塞给张三。 老实巴交的百姓,跟着自己遭无妄之灾,不补偿点儿什么,苏步成心里不安。 “多谢先生!”张三收下钱,眼泪止不住的流,又哭又笑的,有幸遇到苏先生这样的好人。 “张三,多亏遇见苏先生!”李四安慰老伙计。 俩人是发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凑钱买牛车赶车。 闭城时,他还好,就在县丞家门口候着,没人招惹他。 没想到好兄弟遇到麻烦,万幸遇到苏先生,一块儿捞出来。 这世道,穷人讨生活真的好难! 李四都有了阴影,以后不敢单独进县城,就怕哪天被衙役盯上,当盗匪抓走,到时可没人捞他。 思及此,李四决定跟苏步成、苏樱他们交个好,至少他们是县丞大人的座上宾。 还有那个祝掌柜,藏得够深,杂货铺居然是县丞大人家的。 以后有事无事,去祝掌柜那里坐坐。 遇到事儿了,也能有人捞一捞。 幸好今日跟着女娘他们进的城,如今江东犁有着落,女娘他们遇到麻烦,自己无形中帮了忙。 这次自己大大露了脸,以后自己在东家、一众掌柜面前也能挺直腰杆! 祝掌柜美滋滋的想着。 路上众人心思各异,异常和谐亲密。 酉时三刻回到黑风乡镇,街上静悄悄的,店门紧闭,与早上的热闹两幅景象。 “砰砰砰!冯掌柜、冯掌柜!”祝掌柜敲粮油店的门,大声喊着。 许久里面传来脚步声,“谁呀?” “我!隔壁老祝!快开门,有人要买米!”祝掌柜回道。 “老祝?”店门打开一道缝,冯掌柜狐疑的看着祝老汉,这个时辰谁会来买米? “掌柜的,我等是荒沟村的,特来买些米!”苏步成上前。 “是你们?”冯掌柜认出是早上在祝掌柜家买了很多东西的几人,当时还羡慕祝老汉做成大买卖。 “是!去了一趟县城,卖掉野猪赶回来,特来买些米粮。”苏步成道。 “有,你们要多少?”冯掌柜打开两扇门。 难怪这么晚来买米!只是每个人脸上淤青,一看被人打过,遇到劫匪了? “你这里陈米咋卖的?”苏步成问。 “陈米三文,新米四文五厘,小麦粉五文。”冯掌柜回道。 “掌柜的,陈米便宜一点儿,二文五厘,我们买得多,要一千五百斤。”苏步成讨价还价。 两头野猪的钱,去掉酱油、香料包、返程车资,刚才给了张三200文压惊钱,付了祝掌柜剩余十二口大水缸余款,只余四千六百四十九文。 这点儿钱要买米、买盐、付运费,不得不省着用。 “二文五厘?这生意做不了!”冯掌柜摇头。 虽说秋季新米出来,可是陈米二文五厘,自己只赚五厘钱,这里穷人多,买新米的少,多是买陈米。 “二文六厘!”苏步成还价,“我们还要买粗盐。” 一个大男人,第一次这么斤斤计较。 “二文七厘!”冯掌柜道,“粗盐二十文一斤。” “成!陈米一千五百斤,粗盐十五斤!”苏步成道。 苏樱以为父亲会把粗盐也砍一下价,结果没有。 米一袋一百斤,十五袋整米,又称了十五斤粗盐。 盐的售卖有限制,好在有杨大郎、裴四郎代表两家,还有张三、李四,勉强凑成五家,才买得这十五斤粗盐。 一共花了四千三百五十文。 “掌柜的,可否饶我一文?”苏樱数完钱,发现自己只剩下二百九十九文。 “?”冯掌柜看着苏樱,这女娘好生奇怪,算好的钱又来砍一刀,砍就砍吧,砍一文是啥意思? “只一文,剩下的钱车资不够。”苏樱道。 “成吧!”冯掌柜不好计较那一文钱。 “多谢掌柜!”苏樱收回一文钱。 苏步成这才回过神,自己忘了粗盐砍价,得,两头野猪的钱也花的干干净净了。 “两位大叔,先把车资收好!”苏樱把最后三百文给张三、李四两位车夫。 俩人接过车资,急忙回去交给家人,轻装上阵。 路上遇到劫匪,损失没那么大。 装好米,约好大水缸提货时间,几人谢过祝掌柜,匆匆离去。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迎着晚风,大家惊觉这一日过得好快! 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一处路口停下,剩下的全是山路,牛车进不去。 车未停稳,小路上急匆匆走来二三十个壮汉。 “哎呀!”张三吓得拉着牛急忙掉头。 “老哥,你这是作甚?”苏步成忙拉住张三。 “打、打劫的!”张三急得要哭了。 “老哥,你误会了,这是村里来接我们的!”苏步成哭笑不得,这位老哥完全是惊弓之鸟。 “呼!吓死我了!”张三拍着胸口道,“我还以为土人来打劫!” “兄长!兄长!”壮汉们跑过来,兴奋的围着两车粮食。 “这么多?”壮汉们摸着米袋,手都在颤抖,“哎呀,还有盐!” “兄长!辛苦了!”苏老二、老三傻呵呵拉着苏步成。 “好啦!大家别傻愣着,赶紧搬回去!”苏步成冲傻笑的众人道。 第52章 幸不辱使命 “两位老哥,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回去吧!”苏步成催促张三、李四。 “省的!苏先生,你们也快快回去!”张三、李四恭敬道。 “苏郎君,辛苦了!我阿耶和全村人真是感激不尽,在村里等着你们回去呢!”杨二郎冲苏步成道谢。 “客气客气,今日大家都辛苦!”苏步成谦逊道。 “大兄,我来背!”苏老三抢过兄长手中的背篓。 “诶,当心些,有酱油罐子!”苏步成叮嘱道。 “哎呀,真有酱油?我还以为是我幻觉了!”众人纷纷笑道。 那会儿的酱油真材实料,一路颠簸,香味儿溢出,正是饥饿时分,那香味儿能馋死人。 人手有多的,家家派了劳力来,可以随时替换,大家说说笑笑往回赶。 “多谢苏郎君、小郎君,我家虎子在家抄书抄的可认真了!阿木、阿桑眼馋得不行!”杨二郎脸上洋溢着笑容。 一时忘形,手拍在苏步成肩上,勾肩搭背哥俩好! “嘶!”苏步成痛得直抽抽。 “咋啦?苏郎君?”杨二郎懵逼的看看自己的手,苏郎君是豆腐做的? “无妨、无妨!”苏步成缓过气,笑笑。 “呀!苏郎君,你们这是咋啦?大兄,你们遇到劫匪啦?”杨二郎这才发现苏步成、自家兄长几人脸上都有淤青,除了苏樱。 杨二郎这一喊,众人皆看向苏步成几人,可不,明显被人打了。 刚才光顾着高兴,竟都没发现! “大兄,谁打的?”苏老二、苏老三跑到苏步成跟前。 拉着兄长、侄子上上下下的摸。 “唉哟!”苏伯彦痛呼。 “伯彦,二叔瞧瞧!”苏老二拉开苏伯彦衣领,肩背处高高肿起,棍棒击打的。 “谁干的?”苏老二是个心软的人,眼睛顿时红了。 “在县城被衙役当成盗匪…”苏步成苦笑,“闹了点儿误会!” “好啦,没事儿了,都过去了!”苏步成不想破坏大家的好心情。 “那帮衙役!简直比穷凶极恶的强盗还强盗!”杨大郎愤懑道。 “当年在长安城,这些腌臜货连近爷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能随意拿捏我们!哼!” “兄长,到底咋回事儿?”杨二郎不知兄长他们遇到什么大麻烦,被打成这样。 “好不容易卖掉野猪,我等踩着鼓点出城,衙役…”杨大郎絮絮叨叨把他们的经过说了。 “天呐!这衙役都这么豪横?一个小小贱民竟敢随意当街抓人!”众人边听边气愤大骂。 可是除了骂几句还能怎样?如今他们是卑微的流犯。 就像杨大郎说的那个赶车的张三,就因为喊了几声冤枉,被衙役打的最惨。 更别说当面骂他们,那简直就是找死。 “阿耶,在县丞府上怎么不说?”苏樱心疼坏了,那会儿至少能帮着讨个公道, 以为父兄只是被误抓,却不想还白白挨了打,苏樱有种无力感。 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流犯根本没有话语权。 衙役虽是贱民,但他可以正大光明欺压百姓。 百姓挨了冤枉,只能受着。 “说了又有何用?让你跟着白担心!这种事衙门里多的是,胡县丞也奈何不了。”苏步成拍拍女儿的手。 “幸好你那江东犁救了我们,要不然,这会儿我们都得在拘所里蹲着。 别说买粮食,只怕全村都凑不出赎人的钱!凡事往好处看吧。 至少咱们跟县丞攀上关系,以后衙役再也不敢欺负我们。”苏步成乐观道。 “是啊!幸好女娘手里有好东西,阴差阳错救了我们!”杨大郎、裴四郎亦宽解道。 当时都绝望了,以为脱不了身,至少得吃几个月的牢饭,没想到女娘找的东家竟是县丞二公子。 天很快黑下来,虽有不愉快的事儿,但这会儿扛着实实在在的粮食、盐,大家依然觉得很开心,欢声笑语、脚步轻快。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回到村里。 村口亮着火把,村里老老少少都来等着。 “回来啦!回来啦!”远远看到返回的队伍,众人欢呼。 “先生、先生!”虎子远远跑来,亲热的拉着苏伯彦。 “嗯!虎子!”苏伯彦手挼了挼虎子大脑袋。 虎子亲昵的蹭了蹭苏伯彦,后面还有好几个男孩,羡慕的看着俩人互动,一路跟在他们身后。 “苏郎君,辛苦啦、辛苦啦!”杨老头带着村老上前,激动地拉着苏郎君。 “幸不辱使命!”苏步成抬手一揖。 大清早杨二郎几人抬一头大野猪回来,说是全村分食。 杨老头急得直拍大腿,连呼糟蹋,该拿去卖了换粮食、盐。 二郎笑嘻嘻告诉他,还有三头已经抬走,去县里售卖。 中午裴四郎几个汉子扛着大水缸回来,说是让傍晚去路口接人、接粮食。 全村沸腾了!又是分肉,又是粮食、盐的!从来没这么丰盛过! 得知大水缸还有十几口,杨老头知道那是用来制作蕨根粉、葛根粉的。 心里火热火热的,按捺不住的兴奋。 半下午杨二郎带着村里壮汉去接粮食,一向沉稳的杨老头在家里如坐针毡。 一会儿到院子外张望,一会儿又到院子外张望。 家家户户飘着肉香,但都没有开饭,等着外出的人归来。 天黑尽时,大家不约而同打着火把到村口等着。 “老杨头,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有村老看出杨老头的异样。 “没,哪有!”杨老头极力否认,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快说说,啥好事?”村老们围住他。 “呵呵,又是肉、又是粮食的,还不够啊?你们可不能太贪心!”杨老头打着哈哈。 “老杨头,你也不照照镜子,浑身上下透着那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傻子都看出来了! 这点儿肉和粮食,哪会那么容易打动你!快说快说!”几个人精儿缠住老杨头。 “呵呵,时候不到,时候到了,你们比我还高兴!”杨老头憋不住,吐了半截儿。 “我说老杨头,你就说了吧?你这吞吞吐吐的,挠得人心痒痒!快说快说!”说半截留半截的,更让人难受。 “待苏郎君回来你们便会知晓!”杨老头松口。 正说着,远处一支火把队伍走来,孩子们发出欢呼,接粮食的人回来了! 第53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苏郎君!谢谢、谢谢!”杨老汉拉着苏步成热泪盈眶。 自己已六十出头,年老体衰,护不了村子太久。 现在好了,有苏郎君这样年轻又有能力的人,后继有人,村民们日子会越来越好! “村长,时间不早,赶紧把粮食分了吧!”苏步成见村民们眼神期盼,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好好!”杨村长也不磨叽,对几位村老道:“苏家出力最多,粮食分一百斤、盐一斤如何?” “应该的!应该的!”村老们齐声道。 山上发生的事儿他们不清楚,只知道这些野猪苏家功劳最大,人家又带着人去镇上、县里卖了换钱买粮、买盐,这样的分配很公平、公正。 “村长,我家要不了这么多,就半袋吧!盐半斤就够了,剩下的分给大家!买的粮食本就不多。”苏步成推辞道。 村里加上共有三十二户,自家拿走一袋,就只剩十四袋,一户五十斤都分不到。 自家单独买了酱油、香料,再占大头,说不过去。 “这…”杨老汉没想到苏步成会拒绝。 “村长,就别犹豫了,我家没亏着!捕猎是大伙儿一起的,售卖、搬运粮食大家都出了力,我苏家没那么大的力量。 以后还要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共同挣钱过好日子呢!”苏步成笑笑。 “苏郎君仁义!”杨村长心里更是坚定信心。 “苏郎君仁义!”村老们被感动。 “多谢苏郎君!”村民们真诚感谢! “客气 、客气!苏某一家初来乍到,承蒙各位关照,才得以落脚!”苏步成冲大家抬手一揖。 来到的那天夜里,村长带人送来秸秆铺地。 第二日又带人修缮住所。 因为自家想要上山看看,帮着召集村里壮汉组队。 村里人善待他们,他们不能有好处只顾自家,以后谁还会来帮忙? 苏步成主动打开一袋粮食,分出半袋,又取出半斤盐,好让村长进行后面的。 “我不同意!”人群中一个反对声冒出来。 村民们听着这声音陌生,寻着声音看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娘,嘴上黢黑一圈,天黑看不出是啥。 人长得有几分模样,就是那咕噜噜转的眼睛给人不太好的印象。 “大伯,你怎么这样?我们天天喝清粥!你倒好,拿粮食做人情!”来凑热闹的苏荷一听,不干了! 使劲儿克扣自己口粮,到这里充大头! “荷儿,闭嘴!你来凑什么热闹?”苏老二听到蠢闺女大放厥词,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荷,苏家是我当家,轮不到你来置喙!”苏步成被侄女当众下面子,心中不悦。 “当家不是你这么当的,不顾我们死活,在外面装大方,博名声!假仁假义!”苏荷大义凛然。 反正这个家她是一天也不想待,除了阿娘,谁都不关心她、呵护她。 她凭什么还要讨好这些人? 苏荷这些话让在场的人很不自在,好像欺负了苏家一样。 开心、欢喜的氛围顿时变得尴尬,大家面面相觑,这女娘原来是苏家的,说的话叫人听着很不舒服! “苏荷,首先苏家是我阿耶当家,他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其次,这次上山是村里的集体行动,你没出一分力,要怎么分配物资由村长、村老们决定,与你无关! 第三,你对我阿耶的决定不服,可以自请从苏家出族,自立门户,自己当家做主,你想怎样就怎样!没人管得了你!” 苏樱看着这个败兴的堂姐,本就累了一天,身累,这会儿更是心累。 “呸!苏樱,别以为你上了一趟山就了不起!我没说话的份,你是大房的,就有说话的份?让我自请出族?你算那根葱?”苏荷破口大骂。 身边的村民都皱起眉,默默离她远一些。 这女娘脑子不太灵光,嘴又毒,沾到她晦气。 “荷儿,快走!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苏老二脸臊得通红,一把拽着苏荷离开人群,“对不住,对不住!” “干什么,你个窝囊废!你不配做我阿耶!我没你这么窝囊的爹!”苏荷大声骂道。 “阿荷!你怎么跟阿耶说话的!” 苏时彦上前帮着父亲带走作精妹妹。 “苏时彦,你也是窝囊废一个!我们二房男丁就没一个扛事儿的,一群窝囊废,被人欺负,屁都不敢放!”苏荷不停咒骂着,声音渐渐远去。 “对不住,治家不严,打扰到各位乡亲!”苏步成对众人抱拳致歉。 “无妨、无妨!”村民们打着哈哈。 苏家领了半袋米、半斤盐先走了,村长给乡亲们分配剩余的。 小半个时辰,把东西分配完。 “你们且回去吧,今日都辛苦了,明日早上到我家,请苏郎君来详谈!”见几位村老眼巴巴看着自己,杨老汉笑道。 这些老家伙还心心念念着,想知道啥好事儿。 “老杨头,你就透个风,说说到底啥好事?不然我这一晚上都睡不着!”老郑头开口请求。 “嘿嘿,看到这几口大缸子没?后面还有十几口,干大事儿,至少以后青黄不接时,咱们不会再挨饿!” 杨老汉吐了一点儿消息。 “真的?”几位村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老杨头,莫要消遣我等!” 这穷山沟里,还能变出啥好东西来? 不挨饿,做梦都想! “看吧!不说你们睡不着,说了你们又不信!”杨老头无奈道,“回吧,回吧!” “老杨头,当真?”老郑头拽着杨老汉确认。 “不然呢?买这么多、这么贵的大水缸,不如买粮食划算!”杨老汉老神在在。 这么一说,村老们信了。 可不,这大水缸一口,就能换几十斤粮食,若无大用,用得着买这么多? 村老们晕晕乎乎回家,高一脚低一脚的。 杨老汉站在院门口看着老伙计们欢喜离开,看着墙角摆放的大水缸。鼻子酸酸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老啦、老啦! 苏郎君才来几天,就能给大家带来这么多惊喜!是个德才兼备又实干的人才! 第54章 满怀憧憬 “阿翁,吃饭了!”虎子唤道。 杨老汉进屋,桌上摆了一大碗萝卜炒肉,还有一碗带了油水的菘菜。 大郎、二郎两家人、老妇人高氏齐齐整整坐那儿,等着他入座。 “吃啊!等我作甚?”杨老汉笑道。 “你这老头,吃个饭都磨叽!孩子们都饿坏了。”高氏笑骂着,夹了第一块肉给杨老汉。 “你也吃!辛苦一天!”杨老汉破天荒的给老妻也夹了一块肉。 见杨老汉动筷子,孩子们才开始举筷。 看着孩子们吃的欢喜,杨老汉眼里全是笑意,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杨大郎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两个胡饼,“阿耶、阿娘!” “给我们作甚,你们自己吃!”杨老汉没接,知道这是大儿省下的。 阿木、阿桑两眼放光,看着胡饼。 用力嗅着空气,里面有股胡饼的焦香味儿。 “阿耶,你买的?”阿桑忘了喝粥,眼馋的盯着胡饼。 “中午没吃完的!”杨大郎把胡饼掰成几块,分给爹娘、妻儿、弟弟一家。 家里也就过年到镇上赶集时才舍得买,那香味儿,孩子们能从年头念到年尾。 “谢谢阿耶(大伯)!”孩子们欢喜接过,迫不及待咬一口,真香! “你这孩子,自己舍不得吃,这一日累坏了吧?”高氏心疼道。 从深山里抬着野猪走一路,到镇上又辗转到县城,脚底肯定磨起了泡。 “还好!阿娘!后面我们赶的牛车,不然哪这么快回来?”杨大郎憨憨一笑。 “赶牛车?得花不少钱吧?”高氏问。 “嗯,来来去去,加上运粮食,花了有七八百文钱!”杨大郎点头。 “嘶!花这么多?”妇人们心疼坏了,省下来就是二百多斤粮食呢! “嗨!这钱不花不行啊!不然赶不到县城,待明日肉臭了谁要?”杨大郎说的很大方的样子。 其实在看到苏樱付钱的时候,他比她们更心疼,恨不能抢回来。 宁愿辛苦走路,省下这钱去买粮食。 道理何尝不明白?看到钱大把大把花出去,简直要人命! “哟,咱家大郎这么大方啦?”高氏玩笑道,看向大儿。 “咦,大郎,你脸上咋脏的?恁大的人,脸都洗不干净!” 高氏说着伸手抹儿子脸上那团阴影。 “嘶!”杨大郎痛到,躲开母亲的手。 “大郎,你脸上咋啦?”高氏拉住大儿仔细查看。 “没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脸上。”杨大郎胡乱扯道。 “摔的?”高氏盯着儿子,“摔得可不是这伤,你这分明是被人打的!” 摔伤有摩擦的痕迹,大儿脸上是淤青,很明显被人用拳头打的。 “大郎,遇到何事?”杨老汉看着大儿,眼神担忧。 “没啥,一场误会而已!”杨大郎打着哈哈,“快吃快吃!吃完早点儿歇息!” “大郎,说实话,你们路上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杨老汉真以为今日一帆风顺呢! “阿耶,没啥事儿!都过去了!”杨大郎不想爹娘跟着糟心,路上叮嘱过弟弟,不许提。 “二郎,你说!”杨老汉看向二儿。 杨二郎低头不敢看爹娘,装聋作哑。 “怎么,嫌你爹老了,不中用了,有事儿都不说了?”杨老汉气道。 越是不说,说明事儿越大! “哪有,阿耶!”杨大郎尬笑,“儿子一把年纪了,哪能事事还让爹娘操心?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咱们!” “大郎,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快快如实道来!”杨老汉放下筷子,严肃道。 “阿耶!”杨大郎躲不过,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你这孩子,还说小事儿!”高氏起身查看大儿身上,背上红肿,心疼坏了,拿着麻油抹上。 “阿娘,咱们这一次,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好苏家女娘跟县丞家扯上关系,我等虽挨了几棍,这不出来了吗,以后那些衙役再不敢欺负我们。” “唉!”高氏叹气,皇族后裔竟落得这般境地,无辜挨了打,还要庆幸没被关押。 “大郎,你说苏家女娘有什么犁?那犁何样?真有那么好?”杨老汉品出不同。 这东西绝非等闲之物,不然县丞怎么礼贤下士,特意去城外请苏郎君?拘所里当场放人? 进了县衙,不狠狠被敲一笔,怎么可能轻易放出来? “江东犁!阿耶,那东西设计真是精妙!有犁盘可轻易掉头、转向,还有犁评、犁肩调整犁地深浅,直辕变成曲辕,犁地不用那么费力…” 杨大郎说的眉飞色舞,“有了它,咱们犁地省时省力多了!” “当真?”杨老汉一下站起来,“这等好东西!这等好东西…” 在屋里转了几个圈,表情纠结,最后重重叹一声,“唉!” “阿耶,为何叹气?”杨大郎不解。 “这等好东西,要是咱们有一把该多好!只是又去央求人家,太…”杨老汉说不下去。 薅羊毛不能可着一只薅啊,苏家才帮了大忙,这会儿又要人家交出江东犁,不显得仗势欺人吗? 可是这么好的东西,马上秋种,正是急需之时。 “放心,阿耶!苏家女娘跟胡二公子说好,江东犁做出来,单独送咱村两架犁!”杨大郎笑道。 “真的?!” “千真万确!过几日就送来!”杨大郎点头。 “苏家女娘提议这江东犁售价与直辕犁差不多,而且还可以自己带料加工!” “是我狭隘了!”杨老汉羞愧道,“女娘这提议,便利了多少农人!如此一来,江东犁肯定能迅速普及。” “是啊,女娘和苏郎君的本意就是想让江东犁快速推广!”杨大郎说起这个,意气风发,有荣与焉。 “虎子,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好好学本领,将来即使科考不上,也能造福一方!”杨老汉对着家中最有希望的孙子道。 “阿翁,孙儿省的!”虎子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憧憬。 “阿翁,我们也想读书!”阿木、阿桑小声道。 “呃…”杨老汉看着大儿的两个孩子有些为难,“阿翁教你们,可好?” “阿翁,我们也想读虎子那样的书!”阿木、阿桑乞求道。 “可是家里凑不出那么多束修和笔墨纸砚!”杨老汉犯愁。 “阿耶,苏郎君家里几位小郎君都有书,有太学的,也有律学、书学、算学的,愿意教孩子们,还提议办村学!” 杨大郎也想自己的孩子将来有出息,走出大山。 “苏郎君真这么提议?”杨老汉望着大儿。 “是真的!”大郎、二郎齐声道。 第55章 一个人吃独食吃不下 杜氏蹲在罐子前,心不在焉。 丈夫带着大儿、长女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两位小叔子下午去接人,这会儿也不见人。 中午村里人送来木盆、木桶、大水缸等,说是自家的。 有了这几样家当,做事方便多了,大水缸里贮满水,不用来回去溪边打水。 烧了热水,洗头洗澡洗衣服,浑身清爽不少,院子里搭了竹竿架子,挂满了晾晒的衣服。 “大嫂!”韦氏收拾干净,蹲到杜氏身边。 粥已熬好,一人一碗分好凉着,猪头肉炖了一半,瓦罐里飘着肉香,里面还炖了菘菜,杨二郎送来的。 加了盐肤子调味儿,酸酸咸咸的味道好馋人。 小秦氏在屋里睡觉,坐外面也等不到吃的,不如躺会儿。 杜氏、韦氏都不搭理她,她也不想低声下气去讨好。 孩子们都去村口等人,院子里只余三妯娌、苏老太太。 “大伯娘、大伯娘!大伯他们回来啦!”苏柄彦、苏兆彦欢欢喜喜跑回来,边跑边喊道。 “真的?”杜氏闻言立马欢喜起来,抽掉瓦罐底下的火,“贞儿,拿个盆来,快把肉舀出来。” 俩孩子围着肉盆挪不开腿。 “来,尝尝!”杜氏用筷子夹起一坨肉,吹了吹。 “大伯娘、大伯娘!”苏兆彦着急的拉着杜氏。 “小馋猫!”杜氏只得先喂他。 苏兆彦着急的一口含进嘴里,刚熄火倒出来的肉,浸泡着汤汁,还很烫 苏兆彦斯哈斯哈着,跺着脚囫囵几下吞下,眼泪汪汪的。 “哎哟,烫着啦?”杜氏关切道。 苏兆彦摇头又点头,“好好吃!” 这几个月来,没有半点儿油荤,给孩子馋的不行。 “大伯娘、还有我呢!”苏柄彦拉着杜氏央求。 “来吧、来吧!”杜氏夹起一块肉,吹了吹喂苏柄彦,“慢点儿,别像兆彦那样馋,小心烫到嘴。” 苏柄彦也没好到哪里,斯哈斯哈着囫囵吃下,眼泪汪汪的,“大伯娘,这野猪肉真好吃!第一次吃这么香的猪肉!” “傻孩子!你这是馋久了,馋得慌!”杜氏笑着,鼻子却酸酸的。 用竹筒碗装了两坨,端到苏老太太跟前,“阿娘,你尝尝!” 苏老太太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端着嫌弃的表情,终究忍住没说,接过竹碗。 杜氏今日难得大方,满满一大罐子猪头肉,还有半个,另外还有一背篓下水。 以前家里哪会吃这些东西?今非昔比,再嫌弃也舍不得扔,再不好吃,能填饱肚子啊。 杜氏抬起衣袖嗅了嗅,总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子屎味儿。 下午清理那堆下水废了不少功夫,洗了澡都还觉得身上那股味没去掉。 “噗嗤,大嫂,你在嗅啥?”韦氏觉得好笑。 “唉!阿樱这丫头弄些下水回来,可折腾人了,我觉着自己都成了下水,臭不可闻。”杜氏皱着眉苦笑。 “嘻嘻,要是天天有猪下水吃,那我愿意天天臭烘烘的,总好过饿肚子!”韦氏打趣道。 “你这妮子,自己臭闻不到?”杜氏用手扇了扇风,嫌弃道。 “专门臭你!”韦氏凑近杜氏。 “哎哟!别靠近我!”杜氏夸张喊道。 两妯娌嘻哈笑闹,苏老太太看一眼,静静吃着肉。 也许真是许久没吃肉的缘故,这不起眼的猪头肉竟十分美味,炖的软糯、香烂。 “苏时彦,我瞧不起你!窝囊废!”远处传来苏荷的叫骂声。 杜氏与韦氏对视一眼,收起欢喜的表情,淡淡看着走近的火把。 苏老二一脸怒容拽着苏荷,苏荷像个疯子叫骂不停,苏时彦铁青着脸打着火把跟在后面。 小秦氏听到动静,跑出来,“又咋啦?荷儿,谁在欺负你?” “谁欺负?你去问问大伯干了什么?”苏荷抻着脖颈。 “自家喝清粥,却在外面做好人、高风亮节,一百斤大米,愣是让给别人一半!” 杜氏一听,脸色垮下来,“荷儿,乱说什么?” “我乱说,你问问他们!”苏荷指着自己父兄。 “还不让我说!我呸!一窝子窝里横的窝囊废!就会欺负我!自家人都要饿死了,还打肿脸充胖子!” 杜氏初闻亦是一愣,但毕竟夫妻多年,知道丈夫有自己的考量,“你大伯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呵!他做就是有道理!合着饿的不是你们大房!”苏荷脖子一抻,仿佛落枕一般。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最大的拽样。 杜氏不想跟这个拎不清的多说,丈夫儿子女儿忙前跑后,为家里挣来东西,总有人不领情,也看不见。 “大嫂,什么叫大伯自有他的道理?为了半碗粥,我家荷儿嘴都烫坏了!这会儿轻飘飘就送出去半袋粮食!” 小秦氏不依,对自己人下狠手,却在外面装大善人。 凭什么?要装拿你自己的粮食去装,别拉上我们啊! “九娘,闭嘴!荷儿不懂事乱说,你跟着闹甚?”苏老二冲小秦氏吼。 “凶我作甚?你除了会凶我,还能做什么?没用的东西!”小秦氏尖叫道。 “砰!”苏老太太甩过一拐杖。 “吵吵吵!倒霉玩意儿!让你干活儿,你要死不活,吵架倒来精神了!” 小秦氏捂着肩头,狠狠瞪着苏老太太。 死老太婆惯会势利眼,哪边有利往哪边倒!眼见大房能耐了,立马腆着脸讨好。 “阿娘、阿娘!”小桃拉着苏绿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胡饼,“阿娘,胡饼、胡饼!” “哟!谁给的?”杜氏问。 “阿耶给的!”小桃笑得眉眼弯弯,“阿娘吃!” 明明眼里满是渴望,还是把饼递给母亲。 “你们吃吧,阿娘喝粥、吃肉!”杜氏笑着推回去。 苏兆彦、苏柄彦羡慕的看着小桃,“小桃,好吃吗?” 小桃收回饼,为难的看着众人,只有一个饼,该分给谁? “小桃,你自己吃!我才不喜欢胡饼!”苏绿笑道,“柄彦不用管他,他喜欢吃肉!” 小桃看向苏柄彦。 苏柄彦看一眼苏绿,弱弱道,“嗯!” “我也喜欢吃肉,肉可香了!”苏兆彦也吞口水道。 “阿娘,要不熬粥里吧!”小桃看看饼子,又看看堂兄、堂姐。 一个人吃独食吃不下,明明堂兄、堂姐很想吃的。 “我还以为真的大公无私,原来给自家藏了好东西!切!”苏荷不屑的翻个白眼。 “啧啧,才多大的人?啥都不会,沽名钓誉倒是无师自通,真不愧是大房的人!” “阿荷,你!”小桃气得眼泪差点儿滚落,在眼眶里直打转。 第56章 她才不想给狼心狗肺的人吃 “瞧瞧!这欲落不落的泪珠儿,多惹人怜呐!啧啧,这模样,再大一点儿,得勾走多少男人的魂儿!” 看着小桃晶莹如宝石的大眼睛蓄满泪水,苏荷说着恶毒的话。 欢喜的众人惊愕,天,这是苏家人吗?这是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吗? “啪!”一个耳刮子甩过来。 “苏荷,你说的什么话?小小女娘,怎说出这般混账话!”杜氏怒不可遏。 以前只觉得这侄女脑子不好使,却没想到心思这般龌龊,这般污秽不堪。 这女娘是真不能要了,小桃不过五岁的孩子,被她恶毒的嘴说成什么了?简直不堪入耳。 杜氏气的恨不能将苏荷这毒蘑菇扔出去,别败坏了苏家女儿名声! “啊!杜仙娥,竟敢打我女儿,老娘跟你拼了!”小秦氏炮弹一样冲过来,朝着杜氏脸上抓去。 “九娘!你闹什么?”苏老二拽住小秦氏,“你就不能消停消停?荷儿该打!那说的是人话吗?” “苏老二!你个窝囊废!没用的东西!”小秦氏撕打不了杜氏,转而往苏步青脸上招呼。 现场一下子乱起来。 “别打了!阿娘!阿娘!”苏兆彦吓的哇哇大哭,拉着小秦氏。 “阿娘,你罢手!”苏时彦挡在父母中间。 “没用的东西!老娘怎么生了你们这窝没用的东西!”小秦氏被大儿拦住,气的用力拍打大儿撒气。 “砰!砰!”苏老太太的拐棍用力打下来。 “哎哟!”小秦氏痛呼。 “成何体统!”苏老太太气坏了,敢打她儿子! 苏老二脸上几道深深的抓痕,还是小秦氏收了力道的,否则比杜氏脸上的更深。 大人扭打成一团,苏荷捂着脸,怨毒、冷漠的看着,眼里全是恨意。 “二叔!你的脸!”韦氏拉开两人,却见苏老二脸上惨不忍睹。 “无妨!死不了!”苏老二心里一片冰冷,眼里全是悲凉,“九娘,实在觉得委屈,咱们和离吧!” “二叔!”韦氏惊呼。 “什么?苏老二!你还有没有良心?老娘给你生儿育女二十年,如今你倒嫌弃起老娘!和离!门都没有!” 小秦氏没想到都落魄到这般境地,苏老二怎么有勇气敢提和离,怎么有脸好意思说和离这两个字! 就算要和离,也该她秦九娘来提! “和离什么!”苏老太太插话。 小秦氏闻言,得意的看向苏老二,哼!关键时刻还是娘家人靠得住! “阿娘!”苏老二痛苦的看向母亲。 “这么吵吵闹闹,搅得家宅不宁,事事攀扯上大兄家!九娘实在觉得委屈,不如随了她的意,放她走!咱苏家不连累她,放她自由!” 苏老二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 自己确实窝囊,给不了九娘想要的一切。 以前给不了高官厚禄、诰命加身;如今是流犯,更是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倒不如放手,各自安好。 “和离什么?直接休了!让她滚回荥阳娘家去!”苏老太太朗声道,“咱苏家庙小,装不下这尊大佛!” “什么?”小秦氏没想到苏老太太更狠,愣在当场。 扑通一声跪到苏老太太跟前,“阿娘,你不能这样!” “别喊我阿娘!”苏老太太闪开,“我老婆子受不起!我苏家高攀不起!” 自己辛苦抚养长大的儿子,再不成器,岂能容得旁人随意殴打、辱骂? 老二再不出息,也是个老实孝顺孩子,对人厚道、宽容,自己舍不得打骂的崽,在小秦氏嘴里成了窝囊废。 哪个当娘的听得别人这么骂自己儿子?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十多岁的黄脸婆,儿女都到了说亲的年龄,却整天作天作地的。 谁家敢把女娘嫁过来?谁敢娶这样人家的女娘? 后悔啊,后悔!当初该硬气一些,拒了这门亲,何至于让老二受这委屈?何至于家宅不宁? “仙娥,仙娥!”、“阿娘、阿娘!”苏步成几人扛着粮食回来,还未进门,大声呼唤杜氏。 “夫君回来啦!”杜氏牵着小桃迎出来。 “?”苏步成见妻子脸色僵硬,“咋啦?” “没啥!”杜氏苦笑。 她能说啥?苏荷那些恶心的话,说出来脏了自己的嘴,污了众人的耳。 众人开心的笑脸冷下来,沉默着进了院子。 却见小秦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苏老太太扭头坐一旁,苏老二丧气的站一边,苏荷一脸怨毒看着进来的人。 苏步成冷冷看一眼作精,“阿娘,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谁,是咱苏家装不下这尊大佛!”苏老太太见大儿回来,叹了口气,“唉!” “阿娘,九娘错了!九娘错了!”小秦氏可怜巴巴,没了刚才的嚣张、癫狂。 苏辰彦跟着苏樱他们回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父亲、兄长都不说话,来到小秦氏身边。 “阿娘!”伸手扶小秦氏。 “辰彦!呜呜…”小秦氏拉着二儿委屈的不行。 “用膳!”苏步成疲惫不堪,这会儿没精力再扯。 谁也不想回家遇到这么个糟心玩意儿,不是作就是哭哭啼啼。 杜氏把一盆子猪头肉放到中间,大家喝着粥,吃着香喷喷的猪头肉。 本该欢快的气氛,此刻却异常沉默,都无心说笑。 “仙娥!”苏步成递给妻子一个胡饼。 杜氏没接,心疼道:“夫君省下来作甚,路上舍不得吃,走那么远的路,辛苦一天,你吃!” 刚才因为一个胡饼,小桃被人泼污水,她才不想给狼心狗肺的人吃。 “阿娘,我这里还有!”、“阿娘!”苏樱和苏伯彦忙把自己怀里的胡饼也拿出来。 “怎这么多?”一人两个,丈夫也是,他们路上都没吃吗? “放心阿娘,我们都吃了的!”苏樱塞给母亲。 “你们吃的啥?”杜氏心里难过极了。 “我们中午吃了一个胡饼、一碗粥!很顶饿!”苏樱宽慰母亲。 苏柄彦、苏兆彦眼巴巴看着杜氏手中的胡饼,很馋,但都没开口。 苏老太太看一眼没说话,自己有单独的一个斑鸠蛋,就算要分胡饼,自己那份也跑不了。 第57章 有这惊喜 “阿娘,今日有这么多肉,胡饼留着明日早上吃吧!”苏樱担心肉坏掉。 本来想加点儿酱油在肉里提鲜,可回来见到这场景,知道小秦氏、苏荷又闹腾,苏樱懒得加了。 吃好了、吃多了,闹腾的更欢,就这样吧。 只是没有香料、酱油压味儿的猪肉实在膻,苏樱吃的有些痛苦。 “阿耶,明日咱们跟村里商议商议,整合一下,看村里有多少资源,凑齐石臼、木槌、滤布,蕨根粉、葛根粉制作就可以安排上日程。”苏樱边吃边与父亲聊着。 “嗯,还有村学的事儿!”苏步成点头,对在场的几个少年道,“待播完冬小麦,你们几个把书本捡起来,顺便教村里孩子。” 正埋头喝粥的几个少年愕然抬头,还能捡起书本? “大、大伯!真的?”苏时彦不敢相信,以为幻听。 自己读的律学,律学必须十八岁才有资格考,读了不过几个月,能教别人啥? 每晚入睡,都要咂摸几遍书箱,以为要永远束之高阁。 大伯这话犹如天籁之音,苏时彦激动地手都颤抖。 其他几个少年也没好到哪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笑又极力压住,好想大声欢呼! 唯有苏伯彦淡定自若。 “怎么?不想读?”苏步成笑着看向少年们。 “想、想!”苏时彦大声道。 “大伯,我们想!”另外几个跟着附和。 “农闲时教孩子们读书,农忙时还是得下地干活!”苏步成认真道。 “这里穷,村里拿不出束修,只希望教书的同时,你们不丢下功课!” “省的、省的!我们不要束修,只要还能读书。”少年们欢喜道,沉闷的气氛活跃起来。 “大伯,我们呢?”苏柄彦、苏兆彦眼巴巴看向苏步成。 伯彦堂兄把《论语》借给虎子抄,他们都没摸过那书。 “你们当然是上学!还有小桃!”苏步成看向家里的三个小萝卜头。 “诶,好的!”仨孩子欢喜道。 苏老太太看一眼小桃,忍住没说。 “阿绿也去”苏樱冷不丁冒出话,看向没吭声、一向没有存在感的堂妹苏绿。 “我?可以吗?”苏绿惊喜的抬头,以为没自己啥事儿。 “你才多大?不读书做什么?”苏樱笑道。 “那、那我真可以读书?”苏绿小声道,眼神里满是欢喜。 “阿绿,你老大不小了,就在家里干活儿!一个女娘读那么多书作甚?”苏老太太打岔。 本来在欢喜的韦氏闻言,眉头蹙了蹙,这话真难听,什么叫一个女娘读那多书作甚? 阿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识得一些字,天资不算聪慧。 干活儿吧,没多少力气,读书吧,这年龄确实有些尴尬。 可是当娘的,当然想女儿多读书。 “阿绿才多大,怎么就不能去读书?”韦氏不服。 “翻年就十三,早点相看好人家,学学女工,准备嫁人!”苏老太太强硬道。 韦氏无语的看一眼苏老太,这身份、这犄角旮旯,嫁给谁? 苏绿闻言,失落的低下头,像犯错的孩子。 “这鬼地方,吃不饱穿不暖的,苏绿多大?忙着嫁什么人?落到这境地,不管男娃、女娃更应该多读书!”苏樱据理力争。 “读书让人明事理,咱们家越是落魄,更应该勤奋读书、努力上进! 都说妻贤夫祸少,母贤福三代!母亲明事理,才能安家镇宅,不然搅得家宅不宁,祸及子孙!” 苏樱说着意有所指看向小秦氏母女。 “苏樱,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苏荷品出苏樱的味道。 “村学里男娃不少,苏绿一个待嫁女娘杵在那里算什么?”苏老太太质问。 这里又不是长安,有女子学堂,或是私塾。 “阿樱!”苏步成也觉得母亲说的有理。 苏老三两口子听到大兄的话,紧张的看向苏樱。 “村里还有其他女娘,办一个女子班!”苏樱坚定道。 “阿娘、三婶都可以去教,村里这几户人家,老一辈的哪一个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完全可以教女子班。” “我们去教?”杜氏、韦氏没想到这事儿能扯到自己头上。 “怎么不能?女训、女工你们不是都学过?”苏樱笑道。 “我们从来没教过别人,哪知道咋教人?”杜氏、韦氏不好意思道,“阿樱,我们去还不如你去!” “我?没问题啊!”苏樱落落大方应下。 苏绿默默往苏樱身边挪了挪,“谢谢你,阿樱!” “哼,把你能的!”苏老太太烦苏樱逞能,冷哼一声。 苏樱瞅她一眼,“祖母,你也可以去教!” “没空!”苏老太太翻个白眼。 这死丫头知道自己大字不识几个,故意挤兑。 说到这里,大家都热烈讨论起读书的事儿。 “老二、老三、明日咱们去垦地,伯彦他们几个小辈挖腐土!”苏步成安排道。 “嗯!省的!”两个弟弟点头,兄长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们三个垦地够吗?那可是苦力活儿!垦到猴年马月去!”苏老太太觉得安排不合理。 五个少年挖腐土,垦地才三个劳力,这地得垦到啥时候? “阿娘,过几日有耕牛和江东犁,垦地轻省多了,来得及!”苏步成道。 “什么?耕牛和江东犁?”众人吓一跳,“哪来的钱?” 耕牛和铁犁可比今日这些东西贵重很多,三头野猪怎么可能卖出这么多钱? “别人送的!”苏步成笑笑。 “送?”众人不敢置信,全是幻听的表情,谁会那么大方送这么贵重之物? “阿耶!”苏樱冲父亲摇头,这一解释,有些事就瞒不住了。 众人看向父女俩,打什么哑谜? “呵呵,好啦,饭吃完了,早点儿歇息!”苏步成起身,不回答众人的疑惑。 苏老二、苏老三没吭声,路上只说了被抓到县衙,以及侄女跟县丞二公子做买卖,没想到有这惊喜。 “等会儿烧些热水,你们洗个澡松快松快!”杜氏收拾碗筷,对丈夫道。 “阿娘,你们都洗过了?”苏樱突然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是泥渍。 “洗了!多亏有这些木盆、水桶、大水缸!不然还不够用呢!”杜氏笑道。 第58章 香迷糊了 洗了一桶热水,苏樱觉得浑身轻盈,没有泥渍裹住身体的感觉。 把衣服晾晒好,又开始烧水。 “阿樱,你又烧水做甚?”夜已深,杜氏困极。 “阿娘你去睡!我一会儿就好!”苏樱披散着头发,“我煮点儿饭。” “煮干饭?没吃饱?这里有胡饼,你拿去垫吧垫吧!”杜氏拿出胡饼。 “不用,阿娘,你去休息,一会儿有客来。” “客人?谁啊?”杜氏不解,谁大半夜的上别人家串门? 看闺女打了半罐子米,那得多少人吃? 杜氏心疼的直抽抽,这得一家子吃两天呢! “阿娘别问,你去休息便是!”苏樱笑笑。 “你这孩子!”见丈夫、大儿似乎知道什么,杜氏压下心中疑惑回屋。 苏樱不说,苏步成差点儿忘了这茬儿,临别时闺女邀请了人的。 “夫君,阿樱大半夜的请谁啊?”杜氏小声问丈夫。 “恩人!”苏步成拍了拍妻子,“睡吧,劳碌一天,你也累了。” “恩人?谁啊?”杜氏心有疑虑,哪里睡得着,盯着丈夫看,“夫君,你的脸咋回事儿?” 杜氏这才发现异样,吃饭时人多没注意到。 “无妨,不小心摔的!睡吧!”苏步成顾左右而言他。 “伯彦,你阿耶…”杜氏转头问大儿,惊呼:“伯彦,你的脸怎么也…” “好啦,阿娘,您别问,摔的!呵呵!”苏伯彦嬉笑着打岔。 “你们父子,啥都不说!”杜氏有些气恼。 “仙娥,没事,都过去了!早些睡吧!”苏步成揽住妻子。 “你呀!”杜氏嗔一眼丈夫。 既然不肯说,她也不好再追问,丈夫眼神疲惫,让他睡吧。 今晚大家都吃得饱饱的,很快入睡。 睡梦中都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有香喷喷的锅巴饭,那锅巴饭焦香,还有酱油的香味儿。 真香!哈喇子都流出来! “嗷呜!”突然有狼在嚎叫。 “吼!”猛虎在吼叫。 已经习惯的苏家人翻个身继续睡,不像最初那会儿吓的一个激灵就醒来。 “咚咚咚!”大地一阵颤动,还有沙沙沙的响声。 苏家人迷迷瞪瞪醒来,有瞬间迷茫,不自觉的抬手擦了擦嘴边哈喇子。 “咚咚咚!”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向这里跑来。 “哎呀!妈呀!这又是咋啦?”小秦氏吓得一把抱住丈夫,完全忘了之前骂人窝囊废。 “阿耶!”苏兆彦紧紧拽着父亲,上下牙打磕。 “别怕!别怕!”苏老二拿起门边放的锄头,站在门边。 苏时彦、苏兆彦也战战兢兢守在门口,把母亲、弟弟、妹妹护在身后。 苏老三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同样拿锄头护妻儿。 “苏樱、苏荷,死哪儿去了!”苏老太太被惊醒,惊慌的大喊。 “在呢!还没死!”苏樱回了一声,并不理会老太太。 “阿樱,快回来!“,杜氏抱着小桃,靠在丈夫身边,着急的喊。 “别怕,阿樱没事!”苏步成轻轻拍了拍妻子。 “阿娘,怕!”小桃缩在母亲怀里。 “小桃不怕,它们不吃人!是来找阿樱的。”苏伯彦很镇定。 “找阿樱?”杜氏眼睛瞪得溜圆,后知后觉,“这就是阿樱请的客人?” “嗯嗯!”苏伯彦点头。 杜氏甩甩脑袋,一定是自己眼花,耳朵失聪了! “嗷呜!”狼群冲下山,闯进院子。 “啊!”苏荷、小秦氏吓得失声尖叫。 窗户上、屋顶上伸出几个狼头,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们,舌头伸的老长,牙齿锋利。 “嗷呜!”狼群此起彼伏的嗷嗷叫着。 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要被这些狼给踩踏,屋里的人都能听到房梁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吼!”花斑虎跃进院子,那些铁蒺藜、木桩啥的在它眼里完全是摆设。 “妈呀!”小秦氏、苏荷听到还有大虫,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花斑虎嗅到香味儿,凑到苏樱不远处,想过来又不喜欢火光。 “嗨!又见面了!”苏樱冲花斑虎打招呼,撤掉瓦罐下的火。 “吼!”花斑虎回了一声,眼睛盯着瓦罐。 “啊、阿樱,快、快跑!”杜氏哆哆嗦嗦喊道,整个人软的无法动弹,“快救阿樱!” 这哪里是什么客人?有猛兽不吃人的? “阿娘,我没事儿!你睡吧!”苏樱回头一笑。 “无妨,它们不会吃阿樱!”苏步成低声道。 “真、真的,你确定?”杜氏紧紧抱着小女儿,浑身抖个不停。 “当真!那几头野猪就是它们送的!”苏步成悄悄告诉妻子。 “真的?”杜氏差点儿跳起来! “嘘!你晓得便是,切莫张扬出去!免得有人起歹心!”苏步成叮嘱道。 杜氏点头,不放心的看向外面。 “咯咯咯!”小女娃骑着黑豹进来。 “来啦!给你准备的锅巴饭!快来尝尝!”苏樱把捏成团的锅巴饭递给小女娃。 雪白的头狼在院子外蹲坐着,眼神温柔,静静看着小女娃。 “咯咯咯!”小女娃接过饭团,狠狠咬了一口。 表情呆住,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一脸震惊的表情。 “好不好吃?”苏樱温柔道,伸手摸了摸小女娃的脑袋,头发一缕一缕的。 小女娃点点头,使劲儿往嘴里塞饭团,从来没吃过这么神奇的美食,太香了! “慢点儿,小心噎着!”苏樱递过一碗水,小女娃一口气喝光。 “喵呜!”小女娃连吃两个,黑豹还没吃到,急得喵呜喵呜在地上挠爪子。 花斑虎也没好到哪里,哈喇子流了一地。 再看那些狼,默默趴在屋顶上,滋溜,努力把流出来哈喇子吸回去。 “啊!”女娃给花斑虎、黑豹各扔了一个饭团。 “喵呜!”花斑虎、黑豹一口吞下,舔舔舌头。 然后瞳孔倏地放大,原地转圈,喵呜喵呜叫着。 “不好吃吗?”苏樱看不懂,这俩货啥意思? “啊!”小女娃摇头又点头,举着自己手里的饭团。 这是兽生第一次吃酱油锅巴饭,馋的差点儿连舌头一起吞进肚子里。 “喵呜、喵呜!”俩货围着瓦罐打转。 小女娃又抓了两个饭团喂它们,俩货开心得摇头摆尾,尾巴摇的像螺旋桨一样欢快。 “啊!”小女娃拿了两个饭团喂头狼。 头狼嗅嗅,请身边的母狼吃。 母狼吃一个,留一个给头狼。 头狼优雅、小口的吃下,冲小女娃点头。 猛兽也需要盐分,一般是从其他动物血液中得到,或是舔舐盐矿、喝含盐的水。 吃的都是生肉、冷食。 这种人类吃的香喷喷的酱油饭,他们第一次品尝,给香迷糊了! 如果有可能,它们也想变成人,舔舔吃这饭团! 第59章 阿棠 “先别急着走,给你洗个澡!”吃完饭团,苏樱又烧了热水。 小女娃的一缕一缕的头发,黑黢黢、光溜溜的身体,苏樱看着难受。 现在人小不觉得,再大一点儿,还这个样子到处跑不好。 “小桃,借一套你的衣裙给小妹妹穿好不好?”苏樱进屋,见父母、兄长、妹妹都没睡。 “好!阿姐,你自己拿吧!”小桃从见到那个小女娃进来吃饭团就不害怕了。 甚至有些羡慕她有花斑虎、黑豹这样威风凛凛的玩伴。 至于屋顶的狼群,小桃完全忽略不计,因为这会儿它们都安静得很。 苏樱选了一套红色的,这一套有点儿小,正适合小女娃。 “小桃,谢谢你!下次阿姐还你一套新的!”苏樱抱着妹妹亲亲。 “阿姐,我能出去见见她吗?”小桃眼神渴望。 都说娃娃爱娃娃,老太太爱豆花,小女娃是小桃到这里来见到的同龄人,有心结识。 “你不怕大老虎、黑豹、狼吗?”苏樱问。 “不、不怕!”小桃壮了壮胆。 “走吧!”苏樱牵着妹妹的手出来。 小女娃扭头,见苏樱牵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漂亮女娃出来,俩人举止很亲昵。 “啊!”小女娃笑脸僵住,有些吃味。 “这是我妹妹小桃,她想认识你!”苏樱看出小女娃情绪,摸了摸小女娃脑袋安抚。 “你好!我是小桃,你叫什么名字?”小桃主动招呼。 “啊?”小女娃眼神茫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小桃的话,她没有名字。 “妹妹没有名字!”苏樱给小桃解释,“她不会说话,应该是一直跟猛兽生活,没有父母。” “啊?”小桃很意外,看着小女娃的眼神流露出同情和怜惜。 “来,咱们先把头洗了!”苏樱抱起小女娃。 兑了草木灰水,将小女娃仰躺在自己怀中,一只手托着后脑勺,一只手将温水轻轻浇在小女娃头发上。 小女娃第一次被人温柔抱住,脸上漾起幸福笑容,乖顺的任由苏樱打理。 小桃在一旁帮忙,“姐姐,她从来没洗过澡吗?” “大概吧!”苏樱动作轻柔。 头发有些长,一缕一缕的温水泡了好一会儿才软下来。 没一会儿木盆里的水成了黑汤,足足换了三盆水勉强洗干净。 草木灰水不像现代的洗发水,去污力没那么强,不过柔顺多了。 “来,洗个澡。” 又兑了一盆热水,将小女娃放进去。 “哗啦!”小女娃不防备,吓得从水里跳起来。 “哎呀!”小桃不防,被溅了一身的水。 “怎么啦?烫了?”苏樱伸手试水,兑完水用手搅拌好的,不冷不热正合适。 “是不是不习惯?”苏樱拉着小女娃。 小女娃不好意思点点头,自己从来没泡过热水,热得她受不了,本能的想要逃。 “别怕,咱们慢慢来。” 苏樱抱着小女娃站在木盆里,小女娃紧紧抓着苏樱的手,努力克服对一大盆热水的恐惧。 “不怕、不怕!”苏樱轻声哄着,待小女娃的脚适应水温了,再用帕子沾水一点一点打湿身体,让她一点点适应。 没一会儿一盆水变成黑泥汤,这次又是足足三大盆热水,总算把小女娃大致洗出来。 脸上也用湿帕子擦了又擦,又洗了几遍,终于露出真容。 莹白的肌肤,奶呼呼的小脸蛋,黑宝石般的大眼睛干净得一尘不染,柔软的头发长及腰间。 “哇,真好看!”小桃惊叹。 小女娃不好意思笑笑,对小桃回道:“好看!” “?”小桃愣住,“你,会说话?” 小女娃点头又摇头。 “阿姐,她什么意思?”小桃不解。 “她的意思是会,也不会!她应该是跟我们学的。”苏樱按自己的理解回道,“是不是?” “嗯!”小女娃开心的点头。 别看她只有四岁,领悟力很强,有人跟她交流沟通,学说话很快。 “来,小桃的衣服,给你穿,喜不喜欢?”苏樱拿起红色衣裙给小女娃看。 “呀!”小女娃很喜欢红色,拿着在身上比划,眼神询问,“啊?” “好看,好看!”苏樱夸赞。 给小女娃穿上,用木梳把头发梳顺,小女娃转着圈,臭美的不行。 花斑虎、黑豹一直守在边上,看着大变样的小女娃,跳过来凑到小女娃身上嗅嗅、舔舔,小女娃抱着他俩嬉戏。 “阿姐!又弄脏了!”小桃看着小女娃身上舔得湿漉漉的,心疼她的漂亮衣裙。 “无妨,这是它们表达喜欢的方式。”苏樱笑着摇头。 “来,给你把头发扎起来。”见头发差不多干了,苏樱给小女娃梳头。 头发分在两边,扎双丫髻,用红色发带绑住。 全程头狼和母狼都静静看着,小女娃一点点变美。 “好看?”小女娃跑到头狼跟前转圈询问。 “嗷!”头狼长啸一声,亲昵的舔了舔小女娃。 “嗷呜!”苏家屋顶上、周边树林、草丛里响起狼群的嚎叫。 “回去吧,时间不早了!”苏樱挼了挼小女娃脑袋。 “等以后有剪子,给你修剪一下指甲,就可以像我们一样穿鞋子。” 小女娃的指甲很长,弯成钩子,在树林中攀爬很方便。 “嗯!”小女娃乖顺点头,在苏樱身上蹭了蹭,“阿姐!” 苏樱愣住,呆呆看住小女娃,这孩子好聪慧,这么快就领会意思、学会了! “阿姐!”小女娃眨巴着大眼睛。 “真聪明!你有名字吗?我该怎么称呼你?”苏樱蹲下,看着小女娃。 小女娃摇摇头,定定看着苏樱。 “那给你取一个,好不好?”苏樱征询意见,总不能喂啊喂的。 小女孩点头。 “嗯,我叫苏樱,妹妹叫苏桃,你叫苏棠,以后叫你阿棠,可好?” “阿棠?”小女娃喃喃重复。 “阿姐,那阿棠是不是算我妹妹?”小桃问。 “是啊,以后你也是阿姐啦,阿棠是最小的妹妹。”苏樱笑道。 “阿棠,你好,我是阿姐!”小桃冲阿棠道。 “阿姐!咯咯咯!”阿棠很喜欢阿棠这个名字,也很喜欢苏樱和小桃。 阿棠跳到黑豹背上,冲苏樱、小桃挥挥手,“阿姐,再见!” 黑豹几个蹦跳,消失在月色中。 花斑虎、狼群亦跟着跑了,院子里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60章 早上起来就要干架 “阿樱,猛兽都走啦?”苏老二、苏老三拿着锄头小心翼翼出来。 “走啦,二叔、三叔!”苏樱把洗澡水倒掉,收拾好东西。 “咋回事?那女娃怎么跟猛兽在一起?”俩人好奇。 “大概是猛兽养的弃婴吧!”苏樱笑笑。 “猛兽养的弃婴?”苏老三觉得太玄幻,“猛兽不吃人?” 明明村里打猎死过好几个壮汉,怎么偏偏一个弃婴就不吃了,还养着? “猛兽当然吃人,至于为啥没吃阿棠,可能是缘分吧!”苏樱不想解释太多,“好啦,二叔、三叔,快去睡吧!” 苏老二、苏老三还想继续聊,见苏樱很疲惫,只得吞下话,“早些休息!” “二叔、三叔,这事儿看了就看了,睡一觉就把它忘掉!不然会惹来麻烦!”苏樱叮嘱道。 “哦,知道知道!”苏老二、苏老三点头。 屋里其他人听到这话心中了然,苏樱这话亦是对他们说的。 猛兽们都走了,终于可以安心睡觉。 苏樱来到苏老太太房间,老太太躺地上没动静。 “?”苏樱看向苏绿,“祖母睡着了?” “晕过去了!”苏绿小声道,“阿樱!你真的不怕吗?” 刚才苏绿一个人守着老太太,吓得抖成筛糠,苏老太太在花斑虎跳进来时,嗷地一声晕厥过去。 苏绿腿软的起不来,想逃命都没法,只得听天由命。 却不想猛兽压根不是来吃人,是来吃饭团的! 苏绿看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次见人与猛兽和谐共处。 “那晚第一次遇到,也是怕的不行!现在不怕了!”苏樱拍了拍堂妹,“睡吧!” 从昨晚就没睡觉,一直忙碌到这会儿,苏樱眼皮子沉的倒头就睡过去。 “嘶!”刚睡着,就被痛醒,苏樱费力睁开眼。 “懒骨头!还睡,天都大亮了!”苏老太太收回戳人的拐杖,恶声恶气道。 苏绿手捂在肩头上,像是被打过。 苏老太太打苏樱,她趴在苏樱身上护着,挨了两棍。 见打不到苏樱,苏老太太改成用拐杖戳人。 苏樱本就瘦巴巴一身光骨头,拐棍狠狠戳在骨头上,痛死人。 “你咋样?”苏樱清醒过来,拉过堂妹查看,背上两根红印。 “懒骨头!干活儿去!”苏老太太见两个孙女不动,磨磨蹭蹭的,拐棍又打下来。 “哐当!”苏樱一把扯过拐杖扔出去,怒视着苏老太太,“再打,给你当柴火烧了!” “你!你个死丫头!不孝的东西!”苏老太太喝骂。 这死丫头翅膀硬了,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 昨晚猛兽闯进来,那死丫头居然纹丝不动,不来护着她,害自己晕厥过去。 睁开眼见苏樱睡得跟死猪一样,顿时来气,不敲几棍难出心头那口恶气。 只是苏绿这丫头怎么回事儿?平时不吭不哈的,居然去护苏樱! 这会儿苏樱还把她的拐棍给扔了!反了反了!这世道都疯了不成! “啊!”苏老太太气得抓狂。 “阿娘,咋啦?”苏步成在门外问。 刚起来,就听见阿娘骂人,接着又见拐棍给扔出来。 “别喊我阿娘!老身受不起!”苏老太太顶到,“你养的好闺女!谁还管得了她?反了天了!” 苏老太太气咻咻出来,中气十足、火力全开的骂人。 苏樱和苏绿紧随其后,压根没理会老太太,自顾自拿起木盆打水洗脸。 苏步成无奈笑笑,也就闺女有本事捅老太太肺管子。 “怎么不多睡儿?”苏步成见闺女眼下一道黑眼圈,打着哈欠。 “我想睡啊!你没见老太太在干啥?要不是阿绿护着,我又挨两棍!阿绿背上都是肿的!下手比衙役好不到哪里去!” 苏樱跟父亲抱怨。 “大郎,你就可劲儿惯着,养成一身懒骨头,将来有那个婆家要这懒女娘?”苏老太太见父女俩有说有笑,气不打一处来。 “阿娘,阿樱昨天累了一天,合该多睡一会儿!”苏步成好脾气道。 “累?哪个不累?哪个闲着了?就她金贵?大郎,你呀,咱家不是在长安城那会儿,比不得从前!”苏老太太语重心长教训儿子。 “省的、省的!”苏步成嘴里胡乱应着。 大家都洗漱完,还没吃早饭,都去编竹床。 说是竹床,其实不过是竹子剖成两半,用麻绳穿成竹板,下面垫石块,简易床就做好了。 一样硬邦邦,但比睡地上强许多,至少脑袋不会沉重得像灌了水泥。 “大嫂!”韦氏来到灶前,杜氏在熬粥。 今日该小秦氏当值做饭,不知为何人还没起来。 苏时彦进去喊过,小秦氏没搭理。 这么多人还等着吃早饭,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苏老二昨日说出和离的话后,突然浑身轻松,好像身上背负的那块沉重大石被卸掉。 闷头做自己的事儿,小秦氏爱咋咋地,实在没力气大清早就干架,身累心更累。 “嗯!”杜氏笑笑,把胡饼掰碎了煮粥里。 “真香!”韦氏接过半块胡饼掰。 混着胡饼的粥浓稠,香气诱人,大家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明明昨晚吃的那么饱。 骂人的苏老太太也停住,专心等着早膳。 苏荷闻着香气醒来,脑子转了好一阵,才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儿。 一下子坐起来,见身边睡着小秦氏,并没有残肢断臂,屋外有人在说说笑笑,心落进肚子里。 揉着眼屎出来,院里跟昨日没啥变化,苏荷又揉了揉眼,还是没变化。 “那些猛兽呢?”苏荷问众人,没人回答她。 “苏樱!你昨晚煮那么多干饭,别想摊到大家头上!”苏荷想起睡梦中的酱油锅巴饭。 苏樱没搭理她,正在打理下水、和剩余的猪头肉,一会儿熬卤水煮了,不然该臭了。 苏绿、小桃都在帮忙,三姐妹配合默契。 “唉,跟你说话呢!苏樱!”苏荷推一把苏樱。 “干嘛?早上起来就要干架?”苏樱放下手中的肥肠,起身朝着苏荷走去。 “你、你别过来!”苏荷捂着鼻子连忙后退。 嫌苏樱身上一股屎味儿,手刚摸过肠子,腌臜得很。 第61章 卤制 “离我远些!”苏荷皱着眉。 “哟,嫌弃上了?昨晚吃的时候没见你少夹一筷子!”苏樱嘲讽道,“干活儿,不然晚上没你的份儿!” “哼!谁稀罕这些腌臜物!”苏荷用手扇着空气,“苏绿,你不会也穷疯了吧?” 老实干活儿的苏绿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身上,不悦的皱了皱眉,没理会苏荷。 “嗤!也就你这种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傻子好糊弄!”见苏绿不说话,苏荷讨了个没趣,开始乱喷。 “苏荷!叫你干活你屁话多!每天不讨骂你是过不了?”苏樱拽着苏荷,将她的手摁进肥肠里。 “啊!”苏荷发出尖锐爆鸣,“苏樱,我要杀了你!” 苏荷的手触到黏糊糊的肥肠,恶心坏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尖叫着捶打苏樱。 苏樱松开苏荷,苏荷退开好几步,看着手上沾的黏汁,胃里一阵翻涌,呕、呕! 跑到一边呕吐不止,昨晚吃的都吐出来,全是酸腐味儿。 “阿荷,咋啦?”尖叫声把小秦氏吵醒,冲出来,见女儿在一旁呕吐不止。 “阿荷,这是咋啦?啊?”小秦氏冲到女儿身边,被那股酸腐味儿给熏到,堪堪顿住脚步。 “呕、呕!”苏荷吐到后面全是酸水和胆汁,脸青面黑的,“苏樱,该死的苏樱!” 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酸水、胆汁,吐得眼泪汪汪的。 擦过后猛然想起这只手上还有肥肠黏液,闻到屎味儿,苏荷整个人又不好了,“呕、呕!” 啥都吐不出来,胃却不停翻涌。 “苏樱,你又欺负荷儿!你个黑心肝的!” 小秦氏披散着头发,眼屎糊在眼角,脸颊上残留着几道秸秆印,张牙舞爪的像骂街泼妇。 “吼啥吼?大清早的睡懒觉还有理了?怎么,你们母女俩高人一等不成?嫌这嫌那的,看来是没饿够!”苏樱神情自若的翻开肥肠内里清理。 “呜…”看着褐色秽物挂在肠子油网上,一坨一坨的,小秦氏的胃也剧烈翻涌。 跑到苏荷身边哇哇一阵狂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酸腐臭味儿。 “喂!你们要吐走远些,搞着这里臭死了,还让不让人吃早饭啦?”韦氏要被这母女俩打败。 苏樱端起一盆水过来,“让一让!” 小秦氏捂着胃艰难挪开,吐得手脚发软,太腌臜了!苏樱这死丫头太恶心人了! “哗啦!”苏樱一盆水泼过来,冲掉呕吐物的酸腐味儿。 再不冲洗,苏樱也要吐了。 母女俩蹲在那里呕了又呕,好半天没动弹。 苏樱连着泼了两盆水,冲掉秽物。 大家默默端着粥碗离小秦氏她们远远的。 今日的粥浓稠,滋溜滋溜喝完,该干嘛干嘛。 母女俩搀扶着去溪边漱口,擦了把脸,回来端着粥喝。 杜氏和韦氏收拾碗筷去洗,没管这母女。 苏老二、苏老三去挑水,把大水缸灌满。 苏樱到溪边把下水全部彻底清洗一遍。 “阿樱!这下水能吃吗?”韦氏忍不住问。 她们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昨天杜氏只是洗了外面,压根没清理肥肠里面,想不到有那么多内容。 “当然能吃!我买了香料就是用来去味儿的!弄好了可香啦!”苏樱把洗净的下水装盆里。 “你是咋知道的?脑瓜子装的什么?啥都懂!”韦氏笑道。 “人饿极了,啥都吃!”苏樱笑笑。 几人回来,男人们都下地干活,灶前搁着两只竹筒碗,小秦氏母女俩吃过的。 母女俩又回屋躺尸去了。 杜氏、韦氏对视一眼,这是不打算装了,面子都不敷衍,彻底摆烂? “阿娘!”苏樱见母亲要去收,冲杜氏轻轻摇头。 有一就有二,这种人才不去惯着,反正不是自己吃,放那儿就放那儿,下次直接盛饭,看恶心谁。 “大嫂,听阿樱的!”韦氏扯了扯杜氏,赞同苏樱的做法。 “促狭鬼!”杜氏冲弟妹、闺女笑道。 “嘻嘻,难不成惯着?”苏樱顽皮一笑。 瓦罐里装水,烧开,把下水放入焯水几分钟,捞出。 杜氏、韦氏在一旁看着,苏樱这些操作她们从来没见过。 “阿樱,这下水好像还没熟!”杜氏提醒。 “我知道,阿娘,这叫焯水,去掉腥臭味儿,焯过的水要倒掉,然后才开始卤制!”苏樱边做边讲解。 “哦!”杜氏、韦氏像小学生一样,看得很认真。 苏绿、小桃则是崇拜的眼神,阿姐真能干,啥都会! 换水重新烧开,拿出香料包。 “哟!这些东西可不便宜!”韦氏咋舌,“花了不少钱吧?” “三婶,这东西熬成卤料,可以反复用很多次!”苏樱抓着卤料往瓦罐里放。 她也不知道这些香料配比该多少,只是大概抓一些。 剩下的包起来收好,以后再用。 拿了两颗粗盐丢进去,韦氏心疼的心一抽一抽的。 没一会儿,瓦罐里香气飘飘。 苏樱把焯过水的下水放进瓦罐里,水开后用筷子沾着水尝咸淡。 又把酱油罐抱出来,倒了好些进去。 “够啦、够啦!”韦氏终于忍不住,连忙喊打住打住。 夭寿哦!至少倒了五分之一的酱油!韦氏急得差点儿上手去抢,被苏绿拉住。 “放心,三婶,这么多食材,不放够煮出来压不住味儿,反倒浪费卤料。”苏樱被韦氏逗笑。 酱油一放,那香味儿瞬间不同,下水的气味被压住,空气中全是浓浓的卤香味儿。 晒太阳的苏老太太默默往这边挪了挪,盯着瓦罐咽口水。 挑腐土回来的少年们闻到,专门跑回来瞅一眼,“啥东西,馋死人了!” “阿樱,这是我们晚上吃的吗?”苏兆彦、苏柄彦也不去干活儿,蹲在灶边。 “当然!香吗?” “香!”俩崽子口水都要流出来。 “干活儿去!不然没得吃!”苏樱捏了捏两个堂弟的小鼻子。 “哦!”小崽子一听,提着簸箕颠儿颠儿去干活。 “阿娘,待会儿煮到筷子一戳就能穿透,就说明熟了,捞出来,再把这些猪头肉也卤一下,若是淡了,再加一点儿盐。 卤完后卤料装竹筒里收好,下次再用。”苏樱交代杜氏。 “你弄就是,阿娘去干活儿!”杜氏学的差不多了。 “阿娘,我有事,得去一趟村里!”苏樱拉住杜氏。 第62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路过自家地,苏步成三兄弟正吭哧吭哧锄地。 连着几天已经垦了五六亩,挖的不深,一锄头一锄头,土挖开晒着。 苏樱看了一下,才挖了五分之一,照这个进度,至少还得大半月。 腐土进度快很多,晒了不少,院子外的地上拢成一堆一堆的。 只是这地没垦透,即使铺上腐土增加肥效,种出来的小麦根系吃不深,长出来的庄稼不会有多好,产量不高。 “阿耶!走!” “嗯!”苏步成把锄头扔田坎边,对两个弟弟道:“我去一趟村里。” “省的,兄长去忙便是!”苏老二、老三手里活儿没停,身上的短褐已经湿了一大片。 “苏郎君、女娘!”父女俩往村长家去,路上村民们热情打招呼。 “早!”父女俩一路打着招呼来到村长家。 “苏郎君、女娘来啦!”村老们看着这父女俩,越看越亲切。 只是心里有些嘀咕,苏家女娘来作甚? “各位村老!”苏步成抬手一揖。 众人谦让着先后落座。 “苏郎君,这是你家的田契!”老郑头从怀里掏出文契。 为了办齐手续,老郑头那天特意起了大早,在黑风乡坐牛车赶到县衙,来回自己贴补了不少车资、饭钱。 “多谢郑老!盘缠花了多少?日后好奉还。”苏步成接过崭新的田契,苏家算是正式落户荒沟村。 “无妨,无妨,苏郎君帮了村里那么多,这点儿小钱何足挂齿!”老郑头哪好意思要。 “郑老,这事儿苏某记在心上,日后定当奉还!”苏步成冲老郑头郑重一揖。 大致花费多少,苏步成心里有数,待有钱了,只多不少给人家。 村老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公推出来维护村民的秩序和利益,帮忙跑腿办事。 但并非免费义务,人家没领村里、县衙一分钱薪水。 总不能让村老出钱又出力白帮忙,都是穷人,不是这么做人的。 “客气、客气!”老郑头笑呵呵道。 敞亮人说敞亮话,这话听着舒坦,跑一趟虽辛苦,有这话值了。 “好啦,现在咱们言归正传,苏郎君,今日村老们齐聚,说正事儿吧!”杨老汉道。 “对、对!”村老们殷切的望着苏步成,“苏郎君,昨日买恁多大水缸,村长说有大用,不知是何大用?” “呃,这是我家小女的主意。”苏步成回道。 “女娘的主意?”村老们看向苏樱,眼神探究,一个闺阁女娘能有何等见识? 这个玩笑好笑有点儿大,老杨头不会是老糊涂了吧?昨晚听老杨头的话,还以为是苏郎君的锦囊妙计。 “是,诸位且先听听,一起参详参详,若是觉得可行,大家一起干;若是觉得欠妥,那我家就自己干。” 苏步成微笑着说道,“这里条件艰苦,苏某承蒙各位关照,有了粮食新法子,自是想着回馈村里。” “女娘且说说!”村老们不好驳了苏步成面子,耐着性子听听。 “咱们村周边有不少山蕨菜、葛,蕨根、葛根里有大量淀粉,把淀粉榨出来,过滤晒干,可制成蕨根粉条、葛根粉条。” 苏樱看出村老们不太相信的眼神,没有戳破。 “真的能制成蕨根粉条、葛根粉条?”村老们一下子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震惊也有茫然。 震惊是这个消息太逆天,若是真的,那他们就真的不用再挨饿! 茫然是为何他们从未听说过山蕨菜、葛有如此妙用? “当然!”苏樱肯定道,“只是蕨根的出粉率低一些,粉葛出粉率高。” “只要能吃,少就少些无妨,大不了多费力气多挖一些!只是粉葛为何物?不是说葛吗?”村老们听得云里雾里。 “葛分两种,一种叫柴葛,一种叫粉葛…”苏樱把葛的分类以及蕨根粉、葛粉制作详细介绍了一番。 “如此说来,我们只挖分叉叶的粉葛便可?”村老们听完科普懂了。 “是!”苏樱点头。 “走,咱们现在就去!”村老们激动的一刻也不想等,想看看蕨根粉、葛粉做出来是啥样。 “别急,别急!”苏樱打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先统计一下村里的工具,整合资源一起干。” “要哪些东西?女娘你说,咱们肯定能凑齐!”村老们信心满满。 “大水缸有了,还需要大木槌、石臼、滤架、滤布、晾晒的簸箕,待蕨根粉、葛根粉晒干,后面制作粉条时还需要大锅。” “女娘,木槌、石臼、虑架、滤布、簸箕都能凑出来,就是大锅,大锅是何物?”杨老汉问。 家里煮饭用的不过瓦罐、饭蒸子这些,大锅是何材质,得多大才够? “大锅?就是大铁锅!村长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大铁锅应当见过。”苏樱比划了一下大铁锅的尺寸和模样。 自铁器出现,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铁质炊具已在贵族圈普及,大铁锅已经出现。 杨老头摇头,君子远庖厨,自己堂堂重臣,哪会关心厨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其他村老也是同样的表情。 “呃,这个暂且不提,咱们先把蕨根粉、葛粉晒出来,再考虑后面的。”苏樱走一步看一步,“好像黑风乡没有铁铺?” “没有,县城才有!要想打造大铁锅,还得去县城。”杨老汉有些愁。 一口大铁锅价值不菲,昨天的钱全用光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把蕨根粉、葛粉制作出来,后面的慢慢想办法!”苏樱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哦,还有何事?”村老们按捺住激动的心。 “阿耶,你说吧!”苏樱把话丢给父亲,增加父亲在村里的光辉形象。 “是这样,听闻村里有不少孩童无处上学,苏某家几个子侄手中还有几本书可用。 若有愿意的,我家子侄可免费教,想着要不要办个村学?” “苏郎君,此话当真,还有这等好事?”村老们不敢相信。 “此话当真!”苏步成点头,“待忙过冬小麦播种就开学。” 第63章 像过年一样 “如果有女娘想学的,亦可来,有女学班。”苏步成看到苏樱,想起答应小桃、阿绿读书的事儿。 “女学班?”村老们迟疑,“也是小郎君教?” 虽说落魄,可苏家小郎君都是十五六七的,年龄相差不大,同处一室不大合适,若是三十几的郎君倒无妨。 “小女不才,识得几个字。”苏步成指了指苏樱。 “瞧我等这脑子!”村老们拍拍脑袋,咋就没想到苏家女娘呢? 这么聪慧能干有见识的女娘,怎么会不识字? “既是女娘教,我等放心了,待问问,看村里有多少孩子读书,只是…”有村老有顾虑。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苏步成道。 “村里再无多余空房,村学办在何处?” “对啊,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空房?”村老们想起最现实的问题,又是欢喜又是愁的。 “就在我家院子吧!幕天席地,只要不下雨,都能开课。”苏樱道。 村学不是那么好办的,除了场地、还要课桌、黑板、笔墨纸砚、书本… 事情堆一起,农忙、挖蕨根、葛根等全凑一块儿,连捡山货都顾不上。 啥都想抓,偏偏啥都抓不住,没钱、没资源,还劳动力不足,苏樱觉得有种千头万绪的感觉。 “呃,目前也只能暂且如此!待空闲了再慢慢添置。”众人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 大家都不好意思提束修,真要交束修,全村顶天拿得出两三个孩子的,好在苏家说了不要。 “事情先说这么多,待这些理顺了,咱们再考虑其他的!”苏樱对父亲道。 “村长,那咱们接下来分头行动,分人手到村里统计学龄童, 剩下的挖蕨根、葛根,今日做一些出来,看效果如何。” 苏步成对村长道。 “老郑头,你和裴老儿登记各家学龄童,把石臼、木槌、滤架、滤布等汇集到我家,我等去挖蕨根、葛根!今日搞一些出来让大家看看。”杨老汉安排道。 出了村长家,两拨人分头行动。 老郑头儿、裴老儿往村里走,挨家挨户通知。 杨老汉带着苏步成、苏樱等直奔不远处的山坡。 很快消息传遍全村,不一会儿好些妇人、孩子背着背篓、拿着锄头跟来。 壮汉们都在地里忙着翻地脱不开身。 山坡上大片大片干枯的山蕨菜,都不太相信这底下的根能弄出吃的。 一锄头下去,露出指头粗的蕨根,“阿樱,真的能磨出粉?” 妇人们都亲昵的阿樱阿樱喊着,特别是家里有女娃想要上女学班的。 “行不行,待会儿回去不就知道了?”苏樱笑笑。 “阿樱说的有理,成不成,回去便知晓,不过浪费一点儿力气,挖!”妇人们甩开膀子干。 当年这些可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妇人,这会儿看着漫山遍野的野菜根,两眼放光,全是宝! 蕨根浅好挖,葛根深且盘根错节,苏步成、村老们这些男丁去挖。 找到分叉叶的葛藤掀开,顺藤找到根,奋力刨,刨了一米多深的坑,露出比成人手臂还粗的葛根,几十岁的老头们像孩子一样欢呼。 以前只略知它是药材,葛麻可纺织,竟不知它还药食同源。 看到胖嘟嘟的葛根,恨不能抱着亲两口! 山坡上到处是惊呼声,地里的汉子们听得心痒痒,恨不能也去参与。 小小村子,消息传得快,像长了翅膀一样,没几分钟都知道办村学、做蕨根、葛根粉的事儿。 “葛根只挖粗的,没长大的留着,待来年长大了再挖。”苏樱担心大家一高兴,来个斩草除根。 “省的、省的!后面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哪能一下子弄光?每年还要靠它剥麻织葛布呢!”妇人们笑道。 农人除了交税粮,还要交一定数量的布匹,麻布、葛布、丝绸,根据当地情况调成品种、数量。 这些布匹不是随意织,有长、宽、密度要求,验收不合格的不收。 上好的丝绸在那个时候还可当货币流通。 两个时辰不到,装着蕨根、葛根的背篓下山,倒在溪边。 高氏带着另外一群妇人等在那里,开始清洗。 来来回回背了好多,高氏叫人带话,太多了,洗不完。 山上的人才意犹未尽的罢手,抬眼一看,山坡上的地不知不觉翻了一大片。 大家在溪边说说笑笑,小山一样的蕨根、葛根洗出一背篓,就背回去一背篓。 杨大郎、裴三郎几个壮汉丢下手里活儿,来帮忙。 大木槌一锤又一锤,将石臼里的蕨根打成溶浆,取出倒入滤布中包住,木盆里加清水不停搓揉,褐色汁水流出。 反复几次,直到再无褐色汁水流出。 木盆里的浑水倒入大水缸沉淀,搓揉过的蕨根渣可沤烂做肥料。 葛根差不多同样的操作步骤,只是过滤时用滤架,因为葛根很大,手搓不动。 村长家院子里挤满了人,像过年一样,大人孩子、男男女女都来了。 “阿樱,这水这么浑,真能出粉?”大家看着满满七大缸褐红色的汁水,好怕空欢喜一场。 “当然能,明日这个时候,第一遍沉淀就出来了,到时就能看到分层。”苏樱淡定道。 果然粉葛易出粉多,七大缸,蕨根那么多才堪堪搓出三缸,等量的粉葛搓了四大缸,还多了半缸,村长把自家的水缸拿出来装的。 “好啦,剩下的交给时间!明日倒掉渣水,再加清水沉淀,后日倒掉水,就可以把下面的淀粉取出来晾晒。 晒干后就是蕨根粉、葛粉,收起来可以保存许久。 可开水冲泡吃,也可做成面条。 面条不易折断,耐储存,可做菜亦可做主食。”苏樱介绍道。 “就这么简单?”众人问。 以为很复杂的加工过程,却不想这么简单,他们竟不知道、 想来也是,富贵人家,谁会关注穷苦人才吃的这些东西? “当然!”苏樱点头,“咱们农闲时多做一些粉条,拿去售卖,还能赚钱。” “这东西有人买吗?”众人觉得自己吃没问题,但售卖… 富人看不上、穷人舍不得。 自己挖来加工不好吗,谁会浪费这钱? 第64章 阿樱村老 “谁说富人看不上?”苏樱笑了。 “葛根药食同源,葛根粉条有生津止渴、解热除烦的功效,最适合夏天吃。 蕨根粉条有清凉解暑,清火泻痢,消脂降压、降气化痰的作用。 虽然在山野间遍地是,可城里富贵人家难得一见,更何况是制好的粉条? 这粉条在市面上还没出现,咱们呐,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真的?”众人听得火热,纷纷交头接耳,“那是不是说咱们要发大财了?” “能不能发财,得看怎么操作!”苏樱按住众人躁动的心,“这个要从长计议。” “怎么个从长计议?阿樱快说说!”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 “首先生产环节,需要全村人通力合作,挖根、清洗、捶打、过滤、制成粉条,缺一不可,我们各自单打独斗的话,生产工具不足,产量低,形不成有力的市场效应。 通力合作的话,收益怎么分配?每个工序的劳动力怎么核算才合理? 不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付出最多,分到的收入不是自己预期的,心生怨气,影响大家团结和睦。 其次是销售,我们怎么把产品销售出去?这岭南一带普遍贫穷落后,没啥购买力。 要想赚钱,必须卖到大城市,州府、江南、长安,这些才是我们的市场。 可是我们走不了那么远,也没那多人手、钱财支撑,必须找客商合作,客商要选讲诚信、有经济实力的。 最后是运输,不说运到县城,最起码要运到山外的路口,全靠肩挑人扛。” 苏樱把目前面临的困难一一道出。 “怎么生产,几位村老商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大家再合计合计就差不多了。 运输也不是问题,客商来提货,村里的劳力都去搬运,该咋算工钱就咋算,一季或半年结算一次。 难的是选客商,咱们蜗居这里多年,哪还认识什么客商!苏郎君,你当过县令,劳烦你多费费心!”杨老汉道。 “对,村长说的有理!阿樱,你们才来,苏郎君当过长安县令,比我们更了解外面形势,找客商就劳烦你们费心!”村民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呃,大家一起想办法吧!”苏樱头大,她们也不认识客商啊! “村长,苏郎君和阿樱这么有见识,功劳高、品德佳,足够做村老,要不咱们推举他们做村老!”人群中有人提议。 “是啊!村长,这个提议不错!”其他人附和。 “不可、不可!苏某初来乍到,全靠诸位帮衬,回馈大家是应当的,怎敢忝居村老!”苏步成推辞道。 “苏郎君,你莫要推辞,有你做村老,是我们的全村人的荣幸! 阿樱虽是女娘,见识、能力皆在我等之上,亦做得这村老!”众人言辞恳切。 “呃,小女年岁小,哪有什么见识,诸位莫要再捧!当不得、当不得!”苏步成自己都还没推辞掉,女儿又被扯进来。 “哈哈哈,苏郎君,这是民意,你和阿樱就加入吧!我们都老了,需要年轻人接棒!”杨老汉真诚道。 “村长,我们只是想回馈大家的关照…”苏步成还在婉拒。 “苏郎君,这村老无分文俸禄,只是为村民排忧解难,莫不是苏郎君嫌弃我们累赘?”杨老汉笑呵呵道。 “村长这话,折煞苏某!”苏步成羞愧道,“能为大家做事,苏某倍感荣幸,怎会嫌弃?” “那就说定了,即日起,苏郎君和阿樱便是我们荒沟村的村老。”杨老汉一锤定音。 “我…”苏步成还要说什么。 苏樱轻轻扯了扯父亲,“阿耶!” “感谢各位乡亲的信任!苏某与小女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村长,为荒沟村谋福利。”苏步成只得认下村老这个闲职。 “呵呵,苏村老、阿樱村老!”众人祝贺。 这边事情捋的差不多,已到未时三刻,家里的活儿还一大堆。 “今日暂且到这里吧,明日再来看看。”苏樱冲大伙儿挥手,准备跟老爹回家。 “阿樱、阿樱!”杨二郎抱着一个蒟蒻进来,“那日说的魔芋,可否做一个尝尝?” 在溪边清洗蕨根、葛根,杨二郎在阴凉处找到一株。 尽管苏樱说了做法,可心里没底,想亲眼目睹制作过程。 “嚯,二郎,你弄这东西作甚?有毒!快快扔掉!”老郑头慌忙道。 “郑叔,没见识了吧!这蒟蒻是有毒,可也是菜!”杨二郎得意道。 “怎的是菜?沾了汁液肌肤红肿、麻痒,如何吃的?忘了有人吃下腹泻呕吐、喉咙水肿致死?”老郑头不信。 “瞧,没见识了不是?左思的《蜀都赋》还记得不?”杨二郎问。 “多少年前的事儿,谁还记得?”有人喏喏道。 “这蒟蒻在蜀地专门种植菜圃里,是当地一道美食!”杨二郎大声道。 那天一同上山的人嗤嗤笑,要不是阿樱,他们也不知道,这会儿杨二郎装模作样掉书袋子,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阿樱,快说说如何才能吃?”人群中有人喊道。 “很简单,把蒟蒻洗净磨成浆,加草木灰水或石灰水熬煮熟,冷却后凝成膏状即可食用,单独炒或与肉食炒均可。” “就这么简单?”苏樱的话再一次打破众人的认知。 “当然!”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大家都在,现场演示给大家看,免得传话传走了样,误食中毒。 于是拿来木盆,把蒟蒻洗净放里面,用石块把蒟蒻磨成浆。 加入草木灰水拌匀,倒入瓦罐熬煮。 煮熟后魔芋凝成灰褐色膏状,慢慢冷却。 用手触摸,duangduang的特别有弹性。 用刀划成小块取出,切成条装了一碗,拌入盐水,端出来请大家品尝。 苏樱第一个动筷子,夹起一条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这味道,勉强入口,粗盐的咸苦味儿很影响魔芋的口感。 苏步成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吃了一块。 魔芋入口,人呆住,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是这样的! qq弹弹,滑滑嫩嫩的,世上竟有这般美食。 第65章 日子会好起来的 杨老汉、杨大郎等杨家人亦毫不犹豫夹起魔芋放入口中,皆是苏步成一样的表情。 “怎么样?”老郑头见众人表情怪异,谨慎的拦住众人,问杨老汉。 杨老汉这才回神,细嚼慢咽将口中魔芋吃掉,半天不说话,回味无穷。 “唉,老杨头,你倒是说话啊!”老郑头推了推杨老汉。 “你自己尝,放心,没毒!”杨老汉卖起关子。 “你这老儿好没道理,问你你不说。”老郑头说着举起筷子夹一块,眼睛一闭放嘴里。 qq弹弹、滑滑嫩嫩,天!这、这、这是什么神仙味道? 老郑头瞳孔放大,好一会儿才冲众人招手,快来吃、快来吃。 众人见状一拥而上,夹起魔芋品尝。 苏樱觉得咸中带着苦涩味儿、难吃的魔芋,众人却觉得美味无比,魔芋一扫而空。 “我们也尝尝,我们也尝尝!”外面还有许多人没吃到,大声喊着。 “别急、别急,还有、还有!”高氏带着儿媳们又切了几碗端出来。 “蒟蒻竟这么美味!呵呵…”有人边吃边笑,是个白发老汉,只是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 人群中好多人默默低下头,欢乐的气氛变得低沉。 “怎么啦?好吃就多吃点儿!”苏樱不解。 这话一出来,那老汉却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旁边的一位白发老婆子、一位容貌清雅、面容凄苦的年轻妇人亦低着头,默默抹眼泪,神情悲伤。 苏樱没敢再说话,不解的看向村长。 “唉!”杨老汉眼眶泛红,“他家孙子阿宝几年前就是吃了生蒟蒻没的!” “呜呜…”年轻妇人忍不住哭出声。 高氏抱住年轻妇人,轻拍着后背,“春华!我苦命的儿!” 这年轻妇人杨氏是杨老汉的幺女杨春华,嫁与王老汉的儿子王五郎。 王老汉有三子三女,也是最早流放这里的人家之一,流放时三个女儿均已嫁人,幸免于难。 三个儿子跟着自己流放于此,矜贵的公子哥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路上病死一个,到这里没多久又病死一个,就剩下五郎一个儿子。 五郎长大后娶了杨家幺女,日子虽清苦,但夫妻恩爱,孝顺公婆。 没多久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日子有盼头,一家人喜气洋洋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 一次打猎,遇到黑熊,竹箭没能一下射死,激怒黑熊,追着众人跑。 王五郎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被黑熊追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在脸上。 同伴们射箭吸引黑熊,甩掉黑熊再绕回救王五郎。 却见他一张脸拍扁,躺在地上,早没了气息。 王五郎没了,还有儿子阿宝,日子总归还能过下去。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阿宝会饿得吃生蒟蒻。 青黄不接时,家家户户都没吃的。 阿宝挖到蒟蒻,看着硕大的块茎,洗干净欢欢喜喜带回家。 实在饿极,忍不住切了一块自己先吃。 待杨氏回来,阿宝躺在地上,面前一滩呕吐物,面色苍白,四肢抽搐。 杨氏魂都吓飞了,哭喊着抱起儿子找母亲高氏。 可是高氏又有什么办法?简单的一点儿医术,手里什么都没有,留存的那点儿盐、蜂蜜早给孩子们吃光了。 给阿宝灌金汁催吐,可肚子里空空如也,呕吐时就吐光了的。 阿宝拖了两天,最终上吐下泻、全身脱水而亡。 死时黑黑瘦瘦、干巴巴的如同一只猴子。 杨氏差点儿也随着阿宝走了。 日子苦啊,苦的看不到头! 苏樱听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娘子莫要悲伤,日子会好起来的!”苏樱对杨氏轻声道。 “嗯,我省的!”杨氏身形纤瘦,一双手干枯、粗糙。 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有了细细皱纹,眼里没有光,全是沧桑。 旁边有不少人也在抹泪,在这里十几、二十年,一眼望不到头、看不到未来的苦难日子,好难熬! 想到子子孙孙都将生生世世重复这苦难日子,人是绝望的。 孩子是生命的延续,是未来、是希望!可是希望在哪里? 今天他们终于看到,尽管前路艰难,总归有了一道光。 “好啦,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大家怎么还抹上眼泪了! 以后啊,咱们再也不用挨饿!有苏村老、阿樱村老在,我们会好起来的!”杨老汉一把抹掉眼泪,笑道。 “就是,就是!大家该高兴才是!”老郑头眨了眨眼,将眼泪憋回去。 “老杨头,魔芋还有没有?快快拿出来,大家没吃够!” “对对!还没吃够!”众人笑道。 “美的你们!想吃自己去挖,怎么做大家都学会了,放心吃!”杨老汉笑骂道。 “对,我去挖一棵!今儿吃个够!”有人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也去!”其他人也跟着跑了。 乌泱泱一院子的人很快散的精光,只余苏步成父女、杨家人、王老汉一家三口。 苏步成父女默默走在人群后。 “等一下!”高氏追出来。 “何事,婶子?”苏步成回头。 “苏郎君,带回去给家人尝尝!”高氏递给苏步成满满一碗魔芋。 “多谢婶子!”苏步成道谢。 “谢啥,该我们谢你!”高氏微笑道。 父女俩端着魔芋路过自家田,苏老二、苏老三正赤脚在地里,挥汗如雨的锄地。 “二叔、三叔,回家吃饭!”苏樱喊道。 “啊?这会儿吃饭?”兄弟俩杵着锄头直起腰,看看亮晃晃的日头,还早啊! “走吧,有好吃的!”苏樱去拉二叔、三叔,“忙了大半天,不饿啊?” 两兄弟见兄长笑着没说话,顺从的上来,在草丛里擦擦脚上的泥,提着鞋子、扛着锄头回家。 “兄长拿的何物?”两兄弟见苏步成手里一碗灰褐色的凝脂状东西。 “魔芋!蒟蒻做的。”苏步成给两个弟弟看。 “蒟蒻做的?能吃吗?”正饿得难受的两兄弟觉得更饿了。 “当然能吃!很美味!”苏步成笑言,“阿樱做的。” “阿樱,确定能吃?”两兄弟有些惊悚,侄女又没见过蒟蒻。 第66章 真当自己的泥人捏的 “放心吧,二叔、三叔,这魔芋是蜀地的一道美食!刚才我们都吃过了。” 几人说说笑笑回到家,杜氏、韦氏几个妇孺正在筛土、晾晒。 苏老太太拿竹扒翻土,嘴里不停骂着,“懒货!越发懒得没边!哭哭哭,就你金贵!” 小秦氏、苏荷母女俩哭哭啼啼、抽抽搭搭的,拿着面筛半天不动一下。 “干活!哭个没完了!不干滚回荥阳!找你爹娘哭去!”苏老太太听着烦躁,顺手给了两竹扒。 大家都在干活儿,这母女俩在屋里躺尸。 杜氏、韦氏不吱声,反正不干活没得吃,才不会烂好心给她们盛粥。 苏老太太哪看得下去?自己一把年纪都顶着太阳干活,这母女倒能耐上,比自己还老太君! 提着拐杖进屋,砰砰几棍子打下去,痛得小秦氏、苏荷嗷嗷叫,连爬带滚的爬出来。 母女俩被迫干活儿,出工不出力,坐那儿哼哼唧唧。 不出意外,又讨了老太太的一顿打。 杜氏、韦氏心里发笑,装作没看见。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杜氏诧异。 “回来吃午饭啊!”苏樱笑道,“劳动强度这么大,早上那点儿粥早没了!” “仙娥,这几日咱们加一餐!”苏步成对妻子道。 两个弟弟很辛苦,自己这会儿都饿的难受,一直在地里干活儿的弟弟想来更甚。 “嗯!”杜氏放下手中面筛起身,“兆彦,去喊兄长们回来用膳。” “唉!”苏兆彦赶紧丢下竹扒,朝树林跑去。 下水、半边猪头肉都卤好,杜氏用木盆倒扣盖住。 瓦罐里放水熬粥,杜氏揭开木盆,一股卤香味儿溢出。 “咕…”所有人的肚子发出鸣叫。 “怎么这么香?”苏老三看着酱色的肉食,凑近嗅了嗅,“大嫂,这是啥?咋瞅着像下水。” “就是下水!阿樱用香料、酱油卤的。”杜氏把猪肚、肥肠等下水每样切了一些,装木盆里。 “阿娘,这是魔芋,一块儿切了吧!”苏樱递过那碗魔芋。 “哟,这是啥?”杜氏拿在手中duangduang的。 “魔芋,蒟蒻制成的,切了拌点儿卤汁。”苏樱不想吃粗盐那股苦咸味儿。 “蒟蒻?”杜氏迟疑的端着,“真能吃?” “放心,阿娘 ,生蒟蒻不能吃,但磨成浆加草木灰水、石灰水煮熟的能吃!”苏樱揽住母亲笑道。 “刚才在村里都尝过,咱们装点儿卤肉,一会儿给村长家还碗。” “你这孩子,胆子真大,要是吃坏了,可咋整?”杜氏拍了一下女儿。 “阿娘,蜀地人吃了多少年的菜,只要方法得当就能去掉毒性。”苏樱说着拿起一块儿放到杜氏口中。 “呜…”杜氏不妨,嘴里多了一块qq弹弹的东西,轻轻一嚼,滑滑嫩嫩。 “好吃吧?”苏樱笑道,“再淋点儿卤汁更美味!” 杜氏笑笑,加快手里动作。 苏樱把各种下水、猪头肉都装了点儿,满满一大碗。 “柄彦,来!”苏樱叫过堂弟。 “何事?”苏柄彦盯着苏樱碗中的肉直咽口水。 “来,吃块肉!”苏樱从盆里抓了一片厚厚的肉喂到柄彦嘴里。 “给你一个任务,把这碗肉给村长家送去!” “嗯嗯!”苏柄彦嘴里是从未吃过的卤肉香,接过碗朝村里一路小跑。 “慢点儿,小心摔了!等你回来吃饭。”苏樱从没见堂弟跑这么快。 韦氏笑笑,知道自己小儿子着急啥。 “哼!”小秦氏冷哼,“饿死鬼!这些恶心玩意儿都吃!” 尽管自己馋的不停咽口水,却管不住犯贱的嘴。 “你那么有志气,一会儿别吃!”苏樱一点儿不生气,少一个人,大家还能多吃一口。 挖腐土的少年们回来,在溪边洗净手。 “今儿咋这么早收工?”苏伯彦问。 “农忙这几日加一顿!”苏樱回道,“兆彦,来!” “阿姐!”苏兆彦欢欢喜喜跑过来。 “张嘴!”苏樱投喂堂弟一块肉,“奖励你跑腿的。” “呵呵!”吃到香喷喷的卤肉,苏兆彦好开心。 “兆彦,快吐出来!”小秦氏厉声呵斥。 “为何,阿娘?”苏兆彦不解,嘴里继续嚼着。 “叫你吐出来就吐出来!”小秦氏见小儿子不听话,一股怒气充斥胸腔。 上前拉过苏兆彦,用力钳住下巴伸手去抠。 “呜呜…”苏兆彦不肯张嘴,死命挣扎。 坐阴凉处歇息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噌地一下站起来。 “你干什么!”苏老二用力掰开小秦氏的手,苏兆彦得以脱身。 “哇!”苏兆彦绷不住,委屈的嚎啕大哭,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下巴上几个指头淤痕,还有指甲的掐痕。 “兆彦!”杜氏、韦氏心疼的拉过侄子,“不哭、不哭!” “秦九娘,你有完没完?不想过日子,咱们和离!别拿孩子撒气!”苏老二颤抖的手指着小秦氏。 “没骨气的东西,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人家给你吃屎你也吃!怎么那么馋?你饿死鬼投胎啊?啊!” 小秦氏咒骂小儿子,乖顺听话的小儿子居然为了一口吃的,忤逆自己。 “你有骨气!你自己单独过!”苏老二气急,“兄长,把九娘的口粮分出来,她自己单过!” “苏老二,你敢!”小秦氏哪肯?单独过日子,谁来给她种地? “秦氏!”苏步成走过来,冷冷盯着她,“如若苏家真的待不下,你可以自请离去!多给口粮,你走吧!爱去哪儿去哪儿。” “?”小秦氏顿住,呜呜道,“谁说要离开了!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不想离开就安分些!天天闹腾,还过不过日子?想过日子就老实些,不想过趁早滚蛋!”苏步成恶狠狠道。 这弟媳太能作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真当自己的泥人捏的? 来这里才几天,就暴露本性,可劲儿折腾。 “再次重申,不干活儿没得吃,再闹腾,不管什么理由,直接滚蛋!”苏步成丢下狠话。 自己见过各种刁民,就没整治不了的。 一再容忍,是看在母亲和弟弟的面子上,可不是她小秦氏多能耐。 第67章 迷路 小秦氏错愕的看向苏步成,见大伯哥眼神森冷,知道这次来真的,不甘的低下头。 “阿娘!”苏荷扶着小秦氏,独自坐到一边。 不跟那些人坐一堆,大房欺负人,三房从来都是附属,自家那几个男丁更是唯唯诺诺,从来都不会帮着自家人。 苏荷打心眼里看不起,只有她们母女看穿了大房的虚伪。 只恨自己弱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无力反抗、无力改变现状。 若是有朝一日得势,定要大房好看! “唉!”苏老太太叹气,望着远处,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对儿拎不清、脑子里装满屎的蠢货,迟早要把这个家搅散,悔啊! 粥熬好,杜氏、韦氏分粥,两个没洗的竹筒碗直接往里倒,不带半点儿犹豫。 苏樱把魔芋拌了点儿卤汁,要是有泡椒就好了,酸辣魔芋绝对的开胃下饭菜。 “哒哒哒”苏柄彦气喘吁吁跑回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说了等你,跑那么快做甚?”苏樱笑着喂小堂弟一块肉,冲大家喊道,“用膳了!” 大家端起粥,夹几块卤肉、魔芋坐一边慢慢吃。 苏荷母女端起未洗的竹筒碗,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肉香钻进鼻孔,苏荷看着挪不动腿,纠结要不要夹一点儿。 “这是猪大肠哦!早上好多…”苏樱故意刺激苏荷,作呕吐的样子。 “呕!”苏荷想起早上的场景,感觉胃里又开始翻涌,捂着胃走开。 “来,小桃、阿绿尝尝,香不香?”苏樱给两个妹妹夹菜。 “哇,阿姐,好好吃!”小桃嘴里塞了一大块肉,比昨晚的还好吃。 “阿樱,你好厉害!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好香!” 苏绿也点头称赞,卤肥肠软香、肥糯,一点儿吃不出臭味儿。 “好吃吧?多吃点儿!”苏樱笑呵呵的。 转身给堂弟夹菜,“兆彦,来,这个猪肚很好吃!还有魔芋!” “谢谢阿樱!”苏兆彦脸上还挂着泪痕。 小孩子记吃不记打,吃着香喷喷的肉肉,忘了刚才的无妄之灾。 “喜欢就多吃点儿!”苏樱挼了挼小堂弟脑袋。 “嗯嗯!”苏兆彦埋头苦干。 苏老太太夹起一块猪肚,嫌弃的看了半天,还是没舍得扔,放进嘴里。 猪肚卤的很入味儿,一嚼就烂。 苏老太太一口粥一口肉吃的酣畅淋漓。 以为苏老太太不会吃的小秦氏、苏荷默默对视一眼,顶着众人灼灼目光,去夹菜。 夹了几坨猪头肉、魔芋,最终没好意思夹下水。 韦氏不屑的撇撇嘴,翻个白眼,有骨气就别吃啊! 杜氏被韦氏逗笑,俩妯娌眉来眼去的偷笑。 这卤肉是真香,魔芋也不错。 天天吃这些,也挺不错的!苏老太太吃着吃着,心中不快渐渐散去。 “阿耶!一会儿我进山一趟。”苏樱对父亲道。 “这个时辰,你去作甚?”苏步成看看日头。 “把那些板栗、核桃、酸枣、油茶果捡回来,烂地里可惜了!”苏樱想着那么多山货就心疼。 “天色不早,小心猛兽!明日吧!”苏步成不赞同。 至少走大半个时辰,半下午的,打盹的猛兽睡的差不多,开始出来觅食。 “放心吧,阿耶,我捡完就走,不逗留!”苏樱保证道,“板栗捡回来添在粥里,能顶饿。” “我和阿樱一起去!”苏伯彦开口道。 “阿耶,我也去!”苏仲彦也开口,啥都是兄长和大妹去,自己总是坐享其成。 “大伯,我们也去!”另外几个少年也开口。 阿樱是女娘都不怕,他们可是男子汉,更不应该躲在后面。 “大兄,就让时彦、辰彦跟着伯彦他们去看看吧!”苏老二觉得自己的孩子也该出去锻炼锻炼。 “就是,大兄,权彦也不小了,也去看看。”苏老三也凑热闹。 “都老大不小了,不锻炼锻炼,以后咋扛起一个家?” “你们都跟着瞎胡闹什么?”苏步成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 “没个大人,让这么多孩子上山,那不是瞎胡闹么!要去都去。 待会儿都不下地,咱们多去几个人,把山货都捡回来,免得心里老惦记。” “哦!太好了!”少年们欢呼,三两下喝完粥,忙着找背篓、箩筐。 “夫君…”杜氏担忧。 “无妨,半个多时辰的路,还没进山呢!”苏步成拍拍妻子的手。 “大伯,我们也去!”苏兆彦、苏柄彦巴巴道。 “你们太小,就不去了!乖!”苏步成摸摸俩小家伙脑袋。 大家背着背篓、拿着箩筐,打打闹闹消失在树林里。 苏兆彦、苏柄彦蔫头耷脑的看着兄长们跟着父亲走了。 苏柄彦不服气,拖着撮箕往树林去。 “等等我!”苏兆彦也拖着撮箕追上。 小哥俩寻着声音猛追,顾不得荆棘、藤蔓刮破衣衫。 只是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 俩孩子在林子里乱窜,再听不到说话声。 环顾四周,林中阴冷、凉嗖嗖的,感到一股寒意往上爬,想要回去。 却发现找不到来时路,风一吹林中想起沙沙声,他们迷路了。 “哇!阿耶、阿耶!你在哪里?”苏兆彦害怕,大声哭喊。 “阿耶、大伯!你们在哪里?”苏柄彦拉着堂弟。 辨不清方向,不敢乱走,极力压住心中慌乱、恐惧。 “阿耶!阿耶,你在哪里?”苏兆彦拖着撮箕,哭得泪眼朦胧。 “阿耶,我好像听到兆彦在哭?”一直没说话的苏樱听到风中若有若无传来哭声,很像堂弟苏兆彦。 打闹的少年们停下,静静听,什么都没有。 “呼,阿樱,吓我一跳!他们怎么可能来?”苏时彦长舒一口气。 “走吧,没让他们来!”苏步成笑道。 众人继续往前走。 “阿耶!呜呜…”风中又传来哭声。 哭得撕心裂肺,但声音很缥缈,仔细一听却没有。 “不对!是兆彦在哭!”苏樱肯定道。 说罢转身往回跑,“兆彦!兆彦!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众人只得跟着往回跑,跑了没多久,果然真真切切听到孩子哭声。 “阿耶、阿耶,你在哪里?”苏兆彦已哭得嗓音嘶哑。 “阿耶、大伯,你们在哪里?”苏柄彦牵着堂弟,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第68章 分得清孰是孰非 “兆彦!柄彦!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苏樱大声喊着。 “阿樱、阿樱!”苏柄彦听到堂姐的呼唤,拉着堂弟往苏樱的方向跑。 好在林中荆棘、藤蔓多,行走不便,苏樱他们与苏柄彦他们隔得并不太远。 俩孩子身形小,跑得比苏樱他们快,很快双方汇合。 “兆彦、柄彦,你们怎么来了?”苏步成吓出一身冷汗。 要是女儿没听到,俩孩子不得迷失在林中,万一遇到猛兽,怎么对得起两个弟弟? “大、大伯!”俩孩子见大伯脸色难看,害怕的躲到苏樱背后。 “兆彦!”、“柄彦!”苏老二、苏老三追上来,“怎么跑来了?” “阿耶!哇…”苏兆彦抱着自家老爹大腿,哇哇大哭。 “柄彦!谁让你们瞎跑的?怎么带弟弟的?”苏老三拉过儿子,照着屁股上啪啪两下。 “阿耶!”苏柄彦眼中蓄着泪水,却倔强的没落下。 “三叔!”苏樱拉过柄彦,“柄彦还是孩子,他也很害怕,你打他干嘛?” 俩小家伙衣衫刮破,形容狼狈。 苏老三没再说话,心里一阵后怕,要是孩子真的走丢了,可咋整?他不敢想! “下次可不敢再这么莽撞,知道吗?”苏步成深吸一口气道。 “嗯,省的,大伯!我们错了!”俩孩子忙认错。 “阿耶,既然兆彦、柄彦来了,就一起吧!”苏樱劝道。 再送回去,折腾来折腾去,费时费力不说,天色也不早了。 “走吧!跟上,不要走丢了!”苏步成也只得同意。 俩孩子拉着自家老爹的手,忘了刚才的恐惧、害怕,欢欢喜喜加入大部队。 走了一刻多钟,来到深山老林前。 板栗树下掉落不少开口的板栗果,外面带着尖刺。 “哎呀!这是啥!”少年们没见过,好奇的捡起来,有些扎手。 “板栗!快捡吧,只要里面的果,外面的尖刺壳不要!” 苏樱蹲下,捡起板栗,小心掰开尖刺,取出板栗。 大家分开捡拾。 “不要光顾着捡,小心走丢了!阿耶、二叔、三叔你们各自带一队。”苏樱提醒道。 “省的!”少年们各自跟在自家老爹身后。 “呀,这是啥?”苏兆彦捡起一个青皮果子,有地方黑了,但好像没坏,还硬硬的。 “野核桃!”苏老二看一眼,“去掉绿皮,里面的才是核桃。” 苏兆彦一听,大声喊,“柄彦、柄彦,我这里有核桃!” “哪里,哪里?”苏柄彦拖着撮箕跑过来,装了一些板栗。 “喏,我阿耶说青皮去掉就是核桃。”苏兆彦给柄彦看。 柄彦看看四周,核桃也不少,这个好捡拾,不像板栗扎手。 俩孩子专心捡核桃,捡的差不多就倒进背篓里。 “这里东西真不少!”少年们都捡拾不过来,东一棵板栗树、西一棵核桃树。 苏樱来到酸枣树下,落在地上的酸枣有的干瘪、有的烂成泥。 树上还挂着不少,黄灿灿的。 苏樱把地上好的酸枣捡了,又找来一根木棍敲树。 酸枣树高,苏樱只能打到那些不高的枝丫。 “窣窣窣!”树上的酸枣掉落,像下酸枣雨一样。 “阿樱,这是啥?”少年们好奇。 “酸枣!”苏樱捡起一颗金黄的,拇指大小,撕开皮,露出黄白的果肉。 喂到兆彦嘴里,“尝尝!” 苏兆彦酸的眼睛一眯,酸酸甜甜、生津止渴。 “怎么样?好吃吗?”大家看着苏兆彦酸的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嘴里顿时冒酸口水。 “也酸、也甜!”苏兆彦吐出枣核,眼睛亮晶晶,人精神许多。 “你们也尝尝!”苏樱捡起一把,递给众人。 苏伯彦尝过,不肯再尝,其他少年好奇,到底有多酸,一人拿一颗撕了皮往嘴里送。 然后全都酸的挤眉弄眼,差点儿灵魂出窍。 “哈哈哈!”苏老三看着孩子们傻不拉几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 “大兄、二兄,像不像当年我们捡酸枣?” 苏步成、苏老二停下手中的活儿,笑呵呵看着孩子们玩闹。 “是啊,就像当年的我们!”苏老二感慨。 那时的他们年轻,家境虽不太好,但三兄弟都努力上进。 日子渐渐好转,在当地小有名气,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朝气蓬勃、充满活力,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幻想。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自己的孩子都这么大,真是时光如梭。 “这酸枣能做啥?”少年们新奇。 比起父辈,他们出生时,家境大为改善,渐渐优渥,这种东西真没见过。 “能做啥?别看它酸,能做的东西多了。 晒干了磨成粉就是酸枣面,泡在酒中可做酸枣酒,发酵可制成酸枣醋。 枣核磨成粉与其他草本植物结合可做茶饮,就连这树上的嫩叶,也可做茶叶” 苏樱说出一大堆酸枣的用处。 “啊?还能酿醋、做酒?”少年觉得好神奇。 苏步成三兄弟也没想到,他们最多磨成粉当酸枣面充饥,还真知道解酸枣有这么多用途。 “当然,要是有糖,还能做酸枣糕,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苏樱想起曾经吃过的酸枣糕。 “阿樱,酸枣糕好吃吗?”俩小家伙眼巴巴的望着苏樱。 在古代,糖是奢侈品,难得吃到。 孩子们有许久不曾吃甜食,一说就馋得不行。 “当然好吃,要不是那罐蜂蜜被苏荷吐了口水,我们回去就能做酸枣糕。”苏樱遗憾道。 不过若不是苏荷吐口水,那罐蜂蜜也落不到自家手中。 “哦!”苏兆彦失落的低下头,没再缠着苏樱问。 自家阿姐干的蠢事,太丢人了,害得伯彦堂兄把自己的书借出去赔礼。 苏兆彦没读啥书,但简单的事理他还是懂的,分得清孰是孰非。 为自家阿姐、阿娘的瞎胡闹羞愧。 “好啦,快干活,这些都是宝贝,以后咱们有糖了,能做好多好吃的!”苏樱拍了拍两个小堂弟。 “真的?”俩小馋猫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当然!这里呀一年四季都有花,蜜蜂全年都能酿蜜,吃蜂蜜不是难事。”苏樱笑得很神秘。 第69章 爱发疯自己发吧,没人陪你玩 板栗、核桃、酸枣很快装满背篓。 “阿樱,这是啥?”见苏樱摘一种奇怪的果子,苏老二、苏老三不解。 “油茶果!”苏樱摘了半撮箕。 为了吃糖,苏兆彦、苏柄彦拖着撮箕跟着苏樱转,正好装油茶果。 苏樱摘了两个茶苞给堂弟,俩孩子吃的很开心,堂姐懂的真多,认得好多吃的。 跟着堂姐混,不但能学到好多东西,还能捞到吃的。 “油茶果?做啥用?”苏老三知道侄女不会做无用功。 “榨油,用来炒菜吃,这茶油可是好东西!权贵人家才吃得上!”苏樱笑道。 “虽说这里偏远,但山上好东西真不少!只要咱们努力,要不了多久就能过上好日子,不用挨饿还有富余!” “你还懂榨油?”苏老二惊讶。 “二叔见过榨油吧?”苏樱问。 “见过!”苏老二点头。 再穷,人总是要吃植物油、动物油补充身体所需。 苏家三兄弟自然去油坊榨过油,古法榨油整个过程全程目睹,不陌生。 “这个油茶果榨油跟芝麻、大豆榨油大差不差,要是村里有榨油机就好了!这么多油茶果烂地里可惜了。” “那你摘来有何用?”苏老二不解,没有榨油机,这油茶果也榨不了油啊。 “没有榨油机,用另外的办法,只不过出油率低一些,总比浪费的好!”苏樱笑道。 “还是阿樱脑瓜子转的快!”苏老三一想,是这么个理。 叔侄几人在附近找油茶树,不多也不少,但他们只摘了几棵树,就装满背篓。 再要摘,却发现所有背篓都装满山货。 “走吧!”苏步成催促道。 密林中看不清天色,有些昏暗,凭直觉此刻至少是酉时二刻。 大家看着他们弄了这么多山货,只动了一点儿山坡上的皮毛,恋恋不舍,要是再多带些背篓就好了。 “别贪心,当心猛兽出来!快走!”苏步成一点儿不留恋,“老二你押后,我带路。” “省的!兄长!”苏老二应道。 兆彦、柄彦端着撮箕,跟在苏樱身边,撮箕里装了些油茶果,没走多远,小脸涨得通红。 远路无轻物。 背篓和箩筐虽重,双臂可以解放出来。 俩小家伙一直端着,老费劲儿了,没一会儿就感觉两臂沉重。 “来,给我!”苏伯彦接过兆彦的撮箕,让仲彦倒进他背篓里。 苏时彦见状,接过柄彦的,让人倒进自己背篓。 俩小家伙不肯,怎么着,也要带一点儿回去,那是自己的战果,不然多没成就感。 “路上不好走,一会儿出了林子,还给你!”苏伯彦哄道。 俩孩子这才松手,甩甩酸酸的胳膊。 酉时六刻,走出树林。 杜氏、韦氏正急得团团转,小秦氏推搡着俩人不停哭骂。 “还我孩儿、还我孩儿!你们这些坏良心的,定是你们害我家兆彦!快去找啊!快去找啊!” “夫君!”杜氏急切的抓住苏步成,“兆彦、柄彦不见了!” “别急,别急,兆彦、柄彦在我们这儿,就在后面!”苏步成安慰道。 “兆彦!你在哪儿?”小秦氏急忙往树林里跑。 “柄彦!”韦氏亦跟上,没看到人心里不踏实。 “他们跟你们进山了,怎能不说一声?”杜氏松了一口气。 “悄悄跟来的,差点儿跟丢!”苏步成道,“还好阿樱听到哭声,不然麻烦了。” “吓死人了!以为在屋里睡午觉,眼见得天黑了,才发现屋里没人。”杜氏拍了拍胸口。 下午杜氏、韦氏、苏老太太在菜园子撒籽种菜、浇水,没空管孩子。 小秦氏睡够了,出来等着吃晚饭,也没想起儿子不在。 是韦氏,忙过了,突然发现只有几个女人,独独不见俩男娃,问小秦氏俩小家伙去哪儿了。 哥俩从小爱在一处玩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小秦氏翻个白眼,“我哪儿知道,腿长他身上,又没长我身上。” 韦氏心里一咯噔,立马觉得不对劲儿。 这才意识到下午都听到俩小家伙闹腾的声音。 韦氏慌了,这里四处都是山,孩子不见了,不是遇见猛兽,就是迷失在大山里,可咋整? 小秦氏这会儿着急了,一蹦三丈高,拉扯着杜氏、韦氏,非说她们故意谋害兆彦。 杜氏要冷静些,怀疑孩子跟着苏步成他们进山。 来到树林边,没敢贸然进去。 天色已晚,路况不熟,别进去找人不成,再迷路,那就是乱上添乱。 最好的办法是守在路口,耐心等苏步成他们出来。 小秦氏不依,推搡杜氏、韦氏,要她们赶紧进去找孩子。 万幸孩子真在队伍里,不然,今晚,谁都不得安宁! “兆彦!兆彦!”小秦氏疯婆子般冲进树林。 “阿娘!”苏兆彦开心地跑向小秦氏,“我们捡了好多山货…” “啪!”话未说完,小秦氏一记耳光狠狠扇来。 “你咋就那么馋?饿死鬼投胎啊!吃吃吃!就知道吃!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让猛兽把你吃了,你就高兴了!” 小秦氏破口大骂。 “哇…”苏兆彦捂着脸,欢喜被打落,哇哇大哭。 “兆彦,咋啦?”苏老二从后面追上来,马上就到家,咋又哭上了? “苏老二,你是穷疯了!为了捡这些破烂,儿子的命都不要!”小秦氏扑上去抓扯丈夫。 “秦氏!”苏步成大喝,“你敢闹试试!即刻叫你滚!” 小秦氏抓到丈夫脸上的手顿住,慢慢收回,她再傻也知道,此时离开苏家,她只有饿死的份儿,根本走不出黑风乡。 “走!”小秦氏撒不了泼,拽着小儿子往回走。 “我不要!”苏兆彦拉着父亲的手,不让小秦氏碰他。 母亲刚才跟疯了一样,也让他感到陌生、害怕。 “你走不走?”小秦氏气结,连小儿子都不听她的! “九娘,已经到家了,兆彦自己晓得走!”苏老二牵着小儿子,绕开小秦氏。 “阿娘!走吧!”苏时彦、苏辰彦扯了扯小秦氏。 “别管我!我不是你们的娘!”小秦氏冲两个大儿撒气。 欢喜的气氛被小秦氏搅散,大家纷纷绕过她走了。 爱发疯自己发吧,没人陪你玩。 第70章 老天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阿娘!酸枣,你尝尝!”柄彦从苏樱背篓里挑了几颗金黄的。 “酸枣?酸的吧?”韦氏看着黄黄的酸枣,嘴里开始冒酸口水。 “你尝尝嘛!”柄彦央求道,“我们捡了好多,还有板栗、核桃、油茶果!” 韦氏拗不过儿子,拈了一颗撕开皮放嘴里,顿时酸的人整张脸皱成一团。 “好不好吃!”柄彦见母亲被酸到,乐不可支。 “臭小子,学会捉弄你娘!”韦氏勉强吃下,笑骂着拍了一下儿子屁屁,真调皮。 “呵呵!”柄彦挽着韦氏胳膊,“阿娘,阿樱说了,这个可以做酸枣糕,可好吃了!” “小馋猫!这么酸你吃的下?”一颗就让韦氏酸的倒牙。 “阿樱说了,酸枣糕里要加糖,才不酸。” 柄彦像欢喜小狗,跟韦氏亲昵的撒娇,走路蹦蹦跳跳的。 “咱家哪还有糖!”韦氏笑道,只当苏樱哄孩子们开心,“下次不许私自上山,知道吗?” “省的!”柄彦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是他去追大伯他们,兆彦才跟着去的。 要是真出事儿,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刚才兆彦挨了二婶一巴掌,柄彦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哎哟,这么多?”苏老太太见每人背着满满一背篓,过来瞅瞅。 板栗、核桃、酸枣她都见过,唯独油茶果没见过。 “这个也能吃?”苏老太太拿着油茶果左看右看,不知从哪里下口。 “这是油茶果,不能生吃,榨油的。”苏樱怕老太太真咬一口。 “哼,谁要吃了!”苏老太太闹了笑话,不悦的扔下油茶果。 “阿姐!”小桃看着这么多东西,有种满满的喜悦。 “小桃!来尝尝板栗!”苏樱用力捏开一颗板栗,递给小桃。 板栗仁淡黄色,拇指大小,脆脆嫩嫩的,还有一股清甜味儿。 “好吃吗?”苏樱问妹妹。 “嗯,好吃!”小桃点头。 “给阿绿的!”苏樱又剥了一颗。 “阿绿,快吃!”小桃拿着板栗给苏绿。 没人煮粥,苏绿守在灶前,她也想看热闹,可是灶上离不开人。 “好吃吧?”小桃笑眯眯的,俩姐妹开心的分享。 “好吃!”苏绿第一次吃这么新鲜的板栗,脆脆甜甜的。 “阿绿,粥还有多久?”苏樱问。 “还要一会儿,刚煮上!”苏绿回道。 “那咱们加一点儿板栗!”苏樱开始剥板栗。 少年们顾不得休息,围在一起动手。 板栗上有褐色绒毛皮,那个不好剥,费指甲。 老老少少一大家子,分类的分类,剥板栗的剥板栗,不时说着捡山货的乐趣,偶尔偷吃一颗板栗。 苏老太听着有趣,也挤进来听孙辈们闲聊。 苏步成三兄弟趁着空档,编竹床。 嬉闹声吵醒苏荷,睡眼惺忪出来,笑闹声突然停住,大家都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苏荷看着冷场的人群,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没人邀请她加入,谁知道一开口,又那句话刺激到她,惹得大家都不快、 “哼!”苏荷很没面子,不屑的冷哼一声。 目不斜视坐到小秦氏身边,吹风等着开饭。 众人继续说笑。 “少吃点儿,小心肚子胀气。”苏樱拍了拍柄彦、兆彦、小桃几只小馋猫的爪子。 “呵呵,板栗好吃!”柄彦伸爪子抓了一个 “生的吃多了肚子疼,屁多!”苏樱收走柄彦手中的,“待会儿吃熟的!听话!” 小孩子脾胃弱,板栗淀粉重,生的吃多了不易消化又胀气,疼起来要命。 “哦!”柄彦乖乖的没闹。 好在板栗新鲜,不好剥还是很快剥出两三碗。 倒进瓦罐里,再掺水,慢慢熬煮。 没多久,空气中散发着清甜的香味儿,可以想见今晚的粥有多美味! “咕…”有人肚子开始鸣叫。 “哟!还没吃饭呢!”杨老汉带着虎子进来,提着一篮子蔬菜,有茄子、菘菜。 “村长快请坐!拿菜作甚?”苏步成客气道。 昨日杨二郎才送个两颗菘菜。 “新摘的,新鲜着呢!请你们尝个鲜!”村长把菜一一取出,水灵灵的鲜嫩。 “先生!书抄完了,还你!”虎子恭敬的把书递给苏伯彦。 苏伯彦拍掉手中的板栗屑,接过书,书本依旧平整干净,保护的很好。 “书抄好了多读多看,又甚不明白的,问我便是,问你阿翁也一样!”苏伯彦像一位先生一样认真教导。 “学生省的!”虎子恭敬回道。 “苏郎君,你们这么快,又进山啦?”杨老汉看着一背篓一背篓的山货咋舌,“你们不要命了?” “无妨,我们半下午去的,只在山外捡,山货再不捡拾,烂在地里可惜了!”苏步成道。 “村长,还有几日播种,不如明日组织村民去捡拾,山上多的是,与其烂地里,不如捡回来,混在粥里也能多吃几顿饱饭。” “是啊,村长,这几天天气不错,酸枣、板栗晒干磨成粉,能储存好才时间,每日加一把煮粥里能省不少粮食。” 苏樱建议道,“老天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说着递给杨老汉一颗剥好的板栗,“尝尝,可新鲜了!煮粥里香香甜甜,板栗粉甜,好吃还顶饿!” 杨老汉吃着脆嫩的板栗,闻着香甜的板栗粥,连连点头,“一会儿回去我通知大家,明日你们可还要去?” “我们已经捡拾了这么多,就不去了!”苏步成摆摆手。 “记得提醒大家,不要贪心、莫往深处走,就山口那一片够大家捡了。” “还是郎君想的周到!”杨村长赞道,“明日我得跟着,免得有贪心的跑远了!” “村长所言极是,我们是去找吃的,不是送命的,见好就收,千万不可贪心!”苏步成道。 “就是、就是!”杨老汉说完,没再说话。 坐那儿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事儿。 “村长可是有为难事儿?”苏步成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察言观色是必修课,哪有看不出的。 “呃,苏郎君,我想问一下,那个、那个…”杨老汉支吾着说不口。 “村长何事,但说无妨。”苏步成不知杨老汉何事,为难成这样。 “那个,中午那个下水,我想请教一下,是如何做的?”杨老汉说完,老脸不自觉的红了。 哪有吃了还上门讨教的? 第71章 吃香喝辣 中午柄彦来还碗,一大碗的卤味儿,可把孩子们给馋坏了。 高氏匀了一点儿给女儿家送去。 村里分野猪,下水自然舍不得扔掉,几位村老各认领一样,相应的猪肉少分一点儿。 杨老汉家认领的猪大肠,正愁不知咋弄。 苏家这卤味太好吃了,盐味儿足,有酱香味儿、还有其他香料的味儿。 杨大郎恍然,原来苏樱买香料、酱油是弄这个的。 好吃、好吃!就是太奢侈!那些钱能买七八十斤陈米,想想就觉得心痛! 当年位高权重的富贵人家,也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肉,偏偏在这穷山沟里吃到,想想挺好笑。 看着自家臭烘烘的猪大肠,就这么白水放盐煮,真吃不下去。 杨老汉只得忝着脸来求方子,其实是想要卤料。 “那个啊,是阿樱弄的!你得问她!”苏步成自己都没看到怎么制作的。 “稍等!”苏樱进屋拿出一个大竹筒。 “这是卤汁,村长拿去用便是,汁少了,可掺水,味道淡了,再加点儿盐。” 杨老汉接过大竹筒,有些沉,浓浓的卤香,“多谢,用完了自当奉还!” 这卤料中香料贵、又放足了盐和酱油,金贵得很。 “不急,若是还有人要卤,用便是,这卤料是越卤越香!”苏樱知道还有几家有下水。 “果真?”杨老汉没想到卤汁这么神奇。 “当然!好的卤料反复使用,后面的味道越来越醇!” 苏樱曾听过一个故事,有家百年老字号的烧鸡店,卤汁传了好几代人。 可惜兄弟不睦闹分家,在争抢卤汁时打翻锅,传承百年的老卤就这么没了。 “如此,甚好!多谢阿樱!让他们拿到我家一起卤上,免得来回折腾,把卤汁给撒了。”杨老汉欢喜道, “村长,你家里是什么?”苏樱问。 “猪大肠!”杨老汉有些不好意思。 曾经的簪缨世家如今连这个都吃,实在丢人。 “那你们得把大肠洗干净,特别是内里,翻转出来,把那油网弄干净…”苏樱细细讲解清洗、焯水、卤制步骤。 “阿樱真是妙人!怎想出这些?”杨老汉听得入神,做吃的竟有这么多讲究! “没办法,下水味道重,不这么做压不住味儿!”苏樱笑道。 其实真的说起来,肥肠去味儿还应该用面粉或醋什么的搓揉。 可这里穷成啥样,不可能也没条件这么造。 “阿樱啊,这些都是你的独家秘方,将来可凭这个赚钱,不该说出来!”杨老汉点化道,“以后莫要跟旁人提及!” “无妨,村长,不说,待会儿你们弄不来,不是坏了这卤料?”苏樱并不介意。 “再说这卤料,配方千变万化,以后你自己琢磨出来,兴许配出来的比我这个味道还好呢!” “哦!可不!哈哈哈,还是阿樱通透!”杨老汉一想,可不! 接过卤料,杨好汉准备告辞。 杜氏往提篮里装了不少新鲜板栗、酸枣、核桃,“给孩子们尝鲜。” “明日我们山上捡就是,你们费力背回来,又给我们叫什么事儿?”杨老汉打量着一溜满载的背篓。 “家里没啥零嘴,拿去给孩子们香香嘴,你家是你家的,我家是我家的,是心意。”杜氏回道。 “咦,这果子你们捡来作甚?也能吃?”瞅着油茶果,杨老汉疑惑,莫非自己又错失宝贝? “这个不能吃,榨食用油!”苏樱道。 “食用油?”杨老汉努力回想自己毕生所学,还是没想出它是啥。 “唉,村长你以前吃过,只是不知道它原本长啥样,油茶果!” “是它?真是茶油?”杨老汉脸上不是震惊,而是痛苦不堪。 天,这宝贝就在自己身边,自己竟然不知!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好啦,村长,你们明日也背一些回来,没有榨油坊,先用简单方法榨油,总不能让它烂地里。” “对对!不能让它烂地里!”杨老汉深以为然,心里开始盘算着拿去售卖。 杜氏又去屋里倒了一点儿酱油,装竹筒里送杨老汉。 “哎哟,娘子这可使不得!”杨老汉连忙推辞,多金贵的东西。 “村长,您就收下吧!你家一罐蜂蜜都送我们,这不过一点儿酱油!嘴里没味儿时,尝一口,也是极好的。” 杜氏劝道,不由分说放提篮里。 “娘子,这回礼实在太重…”杨老汉觉得烫手。 来借卤汁,然后一大兜的野果,还有酱油,这老脸臊得慌。 “村长,您就收下吧!那天实在对不住,心里一直愧疚不安!小小心意,还请笑纳!”苏步成也劝道。 “苏郎君,这…” “村长,您呀,就别推来推去的,说到那日的事儿,我还有一个事儿要跟你商量。”苏樱忙得都差点儿忘了这茬儿。 “何事,阿樱?”杨老汉问。 “咱村里有会木工的人吧?”苏樱笑眯眯的。 “有,阿樱要做什么?”杨老汉觉得是件大好事。 苏步成也望向女儿,那日女儿特意要走蜂蜜说有大用,是何大用?要木工作甚? 大家也停下话,巴巴望向苏樱,苏荷也不例外。 因为这事儿由她而起,她弄来的蜂蜜却被苏樱截胡,还心心念念着那罐子蜂蜜呢。 在这个甜食难得的古代,糖太珍贵了。 苏樱不想太早泄露,招了招手。 苏步成、杨老汉凑近,苏樱低声说了几句。 俩人眼睛睁的老大。 “真、真的?”杨老汉声音颤抖。 一把抓住苏樱,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松开,定定看着苏樱。 “当然!稳妥起见,咱们先做几个试试。”苏樱认真道。 “要是能成,以后发展成规模,再加上茶油,单凭这两样,咱村就能吃香喝辣。” 苏步成没说话,短暂的震惊之后,是狂喜。 “成、我这就回去找人!这就回去找人!告辞!”杨老汉转身急急忙忙走了,连虎子都不要了。 “阿翁,等等我!”正在跟苏伯彦热烈讨论的虎子匆忙告辞。 大家看向父女俩,想知道是啥,父女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72章 你要上天 “阿樱!”杜氏眼神带着询问。 “阿娘,好事儿!”苏樱握着母亲的手,轻轻捏了捏。 杜氏没再问。 苏老二、老三笑笑,他们不会刨根问底,只需紧跟兄长就好。 苏樱什么都没说,但又说了,大家都知道有好事,虽不知是什么,但都静静等待着。 板栗粥的香甜味儿让人心情更加愉悦,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日子有盼头。 “切!装神弄鬼!”苏荷翻个白眼,冷嗤一声。 最见不得苏樱出风头,众人捧臭脚那副趋炎附势的丑样,高高在上,真当自己是救世主! 不就是会耍小聪明、抖机灵么,把她能的! 小秦氏也是一脸不屑的撇撇嘴,落魄这境地,还不忘彰显自己,真是够够的,恶心死了。 苏樱看一眼母女俩,没搭理,一接茬准没好话,开心变糟心。 “三婶,粥好了没?好饿!”苏樱岔开话。 “好啦、好啦!”韦氏撤火。 板栗已经熬烂,轻轻一搅,融进粥里,浓稠香甜。 一人满满一碗浓粥,配上中午没吃完的卤味,简直是神仙日子。 孩子们边呼呼吹着边着急的喝粥。 “哇,阿姐,这板栗粥真好吃!”小桃喝了一口,美得不得了,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 “慢点儿,小心烫!”苏樱怜爱的看着妹妹。 才五岁的孩子,生命力很顽强,愣是扛住风吹日晒、风餐露宿来到蛮荒的岭南。 虽然路上兄长们背着走了不少,但这么小的孩子,颠沛五千里还能活蹦乱跳,属实不容易。 “嗯,阿姐,你会做栗子糕吗?”小桃好馋。 在长安城有家糕点铺,每年秋天出栗子糕,掺了蜂蜜的栗子糕香香甜甜特别好吃。 家里隔上几日买点儿,孩子们一人一块儿。 这会儿吃着板栗粥,怀念起栗子糕。 “小桃想吃,阿姐当然必须得会了!”苏樱宠溺的摸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 “阿姐!我也想吃!”苏兆彦立马靠拢,小嘴甜甜的。 “阿姐!还有我!”苏柄彦也端着碗挤过来。 小哥俩平时阿樱阿樱的喊,这会儿阿姐阿姐的喊,那亲昵、谄媚劲儿!像两只邀宠的小狗狗,就差摇尾巴。 大人们都好笑的摇头,也就孩子无忧无虑。 “好!都有份儿、都有份儿!”苏樱笑道。 “兆彦!你就不能有点儿骨气!你看看你像什么?跟要饭的叫花子有甚区别!”煞风景的话骤然想起。 小秦氏见小儿子对着大房的人摇尾乞怜,气不打一处来,丢人现眼! 苏兆彦被母亲训斥,欢喜的笑脸僵住。 委屈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低头扒拉着粥。 见小儿子垂头丧气,小秦氏很满意,自己生的崽怎能越过自己跟旁人亲近? 大家都愣了,苏老三轻轻摇头,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把人往死里得罪是不舒坦。 “啪!”苏步成重重放下碗,“秦氏,你这话何意?兄弟姊妹亲近,怎么就成了要饭的叫花子?” “我、我…”小秦氏想要说不稀罕你们大房的施舍。 可是看到大伯哥眼里闪着的愤怒火苗,嗫嚅半天没敢说出来,说出来立马就得滚蛋。 “秦氏,你觉得我苏家连累了你、对不起你,现在放你自由!你走吧!” 苏步成厌烦了每日劳作后,回来还要听这糟心话。 一天天的,让人烦不胜烦! “我不!凭什么撵我走?”小秦氏似猫尾巴被踩到,尖声道。 “我还是苏家媳妇,你有什么资格撵我走?都流放了,还端着大家长的架子,指手画脚的!我二房不需要你做主!” “秦氏!苏家就是分家了,也轮不到你当家作主!”苏步成压抑的怒火被成功点爆。 “分家?想的美!一穷二白无利可图,就想把我们甩掉!你安的什么心?是要逼死我们二房吗?”小秦氏彻底撕破脸闹腾。 “秦九娘!你胡闹什么?拉着我和孩子们陪你闹腾?故意让孩子们起嫌隙!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苏老二不等兄长说话,抢先呵斥小秦氏。 “苏老二,你个窝囊废,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不帮着自家人,就会窝里横!” 小秦氏气得不行,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窝囊男人?为何不在长安和离了? “秦九娘,你目无尊长,屡犯口业,我不跟你和离,我要休了你!”苏老二忍无可忍。 “什么?苏老二!休我?你敢!”小秦氏不敢置信。 被丈夫当众斥责,要休她,这让她有何颜面在这个家待下去? “阿耶!你休阿娘有问过我们吗?”苏荷挡在小秦氏跟前,对时彦、辰彦、兆彦道,“愣着作甚,没了阿娘,这个家就散了!”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苏老二大喝道。 “我不,阿娘都要被你休了!我怎能沉默?”苏荷不惧的迎着父亲的目光,倔强的仰起脸。 “时彦,去拿纸笔!”苏老二冷冷道。 苏时彦没动。 世上无不是的父母,母亲再混不吝,为人子的他怎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休。 “怎么,时彦,你也反对?”苏老二看向大儿。 “阿耶,您就原谅母亲一回吧。”苏时彦跪下。 “阿耶!”、“阿耶!”辰彦、兆彦亦跪下。 苏荷带着得逞的笑,看向苏樱。 不是只有你说话有分量,我不比你差!二房我也能当半个家! 小秦氏见孩子们都维护自己,惴惴不安的心顿时变得理直气壮、洋洋得意。 苏樱大无语! “你们、你们…”苏老二心里一阵悲凉,“你们实在舍不得,那就随你们母亲一起吧!” “阿耶!”几个孩子惊愕。 “苏老二!你个没良心的!”小秦氏没想到丈夫铁了心要休自己,歇斯底里、破口大骂。 “哼!宁愿抛妻弃子,也要讨好大房!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苏荷大义凛然。 “啪!啪!” “你个孽障!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敢这么对你老子大呼小叫!不教训教训你,你要上天! 小小年纪就心思不正,搅风搅雨的,你爹娘没搅散你是不甘心!我苏家没搅散你不痛快!我老苏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孽障!” 苏老太太拐杖劈头盖脸朝苏荷打去。 第73章 祸害遗千年 “哎哟!哎哟!”苏荷痛得鬼叫鬼叫的,往小秦氏身后躲。 “反了反了!还敢躲!”苏老太太追着苏荷打。 小秦氏拦着,“阿娘、阿娘!” “没教养的东西,能耐了,对着男人呼来喝去,真当老娘是死人不成,由着你作天作地! 养个女娘跟你一样,没有尊卑、不知天高地厚!”苏老太太转而将怒火对准小秦氏,用力打了几棍。 “哎哟!”小秦氏没处躲,身后是苏荷。 恨得要死,却不敢还手,老太太三个儿能把她撕了,只得生生受着。 苏老太太打累了,杵着拐杖喘粗气,命令道,“时彦,去,取笔墨纸砚来!” “祖母!”苏时彦面露乞求。 “怎么,你老子的话不听,我老婆子的话你也不听?苏荷拎不清,你读书人也拎不清?你也要上天不成?你别忘了你姓苏!”苏老太太失望的看着苏时彦。 这么一个糊涂娘,迟早拖累二房的子孙。 看孙子这孝顺样,老太太更加坚信小秦氏不能要了,得趁早割裂开,不然后患无穷、家宅不宁。 “孙儿不敢!”苏时彦低头,起身进屋取笔墨纸砚。 “阿娘、阿娘!九娘错了,九娘错了!” 小秦氏没想到老太太来真的,顿时慌了,膝盖一软跪下,拉着老太太使劲儿认错。 “秦九娘,你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太太俯视着小秦氏。 “你可以不聪明,你可以笨,但是你不可以作,我苏家经不起你作!我苏家的子孙不能有你这样的母亲。” “阿娘、媳妇知错了!求您给媳妇一个改正的机会!阿娘!求您了!”小秦氏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是真的怕了,一个被休弃的娘子、半老徐娘,在这蛮荒的岭南怎么活下去? “你知错?给你机会?给你机会把我苏家搅散?”老太太三角眼盯着小秦氏,眼里尽是讥讽。 “老二,写!”苏老太太干脆利落命令道。 “二郎、二郎,看在夫妻多年的份儿上,你就饶过九娘吧?啊!” 小秦氏膝行至丈夫跟前,抱住丈夫大腿苦苦哀求。 苏老二垂手扭头,不看小秦氏。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却还有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 荣华富贵时,虽抱怨他不如大房、三房能干,但总归把他当做她的天、她的夫君。 偶尔闹点儿小别扭,哄哄就好,那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如今流放,再也不是她的天、她的夫君。 大呼小叫,呼来喝去,骂他窝囊废,昔日柔情蜜意不见,眼里尽是嫌弃、厌恶。 这还只是开头,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 三代以内已看到头,秦九娘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与其天天吵吵闹闹,不如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各自安好吧! “时彦,研墨!”苏老二长叹一声,对大儿道。 “阿耶!”苏时彦眼里尽是痛苦。 苏老二垂下眼帘,主意已定。 见事情无法转圜,苏时彦只得研墨。 苏老二提笔疾书,写下休书。 “呜呜,二郎!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这么无情!”小秦氏眼睛都哭肿了,唤不回丈夫的回心转意。 除了女儿苏荷扶着她哀哀戚戚,大房、三房无一人来劝阻,小秦氏心里那个恨啊! 怨毒的目光射向大房、三房的人,觉得他们都在偷笑,恨不能撕碎这帮人。 “拿着!”苏老二将休书递给小秦氏。 “苏老二,你是真狠呐!”小秦氏又哭又骂。 “阿娘!”苏荷搀扶着小秦氏,“别怕!女儿陪着你!” “站住!”苏老太太叫住母女俩,“从今儿起,九娘不再是我苏家儿媳,不宜再与老二共处一室,你们母女且与我一间屋!” “祖母,你们是要逼死我娘吗?有必要这么羞辱我阿娘吗?”苏荷质问苏老太太。 “啪!”苏老太太一棍子甩过来。 “混账东西!跟谁说话呢?我不是你好脾气的阿耶,由着你撒野! 没搭理你,你偏凑上来!本想着找户人家把你嫁了,你偏偏要出头!不识好歹的东西! 老大,写,苏荷德行不佳,言行无状,予以除族!” “啊!”苏荷没想到自己比她娘还惨,又气又怒,高声尖叫,“死老太婆,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一个女娘被除族,还有谁会要?谁敢要? 苏荷突然意识到苏家真正的狠人是老太太!下起手来一点儿不拖泥带水,毫不手软。 苏老二亦是一惊,正要开口求情,就听苏荷疯言疯语,想想,还是保持沉默。 苏步成默默上前,提起笔准备书写。 “大伯,你们一点儿不给我们留活路吗?”小秦氏噗通跪到苏步成面前。 “你作甚?快撒手!”苏步成慌忙后退,奈何被小秦氏紧紧抱住大腿。 “秦九娘,你放手!”苏老二脸臊的通红,上前拉扯。 “不!你们休了我,还要把荷儿除族!你们是要逼死我们母女!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们!呜呜…” 小秦氏感觉天都塌了,早知道不该嘴欠!肠子都悔青了。 “唉!”苏老三看着这闹剧没完没了,“阿娘,荷儿要不缓一缓,咱们在村里给她相看一家,趁早打发了,家里清净,也算是给她留条活路吧!” “对对!阿娘,给荷儿留条活路吧!”小秦氏连忙点头,嫁人总好过被除族。 “唉!你们几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行啦,我也累了!就这样吧!”苏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 小秦氏、苏荷哭哭啼啼跟着老太太回屋,不敢再作妖。 苏老太太躺在咯吱作响的竹床上,闭目养神,不看这对拎不清的母女。 她不出面,压不住这对儿作精,大儿、二儿出面,不但讨不到好,还要惹一身骚。 为了苏家,只有她来做这个恶人! 悔啊!悔啊!当初再硬气些,就不用娶这么个蠢货回来! 这事儿哪是那么好收场的? 挤在这破屋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母女能安分几天?真怕她们挑唆时彦、辰彦、兆彦,引得几房兄弟不睦。 真是祸害遗千年! 第74章 我们还等着过好日子呢 “夫君!”杜氏见丈夫面色不虞。 “睡吧!”苏步成不知在想什么。 “唉!”杜氏重重叹口气,挨着丈夫躺下。 夫妻俩都无心思说话,明明是小秦氏母女闹腾,为何他们难过、郁结? 这破地方,和离休弃也罢、除族也罢,没人管你,生存下来才是最大。 路上那么难,一家人都咬牙熬过来了,为何在一切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却变得面目全非? 以前一直以为家宅安宁和睦,原来只是假象,早有人心生不满,觉得憋屈。 当不再有利可图时,不再屑于伪装。 只是这鬼地方,闹到自己被休弃,被除族,到底图个啥? 没有劳动力,也没有多少野外生活常识,独立门户出去能活下来吗? 这一晚,不但是苏步成夫妇,其他人都辗转反侧,想不通为什么。 很奇怪,这一晚没有猛兽打闹,整夜安静的可怕,偶尔一两声夜枭怪叫,反倒令人不习惯。 早上起来,大家眼下都带着黑眼圈。 洗漱后,韦氏煮粥。 杜氏打米时犯了难,“夫君,九娘和荷儿的口粮是一起,还是分出来?” 混在一起母女俩多少能混个饱,但母女俩不识好人心,会说扣着她们口粮占便宜。 分出去吧,母女俩没劳力,根本整不出粮食,这点儿口粮熬不到粮食收成就得饿死。 更别说她俩不会耕地、种地,上哪儿指望粮食收成? 说是切割开来,还是得靠大家养着。 养着心里膈应,不管又真怕饿死,左右为难。 “先煮上,一会儿问问她们,自己单过还是搭伙。”苏步成把问题丢给母女俩。 熬上粥,韦氏倒了些板栗在里面,昨晚的板栗粥好吃还顶饿。 苏步成三兄弟继续编竹床,少年们学着苏伯彦把书翻出来晨读,丢了一段时间,得好好温习一下,不然怎么教孩子们? 苏樱、小桃、苏绿把酸枣洗干净,装簸箕里晾晒,然后继续剥板栗。 “起床、起床!没人养了还睡得着!”苏老太太拿拐杖戳母女俩。 “哎哟!”母女俩被戳痛,迷迷瞪瞪醒来。 看着苏老太太在眼前,有一瞬的迷糊,自己怎么在老太太房间里,随后才想起昨晚的事儿,自己已不是苏家人。 “还睡?等着旁人伺候不成?”苏老太太眼神嫌弃、厌恶。 母女俩爬起来,洗漱一番,望着忙碌的众人格格不入。 “秦娘子!”苏步成喊了一声。 小秦氏诧异的看向大伯哥,秦娘子,这称呼真别扭、刺耳。 “你们的口粮是分出来还是咋弄?”苏步成问。 “跟你们一起吧!”小秦氏想都不用想做了选择。 “阿娘!”苏荷习惯性的唱反调。 都分割开了,怎么还被大房拿捏,母亲糊涂。 “别说话!”小秦氏扯了一下闺女。 只要混在一起,有众人吃的就有她们娘俩吃的,什么骨气不骨气,活着才是硬道理! “混在一起吃可以,但是你们得参加劳动!” 苏步成可不想这母女俩成天不干活儿,坐等开饭,搞半天倒把母女俩当菩萨供起来。 “省的!”小秦氏没有反驳。 “阿娘!”苏荷要站起来,我们不是你苏家人,凭啥还要听你安排? 被小秦氏拉住,大伯哥问她,说明苏家人还愿意管着她们娘俩。 真要是不闻不问,直接把口粮扔给她们,那才是真的要逼死人。 小秦氏这会儿脑子清醒了许多,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这种环境下闹分家、闹和离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愚不可及。 昨晚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闹腾个啥? 傻闺女不但不劝自己,还火上浇油,闹到后面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要是闺女劝自己一下,自己就着台阶下,何至于此? 思及此,小秦氏眼神埋怨的看向闺女。 “阿娘,你这般看我作甚?”苏荷莫名奇妙,母亲似乎在埋怨自己。 埋怨什么?父亲要休阿娘时,是自己坚定站在母亲一边,维护母亲,自己哪里错了? 吃完早饭,苏步成他们正要出门,杨老汉带着村民们来了。 背篓、箩筐带了不少,有壮汉、也有妇人。 “苏村老早、阿樱村老早!”村民们乐呵呵打招呼。 “各位乡亲早!”苏步成笑道,“大家唤我苏郎君、小女阿樱即可,村老村老的叫着生分。” “呵呵,苏郎君、阿樱!”村民们从善如流,他们也觉得这样更亲切。 “各位可是去捡山货?”苏步成问。 “是啊!昨晚村长通知的,大家一起去捡拾。”村民们脸上喜气洋洋。 有的家里把大一些的少年郎都带上,多一个人多捡拾一些。 人群中最显眼的当属王老汉,满头白发背着硕大的背篓。 儿媳杨氏也在队伍中,背着大背篓,跟在兄长杨大郎身后。 “就在山口那一片捡,切记莫要往里去,注意安全!”苏步成不忘再叮嘱一遍。 “省的、省的!有吃的谁还往山里去!有了山货、还有蕨根粉、葛根粉,粮食没那么紧张,我们还等着过好日子呢!” 村民们连连点头。 “阿樱,卤汁还你!”杨老汉把竹筒装着的卤汁递给苏樱。 “这么快?”苏樱以为要两三天。 “昨晚我们几家一起卤的,还卤了些肉,那香味儿,整个村都闻到。”杨老汉说着忍不住陶醉的吸了一下空气。 “以后要用来拿就是!”苏樱交给杜氏。 “阿樱,这是王三郎、郑四郎,他们是村里木工手艺最好的两人,你跟她们说说要弄啥。” 杨老汉身后跟着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俩人手臂上、脸上都有伤痕,捕猎时留下的,村里壮汉身上或多或少都有。 王三郎是随王老汉一起流放的本家侄子,就跟苏步成他们家一样。 郑四郎是村老老郑头的儿子。 当年都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如今成了山上打猎下河摸鱼,心灵手巧的农人。 “阿樱!”两位汉子冲苏樱行礼。 “两位大叔!”苏樱忙回一个男子揖礼。 几人到院子里,苏樱详细讲了要打造的蜂箱,以及内部构造。 “阿樱,这真的能成?”两位汉子没想到还有人懂得养蜂。 “当然,我们把蜂箱放到树林里引蜂,只要能引来蜂王,过段时间蜂箱里就有蜂蜜。 这里四周全是山,植被丰富,一年四季都是花期,蜂蜜全年都能产蜜。 要是成功了,咱们多做一些蜂箱,定期收割蜂蜜,能卖一大笔钱。”苏樱描绘着未来。 “太好了!”俩壮汉激动地拳头紧握。 杨老汉与苏步成也是笑意堆满脸,这将是村里最轻松、来钱最快的活路,谁能不激动? “阿樱,咱们把蜂箱放那儿就有蜜蜂来吗?”王三郎有些疑惑,养蜂这么简单? “不止,还需要蜂蜜引蜂!” “蜂蜜?咱们上哪儿去弄?那个可不容易。”王三郎记得野蜂都是在悬崖峭壁上。 “别担心,村长把自家珍藏的蜂蜜借出来,支援村里养蜂!”苏樱给村长脸上刷金。 第75章 满载而归 “村长,你家还有?”郑四郎问。 去年初他们弄到一个野蜂巢,割下来的蜂蜜每人分得一斤,都拿去镇上换钱,难道村长家还留了? “嗯嗯!”村长脸色不自然,含糊道。 这蜂蜜都送与苏家,苏樱这会儿说成他家,他觉得不好意思,又不好否认。 “不少,足足有半斤呢!咱们先做几个蜂箱试试看,要是真能引来蜜蜂,再做一些!”苏樱安排道。 “成!”几人说完急着要走。 “等一下,还有个事儿。”苏樱叫住几人。 “何事?”王三郎问。 “你们可会拼接木板?”苏樱比划道,“六尺长、四尺宽的薄木板,正面涂黑漆。” “涂黑漆,阿樱要这个作甚?”几人不解。 “黑板!孩子们上课用!”苏樱介绍道,“没有书,授课时把课文写黑板上。” “咦,这倒是个好办法!”大家眼前一亮,终于不是读望天书。 “阿樱啊,你这个黑板用啥书写?”杨老汉提出疑问。 “粉笔!”苏樱回道。 “粉笔?”杨老汉、苏步成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那是何物? “用石灰石制作,待忙过这几日做一些。”苏樱觉得事情好多,“黑板能做出来吗?” “能!几块木板拼接简单。”王三郎、郑四郎齐声道,蜂箱、黑板都比平日里做的桌椅简单。 “好啦,就这些!”苏樱这里事情终于谈完。 杨老汉、王三郎、郑四郎几人跟在队伍后进山。 苏步成去地里锄地,苏樱与小桃、苏绿继续剥板栗。 苏荷嫌剥板栗费手,又嫌筛土晾晒累,可是不干活儿又不行,最后还是选了剥板栗。 至少可以坐在阴凉处慢慢剥,少剥一些、剥慢点儿,谁也不能说什么。 苏樱往罐里掺水,然后把板栗一个个用刀砍一下,丢进去煮。 “阿樱,都煮啊,一下子吃不完!”苏绿看着满满一罐板栗发愁。 “放心,一会儿煮开,有开口好剥,咱们把熟栗子捣成粉晒干能放很久,熬粥、做栗子糕都成。” 生板栗不经放,要不了几天里面果实就变硬,像石灰质,很难吃。 “阿姐,我们真的能吃上栗子糕吗?”小桃巴巴望着罐里的栗子咽口水。 “当然能!阿姐答应过的,怎么会食言?”苏樱刮了刮妹妹的小鼻子,“小馋猫!” 在等板栗煮熟的空隙,苏樱把剩下的板栗挨个砍一刀。 待罐里的板栗煮熟倒冷水里冷却,再煮下一罐。 然后三姐妹剥开口板栗,速度快了许多。 苏荷没人喊也不敢喊,但她也不想累着自己,不用人招呼,她也选开口的熟板栗剥。 苏樱看了没吱声,苏荷属于天生的爱唱反调,你若喊了她未必领情,不喊吧,自己就知道选哪一种。 “阿樱,你真聪明,想出这么个法子!”苏绿佩服道,自己只会一个一个生栗子费力剥。 “知道为啥吗?”苏樱逗堂妹。 “为啥?”苏绿傻呵呵问。 “因为我懒啊!不想费力干活儿,就得想办法怎么省事儿,哈哈…”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样的懒我想要!”苏绿认真道。 自己脑子转得慢,嘴又笨,如果这种懒能让人聪明,她真的很想很想。 “傻阿绿,你就这样挺好的!多可爱的小姑娘!”苏樱笑呵呵道。 要是苏荷、小秦氏也这么老实本分,这么团结有爱的团队要不了多久就能起飞,可惜! “切!”苏荷忍不住冷哼。 看着苏樱逞能、显能耐,一向唯唯诺诺的苏绿露出灿烂的笑容,苏荷觉得辣眼睛、太刺眼。 小桃小脸一垮,要回嘴,被苏樱按住,轻轻摇头。 想找茬儿的人越搭理越来劲儿,巴不得有人接话茬儿,然后跟你没完没了的争吵。 她是舒坦了,别人一天的好心情没了! 对付这种人也不难,只需冷处理。 苏绿看一眼,不理解但跟着苏樱照做。 “唉,看,捡的时候嫌少,恨不能山上的都捡回来,可是打理起来真累人! 板栗弄完,咱们还得把核桃、油茶果剥出来晒干,活儿多着呢!”苏樱发愁道。 “我宁愿天天这么忙着,也不愿天天啥都没有饿肚子!”苏绿心态很平和,看着这么多吃的,再累也甘愿。 三姐妹继续说说笑笑,把苏荷当空气不存在。 苏荷哼了个寂寞,心中更加不满,开始乒乒乓乓摔打。 这边小秦氏倒是乖巧许多,老实干活儿。 苏老太太在旁边监工,加上自己也懊悔昨晚闹腾,搞得自己没了退路,这会儿只想表现好一些。 别再得罪老太太,巴着这一大家子好歹有饭吃,有人护着不被欺负。 不得不说,生活阅历还是有用,至少小秦氏看得清一些现状。 唯有蠢驴苏荷,一如既往地蠢不自知,还往死里作。 到中午大家回来,桶里、盆里全是煮熟的开口板栗。 少年们剥板栗时顺便偷嘴吃两个,粉甜粉甜的板栗满口香。 捡山货的村民陆续有返回的,路过苏家都打一声招呼。 “哟,阿樱,你们的板栗怎么都是开口的?都煮了?”有眼尖的村民看到。 跟他们的储存方式不同,他们都是放地窖,吃的时候取一些出来。 “煮熟了磨成粉晒干好储存,煮前拿刀砍一下,煮开后自然有道口子,剥起来轻松许多。”苏樱分享秘诀。 “嘿!还真是哈!这可省事儿多了!”村民们懂了,“阿樱,你这不是栗子粉了?” “是啊!很香,煮粥里或做栗子糕都成。”苏樱回道。 “呵呵,还有这法子,我回去也做!”村民们又学到东西,边走边讨论着。 捡山货的村民满载而归,络绎不绝、三三两两背着大背篓往村里去。 苏步成三兄弟回来时都有碰到,大家都笑呵呵打声招呼。 人渐渐稀少,就在三兄弟以为没人时,一个妇人艰难背着大背篓从树林里出来。 背篓很大很重,似乎随时能将人压垮,遮住大半个人,仿佛背篓自己在移动。 “那是谁啊?怎地背那么重?”苏老三看到,不觉心惊。 苏步成眯眼瞅了瞅,认出来,“王六郎家的,杨大郎的妹妹。” 背篓走的很慢,好半天才费力挪到苏家门口。 第76章 真能榨出粉来 杨春华背着大背篓,佝偻着腰费力挪动,这是她捡拾的,还把公公王老汉背篓里的匀了些过来。 公公年事已高,山路不好走,她担心老人把腰闪到。 可她忘了自己一个弱女子,背着诺大一背篓,又何尝轻松? 走着走着被甩到了后面,但她不慌,自家阿爹、兄长在最后的。 看到前面的破院子,杨春华默默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下,到了破院子那儿歇口气。 突然杨春华觉得背上一轻,欲断的腰没了重负。 “娘子且歇歇!我等来背!”是苏步成的声音。 杨春华抬头,见三个相貌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接过背篓,其中有她认识的苏村老。 “多谢苏郎君!”杨春华擦把汗,脸热的通红。 “兄长我来背!”苏老二争道,“村里不远,我一人就够了。” 苏老二从兄长手中抢过背篓,背起就走。 “唉…”杨春华还未来得及歇口气,急忙追着苏老二去。 诺大的背篓,苏老二像是感觉不到有多重,走的大步流星,杨春华没走几步就落下,要快走几步才能跟上。 果然男人跟女人的体力无法相比,杨春华背着如同一座大山,苏老二却轻松自如。 进村后苏老二慢下脚步,他不知道杨氏家住何处。 “郎君请随我来!”杨氏秒懂,越过苏老二到前面带路。 “春华回来啦!”遇到一两个婶子,诧异看着这一幕。 认得男子是苏家人,知道进山的路要经过苏家,见此情景,心中暗自称道苏家人古道热肠。 回到家,老婆婆已做好饭等待家人归来。 “阿娘!”杨春华推开院门。 “春华回来啦?你阿耶呢?”老婆婆出来,没见到丈夫,却见一个汉子跟在儿媳身后。 “跟我阿耶走最后!”杨春华微笑道,“这是苏家郎君,路过他家帮我背回来的。” 苏老二将背篓背进来,放到屋檐下。 “多谢苏郎君!”老婆婆道谢。 “大娘客气!走啦!”苏老二放下背篓告辞。 “唉…”端着一碗凉开水出来的杨春华只看到苏老二离去的背影。 苏老二第一次进村里,稀稀落落的人家,多是两三家聚居一处,一看就是兄弟分的家。 低矮的茅草屋,竹篱笆围成院子,周边种了不少菜园子、几棵果树,很有田园趣味。 田野间有顽童追逐打闹,比苏家那边有生气多了。 待忙过农忙,自家也该盖几间茅草屋! 近二十口人,几间破屋根本住不下,苏老二边走边盘算着,要不也到村里找块地盖。 “苏郎君!”路上碰到杨老汉几人。 “村长!”苏老二笑着打了个招呼,“山上的人都回来了?” “是啊!今日大丰收!苏郎君这是去哪儿?”杨老汉随口问。 “有个娘子背的背篓太重,帮她背回家去。”苏老二回道,说话间俩人擦身而过。 杨老汉走了几步,才猛然意识到苏老二说的娘子是谁,回头想说句道谢话,人已走远。 “二郎回来了!”回到家刚进院子,小秦氏上前相迎。 吓得苏老二连连后退,警惕的看着小秦氏,不知她又要作什么妖。 多年都不曾这么热络,昨晚才休掉,又闹哪样? 小秦氏尴尬顿了一下,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快用膳,就等你了!” “省的!”苏老二绕开小秦氏进去。 小秦氏讨了个没趣,很想爆发,极力压抑住,调整情绪,装作无事人一般,跟在苏老二后面。 苏老二端起粥碗,坐到兄长身边。 “送到家了?”苏步成问。 “嗯!她家在村子里头,要走一阵,家里就一个老婆婆,难怪背那么重。”苏老二回道。 “那是村长闺女,嫁的王老汉家,丈夫王五郎被黑熊拍死了,儿子生食蒟蒻中毒身亡,只余公婆与她。”苏步成淡淡说道。 “村长闺女?怎地这般命苦?”苏老二没想到这世上有这么命苦的人。 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流放此地,丈夫、儿子先后没了,这日子还有啥盼头? “谁知道呢!”苏步成苦笑一下,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苏老二听了没再说话,闷头喝粥,这里又有谁活得好? 没注意到一旁的小秦氏气得脸都绿了。 三兄弟帮杨春华,苏老二抢过背篓一幕正巧被小秦氏看到,当时就气得心中一阵闷痛。 窝囊废窝囊废的骂着,骂得爽,不觉得心疼,越骂越看不上,越骂越厌恶。 待被休弃,一觉醒来后悔冲动了,以后没人养自己。 看到自己鄙视的男子对别的娘子献殷勤,心里酸的不行,恨不能上前撕了杨春华的脸。 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小秦氏决定忍气吞声把这个男人哄回来。 夫妻近二十年,她知道这个男人心软,俩人还有四个孩子,只要稍微示好,服个软,和好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原想着慢慢来,但还不到一日,小秦氏就发现情况不妙。 特别是苏老二回来时那飞扬的神采,小秦氏已多年没见过。 小秦氏意识到男人在这里很抢手,特别是壮劳力。 小秦氏在想什么,苏老二压根没关注,只觉得没了小秦氏的聒噪,耳根子清净多了。 吃过饭,大家继续忙活。 苏樱跟着父亲出来,往村子方向去。 “阿樱,你去哪儿?”苏老三好奇。 “去村长家,看看蕨根粉、葛根粉咋样了。”苏樱回道,“阿耶,要去看一下吗?” “嗯,去看看!你们也去吧!”苏步成点头,几人往杨老汉家去。 “哟!你们这么早就来啦?”杨老汉刚吃完饭,正挨个掀开面筛看,“快来看,真的好多粉。” 苏步成揭开面筛,水缸里上半部是褐红色的水,下面厚厚小半缸的粉。 苏老二、老三看得稀奇,不起眼的根茎真能榨出粉来。 “咋样?咋样?”村老们也来了,心里一直惦记着。 “自己看吧!”杨老汉让开位置。 没一会儿村里的人都来看他们的劳动成果。 几个壮汉小心翼翼倒掉上半部的脏水,两缸合并一缸,加入清水搅拌均匀,进行第二次沉淀。 原本三缸的蕨根粉,并成一缸,四缸半葛根粉,并成两缸。 只是蕨根粉份量少得多,葛根粉差不多是蕨根粉的两倍。 “果真能成!”村民们看到实实在在的淀粉,心中欢喜。 第77章 有啥不敢想的 “又空了四个缸子,咱们再去挖些葛根来!”村民们更喜欢产量高的葛根粉。 不等村长发话,大家就着急忙慌的想要四处搜寻粉葛。 “先别急,这才刚捡了山货,大家先把自家的山货处理掉,葛根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待明日淀粉捞出来晾晒,我们一起挖,把七个缸子装满。”苏樱建议道。 “对对对!把这茬儿给忘了!”村民们这才想起自家的宝贝。 以前吧也就男人们上山捡一些山货回来,东西不多,留着过年吃。 不像这次,劳力都上山,板栗、山核桃、酸枣、油茶果捡了不老少,不赶紧收拾好,会坏掉。 又是山货、又是葛根粉、蕨根粉的,村民们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富有,竟忙不过来。 村民们散去,苏家人也回去做自己的事儿。 走出院子,却见小秦氏站外面张望,似乎在人群中找谁。 苏家人俱是一愣,她来做甚? “二郎!”小秦氏一副温婉可人模样,仿佛新婚那会儿。 见人群中并没有中午那位女子,小秦氏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 “秦九娘,你来作甚?快回去!”苏老二皱着眉,家里闹腾就算了,还要跑这里丢人现眼。 苏老二说完兀自大步离开,不想跟小秦氏过多纠缠。 生怕哪句话不对刺激到她,不管不顾当场撒泼,弄得大家都难堪。 苏步成父女、苏老三亦绕道走开,撂下小秦氏。 其他村民见小秦氏眼生,猜着是苏家人。 因着苏步成、苏樱,连带着对苏家人印象很好,村民们冲小秦氏友善的笑笑。 小秦氏在苏老二这里讨了个没趣,见村民冲她笑,认为是在嘲笑她,翻个白眼冷哼一声,昂着头高傲的走开。 村民们热脸贴个冷屁股,尴尬的收起笑脸,这娘子脑子好像不太灵光。 苏家三兄弟继续下地干活,还有那么多地没挖,有得忙。 苏步成抓起锄头,手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张开一看,手上磨了好几个水。 有的已破皮,有的尚未破皮,黄豆大小,晶莹剔透。 “兄长,咋啦?”苏老二见兄长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没事儿,多年没下地,这双手竟变得如此娇气!”苏步成摇头笑笑,到路边掰了一根铁篱笆刺。 在长安县经常下乡,时常下地摸两把,只是挖几下,可不像现在一挖一整天,还要天天挖。 “我瞧瞧!”两个弟弟拉过兄长的手,“怎地这么多?兄长你别太用力,得悠着来。” 这是用力过猛,苏步成心里着急,这么一大片地挖不完。 苏老二轻轻将兄长手上水泡挑破,流了一滩水。 苏步成看着两个弟弟骨节粗大、长满老茧的手,跟自己纤长、骨节分明的手,就像泾渭分明的两个阶层,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年时自己靠抄书补贴家用,而两个弟弟则是干粗活儿,种田下地打主力。 说苏步成最聪慧、最出息,不如说是两个弟弟一直托举着他。 解决了家中琐事,让他心无旁骛读书。 “兄长今儿且歇着,待水泡结痂了,很快就能好。”苏老二安抚道。 “这么多地,哪儿耽误得起?你们干活儿我怎能歇着?”苏步成脸都羞红了,说罢拿起锄头干活。 自己是兄长,却要两个弟弟照顾。 “兄长,小心你的手!将养将养,不急这一两天。”两个弟弟拉住兄长的锄头。 满手水泡的滋味儿他们尝过,很疼很疼,火辣辣的疼。 连着劳作,手一直好不了,整宿睡不着。 “行啦,我是兄长,没那么娇气,当年你们不也这么过来的。 如今我一把年纪,怎地还比不上当年的你们?”苏步成笑道。 用力抽回锄头,“干活吧,再磨叽天都黑了。” 不止苏家,其他村民也一样挥着锄头一点点翻地。 两头耕牛也没歇着,喘着粗气费力的耕地。 旱地本就比水田难耕,又是笨重的直辕犁,牛和人都累得不行。 这样的速度,难怪近二十年,这里依然空置着大片的荒地。 说是秋天,可未时的太阳还是很大,晒得人口干舌燥。 “阿耶,喝水!”苏樱提着几个大竹筒过来,还有一碗煮熟的栗子。 这水来的太是时候,口渴难耐的三兄弟走到地边坐下。 接过竹筒猛灌一口水,水温热,味道清甜中带着一点儿咸味儿。 “咦,怎么有股板栗味儿?”苏老三喝着爽口。 “嗯,煮板栗的水,倒了可惜,加点儿盐给你们送来解渴。” 板栗煮过的水带着一点儿清甜儿,看着有些辣的日头,苏樱多煮了些,让大家多喝水。 树林挖腐土的少年们由两个小堂弟、小桃送水。 “还是阿樱想的周到,又是送水又是送吃的。”苏老三抓起板栗放嘴里,这待遇比前几天好太多。 “干农活儿不得吃饱喝好!以后日子好过了,顿顿吃干饭,有酒喝有肉吃!”苏樱画大饼。 “嗤!”苏老三好笑,“阿樱,吃上干饭我信,但顿顿有酒有肉,不敢想!” 在长安城他们算比较优渥的家境,吃肉也不是顿顿有,更别说酒。 浊酒不说,那个便宜,其实是醪糟水,算不得酒。 真正的酒是那种干净澄澈、经过提炼的白酒,非常昂贵,不是一般人喝得起的。 “三叔!有啥不敢想的?只要咱们努力,不是不可能!” 这里有太多好东西未开发出来,别看现在是蛮荒之地,一旦开发出来,那可是不比江南差的好地方。 眼下先解决温饱问题,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实现。 “还是你们会享受!”另一边地里的杨二郎丢下锄头,到这边闲聊。 “杨二叔,喝水!”苏樱递过竹筒。 杨二郎一身汗,背上都渗出一圈白渍,不用问定是渴了。 “多谢!”杨二郎也不客气,接过竹筒咕咚咕咚猛灌几口,“真痛快!” “阿兄,过来喝几口!”杨二郎大声招呼兄长。 杨大郎直起身,看看日头,擦把汗,丢下锄头过来。 第78章 祸害旁人 杨大郎一口气喝下半筒水,人缓过来,舒坦道:“唉!这鬼天气!” “阿樱,你那个江东犁真有那么好?”杨大郎眼神期盼。 “当然,杨大伯,比直辕犁轻松许多,当然使力肯定得使力。”苏樱笑道。 “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杨大郎叹道,“要是多几头耕牛,人也不用这么累,地也不用空这么多。” 两头牛轮流用,每次也只够排六户人家,再多牛得累死。 其余得只能锄头锄,地少了不够吃,地多了种不过来。 “慢慢来,会有那一日!”苏樱相信要不了多久。 “但愿!”杨大郎不置可否。 苏家人比他们都能干,才来几天,这里就改变了许多。 “杨大伯,你这手臂上咋恁大的疤痕!” 杨大郎挽起袖子的手臂上几道长长的疤痕,歪歪扭扭像几条小蛇。 “黑熊扑的!”杨大郎看着手臂上可怖的疤痕苦笑。 “我算幸运,只是抓了几道划痕,可怜我那妹夫,拍在脑袋上,就…” 那次遇到黑熊,不单是王五郎送了命,被重伤的还有好几个青壮。 王五郎跌倒,众人为了救他,折回绕到黑熊侧面,向黑熊射箭,引开它。 壮硕的黑熊转身追着他们跑,伸出爪子抓过来,杨大郎侧身闪开。 衣袖被抓破,锋利的爪子撕下几缕血肉。 杨二郎吓得用木棍捅黑熊,黑熊暴怒,转而朝着杨二郎追去,杨大郎才得以脱身。 从那以后,捕猎队再也不敢踏进深山半步,只到上次歇息处,不管有没有收获都返回,村里青壮就那么几个,经不起折耗。 杨大郎也是养了许久,手臂才慢慢恢复,虽不影响干活,但始终没有以前利索。 “以前做纨绔时只觉得人生畅快、逍遥,谁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落到这般境地?民间这般疾苦?”杨大郎很是感慨。 他们好歹享受过荣华富贵,虎子这一辈生来穷困,过年赶集吃个胡饼都能念叨一整年。 最可怜的是外甥阿宝,小小年纪就… 话题沉重,几人坐那长吁短叹。 “杨郎君,村里小一辈中可有未婚配的?”苏老二突然问道。 “未婚配的?”杨大郎看向苏家三兄弟,“苏家几位小郎君尚未婚配?” 苏家小郎君都是读书人,长相俊美、谦逊有礼,是大家都巴心不得结上的亲家。 因为办村学,村里人对苏家小郎君都上了心,到村长家找高氏打听情况。 高氏推说自己不甚清楚,不想掺和保媒拉纤。 苏家小郎君是读书人,心气高着呢,哪看得上这里的女娘? 孙辈的女娘都是在这里出生的穷苦人,没有受过良好教养,识字的都没几个。 吃不饱、穿不暖,早早下地干活,纯纯的乡野女子,粗鄙不堪。 不想苏家竟主动来问,属实出乎意料。 “不是犬子,是小女苏荷,翻年十四,已到适婚年龄。”苏老二尬笑。 杨大郎看向苏樱,想起那晚见过的跟她年龄相仿,满口胡言、当众驳斥长辈的女娘。 “令爱在长安没议亲?”杨大郎问。 “未议定就遇到流放,咳咳,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不知村里可有适合的?”苏老二真真假假掺杂着。 要是苏荷不挑,在八九品人家议定一家,早早嫁过去,也许能躲过这流放。 可偏偏她挑来挑去,苏樱都说定人家,她还没着落。 八九品官虽小,那也是官宦人家,总好过到这蛮荒之地当村妇。 不过万一遇到像卢家这样趋炎附势的,追到城门口退亲也说不定。 苏老二胡思乱想着。 “哦!”杨大郎一副了然的模样。 见苏老二不自在的表情,以为苏荷被退亲。 这事儿在官场上多了,一旦落难,不说儿女亲家退亲,就连亲朋好友都避之不及。 人嘛,趋利避害,谁也不想惹上麻烦。 “要是几位小郎君嘛,村里未婚配的女娘倒是有几家…”杨大郎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对于苏荷,杨大郎虽只见过那晚一面,但印象极差。 自家那点儿蜂蜜就是被她给嚯嚯的,听虎子回来描述,苏荷不但无头脑、没教养,还听不进人话,无理搅三分,人嫌狗憎的。 再有那晚亲眼见识她目无尊长、没有敬畏心,不知轻重、不知所谓的瞎搅和。 杨大郎心里直嘀咕,这可是搅家精啊,谁娶谁倒霉。 介绍给谁家,将来都得怨自己。 撇开品性不说,单是苏荷那通身大小姐做派,细皮嫩肉、娇弱无力,就没谁家愿意要。 都是穷苦人家,谁也不想娶个娇小姐回来供着,虽说模样长得还行。 秀色可餐是对富贵人家而言,对吃不起饭的穷人来说,健壮的女人更实用。 娶妻娶贤,空有一张脸,可没人稀罕。 当然像苏樱这种机敏聪慧、博学多识,集才学美貌于一身的女娘最好,可村里没谁配得上! 杨大郎的话,苏老二听懂了。 “唉!”苏老二仰天叹息,这孩子该咋办? 小秦氏眼皮浅,遇事极端,苏荷没头脑,经不起激,做事没轻重。 母女俩天天搅一块儿,迟早生事。 苏老二后悔当初没有及早发现问题根源,没能管教好女儿。 “郎君莫要急,村里没有适龄的,不是还有乡里、县里吗?”杨大郎安慰。 村里亲连着亲,不好祸害,那就祸害旁人吧。 苏荷那张脸还是很有欺骗性的,不说话、不闹事儿,光坐那儿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命好兴许能嫁到一户好人家也说不定。 “无妨!左不过孩子才十三,还等得起,慢慢寻。”苏老二说着场面话。 苏樱没插话,虽然觉得十三岁太小,但唐代女子十三岁婚嫁,是律法规定,年龄大了不嫁要被罚的。 默默把吃的喝的收了,歇的差不多该继续干活儿。 “杨大伯,明日镇上取货,需要些人手。”想起与祝掌柜约定的提货日。 “嗯,我家去两人,你家几人?”杨大郎问苏步成。 “我家三人!”苏步成回道。 “还差七人,待回去与我阿耶说一声,明日早些出发。”杨大郎起身道。 第79章 这个家还得你坐镇 忙碌一天总算把板栗都剥了壳、捣成泥晾晒。 苏樱又烧水,苏绿以为煮粥,却见水开后,苏樱丢了些酸枣去煮。 “阿樱,这酸枣煮了吃?”苏绿闻着空气中的酸味儿,感觉嘴里全是酸水。 “做酸枣糕!”苏樱搅了搅罐里的酸枣,几分钟后捞出来,“阿绿你煮粥!菘菜切碎煮粥里。” 苏荷坐那儿吹风,苏樱没喊她。 吃食上苏樱不敢冒险,谁知道苏荷会不会丧心病狂往里吐口水? 一天都没人跟她说话,被人无视、忽略,其实挺不好受的。 苏荷感觉难受,但旁人觉得自在多了,没谁愿意一天到晚跟人无休止争吵。 苏樱坐那儿把酸枣皮撕掉,酸枣个头不大,半盆酸枣撕了好一阵。 撕掉的酸枣皮没舍得扔,晾晒着,待晒干了磨成酸枣粉。 用筷子搅拌果肉,煮熟后的酸枣果肉滑溜溜的。 用筷子搅拌一阵,酸枣仁脱离出来,果肉变得黏糊糊。 把酸枣仁挑出去,加入板栗泥、少许盐,搅拌均匀。 倒在铺了纱布的面筛上,摊成薄薄一层。 “阿姐,这就是酸枣糕?”小桃看得很认真。 “算不上,没加糖,栗子泥甜味儿不够,估计很酸,要是有蜂蜜就好了。” 苏樱试着做点儿小零嘴给小家伙们解馋。 等有蜂蜜了,弄个模具,做酸枣糕、酸枣片,酸酸甜甜、有嚼劲儿,那才好吃。 傍晚,干活儿的人收工回来,院子里的大小簸箕都晒着酸枣、板栗泥,晒了一天的核桃、油茶果收进背篓里。 一人一碗栗子菘菜粥,几片卤肉。 各自找地方坐下,吹着凉风,慢慢喝着粥,天南海北的闲聊。 氛围恬静、温馨,是到这里来第一次吃这么愉快的晚餐。 小秦氏母女俩坐一边,仿佛局外人,没人理会,也插不进话。 苏时彦、苏辰彦正与苏伯彦几人低声辩论什么,不时发出一阵欢笑。 虽然累了一天,可整个人鲜活有激情,风华正茂。 小秦氏看着自己的大儿,举手投足像极年少时的苏老二。 小秦氏呆呆看着,惊觉时光飞逝,转眼大儿即将成人,随即意识到自己青春不再,红颜已逝。 再转头看苏老二,三兄弟凑一堆说说笑笑,悠然自得。 三兄弟中苏老二身形最高,最壮实,也是吃苦最多的,面相老成憨厚。 大伯哥苏步成人到中年,虽然有些风霜,但依然儒雅、清逸,似归隐田园的隐士,浑身散发着恬淡从容的气质。 小秦氏最看不得丈夫唯唯诺诺,大伯哥说啥就是啥,没有自己的主见。 在工部从九品下一干就是四五年,好不容易才提到从九品上,一干又是四五年。 苏老三都爬到从八品下了,如若不是流放,这会儿已升迁从八品上。 三兄弟中,就属老二混得最差,给他吹枕头风,让他找大伯哥说说,活动活动,往上挪一挪,苏老二让她不要管男人的事儿。 唉,流放到这鬼地方,都是流犯,大房的人借口忙这忙那,把重活儿、累活儿扔给老二、老三。 大房惯爱投机取巧、坐享其成,哄得二房、三房团团转,偏偏老二、老三还甘之如饴! 闹到最后,自己反被休弃! 小秦氏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为了二房好,一心维护二房利益。 希望丈夫立起来,撑起二房,找机会分家,甩开大房自己过小日子。 为何到最后自己被休弃? 再看杜氏、韦氏,妇孺们凑一块儿,围着苏老太太坐一堆。 看到苏樱给老太太夹菜,小秦氏以为自己眼花,幻觉,好不真实! 这祖孙俩早就撕破脸势同水火,几时又变回去了? 明明他们都在说话、甚至声音并不小,但一点儿不觉得吵闹,反而透着温馨、静谧。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人人眼中有光。 苏老太太看着碗里一块软烂香糯的羊肚发愣,苏樱这死丫头今儿撞鬼啦?破天荒给她夹菜。 自打苏步成被褫夺官身流放岭南,苏老太太恨死苏樱,时不时辱骂责打。 她可是看到这死丫头眼中的恨意。 她不再是慈祥和蔼的祖母,这死丫头亦不再恭顺温驯,反倒如刺头,扎手得很。 今儿夹菜示好为哪般?苏老太太很迷惑。 “吃吧!日子会好起来,该你的还是你的!这个家还得你坐镇!”苏樱冲老太太一笑。 昨晚那场闹剧,多亏老太太当机立断出手,镇住小秦氏、苏荷这对儿作精母女。 老太太手段雷霆,改变了苏樱对她的看法,老太太自私自利,有时胡搅蛮缠、爱小作,爱摆谱拿捏人。 但老太太有她的智慧,作的有度,懂得适时收手。 审时度势,有大局观,处事果决。 二叔要休弃小秦氏,苏时彦几人跪着哀求,是个两难结局。 饶过小秦氏只能助长她更加肆无忌惮的作,不饶,二叔父子势必起隔阂。 而身为大伯哥的父亲出手是越俎代庖,会被人诟病。 老太太出面就不一样,辈份、身份的压制,旁人说不出一句话。 果断处理掉小秦氏,苏荷又强出头。 老太太操起拐杖一顿打,当即要将苏荷除族,一点儿不带犹豫。 说起来,除了三个儿子,与她关系最近的是小秦氏,娘家堂侄女。 可老太太管你是谁,动摇苏家的根,都是她的敌人。 不管三七二十一,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除掉。 这一对比,苏樱发现父亲苏步成有实干精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兄友弟恭,是个好兄长。 但少了老太太的处事果决的气势。 或许是长期身为基层官吏养成谨小慎微的习惯吧,处事总是思虑再三,少了杀伐果决。 而且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内宅妇人的纠纷、闹腾,让一个男人来处理,显得男人气度小。 故而小秦氏、苏荷一再蹦跶,以为没人能制得住她们。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老太太与苏樱虽然不对付,但俩人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让苏家过上好日子。 老太太会骂人、拿拐棍打人,但从不阻拦苏樱做事儿,俩人算得上是战略合作伙伴。 第80章 梦魇 “阿樱,歇息了。”杜氏唤道。 “嗯,阿娘先去睡吧,我还有会儿。”苏樱正在做饭团,明日路上吃的。 杜氏哪能独自去歇息?母女俩一起忙活,很快弄好。 罐里的锅巴不能浪费,刮出来,掺点水煮了一碗粥,留着做明日的早饭。 “阿姐!”小桃还没睡,等着阿娘和阿姐。 苏樱、苏绿不用陪老太太,小秦氏、苏荷母女俩跟老太太一个屋。 “睡吧!明日阿姐给你带胡饼回来!”苏樱摸摸妹妹的小脑袋。 小家伙们都想去,可是大人们有正事,十二个大水缸扛回来,力气活儿,顾不了孩子,允诺下次不忙时带他们去玩。 倒在竹床上苏樱困得不行,闭上眼秒睡。 竹床虽然硬,但竹香安眠,苏樱睡得很沉。 苏樱做了个梦,梦见现代社会中的自己成了植物人,安安静静躺病床上。 父母头发全都白了,每天到医院来给她擦身、喂饭,对着毫无反应的她絮絮叨叨说话。 讲小时候的故事,讲最近发生的事儿。 实在无话可说时,两位老人默默守在床前,相对无语,明明眼中有泪,却不敢哭出声。 医院劝他们放弃,说醒不过来,用呼吸机维持着不过活死人一个。 公司不承认与他们连续长时间加班、高强度工作有关,拒不负担医疗费。 父母无奈,只得一纸诉状递交法院打官司,开始漫漫的诉讼之路。 如今已花光老两口的积蓄,苏樱贷款买的房子只能找中介卖掉。 有了这笔钱,还能支撑一阵子,若官司没胜诉,老两口将面临卖掉自己住宅的境地,一套只有六十几平的老破小楼梯房。 苏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救醒孩子是他们活下去的信念。 不过五十来岁的人,一夜间白了头。 “爸、妈!”苏樱看着苍老、憔悴的父母,想要上前拥抱、安慰他们。 可是自己好像被什么给禁锢住,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一筹莫展。 “爸、妈!”苏樱大声喊,可是父母没有反应,根本听不到。 苏樱动又动不了,喊了父母又听不到,急得眼泪直流。 “阿樱、阿樱!”有人在耳边焦急的呼唤。 随着一声声呼唤,梦里父母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一片云雾中。 “爸、妈!你们别走!”苏樱大喊一声,伸手去抓,身体终于能动了,却什么都没抓到。 猛地睁眼,苏步成、杜氏、小桃、两位兄长焦急的面孔映入眼帘。 “阿樱,你咋啦?”杜氏抱着泪流满面、闭着眼大声哭喊的大女儿,心莫名的痛。 阿樱呆呆看着眼前的亲人,想到自己的父母孤苦无依,鼻子一酸,眼泪不自主的哗哗流。 “我的儿!”杜氏抱着女儿跟着哭。 女儿挺过那场高烧,杜氏的心一直揪着,生怕哪天女儿又倒下,那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刚才女儿梦中又哭又喊,喊的什么她没听清,但女儿脸上的悲伤真真切切。 女儿不知被什么被梦魇住,哭得那般悲伤。 “阿姐!”小桃的小手轻轻替姐姐擦泪。 “阿兄,阿樱咋啦?”门外响起苏老二、苏老三关切的声音。 母女俩的哭声惊动了其他人。 “没事儿,阿樱梦魇了!一会儿就好!”苏步成回道。 “二叔、三叔,我没事!”苏樱听到,大声回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嗡嗡的鼻音。 苏樱坐起身,“对不起,吵到阿耶、阿娘了!” “说的什么话?”杜氏怜爱的抚着大女儿。 大女儿从小就聪慧过人,不同于常人。 都说慧极必伤,杜氏宁可女儿笨笨的,嫁个疼她的丈夫,平安顺遂过完一生。 真怕哪天老天收走她的女儿。 高烧那场,杜氏心里一片悲凉,恨不能自己替代女儿去承受痛苦。 “阿樱,擦把脸!”苏伯彦拿了湿帕子来,“醒醒神,莫要被魇住。” “谢谢阿兄!”苏樱接过湿帕子擦脸,人清醒了许多。 “阿樱!好些了吗?”二兄苏仲彦平时话不多,性子比较沉闷,不善表达。 “好多了,二兄!”苏樱冲苏仲彦笑笑。 “阿耶、阿娘,你们睡吧!我无事,我出去坐会儿。”苏樱对爹娘笑了笑,起身出去。 院子里月光洒落一地,四周的大山一片黑寂。 苏樱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自己还能回去吗?自己为何会来这里? 想不明白,不能想。 梦中父母弯曲的脊背,步履沉重,难以言说的酸楚。 若是父母放弃没有知觉的植物人自己,继续过着幸福的退休生活,苏樱的心就没那么难受。 至少没拖累父母,自己走了也心安。 可是父母毫无保留、舍弃一切的救自己,苏樱不想看到父母老无所依,安身立命的钱都填进自己这个植物人无底洞。 怎能无动于衷?怎能不难过? “爸、妈!对不起,女儿不孝!你们放弃吧!就当女儿从未来过!”苏樱双手合十,对着明月祈祷,一行清泪流下。 山风吹过,响起沙沙声。 “唉!”苏樱叹息一声,默默擦掉脸上泪痕。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跃进院子。 “阿姐!”一道欢喜声在身后响起。 苏樱回头,红衣女娃从黑豹背上跳下,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连蹦带跳扑到苏樱身上。 “阿棠!”苏樱抱住小女娃,一股浓浓的蜂蜜香气萦绕鼻尖。 花斑虎也跃进院子,冲苏樱欢快的摇尾巴。 “阿棠!你的脸怎么啦?” 月光下阿棠的脸肿胀变形像胖头娃娃,又圆又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阿姐!”阿棠把手里东西递给苏樱,一脸的求表扬。 “这是什么?”苏樱疑惑的接过东西。 天,蜂巢!一个椭圆形的野蜂巢,散发着天然蜂蜜特有的香甜味儿,下面还有蜂蜜在滴。 “你摘的?”苏樱声音颤抖。 “嗯!”阿棠点头,一脸的傲娇,就是笑不起来,面皮肿胀厉害。 “你这傻孩子?不要命啦!”苏樱厉声道。 “阿姐!”阿棠的笑容僵住,委屈得想哭。 她找到好东西,自己没舍得吃一口,带来给阿姐,不明白为何阿姐反而凶她。 第81章 给它们也取个名字 “阿棠!”苏樱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软下语气,“你还是个孩子,摘蜂巢很危险的!下次不许了,知道吗?” 摘蜂巢就是端了野蜂的窝,那人家不得拼命啊!难怪阿棠的脸肿成这样! “嗯!”阿棠明白阿姐是关心她、担忧她,脸上又漾起笑容。 “它、它!”转头指着黑豹、花斑虎。 黑豹、花斑虎也没好到哪里,脸上都肿的像猪头,见苏樱看过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就差起飞。 “淘气!”苏樱忍俊不禁,“等着,先给你们清洗一下伤口。” 苏樱把蜂巢放瓦罐里,用帕子沾盐水给阿棠、黑豹、花斑虎擦拭野蜂叮咬的伤口。 得亏它们是兽类,阿棠虽是人,长期跟野兽生活,身体抵抗力不一般。 不然普通人被野蜂这么蛰,该躺板板。 阿棠很享受这种关爱,擦完一遍又拉着苏樱再擦一遍。 除了脸上,手臂上、身上也有,好在有衣物遮挡,被蛰到的地方不多。 黑豹、花斑虎身上有毛,蛰不到,唯独脸上毛浅而少,故而蛰得不轻。 苏樱看不到伤口,用盐水帕子擦整张大猫脸。 黑豹、花斑虎很喜欢擦脸,闻到盐味儿,不时伸舌头舔一舔湿帕子。 玩闹好一阵才弄完,乖乖趴地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甩着,似乎在等什么。 阿棠也是一脸期待。 苏樱拍了拍脑袋,人家一口没舍得吃送来的蜂蜜,怎么也得让人尝一尝啊! 做什么好呢?苏樱想了想,就做栗子糕吧! 把蜂巢里的蜂蜜倒入瓦罐中,装了大半罐子,至少五六斤。 蜂巢留着,里面残留了许多蜂蜜、够吃许久。 不知这窝野蜂飞到哪里去了,要是有蜂箱,正好引来,真可惜! 苏樱揉了半小盆栗子泥,加入蜂蜜,清淡香甜。 没有模具,揉匀后搓成小丸子,喂阿棠。 阿棠笑眯眯咬一口,呀,真好吃! 不但有蜂蜜的香甜,还有另一种清淡的果香味儿,而且口感莎莎的,真香! 黑豹和花斑虎挤上前,张着大嘴,使劲儿摇着尾巴。 苏樱挨个投喂。 栗子糕好好吃,黑豹和花斑虎欢喜的在院子里打滚、跳跃,像家里的小猫、小狗一样。 “阿棠,它俩叫啥?”苏樱看着撒欢的黑豹、花斑虎问。 “啊?”阿棠眼神迷茫。 她没给它们取名字,反正她一呼唤,黑豹、花斑虎就懂她的意思。 他们是从小的玩伴,狼爸、狼妈出去觅食,它俩就跑来找她玩。 白天睡觉,晚上出来在老林子里撵着其他动物玩,整天东游西荡、无忧无虑。 “要不给它们也取个名字?”苏樱提议道,总不能喂啊喂的喊。 “嗯嗯!”阿棠欢喜的点头,然后看向黑豹、花斑虎,“啊!” 黑豹、花斑虎蹦过来,冲苏樱摇尾巴,歪着猪头一样的脑袋卖萌。 “噗嗤!”苏樱被逗笑,伸手挼了挼两个大脑袋。 毛发不像小狗小猫柔软,有些扎手。 俩家伙很喜欢摸头杀,喵呜叫着把脑袋又凑近,还要摸摸。 苏樱又挨个挼了挼,对黑豹道:“你叫小黑!好不好?” “喵呜!”黑豹乖顺的喵呜叫着打了几个滚。 “吼吼!”花斑虎叼着苏樱衣角扯了扯,意思是我呢?我呢? “呃,你叫花花,好不好?”苏樱看着胖乎乎、萌萌的花斑虎道。 “吼吼!”花斑虎欢喜的叫着,在院子里一蹦三跳。 院子外不知何时冒出三三两两的绿光,狼群在外面安静候着。 头狼带着母狼、三只亚成年狼崽在院门口看着苏樱跟阿棠它们玩闹。 “你们来啦?进来吃栗子糕!”苏樱邀请头狼进来。 “啊!”阿棠跑过去,抱住头狼又亲又舔的。 头狼宠溺的舔舔阿棠,慢悠悠走进来。 头狼一家也品尝了栗子糕,头狼和母狼尝过后不再吃。 三只白狼巴巴望着苏樱。 “吃吧!喜欢就多吃点儿!”苏樱递过栗子糕。 白狼没张嘴,而是巴巴望着苏樱,似乎有所求。 “你们要啥?”苏樱不解。 “小黑、花花!”阿棠指了指黑豹、花斑虎。 “你们也想要个名字?”苏樱懂了。 “嗷呜呜…”三只白狼欢喜的甩了甩尾巴。 “呃,你们谁大谁小?”苏樱挠挠头。 三只狼立马按顺序排好队。 “你是老大?”苏樱问左边的白狼。 白狼呜呜叫着点头。 “那你叫白大郎!你叫白二郎、你叫白三郎!”苏樱挨个起名。 白大郎、白二郎欢喜的呜呜叫着,尾巴甩的砰砰作响。 唯有第三只,神情哀怨的看着苏樱。 “你不喜欢?”苏樱问。 白三郎懒懒甩了甩尾巴。 “阿棠!”阿棠拉着苏樱,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樱。 苏樱恍然,它是母狼! “那你叫白三娘可好?”苏樱笑道,“对不住,我没搞清楚!” “嗷呜呜!”这下白三娘开心的呜呜叫着。 尾巴欢快的摇着,围着阿棠、苏樱嗅来嗅去,那意思好像在说我们几个是女娘。 栗子糕很快吃完,阿棠它们又玩闹了一阵,见天色不早,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改天来,阿姐给你们做好吃的!”苏樱对阿棠几个道。 “喵呜!”、“吼吼!”、“嗷呜!”小家伙们齐声吼叫着,窜出院子,几个蹦跳不见踪影。 声音很大,不像刚才压着声音小心翼翼。 “妈呀!猛兽又来啦!”苏荷被惊醒,吓得尖叫着躲进小秦氏怀中瑟瑟发抖。 母女俩紧紧搂抱成一团。 苏老太太淡淡看一眼,没吱声,起身出去。 苏樱已经收拾完现场,端着瓦罐进屋。 老太太镇定的望着苏樱没说话,这么惊悚的场面,还能淡定自若,只能说明她目睹了一切。 上次老太太可是给吓晕过去的。 “没事儿,去睡吧!以后你每天有蜂蜜喝了!”苏樱一点儿不慌张。 只要对苏家有利、对她有利的,她不会声张,会自动维护。 老太太看着苏樱进屋,心里的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苏樱梦魇时她被吵醒就再没睡着,黑豹它们悄然进来,嬉闹声惊动她。 隔着窗户看到孙女和黑豹、大虫、一个小女娃玩耍、说笑,还做吃的喂它们。 老太太脑子当即宕机,想晕却晕不过去,惊骇的看着这一切。 死丫头居然能与猛兽共处!到底是人还是妖?大郎知不知道? 第82章 又在睁眼说瞎话 苏老太太不知怎么回屋的,也不知怎么睡着的。 再睁眼天已亮。 老太太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昨晚一幕,噌地一下坐起。 苏樱把瓦罐里的蜂蜜分装到几个竹筒里。 村长家那半罐蜂蜜单独腾到一个竹筒,做了记号放一边。 把罐子洗干净,装了满满一罐新蜂蜜,封好口,一会儿还给村长家。 东挪西挪,总算把蜂蜜全都装完。 瓦罐里残留不少蜂蜜,煮出来的栗子粥香甜,空气中飘着蜂蜜的香气。 端过面筛,酸枣糕已经晾得半干。 苏樱尝了一点儿,酸的要死,不过挺有嚼劲儿。 完了,搞砸了! 手指上沾着一点儿蜂蜜,苏樱舔了一下,酸酸的酸枣糕顿时变得酸酸甜甜。 苏樱触发灵感,想到一个好主意,割了一小块蜂巢蜜抹在酸枣糕上。 “阿姐!”小桃闻着香甜味儿凑过来,盯着酸枣糕流口水。 “尝尝!”苏樱划一小片给妹妹。 小桃欢喜接过,轻轻一咬,有韧性,用力才咬下。 “好吃吗?”苏樱看着小桃的表情。 “嗯,好吃!阿姐,好好吃!”小桃眼睛亮晶晶,笑得眉眼弯弯。 “阿姐、阿姐!”兆彦、柄彦巴巴凑过来。 “都尝尝!”苏樱划了巴掌大一片,请大家尝。 “哟,阿樱发大财了!”苏老三意有所指,笑着拿了一小片酸枣糕。 大家都笑笑,秘而不宣,细细品尝酸枣糕。 老太太瞅了一眼,没动,酸枣酸死人,不是饿极,才不吃那玩意儿。 “祖母,尝尝!”一片酸枣糕递到跟前。 “酸!”老太太不接。 “你尝尝,没那么酸!”苏樱好脾气的劝道。 老太太盯着苏樱看半天,想看出孙女是人是妖,孙女笑吟吟看着她,任她打量。 最终老太太接过酸枣片,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中有沙沙的口感,有嚼劲儿,在嘴里慢慢化开,味道很特别。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东西。 不得不承认,也就这丫头想得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做法。 见大家反响不错,苏樱把剩下酸枣片再涂抹点蜂蜜,纵横划成巴掌大的薄片,卷成条装竹筒里。 “阿姐,这是做啥?”小家伙们觉得稀奇。 “这叫酸枣卷,一会儿拿到镇上去售卖,看有没有人要。”苏樱把边角料装碗里,给小家伙们当零嘴。 三个孩子端着碗坐到一边分东西。 小秦氏揉着眼屎出来,见三个孩子在分什么,小桃念念有词,“你一片、你一片、我一片…” 自家小儿子兆彦跟个狗腿子一样,脑袋像鸡啄米点个不停,顿时来气,“苏兆彦!” 所有人转过头,看智障的眼神看向小秦氏,这是不打算在这里住,要自立门户了? 一道道目光射过来,小秦氏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休弃,无权再管教子女! “怎么,安静了一天,又要作?”老太太幽幽道。 “不敢!”小秦氏低下头,拿着帕子去溪边洗漱。 苏荷见状,冷哼一声,拿着帕子愤愤离开。 大家端着粥各自找位置或坐或蹲,闷头喝粥。 加了蜂蜜的粥香甜,许久没吃到甜食的人别提多美了。 都说甜食能使人心情愉悦,每个人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今儿特别的开心。 “大郎!”苏老太太罕见的没坐她常坐的位置,而是挨着大儿坐下。 “阿娘!”苏步成往两个弟弟那边挤了挤,给老太太挪位置。 老太太坐下,端着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大郎!昨晚…” “阿娘,我知道,你放心,有阿樱在,猛兽不会伤害你!”不待老太太说完,苏步成低声道。 老太太诧异的看着大儿,大儿冲她笑笑,神情自若。 “你早就知道?”老太太笃定道。 苏步成笑笑,“阿娘只管享福就是!阿樱是好孩子!” 老太太闻言没再说什么,看另外两个儿子,无人问蜂巢蜜怎么冒出来的?好像都知道点儿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走吧!”苏樱背着背篓,里面装了村长家的蜂蜜罐,和好几个大竹筒。 有装着路上吃的、喝的,还有一竹筒蜂蜜和酸枣卷,拿去换点钱。 “阿姐,早点儿回来!”三个小家伙追到院门口。 “知道,乖乖在家等着!一人一个胡饼!”苏樱好笑,孩子就惦记着好吃的。 “杨大伯!杨大伯!”来到村长家,苏樱大声喊。 “唉,来啦、来啦!”杨家两兄弟出来,“稍等,裴三郎他们马上过来。” “杨大伯,你家的蜂蜜!”苏樱递给罐子。 “?”杨大郎惊恐的看着罐子,啥意思?吐了口水的还能还回来? “放心,是新蜂蜜,旧的我留着有用处。”苏樱笑着把罐子塞给杨大郎。 “新蜂蜜?”杨大郎抱着罐子,有些沉手,应该装满了。 “是啊,天亮了院门口放着一个蜂巢,里面全是蜂蜜。”苏樱笑嘻嘻道。 杨大郎眼睛瞪得老大,一听就知道苏樱又在睁眼说瞎话。 苏樱眼神坦荡,杨大郎好像猜到什么,没问下去。 杨二郎眼中有疑问,但很识趣的没问。 人家得了好处第一时间想着你家,够意思了,至于怎么来的,很重要吗? 自家虎子是苏家小郎君的第一位学生,杨二郎心中不自觉的默默维护起苏家。 “多谢阿樱!”杨大郎道过谢。 把罐子抱回屋交给高氏,“阿娘,苏家还的蜂蜜。” “蜂蜜?”高氏看着熟悉的罐子没敢接。 “苏家的新蜂蜜,不是旧的,不信你看!”杨大郎打开罐子,一股沁人心脾的蜂蜜香飘出来。 高氏一看,满满一罐,蜂蜜色泽鲜亮,还带着清香,是才采摘的新鲜蜂蜜。 “哪儿来的?”高氏问。 这东西不好弄,几年碰不到一个,苏家无人会狩猎,又没进山,天上掉下来的? “您呀,甭问,反正是苏家还的就对了!”杨大郎笑的很神秘,“以后会更多!” “臭小子!还跟你阿娘保密!”高氏拍了大儿一巴掌,笑骂。 “哎哟!阿娘!打疼儿子了!”杨大郎夸张的喊着,笑嘻嘻跑了。 高氏逗笑了,四十出头的儿子竟如顽童般淘气。 第83章 推销 这一趟不止十二个人,大家都背着背篓,顺便卖些自家的菜,换点儿钱买针头线脑。 “今儿又是赶集日?”苏樱问。 乡村会将赶集日固定在附近村镇人比较密集的地方,一四七、三六九、二五八约定好,大家都去同一个地方交易。 “嗯!三六九赶黑风乡。”杨大郎点头。 队伍中有几个妇人,都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家里没劳力,只得自己背着背篓去卖菜。 其中有杨春华,纤瘦、娇小的身躯,背篓显得很大,被杨二郎接过背篓背上。 苏家三兄弟是空手,哪好意思看着妇人背大背篓?主动接过她们的背篓。 男人们背着背篓走前面,妇人们脚程慢,走后面。 这几个妇人年龄都差不多,三十来岁。 都是曾经的大小姐,如今容颜粗鄙,布裙荆钗,一双手满是老茧、裂纹。 妇人们都好奇打量苏樱,跟当年她们来这里的年龄相仿。 看到苏樱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美丽的容颜、细嫩的肌肤。 只是自己没她厉害,小小年纪便晓得蕨根、葛根打粉、蒟蒻怎么吃。 那会儿的她们只会躲在爹娘羽翼下,茫然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 苏樱见妇人们偷偷打量自己,大大方方冲她们笑,“几位漂亮阿姐好!” “噗嗤!”妇人们被逗笑,“我们跟你阿娘差不多大,该喊婶子!” “呵呵,可是你们都很年轻啊!喊婶子怕把你们喊老了!”苏樱笑道。 “这丫头,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多久没听这么动听的话。”郑娘子性格外向,听了这话,心里甜滋滋的。 郑娘子是村老郑老儿的女儿,嫁的谢家五郎,丈夫也是死在一次捕猎中。 比杨春华幸运些,她有一儿一女傍身。 “哎呀,阿姐怎知我吃了蜜糖的?”苏樱故作惊讶,夸张的后知后觉捂着嘴。 “哈哈哈!丫头,你就贫吧!”郑娘子乐坏了。 杨春华几个也是嗤嗤笑个不停,想起年少时姐妹间的玩闹。 多少年了,艰难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都忘了那些曾经的快乐时光。 前面杨大郎听到,知道苏樱在故意逗妇人们开心。 嘴甜就是好,就这么一插科打诨,平素沉闷的娘子们都鲜活起来,纷纷打开话匣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说说笑笑,气氛轻松活跃,不知间脚步加快也不觉得累。 走到路口,从另一条小路上走出一队穿着不同服饰的村民。 有壮汉,也有女子,看着有些彪悍,是土着。 原本说说笑笑的两队人马都愣了一下,男人们都戒备的看对方一眼,不再说笑。 杨大郎放缓脚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这些土着很不友好。 欺负他们初来乍到,时常来抢劫他们的东西,偷他们即将成熟的粮食。 几家人联姻后抱成团,打败过土着几次,差点儿闹出人命,土着才没敢再来。 每次双方见面,都剑拔弩张。 苏樱他们这一队背着蔬菜,那一队则是提着野鸡、野兔。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到了黑风乡。 赶集日的黑风乡热闹、有人气,这会儿不过辰时两刻,地摊已摆到集市口。 大家散开,三三两两找位置摆摊,约好巳时两刻在杂货店碰头。 苏樱一家直接去杂货店找祝掌柜。 “哟,这么早你们就来啦?”杂货铺刚开门,祝掌柜招呼两人把一张犁摆到门口。 “是啊,江东犁这么快就做好啦?”苏樱以为还要等好几天。 “可不,这几天忙坏了,东家命人连夜赶工,做了几把江东犁,摆到各乡镇的杂货铺招揽生意。” 祝掌柜满面春风,“这是安排到店里接活儿的木工,昨儿下午随货一起到的。” 两个憨厚老实的木工冲苏樱几人客气的笑笑,把一块告示牌放到江东犁旁边。 上面写着江东犁的价格,可分期付款、可承接加工等。 “兄长,这就是江东犁?”苏老二、苏老三咂摸着崭新的江东犁。 与他们见惯的直辕犁差别大了去。 “阿樱,这里是犁磨?”兄弟扶着犁,试着摆弄,一提起犁,感觉曲辕中下部很灵活,可自由转动,调头。 “嗯!”苏樱蹲在地上,给两位叔叔讲各个部位的作用。 有人好奇,上前围观,听了一耳朵,“女娘,这犁咋这么新奇?” “这叫江东犁,比咱们常用的犁好用多了,犁地深还省力。”苏樱见围上来的人不少,趁机推销。 “你一个女娘还懂这些?真有你说的这般好?”有人质疑。 “各位若不信,咱们可现场试试!”苏樱也不恼。 “真的?”围观的人不信,第一次见这么卖货的,都想看看。 买不买是其次,主要是图热闹。 “祝掌柜,附近可有地?两把犁犁地,现场演示,给大伙儿看看效果如何。”苏樱问祝掌柜。 “啊?”祝掌柜有些舍不得,用过了还怎么卖? 但想到这个女娘的能耐,决定听她的,“镇外就有!请随我来。” 祝掌柜、两个木匠、苏家人抬着两把犁招摇过市,一帮看热闹的人跟在后面。 所过之处引得人好奇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跟过去。 十几人的队伍滚雪球般,很快变得浩浩荡荡,到镇外的平地上,赶集的人几乎有一半被吸引过来。 “发生何事?”人们不解,但一路尾随。 “不知道!我也是看人多,跟来的。”被问的人也想知道。 “这里吧!”祝掌柜指着其中一处。 那是他家的地,对比实验两把犁,顺便给自己犁地,一举两得。 借来隔壁粮油铺的老牛套上江东犁,苏老二抢先扶着犁,吆喝道:“驾!” 牛拉着犁慢慢往前走。 刚开始用新犁,苏老二有些生疏,没掌握好力道,犁吃得不深。 走了十几步被苏樱叫住,几人调整犁评,然后再起步,就顺手多了。 吃力正好,犁沟深浅适宜,翻出的土整齐的倒向一边。 “哟,这地还能犁成这样,真新鲜!”围观的人惊呼。 犁了几个来回,土地被均匀翻开,苏老二觉得是他犁得最轻松的一次。 第84章 慧眼识珠 取下江东犁,换上老式的直辕犁。 这一次苏老二明显感觉吃力了,老牛奋力向前奔,面红筋胀的。 因为没有犁评调深浅,不管土质软硬,直辕犁里的都是一个深度。 旱地比水田硬实,牛费力走了一圈,喘着粗气不肯动。 犁的土不像江东犁倒向一边,犁头往前铲,土块堆积在正前方,越犁越费劲儿不说,土不能完全翻开。 直辕犁走了两个来回,苏老二背上已经打湿。 牛也不肯再动,粮油铺的冯掌柜看得心疼,连忙喊停。 犁的地像狗啃的,不规整、也不深。 两把犁犁出来的效果如此分明。 “哼!我不信,我来试试!”有人怀疑苏老二作弊,故意不使力弄出鲜明对比。 “还是换江东犁吧!”苏樱看老牛可怜,再用直辕犁拖几圈,老牛指定得累死。 “就是,就是,用那把江东犁!”冯掌柜急忙出声。 再次套上江东犁,苏老二教那人驾犁要诀,自己刚才领悟的。 那人道过谢,吆喝着老牛干活,老牛依旧慢悠悠,不似之前那么费力。 走了几个来回,那人不得不承认,这犁确实轻省。 田地四周围满了人,有看不到的干脆爬上树。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掌柜的,这犁是新出的吗?”镇上就这一家杂货铺,都认识祝掌柜。 “是啊!这是我家新出的江东犁,轻便省力,价格便宜,可要买一把?”祝掌柜赶紧接住话。 “多少钱一把?”有人心动了。 “不贵,两贯钱!买回去这两天正好派上用场!”祝掌柜笑呵呵回道。 “唉,掌柜的,两贯确实不贵,可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啊!”有人遗憾道 “郎君,我们这犁可以分期付账,先付一半,剩余的三个月或半年付清皆可,只需加上利息。” 祝掌柜感觉这人不像是在问价,倒像是在引导什么,这话问的很有层次。 果然,那人又问,“利息如何算的?高了我可不要。” “不高,三个月付十文,六个月付二十文,申明一下,这分期付账仅限本乡村民。”祝掌柜回道。 寻着声音在人群中锁定问话之人,认出是荒沟村的杨大郎。 “我手里不够一贯钱,那咋办?掌柜的可否再通融通融?”杨大郎故作为难道。 “郎君,我们还可以加工,只要你有木料,我们只收铁器的材料钱和加工工钱。”祝掌柜大声道。 “啊?还能这样啊!”人群中好多人惊呼。 分期付账已让他们心动不已,没成想还有更便宜实惠的,原本还在犹豫的人立刻下定决心。 “掌柜的,那我要一把,且等着,我这就回去取木料!”有人急急忙忙退出人群。 “别急,祝某还有话要说!”祝掌柜喊道。 “店里有现货,来料加工没问题,只是要等上几日,诸位先盘算好,切莫为此错过近期的农活儿。” “省的、省的!”众人觉得祝掌柜这话多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加工肯定得耽误时间。 “掌柜的,你这犁卖吗?”有人挤到祝掌柜跟前,抱住江东犁不撒手。 “当然卖!这犁刚用过,没啥损耗,不会打折,郎君确定还要?”祝掌柜丑话说前头,免得一会儿为价格争论不休。 “省的,我就是冲这个才买的!”那人点头如捣蒜,“这是两贯钱!且拿好!” 后面跟着的几个汉子从背篓里取出钱,拼拼凑凑凑齐两贯钱,欢欢喜喜抬着江东犁走了。 这几个村民本就是来买犁的,几家人合伙。 还没到杂货铺,就见祝掌柜他们抬着两把犁往镇外走,随着人流过来看热闹。 看完对比演示后,都心动江东犁,可是担心价格太贵买不起。 这些钱他们攒了许久,又四处借钱才凑齐的。 待杨大郎与祝掌柜一问一答后,得知这犁与直辕犁一个价,赶紧挤过来买下。 “掌柜的,你店里可还有?我们也买一架!”又有人上来问。 “还有、还有!”祝掌柜热情张罗,“且随我回去看。” 还有好些不肯散去的,又追着祝掌柜回店。 人流跟着往镇里涌,两个木匠抬着直辕犁与苏家人走在后面。 却见边上站着一行人,一身便装的胡县丞,师爷、胡二郎等。 “大人!”苏步成冲胡县丞行礼。 “苏先生!”胡县丞回礼。 今日正式推出江东犁,他们特意来看看情况如何。 还未进镇,就见许多人往一个方向跑,问人都说不知道,但脚步不停。 他们被裹挟着来到这里,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人,啥也看不到。 还是胡二郎的随身小厮阿福爬到树上,才知是祝掌柜他们演示江东犁。 “哎呀!这江东犁果真是个好东西!”胡县丞看着犁过的地大喜。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跟随的户曹吏适时拍上马屁。 大清早被县丞大人叫起来就走,紧赶慢赶,原来是为这个! 掌管一县粮食收成的户曹,自然明白这犁的意义有多重大。 “若不是苏先生到来,梧县不知何时才用上这等精妙农具!”胡县丞再次对苏步成行礼。 “大人折煞苏某!”苏步成谦逊道,“是大人慧眼识珠,否则再好的珠宝也蒙尘。” “哈哈哈!苏先生真是个妙人!”胡县丞开心的拉着苏步成往镇里去。 “女娘!”胡二郎落后两步,与苏樱并肩而行。 “郎君!”苏樱温婉一笑。 “犁与牛都带来了,在镇外车棚处。”胡二郎道。 “?”苏樱讶异的看向胡二郎。 “昨晚赶制出来的,想着你们急需,便带过来!”胡二郎解释道。 “多谢!”苏樱真诚道谢。 他们真的很急需,到店里没好意思问,还没售卖就问人家要东西,太迫切,咄咄逼人。 没想到胡二郎把这事儿记在心上,苏樱对胡二郎的好感度上升。 想着蕨根粉、葛根粉要不要找他合作? “谢啥!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胡二郎笑道,“有了这江东犁,我们的杂货铺应该不会关门了。” “怎么,你们的生意做不下去了?”苏樱问。 杂货铺赚不了大钱,但不至于关门呀,都是日用百货,百姓不可或缺。 “不是做不下去,是赚的利润支撑不了开支。”胡二郎顿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女娘见笑了。” 第85章 相谈甚欢 “郎君家除了杂货铺还有哪些生意?”苏樱好奇。 “没了!我家杂货铺主要开在梧县的四个乡镇和县城,另外在州府有一家店铺。 杂货铺的生意就那样,家家一样的货,生意不好也不坏。 县衙穷,父亲时常拿去贴补衙役工钱,不然衙门没人干活儿。”胡二郎笑道。 呀,还真有自掏腰包养衙门的!难怪没人愿意到梧县当县令。 “没想过做其他生意?比如粮油、布匹、脂粉什么的。” 这些是比较赚钱的买卖,不管哪个朝代。 “做过,梧县太穷,粮油跟杂货差不多,卖不起价,穷人多买陈米。 遇到天灾还要把粮食拿来救济灾民,没开多久,就维持不下去。 布匹、脂粉开在州府没问题,梧县嘛…”胡二郎苦笑着摇头。 苏樱听了没说话,想来也是个宅心仁厚之人,做不出趁火打劫,哄抬物价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以至于生意越做越窄。 “我这里有两样东西,不知郎君可有感兴趣!”苏樱想起自己带的蜂蜜和酸枣卷。 “什么东西?”胡二郎问。 苏樱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大竹筒,拧开盖子,取出一条酸枣卷,“你尝尝。” 胡二郎接过酸枣卷,淡黄色,有些粘手,闻着酸酸甜甜的,“何物?” “酸枣卷!酸枣加蜂蜜制成。” “酸枣?”胡二郎想起随处可见的酸枣,“这东西还能做糕点?” “当然,酸枣能做的吃食不少,就看你想不想得到。”苏樱回道,“你们这儿没人吃?” 胡二郎点头。 平时除了嘴馋的孩子会打来吃,一般没人吃,太酸。 就是灾荒年,也没人吃,本就饥饿,再吃酸的,更饿得慌。 “你尝尝,味道还行!”苏樱强力推荐。 胡二郎扯一小片放嘴里,酸酸甜甜,浓郁的蜂蜜香甜味儿,有嚼劲儿,在嘴里含一会儿才慢慢化开。 “嗯,挺好吃的!”胡二郎眼睛一亮,“都卖与我吧!” “不用,这点儿不多,卖也卖不了几个钱,不如送与你,就当是你送耕牛与犁的谢礼! 待回去我多做些与你,你可拿去州府售卖。” 苏樱将一竹筒的酸枣卷塞给胡二郎。 又取出一个大竹筒,“这里还有新鲜蜂蜜,一并送与你!” “够了,够了!女娘,酸枣糕我收下,蜂蜜可不敢,太贵重!”胡二郎急忙推辞。 苏家女娘从长安城来,富贵窝里出来的千金小姐,不清楚蜂蜜有多贵重,胡乱送人。 已经收了酸枣卷,哪能又收蜂蜜? “昨日采摘的,郎君看看,真的新鲜,自己喝或是送人都极好!”苏樱坚持。 “呃,女娘,蜂蜜贵重,不如我买下!你卖给旁人不如卖与我!”胡二郎折中道。 很明显人家是打算卖了换钱的,根本就不是送人。 “阿福,拿钱来!”胡二郎冲小厮道。 “郎君!”阿福拿出一串钱,准备点数,被胡二郎一把抓走。 放进苏樱背篓里,“女娘收着!” 惊得阿福脸色一变,那可是五六百文钱呢!“郎君!” 胡二郎瞪他一眼,不许他多嘴。 “郎君!”苏樱不知蜂蜜售价几何,但这么一大串钱,她知道多了。 “女娘且收着,你们身无长物,要置办的东西多,莫要推辞。 待以后家境好了,送我再多,我都不会客气!”胡二郎摁住背篓,不让苏樱把钱拿出来。 “好吧!我就不与郎君推来让去的!”苏樱只得妥协。 俩人拉拉扯扯的,引得路人侧目,她也确实需要钱,答应了弟弟妹妹买胡饼。 “郎君,我这里有几个买卖,想与郎君合作。” 苏樱觉得胡二郎人不错,是个值得信任的伙伴,就是销售方式、思路上可能要做改变。 “哦?什么买卖?说来听听。”胡二郎道。 “嗯,除了你手里的酸枣卷、蜂蜜,还有粉条,我们生产,你销售,怎么样?” “?”胡二郎看着苏樱,“女娘,你们会养蜂?” “算是吧!”苏樱点点头。 “养蜂倒是个不错的营生,那粉条又是何物?”胡二郎知道苏樱有太多稀奇古怪的点子。 “蕨根粉、葛根粉加工的面条,耐贮存、便于运输,不易断裂。”苏樱介绍道。 “蕨根、葛根还能制成粉?”胡二郎很震惊。 “是啊!出粉不少,制成的面条既可做菜,亦可当粮食,州府应该好卖。” “如此!”胡二郎默默思考着,“合作没问题,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一会儿随我们去吗?”苏樱问。 “行啊,你们用什么生产?”胡二郎好奇。 “我们是村里人合伙干,太穷了,生产工具全靠凑!”苏樱笑道。 “现在还差一口大铁锅!你可要送一口大锅?到时算你一份。” “好啊!”胡二郎随口应道。 “真的?”苏樱本是玩笑话,没想到胡二郎想都没想就同意。 “不是你说的送一口大锅,算我一份吗?女娘不会反悔了吧?”胡二郎打趣。 “没有,郎君加入,再好不过!”苏樱开心道。 杂货铺这会儿正忙,店里的几架江东犁已卖掉,都是分期付账。 剩下没走的吵吵闹闹登记来料加工,顺带还买了些杂货,祝掌柜一家忙得满头大汗。 胡县丞拉着苏步成到杂货铺对面的茶肆坐下,继续聊农桑、水利这些基层杂事,相谈甚欢。 也没冷落苏老二、苏老三,这俩人在工部、司农寺待过,见识远比自己高,多多结交,总有一日用得上。 “阿耶!”胡二郎进来。 “臭小子,怎地这会儿才到?”胡县丞问。 “我与苏家女娘有生意要谈,待会儿我随苏先生他们一同去荒沟村。”胡二郎回道。 “你要去荒沟村?正好为父也要去!”胡县丞转头问苏步成,“苏先生可欢迎?” 他想看看苏步成说的腐土肥料,也想看看那什么蕨根、葛根制成的粉啥样。 身为父母官,最关心的是粮食与收成问题,刚才他们也聊过这些。 “荣幸之至,只是家徒四壁,怕怠慢大人。”苏步成歉疚道。 “无妨!乡村里都这样,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歇息,胡某不讲究!”胡县丞不在意道,“一会儿咱们且随苏先生去。” 第86章 实诚人 “阿福,你把蜂蜜和酸枣片带回去交给老莫,他知晓如何处理。”胡二郎吩咐道。 “是!郎君!”阿福领命而去。 “等一下!”胡二郎叫住阿福,转头看向苏樱,“你要的大铁锅多大,画一个。” “啊?”苏樱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大铁锅上,“你还没去看呢,就做决定?” “趁阿福回去,一同办了。”胡二郎道。 “呃,口径四尺五,能打出来吗?”苏樱画了一口大铁锅。 她不知以那个时代的技术,能否打造出那么大的铁锅。 “嘶!”在座几人都惊到,这么大的铁锅着实惊悚。 “阿樱,是不是太大了?”苏步成只知道是用来制作粉条,具体怎么用并不清楚。 “不大!”苏樱笑笑没解释,又画了一个圆盘,上面全是网眼。 “这是何物?”众人不解。 “漏网!粉条成型全靠它!”苏樱标注上尺寸。 本想做一个带漏网的铁桶,但铁器太贵,就只做漏网,装在木桶上,节省费用。 胡二郎将两张图纸交给阿福,“都交给老莫!” “诶!”苏樱欲言又止。 “女娘还有何事?”胡二郎问。 “那个,铁锅能不能多打一口,小一些的?”苏樱脸不自觉的红了,“我家自用,钱从买卖结算中扣除。” “多大?”胡二郎没有多嘴问为什么。 “呃,口径两尺足矣。”苏樱不好再提过份要求,先将就着用。 以后有钱了自己打一口大的。 “记住了吗?”胡二郎问阿福。 “记住了,郎君,大锅口径四尺五、小锅两尺,另外还有一个漏网口径一尺二。”阿福复述道。 “好了,去吧!”胡二郎挥手。 巳时两刻,卖完菜的村民来杂货铺汇合,扛走十二个大水缸。 苏樱买了剪子、针头线脑类的小日用品。 胡二郎要免费送,被苏樱拒绝,坚持付了钱,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没个完。 想到胡县丞他们要去村里,没啥招待的,苏樱赶紧跑去玉娇娘的肉摊割点儿肉。 “娇娘,你这生意也太好了,这才多会儿?就没了!”有人围在摊位前,玩笑道。 “漂亮阿姐!”苏樱隔着几位客人大声招呼。 “哟,女娘可是又要售卖野猪?”玉娇娘见到苏樱,认出是上次卖野猪的女娘,很是热情。 “不是,我是问问你这里还有肉吗?我割上几斤。”苏樱笑笑。 “哎哟,不巧,今儿的肉都卖完了,我还指着你送头野猪呢。”玉娇娘笑眯了眼。 那日的野猪虽然送来的晚,但女娘能说会道,小嘴儿叭叭的,说她旺家旺宅旺子孙。 买肉的人特别多,中午时分那么大一头野猪愣是卖完了。 今日特意宰杀的两头羊,巳时三刻不到,也卖完。 有种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的感觉,最近财运特别旺。 “今儿没野猪,家里有客人,还想着到你这里割些肉呢!”苏樱有些失落,拿啥招待客人? “我这儿还有两副下水没人要,女娘若不嫌弃,十五文拿去。”玉娇娘道。 “啊?那好吧!”苏樱数了十五文,下水就下水,总比啥都没有的好。 背着背篓出来,路过食肆,买了好几个胡饼和蒸饼。 集市的人散了不少,只剩一些还没卖完的、来晚的蹲在路边等买主。 一个土着装扮的女孩不停在路人中搜索目标,盼望有人买她的东西。 “你这两只野兔咋卖的?”苏樱蹲下。 扒拉着野兔,野兔本身个头不大,一只有三四斤,算比较肥的。 野兔没有箭伤,而是腿被夹断,估计是捕猎夹夹的。 “三十文一只!”那姑娘用生硬的汉话回道。 “三十文?”苏樱看了一眼姑娘。 “二十九文!”不等苏樱还价,姑娘急忙降价,生怕苏樱嫌贵不要。 她从最初的四十文降到三十文,中间好几个人一听报价,价都不还,起身走了。 要是苏樱也不买,可能今天就再没人问了。 “二十九文?”苏樱觉得这女孩沉不住气 ,哪有这么卖东西的? “二十八文!”女孩眼神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丝乞求的味道。 女孩一身狼狈,身上、头上沾着不少草屑,想来是走了很远的山路,急需用钱。 “六十文,你数一数!”苏樱把钱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钱,拿出四文要退还,被苏樱摁住,提着两只大野兔走了。 不是苏樱穷大方,而是这个女孩一定急用。 野兔没有留着自己吃,着急出手,只能是家里有人生重病,需要钱抓药。 一分钱难倒英雄,现在的苏樱很能体会那种没钱的滋味儿。 大家都在集市口等着,一辆牛车上放了三把犁,十二口大水缸摞成四摞捆好。 苏老二、老三拿青草喂牛,眼里全是疼爱,像看自己的孩子。 杨大郎一众村民围着,不时伸手轻轻抚摸着牛,上下打量、品评着,赞不绝口,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咦,咋还有牛车?”苏樱诧异。 “拉犁过来不得有车?”胡二郎好笑。 “那一会儿车子咋弄回去?” 苏樱看看在场的人,除了荒沟村的,剩下的胡县丞父子、师爷、户曹吏,谁来赶牛车?一会儿谁把空车推回来? “嗤嗤!这是胡二郎君连牛带车一并送的,”苏老三忍不住笑道。 侄女向来聪慧,也有猜不到的时候。 “啊?!这不好吧?郎君,你们不得亏死!”苏樱心中愈发不安。 江东犁本就利薄,又有分期,胡家半年以内被资金拖住,若分期的人太多,资金一旦周转不开,会把自己搞垮。 胡二郎没有买头老牛敷衍苏樱,而是买了一头年轻健壮的。 看样子没超过两岁,正是最能耕地的年龄,农人可舍不得卖掉,想来价格不菲。 这胡二郎还真是个实诚人。 “无妨,一辆牛车,亏也亏不到哪里去!”胡二郎不在意笑道。 装了这么多东西,都舍不得再坐人。 苏老二主动牵着牛,其他人小心护着大水缸,往回走。 第87章 要想富先修路 走了没多会儿,又与早上那队土着遇上。 见苏樱他们赶着牛车,装着大水缸子,还有三把犁,都不时回头瞅,不时低声说着什么。 欢声笑语的气氛瞬间冷却,彼此沉默。 一直走到分叉路口,那队土着磨磨蹭蹭往岔道去。 苏樱他们的路牛车再进不去,大家解开绳索,卸下货,将牛车拆解。 然后扛水缸的扛水缸、扛犁的扛犁、扛车轱辘的扛车轱辘、扛车架的扛车架,沿着山路往里走。 苏樱直觉背后有人偷窥,回头没看到人,唯有晃动的树枝。 “大人,这里俚人跟汉人不交往吗?”苏步成问出心中疑惑。 岭南自秦以来就纳入中原版图,那时岭南人叫百越人,如今叫俚人。 千百年了,双方还没彼此融入,都小心翼翼,都戒备着对方。 “交往?我倒是想,可是这些年俚人跟汉人之间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胡县丞叹口气。 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相处方式,以前相当排斥汉人,经常发生械斗,为了争抢土地、粮食、水源。 “那你们如何管理俚人?”苏步成好奇。 “如何管理?官府公文传达到山寨头人那里,有事儿找头人。 他们也不敢激怒官府,虽不是很乐意,但苛捐杂税只要不过分,他们都老实缴纳,其余时候,几乎不跟汉人往来。” 遇到汉人跟俚人起纠纷,官府有时也很无力。 这里穷山恶水,俚人是土着,不好惹,汉人除了以前驻军的后人,多是流犯,也需要生存,不争抢不行。 大多时候,双方打着打着,就形成微妙的平衡关系。 没有突发事件、过激事件,大家就这么各过各的。 苏步成想说什么,想想还是没开口。 自己不过一流犯,人家客气尊称一声苏先生。 不能因此忘了分寸,蹬鼻子上脸,对人家的管理指手画脚。 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一个垭口停下歇息,每个人的背都打湿了。 喝喝水,拿出自带的饭团补充体力。 苏樱请胡家父子、师爷、户曹吏吃胡饼。 胡县丞、师爷、户曹吏还好,经常下乡,饿惯了。 胡二郎头一次走这么远的乡路,临时决定的,没准备吃喝,又饿又渴得不行。 竹筒的水一口气灌下一大半,接过胡饼狼吞虎咽,“你们这里还有多远?” “还有大半个时辰!”苏樱回道。 “那你们的货物要运出来可不容易啊!”胡二郎直摇头,这路又远又难走。 “不会耽误你取货!我们把货送到岔路口,你派人在那儿接。” “也只能这样!”胡二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放心,这路迟早能进马车,待农闲时我们组织修路,把路拓宽。”苏樱语出惊人。 “修路!”胡二郎惊呼,他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过。 据说荒沟村不过三十二户人,这山路至少有二十几里,那点儿人手能行吗? 县衙每年有徭役,都是修官道或河流堤坝、护坡啥的。 村民自发修路简直闻所未闻。 旁边的胡县丞几人、苏步成、杨大郎一众村民都愣住,能行吗? “要想把生意做大,这条路不拓宽不行,通行不便会限制后续发展。 不但人力成本高,运送极为不便,以后还有茶油,运送难且损耗大。 要想富先修路!路修通了,生意才能做大!” 哇!苏樱说的好有道理! “阿樱!我们真能修通吗?”村民们既盼望又担心没那个实力。 这可是山路,全是大石头,每一次出行都极其不便。 “怎么不能,愚公能移山,我们不过修条马路,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三年时间怎么着也够了!”苏樱信心满满。 “看不出女娘竟有如此气魄!”胡县丞很是震惊,“苏先生有此女,不知前世修了多少福!” 当了十几年县丞,胡县丞已进入无为而治的境界,却不想突然冒出一位猛士,撸起袖子就要干。 好久没这么热血沸腾,胡县丞被苏樱的话所振奋,很好奇荒沟村的村民能修出一条怎样的马路。 “阿樱,咱们真的要修路?就那么几个人手,还要生产粉条,剩下没啥人,三年能行吗?”杨大郎犹豫道。 又不是平路,推平夯实就行了,山路以山石为主,铁锤、凿子不知凿到何年何月。 “只要安排合理,统筹得当,当然能行!我们修马路,依山而修。 尽量绕开山石修在土路上,实在绕不开的想办法去掉山石,可以减轻很多劳动量。 具体的等农忙过后,找几个熟悉的人,大家合计合计,把线路定下来,再定后面的。” 苏樱讲的很有条理。 “阿樱这么一说,好像路也不是那么难修!”杨大郎挠挠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苏樱笑笑没说话,修路哪有那么简单? 可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光坐着想,不付诸实际行动,这路永远不会自己出现。 好在这里是岭南,虽是山路,但植被茂密,说明附着的土壤层深厚,真正裸露的山石并不多,依着山势走,稍微绕一下,修建难度大大降低。 “二叔,你在工部不是主管修路吗,正好派上用场。”苏樱冲一直没吭声的苏老二道。 众人目光全看过去,苏老二、老三正忙着给牛喝水、喂青草。 “我经手的是京城官道养护,跟山路不同…”苏老二被众人注目,有些慌张。 “二叔,路该建在什么土质上,怎么样才算合格,你最清楚!我们还得仰仗你现场指导呢!”苏樱不给二叔拒绝的机会。 “对对,苏二郎君,我们什么都不懂,你多担待些!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村民们附和道。 “我、我…”苏老二从来没如此高光过,紧张的不知该如何表达。 “好啦,二叔,到时还有几位村老一起,你不用紧张。”苏樱笑道。 这二叔干活儿实打实,不善钻营,在工部事儿没少干,功劳全让别人得去,在从九品上的位置上一直蹲着。 大家歇息一阵,继续赶路。 粉条还没开始生产,经销商已经来了,连修路都开始考虑了。 村民们感觉从来没这么繁忙过,事情已排到三年后。 第88章 种地哪有不辛苦的 午时四刻回到村子,老远就有人跑过来迎接。 看到十二个大水缸外还有三把犁、牛和车,村民们沸腾了,都围上来看热闹。 “都让一让,别挤着县丞大人!”杨大郎大声喊道。 村民们光顾着看牛和车,压根没注意到队伍中多了几位陌生人。 一听是县丞大人,忙规规矩矩站好,局促不安的看着胡县丞几人。 “胡大人?您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杨老汉及村老们忙上前迎接。 “从未到过荒沟村,随苏先生过来看看,说是蕨根、葛根能榨粉。”胡县丞亲和道。 “大人请看,这就是蕨根粉、葛根粉!”杨老汉指着七个盖着面筛的大水缸。 解开盖子,面上的渣水颜色淡了许多,淡茶色,下面厚厚的沉淀,足足半缸子。 “这么多?”胡县丞看着心动,一缸子能沉淀出半缸子,产量不低嘛! “不算多!这是蕨根粉,三缸子才剩下这半缸,这两缸是葛根粉,四缸半得的。”杨老汉眉眼间全是笑意。 胡二郎、师爷、户曹吏也凑过来看,杨大郎几个壮汉开始倒渣水,显露出淀粉的真实颜色。 蕨根粉呈灰白色,葛根粉要白一些,两者很容易区分开。 “这是料渣?”胡二郎看到院子外有一堆褐色的根须样渣滓。 “是!那是葛根料渣,沤烂发酵可做地肥,阿樱说的。”杨老汉道。 倒完渣水,妇人们把淀粉舀出来晾晒在簸箕里,足足晒了满满当当十簸箕。 “想不到大山中竟有如此宝物!”胡县丞很高兴。 有了这东西,青黄不接时百姓不怕没吃的。 杨老汉、苏步成陪着胡县丞等进屋坐坐。 “杨大伯,跟你商量个事儿!”苏樱叫住杨大郎。 “何事?”杨大郎问。 “这两副下水放你家,招待县丞大人一行,晚上他们的住宿也麻烦你安排一下。”苏樱笑嘻嘻道。 “成,本就该我家安排,只是下水都放这儿,你家不吃?”杨大郎知道那卤料卤出来的肉有多美味。 “一会儿我把卤料拿来,将就你家灶台弄,本打算割点肉,不想没了,这兔子晚上弄个红烧兔吧。”苏樱把东西放下。 苏樱背着空背篓去追赶二叔、三叔,刚跑出院子,胡二郎亦追出来,“女娘!” “郎君何事?”苏樱停住脚步。 “带我看看!”胡二郎快走几步追上苏樱。 “走吧!”苏樱没推辞,带着胡二郎边走边介绍。 路过田间地头,特意介绍了一下土地板结的原因、解决办法。 苏樱知道这问题不止荒沟村,其他地方都存在。 “女娘懂的真多!我亦看过不少农桑书,你这么一说,好些有印象,只是不在一部书籍中,女娘是活学活用啊!”胡二郎敬佩道。 “郎君谬赞,我亦不过是摸索阶段,能不能成,还有待验证。”苏樱谦虚道,“若是有效,你们可在各乡推广。” 前面苏老二、老三赶着牛车回家,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 这是村里的第三头耕牛,第一辆牛车,常年没有外人来的山村,一下来了好几个县里的贵客,孩子兴奋的大呼小叫。 “阿耶、阿耶!”小桃、兆彦、柄彦边跑边喊。 后面还有苏伯彦等一帮少年,步履匆匆,极力压抑着兴奋,做出稳重老成的模样。 虎子跑来给苏伯彦报的信,阿木阿桑也跟着来的。 得知不但带回耕牛、犁,还有牛车,大家纷纷扔下手中的活儿,出来迎接。 “阿耶,这是我们家的牛车吗?”兆彦、柄彦拉着自己老爹,想要伸手摸摸牛。 围着的人太多太热情,牛不安地哞哞叫。 “是,这是咱家的牛车!来,坐上!”苏老二把孩子们放到车上。 见虎子几个眼巴巴的望着,一同抱上去。 “哇…”孩子们开心的尖叫。 特别是虎子、阿木和阿桑,他们生来就在这里,很少出山,更别提坐牛车。 天啊,太幸福了,牛车诶,他们坐上牛车了! “二叔、三叔!”苏伯彦几个少年过来。 “你阿耶在村长家,县丞大人来了。”苏老二笑呵呵道,“这是咱家的牛车、江东犁!胡二郎君送的。” 大家簇拥着牛车往回走,像簇拥着凯旋的将军。 苏老太太、杜氏、韦氏、苏绿几人在院子外张望,看着一群人簇拥着牛车过来,都欢喜无比。 有了耕牛,大家就轻松多了,也意味着农忙正式开始。 “快去弄些水,弄些草来!”苏老太太看着是头青壮牛,欢喜得紧,忙吩咐俩媳妇。 见车上坐了一堆孩子,心疼坏了,“哎哟,小祖宗些,快下来,耕牛走了这么远,累坏了!快下来、快下来!” 苏老二把孩子们抱下来。 “二郎,你也真是的,惯孩子惯成这样!不知道心疼耕牛!”苏老太太笑骂着拍了一下二儿。 杜氏韦氏抬着满满一桶水过来,耕牛哞哞叫着,埋头喝水。 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慢悠悠的哞哞叫。 “瞧瞧,这牛渴成啥样!”老太太从媳妇手中夺过青草,递到耕牛嘴边,哄孩子般温声道,“饿了吧,快吃!” 耕牛嗅嗅泛着青草香的新鲜青草,轻轻蹭了蹭老太太的手,舌头一卷,卷走青草。 “辛苦你了!”老太太抚摸着耕牛。 把江东犁卸下,牛车卸下,苏老二牵着牛出去转悠,孩子们亦跟着不肯离去。 苏伯彦几个少年拿着江东犁琢磨它巧妙在哪里,苏老三扶着犁,操作给大家看,说着在镇上演示时的热闹场景。 “三叔,明日耕地,我也试试!”苏伯彦摩拳擦掌的。 “我们也要试试!”苏时彦几个不甘示弱。 “好啦,好啦,都有份!臭小子们,耕地可不是轻省活儿!别以为有了江东犁就不累了!”苏老三看着充满活力的子侄们笑道。 “省的!三叔,种地哪有不辛苦的?”苏伯彦道。 “家里这么多劳力,不能总是你和二叔干最重的活儿,我们也得学啊!将来该我们担重任才是。” 第89章 这位县丞还是有成算的 “前面就是我家,寒舍简陋!”苏樱指着不远处的小院。 胡二郎一看,木栅栏围着小院,种满铁篱笆。 几间破旧的屋子摇摇欲坠,门窗、屋顶茅草是新的,勉强住人。 院子里少年们欢喜的讨论着,简易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一溜儿晾晒的的簸箕,显得这里满是田园气息,一点儿不觉得颓丧。 “挺好的,要是五柳先生在,必定会喜欢!”胡二郎玩笑道。 苏樱笑笑,陶渊明当然喜欢。 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再种上菊花,饮酒吟诗,风雅又闲趣。 就是苦了妻儿,生活不光有诗和远方,还有柴米油盐。 “这就是腐土?”胡二郎见院子外的路边东一堆、西一堆堆了不少土,有的还在地上摊开晾晒。 “是!”苏樱点头。 “可惜时间仓促,来不及烧石灰,若是掺入石灰消杀,土壤里的虫卵、病菌会清理得更彻底。 待开年时烧制一些,争取春耕用上。” “那你们真够忙的,粉条、榨油、修路还没弄,这又冒出烧石灰,我很好奇,你要怎么调配人手?” 胡二郎感觉要做的这几件事儿都不简单,这点儿人手根本调配不过来。 “饭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一件一件的做,分轻重缓急,合理调配人手,哪有做不了的?” 来到腐土堆前,看着黑褐色的腐土疏松、精细,胡二郎忍不住伸手抓起一把在手里捏。 松软有弹性,里面没有树根、颗粒、树叶等杂质。 “果然是好东西!”胡二郎再不懂庄稼,也认得出好赖。 不禁惋惜,“要是你们早些来,兴许这会儿整个梧县都用上了。” 这样的土撒在地里,不但肥沃,庄稼根系扎的深。 “无妨,春季耕种就能派上用场,这几个月的生长能看出效果。”苏樱安慰道。 不知何时,杨老汉等亦带着胡县丞过来,一路走一路看。 田间地头的边边角角蕨根、葛根藤多的是,顺便学习了哪些蕨根能采食,葛根分了柴葛、粉葛,如何区分等。 “看,这一趟来的值!”胡县丞对师爷道。 这么多年竟没人懂这些,还有如何治理土地、改善土壤。 倒是这新来的苏家,像一部百科全书,带来好多惊喜。 胡县丞似乎捕捉到什么,难道朝廷把官员流放到这里是为了改变这里的落后局面? 别说,你还真别说,胡县丞蒙对了! 朝廷流放犯官到岭南,让他们在这充满瘴气的岭南自生自灭是一目的。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改变岭南现状,因为官员都不肯到蛮荒之地任职,环境恶劣不说,还吃力不讨好 。 只得把犯官流放过去,这些犯官会带来大量书籍、先进技术和最新理念,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努力建设、改变生存环境。 一批又一批的犯官像萤火虫,以微弱的光一点点照亮岭南,改变岭南,千百年后,岭南不再蛮荒。 胡县丞突然豪情万丈,好像改变梧县也不是那么难? 队伍后来了几个人,一人抱个木箱子。 “这是做何用?”胡县丞眼尖,见那几人神色有些焦急。 “蜂箱!”苏步成低声道。 “蜂箱?”胡县丞惊道,“你们还会养蜂?” “算不上,是小女觉得这里树林茂密,花草繁盛,蜜蜂一年四季都不缺花蜜,想试试看能不能引来蜜蜂。”苏步成解释道。 “苏先生,令爱是真敢想!”胡县丞一把抓住苏步成的手。 “若真能成,咱梧县可养蜂的地方多了去,养蜂花费不了太多时间、精力。 蜂蜜收益高,若家家户户都养,百姓也不至于这么穷苦。” “大人所言极是!我等正有此意!”苏步成拍了拍胡县丞的手,这位县丞还是有成算的。 “杨老儿,苏村老说的是真的?”郑老儿扯了扯杨老汉。 “当然!”杨老汉挺了挺胸膛,一副傲娇表情。 “你这老儿好没道理,竟藏着不说!”郑老儿气恼道,“这等好事儿,不与我等分享。” “现在也不迟啊!这事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还不是怕你们空欢喜一场。”杨老汉狡辩。 胡县丞几人围着蜂箱打量,简单的封口木箱,里面有活动隔板可抽取,木箱下端有个狭口供蜜蜂进出。 “这是何用?”胡县丞看不懂。 “阿樱!”苏步成呼唤女儿,“来给大人讲一下蜂箱。” 苏樱过来,取下活动隔板,“这个方便取出来割蜂蜜…” 苏樱详细讲解构造原理,众人恍然大悟,呀,这么简单呀! “女娘,就这样放置野外即可?”胡县丞有疑惑。 “非也,还需在蜂箱口、里面的隔板上涂抹蜂蜜,吸引蜜蜂过来,能不能留住蜜蜂,主要看能不能把蜂王引过来…” 又讲了一大通引蜂的原由和蜜蜂的习性。 “那如何割蜜呢?”胡县丞又问。 谁都知道靠近蜂巢会被蜜蜂蛰,难不成这蜂箱养的蜜蜂与众不同? “哪能?蜂蜜不得把人蛰成猪头!”苏樱笑道。 “需要戴纱帽、手套遮住头面、脖子、手这些裸露部位,割蜂蜜不能全割完,要留一部分给蜜蜂。” “这会儿放蜂箱吗?”胡县丞问。 “嗯,大人不嫌累的话,一起看看吧!稍等,我回去拿蜂蜜。”苏樱背着背篓进院子。 “阿娘,收一下!”苏樱把买的针头线脑、余钱交给杜氏。 “小桃、兆彦、柄彦、阿绿,你们的胡饼!”把胡饼分给弟弟妹妹。 又拿出三个蒸饼给杜氏,“祖母的、你和三婶的!” “你这孩子!花这钱作甚!”杜氏心疼女儿,“你们都没舍得吃!” “好啦,阿娘,以后有好多好吃的!不用担心!安心吃吧!”苏樱笑笑,拿着有记号那茼蜂蜜出来。 胡县丞几人、一众村老跟着苏樱进了树林,寻找合适的位置放置蜂箱。 五个蜂箱,选了五个不同位置放置,都比较僻静。 在蜂口、隔板上涂抹蜂蜜时,看得郑老儿等心疼坏了,多金贵的东西,阿樱是真舍得。 杨老汉神色淡定,这蜂蜜被人吐了口水的,也只有用在这上面,才不算浪费。 有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孩子跟来,“阿樱,是不是过几日我们就有蜂蜜吃了!” “嗯,要等上几个月呢!”苏樱回道,“你们可要保护好蜂箱,不要让虫蛇钻进去,亦不要靠拢,小心被蛰。” “省的、省的!”众人齐刷刷点头,谁要是敢破坏蜂箱,他们决不轻饶! 第90章 梧县百姓将感激不尽 小秦氏、苏荷母女也随着人流来看热闹,见苏樱拿个木箱煞有介事的说怎么怎么养蜂,苏荷差点儿笑掉大牙。 这些人脑子有坑,苏樱根本就没养过蜜蜂,懂个屁的养蜂。 特别是那个什么县丞大人,点头哈腰跟在苏樱后,苏樱说啥他都点头,哪怕苏樱说屎是香的,那人也会毫不犹豫点头。 也就这没见过世面的九品芝麻官好糊弄! “阿娘,这些人咋那么蠢?也不知苏樱给他们灌了啥迷魂汤,一个个把她当菩萨一样!” 苏荷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不行,我要撕开她的画皮!” “荷儿!别轻举妄动!”小秦氏一把拽住,“明晃晃的去闹,咱娘俩就没地儿落脚,要被赶出苏家。” 小秦氏多少带了点儿脑子。 “那咋办?就让她得意?”苏荷不甘。 “慌啥!明着不能来,可以暗地里做啊!” 小秦氏审视的看着苏荷,这是自己的闺女吗?咋自己的聪明劲儿一点儿没沾到! “对,阿娘说的极是!”苏荷一想,是哦,暗戳戳的弄。 晚上悄无声息的把蜂箱给它弄坏,还引蜜蜂!哼,几个月后,这帮蠢货屁颠儿屁颠儿去割蜂蜜,屁都没有! 想想心里就爽! 母女俩蛐蛐儿,旁边的人没听清,但看母女俩笑得诡异,都警惕的看一眼。 村里人大致都知道小秦氏脑子不灵光,苏荷那晚的作,见识的人也不少,对她俩没啥好印象。 母女俩笑得不怀好意,令人很反感。 虎子、阿木、阿桑三兄弟看得一清二楚,悄悄把这幕记在心里。 放置好蜂箱,大家满怀信心出来。 “瞧瞧,这腐土真肥啊!” 胡县丞踩着树林中松软的地,蹲下扒拉开,全是黑褐色的腐土,用力一踩,滋滋冒着肥水。 这山连着山,腐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不久的将来,梧县良田遍地,沃野千里! 想想就激动啊!县志里必定会留下自己的丰功伟绩! “有胡大人在,是梧县百姓的福!”苏步成适时赞美。 “哪里!苏先生过奖,过奖!”胡县丞谦逊道。 “呃,寒舍简陋,大人可要进去坐坐!”路过家门,苏步成客套道。 “那就叨扰了,正好口渴 ,走,讨碗水喝!”胡县丞当真了,抬脚进去。 苏步成只好带着一众人进院子,没地方坐,各自找石块坐下。 杜氏、韦氏倒上凉开水,加点儿蜂蜜,请众人喝。 新鲜的野生蜂蜜清甜,沁人心脾,渴极的众人一口喝光,回味无穷。 “这就是早上那野蜂蜜?”胡二郎问苏樱。 苏樱点头。 “咱们养的蜂也是这味道?”胡二郎很喜欢这种蜂蜜味儿。 “不一定!一年四季,开的花不同,酿出来的蜜味道有所不同。”苏樱回道。 “这蜂蜜应该是桂花蜜和柚子花蜜混合的,你要喜欢,一会儿送你一筒。” “不用,不用!我不过随口问问。”胡二郎忙婉拒。 蜂蜜是苏樱家最贵重的东西,哪能因为自己喜欢就攫取呢? “郎君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送我家一辆牛车,我就不能赠你一筒蜂蜜?再说了,以后蜂蜜多的是!”苏樱劝道。 “那,多谢了!”胡二郎说不过苏樱。 俩人短暂沉默,胡二郎打量院子,好几个簸箕里晒着的黄色东西,“你家板栗都晒成栗子粉?” “是啊!栗子粉煮粥顶饿,还能做栗子糕!耐存储,要不要尝尝栗子糕?”苏樱准备起身做一些招待客人。 “不用,走了一路,歇会儿!”胡二郎扯了扯苏樱。 看到地上晒的青皮果不一样,“这是啥?不像是核桃!” “油茶果!榨油的!”苏樱回道。 “榨油?”胡县丞耳朵尖,苏家到处是宝藏。 “是!榨出来的茶油清亮、口感清淡,是上好的食用油,产量少,除了皇家也就贵人用的起。 这个开发好了,将来发展成梧县的特产,单靠蜂蜜和茶油,百姓日子就能过得很滋润。” “这个真能榨油?”胡县丞再三确认。 这么好的东西,梧县咋就没人懂呢? 其实好东西真的不少,但那个时代的信息不发达,读书的人没见过实物,见过实物的人没读过书。 完美错过,宝藏没能被及时发掘,或发掘得很慢。 这东西古人早有记载,但依然没能广泛流传开。 “当然,晒干研成粉,蒸熟再压榨就能出油。”苏樱肯定道。 胡县丞激动地搓着手,对师爷道:“这东西我记得山里不少?” 皇家和贵人吃的!大力发展起来,百姓多一项收入,做出精品,兴许就能成贡品!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可以挪挪窝? “是的,大人!”师爷眼里闪着泪花。 跟着县丞大人熬了十几年,总算看到一点儿希望。 这里穷得想多摊点儿苛捐杂税都怕激起民变,好几次跟县丞提出辞职,奈何县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挽留。 每次自己下定决心坚决要走,都被县丞哭着留下。 俩人十几年的情谊,最后师爷摆烂,不再想着另谋高就。 这里虽吃不饱,但县丞真的是个不错的主家。 “苏先生,我得说道说道你了!”胡县丞不满地批评苏步成。 “大人这话何意?”苏步成摸不着头脑。 “茶油这么好的主意你竟然藏着掖着!是怕胡某一个人发财吗?”胡县丞笑道。 “苏某不敢!茶油果榨油自古就有,不是甚秘密,我们是想着村里榨一些自用,有多余的再拿去卖钱,真不知道梧县竟无人用它榨油。”苏步成认真解释。 “苏先生啊,你也知道,这里蛮荒,好东西不少,但若是你们不说,这里还真没几人知道它的妙用!” 胡县丞冲苏步成一揖,“苏先生,你们自长安来,比我等见多识广,切莫藏私!多帮帮胡某!梧县百姓将感激不尽!” “大人折煞苏某!”苏步成忙回礼。 “女娘,别说,我阿耶说的极是!”胡二郎深以为然。 自己手里农桑书不少,却是读的死书,不能学以致用。 “这…”苏樱正要说话。 “郎君,请喝水!”苏荷端着一碗蜂蜜水递到胡二郎面前,打断俩人的交头接耳。 第91章 十个神对友,抵不过一个猪队友 “多谢!”胡二郎没多想,客气接过碗。 “女娘,你要那铁锅,可是做饭用?”胡二郎凑到苏樱耳边低声问。 他看到苏家就一个大瓦罐,烧水煮饭都用它。 “是啊,铁锅炒菜!有了茶油,可以做好多菜式出来…”苏樱坦率道。 “郎君,可再要一碗?”苏荷再次打断俩人交谈。 “不了,谢谢!”胡二郎头没回谢绝,“铁锅炒菜?真有那么妙?下次来,得请我尝尝!” “好啊!嗯,请你吃蛋炒饭如何?”苏樱想起最简单的饭菜合一。 “蛋炒饭是…” “郎君,把碗给我吧!我拿去洗一洗!”苏荷又打断。 这次胡二郎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这谁啊,忒没眼色,没见他谈兴正浓? “郎君!”苏荷语气娇软,面色娇羞。 胡二郎看得懵逼,自己不认识这女娘啊,一脸小女儿的娇羞啥意思?不知道还以为俩人有私情。 “女娘,这是…”胡二郎看向苏樱。 “这是我二叔家女儿,脑子不太正常。”苏樱淡淡道,“郎君,走,带你去看看如何榨粉。” 说罢,起身回屋取了卤汁和蜂蜜,带着胡二郎离开。 苏荷那点儿小伎俩太明显,就像在长安,只要跟苏樱亲近的男子,她都要装出一副娇憨、懵懂模样横插一杠子。 胡二郎不过一个下下县的县丞之子,以前根本不会入苏荷的眼。 现在嘛,自己是流犯,县丞之子也不挑了,将就一下。 看不看得上尚且两说,主要还是为了给苏樱添堵,只要苏樱不快,她就开心。 苏步成亦被苏荷气到,这侄女无所畏惧,横冲直撞,大庭广众之下几次三番搭话陌生男子,其心昭然若揭。 要不是有客人在,恨不能扇她两个大耳刮子。 没有礼数,打扰客人,简直把苏家的脸都丢尽了! “大人,挖蕨根、葛根的差不多回来了,咱们去看看。” 苏步成亦起身带着胡县丞等离开,路过苏荷面前,狠厉的剜了她一眼。 “哼!”苏荷不屑的冷哼,叫你们大房得意! “砰!”一拐杖狠狠打在背上。 “哎哟!”苏荷痛得直抽气。 “你个坏了良心的东西,做这些丢人现眼的事儿,丢我苏家的脸! 小小年纪不学好,没有礼义廉耻!叫你不学好!叫你丢苏家的脸!” 苏老太太操起拐杖追着苏荷。 “救命、救命!”苏荷鬼叫着往外跑。 “给我站住!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站住!”老太太知道这死丫头想干什么,“抓住她!” 刚才贵客在,老太太不好动手,这会儿人走了,再不教训,这死丫头是真要把苏家的名声败光。 不能因为她,连累了孙辈的所有孩子。 苏时彦、苏辰彦忙追上,将苏荷拖回来。 “时彦、辰彦!你们怎能这么对你妹妹?” 小秦氏奈何不了老太太,见两个儿子对付女儿,忙大声呵斥。 “母亲别添乱!祖母教训妹妹!妹妹也该管教管教!”苏时彦失望的看着小秦氏。 他也想护着妹妹,可是妹妹刚才做那事儿,真的很丢脸,勾搭的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 苏家虽流放,但好歹是读书人家,哪能这般没脸没皮?这是有教养人家的女儿? 苏时彦的脸臊得通红,偏偏母亲不分对错还一味袒护,这样下去只会害了妹妹。 “怎么,觉得阿娘被休了,就管不了你们?”小秦氏质问大儿。 以孝治天下,儿子敢忤逆父母,就是大不孝,闹大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砰!”一拐杖打在肩头。 “秦九娘!一个弃妇,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想过日子,今儿就从我家滚出去!” 老太太恶狠狠盯着小秦氏,只要小秦氏胆敢多说一句,立马将她的包袱扔出去,叫她滚蛋。 小秦氏不甘的看一下老太太,嘴唇嗫嚅几下,终是没胆量顶嘴。 “把她看好了,不许她再踏出院子半步,不许出现在贵客面前!咱苏家书香门第,不是勾栏瓦舍,不许做那等勾勾搭搭、不知廉耻的事儿!” 老太太拿拐杖指着苏荷骂道。 “苏樱做得,为何我就不能?”苏荷不服,梗着脖颈犟嘴。 “砰!”老太太听得心烦,恶向胆边生,恨不能一棍子打死这个孽障! 拐杖打在苏荷肩头,用了十足的力道,差点儿疼晕过去。 “为何苏樱做得?因为她是村老,在为苏家、为整个村子、为梧县出谋划策!没你那龌龊心思! 不是人人都像你,掐尖要强,拈酸吃醋就算了,从哪里学的下作手段,勾搭外男!平日教你的规矩去哪儿了?” 老太太痛心疾首。 杜氏明明让兆彦给胡二郎端水,这死丫头按捺不住心思,从弟弟手中夺过碗,巴巴凑到胡二郎跟前,一脸发春的味道。 在场的人哪个看不出来?尴尬的叫人想逃离。 又不好戳破,戳破了大家都没法面对。 为何笃定苏樱没有带私情?因为这丫头有主见,心性高傲,不轻易动心。 卢家二公子,苏樱都没看在眼中。 这门亲事还是几位长辈轮番劝说,苏樱才勉强应下,但苏樱一直觉得卢家以权势压人,不是良配。 卢家是五姓七望之一,卢侍郎是正四品下的工部侍郎,于苏家是高攀,还是主动求娶,面子给的很足。 苏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不知好歹。 苏家三兄弟的仕途必然受阻,卢二公子风评还行,几方考虑,苏家才勉强允下这门亲事。 没想到苏家遭难时,卢家非但不伸援手,还落井下石,当众退婚羞辱苏家。 应了苏樱当初的隐忧。 也让苏樱一病不起,倒在流放途中,好在这丫头命大,挺过来了! 两相对比,苏荷简直臭狗屎一堆,空长一张好脸蛋,脑子里装的全是屎,愚不可及。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十个神对友,抵不过一个猪队友! 老太太好想把这母女俩扔的远远的,扔回荥阳老家去自生自灭。 可惜这会儿是流犯,身无分文,也不能离开这岭南。 天天看着无脑母女作天作地,实在厌烦得很! 第92章 从未见过的奢华 村长家此刻热闹得很,村里人漫山遍野挖蕨根、葛根,大背篓小背篓的背回来。 溪边堆得像小山,几个妇人都洗不过来。 孩子们把洗干净的背回村长家,杨大郎几个壮汉挥着木槌奋力捶打。 趁着今儿的空闲,把这些缸子都装满,明日就正式开始农忙。 “荒沟村的村民挺齐心呐!”胡县丞看着热火朝天的兴旺景象赞叹。 “没办法,都是为了不挨饿!”杨老汉叹道。 看了一阵,杨老汉招呼众人进屋里坐。 苏樱找到高氏,高氏正在清理下水和野兔。 “阿婆,我来吧!”苏樱接过下水,麻溜的打理着。 高氏也没闲着,俩人配合,很快把下水、野兔弄干净。 回到厨房,苏樱卤了一副下水,“阿婆,这一副炖汤吧,一个卤味、一个炖汤、一个红烧兔、一两个素菜,再来个糕点差不多了。” “好!”高氏笑笑,这女娘挺会过日子的,不起眼的东西搞得像模像样,似豪华盛宴。 “虎子!”苏樱看到门外闪过的身影。 “何事,女娘?”虎子跑回来。 “你去找我阿娘,就说我要一些栗子粉做糕点。”苏樱递给虎子一个瓦钵。 “好的!”虎子顾不得满头大汗,抱着瓦钵往苏家跑。 过了一阵跑回来,满满一钵栗子粉,还有一小碗蜂蜜。 “你这孩子,怎地把蜂蜜也端来了?” 高氏笑虎子实诚,不懂人情世故,自家早上才收了苏家一罐。 “婶子非要我带过来,说做栗子糕不能没有蜂蜜。” 虎子蛮委屈的,他不肯收,婶子硬让他拿着。 “阿婆,没事的!”苏樱忙劝住高氏,“谢谢你,虎子!一会儿你先尝栗子糕!” “诶,好的!”虎子听了很欢喜,又去外面帮忙。 “阿樱,蒟蒻磨好了!”杨二郎端着一盆磨成浆的蒟蒻进来。 这东西便宜,份量足,一个蒟蒻可做老大一盆菜。 “哎呀,咋把它给忘了!”苏樱笑道,“现在多一道好菜!” 在堂屋喝着蜂蜜水闲聊的胡县丞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儿,有酱香味儿、各种香料混杂的味儿,好像还有肉香? “咕…”几声腹鸣从好几个人的肚子里发出。 “村长,这是什么味道?”胡县丞脸微红,佯装镇定。 “卤味!应该是阿樱在卤下水。”杨老汉见苏樱没进来。 “卤下水?”胡县丞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他记得路上苏樱背着不少下水,还提着两只野兔,难道是用这些招待他们? “大人可要见识一下,阿樱用卤料卤出来的下水味道绝美!”杨老汉推荐道。 “走,去看看!”胡县丞好奇,一般人都不吃的下水是如何变成美味的! 来到厨房,烟雾蒸腾,就见一道身影在灶前忙碌。 一个罐子里散发着浓浓的卤香,一个罐子里炖羊杂,汤色奶白,里面还有萝卜,小火慢慢煨着。 苏樱在另一个罐子里用铲子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搅着,罐里是灰褐色的糊状物,正在变粘稠。 高氏在添柴火,俩人配合默契。 “煮魔芋!”苏樱没抬头,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分心,不然糊锅。 “煮魔芋?”胡县丞看向杨老汉。 “蒟蒻磨成浆,加草木灰水煮成凝脂膏状!冷却后即可食用,无毒!”杨老汉一句话解释清楚! “?”胡县丞看看杨老汉,又看看罐里的魔芋。 “阿婆,撤火!”苏樱喊道。 高氏利落地撤掉柴火,苏樱将魔芋膏舀出,装在盆中待冷却。 “女娘,这就是《蜀都赋》里蜀人食用的蒟蒻?”胡二郎搜刮了一遍所有读过的书,只想到它。 “对!这蒟蒻除了草木灰水、石灰水去毒,切片晒干后亦无毒,还可像蕨根粉、葛根粉制粉条。” 苏樱擦了擦汗,用筷子搅动一下卤罐里的肉,免得生锅。 野兔已经砍成小块儿,苏樱把清空的瓦罐洗干净,开始做红烧兔。 “阿樱,你的意思,咱们还可以做魔芋粉条?”几位村老又听到一个好消息。 “是啊!能做粉条的东西多了!咱们慢慢来,一样一样做,先把山上野生的用掉。”苏樱回道。 “成,听阿樱的!”村老们齐声道。 舀了一大勺油放罐子里熬化,再放入粗盐、姜片、花椒、蒜瓣煸炒出香味儿,将兔肉倒入翻炒,加入酱油调色,抓一把切碎的辣蓼草放入,炒至半熟,掺水焖煮。 苏樱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倒酱油不带一点儿犹豫,村老们心疼的直抽抽。 待锅里冒出香辣味儿,众人都陶醉了!真香! 再用筷子戳卤味儿,已经熟透,撤火捞出。 红褐色的卤味儿装了满满一盆,那香味儿,简直太诱人! 苏樱切了一块羊肚,切成片请大家品尝。 刚出锅的,软烂香糯,那滋味儿,能让人把舌头一同吞下。 “下水竟然这般美味!”胡县丞回味无穷,这么多年竟错过了。 “主要还是卤料!这卤料不但卤下水,还能卤肉、鸡鸭鹅、各种蔬菜等,万物皆可卤。”苏樱笑道。 “女娘,卤料有配方吗?”胡二郎很心动,想回去做一份孝敬祖母。 “山赖、八角、桂皮等各种香料,根据自己喜好调整配比即可,熬煮时除了盐,还需加入酱油调色,若有糖,适当加一点儿,味道更鲜美。”苏樱大大方方公布出来。 这穷地方,就算做的再美味,没几个富人,什么开酒楼发大财,鬼吹,没有购买力形不成消费市场。 得在长安、江南这种权贵、富人云集的地方才行。 后面做栗子糕,苏樱没动手,因为手上那股下水味儿太重,只怕做出来的栗子糕全有味儿。 高氏叫来大郎媳妇,栗子糕不复杂,只要舍得放蜂蜜,绝对香甜可口。 天色将晚,所有大水缸都装满淀粉水。 村民们收拾好院子里的残渣,放到院外的坑里沤肥,然后散去。 胡县丞等在村老、苏家几人的陪同下用膳,杨家其他家人另外坐一桌。 苏家除了三兄弟、苏樱,还有苏伯彦这位即将就任的村学先生代表。 今晚的菜很丰盛,卤味、萝卜炖羊杂、红烧野兔、红烧魔芋、清炒菘菜、凉拌茄子、栗子糕。 满满当当一大桌,是虎子这帮孩子从未见过的奢华,花费却不多。 第93章 不在长安久矣 “大人,请!”杨老汉请胡县丞动筷。 “那我就不客气了!”胡县丞举筷夹了一块魔芋,qq弹弹,香辣爽口。 “嗯,不错!是道好菜!想不到这人人畏惧的蒟蒻竟如此美味!”胡县丞不住点头。 胡二郎、师爷、户曹吏亦纷纷向魔芋下手。 苏樱用辣蓼草替代的辣味儿,虽没有辣椒好吃,但辣味儿特别,又加了酱油,于在座的人,简直妙不可言。 就连已经吃过魔芋的杨家人,也被惊艳到。 “还是阿樱厨艺好!”杨老汉夸赞道。 “哪里,不过是舍得放油、放佐料!你们也这么放的话,也美味。”苏樱笑道。 “今日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荒沟村不错!村民们心齐,照这样下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兴旺发达。 到时咱梧县其它村子也照做,几年后应该不比你那长安差吧,苏先生?”胡县丞满是憧憬。 “有胡大人在前面引路,梧县百姓有望过上好日子!”苏步成赞道。 “短时间内这么多事情要做,你们三十几户人家要如何谋算?”胡县丞看向苏樱。 这些老头都说不出新鲜的,唯有新来的苏家父女,苏县令就不说了,跟自己一样是个实干人,倒是这个女娘,点子多,想法多。 “呃,我们…”苏樱沉吟着梳理思路。 “首先,是先把冬小麦尽快播种,粮食有收成是我们发展的最大底气和保障,所有事情都以它为基础…” 在苏樱的思路中,冬小麦播种的同时,再套种一些豆类,黄豆、绿豆、豌豆等,疏松土质的同时也增加土壤养分。 田间地头的边角位置栽种桑树,为开春养蚕做准备。 村学开办起来,把孩子们集中起来读书。 挖蕨根、葛根、蒟蒻,生产蕨根、葛根、魔芋粉条,建粉条厂,尽快把粉条在附近几个州府卖开。 建油坊,把油茶榨出来,以后还要榨豆油、莱菔子油、芝麻油、菘菜子油等。 建养蜂场,把人工养蜂形成规模化。 重建石灰窑,开春后消杀腐土需要大量石灰。 在地势高的地方开挖水塘蓄水,浇灌时省力不少,后续考虑养水田种稻谷。 测绘道路,确定线路,争取早点儿动工,最低宽度能通行一辆马车。 “嘶!”众村老听完觉得太离谱。 建粉条厂、办村学、养蜂这三件事儿做成,他们都觉得很了不起。 阿樱竟然还要种桑养蚕、建油坊、修路、重建石灰窑,甚至挖水塘养水田。 他们也想做这些,可村里就那么几个壮劳力,太不现实! “阿樱,咱村只有三十几户,忙得过来吗?”杨老汉问。 “当然能行,村学、养蜂不需要花费劳动力,粉条厂不是天天都生产,种桑养蚕、油坊要到开春后才正式启动。 实际上投入人力的是重建石灰窑、挖蓄水塘、修路。 在道路测绘时,可以把重建石灰窑、挖许水塘分两拨人同步进行,然后再集中人力修路。” 苏樱已经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村老们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一桩桩一件件都为了村子发展,谁不想喜欢? “阿樱啊,那个路能不能缓一缓?”有人提出。 “可以缓,可是我们的粉条、茶油、蜂蜜这些产品想要卖出去,通行不便将会使我们失去先机!” 苏樱道。 “为何?”杨老汉不解,这些东西他们是独一份啊! “因为胡大人他们会将蕨根、葛根、蒟蒻的做法、吃法向全县推广,其他村民也会生产,东西多了,就有竞争,也会吸引很多客商来进货。 你是客商,愿意去通行便利的地方进货还是去路不好走的地方?” 苏樱的话让众人沉默,县丞大人来参观时,他们就隐隐有猜测。 胡县丞这人多大能力说不上,公正来说,算是踏实肯干的基层官吏。 梧县本就贫穷,这些法子既可以让百姓不挨饿,又能发家致富。 换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官员都会推行下去。 饭桌上的愉快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大家也别太着急,大多数村子的路都不好走,我们不但所有产品走前面,修路也走前面,至少前面两三年够咱们赚的?”苏樱给众人打气。 “那所有人都做这些,我们还有赚吗?”有村老问。 “咋不能?以后世人看到粉条、茶油、蜂蜜,就会想到梧县,咱们整个县规模生产,必然成本低,质优价廉,谁会不想要? 几年后,兴许咱们又有新的产品出来也说不定呢!” “老咯、老咯,竟不如女娘看得通透!”村老们感慨。 “各位村老,先别急着说老!事情一旦落实、能否完成还要靠你们呢!”苏樱笑道,“另外还有一事,忘了说。” “何事?”村老们问。 “我们做粉条还差最关键的工具,大铁锅和滤网,来时与胡郎君提及,他愿意参与进来,各位村老有何看法?” “真的?那太好了!”村老们喜笑颜开。 有人分担经济压力再好不过,为凑齐这工具他们已倾尽所有。 这样算起来,粉条也有县丞家一份,算起来给他们找了一把保护伞。 “女娘,这粉条真的会有人买吗?”胡县丞有些担忧。 “卖给穷人肯定不行!粉条、茶油、蜂蜜咱们对准的是富人、贵人! 先在州府卖开,然后想办法卖到长安、江南去!”苏樱道。 “长安、江南?”胡县丞觉得牛皮吹得太大,“二郎,咱们能行?” “试试看!只要附近几个州府站稳,就能一点点向外扩张。”胡二郎字斟句酌。 他没想过生意做那么大,最初目的只是想自家多一些不同于别家的杂货。 一个小小的岭南下下县县丞之子,能有多大能量? 这会儿让苏樱给架到高处下不来,又不好扫众人的兴。 “郎君,照你这速度,不怕旁人寻着味儿过来,抢你的生意?”苏樱摇头,这胡二郎太实诚。 “女娘有何高见?”胡二郎虚心请教。 “在座的村老们,曾经是长安城里的人物,想来长安城多少还有人在,不知各位村老…”苏樱看向众人。 “女娘这主意妙,只是我等不在长安久矣,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去信不一定有结果。”杨老汉沉吟道。 “可能大多数会石沉大海,但不会所有人的都没音讯,一封信投石问路,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念旧情搭把手,咱们的生意就能在长安城卖开。” 第94章 走一步看三步 “如此甚好!到时我等写封信,烦请小郎君捎去,看能否帮上忙!”村老们纷纷道。 “多谢各位村老!”胡二郎忙道谢。 真要是有人搭把手,不但生意能做到长安,也意味着自家人脉拓展到长安,说不定还能结识到大儒。 “客气了,小郎君,其实我们是自己帮自己!”村老们坦言。 大家族都很现实,当你落幕,不再声名显赫时,没人记得你,你就是过去式。 但如果你有新的利用价值,能为家族带来荣耀和利益,推动家族发展时,家族会集中资源、千方百计托举你! 别小看粉条、蜂蜜、茶油,粉条在当时可谓创举,蜂蜜和茶油更不用说了,上层人不可或缺的日用品,稀缺且利润巨大。 别的不说,带来财富的同时,还是权贵们结交的筹码。 没有哪个大家族不心动! 流放岭南近二十年的村老们也需要一个契机与家族搭上线,为子孙重返长安做铺垫。 一封信,既帮了胡二郎也帮了自己,相得益彰。 饭桌上气氛再度热烈,每一道菜都是珍馐,就连粗糙的陈米饭也香甜可口。 这陈米确实很香,苏樱用热水洗了三遍,煮时还加了一勺油、一点儿盐提鲜。 瓦罐煮的干饭,后面转小火慢慢烘,盛饭前用饭勺刮松散热,米饭晶莹透亮,颗粒分明,吃起来弹牙。 罐里的锅巴也是特别香脆,虎子、阿木、阿桑几个孩子抢着吃锅巴饭团。 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结束晚宴,胡县丞几人借宿几位村老家中。 筵席一散,微弱的油灯照在屋里,灯光如豆,墙上光影跳动,明明灭灭。 “老头子,歇息啦,还在想啥?”高氏见丈夫坐那儿出神。 “我在想后续的人手安排!”杨老汉看一眼老妻。 “老了,老了!看看阿樱,不得不服老!年轻时要是有她这般见识,也不至于全家落到这境地。” “这女娘是有些能耐!”高氏很认同,“这样的女娘不知会被谁家娶走?” “这岭南怕是找不出一人!”杨老汉捋了捋胡须道。 “怎么,县丞家二公子…”高氏觉得胡二郎跟苏樱挺配的。 不论从外貌、教养、家庭出身,俩人都很配。 “嘘,莫要乱点鸳鸯谱!不能因为县丞大人亲民,咱就失了分寸!”杨老汉打住老妻的异想天开。 九品官再小那也是官宦,他们现在是流犯,是不同的阶级,中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你这老头!我是那种人吗?这不是闲聊吗?再说了,谁说女娘就配不上胡二公子? 你别忘了,苏郎君虽是流犯,跟咱不一样,他是新朝犯官,遇到大赦说不定就能回长安!”高氏不满地瞪一眼丈夫。 自己乃齐朝皇族后裔,对官员处罚、赦免那套流程不陌生。 苏步成是流犯没错,但流放官员还在朝廷吏部的名册中。 每年吏部都有对流放犯官的考核汇总,表现好的可以左迁,即往环境好一点的地方流放。 若有重大功劳或大赦,兴许就能回去,尽管可能性不大,但总归有这回事儿。 “是是是,你说的对!”杨老汉不想跟老妻拌嘴,胡乱哄道。 “你这死老头,本就是!”高氏笑骂。 老夫妻说说笑笑回屋。 “唉!小小女娘,能走一步看三步,不光着眼眼下,还有长远规划,若无意外,她应该还有想法没说出来。 不简单啊,不简单!也不知谁家小子有福,能娶到她…” 杨老汉嘀嘀咕咕念叨,语气中尽是惋惜。 “睡觉、睡觉!反正不是咱家小子!”高氏哪有不明白丈夫心思的? 可是自家孙辈几个,都比苏樱小,还拿不出手,书都没读,好意思舔着脸结这门亲? 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也得是堆有养分的牛粪啊,不然鲜花能活?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家配不上,就不去妄想!不去妄想! 迎着晚风,苏家人慢慢走着,没人说话,胸中满是豪迈。 “兄长,真要挖水塘?”苏老二问。 席间侄女提到挖水塘养水田时,兄长一点儿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嗯!”苏步成点头,“岭南气候温暖,稻谷可两季熟,利用得当,一亩田可当两亩地用!” “真的!”苏老二惊呼,“竟有这等好事?” “当然!以前曾听在岭南道任过职的同僚聊过,其实岭南是个好地方,若不是瘴气,道路险阻,这里早就兴盛起来。”苏步成笑道。 庆幸自己被流放的是岭南,要是流放北方或西域那等苦寒之地,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里虽蛮荒,只要扛过瘴气,十万大山里天生地养的吃食很多,活下来不难。 两季稻谷,想想就很期待,若是真的种出来,就不用挨饿,还有余粮。 “那,那咱们种完冬小麦,就先挖水塘!”苏老二激动的直搓双手,恨不能这会儿就动工。 “不急,按阿樱的部署来,先把粉条、油坊、养蜂弄出来!”苏步成拍拍弟弟肩头,“开春前大家有得忙!” “忙就好!这日子才有盼头!”苏老二不怕吃苦,就怕日子没盼头。 刚来时啥都没有,现在他们有茅草房、一大片荒地、简单的生活用具、竹床、耕牛和江东犁,后面还会添置更多的。 日子总归一天比一天好! 唯一糟心的就是妻子和女儿,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 长安和路上那么艰难,都相互携持着走过来,暗自庆幸一家人齐心,夫妻俩同风雨、共患难。 却不想刚结束颠沛流离,就迎来家庭暴风雨。 苏老二以前还觉得女儿苏荷能挽救一下,可是今日当众勾搭胡二公子,他感觉一整个透心凉。 这个女儿是真的废了,底子都烂了。 好在当时他不在场,正牵着耕牛四处逛,若在场,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唉,苏荷只怕要砸手中!谁会要这种不知廉耻、没脑子又爱作的女娘? 想到这里,苏老二热血彭拜的心渐渐冷却。 第95章 官场、生意场懂的不少 第二日村里人都忙碌起来,全都下地干活。 苏家人分成几拨。 苏步成、苏老三带着苏伯彦、苏仲彦在前面加快垦地,捡出地里的大石块。 苏老二赶着牛在锄过的地上细耕。 杜氏、韦氏拿锄头在苏老二后面将耕出来的泥块敲碎,里面的小石块捡出来。 小秦氏、苏荷在家门口装腐土,其余的人搬运腐土到地里,老太太监工,不许苏荷瞎蹦跶。 家家户户的地里都是人,孩子们也没闲着,都来搭把手。 “瞧瞧,这江东犁就是不一样!”架着江东犁耕地的村民欢喜的嚷嚷着。 “可不,这地比往年耕的深,又齐整!”围观的村民眼馋的不行,可惜今年排不上。 耕牛是农人的命根子,农忙时最辛苦的就是耕牛,没谁舍得把耕牛往死里折腾。 胡县丞几人慢悠悠来到地里,看到耕出模样的土地,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我来耕两把!”胡县丞忍不住,脱了麻鞋,挽起裤脚下地。 “大人,这…”正干得欢实的苏老二舍不得撒手。 “啥大人不大人的!不亲手试试,怎知江东犁到底好在哪儿?”胡县丞推开苏老二,像模像样架着犁走了。 苏老二只得跟在胡县丞身边,俩人边走边闲聊,不知不觉犁了半亩地。 “大人,我也试试!”户曹吏很有眼色,见县丞大人汗珠子大颗大颗的滴落。 “来吧!这犁真不错!”胡县丞把犁让给户曹吏,坐到田边歇气。 直辕犁他用过,自然感受得出江东犁的优势,就这样的新式犁,不过耕了半亩地,就汗如雨下,可见以前的直辕犁有多费劲儿! “喝水、喝水!”苏樱和苏绿提着一篮子碗和一大桶凉开水过来。 见县丞大人一行下地,苏樱忙回去把早上烧好的凉白开兑上盐,抬到地头。 “大人请喝水!”苏樱先给胡县丞倒了一碗。 这位县丞大人汗流浃背,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多谢!”胡县丞没客气,接过碗一口气喝完,“咦,这水咋是咸的?” “汗流得多,需要喝点儿盐水补充体内流失的盐,不然会四肢无力、中暑晕倒。”苏樱解释道。 “哦,还有这种说法?”胡县丞觉得新奇,往常热了、渴了只知要喝水,却不想这里面还有说道。 “是啊!人流的汗是咸的,是人身体里的盐流出来,盐分流失太多,身体机制会紊乱,需要及时补充盐分。 不然倒地抽搐算轻的,严重的会要人性命!”苏樱说的浅显易懂。 “难怪了!”胡县丞恍然大悟。 每到农忙季节,田间地头总有干活的农人中暑晕倒,有的甚至抽搐。 只知中暑,却不知何因抽搐,原来是身体盐分流失严重! 大家停下手中的活儿来喝水,看着耕出来的一大片地,满心欢喜。 “这一片也是你们家的?”胡二郎挨着苏樱坐下。 “是啊!”苏樱递给胡二郎一碗水。 “照这速度,你们顶天只耕得出这一片,另一片怕是要空上!”胡二郎算了算时间。 “嗯,剩下那片慢慢耕,待水塘弄好,放水养水田。”苏樱道。 两块地,剩下那块地势稍微低一些,做水田正好。 “你们倒是会安排!”胡二郎笑道。 “这叫因地制宜!”苏樱指着冬小麦这片旱地。 “就这片地我们还要分成两部分,同样的冬小麦、豆类,一部分铺腐土种植作对比,看能增产多少,可惜没有石灰,不然效果会更好,数据更精准。” “你们做事真细致!”胡二郎真心夸赞。 “摸索阶段,土质不同,使用的石灰、地里铺的腐土配比、用量不同,不说全县推行,单是村里这么多人要吃饭,不细致不行啊,责任重大,一个不小心,地里庄稼就没了。”苏樱笑道。 “你们准备在哪里挖水塘?”胡二郎环顾四周,这一大片几乎都是平地。 “就在这附近即可!”苏樱看看地势道。 “这附近?水从何处引过来,挖沟渠的工程量不小吧?”胡二郎知道苏樱家旁边有条溪沟。 “挖沟渠当然好,不过村里没那么多劳力!先架竹筒引水对付着,以后空闲了再挖。”苏樱摇头道。 挖沟渠得从半山腰开始,沟渠里还要铺石块,不然水流到半路全渗入地里,根本流不到水塘。 竹筒剖开,去掉中间竹节,一根接一根,从高处引水到水塘,水流虽小,日夜不息,要不了几天就能蓄满水塘。 轻便省事,水塘满了,将溪流处的竹筒位置挪开即可断掉水流。 “还是你会想!弄了个巧宗!”胡二郎惊叹。 “这些是后话,不着急,倒是江东犁、粉条我有个主意。”苏樱想起更重要的。 “什么主意?”胡二郎洗耳恭听。 “这江东犁要不了多久会流传到县外,你可要抓住机会,你家在州府也有店铺,可送几架过去。 整架售卖,亦可来料加工,切莫分期付账!你们在那里没有势力,一旦欠债不还,讨债未必能讨回来!”苏樱建议道。 “女娘所言极是!回去立刻安排!”胡二郎很是认同。 “蕨根粉、葛根粉怕是干了,待会儿我做些粉条,你明日走,带些回去!正好拿去州府试试!”苏樱想了想道。 “啊?明日?”胡二郎愣住,早上他父亲说吃过午饭便走。 县衙里还有公事要处理,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 “对,你父亲他们有公务,想来午膳后会离去,你且留下,明日带上粉条、酸枣糕再走!” 苏樱凑近胡二郎低声道,“你和你父亲带着江东犁、粉条、酸枣糕去拜见州府大人,只要他不傻,自然会看到江东犁的好处!” 胡二郎呆呆看着苏樱,小小女娘,官场、生意场懂的不少! 江东犁是重要农具改进,在农耕社会里属于重大举措。 不管它起源哪里,一方官员发掘它,大力推广它,绝对是可圈可点的重要政绩。 不说升迁,至少吏部考评时得上上评。 上司得了这好,自然不会忘记向他进献的下级,胡县丞也能在州府大人那里露个脸,考评也能得个上上评。 至于粉条、酸枣糕,既是请上司尝个鲜,也是借此打开州府上层圈子的敲门砖。 这些对胡家都是极大的好处。 “多谢女娘提点!”胡二郎感谢道。 “谢啥!我只是想尽快让粉条在州府卖开!”苏樱实话实说。 只有胡家好了,荒沟村的生意才能做大做强,做的长久。 第96章 走出困境 “走!做粉条去!”苏樱起身,“阿绿,你和小桃帮我拿些酸枣、栗子粉来!记得还有蜂蜜!” “唉,好的!”苏绿拉着小桃往家跑。 苏樱带着胡二郎来到村长家,“阿婆在吗?” “在呢,阿樱!”高氏从厨房出来,“何事?” “阿婆,我来做粉条,晾干让郎君带回去,顺便午膳给大家品尝品尝!” 苏樱拿起簸箕里的蕨根粉、葛根粉看,这里有山风,日头大,不过一日,粉已晒干,呈颗粒状,轻轻一捏成粉末。 “好啊,正好我也偷师学艺!”高氏玩笑道。 “阿婆说的,这粉条很简单,跟面条制作一样的,揉成面团,擀成面皮切条,诀窍在揉面环节。”苏樱笑呵呵道。 “哦,有何诀窍?”高氏蛮喜欢跟苏樱聊天,通透、坦荡。 “这粉没粘性,必须先用一部分加水煮熟,再掺入生粉,揉成的面团才有粘性,才能擀面皮切条。” 苏樱装了一钵葛根粉,在案桌上用擀面杖碾碎。 取三分之一掺水调成浆,倒入瓦罐里熬煮,熬煮时不停搅拌,以防糊锅。 煮成透明羹状,撤火舀出冷却,掺入生粉揉成面团。 又取来蕨根粉如法炮制,两个面团颜色一深一浅。 然后擀面皮,擀得很薄,抹上生粉,来回重叠成厚厚一叠,用刀切成韭菜叶宽。 再抖开就是两尺来长的面条,整齐码放好。 苏绿和小桃端来半盆酸枣、一大碗栗子粉、半碗蜂蜜。 “我家不是有蜂蜜么?怎的又从你家拿?”高氏不悦道。 “没事儿,阿婆,这是给郎君做的小样,费不了多少蜂蜜。”苏樱笑笑。 待忙过这几天,有必要再去捡些酸枣,就着家里的蜂蜜多做些。 产量不多,卖是卖不成,胡二郎拿去送人不错,周边几个州府,得一个一个拜访。 “你呀,是没吃过苦头,不晓得留存一点儿…”高氏说了半截忙打住。 人家怎会不晓得留存?不都是为了村里? 再说以女娘的能耐,舍这一点儿小头,换回来的指定是大头,自己枉活一把年纪,会啥?还点评人家? 高氏想想觉得好笑。 “阿婆,你笑啥?”苏樱见高氏停住不说话,兀自发笑。 “无妨!我是高兴!咱们村有幸遇到你!”高氏笑道,眼睛有些泛红。 但凡当初他们当中有人懂这些,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艰难,更不至于枉死好些青壮。 老天可怜他们,送来个能干人,带他们走出困境。 蕨根、葛根粉条分开摆放,再烧水煮酸枣,几分钟后捞出。 苏绿、小桃撕皮。 苏樱开始煮粉条,宽水煮,煮熟后捞出放凉水中冷却,蕨根、葛根的各留一碗做菜。 冷却后的粉条捞起,理好晾在竹竿上。 胡二郎全程都打下手学习,看着竹竿上的粉条,颇有成就感。 褐色的是蕨根粉条,暗白色的是葛根粉条。 “女娘,这要是量大些,你们得多少人?”胡二郎担忧这速度慢,产量低。 “等你的大铁锅到了,就不用这方法加工!面团不用揉这么干,装进带滤网的桶里,架在大铁锅上面,用力一压,从滤网漏出粉条,直接掉锅里煮,一桶煮一锅,比擀成面皮快得多。” 苏樱甩着酸软的胳膊道。 “哦,咋把它给忘了!”胡二郎觉得好笑,“估计后面还要增加几口大铁锅!” “我们村能增加几口大锅,端看郎君的本事!”苏樱玩笑道。 “女娘说笑了!要说本事,当属女娘!” 胡二郎跟苏樱接触越多,越发觉得自己见识浅薄,心中对苏樱更加钦佩。 “要是你能走出梧县该多好!”胡二郎叹道,“比我有成算,若是你出面,一定比我更快售卖开。” 可惜苏家是刚到不久的流犯,只能在梧县内活动。 “郎君这是对自己没信心?”苏樱撕着酸枣皮,笑吟吟道。 胡二郎在现代社会里不过高中生的年纪,不但博览群书,还要打理家族生意,有一定的远见,是个不错的书生。 要是能到长安、江南游历一番,开阔眼界,将来科考入仕,想必也是位有作为的好官。 “不是,是觉得女娘比我更厉害!”胡二郎自信道。 别的地方不敢说,梧县一带胡二郎还是自信的。 这里读书人少,有见识的更少。 自己算是矬子里拔将军,州府内搏一搏,书生中还是能排得上名号。 “郎君,你上面是不是还有一位兄长?”苏樱想起好像从未听他父子俩提及胡大郎。 “是,兄长在州府官学读书。”胡二郎道,“女娘怎地问起这个?” “你为何不去州府读书?”苏樱好奇。 “读过几年,家中生意无人打理,兄长不喜庶务,我便回来,空闲时在家看书。”胡二郎回道。 “无人打理?”苏樱觉得奇怪。 “是啊!我阿娘管了十几年,生意做一样亏一样,甩手不干了,我和兄长总得有人接。”胡二郎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 胡家不是奸诈狡猾之人,生意挣不了多少,大头还拿去贴补县衙。 谁打理谁心烦,胡夫人每次都被丈夫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谁爱管谁管,自己就当没有这些生意,不用每天呕心沥血。 最后这费力不讨好的打理生意落到胡二郎头上。 “你不后悔?”苏樱问。 “后悔啥?州府官学就那样,不如家里看书自在。”胡二郎无所谓。 没有名师,请的先生思想陈旧、迂腐,胡二郎感觉在官学学不到啥东西。 并不排斥回来打理生意,只是这梧县穷嗖嗖的,是真的刮不出油水来。 胡家人太老实,照这个发展趋势,再熬个一两年,杂货铺也该关门大吉。 不过现在嘛,有了转机。 只要江东犁、粉条售卖开,后续的蜂蜜、油茶,各种食用油陆续跟进,胡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 半盆酸枣,几个人一起动手,很快清理出来。 用勺子一阵大力搅拌,酸枣仁脱离出来。 将酸枣仁全部捡出,用葛根粉调了半碗汁煮熟,与栗子粉、蜂蜜一起拌入酸枣泥中拌匀。 然后在簸箕里铺上纱布,将酸枣泥倒入摊开成薄薄一层,盖上纱布晾晒。 第97章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是葛粉条?”胡县丞挑起半透明的粉条端详。 “是,大人尝尝味道咋样?”苏樱道。 胡县丞放入口中,软软糯糯,满口肉汁香。 今日红烧了另一只野兔,葛粉条炖里面,吸足了肉香和佐料的香味儿。 “嗯,好吃!”胡县丞不住点头。 又夹起一根黑褐色的凉拌粉条,“这应该是蕨根粉条!” “是!”苏樱点头。 蕨根粉条做的凉拌,加入葱姜蒜、辣蓼草、盐、酱油,香辣味儿十足。 要是有醋和花椒就更完美,酸辣味儿蕨根粉,巨开胃。 胡县丞细细品尝,蕨根粉不像葛根粉软烂,有些q弹,是另一种口感。 “粉条可做菜,凉拌、红烧、炖汤皆可,亦可做面条吃。”苏樱介绍道。 “嗯,不错不错!来,你们快尝尝!”胡县丞见大家都看着他,忙招呼众人动筷。 村老们举起筷子,朝着粉条痛下杀手。 “好!好!好!”尝了几口,村老们不住说好,手中的筷子却再落不下去,人人眼眶湿润。 “好吃就多吃点儿!”胡县丞看向众人,“光说不动筷?我可不会客气哦!” “吃!吃!吃!”杨老汉抹了一把脸,冲村老们喊道。 终于出成果了,能够想见不久的将来,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可以放心大胆的填饱肚子。 粉条做的不多,大家见到粉条的庐山真面目,心中有了底。 席间,苏樱又将怎么做成粉条详细讲述一遍。 “你们可听明白了?”胡县丞问师爷、户曹吏。 俩人点点头,“大人,听明白了,不过回去还得试做一下。” “无妨,给你们打包了一些,你们先试手,剩下的授课用。”苏樱拿出两大包,每包足足十多斤。 “多谢!”胡县丞也不客套,很欣赏苏樱的细致周到。 饭后,村民们把缸子里的渣水倒掉,并缸,重新倒入清水搅浑淀粉,每个人喜气洋洋的。 两根竹竿上晾晒的粉条那么真实,那是他们的劳动成果,卖钱的好东西! 看着不起眼、不值钱的根茎,真能做出吃食,还是常人吃不起的。 胡县丞几人告辞。 “阿耶,我等粉条干了一并带走,你且先回,让老莫选一把江东犁备着,我有大用!”胡二郎将苏樱送的蜂蜜交给父亲。。 胡县丞随口应着接过蜂蜜,没多想。 苏步成若有所悟看一眼胡二郎,没吱声。 这里僻静偏远,苏步成和杨老汉一路送到官道。 “苏先生啊,我都不敢想象,梧县百姓会有不挨饿的一天。 你说要是粉条大卖,做成梧县特产,百姓们家家富裕,到时梧县会不会像州府那般客商云集,繁华热闹?” 胡县丞此刻踌躇满志。 “若是做的好,会比州府更好!”苏步成很淡定。 在胡县丞眼中州府繁华热闹,但看过长安繁华的苏步成却觉得州府冷清,甚至有些凋敝。 “果真?”胡县丞不过嘴嗨,随口那么一说,却不想苏步成比他更能想。 “当然!大人若是把握住机会,不但梧县变富裕,大人还能飞黄腾达,官运亨通!”苏步成语出惊人。 胡县丞定定看着苏步成,“苏先生莫要拿胡某玩笑,胡某自知没甚本事。 县丞做了两朝,梧县一如既往的贫穷。 此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大人宅心仁厚,难得的好官,只是苦于没有适当的契机!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大人可要抓住,莫要错失!”苏步成话中有话。 “苏先生教我!”胡县丞冲苏步成深深一揖,“既能造福梧县百姓,又能助胡某左迁!胡某不胜感激!” 飞黄腾达不敢想,迁任富庶之地做县令,此生足矣。 “大人,江东犁不但您需要,想来州府大人也需要!”苏步成话点到为止。 “啊!”胡县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多谢苏先生提点!” “不敢!”苏步成谦虚道,“令郎让您准备的江东犁,想来就是为这个。” “二郎?”胡县丞一拍脑袋,想起胡二郎的话。 唉,苏先生都看出来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见胡县丞有心请教,苏步成把压在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你可尝试。” “何事?”胡县丞态度谦卑。 “与俚人交好!”苏步成缓缓道。 “与俚人交好?”胡县丞声音有些大,这个太出乎他意料。 俚人不好打交道,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苏步成让他跟俚人打交道,这不是捅马蜂窝吗? 官差去了,三句话不到,两边就能干起来! “对!跟俚人交好,大人可从这次的教学做粉条入手,让他们也派人来学。 以后的茶油、养蜂等,每一项新技能,都让他们来学。 相信他们学会了,多了生存本领,会慢慢放下对汉人的戒备,慢慢与汉人交往。” 苏步成娓娓道来。 胡县丞听完,静静思考,考虑这事儿的可行性。 苏步成没有再多言,如何取舍让胡县丞自己去衡量。 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官道,张三李四和一个衙役候在路边翘首以盼。 “苏郎君!”见到苏步成,张三热情招呼。 “生意可好?昨日赶集没碰到你!”苏步成笑着回道。 “好着呢!前儿才接了杂货铺送水缸的买卖,这不农忙,家里的地没人种,昨日早早接了活儿就回县城。” 张三见到苏步成倍感亲切,他们一同遭过难。 “苏先生!”衙役挤过来打招呼。 “牛捕头也来了!”苏步成淡淡回道。 这衙役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耍横的牛二。 苏步成眼睛不瞎,早就看到。 “那日多有得罪,还请苏先生原谅牛二的冒犯!”牛二冲苏步成抱拳。 这次心服口服,县丞大人亲自到荒沟村,俩人肩并肩走来,态度亲近。 牛二这等衙役最善见风使舵,自然是诚恳道歉。 “牛捕头言重,你是执行公务,我等行色匆忙,误会在所难免,不干牛捕头的事儿!” 苏步成说着场面话,这事儿算是翻篇。 张三李四载着胡县丞等回县城。 “多谢苏先生,且回去!”胡县丞冲苏步成一揖。 “大人慢走!”苏步成亦抬手一揖。 第98章 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吃过晚饭,苏樱舀了些栗子粉加蜂蜜揉团。 “阿姐,你做栗子糕?”小桃闻着蜂蜜与栗子混合的清香味儿,跟长安城里的栗子糕一样。 “小馋猫!”苏樱刮了刮妹妹小鼻子,“鼻子真灵!” “阿姐!”、“阿姐!”兆彦、柄彦一听忙凑过来,“真的是栗子糕?” “是!”苏樱笑笑,“大家辛苦了,做点儿栗子糕犒劳大家!” “哦,吃栗子糕咯!吃栗子糕咯!”孩子们欢呼着。 这两日在村长家吃好的,家里人却只有菜粥,苏樱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高氏也不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让虎子端了一碗肉过来。 心疼弟弟 、妹妹这么小受苦,做点儿栗子糕给大家甜甜嘴、甜甜心。 小孩子很单纯,一点儿好吃的能开心好几天。 “啊!真香!”兆彦、柄彦闻着蜂蜜,馋的流口水。 昨日招待胡县丞他们喝蜂蜜水,苏家人可没这个待遇。 尽管孩子们很想喝,但都乖巧懂事,咽了咽口水,没闹腾。 “想不想喝?”苏樱问。 “想!”几个孩子齐刷刷点头。 就连苏绿、少年们都巴巴望过来。 人长时间不吃甜食,身体会很难受,是一种本能,身体需要适当的糖分。 “阿娘,兑点儿蜂蜜水给大家喝吧!”苏樱冲杜氏道。 “不是在做栗子糕吗?省着点儿!”杜氏舍不得。 不能有了一顿充,没了敲米桶! “阿娘,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就喝点儿吧!以后蜂蜜多的是!”苏樱好笑的劝道。 “你那事儿还不知能不能成,就把家里的一顿造,也不知…”杜氏不为所动。 养蜂是好事儿,可现在还没看到成果呢,蜂蜜多金贵的东西,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仙娥,无妨,大家喝点儿吧!我也想喝了。”苏步成打断妻子的话。 自家可以不喝,两个弟弟家那么多人,好几个孩子,辛苦一天,喝口蜂蜜水该的。 杜氏看一眼丈夫,没再说话,进屋拿出蜂蜜放了两勺,兑了一大罐子。 大家端着蜂蜜水,小口喝着。 沁人心脾的蜂蜜香萦绕鼻尖,那香甜从嘴唇一直甜到心间。 老太太那碗多滴了两滴蜂蜜,更香甜。 小秦氏拿着竹碗,很纠结。 这蜂蜜水是真香,她恨不能一口喝了,可这里面被苏荷吐过口水,虽是亲闺女,真要喝她的口水,感觉挺恶心。 苏荷才不管,反正是自己的口水,一口气喝光。 砸吧砸吧嘴,觉得不对!这不是那晚她喝过的蜂蜜味儿! 甜是甜,但那晚的蜂蜜没这个清香!难道自己记错了? 苏荷疑惑地看向众人,众人神色坦然,说说笑笑着小口小口喝着,很舍不得的样子,一点儿不嫌弃。 再想想昨日放置蜂箱,亲眼看到苏樱抹了不少,那晚的蜂蜜差不多该用完了。 但刚才杜氏拿出来老大一筒,怎么回事儿?天上掉下来的? 等等,昨天早上的粥是甜的!她好像记得晃眼看到过一个蜂巢,当时刚睡醒,没在意。 用膳时,那蜂巢消失不见,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么看来,杜氏手中的蜂蜜不是她吐过口水的那份。 难怪大家一点儿不嫌弃! 苏家啥时候冒出来的蜂蜜?自己一直就在苏家,怎么不知道? 苏荷突然觉得这苏家充满神秘,竟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一定隐藏了什么! 苏荷心里涌起一股愤怒和恨意,感觉被排斥在外,有些事儿不受自己掌控。 “阿娘!这不是那晚的蜂蜜!”苏荷悄声道。 “?”小秦氏看着闺女,就为了哄自己喝口水?这死丫头太没良心! “苏家应该又得了蜂蜜,你还记不记得昨日早上的粥?”苏荷提示。 小秦氏一回想,对啊,那粥香甜,不就是这味儿么? 苏家可没这么大方过,苏荷吐过口水的蜂蜜都没舍得给苏荷。 这会儿大大方方让大家喝,确实不对劲儿! “阿娘,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有古怪?这蜂蜜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有苏樱根本就没养过蜂,怎么突然会养蜂?” 苏荷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通红,面目扭曲狰狞。 最讨厌苏樱啥啥都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好像天下就没她不知道的!把她能耐的!要上天! 苏荷恨不能将苏樱撕碎,恨不能让她立刻消失! “嘘,别吱声!咱们悄悄查,我倒要看看苏家藏了什么古怪!”小秦氏恨声道。 自己在苏家只有吃苦受累的份儿,刚被休弃,苏家就冒出好东西,没那么巧! 既然苏家对不起自己在先,那么苏家也别想好过! “栗子糕做好了,大家来尝尝!”苏樱拍拍手道。 “阿姐、阿姐!”三个小家伙最先凑过来,小嘴甜甜的。 “来,给祖母的!”苏樱单独拿碗装了三个,递给柄彦。 苏柄彦端给老太太,老太太接过碗,里面三个摁扁的丸子,模样丑丑的。 这是栗子糕?老太太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没笑。 拿一个轻轻咬一口,口感沙沙的,清香蜜甜。 嗯,模样虽丑,味道不错! “哇!阿姐,好好吃!”三个小家伙守在苏樱身边,三两口吃完一口,像猪八戒吃人参果。 大人们尝一个就住手,少年们也一样,见弟弟妹妹喜欢,都没再吃。 看着小桃、兆彦、柄彦吃的开心,看的人也跟着开心。 小秦氏斗志满满,一口气喝光蜂蜜水。 明明沁甜的蜂蜜,小秦氏却感到喉间一股苦涩,心里憋着一股气。 见盆里有不少栗子糕,小秦氏不客气的抓了几个,苏荷也有样学样。 有母亲打先锋,她毫无畏惧,完了还挑衅的朝苏樱挑挑眉头。 欢喜的几个孩子笑容僵住。 “唉!”苏樱心中默默叹气,还是低估了这对儿母女的作死程度,又来搞事情。 明明都人嫌狗憎了,为何还不收敛? 脑残人士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透! 看来得尽快盖房子,把这母女俩分出去单过,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来,拿好了!”苏樱将剩下的栗子糕分了,剩下最后一个给了苏绿。 第99章 有贼心没贼胆 夜已深,各自回屋安歇。 小秦氏躺在竹床上假寐,许久才听到老太太绵长的呼吸声。 睁开眼,窗外的夜空上挂着一轮弯月。 小秦氏坐起身,轻轻推了推苏荷,苏荷如死猪般没动静。 小秦氏用力又推了推。 “嗯,干嘛?”苏荷哼唧一声,睡得正香,被人从睡梦中打扰,很不爽。 “荷儿!荷儿!”小秦氏凑到苏荷耳边轻声呼唤。 苏荷猛地睁眼,茫然看着母亲。 “走!”小秦氏低声道。 “去哪儿?”苏荷一脸懵。 “你个死丫头,忘啦?”小秦氏气结,拧了一把苏荷。 这死丫头嘴上逞着狠,转头就忘了。 “哎哟!”苏荷痛呼,低呼道,“阿娘你轻点儿!” 母女俩轻手轻脚打开门出去。 “桀桀桀…”远处传来夜枭的桀桀怪叫。 吓得苏荷一把抱住小秦氏胳膊,“阿娘,我怕!” 小秦氏不防闺女猛地抱住自己,吓了一激灵,差点儿叫出声。 “你这死丫头!吓死人啦!”小秦氏朝苏荷胳膊上拧了一把。 “哎哟!”苏荷吃痛,眼泪都要疼出来,“阿娘,你就不能轻点儿!” 母女俩出了院子,朝着树林去。 “桀桀桀…”又是几声怪叫。 苏荷紧紧抓住小秦氏胳膊,“阿娘,真要进去?要不白天吧!” 树林里黑洞洞的,影影绰绰吓死人,像妖怪张开吃人的大嘴。 “蠢货!怎么都跟你阿耶一个样?要本事没本事,要胆量没胆量!”小秦氏气得破口大骂。 昨晚就想动手,偏偏老太太觉轻,一起身,把老太太惊醒。 挨了一顿臭骂不说,还挨了一棍子,骂她大半夜不睡想干啥。 小秦氏只得撒谎说起夜,假模假样出去一趟,又回来。 果然老太太没睡,坐那儿等着呢! 白天干活儿时,老太太坐旁边监工,动作慢了、腐土装少了,都要挨骂。 不能还嘴,一还嘴就要挨打。 小秦氏恨死老太太!一把年纪,怎么还不去死? 骂骂咧咧的,小秦氏拖着苏荷走进树林。 这娘俩就昨天随着人流进来过,根本不辨东西南北,这黑灯瞎火的,更是两眼一抹黑。 “阿娘,不行,咱们还是回去吧!” 苏荷坏是坏,一直待在闺阁中的女娘,哪见过这场面,有贼心没贼胆的,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没用的东西!”小秦氏恨恨骂道。 从怀里掏出一小截火折子,前些天做饭留下的,只剩一点点,没舍得扔,正好派上用场。 摸索着捡了些枯枝,点燃,然后点了个火把。 有了火把,母女俩壮了壮胆,往树林深处走。 别说这母女俩,就是苏樱来也未必能找到路。 昨日是杨老汉一众村老们带的路,蜂箱位置找的很僻静、猛兽不易摘取的地方。 树林中藤蔓、荆棘缠绕,母女俩高一脚低一脚走着,衣衫、裙子被刮破,脸上也被划伤。 “阿娘,你是不是走错了?”绕了好一阵,苏荷始终看不到熟悉的场景。 “我哪儿知道!”小秦氏累得不行。 黑咕隆咚的,本就走的艰难,还要拖着女儿,要不是为了壮胆,小秦氏好想丢掉苏荷这个累赘。 “扑棱棱!”几只鸟儿被火光惊醒,扑棱着飞走。 “哎呀妈呀!”苏荷比惊鸟更惊,鬼叫着紧紧拽着小秦氏。 差点儿把小秦氏手中的火把给弄掉。 “阿娘,咱们回去吧!我怕!”苏荷身上汗毛竖起。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总觉得四周危机四伏,好像自己被猛兽盯上。 “没本事的蠢货!是你说要毁掉蜂箱,这会儿怂成那熊样!我秦九娘怎么就生了一窝怂包、窝囊废?要走你自己走吧!” 小秦氏不甘的怒骂。 以为这闺女得了自己真传,却不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也就嘴皮子利索。 苏荷哪有胆量自己出去?没有火把,也不识路。 “阿娘,我怕!”苏荷吓哭了,那种紧迫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哭哭哭!哭有个屁用!”小秦氏狠狠拧一把,听着心烦。 “阿娘…磕磕磕!”苏荷突然惊恐的看向小秦氏身后,瞳孔放大,惊恐到失声,只有牙齿磕磕磕个不停。 “叫魂呢!你…”小秦氏气儿不顺,呵斥女儿。 话未说完,就见苏荷两眼一翻,咚地一声倒地。 “呼!”身后一股凉风,火把熄灭。 小秦氏扭头,一张黑洞洞的大猫脸怼在面前,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冲自己龇着尖利的牙。 “啊!”小秦氏只觉得惊恐直冲天灵盖,灵魂按捺不住,在体内横冲直撞想要逃离。 尖叫一声,眼前一黑,意识陷入混沌中。 小黑一脸懵,自己没咋地,这两个四脚兽咋就睡了? 花斑虎跳出来,阿棠从背上跳下来,蹲在地上研究这母女。 不认识,但是跟阿姐一样,阿棠辨认出是两个女子。 不清楚她们半夜不睡,跑这里做啥? 四周冒出许多绿幽幽的眼睛,狼群也来了,凑过来嗅嗅,流着哈喇子拖拽俩人。 “啊!”阿棠呵斥一声,狼群讪讪退开。 阿棠挠挠头,研究半天不知该咋办? 这两个人一点儿也不好玩,阿姐有吃的,还能听懂她的意思。 阿棠愁眉苦脸想不半天,想不出所以然,那就拿去给阿姐玩吧! 打定主意,阿棠跳到花花背上,指挥小黑、花花叼起母女俩去找苏樱。 苏樱正睡得香,突然听到咚咚两声重物坠地声。 一个激灵醒来,却见窗户上贴着阿棠的笑脸,“阿姐!” 院角拴着的耕牛吓得哞哞叫。 “阿棠!”苏樱起身出去,安抚耕牛,“不怕,不怕,我的朋友!” 耕牛慢慢平复慌乱,没有感受到危险,不再叫唤,只是戒备地盯着黑豹、花斑虎。 苏步成几人也被吵醒,见是阿棠,翻身继续睡。 “阿姐!”阿棠开心抱住苏樱。 苏樱挼了挼阿棠脑袋,头发都乱了,沾了不少草屑、枯叶,“到哪儿玩去了,弄得身上脏兮兮的?” “啊!”阿棠指了指院外的地上。 苏樱走过去,看到地上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上不少划痕的母女俩,“在哪儿找到的?” “啊!”阿棠指了指树林。 苏樱瞬间明白,这是没安好心,半夜搞破坏的! 小黑和花花扒拉着小秦氏,小秦氏幽幽醒转。 刚睁眼,一头黑豹和一只大虫围着自己,嗷地一声再次晕厥过去。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尿骚味儿,小秦氏躺着的地上慢慢蔓延出一摊水。 第100章 小福星 “小黑、花花把她们弄进来!”苏樱真怕这娘俩被黑豹、花斑虎玩死了。 小黑、花花听话的把俩人叼进院子,咚地一下扔地上。 爪子扒拉几下,娘俩没反应,像一摊烂肉。 小秦氏身上尿骚味儿熏人,苏樱捂着鼻,敲了敲苏老二的门,“二叔!” 院外的动静屋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晓得是来找苏樱的,都闷头睡觉。 听到苏樱的喊声,苏老二出来,“何事?” 苏樱指了指地上,“麻烦二叔收拾一下!” 苏老二这才注意到地上的母女。 “这是,这是…”苏老二想不出母女俩怎么会是这副鬼样子出现,特别是小秦氏。 “半夜偷跑出去,想去毁掉蜂箱,遇到阿棠她们,吓晕了!”苏樱解释道。 “该!不做好人!”苏老二气道。 “先弄回屋吧!不然再吓一次估计能吓死!”苏樱扇了扇空气。 苏老二先抱起苏荷进老太太屋。 老太太听到响动醒来,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这孙女不是睡在自己屋里的吗?儿子从哪儿抱来的? “咋啦?”老太太问。 “晕过去了!”苏老二没有多说,放到竹床上,又去抱小秦氏。 老太太见破衣烂衫的苏荷,再看抱进来的小秦氏也是乱七八糟的,还一股尿臭。 人老成精的她猜着这娘俩准没干好事,嫌弃道,“放地上,放地上!别腌臜了我的床!” 苏老二只得把小秦氏放地上,为难的看了两眼。 “你出去!甭管她!”老太太知道儿子在为难啥。 小秦氏一身尿骚,苏老二想帮她换件衣衫,但都休弃了,做这些不合适。 不管吧,小秦氏这样子埋汰,醒来没脸出门。 管吧,自己作的死,活该! 老太太撵走儿子,拿拐杖戳了戳俩人,让她们自己动手换,母女俩跟死了一样没反应。 坐那想了一会儿,老太太自觉自己没那热心肠给人换衣衫,干脆躺下睡觉。 “来,喝水!”苏樱兑了一桶蜂蜜水,舀了一碗给阿棠。 阿棠咕咚咕咚喝完,呀,真甜!又舀了一碗喝。 苏樱把阿棠头上的草屑、枯叶一点点摘掉,“给你洗个澡,买了剪子,给你把指甲剪了。” “嗯!”阿棠点头,阿姐说啥就是啥。 “你们也来喝吧!”苏樱招呼小黑、花花,院子外的白狼一家。 蜂蜜水比纯蜂蜜爽口,一桶蜂蜜水很快喝干净,安静坐那儿回味儿。 苏樱烧了热水,给阿棠洗头、洗澡。 红衣已脏得不成样,苏樱找来小桃的衣服换上,就着灶火的光亮给阿棠剪指甲。 “指甲给你剪了,影不影响你爬树?”苏樱剪之前问清楚。 一般动物的指甲带钩,方便攀爬固定,不知道阿棠的指甲是不是也这样? “不!”阿棠摇头,好奇的看着剪子。 “那我给你剪了?”苏樱再次确认。 “嗯!”阿棠点头。 “咔嚓!”苏樱小心的剪下去,阿棠的指甲很长,弯成钩子,呈角质化,很硬。 好在热水泡了,稍微软化了一些。 阿棠看得津津有味,好一会儿,一双手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因为长期攀爬,阿棠的手像灵长类的,细长灵活,指节长,抓握力很强。 “啊!”阿棠伸着手跟苏樱比,意思是看,我的手跟阿姐一样! 苏樱笑笑,怜爱的摸了摸阿棠脑袋,“脚指甲剪不剪?” “剪!”阿棠伸出泡在盆里的脚。 脚指甲比手指甲更硬,泡了好一会儿,还是很硬。 苏樱慢慢修剪着脚指甲,小家伙的脚也跟正常人不一样,脚细长,比人的趾头长。 这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娃。 头狼夫妻在旁边安静的看着,眼神宠溺,满是疼爱。 修剪完,套上小桃的布袜和鞋子,阿棠终于看着顺眼多了。 阿棠第一次穿鞋,有些不习惯,看着脚上的漂亮花鞋,走的别别扭扭的。 但是她很开心,跟阿姐她们一样了! 小黑、花花、白家三兄妹围着阿棠呜呜叫,那意思是阿棠好漂亮。 “谢谢阿姐!”阿棠笑得眉眼弯弯。 “傻孩子!该阿姐谢谢你才是!”苏樱笑道。 没有阿棠送的野猪、蜂蜜,苏樱他们到现在也只能一筹莫展。 换不来必要的物资,更不会认识胡县丞一家,阿棠简直就是他们的小福星。 把水倒掉,装上换下的脏衣服去溪边洗,身后跟着一溜的小尾巴。 小黑、花花、白家三兄妹蹲在周边,看苏樱怎么洗衣服。 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四脚兽洗衣服,觉得很新奇,顺便也跳进水里洗澡。 搞得那一片地上湿漉漉的,阿棠一开心,也要跳下去,被苏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苏樱几下洗干净衣服,把这帮调皮捣蛋的都带走。 小黑上来一抖身上的水,甩了苏樱一脸,然后嗷呜一声跳开,站远处冲苏樱喵呜喵呜叫。 “小黑!小心揍你!”苏樱笑骂。 “哗啦啦!”花花也抖了抖,苏樱又挨了一身水。 “花花!”苏樱一巴掌拍到花花屁股上。 “吼!”花花转过身,张开嘴轻轻咬到苏樱脖子上,“呜呜!” “臭花花,你们一个比一个皮!”苏樱被花斑虎咬着动弹不了。 白家三兄妹一身水跳过来,在苏樱身上蹭。 “吼!”花斑虎跳开,与黑豹蹲一块儿,一脸得逞的笑。 苏樱追不到它们,也懒得去追,回去把阿棠的衣衫晾在竹竿上。 “下次过来,给你换上!”苏樱擦了擦手上的水,“把头发扎起来!” 依然用发带绑的双丫髻。 “好啦,该回去了!以后阿姐有钱了,给你缝漂亮的新衣裳。”苏樱温柔道,“把阿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嗯嗯!”阿棠抱着苏樱蹭了蹭。 “树林里我放了几个木箱子,有这么大小。”苏樱比划道。 “那是引蜜蜂的,别动它,以后里面会有许多蜂蜜,咱们天天喝蜂蜜水。” “嗯嗯!”阿棠点头。 “你们今晚碰到的这两人,也不能让她们靠近!”苏樱叮嘱阿棠,不知这俩作精何时又搞事情。 “嗯嗯!”阿棠跳到黑豹背上,“阿姐再见!” 一帮淘气家伙越过木栅栏,几个跳跃纵进树林,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第101章 众叛亲离的滋味儿 “啊!”屋里传来小秦氏的尖叫声。 正在洗漱的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都镇定自若的该干嘛干嘛。 “啊!”苏荷被惊醒,高亢的尖叫声压过小秦氏,“救命!” “砰!砰!”两记沉闷的拐棍声。 “吵死人了!”老太太被母女俩的尖叫声吓一激灵,随手打过去。 昨晚瞌睡被打断,阿棠她们玩闹了好一阵才走,天蒙蒙亮时老太太才昏昏沉沉睡着。 老太太的拐杖让俩人醒过神,茫然看着屋顶,明明自己在树林里,怎么醒来在屋里? 小秦氏有些心虚,不敢问,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空气中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儿。 坐起身,小秦氏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地上,女儿睡在竹床上。 俩人脸上好多荆棘划过的伤痕,衣衫被勾破,发髻散乱。 小秦氏甩甩脑袋,自己昨晚真的去过树林! 明明记得遇到猛兽,晕过去了,怎么平安回来的?谁送回来的? 母女俩神呆呆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突然苏荷鼻子翕动,用力嗅着空气,“阿娘,什么味儿?一股骚臭!” 苏荷嫌弃的用手扇着,厌恶的瞪一眼闭目养神的老太太。 苏荷悄悄凑近,想确认是不是老太太失禁。 闻了闻,除了有股老年味儿,并无尿骚味儿。 苏荷感到困惑,那味儿就在身边,屋里又没尿桶,何来尿骚味儿,还那么浓烈! “阿娘,你闻到…”苏荷凑近小秦氏,猛地闻到很冲的味道,“阿娘,你、你…” 苏荷指着小秦氏的裤裙处,一大片未干的尿渍,散发着销魂的味道。 小秦氏顺着苏荷指的方向看下去,感觉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发出尖利高亢叫声,“啊!” “砰!砰!”老太太瞌睡全吓跑,一骨碌翻身坐起,操起拐杖狠狠往小秦氏身上用力招呼。 “大清早的,鬼叫个啥?叫你鬼叫!叫你鬼叫!” “呜呜…”小秦氏捂着肩头哀泣。 太丢人了,自己竟然尿失禁!没脸活了! “臭死啦!还不赶紧收拾干净!等着我老婆子伺候不成?”老太太骂骂咧咧出去。 “阿娘,你快点儿,臭死啦!”苏荷利索起身,嫌弃的扇着鼻子跑出去。 “呜呜…”小秦氏感觉天塌了。 自己才三十来岁,能吃能喝能蹦跶,怎么就尿失禁?心中惶恐不安。 本被休弃,要让苏老二知晓,复和无望,更别指望再嫁他人。 这鬼地方壮年男子稀少金贵,再嫁艰难,谁会要一个年老色衰、不能生育还失禁的老女人? 这一次小秦氏哭得情真意切,悲悲啼啼好不伤心。 “阿耶!”苏时彦听着母亲哭得伤心,心中不落忍。 再不是,也是疼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只恨自己不能独立门户,将母亲纳入羽翼中保护。 “甭管她,自作自受!”苏老二正在捧水洗脸,顿了一下,狠心道。 同床共枕近二十年,小秦氏如此难堪,苏老二心里并不好受。 可是这是谁造成的?是谁逼迫她去的? 若非心思不正,半夜不睡觉去干坏事,会有这一遭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小秦氏也该吃点儿苦头。 哀哀戚戚哭了好一阵,没人进来劝慰,连最亲近的闺女都嫌弃自己。 小秦氏心里一片悲凉,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儿。 以前自己心里不痛快,使小性子甩脸子,屋里有丈夫温柔小意哄着,外面有两个妯娌劝着,孩子们也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那时自己春风得意,是家里众多姊妹中嫁得最好的,娘家人哪个不羡慕? 如今成了流犯,被休弃,还失禁,这是一点儿不给自己活路! 小秦氏换了衣衫,饭都没吃,急忙到溪边清洗。 出来时大家都没搭理她,但她却总觉得众人在暗地耻笑她,老脸臊得通红。 疾步跑出院子,尿骚味随着风飘洒一路。 阿棠的红衣吹了一夜,已经干了,苏樱收回屋放好。 “小桃,待阿姐有钱了,给小桃做好多好多漂亮衣衫和鞋子!” 昨晚又用了妹妹的衣裙和鞋子,小桃所剩衣衫不多,马上要过冬,苏樱心中很愧疚。 “好呀!”小桃见自己的衣裙少了一套,知道是给阿棠穿了,并不生气。 阿棠妹妹没有爹娘,只能跟猛兽在一起,好可怜! “谢谢你,小桃!真是个好孩子!我们小桃怎么那么心善?”苏樱抱着妹妹亲了一下脸颊。 小桃脸蛋儿红了,趴在苏樱肩头蹭了蹭,“阿姐,下次把阿棠留下吧!” “小桃真好!”苏樱挼了挼妹妹毛茸茸的软发,“待咱们盖了新房,把阿棠留下,我们三姐妹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大床!” “好!”小桃欢喜道,“阿姐睡中间,我和阿棠一人一边,挨着阿姐睡!” “好呀!”苏樱应下,“阿姐给你们做漂亮衣裙!把你们打扮的美美的!” 姐妹俩说笑着出来。 “哼!”姐妹俩的友爱刺伤了苏荷的眼,酸的要命。 自己是二房独女,并不稀罕多个妹妹,但看不得小桃捧苏樱臭脚,大清早假模假样演一出姐妹情深给谁看? 小桃欢喜的脸僵住,小心的收起笑容,她怕又被这个堂姐挑起话头,说难听的话,让大家早上都不愉快。 “甭理她!”苏樱白了苏荷一眼,牵着妹妹从她面前走过,直接无视。 “你…”苏荷又要搞事情。 “你什么?看看你这个鬼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说,昨晚做啥去了?”苏樱先发制人。 “我、我…”苏荷顿住,这话来的突然,一时竟回答不出,有些心虚。 干脆耍赖,蛮横道,“要你管!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不敢兴趣!劝你别起坏心思!夜里别瞎跑,村里壮汉都斗不过猛兽,你觉得你能行? 不过嘛,你这细皮嫩肉的,猛兽吃着一定美味可口,顺便也为民除害!嗯 挺好!”苏樱打量着苏荷,啧啧有声。 “呸!猛兽该吃你!你才是祸害!”苏荷气得一跳三丈高。 第102章 无以回报 “吃吧!吃的饱饱的!这些天辛苦你了!”苏老二、老三割来青草喂牛,温柔的给牛梳背。 现在他们每天最紧要的事儿是照顾耕牛,耕牛就是他们的家人,每天吃饭前必定先把牛喂饱。 耕牛默默吃着新鲜青草,不时打个响鼻。 “来,喝点儿盐水!”苏樱提来一桶水。 耕牛劳动强度高,跟人一样适当喝点儿盐水,补充体内盐分,提高抵抗力。 耕牛闻了闻,咕咚咕咚喝下。 昨天喂的是蜂蜜水。 家里穷,没有黄豆、豆饼这些好东西喂它,只能喂点儿蜂蜜水、盐水聊表心意。 蜂蜜水好,但牛跟人的肠胃不同,不能过多,也不能喂得频繁,两三天一次,一次蜂蜜量不超过200克即可。 喝完水,耕牛开心的哞哞叫。 吃过早饭,全部下地干活儿。 江东犁犁地快,苏步成几人锄地速度显得慢,今日苏时彦、苏权彦也加入锄地。 昨天腐土搬运不少,剩余不多,几个半大孩子能运完。 苏樱把开水冷却后,与苏绿一起抬到地头。 村老们和几个妇人站地边,看着苏家把地先锄后犁,两次捡拾清理里面的石头,还用锄头将翻出的大块泥土敲碎,不住点头。 这地伺候的真细致! 昨日犁出来的地上开始盖腐土,厚厚一层,贫瘠的土地立刻肥沃不少。 地犁的深,翻的透彻,又有松软的腐土,这庄稼想不长好都难! “阿樱啊,你家这地来年产量指定比旁人多收一成!”杨老汉语气透着欢喜,也带着遗憾。 要是苏家早来个十天半月,全村人都能搭上这一趟,冬小麦多收一成,每家就能多收上百斤小麦! 真是可惜! “村长,多收一成算啥?咱要是把水塘弄好,养出水田,以后种两季稻谷,收成不是更高!”苏樱笑言。 “对、对!咱们加把劲儿,把水塘弄出来,种两季稻!”村老们纷纷赞同。 都知道水田比旱地好,更何况这里气候适宜,好些地方都有两季稻。 要是自家村里也种出来,大家再也不用挨饿!顿顿吃干饭,顿顿吃饱饭! 想到美好的未来,人人心中火热。 身上被汗水打湿也不觉得累,浑身都有劲儿。 “还是阿樱能干!不似我等,啥也不懂!”郑娘子笑吟吟拉着苏樱亲切道。 “哪有!阿姐是大家士族的闺阁小姐,岂是我们这等寒门小户人家能比的?”苏樱谦虚道。 “瞧瞧,这小嘴叭叭的,忒能说!”郑娘子笑道。 其他几位妇人看着苏樱,目光中有欣赏,喜欢,似乎还有所求? 苏樱看了看,几位妇人是前天一同赶集的寡妇,家里没有劳力。 这会儿农忙,不该忙着下地干活儿吗?来这里作甚?难道… “阿樱!”郑娘子拉着苏樱的手,迟疑着开口。 其他几位妇人亦是期盼的眼神。 “阿姐,你们是想借耕牛?”苏樱问。 “是!”郑娘子声音变得很小,头低下不敢看苏樱的眼睛。 苏家的耕牛最健壮,可是苏家一点儿地都没有,要耕很大一片,耕牛辛苦得很。 自家尚且耕不完,怎么可能外借? 明知道借耕牛是强人所难,可是几个妇道人家,没有劳力,农忙时节,家家都得紧着自家的地,没多余劳力支援。 几位村老没说话,老脸通红。 村里那两头牛都排了三家人,每家至少十几二十亩地,三家就是六十几亩地,是耕牛的极限。 唯有苏家的牛还有空余。 别家可以不管,这些寡妇家不能不管,每年都是大家忙完再搭把手,总是收成最少的几家。 “呃…”苏樱看着在场的七八个妇人,沉吟片刻。 七八个妇人全都帮,她想帮也帮不了,耕牛指定得累死。 可是帮这个不帮那个的话,该帮哪个又不帮哪个? 村老、妇人们都巴巴望着苏樱。 “这样,几位阿姐家我们都帮!”苏樱果断道。 “啊?真的?太好了!谢谢你阿樱!”妇人们激动坏了,叽叽喳喳说着,没了往日的矜持。 欢喜过后,妇人们觉得不对,“阿樱,你家牛…” 七八家至少百多亩地,耕牛不得累死啊? “我的意思是每家帮你们耕四、五亩地,这样你们每家都能轻省一些。 待家中兄弟姊妹转圜过来,再搭把手,冬小麦也能早些种完。” “谢谢你,阿樱!”妇人们声音哽咽。 每年农忙,自家都是累赘,到娘家、婆家央求,都很为难。 来求苏家,每个人心里都没底,既希望苏家答应,又担心自家没份儿,心情很矛盾。 如今都有份儿!虽说只是四、五亩地,真的轻省不少! “阿樱!呜呜!我要是有这么能干的闺女该多好!呜呜…”郑娘子拉着苏樱语无伦次。 “阿姐,我阿娘不答应!”苏樱玩笑道。 “可不!我要是有这么能干的闺女,我指定不能答应!”郑娘子又哭又笑的。 其他妇人也没好到哪去,不善言辞的杨春华眼眶红红,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转头看到地里劳作的杜氏、韦氏,杨春华想都没想,走到杜氏跟前,一把夺过锄头,“阿姐,我来!” 别看杨春华瘦弱娇小,锄起地来干脆利落。 “唉,妹子,我来!”杜氏哪能让一个比自己瘦小的女娘帮忙? “阿姐,你就让我干吧!”杨春华用力握着锄头。 其他妇人见状,也纷纷挽起袖子下地,郑娘子抢走韦氏的锄头,其他没抢到的,就去搬运腐土。 苏家慷慨施助,妇人们无以回报,只能以此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阿樱!”杜氏、韦氏抢不回锄头,无助的看向苏樱。 苏樱无奈笑笑,“几位阿姐,你们先别忙,听我把话说完。” “何事,阿樱?”郑娘子手中活儿不停。 “你们先回去,把自家的地伺弄着,能锄多少锄多少,石块、树枝捡出来,到时犁地犁的深,长出来的庄稼才好! 我家人手够了!你们呀,把力气省着先把自家地弄好!”苏樱温声道。 妇人们迟疑着停下手中活儿,正是农忙,谁不想赶紧把自家弄完? 可是白白让苏家帮忙,自己不做点儿什么,心有不安。 “好啦,各位阿姐!放心吧!待我家耕完,立刻来帮你们!不用顾虑!”苏樱把杨春华、郑娘子拉上来。 “大家赶紧回去吧!放心,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兴许明年这个时候,咱们村添上好几头耕牛呢!”苏樱嘴又瓢了。 “真的,阿樱!”不说妇人们,就是村老们也盼望。 “当然,咱们做那么多好东西拿去售卖,还换不回几头耕牛?”苏樱笑道。 第103章 提前布局 “怎么样?昨晚睡得可好?”村老、妇人们散去,苏樱见到瞎晃悠的胡二郎。 全村都在忙,闲人胡二公子显得鹤立鸡群、特立独行。 “还好!挺安静的!”胡二郎神清气爽。 这里空气清新,清净空幽,要是能通行马车的话,盖一所别院,种上花花草草,不说五柳先生,他也喜欢偶尔过来小住。 苏樱笑笑没说话。 这几日阿棠很安静,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夜里难得清静,自然是极好的。 要是像初来那几晚闹腾,估计胡二郎得神经衰弱,整晚睡不着。 “你笑啥?”胡二郎不解的看着苏樱。 “没笑啥!”苏樱摇头,“走,看看粉条干了没,给你打包上。” 对面是村长家的地,一家老小都在干活儿,高氏也在。 “阿婆,我去你家收粉条。”苏樱冲高氏道。 “去吧,虎子去给女娘搭把手!”高氏起身捶捶腰。 苏家耕地耕的细致,杨家有样学样,也把地里的石块、树枝捡出来。 “唉,好的!”虎子从地里出来,“女娘随我来!” 回到院子,竹竿上的两种粉条吹得很干燥,取下来分成一把一把的用麻线捆扎好。 “你回去,记得用礼盒或漂亮竹篮盛放,装点得贵重些,每份别装太多,这样显得珍贵。” 苏樱在背篓里铺了厚厚一层麻叶,将捆扎好的粉条放进去。 嗯,这里有不少竹子,该在生产后,就包装好,只是… “哦,对了,给这粉条取个名号,叫‘梧县八家粉条’!”苏樱道。 “为何叫‘八家粉条’?”胡二郎不明所以。 “因为荒沟村有七家姓,加上你家不就正好八家?”苏樱莞尔一笑。 “将来要做到长安,取‘胡记’不如取‘八家’,名字大气、特别,让人一下就记住,那边的人也更乐意帮忙!” “倒是你想的长远、周全!”胡二郎茅塞顿开。 这产品是举全村之力搞出来的,冠成‘胡记’,村里人心里不痛快,谁乐意自己生的孩子成别人的? 可是又需要胡家完成售卖环节,胡家也投资了的,说起来胡家出力最大。 左右冠哪家的都不合适,不如都不冠,按总和取名,人人都有份,谁都不落下。 “你回去还要准备包装所需一应物资,这里啥都没有,后续主要靠你了!”苏樱冲胡二郎摊手道。 “先暂时这样安排,我们按粉条出厂价与你结算,外面售卖利润都是你的,与村里无关。 至于生产这边,你家出了铁锅、滤网,自然要算一份。” “女娘说的是!”胡二郎没有异议,而且苏樱的建议很到位。 粉条包装精美奢华,才衬出它的金贵。 若没有包装,就这么一把一把的,看着很廉价,商品除了本身价值,包装也是重要一环。 苏樱把纱布揭开,酸枣糕晒得正好,不干不硬又不很粘手。 割一小片尝尝,酸甜适中有嚼劲儿,还有一点儿沙沙的栗子香,比那日胡乱做的口感好太多。 “哇,女娘,这叫酸枣糕?”虎子从未吃过这样的甜食,幸福感爆棚。 “是啊!今年酸枣没多少,蜂蜜也不多,做不了多少。 待以后咱们养蜂养成了,可以做很多酸枣糕,除了售卖,你还能吃个够!” 苏樱将酸枣糕划成片,卷成条,还是做的酸枣卷,装竹筒里。 唉,没有糖纸,不好包装,只能做酸枣卷。 “女娘,我跟你说件事儿!”虎子凑近苏樱,想起鬼鬼祟祟的小秦氏和苏荷俩。 “何事,神神秘秘的?”苏樱好笑。 “女娘,你要留意你家那个女娘!”虎子神色认真,“就是那日嘴给烫坏的!” 虎子把放蜂箱时看到的那一幕细细道来。 小秦氏和苏荷作妖,特别是苏荷抢蜂蜜喝就算了,还往里吐口水,虎子好气。 平日里祖母可宝贝那蜂蜜了,轻易不舍得用。 却被苏荷给糟蹋,虎子恨不能上前给苏荷俩大耳刮子,再狠狠踹上一脚,气死人了。 对小秦氏和苏荷,虎子一点儿不待见。 放蜂箱时母女俩不怀好意的笑,虎子直觉这俩人没憋好屁! “放心,不会让她们得逞的!她们要是敢破坏,那就是与全村为敌,村里没人会答应!”苏樱拍了拍虎子,“谢谢你的提醒!” “就是你二叔家那女娘?”胡二郎想起几次三番打断自己说话的苏荷。 “嗯,就是她,脑子不太灵光,流放到这里后越发严重,郎君见到尽量避开!”苏樱半真半假道。 家丑不可外扬,把苏荷说的太坏,连累苏家兄弟姐妹名声。 不提,怕胡二郎哪天着了道,太不地道,妥妥的恩将仇报。 胡二郎跟自己的几位兄长一样,都是磊落坦荡的少年君子,哪能让这种搅家作精祸害了去? “我省的!”胡二郎点头道。 自己平时甚少与女娘交往,也就家中姐妹常见到。 与苏樱密切,是因为江东犁,和意外冒出来的生意,这两日接触到许多书中没有的东西,开了眼界。 这个女娘蛮有意思,很多超前思想和,想法。 “你手下可有能干的掌柜?”苏樱多嘴问一句。 胡二郎是读书人,要科考走仕途的。 结交各色人等、打通生意环节是肯定的,但具体实施诸如备货、运输、开店等,不可能还要亲力亲为。 下面必定得有得力助手组织实施,不然胡二郎不用读书,撸起袖子亲自下场算了。 胡家的商业团队,苏樱只见过祝掌柜,以及县城的账房莫先生。 “能干的?要说能干的应该是州府的刘掌柜!这次过去,正好与他合计合计!”胡二郎道。 生意不好做,请不起有能力的人。 刘掌柜是州府城里人,兢兢业业,州府的杂货店是几个分店中收益最好的。 杂货铺能撑这么久,主要靠刘掌柜的店输血,刘掌柜是胡二郎最拿得出手的干将。 “嗯,咱们以后还有蜂蜜、茶油以及各种食用油,是得好好合计合计,提前布局。 不然到时全面铺开,杂乱无序乱成一锅粥。” 第104章 一把掐死这蠢驴算了 送走胡二郎,苏樱全身心投入冬小麦播种。 三天后,苏家近二十亩地全部耕完,一半铺上腐土。 苏步成和苏老二带着耕牛和犁去帮郑娘子、杨春华这些没了丈夫的妇人。 苏老三和苏樱在家里浸泡种子,然后带着家人播种,小麦、大豆在两种地里各种一半,做对比实验。 每一项都做好详实记录。 苏老三原是从八品下的司农寺太仓署丞,掌国家粮食仓窖事宜。 收缴的租米放置国家粮仓,每一仓均需刻上具办人员职务、名字、时间、出入库量等。 并非掌管农时、稼穑的。 说起最熟悉农时、稼穑当属兄长苏步成,一个县令最主要、最基本的职责就是农业收成。 所有工作诸如兴修水利、堤坝,边坡护理等,皆是围绕提高、保障农业收成。 苏老三浸淫司农寺多年,跟各部门都有打交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具体做过,多少也听了一耳朵。 苏樱的种植理念与他在司农寺见识到的有些相同,也有不同,甚至从未听过。 所以播种时他要求跟苏樱一组,一探究竟。 其实有相同、有不同很正常,农时、稼穑本就是一代又一代农人不断总结、改进的。 苏樱来自千年后,种植理念改进了许多,每种作物的行距、株距、护理等都有讲究。 “冬小麦种植地块要精细整地,耕匀耙细,无明显坷垃,耕深达八分以上,增加耕层厚度,提高土壤蓄水保墒能力…” 苏老三、苏樱、苏伯彦等边播种边聊着。 “阿樱,你这些从哪里看的?”苏老三听着头头是道,司农寺里可找不出一位能说得这么透彻的官员。 “这些啊,有些是书上看的,有些是在田间地头里跟农人讨教的。”苏樱的话真真假假混在一起。 原身经常跟着苏步成下乡,这套说辞在场众人没觉得哪里不对。 精耕细作的庄稼比胡乱耕种的长得好,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但怎样才算精耕细作,怎么精耕细作,那是有说道的。 像刚才苏樱说的深度、厚度、行距、植株等就有明确的数据,以及它的原由和目的,让人不得不信服。 “瞧瞧,你们这帮自诩读书人,还比不过阿樱一个闺阁女子!”苏老三见子侄们听得乐呵,故作嫌弃笑骂。 “三叔说的是,稼穑之事,我等真不如阿樱。”苏伯彦坦言。 “多学学,多研究研究,以后咱们得在这里繁衍生息,出不去,那就学会如何种地,我们要做这岭南最会种地的人家。 不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那样走不长远。” 苏老三心态很好,既能随遇而安,也有逆境中努力改变现状的不屈。 “省的!”子侄们齐声道。 一群人边干边学,近二十亩地的活儿好像也没那么叫人难以承受。 就连小桃也提着小竹篮跟在苏樱身后,每穴放几粒种子,后面杜氏用锄头刨土盖穴,做的默契有序。 苏老太太没下地,坐在地边,看着一大片垦出来的新地,看着子孙们齐心协力播种,心中感慨万千。 以前家境不好,家里的地从未这么精耕细作过,果真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人勤地肥,此话一点儿不假,瞧瞧这地,不枉全家人劳累这些天,比周围的熟地都肥沃不少。 要想来年丰收,除了风调雨顺,人力辛勤劳作也是必不可少的。 “阿荷,你怎么就种完了!”苏时彦回头,见身后的妹妹、母亲起身走了,竹篮里空空如也。 小桃、苏绿、兆彦、柄彦的竹篮里还有近一半的种子。 “我哪儿知道!”苏荷翻个白眼道。 播种算是最轻松的工作,但也得一次又一次的弯腰,没一会儿腰就酸的不行。 苏荷本就不爱劳作,被强迫下地的,心中不痛快得很。 苏樱跟苏老三在前面侃侃而谈,一副指点江山的作派,苏荷哪里看得? 明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愣是装得比司农寺卿还能耐,说教一大堆,不见干点儿实在的。 苏樱说每穴放四五粒麦种,她才没那么傻! 累着自己不说,还显得她苏樱多能耐! 还想来年丰收!我让你丰收,让你丰收!让你嘚瑟,让你嘚瑟! 苏荷恨恨的抓起一把把冬小麦往穴里丢,后面盖穴的小秦氏哪有不懂的?快速盖住。 小秦氏本以为自己能和苏老二编一个组,只要苏老二在,绝不会让自己吃苦受累。 却不想苏老二颠儿颠儿去帮那几个寡妇犁地,小秦氏气得,恨不能挠花那些寡妇的脸。 家家户户的地连在一起,大庭广众之下,那帮寡妇左一声苏郎君、右一声苏郎君的围着苏家两兄弟打转。 看着苏老二不要钱的笑,小秦氏气得要吐血,心里酸的要命。 看似老实的苏老二居然这么花心,这么迫不及待的找寡妇!我呸! 小秦氏心里愤愤不平,正找不到出气的,苏荷的这一行动正好取悦了她。 母女俩相视一笑,心中暗自得意,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大聪明。 三两下丢完种子,母女俩得以解脱,起身去休息。 苏时彦这一喊,露馅儿了! 苏樱想到什么,走过来刨开穴一看,直觉浑身冰冷,气血上涌,“苏荷,滚过来!” 苏老三、苏伯彦等人赶紧跑过来,穴窝里一把麦种,愤怒道,“苏荷!” “干嘛?我的活儿干完了,我累了,要休息!”苏荷坐地边,端起碗惬意的喝着水。 苏樱大步走过来,苏荷仰起头,挑衅的看着暴怒的苏樱。 “啪!”苏樱抬手,毫不犹豫打在苏荷脸上。 “啊!苏樱,你个贱人!敢打我!”苏荷一下子蹦起来,去抓扯苏樱。 “啪!”还未触及到对方,又被甩了一耳光。 然后被推倒在地,苏樱骑在苏荷身上,揪住苏荷发髻摁地上,狂扇好几个耳光。 边扇边骂:“你个蠢货,你想死别拉着一家人!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蠢货!” 知道苏荷心眼子坏,但从没想到又坏又蠢到这种地步,一把一把的冬小麦埋地里,这哪里是种庄稼,分明是不想让大家活! 祸害的苏家一大家子没收成,她自己不也得饿死?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了苏家,她苏荷能活下去?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一把掐死这蠢驴算了! 苏樱两眼猩红,死死掐着苏荷的脖子,苏荷脸憋得通红,伸着舌头,翻着白眼。 “阿樱,快撒手、撒手!”苏老三掰开苏樱的手,将她拉开。 真要弄死了苏荷,还得赔命,为着这种烂人把命搭上,不值! “阿樱,冷静!冷静!”苏老三拍着侄女颤抖不止的肩头。 “咳咳咳…”得以解脱的苏荷捂着脖子大口呼吸,不停咳嗽,满是恨意的瞪着苏樱。 第105章 留不得,留不得了 “啊!苏樱!你个黑心肝的,敢欺负我儿,我跟你拼了!”小秦氏扑过来撕打。 “砰!”被苏老三一脚踹开。 上梁不正下梁歪,苏荷都被这小秦氏给带歪了! 官府给的粮种本就不多,泡发前又筛选去掉一些干瘪的,只剩下四分之三勉强能用。 这点儿种子弥足珍贵,是一家人来年的口粮希望,也是新式种植法的关键,哪经得起苏荷这般祸祸? 自己想死别拉着一家人陪葬! 苏荷是真的坏透了!小秦氏也没好到哪里!在后面盖穴,明明看到,却沆瀣一气搞破坏! 以前是二嫂,再不喜也得敬她、让她三分,如今是苏家的仇人,这般作死,还要惯着她上天不成? “哎哟!”小秦氏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男人真要下手,力道很大,女人根本不是对手。 “阿娘!”苏时彦忙扶住小秦氏。 既愤怒妹妹、母亲糊涂,看到母亲被踹又心疼难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恨谁恼谁,心里烦乱得很。 “儿啊,阿娘命苦啊!”小秦氏倒在大儿怀中,哭得悲悲切切,“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来欺负我们娘俩!” “阿娘,你能不能别闹了!”苏时彦、苏辰彦劝道。 三叔那一脚,踹的是小秦氏,打的是二房的脸。 母亲、妹妹再不是,他们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看着她们被人打。 可是说堂妹、三叔打的有错吗? 那是一家人的希望,再不懂事、再不满,怎能作贱粮食! 苏兆彦站边上无措的看着阿娘、阿姐闹腾,想不明白为什么? 田间地头全是人,苏樱突然发疯暴揍苏荷,村民们全都围上来。 “这是咋啦?”高氏没想到好性儿的苏樱会暴怒成这样。 苏樱靠在母亲怀里,满脸寒霜的怒视着苏荷母女。 这脓疮是真破了! 除族都没用,因为流放,都不能离开梧县,放在眼皮子底下,倒是方便她俩随时搞破坏。 日防夜防防得住外面的贼,防不住家贼,必须弄的远远的,找户镇得住她俩的人家。 娘俩买大送小,一并打发了出去! 这俩人太能闹腾,估计只有打断腿才会老实!苏樱恶毒地想着。 “阿樱、阿樱!”杜氏见女儿两眼发直不说话,吓到,摇晃着女儿。 “阿娘!”苏樱回过神,安慰道,“我没事!” “别吓阿娘!不行咱分家,咱分家!不跟他们过了!”杜氏心疼道。 女儿小小年纪,殚精竭虑为一大家子谋划,却偏偏遇到这种拎不清的搅屎棍,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的女儿。 分家没了这些搅屎棍拖累,管他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关起门来,一家人过得轻松自在多好! 多少年了,什么事儿都是大房出钱又出力,还落不着好!不如早早散了! 苏步成、苏老二在不远处听到动静,忙跑过来。 “怎么回事?”苏步成声音冰冷。 没人说话,两拨人就那么僵持着,苏荷蹦跶个不停,几次想要蹦过来还击,被苏辰彦死死拽住。 “时彦,你来说!”苏步成对侄子道。 “阿荷把小麦种…”苏时彦羞愧低下头,实在说不出口。 苏老二跑到地里刨开穴窝一看,气得发抖,难怪苏樱暴揍!打!该打!打轻了! 杨大郎一帮庄稼汉子凑上前一看,无不气得胸口疼。 虽不是自己家的,可那是粮食啊,是粮种啊!能乱来吗?这人简直坏透了! 杨大郎那日还想着帮苏荷找个外面的人家,见此情景,顿时歇了想法。 还是做个人吧,都是穷人,经不起这种毒妇的嚯嚯。 小小年纪,心思这般歹毒,唉,苏家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娘俩。 “孽障,还不赶紧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老太太喝骂,苏家的脸都丢尽了! “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小秦氏呜呜咽咽,悲悲啼啼。 “阿娘,走吧!”苏时彦面色涨红,忙拽起小秦氏。 苏辰彦拽着苏荷,兄弟俩费力把两个作精弄走。 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一看就明白起由在这俩人,只是到底为了啥事儿? 见汉子们围着播种的地摇头,有人凑过去看,看到穴窝里的一把小麦种,无不叹息摇头。 该!打轻了!该打死! “散了吧,散了吧!干活儿要紧!别耽误了时辰!”杨老汉把众人撵散。 看一眼苏步成,想说什么,想想又说不出来,默默拍了拍苏步成肩头,走了。 流放这鬼地方,已经是谷底的谷底,再来任何处罚都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家族荣誉感、归属感的人,除族已没了威慑力和约束力。 想来苏家不是没有处罚过这母女,奈何这俩作精实在奇葩,真不是一般人降得住的。 韦氏叹息一声,带着女儿苏绿,一窝一窝刨开,取出多余的种子,重新填好。 做不到每一窝都弄好,只能尽力而为,救一窝是一窝。 大家都没说话,默默干活儿。 “阿娘,你坐着歇歇就好,别累着!”杜氏拉住老太太。 老太太嘴唇紧抿,看着好好的种子给糟蹋,心里堵得慌。 天打雷劈的孽障!那晚该干脆利落把娘俩踢出去,也不至闯出这般祸事! 夭寿哦,粮种都敢作贱,苏家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根儿坏了,长不出好苗! 老太太杵着拐杖从地里出来,路过杨家的地,打量了高氏几眼。 高氏有所感应,抬起头,“老姐姐!” “唉!”老太太走到高氏跟前,拉着高氏的手,恳请道,“老姐姐,求老姐姐帮帮我!” 老太太那日就见高氏气度不凡,知道这几家人都是前朝人物,妇人都曾是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 自己一个没啥见识的小门小户妇人,实在拿这母女俩没辙。 管吧,作天作地迟早拖累、害死旁人! 不管吧,两个没劳力的女娘,四面大山全是猛兽,用不了两日不是饿死就是成猛兽腹中餐。 两个烫手山芋,着实为难,又不能送回荥阳老家。 “老姐姐莫急!莫急!”高氏拍了拍老太太的手。 两个老妇人坐一边细细聊起来,才知这小秦氏前几日已被休弃。 苏荷本该除族,念她小小女娘,饶她一回,想着赶紧找户人家嫁了,算是给她一条活路。 却不想这死女子不识好歹,竟拿种粮作妖,这是不让一大家子活了,留不得,留不得了! 打死吧,罪不至死! 不打死吧,天天可劲儿作,真受不了! “老姐姐,我是真没辙了!”苏老太太说着一抹眼泪,“都说家丑不外扬,但凡有办法,谁愿意把这丑事到处扬?” 第106章 投鼠忌器 “莫急、莫急!”高氏拍着苏老太太的手轻声安慰,谁家遇到这破事都糟心。 “说来,我那几个孙儿都顶顶好,知书达理酷似我那三个儿子,唯有这女娘,从小由她娘亲自教导,给养歪了!” 苏老太太生怕这事儿把孙辈的孩子们连累,将他们与小秦氏母女撕吧开。 “省的、省的!几位小郎君不但模样长得好,还饱读诗书,是咱村里有学识的人!”高氏笑道,“就连几个女娘,也是顶顶好的!” 听了高氏的安慰,苏老太太心里好受了许多。 “唉,说来还是怨我,当初不该答应这门亲事,明知道那堂侄女不聪明,不适合,偏偏没能狠心拒绝,最后委屈了我家二郎,这些年…” 苏老太太话题越扯越远,把憋在心里的愤懑、懊悔全吐出来。 高氏一直安静的做倾听者,不做过多评价。 “老姐姐,求您个事儿!”苏老太太想起自己跟高氏搭话的目的。 “老姐姐您说,我听着呢!”高氏和善道。 “帮我找户厉害的人家,把这娘俩打发了去!”苏老太太神色认真。 “没办法,要是在长安,休弃了撵回她娘家即可,可这里谁都走不掉,窝在一处,天天生事儿,日子真没法过!” “呃…”高氏本来只是倾听,一般说完气顺了,这事儿就过了。 这苏家老太太来真的,高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村里都是曾经的名门望族,虽落魄,但深入骨髓的规矩、教养还在。 小秦氏母女这般不讲套路,无所畏惧的作,注重颜面的人家真不敢要,镇不住。 这母女俩谁娶谁知道,迟早把一个家搅散。 听不懂人话,做事只凭自己喜怒,说直白点就是这里没有她们敬畏的,只有权势、荣华富贵能让她们有所顾忌。 “老姐姐,求您了!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没啥认识的人家!”苏老太太说着软话,眼神哀切。 “老姐姐,女娘刚才那一闹,村里人…”高氏后面的话不再说,自己品。 名门望族是落魄,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啥渣货都捡。 更何况村里本就男丁少,这样的极品、无头脑更没人肯要。 “唉!我这是强人所难了!”苏老太太苦笑。 “祖母!”身后响起苏樱的声音。 苏老太太回头,“你来作甚?” “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还请祖母、阿婆参详参详!”苏樱坐下。 “啥想法?”苏老太太看着这个孙女。 怨恨因为她苏家失去荣华富贵,可这会儿却是她扛起重任,带着苏家、全村人奋力往前奔。 对苏樱,苏老太太恨她、怨她,却不得不承认孙辈里她最出色。 “阿婆,附近村寨,可有认识的厉害人家,婆婆或男人凶悍的?”苏樱不遮掩。 “呃,女娘说的,还真有这么一家。” 高氏想起去年年前集市上买年货,遇到的一家子。 男子名叫冯大壮,是黑风乡南沟村猎户,祖上曾是朝廷派驻岭南守军的百夫长。 三十好几,脸上、身上有几道疤痕,看着凶悍可怖。 婆婆李氏五十出头,早年丧夫,一人拉扯儿子长大成人,是个精明厉害人。 那天买年货,不知为何夫妻起了争执,冯大壮恼羞成怒,挥拳将娘子一顿打。 打在身上砰砰响,连踢带打的,娘子在地上翻滚哀嚎。 婆婆李氏却喊着打得好,打得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个不下蛋的母鸡也敢对男人说三道四! 路人看不过眼,纷纷劝阻,冯大壮拽着娘子回家。 听镇上的人说,这冯大壮性情暴躁,一言不合就挥拳头。 刚才因为他娘子多嘴说了一句什么,就拳脚相加。 平日这娘子经常挨打,成婚多年没孩子,冯家母子嫌弃得很。 这娘子是冯大壮第三任媳妇,前面两个成婚不过一年,都扛不住他的拳头,一命呜呼。 这个媳妇比较抗揍,揍了好几年,可惜没孩子。 几个月后高氏赶集,听人说起这冯家,回去后冯大壮吵闹着要休妻,那女子没去处,哀求无果,夜里上吊自尽。 “那冯家在黑风乡是彻底臭了,没人肯嫁与他,那李氏到处央人说媒,啧啧…” 高氏说着连连摇头,这媒人不当也罢,推人入火坑呐,太缺德,没得坏了自家名声。 苏老太太没说话,神色晦暗不明。 这冯大壮跟小秦氏算得上天作之合,见天的作,正好砂钵大的拳头给她松松皮,紧紧肉。 就不知扛不扛揍? 苏老太太很是心动,她知道只有这样的汉子才镇得住小秦氏。 只是时彦、辰彦、兆彦几个孩子是好孩子,这般欺负、羞辱他们的娘,不是在羞辱他们么? 连苏樱听了都沉默。 真要把小秦氏嫁给这户人家,几个堂兄弟指定得闹,弄不好得成仇人。 唉!郁闷! “要是能把这娘俩弄到县衙关起来,吃一顿水火棍,教训教训,兴许能老实些!”苏樱想起那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张三。 就因为喊了几声冤枉,打的那叫一个惨。 等等!苏樱猛地想到一个好主意! 要不把小秦氏送到县城,找个厉害的衙役嫁了? 苏樱感觉自己要被两个作精逼疯,变得像个恶魔,尽想着恶毒的整人法子。 猎户好歹是良籍,却是脾气暴躁的家暴男,嫁过去也许小秦氏几个月都挺不过。 衙役是贱籍,不一定是家暴男,但子孙后代都是贱籍,三代以内贱籍的,不得参与科考入仕。 苏樱不是恶人,硬不下心肠把人推进火坑,与苏老太太对视,老太太的眼中闪过挣扎。 “祖母,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苏樱劝道。 真要做了,苏家的名声也会被带累,会被别人认为心胸狭隘、歹毒,容不下两个弱女子。 唉,这俩作精是豆腐掉煤灰里,吹不得打不得,愁死人了。 但是今日干的事儿如果一点儿不做惩戒,只能让母女俩越发猖狂。 “谢谢老姐姐!”苏老太太向高氏道过谢,杵着拐杖走了,背影萧索落寞。 一生要强的老太太面对这个棘手问题,也被难住。 真不管不顾,干脆利落将母女俩打包送给那猎户不是做不出来。 可是苏家的名声、孩子的将来怎么办? 唉,投鼠忌器啊! 第107章 除族 “阿娘,你就安静一下,别闹了,行不行?”苏时彦、苏辰彦苦苦哀求,感觉要被母亲折磨疯了。 越劝越来劲儿,一旁的妹妹时不时的蹦跶、撺掇,摁都摁不住,俩人闹腾得起劲儿。 “时彦、辰彦,我是你们阿娘,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崽子,帮着外人欺负你阿娘!天打雷劈的,你们要遭报应!” 小秦氏拿孝道拿捏,见两个儿子痛苦不堪,心里那叫一个爽! 吵闹间苏老太太回来了,小秦氏收了嚣张气势,小心翼翼看一眼老太太。 “你们去吧,地里人手不够!”老太太将两个孙儿撵走,留在这里让他们难做。 老太太坐在院中闭目养神,并不搭理俩人。 小秦氏母女对视,摸不着头脑,老太太没有如往常举起拐杖劈头盖脸打来,她们感觉不自在。 天色将晚,地里干活儿的人陆续回来,都沉默着。 杜氏和韦氏洗过手,准备烧水煮饭。 “先别忙!”苏步成拦住,“先把家事处理完!” 众人看过来,这才发现苏步成手上拿着一根细荆条。 “秦九娘、苏荷,跪下!”隐忍了一天,苏步成的语气冰冷。 小秦氏第一次见这阵仗,腿肚子发软,嘴硬道,“我已是弃妇,你们苏家无权责罚!” 苏步成冷冷看她一眼,多一句废话都没有,大喝道,“苏荷!跪下!” 苏荷被吓到,知道大伯来真的,躲到小秦氏身后,“我不!” 苏步成两步窜到小秦氏身边,一把拽出苏荷,举起手中的荆条狠狠抽下去。 “苏家败类!混账东西!”一向温文尔雅的苏步成暴怒中,手上的力道一点儿没收。 “啊!啊!”一荆条抽下去,苏荷的背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尖声高叫。 连着几下,苏荷疼得直跳,背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红。 不像苏老太太一个老妪的力道,疼不到哪里去。 苏步成是壮年男子,又是有韧性的细荆条,抽下去比鞭子还疼。 苏荷想逃,被苏步成一只手死死拽着,细荆条连着招呼,哭的声音都嘶哑了,“救命!阿娘救我!” 小秦氏看着却不敢上前,她敢上前一步,连她也是这待遇。 苏时彦、苏辰彦看着苏荷的惨状,面露不忍,看向父亲。 苏老二面无表情,静静看着苏荷挨打。 苏兆彦紧紧拽住父亲衣襟,看到阿姐挨打他可怜同情,可是大伯冷峻狠厉的面色太吓人,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哭。 院子里只有啪啪的抽打声和苏荷嘶哑的惨叫声。 打了二三十下,苏荷软在地上不再蹦跶,苏步成这才停手,细荆条已被抽断。 “呜呜…”苏荷趴在地上低声哀嚎,眼中满是恨意,却不敢抬头与苏步成对视。 “荷儿!”小秦氏心疼的上前抱住女儿,看向两个儿子。 苏时彦、苏辰彦没动,心里百般滋味儿。 妹妹干的蠢事儿该责罚,但大伯下这么重的手,心中不免有怨怼。 “仲彦、权彦,去村里把几位村老请来!”苏步成丢下手中的半截细荆条,“伯彦,取纸笔来!” 众人惊愕的看向苏步成,以为苏荷挨一顿打这事儿就过去了。 “你还要怎样?我荷儿被你打的遍体鳞伤,呜呜,我可怜的荷儿!”小秦氏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苏步成看都没这母女一眼,见二儿、侄子站着没动,生气道,“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不敢!”苏仲彦、苏权彦急忙往村里跑去。 苏伯彦取来笔墨纸砚,研好墨,苏步成提笔疾书。 “大伯!”苏时彦、苏辰彦跪下,“饶过荷儿吧,她还小,不懂事!” “大伯!”苏兆彦跟着跪下。 “起来!”苏步成目光坚定,没有半点儿犹豫。 “大伯,求您了!”三个侄儿不肯起来,妹妹被除族,那就没了活路。 再不成器,再讨人嫌,那也是自家妹妹,怎么忍心将她抛弃? “苏时彦,苏辰彦!你们的书读到哪里去了?是非不分,理不明!”苏步成额头青筋在跳,他极力忍着怒气。 今日之事必定要与几个侄子起嫌隙,可是不将毒瘤割除,苏家将永无宁日。 苏荷在村里是彻底臭了,嫁不出去,管教也起不了作用。 再留下她,只能助长她的嚣张,无所顾忌闹腾,旁人别想清净。 左右都落不着好,不如索性当恶人! 苏时彦、苏辰彦跪在地上噤声,不知该如何自处,齐齐看向苏老二,“阿耶!” “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们起来!”苏老二坚定不移站在兄长一边。 “苏郎君!”杨老汉带着村老们急忙赶来,饭都顾不得吃。 “辛劳一日,还叨扰各位,实在对不住!”苏步成对诸位村老抱歉道,“家门不幸,今日清理门户,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村老们相互看一眼,“客气客气!” 白天闹的一幕,换谁都不会轻饶,村老们不知苏步成会如何处理,拭目以待。 说实话村老们不希望村里有这种不知轻重,没有尊卑,不知所谓的又蠢又坏的老鼠屎。 不单是一个家族的祸害,也是一个村的隐患,会将村里风气带坏!坏的是一个村的名声! 苏步成将写好的除族书扔给苏荷,“苏荷品性恶劣、出言无状、无视族规、不服管教,予以除族,自此各安天命,即日起,苏荷所行所做之事,皆与苏家无干。” “不!”苏荷没想到自己真被除族,不甘的呐喊,“我不服!” “仙娥,把秦九娘、苏荷的口粮、种粮分出来!”苏步成不理会苏荷的尖叫抗议。 “不要!”小秦氏丢下苏荷,膝行到苏步成跟前,一把抱住苏步成的腿,“大伯,你不能这么狠心!” 苏步成看都懒得看一眼脚下的小秦氏。 几次三番容忍,给她们改错的机会,这母女俩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竟然在播种上做手脚,那是一家人来年的口粮和税租,苏家一次次饶过她们,她们却想要苏家的命! 农夫与蛇,不能再容留,恶人就让他苏步成来当吧! 杜氏与韦氏拿出口粮,按人头分出小秦氏娘俩的,种粮种了大部分,剩下不多,全都给她们。 两个口袋装好,放到小秦氏脚下。 看着不过五六十斤的口粮、十来斤的种粮,小秦氏呜呜咽咽,“大伯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 她们哪会锄地、犁地,伺弄庄稼? “明日你们走吧!我苏家容不下你们两尊大神!”苏步成冷声道。 第108章 果然不是好东西 “走?我们去哪儿?”小秦氏茫然。 “随便!我苏家庙小,装不下你们两尊搅风搅雨的大神,天地广阔,任你们自由翱翔,大有作为!”苏步成冷冷道。 “诸位村老,辛苦了!”苏樱端来蜂蜜水。 终于与毒瘤分割开了!苏樱感觉浑身轻松!崇拜的目光看向父亲。 两个无知妇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苏步成一次次的忍让,最后果断反手一击,把小秦氏母女压得死死的,谁也挑不出错来。 天狂要落雨,人狂必遭殃,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狂。 小秦氏母女两终于把自己作死,被扫地出门。 既除掉毒瘤,又保住苏家名声,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做事滴水不漏! “呜呜,大伯,求你给我们娘俩一个活路!” 小秦氏见村老们在场,演起苦情戏,想要逼迫苏步成继续接纳他们。 “秦九娘,你再哭闹,即刻带着苏荷离开苏家!”苏步成拧眉道。 “呜呜…”小秦氏抱着苏荷哀啼,看向几个儿子,示意他们求情。 “时彦、辰彦、兆彦,你们去喂牛!”苏老二看出小秦氏的盘算。 三个儿子为难的看一眼小秦氏,默默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牛绳,牵着耕牛去溪边吃草喝水。 “大伯,我们错了!求你给我们娘俩一个机会,给我们娘俩一个活路!呜呜!”小秦氏苦苦哀求。 没了苏家庇护,她们娘俩吃完这些口粮就得饿死! “晚了!你自己说你们这些时日闹腾成啥样?一再给你们机会,你们是怎么改正的? 种粮都敢糟蹋,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苏步成质问。 “大伯,我们一时糊涂,我们改,我们改!求你不要赶我们走!”小秦氏一把鼻涕一把泪。 苏步成坚决道:“我没有赶你们,是你们自己不想待在这个家!” “村长,您劝劝我大伯,我们妇道人家,出去了怎么活?求求你,求求你!”小秦氏转而膝行到杨老汉面前哀求。 “呃,娘子你莫要再闹了!”杨老汉侧身躲开小秦氏的哀求。 这样的脑残,要是他杨家,早就打死了,哪还容忍她没完没了的蹦跶? “村长,苏家这是让我们娘俩没活路呀!你不能眼看着不管!村长!” 小秦氏见杨老汉搭话,以为是个好说话的,准备赖上。 “娘子,快撒手!”杨老汉没想到战火烧到自己,急忙躲闪,奈何小秦氏紧紧抱着。 “秦九娘!你起开!”苏老二见小秦氏如此没分寸,脸臊得通红,急忙拉开。 “二郎,你帮帮我,我们夫妻二十年,给你生儿育女,你不能这么无情!呜呜!” 小秦氏一把抱住苏老二,不顾众人在场,死死抱着不撒手。 “秦九娘,快撒手!撒手!”苏老二面色绯红,这小秦氏是谁劝缠谁,跟疯子一样。 “砰砰!”苏老太太拐杖狠狠打来,“不要脸的东西!撒手!” 小秦氏吃痛,只得松开,跪到老太太跟前,“姑母、阿娘,求求你,九娘错了,九娘错了!” 苏老太太看着地上可怜巴巴的小秦氏,心中哀叹。 可怜是真可怜,但是一旦饶过,这娘俩只会变本加厉。 因为她们没有脑子,看不清现状,行事不计后果,只图自己心里痛快。 这样的人是断断不能心软留下!可是又该安置到哪里去? 村里农忙,没人多余住所容留,苏家也不能再容留,一留下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刚才时彦、辰彦已对大儿起了怨怼,留下这母女闹腾,最后会闹的大房、二房崩裂。 “唉!九娘,苏家你是不可能再留下!”苏老太太叹息道。 “姑母、阿娘,你不能不管九娘!荷儿再有错,那也是你们苏家的孙女!”小秦氏绝望了。 “我这里有个去处,端看你愿不愿意!”苏老太太狠了狠心道。 苏家不能留,又不能将母女俩逼死,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 “姑母,您说!”小秦氏看到一线希望。 “此去离黑风乡不远的南沟村,有个鳏夫叫冯大壮,年龄与你相当,孔武有力,去年死了娘子,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娘。”苏老太太道。 小秦氏呆呆看着老太太,混沌的脑子慢慢转动。 老太太没出去过,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 猎户既然孔武有力,想来日子不差,这般好男子,为何娘子死了一年多未续弦?这里面怕是有古怪! 小秦氏的智商似那2g信号,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反应慢且经常掉线。 闹腾这些天,智商终于在线,思考问题。 “去不去由你自己做决定,只是我苏家是断不会留你们娘俩!” 苏老太太见小秦氏眼神闪过清明,又陷入迷茫,更加坚定舍弃的决心。 杨老汉及一众村老闻言,均垂下眼帘装聋作哑。 看不出一个老妇人,倒是下得去手。 那冯大壮是乡里出了名的暴虐,谁家肯把娘子嫁过去? 不过这小秦氏他们也不想留在村里,舍不得打死她的话,冯家好像是唯一的去处。 “阿娘,我们去!”苏荷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带着倔强和不服,“我就不信,离了苏家就活不出来!” 这些天苏樱做了许多,栗子糕、酸枣糕、蕨根粉、葛根粉、魔芋,还有能榨油的油茶果! 她苏荷听了也看了,没啥难的,自己另起炉灶做,再把那胡二郎拉拢过来,与苏樱比个高低! 要让苏家人看看,她苏荷一样有才干!没了苏家庇护,她苏荷一样活得精彩!活得风生水起! “荷儿?”小秦氏看向女儿。 这是被打傻了?那猎户真好,还能轮得到自己? “阿娘!放心,荷儿定让你以后吃香喝辣,不比在苏家差!”苏荷轻轻捏了捏小秦氏的手。 小秦氏不明白女儿哪儿来的信心,但女儿的暗示她收到。 “好!我们去!不过苏家得多给我们一袋口粮傍身!”小秦氏提出要求。 “秦九娘,你搞清楚,是你哀求老身给你想办法,去与不去在你,怎地还要挟上?果然不是好东西!” 老太太骂道。 庆幸没有心软松口,这才稍微和缓脸色,就蹬鼻子上脸的,居然狮子大开口要一袋口粮! 本还觉得小秦氏娘俩可怜的村老们,想着要不在村口给她们盖间窝棚,好过去冯家挨打。 但小秦氏的不要脸,瞬间息了众人烂好人的心思。 第109章 皆大欢喜 第二日天蒙蒙亮,杨老汉、苏老太太带着小秦氏母女俩去南沟村。 “阿娘!”苏兆彦追出来,眼泪汪汪看着母亲。 “兆彦!阿娘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小秦氏搂着年幼的小儿子,心里酸涩的要命。 想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怎么好好一个家就散了? “阿娘,你还会回来看我吗?”苏兆彦抬起头,看着母亲。 “阿娘会来看你的!”小秦氏不舍的抚摸着小儿子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 院子里站着大儿、二儿,神情悲伤不舍,唯独不见丈夫苏老二。 男人狠起心来是真狠呐!看都不看一眼!小秦氏心中一片悲凉。 曾经以为自己在丈夫心中最重要,是独一无二,所以打骂时无所顾忌,肆无忌惮。 待把男人心伤透了,男人转身一点儿不犹豫! 小秦氏看了好一阵,始终不见苏老二露面。 “阿娘,我们走!这个家不要也罢!”苏荷挽着小秦氏,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里苏老二眼眶红红,默默看着妻女离开。 几次想要追出去,看到旁边的兄长,顿时清醒过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再反悔,打的是苏家所有人的脸,以后整个苏家都治不了这母女。 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还没到官道。 苏荷觉得脚底生疼,身上不停冒汗,伤口像一群蚂蚁在啃噬。 昨晚被大伯一顿抽打,背上火辣辣疼了一晚,慢慢结痂,这一走动,汗水渗进伤口,那滋味儿! 母女俩磨磨蹭蹭走着,要不是杨老汉帮着扛粮袋,走的还要慢。 可怜苏老太太年逾六旬,还得亲自出马,走这一趟。 到了黑风乡辰时已过,赶集的人陆续散去,集市上已没啥人。 杨老汉去杂货铺找祝掌柜问路。 “村长怎地想起打听南沟村?”祝掌柜不解。 这会儿正是农忙时节,赶集的人都少了许多。 杨老汉身后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还有两位女娘,似乎是母女俩,这是作甚? “我们去南沟村冯大壮家!”杨老汉低声道。 “?”祝掌柜定定看着杨老汉,再看看提着包袱的母女俩,“村长是…” “唉,一言难尽!”杨老汉叹道。 祝掌柜对杨老汉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曾经的长安贵人,是个有能力的人。 这冯大壮的为人不是没有打听过,还要执意将人送去,想来是真的不得已。 “沿街走到那一头,出了镇走左边一条小道,七八里的山路走完,就是南沟村,南沟村人家稀少、散落,冯大壮家要再往里走好几里地。”祝掌柜指点道。 冯大壮是猎户,偶尔会拿些皮毛到杂货铺售卖,祝掌柜了解的比较多。 正说着,街上走来一位提着野鸡、野兔的高大壮汉,一身腱子肉,脸上、手臂上几道歪歪斜斜的疤痕,一脸凶相。 “祝掌柜!你找我?”冯大壮耳聪目明,虽然疤痕可怖,但眼睛闪烁着精光,荷尔蒙旺盛。 “哟,这是说曹操,曹操到啊!”祝掌柜笑道,“冯郎君,这是荒沟村的村长,正打听你家住何处。” 冯大壮瞥向杨老汉,年约六旬,干瘦、腰身有些佝偻,衣着朴素,不用猜就知道是流犯。 “村长!”冯大壮客气的抱拳打招呼,“找某何事?” “冯郎君!”杨老汉抬手一揖。 一旁的小秦氏看到冯大壮的样貌给吓到,太丑了,难怪丧妻一年多都未续弦,悄悄往老太太身后瑟缩。 见小秦氏打量自己,冯大壮也看过去,见到颇有几分姿色的小秦氏,眼睛一亮。 “呃,可否借一步说话?”杨老汉为难道。 “走,到茶肆坐!”冯大壮难得大方,连同祝掌柜都邀请。 坐下喝了一碗水,杨老汉着介绍,“此乃苏家老太太,这是老太太的堂侄女秦娘子!” “婶子好!”冯大壮彬彬有礼。 “冯郎君好!”苏老太太扯一个笑脸。 冯大壮眼睛不时瞄向小秦氏,目光火辣滚烫,眼神赤果果。 小秦氏不悦的皱了皱眉,很不喜这种侵略性的目光。 苏老太太装作没看到,“敢问冯郎君,可有娶亲?” “唉!娘子去年过世,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冯大壮直直看向小秦氏,“不知婶子可有合适的娘子,替某牵线搭桥,某感激不尽。” “九娘乃我娘家堂侄女,年三十有六,冯郎君瞧着可还中意?” 苏老太太不想拐弯抹角,只想早点儿把事儿办完,把烫手山芋扔出去。 “极好,极好!”冯大壮连忙点头,“不知婶子要多少聘礼?某家徒四壁,拿不出多少。” “无妨,君子成人之美!要甚聘礼?我这堂侄女带着女娘,无处落脚,跟了你也是有了着落。” 苏老太太哪敢要聘礼,这搅家精终于要送出去了,可不能出变故。 冯大壮疑惑的看看苏老太太,又看看秦九娘,担心骗婚。 可是又觉得不像,自己一个穷猎户,有啥值得旁人惦记的? 自己声名狼藉,媳妇一直说不上,这突然主动送来一个美娇娘,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还不要聘礼! “都说了这是我娘家堂侄女,老身怎好要聘礼?”苏老太太看出冯大壮的顾虑。 “如此,多谢婶子!”冯大壮道谢,不客气收下。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这么漂亮的娘子,先睡了再说。 又小坐一会儿,双方都着急离开,便起身告辞。 “婶子,这几只野物,拿去尝个鲜!”冯大壮将几只野鸡野兔一并送给苏老太太。 集市已经收场,卖也卖不出去,索性做人情。 几只野鸡野兔换个美娇娘,划算! “唉!”看着肥美的野兔给了老太太,小秦氏心疼坏了,这是她家的! “多谢冯郎君,老身乃荒沟村新到的苏家,长安县令苏步成!”苏老太道。 抬出身份,希望冯大壮善待小秦氏娘俩,只要不作,好歹能把日子过下去。 再恨、再讨厌小秦氏,老太太做不到真让人把她打死,毕竟那是几个孙儿的母亲。 “省的!改日到府上拜访!”冯大壮心中甚是满意。 这美娇娘看着细皮嫩肉的,竟然是官眷,比前面几个粗鄙村姑体面多了,带出去倍儿有面儿。 双方皆大欢喜,各自欢欢喜喜回家。 第110章 这庄稼要长不好没天理 “郑老!”苏步成牵着耕牛,路过郑老儿家。 “苏郎君!”郑老儿笑呵呵道,“今日耕哪家?” “郑娘子家!”苏步成递过一串钱和半筒蜂蜜的谢礼,“这是那日办理田契的费用,多谢郑老帮衬。” “唉,苏郎君这是何意?乡里乡亲的,顺手的事儿,苏郎君咋还惦记着?”郑老儿客气道。 “郑老,您就收下吧!”苏步成把钱和蜂蜜一并塞给郑老儿。 “走一趟县城不容易,撇开花销不说,来回一天还不能有耽搁,我一壮年尚且吃不消,郑老为我苏家忙碌,苏某又怎能心安理得,还让您倒贴钱?” “苏郎君有情有义,郑某乐意效劳!你帮小女耕地,某又岂能收下?”郑老儿往回推。 “郑老,您就别推辞了,我家田契一事您费力又费钱跑一趟,这些费用本该我家出,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儿。 不能乱了这规矩,以后再帮别家办理,郑老是收还是不收?耕地不一样,是邻里间的互帮互助,与钱无干!”苏步成认真道。 “这、这!”郑老儿心下大为感动,“多谢苏郎君!” 帮苏家跑一趟,郑老儿天不亮就起床,一路紧赶慢赶,天黑才回到家。 去县城办事儿,陪笑脸不说,还要塞钱打点,不然这儿那儿不对,让你来回跑,就是不给办。 郑老儿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钱都带去,除去赶牛车的车资,吃喝都是自带。 苏家要是不还钱,郑老儿不好意思去要,自家是一个铜板都刮不出来。 好在苏家是讲究人家,有钱就急忙来还。 身为村老也不能只为自家谋私利,没了丈夫的女儿一个人孝敬公婆,还要拉扯两个孩子。 平时能帮着拉扯一把,到了农忙,郑老儿也无能为力。 耕牛几家合买,每次只能排三家,女儿那边几乎排不上,只能等自家人手转圜过来再去帮忙。 苏家有了耕牛,谁不想找苏家帮忙? 苏家真的很仁义,不偏不倚,每个妇人家都帮一点儿,四五亩地虽不多,但轻松了不少。 还了钱,苏步成和郑老儿都了却一件事儿。 又寒暄几句,各自去忙。 “郎君来啦!”郑娘子一家早已在地头等着,还备了水,放了几只碗。 穷人家只拿得出这些招待帮忙的。 “郑娘子早!”苏家两兄弟打过招呼,赶着牛下地干活儿。 一个在前面拿锄头把没锄好的地锄一遍,石块、树枝等渣滓捡掉。 一个跟在后面耕地。 郑娘子见状,忙拿着锄头也到前面锄地,面色绯红,女人力气小,锄的地浅。 “娘子到后面把耕过的泥块敲碎即可,这里我来做。”苏老二见郑娘子费力锄地,忙劝道。 “啊?”郑娘子这才回神,后面耕地也需要人,忙拿着锄头到苏步成后面。 郑娘子的公婆、一儿一女也来帮忙,把捡出来的石块、树枝等扔得远远的。 几人配合默契,四五亩地大半天便耕完。 耕完,几人坐地边喝水,牛亦是渴的不行,单独一桶水喝个精光,然后在边上慢悠悠吃草。 这地耕的深,泥土敲得碎,晾晒一下,明日就可以播种。 郑娘子看着精耕细作的地,心里美美的。 不远处的杨春华一家正在费力锄地,公婆年老,杨春华瘦弱娇小,看着叫人揪心。 “春华,王家叔叔、婶子过来喝水!”郑娘子招呼道。 “唉!”杨春华直起身,用力捶了捶腰,背上一大片汗渍。 “阿耶、阿娘,走,过去坐坐!”杨春华丢下锄头。 一家人来到郑娘子家地头,杨春华羡慕道,“瞧这地,这庄稼要长不好没天理!” “嘻嘻,下午不就该你家了?”郑娘子给三人倒水。 “比不上你能干,你家的地都锄出来了,我家还差得远。”杨春华笑道。 王老汉冲苏家两兄弟笑笑,“辛苦两位郎君!” “客气、客气!王老!”兄弟俩挪了挪,挤出一个位置,三位男丁坐一块儿。 王老汉也是村老之一,最后一个儿子没了后,整个人几乎垮了,变得沉默寡言。 唯一的孙子阿宝也没了时,不说儿媳杨春华,就连老夫妻俩都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王家本家在琅琊,王老汉在前朝时期官职不如杨老汉显赫,俩人算是政敌,家世比杨家高,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根深叶茂。 流放时自家几兄弟,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到这里只剩下三十几口,之后又是病的病、死的死,只剩下二十来口人。 分家后,与杨家、裴家、谢家、郑家、赵家联姻,勉强站稳脚跟。 这几家以前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最终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摒弃前嫌,抱团取暖。 王老汉很欣赏新到的苏家,有勇气、有活力,不坐以待毙,极具生命力。 可能因为苏步成是基层官吏的原因,苏家人的生活小常识、稼穑之事比他们这些高门大户懂得多。 他们在这里近二十年都没有多少改变,苏家人才来几天,就突飞猛进,大为改观。 苏家人厚道,自己得了好处,不藏私,拉着全村人一起上。 王老汉这些天时常在想,要是那时苏家在,是不是自己的小儿子、唯一的孙子就能活下来?是不是自己也能有个幸福的晚年? 夜深人静时,王老汉夜不能寐,儿子被拍扁的脸、孙儿黑瘦干枯的身子交替在眼前晃动,搅得他心口疼。 现在的一切于他不过苟延残喘,要不是为了老妻,他早就想走了。 “王老,一会儿我们先帮你家把地锄了,明日再耕地,这样可好?”苏步成道。 耕牛连着辛劳几天,让它歇歇,喘口气,王家这地没锄好,耕起来更费力。 王老汉一个人胡思乱想着,没听到苏步成的话。 “王老、王老?”见王老汉眼神放空,整个人没反应,苏步成伸手在他眼前晃动。 “啊?啊!”王老汉回过神,胡乱回应,“嗯,好、好!” “你这老头儿,又在发神作甚?苏郎君说帮我们锄地,你怎好意思应下?”王老婆子怼丈夫一句。 第111章 农忙结束 “阿樱,阿樱!看,这样是不是调好了?”村长家里,苏家人在忙活。 苏家人最先干完地里活,因为他们人均耕地最少,劳动力最多。 没了小秦氏、苏荷两个搅屎棍拖累,两天时间就把种播完,水浇上。 沿着地边扦插不少桑树枝,来年正好养蚕。 十九缸的粉早已晒干,苏樱带着家人来做粉条。 “嗯嗯,不错,就这样!”苏樱看了看煮的羹汤,“倒出来晾凉就可以把生粉掺入揉成团,记得配比,别掺多了,也别掺少了!” “省的、省的!”众人七嘴八舌的,吵的苏樱脑瓜子嗡嗡的。 少年们这些天早上都有起来晨读温习课本,这会儿也来学做粉条。 碾粉、和面、擀面这些体力活儿都是少年们做,杜氏、韦氏负责下锅煮,捞起来放冷水中冷却。 苏樱、苏绿带着三个小豆丁理顺晾晒。 老太太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最后看到满院子一竿一竿挂的满当当的粉条,心里美得不行,好有成就感。 两天后所有的粉都加工完毕。 又将晒干的粉条收下来,分成一小扎一小扎用麻线捆扎起来。 整整齐齐码放,装了八九个箩筐。 “呀,这么多!”陆续有播种完的村民来帮忙,却不想苏家已经干完。 看到满地摆着装满粉条的箩筐,每个人心里满满的,感觉自己是暴发户。 “是啊!这些粉看着多,其实并不多!顶天不过二百斤!”苏樱笑道。 晒成粉条后比较占位置,一个箩筐装不了多少。 “都弄完了?”村民们见大缸子都空空的,“走,再去挖些!” 还有几天交货,赶一赶还能做一批出来,没人舍得浪费时间。 地里还有人在播种,山坡上则是挖蕨根、葛根的人。 “唉,这里挖到一颗大的,快来!”有人挖到肥大的粉葛,欢喜的喊着。 “哪里?哪里?”其他人一听全都聚拢过来,“我的天,好大一根,快!” 几个力气大的汉子跳到坑里用手刨,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苏樱没去,而是跑到地头,似乎在找什么,东张西望的,抓起来看看又扔掉。 “阿樱,你找啥?”苏家三兄弟坐地边歇气儿。 加了苏老三后,耕地速度快了许多,今日是最后一家,之后,农忙结束。 “找黏土!”苏樱道,这一片地的地瘦,没啥粘性。 苏樱找那种小孩子摔罗锅玩的泥巴,有一定粘性,猪肝红色。 “你要黏土作甚?”苏老三问,小孩子玩摔泥巴,侄女这么大也玩? “做模具,倒粉笔!”苏樱有些失望。 “你要倒模?”苏老二问,倒模在将作监见的多。 “是啊,二叔可知哪里有黏土?”苏樱忘了家里有位万金油。 “要多少?”这些难不倒苏老二。 “呃,不多,要个十斤八斤的就够了!”苏樱默了默。 “你回去吧,一会儿二叔给你搬回来。”苏老二点头。 苏樱回到家,家里的核桃、油茶果早已晒干,这些天忙,没空打理。 把核桃收起来,将晒干的皮扒拉掉,野核桃个头不大。 用石块敲开,肉倒是不少,就是不好弄。 用力狠了,连壳带肉砸的稀巴烂,用力轻了,肉夹在壳里,抠不出来,要是有竹签子就好了。 费力砸了两个,吃到一点点肉,肉质厚实、带着清甜味儿。 苏樱看着这不大的核桃,做奶油小核桃倒是不错,待添置了铁锅,慢慢琢磨琢磨,兴许过年时拿到州府还能卖一卖。 “阿姐!”小桃、苏绿、兆彦、柄彦几个满头大汗跑回来。 苏樱的小尾巴,听阿耶在家,全都跑回来,跟着阿姐有好吃的! “一群小馋猫!”苏樱无奈笑笑,砸了几个核桃给弟弟妹妹吃。 别看是野核桃,没谁舍得吃,城里核桃不常见,也就过年买点儿当零嘴吃。 “呀,阿姐,新鲜核桃真好吃!” 孩子们以前吃的都是放了许久的干核桃,油脂重,这种刚晒干的口感完全不一样,清甜、没啥油脂味儿。 “改天做更好吃的!”苏樱刮了刮几个小豆丁的鼻子。 “嗯,听阿姐的!”孩子们很懂事,尝个鲜,没再开口要,一起干活儿。 核桃清理出来有一背篓,青皮晒干再去掉,比背来时少了一大半。 弄完核桃又弄油茶果,油茶果不能摘早了,摘早了,茶籽含油量少,不怎么出油。 没成熟的茶籽果实苍白,成熟的茶籽果实饱满,乌黑有光泽、颗粒大。 晒干的茶籽壳多数自然开裂成四瓣,少数没开裂。 孩子们将茶籽一颗颗捡出来。 “油茶壳留着,有用!”苏樱把果壳单独放盆里。 “阿姐,这个有啥用?”孩子们好奇。 “这油茶壳包括油茶果、油茶籽两部分,有药用,还有其他作用。” 苏樱也不是百科全书,一时也说不出太多,主要记得茶壳做洗发原料护发,另外就是果壳制活性炭。 “哦!”孩子们把果壳收起来。 剥完油茶果,再用簸箕将果仁暴晒十几天,提高含油量,然后就可以炒制、碾碎、榨油。 簸箕里的栗子粉所剩不多,还有一小簸箕,再吃个两三顿就没了。 酸枣晒得干干的,六七簸箕晒的,现在只需两簸箕,明日去村里磨成粉,就是酸枣粉,掺在粥里吃。 清出来的簸箕全部晾晒油茶籽,足足七八个簸箕,不过四五十斤,一百来斤晒干去壳就剩这么点儿。 保守估计能榨出十多斤茶油,主要是没专门的榨油工具。 烧水煮粥,准备晚饭。 连着吃栗子粥,尽管煮的比较干,三个月没吃烧菜,全是清汤寡水的粥,苏樱感觉又饿又没食欲,好怀念铁锅炒菜。 这几天帮妇人们耕地,每家送来一篮子蔬菜表达谢意,萝卜、菘菜、茄子、也有几块姜。 就一个瓦罐,剁吧剁吧混在粥里一通煮,糊弄糊弄嘴巴完事儿。 老太太提回来的野鸡野兔,分给杨老汉家两只,剩下的苏樱卤料卤了给大家解馋。 苏家人觉得很美味,吃的很香。 只有苏樱觉得难以下咽,感觉野鸡、野兔始终有味道压不住,因为没有油。 第112章 百废待兴 “阿樱,够不够?”苏老二抱着一大块猪肝红的黏土进来。 “够了、够了!”苏樱道,“在哪儿找到的?” 这黏土都已经摔打好了,三兄弟手上都是泥。 玩泥巴是农村孩子少有的娱乐活动,三兄弟抠泥时估计也没少玩耍。 “秘密!”苏老二难得玩笑,“这东西你们女娘哪会找到?” “阿樱,这泥巴用来作甚?”少年们好奇。 “嗯,做好东西!”苏樱笑笑,“二叔,你帮我再摔打摔打,弄成几个砖块大小的四方体,两寸半的厚度。” “成!”苏老二抱起黏土砰砰一阵摔打,弄成几块长方体,放置在面筛上。 苏樱用手指粗的树枝在上面戳了两排洞,上下贯穿,排列整齐,放在通风处晾晒。 “这是作甚?”连苏伯彦也忍不住好奇。 “模具,做粉笔!”苏樱把杨老汉给的石灰拿出两坨,碾成粉末。 石灰不多,没舍得用来腐土消杀,反正也不够一亩地用。 没有书本和纸张,孩子们读书只能靠先生把书本上的内容抄写在黑板上。 在提及办村学时,苏樱就想到现代社会的黑板、粉笔。 粉笔的原材料是石膏、白垩、滑石粉这类东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想到的原料就这点儿生石灰。 生石灰加少水生成石灰粉,加水多就成为石灰膏。 一大瓢水倒进石灰盆里, “嗤!”立刻升腾起水蒸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里像滚水一样不停冒泡。 生石灰加水释放大量的热,水很烫,苏樱用竹棍轻轻搅拌,让石灰充分溶解在水中。 少年们看不明白这是何意,这不是搅石灰浆吗?又不盖房又不刷白,做这个不是浪费石灰么? 待石灰水不再冒泡,慢慢冷却后,慢慢沉淀出白色沉淀物,上面是清水。 苏樱倒掉,再掺入清水搅拌,让没有溶解的石灰充分溶解并沉淀。 又煮了一点儿酸枣水倒进去,充分搅拌。 生石灰溶于水,生成氢氧化钙,氢氧化钙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钙。 石灰水中加入柠檬水或果酸,亦可以得到碳酸钙。 盆底的沉淀物就是苏樱想要的碳酸钙,倒掉清水。 担心碳酸钙凝固后太硬,无法书写,苏樱觉得需要掺点儿什么白色粉末在里面。 环顾四周,没有,面粉都没有,现成的唯有栗子粉。 “兄长,帮我拿些栗子粉来。”苏樱对苏伯彦道。 苏伯彦装了一碗,“够了吗?” “够了!”苏樱接过栗子粉,倒入碳酸钙中。 “呀!”看热闹的兄长们心疼坏了,忍不住发出惊呼。 天,这是栗子粉!怎么倒进石灰里? 苏樱看一眼兄长们,笑笑,“放心,就用这点儿!” 搅拌一会儿,混合成糊状,慢慢灌入模具孔中。 这样做出来的所谓粉笔肯定不如石膏粉做的细腻、好用,聊胜于无吧。 “这粉笔作何用?”苏伯彦看半天还是想象不出来它的用途。 “授课时用,明天郑四叔、王三叔会把黑板送来,到时你一看就明白。” 苏樱自己也不知道这么胡乱拼凑的东西能不能做成粉笔,说不定白白浪费一碗栗子粉。 想到即将授课,少年们眉来眼去的,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喜不自禁。 只有摸着书心里才平静、踏实,感觉没有浪费光阴,没有蹉跎岁月。 尽管这身份还读书毫无意义,可是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儿,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断送、就这么随波逐流。 苏樱吃腻了乱炖粥,有一搭没一搭扒拉着。 “在愁啥?”苏步成见女儿心事重重,眉心都皱起来,像个小老太。 “唉!愁的多了!”苏樱叹口气,“天天吃粥,咽不下去。” “明日让你阿娘煮干饭!”苏步成看看瘦得脱相的长女心疼道。 如今粉条也出来了,不久就能变现,再也不用抠抠搜搜压着口粮,不敢多吃一口。 “不用,再等等吧,粉条还没变现,不知这东西售卖情况。”苏樱拒绝了。 再忍耐几天,铁锅到手,州府那边市场情况也大致有谱。 把茶油榨出来,铁锅炒菜,想想那叫一个香。 “你呀!”苏步成笑了笑,这孩子才多大,做事总是想的很远。 “阿耶,村里这么多孩子读书,可是没有纸笔,这望天书读了意义不大。”苏樱头要秃了。 忙了这么久,也就冬小麦这事儿搞定,其余的一件没落实,学生的笔墨纸砚又摆到眼前。 “以后有钱了这都不是事儿,现在就这样条件,一穷二白,事有轻重缓急,我们就两只手,要做的事儿多了,急也没用。”苏步成很看得开。 这流放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有吃的,村里人也很友善、团结。 照目前的发展趋势,几年后这里绝对是另一番景象。 如不是影响到子孙前途,苏步成觉得在这里过一辈也没什么不好。 “还有几天交货,明日再挖些蕨根、葛根,尽量多交一些。 确定外面是个什么走势,就能定下产量,人手安排也能落实下来。 不能老挤在村长家,得找块空地搭棚子盖厂房,要做就做好。”苏步成盘算道。 “明日可以再分一些人手挖蒟蒻,洗干净切成片晒干,磨成粉可直接售卖,也可制成粉条售卖。”苏樱想起漏掉的蒟蒻。 “对!这玩意儿不占用大缸子!一个蒟蒻就是一大盆菜!”苏步成连连点头。 不怎么顶饿,但做菜很不错,特别是红烧。 “阿耶,既然盖厂房,不如牢实些,另外把油坊也一并盖了,油坊的设备慢慢添置。 这两样弄完,再弄石灰窑、挖水塘,这个时间段,二叔组织几个人手测绘线路。 紧接着修路,安排得当的话,年前能修出一段来。 要是差人手,可以让读书的孩子们也去,上半天修半天,或上一天修一天。 开春农忙后,油坊就可以榨油了。” 苏樱建议道,反正没有纸笔,除了认字,多的也做不了。 百废待兴,需要人手的地方实在太多。 “成,明日跟村老们合计合计!”苏步成深以为然。 第113章 古人真不好糊弄 “阿樱、阿樱!”大清早就有人在院子外面大喊。 几人抬着两块黑板进来,虎子、阿桑、阿木一帮孩子欢喜的跑前跑后。 “阿樱,这是你要的黑板,看看可合心意?”王三郎、郑四郎道。 六尺长、四尺半宽的黑板,周边包了一圈框边,刷了黑漆。 这里油漆不好搞,两位木匠想了不少办法才弄出来,也是难为了,农忙之际还要做这些。 “嗯,不错不错!”苏樱满意点头。 两块黑板还做了支撑架,摆好后将黑板放上,看热闹的村民很想知道怎么用。 苏樱将昨晚做的粉笔取出一支,大致成型,没干透,也不知好不好用。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苏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 还好掺了些栗子粉,起到疏松作用,不然这碳酸钙凝固后坚硬,很难书写。 看着白色的字在黑板上跃然而出,众人总算明白了,纷纷惊奇道,“嚯,这样也能书写?” “是啊,这叫粉笔!”苏樱笑道。 “阿樱,我试试!”苏伯彦要来粉笔,在黑板上手书。 “不要太用力,粉笔还没干…” “啪!”苏樱话未说完,苏伯彦手中粉笔断裂。 “哎呀!”苏伯彦心疼坏了,这么金贵的东西让自己给糟蹋了,懊恼得不行。 “无妨,阿兄!最开始用,掌握不好力道,断了正常,是这粉笔制的不行,多用几次就能掌握,断了也能再用。” 苏樱捡起断笔,示范给兄长看,“再试试,这是硬笔,不是软笔,这样握。”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苏樱写道。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苏伯彦颤抖着手写下。 开始第一个字写的有些歪斜,后面的字漂亮多了,端正的楷书。 而苏樱字体随意,介于行楷之间,明显带有自己风格的随手体。 唐代官文字体为楷书,字形端庄、结构严谨,代表人物主要有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 苏伯彦是太学学子,抄写课业均是楷书,此时还秉持太学的书写习惯。 苏樱读过女子学堂,更多的是自己在家看杂书,书法没有严格要求,惯用行楷,书写便捷、更带有个性。 村民们第一次看到兄妹俩的字,惊叹不已。 王三郎、郑四郎当年的公子哥,受过高等教育,可那会儿真没太用心,写的字勉强入眼,但在这兄妹俩面前,不好意思献丑。 虎子、阿桑、阿木这帮小孩,没受过教育,没那么多纸笔供他们挥霍,写的字能认,没眼看。 “先生!”虎子有荣与焉,大声冲苏伯彦喊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苏伯彦的第一个弟子。 “我来试试!”其他几个少年也跃跃欲试。 苏樱、苏伯彦把手中的粉笔递给少年们。 各自在黑板上试着写了几个字,跟毛笔书写姿势不同,手感也不同,感觉很奇特。 有写大唐律法的,有写乘法口诀表的,也有写前朝名家书法的。 黑板上很快写满各种内容,多以楷体为主。 就连苏步成都忍不住来试了试,龙飞凤舞写下梧县黑风乡荒沟村几个字,苍劲有力。 大家看着黑板,呵呵傻乐,终于有村学了! “阿樱,这黑板写满了咋办?”苏步成好奇,长女用什么擦拭。 “简单,用布条一擦即可。”苏樱进屋拿了一块破布。 轻轻一擦,黑板上的字就没了。 “女娘,你写的怎么和书上的不同?为何多出东西?”虎子疑惑的看着苏樱写的内容,句子后面多了奇怪的符号。 “哦,这是标点符号。”苏樱淡定解释。 写的时候,习惯性的带上标点符号。 旁人都没注意这一细节,唯有虎子,刚抄写过《论语》,一下子注意到。 “标点符号?是何意思?”虎子一脸懵,先生给的书中为何没有? 这话一出,不止虎子,其他人都看向苏樱,包括苏步成、苏伯彦等一众苏家人,从未听苏樱提及这事儿。 “咳咳!”苏樱干咳一声,以手捂嘴。 完了,一时大意,露出马脚,要怎么才能掩盖过去? 苏樱心思急转,突然想到一个典故,于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无鸡鸭亦可无鱼肉亦可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半文钱。” “你们说说啥意思?”苏樱对众人道。 “无鸡,鸭亦可,无鱼,肉亦可,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半文钱。”有人自信念道,有啥难得? “不对,不对!”有人反对,“应该是‘无鸡鸭亦可,无鱼肉亦可,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半文钱。’。” “打胡乱说,谁会不要鸡鸭鱼肉?光吃青菜豆腐,还不要钱?傻啊?”人群中一下子争吵开。 “你乐意把鸡鸭鱼肉给旁人,还要给钱的?”有人不服道。 现场各说各的,七嘴八舌,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家别吵,再看看这个。”苏樱抬手制止,在黑板上疾书,“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 “这不‘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有人信口道,“哟,这谁啊,忒歹毒,诅咒人!” “什么呀,这分明是‘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自己不好好读书,可别丢人现眼!”旁边立马有人嘲讽道。 “谁不好好读书了?明明就是‘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你才傻,别人诅咒你,你还呵呵傻乐!蠢材!”争议上升到人身攻击。 “你说谁蠢材?”被骂的人气愤不已,撸起袖子要揍人。 “好啦!大家停下!”苏樱大声喊道。 众人停下,看向苏樱,“阿樱,你说到底谁说的对?” “各位叔伯!你们说的也对,也不对!”苏樱笑道。 “啥意思?阿樱,你不能这么偏袒。”村民们没见过这么判官司的,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没得着好。 “我没偏袒谁!这就是标点符号的作用!”苏樱耐心道。 “你们看,因为没有标点符号断句,每个人理解各不相同,容易起误会、纷争!” “哦,你的意思是书写时若加上你写的那些符号,把句子断开,就不会发生歧义?”有脑子转得快的反应过来。 “对!正确!”苏樱点头道。 “不是有之乎者也吗?”有人提出质疑,记得先生说过的如何通过之乎者也断句。 “光靠之乎者也断句不够,有时会遇到上述这类句子,没有明确的符号断开,各自按有利于自己一面说,这官司谁都无法断公正。”苏樱指了指黑板上的两个句子。 反驳的人沉默了。 “这就是标点符号的作用。”苏樱总结道。 呼!一个不小心,弄出一个争论,古人真不好糊弄,多亏自己急中生智。 第114章 实用才是王道 “阿樱这么一说,蛮有道理的!”有人认同道。 “阿樱,是不是你们授的课都是这样的?”王三郎觉得这课挺有意思,搞得自己都想来听听。 “呃,这是我个人看法,若大家有兴趣,到时我这里可以给大家讲讲,不过我阿兄他们还是传统课业。” 苏樱担心给兄长们带来困惑,忙撕吧开。 “成,哪日开课,我来听听。”王三郎道。 活到老学到老,朝闻夕死,善莫大焉。 这穷乡僻壤,听一堂充满趣味的课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就是,阿樱,我们也来听听!”其他村民纷纷报名,就这么一会儿,就学了新知识。 “成!到时我提前知会大家!”苏樱笑笑,“好啦!大家散了吧!后面要忙的事儿多着呢!” “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 村民们念念有词,摇头晃脑走了。 没一会儿全村留在玩‘酿酒缸缸好’、“无鸡鸭亦可”的文字游戏,专门戏耍毫不知情的村民。 一个传一个,全村都玩起梗。 “今日是咋啦?”杨老汉懵逼的走在路上,感觉村民们都疯了,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阿翁!”虎子、阿桑、阿木跑来,神秘兮兮的,“考考你!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 又来了,又来了!自家孙儿也疯了不成? “乱说甚?什么酿酒缸缸好做醋?谁这么说?不是讨打么?”杨老汉打断孙子们的话训斥道。 逢人说话留三分,出口的三分都是好听的,谁要是敢这么跟人说话,保证不打死他! 孙儿觉着好玩,说顺溜了,见谁都这么张口就来,还了得? 祸从口出,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挨了祖父的训斥,阿桑、阿木胆怯的闭嘴,不敢多言。 杨家规矩森严,不能顶撞长辈,否则自家阿耶一顿竹笋炒肉,绝不手软。 “是阿樱村老!”虎子仗着祖父的偏宠,大胆回道。 “阿樱村老?她为何这般说?”杨老汉觉得苏樱不会说这么无厘头的话,一定有原由。 虎子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说到争论时,模仿的惟妙惟肖,把杨老汉都给逗笑了。 “哈哈!这阿樱真促狭!”杨老汉难得开怀大笑,活了一辈子,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阿翁,阿樱村老说的对吗?”虎子问。 “嗯,有道理!有道理!”杨老汉点头。 “你们要明白,阿樱村老是举例,你们听明白其中道理就好,切莫拿这话乱开玩笑,谨言慎行。 村里人知道它的出处,也知道你是玩笑,不会恼。 但外面的人不知晓,听了必定恼怒,说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切记祸从口出。” 杨老汉教育三个孙儿。 “孙儿省的!”虎子、阿桑、阿木忙应道。 正说着,路上走来苏家人。 “苏郎君!”杨老汉招呼道。 “村长,农忙已过,该落实后续几件大事!”苏步成笑吟吟道。 “走,去寒舍详谈!”杨老汉甚是赞同。 “村长,我就不去了,昨晚跟我阿耶已经谈过,我去磨酸枣粉!”苏樱提着一大桶晒干的酸枣。 后面跟着苏绿、小桃两姐妹。 “成!你去忙!”听闻父女俩已商议过,没再勉强。 杨老汉召集一众村老在自家商讨,苏樱带着妹妹们去磨酸枣粉。 挖蕨根、葛根的人也不少,清洗、加工都有人,这些劳作都有记录,结算分配的依据, “阿樱来啦!”磨坊里郑娘子、杨春华正干着活儿闲聊。 “你们也磨酸枣粉啊!”苏樱见两人也是半筐晒干的酸枣。 “可不!今儿有空,赶紧磨了!”郑娘子笑嘻嘻道。 杨春华内向些,将自己的箩筐挪开些,给苏樱腾位置。 “阿姐不急!”苏樱将自家的桶放门口,袖子一撸,帮着一起推磨。 “哎哟,可使不得!你这瘦得细胳膊细腿儿的,咋还来帮我们?”郑娘子忙拦住,“这粗活儿我们早习惯了,不碍事!” “就是,我们早习惯了,你且歇着,我们一会儿就好!”杨春华语气柔柔的,拉开苏樱的力道却不小。 一双手粗糙、干枯,一身衣衫补丁摞补丁,却干净整洁,发髻挽得利落,一根泛旧的木簪别着。 “阿姐,我不跟你们争,你们撒手、撒手!”苏樱好笑道。 “快坐,快坐!”郑娘子将苏樱拉到边上坐下,继续推磨。 杨春华添磨,嘴角带笑。 仔细看,杨春华不再似之前愁苦,眼睛里有了些光彩,整个人看着灵动许多。 日子有奔头,不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阿樱,啥时候村学开课?”郑娘子找话题。 “待交了货吧,这两日大家手里都压了不少活儿。”苏樱笑笑。 “啧啧,咱村女娘有福了,有阿樱这么个能干人授课,指定各个都跟阿樱一样聪慧。”郑娘子说着,眉眼都带着笑。 年少时爱笑的千金小姐,突如其来的遭难,只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沦落成贫苦人。 郑娘子曾经也愁苦满面,丈夫死了,家里顶梁柱没了,所有一切都要自己面对。 上有公婆要伺候,下有儿女要抚养,生活不容她悲伤。 幸福是对比出来的,觉得自己苦难,可是转头看看小姐妹杨春华,唯一的孩子都没了。 突然觉得命运对她够仁慈,孩子给她留下了。 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郑娘子觉得自己要不了几年就熬出头,娶媳妇、嫁女儿,终归有一点儿甜头、盼头。 “阿姐可别说笑了,我哪能跟阿姐们的才学比?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阿姐要是得空,也来教教女娘们。”苏樱邀请道。 “我们哪有甚见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诗词,又不能当饭吃,就不去嚯嚯孩子们了!”郑娘子摇头。 自己真要是能干,何至于过这么些年的苦日子? 绝境中,实用才是王道!诗词歌赋不过是高雅人士的锦上添花。 她宁愿儿女跟着苏樱学实用的生存技能,也不去学那华而不实的东西。 第115章 欢声笑语 “阿姐,你怎知无用?你曾是京城的才女,吟诗作对无人能及,长安城里都还有阿姐的传说,阿姐怎的反倒自我诋毁?”苏樱笑道。 “无人能及?”郑娘子愣住,想到曾经的风光,苦笑道,“傻丫头,阿姐哪有那么高的才情?不过是人家捧的,莫要当真!” “阿姐,难道你不想你的孩子走出岭南?”苏樱问道。 “走出岭南?可能吗?”郑娘子眼睛一亮,随即暗淡下去,“流犯怎么出去?都已改朝换代,什么都没了!” 苏樱笑笑,摇头道,“阿姐,正因为改朝换代,你们的机会来了,反倒是我们,要三代以后。” 郑娘子呆呆看着苏樱,好半天才消化掉这话里的意思,“对呀!对呀!哎呀,咋就没想到呢!” 郑娘子激动地转了几个圈,“这、这,我家福崽还在村里瞎跑,不行,不能让他再贪玩!得赶紧读书!” 说着急急忙忙跑出磨坊,丢下一句话,“你们先磨,我一会儿回来。” 杨春华静静看着郑娘子欢喜离去,脸上有羡慕,也有落寞。 苏樱上前推磨,这磨有些重,她一个人推不动,苏绿看到,上前搭把手。 “我来!”杨春华放下手里的东西,要跟苏樱姐妹换。 “不用,阿姐,还是你添磨,我们两个人推得动。”苏樱笑着推开杨春华。 杨春华跟苏樱差不多的身形,让她推不如姐妹俩推。 “我来吧,你们年轻轻的,哪有气力?”杨春华坚持。 “真不用,我们姐妹俩能行,我们可不会添磨,阿姐快去,磨空了。”苏樱硬是没撒手。 杨春华只得继续添磨,低着头,尽管手粗粝,但一举一动中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沉稳。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杨春华本就寡言少语,自己无儿无女,苏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聊。 每个人都有未来和希望,唯独她没有,别人的欢喜于她不过是伤口撒盐。 苏樱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冒失了。 “你看我作甚?”察觉到苏樱偷瞄自己,杨春华浅浅一笑,“阿樱一向磊落大方,怎的这会儿这般小气?” “嘿嘿,被阿姐发现了!”苏樱涎着笑脸,“阿姐真是慧眼如炬!” “你就贫吧!臭丫头!”杨春华笑道,“盼儿真好,要是福崽出息,她就能回长安!二十年了,不知长安是何等景象?” “长安气象万千,万国来贺!天可汗千古一帝,阿姐有机会回长安,一定要好好感受感受我大唐盛世的气象!”苏樱不吝赞美。 她也想看看贞观之治下的大唐帝国,可惜穿越过来时是在流放途中,大唐的恢弘气势、长安的繁盛只存在于她所读过的历史教科书中。 “我跟你一样,今生大抵是不可能的!”杨春华叹道。 “怎么不可能?虎子、阿桑、阿木出息了,阿姐不就跟着回去了?”苏樱冲口而出。 杨春华一个寡妇,如果真有那一天,相信杨家人会带她走的。 “虎子他们啊?都是好孩子,真希望有那一天!”杨春华漾起温柔的笑。 想起自己的阿宝,要是还在,得十岁了,现在也该准备上村学。 自己也会像郑盼儿一样着急忙慌的撵回家,揪着孩子耳朵,耳提面命好好读书。 “阿姐,相信我,会有那一天的!”苏樱安慰道。 “我信,有阿樱在,咱们村啊,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杨春华认真道。 “阿姐,你出身名门,腹中有才华,可愿来给女娘们授课?”苏樱邀请道。 “我们学的都是华而不实的,哪比的阿樱?”杨春华笑道。 “阿姐,你们是名门,那些繁琐礼仪、规矩一点儿错不得,村里下一辈的女娘出身贫寒,若不早早学习训练,真有那一日回长安,难道让人看轻不成? 荒野生存要学,高门大户的礼仪、规矩也要学,哪怕这一代人走不出去,也要为下一代做准备,千百年的世家底蕴可不能轻易抛弃,是孩子们的登天梯。” “还是阿樱看得透彻!”杨春华没想到一个寒门小户的女娘懂的这么多,说得很在理。 “将来咱们村的人出去,不但能自己活得风生水起,还要能造福百姓,兼济天下。”苏樱朗声道。 杨春华看着苏樱,小小女娘,大大能量,总是那么斗志昂扬,充满生机。 “所以,阿姐答应了!”苏樱见杨春华不说话。 “嗯!”杨春华点头,“阿樱不许嫌我浅薄。” “哪会?阿姐授课,阿樱也要来听课!学习阿姐的大家风范!”苏樱笑道。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苏绿静静听着,眼神中全是崇拜。 堂姐好会说,肉眼可见的看到这位婶子脸上越来越有神采,笑容越来越多。 自己听着也高兴,全是令人振奋的消息,总觉得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这是你妹妹?长得真俊!” 杨春华见苏绿在自己和苏樱身上来回看,眼神清澈像小鹿,一看就是老实、温顺孩子。 “是啊,我三叔家的,阿绿!性子温顺,聪慧又美丽。”苏樱说着挼了挼堂妹脑袋。 “阿樱!”苏绿被夸的不好意思。 一直认为自己胆小、笨拙,是几个姐妹中最不起眼的,堂姐嘴里夸赞的是自己吗?自己有那么完美吗? “我们阿绿是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女娘!”苏樱又夸赞一句。 苏绿脸羞的通红,心里却甜甜的。 “阿姐!还有小桃,还有小桃!”坐门口的小桃见阿姐忘了自己,大声提醒。 “对,还有我们小桃,你和阿绿都是阿姐最最好的妹妹,最最美丽的妹妹!”苏樱笑呵呵道。 “小桃几岁?”杨春华看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桃,想起当年自己也有个这么大的妹妹。 “五岁!”小桃脆生生道。 “真可爱!”杨春华伸手摸了摸小桃软软的毛发。 “阿姐真美!”小桃语出惊人。 “是吗?小桃嘴上也抹了蜂蜜吗?这么甜?”杨春华被逗笑,“我是你婶子!你阿姐逗婶子开心呢!你怎么也喊阿姐?” “可是,阿姐真的很美!”小桃大眼睛充满迷惑。 眼前的杨春华是真的好看,笑起来特别温柔! “哎呀,小桃,婶子真的好喜欢你!”杨春华一把抱住小桃,吧唧一口,“哈哈哈…” 磨坊里传出几人的欢声笑语,路过的村民终于又听到杨春华的笑声。 第116章 惠民百姓 梧州州府胡记杂货店,刘掌柜望着店外过往行人,面色忧愁。 唉,这杂货生意越来越难做。 这个月的售卖又下滑,东家那边全靠这店支撑,可自己再用心,还是止不住颓势,刘掌柜觉得自己有负主家托付。 正长吁短叹,两辆牛车来到店门口,胡县丞父子来了,还有老莫。 “东家!”刘掌柜忙迎出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刘掌柜辛苦了!”胡二郎挽住刘掌柜,亲切道。 刘掌柜见胡二郎面带喜色,面上不显,心中升起疑惑。 怎么县丞大人也来了?还有老莫,身后还跟着两个壮汉,车上放着两个物件,用麻布片包裹着,有一堆铁件儿,还有几个礼盒。 这、这…,刘掌柜看不懂了,这来的实在蹊跷。 “走,屋里说话!”见刘掌柜面露探究,胡二郎低声道。 “是!”刘掌柜带着几人往后院去,只留两个看店的伙计。 老莫招呼伙计、壮汉把车上东西搬到后院,“当心些!别磕碰坏了!” “东家,这是…”刘掌柜的好奇心被勾起。 “打开给刘掌柜看看!”胡二郎吩咐道。 两个壮汉小心打开其中一个麻布片包裹的物件,露出一张崭新的江东犁。 “这是什么犁?”刘掌柜看出与店里的直辕犁不同,不知作何用。 “江东犁!有了它,直辕犁将再无市场,被淘汰!”胡二郎信心满满道。 刘掌柜看看主家,头次见主家这么踌躇满志,“东家从何处觅得?可有人用过?” “用过!不然不会特意来一趟!要不了多久,整个梧州必将被江东犁取代!”胡二郎眉飞色舞。 “恭喜东家、贺喜东家!”刘掌柜忙恭喜道。 事实如何,他不敢下结论,但主家开心时,自己不去扫兴便可。 “得了,刘掌柜,我知晓你并不相信,明日你带着老莫他们找块地耕一下,一试便知晓!”胡二郎吹了吹热汤茶,慢慢喝下。 唐代的茶不是现代的茶叶泡水,而是煮茶法,将茶叶研磨成碎末,加入葱姜、盐或糖熬煮后喝汤汁。 宋代是点茶法,将茶叶研磨成碎末置于茶盏中,先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再继续注入沸水,用茶筅搅拌,使茶末上浮形成粥面。 精致的人在粥面上勾勒各种图案,彰显制茶人的高雅。 现代的泡茶法从明代开始的,朱元璋废除团茶,推广散茶,饮茶方式得以大大简化,推广扩大。 “这江东犁如此好,主家特意过来一趟,想必还有安排,不知主家…”刘掌柜看着胡二郎。 “这江东犁与直辕犁一个售价!”胡二郎利落道。 “一个售价?”刘掌柜惊得站起来,惋惜道,“多好的发财机会!主家为何…” “放心,刘掌柜,咱不会做亏本买卖!自有盘算!”胡二郎示意刘掌柜坐下。 “这是从梧县带过来的两位木匠,这江东犁咱们不但不涨价,还承接来料加工!让这江东犁尽快普及、推广下去!” “东家!”刘掌柜呆住,好半天才回过神,冲胡县丞、胡二郎深深一揖,“东家高义!” 这农具是多少农人梦寐以求的,东家舍弃利益只为推广,不管主家图谋什么,得利的终归是农人。 刘掌柜自己也是农人出身,知道农人有多艰难。 主家想方设法让农人用得起,农人有神器助力,将会轻松不少,真心实意感激不尽! “刘掌柜客气!快坐下、快坐下!”胡二郎扶起刘掌柜,“还有几样东西给你看看!” “甚好东西!”刘掌柜一扫之前的愁眉,眼神期盼,也不知主家是何机缘,连着得了好东西。 打开礼品盒,里面放着两小扎红丝线捆扎的粉条,蕨根粉条、葛根粉条,高档精致。 “这是何物?”刘掌柜眼中迸出精光,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 “蕨根粉条、葛根粉条!”胡二郎一一介绍道,“温水泡软,可单独做菜,可与肉同炖或烧,亦可单独煮熟当主食吃。” “东家,您的意思是蕨根、葛根做的?”刘掌柜小心翼翼取出,左看右看。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都想象不出原材料竟是不起眼的田间地头野物。 “嗯!想不到吧!”胡二郎得意的笑道。 “谁会想到呢?东家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刘掌柜觉得这次主家变了许多。 “是一位长安来的高人做的!好东西还有,来,再瞧瞧这个!”胡二郎又递过来两个白瓷罐。 小心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一个酸枣卷,“刘掌柜尝尝!” 刘掌柜接过,闻到酸酸甜甜的清香味儿,顿时满口生津。 “好东西!”刘掌柜用手扯下一小片,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沙沙的口感,有嚼劲儿,几种特别的口感混杂,同时冲击着刘掌柜的口腔。 这个从不贪嘴的中年人,吃完一口竟还想着吃第二口,看着手里的酸枣卷,恋恋不舍放下,一会儿给自家孩儿尝尝。 “再看看这个!”胡二郎打开另一个白瓷罐,小心递到刘掌柜面前。 “这!好蜂蜜!”刘掌柜不用品尝,单看色泽、以及闻到的香气,就断定是新鲜野生蜂蜜。 “好吧?以后咱们有源源不断的货源!”胡二郎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真的?东家?”刘掌柜感觉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砸过来,砸得他晕头转向。 一向沉稳的他,站起来又坐下,眼神发直,脑子快速飞转,手指快速敲击着椅子扶手。 “东家,这些东西啥时候能上货?”刘掌柜迫切道,“赶在年前,咱们指定能赚一大笔,要是能卖到附近州府,那、那…” “刘掌柜,坐下、坐下!稍安勿躁!”胡二郎笑道,“蜂蜜还要等些时日,酸枣糕就这点儿,要想吃得待明年秋天。” “啊!”刘掌柜一听,心疼坏了,白花花的银子眼睁睁看着跑了! “不急,不急,是咱们的跑不掉!”胡二郎安抚道,“现在咱们需要先把蕨根粉条、葛根粉条推出去!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刘掌柜受宠若惊,主家这么虚怀若谷。 “对!这州府你最了解,你觉得怎样,才能尽快把粉条推出去? 这货源后续不少,整个梧县百姓都在生产,需要尽快售卖出去。”胡二郎道。 刘掌柜看看胡二郎,又看看胡县丞。 整个梧县百姓都在生产?这么说是县丞大人推广的,做好了既惠民百姓,又能得一个好政绩。 自己一定得好好谋划谋划,主家好了自己也不会差! 第117章 出门看天气,进门看脸色 “东家,某有一想法。”刘掌柜沉思片刻道。 “请讲!”胡二郎鼓励道。 “咱们请一位善做菜的大厨,用这粉条做几道菜,请路人品尝,你觉得如何?”刘掌柜问。 胡县丞父子俩对视一眼,此法甚妙! “甚好!”胡二郎赞许道,“不知刘掌柜可有认识的大厨?” “某妻弟黄四乃州府福满楼大厨,东家不嫌弃的话,可请他来帮忙。”刘掌柜道。 “如此甚好!”胡二郎忙道,“不知黄四何时得空?” “闭城后便无事,我这就着人去唤?”刘掌柜问。 “可!”胡二郎点头应道,心情大好的饮着茶,“刘掌柜,若这黄四手艺了得,将有机会上刺史大人府上展露手艺。” 刘掌柜一听,忙起身对胡县丞一揖,“多谢大人抬爱!” “这粉条主要售卖给州府的富贵人家,做好了,刺史大人吃的高兴,自然在州府就能很快售卖开! 若此法得当,其他州府将如法炮制,到时交由刘掌柜打理,老莫从旁协助。” “多谢东家看重,某定不负重托!”刘掌柜觉得浑身充满干劲儿,从来没这么有信心。 福满楼里,黄四在后厨正忙,被杂货铺的伙计找到,说是刘掌柜有急事找他。 黄四问何事,伙计说不知晓,看样子也不着急,可是为何在自己最忙的时候找来? 思虑片刻,黄四跟掌柜的请了个假,跟着伙计去杂货铺。 “姐夫,家里出了何事,这般着急?”黄四还未进门,就大声喊道。 “无事、无事,你切莫急,来,喝茶、喝茶!”刘掌柜笑呵呵迎上,引着妻弟进来。 介绍道:“这是我主家胡县丞胡大人、这是东家胡二小郎君!” 黄四一一见过礼,一头雾水,自己和姐夫主家八竿子打不着,特意找他作甚? “黄郎君请坐!”胡二郎招呼道。 黄四惴惴坐下,“不知东家找某何事?” “我这有两样东西!四郎且看看。”胡二郎打开礼盒。 “这是…”黄四拿起,仔细辨别。 不似面条易断,半透明,一个深褐色、一个浅白色,味道各不相同。 “蕨根粉条、葛根粉条,温水泡软可做菜,亦可做主食。”胡二郎简单介绍。 “难怪!”黄四恍然,难怪闻到这两种气味。 “东家的意思是让我用它做两道菜?”黄四很快明白过来。 “是!”胡二郎继续道,“这菜不用太复杂,家常味儿即可,我们想请刺史大人品尝。” 黄四一听,忙起身,“某定当尽心!” 也不多废话,拿着粉条去厨房捣鼓。 自己一小小厨子,若真能因此得州府大人一句夸赞手艺了得,在州府一众厨子中将地位超然。 黄四终日与食材打交道,粉条泡软后,拿起来琢磨,略加思索,咚咚咚一阵忙活,很快厨房飘出诱人香味。 待摆上桌,两种粉条做了四道菜。 酸辣凉拌蕨根粉条、蕨根粉条红烧兔肉、葛根粉条炒肉丝、葛根粉条酸菜汤。 几人落座,细细品尝。 这次的菜佐料齐全,又是专业厨师制作,比起苏樱做的味道好太多,辣味儿用的辣根,比辣蓼草辣味儿纯。 没人顾得上说话,全都闷头吃。 黄四第一次品尝粉条,早家不爱吃自己做的饭菜的他竟吃了不少。 特别是酸辣味儿的凉拌菜,很开胃,爽滑劲道,吃完回味无穷。 刘掌柜的妻儿没上桌,单独留了一份在厨房,孩子连汤带水全吃光。 “东家可还满意?”黄四看着几个光盘,心中已有答案。 “很好!一会儿随我去见刺史大人!”很少开口的胡县丞发话。 “是!大人!”黄四欣喜道。 “四郎且去找你阿姐,换身衣裳!”刘掌柜笑道。 “唉!”黄四忙出去。 来的匆忙,身上还挂着酒楼的围裙,身上全是油烟味儿。 刘掌柜的妻子翻出丈夫的一套好衣衫给弟弟套上,打来热水梳洗梳洗。 去刺史大人府上,可不能埋汰,让人嫌弃。 闭城鼓响起时,胡县丞带着胡二郎、黄四坐牛车往州府去。 闭城鼓即将结束,衙役们看到身穿官袍的胡县丞,很是惊讶,“胡大人怎地这会子过来?卢大人刚下衙。” “呵呵,烦请各位通报一声,就说胡某有要事禀报!”胡县丞一脸笑意,像个弥勒佛。 几位衙役对视一眼,最后是班头出声,“大人且等着,我去禀报卢大人。” 这梧县胡县丞是各县主官中垫底的,每次来,刺史大人都没好脸色,每次到州府述职,总是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到。 今儿不年不节,正是农忙,跑来作甚?是何要事? 衙役们虽看不起胡县丞,但人家大小是从九品下的官,不是自己这等贱籍衙役可得罪的。 “多谢!”胡县丞客气道。 对衙役们脸上的表情毫不在意,知道他们在想啥。 闭城鼓结束,大街上全是巡视的衙役,胡县丞一行在州府门口显得很打眼。 过了好一阵,班头出来,“进去吧,卢大人在会客厅等你。” “多谢!且喝茶去!”胡县丞塞给班头一袋钱。 “大人客气!”班头掂着钱袋,露出真诚笑容,凑近胡县丞低声道,“卢大人今儿好像有烦心事儿!” “多谢!”胡县丞抬手一揖,带着人、礼品、犁进去。 班头主动帮忙,“大人这是何物?这般沉?” “好东西!”胡县丞笑道,“卢大人见着它,烦恼必定抛到九霄云外!” 来到前院会客厅,刺史卢照时喝着茶汤,静静看着胡县丞几人扛着奇奇怪怪的东西进来。 今年他的政绩考评估计又是中下,这鬼地方窝了九年,年年考评不是中就是下。 同年外派的官员都挪了位置,没升职的都往富庶地挪窝,唯独自己趴窝不动。 唉!什么时候是个头?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拜见大人!”胡县丞一张脸笑得灿烂。 “何事?”卢照时臭着一张脸。 这胡县丞居然还笑得出来!卢照时心里好气。 都说出门看天气,进门看脸色,自己脸上的不高兴难道不明显吗? 第118章 捡漏 唐代行政区域划分为道、州、县三级制。 道在唐代前期是监察机构而非正式行政机构,每道设采访使。 安史之乱后,道成为事实上的地方行政机构,各地节度使开始藩镇割据。 州是唐代的二级行政区划单位,相当于现代的市,唐代的州依据户数划分为辅、雄、望、紧、上、中、下七个等级, 州的最高长官为刺史,下设别驾、长史、司马等官员。 县是唐代最基层行政区划单位,下设上、中、下三个等级。 上县人口六千户以上,中县三千至六千户,下县三千户以下,县的行政长官为县令。 胡县丞忽略掉刺史大人难看的脸色,招呼胡二郎、黄四拆包装。 班头也想看看是啥,可是又怕看到刺史大人黑的要滴出水的脸,只能在会客厅外伸长脖子瞅。 “大人,请看!”包装拆完,胡县丞喜滋滋道。 卢照时放下茶盏,不经意瞥了一眼地上的物件儿,一下愣住。 忙起身走近,围着江东犁来回转,“这是哪里得来的?” “大人再细细瞧瞧!”胡县丞并不回答,而是拨动犁评、犁磨给卢照时看。 卢照时撩起官袍,不顾形象蹲下,摆弄一番,又起身扶着犁提了提,感受轻重,是否趁手。 “大人,你掉头试试!”胡县丞又道。 卢照时瞪了胡县丞一眼,顺从的提着犁掉头,却不想轻轻一提,就感觉到犁磨那里是活动的,转动曲辕,犁架以犁磨为圆心转动掉头。 卢照时脸上露出欣喜,“从哪里搞的?怎不早早拿出来?” “大人,我也是刚得到就赶紧给大人送来!”胡县丞谄媚道。 “谁设计的?”卢照时想踹胡县丞两脚,这家伙一直卖关子! “这叫江东犁!江南一带农人用的,这东西能传到咱们这里,还是托了皇上的福!”胡县丞明知道刺史大人着急,偏偏故左右言他。 “皇上?”卢照时懵逼。 真要是出自京师工部或司农寺之手,不应该先经州府再往下传达吗?何时跳过州府直达下面县府了? “前不久长安县令苏步成不是流放到咱那儿吗?他弄的!”胡县丞一副老鼠偷大米的乐不可支样儿。 “长安县令?长安已经推广开了?”卢照时空欢喜一场。 “没有!苏县令还没弄就被流放!咱梧州正好捡漏!”胡县丞笑道。 “当真?”卢照时一把抓住胡县丞的手。 “当真!就是江南一带,都还没流传开呢!”胡县丞脸上尽是嘚瑟。 “犁地效果咋样?”卢照时想到最关键的。 “大人,看到这犁评、犁箭没?跟咱老式的直辕犁完全不同,这犁评犁的地不仅深,土还倒向一边,泥块翻的彻底,还省力!”胡县丞摆弄道。 “太好了!老胡,你我共事这些年,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能力、有前途的!”卢照时难得高度评价胡县丞。 “不敢!大人一心为民,下官不敢忘记大人教诲。”胡县丞听了心花怒放,嘴上谦虚道。 “走,找个地方犁两把!”卢照时提着犁就走。 “大人,我来!”胡县丞忙上前,与儿子一起抬着江东犁,跟在卢照时身后。 “我来!”班头见刺史大人一脸喜色出来,忙上前从胡县丞手中接过,顺便看看到底何物。 卢照时带着胡县丞来到自家宅院的花园,惊得一众女眷急忙起身回避。 “去牵头牛来!”卢照时吩咐下人。 很快牵来一头牛,有些老,下人们套上犁,胡县丞开始摆弄,被卢照时一把抢过,“我来!” “且慢!大人,待我调好犁评,您再犁!”胡县丞理解卢照时的迫切心情,自己也经历过。 胡县丞犁了几步,调整好犁评,试了试觉得可以了,才交给卢照时。 “驾!”卢照时吆喝着,赶着牛在花园里来回走,一条条整齐的犁道,泥土整齐的倒向一边。 没一会儿把花园翻了个遍,不多的花草全给嚯嚯了。 “哈哈哈!真过瘾!”卢照时耕完,挥汗如雨,发出爽朗笑声,“痛快!” “夫君,这是作甚?把花园翻成这样?”一位中年美妇急急走来。 仆妇们纷纷来报,不知为何,大人扛着一架犁把花园给翻了。 崔氏开始没在意,后面来报的人实在多,过来瞧瞧。 “娘子,你看这地翻的如何?”卢照时拉着夫人欣赏。 “呃,还好!”崔氏不稼农穑,但还是看出这地与往常不同,“夫君,这地为何耕的这般齐整?” “这可不是普通犁,这是江东犁!好东西!”卢照时笑呵呵道。 “给夫君道喜。”崔氏闻言一喜。 见几个外男在,知是公事,忙告辞,“夫君且忙,妾身不打扰!” 这些时日夫君愁眉不展,今日难得开怀大笑,想来这犁意义非凡。 妇道人家不懂,就不在这里胡言乱语。 “快,给胡大人上茶!”再回到会客厅,卢照时热情道。 下人奉上茶水,渴极的胡县丞连着喝了两盏。 “这犁你们如何推行的?”卢照时问。 这胡县丞绝不会就这么直愣愣扛来,梧县必定用了手段大力推行。 “大人,我们梧县穷,这犁要尽快推行,价格必定不能太高…”胡县丞把他们的方案细细道来。 这一次卢照时没有打断胡县丞的话,一直认真倾听,不时点头。 没想到几日不见,这胡县丞进步如此大,能有如此见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嗯,不错!胡大人一心为百姓,梧县有你是百姓的福气!”卢照时赞道。 “不敢!下官向大人学的!大人以身作则,心怀百姓,是下官学习的楷模!”胡县丞忙吹捧道。 “咱们梧州就按你这方法推行,官府定价,免得不良商家哄抬物价,争取来年开春,这江东犁全面推广开。 胡大人有大功,考评当上上!”卢照时一言定基调,踌躇满志。 就冲这江东犁,今年政绩考评,采访使那里自己至少也是上。 “谢大人!”胡县丞一脸欢喜,想起还有一件重要事,“大人,下官还带了几样梧县特产!” 第119章 底牌 “哦?你梧县何时还有特产?”卢照时心情大好,难得玩笑,心中也好奇胡县丞带的啥。 “二郎,给大人瞧瞧!”胡县丞将二郎推到刺史大人面前。 若能得刺史大人青眼,以后科考得一封举荐信,也是顶好的。 “是,阿耶!”胡二郎起身打开礼盒。 “哟,小郎君都长这么大了?”卢照时心领神会。 刚才没注意,此时再看,几年前稚嫩的胡家二郎长高长开。 眼神清正,谦和有礼,颇有几分文人风骨,举手投足间有种温润如玉、光明磊落的君子之风,不似酸腐文人的孤傲、清冷。 “大人请看!”胡二郎道。 卢照时看见礼盒里两个精致的白瓷小罐和两扎粉条,“这是何物?” “此乃蕨根粉条、葛根粉条,瓷罐里是酸枣糕、梧县野生蜂蜜!小小土特产,不成敬意,还请刺史大人尝个鲜。” 胡二郎说话语调平稳,不紧不缓,敬而不媚,令卢照时很有好感。 “我看看!来梧州快十年,头次见识粉条!”卢照时拿起粉条,仔细端详,放到鼻下嗅了嗅。 “是何物制作?怎么有股药味儿?”卢照时问。 “大人说对了,此乃蕨根、葛根制作,是梧县新出的吃食。”胡二郎回道。 “这能吃?”卢照时讶异。 卢家乃五姓七望之一,世家大族,这种穷苦人吃的东西还真没听过,更没吃过。 认知中这些东西有药用价值,没想到还能当吃食。 “能,药食同源,我们特意带了烧菜的厨子,做给大人尝尝。”胡二郎躬身道。 “厨子在哪儿?”卢照时问。 “这位便是,福满楼大厨黄四。”胡二郎指了指黄四。 “呵,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呀!看来今日我是非得尝尝这粉条不可了!”卢照时笑道。 “大人公务繁忙!岂敢频繁叨扰!”胡二郎笑笑。 “来人,带这位黄大厨去厨房,我倒要看看这特产有多好吃?让你们特意跑一趟!”卢照时没有拂胡县丞的面子。 “这又是何物?”卢照时打开白瓷罐,看到一卷一卷的酸枣卷。 “酸枣卷!用酸枣和蜂蜜制成,这一罐是野生蜂蜜。”胡二郎介绍道。 卢照时尝了尝酸枣条,酸酸甜甜,味道很特别。 古人的甜食来源少,这酸酸甜甜之物、野生蜂蜜很合卢照时心意,爽快收下,让人给夫人送去。 “你们梧县怎地想起做这些?可有什么说法?”卢照时知道这父子俩不会平白送这东西,必定有所图。 这几样东西算不得多贵重,如若真送礼,不该送这些。 “什么都瞒不过大人!”胡县丞等的就是这句话。 “用蕨根、葛根做吃食,百姓可多一充饥之物,做成粉条售卖,可补贴家用;蕨根、葛根梧县遍地都是,现在全县推广制作,希望能在附近州府售卖开…” 胡县丞把梧县利用自身资源发展农副产品,包括人工养蜂、茶油等,打造成梧县特产,弥补梧县农业不足。 以特产吸引外地客商,带动梧县发展等规划,一一道来。 卢照时开始没在意,原来是老百姓充饥之物,后面越听越心惊,这种发展模式闻所未闻,但是细细一品,很有道理。 这里地广人稀,劳动力稀缺,生产工具落后,文化落后,百姓吃不饱,又是各族杂居。 稳定是第一要素,稳定的前提是不饿肚子,那么就需要有能替代的吃食。 最现实的是就地取材,这蕨根、葛根很好的利用了这点,包括茶油、养蜂。 人工花费少,成效快,而且很有经济价值! 茶油、蜂蜜可是上流社会不可缺少的日用品,真要是做成特产,南来北往的客商,不但是梧县客商云集,梧州不也一样?想想就让人感到火热。 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到了一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偏远、蛮荒之地,自己空有抱负无处施展。 原来是自己眼高于顶,没有向下看!没有脚踏实地! 看看人家胡县丞,这些年来一直没放弃,终于折腾出水花来,自己出自大家世族,怎地还不如他? 激起了卢照时的胜负欲!自己也干点儿实事出来! 当下详细询问细节,得知还是出自长安县令苏步成这里时,对这个苏县令产生了好奇。 胡县丞见刺史大人兴致高,嘴一秃噜,把荒沟村土壤改良、轮种,准备修路大力发展等举措全给秃噜了。 “咳咳咳!”胡二郎连着咳嗽都没能成功阻止父亲的夸夸其谈。 卢照时意味深长的看一眼胡二郎,胡县丞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几年的底牌全翻了。 心中不禁懊悔,后面拿啥政绩出来?恨自己嘴快。 “大人,刚才说的这些都只是规划,还未实施…”胡县丞讪讪道。 “能把几年后的发展都规划到,难怪能坐上长安县令!”卢照时对苏步成生了惜才之心。 “大人!”屋外有老妇人来传话。 “夫人派老奴来问,那酸酸甜甜之物可还有?少夫人吃着甚好。”老妇人满脸喜色。 “呃,就这一罐子,怎么,少夫人不吐了?”卢照时听了很是欢喜。 儿媳妇有喜,全家欢喜,只是儿媳妇害喜厉害,每天吃啥吐啥,一家人跟着担忧不已。 今日总算听到好消息。 “是,少夫人觉着这酸酸甜甜很合胃口,连着吃了好些。”老妇人笑道。 “这…”卢照时为难的看向胡二郎,不知他还有没有? “大人,我那里还有几罐,我这就命人取来。”胡二郎不待卢照时开口,主动道。 “如此,多谢贤侄!”卢照时对胡二郎称呼都变了。 胡二郎出去,找到候在州府门口的车夫,让他回去一趟,把酸枣卷都取来。 刺史大人的厨房里有铁锅,黄四用起来顺手,佐料齐全,很快几道色香味美的菜上桌。 “大人,尝尝味道如何!”胡县丞请道。 “嗯,不错不错!”卢照时没想到这乡野之物竟如此美味。 “大人,这粉条不易断,易储存运输,可以售卖到远方!”胡县丞说起这些,话匣子就关不住。 “不错,要是每个县都像你们梧县自力更生该多好!”卢照时叹道,“你们尽快把粉条售卖开,给各县做个榜样出来,过几日我到荒沟村瞧瞧!” 第120章 做成咱梧县特产 梧县县衙前院,几十人在忙活。 打木槌的打木槌,过滤的过滤,倒渣的倒渣,忙的很像那么回事儿。 师爷、户曹吏来回跑,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 授课时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简单明了的事儿,操作起来,总有人戳笨,这里弄错哪里弄错,真是笨死了。 粉葛、柴葛的叶子摆那儿,都说看清楚了。 挖的时候,总有人搞反,费力挖了半天全是柴葛。 捶打时也不打烂,随便敲打几下就问好了没? 真是,饭递到嘴边都不肯张嘴,活该挨饿! 师爷心中愤愤,这些人压根就不相信蕨根、葛根能榨出粉,以为县里要摊派新徭役,故意这不会那不会的捣乱。 反倒是牛二一帮衙役学的很认真,牛二见过胡县丞对苏步成的尊重,也见到蕨根粉、葛粉、以及粉条,相信是真的。 他们想早点儿学会,回去教家人,家里口粮多一点儿,妻儿就不用挨饿。 “我说你们是真不会还是故意的?”师爷看出来了。 “县丞大人怜悯百姓吃不饱,得了好法子,赶紧招诸位来学,学会后回去惠及村民,自用或售卖皆可,尔等怎不识好人心?如此敷衍,对得起大人一片心意吗?” 闹哄哄的众人安静下来。 “师爷,不是我等不尽心学,实在是闻所未闻,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榨出粉?明明是些汁水?县衙要摊派徭役就明言,何须用这等法子折腾人?”有村长直言。 正农忙,就被通知农忙后赶紧到县衙,有要紧事。 着急忙慌的来了,却是去挖野菜根、树根,说什么可制粉,这不是瞎胡闹么? 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息,又不是没吃过,谁曾见过这东西还有其他花样? “你们呀!县丞大人是那等人吗?咱们梧县穷,可是你们自己想想,县衙摊牌租税、徭役多吗?压榨过你们吗?、每次摊派前,县丞大人愁得不行,生怕为难了百姓,都知道百姓生存不易。 好不容易得了好法子教诸位,诸位却不珍惜机会,如此敷衍,想来是没饿够!” 师爷有些悲凉,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欺我! 信心满满撸起袖子干,却被现实狠狠打脸,大家尴尬地沉默着。 “师爷!”牛二悄悄扯了扯师爷衣袖,“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让他们瞧瞧,自然会相信的!” 师爷这才回过神,自己忙了半天,忘了给这些村长看实物,忙招呼人把粉和粉条拿来。 “诸位,看,这些是蕨根、葛根榨出来的粉,这是粉制成的粉条。”师爷把成品放在案桌上供大家看。 村长们拿起呈颗粒状的粉,用手一捏,成齑粉;再拿起粉条捏,韧性不易断。 “当真是这些根须榨出来的?”有村长还是不信。 “当真,过滤后的汁水明日就会有沉淀,沉淀物取出晒干便是粉,粉再揉成团做面条,煮熟晾干便是粉条!”师爷肯定道。 “此乃荒沟村新来村民苏先生家所做,知道岭南蛮荒、穷苦,希望此法能帮助大家不挨饿!县丞大人得了此法,恨不能立刻教会诸位! 大人为人如何,相信在座各位心中自有一杆秤,江东犁好吧?二公子没有想着赚钱,而是想着怎么让村民尽快用上。 定价低廉不说,还来料加工,这样的好人,你们上哪儿找去? 而今大人与二公子为了这些东西有出路,特意去州府,希望找条路子售卖,以后,大家能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我等错了!”听到县丞大人为他们忙前跑后,村长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愧疚低下头。 重新拾起工具劳作,这一回每个人都认认真真,不再敷衍、不再这不会那不会。 根茎捶打得稀烂,过滤了几遍都舍不得扔掉,直到挤出的汁水没了颜色。 “这葛根渣与蕨根渣不要混一块儿,葛根渣沤烂发酵还可做农肥。”师爷大声叮嘱道。 “晓得!呵呵!”村长们这一次齐整整回道。 待加工完,师爷用手中的粉现场制作粉条给大家看。 “看仔细了,这粉有颗粒,要先碾成细粉;这粉没粘性,一定要用一部分加水调稀,煮成熟汁,再加生粉混合,揉成团!”师爷强调着制作要点。 村长们认真看着,有精明的动手参与,帮着打下手。 “熟汁与生粉配比一定要记住,不然做出来的粉条要么不成型,要么太硬煮不烂!”师爷生怕大家不当回事儿,做出来的粉条不合格。 “这蕨根、葛根不止咱们梧县有,整个梧州漫山遍野都是,以后传开,人人都会做,想要把它做成咱梧县特产,首先咱们得把东西做好了,做精细了,做得比旁人都好。” 师爷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不想有人因为急功近利,砸了梧县特产这块招牌。 “做粉条只是开始,以后还有更好的,大家要齐心协力,将来再也不用饿肚子,还能家家户户富裕起来。” “真有这一天么?”村长们觉得在听天书。 不饿肚子已是老天保佑,哪敢奢望家家户户富裕?穷怕了的人,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能有那一天。 “你们呀!听大人的安排便是,且等着,要不了多久,你们又有新东西要学!”师爷神秘兮兮道。 “师爷,还有甚,你快说说呗!别让我等抓心挠肝的难受!”村长们心痒难耐。 “不急、不急,你们先把这粉条学会,做好了再说!”师爷笑笑,就是不说。 胡县丞领着卢照时进来,这里热火朝天,心中甚是开怀。 “见过刺史大人!见过大人!”师爷见到主家带着一位身着浅绯色官袍的人,猜着是刺史大人,忙上前打招呼。 唐代刺史根据州府等级,品级为从三品下到从五品下。 梧州是下州,刺史也就从五品下的品级,官袍为浅绯色。 “辛苦了!学的如何?”胡县丞态度亲和。 “回大人,学得差不多了,明日再把沉淀晾晒学了,即可返回。”师爷回道。 第121章 与天斗、与地斗 “阿樱!胡二郎君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咱们的粉条没人要?”有村民等得心焦。 天不亮就起床,挑着货走了一个多时辰到官道,道上空无一人。 坐等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有牛车过来。 大家都没吃早饭,又饿又渴的,心中难免焦虑。 这些粉条是大家的希望,要是没人要,虽说拿回去吃没问题,可是心头那团火热会被浇灭。 “别急!不管成不成,胡二郎君总归要派人来一趟!大家且安心等候!”苏樱安抚众人,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在打鼓。 粉条在这个时候还没出现,确实开创先河,可是是否如预料般好卖,苏樱没把握。 坐在阴凉处,人人都眼巴巴看望官道远处。 唯有苏家三兄弟在附近转悠,查看道路,不时交流意见。 又等了半个时辰,远处来了几辆牛车。 “来了,来了!”这下众人心中大安,全都站起来,看着牛车慢悠悠走近。 待近了,看到县丞大人身边有一位浅绯色官袍的官员。 “草民见过大人!”众人恭敬垂手立两旁恭迎。 “诸位辛苦了!”卢照时抬手还礼。 在场的各位大多跟自己一样出自世家大族,牵来扯去的都能扯上姻亲关系,实在不好摆官架子。 “这些是你们要交的货?”卢照时看着二十几担粉条问。 “是,大人!”苏步成回道。 “嗯,不错不错!”卢照时有荣与焉,治下百姓有此成就,说明他治理清明。 “你是村长?”卢照时问。 “某是新来的犯官苏步成!”苏步成躬身道。 “哦,你就是苏县令?”卢照时仔细打量。 年龄与自己相仿,一身旧短褐,农人装扮,面带风霜。 虽躬身,但腰身挺直,尊而不卑,敬而不轻慢!分寸拿捏得很好。 嗯,不错,有种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范儿。 “不敢!某流放此地,承蒙大人关照!”苏步成谦卑道。 “听闻你们用腐土做肥土,还有那个什么轮种,特来见识见识!”卢照时挽起苏步成,亲切道。 卢照时知道京官不好当,特别是长安、万年县令,外表看着风光,所有县令中品级最高的,天子脚下,一飞冲天的几率大过其他基层官员。 可是卢照时知道,这两个县的县令不似其他县令,归属州府垂直领导。 这两个县令头上管他的部门多了去,除了京兆府,六部各衙很多时候都直接找上他们。 谁都不能得罪,事儿是县令做,背锅也是县令,功劳嘛。看上面的良心,有良心的给个好评,没良心的闭口不提。 苏步成出身寒门,一个没啥背景的人做到长安县令,还做了好些年,真心不容易! 特别是苏步成灭蝗举动,卢照时甚是敬佩。 这人有勇气、有胆识,冒天下之大不韪灭蝗。 不是他没有政治敏感度,实在是所处位置无法窥得天机,根本不知上面想啥,一门心思保庄稼。 流放岭南,没有怨天尤人,能够迅速立起来,与天斗、与地斗,只为改变环境,生存下去。 有好事儿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带着全村人一起干。 与这样的官员一对比,划水多年卢照时觉得蛮惭愧。 “不敢,不敢,尚在实验中,效果要待收成后才看得出!”苏步成谦虚道。 “无妨,先看看,待来年丰收时,本官一定要来割一把!哈哈…”卢照时笑道。 苏家三兄弟、胡县丞陪着卢照时闲聊,其他人卸货、装货。 “呀,阿樱,这是咱们的大铁锅?”见刺史大人随和,众人少了些拘谨。 看到祝掌柜让人抬下大小两口锅,还有一块滤网,欢喜得紧。 “是啊,有了这东西,咱们能轻省不少!”苏樱笑道。 “这是…”卢照时没想到人群中有一位女娘。 不过十三四岁,瘦瘦巴巴,但好像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就连苏步成好像都听从她的。 “此乃小女苏樱,这粉条便是她想出来,腐土做肥土、轮种亦是她提出的!”苏步成见卢照时面露疑惑,上前介绍。 “?”卢照时面色更是惊疑,一个小小女娘,竟有如此能耐,想不到这穷山恶水竟还藏着这般厉害人物。 “小女从小聪慧,喜看农书、百家杂书,经常奇思妙想,我等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做。 反正这荒地没啥产量,若是能成,也能造福众人。”苏步成解释道。 “难怪!”卢照时点头,“苏县令有胆量,有远见,敢于放手一搏!” 有的人读死书,有的人活学活用。 科考场上,有人少年得志,一举夺魁,有人白发苍苍,依然壮志未酬。 会读书、活学活用这事儿不分男女,有的人天生就比普通人聪慧。 唐代民风开放,女人出头并不少见。 卢照时理解,觉得很正常,并不觉得苏樱有哪里不对劲儿。 大家七手八脚抬上牛车,胡二郎没来,祝掌柜带着钱来的。 “祝掌柜,蕨根粉条一共九十斤,葛根粉条二百三十斤,点一下。”苏樱报了数。 祝掌柜清点完,俩人开始算账,不分品种,一斤二十文,三百二十斤共六千四百文。 “东家说下一批货至少得五百斤,女娘可赶得出来?”祝掌柜乐呵呵道。 这些天江东犁售卖、加工不少,每日忙得团团转。 黑风乡的粉条收购他负责,要不了多久苏樱那里蜂蜜出产,祝掌柜腰杆子挺得直直的,精神头十足。 “有了这大铁锅,保证没问题!你只管安排车子来接货,就是记得带些箩筐来,我们编不过来。”苏樱笑道。 “成、成!”祝掌柜带着货离去。 苏步成带着卢照时、胡县丞边走边聊。 “听胡大人说你们要修路?”卢照时打量这崎岖山路,心中默默盘算人工、物力、费时。 “是!来时我等一路有查看。”苏步成恭敬道。 “哦,这路你们打算怎么修?”卢照时想知道这位长安县令会用什么办法完成这个壮举。 三十几户人家,青壮劳力顶天不过百三四十人,没有专门的开山工具,还要保证农忙、生产粉条等。 如何统筹?才能有条不紊把所有事情运作下去的同时,还有多余劳动力施工? “我们先测绘、确定好线路,然后农闲时全村老少一起上,争取开春时修出一段。”苏步成不紧不慢道。 第122章 岭南最富裕的地方 回到村里,加工棚建在村长家不远处,已经盖好。 竹子搭的简易棚子,又宽又大,上面盖上茅草,连大铁锅的灶台都用黄泥垒好。 榨油坊也盖好,垒了一个大大的灶台,地面夯实,留了一块地准备做一个大石碾子,碾原料用。 榨油机还在制作中,简易棚子没有大梁,不能用撞击法榨油。 撞击法榨油需在梁上吊一根粗壮原木,撞击榨油机里的木楔,将油箍里的物料挤压出油。 这个简易竹棚只能用重力压榨法,方法简单,相对来说出油率也低一些。 卢照时随着苏步成他们进村,村民们正在加工制作粉条,工棚里进进出出,外面的竹竿架上挂满了粉条。 还有一些村民背着背篓回来,全是刚挖的蕨根、葛根。 见到浅绯色官袍的卢照时,俱是一愣,忙躬身行礼。 “诸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卢照时把村民们扶起,“你们继续,该做啥做啥,我来是看看、学学!” 村民们诚惶诚恐,杨老汉带着村老接待刺史大人。 “阿樱!粉条都卖了?”妇人们悄悄拉着苏樱问。 其实都看到箩筐里的钱,但还是要问一嘴,似乎这样快乐能加倍! “嗯,卖了六千四百文!待算出来发给大家!”苏樱笑道。 辛苦这么久,谁不盼着有结果? “太好了!”妇人们激动坏了,想要欢呼,想起有刺史大人在,忍住了,继续干活儿。 人人心中欢喜,眼中有光,脚步轻盈,欢乐在空气中传递。 “阿樱,这大铁锅可以用了吗?要不要下锅试试?”煮粉的几个妇人心急道。 “别急,铁锅先开一下才能用。”苏樱劝住,“谁家有肥肉或油脂?” “我家有,要多少?”郑娘子道。 “呃,要一勺就够了!!” 郑娘子跑回去,装了一大勺油脂回来。 妇人们围着,看苏樱开锅。 新打的铁锅带有一些杂质,开锅主要是清除铁锅杂质,解决粘锅问题。 苏樱先将铁锅烧热,用热水将铁锅洗净擦干,然后将油脂烧热,均匀涂抹在锅内每一个地方,直到锅面油光透亮,开锅完成。 “好啦?”妇人们看着稀奇,以为很神秘,却不想这么简单。 富贵时不曾下过厨,待流放后下厨,却是用不起铁锅的穷光蛋,故而没谁知道新铁锅使用前还有这么一招。 妇人们好崇拜苏樱,啥都懂! “好啦!这样铁锅里的杂质没了,锅面光滑有油膜,不会粘锅,才好用。”苏樱知道她们想知道为啥。 再次把铁锅洗干净,倒入清水煮粉,大铁锅敞口,水宽又深,比罐子操作方便多了,一锅煮的份量也多。 “这东西贵有贵的道理!瞧瞧,用起来轻省多了!”妇人们叽叽喳喳道。 “待把滤网用上,更轻省呢!”苏樱笑笑。 “这滤网啥时候弄好?”妇人们看着布满细眼的滤网,充满好奇。 “得问王三叔、郑四叔他们!还得做个桶,底部把这滤网装上。 然后架在铁锅上面!到时只需把面团揉好倒进桶里,盖上盖子重物一压,粉条就直接掉锅里煮。” “哎呀,这可真是省事儿不少!”妇人们听了咋舌,速度快,人还轻省。 “我去找我家兄长!”郑娘子等不及,拿着滤网便走。 “等一下,阿姐!”苏樱叫着郑娘子,“我还有话要跟郑四叔交待!” “瞧我,这一高兴就乱了章程!”郑娘子一拍脑袋笑道,“只想赶紧弄出来,忘了还有细节!可不是帮倒忙了!” 村里几个木匠忙得飞起,去树林中砍了一棵两三人合抱的大树,正吭哧吭哧做榨油机。 另外几个壮汉凿了几块大青石回来,打石碾子、榨油机的坠物等。 苏樱和郑娘子走进院子,木屑、石屑到处飞,每个人身上都灰蓬蓬的,发髻上蒙了一层灰。 “阿樱,何事?”见到苏樱,不待她开口,众人先问。 “王三叔、这是粉条用的滤网,你们做个桶,把滤网装上,再做一个木架,架在大铁锅上漏粉条。”苏樱比划道。 这个滤桶上中下一个尺寸,上面带盖子;木架的脚张开的尺寸刚好大过过铁锅外沿,架子不能太高,不然盛料不方便。 事情安排完,苏樱提着自己的小铁锅回家。 卢照时、胡县丞、村老们正围在苏家地里,上看下看。 苏老三侃侃而谈,每天都有观察、记录,不用刻意回想,烂熟于心中。 每天第一件事儿,便是到地里查看,每天都有惊喜,比照看自己孩子还上心。 卢照时抬眼望去,有腐土做底肥的这一片地,不论是麦苗、豆苗长势都良好。 明显比周边同期的苗出芽率高,茁壮、脆嫩。 “这腐土因为没石灰,还少了一个消杀环节,不然效果应该会更好!”苏老三说着遗憾,心里那份骄傲止都止不住。 地边扦插的桑树也成活,开始发嫩芽。 “来、来!女娘,你且过来!”卢照时见苏樱提着铁锅走来,忙叫住。 “大人!”苏樱欲行礼。 “行了,别整那些虚的,来说说,为何大豆与麦种轮种?”卢照时止住苏樱行礼。 “是,大人!”苏樱把豆类种植改善土地疏松,且豆类根部能生出其他庄稼所需养分的原理大致说了。 “原来如此!”卢照时激动的抚掌,“有腐土做底肥,再加上轮种技术,改善土地,又增加产量!这样的梧州,还很能差到哪里去?” “是的,大人!”苏樱回道,“只要措施得当,贫瘠土地可以很快养成肥沃的熟地!到时梧州将是岭南最富裕的地方!” “你别急着走,带我等去看看你养的蜂可成了!”卢照时看完一样还想看另一样。 “是,大人!”苏樱只得遵命,“蜜蜂会蜇人,需要做些防护措施。” 临时说起,没准备面纱护罩。 找出一些旧衣物,包裹住裸露部位,戴上斗笠,去树林里找蜂箱放置点。 杨老汉在前面带路,一行人着装怪异、跌跌撞撞在藤蔓、荆棘中艰难穿行。 第123章 何方妖孽 “嗡嗡嗡!”树林中不时飞过忙碌的蜜蜂,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哟,难不成真的引蜂成了?”杨老汉看着三五只飞过的蜜蜂,面露喜色。 这树林以前可没有这么多蜜蜂出现,只能说明附近有蜂巢。 都不用杨老汉带路,大家寻着蜜蜂飞的方向去。 “嗡嗡嗡!”一只放在大树边的蜂箱,密密麻麻爬满蜜蜂,不时有进出的,听嗡嗡声就能猜到里面有一大蜂群。 “成了!”众人压低声音,欢喜道,生怕声音大了惊走蜜蜂。 “你们在这里等着,保护好大人,别过来,我去看看!”苏樱叮嘱道。 众人也想去看看,但都压住心中好奇,巴巴看着苏樱走过去。 苏樱慢慢靠近蜂箱,蜜蜂察觉到有外物进入领地,嗡嗡嗡叫得更大声,有些盘旋在苏樱头上。 苏樱小心抽出一块隔板,里面的蜜蜂嗡地一下飞出来。 隔板上已经有一层蜂蜜,不太黏稠,毕竟时间太短。 苏樱冲众人方向举起手中隔板,让大家看到成果。 然后将隔板插回原位,慢慢走回来。 “真成了,呵呵!”村老们呵呵傻乐着。 不可能的事儿一件件变成现实,那种激动之情无法用言语表达,每个人都仿佛踩在云朵上,那么不真实,晕晕乎乎的。 卢照时、胡县丞满意点点头,这些方法在辖区其他地方复刻,就能形成一定规模,形成当地特产。 为了验证,大家把其他几个地方都走了一遍,不出意外,都引蜂成功。 从树林出来时,有不少村民眼巴巴望着他们,“怎么样?” “成了、成了!”杨老汉欢喜道,“让王三郎他们赶紧再做些,咱们多放置几个地方!” “诶,好的!”有村民赶紧跑了,去通知忙得要死的木匠们。 大家到苏步成家喝水。 卢照时见几间破屋,院子一角种了不少蔬菜,一头牛拴在角落,安安静静吃草,还有一辆崭新的牛车。 几个簸箕里晒着奇怪的籽,晒的很干。 “这是何物?”卢照时好奇。 “茶油籽,榨茶油的。”苏樱介绍道,“将茶油籽炒熟,磨细,再上屉蒸熟,装入油箍里就可压榨出油。” “哦!这么简单?”卢照时以为这么精品的食用油加工一定工序繁杂。 “榨油主要工序就这些,区别在于细微处的分寸、火候把握。 以及成品油的沉淀、保存。”苏樱回道,“这个等生产后,需要大家慢慢琢磨。” “这油茶果山上多不多?”卢照时问胡县丞,他是第一次直观感受油茶果。 “回大人,这果树山上有,但分布比较散,每年秋季果实成熟。”胡县丞也是回去查阅了不少资料,找人了解过。 “这茶油好,可行的话,可以考虑种植一些嘛!”卢照时多了些想法。 天生地养,不如人工种植,这样茶油果的量就大了,产油量也跟着起来,多好。 “大人高见!”苏樱没想到这位刺史大人很有经济头脑,想到人工种植。 现代社会里,茶油也只是近来二十几年才开始大力倡导人工种植,发展油茶经济, 之前一直处于一种野生状态。 看来古人真的很聪明,只要有一点点启发,他们也会想到很多现代的经济模式。 “哪里哪里!”卢照时谦虚道,“不过是觉得油茶树分散,不如人工种植,既好采摘,还可提高茶油产量。” “油茶树能种植成片最好不过,以后可持续、稳定加工茶油。 只是油茶树生长周期长,移栽3-5年才能开花挂果,6-8年进入盛果期,盛果期持续20-40年。 油茶籽每百斤出油20-30斤,若真弄成油茶果园,至少三十年可产生利润。”苏樱给刺史大人算经济账。 这个项目耗时长,前期主要是投入时间、人工成本,几年后才出成果。 卢照时一听,既心动又有些遗憾。 那时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任职,要是才上任那会儿该多好,此时已经看到成果。 “可以鼓励百姓自己种植,这油茶树除了种子发芽,亦可扦插、嫁接,生长周期短于种子发芽2-3年。 官府只需将种植方法传授下去,再给予一些鼓励政策,百姓房前屋后种一些,人一多这量也不小。” 苏樱蛮希望把油茶树种植发展起来,百姓可以有一份持续稳定的经济收入。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卢照时点头。 鼓励百姓自己种植,多少会有人去做,官府不用投入专门的人力成本,顺势而为,不算怠政,甚至还能算一份政绩。 “唉,能榨油的东西还是少了!”卢照时叹息道,“你们的油坊算起来,大多时候得空闲吧?” “可榨油的东西多了,除了芝麻、油茶果,还有莱菔子、芸薹籽、大豆等,真要是做起来,一年四季都有榨的。” 莱菔子是萝卜结的籽实。 芸薹籽就是油菜籽,古人发现长薹的白菜中有些籽实多,能榨油,特意顺化出来,培养成专门榨油用的油菜籽。 唐代主要是莱菔子、芝麻、大豆、核桃等榨油,芸薹籽榨油开始出现,宋代兴盛。 “哦,女娘倒是有成算,想来早就盘算好的。”卢照时笑道。 “有一点点,油茶、芝麻、莱菔子、芸薹籽产量不高,不能全年榨油,但是大豆不少,一年两季,产量高,用它做食用油主要原料很不错。 而且,榨过油的豆饼不仅是牲口的上好口粮,还能用来做豆腐。”苏樱笑道。 “豆饼还能制豆腐?”卢照时很惊讶。 “是啊,一百斤大豆可榨油20斤左右,剩余豆饼有80斤,全拿去喂牲口太浪费。 10斤豆饼掺70斤温水,搅拌后浸泡4个时辰,烧开后用滤布过滤,就能点豆腐。 这种豆饼点出的豆腐比大豆磨成浆点出的豆腐多,剩下的豆渣可充饥,亦可喂牲口,还可做肥料,反正一点儿不会浪费。” “?”卢照时呆呆看着苏樱。 这是何方妖孽?竟懂得这么多,一个不起眼的大豆了解这么透彻,愣是给榨得一点儿渣都不剩,全部利用。 要是所有作物都能这么充分利用该多好! 第124章 震碎一众人的三观 吹着山风,喝着香甜的蜂蜜水,卢照时觉得这里很美,心情很放松。 苏樱把小铁锅清洗了,看着一小碗肥肠油有些纠结。 家里这点儿肥肠油是清理肥肠时得的,熬了这么点儿。 自家人好说,这会儿刺史、县丞大人在,用肥肠开锅,搞得臭烘烘的,太那啥。 “小桃,去找郑娘子买些油脂和几个鸡蛋来。”苏樱使唤妹妹。 小桃乐呵呵应下,拿着钱去村里找郑娘子。 “这是何物?”卢照时看到靠墙处放着的两块黑板,上面有些字没擦掉。 “黑板!授课时用。” “黑板?授课?”卢照时打量着黑板,这个词很形象,确实是黑色的板,“又是你想的?这倒是个好法子!” “用这个书写!”苏樱很识趣的递过一支粉笔。 卢照时看看,没再问,问了也白问。 拿着粉笔踌躇,不是毛笔,该如何使用。 “大人,这样握笔,随意书写即可。”苏樱又拿一支,在黑板上示范。 卢照时生疏的写了几个字,好神奇,还真写出字来,跟毛笔的手感不一样。 “我也试试!”胡县丞看得手痒,也写了几个字。 苏樱用布条轻轻一擦就没了。 “嗯,是个好东西!官学亦可用这个嘛,授课时方便先生讲解。”卢照时想到了它的用途,“你这粉笔如何制作的,可否传授?” “我这粉笔制作粗糙,用石灰制成的,如果真要制作,要白垩、石膏一类原料,按一定比例混合,调成糊倒入模具晾干即可。” “女娘不打算用它挣钱?”卢照时玩笑道。 “这些东西若能用于传道授业解惑,让更多人受惠,一点儿蝇头小利算不得什么。”苏樱笑笑。 黑板、粉笔不是自己发明创造的,自己也是受惠者,通过自己让读书人受惠,算是功德一件吧。 这话让卢照时很是高看,这女娘不简单。 小桃回来,一碗油脂、五个鸡蛋,花了五文钱。 油脂、鸡蛋都很珍贵,郑娘子知道苏家招待贵客,没有卖高价。 苏樱开了锅,洗净后做蛋炒饭。 家里没啥可招待的,蛋炒饭经济实惠。 鸡蛋打散调入盐,油脂放锅中烧化,鸡蛋倒入锅中煎出金黄。 香喷喷的蛋香让众人感觉一阵饥饿。 苏樱将煮熟的米饭刨松散,舀出来放入铁锅中,与煎蛋一起翻炒,又倒入酱油,瞬间飘出一股酱香味儿。 “咕…”人人腹中饥鸣,全都围着苏樱看。 “咦,你这做法新奇,这叫啥?”卢照时好奇。 第一次见这么简单的两样东西混在一起,竟这么美味,叫人馋的不行。 “蛋炒饭!”苏樱麻溜地将蛋炒饭盛起。 客人们一人一碗,饭粒颗颗分明,晶莹剔透,吸足了蛋香、酱油香,混合着米饭的焦香味儿,每个人一口又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卢照时噎住,脖子伸得老长,不顾形象捶打胸口。 “大人,喝水!”苏樱递过一碗温开水。 卢照时一口气喝完,总算缓过来。 其他人也差不多,各个都大口喝水,捶打胸口。 “想不到这蛋炒饭竟如此美味!”村老们惊叹。 当年他们显赫时,吃过炒鸡蛋,是在罐子里慢慢烘干水份的所谓炒鸡蛋,哪有这铁锅、油脂炒出来的香? “有油脂,又是铁锅炒的,当然好吃!”苏樱笑道。 铁锅一直到宋代才普及,不是古人不喜欢铁锅,实在是铁的产量太低,兵器、铠甲、装备都不够满足,哪有那么多满足民用? 宋代的冶炼技术提高,铁的产量大幅提升,才让铁锅有机会在民间普及开。 “女娘,难怪你专门要一口铁锅,原来是这妙用!”胡县丞之前的疑惑解开。 “过几天油茶籽榨出油,还能炒各种蔬菜,比蒸煮的好吃许多!大人回去可试试。”苏樱介绍道。 “那我还得回去打口锅!”胡县丞笑道,“相信女娘说的!” 别看胡县丞是官宦,还真没舍得打一口,吃的跟普通百姓差不多,蒸煮为主,区别无非就是他家的米是新米干饭,作料比百姓好一点儿。 卢照时家里有铁锅,有专门的厨子,做菜依然是蒸煮为主,大铁锅蒸煮比瓦罐方便,至于炒菜,也有,相对后世的繁琐多样化,要简单粗暴许多。 苏樱的蛋炒饭让卢照时意识到自家厨子的差距。 “哎呀,都说民以食为天!此话不假!”卢照时叹道。 “一碗蛋炒饭让人回味无穷,心情愉悦!将来致仕,某做个美食家,吃遍天下美味,当属人生一大美事!” “大人,一个铁锅就能满足你的大部分愿望!”苏樱笑道。 “哦,这铁锅还能做啥菜?说来听听!”卢照时盘算着听仔细了,回去让厨子做。 “能做的多了!各种蔬菜就不说了,还能做各种肉食!比如红烧肉、梅菜扣肉、炸酥肉、炸丸子…” 众人听完苏樱的神吹,全沉浸在美食中,他们竟错过了这么多好吃的? “女娘,你能做这些美食?”不贪口欲的卢照时从来没有这么馋过。 “当然,很简单!”苏樱说的都是现代社会中常见的大众菜。 “能细细说说如何制作吗?”卢照时一副求知若渴的好学态度,胡县丞也巴巴看着。 “呃,这些肉的原材料都是猪肉,你们…”苏樱想起这个时候猪肉是不入流的,是穷苦人才吃的。 “猪肉做的?”卢照时惊疑,“猪肉那么膻,做出来能吃吗?” “呃,只要把刚出生的小猪劁了,长大后就不会有骚味儿!猪肉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肥糯软香,好吃的能让你把舌头都吞下!” 苏樱说到后面,忍不住咽口水。 习惯顿顿有肉的生活,到这里几个月不沾油荤,肚子里没油水,听不得大油大荤的,太馋了。 “劁猪?”卢照时神色怪异。 在场其他人亦是神色晦暗,苏步成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苏老三想笑不敢笑,苏老二傻愣住。 从旁人口中说出来罢了,阿樱是女娘,居然神色自若说出口,震碎一众人的三观。 第125章 打个样 “对啊!这里大山,能喂猪的东西多了,把小猪劁了,养大的猪肉质鲜美,发展养猪业挺不错的,不用上山打猎!”苏樱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虽然羊是主流肉食,但羊要耗费大量草地,对于以农耕为主的国家来说,承受不起。 不像猪,杂食动物,浑身是宝,猪皮、猪鬃用途广泛,甚至猪粪都是农家肥。 唐代猪之所以不是主流肉食,除了骚味儿重,出栏周期长也是重要原因。 猪要一年半到两年才出栏,却只有150斤左右,而且猪巨能吃,每天割猪草也是农人的一项重要工作。 从时间、人力成本上算,确实不如羊划算。 华夏本土猪品种几乎都体型不大,现代社会,也是七十年代末期引进的国外大白猪,一年出栏,能长到三百多斤,逐渐成为国内主要养殖品种。 土生土长的本土猪渐渐淘汰,只在一些偏远、少数民族地区能看到,散养为主。 清水煮熟,切成坨打蘸水吃,肉质肥糯、鲜香,肥而不腻,贵客来时才舍得拿出来招待。 宋代开始猪肉慢慢成为主流肉食,元代又回到羊肉,明代再回到猪肉,之后一直以猪肉为主流肉食。 若规划得当,家家户户养个两三只,梧县的养猪数量很可观,售卖的话,百姓也多一份不错的收入。 听完苏樱的阐述,胡县丞很心动。 梧县穷得叮当响,唯有山到处都是,猪杂食,漫山遍野都是它能吃的。 按苏樱说的,葛叶也是极好的猪饲料,挖了葛根,那些葛叶与其烂在地里,还真不如拿来喂猪。 一头猪再不值钱,150斤至少也能卖一贯钱,对于百姓来说,是一笔巨资! “女娘,这百姓养猪,只要有人买,自然有人愿意养,只是那劁猪的,上哪儿去寻?”胡县丞搓搓手,最后那句话有些不好启齿。 “大人,军营中煽马的不是现成的?真要是推广开,不止百姓多一笔收入,还能养活一批劁猪匠呢!”苏樱笑道。 “哎哟,瞧我,还真忘了这茬儿!”胡县丞拍拍脑袋,钻牛角尖了。 兽医、劁匠本是一家,特别是军营中养马的,经手的多了。 这一聊,话题扯得老远,就听苏樱跟卢照时、胡县丞侃侃而谈,苏步成默默听着,心中甚至遗憾,没能在长安县实施,有了这些,天灾来临时,百姓也能多几样保命的。 “想不到苏县令竟生了如此厉害的女娘!可惜是个女娘,要是个小郎君,要不了多久,苏家又能站起来!”回村的路上,卢照时感叹道。 “正好便宜了咱梧县!呵呵!”胡县丞笑呵呵道。 “你倒是乐呵!”卢照时笑笑。 杨老汉几位村老各怀心思,按照苏樱说的,村里每家养个两三头猪,还真可行。 各自默默盘算着多卖几次粉条攒足钱,待赶集买一两只来养上。 “咦,这蒟蒻咋还切成片晒上了?” 回到村长家,胡县丞发现簸箕里晒了不少蒟蒻片,这又是什么新吃法? “蒟蒻切片晒干也能去掉毒性,磨成粉,既可做魔芋吃,又能做粉条,吃法多着呢!”杨老汉介绍道。 招呼大郎做魔芋,请刺史大人品尝。 如今荒沟村家家户户都会做好几道魔芋菜,晚饭时在杨家招待两位大人,红烧魔芋、粉条酸菜汤、以及几样时鲜蔬菜,像模像样摆了一桌。 “三思啊!这荒沟村不错!”卢照时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人人攒着一股劲儿。 “是啊,大人!要是每个村的村民都这样,咱梧县百姓何愁过不上好日子!”胡县丞心头火热。 不过十几天,荒沟村又大变,好多东西开始显现,说明是有用的、可行的。 现在他很期待再过一段时间,这里的路变成官道一样宽敞,进出方便。 “三思啊,我觉得你那里也别坐着不动。”卢照时提点道。 “大人,荒沟村的一切,下官都有复刻,让治下百姓都惠及。”胡县丞躬身道。 “我有看到,我的意思不是这个,而是说苏家那块地的试验、挖水塘养水田、建油坊、修石灰窑、修路,你县衙是不是也派几个人来学学? 各村来人现场学,更直观,到时都不用你动员,人家回去就能直接召集村民跟着干,这样可以加快进度嘛。”卢照时说的更透彻。 “大人真知灼见,下官浅薄!”胡县丞忙道。 果然,人家能做刺史,是有原因的,这高瞻远瞩,是自己没有的,胡县丞心服口服。 派人来荒沟村学,既是变相给荒沟村增加人手,同时也让那些百姓参与荒沟村的建设,直接跟苏家人接触,感受他们的新思想,学习新技术。 相当于县衙把学习、实习场地直接设在荒沟村,亲眼见证荒沟村的变迁,亲眼见到所学、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空无根据,都能在短时间内变现。 要是每个村都像荒沟村这样飞速发展,要不了三年,梧县绝对一跃成为梧州第一。 “还有那个苏樱说的养猪,待我回州府,弄些猪仔来。” 卢照时很想看看苏樱口中所说的养殖场是何等景象,更想尝尝红烧肉、梅菜扣肉、炸酥肉、炸丸子是何味道。 “多谢大人!”村老们欢喜道,“只是我等一时凑不齐这么多钱。” “无妨!这批猪仔算州府借与梧县,梧县与荒沟村的合作,可延缓三个月结账,是对荒沟村的鼓励与扶持。 待猪出栏,县衙、州府议价收购,买卖自愿,如何?” 卢照时这一举措,意在激励荒沟村按苏樱的新方式养猪,若成功,可大力推行。 “多谢大人!”村老们激动坏了,三个月他们有足够的信心挣买猪仔的钱。 按照刺史大人的谋划,荒沟村将会增加不少人手,虽然好多东西不能成为他们村的保留项目,不过因此得到州府、县衙的大力扶持,也挺好的,相当于他们给梧州、梧县打个样。 随后又细细商议落实细节,卢照时甚至还把州府衙门的人也扒拉一些过来,复刻荒沟村、梧县,待开春可在整个梧州全面展开。 此时,考评升迁什么的,卢照时已经不在意,他更想亲自参与到这一场建设中,既能体验到全程参与的成就感,又能积累整套经验。 将来升迁到其他地方,自己能继续折腾出花样。 第126章 大有可为 “三思啊,干的不错!辛苦了,你是个好官!”卢照时拍了拍胡县丞肩头。 早上,杨老汉、苏步成等护送两位大人返程。 “大人谬赞,下官惶恐!”胡县丞激动道。 多少年来,第一次得刺史大人如此器重,胡县丞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不是因为升迁有望,而是付出得到认可!而且刺史大人提点了他许多。 官场上有几个上司会这么推心置腹对下属?就是恩师也未必会全抛一片心意。 有了刺史大人的提点,胡县丞进步神速,好多以前没参透的,瞬间如醍醐灌顶。 “你呀,别急着激动,我还有话!”卢照时有些好笑的看着胡县丞。 年龄上胡县丞虚长卢照时几岁,但见识却不可同日而语。 卢照时出自世家大族,背靠大树好乘凉,消息来源多,上面的动态、意图领悟快。 胡县丞出自寒门,从吏员提拔上来,一直窝在穷乡僻壤,跌跌撞撞摸索着,见识、能力无法比肩卢照时。 “大人请讲!”胡县丞像学生一样虚怀若谷。 “你做的很好!但是漏了一个重要环节!你若是把这个做好了,你的见识、能力才算是真正提升!才算是真正合格的县令!”卢照时定定看着胡县丞。 胡县丞惊讶抬起头,大人这话是何意?县令?难不成大人在暗示自己做好了,转正做县令? 一旁苏步成眉头抬了一下,欣赏的看着卢照时。 卢照时见苏步成看向自己,也看了一眼苏步成,彼此竟明白对方眼中含义,都流露出欣赏的目光,想到一块儿了。 有种惺惺相惜的心意相通。 “这里不光是我们汉人,还有俚人,他们是原住民,人数占比比汉人多。 不能光想着带着汉人往前发展,也要带上俚人,我大唐版图内的,皆是我大唐子民! 若光是汉人富裕,俚人过不下去,到时来烧杀抢掠汉人村庄,治安不稳,前面的所有努力付出都白费! 别看俚人凶悍。其实他们也很简单,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吃饱饭,谁愿意闹腾?” 卢照时欣赏胡县丞的实干,一心为民,不自觉把他当做学生、朋友提点教诲。 这些也是昨晚卢照时悟出来的,之前抱怨自己在这蛮荒之地,九年不动弹,晋升、左迁无望,摆烂、划水混日子。 可亲眼看到荒沟村的村民积极向上、对未来前景的规划,让他重拾信心,认识到这里其实大有可为。 于是他想了很多,不单是建设发展,还有民族团结、民族融合。 所有的建设、所有的发展,都离不开人这个重要因素,需要人去实现。 这里地广人稀,人力资源稀缺。 若再忽略掉俚人,光靠汉人建设、改变岭南,力量太薄弱。 而且总是把俚人隔绝在外,发展不均衡,贫富差距大,容易造成矛盾冲突。 千辛万苦才有一点儿发展,一场争斗能轻而易举毁掉。 “大人所言甚至,下官回去就落实!”胡县丞真诚道,“上次苏先生也给下官建议,下官一直有顾虑,俚人不好打交道。” “不好打交道?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明白所做一切是为他们好,让他们看到变化,想来他们是能理解的。” 卢照时理解胡县丞顾虑,因为自己也是这么划水的,只要俚人不闹,就万事大吉。 如今他们不但要带着汉人百姓发展,还要在与俚人的交往上破冰,进而进行深入交往,带动他们一起发展。 此举相当大胆,做好了政通人和,大大的政绩! 做不好,就会激化民族矛盾,丢官事儿小,弄好不好还得丢命。 “是!”胡县丞恭顺道。 “苏县令,可否愿意助力梧县?”卢照时看向苏步成。 堂堂长安县令,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太过大胆、超前才被褫夺官身流放,如今在治理俚人政策上,与自己不谋而合。 这样的能人闲置太可惜,不如充分利用起来。 岭南道每年向朝廷哭穷,没有足够的基层官员治理,现有的官吏,能力也有限,故而岭南发展缓慢。 苏步成虽是流犯,一个刺史还有权限用起来的,只不过不是官身,只能做吏员、幕僚。 有他帮着胡县丞出谋划策,梧县何愁发展不起来? “蒙大人不嫌弃,犯官愿为梧县发展尽绵薄之力。”苏步成躬身道。 士为知己者死,卢大人的赏识,对苏步成来说,就像久旱逢甘霖,让他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如此,荒沟村这里的所有事宜就由你总管、把控,另外还要协助胡县丞与俚人交往,推动与俚人融合,促进发展。”卢照时安排道。 “是,大人!苏某定不负大人托付!尽全力协助胡大人发展梧县!”苏步成面色肃穆,郑重承诺。 “苏先生!”胡县丞冲苏步成一揖,“请多多关照!” “大人,折煞苏某!协助大人,乃某本分!”苏步成忙托住胡县丞。 剩余的路程,卢照时、胡县丞、苏步成侃侃而谈,畅想未来的梧县,山清水秀、物产富饶、人人安居乐业,与俚人互通有无,共同富裕。 不久后的梧州也飞速发展,不单是岭南道第一州,更是岭南道的小江南! 来到官道上,牛二带着一队衙役,两辆马车来迎接。 “苏先生!”牛二主动向苏步成打招呼,态度谦卑,脸上的笑发自内心的真诚。 如今已学会制作粉条,联合几家邻居一起,挖来蕨根、葛根,已制出粉条。 家中妻儿好久没吃过饱饭,昨晚每人一大碗粉条,尽管只有一点点咸味儿,可那是许久以来难得的美味。 而这些是苏先生他们带来的,牛二真心感谢。 “牛捕头气色如此好,可是遇到喜事儿?”苏步成笑道。 “我等已学会制作粉条,昨晚一家人都吃的饱饱的!”牛二说着,冲苏步成一揖,“多谢苏先生仁义!” “牛捕头客气!”苏步成忙托起,“能吃饱饭,甚好!” 再抬头,牛高马大的汉子眼眶已泛红。 仓廪实而知礼节,不是生活所迫,他们也不想当坏人、恶人,除非是天性坏得流脓的。 但凡还有点儿良心,还有其他出路,谁不想正大光明挣钱养家? 苏家的到来,牛二看到未来、看到希望,日子有盼头。 这粉条不单能充饥,还能售卖换钱,家中妻儿也能自食其力,以后家里光景会越来越好。 第127章 反哺 油坊终于添置好设备,榨油机、石碾子、碾沟安上,就是没有炒制的大铁锅。 今日特意停下煮粉条,把大铁锅搬过来。 苏樱将自家晾晒许久的油茶籽带来,锅烧热,转成小火,苏樱倒入油茶籽,慢慢翻炒。 很快空气中散发出焦香味儿。 王三郎、郑四郎一众木匠守在油坊,既打下手,也是看看有哪些需要改进、调整的地方。 炒制好的油茶籽晾凉,摊在碾沟里,耕牛拉着碾子慢慢转圈,将油茶籽碾碎。 然后再将碾碎的油茶籽上蒸笼蒸一遍。 摆好竹子编成的油箍,铺上稻草,将蒸过的油茶籽装入油箍中,稻草包裹好,一个一个油箍放入榨油机中整齐摞好。 固定住,上面盖上盖板,压杠压下,压杠尾部用棕绳与机器底座绑牢实,中间用石块加码重力,利用杠杆原理压榨油箍。 慢慢的油箍里有油渗入,顺着油槽流入下面的缸子里。 “成了、成了!”看到透亮的茶油从一点点渗出到后面的汩汩而流,在场的人无不欢呼雀跃。 “我看看、我看看!”候在油坊外的村民挤不进去,着急坏了,“里面的出来,让我等也进去瞧瞧!” 王三郎等出来,各个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去吧!要想榨油的,赶紧!” “村长,走吧!”苏步成邀请道。 “郎君清!”一众村老相互谦让一番,进了油坊。 那熟悉的油香味儿,恍惚间回到过去。 “嗯,是这个味儿!”郑老儿激动道。 挤到缸子前,茶油滴滴答答滴入缸子,已有不少。 终于能吃上油了,只要有原材料,就能自给自足,富裕的还能换钱!多好! “阿樱,你家油茶籽就这些?”杨老汉看着摞的十个油箍。 “是啊!捡了两大背篓,晒干去掉内外壳,榨油的籽就剩这点儿。”苏樱笑道,“估计能榨十来斤油。” “那我家的不会比你家的多!”杨老汉记得自家捡的不到两背篓。 看到清亮的茶油,有些后悔捡少了。 “无妨,待挣了钱,咱们把大铁锅添置上,芝麻油、莱菔子油、芸薹籽油、大豆油咱们都榨上,年前狠狠挣一笔!”苏樱笑道。 只要油坊设备添置齐全,得空就榨油,不管何种油,都是好东西,能卖不少钱。 “今晚用茶油做几个菜,大家尝尝鲜!”苏樱道。 “啊?这…”村老们有些惶恐,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就苏樱舍得。 “无妨,做几个菜用不了多少,品尝一下,看看这油品如何。”苏樱不在意道,“明日五百斤粉条交货,顺便把茶油带一点儿去。” 上次卖粉条的钱已经分了,因为大家都需要钱添置日用品,至于买猪仔的钱,刺史大人给了三个月的时间,粉条卖几次就够了。 去镇上采购,大家不再抠抠搜搜,该添置的添置,甚至难得带上孩子,大方的买个胡饼给孩子当零嘴。 其实这些钱大多都回流到祝掌柜的杂货铺、冯掌柜的粮铺,少部分才是街上的吃食。 大家第一次花钱花的大大方方,豪气十足。 “都听阿樱的,都听阿樱的!”村老们异口同声。 “阿翁,我们也瞧瞧!”油坊外一帮孩童嚷嚷着。 炒制油茶籽的香味儿很香,孩子们馋的不行,他们还从未尝过茶油呢,听阿翁、阿耶们说,茶油清淡、炒出来的菜特别好吃。 这是他们生平头一次见榨油,在外面等得心焦。 “看吧、看吧!学会了也是一门谋生的手艺。”村老们笑呵呵出来,让这帮孩子进去看。 “哇!真的出油了耶!”虎子蹲在缸子前,觉得好神奇。 那茶油果看着板栗差不多啊,怎么它就能出油呢?还有芝麻、莱菔子、芸薹籽,大豆、核桃。 “女娘,为何有的东西能榨出油,有的不能?”虎子提出疑问。 “呃,因为有的植物含油量高,有的含油量低,所以有的能榨油,有的不能榨油。”苏樱简单介绍道。 “大豆看着没油啊!”虎子记得大豆泡发后磨成浆是奶白色的,根本看不出油脂。 “嗯,这个就是咱们祖先的智慧,他们通过生活中的小细节发现的,这大豆啊,用处多着呢!”苏樱挼了挼虎子圆乎乎的脑袋。 “女娘,你何时授课?”不单虎子,其他孩童都眼巴巴的。 黑板、粉笔都备好了,上次交了货后开课,苏伯彦几兄弟排好时间表,不同时段授课。 孩童们听得很认真,可是也很想听苏樱授课,苏樱的课业更具实用性、趣味性。 偏偏苏樱一天到晚瞎忙,几次排课都调换。 杨春华、郑娘子几位曾经的大家闺秀来教女孩子们礼仪,跟男孩子们是分开的。 “呃,再等几日,待水塘、石灰窑的方案定了,我就可轻松一下。”苏樱挠挠头,一次又一次毁约,实非君子所为。 “女娘,你能跟我们讲讲水塘、石灰窑的建造原理吗?”虎子认真道。 “我们读书不光是明理,也要学实用的,将来有机会才能造福百姓,而不是只会诗词歌赋。” “是啊,女娘,教教我们!”一帮孩童闹哄哄道。 “女娘,我不如虎子聪明,我就想学榨油、石灰窑、建水塘,以后、以后在乡里当个土财主!”阿木鼓足勇气道。 苏樱经常出入他家,可是他不似虎子脑瓜子聪明,读书厉害,嘴又甜会说话,将来肯定科考。 他知道自己笨拙,很崇拜苏樱,想跟苏樱学实用的,可是又跟苏樱不熟,每次跟在苏樱后面转,从不敢靠近说话。 一心想跟苏樱学本领,可是苏樱就是不来授课,今日看到茶油出来,更让他着急。 “嗯,你们也喜欢学这些?”苏樱问其他孩童。 “想!”孩童们齐声道。 “那,好吧!待明日县衙、州府的人来了,我们后日开课。”苏樱想了想道。 穷人首要的基本原则是生存下来,不管虎子他们以后能不能走出岭南,至少目前他们需要这些实用知识和技能 这些知识技能可以让穷人很好的生存下来、慢慢发展,苏樱愿意帮大家。 之所以要等县衙、州府的一起,是因为那些人也是来学习这些的,干脆全都一起教。 以星星之火,将现代的先进知识、技能反哺给古人。 第128章 日子清贫而美好 傍晚在粉条坊里用大铁锅做菜,村老们各自从家里拿来珍藏的好东西,有鸡蛋、有上次没吃完腌制的野猪肉、镇上买的面粉、时鲜蔬菜。 几个能干妇人上灶,苏樱只管动动嘴皮子,全程都不用她动手。 孩子们想来添灶火,顺便蹭吃的,被妇人们撵出去。 全村喜气洋洋,比过年还热闹。 铁锅真的比瓦罐做菜顺手多了,传热快,菜熟的快,大铁锅一起锅就是一大盆。 乡下人一大家子用太适合不过,妇人们都很心动,想 盘算着待有钱了,家里也添置一口铁锅。 妇人们在苏樱指挥下,从生疏到熟练不过几分钟。 搓成团的丸子丢进油锅,很快漂浮起来,然后变成一个个金黄的圆滚滚,香气四溢。 酸菜炖肉,那酸菜一下油锅,吃了油的酸菜,香的叫人流口水,自己做了许久的粉条下锅,终于能尝尝肉味粉条啥味儿。 还有蛋炒蛋,鸡蛋下油锅里,妈呀!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东西! 下了米饭不断翻炒,起锅时撒一把葱花,不贪嘴的郑娘子都忍不住咕咚一声。 旁人都听到,郑娘子呵呵直笑。 杨春华的脸也不自觉的红了。 夫人们嘻嘻哈哈笑着打趣对方是馋猫。 忙碌好一阵,做了一大盆蛋炒饭、一大盆素丸子、一大盆猪肉炖酸菜粉条、一大盆红烧魔芋。 茶油没用多少,先炸丸子,然后再分别炒肉炖酸菜粉条、红烧魔芋和蛋炒饭,就这样,榨丸子的油还剩下一大碗。 每家一碗蛋炒饭、一碗炖粉条、一碗魔芋和数着人头分的素丸子。 因为用了茶油,又是铁锅炒菜,那香味儿,简直要人命! 三十二户人家,排着队从粉条厂领取,家家有份,分量不多,但人人都尝鲜。 每个人都有归属感、集体荣誉感,付出辛劳这么些时日,一点点的回报来了,怎能不开心、怎能不激动? 几位木匠单独多给一个素丸子,是对他们的奖励,这些时日他们最辛苦。 “好啦,分完了!”灶台上的几个大盆子空了,苏樱笑道。 “这盆里有不少油水,用水洗一洗,汇起来煮粥,可香呢!”杨春华舀一瓢热水挨个将盆子涮一遍。 “阿姐,真是个过日子的!”苏樱无奈笑笑,没有阻拦。 看着盆底的油汤,别说杨春华,就连许久不沾油荤的苏樱都馋,也舍不得倒掉。 将涮过的油汤水装碗里,把盆子摞起,妇人们端着盆子出来。 屋外村民们没有散去,端着碗静静看着苏樱。 “怎么啦?”苏樱不解,以为大家嫌少,“这次油不多,只能做这么些,剩下的油还要送一些给胡二郎君,让他拿去给客商推荐。” “阿樱,谢谢你!”村民们齐声道,冲苏樱鞠一躬,眼中有些湿润。 “大家客气了,快回去吃吧,孩子们盼了一天,待会儿凉了就不香了!”村民们突然煽情,把苏樱整不会了,忙撵人,“快回去吧,以后天天都能吃上油!” 苏樱做这些,帮忙只是顺手,主要还是想自己过得不那么苦。 这些是自己心里真实想法,她并没有村民们想象中的高尚、伟大,故而不好意思受村民们的感恩戴德。 “阿姐!”人群散去,小桃、苏绿等着。 苏兆彦、苏柄彦亦步亦趋,没有如往常守着好吃的。 “兆彦、柄彦,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不想吃蛋炒饭?不想吃炸丸子?”苏樱逗道。 “想,我们等阿姐回去一起吃!”俩小家伙难得这么懂事。 “哟,咱们兆彦、柄彦今儿怎么这么乖啊?”苏樱摸了摸两个堂弟的脑袋。 “嗯嗯,我们读书上学,是学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顽童!”苏柄彦挺了挺小胸膛,像在学堂回答先生的问题一样。 “不错嘛!读了书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好好学习,以后阿姐给你们做好多好吃的!”苏樱鼓励道。 “真的,阿姐!”苏兆彦欢喜道。 “当然啦!咱们兆彦想吃啥?”苏樱问。 “嗯,红烧肉!”苏兆彦听了苏樱介绍的红烧肉,馋的不行,做梦都想。 那种肥嘟嘟、油汪汪,一口咬下,肥肥糯糯,满嘴流油是什么滋味儿? “阿姐,我想吃红烧大肘子!”苏柄彦心更大。 红烧肉一块儿一块儿太小,红烧大肘子,一口下去,那才爽! “哈哈哈,好,好,待以后咱们养猪,过年杀一头大肥猪,做红烧肉、红烧大肘子!一次吃个够!”苏樱都盼望那一天呢! 家里早已摆上饭菜,如今有竹饭桌,几根小竹凳,再也不用随地蹲。 村里分发的肉菜不多,杜氏、韦氏分到每个人的碗里,老太太的比旁人多一点儿。 如今日子好了些,又买了些粮食,都吃干饭,老太太每天一碗蜂蜜水。 老太太端着碗,吃到久违的油荤,突然鼻子泛酸。 来这里不过一月,一家人就从一无所有变得有了几分模样,虽然清苦,总归日子在慢慢好转。 可惜了那没头脑的母女俩,要是能熬住,不闹腾,如今也能蹭吃蹭喝,吃香喝辣。 不知那母女俩在冯猎户那里过得咋样? 是否还是作天作地?冯猎户会不会暴揍? 抬眼看看苏老二,正将自己碗中的丸子夹给苏兆彦,满眼慈爱,并没有鳏夫的颓丧和失落。 苏家三兄弟现在很忙的,苏步成被刺史大人委以重任。 荒沟村如何一步步将规划落到实处,改善荒地土壤,变成沃土,挖水塘养水田、修石灰窑、修路,每一件都需要他精心筹谋,组织人手实施。 三兄弟斗志满满,每天不断探讨、改进方案,预算人手。 没了小秦氏、苏荷的哔哔哔,苏老二专心致志做实事,根本没空去想这母女过得好不好。 苏时彦、苏辰彦每天除了自己的功课,还要给孩子们备课,传道授业解惑,需要劳力时全都下地干活。 每天过得忙碌又充实,没有母亲和妹妹的瞎搅和,他们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日子清贫而美好! 第129章 俚人 大清早,一帮青壮挑着箩筐出发,这次不止五百斤粉条,还多了几十斤魔芋粉条、魔芋粉和几斤茶油。 路上村民们大声说笑着,这些是大家的收入来源,都指着它过上好日子呢! 走到官道口时,有好几个人早已候在路口。 是旁边岔路口的另一个山寨的俚人村民,见到荒沟村的人来这么多,挑着的箩筐满满当当,都目露羡慕之色。 村民们在路边停下,喝水休息,等着祝掌柜来收货。 与俚人默默隔开距离,暗中戒备。 这几个俚人也很奇怪,没有往镇上去,也在路边坐下,背篓不知背了啥好东西。 苏樱默了默日期,今日不是赶集日,这些俚人大清早跑到路边来做啥? 难不成荒沟村卖粉条的事儿惊动了他们? 正想着,俚人中有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走过来,杨大郎他们立马站起来,抽出箩筐上的扁担,握在手中。 俚人壮汉见状,停在路中,眼中有不满和迟疑。 另几个俚人亦上前,围在壮汉身后,瞪着荒沟村村民。 这个山寨离荒沟村最近,当年就是他们来抢荒沟村,还打伤了好些人。 要不是大家联合起来抵抗,东西都要被抢光,连女人都要被抢走。 那时真把杨大郎他们给逼急了,不要命的拿着锄头、砍刀同俚人拼命,砍伤好几个俚人,才镇住。 见荒沟村的人很齐心,捞不到便宜,那些俚人才没再来。 不过梁子结下,每次赶集碰到,都防备着对方。 看样子这几个俚人是特意等在这里,难不成眼热荒沟村富裕,又动起歪心思? 杨大郎几人将扁担横在身前,把想要上前招呼的苏樱拽到身后,形成一道防御线。 后面的村民赶忙把箩筐往后挪,待会儿开战时,别把东西糟蹋了。 “诸位勿要冲动!”在后面看地形的苏家三兄弟听到动静,急忙挤到前面。 “把扁担放下!”苏步成按下杨大郎的扁担,沉声道。 “郎君,他们想抢我们的东西!”杨大郎恨声道。 “误会、误会!”苏步成冲村民们解释,“他们是我们邀请的客人!” “客人?”荒沟村的村民惊愕,纷纷激动道,“他们是强盗、坏人!” “各位,听我说完!”苏步成耐心道。 “今日有不少县衙、州府派来的官吏到咱荒沟村学习,也有不少俚人村寨的来观摩,不是来抢咱们的。” “凭什么?他们坏透了!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要让他们学去?”有村民纷纷道,身上还有被俚人砍的刀伤。 “各位冷静!当年的事儿我们不再追究,谁也没讨到好!友邻友邻,今后两家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守望相助才是道理,切莫再打打杀杀。 让他们学,是因为他们也需要帮助,他们也有妻儿老小,这漫山遍野的原料,我们一个村做不完,帮了他们也是帮我们自己,他们丰衣足食,还会觊觎旁人的东西吗?”苏步成劝解道。 村民们听了,觉得苏村老说的有道理,只是多年的积怨哪会因为一句话就消除? 扁担放下了,脸色并没多好,静静盯着对面俚人。 苏步成走过去,冲为首的俚人抬手一揖,“郎君!” 那壮汉目睹苏步成劝住众人,虽不是完全听明白说的话,但意思看懂了,知道苏步成无恶意。 友善冲苏步成笑笑,说着蹩脚的汉话,“我们看看!” 第一次县丞大人派人来通知他们去县城有事,没说为啥,官差丢下话就匆匆走了,留下俚人们胡乱猜测一番,没理会。 后来听到传闻,各村去县衙是学新技术,用草根、树根做粉条,寨子里的人根本不信。 可是去赶集时,明显感觉荒沟村的汉人都变得有钱了,买东西很豪爽。 而且其他汉人都在说自己吃上粉条,多的还拿到杂货铺售卖呢。 俚人们到杂货铺看,挤了不少汉人,拿着粉条售卖。 俚人们心事重重回去,在头领家商议,要不要去荒沟村抢一些,有的支持有的反对。 争论不休之际,县衙又来人,让派几个会汉话的,过几日到官道口集合,去荒沟村观摩学习技术。 这回官差没有撂下话就走,而是坐下慢慢讲解清楚,也说了其他村子学会后的变化,让他们一定要派人去学。 这些天各寨之间往来频繁,对这个消息持谨慎态度,各寨的俚人惊疑不定。 既想学,又怕是陷阱,诓了俚人去杀掉。 纠结好些天,终究挡不住粉条的诱惑,决定派几个人去看看。 “请!”苏步成秒懂,做出邀请姿势,带着几位俚人看。 看到一长队盛满的箩筐,俚人们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粉条。 “这是蕨根做的。”苏步成掰掉一截褐色粉条,递给为首的俚人。 那人拿在手中,发现并不易断,有韧性,觉得太不可思议,真是野草蕨根做出来的? “这个葛根做的!”苏步成又递过一截浅白色的。 那人接过,俚人们围上来,在每个人手中传递,感受粉条。 “这是蒟蒻粉和蒟蒻粉做的粉条。”苏步成又指着白色的粉条介绍道。 俚人眼神有些迷惑,蒟蒻?那不是有毒之物吗?莫不是自己耳朵听岔了? “没错,就是那个有毒的蒟蒻,洗净切片晒干磨成粉就无毒,成这种白色粉状,这粉末加入草木灰水或石灰水熬煮,成膏状,可做菜吃,这种粉条也是它制成。”苏步成知道俚人在想什么。 “我们向你们学!”那人诚恳道,相信县衙说的话是真的。 “欢迎!”苏步成微笑道,“待我们交完货,一同随我们回村便是。” 一个俚人姑娘走到苏樱跟前,“阿姐!” 苏樱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卖给她野鸡野兔的俚人小姑娘么? “阿妹!你也来了!”苏樱笑笑,伸手拉住小姑娘。 “嗯!”俚人小姑娘会的汉话不多,笑吟吟对苏樱道,“蝶秀!” “你叫蝶秀?”苏樱眼睛一转就明白过来。 “嗯!”蝶秀点点头。 “我叫苏樱,他们都叫我阿樱!”苏樱回道。 第130章 泽被后世子孙 俩人简单的聊了几句,原来隔壁寨子叫金风寨。 为首的俚人壮汉叫阿黑,二十出头,是俚人寨里有名的帅小伙,身强力壮、能干又有胆量,多少俚人姑娘梦寐以求嫁给他。 蝶秀自幼父母双亡,与阿么相依为命,上次是阿么生病急需用钱。 幸好苏樱没有砍价,蝶秀拿着六十文钱刚好抓了两副药,阿么吃了药慢慢好起来,现在已能下地干活儿。 正聊着,远处来了一队人马,有三四十人。 待走到跟前,苏步成带着两个弟弟上前与县衙、州府官吏寒暄。 这一批官吏有点儿像现代社会七十年代的干部下乡,都带了口粮。 苏樱指挥村民们将货装上牛车,与祝掌柜结算。 “祝掌柜,这些是新出的魔芋粉和魔芋粉条,这是魔芋粉做魔芋的方法,和魔芋粉的几个简单菜式,售卖时,方便给客人介绍。” 苏樱拿出两张纸。 “女娘想的周到!”祝掌柜笑呵呵道。 “这里有几斤茶油,昨日刚榨出来的,品质不错,给胡二郎君送去。”苏樱让杨二郎单独抱过一个瓦罐。 祝掌柜小心接过,打开盖子,一股特别的清香散发出来,油质干净、清亮透明,绝对的上品。 早上苏樱将澄清后的油倒出来,只要了上面清亮的,下面浑浊的留着自用。 那些下乡的官吏看到这么多的粉条,被镇住。 来时他们心中是不满和不屑的,在衙门待得好好的,风不吹日不晒,突然接到通知被送往梧县,说是去观摩。 梧县有啥好学的?全州垫底的破县!观摩他们如何又穷又破的? 众人带着疑惑来到梧县,结果不是在县衙,而是下面的一个偏僻山村! 一帮人坐牛车来到黑风乡,又行了十里地,还要从崎岖山路上去,还有十几里地! 里面能有啥?兴师动众把他们召集起来跑这么远!刺史大人疯了不成? 跟苏步成交涉时态度不甚友好,带着倨傲。 自己是官身,怎么让一个流犯来接待?有辱身份! 看到一筐筐的粉条装上车时,心中很是震惊,这是何物,竟从未见过! 待祝掌柜打开那罐茶油时,众人更是惊到,这里竟出产贵族所用之物! 梧县县衙的人很淡定,因为县丞大人跟他们说了,到荒沟村要学很多,建石灰窑、腐土利用、轮种养地、养蜂榨油等。 州府和其它各县衙的啥都不知道,全是一脸懵,从未想过穷乡僻壤里能有如此好东西。 其它寨子的俚人,跟金风寨一样,看得眼热,拉着阿黑叽里咕噜说着俚语,大概是确认真假。 这次结账一共是十二贯多,一些清空的箩筐装满钱,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特别是俚人们,他们习惯以物换物,偶尔售卖猎物换的钱也是马上拿去买日用品,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祝掌柜用牛车拉钱来,带走粉条,都没空着。 “祝掌柜,跟胡二郎君说,再打几口大铁锅,除了煮粉条,油坊也需要!” 临别时苏樱叮嘱道,其余的不便当众说,相信胡二郎明白。 “省的!”祝掌柜带着伙计们离去。 “大人,这路崎岖,影响、制约荒沟村发展,我们考虑将这条路拓宽成官道,以后还有茶油、蜂蜜要运出来。” 苏步成向带队的州府录事参军王延年介绍。 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六参军是隋唐时期州府六部门,对应中央朝廷的尚书省六部。 分管州的官吏考课、礼仪、赋税、仓库、户口、驿传、邢狱和工程水利各方面事务。 录事参军则是负责监察举劾本州六曹官吏,相当于朝廷御史与尚书左右丞的职责。 “嗯,不错!”王延年点点头,“此举不单造福荒沟村!也让县衙省事儿不少!” 各村要是都这么自觉建设,官府轻省许多,何须年年摊派徭役。 来之前,刺史大人专门宴请了他。 饭桌上摆的是奇怪的菜,什么酸辣蕨根粉、蕨根粉条炖肉、葛根粉条炒肉,还有一道奇怪的饭-蛋炒饭。 这些跟平日的饭菜不一样,口感特别,让人欲罢不能,蛋炒饭差点儿噎死他! 待询问,刺史大人告知,此乃梧县特产粉条,蛋炒饭亦是在梧县吃到的。 起初他不以为意,一个破地方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不就是粉条么。 他负责六曹官吏的监察举劾,不明白刺史大人请他吃粉条啥意思,推介产品? 然而待听完刺史大人讲述荒沟村发生的一切,王延年热血沸腾,恨不能撸起袖子亲立马出发。 “莫要激动,此行让你带队,既是亲眼见识,也是考评各县推动此事的力度。”卢照时被王延年逗笑。 这家伙从初来时雄心壮志,怼天怼地怼空气,逮着谁都是一阵狂喷,到后来无为而治,不得不承认这地方是真的无能为力。 如今得知荒沟村变化,冷却的心活泛起来。 卢照时特意提点,是怕他忘了自己的本职,光顾着下地干活儿。 作为录事参军的王延年,主要目的是督促各县衙派去的官吏认真学习,回去后尽快复刻,把各县盘活。 至少推广到民间,让百姓多一点儿口粮,若是县衙得力,也像梧县整出特产,最好不过。 卢照时最关心的还是腐土肥土法和豆类轮种法,若成功,梧州将变成沃野千里的富饶之地,将泽被后世子孙。 也不枉自己在梧州窝了这些年,将来升迁也罢,致仕也罢,地方志上都会留下他卢照时的青史。 “大人,下官定不负使命!”王延年躬身道。 一进梧县县城,王延年就敏锐察觉到这里百姓的不同,虽然还是穷苦,但眼里有光,人人脚步轻快,面上有笑容, 三三两两背着背篓、扛着锄头往城外去。 从县城往荒沟村走来这一路,到处都能看到百姓在忙活,一点儿没有农闲的感觉。 王延年心中很期待,这个来自京师的苏步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过几天就能搅动梧县,乃至梧州。 第131章 瞎折腾 队伍浩浩荡荡回到村里,村民们都在忙,见到这么多人涌进村子,也是吓了一跳。 荒沟村这么些年来,就前些时日来过县丞大人、刺史大人。 头回来这么多人,村里装不下呀!全是贵人,往哪儿放? “哎呀!蛮夷来了!”郑娘子见到人群中的俚人,惊呼道。 其他村民一看,可不,里面有十几个,全是健壮汉子,“妈呀,蛮夷咋来了?快抄家伙!” “莫慌、莫慌!郑娘子,这是来观摩的俚人贵客!与县衙、州府诸位大人一起的。”苏步成笑道。 “苏郎君,怎地俚人也来?”有村民不解,俚人坏的很,怎么还让他们来? “这是刺史大人、县丞大人的意思,俚人也是我大唐子民,身为父母官,一视同仁! 他们学会了,丰衣足食,大家都安居乐业,多好!”苏步成好脾气道。 他没有经历过前面几家人的苦难,不能说人家不对,人的认知与自身经历有关,他只能尽力缓和两边的矛盾,慢慢化解。 今日让俚人来学习是第一步,在一起生活,交流多了,彼此增进了解,就能消除误会,增进友谊。 一个友善的邻居能让人轻省不少,还能守望互助。 此时已到中午,近四十号人要吃喝,苏步成一时没想好怎么安顿。 “阿耶,你先将他们安排到各家歇息,午时六刻在厂房用餐。”苏樱提议道。 这么多人,安排到村民家中,也没有大锅煮饭。 不如用粉条厂的大铁锅煮饭,一锅就够了。 “成!”苏步成和苏樱分工。 苏步成与村老们将贵人们分到各家各户落脚,苏樱与粉条厂的妇人们煮饭,做菜。 这些下乡干部的粮食统一收集在村长家,人太多,几乎都是壮劳力,苏樱担心一铁锅干米饭不够吃。 苏樱挠挠头,那就做豆角粉条焖饭,再凉拌一份酸辣蕨根粉条、炒一份萝卜丝、一份红烧魔芋。 待所有人安顿好,再返回粉条厂,里面飘出焖饭的焦香味儿。 “咕…”人群中不时发出饥饿的腹鸣声。 “用膳了!”几张桌子上有碗筷,还有几大盆刚出锅的焖饭,几盆菜。 每个人排队拿着碗筷打饭打菜,这种用餐方式有点儿像军营,众人感觉新奇。 这顿饭每一样都很奇特,官老爷们也不嫌弃没椅子坐,各自找个角落,或蹲或坐,闷头干饭。 生平第一次吃铁锅焖饭,又干又香,豆角粉嫩清甜,粉条软糯,有盐味儿还有酱油香,一口下去,差点儿连舌头都吞下。 岭南比不得内地,即便是官吏也很少吃好的,今天的焖干饭于他们是一顿实在美味。 再吃一口酸辣蕨根粉,哇,酸酸辣辣真开胃! 还有这个灰褐色的,qq弹弹的东西,是什么?口感特别,又巨下饭。 就连不起眼的炝炒萝卜丝,都香辣可口。 每个人扒拉着、猜测着,手不停往嘴里刨米饭。 平时讲究吃相的官老爷们今日都有些失态,连着吃几口,噎得慌。 “这里有米汤、菜汤,口干的到这里打米汤、菜汤喝!”苏樱又提着两个木桶出来。 众人听闻,都围了上来,有喜欢菜汤的打菜汤,也有好奇的,“米汤是啥?” “就是米油啊,煮米饭时沥出来的,解渴又营养。”苏樱解释道。 哦,原来是它呀! 偶尔富裕人家也会蒸饭吃,这不就是沥米饭时的汤汁吗!他们一般称为米油。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官吏、俚人自动分堆,各自跟自己熟悉的人聚在一起才觉得自在。 俚人们边吃边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苏樱看向蝶秀,蝶秀冲苏樱一笑,“好吃!” 苏樱笑笑,给蝶秀端了一碗米汤。 俚人们都停下,默默打量苏樱,路上是这位女娘跟掌柜的交接货物、结账,到这里也是她安排众人吃喝。 做的饭菜真好吃! 俚人汉子们对这个瘦巴巴的女娘很有好感,他们寨子里的姑娘也能干,可是这么能干的,没有! “慢慢吃!”苏樱冲俚人们们友善的笑笑。 “谢谢!”俚人汉子们听懂了,忙道谢! 有了好的开始,双方的交流顺畅多了。 “阿姐。”蝶秀叫住苏樱,指了指碗中的魔芋。 “这就是蒟蒻做的魔芋菜!”苏樱也没急着走,介绍这些菜怎么做的。 她也不知道俚人们听不听得懂,她尽量放缓语速说慢一些。 俚人们听得很认真,原来铁锅还能做饭!铁锅做饭这么好吃!茶油炒菜真香!汉人真聪明! 就着米汤、菜汤,官老爷们、俚人们吃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饭。 王延年吃完,喝下最后一口米汤,打了一个饱嗝,满足的喟叹一声。 多少年了,从未觉得饭菜如此香!这荒沟村果然有东西。 “苏先生,后面你如何安排?”王延年好奇,这么多人,要学的东西多,这位昔日的长安县令如何调配? “大人,一会儿先统一在这里听课,先了解荒沟村的具体规划,然后再一项一项参观,详细讲解。”苏步成不慌不忙道。 “嗯,不错,安排的很有条理!”王延年很是赞同。 过了一会儿见几个村民抬着两块黑板和木架子过来,放在前面空地上架好。 众人不知何意,皆看向苏步成。 只见苏步成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书写。 “欢迎各位大人、俚人贵客到荒沟村来观摩,观摩前,苏某先简单介绍一番,让各位有个大致了解…” 苏步成在黑板前侃侃而谈。 讲了村里现在已经制作的粉条、茶油、养蜂,然后讲了改良土壤、轮种,再讲了即将要做的挖水塘、修建石灰窑、修路。 俚人磕磕巴巴听懂了,觉得太不可思议,好奇中急切想看看如何制作的。 梧县县衙的官吏也很淡定,他们来了不只是学习,也是指导和参与建设,算是功劳一件,以后县里再有这类事宜,就由他们主持建设。 倒是其它县衙的,觉得不可能,官府都做不到,一个小小荒沟村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实现? 特别是改良土壤、轮种,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不是瞎折腾、瞎胡闹么? 第132章 梧州招牌 “哼,你一个流犯,哪来那么大本事做这些?”有人不忿道。 你长安县令又如何?我等在这里苦熬这些年,都没折腾出浪花,你一个刚来的犯官,显能耐了! “某并无多大本事,但是我们荒沟村齐心协力,就能聚齐力量,不论是制作粉条、养蜂、榨油,我们皆举全村之力去做。 后面的建石灰窑、挖水塘也是举全村之力来做,为土壤改良做准备,修路也一样,只要持之以恒,这条路一定能修出来。 只有路通了,进出才方便,各种产品才能走出荒沟村。 同样的,其他各村,只要凝成一股力量,也能像荒沟村一样发展起来。” 苏步成并不生气,没见到实际成果时,有几人会相信? 人群中窃窃私语,官吏们有的赞同苏步成的观点,认为只要把人手组织起来,大家目标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就能所向披靡,无所不往。 也有人不赞同,这么高调,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事情真这么简单,千百年来岭南早就变成富饶之地,怎么可能蛮荒,他苏步成还能流放到此? “我们看看!”阿黑大声道。 官吏们争论真假、可不可能,俚人们更愿意看到直观的、现实的,他们祖辈、世代居住这里,没有谁比他们更想改变这里。 “好!请随我来!”苏步成对这个俚人汉子充满欣赏。 管你说的天花乱坠,我只看实际成果。 大家排着队先参观粉条制作。 从清洗到捶打、洗粉、过滤、换水、晾晒、和面、压粉条、煮粉条、捞出凉水浸泡、晾晒、捆扎,边看边介绍。 最后再强调柴葛、粉葛之分,蕨根并非所有品种等细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俚人们看得很仔细,甚至上手去做,再看看进进出出忙碌的村民,一大片簸箕晾晒的粉、一架又一架的粉条,他们羡慕又激动。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官吏们静静看完,这种草根、树根做成的吃食确实是充饥之物,也有一定经济价值,可是岭南多的是,以后都做,又卖给谁? 苏步成看到,笑笑并未做辩解,有些事情说再多不如自己思想转过弯来。 又带着大家参观油坊,以油茶果为例,详细介绍它的制作步骤。 阿黑他们看着碾沟里碾成碎末的油茶籽,再看看灶上蒸笼里刚蒸熟的原料,几位汉子熟练装油箍放到榨油机中,一帮半大的孩子打下手,干的很开心。 没一会儿看到茶油渗出,俚人们围着油缸,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 那个野果子,年年烂在地里不知几何,这么一弄,竟然真的变成油!还是只有贵人才吃得起的。 阿黑伸手沾了一点儿油放嘴里品尝,尝尝贵人们吃的油啥滋味。 苏樱嗤嗤笑起来,刚才的午饭那些菜就是用茶油做的! 又带着大家参观苏家试验田,这会儿不用苏步成介绍,那一片田地在一众稀苗中是那么耀眼,郁郁葱葱、欣欣向荣。 这会儿官吏们沉默了,再多的质疑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就连一直不说话的王延年都被震撼到,这才是他心目中沃土的样子!这才是庄稼该有的样子。 “苏先生,这就是添加了腐土的肥土?”王延年蹲在地边,抓起一把土,这土壤明显与其他瘦地不同。 瘦地是红色,这块地是褐红色,瘦地干巴巴、又干又硬。 而这块地土质松软有弹性,用力一捏有种滋滋冒油的感觉。 “是,大人!”苏步成躬身道,“除了处理过的腐土,底下的土我们也是经过几道耕锄处理的,不然光是面上腐土,下面的土没有深耕,也达不到效果。” “不错不错!看样子你是经常下地的老把式!”王延年说着眼睛不自觉的扫视一眼苏步成的手。 不是寻常文人那种养尊处优的干净、修长,苏步成的手介乎文人与农人之间。 天生的一双修长大手布满茧子、有些粗糙,那种感觉像美妇荆钗布裙。 官吏们听了录事参军的话,悄悄看一眼自己的手,洁净、细嫩,突然觉得长安县令不是那么好当的。 之前有人对这个曾经的长安县令流放于此,感触不深。 这会儿看了不少,再看看人家那双劳动人的手,明白天子脚下的基层官吏也不过是看着风光而已。 像苏步成这种有能力又实干的人都没落着好,自己在长安又能混个啥样? “这块地明显不如这边啊!”王延年指着没有添加腐土的。 “是,这是我们做的试验对比!这边我们也是精耕细作,但没有添加腐土,其他的施肥、浇水全是同步,都做了详实记录。”苏步成回道。 “嗯!”王延年心中甚是认同这一做法。 要大面积推广,不是随口一说,苏步成这样做,几组数据都有。 这些都是江东犁深耕,人细作,有小麦、豆类在两种地里的生长记录。 每一步都有据可依、有据可循,这才是一方父母官该有的做事态度。 不然脑袋一拍,想一出是一出,最终倒霉的是老百姓。 俚人们看着地里长得郁郁葱葱的秧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们千百年来的种地都很随缘,刨坑撒种已经算是很勤劳的,慢慢接受了汉人的耕地播种。 没想到这里更精细,锄地捡石块,耕地还要敲碎泥块,甚至还把树林的腐土筛选晾晒再铺到地里。 种地比伺候祖宗还精心,难怪这地种的比旁人的好! 后面是分组进树林放置蜂箱,木匠们又赶工制作了二十几个。 参观的人太多,怕被蜜蜂蛰,就让村老们带着找了两处集中放置蜂箱。 苏步成、苏樱带着王延年、阿黑几位代表,去看前期放置蜂箱的成果。 对于养蜂,王延年在书中有看到过,毕竟古人养蜂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但他实在没想到苏家能把养蜂发展成一个产业,从一个村扩散到一个乡、再到一个县、一个州。 说起来这是养蜂人密不外传的挣钱秘籍,偏偏苏家与众不同,分享给旁人,带着一个村形成规模。 依托这里的天然优势,既惠及百姓,也将这个产业发扬光大,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蜂蜜、茶油绝对成为梧州招牌。 第133章 问题一个接一个 走出树林时,阿黑特意抓了一把腐土,看向苏樱,“就是这个?” “对!”苏樱点头。 “这是树叶、枯枝腐烂多年积累而成,土质疏松,而且里面富含作物所需养分。 不过需要把没有腐烂的树叶、枯枝筛掉,还要暴晒几日,再用拌入熟石灰杀掉里面的病菌虫害等,这样才能用到地里。” 阿黑眼睛瞪得老大,腐土都要搞这么复杂,那得花多少人力啊! “要想庄稼长得好,这些步骤不能省,初期最辛苦,以后每年也不能懈怠,该深耕的深耕,该施肥的施肥,不然再好的地也会退化,变贫瘠!”苏樱笑道。 “女娘对种地很有见地!”王延年见苏樱一直忙前忙后,很多时候苏步成答不上来时,都是她在补充、提示。 “大人谬赞,小女子常随父亲下地,看得比旁人多一些而已!”苏樱谦逊道。 “你们挖塘引的水是从这里引?”说话间来到溪边,王延年问。 “是,大人!”苏樱道,“水塘就挖在试验田旁边的空地上,用竹筒从这里引水,可节省大量人力、时间。” “哦,这倒是机巧,用竹筒引水!”王延年笑道。 想想也很合理,本来人手不足,量体裁衣用竹筒引水,实用又耐用。 在山村用竹筒引水到家门口很常见,不用来回挑水,没想到苏樱也用来给水塘引水, “待水塘挖好,我们就开始引水,抽空把剩余空地开垦出来,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做准备,养一养,明年开春能种上稻谷。”苏樱算了算时间。 “嗯,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二季稻也种上!”王延年美滋滋幻想道。 “大人所言极是!”这与苏家人不谋而合,“收割完第一季,翻田犁地赶着种第二季,一块地当两块地用!产量翻番。” 阿黑、蝶秀等俚人崇拜的看着苏樱,太厉害了,啥都懂。 他们俚人寨子里也有水田,也种两季稻。 他们没这么精耕细作,就连第二季水稻,也不是播种,是收割后田里稻桩再生的,没有刻意管理,收成多少随意。 这样的二季稻其实应该叫再生稻。 听苏樱的意思,第二季也跟第一季一样撒播种栽秧? 那得多累啊,收割水稻那段时间,人累得要死,紧接着又是耕田犁地,牛受得了,人受不了呀! “哦,你们第二季也用播种栽秧?”王延年也跟俚人一样意外,那劳动强度,壮年汉子都吃不消的。 “是啊!让田里稻桩自然生长,虽然轻松,但产量不高,浪费一季,不如犁了重新来,不过是多辛苦几日。”苏樱算成本账。 “可是人受不了啊!”王延年担忧道。 谁不想庄稼多收成?可也得有那个命啊!不能为了多收点儿粮食,把自己累死在地里,命都没了,种再多粮食又有何用? “大人,人的体力有极限,但是我们可以改进生产工具啊!”苏樱道。 “哦,还有什么工具可以改进,说来听听!”王延年很想知道苏樱还有什么法宝。 江东犁已经在梧州推广,并且上报岭南道采访使,相信不久,梧州上下都会因江东犁获得嘉奖,考评上上。 想不到这个女娘脑瓜子这么灵活,还没影的水田竟能想的这么长远。 若真是水塘养水田实用有效,后面梧州又能增加不少水田。 若再用播种栽秧种植第二季,那梧州的粮食将暴增! 那…,想到这里王延年的心咚咚狂跳,整个岭南道推广下去,意味着什么? 比江南更富饶!家家户户顿顿吃干饭!百姓富庶,官员步步高升! “呃…”苏樱来自千百年后的后世,见惯了现代化耕种收割,脑子里自然而然想的是机械化播种栽秧。 这会儿众人的反应让她意识到历史的局限性,就算农人愿意不辞辛劳耕种,没有现代工具,人的体能有限,很难达到预期效果。 唯有改进生产工具,提高劳动生产率才是王道。 “怎么,女娘有为难?”王延年以为苏樱舍不得将先进工具公之于众。 “不是!小女子想到一个法子,只是构思,还不成熟!”苏樱解释道。 既然古代没有电器,不能机械化,那就另辟蹊径。 她想到了一种七十年代农村的脚踏打谷机,可以节省不少劳动力。 “哦,说说看,大家一起参详参详!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兴许能凑出来。”王延年提议道。 下乡的官吏中,各衙门的都有,还怕凑不出一个草台班子? 若是又能搞出一件先进农具,是不是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以后提到这农具,就会提到他王延年。 这想法一闪而逝,更多的是参与感和成就感。 “其实这东西原理说起来很简单,打谷桶外加脚踏板和装传动系统,打谷桶里装一个滚筒,滚筒上弄很多尖刺。 用脚踩踏踏板,踏板带动传动系统,传动系统转动滚筒,滚筒上的尖刺转动时将稻穗上的谷粒脱落。 这样比人甩动稻谷脱落轻松许多,而且速度快,打谷时间缩短,人也不用太累。” 苏樱把大致原理说了一下,在场的人全都没说话。 对呀,劳作了几千年,怎么没人想到呢!王延年惊叹。 苏樱一说他就明白了,甚至可以想象出大致的模样。 “阿姐,看看!”俚人们的眼中全闪着光,巴巴望着苏樱。 就连苏步成也很震惊,早已习惯女儿的聪慧,可是刚才的这个设想还是让他又惊又喜。 这东西说太离奇吧,又很贴合实际,说很简单吧,古往今来那么多农人、司农寺那么多能人,愣是没人想到。 “阿樱,这又是何地的先进农具?”苏步成压抑住喜悦,悄声问。 “不是,是刚才胡乱想的,能不能行、做不做得出来还两说呢!”苏樱悄悄回道。 这脚踏打谷机构思虽巧妙,但是有个bug,用什么做传动系统? 这个时代没有橡胶,没有传动皮带,若用链条、大小齿轮传动,配比是多少?木质还是铁质?又面临如何打造链条、齿轮,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看似简单,里面要攻克的细节实在多。 这也是为啥古代生产力发展缓慢,好多东西理论、实物都没有,限制人的创造力,想得到也未必能造出来。 第134章 脚踏打谷机 “走,画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王延年热心道,这一趟来的值! “阿姐!”蝶秀拉着苏樱的胳膊,这位阿姐竟能想出这么神奇的东西! “我们在黑板上画吧!”苏樱建议道。 纸张太贵,没有专门的绘图笔,又只是简单的示意图,要改动的地方很多,用粉笔画最省事儿。 一行人急急忙忙回到粉条厂,参观完的官吏、俚人正围在黑板前,激烈讨论着什么。 有两拨人,一拨围着苏老二,一拨围着苏老三。 苏老二的黑板上画的是石灰窑图,苏家人讨论后定的稿,不久就要开工,画出来给村民讲解。 结果官吏中有懂行的,对这个设计提出质疑。 古老的石灰窑建在半山腰上,依托山势,向内掏空山体十几米,类似灶台,下面架柴火烧,上面砌一个原料池,把挖来的石灰石堆在里面,面上盖住,煅烧个十天半月,冷却后原料池中的石灰石变成生石灰。 这样的石灰窑煅烧时间长,浪费燃料不说,产量低,原料池中一次不能堆放太多,不然烧不透。 新设计时,苏樱想到后世炼铁的高炉,受到启发,设计为竖式石灰窑,顶部设计加料口、加料装置等,下面灶口增设大型鼓风机。 这些依然需要依托山势建在半山腰,省时省力还安全。 原料通过加料装置推进加料口,从加料口送入煅烧池。 煅烧池深几米,下落的过程,鼓风进来,急速升温,热气与原料充分接触,煅烧充分,极大缩短煅烧时间,同时节省燃料。 首先行家就提出质疑,这种炉子太高,没有专门的耐火材料建造不行。 其次这么高的炉子从未见过,根本不可能建出来。 再就是煅烧石灰窑用鼓风机,太搞笑,不知道的以为是炼铁呢。 就是炼铁,也没这么夸张。 总之这石灰窑太离谱,完全是臆想,不切实际。 传统的煅烧法多为静态,这种奇怪的高炉法以动态为主,原料从上部进入原料池,下面又大力鼓风送热量。 行家觉得挑战了自己的认知,接受不了。 苏老二并不生气,而是一一解释。 因为最开始他也是这样的认知,在将作监里有不少炼铁炉,都跟石灰煅烧差不多的工艺。 炼出来的铁杂质多,而且费时费力,尽管有鼓风机,但是炼铁温度始终达不到理想高温。 这也是唐代炼铁技术被卡住的主要原因,一直无法突破。 那天侄女一下子戳破,当时苏老二整个人都呆住,原因竟这么简单。 顶部加料,下落过程让原料与热气、氧气充分混合、接触,就能有效改善炼铁杂质多这一问题,提高铁产量。 同时鼓风机也做改进,进排气阀改为进大出小,挤压空气,形成气流气压。 新改进的鼓风机与寻常鼓风机没多少变化,只是在细节上改动,这样进风量加大,出去的风更有速度。 充足的风量吹进炉内,温度自然能急速达到预期高温,这样炼出来的铁自然纯度高,而且减少燃料消耗。 苏老二很遗憾没能在长安时学到这技术,不然将作监的炼铁炉一改,绝对的技术革新。 听完苏老二的讲解,行家经无话可说,但也不认认可。 因为这只是苏老二的一面之词,并未验证过,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们按这个设计建造,就能一一验证!”苏老二坚定道,他认为侄女说的有道理。 苏老三这边因为用竹子引水,被大伙儿笑话。 “苏郎君,你这图一画,倒是提醒了我,我该给自家架个竹管,每日里担水好麻烦!”有村民玩笑道。 “就是,担了二十年,竟没想到这个简单的办法!”其他村民哄笑道。 结果挖水塘变成讨论家家户户接竹管。 苏老三干脆把线路增加,多砍些竹子多费几天时间就能一下完成,大家都轻松不少。 “阿樱,有事儿?”见苏樱带着录事参军大人过来,兄长都走后面,苏老三识趣的问。 “嗯,刚才跟王大人探讨时,想到一个脚踏打谷机,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苏樱将黑板擦掉,把想象中的脚踏打谷机画出来。 原本还跟苏老二激烈讨论的人,很快被吸引,都挤到苏樱这边。 “哟,这是啥?看着有些眼熟!”有人问。 “嘘,说是阿樱想出来的脚踏打谷机!”有村民介绍道。 “啥?脚踏打谷机?还有这玩意儿!”于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围着苏樱。 苏樱先画一个方形仓斗,斗内画一个带尖刺的滚筒,外面下部画一个脚踏板,然后画一个传动连接脚踏板与滚筒。 传动系统画的笼统、模糊,主要探讨的就是这部分。 “咦,阿樱,你这里啥意思?为何不画清楚?”苏老三问。 “嗯,这一部分是传动系统,它连接脚踏板和滚筒,是最关键的部件,有谁有办法将它们连接起来?”苏樱问在场的人。 “阿樱,你要怎么连接?”王三郎、郑四郎在人群中。 “我踩动脚踏板,能带动斗里的滚筒转动!”苏樱指了指画里内外两部分,做了个脚踩动,手里抱着稻谷在滚筒上脱粒的动作。 “哦,是这样啊!”围观的人恍然大悟,“天,真要是有这东西,睡觉都能笑醒!” 打谷时,割稻谷累,打谷也累,举起稻谷奋力摔打在仓斗内壁上。 要用到腰力、臂力,要不了一会儿,就使不上力,一天下来,浑身累得跟散架了一样。 更别说稻谷上的芒尖儿扎人,脸上、脖子上全是,晚上挠人得很。 若真弄出这么个机器,人轻省一大头。 “阿樱,你想用啥连接?”王三郎又问。 “王三叔,你能用啥连上?”苏樱反问。 “木齿轮咋样?”王三郎走进来,拿起粉笔别扭的画起来。 小齿轮一头连接脚踏板,大齿轮一头连接斗内滚筒,大小齿轮另一头直接连接。 这样一踩脚踏板,整个系统就跟着运转起来。 “王三叔厉害!”苏樱冲王三郎竖起大拇指。 “呵呵,木匠一看就会!”王三郎谦虚道,“就是整套做下来会很沉。” “把它做成可拆卸的,在田里组装,能做出来吗?。” “嗯,拆解组合的话应该能行,就是需要琢磨琢磨细节!” 王三郎觉得不是太难。 第135章 不白来 参观结束,官吏和俚人们对要学的东西有了大致了解,然后现场分组,修石灰窑、挖水塘、生产粉条、榨油四个组。 苏老二、杨大郎、王三郎负责石灰窑组,明日带队到青石山修建,带上口粮、锅碗、工具等在那儿搭窝棚,不用每日来回奔波。 苏老三、郑四郎、杨二郎负责挖水塘,给各家搭竹管道。 裴三郎、裴四郎负责煮粉条、榨油。 苏步成、杨老汉一众村老负责巡视、监督各项工作的完成情况。 苏伯彦几个少年轮流给孩子们讲课,剩余时间把水塘周边的自家空地垦荒出来。 杨春华、郑娘子上午给女孩们上课,其余时间都参加劳动。 苏樱的课是大课,不止男孩、女孩、就连村民、俚人们也想听,故而苏樱的课排在逢一四七上午。 脚踏打谷机大体构造没问题,只需琢磨细节,村里几个木匠此刻都不得空,只能暂时压下。 第二日,几个组各自为阵,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给大家讲讲油茶果的种植。”苏樱看着院坝里来听课的人道。 “油茶果的种植?”下面的人一下子躁动起来,窃窃私语。 因为有苏伯彦、杨春华等教男女孩们识字,苏樱没必要重复,所以苏樱的课以传授农学、制作等实用知识为主。 还是吃了没有钱买笔墨纸砚的亏,孩子们都带着一个面筛,里面装着细土,用来学写字。 进度慢,一篇文章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学完,背诵难度可想而知。 传授实用知识只需听懂和领悟,口口相传即可。 “对,油茶果的种植,油茶果榨油大家都看到,大山里野生油茶果不少,榨的油品质好,经济价值高。 我们可以考虑自己种植,那么该怎么种植呢?今天的课重点讲述这些,以后大家可以自己种植油茶果…” 苏樱在黑板上边讲边写,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油茶果相关知识传授给众人。 一般瓜果木苗有三种栽培方式,实生苗、嫁接和扦插。 实生苗就是种子发芽生长,生长时间缓慢,且受季节限制。 嫁接是将实生苗、嫩苗嫁接到几年生的壮枝上,缩短生长时间,优化果苗质量。 油茶果虽然经济价值高,可是生长周期长,3-5年才能开花结果,要想大面积种植,必须采用嫁接、扦插技术。 苏樱讲述如何选择健康的砧木和接穗、栽种密度、修剪等内容。 砧木最好是1-2年生,接穗选健壮、无病虫害、芽眼充足的一年生枝条,6-7月份间嫁接。 嫁接工具需要消毒,嫁接后将嫁接处裹上泥土包扎。 栽种要有适当的密度,保持一定的行株距。 为了更好的促进油茶的生长和结果,保持树势均衡,枝多而不密,需定期修枝剪叶。 大家以为种植油茶树很简单,种子种下、或是把油茶树挖来种即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第一次听到这种特别的知识,才知道原来作物生长周期可以人为干预。 平日里见过桑枝扦插,却不想其他瓜果木苗也可以。 “这种植法若是推广,几年后油茶树到处遍布,梧州的茶油原料稳定,茶油将源源不断。” 王延年听得有趣,用嫁接法大面积种植油茶树,简单粗暴有效,思路新颖,实用可行。 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人来授课,农人学会更多的实用技术该多好? “阿樱,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太费时间、太麻烦。”有人觉得耗时耗精力。 又是实生苗、又是嫁接的,怎么也得折腾个三年才看得到成效,不如上山捡拾轻松。 “不麻烦啊,你要是觉得麻烦,可以用扦插法。 春天或夏天,选四面通风、干净水源的地方作为插床。 选一二年生的枝条作为接穗,长度约两寸,每段留2-3个芽,插入苗床。 保持土壤湿润和适当遮阴,果苗成活率也很高。”苏樱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讲扦插法。 “呀,这法子好!”众人一致赞同。 那个嫁接法实在繁琐,精细且慢。 扦插法简单轻松,选好接穗,找个阴凉湿地插上,生长随意,过上一段时间,成活的移栽到地里。 “阿樱啊,油茶果可以种植,那葛根、蕨根、蒟蒻呢?”有人联想到这几样作物。 每天去山上找寻,日子久了,必定会越来越少,若能专门种植,是不是不用漫山遍野的找? “当然也可以啊,蕨根出粉率不高,种植不划算,但粉葛、蒟蒻可以考虑种植,而且人工种植好的话,产量很高。” 苏樱没想到村民们能想到这些,说明他们是真的用心在学、在思考。 “那你讲讲如何种植葛根、蒟蒻吧!”村民们听得意犹未尽,想学到更多的。 “好啊!我们先讲讲粉葛的种植…”苏樱喝口水,继续讲。 粉葛适应性强,性喜温暖、潮湿环境,耐寒也耐旱,对土壤要求不高,选择向阳、土层深厚、疏松肥沃的红黄壤土或沙壤土种植,最好轮种。 一般在4月下旬种植,先挖半尺深的小穴,苗与地面成30度角斜栽穴内。 两年即可采挖,立冬后至清明前采挖。 期间葛叶可喂猪,花晒干卖药,葛皮可织布,总之全身都能充分利用。 “嗯,女娘对这葛倒是了解透彻!”王延年听了直点头。 商周时期,葛是主要布料来源,朝廷有专门的葛麻官员,掌管葛的种植与葛布的征收。 后来随着社会发展,种桑养蚕、麻的大量普及渐渐替代了葛。 若那时葛粉、粉条出现,也许葛不至于后面渐渐被淡化。 “阿樱,那蒟蒻呢!”村民们咂吧咂吧味儿,又追问蒟蒻。 “蒟蒻,喜温暖怕高温,喜阴凉怕强光、喜潮湿怕水渍,喜沙壤怕黄泥…” 选择疏松肥沃、背阴凉爽、不积水、排灌方便、质地偏轻的壤土。 同时要注重轮作倒茬,同一块地连续种植不得超过三年。 粉葛、蒟蒻都提到轮种,这里没有更好的办法,苏樱只能提醒大家用豆类轮种。 因为豆类相对不那么挑土壤,通常种在田间地头的边边角角,长得却很好。 那么粉葛、蒟蒻大片种植的地轮种豆类,不但长势好,豆类可榨油、作豆制品,而且绿豆还有更多的作用。 总之,目前情况下,豆类与粉葛、蒟蒻轮种很有经济、实用价值。 听课的不但有俚人,还有官吏,被轮种技术震惊,还有这种种植方法? 这堂课真是不白来! 第136章 公文牒报 “大人,梧州府公文牒报!”衙役在门外禀报。 “呈上来!”岭南朝集使冯诩沉声道。 岭南朝集使为贞观元年设置,负责管理岭南地区的朝集事务,包括朝贡、贸易税收、缉捕盗贼等,独立处理政务,不受中央政府干涉。 是岭南道最高行政长官,下设节度使、经略使、处置使等官职,隶属尚书省。 同时也负责监察地方官员的贪腐行为,维护地方秩序和治安。 岭南道地广人稀、山高林深且多山洞,蛮夷草寇藏匿其间,烧杀掠夺,民不聊生。 蛮夷不尊法教、吏治败坏,朝廷派遣京官持节前往岭南道监察。 此刻,书房内冯诩正在接待员外散骑常侍韦叔同、员外散骑侍郎李伯淹两位特使。 岭南天高皇帝远,虽蛮荒贫瘠,但胜在偏远,作为最高行政长官,平时倒也逍遥自在。 但是蛮夷与汉人之间始终泾渭分明,经常发生摩擦。 加之吏治腐败,更是激化矛盾,本就凋敝的蛮荒之地,更蛮荒。 韦叔同与李伯淹是京官,六品员外,品级不高,却是近侍官,不容小觑。 冯诩知道此次事情非同小可,不敢大意,打起精神接待。 都知道巡查岭南道是个落不着好的苦差事,冯诩与韦叔同、李伯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往常冯诩不会这么积极处理公务,必定是让人送到办公场所,第二日慢慢批阅。 这会儿几人正尴尬间,梧州府的牒报正好转移话题,缓和尴尬气氛。 衙役提着一个礼盒进来。 “这是…”冯诩脸色难看,这是故意让自己有口难辩?不知这里坐的是京城来的监察特使? “大人!这是随梧州府牒报一同送来的,说是梧州特产,请大人笑纳!” 衙役一脸懵,朝集使大人让自己呈上来,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梧州府特产?”冯诩愕然。 这卢照时搞什么名堂?早不送晚不送,偏偏特使来了送,是来送把柄? 平时见不到梧州半根毛,这会儿巴巴送来,不安好心! 冯诩把自己平时所有干过的恶事都想了个遍,梧州关注不多但也没怎么为难过,卢照时到底是何居心? 自己到岭南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半,卢照时跟自己仅仅见过一面,其余时间都是公文往里。 俩人前无怨后无仇的,这是闹的哪一出? “大人,梧州府特特加急送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韦叔同提示道。 这种明目张胆、顶风送礼生平头次见,不禁好奇梧州刺史何方猛士,如此勇猛大胆! “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梧州一向安分守己,虽没出什么政绩,也还算恪尽本分,咱们还是聊聊如何教化蛮夷、缉拿盗贼吧!哈哈…” 冯诩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心中把卢照时祖宗骂了个遍。 “唉,不急不急!大人,不年不节的,梧州府送来,定是有事,大人还是看看吧!” 冯诩如此遮掩推拒,韦叔同更想看了。 “就是,冯大人,我等初次来岭南道,也想见识见识这里特产。”李伯淹附和道。 两人言语间夹击着,把冯诩架在那儿,不打开看看,这事儿绕不过去。 “那就看看吧,我也好奇梧州府送的什么特产!朝集使这些年竟不知梧州还有特产。”冯诩假笑道。 忐忑中,衙役打开礼盒,几匝蕨根粉条、葛根粉条、魔芋粉条,两个白瓷罐子,以及一袋白色粉面。 打开白瓷罐子,一罐清香的蜂蜜、一罐清亮的茶油。 几人面面相觑。 这礼送岭南道最高行政长官?第一次见送这么便宜的礼。 虽说礼轻情意重,可这礼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不像是表达情意的,也不像是坐实冯诩的。 那是为啥? 几人拿起粉条左看右看,知道肯定是吃食,只是这是啥做的,咋弄? “驿站送来,可有什么话?”冯诩问衙役。 “回大人,有,说是请大人看牒报。”衙役差点儿忘了。 打开牒报,牒文有些长,前面是格式、套文,冯诩直接跳过看后面。 开始看得有些急切,但看到后面越看越欢喜,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甚至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牒文中卢照时先是汇报了近期梧州的各项事宜,在梧县发现大力推广的江东犁,使用轻便,犁地深且整齐。 梧州已在全面推广,官府定价两贯,为尽快普及,可来料加工,深受百姓好评。 随牒文附上江东犁图纸,供朝集使大人参详,听闻此物源自江南富庶一带,尚未普及。 又汇报今年梧县胡县丞政绩突出,在荒沟村发现村民制作蕨根粉条、葛根粉条、魔芋粉条和魔芋粉。 由蕨根、粉葛根、蒟蒻榨汁制取而成,易储存便于运输,可做菜亦可做主食,颇受欢迎,并附上粉条的几道菜式和魔芋粉煮魔芋的配比。 最后提到当地村民建了油坊榨茶油、人工养蜂等。 目前梧州准备依托当地资源,大力发展这些产品并售卖出去,请朝集使大人向京师推介。 同时也提到借着此事,邀请各村寨的俚人去观摩学习,促进双方交流、融合。 看完信冯诩呵呵傻乐,胸膛挺得高高的,“两位大人,要不要看看?” 韦叔同、李伯淹对视一眼,刚才遮遮掩掩不想让人看,这会儿又生怕旁人不知晓,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是何喜事?大人如此欢喜!”韦叔同没有接过牒文。 “你们看看!好事!你们一来,我岭南道就有如此大好事!哈哈!”冯诩将牒报塞给韦叔同,坐下端起茶盏,滋溜滋溜喝茶。 韦叔同拿起牒报慢慢细看,看到后面惊得站起来。 “这、这!这江东犁如此精妙?”韦叔同不敢置信,又痛惜道,“为何江南道不见上报?” 李伯淹接过牒报看个究竟,冯诩和韦叔同神神叨叨的,到底是啥? “叔同!”看完后李伯淹失声惊呼。 这运道也太好了,岭南道居然有这么多政绩上报! 一个江东犁就足够他们傲视一众出巡的特使,还有这粉条、魔芋粉等,从未有过的新奇食材,更有品质上佳的茶油、蜂蜜,回去呈报,怎么也能得个好评。 李伯淹此刻就想打道回京师。 “大人如何处理?”韦叔同稳了稳心神问冯诩,态度亲和许多。 “呃,看两位大人!”冯诩老神在在。 单江东犁就大功一件,这江东犁一定要尽快送回京师。 而且梧州在俚人治理上做的表率和示范很有启发意义,为岭南道其他州府打开思路。 谁说岭南官吏平庸无能?看看梧州,人家是怎么做的? 第137章 早日送到京城 公文牒报中卢照时提了梧县的荒沟村,对苏步成则用了春秋笔法,用村民一词替代。 不是卢照时贪功、嫉贤妒能,而是因为欣赏、惜才,故意隐去。 苏步成从长安流放梧县不过短短数月时间,就弄出江东犁。 真要将他的名字报上去,若有人问为何在长安做县令时不见他上报?怎么圆过去? 说是没来得及?上面会信吗?是不满朝廷将他的流放? 而且流放时间不长,圣上心中怒气消没消不清楚,万一苏步成三个字出现,再次触怒圣上,弄不好整个岭南道都跟着吃瓜落。 思虑再三,卢照时决定隐去苏步成的名字。 “依某之见,我们可照图纸打造一架,试一试效果,若果真如牒报所言,则加急上报京师!”韦叔同思忖片刻道。 “甚好、甚好!”冯诩赞同道,呈报朝廷之事,不敢马虎大意,必定要自己亲自验过。 “来人!”冯诩将图纸交与下属,吩咐尽快打造出来。 “晚上咱们一同品尝品尝粉条,尝尝梧州特产,说是在梧州几个州府售卖开。”冯诩对两位特使道。 “恭敬不如从命!”韦叔同不客气道。 晚上冯诩宴请两位特使,酸辣蕨根粉、酸菜炖粉条、粉条炒肉丝、红烧魔芋几道菜摆上桌。 宾主谦让一番,夹起粉条品尝,软软糯糯、qq弹弹、酸酸辣辣,每道菜的口感、风味不同,让人不知如何下筷。 “冯大人,谁说岭南蛮荒?这等美食!说是草根、树根做的,谁信?”韦叔同畅快饮下一杯清酒。 朝集使大人府上,铁锅、各种香料、作料比州府、县衙齐全得多,厨子也不是寻常厨子。 照着食谱一番捣鼓,舍得放油,放佐料,加上有肉,粉条自然鲜美无比。 “这卢照时,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惊喜!不错不错,这人呀,平时只会闷头干事! 我就知道他一直在不懈努力!瞧瞧,果不其然,弄出这动静,我没走眼!哈哈! 咱岭南道啊,多几个这种干实事的官吏就好咯!我啊愁的头发都白了!”冯诩咂一口酒叹道。 “大人,梧州管理俚人方法值得借鉴!”韦叔同话匣子打开。 岭南俚人一直是朝廷头疼的问题,与汉人格格不入,经常械斗,甚至仗着对山势、地形的熟悉,劫掠汉人,激化双方矛盾。 这也是官员不愿调任过来的原因之一,俚人未教化,野蛮暴躁,很难管理。 轻了弹压不住,重了把他们逼得去当劫匪,四周不宁。 丢官事儿小,弄不好全家都被牵连掉脑袋,事情无法善了时做替罪羊。 梧州做法很智慧,以利益驱动,向俚人表达善意和朝廷的恩威。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俚人物资,不如教他们耕作和先进的技术,开发出更多蛮地。 消弭双方经年的仇怨,增进友谊,长此以往,大家和睦相处,安居乐业多好。 “嗯,卢照时抓住这个机会,把俚人拉进来一同学习,共同富裕,此法值得推广!”冯诩捋了捋胡须道。 说笑间宾主其乐融融,仆役进来,餐盘里几只精美瓷碗装着蛋炒饭。 “来,尝尝,卢照时推荐的美食,蛋炒饭!”冯诩招呼两位特使。 韦叔同、李伯淹端过碗,看着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的米饭,金黄的蛋碎,翠绿的葱花,好一个色香味美的蛋炒饭! “这蛋炒饭不就是米饭与煎蛋炒制?有何精妙之处,让梧州刺史特意推荐?”韦叔同甚是好奇。 “尝了不就知晓了?”冯诩笑道。 一勺蛋炒饭入口,饭香、鸡蛋香、葱花香混在一起,饭粒的弹牙,鸡蛋的焦香,让人欲罢不能。 不出意外的意外,几位大人噎住,全都伸长脖子捶打胸口。 “大人,喝水!”仆役有眼色的递过温开水。 几位大人一阵猛灌,好一阵才缓过来。 “想不到这简简单单蛋炒饭,竟让人失态!”韦叔同调侃道。 “是啊!别看米饭与炒蛋一起炒制如此美味,还真没人想到!”冯诩叹道。 自家厨房炊具多了去,他知道有大铁锅,厨子厨艺也了得,但从未做过这个简单的蛋炒饭。 “说实话,此番前来,我等皆惴惴,折奏上说蛮夷凶悍不服教化,旨意突然下达,毫无征兆,可见圣上震怒。 如今事情还不算太坏,待验证了江东犁一事可靠,尽快上报朝廷。 我等当前往梧州考证真假,若果真如此,汲取经验,复刻一二,尽快在岭南道推广开。 如此,回京师也好向圣上复命!大人也减轻压力。”酒醉耳酣之际,韦叔同吐露真言。 唐代在岭南实行的一系列有别于中原地区措施,不实行均田制,而是按户税米;明令禁止掠夺和贩卖‘生口’等。 对岭南治理最重要的措施之一,就是削弱岭南豪族势力,改变岭南地区社会结构,强化中央王朝的统治。 千百年来,岭南始终不能融入中原,除了蛮夷未教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岭南其实是掌控在当地豪族势力手中。 地处偏远,千里之外的中央朝廷控制影响力远不如当地豪族,很多政令不能有效推行下去。 梧州这种拉着俚人共同学习、共同进步的做法很绝妙,让俚人无法拒绝,而且还不需要费时费力。 只要与底层俚人建立起往来、得到底层俚人的认可和支持,后面很多政令推行就轻松多了。 以前从未想过这个思路,今日梧州让他们大开眼界! “如此,甚好!”冯诩醉眼迷离拍着韦叔同的手,似多年的兄弟般亲热,哪还有之前的疏离与客套? “这粉条亦一同送往京师!草根、树根有如此大用,遍布甚广,若是广传下去,让灾区百姓受惠,也好彰显朝廷仁德!”韦叔同提议道。 年初京师、关内蝗灾严重,好些百姓下半年没收成,这东西早日送到京城,能救不少百姓的命! “甚好、甚好!”冯诩点头,好话歹话他听得出。 第138章 天佑我大唐 “来,走两步看看!”冯诩带着韦叔同、李伯淹到地头,找了两个农人,一个四五十岁、一个二十八九的壮汉。 “是,大人!”农人诚惶诚恐躬身道。 大清早的被衙役叫走,也不说啥事儿,一家老小吓坏了,想不出官差为啥叫自己? 该交的租米交了,自家一天只能喝稀粥混野菜,再交租米是真交不出,一家子都得饿死。 战战兢兢跟着官差,以为到衙门,却不想是到一块肥田,让他们犁地。 老汉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交租米,白干活就白干活吧。 只是这犁咋跟平日见的不一样? “大人,这犁咋用?”老汉看着崭新的犁没敢贸然动手,坏了赔不起。 “你不会用?”冯诩愣住,这东西庄稼老把式不应该一看就懂吗? “大人,草民生平头一次见,还请大人赐教,草民怕弄坏了!”老汉紧张道。 冯诩又不是农人,他哪儿知道? 韦叔同、李伯淹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身,去农庄是吃喝玩乐,可没下过地,见倒是见过农人耕地,用的是直辕犁,没见过用江东犁的。 “这…”冯诩郁闷,看来这中间还差了一个环节,识字又懂耕地的人在中间沟通。 “去把梧州那份牒报找来!”冯诩冲衙役道。 衙役跑回治所,找来梧州牒报。 几个人蹲在地边,看着图纸研究。 好在卢照时的图纸每一个部件都有标注名称、作用,识得字就能看得懂。 每一个部件对应实物,给农人讲解作用,全部讲解完,战战兢兢的农人明白了,哆嗦着扶着犁赶着牛往前走。 走几步后又调整犁评,然后再犁,一条条整齐的犁沟出现,土倒向一边。 “老汉,这犁用着咋样?”冯诩站在地边大声问。 “大人,极好极好!”老汉大声回道。 “好在哪里?说来听听!”冯诩问。 他不会犁地,好不好的没对比,要是被糊弄了,贸然上报,自己的仕途毁于一旦。 “大人,你看这土块是往边上倒,与往常用的不同,那个是在犁前面堵着,越推越推不动! 还有这掉头,只需轻轻一提,犁头就能掉转;还有这犁评,能调深度,往常的可没这个,掉头得将这个犁抬起来,犁着很费劲,还犁不深。 还有这犁辕的高度,草民扶着正合适,不似往常的,弯着腰,费力不说,耕一天,腰身都要断了。”老汉如实回答。 “嗯,好了,我已知晓!”冯诩让衙役给了老汉一把铜钱,算作酬劳。 特使在,怎么也得体现自己平易近人,没有压榨百姓。 “草民不敢!”老汉吓到,能让自己和儿子平安归家就感激不尽,哪敢接官老爷的钱。 “叫你拿着就拿着,啰里啰嗦的作甚?”冯诩有些生气。 特使面前你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怂样儿,好像我把百姓怎么了似的!我有那么不堪么?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汉见官老爷生气,忙接过钱,道过谢,一溜儿烟跑了。 “再去找几个农人来!”冯诩看着仓皇离去的老汉父子,心中不踏实。 前后找来七八个农人体验,年龄有青壮、也有老人,不同年龄段的人体验不同。 最终都众口一词,这犁比往常的犁用起来轻省许多,确实是好东西。 冯诩这才心满意足回去写公文,并把多人试验也一一汇报上去。 随信同去的还有粉条、魔芋粉,包括制作方法、食用方法等 韦叔同、李伯淹也没闲着,各自写了密奏,也汇报了梧县荒沟村的动静,特别是对俚人的做法。 以及后面自己即将去梧县核实,若有效,将在岭南复刻推广等,事无巨细全向朝廷奏报。 三人各有侧重点,上面的人能捕捉到更多信息,不会觉得他们串通一气在糊弄。 而且送达的加急程度不同,错开时间抵达长安,接连好消息,能让上面高兴几天。 这些时日朝廷因为京师、关中蝗灾后遗症,搞得头大,需要好消息提振人心。 岭南通往京师的官道上,马蹄哒哒,驿卒不停挥鞭狂奔,背上背着一个包袱。 “快!岭南急报!”到了驿站,驿卒跳下马大声道。 驿站立马有人跑出来,接过包袱和公函,从马厩里牵出马,接力下一程。 交接后的驿卒累得要死,擦着头上汗水,谢天谢地,总算在规定时间赶到。 “这两日是咋啦?岭南道连着急报,出啥事儿了?”驿丞看着远去的快马嘀咕。 弦月高挂,地上一片霜冷,深秋时节,长安的夜已经很冷。 京城中书省内,值守的中书令房玄龄在批阅公文。 房玄龄乃前朝科考选拔出来的秀才,顶尖人才,都是着眼治国之策的宏才,非进士可比。 隋朝前后总共选出十三位,最后为大唐所用,包括崇文馆大学士孔颖达。 房玄龄呵了呵有些冻的手,忧心忡忡叹口气。 年初关内大旱引发蝗灾,波及京师,秋收时百姓几乎颗粒无收,朝廷四处调集粮食赈灾。 现在河南道、河北道又陆续奏报遇霜害,冬小麦受损严重,地里大片麦苗冻死,来年将大面积减产,各州请求调低来年租米。 这些事很烦心,须尽快报呈圣上,可是报上去了批示后返回,还是得由中书省、户部商议解决方案。 天天批阅这些烦扰的公文,一点儿看不到令人振奋的消息,房玄龄觉得要emo了。 内侍端着一个托盘,急匆匆进来,“大人!” “何事?”房玄龄抬头,内侍的托盘里除了一封加急公文,还有一个包袱。 这加急公文好特别,令人难以忽视。 “岭南道朝集使冯诩加急公文,这是随公文一同到的,说是梧州特产。”内侍轻声道。 “我瞧瞧!”一听是岭南道朝集使冯诩,又是梧州特产,房玄龄以为是新进贡品。 拆开包袱,几匝颜色各异的粉条,黑褐、浅白、雪白,分别写着蕨根粉条、葛根粉条、魔芋粉条。 还有一袋雪白的粉末,与小麦粉手感不同,写着魔芋粉。 房玄龄先是愣住,随即领悟到这是由蕨根、葛根、魔芋制成。 这些草根、树根、毒物能制成吃食?房玄龄急忙打开公文,寻找答案。 “妙!妙!真是天佑我大唐!”一向沉稳的大唐右相激动道。 第139章 来的太及时了 “走,快把喜讯报给圣上!”房玄龄一扫愁眉,揣上几本奏折,带着内侍前往东宫崇文殿。 贞观初,太上皇居太极宫,天可汗在东宫显德殿议政,与长孙皇后居丽正殿。 贞观三年太上皇迁居大安宫,天可汗入住太极宫,与长孙皇后居立政殿。 因大安宫狭小、闷热,特在玄武门东北角为太上皇修建大明宫,大明宫未完工,太上皇驾崩。 此时为贞观二年秋,天可汗在崇文殿处理公务。 天可汗正在看韦叔同、李伯淹的密奏,岭南道蛮夷不服遵化,一直是个头疼问题。 目前他主要精力在北方突厥,没有太多精力关注蛮夷。 蛮夷归顺中原千百年,虽时不时蹦跶,但多半闹不成气候,百越百越,民族众多,很难凝成一股绳。 不过时常闹腾,虽不伤筋动骨,也很烦人,所以特使下去,主要是安抚、教化、分化蛮夷。 韦叔同、李伯淹才去不过个把月,这么快就有密奏,天可汗急忙拆开,以为那边事态严重。 看完长舒一口气,甚至心情大好,岭南道梧州竟搞出如此动静,拉拢俚人共同学习先进技术,让蛮夷有被大唐认同的归属感。 目前刚开始,成效如何尚不知,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思路和策略。 天可汗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消化这一喜讯。 他要洗刷渭水之盟的耻辱,突厥是大唐侧畔的猛虎,必须尽快分化、瓦解、摧毁。 梧州这种拉拢蛮夷的方式不但适用蛮夷,归顺的突厥亦适用。 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之变,八月初九天可汗在东宫显德殿正式登基,八月二十八日东突厥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带领二十万大军直捣长安外不足四十余里的渭水两岸。 天可汗带领高士廉、房玄龄亲自前往渭水,八月三十日,与颉利可汗签订渭水之盟。 说起渭水之盟,不得不提及前朝大隋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乃隋炀帝妹妹,和亲突厥,嫁与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死后,成为其子始力毕可汗的妻子。 始力毕可汗死后,成为始力毕可汗弟弟处罗可汗的妻子。 处罗可汗死后,成为其弟颉利可汗的妻子。 义成公主经历四代突厥可汗,在东突厥内部有一定政治影响力。 因为李唐推翻隋朝,与义成公主有血海深仇,故而怂恿东突厥趁乱攻打李唐。 刚登基不久的天可汗内外交困,不得已签订渭水之盟。 东突厥回礼马三千、羊一万头,天可汗没要,以此换取被东突厥俘虏的士兵性命。 这段历史一直没有提及当时大唐给了东突厥多少赔偿,但可以看出当时大唐处于明显劣势,以至于史书都不忍书写。 这是骁勇善战的天可汗的巨大耻辱,时刻想要灭掉东突厥,一雪前耻。 这两年来,一系列的征战,东突厥形势大变,吃了败仗的东突厥四分五裂,有向西远遁的,也有向北跑的,有的则率部归顺大唐。 如今天可汗雄心勃勃,一方面对东突厥残余势力穷追猛打,一方面敞开怀抱容纳归顺的突厥部落。 虽然现在只是少数、个别部落归顺,但天可汗要让天下知道大唐的胸襟。 故而觉得梧州此法甚合心意,可用在归顺的突厥部落上。 正踌躇满志,有内侍来报中书令房玄龄求见。 “快快有请!”天可汗此时也正想找人分享喜悦。 “参见陛下!”房玄龄躬身行礼。 “爱卿免礼!”天可汗见房玄龄眼角带笑,难得的喜形于色,“爱卿深夜求见,有何喜事?” “陛下,这是河南道、河北道奏折!”房玄龄递上奏折。 天可汗笑着打开奏折,慢慢看起来,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看完,良久没说话,揉着太阳穴。 关中大旱,蝗灾严重,京师亦未能幸免,北边战事紧,正是乘胜追击东突厥的关键时刻。 调集全国之力,尚且能应付关内、京师灾害。 河南道、河北道又遭遇大面积霜灾,明年粮食大幅减产,该如何应对? “爱卿有何良策?”岭南道那点儿小喜悦被河南道、河北道霜灾冲掉,天可汗心中烦闷。 “陛下,这里还有一道奏折!”房玄龄又递上一本奏折。 天可汗愣愣看着房玄龄,何意?重点是这本奏折? 随即想起房玄龄进来时带着笑意,能让老成持重的中书令大人欣喜的,绝对不是简单小事。 天可汗接过奏折,又是一愣,怎么又是岭南?难道也是因为蛮夷教化? “陛下,您先看看!”房玄龄见天可汗没动,笑着催促。 天可汗打开奏折,慢慢细看,从不经意到后面的吸引,再到后面的震惊,人不自觉的站起来。 “妙!竟有如此精妙之物!这个冯诩,总算没有辜负朕!”拿起江东犁图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每一个部件的功能作用冯诩写的很详细,天可汗一看就明白,自然知道它对农人有多重要,对大唐发展意味着什么。 “爱卿啊,这江东犁的尽快推行下去,争取开春各地都能用上!”天可汗道。 “是!”房玄龄不紧不慢道。 天可汗盯着房玄龄看,不对,这位中书令大人怎么不是想象中的激动? 还有事? “陛下,奏折您还没看完!”房玄龄提示道。 “还有什么?”天可汗再次拿起奏折,才发现后面还有不少内容,静下心慢慢阅读。 “啪!”天可汗一掌拍在案桌上,叹道,“天佑我大唐百姓!” 草根、树根、毒物制成吃食,易储存、运输,漫山遍野都能找到这些材料。 如此,就能让百姓多一些食物充饥,免得那些世家大族趁机哄抬粮价,坐收渔利。 “爱卿可有见过这些吃食?”天可汗这会儿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粮食足则天下稳,只要老百姓不饿着,天下就太平。 “陛下请看!”房玄龄示意内侍端进来。 天可汗拿起粉条细看,“这真的是草根制出来的?还有这个雪白之物,竟然是蒟蒻磨出的粉!” 几种颜色各异的粉条,任谁都想象不出是不起眼的东西制成,说是美味无比,可做菜亦可做粮食。 哪个大聪明发明的?来的太及时了! 第140章 房谋杜断 “这真是草根、树根制成?”天可汗看着灯光下晶莹的粉条,不敢相信,“这真是蒟蒻?” “是不是,煮来尝尝不就知晓?这里有制作方法,可以验证。”房玄龄淡定道。 “明日让人试制,若果真如此,可以向关内、河南道、河北道推行,百姓可先储存一些,待断粮时能续上,朝廷也能减轻一些压力。”天可汗道。 “陛下!”房玄龄躬身。 “怎么,爱卿不赞同?”天可汗很意外,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啊,为何中书令反对? “陛下,这是岭南刚出来的新吃食!只在上层售卖!一斤粉条三十文。”房玄龄提示道。 “这么贵?这不是抢人么?”天可汗愤怒了,“这些奸商,天生地养的野物,他们也敢卖这么贵!利润得多少?简直就是暴利!” 古代统治阶级一直重农抑商,因为相对农业,经商轻松,利润可观。 若不压制,人人都跑去经商,谁来种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不是他们不知道经商有利于物品流通,产生商业价值,实在是古代农业生产力低下,且靠天吃饭。 没有足够劳动力种地,一个国家将无力养军队、养官员等。 还不说这是风调雨顺的情况下,遇到干旱、洪涝、蝗灾、霜灾、冰冻等天灾,很多农人颗粒无收,而商人趁机囤积粮食,哄抬物价,给朝廷赈灾造成难度。 所以古代历朝历代对商人既爱又恨。 “陛下!此物乃新事物,虽原料天生地养,但制作耗损大,出粉率极低,再加上收购、运输等成本,三十文一斤算起来不贵。”房玄龄细细分析道。 “唉!还想着向百姓推广,如此高成本,只怕百姓把山野翻遍也做不出多少!这里比不得岭南,山连着山,原料充足。”天可汗欢喜的心又冷却。 北方也有山,因气候、地理位置不同,与南方山上的野物有所不同。 蕨根、粉葛也会有,但没那么多。 而遭灾的地方,穷人一天消耗量巨大,天生地养之物根本不够支撑,更何况制粉要消耗大量原材料。 “陛下!开春时蕨根嫩芽、嫩葛叶皆可食用,百姓自会采摘回去晾晒作吃食。”房玄龄道。 这些都是早年看到的,饥不果腹的百姓只要是嫩的、能入口的,都摘来煮食。 榆钱叶、槐花、花椒叶、各种花卉、苦菜、藿香、婆婆丁、荠菜、树皮…,只要不死人,都往肚子里填。 有的地方连土都吃,叫什么观音土,一种黏土,吃下去后腹胀如鼓,拉不出来,能活活把人涨死。 对于蕨根、葛根,百姓绝对不会这么奢侈用来榨粉,只会连皮带根一同煮食,可以多吃好几顿! 没经历过饥荒的人,永远无法感受饥饿的可怕。 “一斤粉条差不多相当于十斤陈米的价格…”天可汗话音未落,顿住。 一斤陈米三文钱是丰年,没有灾害的情况下,如今关内粮价因蝗灾,早已涨到九文。 若河南道、河北道霜灾消息一出,只怕这一带粮食价格还会涨! 而且商人多是世家大族的,粉条制法一旦公布,这些世家大族会利用权势霸占山头,或大量收购,再高价售卖,谋取暴利。 最该受惠的百姓反而什么都落不着。 说起世家大族,天可汗甚是苦恼。 五姓七望屹立千百年,相互联姻,根深叶茂,皇权在他们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朝中官员大多出自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令皇帝感觉很掣肘,许多利于百姓、利于朝廷的新政很难颁布推行。 甚至连朝廷选拔人才,都被他们操控,选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人。 就拿科举来说,你皇帝不是要选拔寒门吗? 那好吧,考生要有举荐信,举荐信相当于拉拢势力,学子要得到权贵、世家的举荐信,就必须投靠门下。 然后考试不糊名,不但填写姓名,还要填写籍贯、祖上三代等,考官都是世家,一看就知谁是自己人,所以高中的都是世家子弟。 极少数寒门出来,不能为他们所用的,那就打压、边缘化。 所以天可汗正在着手一件事,重新编写世家大族排行榜。 给陇右李姓溯源,乃汉代飞将军李广后人,排在世家大族第一位。 把五姓七望往后排,此举遭到士族们的强烈反对,不承认陇右李姓氏是李广之后。 “陛下,一斤粉条三十文,与三文一斤的陈米饱腹量相当,加上运输、耗损,折算下来,从外地运往过来差不多五六文一斤。 若是操作得当,可抑制河南道、河北道粮价,保百姓平安度过灾荒。”房玄龄隐晦道。 “爱卿的意思是…”英明的天可汗瞬间领悟。 房玄龄冲天可汗微微颔首,“陛下,此事如何运作,还需召来杜相,细细绸缪!” “甚好、甚好!”天可汗大悦,叫人立刻去杜府请杜如晦。 刚安歇的杜如晦得知圣上召见,不顾身体不适,忙起身,穿上官袍进宫。 非要紧事儿,皇帝不会半夜召集肱骨大臣,更何况今夜值守的是中书令房玄龄。 杜如晦乃京兆杜陵县人,其父前朝昌州长史杜吒。 唐朝初建,房玄龄、杜如晦共掌朝政,典章制度皆两人所定。 杜如晦长于断,房玄龄善于谋,两人配合默契,同心辅佐天可汗,房谋杜断。 贞观二年,杜如晦以检校侍中之职兼任吏部尚书,并总管东宫兵马,可见其有多受天可汗信任、器重。 马车中,杜如晦闭目养神,心中猜测此次急召所为何事。 揣测中来到东宫崇文殿,烛火通明,天可汗、房玄龄面带笑意,并无想象中的焦急。 杜如晦疑惑的看着二人,难道突厥大捷? “爱卿来了!深夜急召,实在是有一事需断绝,不得不叨扰爱卿!”天可汗亲切道。 “不敢,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杜如晦躬身道,“不知陛下何事着急断绝?” “你先看看这个!”天可汗指了指岭南道冯诩、韦叔同、李伯淹的奏折。 韦叔同、李伯淹的密奏房玄龄刚才已看过。 第141章 事密则成 杜如晦细细把几本奏折看完,沉吟半晌。 “爱卿意下如何?”天可汗甚是踌躇,语气间满是豪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岭南有此成就,陛下慧眼识珠,用人得力。”杜如晦笑道。 “爱卿,那这个呢?”天可汗又指了指粉条。 其实杜如晦看完奏折,再瞥到那盘粉条时,早已猜到跟粉条有关。 不过没看到河南道、河北道的霜灾,他只联想到关中蝗灾。 “这便是岭南粉条?”杜如晦拿起粉条打量,不住点头。 确实是好东西,不过拿去赈灾不太合适,造价高,耗损大,要不了几天山野间便能挖得空空如也。 “是!在岭南卖三十文一斤!皆是富人所买。”房玄龄道。 “三十文一斤?”杜如晦定定看着房玄龄。 俩人配合默契,一下就听出话里的意思,老伙计没打算拿这去赈灾。 “克明,这里有河南道、河北道奏折!”房玄龄递过两道奏折。 杜如晦慢慢看完,肯定道,“玄龄是想用粉条置换成陈米赈灾?” “呵呵,不谋而合!”房玄龄笑道,“克明意下如何?” “此计甚好!”杜如晦想了想道,“只是不宜由朝廷出面!” “大善!朕与房爱卿亦是此意!”天可汗大笑,没想到君臣三人都想到一处了。 朝廷出面,世家们立马捕捉到不同,故意压低粉条价格,抬高粮价,赈灾粮筹集困难,且成本增高。 若由岭南那边的商人一路售卖到各州府、京城、富庶的江南。 即使有世家知道原料为蕨根、葛根等,也不怎么在意。 岭南商人将粉条所赚钱低价采购各地陈米,悄悄运往河南道、河北道,广开粮铺,限量供应,抑制当地粮价上涨。 这事儿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让世家察觉朝廷在背后做推手。 不然联合起来操控河南道、河北道粮价,到时又得饿死多少百姓。 现在发愁的是如何遴选岭南道商人。 商人见利忘义,如此巨大利益面前,有几人能保持初心? 且要有足够强大的心智对抗世家,完成得好功成名就,一战成名。 完成不好,身败名裂,弄不好被世家大族剿灭,从精神到肉体的消灭。 君臣三人欢喜过后发愁。 大张旗鼓派遣官员都没这么难,这个主要是不打草惊蛇,绕过世家大族的干扰。 朝廷没有那么多的钱粮赈灾,这次灾情面积广,持续时间长。 粉条这个新吃食正好能在各地低价置换出陈米,操作得好,可让朝廷以极少代价赈灾百姓。 当然这其中不可避免的触动到世家大族的利益。 “陛下,看冯诩、韦叔同、李伯淹三人奏折,虽然收到时间有差异,想来他们是商议后上报的,估计他们也看到粉条价值,有意让朝廷向大唐子民推广。” 房玄龄仔细琢磨三人的奏折,内容侧重点不同。 可是韦叔同、李伯淹去了岭南道,第一时间不应该去见岭南道最高行政长官冯诩? 奏折送达时间虽有差异,但间隔不长,反倒显得有些刻意,欲盖弥彰。 “嗯,朕也觉得。”天可汗点头,“爱卿的意思是让他们找人?” “是!”房玄龄躬身道。 事密则成,这事儿绕过京师一众人,由冯诩、韦叔同、李伯淹在岭南找人,只要这三人可靠,事情就能办成。 “杜爱卿觉得如何?”天可汗问。 “甚好!”杜如晦赞同道。 于是君臣三人连夜部署,给岭南冯诩、韦叔同、李伯淹去了密旨,要求他们务必保密,把置换赈灾粮食一事做到悄无声息。 要快速运作起来,同时亦需要朝廷出一笔款。 这笔款不能走户部,款项拨出有流向,聪明的人一眼看穿。 只能从内帑出,内帑相当于皇帝小金库,去向只需对皇帝负责,只要不是用于穷奢极欲、铺张浪费,御史台是不会穷追不舍的。 不然魏征能喷死天可汗。 贞观初年,天可汗的内帑其实并不充裕,整个后宫在长孙皇后倡导下,盛行俭朴风。 不过,若真的三十文一斤的粉条能置换到三文一斤的陈米,耗损后哪怕是六文一斤,也耗费不了多少成本。 故而天可汗连夜动用内帑。 京城天街凉如水,深秋时节,崇文殿里君臣三人喜滋滋的,为成功绕过世家大族庆贺。 几道粉条吃食、魔芋烧肉端进来,君臣三人惊觉肚子好饿。 软糯、q弹的粉条入口,嗯,从未有过的口感! “唉,交通不便、道路险阻,各地通讯阻塞。 这蒟蒻早就是蜀地百姓常食菜蔬,而京师一带知之者甚少!像这种晒干毒性消失之法,知之者估计没有!” 天可汗吃着香糯的魔芋感叹道。 这一次为了筹集河南道、河北带赈灾粮,刻意压下粉条制作方法。 待灾情缓解,不用朝廷宣传,粉条流向之处,制作法子也会渐渐知晓。 “陛下,岭南梧州刺史我记得好像是卢照时,他在梧州任职时间不短,怎么突然想到俚人治理策略?” 杜如晦是吏部尚书,各地州府主官大致有印象。 偏远、蛮荒的岭南道,官员都是任职好几年不挪窝的,没人愿意接任,那里常年不出政绩,想挪窝没政绩。 “是啊,梧州在岭南道里常年排后,怎一下子开窍,想出如此策略,难道是有高人指点?”天可汗亦觉得奇怪。 “年底考评时,把梧州考评呈上来,我倒要看看这个梧州到底藏了什么高人,能让梧州突然开窍!”天可汗道。 “是,陛下!”杜如晦躬身道,不止圣上,他也想知道。 千百年都游离于汉族外的俚人,一个小小的共同学习先进技术举动,就能打动、笼络住,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一直以来,得到的奏报中俚人野蛮、不尊教化难以治理。 可从梧州的举措来看,俚人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难以治理。 只要不饿肚子,有地种,不把他们逼急了,跟汉人百姓一样,很好管理的。 第142章 我乃天可汗 第二日的朝会上,天可汗向朝臣公布了江东犁,并着工部将作监尽快制作出来,并令各道、各州推行,售价不得高于两贯钱。 将作监少匠阎立德领命,接过图纸,为江东犁的精妙设计惊叹。 阎立德雍州万年人(京兆万年县),着名建筑家、画家,出身世家,祖上显赫。 母亲宇文氏为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女清都公主,父亲北周驸马都尉,隋朝将作监少匠。 贞观年间,阎立德历任将作监少匠、将作大匠,曾受命营造太上皇献陵,督造翠微宫、玉华宫,营建昭陵,主持修筑长安城外郭河城楼等。 其女儿阎婉后嫁与魏王李泰。 弟弟阎立本,唐代着名画家、政治家。 阎立德不敢轻忽,带着图纸到将作监,命工匠加紧制作,并亲自督导。 身为从四品下的少匠,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但这架犁天可汗要亲自试驾。 这日起,朝臣们觉得天可汗似乎有什么高兴事儿,明显感觉他心态平和许多。 因为皇后生了九皇子的原因吗?不太像! 九皇子刚出生那几日,天可汗确实很高兴,可现在九皇子马上满百日,难不成是九皇子的百日宴?可没听到什么风声啊! 朝臣们心里嘀咕,私下里悄悄打探,没谁说得清楚。 因为岭南道献上的江东犁?不至于啊! 这农具不过是农人干活儿轻省些,地耕的深一些,庄稼长势好一些。 这也得看天时,风调雨顺没问题,若是天灾,再好的农具也是白搭。 猜测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没谁注意到宫里内侍少了两个。 房玄龄、杜如晦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目光移开,恶趣味的看着众人心急火燎、抓耳挠腮挺好玩的。 唐代前期财政运行体制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互不相扰。 租庸调等赋税收入归国库,皇帝私人库藏的内库财政主要依赖国库的定额调拨。 内库与国家财政不产生直接联系,不会对国家财政秩序产生扰乱。 特别是贞观初期,天可汗还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要不是长孙皇后打理有方,年节的赏赐天可汗都拿不出来。 是夜,天可汗在崇文殿批阅奏折,长孙皇后带着侍女、提着夜宵来看望。 “二郎!”长孙皇后身体瘦削,产后近三个月,气血亏损,面色略显苍白。 已生育四个孩子,依然瘦的腰身盈盈一握。 “观音婢,你怎么来了!”天可汗放下手中笔,起身相迎。 他处理公务的地方,也就长孙皇后能随意出入,其他妃嫔不得跨出后宫半步,更别说进书房。 侍女进来,将宵夜摆上,一盏糖水梨、一碗鸡蛋羹、半碗米饭。 秋天干燥,糖水梨润肺。 “来看看二郎,忙碌大半夜,还不歇息!”长孙皇后笑笑。 “雉奴睡了?”天可汗扶着长孙皇后坐下,关切道,“观音婢怎地脸色还是这般苍白?宫人们是怎么伺候的?” “二郎,不关宫人的事儿,是我自己,二郎知道的,自小便有顽疾。”长孙皇后说着,忍不住咳嗽两声。 “秋高天水凉,观音婢就不该来!看看,这又着凉!”天可汗摸到皇后冰凉的手。 忙将薄披风给皇后披上,道:“快喝点儿糖水。” “二郎喝,特意给你熬的!我已吃过!”带着余温的披风落在身上,一股温暖将皇后包裹,感受到丈夫的爱意。 “你这手冰凉,走一路尽染些寒凉,这糖水正好是温的,喝着暖胃润肺!快快喝了。”天可汗固执道。 “二郎!”皇后看着难得有心说笑的丈夫,不忍拂了心意,接过盏浅浅喝一口,“二郎,你喝了吧!” 见妻子喝过,天可汗这才端过,慢慢吃起来。 “二郎,见你面色欢喜,可是困扰你多日的灾情有了法子?”皇后疼惜的看着丈夫。 少年夫妻,十三岁嫁与他,夫妻俩携手并肩,齐心协力。 他在外征战,她在家照顾好一家老小,做他坚实后盾。 与太子李建成剑拔弩张时,是她周旋在妯娌间,恭敬伺候太上皇,为他争取时间、消除误会。 玄武门之变,是她坚决站在他身边,支持他所有决定。 如今后宫充盈,她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安置好每一位妃嫔。 难产死去的妃嫔生的孩子亲自带在身边抚养,自己每日还要处理大量的后宫事务。 因为有她在,天可汗才能心无旁骛处理朝政,不会为后宫妃嫔、子女的事儿烦扰。 天可汗是真把长孙当做自己的妻子,与自己同居正殿。 东宫时同居丽正殿,入住太极宫后,同居立政殿。 整个大唐,能让天可汗心平气和接受谏言的只有这位长孙皇后。 “什么都瞒不过观音婢!”天可汗笑道,风卷残云般将宵夜吃完。 “是何法子?二郎的欢喜藏都藏不住!”长孙皇后笑道。 “很明显吗?”天可汗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啊。 “呵呵,二郎,你眉眼间的欢喜,只要不眼瞎,都能瞧见!这回,你可是失算了!”长孙皇后好笑。 丈夫难得如年少时促狭,想来一定是丈夫的得意之作。 “你看看这个!”天可汗将那几份奏折递给妻子。 长孙皇后细细看着,越看越凝重,“二郎,如今来不及补种,明年河南道、河北道…” “你再看看这份!”天可汗笑呵呵道。 长孙皇后见状,便知答案在岭南道。 “二郎,难怪你从少府监调集资金,又调走两个精于买卖的!”长孙皇后笑了,没说后面的。 夫妻多年,丈夫打的什么主意,自然明白。 “唉,要不是那几家,我何至于此!”天可汗无奈道。 “二郎,你这么摆他们一道,不怕日后他们闹腾?”长孙皇后逗道。 “闹?怎么闹?百姓灾难还要让他们吃的满嘴流油?没咬上一口觉得亏了?”天可汗蔑视道,“我乃天可汗,岂能坐视不管!” “都说岭南蛮荒,想不到这回竟从岭南辟出一条蹊径!”长孙皇后知道丈夫面临的困境,由衷替丈夫感到高兴。 第143章 奇怪的访客 “王三叔,火力大些!”苏樱站在窑炉前,通过观察孔观察火的颜色,判断火势及温度。 “好嘞!”王三郎和另一个木匠用力拉扯风箱手柄,石灰窑里的火猛地窜起老高,火焰从深红色变成橘红色。 火焰的颜色与温度有一定的对应关系,人们可通过火焰颜色判断大致温度。 暗红色600度,深红色700度,橘红色1000度,纯橘色1100度,金橘色1200度。 金黄色1300度,金白色1400度,纯白色1500度,白蓝色1500度以上。 根据火焰的不同颜色,可推测窑内的相对温度,火焰颜色越深,温度越低,颜色越浅,温度越高。 “这鼓风机确实不错!温度升的好快!”苏老二看着火焰变化惊叹。 一般石灰窑都不采用鼓风机,几乎是闷烧的方式煅烧,这大型鼓风机威力巨大,从火焰颜色瞬间变亮、变淡就能判断出温度急剧升高。 苏老二在工部待了不少时间,将作监里看多了冶铁炉,还真没这石灰窑来的温度升的猛烈。 “阿樱,可以投料了吗?”上面投料口几个汉子问道。 “别急,再等一会儿!”苏樱看着炉火颜色,“王三叔,再加把劲儿!” “好嘞!”王三郎两人用力拉着风箱柄往后仰,再用力往前推送。 “呼!”石灰窑里的火焰在金黄色和金白色之间。 “好!放!”苏樱抬手用力一挥。 “一二三!”汉子们扳动送料柄将原料石往投料口里推。 火焰中原料石从顶部原料口坠落,王三郎两人不敢松懈,不停加大风力。 投料完毕,投料口自动闭合。 每个人都紧密配合,干得热火朝天。 “怎么样?成了吗?”阿黑等俚人凑到观察孔看。 看到风力灌进去时火焰的巨大变化,觉得好新奇,第一次见这么猛的火力。 之前经过苏樱的专业课讲解,知道火势跟鼓风机的风力有关,但亲眼看到的直观感受依然很震撼。 “我来!”阿黑接过王三郎的鼓风手柄,呼哧呼哧鼓风。 那些一起参与建设的官吏们看到成果,都特别有成就感。 就连当初对此嗤之以鼻的人,每天大家在建设过程中不断争论,此刻看到事实,心服口服。 苏樱的课中详细讲解了进排气的原理和尺寸大小配比,以及冶炼火焰颜色的大致判断。 这会儿每个人都凑到观察孔看,果然一一应验。 这竖式石灰窑在半山腰竖向挖掘,费了不少力,窑体用高岭土、黏土、硅灰石、石英等制成的耐火材料砖堆砌成。 阿黑他们出力不少,好几种材料在金风寨那边的山上找来的。 现在阿黑他们能顺畅与苏樱他们交流,苏樱他们也能听懂不少俚人语言,彼此间亲近不少。 古人真的很智慧,苏樱只画了石灰窑、风箱的大致示意图,讲述了要求和原理。 这些人中有专业的、也有非专业的,凑一堆愣是把它琢磨出来。 “苏先生啊,看不出女娘真有本事,放眼整个大唐,只怕这石灰窑比将作监的冶炼炉都好使!”王延年笑呵呵对苏步成道。 “大人过奖,小女不过是瞎折腾,喜欢胡思乱想,要不是大人坐镇指挥,这帮能工巧匠出谋划策,她一个女娘想再多也没辙。”苏步成谦虚道。 石灰窑的建设时间比村里挖水塘耗费的时间长,今天试炉,挖水塘的人也过来见证。 现场有近百号人,或近或远围着石灰窑观看,没人注意到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人走来。 “他们在作甚?”韦叔同问卢照时。 “应该是烧石灰吧!”卢照时记得苏樱有说过改建石灰窑。 “烧石灰?要这么多人?”韦叔同瞅了瞅,就半山腰上埋了个炉子,满山的人,太夸张了吧? “呃,不清楚,咱们去问问便知晓。”卢照时也觉得太夸张。 除了卢照时、胡县丞身着官袍,韦叔同、李伯淹穿的常服,打扮成普通百姓。 可是华贵的衣袍泄露了他们绝非寻常百姓。 同行的还有胡二郎,以及一个四十出头,白净无须的中年人,一个与胡二郎年龄相仿的少年。 这俩人都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些,眼中满是好奇。 “鹤龄,怎么样?”卢照时冲王延年喊道。 “大人!你怎么来了?”王延年很意外。 “看了你的牒报,坐不住,特来瞧瞧。”卢照时打着哈哈。 王延年看了看刺史大人身后几人,觉得怪异。 除去胡县丞父子,刺史大人对那几人很恭敬,一群奇怪的访客。 韦叔同来到窑炉前,也凑到观察孔往里看,看了个寂寞。 除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啥也没有,鼓风机不停地拉着。 “现在温度差不多在1300-1400度!”苏樱讲解道。 “为何?女娘是如何认定的?”韦叔同不耻下问。 “你看这火焰在金黄色和金白色之间变换…”苏樱解释道,顺便给这位贵客讲解火焰颜色与温度的关系。 这几位贵客随刺史大人来的,非富即贵,苏樱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猜测会不会是岭南道下来的。 “果真如此?”韦叔同没想到一个火焰竟有这么多学问。 “当然,冶炼匠人都是通过火焰颜色来判断炼炉温度。”苏樱点头道。 苏樱听着纯正的官话,原身熟悉的乡音,诧异的看了眼韦叔同。 荒沟村的人都来自长安,都是流犯,自然是长安口音。 这人一身华贵,却是常服,很显然不是流犯。 转念一想,兴许是京城派到岭南道的,没必要多事乱问。 “你这石灰窑怎的这么多人?”韦叔同又问。 “这是竖式石灰窑,与寻常的石灰窑构造不同,今日试窑,大家都想看看效果如何。”苏樱笑道。 “哦,你说你这石灰窑是竖式,与寻常石灰窑不同?这么设计的原由是什么,可否方便透露?” 韦叔同没想到这荒沟村的流犯竟有如此才能。 苏樱没有不耐烦,把讲了n遍的构造原理再复述一遍。 “妙哉,妙哉!真是奇思妙想!”韦叔同赞叹。 每一个设计都对应一个技术难题,实在匪夷所思,韦叔同感觉脑洞大开,好多东西看似不合理,其实却非常合理。 第144章 时来运转 “阿樱!好久不见!”胡二郎冲苏樱打招呼。 刺史大人、王延年等人围着石灰窑畅谈,胡二郎才有机会与苏樱闲聊。 “怎么样?粉条卖到哪些州府了?”苏樱笑呵呵道。 后面交的货越来越多,每次都大幅增量。 大铁锅陆续添置上,产量自然也上来,同时原料消耗巨大。 附近山头的蕨根、葛根、蒟蒻都挖光,现在要走很远去挖。 按这个发展趋势,野生的无法满足后面的持续生产。 好在村民学了种植后,陆续在房前屋后种植了一些。 但生长需要时间,苏樱在想用什么作粉条把中间空档填上。 “差不多有十一二个州府吧,咱们的粉条算是卖开了,除了你们荒沟村的,各乡镇收购点也收购,缺口还很大。”胡二郎踌躇满志。 打理商铺这么久,第一次干的这么畅快。 带着刘掌柜辗转各州府,拿着卢照时的名帖拜遏各州府刺史。 刘掌柜从黄四那里学了粉条的家常做法,加上自己的琢磨,随着胡二郎给各州府大人烧菜,粉条菜越做越好吃,都可以去酒楼当大厨了。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福东家,祖上经商,店铺遍布各地。 听闻咱们梧县的粉条好,特意随我来看看,想把粉条做到京城、江南等地去。”胡二郎将白净无须的中年人介绍给苏樱。 “福东家!”苏樱冲福忠抬手一揖。 “女娘好!”福忠声音尖细,语气客气疏离,目光审视。 苏樱愣了一下,觉得怪异,心中泛起嘀咕。 “阿樱,可以摇蜜了吗?茶油榨了多少?福东家他们都要!”胡二郎问苏樱。 “啊,摇蜜?还没去看,这些天忙石灰窑、挖水塘,还要上课,顾不过来!一会儿回去看看。”苏樱忙得都忘了这茬儿。 “茶油不多,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榨了些,零零散散汇总起来的话,大概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村民们现在卖粉条有活钱,茶油没舍得出手,留在家中。 没管刺史大人他们,苏樱带着胡二郎、福忠一行先回村。 现在通往青石山的小路早被人踏成一条大道,荆棘藤蔓砍掉,蕨根、葛根被挖掉,苎麻打了收了。 进进出出不再被荆棘钩挂。 苏樱几次欲言又止,那个福东家就在身边,想问胡二郎不方便。 别说苏樱,就连胡二郎自己都是懵的,天上掉馅饼,被砸得晕晕乎乎。 带着刘掌柜忙得飞起,突然接到刺史大人信函,让他回来,有大客户介绍给他。 胡二郎带着刘掌柜回到梧州,刺史大人府上几个奇怪的客人。 明明说是生意人,但是在场的人都很忌惮这福东家,这福忠、福旺父子声音奇特。 对于韦叔同、李伯淹,胡二郎没怀疑,当成是刺史大人的京城朋友,路过顺便来看望老友。 别说胡二郎懵圈,卢照时更懵圈。 那日韦叔同、李伯淹带着福忠父子来,问梧州这一带的粉条生意是谁在做? 卢照时说梧县胡家在打理。 韦叔同要求将胡二郎召来,商谈粉条生意的合作。 卢照时没想到粉条这么快惊动京城,连特使大人也插一脚。 品级上韦叔同、李伯淹低于卢照时,可人家是朝廷特使,持节巡查岭南,此刻有权管自己,不敢得罪。 自己扶持胡二郎,不过是觉得胡二郎可靠,扶持他可以让梧州的这些特产有个稳定的销售渠道。 梧州的粉条主要通过胡二郎的铺开的店铺售卖。 自家也有店铺,妻子崔氏,出自清河,嫁妆丰厚,有不少店铺。 也收购了一些粉条售卖到外地,因着身份,卢照时并不想自家垄断粉条市场。 他更想通过胡二郎让梧县、梧州把粉条、茶油、蜂蜜等真正做成特产,做成自己政绩。 若自家垄断,味道就变了,到时不是政绩,而是鱼肉当地百姓,刮地三尺。 说不定将来离开时百姓得送他一块牌匾:“天高三尺!” 特使带人来,说是合作,卢照时推脱不掉,只得将胡二郎召来。 出乎意料的是,人家真的是合作,注入本钱,一起合伙。 不插手胡二郎岭南这片市场,而是目标直指江南、京城等富庶地方。 提前将这些东西卖出去,算起来是互惠互利,卢照时这才放下心来。 在场的人每个人都只得到一部分内容。 福忠、福旺接的任务是带着重金、密旨前往岭南道找韦叔同,拿下梧州特产的售卖权,尽快在江南等地售卖开。 赚取的钱在当地采买陈米,悄悄运往河南道、河北道,在那里开设粮铺,抑制当地粮价。 韦叔同、李伯淹则助力福忠父子,拿下梧州特产的外销。 到了卢照时、胡二郎这个层面,已是掐头去尾的单纯生意。 每个人都搞不明原因,但都没开口问,这不是生意场上的事儿,背后涉及的是官场。 这里面压力最大的是福忠父子,少府下不起眼的小小管事宦官,突然领旨出京,怎么可能是简单的做生意? 福忠、福旺乃前朝皇宫宦官,李唐攻下长安夺取大隋政权。 这些依附皇宫生存的宦官,大多留下继续服务于新王朝。 只是身份有变化,以前管事的变成干活的,李唐从他们当中提了许多新人来用。 福忠以前是大内掌管内帑总管,世道变了,被分配到掖庭干苦力。 皇宫里向来捧高踩低,势利得很。 福忠变成干杂役、苦活儿的宦官,能落着好?曾经得罪的人不趁机报复? 寒冬腊月,受了伤寒的福忠,病病歪歪干活,摔倒在地,被管事打的奄奄一息。 路过的秦王妃长孙氏看到,心生怜悯,救下他,并叫来太医救治。 后来福忠特意守在路边,给长孙氏磕头谢恩。 长孙氏问他过往,得知是个有能力的宦官,说自己内府正好缺一位识字的管事,问他是否愿意前往? 福忠千恩万谢,表示愿意,并向长孙皇后求情,将福旺一同带走。 进了秦王府,协助长孙氏打理秦王府。 福旺是个被人欺负的小宦官,福忠生病时,唯有他悄悄将吃食塞给福忠。 俩人都是苦命人,在宫里互相取暖,认作父子,相互照应。 没想到时来运转,秦王成了天可汗,福忠水涨船高,成了少府管事。 再次身处高位的福忠不再高调、嘚瑟,而是收敛、低调,窝在少府,默默打理事务,替皇后分忧。 故而没多少人注意这位福管事。 此次天可汗要派人出京,长孙皇后第一个就想到他,能干可靠、低调稳重。 第145章 发财了 “阿姐!”苏家破院,围了许多人看热闹,小桃见到苏樱,忙大声喊。 “咋啦,小桃!”苏樱不明所以。 “快看,好多好东西!”小桃拉着姐姐的手,院里放了好几捆棉花、素色细葛细麻布匹。 “你送的?”苏樱转过头问胡二郎。 村里人可买不起这些东西,棉花是金贵之物,细葛细麻是殷实人家穿的。 都不是穷苦人家买得起的,也舍不得,县城都不多见。 在场人中,最有可能的是胡二郎,他家有杂货铺,又在县城。 “咳咳,是!”胡二郎轻咳一声,低声道。 “我过几日要随福东家远行,过年都不一定回来,天气转凉,想着你家应该需要这些御寒之物,州府便宜,顺路捎了些。” 流放几千里,那会儿正是夏季,带的是薄薄的被褥,冬天可扛不住。 “谢谢,太感谢了!”苏樱道谢,“我正愁上哪儿去买,你就送来,真是及时雨!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苏樱知道家里这些日子挣的钱根本不够支付,但不能装迷糊不付钱。 “别!”胡二郎摆手,凑近苏樱低声道。 “这是谢礼,因为你的粉条,我家杂货铺生意才兴旺起来,如今又结识福东家,后面只会更好!这点儿东西就当我的谢意。” “这怎么好意思?不过胡东家盛情难却,那我却之不恭啦!”苏樱笑嘻嘻道谢,想着怎么回报人家。 这棉花不是现代农田种植的棉花,而是木棉。 古代御寒,南北不同,北方富人以蚕丝被、裘皮、狐皮等动物皮毛保暖。 南方则是鸭绒、木棉等物填充被子保暖。 穷人用芦花做填充物,根本不保暖,古代冬天穷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木棉是木棉树结的籽实爆开后里面的白色纤维,这种木棉纤维短,韧性差,不能纺织。 且木棉树生长周期长,怕冷不耐寒,只适合在部分南方生长,木棉一直未能成为主要御寒之物。 后世用的棉花,最早出现在印度河流域,南北朝时期,棉花从南洋诸国传入中原。 但因为纺织技术问题,人们没有认识到它的价值,仅仅将它作为观赏植物。 唐代高昌是产棉之地,唐军灭高昌,将棉花种植技术带回中原。 宋元时期,中原有若干地区种植棉花,只有权贵们才穿得起棉花制成的衣物。 那时棉花纺织技术最发达的是琼州,黎族妇女善纺织。 黄道婆将棉花纺织技术、生产工具从琼州带回内地,并传授,使内地纺织技术得以极大提升。 棉花真正成为百姓穿得起的衣物,得益于明初朱元璋在全国大力推广棉花种植。 到明朝中期,不论贵贱,不分南北,大明子民都穿棉布衣物御寒,一直延续到现代。 此时胡二郎送来的棉花、布匹于苏家珍贵无比。 岭南虽不比北方苦寒,但冬天也冷,湿冷且早晚温差大。 如今已是深秋,苏家人夜晚把用的衣物都盖上,全是夏季薄衣,一晚上睡着都是凉凉的。 苏樱招呼兄长们将东西搬进屋,取出蜂蜜兑水请胡二郎、福忠父子喝。 福忠只知道这些流犯来自长安,没想到竟是前朝显贵,福忠心中忐忑,生怕被人认出,默默想着说辞。 从胡二郎与苏樱的对话,他听出这苏家是天可汗前不久流放的。 他在少府,朝廷消息甚少打听。 听话里意思,好像是因为京城蝗灾的事儿,他依稀听说有个官吏因为灭蝗触怒天可汗被处罚,难道就是这苏家? 按理流犯都很凄苦,为何这里的流犯个个笑容满面,眼里有光,焕发着勃勃生机。 这地方太与众不同,与他以往的认知大相径庭。 “走吧!”苏樱拿出几个罩了面纱的斗笠,还有几个空桶、竹刀,手部裸露部分用布包裹着。 带着几位兄长、胡二郎、福忠父子进树林。 福忠是江南人士,年少时家中遭遇变故,到京城做了宦官。 少年时曾进山见过野蜂,这会儿全副武装进树林,不觉好奇,人工养蜂是怎样的? 福旺啥都没见识过,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不时撩起面纱张望。 头上嗡嗡嗡的蜜蜂飞过,吓得赶紧放下面纱。 先去最初放置的五个蜂箱处。 苏樱让众人不要靠近,自己提着空桶上前操作。 空气中一股浓浓的蜂蜜香,不用看就知道蜂箱里蜂蜜已经酿满了。 小心翼翼抽出隔板,上面全是蜂巢,里面的蜂蜜溢出,不停往下滴落,拉出长长的丝。 用竹刀将蜂蜜割下,蜂巢里还有不少,没有摇蜂蜜的转子,不然还能将蜂巢里的都摇出来。 依次将隔板里的蜂蜜割掉,一个蜂箱的蜂蜜竟装了小半桶。 提着蜂蜜过来,众人欢喜打量。 浓稠的蜂蜜散发着清香和蜜甜味儿,引得蜜蜂寻着味儿飞来,苏樱赶紧盖上盖子。 “一个蜂箱就能产这么多?”胡二郎惊道。 这里十万大山,若都放上蜂箱,一年下来能出产多少蜂蜜? 福忠心中亦是大为震撼。 人工养蜂只听过,未曾见过,宫中贵人尊贵,一年也难得分到一小罐蜂蜜。 多是悬崖峭壁上摘的野蜂,像这种安全简便的人工养蜂,还真没见过。 把其他蜂箱都挨着割了,最开始放的五个蜂箱蜂蜜最多,其他的少些,但产量也不少。 带去的七八只木桶,差点儿装不下。 众人抬着木桶走出树林,得着信儿的村民、孩子们早已等候多时。 “阿樱,怎么样,蜂蜜多不多?”郑娘子大声问。 “多!都快装不下了!改天再做些蜂箱!”苏樱笑嘻嘻揭开盖子给村民们看。 “天哪!这么大一桶!”村民、孩子们惊呼。 几大桶蜂蜜,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咱们发财了!”有人激动道。 “当然,这些蜂蜜胡郎君他们全要了!”苏樱笑道。 “太好了!太好了!”村民们感觉自己成了暴发户。 这蜂蜜可比粉条值钱多了,又比粉条制作轻松,蜂箱往林子里一放,过段时间就有了。 “阿樱,我们能吃上蜂蜜了?”有孩子巴巴的问,好久没吃甜食,馋的慌。 “别急,等会儿,人人都能喝上!”苏樱笑道。 木桶里的蜂蜜得装到缸子里,方便运到县城,桶里会残留许多,到时给孩子们兑水喝,解解馋。 第146章 有人欢喜有人哭 因着茶油也要收集,没一会儿所有在家的村民都忙碌起来,纷纷把自家的茶油送到村长家汇集。 高氏带着两个儿媳过秤、记账,苏樱指挥人把沉淀粉的大缸子倒掉渣水收拢并缸。 腾空的缸子洗净擦干,装茶油、蜂蜜,大家忙而不乱。 高氏与福忠打了个照面,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一时竟想不起来,要忙着收茶油,无暇细想。 反倒是心中有鬼的福忠一下认出这位前前前朝皇族后裔。 那会儿高氏逢年过节随夫进宫,福忠带着宦官伺候各位贵人,次数多了难免有印象。 “来,尝尝咱们的蜂蜜!”苏樱往装过蜂蜜的木桶倒入温水,成了一桶甜甜的蜂蜜水。 “哦,喝蜂蜜水咯!”孩子们最是欢喜,赶紧回家取碗。 尽管很想很想喝,眼珠子都要掉进桶里,还是有序排队。 “来,福东家尝尝味道如何!”苏樱递给福忠一碗。 “多谢!”福忠尖细的嗓音响起。 刚收完茶油的高氏愣住,离开京城二十年,竟连宦官都忘了。 白净无须、身体清瘦、嗓音尖细,正是宦官特有标志。 今年是咋啦,先是京官流放此地,现在连宦官也出现,高氏觉得很诡异。 打量了福忠好几眼,终于想起此人是前朝内侍省一位管事,朝节时照面过几次。 怎么也来这里做买卖?难道新朝更替,撵出宫的?高氏心中暗自猜测。 “嗯,好!”福忠赞道。 生平第一次喝这么新鲜的蜂蜜,那清香、蜜甜宫里贵人都尝不到,更别说自己一个阉人。 可惜蜂蜜不好运输,不然该快马给皇后娘娘送一些。 不过他知道跟新鲜蜂蜜相比,把手中的事儿办妥了才是最要紧的,才是对皇后娘娘的真正报答。 “哇!好甜!”孩子们在院子里排排坐,小口小口喝着,觉得日子好美。 “你们谁愿意跑一趟青石山?”苏樱问孩子们。 “我!”、“我!”孩子们纷纷举手。 “好,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这几个桶带过去,让那边也喝上蜂蜜水!”苏樱将剩下的蜂蜜木桶交给孩子们。 孩子们喝完蜂蜜水,欢欢喜喜、打打闹闹往提着木桶青石山跑去。 “福东家,你是江南哪里人士?”苏樱得空,坐下来闲聊。 “老…咳咳…”福忠差点儿穿帮,以手掩唇,轻咳一声,“我乃泉州人士。” 贞观元年,以山川形便,分天下为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共十道。 江南道辖五十一州,包含现在的江苏、江西、浙江、安徽,以及福建、湖南、湖北部分地区,贵州长江以南之地。 江南道地域广大,到玄宗开元二十一年,江南道拆分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黔中道。 “泉州人士?”苏樱心道难怪。 泉州乃隋开皇九年,改丰州为泉州,南安、建安两郡为县,‘泉州’一名出现。 泉州港的全面开发始于唐代,兴修水利、开荒种田,促进农业经济大发展。 冶铁业、陶瓷业、丝绸业及航海技术也得到提高。 唐代实行开埠政策,泉州是当时的四大通商口岸之一。 福忠是泉州人,苏樱觉得很合理,也理解为何这么快闻着味儿过来合作,而且市场目标直指江南。 岭南道这种穷嗖嗖的地方,人家压根看不上那仨瓜俩枣。 粉条、茶油、蜂蜜都不用往其他地方跑,直接拉到港口,赚取的利润绝对暴利! “福东家倒是有福气,泉州是个好地方!这些东西从港口出去,必定赚的盆满钵满。”苏樱按自己的理解想象道。 福忠愣了一下,这个还真没想过。 自家当年就是搞海上贸易的,可惜家中遭遇突变。 接到这个秘密任务,他想的是在苏州、扬州一带售卖,然后采购陈米,顺着运河往上运往河南道、河北道。 没想过更遥远的泉州,那里遥远不说, 还需车马运转,费时费力。 若不是时间紧迫,苏樱的思路挺不错。 粉条耐储存、易运输,海航上既是商品也是粮食,还有茶油、蜂蜜,都是金贵物品。 待任务完成回宫,是不是向皇后娘娘建议,做点儿航海贸易? 那利润海了去,真要是做成,内帑就不再紧巴巴,皇后娘娘不用每天算来算去的,天可汗也不用抠抠搜搜的。 不过航海贸易不好做,出去一趟耗时长,而且每次都有船只倾覆。 “女娘见识广,竟连航海贸易都知晓!”福忠闻言,不免对苏樱高看几分。 “福东家,咱们要采购的粉条便是她制成,还有茶油,也是她教村民榨的,养蜂也是她想出来的。”胡二郎介绍道。 “果真?”福忠坐直身躯,定定打量眼前的女娘。 瘦瘦巴巴,眼睛明亮有神采,目光从容,丝毫没有凄苦之相。 明明不过豆蔻年华,却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 “不过穷人果腹之物,用来换几个零用钱补贴家用,不足挂齿!”苏樱笑笑。 “福东家,你家的海上贸易能走到哪里?往来一趟花费多少时日?” “我家的商船不大,只到南洋一带,一趟差不多一年。” 福忠说的是年少时家中的航海贸易,现在是啥光景,他哪知晓? “一趟一年?那你们这生意想来利润得是暴利才行,不然走一趟,加上损耗,冒着生命危险跑一趟不值当。”苏樱笑道。 那时商船不大,而且航行多依靠季风,故而一年一趟,随季风去,随季风返航。 “是啊,别看这海上贸易暴利,十条船出去,能回来去五六条就不错了。”福忠叹道。 一般商人也就拥有一两艘,出海往往是好几家相约一起出航。 互相照应,既要抵御海盗的打劫,又要抵御海上风浪。 运气好,出去的船都回来,运气不好,出航的船只都倾覆,连主家都一同葬身海底。 每年港口都能看到有人欢喜有人哭,同去的人,总有回不来的。 旁边坐了不少村民,听着苏樱跟福忠聊海上贸易,眼睛瞪得老大。 当年那些海外的奇珍异宝竟是这么来的,那时只顾着炫耀,从未想过里面有着如此血泪、辛酸。 第147章 种地好简单 带着韦叔同等人回村,卢照时看到气象大变的荒沟村,若不是自己来过,都怀疑这不是荒沟村。 村里到处是竹管连接到户的供水系统,清亮的溪水顺着竹管流到农家小院门前的菜池、水缸里,确实方便不少。 粉条厂院坝里排的水缸又增加了二三十个,晾晒的竹竿密密匝匝,全是颜色各异的粉条,场面很壮观。 厂房内热气腾腾,案桌上和面的和面,灶前捞粉的忙着捞粉,旁边的冷水锅里,有人往里倒冷水,将冷却的粉条捞出,端出去晾晒。 旁边的油坊里飘着茶油的香气,几个壮汉在劳作。 一切是那么的生机勃勃,即将初冬,人人满头大汗。 见到刺史大人,村民们不像上次那么拘谨不安,而是冲卢照时点头,然后咧嘴一笑,“大人!” “嗯,你们忙,我看看!”卢照时挥挥手,和蔼道。 特使大人面前,这些都是真实的,村民们越忙,卢照时越有成就感。 韦叔同、李伯彦很是震撼。 来梧县的路上,看到不少村民院子晾晒此物,不多,没啥特别感觉。 但荒沟村是全村,加上县衙、州府派来的人手,共同生产制作。 对于以家庭手工为主的古代来说,这规模比那些权贵人家的大多了。 权贵人家的工人是被迫干活,挣的是工钱,或一口吃的。 这里不一样,是村民合作社性质,家家户户都是主人,给自己干活,个个干劲儿十足。 再看看村长家院子里刚收的茶油、蜂蜜,无不动容!这些运出去就是财富! “这么多蜂蜜?你们又添置了多少蜂箱?”卢照时喜不自胜,人工养蜂可行,可在整个梧州推广。 “后期陆续放置了四五十个,待木工得空,我们会再制作,附近山林中都放置,规模会越来越大。”苏樱介绍道。 “嗯,不错不错!”卢照时不住点头,“这个比粉条价值高,花费精力少,更赚钱。” “是啊,以后要是整个梧州都发展起来,说不定蜂蜜就不值钱了呢!”苏樱笑道。 “唉,不会不会!咱们这里多,各种客商来的多,蜂蜜价格会比现在便宜些,但量大,挣的只多不会少! 粉条、蜂蜜、茶油,就这三样,农家一年都能有不少收入。 要是地里庄稼再增加一两成收成,那梧州简直是人间天堂,兴许是第二个江南也说不定!” 卢照时一笔笔算账,其实是算给韦叔同听的。 “你不是说你们搞了一块试验田吗?带我瞧瞧!”韦叔同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有种冲动,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一个庄子该多好! 说不清楚是因为它能带来巨额财富,还是因为这里人人身上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总之,让人很想拥有。 “请随我来!”卢照时潇洒的一撩官袍,抬脚往外走。 韦叔同、李伯淹跟上,福忠听得好奇,也带着福旺跟上,来到苏家的那块地, “哟,这冬小麦长这么壮!”卢照时夸张的惊呼一声。 苏家的麦苗比旁边所有麦苗长得粗壮、浓郁。 福忠不懂稼穑,之前随苏樱去苏家时路过,只觉得长得好,没做在意,当成哪个地主家的,原来是苏家的。 “苏先生啊,你这试验田很成功啊!明年我梧州可推广下去。”卢照时得意的捋着短须。 “你们这试验田有什么说法?”韦叔同此刻被吸引,如此明显的对比,他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乾坤。 “呃,三弟,你来给贵客讲解讲解,每日里都是你在观察、记录!”苏步成冲人群中的苏老三招手。 “是,兄长!”苏老三挤进来,冲卢照时等人施礼。 “我们这地除了精耕细作,最关键的是用了腐土做基肥…” 苏老三把腐土的筛选、荒地的精耕、冬小麦种泡发、中间的浇水、施肥等过程,一一讲来。 “难怪这冬小麦长得如此好!”听完韦叔同不由赞道。 这庄稼种的那叫一个精心,这还只是一块刚垦出来的荒地,待地种熟了,产量不得更高? “是,现在石灰窑也建好,我们将大量烧制石灰,然后筛选腐土,加入熟石灰消杀病虫,开春后村里的地都能全部施加腐土。 水塘也挖好,续上水田,明年种两季稻,到时产量翻番。”苏老三期待明年早日到来,好早早种上水稻。 “翻番?”韦叔同惊道,这比江东犁还惊喜。 来岭南有些日子,两季稻他有所耳闻,第二季的产量明显不如第一季,怎么会翻番? “是!有腐土做基肥,江东犁深耕,规模种植两季稻可行,一块地当两块地用!”苏老三自信道。 “这里气候温暖,一年两季,第二季我们也采用播种栽秧,虽然辛苦一些,但产量可跟第一季持平。” 在场的除了王延年,其他几人莫不被震撼到。 “阿樱,真能行?”胡二郎好激动,自己在这里长大,从未见识过。 “能行,这里气候温暖,水稻生长时间短,加紧收割完一季,把水田耕一遍,施肥后紧接着种第二季,翻番不是问题。”苏樱点头道。 “怎么会这样?真的能行?为何以前没人这么种?”胡二郎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看到的二季稻不需要种啊。 “以前的二季稻其实不叫二季稻,是再生稻,水田里的稻桩重新长出来的,那个产量不高。 我们把水田重新犁过,重新栽秧,整个过程重复第一季,只要肥料充足,产量翻番正常啊,”苏樱解释道。 “这样的话,地力耗费大,不是容易板结、贫瘠吗?”胡二郎提出疑问。 “如果地力耗费大,你可以歇一歇,种豆类养地,过上一两年再种水稻,反正这里豆类也可以一年两季,两块地定期轮种,地力不浪费,只要不是天灾,年年收成都不少。”苏樱回道。 韦叔同几人听得晕晕乎乎的,感觉种地好简单,好像年年都是大丰收。 福忠甚至想丢下手里的事儿跑回去给皇后娘娘种地。 第148章 算得清 “你们的水田还没养上?”卢照时看着水塘,周边的荒地只是锄了一大半。 “快了!石灰窑试炉成功,后面石灰将大量生产,我们会专门抽个时间段,家家户户晒腐土、耕地、铺腐土,放水养水田,静待来年开春。”苏樱说着后面的安排。 水塘挖了好几个,一个水塘管周边一大片地,不但方便养水田,也方便旱地浇灌时就近取水。 “阿樱,两季稻中间间隔短,我记得你们只有两三头耕牛,忙得过来吗?”胡二郎提醒道。 他没下过地,但看得多,知道收割是个体力活儿。 播种、收割是农人最劳累的时候,第二季重新播种,意味着收割、播种将连在一起,是个人都吃不消。 “放心,我们会添置耕牛,而且我们还有脚踏打谷机,雏形已经出来,王三叔他们这些天抽空做一台出来,没问题的话,可多做几台备着,明年打谷时用上。” “脚踏打谷机?女娘可否方便说说?”韦叔同心中一动。 “可以啊,就是在打谷斗外装脚踏,仓内装一个带尖刺的滚筒,大小齿轮将内外两部分连接上,打谷时踩动脚踏板,谷穗放滚筒上利用尖刺脱粒,这样可轻省许多。”苏樱讲的简单明了。 “嘶!”在场几位官员惊得直抽气,这什么鬼才!想出如此逆天神器。 “女娘,可有实物图?”韦叔同目光灼灼,仿佛狼盯上猎物。 “有,不过细节没定下,我们也只是设想,实物造出来试用,可能会有修改。”苏樱知道韦叔同绝非普通人。 他仔细询问,索要图纸,卢照时都没阻止,只能说明他比刺史大人更高。 只要能惠及百姓,苏樱不介意大大方方拿出来。 自己也不是发明者,用它发横财,不如让它普及推广。 “无妨,女娘可将你们现在的初稿画出来!”韦叔同急切道。 “这位大人,画稿可以,但是小女子有一要求!”苏樱不确定韦叔同到底是什来路。 她不介意他拿去邀功,她怕的是束之高阁或发横财,而不能惠及百姓。 真正需要这个的是农人! 韦叔同、李伯淹来自京城,出身权贵人家,与苏家不是同一个交际圈。 韦叔同他们又隐藏了身份,知道苏家的底细,但苏家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请讲!”韦叔同以为苏樱要提钱财。 他考虑着要不要在奏折中提及苏家,不说减轻罪责,至少可以给些物质上的奖励。 “这东西你们要保证用于农人,售价不得高于两贯钱!”苏樱就这两个要求。 “就这些?”韦叔同很意外。 “就这些!农人苦,这东西本就是为减轻农人劳动量的,若最终不能用于农人,或售价过高,就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那它面不面世都一样。” “小小女娘,既如此高义!”韦叔同没想到苏家人流放于此,初心不改。 灭蝗一事,他们私底下隐晦谈论过,如今京城蝗灾后遗症显现,好多庄稼颗粒无收。 也就苏步成组织灭蝗的村落还有些收成。 大家心知肚明,可没人敢凑到天可汗跟前说这事儿。 甚至提及长安县的损耗时,那几个有收成的村落的功绩还得落到天可汗头上。 是因为他的仁德感动上苍,长安县才受灾最轻。 他们在信奉蝗神与实干之间摇摆,他们不是平民百姓,是读过书、受过教育的贵族子弟,有一定的判断力,可是有的事儿不能戳破。 之前对苏步成被撸,只觉得运气不好,触了天可汗霉头,对这个不认识的苏县令更多的是奚落、嘲讽。 秋收时的现实,他们意识到长安好像错失一位好县令。 如今看到这荒沟村,每一个与众不同都来自苏家,韦叔同深感痛惜,这样的人才何止县令,放在刺史位置上都绰绰有余。 就因为出身寒门,仕途止步于五品的长安县令,即使没有灭蝗一事,他要再往上提拔也是难如登天。 “女娘,你只管放心大胆画出来,放心,州府奖励你们,到时送荒沟村十架打谷机,如何?”卢照时鼓励道。 特使大人要怎么做,他管不到也管不了,但自己权限内,肯定要给予鼓励。 这东西在梧州推广,既提高农人的劳动力,也落在自己的政绩上,这账卢照时算得清。 “多谢大人!小女子替荒沟村百姓谢大人仁义!”苏樱没想到刺史大人如此大手笔。 “唉,谢啥!上次答应的猪仔都还没兑现呢!明日应该到了,你们安排人手去路口接一下!凑了一百只,都劁了的。”卢照时笑道。 “真的?太好了!”苏樱都以为刺史大人忘了,没好意思开口问。 村民盼了又盼,问过苏樱好几次,最后大家都不问了,想着年底赶集时去镇上、县城买。 没想到刺史大人给他们一个惊喜,凑了一百只! 一家至少三只,养个一年多就能出栏,中间再生一两窝小猪仔,以后年年有猪杀,不用进山打猎! “大人,多少钱?明日我们带着钱去交割!”苏樱问道。 “不是说了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赊账吗?”卢照时道,“你们钱够吗?” “嗯,要是之前肯定不够,现在嘛,应该够了!”苏樱自信道。 前面卖了那么多粉条,今日又凑了茶油、蜂蜜,钱应该还有结余。 这一晚在村长家用膳,苏樱带着郑娘子、杨春华、杨家两妯娌在灶头忙碌。 韦叔同几人拿着脚踏打谷机图纸热烈讨论,王三郎、郑四郎几位专业人士应邀参与。 “其实,按照阿樱的设想,这些若是采用铁器铸造,制作省时省力,就是耗铁量大!”王三郎指着大小齿轮部分道。 可惜这点儿铁产量,哪经得起这般耗费? “其实石灰窑的改进技术可以考虑用在冶铁炉上,兴许冶铁量能大幅提升!”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苏老二说出自己的想法。 苏樱讲解石灰窑的构造、加大型鼓风机的原由时,苏老二就想过冶铁炉,将作监的冶铁炉跟这个石灰窑一比,简直没眼看,太落后。 “咦,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韦叔同、卢照时异口同声。 韦叔同想到的是上报天可汗改进将作监的冶铁炉。 卢照时想的是自己治下的几座铁矿山,若采用此法,治下的铁供应将会大量增加,农具铁用量可极大保障。 唐初,除西北地区外,实行听民私采,国家税收的政策。 直到唐代中期,唐德宗时户部侍郎韩泗建议:“山泽之利宜归王者”。 自此设立盐铁使等官吏,经营官矿冶业,对民间采冶严加禁止。 第149章 更大的谋算 “老头子,今日刺史大人带来好几个人,你不觉得奇怪吗?”夜里高氏悄声问丈夫。 杨老汉劳累一天,瞌睡迷瞪的,咕哝道:“有啥好奇怪的,反正不是京城的就是岭南道的,都是奔着这里的地、东西来!无利不起早!反正咱们没损失!” 前朝重臣,怎么会不识货? 腐土肥地、两季稻、石灰窑、粉条、茶油、人工养蜂、江东犁、脚踏打谷机。 随便一样都是重大举措,只要脑子没坏掉,庸才都知道它大有好处! 可惜自己当年没遇到,不然凭着这些绝对扳倒政敌,屹立朝堂,杨老汉如是想。 “那个福东家,你可有印象?”高氏又推了推丈夫。 “福东家?那不是前朝内务省管事吗?我记得那会儿姓陈,好像叫陈阿满。 新朝建立,他这种人十有八九得出宫,出宫不应该是回归本家吗?怎么改姓了?”杨老汉突然脑子清醒过来。 今日来了不少贵客,好在有不少人在青石山烧石灰,各家挤一挤,给贵客们挤出住宿。 杨老汉家住了刺史、韦叔同、李伯淹,福忠福旺住的杨春华家,王延年一直住在郑老汉家。 其他官吏、俚人分散各家,阿黑他们在石灰窑那边,蝶秀学完早回寨子去了。 金风寨也紧随其后,忙活起来。 阿黑他们跟荒沟村说好了,他们要借用石灰窑烧石灰,故而现在石灰窑里不少金风寨俚人。 荒沟村和金风寨现在关系友好,阿黑代金风寨向杨老汉他们道歉,双方坐一起,喝了一顿酒,当初的恩怨一笔勾销。 杨老汉坐起来,定定看着老妻,“这个陈阿满怕是大有来头!” 对于韦叔同、李伯淹,杨老汉猜着是按察使、特使之类,朝廷时常派遣特使巡查某个地区,岭南不外是因为俚人一事。 所以见到跟在卢照时身后的几人,杨老汉第一时间就猜出大致身份。 对于福忠,当时不知道他改姓福,只以为改朝换代赶出宫的,做生意谋生。 晚饭时人人唤他福东家,杨老汉只觉得怪异,没往深处想。 这会儿高氏特特提一嘴,反而让他回过神来。 特意改了名,又是做生意,只能反过来证明他还是皇宫里的人! 宫里派出来的,必须是能干又忠心可靠的!这说明他在宫里很受重用! 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到这蛮荒之地,真的是为了粉条、茶油、蜂蜜? 若真是,完全可以正大光明,而不是隐瞒身份! 只能说粉条、茶油、蜂蜜只是表象,有大用,但肯定不是用于宫中! 是为了啥呢?杨老汉脑子转来转去,想不出来。 没有外面的消息,单凭这几样东西,判断不出来,但可以肯定,背后的事儿很重要。 杨老汉夫妻嘀咕,这边苏家也没好到哪里。 “阿娘、三婶,这些棉花、布匹就交给你们,这两日缝几条被褥吧!”苏樱安排道。 “咱们又欠胡二郎君一份人情!”杜氏叹道。 明知贵重,可是苏家人真没法拒绝,这么好的御寒之物,有钱都买不到,哪里舍得拒绝? 不单是被褥要添置,还有过冬的衣物,一大家子,要消耗不少布匹和棉花。 一点一点添置时不觉得耗费大,现在一家子啥都没有,才发觉这所需布匹、棉花的量惊人。 这么几大捆棉花、布匹,做了被褥后,剩下的只够做几个人的棉服。 “阿娘,先做几床被褥吧,剩下的祖母、小桃、阿绿,你和三婶做棉服。”苏樱算了算用料刚好够。 “啊?那哪儿行,先紧着你祖母、阿耶、二叔、三叔他们做!我们不冷。”杜氏推辞道。 “就是,阿樱,你阿耶、二叔、三叔他们出门在外,没个行头可不行!”韦氏也不赞同。 “放心吧,阿娘、三婶!这几日我们全村统计一下,有多少人需要御寒之物,找祝掌柜帮忙采买,取货时带来,我们正好省了去县城的时间,也帮胡家做点儿买卖。”苏樱笑道。 几个大男人每天跑进跑出的,不是太冷的天,还能扛两天。 女性天生怕冷,苏樱自然是要优先照顾妇孺。 “再买钱够吗?”杜氏不放心,明日要买猪仔。 “放心吧,阿娘,钱准够!”苏樱肯定道。 “茶油、蜂蜜可值钱了,那么多,一家能分不少,添置一套御寒衣物应该够了。 待攒些时日,还能添置一套,这个冬天差不多够了。” “行吧!阿娘说不过你!你心里有数就成!”杜氏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不再反驳。 缝制这么多被褥、棉服,要好几天时间,说不定还没缝完,后面的布料又到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几乎倒头就睡,压根没空伤春悲秋。 小秦氏、苏荷送走后,这小日子越过越红火,杜氏、韦氏有种下乡体验农人生活的错觉。 “阿樱,歇息了,还在想啥?”夜已深,苏步成催促女儿回老太太屋。 “阿耶,今日几人你可有认识的?”苏樱看着父亲。 都操着京师口音,却都以百姓身份出现,太蹩脚。 外派官员都不肯来的岭南,突然乌泱泱来一大拨,各自关注点不同。 “不认识!”苏步成笑笑。 “我也就在乡野、县衙、京兆府打转,同在长安城,其余地方是朝廷机构,不是我等随意去的。 就连你二叔、三叔,低阶官吏,只负责下面具办,常见的是顶头上司员外郎,顶天还能见到侍郎。” “那你说他们所为何事?”苏樱问。 “肯定不是因为咱们苏家!兴许是治理俚人一事,顺便看一看试验田。”苏步成站在官场角度,最先想到的是这些。 苏家不过出身寒门的低品阶官吏,在朝中没啥根基,没谁会特意跑一趟来考评他们,为他们翻案。 “去歇息吧!”苏步成撵人。 “嗯!”苏樱起身,回到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已经睡了,苏绿没睡着,见堂姐进来,往边上挪了挪。 苏樱躺在冰凉的竹床上,脑子里总是晃动着福忠父子,总觉得这两人比韦叔同几人更怪异。 茶油、蜂蜜不说了,专供贵族之物。 粉条目前确实是富人才舍得买,不过源头却是草根、树根,本意是老百姓多一样充饥之物。 这东西一旦世人知晓,都能制作,江南、京师也有原料,完全可以自己在当地生产制作,为何还巴巴跑来,拉胡二郎入伙? 苏樱直觉,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谋算。 第150章 回归人类的生活 “嗷呜!”寂静的夜,安静多时的山里响起狼嚎。 “嗷!”群狼跟着附和。 接着是一阵地动山摇,群兽奔腾,山间树林不时有噼啪的树枝断裂声。 睡得正香的苏樱翻个身继续。 “阿姐!呜呜…”窗上冒出阿棠的脑袋。 “嗯?”苏樱一下子醒来,脑子里转了转才清醒过来,翻身坐起。 阿棠乱蓬蓬的发髻,泪汪汪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棠,你怎么啦?”苏樱起身出来。 老太太被惊醒,迷迷瞪瞪睁眼看一眼,闭上眼睛又睡。 “阿樱!”苏绿不放心。 “没事儿,你睡吧,是阿棠。”苏樱低声道。 “阿姐!呜呜…”阿棠扑到苏樱怀里。 “这是咋啦?谁欺负我们阿棠了?”苏樱抱着小丫头。 好久不露面,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阿姐,蜂蜜没了!呜呜…”阿棠哭得委屈巴啦。 “蜂蜜?”苏樱一下子回过味儿来,“你是说蜂箱里的吗?” “嗯!”阿棠点点头,“天天看。” “你天天守着?”苏樱惊诧,随即想到什么,“这些蜜蜂是你们赶过来的?” “嗯!”阿棠点头。 为了驱赶这些蜜蜂,她带着小黑、花花、白家三兄妹在大山里转了许久,撵的蜜蜂屁滚尿流。 直到蜂箱住满才消停。 每晚第一件事儿,就是来看查看蜂箱,远远看着。 今晚跑了所有的蜂箱,都有被人动过,地上有残留的痕迹,蜂箱里只有蜂巢里还有。 阿棠感觉天塌了,她和小黑、花花、白家三兄妹可是盼着给阿姐一份惊喜,现在没了。 阿棠气得在山里乱窜,山里的野兽们倒了霉,撵的四处乱窜,不敢回窝。 越想越委屈,跑来苏樱这里找安慰。 “傻丫头,是阿姐收了!”苏樱不觉好笑,刮了刮阿棠小鼻子,“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来你在守蜂蜜!” “阿姐收了?”阿棠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苏樱,“真的?” “真的!今日有客商来要蜂蜜,我就全收了!”苏樱道。 “对不起,阿姐不知道你守着,早知道该给你留一些,这蜂蜜可好吃了!” 听闻被阿姐收了,阿棠立马不哭了,破涕为笑,“给阿姐!给阿姐!” “傻孩子!你们忙活了那么久,我一点儿不知道。”苏樱不好意思的看着小丫头。 “来,阿姐给你做好吃的!”苏樱觉得不能亏待孩子和几个小伙伴。 点火烧水煮饭、做菜,豆角、粉条焖饭,煎蛋菘菜汤。 焖饭很快飘出香味儿,小黑、花花在院子里开心的翻滚、蹦跳,白家三兄妹很礼貌的坐那儿等着。 白狼和母狼依旧安安静静坐门口。 “吃吧!”苏樱给阿棠盛了满满一大碗,用几个木盆装了,拌凉了端给小伙伴们。 阿棠的指甲又长长不少,端着碗不太熟练地使用筷子。 夹不来菜,干脆用筷子赶。 加了酱油的焖饭很香,阿棠不停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阿姐做的饭好好吃,然后被噎住。 “慢点儿,慢点儿!来,喝点儿菜汤!”苏樱给孩子拍着背,递过一碗菜汤。 阿棠把菜汤喝完,才缓过劲儿,“真好吃!” “这是煎蛋,你尝尝!”苏樱挑出菜汤里的煎蛋给阿棠。 苏樱给啥,阿棠吃啥,好喜欢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 小黑、花花、白家狼各自吃着各自盆里的,真香! 这里面的盐味儿比他们舔舐矿盐美味多了,就是不顶饿,还是肉食管饱,这些米饭于他们像是点心,好吃不管饱。 把木盆舔的干干净净,意犹未尽。 “多少天没洗澡了?头发都脏成啥样?”苏樱看着阿棠打成结的头发,摇头。 衣服被荆棘刮成布条,脚上的鞋子脏得不成样。 没大人教养,狼群也不懂,阿棠完全就是野蛮生长。 好在孩子聪慧、天性善良,不吃人,不然那次苏樱他们都得成了小黑、花花的腹中餐。 “阿姐,洗澡!”阿棠挠了挠身上。 洗完澡一身轻的感觉很舒服,她很喜欢,但山高林密,管不了多会儿。 水烧好,苏樱带着阿棠进屋洗澡。 天冷了,不适宜露天洗澡,也总不能老是露天给小女孩洗澡。 老太太屋里只有女性,挤一挤,一个木盆的位置还是有的。 阿棠进来,看到里面两个陌生人。 老太太和苏绿都醒了,好奇的盯着阿棠看。 “这是祖母,这是阿绿!”苏樱介绍道。 “祖母、阿绿!”阿棠跟着喊。 “嗯!”老太太打量着这个野丫头。 看着是人,可是又有些不同,特别是手和脚,像猛兽的。 唯有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如黑宝石般清澈透亮,透着纯粹、干净、纤尘不染。 之前远观,一直忌惮她跟猛兽打堆,现在看来不过一个懵懂纯真小娃娃,毫无攻击性。 尖酸刻薄的老太太不自觉的软了语气,难得释放少有的善意。 苏樱给小丫头脱脏衣服,解打成结的发髻,扯的小丫头龇牙咧嘴。 苏绿见状,上前帮忙。 解开发髻后,苏樱抱着阿棠仰躺,苏绿用水瓢舀温水淋,慢慢把阿棠头发打湿、泡软。 两姐妹轻轻给阿棠洗头洗澡,足足洗了三盆水,总算把这孩子洗干净。 手指甲、脚趾甲剪了,穿上上次的那套红衣,俏生生的小丫头冰雪可爱。 “嗯,这下看着才像个样子!”苏樱忍不住抱着阿棠亲一口道。 “阿姐!”阿棠第一次被人亲,呆呆傻傻好一会儿,雪白的脸蛋红了。 “傻丫头,真可爱!”苏樱抱住孩子笑道,“留下别走,跟阿姐住,好不好?” 老太太的屋里,冬天她们四个挤在一起,还暖和一些。 阿棠是人类,应该回归人类的生活,长期跟着猛兽,长大了怎么办? “好!”阿棠笑嘻嘻点头,露出整齐的小米牙。 “真乖!过几日阿姐给你做漂亮衣裳!”苏樱把阿棠抱到床上,“躺下,睡觉!” “小黑、花花!”阿棠没有躺下,而是跑出去。 “小黑、花花!”一出去,小黑、花花就凑过来,往阿棠脸上舔啊舔。 好一阵,阿棠等它们舔够了,才说:“我跟阿姐住,你们回去吧!” 小黑、花花面露不舍,尾巴砰砰砰摇着,咬着阿棠的裤脚,闻来闻去。 阿棠又对白狼道:“我不走了,跟阿姐住!” “嗷呜!”白狼长啸一声,围着阿棠转了几圈,嗅了嗅,舔了舔,带着母狼、狼崽走了。 “喵呜!”小黑冲阿棠叫了一声,跳过木桩跑了。 “吼吼!”花花也紧随其后,越过木桩追小黑。 第151章 彻夜难眠 昏暗的油灯下,韦叔同奋笔疾书。 “叔同,这荒沟村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李伯淹负手而立,回想今日的所见所闻。 每一样都震撼着他,是他生平从未见过、听过的。 这里的村民是前朝流犯,和前不久流放过来的长安县令。 官员都不肯就任的蛮荒之地,在他的想象中,这里充满瘴气,山路艰险,猛兽出没,苦不堪言。 作为流犯,不应该是骨瘦如柴,满脸凄苦,生不如死的死相吗? 可是这里人人似那悬崖上紧紧抓着岩石顽强生长的崖松,似那光秃秃青石缝里挤出的小草,坚强韧性。 人人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如同打了鸡血,连五六十岁的老汉、老妇亦不例外,走路带风。 李伯淹想不通,这几样东西于他们,不过吃得饱、穿得暖而已,看不到未来的最底层,有啥欢喜的? “应该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这里没一个是简单的,都是前朝的显赫人物!”韦叔同忙着写奏折,头都没抬。 除了苏家,其余的都来自世家大族,虽被家族抛弃,但这拨人可不能当普通村民来看。 那几个村老,当年是朝堂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权臣,可不是什么善类。 只要给他们一点儿机会,他们绝对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里穷是真的穷,连笔墨纸砚都拿不出多少,他现在用的还是苏家几个少年郎凑的。 要奏报的事儿太多,从未有如此多的心里话要向天可汗倾诉。 石灰窑、腐土肥田、豆类与稻麦轮种、脚踏打谷机、人工养蜂、粉条制作、榨茶油等,洋洋洒洒几大篇。 要不是纸张不够,他还想抒发一下自己的雄心壮志。 最后是重中之重,俚人治理之法的真实性和效果。 在这里俚人与汉人和睦相处,一同探讨,一同劳动,连石灰窑都是在俚人的大力支持、协助下建成,如今俚人寨开始复刻荒沟村,梧县内气象更新。 若不是亲眼所见,韦叔同根本无法相信这是朝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岭南、俚人! 好多事情以讹传讹,到后面完全面目全非。 至少他今日见到的俚人跟汉人百姓一样,待之以礼,人家也以礼待之。 问过卢照时、胡县丞,俚人只要不去骚扰、压榨,他们不会跟官府作对,更不会来挑衅。 俚人也是农耕民族,有地种,就会安居乐业。 与北方突厥不同,突厥是游牧民族,流动性强,好勇善斗,不会耕种,有地也很难安稳下来。 加之北方苦寒,遇到冬天暴风雪,牛羊大批死亡,这些游牧民族就越过长城劫掠。 用惯常的安抚政策治理突厥成效不大。 韦叔同觉得此行长了不少见识,不但有农业技术,还有政治上的见解。 没有此行,他脑袋空空,人云亦云,但现在他亲身经历,亲眼见到,有了自己的真知灼见和思考。 韦叔同在落笔前很是纠结了一番,这里不可避免会提到苏县令,几乎每一件事情都有他的影子。 该不该提这位苏县令,韦叔同思索后决定忽略掉,只用村民们一笔带过。 事事件件都提苏县令,不是在打天可汗的脸么?左一耳光、右一耳光的扇,有眼不识金镶玉,你放走了一位能干的官吏! 这不是报喜奏折,是变着花儿的打脸天可汗。 他发自内心的欣赏、敬佩这位苏县令,可是他已不是热血少年,现在他成熟稳重,想的更长远。 他希望苏县令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不动声色的善良才是最大的善意。 多的做不了,只能尽自己能力护苏家周全。 不止韦叔同,卢照时也没歇息。 不过离开一个多月,这里变化巨大,梦想一点点变成现实。 他不能越级上报,但可以向岭南道朝集使冯诩汇报。 从这次特使过来,说明上次的汇报是有成效的,反馈是积极的、良好的。 那个石灰窑、脚踏打谷机很实用,肥土法、轮种法、人工养蜂等,都一一汇报。 自己不报,特使也会往朝廷报,到时朝集使啥都不知道,也没往上报,天可汗会以为岭南道官员不作为。 上司落不着好,自己能落着好? 原本想着一年报一点儿,年年考评上上,两三年后挪个窝。 特使突然造访,这些藏是藏不住了,那就全都报了吧! “阿耶!”福旺给干爹福忠倒了一碗温开水。 福忠就着豆油灯给皇后写密信,脸上洋溢着笑容。 皇后娘娘是位贤后,一直关注百姓疾苦,今日见到的这些他要让皇后娘娘知晓。 特使跟天可汗汇报什么他管不着,他按自己看到、听到的汇报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聪慧,得知这些,多了见闻,多了思路,能更好的辅佐天可汗。 甚至连海航贸易也提出自己的设想,想通过皇后娘娘,传到天可汗耳中。 他描绘了少年时的海航贸易,有艰辛、风险,也有暴利,更有他能看到的深远意义。 福旺在旁边默默看着干爹写信,干爹高兴他亦高兴。 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因战乱、灾荒全家逃难,一路上家人先后饿死。 父母眼见没了活路,为了让他活下去,只得狠心将他卖给收幼童的人贩子。 明知是被卖入宫中,只为他能多活几天。 在宫中,年幼的宦官常常被打骂、欺负,吃不饱穿不暖。 同在掖庭干苦力,看到病病歪歪、几日滴水未沾的福忠,想起自己饿得奄奄一息的父亲。 福旺将自己的口粮省下一点儿,趁着无人,偷偷塞给福忠,还倒了一碗冷水。 就是这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善举,让他找到终身依靠。 福忠阅历广,善于抓住机会。 特意在路边守到秦王妃,磕头谢恩,攀上新朝最有力的粗腿秦王府。 福忠没有丢下他,带着他一同脱离苦海,最后成了炙手可热的管事。 但干爹却教导他低调、踏实,只认准皇后娘娘,忠心为皇后娘娘做事,可保一世平安无忧。 福旺什么都不懂,干爹说什么,便是什么,乖乖听话,乖乖做事。 从不心生妄念,只想平安一生,若有机会,将来老了,求个恩典回趟家乡,看看爹娘当年可有活下来。 这一夜,好多人彻夜难眠,热血沸腾。 以至半夜山中传来猛兽的喧闹,都当成入眠曲,不觉得恐慌。 第152章 学海无涯 “呀,阿棠!你来了?”大清早,小桃就看到阿棠。 阿棠长高了一些,单薄的红衣显得有些短。 “嗯嗯,昨晚来的,小桃阿姐!”阿棠欢喜道。 屋里的人先先后后出来,看到阿棠俱是一愣,往常只在月光下躲屋里看她。 现在大白天近距离接触,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友善笑笑。 阿棠看着冒出来的这些人,扭头看向苏樱,不知该如何相处。 “来,我来介绍一下!”苏樱拉着阿棠,“大家先停一下。” 家人们停下手里的事儿,听苏樱说话。 “这是妹妹苏棠,以后大家叫她阿棠。”苏樱介绍道。 “嘿,欢迎阿棠!”苏伯彦笑呵呵道。 这小丫头的本事他见识过,别看人畜无害,却能御百兽,天生神力,来路古怪。 但这些不能说,传出去,被猎奇的捕了去,装笼子里当怪物驯导,献给那些达官贵人,那简直是作孽。 小女娃一直跟着猛兽也不是办法,想来妹妹是想呵护、教养阿棠。 “这是大兄苏伯彦!”苏樱给阿棠介绍。 “大兄!”阿棠笑嘻嘻喊道。 在苏樱的引导下,阿棠跟家里每一个人打招呼。 “这是阿耶!这是阿娘!”最后介绍父母,“是我的爹娘,你磕个头,以后也是你爹娘!” “阿耶、阿娘!”阿棠不再笑嘻嘻,而是恭恭敬敬跪下,冲苏步成、杜氏磕头。 “好孩子!快起来!小心膝盖跪坏了!”杜氏心软,哪里见得这么可爱的孩子下跪。 “好孩子!”苏步成伸手,慈爱的在阿棠头顶拍了拍,像父亲对孩子那样。 “哟,我瞧瞧,多可爱的孩子!”韦氏拉过阿棠打量。 夜里没敢细看,这会儿是一家人,可以细细看看。 “瞧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大嫂,你都两个女娘,该把阿棠让给我!我只阿绿一个。”韦氏酸酸道。 “那不行!孩子哪能让来让去!阿棠可是给我磕了头,唤我阿娘的!以后我是她阿娘,得护她周全!”杜氏笑道。 “你跟小桃、阿绿她们玩,听兄长讲课,阿姐有事出去一趟!”吃过早饭,苏樱交代阿棠。 阿棠喜欢跟在苏樱身后转,像小猫小狗一样,苏樱一不留神转身就会踩到阿棠。 “阿姐!”阿棠拉着苏樱衣襟,想要撵路。 “阿棠乖!阿姐有事,不能带你,你乖乖在家,好好学习,改天阿姐带你赶集!”苏樱好声哄道。 “阿棠乖,到阿姐这里来!”小桃小大人般,拉走阿棠, 阿棠眼巴巴看着苏樱跟着阿耶、二叔、三叔挑着箩筐走了,只得跟小桃玩。 “呀,小桃,这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来上课的虎子看到眼生的阿棠,好奇的凑过来。 村里就一条路通往外界,昨日来那么多贵客,不记得有个女娃娃呀! “这是我妹妹阿棠!”小桃拉着阿棠显摆的向虎子介绍,“好看吧!” “好看!小桃,你啥时候有的妹妹,以前咋没见过?”虎子满脸疑惑。 “是啊,小桃,你们家来的时候没见着啊!”阿桑、阿木也问, 现在孩子们都混熟了,彼此间话多,阿桑、阿木变得活泼机灵许多。 “嗯,嗯,昨晚来的!”小桃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说。 “阿棠昨晚昏倒在我家门口,也不知怎么来的。”杜氏接过话茬儿。 苏樱特意叮嘱过,村里人多嘴杂,阿棠突然冒出,除了自家人、那晚上山打猎的青壮心知肚明,其他人一概不知。 说的含糊些,反而说得通,说的越详细漏洞越多,村里人不怕,就怕传远了,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昨晚来的?呀,不会是猛兽叼来的吧?”虎子想起昨晚山里的猛兽闹腾。 “啊?”阿棠装傻充愣,眨巴着大眼睛。 “好啦,咱们上课!”苏伯彦打断孩子们的交头接耳。 “这里还有村学?”韦叔同等人见孩子都往苏家跑,跟着过来看热闹。 “是!”卢照时道。 “他们连笔墨纸砚都没有,怎么上学?”韦叔同好奇。 “去看看便知晓!”卢照时故意卖关子。 来到苏家破院,孩子们坐地上,人人端个面筛,认认真真学写字,跟着先生一字一句念。 苏伯彦在黑板上写下整篇课文,逐字逐句讲解。 “这个教学倒是新颖!”韦叔同没想到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教学。 卢照时笑笑没说话,何止荒沟村,现在梧州官学都用这个办法,因为这个成本低廉,好多村里都办起村学。 村学先生不一定要多高学识,只要能教会孩子们识字、明理便可。 “咦,他这些奇怪符号是何意?”韦叔同眼尖,看到文章里掺杂着很多怪异符号,正好在断句处。 “?”卢照时再看,可不,难道是断句用? 大家没有打断苏伯彦的讲课,而是在后面默默听着,直到课间休息。 “小郎君!”卢照时叫住苏伯彦。 “大人!”苏伯彦冲卢照时躬身行礼。 “你这些奇怪符号可是断句用?”卢照时指着黑板上的标点符号问。 “是,大人!”苏伯彦声音温和。 “为何用不同符号?可是有什么说法?”卢照时点点头,又提出疑问。 既然断句,为何用不同符号? “表示不同的意思,若是问句,便用这个问号,若是未说完的话,便用这个逗号…”苏伯彦一一解释。 这些都是苏樱讲的,最先学会的是苏家几位兄长,他们是先生,要学会使用和传授。 每个符号用意明确,卢照时听完,再看文章,有了这些符号,整篇文章变得生动形象起来。 “怎么想起用标点符号断句?不是有之乎者也吗?”卢照时认可,但还是问出心中疑惑。 不了解清楚,如何全面推广? “大人,我知道!”机灵的虎子举起手。 “哦,虎子,那你来说说!”卢照时见在场的孩子的眼神,想来都学过。 “大人,您先看看这句话!”虎子在黑板上写下酿酒缸缸好、无鸡鸭的几句话,让卢照时断句。 不出意外,在场的卢照时、韦叔同争论起来。 “大人,这就是标点符号断句的意义所在!”虎子躬身道。 “善哉!果真学海无涯!今日某又学到新学识!”卢照时捋着美然笑道。 第153章 奉若神明 苏老二、杨大郎等村中壮劳力挑着茶油、蜂蜜、粉条,随胡二郎、福忠等来到路口。 好几缸子茶油、蜂蜜,得是心细、身强力壮的汉子来挑,价值不菲,谁都不敢大意。 来到路口放下挑子,大家才长舒一口气,就怕在路上撒了、缸子破了。 “嗝儿、嗝儿!”远处来了一溜车队,拉着一笼一笼的猪仔。 “来啦、来啦!”村民们听到猪仔叫声,欢喜的站起身。 “东家!”祝掌柜见到胡二郎,老远招呼道,春风得意。 “有劳祝掌柜!”胡二郎笑笑。 这些猪仔从州府通过胡家商队送来。 村民们上前帮忙把猪仔卸下,把茶油、蜂蜜、粉条装上车,捆扎好。 双方把猪仔、茶油、蜂蜜、粉条的账算好,扣除猪仔的钱,祝掌柜还要支付三千二百文。 “祝掌柜,你先走,胡郎君、福东家还有事儿!”苏樱笑嘻嘻道。 胡二郎疑惑地看一眼苏樱,冲祝掌柜点头。 “是!”祝掌柜上车。 “明日多带些车过来!”苏樱冲祝掌柜道。 “好!”祝掌柜押着货离去。 村民们两人抬一笼猪仔,三三两两往回走。 “阿耶,你们且先走,我带胡郎君、福东家去一趟金风寨!”苏樱对父亲道,“明日我回来!” “成,路上且当心些!”苏步成点点头,知道女儿主意大,去金风寨一定是那里有好东西。 苏樱带着几人往另一个岔路口去。 “我们去俚人寨子?”胡二郎问。 “对!去金风寨!你怕不怕?”苏樱笑道。 “呃,如果是我一个人,可能会有些怕,不过有你在,不怕!”胡二郎亦笑道。 荒沟村里,俚人跟苏樱很熟,有事无事都找苏樱讨教,苏樱能熟练用俚人、汉话切换交流。 福忠心中有些担忧,但面上不显,福旺眼神中流露出紧张,路上不时东张西望。 “别怕,俚人很好相处,金风寨的人很热情。”苏樱刚看出福旺的紧张,“带你们去,是那里有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胡二郎好奇。 “甘蔗!”苏樱神秘兮兮道。 “甘蔗!”胡二郎惊喜道。 福忠亦是一愣, “当然!现在正是甘蔗收获时节,这东西金贵,弄些去江南、京城,肯定能卖好价钱!” 昨日胡二郎带来那么多棉花、布匹,这份人情太大,荒沟村里一时拿不出好东西还这份礼,唯有俚人那里的甘蔗。 甘蔗起源有三种说法。 其一是起源于中国,《楚辞.招魂》就有甘蔗制品‘柘浆’记载,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刘向的《杖铭》、张衡的《七辩》、曹丕的《感物赋》、陶弘景的《名医别录》、贾思勰的《齐民要术》等都有记载。 其二是起源于印度,其三是起源于南太平洋的新几内亚群岛。 不管是哪一种,中国都是世界上甘蔗制糖最早的国家。 不过早期的甘蔗制糖并非固体红糖,而是膏状红糖,主要药用,在药房有售,是堪比灵芝的贵重药物。 天可汗听闻天竺制糖技术高,后特派遣匠人去学习制糖技术。 唐代,甘蔗已从南往北传播至江南、蜀地等。 因种植环境要求,道路阻塞的原因,甘蔗主要集中在岭南一带栽种,是俚人轻易不外传的好东西。 有商人重金运送到京城,只达官贵人能吃上甘蔗。 金风寨比较远,从岔路口进去,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大大小小的竹楼。 玩耍的俚人小孩最先看到有外人进来,跑到路边一看是苏樱。 “阿牛!你家阿公在吗?”苏樱问其中一个小男孩。 “在!”阿牛答完,扭头往回跑,大声喊着:“阿公、阿公!阿樱村老找你!” 阿牛一路跑一路喊,惊动了寨子里的俚人,男男女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阿姐!”蝶秀跑出来,亲热的拉着苏樱。 “蝶秀!怎么样?养蜂养成了吗?”苏樱问。 蝶秀学会了制粉条、养蜂等回寨子,苏樱送了些蜂蜜。 “嗯,成了!”蝶秀开心道,“阿姐怎么有空过来?” “带客人来你们这里收购甘蔗!”苏樱回道,“先去一趟头领家。” 正说着,阿牛带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俚人老汉匆匆走来,“阿樱村老,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阿公,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县丞大人的二公子胡二郎君!这位是江南客商福东家!”苏樱为双方做介绍。 “欢迎、欢迎!”头领赶忙招呼家中儿媳烧水煮茶招待客人。 “阿公,此次带两位贵客来,除了收购你们的粉条,还想收购一些甘蔗,不知寨子里可有多余的?” 苏樱喝着爽口的俚人土茶,问头领。 刚才进寨子,看到家家户户都晾晒着不少粉条。 “甘蔗?”头领看看苏樱,又看看胡二郎、福忠父子。 “对!阿公,若是为难的话就算了,不勉强!” 苏樱是上次找高岭土、黏土等随着蝶秀、阿黑他们来寨子里,经过蝶秀、阿黑等一帮俚人的吹嘘,金风寨的俚人都知道苏樱是个聪慧、有能力的村老。 苏樱见到金风寨长了不少甘蔗,密集但很少有粗壮的,多数甘蔗长得比较潦草、随意,不太粗壮。 尽管《齐民要术》上有讲述怎么种植甘蔗,但俚人没读过这书,并不懂怎么人工种植,基本上是自然生长。 流放岭南的汉人有种植的,不过是自家房前屋后种几根解馋,没谁舍得用大片农田种甘蔗,口粮都不够保障。 故而现在的甘蔗种植产量低、品质一般。 苏樱觉得可惜,跟阿公交流,告诉他甘蔗要想长得壮,要疏密有度,且需要定期刮掉甘蔗叶子,这样甘蔗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一语惊醒梦中人,头领他们一直苦恼的原因竟在这里! 对苏樱简直奉若神明,难怪人家能把草根、树根做成吃食! 甘蔗于俚人很宝贝,轻易不售卖,没有头领允许,不得擅自卖给外人,吃不完的甘蔗,榨汁熬成糖膏售卖给药铺。 第154章 互惠互利、共同富裕 “别人来肯定是没有的,阿樱开口,咱金风寨怎么也得有!”头领逗道。 寨子里人人都会制粉条,连蒟蒻这种毒物都能制成无毒的吃食,村民们现在能吃上饱饭,还能挣钱。 阿黑他们在青石山学习烧制石灰,后面寨子里也要肥田,也要轮种,种两季稻。 就连不怎么花费力气的养蜂,寨子里也成了。 从来没想过日子可以过得这么好,这些都得益于眼前的女孩。 甘蔗很多,制成糖膏虽卖钱,制作繁琐且耗损大,既然是苏樱带来的人,头领愿意给苏樱一个面子,卖与胡二郎、福忠。 “太感谢阿公了!”苏樱忙道谢。 阿牛、蝶秀等村民砍来几根甘蔗请贵客品尝。 福忠、福旺头一次吃新鲜的甘蔗,拿着甘蔗有些无措。 倒是苏樱,毫无形象的拿起来便啃。 蒙着一层白霜的红皮甘蔗很新鲜,稍微用力就咬开皮,里面的甘蔗甘甜多汁,咀嚼完吐出渣子。 苏樱吃的畅快,胡二郎、福忠父子开始很斯文,吃到后面也放开了。 胡二郎还好,本地人每年多多少少都能吃到。 福忠、福旺是实打实的第一次吃,差点儿激动到哭,这可是宫里贵人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连天可汗、皇后娘娘都没吃过这么鲜嫩、甘甜的甘蔗! “阿公!明年用我说的方法种甘蔗,不但长得长,节与节也长,吃起来更过瘾。”苏樱跟头领神吹。 这甘蔗几乎是野生的,节与节相距短,吃不了多少便是坚硬的节头,很费腮帮子和舌头,甘蔗也浪费不少,吃不了多会儿,舌头就起泡。 “听阿樱的、听阿樱的!”头领乐呵呵道。 寨子里已经忙碌起来,村民们把自家晒干的粉条捆扎好,统一交到头人这里过秤,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阿公,你们的大铁锅到了么?”苏樱问。 “到了!”头领指了指不远处的棚子,“前两日刚到,阿樱可要看看?” “不用,阿公,跟你做个交易,咋样?”苏樱看着头领。 “哦,什么交易?说来听听!”头领见苏樱笑得像只偷油的耗子。 “我教你们一个制糖的新法子,制出来的糖是别人没有的。 你们金风寨送我们荒沟村一些甘蔗,我们明年也种上。 你这糖优先考虑卖与胡二郎君,咋样?”苏樱笑眯眯的问,临时起意想到的。 在这之前可没谁用铁锅熬煮红糖,都是用瓦罐之类,麻烦且制作不易,故而成品为糖膏,稀少珍贵。 这会儿有铁锅,阿樱想到制作固体红糖,一锅能熬出不少。 胡二郎要随着福忠去江南,这固体红糖拿去绝对的上品。 “当真?”头领噌地一下站起。 “制糖?”胡二郎、福忠惊呼。 单是糖膏就不得了,这东西比蜂蜜还金贵,这一趟千值万值,不虚此行。 “是,用此法制出的糖比糖膏还好,固状,便于保存运输、储存时间长。”苏樱道。 “成、成!走,咱们这就去!”头领拉着苏樱往外走。 甘蔗地里蝶秀他们正在选粗壮、卖相好的甘蔗砍。 “这一片甘蔗都砍了!”苏樱指着选剩的甘蔗道。 “啊?阿姐,这个也要?”蝶秀惊讶。 “有用,做好东西!”苏樱笑了笑。 “诶,好嘞!”蝶秀知道苏樱不会打诳语,挥着镰刀砍掉。 砍甘蔗时,蝶秀她们习惯性的将尖尖部分挥刀砍下,地里堆了不少。 苏樱捡起来,尖尖大部分是叶子,里面裹着一两尺长嫩甘蔗。 “这截不好吃,不甜!”头领以为苏樱心疼。 “都给我!拿去种正好。”苏樱语出惊人。 “这、这个能种?”头领觉得玄幻。 “当然能啊!这可不是废物,只要带节的,就有芽胞,地里挖坑,斜插着种上,土不要盖太深,淋上水,要不了多久就能发芽。 ,把这些,埋上土,要不了多久就能发芽! 还有这种中间的甘蔗,可以砍成一截一截的,把地深耕后挖成一条一条一定间距的长沟,横向放沟里,带芽胞的朝上,埋好淋上水即可。” 苏樱给头领讲着如何人工种植甘蔗。 “这样真的可以?”头领感觉自己一辈子白活了,错过了好多。 他们俚人一直都是任由甘蔗在地里自由生长,每年割完,第二年那一片自己又长,只是越长越小、量也减产。 也会施肥、打理,但不像汉人会耕种,更舍不得占用耕地,所以甘蔗跟野生没啥区别。 “想要甘蔗长得好、长得多,一定要把地深耕,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不管是啥,要想产量高,精耕细作必不可少。 这甘蔗地也不能无休止一直种,隔上两三年,和稻麦地轮换,地力就不会耗完,也不影响稻麦主粮的产量。 而且甘蔗不论是当零嘴卖,还是制糖,都是很高的收益,这可是你们俚人的金疙瘩呢!” 苏樱把甘蔗种植、与主粮轮种等一一讲解。 头领呆呆愣在原地,还能这样种?主粮、甘蔗都能保住! 要是早些有人告诉他们,那他们何至于荒废这么些年! 唉!头领看着密密匝匝一大片的甘蔗地,心在滴血! 胡二郎、福忠更是沉默,有这等好事! “女娘,此法真的可行?”胡二郎觉得每一次跟苏樱在一起,认知总能无限突破。 “当然,你可以告诉县丞大人,鼓励百姓房前屋后都种上。 土地贫瘠的,用轮种法,甘蔗、粮食都能提高不少。 也不占用多余良田,规模种植后,甘蔗、红糖将成为梧县新的特产!”苏樱提议道。 “此法好是好,就是没有足够的种子…”胡二郎沉吟着。 “胡郎君,若县丞大人真能让甘蔗在梧县规模种植,我老汉可以找各村寨头领商议,提供种子!”头领被苏樱感染,主动提出。 真要是整个梧县形成规模,甘蔗、红糖大量产出,不但金风寨、俚人受益,整个梧县都受益。 “如此,甚好!”胡二郎冲头领躬身,“多谢阿公高义!” “客气,客气,我呀,都是跟阿樱学的!这叫什么…”头领拍着脑袋想那个新颖奇特的词语。 “这叫互惠互利、共同富裕!”苏樱笑道。 第155章 创造良好的经商环境 来了几个俚人汉子,将甘蔗扛走。 甘蔗洗净后,用石碾子碾压,榨出汁水。 浑浊的汁水顺着碾沟流进桶里,用滤布过滤掉渣滓。 倒进大铁锅,大火熬煮。 煮开后,水面上漂浮着泡沫,将浮沫捞出。 水慢慢熬干了二分之一,颜色变成褐红色。 转成小火,不停用铲子在锅里搅拌,以免生锅。 待水份又熬干不少,用锅铲舀起糖液,糖液往下滴,黏稠呈拉丝状,撤火。 将糖液倒入磨具中擀平,晾凉,用刀纵横切块许多小方块。 亦可装入碗中,制成碗糖状。 固状红糖珍贵,做成那么大一块太奢侈,苏樱选择做成方块状。 “好啦!红糖做成了!”苏樱切好糖,拿起一小块看了看,满意道。 “我瞧瞧!”头领急忙拿过糖块,昏暗的灯光下,褐红色的红糖散发着甘蔗的清香。 头领用手掰下一点儿糖屑,放进嘴里。 沙沙的、甜甜的!不似膏状红糖的黏腻口感。 “怎么样?好吃吧?”苏樱笑吟吟看着头领。 “好、好、好!”头领突然鼻子酸涩,想不到他们金风寨能出这样的宝贝! 那一大片甘蔗地,可以做多少红糖?头领脑中飞快盘算着。 “来!你们也尝尝!”苏樱又拿起一块给胡二郎、福忠父子。 福忠掰下碎末放嘴里,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住。 荣华富贵时有幸得过赏赐,尝过一两次糖膏,哪有这红糖好? 完全是甘蔗精华提炼,那种特别的口感,让他无法描述,只觉得有种无法言语的幸福感充斥心间。 众人半晌不说话,这东西的珍贵不用多说。 “阿公!阿公!我尝尝!”守了一天的阿牛馋的不行。 他们一直守在灶前的人不觉得,这香甜的味道随风飘散,整个寨子都闻到,让人睡不着。 “尝吧!”头领掰了一点儿碎末给孙子。 阿牛吃进嘴里,眼睛瞪得溜圆。 旁边从头忙到尾的蝶秀几人眼巴巴看着,没好意思开口。 “来,尝尝!”苏樱将就那块糖分给众人。 门口突然冒出好多脑袋,有孩子,也有大人。 “拿去尝吧!”苏樱没再分,把糖块交给其中一人。 屋外的人瞬间挤做一团,“我尝尝、我尝尝!” “这些糖我都要了,开个价!”没怎么开口的福忠直直盯着头领。 “这、这…”头领纠结的看向苏樱。 他们只卖过糖膏,这固状红糖没卖过,买主又是苏樱带来的,头领想卖高价,狠狠挣一笔,又不好意思。 “阿公,要不就卖糖膏多一半的价吧!”苏樱哪有看不懂的? 这红糖就是卖成糖膏两倍、三倍价都值,不过胡二郎是合作伙伴,又帮了自己不少,哪能下死手。 “成!”头领也不纠结,“胡郎君、福东家,你们是阿樱带来的,就你们独家享受这个价!” “多谢!”福忠忙道谢,一改之前的疏离客气。 “阿公,要想这红糖售价高,制糖法子切不可外传。 以后这红糖不再是药房售卖,而是作为奢侈品流通。”苏樱叮嘱道。 “我省的、我省的!”头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以后全县都种植开,你们有源源不断的材料制作红糖! 不过你们金风寨在山里,原材料进出不方便,不如你们跟县衙合作,在县城办个制糖厂。 各乡将甘蔗送到县城,你们一年中至少有四五个月可以生产红糖,到时给县衙上交一定税赋。 县衙确保全县的原料保供你一家,你觉得如何?” 红糖是新事物、奢侈品,不能一下子公布技术,它的高价可以促进甘蔗大面积种植,同时拉动整个梧县的经济。 至于后面技术慢慢泄露,那时金风寨、梧县早已盆满钵满,百姓都吃饱喝足。 之后糖厂会裂变成许多家庭小作坊,糖业将成为岭南的一大特色,也挺好的。 “好、好!”头领简直要乐疯了!“我们金风寨的红糖优先售卖胡郎君、福东家!” 果然互惠互利!给县衙交赋税就能到充足的原材料,红糖的利润惊人,县衙也跟着喝口汤! 几方受益,多好! “金风寨的人听着!阿樱村老是咱金风寨大恩人,教了咱们制糖法子,人人嘴巴闭严实了,不许外传! 谁要是背叛金风寨,决不轻饶!听到了吗?”头领出来,对着满院的人严厉道。 “是!头领!”俚人们齐声道。 这是他们发家致富的秘籍,谁要是泄露,谁就是金风寨所有人的敌人! 刚制出的红糖全被福忠收走,明日祝掌柜来付钱。 “这些甘蔗渣是好东西,可做肥料,亦可做造纸原料,胡郎君,要是县城有多余的劳动力,可以考虑建一座造纸厂。” 看到路边丢弃的甘蔗渣,苏樱又想起一个点子。 胡二郎看了苏樱一眼,这个女娘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一堆无用的东西她看一眼就能想出一个金点子,变废为宝。 “怎么?不要?这么多原料,别人想要还没有,也就你们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甘蔗渣做造纸原料,比树皮、竹子沤烂制取时间短,而且纸张白皙有韧性!”苏樱劝道。 “要!怎么会不要!”胡二郎笑道。 “待我去州府找几个造纸师傅,阿樱,我感觉好忙,好多事情要忙,有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制糖、造纸要是在县城办起来,加上粉条、茶油、蜂蜜,到时客商云集。 带动客栈、酒楼、食肆、车马生意兴隆,可以想见该有多繁华!” “呵呵,别光想着好事!要想梧县客商云集,县丞大人还有几件事要做好!”苏樱想的更长远。 “哪几件事?”胡二郎虚心请教。 “第一、把通往梧县的各条路都修好!蜂蜜、茶油是液状,运输最忌颠簸,道路不好走,这两样的售卖很受影响。 第二、客栈、食肆、车马等生意兴隆,免不了有人坑蒙欺诈,一人干了,连累的是整个县的所有同行,所以不单行会要有约束,官府也要管束。 第三、加强地方治安,客商云集,免不了带着大量钱财,岭南山高林密,咱们县衙至少在管辖的范围内加强巡逻,确保客商人身、财产安全。 要想长足、稳定发展,官府不能不作为,不能坐等。 要积极主动创造良好的经商环境,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客商过来,百姓的农产品才能长期、持久的售卖出去。” 第156章 自给自足 第二日早晨,甘蔗地里全是人,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阿樱!”村民们看到苏樱,老远就亲热的打招呼。 “这么早啊?”苏樱笑道。 “可不!一晚上睡不着!”村民们呵呵傻笑,手里动作不停,好像慢了甘蔗就被人抢走似的。 这一回所有甘蔗挨着砍,尖尖部分有专人收集做种子,不再浪费。 洗甘蔗、碾甘蔗、过滤渣子、熬糖,流水线忙活着。 连粉条都顾不上,大铁锅用来熬红糖,粉条暂时用瓦罐煮着。 头领指挥壮汉们扛着一捆捆的甘蔗往官道去,苏樱几人在后面慢悠悠走着。 来到官道,甘蔗已经装车捆扎好,祝掌柜正与俚人结账。 这批甘蔗价值不菲,加上那一罐子红糖,得亏祝掌柜多带了些有备无患,不然还得跑二趟。 苏步成、王延年陪同卢照时、韦叔同等也来到官道,双方碰一块儿。 “哟,这么多甘蔗!女娘厉害,俚人的宝贝都搞到!”卢照时没想到苏樱能杀到俚人寨子去,让人家心甘情愿拿出这么多。 苏樱笑而不语,“几位大人,这是金风寨头领阿德阿公!” 卢照时这才注意到这位老人衣着比其他俚人正式。 头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想要见的人,见到胡县丞时特别恭谨。 搞得胡县丞一头雾水,这位头领从来都是生冷,咋突然这么热情? 不由狐疑的看向自家儿子。 胡二郎眨眨眼,暗示有些话此刻不便说,胡县丞只得压下心中好奇。 “祝掌柜,下次交货,能不能捎些棉花、粗布过来?”苏樱问。 “成!要多少?”祝掌柜巴心不得多做些交易,自己不用带那么多钱,以货换货多省事。 “呃,棉花要个二百斤,粗布十几二十匹,你看着办,村里人买,剩下的我包了。”苏樱大致估算道。 村里就自家需求量最大,其他的只是补充,量不会很大,算起来这些不算多也不少。 “好嘞!”祝掌柜笑得眼睛眯成缝,这买卖越做越顺。 不但是荒沟村,其他村子收货也能顺带做好些买卖,杂货铺一个月的流水是往常一年的量。 一行人坐上牛车回县城,福忠特意将罐子放到身边小心护着。 韦叔同瞅了瞅福忠的举止,猜着是好东西,心中不觉好奇。 “去吧!祝你们马到成功!”苏樱冲众人挥手。 “你且回去!他们会把东西给你扛回去!”头领道。 卢照时几人听得稀里糊涂,打什么哑谜? 头领留了几个俚人汉子,好几捆甘蔗尖儿,以及两捆甘蔗,让苏樱带回去。 “多谢阿公!”苏樱笑呵呵道。 俚人汉子扛着东西跟苏樱等回荒沟村,他们没来过,只听阿黑他们聊过,这次特意去看看。 半路遇到从青石山出来一拨人,挑着雪白的石灰。 “石灰出窑了?”苏樱没想到这么快。 “是啊,这窑火力猛,节约燃料、时间短、产量大!再烧几炉咱们村就够用了。”村民们挑着石灰,边走边聊着。 见到俚人扛着甘蔗,“这是给谁的?” “咱村的!”苏樱笑笑。 “咱村的?”村民惊道。 这是俚人寨的宝贝,怎这么大方?只是那么多甘蔗尖儿,啥意思? “当然!这些是金风寨送的种子,咱们也能种上甘蔗,这两捆是请大家品尝的。”苏樱介绍道。 “咱村也能种上甘蔗?”村民们不敢相信,“阿樱,你确定这能种出甘蔗?” “当然能!明年这个时候咱们村里也能收获甘蔗!”苏樱肯定道。 “太好了!”村民很高兴。 “阿樱啊,现在咱们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儿,往年这个时候,我们得上山打猎!如今不用打猎,每天忙这忙那的,日子越过越好!” “苏先生啊,你家女娘又弄回好东西!”王延年对苏樱有了些了解,不会没事干弄些没用的甘蔗尖儿。 苏步成笑笑,“小女闲不住,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小孩子,一天没个定性,瞎胡闹的!” 自打到了岭南,长女的聪慧越来越显现,渐渐的苏步成感到有些跟不上了。 也不知这孩子一天脑子想的啥,稀奇古怪的想法越来越多。 整个荒沟村、外面来学习的人全加起来都不够她折腾。 石灰才烧出来,路还没开始修,这才出去一天,又捣鼓甘蔗回来种。 想来是琢磨出甘蔗种法,不然不会扛这么多。 唉,可惜自己不是县令,不然这些惠民的东西推广下去,一两年后百姓绝对丰衣足食! 想到这里,苏步成遗憾苏樱是个女娘,要是个男儿,以这闯劲儿和行动能力,荒沟村、梧县哪里困得住?绝对是岭南的风云人物。 回到村子,孩子们见到甘蔗全都围上来,“呀,这是甘蔗吗?” “是!”苏樱看着孩子们巴巴的眼神,“去叫爹娘来村长家领,一家一根。” “哦!”孩子们一哄而散,到田间地头呼唤爹娘。 没一会儿杨老汉家院子挤满了村民,“阿樱,啥事儿啊?” 一家领一根甘蔗杵着,那场景像一群丐帮弟子杵着打狗棍,孩子们围着自家的甘蔗兴奋的转圈。 “你们想不想年年有甘蔗吃?”苏樱问。 “想!”孩子们脆生生道。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小馋猫!”,大人笑骂。 “想吃的话加把力,多垦些荒地出来,开春时不但要播种栽秧稻谷,还要种甘蔗。”苏樱豪迈道。 “啊?种甘蔗?”孩子们齐呼,还以为每家一根是吃的呢! “当然,这些就是种子!开春种上,明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甘蔗吃!还能卖钱,好不好?”苏樱问。 “好!”孩子们的声音比大人还大,原来有种子,原来这根甘蔗是吃的!好开心。 “阿樱,这甘蔗尖儿能种出来?”有人不放心。 “能!放心回去吃吧!”苏樱笑着让大家散去。 孩子们跟着爹娘欢欢喜喜回家。 还剩下一些甘蔗,分给来学习的官吏、俚人们。 大家坐在院子里啃甘蔗,一起向苏樱讨教甘蔗的种植法。 苏樱把甘蔗的种植时间、怎么种植、怎么打理详细讲述。 “哟,种甘蔗这么麻烦啊,我看俚人不是就这么长地里,到时只管收割就好了。”有人不解。 “那样不行!首先甘蔗要有足够的生长空间,彼此间要间隔开一定距离。 其次,甘蔗长到一定时候除了施肥,还要打叶,这样甘蔗长得高、长得壮。 最后一块地种个两三年需要与稻麦轮种,地力才不会耗完,也不影响庄稼收成。”苏樱强调道。 “阿樱啊,听你这意思,我咋觉得跟种稻麦一样啊?”有人品出味儿来。 “是啊!甘蔗虽不是粮食,但是可以制糖,种好了收益高过稻麦!” “高过稻麦?”好些人激动地站起来,“那我们都种甘蔗!” “不行!”苏樱坚决否定。 “为啥?你不是说收益高过稻麦吗?”在场的人不解,为何苏樱的话前后矛盾。 “收益高的前提是咱们的粮食能自给自足,能交够租米,能一年吃到头。 若粮食不自足,种再多甘蔗,制再多糖,你没有稻米填肚子,你说人家还会高价收购你的糖吗? 只会以超低价格收购,然后再高价售卖稻米给你!”苏樱一语道破。 第157章 犒劳 众人俱是愣住,一高兴竟忘了粮食是一切的根本。 这才几年,咋就忘了乱世的苦?灾荒时一碗粥胜过富有时的黄金万两。 “对、对、对!阿樱说的对!要想发财,咱得先把粮食种好!我等怎么这般短视?”众人不好意思拍拍脑袋。 于是大家开始探讨在现有耕地的前提下,怎么种甘蔗。 农耕也罢、游牧也罢,没粮食一切都白搭。 苏樱没再参与讨论,得回去把甘蔗尖儿储藏起来。 “村长,我让祝掌柜下次捎些棉花、粗布来,咱们统计一下,看有多少人需要。”临走前低声对杨老汉道。 “啊?”杨老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阿樱脑子转得快!我都忘了这茬儿。” 往年只在过年时到镇上赶集,用攒了一年的钱添置一二,惯性思维下,压根没想过这么早添御寒之物。 苏家是因为一点儿都没有,其他村民多少有一些,没那么紧迫。 但现在家家户户手中有余钱,能添置自然不会错过,谁不想吃得饱穿得暖? “二百斤棉花、二十匹粗布,剩余的我包圆。”苏樱道,“我还有事,麻烦你让人统计一下。” “成!一会儿就统计出来!”杨老汉脚底生风,去村里挨家挨户通知。 “阿姐!”老远阿棠就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截甘蔗。 “阿棠在家乖不乖!”苏樱挼了挼小丫头脑袋。 “乖!”阿棠点点头。 “有没有好好读书认字?”苏樱笑道。 阿棠愣了一下,点头,兄长们教的字好难,她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她有认真学。 “嗯,不错!阿棠真乖!”苏樱及时表扬。 “阿姐,吃甘蔗!”阿棠把甘蔗递给苏樱。 家里人多,苏樱给家里分的两根,分到每个人手里也就一截。 阿棠舍不得吃,听闻阿姐回来,在路边等了又等。 “阿棠吃,阿姐吃了好多,这会儿腮帮子都疼呢!”苏樱把甘蔗推回去。 “阿樱,这些甘蔗尖儿咋弄?”杜氏看着院子里好几捆甘蔗尖儿发愁,这东西能放到开春吗? 几个俚人扛着甘蔗尖儿进来,扔下就走,连水都喝一口,只说是阿樱让送过来的种子。 “别急,阿娘,先弄点儿草木灰来,把它处理一下再储存。”苏樱笑笑。 杜氏搞不懂这些,听从女儿的,弄了草木灰。 苏樱将每一个甘蔗尖儿刀口处都放到草木灰中沾一下,扎成捆放入地沟堆码,每堆间隔半米,四周填湿土,上面盖上甘蔗叶,再盖上土。 “这样就好了?”杜氏疑惑的看着。 “好啦!”苏樱拍拍手里的泥土,“只要不被积水沤到,开春挖出来,种地里,以后咱们年年有甘蔗吃!” 院子里,阿棠、小桃、兆彦、柄彦小口小口啃着甘蔗,第一次吃到,都舍不得一下吃完。 甘蔗的甜跟蜂蜜不同,对于很难吃到甜食的孩子们来说,弥足珍贵。 苏伯彦一帮少年上午教书,下午都下地干活。 一大片荒地基本锄完,后面要开始耕地,还要挖腐土。 耕读耕读,现在苏伯彦他们就是耕读,既读书也耕种。 几个月的劳作,少年们不再像以前斯文,个个都是一双粗糙的手,身板结实许多。 杜氏、韦氏搬出竹床缝制被褥。 “嗝儿、嗝儿!”院子角落传来猪仔的叫唤。 “哎哟,忘了喂猪仔!”杜氏猛然想起,一忙起来就丢三落四。 家里分了三只猪仔,别看小,巨能吃,一天喂三顿,要不了多久就开始叫唤。 主要是没有细糠,光喂叶子不顶饿,就像人只吃蔬菜不吃肉一样,饿得快。 不待杜氏行动,苏老太太已经起身,提着煮好的猪食去喂。 现在苏家有牛、有猪,苏步成三兄弟加班加点盖了个竹棚,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几个小豆丁都凑过来看,猪仔们嗝儿、嗝儿哼唧着,吧唧吧唧边拱边吃。 “哇,好能吃!好像长胖了不少!”小桃觉得有趣,第一次养猪,小猪仔一天一个样。 “嗯,我也觉得,比前两日胖了。”柄彦也这么认为。 现在小豆丁们除了学习,主要任务就是打猪草。 猪食不算难找,各种藤蔓、嫩叶不少,到处是打猪草的孩子们。 “走,打猪草!”看完猪仔吃食,柄彦招呼道。 “好!”小桃、兆彦背起小背篓出门。 阿棠背个大背篓,奈何人不高,大背篓差不多跟她人高,走得跌跌撞撞。 “阿棠,你咋背那么大?不是给你编了个小的吗?”柄彦好笑,拿着小背篓追出来。 “不要!”阿棠嫌弃道。 那个迷你小背篓只能装一点点,大力女苏棠看不上。 “你傻啊!这背篓重,你背不了!”柄彦拉住阿棠,硬将小背篓塞给她,去抢大背篓自己背。 结果抢不动,用力扯也扯不动。 “阿棠?”苏柄彦面露疑惑,怎么扯不动? “阿棠,乖,把大背篓给兄长!”苏樱看到。 “不要!阿姐,我能行!”阿棠不干。 “阿棠,乖!你现在是小孩,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苏樱过来,蹲下轻声哄道。 阿棠呆呆看着苏樱,不明白啥意思。 “你看阿桃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要让人知道你力气大!”苏樱凑近悄声道。 “好!”阿棠听明白了,不再固执,背上小背篓。 “阿姐,你也打猪草?”小豆丁们走出没多远,听到后面有脚步声。 “不是!阿姐摘辣蓼花做酒曲子。”苏樱指了指路边。 “阿姐,酒曲子做啥?酿酒吗?”柄彦问。 “做醪糟,酸酸甜甜的醪糟,想不想吃?”苏樱问。 “想!”小豆丁们一听,乐坏了。 都不着急打猪草,改摘辣蓼花。 现在日子好了,苏樱有闲心做点儿好的犒劳犒劳家人。 “哟,阿樱,你这是做啥?”郑娘子、杨春华一帮寡妇背着蕨根、葛根回来。 现在原料不好挖,要走很远,大家几人一组搭伴,怕遇上猛兽。 “制酒曲,做醪糟用!” “呀,你还会做酒曲?”郑娘子好意外,“用这个做酒曲?” “是啊,阿姐,你别告诉我说你不会!”苏樱玩笑道。 “我还真不会!别说我,她们都不会!醪糟怎么做,教教我!”郑娘子也不走了。 杨春华几人也停下,听苏樱说怎么制酒曲,怎么做醪糟。 这些曾经的贵族吃是吃过,真没一个人知晓怎么做。 第158章 即将腾飞 “阿姐,好了吗?”小豆丁们围在灶前,伸长脖子,直勾勾盯着锅里。 锅里煮着醪糟鸡蛋,棉絮一样的醪糟漂浮着,荷包蛋白白胖胖,那香味儿真是香死个人! “还没好,一会儿、一会儿!”苏樱笑眯眯的,用锅铲将锅里的浮沫刮掉。 滴了点儿茶油,又放了两块儿红糖。 孩子们盯着褐红色、全是甘蔗清香味儿的红糖咕咚咕咚咽口水。 “拿去吃吧!给祖母一块!”苏樱拿出两块红糖。 “哦!”孩子们欢呼着拿着糖块跑了。 “祖母,吃糖!”柄彦将其中一块给老太太。 老太太笑着接过,没舍得吃。 老太太安于现状,心态放平,不再像最开始那么大的怨气、怒气。 小豆丁们脑袋凑一块儿,拿刀分糖块,吮着手指上的糖屑,开心的要命。 “来,尝尝!”苏樱掰了一小块儿糖喂到苏绿嘴中。 苏绿总是默不作声,只知道默默干活,每次都被人忽略。 “呜…”苏绿不防,嘴里突然多了一块甜甜、沙沙的红糖,幸福得小脸通红。 “好吃吗?”苏樱笑呵呵问。 “嗯,好吃!”苏绿甜蜜的眯起眼。 “你呀,没你这么宠弟弟妹妹的!”韦氏在灶台前添柴火,忍不住嗔怪。 “自己的弟弟妹妹不得自己疼自己宠?”苏樱顽皮道。 醪糟荷包蛋煮好,一人一个,热气腾腾,酸酸甜甜,香气飘得老远。 屋外下着绵绵细雨,升起一层淡淡薄雾,荒沟村难得清闲的早晨,静谧、安静,到处透着温馨、幸福。 日子越过越好,家里买了些鸡蛋。 天气冷下来,搭了个简易灶房,摆上竹桌椅,吃饭不再坐地上。 被褥缝制好,棉服每个人都有一身。 现在吃得饱、穿的暖,红红火火,向着美好的未来奔去。 醪糟荷包蛋,以前家境好时也就女人坐月子才吃上,那糖膏可没这红糖香甜。 尽管一人只有一个蛋,但汤汁不少,一大碗汤汁下肚,每个人都暖洋洋、甜蜜蜜的。 吃过早饭,苏家人冒雨下地干活。 少年们要跟着去,被苏步成三兄弟劝住。 “就一头耕牛,去多了没用,你们在家该看书的看书,该打猪草的打猪草,不许偷懒。”苏步成安排道。 “是!”少年们不再坚持。 去的人多,淋湿了,烧水洗澡洗衣服一大堆,不易干。 关键只有一头牛,剩下的人只能站在地边看看,真没必要去那么多。 带上斗笠、披着蓑衣,牵着牛、扛着犁来到地里。 有好几家在犁地,村里好几户人家也合伙添了耕牛,都趁着难得的空闲把荒地耕了,准备养水田。 石灰家家分了不少,腐土晒都晒了。 地耕完,铺上腐土,放水养上,静待来年开春。 因为耕牛多了,都可以帮一把寡妇们,这次苏家只需带着郑娘子、杨春华两家。 来学习的官吏、俚人走了大半,只余几个专业搞道路、水利建设的,一同参与修路。 绵绵细雨中,荒沟村的田间地头一片忙碌景象。 烟雨中炊烟袅袅,空气中尽是醪糟的香甜气。 苏樱教妇人们辣蓼草制酒曲子,然后做醪糟。 虽是陈米,没有糯米做的甜,但对于穷人、特别是孩子们来说,已经是美的不能再美的好吃食。 天天围着自家的醪糟坛子打转,掰着指头算开坛时间。 待醪糟捂出来,哪里还放得住? 想方设法偷嘴,打开坛子尝一口醪糟,喝几口醪糟水,一会儿再回家偷吃几口。 好几个孩子给吃醉了,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被大人逮着,还说没偷吃,那醪糟香气哪里藏得住? 日子好了,大人没那么抠搜,咬牙给孩子、老人煮个醪糟蛋。 就是没有苏樱那么大方的放红糖。 金风寨的糖厂在县城办起来,得到胡县丞的全力扶持,公文下达各乡各村各寨。 想要种植甘蔗的,由金风寨提供种子,但必须同意收成后只售卖给金风寨糖厂。 后面附了甘蔗的种植法、与稻麦轮种等。 同时县衙组织人手开了一个造纸厂,利用甘蔗渣为主要原料造纸。 造的纸张主要供应各村寨的村学,然后再外售。 纸厂工人招的县城居民,城里居民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儿落到头上,争的头破血流。 胡县丞还组织人手清理管辖范围内的治安,又雇佣不少人手,又解决了许多人的就业问题。 各条通往外界的道路组织沿途各村寨以徭役形式修缮、拓宽。 开始有人抗拒,但当得知这路是为了吸引更多客商来采买粉条、茶油、蜂蜜时,不再抵触,因为各村寨都是受益者。 茶油制作、人工养蜂等各村寨都去县衙统一培训过。 最后就是对县城的客栈、食肆、车马店等进行统一培训、学习,统一思想,制定价格、行规,大家相互监督,官府管束,营造良好的经商氛围。 好些客栈、食肆、车马店都忙着扩张,为客商到来做准备。 这一切皆得益于苏樱。 阿德头领特意派人送了一大罐红糖来,只说吃完了又送。 这罐子红糖,苏樱没有独吞,拿出半罐,让分给村里各家。 不说村老们,就连杨老汉都激动地要当场卸任,让苏步成上任村长。 苏步成连连推辞,自己每天事情已经够多,荒沟村里的事儿他协助王延年做大方向指挥。 具体人手安排全靠杨老汉、村老们调配,他真没那么多精力处理村里繁琐事务。 苏步成私下塞给王延年一小罐红糖。 这东西珍贵,俩人共事有些时日,彼此配合默契,惺惺相惜,好东西自然是要分享。 王延年也没有独享这份快乐,将红糖派人送往州府,自己留几块,剩下的给卢照时。 并附信一封,说了现在梧县的部署、发展和巨变。 卢照时这才反应过来,那日金风寨头领去县衙的目的。 随后胡县丞的牒报也送来,随同的还有一罐红糖、雪白的纸张。 梧县全面准备好,粉条等名声已经打开,附近州府的客商陆续前往梧县,梧县即将腾飞。 第159章 吾之大幸 长孙皇后看完密报,打开包扎严实的木匣子,一股甘蔗清甜扑鼻而来。 木匣子里铺着干净的稻草秸秆,一层秸秆一层红糖块,整整齐齐,一块块褐红色,在烛火下散发着诱人香气。 长孙皇后拿起一块儿,放在鼻尖嗅嗅,掰下一点儿碎末往嘴里放。 “娘娘!”贴身女官贺兰蓉蓉出声阻止,“奴婢来!” 这东西随密报一同来的,她不知道是谁的密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闻着是很香,想来是贵重吃食。 可作为贴身女官,她的职责照顾皇后饮食起居,负责饮食安全。 “无妨!你也尝尝!”皇后笑笑,将碎屑放嘴里,剩余的递给贺兰蓉蓉。 入口清甜,全是甘蔗的味道,沙沙的,真甜! 难怪福忠要快马加鞭送回来!真的是好东西! 福忠把那罐子红糖全送回来,他知道皇后娘娘产后气血亏损严重,这红糖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至于售卖,后面多的是,不急一时。 “娘娘!”荷兰蓉蓉呆住。 这、这是什么?那种清甜的甜美让人幸福的想哭,让见惯奇珍异宝的女官有些失态。 “红糖!”长孙皇后淡淡一笑,“走,去崇文殿!” 崇文殿里,天可汗负手在殿里来回走着,脚步轻快,看得出心情大好。 殿门轻轻推开,长孙皇后缓步走进,“二郎!” “观音婢,你怎么来了!”天可汗上前拉着皇后的手,“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好消息,你却来了!” “我也有好消息!”长孙皇后浅浅一笑,搭着丈夫的手坐下。 贺兰蓉蓉将木匣子放到书桌上。 “这是何物?”天可汗隐隐闻到一股香甜气。 李家人嗜好甜食,如此熟悉的甜香气一点儿不陌生。 “好东西!”长孙皇后笑道,“你且看看!” 天可汗打开,浓郁的清甜香扑鼻而来,“怎么有股甘蔗的香气?莫非是甘蔗制成?” “什么都瞒不过二郎!”长孙皇后笑笑,“岭南新出的,甘蔗红糖!” “甘蔗红糖?”天可汗惊喜道,“我们自己能制?” 长孙皇后点点头,“你尝尝,跟往常的糖膏大不同。” 天可汗掰下一点儿碎末浅尝,“善!想不到我大唐竟有制糖高人!早知就不用遣人前往天竺了!” “岭南虽偏远、蛮荒,倒是藏了不少好东西!惊喜一个接一个!”长孙皇后叹道。 “哦,难不成福忠还报了什么好消息?”天可汗打趣。 “你看看吧,我不知道你那里收到的是甚消息,我这里全是令人大喜的好事儿!”长孙皇后将手中密报递给丈夫。 “你也看看我这里的!”天可汗将书桌上韦叔同的密奏给妻子。 夫妻俩各自看着奏报,越看越欢喜。 韦叔同侧重奏报俚人参与荒沟村的学习、建设,与汉人相处融洽,以及腐土肥田、轮种法、高炉石灰窑等,梧县的俚人治理政策很有成效。 从信中,长孙皇后看到一个民族大团结的兴盛景象。 福忠侧重奏报了人工养蜂、收割蜂蜜的震撼,金风寨制红糖的场景,以及苏樱对梧县的规划、言论等。 天可汗没想到自己治下竟有如此有见地、有能力的人。 着重农耕,发展副业,既繁荣市场又藏富于民。 国强民富,只有百姓富裕、安稳,天下才能太平,这才是天可汗想要的盛世大唐! 要是所有官吏都有这样的眼光和见识,何愁天下治理不好? 看得天可汗热血沸腾,恨不能策马岭南,亲眼目睹。 在看到福忠提及海航贸易时,心中动了一下。 朝廷下令开放泉州、广州等港口,是因为沿海百姓无以为继,没有庄稼可种,开放港口让沿海百姓有个谋生手段。 通过海航贸易赚钱并不是第一位,埠口商税不高。 福忠的密报中隐晦提及可加大海航贸易,鼓励民间海航,朝廷增加赋税的同时,促进中原与南洋的商贸。 再多的福忠没敢提及,一个小小宦官怎配妄议朝政? “我记得这个福忠好像是泉州人士?”天可汗问皇后。 “是啊,他家本是泉州最大的海船商贾,一时心大,押了十几艘船的货物出海,遇到风暴全翻了,血本无归!不得已进的宫。”长孙皇后缓缓道。 商场如战场,趁你病要你命,竞争对手趁机放出消息,所有债主上门讨债,泉州第一大商贾瞬间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商人为了利益,狠起来一点儿不手软。 长孙皇后以为只有皇家无情,听了福忠的故事,才知商贾不遑多让。 “这海航暴利是暴利,赔的时候是真的血本无归!” “密报里说除了海上风暴,船只小经不起风浪也是其一。”天可汗心思转动。 “二郎莫不是想到海上战船扩建?”长孙皇后笑着看向丈夫。 “观音婢真乃我肚里蛔虫!”天可汗大笑。 总不能海航商船大吨位,战船还是几百吨,千把吨的小船只,到时如何巡视沿海海线,如何保护过往商船? 正好借此扩充海上军事力量,向海外诸藩宣扬大唐国威。 “还有这腐土肥田法、豆麦轮种、甘蔗稻麦轮种,要速速推广下去!”天可汗背着手,站在大殿中央,思考着新的思路。 “观音婢,要是荒沟村的两季稻种成了,岭南道推广开,以后年年粮食增产翻番,可缓解好些地方的粮食缺口!” 天可汗眉目舒展,这是最令他振奋和开心的。 民以食为天,只要粮食得到保障,其他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善!可惜只有岭南道有可能两季稻!”皇后高兴又惋惜,多几个地方,百姓就不用挨饿了。 “二郎,这高炉石灰窑可交与将作监,此法甚好,若将作监能从中受到启发,改进冶铁炉,那咱们的铁产量想来也能大幅提升。” 长孙皇后看着高炉石灰窑,总觉得就这么搁置,太可惜。 “善!还是观音婢想的周全!就交给将作监!”天可汗都忽略掉的地方,竟将让皇后关注到。 “二郎说笑,妾身不过是胡思乱想,怎比得二郎知人善用!派去的特使如此得力!”皇后不独美,适时给丈夫一个点赞。 “善,娶到观音婢,乃吾之大幸!大唐百姓之大幸!”天可汗激动的搂住皇后,动情道。 这样的贤内助,哪个皇帝不喜欢? 第160章 岭南道疯了 “观音婢,这红糖你且留着,补气血正好!”天可汗关切道。 “二郎,这红糖乃新出稀罕物,二郎不如给父皇送去!如何?”长孙皇后握着丈夫的手。 跟自己补气血相比,皇后更希望借由送东西,让丈夫缓和与太上皇的关系。 “观音婢!下次吧,想来福忠还会送来,你这脸色产后一直不见好,得尽早补足气血!”天可汗感觉到妻子的手冰凉。 “二郎!妾身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补,父皇日渐衰老,莫要子欲养而亲不待!”长孙皇后温柔道。 “你呀!总是委屈自己!”天可汗深受感动,折中道:“罢了!就分一半给父皇吧!” “是!”皇后知道再劝是劝不动了。 不过福忠后面陆续送来,到时再给太上皇送去也一样。 第二日朝堂上,天可汗将密奏上的几件事公诸于众。 不止朝臣们震惊,连房玄龄、杜如晦都被震惊到。 此刻每个人最震撼的是能翻番的两季稻,真有这样的粮食? “陛下!此消息可准?”杜如晦一脸的惊疑。 他不是没听过,安南都护府一带有两季、甚至三季稻,不过产量都不高。 安南人种田随意,撒在田里就不怎么打理,收割后留着稻桩割二茬儿、三茬儿,一茬儿比一茬儿量少。 三季加起来比中原的量高,仗着天时地利,不用花太大力气,妥妥的老天追着喂饭。 可惜这么肥沃的地方,落在一群不怎么爱惜土地的人手中。 那里除了土着,也有不少中原人。 自秦朝起纳入中原版图,历代驻军的后人,有陈、王等姓氏,逐渐发展成安南的门阀氏族。 唐末从中原分裂出去独立,宋代没有收回,自此安南脱离中原掌控。 每每看到各地上报遭遇旱涝等灾害,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杜如晦哀叹中原没能拥有安南那样两季、三季稻的沃土! 如今惊天一个响雷,岭南竟然准备人工种植两季稻,还每一季播种栽秧! 一块地当两块地用!这什么逆天操作?杜如晦以为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在场的朝臣中,有房玄龄、杜如晦这种一心为民的肱骨重臣,真心替天可汗、替天下百姓高兴。 心里一直担忧着即将爆发的河南道、河北道饥荒,日思夜忧,愁的不行。 派人偷偷倒换粮食不知道能不能成,私下里进行,不敢大动作,两道人口几百万,杯水车薪啊! 现在好了,有两季稻这个大杀器,六七月份第一季正好北上赈灾,十月份第二季再续上。 十月份河南、河北两道的春季粮食多少有些收获,百姓得救,朝廷也能缓口气。 在场感到愤怒、恐慌的是世家大族,一旦岭南道真的弄出两季稻,全国粮食充足,他们怎么哄抬物价?怎么渔利? 他们占据着各地大量的良田和劳动力,也因此有资本跟皇家掰手腕。 一旦翻番的两季稻出现,皇家将不再倚重他们,他们的影响力将很快减弱。 天可汗向来手腕铁血,以他们做的好些事儿,一旦天可汗不再需要仰仗他们时,可以想见结局。 “陛下!臣担心此乃岭南道为了政绩谎报!还没开春播种,就敢上报,闻所未闻,臣愿亲往岭南一探究竟!”世家大族的臣子出列道。 不管是否有这回事儿,都要给它搅黄了、掐灭了。 这技术只能掌握在他们手中,包括这些良田,得尽快派人去岭南,吃下那里的田地。 至于技术人才,只能为他们所用,若不听话,就咔嚓掉。 总之事情不能脱离他们的掌控! “不用!这是朕的两位特使密奏!不会有假!”天可汗看着吃瘪的大家世族臣子,神清气爽。 他知道后面岭南道朝集使冯诩还有奏折,应该还有更多最新消息。 “陛下,臣以为这事儿根本不可能!必定有蹊跷!臣怀疑岭南道官吏为政绩编造的!”有人不死心进谏道。 “臣附议!陛下,两季稻时间间隔极短,听闻安南人收割后任由稻桩自己重新长稻穗。 哪有人工播种栽秧的?劳动强度如此高,试问农人可吃得消?” 世家大族出来的可不是酒囊饭袋,也是长了脑子的,会思考问题。 “问的好!”天可汗看着这些心怀鬼胎的世家大族出来的臣子,心中冷笑,就知道你们不死心! 下面群臣全都讶异抬起头,不解的看一眼皇帝,怎么陛下好像特意等着这句话? “中间间隔时间确实短,劳动强度确实大,是个人都吃不消!”天可汗慢悠悠道,“所以他们早有准备,设计了一款脚踏打谷机!” “脚踏打谷机?”众人惊呼。 岭南道疯了?怎么感觉跟他们不在一个维度、时空? “各位爱卿看看吧!”天可汗拿出脚踏打谷机示意图给旁边的宦官。 宦官接过,转交给房玄龄、杜如晦。 其他人眼巴巴望着两位宰相大人,都想看看是啥先进机器。 在后面的阎立德脖子伸得老长,最着急。 上次的江东犁制作出来,天可汗直接在殿外试驾。 天可汗犁完,尉迟敬德、程知节一帮秦王府老臣凑热闹,架着犁一阵狂奔,玩嗨了,愣是把巴掌大的东宫花园给翻了个遍。 内侍省前些天才陆续补上花草。 这回弄个脚踏打谷机,不知天可汗又会在哪里折腾? “将作监少匠可在?”天可汗瞥到踮着脚尖的阎立德,想起高炉石灰窑。 “臣在!”阎立德躬身出列。 “阎爱卿,这里有个高炉石灰窑,你看看!”天可汗示意宦官将图纸讲给阎立德。 阎立德接过,只看了几眼了,了悟,“陛下!这也是岭南道传回来的?” “正是!爱卿可有什么想法?”天可汗面带笑意,果真让皇后料中。 “陛下!此高炉法甚妙!若用于冶铁…”阎立德激动的手在颤抖。 只要将风箱再扩大,进出口同比例放大,将获得更巨大的风力,炉内升温快且能稳定、持续高温。 加料口的设计原理有说明,解了将作监多年困惑的技术难题,从上向下投料,是让原料充分燃烧。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明明是高炉石灰窑设计图,却打通了将作监掌门人的任督二脉。 “如此,这图纸就交由爱卿,希望将作监尽快拿出成果来!”天可汗大悦。 “是!陛下!”阎立德喜滋滋收下图纸,急不可待的盼着退朝。 脚踏打谷机于他已经没了吸引力。 第161章 见太上皇 “哈哈哈…”殿外传来天可汗爽朗的大笑声。 长孙皇后在丽正殿逗弄九皇子,几个孩子围在摇篮边看弟弟,听到后起身相迎。 “观音婢!”天可汗满面春风进来。 “二郎!”长孙皇后笑着看向丈夫,“看你一脸喜气,那帮人又被捉弄了?” “嗯!你是没看着,那些家伙脸都绿了,还说要去考证真假!哼,当我不知晓憋的什么屁!”天可汗讥讽道。 “呀呀呀!”摇篮里的九皇子挥着小手冲父亲打招呼,奶呼呼的一只。 “雉奴,你也知道啊?”天可汗伸手逗弄小儿子。 “呀呀呀!”九皇子被父亲逗得很开心,手舞足蹈的,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往嘴里送。 “这孩子,快放下,不能吃!”天可汗被逗乐,抱起小儿子,一脸慈爱的亲亲。 贺兰蓉蓉用托盘托着一个精致小瓷罐进来。 “阿娘,是什么?真香!”太子李承乾翕动鼻子,他的嗅觉很灵敏,闻到香甜气。 小小的孩子,不过十岁,俊美的脸蛋,好看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芒。 他承载着父母的爱和希望,是未来储君,受到最好的教育和教养,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气度、沉稳、聪慧和自信。 是天可汗与皇后的骄傲。 “甘蔗红糖,给你皇祖父的。”长孙皇后笑道,“高明,你与你阿耶一样,鼻子好灵。” “阿娘,这次的怎么特别香,可是有什么不同?”李承乾明亮的眼睛透着好奇。 “岭南道送的,不是糖膏,是糖块。”长孙皇后道,“蓉蓉,把我那份拿来给孩子们尝尝。” “不用的,阿娘,我就问问,我不吃。”李承乾小大人般婉拒,努力表现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脱俗。 可身边胖乎乎的四皇子李泰、长乐公主李丽质眼里流露出渴望,“阿娘!” 三四岁的养女豫章公主拉着长姐的手,一脸懵懂,跟着喊:“阿娘!” “去吧!”皇后笑笑,当娘的哪有不明白孩子心思? 贺兰蓉蓉躬身退出,没一会儿端来一个白瓷碟,盛着一块红糖。 “哇,好香!”四皇子李泰闻到香甜味儿,是他最喜欢的,“阿娘,我要尝尝!” “别急,别急!”长孙皇后好脾气道。 贺兰蓉蓉用小刀将糖块划成几份,请天可汗、皇后娘娘先品尝。 天可汗拈起一小块儿,递到妻子嘴边,“观音婢!” “二郎吃!”皇后笑着摇头,“呜…” 话音未落被丈夫投喂,天可汗得逞的笑了。 夫妻俩旁若无人秀恩爱,孩子们早已习惯。 俩人似寻常夫妻,相互间称呼亲昵,孩子们也似寻常人家的孩子,唤他们阿耶、阿娘,而不是父皇、母后。 “你也尝一块儿!”长孙皇后知道丈夫最爱这种甜品,几个孩子都遗传了丈夫的喜好。 “嗯,这红糖的确比那糖膏口感好!新鲜甘蔗榨的,清香、甘甜!”天可汗今日心情好,又吃着喜爱的甜食,甚是喜悦。 “阿娘,还要!”四皇子李泰吃完意犹未尽。 “哈哈,青雀,这红糖可不多,不管饱,你阿娘的补药,咱们能吃到还是沾了你阿娘的光!”天可汗被四儿逗笑。 “阿耶,青雀没吃够!”四皇子扑到天可汗怀里撒娇。 “哎哟,青雀,你可轻点儿,我掂掂!”天可汗一把抱起四儿,在手臂上掂,“嗯,又长胖了!” “阿耶!”李泰搂住父亲脖颈,亲昵的蹭了蹭。 李承乾默默看着,眼含羡慕,却做出小大人般知书达理。 兄弟俩不过相差一岁,李承乾是长子,是储君,教养与其他皇子不同。 同为皇后所出,李泰可以很随意的跟父母撒娇,身为太子的他不行,他必须时刻表现出沉稳有度。 可实际上他也还是孩子,每每看到弟弟跟父母亲近、撒娇,都羡慕得不行。 长乐公主李丽质已八岁,不能像幼时缠着父亲,也只能羡慕的看着四兄跟父亲亲近。 “阿耶!抱!”豫章公主懵里懵懂,她也渴望父爱。 “哟!好,阿耶抱,阿耶抱抱咱们的小豫章!”天可汗放下李泰,抱起娇娇软软的豫章举高高。 “咯咯咯!”豫章笑得好开心 。 长孙皇后怜爱的看着长子,伸手摸了摸长子脑袋,什么都没说。 李承乾不妨母亲抚摸,愣了一下,感受到母亲的爱,羞涩的往母亲身上靠了靠,眼神里满是雀跃,“阿娘!” 长孙皇后一手拦揽着长子、一手揽着长女,都是她的孩子,她都爱、都心疼。 一家人欢欢喜喜玩闹一阵,准备前往太极宫见太上皇。 “呀呀!”摇篮里的九皇子见大家都往外走,着急的呀呀呀。 几个月大的婴儿,出过大殿,见过外面的景色,自然不肯时时刻刻躺在摇篮里。 “雉奴乖,阿耶、阿娘去见阿翁,一会儿就回来!”皇后轻轻拍着小儿子哄道。 九皇子紧紧抓住母亲衣袖不撒手,小腿儿用力蹬着,他要去! “娘娘!九皇子刚吃完,还没出去透气,不如一同出去走走?”贺兰蓉蓉出声。 “走吧!”长孙皇后亲自带的孩子,知道这孩子的脾性,真要不带出去,一准能哭个地动山摇。 乳娘抱着九皇子,一家人浩浩荡荡往太极宫去。 “呀呀呀!”一路上当属九皇子最兴奋,趴在乳娘肩头咿咿呀呀个不停。 一跨进太极宫,原本随意、松懈的天可汗立马变得面容严肃,身体紧绷。 长孙皇后看一眼丈夫,父子关系紧张,一进到太极宫,人就不自在。 隔着老远就听到太上皇寝宫传来丝竹管弦乐声。 跨过一道又一道宫门,丝竹声越来越喧闹,还有女子轻慢的调笑声。 门口的宦官没想到天可汗突然驾临,吓得噤声,忘了往里通报。 天可汗也没理会,带着家人直接进了大殿。 太上皇靠在一个妃嫔怀中,任由妃嫔投食喂酒。 一队舞姬在大殿中卖力舞着,边上是伴奏的乐师。 见到突然闯进来的天可汗,全都愣住,音乐中断,乐师、舞姬齐齐跪下。 第162章 我老咯 大殿一片死寂。 妃嫔呆立,不知是否该起身。 “倒酒啊!”太上皇恍若未觉,催促道。 “太上皇!”妃嫔低声提醒,“陛下来了。” “哦?”太上皇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大殿。 几月不见,太上皇又衰老了许多,满头白发、老态龙钟,仿佛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 太上皇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垂下眼帘,“皇帝来了!” 长孙皇后挥挥手,舞姬、乐师们悄然退出,太上皇的妃嫔也很有眼色的默默退下。 “父皇!”天可汗没理会父亲的阴阳怪气,躬身道。 “何事?没事就不要来打扰朕!你忙我也忙!”沉默良久,太上皇冷冷道。 横亘在两人间的是化解不开的杀子夺位之仇,每一次见面,于俩人都是折磨,不愿面对的不堪。 “岭南道新出了稀罕物,想着父皇一定喜欢,特意带了些来。”天可汗恭敬道。 “老了,哪还有甚喜好,拿回去吧!用不着!”太上皇淡淡道。 “阿耶,真是好东西,您瞧瞧!”天可汗坚持,尽管心里很想立刻离开,可是又不甘。 太上皇不搭话,父子沉默的僵持着。 长孙皇后悄悄戳了戳长子,李承乾领会,上前道:“阿翁!” “高明啊!过来,阿翁瞧瞧!”看到孙子,太上皇的面容缓和了些,冲孙子招招手。 “阿翁!你可还好?饮食合不合口?”李承乾坐到太上皇身边,关心道。 “好、好!阿翁好着呢?你呢,可有认真读书?”太上皇面容慈祥,不再冰冷。 李建成的长子被杀时也就这么大一点儿,二郎怎么下得去手?孩子平时可是唤他二叔! 想到这些,太上皇的心一阵绞痛。 得了天下又如何?父子亲情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 “阿翁,高明有认真读书,现在跟着大儒陆德明学呢!”在祖父面前,李承乾变得随意许多。 以前一帮堂兄弟下了学,就喜欢聚在祖父这里玩闹,那时太极宫里可热闹了。 堂兄弟间打打闹闹,一会儿吵闹一会儿和好。 可是突然有一天,叔伯们兵戎相见,再见时,爹爹一身是血,踏着血海尸山走出太极宫。 那些堂兄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堂姐妹被幽禁。 也是在那一夜,天真烂漫的他成熟长大。 他知道如果阿耶不能杀出来,那么那一夜消失的便是他们秦王府以及跟随秦王府的所有人。 明白了皇权之下无亲情。 面对祖父,他也是百般滋味。 毕竟隔了辈,也不是他动的手,不用像父亲一样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 所以他能坦然面对祖父,尽管他是既得利益者。 “嗯,好孩子!”太上皇看着孙子,眼神虚空。 透过李承乾,他在想着李建成、李元吉的孩子们,现在该多大了,是不是该议亲了。 “阿翁,岭南送的红糖可好吃了!”李承乾向太上皇推荐。 “是吗?你吃过?”太上皇逗道。 “嗯,尝了这么一丁点。”李承乾伸出小指头比道,“没吃够!阿耶、阿娘说给您留着!” “哈哈哈,这么可怜?咱老李家还缺你这一口?”太上皇笑道,大手一挥,“呈上来!” 贺兰蓉蓉将罐子交与太上皇的贴身近侍。 打开盖子,甘蔗的清甜味溢出,令太上皇动容。 老李家祖传的好甜食,这么浓郁的清甜味儿,令人瞬间心情好了许多。 “阿翁,好闻吧?”李承乾凑过小脑袋。 馋兮兮看着一坛子红糖,咕咚一声,吞咽口水。 “哈哈哈!小馋猫!”太上皇怜爱的看着孙子,“你阿耶、阿娘真小气!来,阿翁赏你!” 太上皇从坛子里取出一块红糖递给李承乾。 “谢谢阿翁!”李承乾开心接过,轻轻咬一口。 沁人心脾的甜味从口腔一路甜到心头,李承乾幸福的眯起眼,“真甜!” 太上皇也拈起一块,嗅了嗅,比那糖膏的味道好,轻轻咬一口,沙沙的口感,清甜弥漫口齿间。 爷孙俩旁若无人的细细品尝。 “阿翁!青雀也想吃!”小胖子李泰见兄长得了一大块,馋得不行。 “来吧!”品过甜食的太上皇冲孩子们招手,“长乐、豫章都有!” “谢谢阿翁!”孩子们欢喜的围上来。 一人一块红糖,挨着太上皇坐下,吃着糖喝着水,场面温馨。 “呀呀呀!”九皇子看着兄长、阿姐们有吃有喝的,挥着小胖手,他也要。 “这是…”太上皇这才注意到一直挡在后面的九皇子,看向长孙皇后的肚子。 “父皇,这是妾身刚生不久的九皇子雉奴。”长孙皇后上前道。 “这么快?瞧,我都老了,竟不知晓!”太上皇自嘲道,丢下手中的糖块。 九皇子诞下,身为太上皇的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雉奴顽劣,怕扰到父皇!”长孙皇后笑着解释。 将小儿子抱过,凑到太上皇跟前,“父皇瞧瞧,雉奴可淘了,没吃够要哭闹,没睡够要哭闹,那声音能把丽正殿的顶给掀了,也不知朝了谁?” “呀!”九皇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把沾满口水的小胖手递给祖父,呀呀呀的,咧着没牙的嘴呵呵傻乐。 看着软萌可爱的婴儿,太上皇的心不自觉的软了,伸手摸了摸婴儿脑袋,“像二郎小时候。” 这话令在场的人动容。 “阿耶!”天可汗一步跪到太上皇跟前,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太上皇看着二儿,眼神复杂,有痛苦、有怨恨、也有怜爱,良久才出声,“二郎!” “阿耶!”天可汗握住父亲的手。 父子俩又是一阵沉默,各自百般滋味。 “我困了,回吧!”良久,太上皇道。 “孩儿想多陪陪阿耶!”天可汗不想这么快结束,难得父子间消融了一些隔阂。 “回吧,二郎!我老咯!老咯!”太上皇挥手,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阿耶好生歇息!孩儿告退!”天可汗轻轻替太上皇盖上锦被。 李承乾等朝太上皇躬身告退,诺大的大殿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第163章 这是那个人人称颂的苏女娘吗 “女娘,可要买甚?”伙计客气道。 这对儿母女在店里转了许久,看样子是来售卖粉条的,可是抱着包袱在店里一直转悠,似乎在找什么人。 “伙计,你们可是胡记杂货铺?”苏荷眼睛四处乱瞟。 “是,女娘可是有粉条要售卖?”伙计笑容满面。 要死不活的杂货铺,自打收购、售卖粉条,生意一下子爆火。 各乡镇店铺定期收购送来,在县城汇总重新包装,迅速发往周边州府,这些天更是大批量发往江南。 人手连着招了好几批,还是忙不过来,还增加了蜂蜜、茶油的收购。 伙计现在大小也是个小管事,薪水涨了两倍,家中日子好过了不少。 “你们东家是胡县丞家二郎君吧?”苏荷又问。 “正是!”伙计不动声色打量这母女俩。 穿着破旧,已是初冬时节,几件单衣套身上,瑟瑟缩缩,一副穷酸相,这女娘的眼睛滴溜溜转,太过活泛。 身边的妇人眼神闪烁,好像在紧张、害怕什么。 “胡二郎君跟我很熟识!”苏荷得到确认后,立刻变了气势,一副颐指气使的派头。 “东家的朋友?”伙计迟疑,“敢问女娘芳名?” “我姓苏,黑风乡的!”苏荷挺了挺胸,“你们东家呢?怎不见人?” 在黑风乡杂货铺去过几次,一次都没碰到胡二郎。 这次是母亲小秦氏忽悠了冯大壮带她们出来,天不亮就出发,在黑风乡转牛车,快午时到的县城。 没敢贸然跑去县衙,先到胡记杂货铺来看看。 “哦,你是苏女娘!失敬失敬!”伙计立马态度大变,变得热络起来。 一直听掌柜们说,胡家生意多亏黑风乡的苏家女娘才兴旺起来。 特别是祝掌柜,说起苏女娘,简直崇拜的不得了。 今日终于得见真容,只是有些失望,怎么感觉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特别是那咕噜噜转的眼睛,令人很不舒服。 压下心中疑惑,招呼母女俩到后院坐,倒来热水,加上蜂蜜招待。 本来只是试探,故意含糊说来自黑风乡,没想到居然成了! 母女俩相视一眼,为成功迈出第一步而得意。 本来想着用苏樱说的人工养蜂、榨茶油,在南沟村冯家混得风生水起。 结果事情做起来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怂恿冯大壮养蜂,蜂箱里面什么构造,她们不知道,只看到过外观,弄半天没搞成。 又想法榨茶油,山上的茶油果早过了采摘时间,全都掉落地上,有些都开始沤烂。 捡了些回来晾晒,后面步骤一概不知,揣摩着炒制、碾碎、蒸煮,没有榨油机,又停住。 冯大壮母亲李氏开始被忽悠得很心动,但是连着失败,费时费力啥都没捞着,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捣鼓一阵,懒散惯了的苏荷也受不了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苦逼日子,开始摆烂。 李氏哪里看得?便宜儿媳好歹还能盼着给冯家生儿育女。 这女娘算什么?好吃懒做,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拖油瓶。 李氏不是苏家人,讲脸面,只动嘴皮子教育人。 见苏荷早上赖床,李氏骂了两次不奏效,直接进屋,掀开被窝,揪着耳朵拖出来。 苏荷开始很跳,跟李氏对打,被冯大壮一脚踹多远,半天爬不起来,才知道糙人无理可讲。 从此懒病治好了,每天干不完的活儿。 制作粉条、养蜂、榨茶油没多久全县都学会,苏荷在南沟村引以为傲的东西一文不值。 关键是她本就是半吊子,跟正规到县里培训的人一比,做出来东西没眼看。 故而她的粉条只自家吃,黑风乡祝掌柜不收。 还是村里普及时,李氏去学会,冯家才做出真正的粉条。 母女俩都是心气儿高,吃不得苦,更吃不得亏的主儿。 冯大壮稀罕小秦氏是官眷,在村里挣足面子,时不时抢过小秦氏的活儿干,起初俩人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 苏荷不乐意,不时在小秦氏耳边挑拨,说冯大壮粗人、丑陋,比不上窝囊废亲爹。 原本想着安生过日子的小秦氏被闺女几句话撩拨,心态不平,开始挑刺。 这不对那不对的,冯大壮贪恋她的姿色,低声下气陪笑脸哄着。 小秦氏以为拿捏住冯大壮,说话越来越不客气,甚至出口骂冯大壮窝囊废。 冯大壮不是苏老二,当即就给了小秦氏一个大耳刮子,耳朵嗡嗡嗡,两三天听不到声音。 晚上也不再温柔小意,而是往死里折腾。 小秦氏才知道怕了,连连求饶。 之后冯大壮也不再装,不再刻意讨好。 气儿不顺就将小秦氏拖进屋里折腾,不顺从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小秦氏哭爹喊娘。 母女俩踢到铁板,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恶人,后悔了,无比怀念在苏家的日子。 想要逃回苏家,可是冯大壮看得紧,小秦氏逃不掉。 一直见不着胡二郎君,只能想办法到县城,只要能抱上胡二郎这根大粗腿,就能脱离苦海。 母女俩筹谋好几天,最后成功忽悠冯大壮,才得以到县城来。 “女娘今日来…”伙计问。 “无甚要紧事儿,就是许久不见胡二郎君,不知他去了何处?”苏荷摆出一副主母范儿,端坐着。 “?”伙计惊愕的盯着苏荷看。 东家前几日不是刚从黑风乡回来,说是苏女娘提议开办造纸厂,急匆匆去了州府找造纸师傅。 怎么这苏女娘却说许久不见东家?是自己耳朵听岔了,还是女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许久? “怎么?不方便说?”苏荷使诈。 “不是,东家前两日去了州府!”伙计恭敬道。 苏女娘是胡家财神,得好好捧着,可不能得罪了,不然会被掌柜、东家揭了皮。 东家忙得脚不沾地,许久不管事的胡夫人重出江湖,亲自坐镇。 “去州府?”苏荷惊诧,“去州府作甚?不过短短几日,胡郎君生意竟做得如此大!” 以苏荷的见识,这种不值钱的草根、树根做的吃食只有穷人才会要。 她不懂商业运作,不是来自现代的新女性,她是古代闺阁女子,还是那种脑子不够用又爱作的没头脑。 唯一与穷人女子的区别是识得几个字,再多没了。 “?”伙计疑窦丛生。 咋感觉不对劲儿,这苏女娘并不是想象中的聪慧,甚至有种浅薄、无脑的感觉! “喂,你啥眼神?问你话呢?”苏荷最见不得别人那种看智障、怀疑的眼神,苏樱总是这么看她。 “东家的事儿,我一个守店的伙计哪得知?”伙计字斟句酌,不似刚才热络。 这女娘态度居高临下,令人很不舒服,多说两句,伙计有种想撵人的冲动。 这是那个人人称颂的苏女娘吗? 第164章 卖力表演 “啪,你这伙计咋回事儿?问你话你阴阳怪气的,东家去哪儿你竟不知晓,要你何用?”苏荷怒拍案几训斥。 自己好歹来自长安的官家小姐,还治不了你一个蛮荒之地的臭小二? 伙计定定看着苏荷,可以肯定这不是祝掌柜、东家口中的苏女娘! 祝掌柜、东家口中的苏女娘博学多识、风趣幽默,待人有礼,绝对不是这种无理取闹的浅薄之人。 “我们东家去哪里、作甚,与旁人无关,更不是我等伙计该知晓的。”伙计语气冷淡道。 “你这狗奴才,问你一句话,你回十句话!没上没下没尊卑!胡家真是好性儿,养了你这狗奴才!是我早打发了去!胡二郎君怎么会这般糊涂?”苏荷颐指气使道。 “你这女娘,好没道理!你算胡家什么人,也配指手画脚!”伙计气极,不怒反笑,哪里来的疯婆子? “反了、反了!待见了胡二郎君,定要撵了这等狗奴才!”苏荷声音尖锐,好似还是长安苏府小姐。 “何人在此大吵大闹?”门外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 “夫人!”伙计忙出去迎接。 一个年约四旬的美妇扶着仆妇的手进来,身上衣着不算十分华贵,但在梧县也是头一份。 服饰不似常见贵妇的繁琐,头饰不多,浑身上下透着精干、利索,面上带着三分笑,却也疏离。 苏荷、小秦氏起身,尽管看不起蛮荒之地的从九品下的县丞,但在这胡县丞是老大。 胡夫人坐上主位,端起茶盏慢慢喝一口,淡淡看了母女俩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两位是…” “回夫人,她们来自黑风乡,说是姓苏…”伙计忙开口道。 一抬头见夫人眼神冰冷,忙低下头,打住话。 “回夫人!小女子乃黑风乡苏家。”苏荷含糊道。 “哦,黑风乡苏家?敢问女娘闺名?”胡夫人似笑非笑看着苏荷。 “小女子苏、苏、苏荷!”苏荷心一横道。 胆子再大,也知道谎言被戳破,惹怒胡家当家人的后果。 自己是来抱大腿的,不是来找死的。 伙计可以忽悠,当家人可不敢,而且这是胡二郎的母亲,就算见不到胡二郎,攀上他母亲也不错。 “你!你不是苏女娘!”伙计惊呼,此苏女娘非彼苏女娘! 苏荷白了伙计一眼,是你自己笨关我何事?我可什么都没说! “苏荷?敢问女娘找我家二郎何事?”胡夫人不咸不淡问。 “我、我,胡二郎君是我朋友,过来看看他!”苏荷扯了扯破旧的单衣,努力摆出官家小姐的范儿。 “二郎的朋友?”胡夫人将茶盏放下,“不曾听过!” 与苏家的结识,丈夫、二儿都有提及。 苏县令是个有能力的好官,如今刺史大人令他辅佐丈夫,在荒沟村大搞各项革新,以便在梧县、乃至梧州推广。 而苏家女娘苏樱则是这些事项的智囊,都源自她的奇思妙想。 胡夫人本是豪放女子,不然不会亲自打理店铺经商,对苏樱好感十足,心中仰慕,只是每日打理的事务实在繁多,一直没机会出门拜会。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还未进门,听得苏荷大呼小叫,胡夫人就心生反感。 见到苏荷母女,胡夫人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破衣烂衫、小家子气十足的流犯,也敢跑到自己地盘来充大头,谁给她的自信和勇气? “呃!”苏荷没想到这个胡夫人不好糊弄。 半真半假道:“我妹妹跟胡二郎君是朋友,上次胡大人与胡二郎君来过我家,我此次来是替我妹妹看望胡二郎君。” 伙计惊得眼珠子瞪溜圆,颤抖着手指着苏荷,“你个骗子!” 又对胡夫人道,“夫人当心有诈,得速速报官!” “谁是骗子啦!”苏荷慌乱道,“我们今日来县城,顺道替看望胡二郎君,替我妹妹问个好!你莫要不识好人心!” “呸!你指定是骗子!”伙计更加确定。 胡夫人喝着茶不发一语,看了一眼门口。 “夫人,莫要听他胡言乱语,这伙计办事不力,连东家去哪儿都不知晓,这样的伙计该早早打发了去!”苏荷对胡夫人道。 没注意到门口的妇人悄无声息消失了。 “算了,阿荷,既然夫人不相信,我们还是走吧!”小秦氏心里发慌,有不好的预感,去拉苏荷。 “阿娘!别打岔!”苏荷一把掀开小秦氏。 她正在跟胡夫人灌迷魂汤呢,只要胡夫人认可,她就能攀上胡家,就能离开冯家那个鬼地方。 要是糊弄得好,兴许还能嫁给胡二郎。 “夫人,幸亏我发现得早,胡家再是家大业大,也不该养这种没用的狗奴才!” “你!简直是疯狗!”伙计要被气死,自己给自己引来一条狼,自己前世跟她有仇?特意来砸自己饭碗。 忙躬身道:“夫人明鉴!小的来杂货铺三四年,一直兢兢业业,不曾有半点儿懈怠!” 家里还指着自己这份收入过日子呢,杂货铺越来越不景气,裁员几次,自己都凭借着勤快、细心、嘴甜留下。 如今杂货铺越做越大,自己也做到小管事,偏偏遇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娘,伙计心里苦啊! 不该没问清楚将人引进后院接待,给自己惹一身骚。 “夫人!这样的狗奴才就不该心软留下!我见的多了!我们苏家从不养这种又懒又蠢的奴才!” 苏荷不自觉端出官家小姐身份,以教训的口吻教导胡夫人。 胡夫人静静喝着茶,静静看着苏荷卖力表演。 见过风浪的胡夫人猜着这是个扯虎皮做大旗的主儿,应该是有求于胡家,有几分小聪明,可惜心术不正。 为达目的,不惜拉踩旁人做垫脚石。 真要跟这种人攀扯上,哪天胡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不择手段摧毁一切挡着她路的人。 “荷儿,咱们走吧!天色不早了!”小秦氏再次扯了扯苏荷。 很明显胡夫人并不相信她们,却不揭穿,小秦氏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你这女娘!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如此将我赶尽杀绝?” 伙计气得眼睛都红了,拳头紧攥,恨不能一拳打死这个疯狗。 “我是替胡家清理门户!你这种偷奸耍滑的狗奴才不趁早赶出去,还留着给你养老不成?” 苏荷见胡夫人没有开口阻止她,认定是在默许,更加狂妄。 第165章 误抓 “夫人!”门外妇人去而复返。 “进来吧!”胡夫人淡淡开口。 牛二带着两名衙役进来,冲胡夫人一躬身,“夫人!” “带下去,好好审审,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敢到胡家地盘撒野!”胡夫人冷冷道。 “哼!”苏荷得意的冲伙计一扬下巴,狗奴才,还治不了你!世上没有我苏荷下不了的烂药! “是!”牛二领命,一挥手,“带走!” 衙役们上前,一人一个将苏荷、小秦氏从椅子上扯落,反手扭住。 “唉,干什么,搞错了,是这个狗奴才!”苏荷挣扎着尖声道。 真是的,这些蛮夷脑子都不好使,抓人也能抓错! “没错!抓的就是你!”牛二嗤笑道。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骗子,就这点儿智商也敢来招摇撞骗。 “夫人!你诓我!”苏荷回过味儿来,打鹰反被鹰啄眼,怒极,“你个毒妇!” “啪!”牛二蒲扇般巴掌呼过来,打得苏荷脸颊高高肿起。 县丞夫人都敢辱骂,自己不动手惩戒,等着大人责罚自己? 牛二这一次打得理直气壮,正义感十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苏荷感觉脑袋嗡嗡嗡,左耳像是被什么堵住,耳道好似被什么尖锐刺破,疼痛难忍。 “阿荷!”小秦氏惊呼。 苏荷感觉左耳有东西缓缓流出,顺着脸颊往下滚落,滴到衣服上,是血! “啊!你们这帮杀才!我跟你们拼了!”苏荷尖叫着要去抓挠牛二。 “啪!”又是一耳刮子呼来,牛二脸色冷峻。 还没见过这么跳的犯人!从来都只有讨饶的,破天荒第一次遇到敢还手的! “嗡嗡嗡…”这一次扇在右耳,对称了。 苏荷只听得到脑袋里全是嗡嗡嗡声,看到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到。 “啊!”苏荷尖叫哭喊,“天杀的!你们这帮酷吏!梧县没王法!县丞夫人仗势欺压百姓!” 气得在场的人脸都绿了。 牛二觉得聒噪,顺手抓起一块抹布塞进苏荷嘴里,世界瞬间安静! 因着是两个女子,牛二只带了两个衙役,没想到苏荷实在能折腾,一个衙役竟制不住。 还是牛二接过,才将苏荷牢牢控制住。 出了杂货铺,见到苏荷的惨状,引来路人围观,“天,这是咋啦?”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县丞家的店铺作死? 百姓们第一反应并不是县丞家仗势欺人,因为胡记杂货铺从未做过。 “大伙儿散了吧!这是招摇撞骗的骗子,被伙计识破!”牛二不可能把胡夫人扯出来。 “我们不是!我们是黑风乡南沟村的,不是来招摇撞骗的骗子!”小秦氏争辩道。 “谁能帮我去城门口带个信给南沟村的冯大壮,我是他娘子!” 进了城,母女俩忽悠冯大壮去割肉,娘俩售卖粉条,然后城门口汇合。 冯大壮相信了,因为这母女是流犯,走不出梧县。 只要敢踏出梧县地界,会被重判,关进大牢。 权贵可以凌驾律法之上,律法是专为平民百姓量身定做的! 此刻,小秦氏只盼着冯大壮就在现场,解救她于水火。 进了衙门,有理无理挨上一顿板子,不死也脱层皮。 一直抱怨命运不公的小秦氏后悔了,后悔该安分些,跟着冯大壮,日子其实也能过! 每一次大祸临头,小秦氏就后悔,风头一过,心又蠢蠢欲动,要与天争,与命运斗,做个不屈不挠的斗士。 母女俩没那个脑子,心比天高,不停作,终于把自己作得退无可退。 “我呸!你们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伙计追出来骂道。 “大家切莫上当!我刚才差点儿被诓骗了去!” 真是小看这两个女子,外表看着可怜巴巴,心眼坏透了,张嘴就来,谁也不知道哪句是真,那句是假! “哎哟,敢骗到胡记杂货铺,真是眼瞎!”县城里胡记杂货铺的人都认识,自然相信伙计的话。 认定这是两个女骗子,没人愿意帮小秦氏去报信。 母女俩抓到县衙,胡县丞正在办公,牛二前来禀报。 “什么?”胡县丞以为幻听。 有人到自家店里撞骗,还是落在自己老婆手上,对方冒充的还是苏家女娘!哪个大傻子,这么搞笑? 胡县丞放下手中公文,来到大堂。 堂下跪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可劲儿挣扎,模样狼狈惨烈,脸颊、衣服上都是血迹。 两边皂吏的威武声都镇不住,看来是个硬骨头! “啪!”胡县丞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大人!是我们!荒沟村苏家苏步青之妻秦九娘!”小秦氏抬头,见到胡县丞,急忙往前膝行。 苏荷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会徒劳的挣扎,妄想挣脱束缚。 见到小秦氏的动作,才发现胡县丞来了,也蛄蛹着往前扑棱。 胡县丞惊得忙起身,这牛二怎么回事儿? 上次误抓苏先生,这次又误抓苏先生家人! 胡县丞走近端详,被小秦氏一把抱住大腿。 “大人、大人!我乃荒沟村苏家苏步青之妻秦九娘,你们来过我家,我认得你!” 胡县丞他们是去过苏家,喝过蜂蜜水,但除了苏樱,其他女眷都有回避,坐得远远的。 那时只顾着看腐土、养蜂、茶油,谁会去看女眷? 故而胡县丞看半天,没认出来。 “呜呜呜!”苏荷蛄蛹过来,仰头看着胡县丞。 这下胡县丞认出来了,这不是那日在二郎面前没话找话的女娘么? “快快把布扯了!”胡县丞心中慌乱,还真是苏家人。 “大人,大人!我们冤枉!”苏荷嘴巴解放,大声呼冤。 可是自己一点儿听不到,苏荷又急又怒,恨不能将胡夫人、牛二千刀万剐! “牛二!到底怎么回事儿?”胡县丞看向牛二,神色愤怒。 苏家是他胡家的贵人、财神!将苏家女眷弄成这样,如何与苏先生交待? “大人!小的接到夫人身边下人报案,说是有人行骗!”牛二都懵逼了。 “大人,刚才这妇人可没说她是荒沟村苏家苏步青之妻,而是南沟村冯大壮之妻!还请大人明鉴!” 第166章 以儆效尤 “撒手!”胡县丞不喜被别的女子抱住,让夫人知晓,吃不了兜着走的是自己。 胡夫人性子泼辣,多年来一直是她打理商铺资助他,于情于理,胡县丞都不能让夫人不痛快。 “大人!大人,求求你快放了我们!”小秦氏死死抱着胡县丞的大腿。 “撒手!撒手!”胡县丞面色涨红,冲皂吏吼,“你们是死人啊!” 还是牛二动作快,把小秦氏像捉鸡仔一样拎起来,扔到一边。 “哎哟!”小秦氏痛呼,爬起来想要再次扑过来,被皂吏们按住。 苏荷也一样,被水火棍压住。 大人发话,谁也不会再客气。 衙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都想看看是什么人跑到县丞大人家行骗?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城里好多百姓都往这里赶。 “秦氏,他说的可是真的?”胡县丞整了整着装,被小秦氏扯得皱巴巴。 “大人!我真是苏家人!这是我女儿苏荷!”小秦氏就是不提跟冯大壮的关系,想蒙混过关。 “大人,那个冯大壮应该在城南门口等着,将人叫来便一清二楚。”牛二提议道。 “对对对!去把冯大壮唤来!”胡县丞一想也对。 牛二带人去找冯大壮。 胡县丞坐堂上,看着小秦氏和苏荷,想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低声问师爷,师爷也想不出来,哪有这么大胆的女贼,冒充苏家人在大人家杂货铺行骗? 图啥?听大人话里意思,这女娘确实是苏家人,为啥又自称南沟村冯大壮的娘子?一女侍二夫? 衙门外的百姓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纷纷私下打听。 好一阵,牛二带着一个健壮汉子来,“让一让,让一让!” “大人,冯大壮带到!”牛二上前复命。 “你是黑风乡南沟村村民冯大壮?”胡县丞问。 “是!大人!”冯大壮躬身道。 一直喊冤的小秦氏见到冯大壮,立马噤声,默默往边上挪。 “你且看看,这两人你可认得?”胡县丞指了指悄么么的母女俩。 冯大壮看过去,母女俩衣襟有些凌乱,与人抓扯过,苏荷耳朵、脸颊、肩头上还有血迹。 不用猜,就知道母女俩又作妖。 “认得,大人,此乃草民娘子秦九娘,和她改嫁带的女娘苏荷。”冯大壮道。 “不知她们为何会在这里,今日特意央草民带她们母女进城,说要去售卖粉条,还让草民去割肉,约好在城门口汇合。” “他们冒充苏家人,去胡记杂货铺行骗。”胡县丞心头疑惑。 看来还真是冯大壮家的,难不成与苏家的苏步青和离后改嫁的? 看这母女俩拎不清的作劲儿,谁家拿着都头疼! 只怕这冯大壮是在不知情下接的盘,胡县丞暗自摇头。 这种人脑子里装屎,说不通、拎不清,一味歪缠,沾上就是甩不掉麻烦。 “行骗?”冯大壮很讶异,这有多不开眼,找的还是县丞大人家,飞蛾扑火呢! “是,冒充我家二郎朋友,幸好我家伙计明察秋毫没能得逞,不然…”胡县丞感到有些扎手。 自己是县丞,这母女俩行骗的是自家店铺,处罚重了百姓会认为仗势欺人,轻了,不是鼓励骗子都来? “说,你们去杂货铺意欲何为?”冯大壮不是傻子,觉得里面一定有事。 傻子都知道不能做的事儿,她们却哄了自己带她们来,莫非她们真的认识县丞大人? “没做啥,就是售卖粉条!”小秦氏目光闪烁。 苏荷听不到,就看到冯大壮目光凶狠瞪着自己母亲,上前拦在小秦氏前面。 “哼,你个丑八怪!窝囊废!我们乃县丞大人座上宾,岂是你高攀得起的?” “嗤嗤嗤!”牛二差点儿笑喷,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嗤嗤嗤…”看热闹的百姓也被逗笑,这女娘脑子不太正常。 冯大壮没搭理苏荷,轻松将她提溜开,把小秦氏扯到跟前,“你也是这么想的?” “没、没有,郎君!”小秦氏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还指着冯大壮捞她。 “谅你也不敢!”冯大壮咬牙道。 “大人,草民娘子头脑受过刺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看似正常,每天都在臆想中! 还请大人酌情从轻发落!草民回去定好好管束,不再出来为害众人。”冯大壮跪下请求。 好不容易白捡的媳妇,洗洗还能用。 “哦,原来是个疯子!我说呢怎么那么想不开跑去杂货铺行骗!又说自己是苏家人,那个苏家是作甚的,前夫家?”百姓们听到,纷纷议论猜测。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大人,我没有疯!”小秦氏哪里听得,站起来冲胡县丞申辩。 “啪!”冯大壮扯过小秦氏一耳刮子,低声咬牙切齿道:“不想被关进大牢就闭嘴!” 小秦氏捂着痛到麻木的脸,害怕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速速带回去,好好看管!莫要出来祸害旁人!”胡县丞就此下楼梯,不想深究。 这背后只怕是苏家有难言之隐,审下去,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是,多谢大人!”冯大壮谢过县丞,拉着小秦氏走了。 苏荷不服气,不愿意再回南沟村,可是又没去处,只得慢吞吞跟在后面。 “啪!”惊堂木响起,胡县丞冷声道:“谁让你走了?” 奈何苏荷耳朵已经聋了,根本听不到。 被皂吏用水火棍拦住,见小秦氏面色大变,才知自己的麻烦在后面,忙大呼:“阿娘,救我!” “大人,她是我女儿,求你看在苏家面上,饶过她!”小秦氏膝盖一软跪下。 “苏荷假冒她人到杂货铺行骗,如若不严惩,岂不是纵容其他宵小祸乱梧县!”胡县丞严肃道。 “来人,打十个大板,以儆效尤!” “是!”皂吏上前,水火棍将苏荷压在地上。 “大人!大人!求你饶了我女儿!她身子弱,不经打!”小秦氏磕头哀求。 胡县丞面色冷肃,冷冷看一眼冯大壮。 冯大壮秒懂,拉过小秦氏,并控制住,不让她捣乱。 “啪!”板子落下。 “啊!”苏荷痛呼,臀部火辣辣如火在烧。 “唉,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去行骗!该!”人群中有人骂道。 “唉呀,看着挺可怜的!”有人看着不忍。 臀部浸出大片血迹,那么娇嫩的女娘怕是打坏了,可惜了。 十板子打完,苏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荷,阿荷!我的儿!”小秦氏扑上去抱起女儿,哭得涕泪横流。 第167章 同步进行 “一亩地用100-150斤石灰,我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直接撒地里,一部分拌在腐土里消杀。 不管是新垦的地还是种过的熟地,都消杀一遍,彻底消杀后,才能养出好水田。”苏樱强调道。 “放心吧,这回咱们石灰备足了的!”村民们笑道。 为了消杀土壤,特意烧了大量石灰,每家都分了不少,使用前特意在粉条厂院子里讲授如何使用,就怕有人不知份量和轻重胡乱撒。 撒多了石灰烧根,少了杀不死虫菌,最后种出来的庄稼不是根烧死就是虫害、病菌腐根。 “阿樱,咱们费老鼻子劲儿,建高炉石灰窑就为了烧这点儿石灰,算起来有些不划算啊。”有人玩笑道。 用老式窑炉,半月出一炉,费燃料不说,产量低,估计开春都凑不齐一个村的石灰份量。 这高炉石灰窑倒是节省燃料,时间也大为缩短,产量高,只是用过一次,以后再用的机会少,显得浪费。 好在后面金风寨借用,不然真的不划算。 “谁说这高炉没用?以后它的用处可大了!”苏樱反驳。 “还能做啥?”村民问。 “烧制石灰啊,石灰的用途大了去,至少盖房子要用、消杀要用!”苏樱笑道。 “盖房子?咱们这种穷山沟,难得有人盖房子,用不了几回…”有人说到一半停下。 村里别家盖不盖房子两说,苏家肯定要改盖的呀,那房子原本就摇摇欲坠,暂时住着。 现在条件好转,要不了多久苏家就该张罗盖房,破房子说不定哪天就塌了。 古代一般人家盖房子,有用黏土打成土砖盖房,也有用石灰、黏土、秸秆切成小段混成,敷在竹篱笆上做墙的。 砖瓦房只有富贵人家才有资格享用。 “这石灰啊,咱们平时得备上一些,夏季暴雨河流涨水,饮水中放一点儿,可使水洁净,喝了不会拉肚子、长寄生虫。 特别是洪涝,洼泽地、动物死尸都要撒上,以免蚊虫传播疟疾、瘟疫等,做好了措施能救好多数人的命…” 话头一起,众人又聊起洪涝、瘟疫的各项防护措施。 撒石灰粉、喷石灰水等,甚至瘟疫爆发时,感染、未感染的隔离,口罩、手套防护,勤洗手、定时通风等手段。 “哎哟,阿樱,想不到一个石灰还能有这么多作用!”村民们不再嘻嘻哈哈。 生产力低下的古代,靠天吃饭,洪涝两三年就能遇上,只是严重程度不同,所以百姓年年祈盼老天风调雨顺。 洪涝不但冲毁农田,让农人颗粒无收,造成大量人员、农畜伤亡,还容易引发瘟疫,一家人、一个村的团灭。 躲过洪涝,又面临饥饿、瘟疫,穷人活下来不容易。 苏樱的话让大家很重视,提前预备着,灾害来临时,有应对方案和充足物资。 特别是隔离、消杀等措施,说的好有道理。 杨老汉几位村老在朝堂上处理过各地的洪涝、瘟疫,真没听过有谁提出这么有道理的建设性意见。 都是将难民关在城外,好一点儿的将难民赶到偏僻处,懒的任由难民四处流动,扩大瘟疫范围。 按苏樱说的,一旦发现瘟疫势头,就要切断通道,阻断瘟疫蔓延的可能。 然后隔离瘟疫人群,将已感染、未感染分开,中间还要有隔离带,用石灰进行消杀。 医护人员做好防护措施,然后才是药物治疗。 “苏郎君,要是阿樱能弄出几个瘟疫药方就更好了!”杨老汉笑道。 “小女看过不少杂书,但医药涉猎不多,写不出甚瘟疫药方,不然该成神医了!”苏步成笑道。 连着几日,荒沟村田间地头全在忙碌,耕地后撒石灰,铺上消杀过的腐土,然后蓄水养田。 水塘里早已蓄满水,扒开决口灌田。 一块一块的水田灌好,静待来春播种栽秧。 荒沟村的耕地扩大一倍,近二十年的劳作,就今年开荒最轻松,效率最高,还是开的水田。 大家站在地头,看着高处绿油油的麦地,低处成片的水田,心中的那种喜悦、成就感无法言语。 再想到明年这个时候,两季稻的第二季也收割完,不敢想家家粮仓装满粮食是个什么情景! “村长,咱们耽误了不少时日,修路该动工了!”苏步成对杨老汉道。 “不急、不急!”杨老汉笑道,“还有一事要做。” “何事?”苏步成不解,这些事不是早就商议好的吗?何事漏了? “盖几间校舍!天冷了,总不能还露天坐地上。”杨老汉笑呵呵道。 “村长说的在理,苏某疏忽了。” 苏步成一拍脑袋。 孩子们在自家院子上学,暖和时还好,冬天冰冷,地上哪里坐得住? 不说地上冰凉,那寒风吹着也难受,更何况还时不时的细雨绵绵。 不上课吧白白浪费时间,上吧要不了多会儿浑身湿透。 穷人就那么一两件御寒衣物,没多余的替换。 更别说容易引起风寒感冒,严重的会要人命。 孩子是希望、是未来,是家族、血脉的延续。 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孩子们走出岭南?建校舍势在必行! 只是插入建校舍一事,修路迟迟无法开展,再拖下去,一拖再拖一年就这么拖完了。 “盖校舍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不如人手分成几拨,同步进行。”苏步成想了想道、 “苏郎君如何安排?”杨老汉问。 “粉条、蜂蜜由妇人负责,留几个劳力负责捣汁; 盖校舍留四十个人手,要盖就盖好一些,多花些人手、时间都无妨,一劳永逸。 剩下的人手修路,先将沿途几个挡路的山石去掉。 待校舍建好,人手合在一起,就可以全面动工修路,速度也能快一些,村长觉得如何?”苏步成斟酌道。 现在蕨根、葛根越挖越少,村民沿着山路向外搜索,几乎是做一天歇一天的状态。 因为是全县都在生产,胡记杂货铺的需求量足够,不因荒沟村的量减少受到影响。 “甚好!”杨老汉很是赞同。 全村加上县衙、州府剩下的人,共有一百三十来号人。 去掉制粉需要的三个劳力,建校舍的四十人,修路有九十人,先把路上难啃的点啃掉。 第168章 盖宅子 “苏村老!”早上,苏家刚吃过早饭,就来了几十个壮汉。 “这么早!”苏不成招呼大家进来。 “不用,我们这就开始吧!”王三郎、郑四郎领队,在院子外忙活起来。 苏步成没有多想,只当是不影响孩子上课,在旁边选址。 却见几人拉着线撒石灰画的地基实在太大,好像是两个院落? “校舍建这么大?村里孩子顶天也就四五十个,分男女两三间教室足够。”苏步成忍不住开口。 “呵呵!”村民们笑得很神秘,“盖大些好!” “盖这么大,生源没那么多,空着浪费!多可惜!”苏步成不赞同。 这里比不得镇上,多盖几间能招揽各村孩子,荒沟村只有本村三十二户人家的。 “怎么会空着?这里是你们住的宅院!这一排才是校舍。”王三郎指着地上画好的地基道。 “我们住?”苏步成惊道,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怎能假公济私!” “苏郎君,这个呀是全村一致决定的!你们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能吃上饱饭、还有源源不断的活钱,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们也读上书。 大伙儿无以为报,就剩这把子力气,想着盖校舍,顺便把你家房子也盖上。”杨老汉带着村老们、孩子们来了。 “多谢苏郎君、阿樱、各位小郎君的帮扶!”村老们冲苏家人恭恭敬敬行礼。 “学生多谢苏村老、阿樱村老、各位先生!”孩子们亦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苏步成忙托起众村老,苏家人忙侧身避开村老们的礼。 “苏郎君,莫要推辞,这是村里早就商议好的! 那时大伙儿艰难,拿不出束修,就想着找个机会,修校舍,也给你们盖宅子。 不用担心房梁木料,村里凑齐了,都是这些年我们自己攒的。”杨老汉拉着苏步成的手,拍了拍。 这事儿憋了许久,今日终于说出口。 天地君亲师,每每看到苏家少年们不计报酬、一丝不苟、认真教导孩子们,村民们心里充满感激。 “这、这!”苏步成眼眶湿润。 “苏某谢各位乡邻的鼎力相助!这些时日的午饭、晚饭我家管了,工钱每日十五文。” “哎!苏郎君,说了顺带盖,怎地又是管饭又是工钱的?”杨老汉不悦道。 村里各家什么情况杨老汉能不清楚? 日子虽好了,可是工钱一人十五文,四十人就是六百文,这房子少说二三十天 ,那得多少钱? 苏家哪里拿得出?还要买米买菜! “村长,大伙儿来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活儿,苏某不能占便宜没完! 大伙儿都不容易,哪能白使唤人?若是我这里开了头,以后村里是不是都不给工钱?”苏步成道。 “你家哪来钱付?这是全村交的束修,是对苏家的感谢,能一样?”杨老汉道。 “苏郎君,苏家对村里的大恩大德,当得起!不说别的,单是养蜂,你家完全可以不说,蜂箱往哪儿一放,一年就能挣个盆满钵满。 其他的我就不说了,什么粉条、养水田…,只有村里人欠你们的!没有你们欠村里的!就让大伙儿还一还这份人情吧,不然心里不得劲儿!” “就是!苏郎君!”王三郎等齐声道。 “如此,多谢各位乡邻,苏某就腆着脸不给工钱,但饭一定要管!”苏步成折中道。 杨老汉还要推辞,苏樱笑道,“村长,不能总是你们表达情意,我们也要表达一下呀。 就别推来推去的,就这么定了,我家管饭!” “既如此,那好吧!”杨老汉觉得苏樱说的有理。 “呵呵,阿樱,今日午饭吃啥?”王三郎笑道。 都知晓苏樱的厨艺了得,全村的几次大锅饭,都是苏樱指挥做的。 大铁锅做出来的好吃,好些人家都攒钱准备打口铁锅呢。 “嗯,今日匆忙,只能做些简单的!粉条菘菜焖饭咋样?”苏樱问。 “好!”村民们一听焖饭就流口水。 入了味儿的粉条,焦香的米饭,再淋上一点儿酱油,那叫一个香! 苏老三在家招呼王三郎一众盖房子的村民。 苏步成、苏老二带着修路的队伍挑着水、带着工具去村外修路。 录事参军王延年前几日返回州府,年底考评等事务多,涉及官吏升迁,不能轻忽。 王三郎他们要房子盖的不复杂,五间正房加东西厢房各三间,苏家三房人应该能住下。 校舍在苏家新宅外,单独的五间,其中两间是连通的,上大课、村里议事用。 校舍前空地夯实了,做孩子们课间玩耍、活动的场地。 地基线划好,苏老三代表苏家,苏伯彦、杨老汉代表学校,各自挖了第一锄,然后正式动土。 没有爆竹,但仪式感满满! 孩子们在苏家院子的石头上坐下,端着面筛认真听课。 施工场地离这里有百步远,喧闹声很大,不免有些影响,可是孩子们听得入神,人人眼中有光。 再坚持些时日,就能在校舍里听课,多好! “阿樱!”杨春华、郑娘子几位寡妇各自提着自家地里摘的菜来帮忙。 “哎呀太好了,几位阿姐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苏樱开心道。 加上自家人,一顿饭得有近六十号人,自家菜地那点儿菜根本不够吃。 “先用着,不够了我家地里还有。”郑娘子豪爽道。 “就是,阿樱,不用客气,地里多的是!”寡妇们七嘴八舌道。 上次苏家帮着耕地,让她们轻松不少,这会儿苏家盖房子,忙完自家的活儿,相约着送些菜,顺便帮帮忙。 杜氏、韦氏也加入,围在一起边做饭边聊天。 今日是杨春华授课,在另一边给女孩们讲授,细声细气、语气轻柔,莫名的吸引人。 那轻轻柔柔的声音,可以想见是位美丽女子。 事实上杨春华确实是一位娇俏、温婉的贵族小姐,二十年的风吹日晒,容颜依然动人,只是苦难的生活压得她不怎么抬头,让人忽略了。 现在日子好了,给女孩子们授课让她找到自信、精神寄托,整个人精神面貌大变,焕发着强烈的生机。 杨老汉、高氏路上见到,发现闺女不再愁苦,脸上洋溢着笑容。 第169章 救命 “好!泼水!”苏老二大喝一声。 众人提着木桶往滚烫的山石上用力泼去。 “噗嗤!”山石上升起阵阵水雾。 一桶接一桶,不远处连接的竹管排着空桶,接满水的桶一个接一个传过去。 围着山石,几个方向同步进行。 “咔嚓!”山石发出声响,显出裂纹。 “快!加快速度!”苏老二时刻观察着山石变化,推测山石崩裂时间、剧烈程度。 他捏着一把汗,在场人中就他出自工部,参与过京城道路建设、城郭修缮,不过是搞管理的小小管事,并未真正执行过具体工程。 纯属赶鸭子上架,县衙、州府几个官吏还没他看的多。 火烧再用水冷却,令山石崩裂之法,远古先人用的,是古代开山筑路常用技术手段。 若是朝廷领命的工程,他不会这么紧张,工程出现人员伤亡很正常。 可这些人是一个村的乡邻,是大家自发来修路。 他不敢大意,生怕因自己的疏忽造成人员伤亡,到时无法面对村里人。 用此法已经炸开两个大山石,苏老二逐渐摸到一些经验。 “快!水!”话一个传一个,接水的人手忙脚乱。 竹管引水就那么大的流水量,几十上百个桶,提早接满了备着,倒完的空桶传递过来。 空桶越来越多,装满水的桶越来越少。 就在水要用完时,突然苏老二大喊,“快散开!” 众人赶紧放下水桶,朝着预先选好的遮挡处跑。 “砰!砰!砰!”山石发出巨响,像炒豆子般,崩裂的碎石四处飞溅,大石块往低处滚落。 好一阵才停歇。 “呸!”有人抬起头,吐出嘴里的砂石,抖落身上的尘土,“这个法子好使!” 大家都爬起来,前面的山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碎石。 大石块凿成小石块,全部堆到路边。 还有人趁热用凿子凿山壁,能凿多少是多少,至少得有一条马路宽。 这些石块都舍不得扔,路面夯实后,用石块铺路,再填上泥土夯实,这样的路经用。 路边还要挖排水沟,不然雨水冲刷路面,车马一过,路面坑洼不平。 “照这速度,再加些人手,兴许只要几个月咱们就能把路修通!”杨大郎兴奋道。 这条路修通,牛车能进来,交接货物轻松多了,而且时间大为缩短。 看着比以前的绕了些,多出几里地,但牛车、马车能进来。 人依然可以走小路,车马走大路。 苏步成笑笑,除了建校舍的四十个人,哪里还有人手? 而且越往山外走,离家越远,每天用在路途上的时间不少,再往前估计得考虑露宿了。 “再炸几个山石,咱们就开始筑路。”苏老二果断道。 苏步成看了看弟弟,这法子不错。 再炸几个,差不多有七八里路,然后扩宽、夯实、填石块、再夯实,到年前正好。 剩下的还有三分之二,农闲时再弄,差不多一年多时间能修通。 “苏村老!”阿黑带着几个俚人来了。 “阿黑,你怎么来了?”苏步成问。 “我们在青石山烧石灰,听到有山石巨响,过来看看发生何事?”阿黑关切道。 “我们在炸山石!”苏步成笑笑。 “炸山石?”阿黑眼睛瞪老大。 “是啊!你看这一堆就是刚才炸开的!”苏步成指了指空旷的地面。 俚人们一看,路边堆着的碎石好些有烧过的痕迹。 “你们如何炸的?”阿黑拉着苏步成激动道,“我们也修路!” 之前荒沟村说修路,他们无法想象如何弄掉这些巨石,不管怎么绕路,始终有绕不掉的。 那些巨大的山石,凿子凿到猴年马月! 可是荒沟村的居然炸开了,太神奇了! “简单啊,火烧山石,然后泼水,山石自然崩开,不过要掌握时间和度,不然会被山石炸到。”苏步成介绍道。 “就这么简单?”阿黑惊叹,汉人太聪明了! “是啊!预先把水管架过来,保证供水及时,不然跑老远打水,成效不高。” “苏村老,我们金风寨来人帮你们修路,等我们修路时,你们也帮我们,好不好?”阿黑提议。 金风寨的糖厂设在县城,去了少部分人,大部分在家煮粉条,制作甘蔗红糖。 山路崎岖,实在不好走,总不能费力巴拉把甘蔗扛到县城去熬,倒不如在寨子里熬成红糖带出去轻松。 但路不好走始终是致命伤,后面的蜂蜜、茶油,又重又不好挑。 只有把路修通才是王道。 “呃!你们不烧石灰了?”苏步成愣住,刚才还在愁人手,这就送来了? “我们石灰也差不多够了,正好有空,今年帮你们休,明年帮我们休!”阿黑道。 石灰挑回去,留些人手在家里把水田深耕,铺上腐土蓄水养着,其余的来修路。 “兄长,若阿黑他们帮忙,那速度可加快不少,两头往中间走,紧一紧,加把劲儿,兴许开春就能修通大部分!”苏老二道。 不愧是工部的,擅长统筹安排,充分利用时间、空间,缩短工程时间。 “这主意不错!”苏步成原本还犹豫,闻言立马点头同意。 于是几人商议,阿黑回去安排人手、准备所需工具等,两日后苏老二去指导,阿黑他们从另一头施工。 先将整条路上所有需要炸的巨石炸掉,把路的雏形弄出来,再平整、夯实。 双方约好彼此不付工钱、自带干粮,荒沟村修完,明年农闲就修金风寨的。 一切谈完,阿黑带着人回寨子。 苏步成他们也将石块清理完,水桶工具找地方归置好,回家吃饭。 两兄弟慢悠悠走后面,边走边计算用料、工时。 “二弟,幸亏你在工部待过,不然这摊子铺开,我支应不了。”苏步成拍了拍弟弟肩头。 二弟少言寡语,但很有才干。 “兄长说笑了,弟弟也是现学现卖,每次炸石都紧张得很!”苏老二羞涩一笑,像极年少时。 “救命!”一道微弱的声音若有若无。 “兄长,好像有人在喊救命!”苏老二看向兄长。 苏步成凝神听,什么都没有,“哪里?” “救命!”声音再次传来。 “山沟里!”苏老二指着路边道。 第170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救命!”沟底杂草中传来暗哑、干涩的呼救声。 是杨春华,身上狼狈不堪。 “兄长,是王五娘子!”苏老二认出。 目光寻找周边可用之物,除了一个背篓,再无它物。 这一片阴凉湿滑,面上被葛藤与其他藤蔓缠绕着,遮盖住,一不小心容易踩空。 “兄长快去唤人,我下去瞧瞧!”苏老二对苏步成道。 “我下去,你去唤人!”苏步成与弟弟争抢。 “兄长莫与弟弟争抢,我比你强壮,我能将人带上来,地势这般高,王五娘子十有八九摔伤,得唤人来抬。” 苏老二不容分说攀着藤蔓往下去。 “你当心些!”苏步成也不再犹豫,转身跑去追前面的人。 沟底有二三十米深,待苏老二下到沟底,身上已被荆棘、藤蔓刮破,手掌被刺破,沁出点点血迹。 “娘子,你可有摔到哪里?”苏老二见杨春华半趴在地上,手肘撑着,却起不来。 “我的左腿怕是折了,使不上力。”杨春华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手臂上不少擦伤和刮痕。 “别动,我瞧瞧!”苏老二弯下腰,什么也看不到,只见杨春华身上沾满湿滑泥土,衣服刮破。 “娘子怎么掉到这里?”苏老二问。 “打猪草,见这里有大片葛藤,想看看有多少,明日带人来挖,不想脚下一滑!”杨春华苦笑。 想爬上去,却发现腿好痛,根本使不上力,尝试了许久,这是沟底,虽然只有二三十米,但垂直度八九十度,无力自救。 后来听到说话声,知道是修路的村民,忙大声呼救。 奈何自己声音太小,喊破喉咙,也无人听见,一遍又一遍,不断有人走近又远去。 绝望时,又听到说话声,杨春华再次呼喊。 老天开眼,终于有人听到! 苏老二有些发愁,没有绳子,要把杨春华弄上去不容易。 捡起掉落在不远处的镰刀,苏老二割下藤蔓。 “娘子,我将你背上去,可好?”苏老二问。 “多谢苏二郎君。”杨春华笑了笑,这个时候讲啥男女大防。 身边多了个人,杨春华心下大安,不再恐慌。 荒郊野外,不说夜里的猛兽,就这么又饿又渴又疼的,没人发现,要不了两日,就得死在这里。 “娘子,冒犯了!”苏老二蹲下,将杨春华背上,站起来用力往上耸了耸。 “啊!”牵动伤腿,疼得杨春华痛呼,浑身不停战栗,太疼了。 吓得苏老二不敢动,“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杨春华忍痛道,“是我娇气!” 苏老二用藤蔓小心将杨春华绑缚在背上,然后攀着藤蔓小心往上爬。 每一个动作都会扯动伤腿,痛得杨春华大汗淋漓,愣是咬紧唇一声不吭。 “二弟,咋样?”苏步成气喘吁吁的,带着几个村民去而复返。 “小妹,你咋样?”杨大郎、杨二郎拉住爬上来的苏老二,将两人拽上来。 “别动!”苏老二喝住要上前接杨春华的众人,“王五娘子的左腿折了,不易再搬动。” “啊?”杨大郎举着的手顿住,“小妹!” “大兄!我没事儿!”杨春华嘴唇咬破,身上被汗水湿透。 “快去找个木板,躺椅来抬!”苏老二能想到就这个。 “唉,我这就去!”杨二郎赶紧往家跑。 “二弟,辛苦你先背着!”苏步成也想不出更好办法。 众人簇拥着往回走,杨大郎护在苏老二身边,生怕小妹掉下来。 冬日天色黑的早,此时路上已看不清,只能摸黑赶路。 苏老二背着人疾步往前走,又要顾及不伤到背上的人,没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好在这里离村里不过三四里地,两刻钟不到的脚程。 半路便有人打着火把来接应。 “春华,我的儿!”白发苍苍的高氏一把握住女儿的手。 “阿娘!”一直强撑着的杨春华见到母亲,终于绷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掉落。 “我的儿,你跑那么远作甚?不要命了?”高氏从来没这么失态。 皇族宗女的教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这是自己苦命的女儿,得知消息时吓得差点儿瘫软在地,女儿怎地如此命苦?老天为何不能饶过她? “阿娘别难过!女儿得苏二郎君搭救!”杨春华安慰母亲。 “大郎、二郎!你们打那儿经过,咋就没看到、听到!你两个憨憨!”高氏说着来气,拍了大儿、二儿两下。 “阿娘,先救小妹要紧!”杨大郎不在意母亲的巴掌,又不疼。 “瞧我!真是老糊涂了!”高氏擦擦眼泪,赶紧让开。 众人将杨春华解开,放到木板上。 王老汉夫妻也赶到,“儿媳,这是咋啦?” “阿耶、阿娘,无大碍,是儿媳不小心掉沟里!”杨春华冲公婆挤个笑脸。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婆子欢喜道。 高氏不满的瞪一眼亲家,冷哼一声,没搭理,跟着担架走了。 两个老的没啥劳力,家里家外全靠女儿撑着,要不是为了这个家,女儿至于跑那么远掉沟里? 王老婆子愣住,讪讪笑笑,轻叹一声低下头。 “对不住!”王老汉歉疚的对杨老汉道。 杨老汉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拍了拍亲家肩头。 “苏二郎君!多谢!”杨老汉冲苏老二恭恭敬敬行礼。 “折煞某也!”苏老二忙侧身避开,“乡里乡亲的,应当的、应当的!” 回到村里,高氏将杨春华抬回自家。 不少人站在路边,同情的看着杨春华。 “春华,咋不叫上我?一个人跑那么远!”郑娘子看到好姐妹如此惨状,又气又怜。 “无大碍!”杨春华笑笑。 抬进屋后就高氏、两个儿媳、郑娘子进去。 “啊!”高氏刚碰到伤腿,杨春华疼得直哆嗦。 “这、这可咋整!”高氏这下没招了。 普通外伤她能看个一二,这伤在内里,连碰一下都这么疼,咋弄? 高氏只恨自己读书少,早知今日 当初该多读医书,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第171章 骨碎补 “阿姐!”苏樱在外面听到杨春华的惨叫,进来看看。 “阿樱来了,快,来瞧瞧!”高氏像是找到主心骨,忙拉住苏樱的手。 今日苏步成、苏老二迟迟不见归来,苏樱带着小桃、阿棠、兆彦、柄彦几个小尾巴到村口看看。 听村民们说杨春华掉沟里,村长家院子外挤了不少人,窃窃私语。 待见到父亲、二叔,才知杨春华伤到骨头,形势不容乐观。 村里没有郎中,离镇上又远,若不及时救治,杨春华就算侥幸活下来,不是瘫痪也是瘸腿。 “唉!这孩子真是命苦!”几位村老忍不住叹道。 “嗨!”杨老汉愁容满面,眼看日子好起来,闺女偏偏摊上这事儿。 王老汉老两口默默守一旁,什么也做不了。 “阿婆别急,我先看看!”苏樱也懂不了太多。 却见杨春华穿着冬服,裹在腿上好好的。 “哪只腿?”苏樱问。 “左腿!”杨春华嘴唇干裂,整个人痛得虚汗直冒。 “婶子,先给阿姐打碗水来喝吧!”苏樱见杨春华口干的难受。 “快去!快去!”高氏这才注意到,忙唤儿媳打水。 一碗温水端来,杨春华一口气喝光,“还要!” 喝了两碗水,人感觉好受许多,痛昏了,连渴都忘了。 “阿姐伤在腿上,要查看伤势,只能剪掉裤腿,阿姐可舍得?”苏樱问。 “都这时候了,还有甚舍不舍得?”杨春华苦笑。 高氏拿来剪子,苏樱从裤脚往上剪,剪到膝盖处,露出小腿部分。 小腿胫骨中部肿得厉害,轻轻一碰,疼得杨春华直抽抽。 苏樱又往大腿上按压,没有疼痛感。 “应该就这一处伤!”苏樱判断道。 裤腿不用再往上剪,待上伤了,裤腿缝上还能穿。 “这可咋整?阿樱,你可有啥好法子?”高氏无措道,看不见、摸不得,刀伤药又用不上。 “阿婆,我也不懂医术!”苏樱为难道,简单的医护常识有,可这是骨头断了,不是病虫消杀。 “你一定有办法的,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高氏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想想,我想想!”苏樱劝住高氏。 腿骨断了该怎么办?用什么药?苏樱脑袋飞速思考。 “有了!“苏樱想到一样东西 “阿婆,如果能找到骨碎补,兴许阿姐的腿有救!” “骨碎补?那是何物?”高氏听着一阵欢喜,一阵愁的。 听这名字,对骨头有利,专治骨头摔伤的,可是这么好的东西,岂是寻常人易得的? “呃,是一种草药,又叫猴姜、崖姜、岩连姜、爬岩姜等!长在山地林中树干或岩石上,有活血止痛功能。 只要阿姐月事没来,便能内服外敷,这东西可促进骨头愈合。”苏樱道。 这骨碎补有一个故事,传说唐玄宗荡秋千摔断腿,太医用各种药都治不好,夜夜疼痛难忍, 不得已召民间游医来治。 有个游医开的便是猴姜,内服外敷,很快腿骨好了。 唐太宗觉得猴姜名字不雅,赐名骨碎补。 “果真?”高氏激动道,“若真是崖姜,现在就让大郎他们去寻。” 高氏没想到竟是山中寻常物,心中大喜。 “大郎,二郎!”高氏冲屋外喊。 “阿娘!何事?”杨大郎、杨二郎到门口。 “去寻些崖姜来,阿樱的药方,你妹妹的腿有救了!”高氏欢喜道。 “是,阿娘!”两个儿子亦是欢喜。 床边两个儿媳面色不太好看,欲言又止。 “阿娘!天已黑,切莫让兄长进山!”杨春华看到嫂嫂们的脸色,忙唤住高氏。 山里有猛兽,又是天黑,任谁都不乐意进山。 俩儿媳可不想为了救小姑子,孩子没了爹,自己成新寡。 “我的儿,你真是要了娘的命!不采药看着你生生疼死?”高氏回头,看到两个儿媳的脸色,哪有不明白的? 心疼女儿命苦,婆家没了依靠,娘家还要看两个嫂嫂脸色。 “小妹,无妨,兄长定为你寻来崖姜!”只要能救小妹,哥俩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两位大叔,且等等!”苏樱追出去。 “阿樱,何事?”哥俩打着火把,背着土弓箭,带着绳索等。 裴三郎、裴四郎也回家去拿弓箭,准备一同上山。 “让阿棠陪你们去!”苏樱凑近俩人低声道。 哥俩看向小桃身边的阿棠,小丫头正跟虎子、阿木、阿桑在讨论啥,无忧无虑的。 “咋把她给忘了?她能行吗?”哥俩见过小丫头的威力,可这会儿还是把她当成常人。 “阿棠,来!”苏樱冲阿棠招招手。 “何事,阿姐?”阿棠仰起小脸。 “杨大叔、杨二叔要进山,你能陪他们一趟吗?”苏樱蹲下,轻声问。 “嗯!”阿棠点点头,“走吧!” “喂,阿棠,你去哪儿?”虎子见阿棠突然走了,忙大声喊道。 “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吃饭!”阿棠冲虎子笑了笑。 杨大龙、杨二郎冲苏樱抱拳,默默跟上。 小桃几个小家伙见阿棠离去,都没吱声。 待裴三郎、裴四郎带着家伙事儿来汇合,才知人早已走了。 “怎地不等等我们?”裴三郎担忧道。 “你们回去吧,有人陪着!”苏樱劝道。 “有人?谁啊?”裴三郎问。 “放心吧,他们肯定平安归来!”苏樱笑笑。 不知杨大郎他们何时才能回来,苏樱让父亲、二叔带着小家伙们先回家。 “你们先回去吧,春华这些时日暂且留我家养伤。” 村民们已散去,杨老汉对王老汉道。 老两口在这里于事无补,干坐着什么也做不了,去王家养伤,他不放心。 “我去看看儿媳。”王老婆子起身,来到内室。 高氏、两个儿媳给杨春华清洗干净,把脏衣服换了,喝了碗粥。 腿太疼,没胃口,困极,偏偏疼得无法入睡。 “春华,好好养伤!阿娘明日来看你!”王老婆子拉着儿媳的手道。 “阿娘你回去吧!”杨春华靠在床边,“你们二老照顾好自己,儿媳不孝!”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是我们拖累了你!对不住!”王老婆子说着,眼眶泛红。 “亲家母,回吧!你们送送王家公婆。”高氏吩咐两个儿媳。 “是!”俩儿媳扶着王老婆子出来。 第172章 谁疼你 夜已深,苏樱与高氏守在床前,等着草药采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哥俩回来了。 “阿樱,你瞧瞧可是这东西?”杨大郎从布袋里掏出一大把猴姜。 “对,就是它!”苏樱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 一家人忙碌起来,捣了些药泥敷在伤处,用薄木片做支撑,缠上布带。 促进骨头愈合的同时,防止骨头错位。 又熬了一小块猴姜水喝下。 没过多久,疼痛消减许多,困倦至极的杨春华终于沉沉睡去。 “谢谢你,阿樱!”高氏拉着苏樱的手亲切道。 “春华命苦,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明明疼得受不住,怕我难过,愣是咬牙忍着不出声。” 寒冷的冬天,夜里手都冰凉,可女儿头上不停冒汗,脸色煞白,当娘的怎会看不出? 高氏心里疼啊! 现在女儿睡去,可见药效起了作用,心中长舒一口气,对苏樱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阿婆别着急,药对症就好!待敷个三日再换药,记得给阿姐吃点儿好的补补,身体强健,恢复才快。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切记卧床休息,莫要下地,不然骨头错位成瘸子,再要扳正,就得敲断骨头重来。”苏樱交待医嘱。 “放心,阿樱的话我记着呢!”高氏一一应下。 “若阿姐出现不适,赶紧送镇上,切莫耽误时间。”苏樱再三叮嘱。 自己半吊子,不敢大意。 穷人病了痛了,能拖就拖,以为扛一扛就能扛过去,总是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我省的、我省的!”高氏点头如捣蒜。 大郎媳妇端来一碗红糖鸡蛋,煮了四个荷包蛋。 “阿樱,辛苦了,累了这么久,喝点糖水。”高氏殷勤道。 “阿婆,咱们两家客气这些做啥?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这东西留着给阿姐补身子!” 苏樱拦住高氏的手,四个鸡蛋,于荒沟村而言,是很重的礼。 鸡蛋不算很贵,可对于进出不便的荒沟村来说,有钱不好买,此刻杨春华更需要它。 苏樱匆匆出了门,高氏只得叫大儿去送送。 杨大郎打着火把将苏樱送回家,“阿樱,谢谢你!” 要不是有阿棠,他们在山里不知得转到何时。 阿棠召来黑豹、花斑虎,驮着他们满山窜,很快就找了不少,又驮着他们出山。 他们走几个时辰的路,猛兽们嗖、嗖、嗖没多会儿就到。 “谢啥,乡里乡亲的,我们初来时,村长给我们落脚处,又送来秸秆,这份大恩苏家没齿难忘!” 苏樱冲杨大郎挥挥手,“大叔快回去吧,折腾了一天!” 杨大郎回到家,父亲、二弟在堂屋坐着。 “阿耶!二弟,还不歇息?”杨大郎奇怪。 杨老汉两眼虚空,似乎没听到大儿的话,良久叹息一声,“咱们欠苏家太多!” “嗤!”杨大郎乐了。 “你笑甚?”杨老汉不解。 “刚才阿樱还跟我念叨,他们初来时,你对他们的关照,一家人铭刻在心。 苏家厚道,别人施的一点儿恩念念不忘,兄友弟恭,各个充满朝气,没有颓丧、萎靡之气。 要我说,这苏家啊,要不了多久,肯定能起来!可惜,咱杨家没有适龄的!”杨大郎惋惜道。 杨老二古怪的看一眼兄长。 “二弟,你看我作甚?”杨大郎被看得莫名其妙。 “兄长,你觉得苏二郎君为人如何?”杨二郎不答反问。 “苏二郎君?”杨大郎想了想。 “朴实君子,内里有锦绣,不是光说不练的嘴把式,工部历练过,实打实的能人。 比你我有本事,今日多亏他听力好,听到小妹的呼救,不然…” 杨大郎一阵后怕,苏家兄弟走最后,要是他们也没听到,小妹不知会是什么结局。 提及苏老二,杨大郎全是溢美之词。 杨二郎听完默不作声,杨大郎等半天不见弟弟接话。 转头对父亲道 “阿耶,明日咱们得备上谢礼去苏家。” “嗯!”杨老汉嗯了一声,“时辰不早,歇息去吧!” 杨二郎起身就走,杨大郎一头雾水,总觉得父亲和二弟怪怪的。 模模糊糊中,杨春华趴在宽厚的肩膀上,闻着汗臭味,只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有安全感。 这些年一个人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一个家,侍奉年迈公婆。 王五郎不再入梦来,阿宝也许久不曾梦到。 自己孤零零的,苦了累了,只能独自在夜里默默流泪。 这宽厚的肩膀令她安心,让她贪恋那份温暖,只希望前方的路没有尽头,她可以多拥有一会儿这份温暖。 梦中那个宽厚温暖的肩头驮着她一直走啊、走啊,前面越来越亮堂。 他不时与她低语,语气温柔,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孩童,咯咯咯的笑着。 她想要看仔细,肩膀却消失不见,四周一团虚雾,孩子的笑声萦绕耳边,就是不见人。 “阿宝!阿宝!”杨春华呼唤着,“你在哪儿,阿娘想你!阿宝,阿宝!” 趴在床头的高氏被惊醒,见女儿闭着眼不停喊着阿宝。 “春华,春华!我的儿!”高氏忙将杨春华唤醒。 睁开眼,母亲的白发映入眼帘。 “阿娘!”杨春华一把抱住母亲,泪水潸然,“女儿不孝,害母亲受累!” “孩子,可是腿上又疼得难受?”高氏轻轻拍着女儿,像幼时哄孩子。 “没有,阿娘,我做梦,听见阿宝在身边,就是不见人。 我是没用的娘,连孩子都护不住…”杨春华声音哽咽,“可怜的阿宝!” 阿宝是她心中不能触碰的痛,不能想,一想就痛到不能呼吸。 “傻孩子!这不怪你,不怪你!”高氏安慰着女儿。 好一会儿,杨春华才渐渐平复。 不忍年过花甲的母亲照顾自己,“阿娘,你回去睡吧,我没事儿。” “傻孩子,你行动不便,夜里起夜没人可咋整?”高氏给女儿掖好被角,“睡吧!” “阿娘,该我伺候您的!”杨春华羞愧道,“如今却要拖累爹娘。” “说什么呢?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阿娘不疼你谁疼你?”高氏慈爱的抚着女儿额发。 第173章 格局 “阿樱!”苏樱正要进屋,被苏老二叫住。 “二叔,还没歇?”苏樱很意外,自己都困得不行,二叔有啥事儿,一直等着自己。 “那个、那个…”苏老二支支吾吾,“那个王五娘子咋样了?” “伤了左小腿,上了药也服了药,估计得卧床休息很长时日,伤筋动骨一百天。”苏樱忍着困意回道。 苏老二沉默了一会儿,“那谁来照顾她?她公婆年事已高,她…” “留在娘家的,唉,看这样子,王村老家够呛!” 苏樱脑袋混混沌沌,不想去想这些烦心事儿,世上可怜人太多,同情不过来,“二叔,歇吧!” “嗯!”苏老二还想说点儿啥,见侄女困倦,忍下没说。 进屋来,苏老太太早已睡着,苏绿拥着阿棠也睡着。 苏樱蹑手蹑脚进来,还是惊动了阿棠,睁开眼睛,“阿姐!” “乖,睡吧!”苏樱轻轻挼了挼阿棠小脑袋。 家里添了好几床新被褥,竹床下除了厚厚的秸秆,还垫了褥子,睡着软软的。 苏樱倒头秒睡,真香! “叮叮、哐哐!”刚闭眼,耳边就响起叮铃哐啷的嘈杂声。 苏樱翻个身,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 菜粥的香气钻进鼻孔,苏樱混沌的脑子宕机好一阵子,才醒过神,天亮了! 一骨碌坐起,外头早已天光大亮,来盖房的人开始干活儿了。 屋里的老太太、苏绿、阿棠早已起床,没打扰她。 将被子叠好打开门,一股冷风吹得人不自觉的瑟缩一下,嘶,好冷! 不是长安城的冰天雪地,这里湿冷加上山风,是另一种冷,风一吹,穿透前心后背,带走身上热气,妥妥的透心凉。 “阿樱,怎不多睡会儿?”苏步成刚吃完早饭。 “事情多,哪睡得着!”苏樱舀了一瓢冷水洗脸。 冷水一激,瞌睡瞬间没了,人变得精神抖擞。 “不加点儿热水?”见女儿被冷水激得直跺脚,苏步成不觉好笑。 “冷水醒神!”苏樱三两下洗漱完。 “嗝儿、嗝儿!”猪圈那边传来猪仔的叫唤声,吧唧吧唧拱着猪食。 杜氏、韦氏提着空桶回来,猪仔长大许多,食量增加,一个人提猪食提不动。 老太太抱了些青草喂牛,牛棚挨着猪圈,牛偶尔哞哞叫两声,平日很安静。 苏樱端着碗喝粥,看着父亲和二叔出门,二叔欲言又止的看一眼自己。 苏老二的棉服昨日刮破不少地方,露出木棉。 连日炸山石,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有几分像乞丐,莫名的喜感。 苏樱冲二叔笑笑,三两口扒拉完粥。 住宅、校舍已经建出雏形,地基打完,几十根立柱矗立着,横梁加固,框架搭成。 后面就是用竹篱笆建墙体,敷上黄泥、黏土、稻草秸秆混合而成的灰浆,房梁上顶,铺上茅草,新房就大功告成! 工地上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王三叔!”苏樱看到王三郎,莫名想起二叔的欲言又止。 “咋啦?阿樱!”王三郎过来。 “想麻烦你打个东西,可有空?”苏樱问。 “啥东西?阿樱交待的,必定得有空!”王三郎笑。 “你会做轮椅吗?三国诸葛丞相坐的那种,可以推,也可以自己转动轮子行走。”苏樱突然明白二叔想说啥了。 “诸葛丞相的轮椅?”王三郎愣住,挠挠头,听过没看过。 曾经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会,学识有点儿,不多。 《史记》、《汉书》、《三国志》这类史书一读就瞌睡,怎会关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 “走,我画一个,你看看能不能弄出来!”苏樱拉着王三郎到黑板前。 正要上课的孩子们好奇,静静看着苏樱画画。 一个有座椅、座椅上有扶手、靠背,靠背上有把手;后轮很大,前轮很小,还有脚踏板。 “哇!这是啥?”孩子们又看到新奇玩意儿。 “轮椅!”苏樱看向王三郎,“这个能造出来吗?” “能倒是能,要费点儿时间,轮子不好做。”王三郎斟酌道。 全靠榫卯连接固定,轮子需要弯曲木料,然后严丝合缝卡在一起,很考验木工手艺,特别是那两个小轮子。 要不是卢大人接过脚踏打谷机的研制,王三郎根本抽不出精力盖校舍、住宅。 “这个急不急?”王三郎问,“现在校舍、住宅正是关键时刻,分心不得。” “也急也不急,给杨家阿姐的,她摔断了腿,行动不便,有这轮椅,她能自由行动。”苏樱解释道。 王三郎没想到跟他们王家有关,“谢谢你,阿樱!” “谢啥,乡里乡亲的,这个你得空了再弄也不迟,这个呢?”苏樱又画了一副拐杖。 “这个简单!”王三郎看着点点头,“后日便能做出来,这叫啥,也是给五郎媳妇的?” “拐杖,杨家阿姐腿脚不便,用它杵着也能行走。”苏樱道。 “这个倒是巧妙,比轮椅简便、实用。”王三郎评价。 “这得分人,杨家阿姐年轻,腿伤能恢复,拐杖轻便、制作简单,相对而言确实拐杖用处大。 但如果是无法恢复的腿疾患者、或年老体衰无法行走的老人,轮椅便是最好的助行用具。 而且轮椅还可在座椅上开个槽,做成活动抽板,一旦三急,抽掉活动座板,底下放上恭桶就能解决问题,避免弄在床上的尴尬和烦恼。” “咦,阿樱,你这么一说,好有道理!”在场不少村民,哪家没有老人? “这个得空了慢慢琢磨吧,以后你们可以做几个售卖给祝掌柜,说不定还能卖到外地去呢。”苏樱的话越扯越远。 “好啦,上课,上课!”苏樱要擦掉黑板上的图。 “阿樱,别擦,我们再看看!”孩子们的认知受到冲击。 一板一眼的读圣贤书,轮椅让他们惊艳,没想到座椅稍微改进,就能解决腿脚不便人士的三急。 这种认知改变了他们刻板的读死书的思维,意识到学识真正的用处是改变环境、推动生产力、促进发展。 而不单纯只是为了科举,为了升官发财。 认知一旦改变,学习起来动力十足,格局变大,不再是狭隘的家族荣耀,而是做有用于社会的人,名垂青史。 第174章 白叠子 “阿姐,感觉咋样?”苏樱来看望杨春华。 高氏刚伺候完闺女,端着碗出来,“阿樱来了!” “嗯,来看看阿姐可有好些。”苏樱笑呵呵的,“这是红糖,给阿姐补补身子。” 苏樱递过一个竹筒,装了不少红糖块。 “阿樱,你这是做啥?该我们送谢礼才是,怎么反倒让你又送礼?使不得,使不得!”高氏忙推让。 “阿婆,你就别推来推去的,给阿姐补身体,早日恢复健康,你也早日安心不是?红糖我家还有不少。”苏樱真诚道。 “我晓得,阿樱啊,你家帮了我家太多,实在没脸再收!”高氏眼眶湿润。 前半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见过无数奇珍异宝,最珍贵的却是苏家送的。 谁能想到后半辈子成了穷苦人、最底层的流犯? “阿婆言重,人这一生谁不遇到几个坎?相互帮衬着,再难也能跨过去! 您啊,就收下吧,东西再好也是拿来用的,只要人还在,啥都还会有!”苏樱将红糖塞给高氏。 “说不过你!谢谢你,阿樱!”高氏拉着苏樱的手。 多好的女娘,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孙女该多好! “阿婆,我去看看阿姐!”苏樱受不了高氏炽热的目光。 “去吧!春华比昨日好多了,疼痛轻了许多,昨晚睡了个安稳觉,一个人正闷得慌!”高氏脸上满是笑容。 “阿姐!”苏樱进屋。 “阿樱来啦!”杨春华靠在两个枕头上,挣扎着要坐起。 “别动,别动!”苏樱忙制止,“腿还疼吗?” “还有些疼,不过比昨日轻松多了!”杨春华轻轻柔柔道,“谢谢你,阿樱!” “谢啥!我也是第一次救人,就怕误了你!”苏樱道,“你一定要恢复得好好的!” “嗯!一定!”杨春华很喜欢苏樱,她身上那种向上的力量很感染人,给人力量。 “你这两天千万别乱动,骨头愈合的关键时期,不能错位!”苏樱叮嘱,“若是三急,一定唤人来帮忙。” “阿樱!”杨春华脸羞红,这丫头张嘴就来,一点儿不避讳, “阿姐,跟你说正经的,你千万别不当回事儿,顾着面子强行下床,遭罪不说,后果还严重!”苏樱严肃道。 “熬过这些天,后面慢慢来!我给王三叔说了给你做副拐杖,你可拄着行动,这两天只能劳烦身边人搭把手。” “阿樱,你真好!”杨春华感受到苏樱的善意和关心。 “又来了,阿姐,咱能不能别谢来谢去的?多生分客套!”苏樱叹道。 同是女子,苏樱很同情杨春华,没了丈夫、孩子,还要侍奉年迈公婆,有几人能熬得住这种没有未来的日子。 如今又摔断了腿,感觉老天太欺人,柿子专挑软的捏,苦命人的苦总也吃不完。 “阿姐嘴笨,说不过你!听你的!”杨春华拉着苏樱的手,笑道。 到这里二十年,也就坐月子那会儿得空歇息,这是第二次,算是因祸得福吧! 常年劳苦,突然闲下来竟有些不习惯,手里没拿把镰刀、锄头啥的,心里空落落的。 这是当牛马当惯了,享不来清福!杨春华自己都觉得好笑。 高氏端来一个针线筐,还有几块行了棉花的褐色布料,给了杨春华一块,自己一块,边聊天边缝着。 “这是谁的?这么大,杨大叔、杨二叔的,还是村长的?”苏樱看出是男子棉服,不是杨春华这种娇小女子身量的。 杨春华看一眼高氏,母女俩笑而不语。 “阿姐,你们笑啥?”苏樱感觉怪怪的。 “躺在床上无聊,做点儿针线活儿打发时间。”杨春华答非所问。 苏樱女工不行,只有干看的份儿。 “阿娘,看着这木棉想起少时家中花房里的白叠子,果实里也是这种一团一团的白纤丝。” 杨春华嘴角噙着笑,想起曾经的欢乐时光。 “你不说我都忘了,是像!”高氏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遥远的时光。 “那时母亲整日忙着打理宅院琐事,我们几个姊妹闲来无事,就爱窝在花房玩耍,偷偷摘了白叠子玩。 花房管事每次看到白叠子不见了,吓得要死,生怕被你责罚。”杨春华再回首,恍若隔世。 “我忙得很,可没空管那个花房。”高氏笑道。 “本就是种了给你们姐妹玩耍的,可惜了那么大的花房,也不知那些奇珍异草最后便宜了谁?” “白叠子?”苏樱初闻,总觉得这名字熟悉,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不就是古代棉花的称呼吗? “是啊,开的花可好看了,同一株上能开出不同颜色,乳白色、粉色、红色、紫色,结的果实也是这种白色纤丝,兴许也能做棉服呢!”杨春华即兴感叹一句。 “当然能,用它做出棉服比这木棉还好!而且还能用它纺纱织布,织成的棉布比葛布、麻布好。”苏樱道。 “瞧,我就知道阿樱比我会想!”杨春华打趣。 “是真的!阿姐,那白叠子是好东西,当奇花养真是埋没了它,它真正的用途很大!”苏樱认真道,“阿姐可知哪里能寻到种子?” 杨春华抬起头,定定看着苏樱,见她不是玩笑,“真有那么厉害?” “当然!它的纤丝比这木棉长,纺出来的纱有韧性,保暖性、透气性也好,是不可多得的保暖御寒之物,又能织成布料。 它兼具葛、麻、木棉、丝绸等物品特性和功能,要是能推广种植,以后人人都有御寒之物。” 高氏母女对视一眼,“当年这白叠子可是稀罕物,乃西域高昌国进贡,只说是奇花,没说能纺织,能御寒。” “是啊,我记得那白叠子纤丝确实比这木棉花长,只是我们也有搓成纱条玩耍,轻轻一扯就断裂,真能纺织?” 葛线、麻线能抽出很长的纤维,白叠子跟木棉一样,搓不出长纤维,怎么纺织? “这白叠子纺纱,是有诀窍的,需在湿润环境,搓成的纱才不易断。”苏樱笑道。 棉花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生长环境它需要阳光充足、干燥、日照时间长的地方。 但纺纱,必须在一定湿度的潮湿环境。 这也是为啥宋代已经不少地区种棉花,却无法推广的原因,纺的纱易断,一匹棉布要耗费大量的棉花纤维。 元末明初一次偶然的商战,人们发现在相对潮湿的江南,纺出的棉纱韧性不易断。 于是形成华北种棉花,江南纺纱的局面,从此棉花种植及其产品才真正全面推广开。 “啊,真的?”杨春华惊呼,懊恼道,“早知道把白叠子种子带上几颗!” 在岭南,这木棉于穷人也是不可多得的御寒之物。 更别说木棉年产量低,几乎被垄断在富人手中,市面上有售卖,量不多。 白叠子就更不用说,当年她家乃是皇室宗亲,才分得几颗种子,慢慢繁殖成一个花房。 要是让人知道白叠子有这么强大功能,只怕那些手中有种子的权贵人家会紧紧捏在手中,不让民间流传。 第175章 好归宿 “哟,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郑娘子带着几个妇人进来。 “盼儿,你们怎么来了?”杨春华没想到姐妹们都来了。 “怎么,阿樱来得,我们来不得?”郑娘子逗道。 “来得、来得!”杨春华欢喜道,“我这不是担心误了你们手里的活儿嘛!”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屋里又挤进来七八个女子,满满当当的,叽叽喳喳,热闹极了。 “哟,这养着伤咋还缝棉服?”郑娘子随手拿起棉服玩笑,“婶子,这是怕春华闲着?” “可不,春华躺着无聊,打发时间。”高氏也不见气。 郑娘子打量棉服的身量愣了一瞬,似乎明白什么,没再继续。 而是转过话题,“刚才你们聊啥?咋听你们在说白叠子?” “是啊,这棉花跟白叠子那个很像,聊起少时我家花房的白叠子。” 杨春华顺势接过话茬,却只字不提她们刚才聊的纺纱织布。 高氏、苏樱都默契的保持沉默,不想让这个消息过早传出去。 “还说,当年你家那花房可是京城多少人的谈资,女眷们引以为荣的是上杨府花房看白叠子花!”郑娘子抚掌道。 “盼儿,可知那些白叠子被谁得了去?”杨春华心思转动。 “谁知道呢!禁军抄家,谁敢靠近?不得当同谋抓了去? 那是不可多得的奇花,不外是收缴珍藏宫里,兴许收缴时有人夹带一二,那玩意金贵,寻常人得了也不敢种。”郑娘子叹息道。 她家紧跟着第二年也被抄家流放,谁都没落着好。 一时众人感叹,不知不觉间过了半辈子,富贵享过,苦也吃过,这辈子倒是过得精彩丰富。 “春华,叫你悠着点儿悠着点儿,你不听,整日里忙东忙西的,这下好了,一次躺下就两三月!” 郑娘子笑道,“昨儿真是吓死人!习惯你整日忙碌,那么晚不见踪影,竟无人怀疑你出了意外!” “可不!春华,你呀,就该悠着点儿,活儿哪有做得完的,自己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姐妹们七嘴八舌劝道。 “我省的,谢谢姐妹们的关心!”杨春华心里暖暖的。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昨日我发现一大片粉葛,够挖好几天!”杨春华总觉得有啥事儿忘了,这会儿终于想起。 “在哪儿?”众人激动道,现在原料越来越少。 “就是我掉沟里那片地,你们去挖可得当心,那儿很湿滑,千万别跟我一样滑到沟里。”杨春华叮嘱。 “明日我们全都去,叫上裴三郎他们,人多也好有个照应。”郑娘子建议道。 “对,都去!”女子们一致赞同。 她们比不得旁人有丈夫可依,她们是家里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 真要是像杨春华一样倒下,老人、孩子咋整? “阿婆、各位阿姐,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苏樱起身道别。 “我们也走吧,时辰不早,该回家做饭了!”郑娘子也顺势告辞。 “可不,这一天的时间总是不够用,走吧!春华,好生养着,得空了再来看你。”女子们先后离开。 郑娘子故意落最后,见四下无人,悄声道:“春华,这是给苏二郎君缝的棉服吧?” 杨春华见郑娘子笑得意味深长,面色一红,“苏二郎君为救我,好好一身棉服全刮破,我没啥拿得出手的,就做一身棉服当谢礼。” “哎,我觉得苏二郎君人不错,你说他对你会不会也有意?不如你们…”郑娘子试探道。 “盼儿,说什么呢!”杨春华佯怒。 “当时苏村老也在场,苏二郎君下来是因为他身强力壮些,不是你想的那般!” “我省的、我省的!”郑娘子不跟她争辩。 “我觉着你还年轻,如今苏二郎君正好单着,不如你们凑一对儿,你也有个依靠不是。 若是再生个一儿半女,你也苦尽甘来,苏家不错,值得托付!” “盼儿!”杨春华打断郑娘子的话,“人家苏二郎君救我,我反倒赖上,这让村里人如何看我?” “春华!你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听过苏二郎君的事儿,他前妻是个脑子糊涂、拎不清的,闹腾得很才休掉。 不然还没这机会!咱村里寡居妇人不少,想嫁的大有人在。 我们好歹有儿有女傍身,你啥都没有,可抓紧了,过了这村没这店! 苏二郎君不差,也是有本事的人,修路全靠他掌事!”郑娘子真诚道,“想好了可千万别犹豫!” 杨春华的心乱了,久久没说话,郑娘子何时走的都不知晓。 高氏进来,默默缝着棉服。 “阿娘!你都听到了?”杨春华看着母亲。 “嗯!”高氏没抬头,“盼儿说的没错,苏二郎君人不错!” “可是阿娘,公婆咋办?他们没了儿子,没了孙子,我若再嫁,他们二老无人奉养。” 杨春华对苏老二动了心,可是放不下王老汉老两口。 “人各有命,你在王家侍奉这些年,儿媳当到这个份儿上,她王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王家不是还有子侄吗?再说再嫁不还是在一个村,真有事谁还会不管? 你不欠王家,再嫁也是堂堂正正,谁也拦不了你!”高氏淡然道。 看着女儿给王家当牛做马,她心里何曾好受?可村里壮劳力就那么几个,想再嫁都找不到接盘的。 好不容易小秦氏腾出位置,村老们谁不心动?谁不想热灰往自家扒拉? 刚才郑盼儿的话既是肺腑之言,又何尝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若杨春华听不出弦外之音,一味推拒否认,高氏知道郑盼儿绝对会毫不犹豫主动出击。 郑盼儿性子直爽、泼辣,更有主动性。 现在克制,是碍着情面。 但这份情面在自己一生幸福面前不堪一击,谁不想找个好男人?谁不想有个坚实依靠? 再说这王老汉两口子,敷衍得很,女儿摔成这样,到现在连根毛都不见送来。 高氏心中不舒坦,到这份上,还指着春华侍奉他们一辈子,做梦! 人都是自私的,身为母亲,高氏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 第176章 各怀心思 “大郎、二郎留下!”吃过晚饭,高氏叫住两个儿子。 “你们先歇息去吧!”哥俩让各自媳妇带着孩子先回屋。 “是!”俩妯娌对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昨晚婆婆让丈夫进山采摘猴姜,俩妯娌脸上的不快让婆婆看到,那会儿兵荒马乱的顾不上,这会儿是要秋后算账了吗? 妯娌俩一个是裴家女娘,一个是王家女娘,俩人带着孩子,惴惴不安回了屋。 “阿娘,何事?”杨大郎问。 “把你们留下是为了春华的事儿。”高氏环视一遍丈夫、儿子。 “小妹?阿娘放心,小妹只管安心在家养伤,咱家不缺她一口吃的!王大叔家那样,咋养伤?”杨大郎表态。 杨二郎看一眼兄长,没说话。 “二弟,你说是不是?”杨大郎奇怪往日与自己同步的弟弟咋不吱声? “兄长,先听阿娘说完。”杨二郎笑嘻嘻的。 “阿娘,小妹啥事儿?”杨大郎问母亲。 “大郎,苏二郎君这人如何?”高氏问。 “苏二郎君?”杨大郎看看母亲,又看看弟弟,这是咋啦,都问苏二郎君。 “到底何事?怎么你们都问苏二郎君?哦,是不是要送谢礼?苏家人不错,比咱有本事,苏二郎君厚道,阿娘是想送啥谢礼?”杨大郎恍然大悟。 “若是将春华嫁与苏二郎君,大郎觉得如何?”高氏扔出一个惊天雷。 “什么?”杨大郎惊得站起来。 “阿娘,咱家就这么容不下小妹?不能因为苏二郎君救了小妹,咱家就这么赖上苏家,以后谁还敢救人?” “大郎,坐下!”杨老汉瞪一眼大儿。 大儿没有二儿心思转得快,昨晚那么明显的话愣是没听出来。 “阿耶!你们要是嫌小妹碍事,我来养!”杨大郎脖子一梗道。 “小妹命苦,要是娘家都容不下她,她还能依靠谁?” 话没说完,杨大郎的眼眶红了。 春华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最受兄长、姐姐们疼爱。 从长安一路走来,兄弟姊妹病的病、死的死,最后就剩下他们仨。 他们年长,身体强壮些,成家早,虽贫苦,几次上山差点儿喂了猛兽,好歹活下来。 小妹没了丈夫又没了孩子,公婆年事已高,全靠小妹一人撑着。 娘家是小妹最后的依靠,没想到家人竟容不下! 高氏扶额,“大郎,你能不能听娘把话说完?” “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要撵走小妹万万不能!”杨大郎闷声道。 “老头子你是个什么章程?”高氏见丈夫、二儿一直没说话。 “你说咋弄就咋弄!苏二郎君虽比不得他兄长,在这荒沟村,也是有本事的人。 就是性子稍微软弱了些,妻女管束不住,也是那秦氏、女娘太过恶劣,不使些严厉手段镇不住。 虽说软弱了些,但家教不错,几个小郎君教养的很好,春华去了,想来不会被欺负。”杨老汉中肯评价道。 小秦氏、苏荷的作死他们算是见证者,送给冯大壮还是他带去的,里面的是非曲直他一清二楚。 听完父亲的杨大郎才回过味儿来,“阿耶、二弟,你们早就有此意?” “兄长,其实苏二郎君很不错,小妹嫁过去也有个依靠,不是爹娘容不下,是想小妹过得好些,总不能让小妹一辈子耗在王家!” 杨二郎也说了自己的看法。 “你们问过小妹了吗?”杨大郎心底里也认同苏老二,可他更尊重妹妹的意愿。 “问过,现在咱们不知晓苏家那边什么态度,有没有意愿。”高氏缓缓开口。 “若小妹愿意,那苏二郎君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王家那边咋交待?毕竟现在小妹算王家人。”杨大郎有些纠结。 他想小妹过得幸福,可王家公婆那样,小妹走得掉吗?人家不得戳杨家脊梁骨? 自私自利、不管不顾、趁人之危…… 唾沫能淹死人。 “要啥交待?春华侍奉这么些年还不够?嫁他王家又不是卖给他王家,终生做牛做马! 但凡两个老的送一碗汤水来,我都觉得春华这些年的付出值得! 可是到这会儿,你们可曾看见一碗粥、一碗水送来?这样的婆家守着作甚?”高氏语气不善。 自己千娇百惯养大的女儿,却要以侍奉别人为孝道,若对春华好,她不会计较。 往日就不说了,生计艰难。 而今春华摔伤,日子也不似往常那般艰难,一碗粥也是一份心意! 王老汉两口子愣是没表示,高氏心里堵得慌,替女儿不值。 “找个时间我向苏郎君探探口风,看苏二郎君可有意,若能成,王老儿那边我去说!”杨老汉拍板。 王老汉两口子的态度他心中也不爽。 活儿再多,你不也有时间做饭?顺带端一碗过来,哪怕是清粥,也是一片心意不是? 唉,有的事儿不能去细想。 王老汉以前在朝堂上就不是善茬儿,跟他斗得你死我活。 流放这里,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联姻。 选的村老是各家当家人。 别看王老汉蔫不拉几,也是这些年打击太多,淡了心思。 若他儿孙满堂,这村长谁当还说不定呢! “女人家的事儿,你一个大男人说甚?我去!”高氏抢道。 “过两日苏二郎君的棉服做好,送谢礼,同苏老太太聊聊,顺带探探口风。” 看面相,苏老太太不太好相处,又出身寒门。 越是寒门小户,穷规矩越多,婆婆越是不好相处。 也就上次为小秦氏、苏荷的事儿,俩人说过话。 高氏还需要再接触一下,既是探苏老二态度,也是看看这老太太为人处事。 夫婿好,但耐不住当婆婆的搅事,搅得夫妻不睦,这种人家多的是。 高氏不想女儿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阿娘叫你啥事儿?”杨大郎回到屋,妻子旁敲侧击,心虚得很。 “没啥!睡吧!”杨大郎看看妻子,忍住没说。 妻子是王家人,王老汉侄女,小妹的事儿成不成两说。 成了无妨,若没成,让小妹在王家如何自处? 王大娘子狐疑的看着丈夫背影,丈夫有心事时就习惯背过身。 家里一定有事儿瞒着自己!这一夜夫妻各怀心思,辗转反侧。 第177章 这婚事有些烫手 “哎哟,老姐姐咋有空上我家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苏老太太热情迎接高氏。 大清早的高氏提着一个包袱上门,苏老太太猜着是送谢礼。 “老姐姐,多亏那日苏二郎君救了我家春华!”高氏拉着苏老太太的手道。 “老姐姐客气了,谁遇到都会出手相救!”苏老太太客套道,眼睛笑得眯成缝。 这些天就盼着王家人上门,救了人不为图个啥,但一声谢谢总该有的。 盼了几天盼来的是杨家。 “没啥拿得出手的,我家春华赶着做了身棉服,不知合不合身?那日苏二郎君为救小女,好好一身棉服刮破。” 高氏拿出崭新棉服,“苏二郎君,你试试看,可合身否?若不合身,我拿回去让春华再改改。” 要出门上工的苏家兄弟此刻都留下。 “不必客气,婶子!乡里乡亲的,救人应当的,谁碰到都会出手相助。” 苏老二没想到杨家人这么隆重,搞得他面红耳赤。 “来,试试!”高氏不容分说,将棉服塞给苏老二。 “婶子,真不用!”苏老二像是接了火红炭丸,忙往回推。 “苏二郎君,你就接着吧,不然我家春华心中不安,她特地叮嘱老身,一定要你收下!小女女工粗劣,还请苏二郎君莫要嫌弃。”高氏将棉服推回。 “这…”苏老二左右为难。 收吧,救人是为了图回报,不收吧,辜负人家一片心意,这是人家忍着伤痛不适,连夜赶制出来的。 “二叔,你就收下吧!”苏樱凑过来一看,这不就那日的那身棉服吗? 亏自己脑瓜子转得快,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人情讲究你来我往,苏家不图啥,但人家一片赤诚心意,一味推拒,让人心里不得劲儿。 收下,全了人家知恩图报。 若觉得烫手,找个机会,送一份回礼便是。 “如此,多谢婶子和王五娘子!”苏老二这才收下。 进屋换上再出来,让高氏看看是否合身。 “嗯,不错不错!”换了新装的苏老二精精神神。 褐色棉服很贴合,衬得人年轻俊朗许多。 高氏为女儿的心灵手巧点赞。 那日杨春华趴在苏老二背上,凭直觉猜出苏老二的肩宽、身量大小。 这一上身,正好,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 “王五娘子真是手巧,做的棉服如此合身!”苏老太太很有眼色的赞道。 苏老二舍不得穿这身新棉服,脱下放好,换上原先那身破的。 刮破的地方杜氏帮忙撩上,终于不再露出朵朵棉花。 “多谢婶子、多谢王五娘子!”苏老二再次道谢,然后随着兄长出工。 高氏没着急离开,而是慢慢喝着蜂蜜水。 苏老太太自然得陪着。 “老姐姐,王五娘子可有好些?”苏老太太不好干坐着,得找个话题。 “好多了,得亏阿樱的方子管用!现在不怎么痛了,换了药,看样子骨头愈合不错,又送来拐杖,三急也方便许多。 老姐姐真是有福,儿孙个个都是能干人!苏二郎君忠厚热心,要不是他,小女只怕…”高氏到后面说不下去。 她是真的后怕,女儿命苦,要是就这么死在荒野,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 “哪里、哪里!”苏老太太被夸得眉开眼笑。 提起二儿,不免叹息,“我这三个孩子,最对不住的就是老二,当年真不该…” 苏老太太也说不下去了,要强一生,一生最大的臭棋便是让二儿娶了堂兄家女儿。 但凡小秦氏安分一些,脑子清醒一些,都能将就过。 偏偏小秦氏自己脑子不清醒,养的女娘更甚,无脑更无法无天。 留在家中迟早会惹出更大的祸事,只得打发出去。 只是可怜了二儿,人到中年,孤枕冷衾。 天冷了,无人添置寒衣,要不是大房、三房媳妇贤惠,帮衬着,二房一帮老少爷们得狼狈成啥样? 家里没个女人不成样子! “老姐姐,苏二郎君那媳妇可有消息?”高氏迂回打探。 “唉!自打打发后,再无消息,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苏老太太叹息一声。 “老姐姐,不瞒你说,我们这等寒门,要出人头地不容易!当年为了供三个孩子读书,真是要了我们两口子的老命!我夫君累得早逝。 都怪我,苦熬那么多年,一时心软,娶了个拎不清的回来,不然和和美美多好! 虽说是我堂侄女,我不该心狠,可是,老姐姐,她拎不清啊,我真怕再留下去,苏家全完蛋! 真没见过这种只图自己一时痛快,不管别人死活的蠢货!” 苏老太太说起,亦是眼眶泛红。 “老姐姐,别难过,如今日子一天天变好,好日子在后头,谁不羡慕你们苏家?”高氏宽慰道。 “我老婆子土埋脖子的人,好与不好都那样,可怜了我家二郎,是我害了他! 这心头啊,最亏欠的便是二郎!哪天撒手了,我都无颜见早逝的夫君。”苏老太太难过道。 古代活过六十的算高寿,苏老太太不知道哪天自己就走了。 “老姐姐,给苏二郎君再找一个便是,何苦愁成这般?”高氏顺着话试探。 “老姐姐,我何尝不想再找一个?可二郎不肯,村里都是曾经的高门大户,咱苏家寒门小户,怎敢高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落魄,底蕴还在!” “老姐姐,都到这蛮荒之地,还讲究啥门第?再说苏二郎君长得好又有能力,只怕想嫁的女子不少!” 高氏的话递到嘴边。 “老姐姐,可有合适的,若真有,我老婆子舔着这张老脸上门为二郎求娶。”苏老太太哪有听不懂的? “老姐姐,咱也不绕弯子,你觉得我家春华如何?”高氏见此,不再遮遮掩掩。 “王五娘子?”苏老太太看着高氏,目光闪了闪,“真要成倒是一桩美谈,只是,老姐姐,王家乐意吗?” 杨春华涉及的不单是杨家、苏家,还有王家,而且王家只剩老两口。 若王家不松口,还真成不了,还会让人说杨家、苏家仗势欺人。 杨春华是个好女子,吃苦耐劳,脾性温顺,与二郎很般配,只是这婚事有些烫手。 第178章 宴无好宴 傍晚下了工,修路的村民回村。 苏老二去官道路口与金风寨的人汇合,从那一头开始炸山石,这些日子便不回村。 “苏郎君,到我家坐坐。”路过村长家,被杨大郎拉住。 “不了,家里还等着吃饭。”苏步成推辞。 “走吧,已经知会了你家娘子。”杨大郎不由分说拉着苏步成进屋。 屋里还坐着杨老汉、王老汉两口子、王三郎,桌上有鸡蛋羹、粉条炖肉,算是荒沟村最隆重的待客。 苏步成冲杨老汉、王老汉、王三郎抬手一揖,“村长、王村老、王三郎君!” 杨老汉、王村老、王三郎亦起身还礼。 几人落座后,高氏、杨大郎、杨二郎亦上桌,两个儿媳带着孩子们坐另一桌。 杨老汉殷勤招呼众人吃菜, 苏步成笑笑,心中直嘀咕,要说感谢,该王老汉来张罗才对,毕竟王五娘子是他家儿媳。 早上高氏带着谢礼上门,晚上又搞这一出,只怕另有古怪,王三郎也陪席,只怕宴无好宴。 王老汉端起茶盏冲苏步成道,“苏村老,多谢!以茶代酒,敬苏村老、苏二郎君救了五郎媳妇!” “客气、客气!任谁碰到都会搭救!”苏步成笑笑。 救与被救的正主都不在,一帮局外人热火朝天瞎忙活个什么劲儿? 王三郎亦起身道谢,杨春华是堂弟媳,自己陪席,也得表示一二。 敬完茶,大家默默吃着,气氛怪异的紧,苏步成很不自在。 “咳咳咳…”突然高氏咳嗽几声,众人皆看向她。 “亲家母可是哪里不适?”王老婆子开口询问。 “无妨,我这身板硬朗得很!还得伺候我闺女。”高氏语气怪怪的。 王老婆子莫名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不痛快,脸色也冷下来。 皇室宗亲又如何,落魄到这份上,架子端给谁看,谁爱看你摆谱谁看去,她才不耐烦看,谁不是显赫门庭出来? “今日请各位来,是有一事请在座各位斟酌斟酌。”杨老汉放下筷子。 “你这老杨头,有话直说便是,何必搞弯弯曲曲,穷山沟有啥可图的?”王老汉笑骂。 俩人朝堂上是势不两立的政敌,谁能想到最后都被斗下来,都来到这穷乡僻壤,最后做了儿女亲家?世事难料啊! “老王头,这不是顾及你脸面嘛!”杨老汉说完,定定看着王老汉。 “你这老杨头,我就晓得你们杨家要埋怨,五郎媳妇摔了,我们也难过、着急。 可我不是郎中,救治不了她,幸亏苏家女娘有点儿医术,这份恩情我们记着呢! 春华下不了地,家里活儿多,我们两个腰、腿不好,只能慢慢拾掇。 怠慢之处,还请老杨头多多海涵。”王老汉无奈道。 “老王头,你就别跟我打哈哈,你我骂了这么些年,当年那股子狠劲儿呢?”杨老汉索性把话挑明。 “我家春华在你王家也守了这么些年,该归家了。” “什么?杨守道,别欺人太甚!”王老婆子尖声道,“当初是五郎媳妇自己要留下的!” 王老汉亦是一脸怒容,“杨守道你个老匹夫,真当自己还是权倾朝野时,想怎样便怎样?” 无儿无女活该被人这么欺负?养老送终的儿媳也要被带走!最后一点儿盼头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王老汉满含悲愤,老泪纵横,“就知道你杨守道没安好心!” 气氛尴尬,孩子们不安地看向这边。 “带孩子们回屋歇息!”杨大郎对妻子道。 孩子们跟着母亲离开,杨大郎媳妇担忧的看一眼兄长王三郎。 “王则成,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我家春华在你王家这些年,可有半点儿做的不好?”杨老汉看着王老汉可怜样,心中也不好受。 设身处地,自己被人抽走最后一块活命浮板,不会比他好到哪里。 他对王老汉两口子装傻充愣不满,也替女儿感到委屈。 可他也知道有后人养老送终是迟暮之人最后的念想。 “五郎啊!你怎么就走那么早,丢下爹娘可怎么活?”王老婆子悲啼。 “呃,村长、王村老,有话好好说!切莫伤了两家和气。”苏步成尴尬的劝道。 “哼!”王老汉甩了个冷脸子。 苏步成愣住,这火气撒到自己头上来了? “你们苏家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王老汉言语尖酸。 “王村老,这话何意?我们救王五娘子还错了?”苏步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里谁也不比谁高贵,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自己儿媳摔了,旁人救了,不但不上门感谢,反倒阴阳怪气,搁谁谁生气! “呵!苏村老,难怪只做到长安县令,寒门小户就是寒门小户!”王老汉气笑。 “你说他杨家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五郎媳妇归家?” “这不是你们二老无力照顾,留在娘家…”苏步成顿住。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两三月王五娘子伤养好就可回王家,何须娘家人向婆家提出归家? 寡妇归家无外乎再嫁! 王老汉突然冲自己发火,难不成跟自家有关? 灵光一闪,苏步成猛地醒悟,杨春华跟二弟孤男寡女,年龄相当!莫非杨家要把杨春华许与二弟? 苏步成不敢置信的看向杨老汉。 “苏郎君觉得如何?”杨老汉眼神亲切,图穷现匕首。 “哼!”王老汉冷哼,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呃!”苏步成沉吟,这便宜不好捡。 “村长,王五娘子与我二弟均单身,于情于理于法皆无不可!可我等在这里争来争去,可有问过两位当事人,他们是否愿意?” 二弟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当年因为孝道不得不娶了小秦氏。 苏步成不想二弟重蹈覆辙,得他喜欢、愿意。 同样的,他也不想杨春华像个物件儿,被人随意安排去留。 尊重当事人意愿,才是最优解,可偏偏两位当事人都没出面。 “如此,还请苏郎君明日询问苏二郎君!”杨老汉很是赞同。 这事儿太过猴急,会被人诟病。 他家春华愿意,以及两家老太太已勾兑好,没必要放在台面上说。 好似他杨家多么急切把女儿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更是把王老汉的脸面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第179章 各自盘算 “行了,老王头,你也别难过,又不是不管你!农忙时节,我家还如往常帮你家,好歹亲家一场。”杨老汉安慰王老汉。 “叔父,家里还有我们!”王三郎看着这场景心里不是滋味。 杨春华在王家过的什么日子,他清清楚楚,也深表同情。 如今有机会再嫁,也替她高兴。 可年迈的叔父、婶子又怎么办?但凡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子嗣,也不会这么激烈的反应。 唉,命运捉弄人! “你们这是串通好,一同欺负我这个无儿无女的!”王老汉起身,拉着老妻走了。 “老天爷,你睁眼看看,这什么世道,呜呜…”王老婆子边走边哭。 走一路,哭骂一路,要不了多会儿,全村都知晓。 “三郎,多劝劝你叔父,我们不是不管他!”杨老汉对王三郎道。 “嗯!”事已至此,只能这样。 总不能来个家族大战,村里都是亲连着亲,帮谁? 再说杨春华再嫁律法允许,人家在王家无儿无女无依靠,又尽心侍奉公婆多年,凭啥不让人家改嫁? 这顿饭不欢而散,苏步成闷闷不乐回家。 冬日黑的早,吃过饭窝在屋里。 “三八二十四、三九、三九二十…”兆彦停下,想不起是多少。 “哎呀,真笨,三九二十七!”小桃看着着急,一下子说出答案。 “不许说!”兆彦很生气,“我自己想,谁要你说了?” “哼,背了好多天好记不住!”小桃拂了面子,也不高兴,撅着小嘴。 几个小豆丁挤在老太太屋里,背乘法口诀表,背完就能听苏樱讲故事。 时辰太早,这会儿睡不着,挤到一块儿玩耍。 “好啦、好啦,别吵,兆彦继续!”苏樱好笑的止住弟弟妹妹的争吵。 “阿耶!”小桃扭头,看到门外的苏步成。 “你们继续!”苏步成笑笑,“阿娘,儿子找您有事。” 窝在床上的老太太出来,“何事?” “今日早上杨家婶子来,可有说甚?”苏步成看着母亲。 杨家不会冒冒失失把事情挑破,一定是得了准信。 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送谢礼是假,摸底才是真。 “说甚?没说甚!”苏老太太很中意这门亲事,杨家没把王家处理妥当,得守口如瓶。 “你答应杨家了?”苏步成见母亲笑意压不住,答案呼之欲出。 “臭小子,什么都瞒不住你!”老太太笑呵呵道。 “他俩有缘,老二于她有救命之恩,这孩子又孝道,村里人谁不夸赞?俩人年岁相当,正好凑一对儿!” “阿娘糊涂!”苏步成责怪道。 “我糊涂?怎糊涂了?又不是给他找的寒门小户!娘这次可是瞅仔细了的,大郎,你这话娘不爱听。”老太太不高兴了。 “阿娘,这事儿不曾问过二弟,怎就匆忙应下? 二弟被秦九娘伤的不轻,再娶也该二弟同意再说,怎能擅自替二弟做主?”苏步成很无语。 被大儿责怪,老太太心里不舒坦,“怎么,嫌你娘老了?觉得王五娘子不好,那你寻一个女娘来!” “阿娘说的什么话?”苏步成头大,发现跟老太太没道理可讲。 “阿耶、祖母,你们别吵了!”两人的说话声有些大,苏樱不得不出来。 “去问问二叔不就成了!不过我猜二叔应该是愿意的。” “你怎知晓?”苏步成奇怪。 “那日我很晚回来,二叔特意等着问阿姐的腿伤如何。” 苏樱听到俩人的话,想起前些天二叔的反常。 “你这死丫头没大没小的,阿姐阿姐!是你该喊的? 这要是在长安,这般喊贵人,轻的撵人,重的能要了你的命!”苏老太太教训道。 “祖母醒醒,这是岭南,你我皆流犯!那些老黄历就别再翻了!三代以后才能出去。” 苏樱给老太太泼冷水,还当自己在长安富贵窝呢? “你这死丫头!越发没规矩,大郎,你也不管管!已是议亲的年纪,再不管束管束,何人敢娶!”苏老太太不自觉端起老祖宗做派,颐指气使。 新宅子不久就竣工,二儿再娶,日子兴盛是村里头一份,过往村民无不羡慕、夸赞,老太太又有些飘了。 “没人娶更好,阿耶、阿娘养我一辈子!是不是,阿耶!”阿樱拉着父亲撒娇。 “你这孩子!”苏步成慈爱的摸了摸长女脑袋,不痛不痒道,“又淘气!不许这么跟祖母说话。” “省的,阿耶!”苏樱笑嘻嘻道。 “二叔的事儿你不用烦恼,二叔肯定乐意,阿姐与他很般配,俩人都有意。” “大郎,你就惯着她,越发不成样子!”老太太气得甩袖进屋,不想看父女俩上演父慈女孝。 “哦,你从何得知?”苏步成笑问。 “早上二叔那身棉服,不用心怎做的恰好合身?这身棉服第二日阿姐就开始缝制的,那会儿看到没想过是给二叔的。” “你这么说还真是!”苏步成恍然,郎情妾意,看来好事将近。 “兄长!阿娘咋办?”在屋里看书的苏辰彦难过的看向兄长。 苏时彦面色痛苦,负手立在窗前,静静听着屋外几人的对话。 母亲有许多缺点,小气、爱耍小心眼,不如大伯娘、三婶明事理。 可身为母亲,对他们几个孩子的关爱一点不少、一点儿不掺假。 母亲和妹妹作死,被休弃、被除族,不当家做主的他们无力阻拦。 只想着自己多读书,以后成家有能力了,去接济资助母亲,若过得不好,就接回来自己奉养。 他们甚至幻想有一天父母破镜重圆,一家人还是一家人,这是他们憋着一股劲奋发的动力! 可如今幻想打破,心中满是愤怒和不平。 怨恨父亲变心,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就要娶新人进门,母亲二十年来在苏家的付出成了笑话。 “我想去看看阿娘!”苏时彦想知道母亲过得咋样。 “看阿娘?兄长,阿娘还回得来?”苏辰彦担忧,父亲还会接受母亲吗?母亲再嫁了。 “你不去,我自己去!”苏时彦固执道。 “兄长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亲兄弟,休戚与共,我与兄长一道,可阿娘与苏荷在哪里?”苏辰彦问。 “听说在离镇上不远的南沟村,我们去镇上打听打听。”苏时彦打定主意。 一场再婚,触动了不少人的心思,各自盘算着。 第180章 点拨 “兆彦,吃饭了!”杜氏大声喊着。 今日奇了怪,二房的时彦、辰彦、兆彦三兄弟迟迟不出来,到饭点了不见人影。 “时彦、辰彦?”喊了几声不见动静,杜氏又喊大的两个,还是没响动。 “夫君,你去看看,今日怎睡这么死?”杜氏不便进去。 “时彦!”苏步成喊了喊,没回应。 伸手推门,门应声而开,里面空荡荡,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人呢?跑哪儿去了?”杜氏惊道。 一家人闻讯过来,全都懵圈。 “天寒地冻的,还带着小的,咋想的?还能跑出梧县不成?” 韦氏觉得二房的人得了小秦氏真传,糊涂得很。 “少说两句!”苏老三喝住妻子,没见兄嫂、母亲脸色难看? 苏步成听到韦氏的话,心中隐隐有猜测。 “一窝糊涂蛋!”苏老太太气得胸口疼。 几个孙子跑了,摆明了是不满苏老二再娶,想来昨晚的话他们听了去。 “吃饭!”苏步成阴沉着脸。 “阿姐,他们在阿娘之前走的!”阿棠扯了扯苏樱,悄声道。 阿棠最小,因为跟猛兽生活过,天性机警,稍有响动便感知到。 杜氏起床做早饭前,阿棠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因是自家人没多想,翻身又睡。 “嗯,阿棠真聪明!”苏樱挼了挼妹妹小脑袋,“走,吃饭!” 对于三兄弟的举动,苏樱理解但不赞同,甚至同情三兄弟有这么个不省心的母亲、妹妹 身为人子,维护母亲乃本分,无可厚非。 只是把小秦氏、苏荷接回来,到头来怕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二叔跟杨春华的亲事绝对的板上钉钉,杨家也不是吃素的,小秦氏想来搅局,难! 杨家可不是苏家心慈手软,小秦氏讨不到便宜。 再者她留在身边,这仨兄弟的亲事可就难咯。 以她拎不清的作劲儿,就算有幸娶了媳妇也能搅散。 唉,清净日子没过几天,又要起风云! “王三叔,咋啦?”苏樱见王三郎沉闷,不似往日说说笑笑。 “没啥!”王三郎扯个笑脸,眉宇间拧着疙瘩。 “发生啥事儿,苦大仇深的?”苏樱追问。 “你家要有喜事,你不知?”王三郎苦笑。 “知晓啊,怎么,王村老那边不乐意?”苏樱低声问。 “唉,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我叔父家里情况你也知道,换谁谁受得了?”王三郎叹气。 “其实王村老应该高兴才是!”苏樱不在意道。 “高兴?怎么高兴?有个儿媳好歹有人养老送终,五郎媳妇这一改嫁,谁来侍奉?”王三郎气笑。 “得了吧,王村老不就是惦记病床前有人端茶倒水吗?难不成百年后上山,还能让阿姐摔盆打幡不成? 不都是你们王家子孙的份儿?这些我阿姐可落不着。”苏樱一言戳破。 侍奉时女人出力,百年送上山,孝子贤孙摔盆打幡没你份,想想就没劲儿。 “自古便是如此!”王三郎声音弱了些。 “你王家子侄多的是,不缺床前侍奉之人,不如过继一房,以后他的田地、家产都继承不就得了。 王村老家的田地不少,他们二老虽腰腿不好,也没歇着,继子负担不重。 再说子侄有血缘关系,儿媳可没有,你说,孰远孰近,你更亲近谁?”苏樱问。 那些田地都是这些年杨家帮着开垦的,真是便宜了王家! 王三郎沉默了,这个建议他也想过,只是叔父在气头上,贸贸然提出,真怕给气出个好歹。 同一件事不同人站在不同角度,时间点不同,感受完全不同。 前些日子提过继子嗣,王老汉只会高兴,后继有人。 这会儿提出,只会令人多想,认为族人欺他年老体衰,趁机谋夺家产! “怎么?王村老不同意?”苏樱见王三郎不言语。 “昨晚在村长家闹得不欢而散,叔父还在气头上…” “慢慢来,事缓则圆,过些日子气消了,兴许他会主动提这事儿!”苏樱拍了拍王三郎。 大风大浪里出来的,这点儿事儿算啥? “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王三郎豁然开朗,不再眉头紧锁。 “你家咋样?新宅子盖好,正好娶新人!双喜临门!”王三郎逗道。 “唉,别说了!这事儿玄!”这下换苏樱叹气。 “咋?老太太不同意,还是你二叔不肯?”王三郎很意外,俩人多般配。 “都不是!”苏樱苦笑,“是我那不省心的前二婶!” “前二婶?关她何事?都已再嫁,还能反了天不成?想复二火?”王三郎震惊的看着苏樱。 同是荒沟村流犯,底子不同,高门大户和寒门小户显出不同来。 王三郎这些高门大户再落魄,也不过二十年,老一辈人还在,他们这些青壮当年是受过严格教养的。 很注重门庭规矩,家法严苛,很有家族归属感,没谁敢以下犯上、张狂。 苏家没啥底蕴,好面子,讲究以理服人。 对脑子没坏的人管用,但小秦氏这种不知所谓的蠢货、苏荷这种没有敬畏心的极品,以理服人不如以武德服人。 惩处时狠不下心,母女俩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次又一次故态复萌。 “你不懂,那种弄不死、打不怕的人很令人头疼!”苏樱想起二叔家的糟心事,烦! “有啥好烦的!你们呀,说句难听的,你们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种不听话,听不懂人话,让家族蒙羞的,搁我们王家,早就乱棍打死,行刑时全族围观,以儆效尤。” 王三郎摇头道,苏家还是差了火候。 “她毕竟是堂兄弟的母亲,真要打死,几房人必定起嫌隙!再说了她还罪不至死!” 苏樱没想到王三郎说起人命轻飘飘的,高门大户果然规矩森严。 “瞧瞧,你都这态度,你说她们还有啥畏惧的?就知道你们不能把她们怎样,所以蹦跶得欢。 这就是寒门和世家大族的不同,世家以整个家族为重,要享受家族庇佑和福荫,就必须服从家族管束。 所有危害全族利益的人和事,决不轻饶,不严苛重罚,诺大家族如何枝繁叶茂,如何在这世道生存,传承千百年? 对她们的仁慈,牺牲的是绝大多数族人利益!不严惩就是鼓动其他人效仿! 你说,孰轻孰重?还罪不至死吗?成大事者切忌妇人之仁!”王三郎点拨道。 第181章 恶向胆边生 “兄长,我好饿!”苏兆彦闻着胡饼的香气,肚子咕咕叫。 跟着两位兄长跑出来,一路疾行,走走停停近两个时辰,来到镇上。 途经山路与官道口时,刻意绕开苏老二与俚人的露营地。 苏时彦摸摸兜里,有二十文,是大伯给他们发的零花钱。 掏出三文,买了个胡饼给小弟。 拿着暖呼呼的胡饼,苏兆彦狠狠咬了一口,才想起两位兄长没有。 “兄长!”苏兆彦掰下一块给大兄。 “大兄不饿,你自己吃。”苏时彦推回去,早知该吃了早饭出来。 “你不吃,我也不吃!”苏兆彦坚持,家里兄弟姊妹从不吃独食。 苏时彦只得接过,掰成两半与二弟分食,“好啦,我们都吃了,剩下的你自己吃!乖!” 苏兆彦这才作罢。 兜里还剩十七文,苏时彦找到粮铺,跟冯掌柜磨了半天,买到六斤陈米,顺便打听南沟村。 南沟村跟荒沟村差不多的路径,一条山路往山上延伸。 走了七八里便有人家,向村民讨碗水喝,打听母亲和妹妹嫁到何处。 “哦,你们可是打听冯大壮家?顺着路往里走,还早呢!再走个七八里才到。”村民眼神怪怪的。 三兄弟谢过村民,走了一个多时辰,见到一户人家。 一个妇人费力挑着水桶进去,一路洒了不少。 “秦氏,你个懒货,除了吃你还能干啥?挑桶水挑这么点儿!我冯家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娶了这么个懒婆娘!” 厨房传来李氏的尖声喝骂,以及咚咚几声沉闷的肉体捶打声。 “哎哟,哎哟!阿娘别打了,我这就去挑,这就去挑!”小秦氏鬼叫着讨饶。 “阿娘!”苏兆彦哪里听得,冲进厨房,一把推开李氏,“谁敢打我阿娘!” 李氏一个踉跄后退两步,定睛一看,冒出两个少年、一个孩童。 “哪里来的盗匪,擅闯民宅!大壮、大壮!快来!”李氏见来者不善,忙大声呼唤。 “阿娘!”三兄弟拉过小秦氏。 “兆彦,你们怎么来了?可是你阿耶来接我们?”小秦氏惊喜道,紧紧抓住苏兆彦肩头,一脸期盼的看向屋外。 小秦氏一身破旧单衣,冻得脸青面黑,人沧桑的不行,没了在苏家的娇嫩。 虽说流放几千里,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人黑了瘦了,但精神状态还好,要不也不会有精力在苏家闹腾。 这会儿的小秦氏瘦的比苏樱那会儿还可怖,下巴尖的似锥子,颧骨高耸,眼睛深奥,鼓得老大,都是饿的! 脸上、眼角布满褶子,老了不止十岁。 三个儿子默不作声,难过的低下头。 “兆彦,问你话呢,你阿耶呢?”小秦氏迟迟不见苏老二出现,用力摇晃小儿子。 “哇,阿娘,疼!”苏兆彦又累又饿又渴,被小秦氏这般对待,委屈得哇哇大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阿耶呢,快接我回去,这鬼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待。”小秦氏状若疯癫。 突然小秦氏被一股大力拽着脖领拖开,冯大壮阴冷着脸看着苏家三兄弟,“你们是何人?为何闯入我家?” “这是我儿,来接我回家的!”小秦氏挺了挺胸,底气十足,面露不屑。 “接你回家?”冯大壮看智障的眼神看小秦氏,“我允许你走了?” “哼,我苏家十几号人,你说我走不走得?” 小秦氏将身上皱褶抻了抻,蓬乱的额发捋了捋,她要让苏老二看到她最美的模样。 “走吧!你们阿耶真是的,还跟我置气呢!不肯进来!” 小秦氏越过几个儿子,往外走,“二郎,二郎!”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你们阿耶呢?”小秦氏转头问儿子。 两个大儿垂头不语,小儿子擦着眼泪,“阿娘!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再不回去,阿耶要娶新妇了!” “什么?”小秦氏如遭雷击,脑袋里嗡嗡作响,心中一阵绞痛。 哪怕是嫁给冯大壮,哪怕是过得苦,她始终有盼头、有底气。 与苏老二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都长成人,苏老二迟早会想起她的好,会后悔,会来接她。 即使不来接她,儿子娶亲,她当娘的总得去露个脸。 想过很多很多,就是没想过苏老二这么快娶新妇! “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你阿耶的?我去撕了她的脸!”小秦氏眼睛猩红。 “阿娘,我们回家!”苏兆彦拉着母亲的手,“我不要别人做我阿娘!” 他不讨厌杨春华,但是接受不了她做自己母亲。 “走,我要去问问苏老二这个没良心的!怎么这般无情!转身就娶新妇!”小秦氏拉着苏兆彦就走。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冯大壮真以为小秦氏前夫来了,准备干一架,出来啥都没有。 “冯大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呼来喝去!我乃官眷!”小秦氏怒道,眼神有些癫狂。 冯大壮一把拽回,啪一个耳刮子,语气恶狠狠,“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不许打我阿娘!”苏家三兄弟冲上来,对着冯大壮拳打脚踢。 苏时彦、苏辰彦经常下地,有把子力气,打在冯大壮身上蛮疼的。 激怒冯大壮,一手一个抓住往后猛地一推,苏时彦、苏辰彦一屁蹲坐地上,疼得半天动弹不得。 “你个坏人!跟你拼了!”苏兆彦急红了眼,朝着冯大壮肚子撞去。 冯大壮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闪过,苏兆彦没撞到人,扑到地上,摔到鼻子,顿时脸上一片殷红。 “不许欺负我弟弟!”苏时彦、苏辰彦忍着痛爬起来,抓住冯大壮扭打。 “快来人啊,强盗来啦!”李氏见儿子被围攻,回厨房提着砍刀冲出来。 “快跑!”见势不对,苏时彦拉着两个弟弟赶紧跑了。 “时彦、辰彦、兆彦,等等阿娘!”小秦氏跟在后面追。 儿子们为她出气,却不想竟干不过冯大壮,李氏的砍刀一出来,吓得几个兔崽子抱头鼠窜,也不管她这个当娘的。 “让你跑,让你跑!”冯大壮见小秦氏蹦跶的欢,恶向胆边生,顺手操起一根木棍,朝着小秦氏小腿狠狠敲去。 “哎哟!”小秦氏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人咚地一声扑倒。 再要爬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双腿软似面条。 第182章 出息了 “砰、砰、砰!”山石崩裂,石块四处飞溅,好一阵才停歇。 “好了,应该没有了!”苏老二抬起头,对阿黑道。 阿黑哐哐哐敲了几声锣,藏在四处的俚人钻出来,挡路的巨大山石成了一堆碎石,散落路边, “呵呵,苏先生厉害!”阿黑崇拜极了。 苏老二笑笑,“多搞几次,你就学会了。” 大家搬石块的搬石块,凿石的凿石,忙而不乱。 远处苏步成匆匆走来,“二弟。” “兄长!你咋来了,那边谁看着?”苏老二讶异,炸山石大意不得。 “放心,有杨家兄弟看着,山石已经炸开,不过是捡拾碎块。”苏步成解释道。 “兄长匆匆而来,何事?”苏老二见兄长脸色不好,眉头拧着。 “时彦、辰彦带着兆彦不见了,你可有看到他们?”苏步成问。 “什么?他们跑哪儿去?”苏老二心中一惊,“兄长,发生何事,为何他们跑了?” “你没见着他们?”苏步成从话中听出来。 “没有!这里进出就一条道,他们何时不见的?”苏老二着急。 “时彦、辰彦咋那么糊涂,兆彦才多大,带着跑哪儿去?” “可能去找他们阿娘吧!” 可以断定这三个孩子故意避开苏老二,铁了心去找小秦氏,苏步成对苏时彦、苏辰彦生出失望。 苏兆彦还小,对母亲有依赖,情有可原。 大的两个都十七八岁,学律学、算学,是遴选后择优录取的,不该不明事理。 却带着弟弟找小秦氏,说到底是在打苏步成这个当家人的脸,是对小秦氏的处罚不满。 当初考试资格还是自己厚着脸皮,到处托关系求来的。 “找他们阿娘?”苏老二惊呼。 “时彦、兆彦失心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找九娘作甚?嫌家里太清净,不够鸡飞狗跳?” 苏步成将弟弟拉到一边,低声道,“二弟,如果给你娶新妇,你可愿意?” “娶新妇?”苏老二定定看着兄长,瞬间明白,“时彦、兆彦为这事跑的?” “大概吧!”苏步成苦笑。 “昨晚与母亲说起你的婚事,杨家有意让王五娘子归家,许配与你,他们听了去,早上醒来便不见人。” “王五娘子?”苏老二心中欢喜,转念一想,觉得不妥。 “兄长,我们救她出于侠义,若因此娶她,不就成了挟恩图报?让王村老家咋办?不可、不可!” “二弟,你说实话,你是否心悦王五娘子?”苏步成没理会弟弟的书呆子气。 “王五娘子,极好的女娘!我、我心悦她!”苏老二迟疑一下,说出真心话。 “我是担心王村老家…” “你们既心悦彼此,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二弟,切莫错失! 杨家主动提出,自有办法处理好王村老家的事儿,你无需担忧,再不济,以后得空去王村老家搭把手。” 苏步成比弟弟懂得变通,处事果决。 “呵呵,兄长,我、我…”苏老二像毛头小子,欢喜的语无伦次,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这么开心。 “好了,我来是确定你的心意,你愿意娶,我们找个黄道吉日,上杨家提亲!”苏步成微笑道。 弟弟找到真心喜欢的人,苏步成了却一桩心事,不用为当年之事一直背负着亏欠、愧疚。 “大伯、阿耶!救救阿娘!”突然,苏时彦三个孩子扑通一声跪在苏步成两兄弟跟前。 吓了苏步成一跳,只见三兄弟衣衫凌乱,形容狼狈,涕泪横流,苏兆彦脸上更是血糊糊的。 “这是咋啦?”苏老二拉起小儿子,用手擦拭脸上,“兆彦,可伤着哪里了?” “阿耶,快去救阿娘!再不去就要被那泼皮打死了!”苏兆彦抓着父亲衣襟哀求。 “你们真去找你阿娘了?”苏老二眼神凌厉,“谁让你们去的?” “阿耶,求你了!救救阿娘!她在那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好!”苏兆彦哭道。 “大伯、阿耶!求求你们!让阿娘回来!”苏时彦、苏辰彦眼泪汪汪对着苏步成、苏老二磕头。 苏步成气到无语,背着手一言不发,面若寒霜。 “混账东西!”苏老二挨着踹了两个大儿一脚,“谁让你们去的?还把兆彦带上!” “父亲,我们只要阿娘!”两个大儿被踹倒又爬起来,直挺挺跪在苏老二面前,眼神中带着倔强。 “阿娘再不好,她都是生养我们的娘,在那个冯家,阿娘挑柴担水干重活儿,被人随意打骂,过得猪狗不如。 如今你却要娶新妇,你让阿娘情何以堪?让儿子们如何自处?” 苏老二被这话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手颤抖的指着两个好大儿。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书没白读!读的真好!” “阿耶!阿娘知道错了,她愿意改!求您让她回来!好不好!阿耶!”三个孩子不停磕头,额头被碎石子磕破,沁出血迹。 “兄长!挑个黄道吉日,弟弟亲自上门提亲!”苏老二怒极,转头对苏步成道。 “过两日便是!”苏步成默了默日子。 “好,弟弟明日回来!”苏老二果断道。 “阿耶!”三兄弟呆住,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 “时彦、辰彦,你们翅膀硬了,可以独立门户。 既然你们舍不得你们阿娘,不如出了苏家,侍奉你们阿娘去吧! 我苏家庙小,装不下你们这帮孝子贤孙!”苏老二说着重话。 苏时彦还是学律学的,比旁人更懂大唐律法,竟如此糊涂! 他们不是对小秦氏很孝顺吗。那就去做小秦氏的好大儿! 苏老二从没想到儿子竟敢拿孝道反制父亲,成全他们的孝道。 “父亲,你不能这么狠心!”三个儿子呆住,父亲为了娶新妇,连他们都不要了。 “呵呵!”苏老二气极反笑,眼泪都笑出来,“兄长,你看看,他们出息了!呵呵!真有出息!” “二弟!”苏步成重重拍了拍弟弟肩头,“我回去了,让家里准备好!” “大伯!大伯!”三个侄子膝行,抱住苏步成大腿,面露哀泣。 “我们苏家庙小!你们已长大,翅膀硬了,该飞向更广阔的天地!翱翔去吧!”苏步成将三双手一一掰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83章 狗屎作鞭子 苏步成回到家,天色已黑,全家人等着开饭。 “时彦他们呢,没找到?”杜氏见丈夫一人,关切道。 “吃饭!”苏步成没回答。 苏老三夫妻俩对视一眼,无声叹息一声,苏老太太垂下眼眸,掩住失望。 今晚的饭桌不似往日说说笑笑,大家闷头吃饭,气氛沉闷。 “阿娘,后日便是黄道吉日,咱们上杨家提亲!”苏步成在饭桌上丢出话。 众人呆住,按理这事儿该饭后几位长辈商议,怎么当着小辈就公布? “问过二弟,他心悦王五娘子,明日回来,后日亲自上门求娶!”苏步成继续道。 越是只字不提三个孩子,大家知道那三个孩子肯定是反对激烈,都跑去找亲娘,怎会同意? 唉,有得闹了! “好!”苏老太太沉默片刻应下。 当年一招臭棋,如今苦果难咽,苏老太太更加坚定娶王五娘子,改换二房劣根。 “阿娘,咱家还剩多少棉花、布匹?”苏樱问杜氏,“后日二叔提亲,连同蜂蜜、红糖一并送去。” 苏樱主动表态,堂兄弟们不是反对么,全家旗帜鲜明、大张旗鼓提亲,给二叔撑腰。 聘礼越重,越是对新妇的看重。 时间仓促,只能将家里拿得出手的都凑上。 韦氏看一眼丈夫,“我这里还有一对儿耳珰,也添上!” 这是三房的态度。 “贞儿,那是你心爱之物!不必拿出来!自己留着吧!”杜氏劝道。 一路上那么艰难,韦氏都没舍得贱卖。 “不过身外之物,以后三郎有钱了再给我添置就是!如今娶新妇,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充个数!”韦氏笑笑,故作不在意。 苏老太太欣慰的看着两个儿媳,心中更加懊悔当年干的蠢事。 院外有响动,众人齐齐看向门外,半天不见人进来,杜氏走到门口,大声问:“谁?” 黑暗中走出三兄弟,脸上脏污,面容哀戚,像死了娘老子,在院子里踯躅半天,没勇气进来。 没钱、没本事,没有家族庇护,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流犯身份,只能在梧县打转。 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也只得乖乖回到荒沟村苏家。 “兆彦!你这是…”杜氏看到苏兆彦脸上干涸的血迹吓人,急忙上前拉着孩子查看。 “你们被人欺负啦?”杜氏在苏兆彦身上摸索,看还伤到哪里,“贞儿,快烧些热水!” 苏家人闻言都出来,看着狼狈的三兄弟,说不出啥滋味。 站在大房、三房立场,都不欢迎小秦氏母女回来,站在二房立场,他们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自己母亲都不护着,有何颜面为人子? 只是、只是,小秦氏这等女子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失去权势、利益的苏家,根本降不住。 现在苏家只想安安稳稳过小日子,不想整天内耗,改造一个不可能改造的人。 苏时彦、苏辰彦见堂兄弟们都站着不动,没了往日的亲热,心中甚是悲凉,这一切都无声表达着对他们的不满。 苏步成、苏老三、苏老太太淡淡看一眼,各自回了屋。 苏伯彦一帮堂兄弟跟着也走了,苏柄彦几个小的进了老太太屋,听苏樱讲故事。 有没有他们二房三兄弟,苏家一切照旧,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杜氏、韦氏默默给苏兆彦清洗,没说话。 清理干净苏兆彦,确认无大碍,杜氏、韦氏松了口气,端出热饭热菜,“吃吧!” 早已饥肠辘辘的三兄弟迟疑一下,端起碗,小口小口刨着米饭。 杜氏、韦氏见状,默默离去。 三兄弟见无外人,不再端着,动作猛地加快,奋力刨饭。 噎得慌,端起温水猛灌,好一阵才喘息过来。 苏时彦、苏辰彦望着空荡荡的厨房,鼻子一酸,委屈的眼泪流下。 被人冷淡的滋味好难受! 大伯怒骂他们一顿,打他们一顿,都胜过这无声的责骂! 可是他们只想要自己母亲回来,又何错之有?谁忍心自己的母亲活在水深火热中? “哈哈哈!”老太太屋里传来苏柄彦、小桃、阿棠的笑声,还有苏绿,那个平时寡言少语的堂妹。 微弱、昏暗的豆油灯火跳动,厨房里三兄弟凄凄惨惨戚戚,那边弟弟妹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苏时彦、苏辰彦这才意识到尽管自己是堂堂七尺男儿,却一无是处, 两兄弟一起都干不过冯大壮,读过书却连苏樱都比不过,更别说实用技能。 狗屎作鞭子,文不得武不能! 冷静下来的苏时彦开始反思今日的举动,难道真的错了? “兄长,我困!”苏兆彦来回走了几十里山路,困倦至极,顾不上思念他阿娘。 “辰彦,你先带三弟去歇息!”苏时彦收拾碗筷。 往常吃过饭,碗筷一推就回屋,这会儿实在没脸,还是自己洗了吧。 苏辰彦带着弟弟回屋,屋里一片漆黑。 苏兆彦窝在二兄怀里,明明很困倦,眼皮子都睁不开,可是听着隔壁笑声,又睡不着。 “二兄,阿耶娶了新妇,是不是再也不管我们了?”苏兆彦问。 阿耶向来最疼爱自己,今日不管自己如何哀求,阿耶却心如铁石般坚硬。 苏兆彦想不通为何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为了一个新妇,阿耶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阿耶,变得冰冷无情。 七岁的苏兆彦感到深深的失落和不安。 阿娘被休弃再嫁,他没了母爱,现在连父爱也没了。 苏兆彦鼻子酸酸,眼泪不听话的流出来,幼小的心灵彷徨无助。 苏辰彦无言以对,只轻轻拍打着弟弟的背,哄弟弟入睡,默默听着弟弟低低的啜泣声,胸前衣襟很快温热一片。 “怎么啦?”苏时彦推门而入,听到小弟的哭泣声。 “睡不着!脚上打水泡。”苏辰彦随口扯了个理由,心情烦乱。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爹要娶新妇! 有了后娘,亲爹不再是亲爹,而是后爹! 他与兄长还好,差不多算成年,后娘奈何不了他们,就是可怜三弟,有得苦头吃了。 第184章 瓶颈期 这日早上,苏家喜气洋洋,挑着聘礼上杨家求亲。 棉花、布匹、蜂蜜、红糖、两袋子新米,还有两头山羊、几只野鸡野兔。 苏老太太、苏步成代表苏家,带着苏老二,请王三郎、裴三郎等作陪,浩浩荡荡前往杨家。 苏老二穿着杨春华缝制的新棉服,收拾的妥妥帖帖,年轻十岁,憨厚朴实、俊朗周正,在一众人中格外显眼。 今日孩子们放假,全都跟着一路看热闹。 没有啥招待乡亲的,苏樱买了些黄豆来炒制,挨家挨户送一碗炒黄豆,算是昭告。 杨老汉大门敞开,一家人早早等着,待聘礼挑进屋傻眼了。 “这、这!你们进山了?”杨老汉看到山羊、野鸡野兔,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都是穷人,意思意思就得了,没想过让人家进山打猎,那不是逼死人吗? “没有,昨晚也不知谁扔在院门口的,正好拿来当聘礼。”苏步成胡乱扯道。 在场的杨大郎兄弟、裴三郎等一同曾随苏步成进山的人猜到猎物怎么来的,不自觉的看向人群中懵懂可爱的阿棠。 小丫头正和小桃、苏绿嘎吱嘎吱嚼着炒黄豆看热闹,不知情的,还真把她当成懵懂幼童。 要不是苏樱拦着,阿棠还想抓几头大野猪。 小黑、花花、白家狼好久没见面,见到阿棠欢喜得紧,把山里野兽撵的满山乱跑。 山羊是一对儿母子,跑得慢被抓住,一同带走。 “这山羊自己来的?”杨老汉觉得自己眼花了,居然看到活山羊,还带着幼崽。 “谁知道呢,在院门口吃草,就一块带来。”苏步成说完自己都想笑。 也就阿樱促狭,说得通说不通的睁着眼睛瞎说,旁人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信。 “这山羊真是自己来的,我咋瞧着好像有伤…”杨老汉还在琢磨。 “嗯嗯!”杨大郎戳了戳父亲。 杨老汉疑惑的看向大儿,大儿眨了眨眼,杨老汉没再问下去,知道里面有古怪。 “大叔、婶子,这母羊还在奶小羊,有乳汁,羊乳可挤了给娘子喝,补身体。”苏老二红着脸道。 “嗤嗤嗤!”看热闹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苏二郎君,还大叔、婶子呢,该喊爹娘,这聘礼都收下,以后你们就是一家!” “爹、娘!”苏老二也不磨叽,还真就顺势跪下喊了。 “贤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高氏忙扶起苏老二。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比王五郎壮实多了。 “恭喜啊,春华,总算有依靠!”郑娘子几个寡妇都来贺喜,围在杨春华的屋里叽叽喳喳。 杨春华满脸羞红,喜上眉梢,整个人显得温婉动人,明媚娇俏,哪还有曾经的愁苦? “谢谢你,盼儿!”杨春华低声道。 “谢啥!苏二郎君真不错!你没瞧见,收拾妥帖,模样多周正,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苏家人勤快、聪明,你嫁过去了,再也不用那么劳累!有个疼人的丈夫,再生个一儿半女,多好! 老天总算把亏欠你的补偿回来!”郑娘子欢喜道。 “盼儿!”杨春华拉着郑娘子的手,俩人相顾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郑盼儿把话挑明,自己与苏二郎君还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儿。 村老们都来朝贺,几斤米、几颗蔬菜,或是家里珍藏的一点腌肉,表达心意。 唯有王老汉不见人影。 老两口闷闷坐在昏暗的茅草屋里,王老汉听着外面的喧闹,两眼发呆,一言不发。 王老婆子低声啜泣,喧闹声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欺人太甚!不行,我要找杨守道说道说道!凭什么?我们还没同意儿媳归家,他杨家就迫不及待将人许配!” 王老婆子越想越气,打算搅散这婚事,自己不好过,别人也别想。 “老婆子,算了!”王老汉叫住老妻。 “老头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可怜我家五郎,孩儿没了,连媳妇也跑了。 死后孤零零一个人躺地下,都是我们当爹娘的没用,连个媳妇都守不住,呜呜…” “好啦!哭有什么用?心跑了,留着人有何用?”王老汉呵斥老妻。 “就这么便宜杨家?”王老婆子不甘心。 “便宜如何,不便宜又如何?你我都快入土,还能奈何得了谁?”王老汉叹道。 “还是听三郎的,给五郎过继一个子嗣,将来百年,也有人给我们、五郎烧纸。” 王老汉终于面对现实,儿媳留下又如何,始终面临过继子嗣,不然百年后谁来烧纸? 既如此,儿媳留不留都无所谓,不如好聚好散,情分还在,逢年过节,农忙时节,大家相互走动,帮衬帮衬。 苏时辰三兄弟窝在屋里垂头丧气。 这事儿他们无力改变,也不想违心恭贺,躲在屋里不肯见人。 苏伯彦、苏樱来叫他们去看热闹,被拒绝,只说脚痛,前日走了一天,脚上水泡没消。 苏樱看看,没再劝。 三兄弟正犯倔,越劝越拧巴,大喜日子,苏樱也顾不上,改天再说。 躲在屋里也好,只要不去闹腾搅和就成。 后面的事情实在太多,地里的冬小麦、来年两季稻开播,村里的粉条、蜂蜜生产,葛根、蒟蒻、油茶树种植等,以及正在进行的修路,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耗费精力。 新宅子、校舍完工后的搬迁,以及迎娶新妇,也要逐一安排、考虑。 盖宅子虽然省去材料、人工费用,但每日的伙食招待依然是个巨大负担,苏家攒的家底很快耗光。 两三个月后的娶亲总不能把人往家里一接就完事,至少村里人得请一顿,再省略也花费不小。 苏樱脑袋里不停转,弄点儿什么,发笔小横财,解决这个资金缺口。 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很多还需要时间等待,又不是神仙,手指一点就变出来。 粉条卖了不少,随着原材料的消耗,产量再上不去。 蜂蜜收割也需时间间隔,天生地养的油茶果、蒟蒻、葛根、蕨根要等待来年,人工种植更是得等上两三年。 生财之路处于瓶颈期,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短期变现。 第185章 大郎君回来啦 一辆往梧县驶去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年约二十的青年男子,一身书卷气。 不时撩起车帘子看向外面,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中间夹杂着不少商旅。 道路比以前宽阔不少,时不时看到挂着腰刀巡逻的衙役。 路人没有往常的惊慌失措,坦然走过,衙役们甚至微笑着打招呼。 越靠近县城,人越多,来到城门口,更拥挤,牛马车棚处人来人往,比往年过节时的人还多。 进城来,街道两边都改成商铺、食肆、客栈,张灯结彩接客,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新开了不少收购粉条、蜂蜜、茶油的杂货铺,三三两两的村民背着自家产品来售卖。 这里的食肆、客栈家家都有自己烧制的粉条招牌菜,很快把粉条菜式发挥得淋漓尽致,成为梧县的特色菜。 促进粉条销售的同时,顺便向外地客商推广粉条的吃法,一举多得。 风一吹,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红糖香甜气,从糖厂飘过来。 一车车的甘蔗往糖厂拉,又一车车的甘蔗渣拉到城外的造纸厂。 糖厂门口聚集着一堆客商,吵着、闹着要买红糖,争先恐后签合同交定金。 要不是门口站着一堆衙役维护秩序,这些客商能冲进糖厂去抢。 糖膏只少量存于药房,是贵重药物。 如今突然冒出一家糖厂,制作固状红糖,味道清甜甘美,不止药用价值更高,也是制作甜品的原料,本身更是可直接食用的糖。 福忠、胡二郎只在富庶地区的贵人中售卖过,那些鼻子灵的人闻着味儿就找来。 刺史卢照时、特使韦叔同、岭南道朝集使冯诩收到一点儿,知道是好东西,可没想到这么快传开。 每日糖厂都被客商堵着,谁要是拿到几大坛子红糖,简直跟捡到宝似的,趾高气昂的出来。 梧县这里一站式备货,红糖、各种粉条、蜂蜜、茶油,都是好东西,一趟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胡不问没想到在自家门口堵车,怀疑这里不是梧县,才一年不回家,怎么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才到福禄巷,见到熟悉的青砖高墙,胡不问确定自己没走错。 书童阿财敲了敲门,好一阵才有门房开门,“谁啊?哟,阿财哥,你咋回来了?” 门房看到阿财愣了愣,才意识到是大公子回来。 “大郎君回来啦!”门房殷勤上前,要趴下给大公子当下马磴。 “赖阿大,走开些!别腌臜了大郎君!”阿财忙推开门房。 胡不问拧眉看了一眼门房,自己跳下马车,“咱家不兴这些!” “是、是,瞧我,好久没见着大郎君,一高兴就忘了形,奴才该打,奴才该打!”门房一脸谄媚。 胡不问懒得跟下人歪缠,抬脚往里走,一年没见爹娘,想得紧。 斑驳的游廊、圆柱全都刷上彩色新漆,庭院种上花草。 看着颇有几分深宅大院的味道,不似往常里里外外透着寒酸、简陋。 “恭喜老爷,苦熬这些年,总算熬出头!”胡夫人看着州府嘉奖令书,喜极而泣。 梧县献江东犁有功,治理俚人有成效,爱护百姓,政绩显着,今年的官吏考评上上,上报吏部。 擢升为梧县从七品下县令,苦熬这么多年,终于媳妇熬成婆,成了梧县正儿八经的主官。 胡夫人看了一遍又一遍公文,咂摸着上面的字一遍又一遍。 “瞧你!不就是个从七品下的县令,有啥了不起的!” 胡县丞,不,是胡县令,捋着美髯,嘴里嫌弃夫人没见识,可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这苏先生是真有本事,要不是他点拨,献上江东犁,哪有后面的机遇和上司的青眼? 说来这一切都跟苏先生有关,自己完全是捡落地桃子! 二郎与苏家、荒沟村合作,生意越做越大,又冒出个福东家,胡家的杂货铺一下子飞升,生意直接做到江南。 夫人在家坐镇,负责货源筹集,二郎跟福东家在江南辗转腾挪。 莫先生、刘掌柜负责组建商队,运送货物。 财富呈几何级暴增,胡县令深刻感受到什么叫鸿运当头,真是门板都挡不住! 以前抠抠搜搜舍不得捯饬的宅院焕然一新,气象万千,妥妥的旺宅。 最令人惊喜的是竟是意外擢升为县令! 胡县令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走路都晕晕乎乎,急忙跑回后宅与夫人分享。 “我就没见识咋啦,我郎君出息,得了县令之职,羡慕不?”胡夫人笑骂。 “羡慕!羡慕!谁不羡慕夫人有眼光!找了个好夫婿!”胡县令搂着夫人笑道。 “夫君!”夫妻俩深情对望,情意绵绵。 “阿耶、阿娘!”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两人的暧昧。 夫妻俩忙分开,转身,“大郎!你咋回来啦?” “呃!书院放假,孩儿…”胡大朗怀疑自己一年没回家,爹娘是不是忘了自己,每年不都是这个时候放假? “哎哟,瞧我这记性!”胡夫人笑道,“这一天天忙的,都忘了马上年三十!” 生意太大,整天忙的飞起,完全忘了时间,一不留神已到年根。 “还没用膳吧,快,摆上摆上!”胡夫人对门外管事嬷嬷吩咐。 “回夫人,已吩咐下去!”管事嬷嬷笑道。 饭桌上摆着粉条焖肉、魔芋烧鸭子,这是目前最受欢迎的粉条菜,州府福满楼大厨黄四的拿手菜。 胡大朗闷头干饭,开始还端着斯文,后面放开怀,连着下肚三碗米饭。 “啊!真美!好久没吃这么撑了!”一碗红糖鸡蛋汤圆下肚,胡不问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喟叹。 “阿娘,享用完这一餐美食,突然发觉之前吃的全是猪食!” “臭小子,胡说什么,当心你阿耶揍你!”胡夫人捂嘴咯咯笑。 大儿一年不见,清减不少,当娘的就爱看孩儿大快朵颐,孩儿吃的越香心里越欢喜。 看着好大儿一扫光,胡夫人心里满满的,不枉费心准备。 “一会儿再喝点儿山楂水消食,下次可不能吃这么撑!”胡夫人叮嘱道。 “省的,还是家里好!有阿娘疼!”胡大朗笑嘻嘻道。 “臭小子,都快娶亲的人,还如幼时撒娇,娶了媳妇可咋整?”胡夫人戳着大儿额头笑骂。 第186章 乘风破浪会有时 “荒沟村的路修完了?”书房里,胡县令询问从荒沟村学习开山筑路的吏员。 “还没,不过也快了!”吏员风尘仆仆,在荒沟村待了近三个月,跟服徭役的没啥区别,从头到尾都干活。 “哦,何意?”胡县令问。 “沿途的巨石全部炸掉,所有路面已经拓宽,两头往中间同步施工,已夯实大部分路段,车马能通行,只是中间有一段未夯实,行走颠簸。” “这般快?”胡县令不相信。 之前不是说要三年吗?胡县令还想着以荒沟村的干劲儿,兴许只要一年半,可如今才几个月,竟成了! “是!隔壁金风寨来了许多俚人参与修建,双方约好,待修好此路,荒沟村亦帮着金风寨修路。”吏员回道。 他是真没想到,这帮自发的村民干活是真玩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一个个整天顶着尘土,叮叮当当的干到天黑,没一个偷奸耍滑的。 这项工程要是县里用徭役,同样的人数专门施工,起码得干一年,工程质量还不一定有这好。 “这个苏先生,真是厉害!”胡县令心中敬佩的紧,听得热血沸腾。 在屋里来回走动,想着要不要让其他各村也自发互帮互助修路?比用徭役好使多了! “冲之兄,你说若全县推广,可行否?”胡县令问师爷林冲之。 “大人,不可!”林冲之毫不犹豫道。 “为何?”胡县令不解,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大人,至少目前不可,时机不成熟!此法甚好,但要具备足够条件方可!”林师爷缓缓道。 首先是村民要有修路的迫切性,荒沟村和金风寨因为有大量蜂蜜、茶油、甘蔗红糖等运送,利益巨大,要想飞速发展,道路必须畅通无阻。 其次是开山筑路技术,荒沟村里藏着不少能人,苏家那种奇奇怪怪的百科大脑。 以及村里一大帮读过书,曾经的纨绔子弟,见多识广,遇到问题,一堆脑袋凑一起能拼凑个七七八八。 其他村寨可没这种脑袋,没这些见识,更没这么巨大利益当前,也就各家背着粉条、蜂蜜、茶油零零散散售卖。 顺道换点儿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回家。 若县衙就此下令让各村自发修路,会令百姓反感抵触,因为他们还看不到这么长远。 待过些时日,荒沟村、金风寨全部修通,成批的物资运送,所有好处显现,不用县令大人下令,他们自己都会主动结对子,开山修路。 “你的意思,咱们就这么等着?”胡县令不甘心无所作为。 以往便罢了,看不到希望的穷县县丞,无人肯接手的破县,自己都恨不得赶紧挪窝。 如今梧县欣欣向荣,自己提为七品县令,燃起雄心壮志,想要一番作为,忍受不了不作为的等待。 “呃,大人!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用苏先生的话说,咱们可以提前布局!”林师爷思索片刻道。 “哦,快说说,冲之兄!”胡县令急切道。 “大人,县衙派去学习的人不都回来了吗?待过完年,通知各村各寨来学如何开山筑路! 办法有二,其一在官道上选几个点试验,学习的同时将就人手,把路拓宽,让众人在实践中掌握烧山石技术,所有的都仿照荒沟村筑路标准。 其二,待荒沟村路全部夯实,带他们去现场体验,看看荒沟村里面的变化,货物交易如何繁盛! 百闻不如一见,相信任何人看了都恨不能立刻动手,恨不能自家的山路便通途! 也顺便看看冬小麦试验田,以及春耕,大人,没人看了会无动于衷!” 林冲之娓娓道来,很有条理。 “妙!就照冲之兄所言!”胡县令抚掌,感激的看着师爷。 “冲之兄,你跟随我多年,默默无闻辅佐我,如今我总算做了梧县之主,冲之兄,你有实干之才,埋没了实在可惜! 这样,我向刺史大人写封举荐信,你持信拜遏,以你之才,至少能谋个下下县县丞!” “大人!”林师爷惊愕的看着胡县令,“何出此言?可是嫌弃林某老了不成?” “唉!说实话,冲之兄,我舍不得你走!可你已辅佐我这么些年,不能误了你的前途!总得为你将来考虑! 如今梧县有政绩,我在刺史大人面前也能说上一两句,希望这封举荐信能助你一二!”胡县令真诚道。 “大人!林某何德何能,让大人如此看重!”林师爷眼眶泛红,主家终于熬出头,自己也算是跟着鸡犬升天。 前些年梧县苦逼,林师爷想要另攀高枝,被胡县令苦苦挽留。 如今梧县眼看着腾飞,胡县令终于肯放他走,心中很是感激,却又万分不舍。 师爷不是朝廷命官,只是官员的幕僚,不在体制内,薪资由聘任官员私人发放。 师爷到了一定年岁,离开官府,没有养老的薪资。 师爷若能得到官员举荐信,可谋取官职,成为低阶官吏。 以林师爷的才干,只要能打动刺史大人,在梧州安排一个无人肯去的下下县做县丞、主簿没问题。 林师爷活学活用,将这里的一切灵活运用到任地,要不了多久就能出政绩。 虽然寒门走仕途,都是低阶官吏,但总归得了官身!阶层上实现了跨越。 胡县令说干就干,提笔给刺史大人修书一封,举荐林冲之。 讲述他辅佐自己的政绩,着重强调了俩人刚才提及的如何调动村民自发修路的策略。 林师爷也没闲着,写了许多梧县后续的规划发展等,洋洋洒洒十几页,呕心沥血之作。 宾主惺惺相惜,都替对方着想。 临别时,胡县令给林师爷备了满满一车贵重物品和不少钱财。 马上过年,去拜见刺史大人总不能空手,不然连门房都过不了。 “冲之兄,祝你一路顺风,鹏程万里!待事情尘埃落定,记得来信,某派几个人手去助你!” 城外长亭,胡县令备上酒水与林师爷话别。 “多谢大人!”林冲之仰头饮下酒水,泪水打湿衣襟。 以为自己会碌碌无为、蹉跎一辈子,没想到能胡大人赏识! 人生难得一知己,得此知己,此生足矣!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187章 达则兼济天下 “在梧县待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到荒沟村!”胡夫人看着车窗外景色感叹。 “夫人,荒沟村不过二十年前长安流放的犯官聚集地,慢慢形成的村落,一个小村子,如今也才三十二户人家。”胡县令笑道。 “啊?我还以为这村子早就有了呢!”胡夫人不好意思,出糗了。 “这地方真有人才?”胡大朗看着荒凉的山路,持怀疑态度。 州府到县城的官道,多是车载马驮的商旅,显露出兴盛气象。 而这通往乡间的小道,全是破衣烂衫的村民,背着背篓,装着菜蔬、粉条等赶集售卖。 人也多,但跟县城、州府没法比。 “臭小子!你怀疑你老子作假不成?刺史大人来过,录事参军王大人在这里待了两个月,能是假的?” 胡县令拍了一下大儿后脑勺。 两个儿子在州府求学,一直以为大郎更胜一筹,稳重、专注。 但现在胡县令觉得好像应该是二郎胜出。 看书杂,不喜欢读死书,整天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多,率性洒脱。 关注民生,心怀天下,格局大,眼界高,志存高远。 而且运道好,总是遇贵人,自打跟苏家结识,好运连连。 家中生意飞升,被福东家带着结识各地权贵。 同样的到荒沟村,二郎眼中全是新奇,总有学不完的东西。 大郎中规中矩,对民生没那么敏感,一心只读圣贤书,只为科考高中,光耀门楣。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胡县令希望儿子们都光宗耀祖,更希望为官时造福一方百姓。 在这方面,相比而言,大儿比二儿逊色了些。 “大郎,有机会跟二郎多出去走走,开开眼界!”胡县令语重心长。 “阿耶,你这话好生奇怪!官学有名师指点,难道还不如二郎自学?”胡大郎不解。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出岭南,你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胡县令摇头笑道。 二郎时常有书信回来,江南的富庶是他无法想象的,大运河的繁忙,令人震撼… 林林种种,令人心动,胡县令恨不能亲自前往。 看完二郎信中描述的繁华大唐,再跟大儿一聊天,感觉大江大河变成涓涓细流,气魄、胸怀、见识全没了。 “阿耶,待我明年官学毕业,去京城参加科考,走一路看一路,不也是行万里路?”胡大朗不以为然。 胡县令笑而不语。 有许多学识,只有深入田间地头,才能真正领悟它的真谛!这也是这段时间胡县令几次到荒沟村后悟出的。 一家人说笑间,马车慢下来,前方路被堵住。 “怎么回事?”胡大郎问阿财。 “不知道,公子!”阿财踮起脚尖朝前张望,“好像是咱家的商队。” “咱家的?”胡大郎看向爹娘。 “今日是年前最后一次交易,商队来收购荒沟村、金风寨的货物,前面应该在交易。”胡夫人猜测。 “走,下去看看。”胡县令率先跳下车,转身伸手去扶夫人。 胡夫人搭着丈夫的手下了车,胡大郎跟着跳下,顺着车流往前走。 “祝掌柜,先装金风寨的吧!”一个瘦瘦的女娘正与祝掌柜说话,指挥金风寨的装车。 一众俚人笑呵呵的,阿樱阿樱的喊着,很亲切。 荒沟村的汉子们也没闲着,帮着搭把手,两个村寨的人亲热的像一家人。 “这女娘就是苏家女娘吧?”胡夫人看着苏樱清点上车的货物品种和数量,很快报出总量与总额。 心算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夫人眼光真准,一眼认出。”胡县令点头,“苏先生的长女,长安女眷中颇有名气!” “是个厉害人物,单看她心算就了不得,那么多货物,点完一项不过须臾间,就报出总和,还报出总额,分毫不差,这本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胡夫人眼中满是欣赏,跟那日冒充她的女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差地别。 同样咕噜噜转动的眼睛,这个叫苏樱的女娘眼神明亮,因为大脑快速运算,整个人聪慧灵动、神采飞扬。 而那个冒充者苏荷,转动的眼睛里满是算计。 看似伶牙俐齿,实则蠢笨至极,把别人当猴耍,殊不知在别人眼中,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哟,这谁啊,学过算学?这么厉害!”胡大郎被苏樱的心算折服。 官学里算学出众的那几个学子也达不到这速度。 “别小看这女娘,厉害着呢!原长安县令之女苏樱。”胡县令介绍。 “就是我朝第一个流放岭南的官员?”胡大郎路上听爹娘提过。 “是啊,女娘还有两位兄长,乃太学学子,可比你这州府学子学识渊博得多!你要有机会,可多请教请教!”胡县令拍了拍大儿。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穷乡僻壤的州府学子在太学学子面前不够看啊! “阿耶!”胡大郎眼神哀怨。 自己再不济,也是梧州排得上号的学子,当父亲的怎么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大郎,这点儿二郎比你强,你真应该多出去走走,别被梧州四大才子的名头遮挡了眼睛!在外面真不够看!” 胡县令知道大儿心气儿高。 “胡大人!”苏步成看到人群外的胡县令一家,忙上前招呼,“恭喜大人荣升县令!” 乱哄哄的村民这才注意到胡大人,闻言全都冲胡县令躬身道贺,“恭喜大人!” “各位乡亲,同喜同喜!看今日模样,交易量不少,能过个丰年!”胡县令笑呵呵还礼。 “全仰仗大人的扶持,我等才有今日!”村民们欢喜道。 “大人,明日我们金风寨过节,请大人随我等到金风寨喝米酒!”阿黑主动邀请。 “对,大人,到我们金风寨喝米酒!”俚人们齐声邀请。 “多谢,多谢!明日某定来叨扰,今日先去荒沟村,看看路修的如何!”胡县令冲俚人们一揖,欢喜应下。 这是俚人对自己的认可,胡县令心中油然而生自豪感,怎么也得去一趟,彼此亲近亲近! “好,明日我来荒沟村接大人!”阿黑与胡县令相约。 “阿黑,不若明日中午请阿德几位阿公一同到我们荒沟村聚餐,多亏有你们的帮助,我们的路才能这么快贯通, 下午再请胡大人去你们金风寨喝酒,如何?”苏步成提议道。 “好!苏先生盛情邀请,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明日中午阿德几位阿公准时赴宴!”阿黑爽快应下。 第188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村民们挑着跟祝掌柜换的年货,欢欢喜喜回村。 胡县令和苏步成几人走在新修的道路上,路面平整,夯实后用黏土、石灰、沙土拌的砂浆铺了一层,近半尺厚,走在上面没有尘土飞扬。 路边有路肩和排水沟,竹水管的水哗哗流淌。 “咦,你们这路还铺了砂浆?”胡县令惊奇。 旁人用砂浆抹墙,这里倒好,用来铺路,闻所未闻。 “是!这砂浆抹地上,可以盖住泥土,一是免得尘土飞扬。 二来是防止雨水天将泥沙冲走,车马碾压后路面坑洼不平,可延长路的使用寿命。”苏步成解释道。 “哦,这倒是个好办法,谁想出来的,苏二郎君?”胡县令记得苏老二出自工部。 “回大人,此乃小女苏樱想的!”苏步成回道。 路肩、排水沟这些苏老二自然知晓,但铺砂浆是苏樱提出。 京城的地面也只是夯实,因整个地势南高北低,每到暴雨天,雨水往往汇集西北方向。 导致那一片路泥泞不堪,好多朝臣上下朝不便,只能绕道走。 城中西边长安县居民深受其苦。 苏樱提出铺砂浆时,苏步成又想到曾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是那会儿也抹上砂浆,疏通排水沟,说不定百姓就不用受累。 “这倒是个巧宗,铺上砂浆,雨天就不会泥泞。”胡县令亦想起县城主道的坑洼和泥泞。 有心想要复刻,“铺上砂浆便可?” “非也,里面大有讲究,还要拉筋骨,不然经不起车马碾压。”苏步成摇头。 “还有甚讲究?”胡县令越听越神奇,“苏先生,快说来听听。” “二弟,你来给大人说说!”苏步成唤来二弟。 开山筑路二弟功劳最大,好歹在县令大人跟前露个脸。 “见过大人!”苏老二冲胡县令躬身行礼。 “苏二郎君,快快说说,这砂浆路还有甚讲究。”胡县令虚心请教。 “回大人,铺砂浆前,还需给路面加筋骨,就像人要有筋骨,血肉才能附着生长。 没有筋骨的砂浆只是一层齑粉,经不起几次碾压就碎掉。”苏老二语速不急不缓。 “这个比喻挺有意思!”一旁没说话的胡大朗眼前一亮,忍不住插话。 只以为是简单的铺砂浆,却不想竟有这么多道道,果真隔行如隔山。 “用何物做筋骨?”胡县令又问。 “就地取材,我们用成熟竹子剖成条,晒干,在桐油中浸泡几日。 路面两边用木板框住,里面用竹条搭建一定间隔的竹网格。 倒入砂浆、压实、抹平,晒干凝固后,路面坚硬、干净,比泥土路好走许多。” 苏老二很细致的解说。 “为何要用桐油浸泡竹条?”胡大郎不解。 “桐油浸泡可使竹条受到保护,不易被砂浆侵蚀、腐朽,经久耐用,延长路面寿命。” “怎么样,大郎,这些在别处可学得到?”胡县令笑呵呵看着大儿。 “这里果然藏龙卧虎!难怪父亲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大郎心悦诚服。 看似简单的修路,却有这么多说道,自己白读十几年的书,竟一无所知,惭愧惭愧! “这些水管便是当初冷却山石所用?” 胡县令见路边竹水管绵延不绝,惊叹荒沟村的人动手能力强。 “是,这水管留着,可供路人口渴饮用,将来也可作灌溉引水用。”苏步成解释道。 “你们这些长安来的,脑子就是比旁人好用!”胡县令笑道。 走了七八里路,砂浆路变成铺着石块的路基,还没夯土,更没拉竹筋骨。 “这是中间一段,得年后再修。”苏步成介绍道。 路口切换处有近一尺的落差,马车不好过。 村民们自发搬来石块、泥土填上,马车小心下到路基上。 此刻马车不再平稳,而是摇晃、颠簸个不停。 胡夫人顾不得避讳、讲究,下了马车。 全是石块铺垫的路面不好走,高低不平,走着磕磕绊绊。 胡夫人走的艰难,面上强装镇定,维持仪态。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夫人当心!” 胡夫人扭头,是人群中唯一的女娘苏樱,笑笑,“多谢!” “夫人客气!”苏樱友善笑笑,不再多言。 “你们荒沟村的人真聪明,也舍得下力气!这路要是县衙徭役,都不知要修多久!”胡夫人找了个话题聊。 “没办法,不修路,进出不便,去镇上一趟,来回至少五个时辰,背篓背、肩膀挑,费时费力。 不如狠狠心,修一条宽阔道路,一劳永逸!”苏樱笑道。 “谢谢你啊,帮了我们胡家大忙!”几句话胡夫人便喜欢上苏樱,觉得俩人气场很合。 “夫人客气,该我们感谢大人才是!没有大人扶持,我们荒沟村还在一点一点往外背粉条呢。 哪会有这么多人帮着建设?这路真要是我们自己修,没个三年真修不出来!”苏樱不吝美言夸赞胡县令。 “你这女娘与众不同,旁人恨不得功劳往自己身上捞,你想的却是别人!” 胡夫人大概知道为啥二郎能够与苏樱一拍即合了。 “夫人,我们是流犯、是小小村民,要想改变现状,力量薄弱。 但胡大人不一样,他是一县之主,能量比我们大得多。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千千万万个人加起来,力量就是巨大的! 胡县令振臂一呼,全县百姓相应,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们做每一件事,皆是举全村之力,而胡大人将它同比放大到全县,梧县就能在短时间内发生巨变!” 听着治下百姓如此赞美、认可丈夫,胡夫人眉眼中都带着欢喜。 “你这样有见识的女娘不多见!”胡夫人真心道。 “这么能干的夫人更不多见!难怪胡二郎君学识渊博,又颇有经商头脑,想来是得了夫人真传!” 苏樱既夸赞胡夫人,也夸赞胡二郎。 “呵呵,你这丫头,小嘴儿抹了蜜似的!你要是做生意,可没我胡家啥事儿了!”胡夫人被逗乐。 “别啊!夫人可千万要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我们荒沟村还指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没有胡家,我们这些东西卖给谁去?胡家生意公道可是梧县人人称颂的!” “哈哈哈!借你吉言!希望我胡家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胡夫人哈哈大笑。 第188章 带偏 有苏樱的插科打诨,那段难走的路不知不觉间走完。 前面一段路又成了夯实了土的常见土路。 胡县令讶异的看向苏步成,这里咋成土路?不应该是砂浆路吗? “回大人!这粘土出自金风寨,只能从外面往里一路铺过来。”苏步成解惑。 “哦,我说呢!”胡县令点点头。 从砂浆路切换到石块路基时,觉得很难走,脚底板上踩了不少麻窝。 这会儿从石块路基切换到土路,胡县令觉得土路好柔软。 这土路夯得很实,就算是雨天也不轻易冲刷走,但荒沟村高品质高要求,愣是加铺砂浆。 虽繁琐,但至少好几年路面平整,且不积水,谁不想走干净整洁的路。 想想那种脚陷在泥泞中的狼狈和艰难,特别是黄泥浆,又粘又滑。 这么一想,砂浆路贵有贵的道理! “还有比这更好的路吗?”胡县令随口问苏樱。 这女娘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有个与众不同的脑袋。 “有!只是缺原料!”苏樱肯定道。 “看,我就猜着你还留了一手!”胡县令笑道。 “大人,不是民女留一手,是缺原材料!”苏樱认真道。 “哦,缺什么原材料,说来听听,看能不能想办法凑齐,县城的土路也该修一修,不然夏天雨水泥泞,客商行走不便。” 胡县令心动不如行动,打定主意把县城也整修一番。 “比这更好的是钢筋水泥路!需要水泥和钢筋。 水泥是用青石山的石灰石、粘土磨成面,煅烧成熟料,再与铁矿渣按比例混合,同磨成粉。 钢筋顾名思义,是比铁更加坚韧的钢制成。 先用它在夯实的路面上构建筋骨网络,然后浇灌水泥、河砂、碎石混合而成的砂浆,这种砂浆叫混凝土。 晾干后的坚固、耐用程度,远非刚才的竹筋砂浆路可比。” 苏樱这个钢筋水泥路震惊了在场的人,他们震惊的不是原料制取难度之大,而是这么费力搞出来的原料,竟然只为铺路,与他们认知冲突。 胡县令捋着美髯沉默好一阵,“女娘,你这钢筋水泥应该不止筑路一个用途吧?” 费力吧啦弄出来,就为了铺路,不若凿石板铺路,一样经久耐用,费力程度两者旗鼓相当。 以他对苏樱的了解,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事儿。 “胡大人睿智!竟能想到更远!”苏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 “若真有钢筋、水泥,城池加固后将牢不可破!” 本来是受家中新宅子抹泥浆启发,将这种泥浆用到路面,加固路面。 粘土磨成粉,与石灰、沙土按比例搅拌,凝固后有一定的粘性和坚硬度。 操作简便,就地取材,费不了多少力气。 没想过烧制水泥,没有钢筋的水泥用处不大,不牢固。 这会儿是胡县令问起来,顺口说说。 以大唐目前的钢铁产量,能满足军队装备、农具生产就不错了,多的别想,除非用高炉法大幅提升钢铁产量。 “嘶!”在场众人无不惊骇,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威力无比! “真有那般厉害?”胡大郎两眼灼灼。 “当然!用它还可建高楼,可高达数百尺,建造速度快且牢固!”都说到这里,苏樱不介意再扔个重磅炸弹。 “数百尺!”胡大郎呆住。 这、这…脑子宕机了。 苏老二更是眼睛放光,旁人听了只是震撼,业内人士却不一样,敏锐嗅到它的重要性。 古代建城墙、院墙用糯米加黏土、石灰按比例制成的砂浆粘合,耗费大量粮食。 若真制出这水泥,可替代这种粘合剂。 将作监能工巧匠荟萃,即便阿樱给不出具体比例,但有了这个思路,要不了多久,将作监绝对能捣鼓出水泥来。 将作监本就有大量铁矿渣,正好变废为宝。 至于用途,那些匠人很快就能琢磨出更多。 懂行的人,只需一句话提点,就能解锁一系列新的技能。 可惜!苏老二叹息,自己已不是工部管事,这么好的东西只能埋没于山野! “女娘这水泥制法出自何处?可否方便告知,我想找来看看。”胡大郎勾起好奇心,继续追问。 这类冶金、炼石之术竟如此有趣,胡大郎想涉猎一番,增加自己的学识。 听父亲与苏樱的对话,胡大郎意识到自己需要补充实用性的学识。 否则将来为官,如何就地取材,以低成本建设、造福一方百姓? “呃,这个是在长安一位大食来的客商,周游很多地方,提及的有个地方用此法烧制水泥盖房。” 苏樱头大,怪自己一时嘴瓢,只能胡乱扯个说法掩盖。 水泥最开始起源是古罗马,那里的人用石灰和火山灰混合物做建筑。 后来逐渐发现特定的烧制和混合工艺,制作出来的水泥更具水硬性和耐久性。 至于水泥中添加钢筋,则是源自一个巧合。 十八世纪水泥在西方盛行,但水泥始终不坚固,有个商人摆在室外的水泥花盆被碰倒摔坏。 花盆碎裂一地,但其中一个花盆却几乎完好无损。 商人捡起来一看,花盆里根茎密布,与花盆形成一个整体。 商人受到启发,发明了钢筋水泥建筑法,并申请专利。 后来此法被同行不断改进、推广,成为建筑基础和灵魂。 “大食?”胡大郎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来。 大食国只在先生的高谈阔论中听过,从遥远的西方来,自己连岭南都还没走出去! 胡县令见大儿有些丧气,不觉好笑,拍了拍肩膀,“所以,你该好好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胡大郎没吱声,之前还挺自信。 这才跟荒沟村的人交流没多会儿,还没到荒沟村呢,就感觉自己才疏学浅。 这大概就是长安城与蛮荒之地的差距吧! “我这不过是巧宗,匠人们的玩意儿,大郎君胸怀凌云之志,切莫被我的庞杂带偏!”苏樱意识到让贵客难堪,忙自我贬低一番。 在古代,圣贤书才是正道,其他的都属于杂类,不入流。 “女娘博学多识,令胡某敬佩!”胡大郎心悦诚服。 跟着爹娘出来走这一趟千值万值! 第189章 年货 “哦,阿耶回来啦!年货到啦!”村口早已等候着不少村民。 孩子们按捺不住,跑到村外,远远见到队伍,有的跑回去报信,有的朝队伍跑去,想看看年货有些啥。 今日村里停工,粉条厂、油坊的大铁锅全空着,等着大干一场。 年货一挑一挑挑进村,不少面粉、大米,十五只鸡、十五只鸭、好几条十几斤重的大草鱼,半扇猪、十副下水、三十斤黄豆、三十斤豌豆、三十斤蚕豆等。 还有红纸,写春联、剪窗花等。 最最贵重的是,笔墨纸砚! 孩子们一人一支笔、一个砚台、几根墨条,一沓厚厚的白纸张! 白纸张是县城胡记造纸厂出品,纸张白皙、有韧性、不湮墨。 因为有县令大人在,孩子们克制住兴奋,围着笔墨纸砚打转。 “村长,你这里安排人把孩子们的学习用具分发了,我先带胡大人去我家小坐!完了你们过来陪大人说说话!”苏步成安排道。 “好!”杨老汉招呼村老们按名册发放。 苏步成带着县令一家往苏宅去。 “瞧瞧,这一片就属你家的冬小麦最养眼!”路过田地,胡县令观看着苏家那块试验田笑。 “这便是腐土肥田种出来的?”胡大郎惊叹,直观感受到肥田与瘦田的鲜明对比。 常年埋头读书,对稼穑之事感触不深,课业中讨论如何治理一方,总算大笔一挥,鼓励百姓垦荒。 在读书人的意识中,垦荒很简单,拿起锄头挖挖就是一块耕地。 却忽略很多实际问题,垦荒一直成效不大,在他们眼中,要么是官员怠政,要么是农民懒惰。 实际中,农民垦荒是空余时间进行。 首先荒地不是单纯的空地,好地早被权贵人家占去,剩下的是乱石地、滩涂盐碱地。 需要先清理掉大大小小的石块,颗粒等,还都些一两分、两三分的零散薄地。 其次,耕牛稀少,人力比不上畜力,费力劳作一天,只垦出一小块。 有时一家仅一两把锄头,农具都不能保证,垦荒艰难。 辛苦垦出一块地,还要养几年,前期的生地庄稼没啥产量。 连着几年施肥、深耕,生地养成熟地,才有产量,前提是风调雨顺。 书生坐在窗明几净的校舍,想当然的,忽略天时、虫害等不可控因素,脑袋一拍,落笔就是至少增产五成。 轻飘飘一笔,却是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劳一年,增产一两成农人都欢喜的很。 农人最想增产,这样他们才能有饭吃! “是!目前长势良好!待收割后可大力推广!”苏步成回道。 “水田养的不错,这么多,看你们村这架势,铆足了劲,明年定要产量翻番!” 胡县令看着坡上成片成片盛满水的水田,胸中豪气干云。 全县都这般蓄势待发的话,六七月份将是第一波,十月、十一月是第二波。 想想那丰收的场景就激动人心。 “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那一天!”苏步成也叉着腰,仿佛面前的田里稻穗低头,等待收割。 “苏先生不愧是长安县令!蛮荒之地这么快就出成效!”胡县令由衷赞叹。 自己治理十几年,不如人家半年!惭愧惭愧! “全仰仗胡大人全力支持!荒沟村感激不尽!”苏步成分得清大小王,没有飘。 “早些结识苏先生该多好!梧县百姓也能早日受益!”都是官场人,自然知道相互抬轿。 一行人走走看看来到苏宅,远远便见到新盖好的苏宅和校舍。 新苏宅是全村最好,也是最宽敞的宅院,村里接待贵客的首选地。 紧赶慢赶,校舍和苏宅一个月前盖好,夹壁墙,茅草屋顶。 室内、室外刷上石灰,亮堂堂的,在黑风乡算头一份儿。 连着几晚上用火盆烤干,就热闹热闹闹搬进新居。 没啥家具,就那些竹床、竹饭桌、竹凳子,不够的以后慢慢添置。 旧宅子也没浪费,苏樱将每间屋子都平整、夯实,刷了石灰,还让王三郎他们打了好些木架、簸箕背着。 开春作养蚕的蚕室。 旧宅的厨房都有用,可做生产小吃食的厂房。 孩子们也搬进明亮的校舍,终于不用在寒风中,坐石头上读书! 尽管竹子编的长凳很冷,但总比坐石头好,讲究点儿的孩子用家中破布缝个垫子,坐着软软的。 “嗯,不错!这才像个家!”胡县令进得院子,不住点头。 崭新亮堂、干净整洁,院墙一圈依然种了许多铁篱笆。 竹水管引进院子,挖了一个水渠,与院外连接。 “寒舍简陋!”苏步成招呼胡县令一家进堂屋坐。 苏老太太、杜氏、韦氏也出来迎接胡夫人,到旁边客房陪坐。 车夫、阿财把马车里的东西搬进来。 粗细葛布各八匹、棉花两捆、一头宰杀好的肥羊、新米、白面、糯米各五十斤,两盒芝麻麦芽糖。 有钱人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苏家,真的是最好、最实用的年货。 “这是作甚?”苏步成惊道,哪有县令大人给流犯送礼的? “年节下,一点儿心意!感谢苏先生的帮助!”胡县令道。 “大人,万万使不得!某不过一犯官,当不得大人如此抬爱!” 苏步成哪敢收下?礼太重,拿啥还礼? “苏先生,这不单是我的心意,还有我家二郎。 特意写信来,过年赶不回来,让我们一定要备上礼,来感谢苏女娘! 多亏苏女娘,我胡家才有此机遇。” 信中叮嘱送实用、御寒之物,不要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虚礼。 “如此,多谢大人厚爱!”苏步成不好再推辞。 “家中寒碜,夫人莫要嫌弃!”苏老太太陪着胡夫人坐下,陪笑道。 “哪里,苏宅古朴有趣,我喜欢得紧!难怪二郎对荒沟村赞不绝口! 嚷嚷着要在这里盖一座别院,在这里躲清闲!”胡夫人说着客套话。 竹凳子冰凉,寒宅寒宅,还真是寒! 苏樱下厨,煮了几碗红糖鸡蛋水招待贵客。 “哎哟,阿樱,你这是不打算请我用晚膳了?”胡夫人看着满满一碗红糖水笑道。 这碗里最贵重的当属红糖,苏家拿出来招待,足见诚意。 “走了十几里的路,早就饿了,夫人先喝碗糖水垫垫肚子,一会儿晚饭好生招待夫人!”苏樱回道。 第190章 谢礼 “哒哒哒…”一群孩子跑回苏宅,“兄长、兄长!” 小桃几个欢喜的举着笔墨纸砚,“兄长,把你的书借我们抄写!” 陪座的苏伯彦忙出来,除了自家弟弟、妹妹,还有阿桑、阿木好些村里的孩子,全都眼巴巴望着自己,“先生!” “都去校舍!”苏伯彦见人多,担心打扰到县令大人。 来到校舍,苏伯彦在黑板上抄写《论语》,孩子们跟着抄写,装订后就是一本书。 那个年代,印刷书籍昂贵,多是手抄本。 陆续有孩子闻讯赶来,本该休学的一日,没一会儿坐的满满的,鸦雀无声。 孩子们好多没正经用过毛笔,字写的或大小不一,或被墨汁湮成一团,一张纸便废了。 杨老汉等村老忙完,也到苏宅陪县令大人说说话。 杨大郎一众村民跟过来,孩子拿着金贵东西就跑,可别糟蹋了。 来到校舍见自家娃写的狗爬字,心疼的直呼老天,抢过纸笔自己代抄。 当年再纨绔,字可是专门练过。 笔是最普通、最便宜的羊毫,墨是最廉价的粗制墨,砚台也是简单的石砚,甚至纸张都很粗劣。 再提笔,杨大郎他们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 开始一两个字手不稳,多写几个,就找到曾经的感觉,横平竖直,字迹端正。 此刻心中无比感谢先生的严厉、苛刻,挨过的手板心回忆起都是那么美好。 “咦,这里也用粉笔、黑板?跟我们一样!” 窗外围观的胡大郎惊呼,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山村里也用上最新式的教学方法, “你以为你们官学里的粉笔、黑板是怎么来的?”胡县令笑了。 “难不成是从这里传出去的?”胡大郎想到苏家来自长安。 胡县令笑而不语,大儿不算笨。 “这村学怕是全县最好的吧?束修多少?”胡大郎好奇。 “这些都是束修!”苏步成指了指苏宅、校舍。 胡大郎眼睛瞪的老大,这么贵?不说穷山村,就是其他乡里,这样的宅院也少见! 还有校舍,两面有窗,内外刷石灰,亮亮堂堂,县里也找不出一家比这更好的学堂。 “苏小郎君几位先生不收束修,全是免费,是村里人觉得心中过意不去,该校舍顺带盖的苏宅!”杨老汉低声解释。 胡大郎懂了,这是苏家与村民们的投桃报李,不禁对苏伯彦几人充满敬佩。 孩子家长一起,一个教室坐不下,又分了一个教室出来,苏仲彦在另一个教室抄写《论语》。 来到校舍,人们不自觉的压低声音,轻手轻脚。 这是古人对读书的崇拜,读书高于一切。 杜氏、韦氏与苏樱、苏绿下厨,今晚除了县令一家,还有村老们。 搬进新寨,还没正儿八经请全村人燎锅底呢! 实在太忙,赶着修路,趁着这会儿,一同办了。 “阿樱,揉这一大盆面粉团做啥用?”苏老三端着木盆进来。 一大盆半干半稀的软面团,几个女人可没这力气揉。 “炸油条!三叔,面团放一边醒着。”苏樱手上正忙着其他的。 铁锅里一点点儿油,油酥豌豆,小火慢慢烘着,锅铲不停翻炒。 豌豆壳崩裂,豌豆泛着沁黄的光泽。 苏樱铲了几粒,捞出一颗吹吹放嘴里,清香面甜,但冷却便酥脆。 “你们尝尝味道咋样!”苏樱递给在场的胡夫人、苏老太太等。 胡夫人闲着无事,来围观苏樱下厨。 这女娘太有趣了,浑身都是迷。 “嗯,真不错!你瞧瞧,阿樱这脑袋瓜里装的啥,能想出这吃法!”胡夫人被油酥豌豆惊艳到。 “这孩子打小就古灵精怪!是家中最聪慧的孩子!”苏老太太不吝美言。 如同在长安,每每在外人面前,苏樱给她长脸时,她都表现出识大体的慈爱祖母形象。 苏樱看一眼老太太,心中好笑,老太太活得通透!戏精一辈子! “老太太有福!有这么聪慧的孙女!”胡夫人很会抬轿。 看苏家三兄弟,却只有两妯娌,胡夫人想起那日的小秦氏母女,猜着是被苏老二休弃。 就看杜氏、韦氏两妯娌的融洽,再对比小秦氏的小家子,以及苏荷的心术不正。 胡夫人直观感受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换做是她,也会将那母女赶出去,没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苏樱将油酥豌豆铲起,放一边晾凉,往大铁锅里又倒小半锅油。 “阿樱、阿樱!”韦氏忍不住出声,油倒多了。 “没事儿,三婶,炸油条就要油多。”苏樱笑笑。 案板抹上油,割下一团面擀平摊开,用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拿起两段捏在一起放入烧热的油锅。 这做法太新奇,一帮妇人围着灶台看。 “夭寿哦,这么多油!”老太太看着小半锅油,心疼坏了,全家能吃上好几个月,一下子嚯嚯了。 有胡夫人在,老太太强忍着,不然得上手拉住苏樱的手。 “祖母放心,炸油条费不了多少油!有剩!”苏樱笑呵呵道。 全村人太多,事起仓促,炸油条简单省时间,又有诚意,油条是新美食。 少油少盐的年代,油条横空出世! 油条浮起,没一会儿变得金黄,空气中全是油香味,炸好的油条放筲箕里沥油。 不断有新油条下锅,熟的捞起,很快炸了满满一大筲箕。 “尝尝!”苏樱夹起一根,掰下一截给胡夫人,剩下的自家几人分食。 焦香酥脆,嗯,茶油炸的,就是不一样,就是太奢侈了些! 一入口,酥脆化渣,胡夫人头一回吃到油炸食品,整个人懵了。 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感受,只觉脑袋里噼啪声作响,好似花开的声音。 “阿樱弄的啥?真香!”苏老三从门外伸出脑袋,苏老二也没好到哪里,不停往厨房瞅。 “二叔、三叔!”苏樱喊道。 苏老二、苏老三进来,“何事!” “这油条每家送六根,还有这油酥豌豆,一家一碗,咱家乔迁新居,给村里人的谢礼!” 苏樱将满满一筲箕油条递给苏老三,“锅里还有。” 苏老二、苏老三端着油条、油酥豌豆出门,香气把旁边校舍的人给吸引。 纷纷伸长脖子张望,感觉肚子突然好饿。 第191章 齐心 苏老二、苏老三来到村中,自然先到岳丈杨老汉家。 “这是…”高氏看着满满一筲箕的油条、油酥豌豆,吓一跳,这憨憨女婿是要把家搬空? 这是什么新吃食?金黄金黄的,香气诱人! “阿娘,这是新做的吃食,油条、油酥豌豆,感谢对苏家的关照,苏家能住进新宅,全靠村里人帮衬!” 苏老二拿出八根油条,舀了一大碗油酥豌豆,老丈人家,徇私多送两根无妨! “女婿啊,先给别家送吧,咱们两家用不着这么外道!”高氏这才放心,原来是谢礼。 “阿娘放心,家家都有,呵呵!春华今日可有好些?”苏老二关切道。 “好多了!春华!”高氏冲屋里喊。 “阿娘!”杨春华拄着拐杖出来,看到苏老二,面色一红,“苏二郎君!” “娘子好好养伤,待你伤好,我、我便来娶你!”苏老二亦是面色绯红,吭哧瘪肚后冒出一句话。 “嗯!”杨春华低声应下,心里甜甜的。 “这是阿樱新作的吃食,你们尝尝,喜欢的话,明日我再送些来!今日先顾着乡邻,暂且只得这一点儿!”苏老二道。 “省的,郎君且去忙!”杨春华小声应道。 连着几趟,总算把谢礼送完。 之前苏樱教村民们炸过素菜丸子,让他们一直念念不忘,谁家也不轻易舍得那么用油。 这会儿送来热乎乎的油条、油酥豌豆,每个人突然觉得肚子里好久都没油水了! 忍着馋,等孩子、丈夫归家,全在校舍抄书呢。 眼瞅着天色擦黑,大人孩子回家,一路上都是孩子们的打闹声。 看到桌上的油条、油酥豌豆,孩子们欢喜的尖叫,原来在校舍闻到的是这个! “大人,请!”苏步成邀请胡县令、胡大郎入座。 苏家三兄弟、村老们招呼胡县令,苏伯彦几位少年陪胡大郎,苏老太太、几个小豆丁陪胡夫人。 苏樱、杜氏、韦氏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醪糟熬了一大锅米酒,众人端起酒碗感谢胡县令,宾主一片祥和。 红烧羊肉、卤下水、酸萝卜鸭子汤、素菜丸子、凉拌三丝、清炒时鲜、油酥豌豆,简简单单几道菜,却是荒沟村从未有过的奢华。 “这又是新菜式?”胡县令尝了一口酸萝卜鸭子汤,暖和开胃。 “是!这道菜夏日吃着开胃,冬日吃着暖胃,鸭子便宜,只需几个老坛泡萝卜、一两块泡姜便能做出。”苏樱回道。 “这道菜好,以后我家也做来尝尝!”村老们纷纷点头,便宜实惠又开胃。 胡县令又夹起凉拌三丝,同样的粉条,县城食肆、客栈可是把吃法研究了个透,不知苏樱还能玩出啥花样。 酸酸辣辣,除了粉条的q弹,还有莴笋丝的爽脆、胡萝卜丝的甘甜。 与往常的酸辣粉口感大不同,大油大荤过后,这道菜很解腻。 “嗯!不错不错!”胡县令放下筷子,“看来梧县又要增加几道菜式!” 酒过三巡,大家就着油酥豌豆下酒,慢慢聊着闲话。 油条端上来,一人一根油条,吃起来咔滋咔滋响。 因为入口化渣,一咬便簌簌掉渣,每个人都用手接着。 “这吃食叫啥?”胡大郎很喜欢这种酥酥脆脆的口感。 “油条!要是配上甜豆浆,味道绝佳的早膳。”苏樱道,“时间仓促,不然该磨些豆浆的。” “妙,这要是在州府售卖,每日来吃的人肯定不少,就这一样吃食便可养家糊口。”胡大郎赞道。 食肆的吃食都比较单一,多是胡饼、汤饼,油炸吃食从未见过。 一招鲜吃遍天,在州府支个摊炸油条,搭配豆浆,生意肯定好到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大郎随口一句话,猛地提醒苏樱。 “大人,如今县城客商可还多?”苏樱问。 “多,比往年多了两三倍不止,马上过年,还有不少商队滞留,筹集货物,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女娘怎地问起这个?”胡县令说着,脸上露出笑意。 “我想着要不咱们趁着过年,去城里摆摊售卖豆浆油条,挣点儿过年钱!”苏樱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胡县令巴心不得有更多美食出现在梧县,吸引更多客商。 “给你介绍几个酒楼,正好你这几道菜卖与他们!” 以前梧县穷,再好的菜式也挣不了钱,没有消费市场基础。 如今不同,客商云集,餐饮繁荣,但多是粉条菜式打主力。 开始新鲜,时间久了,会让人消费疲劳,需要不断增加新菜式。 “多谢大人,那我们这里准备准备,后天就进城摆摊。”苏樱趁热打铁,敲定。 “甚好,你们来了,我让牛二给你们寻个好摊位,免得不开眼的找麻烦。”胡县令也豪爽。 “还是大人想的周到,这些天大人家的早餐我们包了!呵呵!”苏樱乐呵呵道,城里有人好办事。 村老们一个都插不上嘴,就看苏樱与县令几句话就搞定,好好的乔迁喜宴吃成商务餐。 还没回过味,苏樱又来安排他们,“各位村老,咱们明日聚餐后,各家清理一下,把存留的油汇总起来。 后日咱们组队进城卖豆浆、油条,顺便全家老小逛逛街过年。” “组队卖豆浆、油条?逛街过年?”村老们感觉云里雾里的,跟不上苏樱的节奏。 “对!辛苦一年,咱们也放两天假,带着妻儿老小进城逛逛,顺带摆摊挣几个小钱。”苏樱笑嘻嘻道。 “嗤嗤,阿樱这主意妙!”苏老三忍不住笑了。 什么时候钱最好挣?什么时候客流最大?当然是过年! 进城玩的同时还挣钱,也就阿樱想得出来!玩也玩了,钱也挣了,多好! 胡夫人听着苏樱的安排,心中叹服,在这孩子眼中,哪儿哪儿都能看到钱的影子,比自己的精明能干多了。 “甚好!相信过完年,这油条定能传到州府,到时我也能在州府天天吃上。”胡大郎抚掌笑道。 这个村子的人真齐心,难怪人家能这么快把路修通。 第192章 俚人孩子也要读书 早上天蒙蒙亮,粉条厂里就聚满了人,苏樱调整人手和菜式。 “阿樱,咋回事儿?怎么变成熬汤?”众人不解,过年光喝汤? “今日调整一下菜式,改成吃火锅,完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苏樱笑道。 “啥事儿?”众人猜着准是好事儿。 “明日咱们进城售卖豆浆、油条!挣过年钱,把孩子们也带上!” “啊?真的!”众人惊喜。 这几个月挣了不少钱,家里添置不少东西,都能吃上饱饭,可也累得够呛! 压根没想过进城逛街。 苏樱这个进城逛街还挣钱,太令人开心了,逛街开心、挣钱更开心! 现场气氛欢乐,大家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熬汤的熬汤,有条不紊。 “阿樱,这鱼怎么片?”几位妇人把鱼片的惨不忍睹,达不到苏樱的要求。 “呃,王三叔他们来了没?”苏樱只能寄希望给那帮木匠。 “来啦,阿樱,有何吩咐?”王三郎进来。 “王三叔,你会片鱼吗?”苏樱指了指案板上的几条大鱼。 “这简单!刀给我!” 王三郎拿起刀剁掉头尾,然后横向片出肉片,切成三指宽的肉片,剩下的骨架剁成同等大小的块。 整套动作麻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哎哟,看不出王三郎还有大厨天赋啊!”郑娘子玩笑道。 “这有啥,以前吃鲈鱼片,你家几位兄长不比我差!”王三郎说着,手起刀落,干的更欢实。 “阿樱,后面咋弄?”郑娘子问接下来的流程。 “打鸡蛋,蛋清、蛋黄分开装,葱姜蒜加盐将鱼头、鱼骨、鱼片码入味儿,裹上蛋清即可。” 苏樱正与杨家两妯娌卖力炒着蚕豆,没啥零嘴,炒点儿蚕豆给孩子们哄哄嘴。 还有的把洗净的蔬菜切好,一盆盆装好备用,包括葱姜蒜、辣根、辣蓼草等各种调料。 甚至还有一坛子酱油、醋。 孩子们没舍得睡懒觉,在外面追逐打闹,等着开席。 杨大郎带人按照苏樱的安排,搭了十几个临时灶,各家各户把长凳搬来。 大铁锅安上,一桶一桶的鸡汤倒进锅里,每个灶旁都摆上切好的卤下水、卤鸭,炒蚕豆。 然后是一盆鱼头与排骨、一盆鱼片、一盆猪肉片、泡发好的粉条、蔬菜等。 巳时末,金风寨的头领阿德带着人赶来,一坛红糖做礼物。 中间摆了几张桌子,放着葱姜蒜、辣根、辣蓼草、油盐酱醋等佐料、调料。 苏步成、杨老汉等热情迎接。 “大人!”阿德冲胡县令行礼,“多谢大人对金风寨的扶持!” 有了胡大人的扶持,整个梧县的甘蔗都售卖给糖厂,糖厂原料得到充足保障。 其他俚人通过售卖甘蔗变现,金风寨榨完的甘蔗渣又卖与造纸厂,把甘蔗的价值充分利用。 现在梧县俚人、汉人都通过金风寨得到甘蔗种子,以及种植方法。 开春即可种上,秋收后糖厂兜底包销,不用担心砸在手里。 多方互惠互利,皆大欢喜。 金风寨这几个月靠着红糖赚的盆满钵满,糖厂工人根据经验甚至改进工艺,产出的红糖质量越来越好,出糖量也比之前高。 待金风寨的路修通,将更上一层楼。 阿德真切感受到与汉人合作共赢的好处,对胡县令更加诚服。 “客气,客气!阿德头领有眼光、有见识、识大体,带着金风寨村民富裕!”胡县令谦虚道。 几人相互谦让着入了座,看着这奇怪的吃法都颇为惊奇,不知该如何食用。 苏樱现场示范,先按自己的喜好调配作料碗。 然后把鱼头、鱼排骨、猪肉、蔬菜等放锅里煮,熟了后放碗里攒着佐料吃即可。 卤味、蚕豆等是下酒菜。 每个灶旁都提来一桶熬好的醪糟米酒。 “来,祝我们荒沟村、金风寨来年风调雨顺,粮食翻番,所有产品大卖! 祝我们梧县新年新气象!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祝我大唐万世昌盛、国泰民安!”胡县令举杯道。 “祝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国泰民安!”村民们齐声道。 一碗热腾腾的米酒下肚,心里那个美呀!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孩子们忍了一上午,这会儿终于可以开干,有鱼有肉,有各种调料,孩子们没过过好日子,这一顿让他们感觉如同神仙日子。 顾不得烫嘴,捞起菜蘸两下调料,吹吹就往嘴里塞,太香了! 还有那个卤下水、卤鸭,也好吃,还有最爱的米酒。 哎呀,这也好吃,那也好吃,嘴忙不过来。 “慢点儿,小心鱼刺!别噎着!”妇人们没吃几口,生怕一不留神孩子出岔子。 满是欢喜看着孩子吃的狼吞虎咽,眼眶都泛着红。 当爹娘的宁愿自己吃苦,也要把好的留给孩子。 见孩子们喜欢吃,大人都没舍得动筷。 “阿娘,吃啊!”虎子见母亲没怎么动筷。 “你吃,阿娘不饿!”裴五娘子笑笑,给儿子夹菜。 “阿娘吃!”虎子将自己碗中的肉夹给母亲,“以后儿子也向阿樱村老一样能干,让阿耶、阿娘顿顿吃上肉!” “诶!我家虎子出息了!”这话把裴五娘子感动得差点儿热泪盈眶。 “老杨!咱哥俩走一个!”阿德端起碗对杨老汉道,“当年多有冒犯,对不住!” “阿德,过了的事就不再提!干了!”杨老汉一口饮下。 当年阿德时不时带着俚人来劫掠杨老汉他们,吃尽苦头。 那会儿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如今成了座上宾,彼此把酒言欢。 此一时、彼一时,真是人生如戏,处处惊喜! 一碗酒干完,阿德似乎有话要说,表情纠结。 “阿公可是遇到困难?大过年的拧着眉头!”苏樱问。 “唉,阿樱既然问起,我就直言!”阿德一咬牙,“我们能不能送几个娃到你们村学读书?” 这话太突然,一众村老面面相觑。 “束修多少我们给!”阿德眼巴巴望着众人。 金风寨没有先生,俚人的文化靠口口相传,不比汉人,有书本,孩子们能系统接受教育。 以前不觉得,跟荒沟村接触久了,阿德意识到双方的差距,孩子的教育是个大问题。 要想金风寨持续发展下去,后生必须能干有见识、有胆量,就必须睁眼看外面的世界。 书是最好的窗口,俚人孩子也要读书。 第193章 安全防范意识 “呃…”杨老汉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村学是苏家小郎君们免费办的,村里人就不说了,金风寨的娃来读,束修收还是不收?该收多少? 杨老汉为难的看向苏步成,“苏村老,你咋说?” 苏步成笑笑,问旁边一桌的大儿,“伯彦,你们意下如何?” 苏伯彦起身,冲阿德躬身行礼,“阿公不嫌弃小子们才疏学浅,尽管将孩子送来,荒沟村、金风寨是近邻,帮过我们大忙,不收束修!” “这!”阿德以为会被拒绝,或是高昂的束修,没想到人家免费,念着两村是近邻! 这让阿德头领很是感动,瞧瞧人家的格局、见识!金风寨真的很有必要送孩子来读书! “多谢小郎君!我们回去后就挑人!”阿德激动道。 “我们挑聪明、乖巧、爱读书的孩子来学,绝不给小郎君们添麻烦!” 端起酒碗,对在座的几位苏家小先生敬酒,苏仲彦、苏时彦、苏辰彦、苏权彦忙起身还礼。 “阿公,金风寨到荒沟村耗时两三个时辰,不如让孩子在这里寄宿。 月末、农忙时节回家,可省去每日来回奔波之苦。”苏伯彦体贴道。 每日天不亮起床,天黑尽还到不了家。 这里四周全是大山,猛兽出没,很不安全,夏季暴雨多,容易遇到山洪。 苏伯彦做事细致,把很多细节都考虑到。 “这、这如何是好!能让孩子们读书已是天大的情面,小郎君还替孩子想这么多!”阿德看苏伯彦的眼神,崇拜加欣赏。 自己大孙子阿黑也能干,可阿黑徒有孔武之力,没有苏伯彦的才气。 阿德突然有些贪心,希望金风寨能出几个苏伯彦。 “哈哈哈…”在场最高兴的不外乎胡县令。 汉人、俚人亲密无间,相互帮衬共同发展,多好! 特别是俚人愿意接受汉人的文化教育,这又是一大进步,说明他们对汉人文化、思想的认同,这不正是千百年来各朝各代想要的归化? 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岭南成为下一个富庶的江南还远吗? “来,祝咱们荒沟村、金风寨更增进彼此友谊,希望将来你们更加亲密!”胡县令敬在座的村老、村民们。 “愿荒沟村、金风寨世代友好!”众人再次端起碗,一饮而尽。 “伯彦兄高义,不问敬佩!”胡大郎与苏伯彦碰杯。 “不问兄谬赞,伯彦兄弟几人不敢忘却所学,教书不过是温故而知新,当不得高义!”苏伯彦谦虚道。 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荒沟村新年聚餐结束。 阿德邀请胡县令去金风寨,杨老汉、苏步成、苏伯彦应邀随行。 心情大好的胡县令一高兴,不免开怀畅饮,上马车时有几分微醺,呵呵傻乐,显得憨态可掬。 把胡夫人嫌弃的,冲他瞪眼睛,一点儿不注意形象。 原本还有苏樱,但苏樱婉拒了,明天全村要去城里挣钱、逛街,她还有许多事儿安排、落实。 第一件事儿就是让杨大郎、裴三郎跑一趟黑风乡,雇几辆牛车。 炸油条的一应用具、食材等不少,总不能扛着走几十、上百里地吧? 还有不少妇孺,大过年的,奢侈一把,坐牛车! 到正月十五,多的都挣回来! 妇人们把锅碗瓢盆洗干净收好,家家户户存的茶油汇总。 “阿樱,咱们真的要炸油条?”村民们难得休闲、放松,饭后依然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坐一堆晒太阳。 “当然!”苏樱忙得像陀螺,“现在开始教大家如何炸油条!” 把在场的人分作几组,从和面开始,动手操作。 当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浮起时,吃饱没一会儿的众人好像又饿了。 食材、油都很贵重,没有耗费太多,几组学会、掌握火候后,就收了。 炸的油条一家分两三根,都是老人、孩子分食。 苏樱将用具、食材、油盐等分成七份,正好一个姓一组。方便管理。 “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两件事!”苏樱拍拍手,众人看向她。 “首先是安全问题,过年人多,各家一定要看好自家孩子! 孩子们记住不要乱跑!不要单独行动!不要往偏僻小巷里钻! 还有那种找不到路,让你带路的,别理会!让他找大人带路! 当心被拍花子的抓走,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给人做奴仆都是好的,最怕的是去青楼、男风馆!记住了吗?” 苏樱担心大家光顾着挣钱,忘了孩子的安全,特意提醒。 “记住了!”孩子们齐声道。 “记住!若是不小心被拍花子的抓住,首先装顺从麻痹对方,趁对方松懈时,瞅准机会逃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若人贩子带着经过闹市或有人经过身边,故意损坏路人物品!”苏樱补充道。 她可不想好好的过年遇到孩子被丢的事儿,孩子们没有防范意识,此刻先打上预防针,教孩子们如何自救。 “阿樱,为何要损坏人家的物品,那旁人还愿意救你?”有孩子不解其意。 “他的东西被损坏,自然不会放你走啊!若是你喊救命,那人惧怕人贩子,不救你咋办? 但你若损坏他的物品,不管你是谁,他指定不能让你走的,必定要拉着见官,这样你就得救了!” 不待苏樱解答,就有人给出答案,是虎子。 “对,虎子说的很正确!”苏樱赞许的冲虎子竖起大拇指,这孩子真聪明,“大家记住了吗?” “记住啦!”孩子们恍然大悟。 孩子们一直困囿于荒沟村,从不知外面世道的险恶,没有安全防范意识。 苏樱的话让他们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到处充满危险。有些惴惴不安,又盼着进城。 “第二个!售卖油条时,你们若是算学好的,可以帮着爹娘算账,收钱找补什么的,也能算你们一份工钱哦!想不想体验挣钱的快乐?” “想!”孩子们声音更大了,眼睛全都亮晶晶的。 耶,能自己挣钱了! 王三郎、郑娘子一众村民听了,只有欢喜,丝毫不觉得让孩子挣钱是丢人的事儿。 以前觉得商贾铜臭味重,可生活在底层时,活下来才是王道,挣钱的快乐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第194章 摆摊 “东西装好了吗?”放完爆竹,杨大郎、裴三郎等挨着清点牛车。 从黑风乡雇了六辆牛车回来,吃过晚饭早早安歇,这会儿子时正,该出发了,路上起码得三个时辰。 孩子们睡眼惺忪,一听要出发,强睁着睡眼出门。 外面漆黑一片,唯有牛车处亮着火把。 “嘶!”更深露重,孩子们刚从暖被窝里爬出来,忍不住打个冷颤,缩着脖子往车上爬。 每家都留了人看家、喂猪。 小孩子坐车,大孩子走路,牛车坐不下。 杨大郎看向苏家,一只火把不紧不慢过来。 苏家自己有一辆牛车,装的是自家的家当。 苏老二赶车,小桃、阿棠、兆彦窝在中间的被窝里,呼呼大睡,像几只小猪。 柄彦大一些,牛车挤不下,趴在父亲背上睡得迷迷瞪瞪。 杜氏、韦氏同行,苏仲彦几个少年陪着老太太守家,顺便温习功课。 苏绿原本要留下,被苏樱带走。 这个堂妹总是被人忽略,默默干活,玩耍时却忘了她。 张三、李四心里美滋滋的,开年就是大买卖,开门红,好兆头,预示着新的一年生意红红火火! 荒沟村的变化他们算是见证者。 来过多次,每次都在官道路口处停下,再也进不去。 后面看着他们修路,还琢磨着要几年才能进去,不想这会儿就通了。 傍晚收工回家,准备过年,杨大郎、裴三郎急匆匆找来,要雇几辆车,到荒沟村载人去县城。 张三、李四见是老熟人,也没抬价,当下跑去把车马棚的同行找来。 一行人欢欢喜喜到荒沟村接人。 在杨家吃的烫饭,也不知里面弄的啥,有菜有肉有卤味,一大碗烫饭下肚,整个人浑身暖暖和和的。 是他们从未吃过的美味,回味了好久! 路太远,孩子走不了多久脚疼,于是跟车上的孩子换一下,歇歇脚。 “老三,你来赶车!”苏老二跳下牛车。 “我不会,你接着赶!”苏老三没接。 “接着!柄彦冻坏了吧,快捂捂!”苏老二不容分说,将缰绳、鞭子塞给苏老三,把车上的小儿子捞出来,背到背上。 “三叔,就让柄彦捂一捂吧!”苏樱也劝道。 柄彦趴在父亲背上,尽管披了件外套,手脚露在外头的。 苏老三也不再磨蹭,将儿子放车上,用被子裹住。 苏兆彦从暖和的被子里掏出来,冷得缩成一团,苏樱将柄彦身上的外套给兆彦披上。 “小桃,来,阿姐背!让阿绿歇歇脚!”苏樱叫起妹妹。 阿棠睁开眼,要跳下车,被苏樱摁住,“睡觉!” 哪有让最小的孩子走路的?不管阿棠有没有超能力,苏樱都不忍心。 “阿姐!”阿棠想要坚持。 “乖!阿棠乖!睡觉!”苏樱拍打着阿棠,哄着她睡。 阿棠只得屈服,不然阿姐不喜欢。 旁边的小桃红嘟嘟的脸蛋,眯着眼蛄蛹好一会儿才出来,往苏樱背上爬。 “不用!我能走!”苏绿拉着苏樱,“从长安都走过来了,没那么娇气!让小桃多睡会儿,不然白天没精神。” “我在阿姐背上睡!”小桃咕哝道,双手环住苏樱的脖颈,继续睡。 “快上去!被子还是暖和的!”苏樱背着妹妹大步走开。 杜氏忙翻出小桃的棉服追上,套在小桃身上。 一路上走走歇歇,待走到县城,已是辰时初,城门大开。 路上人不多,大过年的,刚守了通宵的夜,好些人正在瞌睡,差不多得巳时正才会起床。 牛二早已等候在城南门口,见到浩浩荡荡的车队,吓了一跳。 这荒沟村的人是逃难不成,咋锅碗瓢盆、被褥都带上? 胡县令让人捎信,只说给荒沟村的人安排几个位置好一点的摊位,多的没说。 牛二很荣幸县令大过年的指派事情给他。 如今县衙有钱,活儿干得多,得的多,特别是逢年过节,薪资翻倍。 荒沟村于县令大人,意义非凡,指派给他,自然是看重他、信任他。 他必须得办得妥妥的。 “牛捕头!新年好!”张三、李四大老远打招呼。 与牛二不打不相识,牛二后面还坐过几次他们的车,付了车资。 慢慢的牛二在他们心目中也没那么可怖,见面都会打个招呼。 “新年好!”牛二笑笑。 “牛捕头,新年好,恭喜发大财!”苏樱冲牛二拱手行礼。 “恭喜恭喜,新年发大财!”牛二忙还礼。 苏樱悄悄塞过一个钱袋子,“有劳牛捕头!” “哎哟,女娘可是埋汰牛二!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牛二忙推开钱袋,仿佛烫手。 往常巴不得,甚至还会嫌少,但如今月俸高,家里有副业,衙役们不再搞这种靠压榨获取灰色收入。 胡县令特别整治了衙门,要求治下清明,不许敲诈百姓。 “唉!牛捕头收着吧,没几个钱,今儿新年第一天,图个吉利,愿牛捕头和各位兄弟新年发大财!”苏樱劝道。 “这…”牛二纠结一会儿,爽快收下,“多谢苏女娘!” 不是贪恋这点儿钱,而是图吉利! 带着车队进城,分别在主街道、城门口等几个最热闹的地方摆摊。 “苏女娘,你们要卖啥?”完事后牛二没走,实在好奇。 “先别走,请几位兄弟尝个鲜!”苏樱笑道。 “唉,好嘞!”牛二几人欢喜应下, 也没干等,帮着搬家伙事儿,点火生炉、摆案桌。 苏樱从桶里取出揉好的面团,在案桌上擀平,切成小段炸油条。 看到苏樱往锅里倒半锅油时,衙役们惊呆了,这、这太奢侈了!败家!败家! 金黄的油条炸好捞出,香喷喷的味道让围观的衙役们不停咽口水! 普通百姓一年难得吃到几回油水,这油炸食品太诱惑人。 “尝尝!”苏樱一人发一根。 正饿着肚子的衙役们接过有些烫手的油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舍得吃,都想带回家给孩子吃。 “来,尝尝!”苏樱秒懂,另外拿一根,剪成几段,分给衙役们。 咔滋咔滋,酥酥脆脆,入口化渣,真香! “这吃食叫啥?”牛二咂吧咂吧嘴。 “油条!新出的吃食!四文钱一根!”苏樱回道。 “四文一根?”衙役们惊呼,之后顿住。 比起三文一个胡饼,四文是贵了,不过这是油炸的,还是茶油,算起来四文一根又好像卖便宜了。 苏樱算过,一斤面粉五文,可做五根油条。 四文一根共二十文,除去面粉五文、茶油、柴火等七文,能赚八文,平均每根赚一文多,利润比胡饼稍高一点儿。 定四文,是新吃食,又是带了油的,高是应该的。 与胡饼拉开价格,免得抢了胡饼的生意,惹众怒。 多方因素叠加,定价四文。 第195章 佃房 “四文一根有人买吗?”牛二怀疑,好吃是好吃,太贵! 苏樱笑笑,“一会儿不就知晓?” 正说着有人闻着味儿来到摊前,“这是啥?这么香,老远就闻见。” “油条!郎君可要买上两根尝尝?”苏樱热情招呼。 “几文?”客商肚子咕咕叫,好些食肆居然还没开门。 “四文一根,郎君要几根?”苏樱问。 “四文?这也太贵了吧?胡饼三文老大一个,你看看你这个,两个才当一个胡饼。” 客商职业病犯了,为了砍价各种贬低。 苏樱也不见气,笑着递过一小截,“郎君尝尝再说,我这是油炸的,跟胡饼一样顶饿,还美味。” 客商不客气接过,放嘴里一阵咔嚓咔嚓,眼睛一亮,也不讲价了,“来六根!” “六根?郎君能吃完?”苏樱没动。 “客栈还有人,赶紧的!”客商掏出钱。 “二十四文!”旁边几个小豆丁齐刷刷道。 “嘿,这么快就算出来啦!”客商被逗乐,“学了算学?” “是!”孩子们齐齐点头,“我们会背九九乘法口诀。” “厉害!厉害!”客商没想到连小孩都这般厉害,谁说这里蛮荒的? “郎君拿好!”苏樱麻溜的用细麻绳打包好。 “哟,这是啥,给我来两个尝尝!”客商还未离开,摊子上又来人。 然后就是一拨接一波的人买油条,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摆摊的、逛街的都有。 牛二几人见状不再打扰,默默离开。 “油条、油条!四文一根、四文一根!” 好多人一觉醒来,就听到街上奇怪的叫卖声,空气中还飘着茶油的香气。 走到路上,有孩子提着篮子叫卖,篮子里装着金黄的油条。 四文一根不便宜,可是小孩子们要不了多会儿就售卖完。 细心的人发现,孩子们都是两个两个一起,也不走远,因为摊子就在几十步外。 每每卖完,孩子们都开心的提着篮子跑回,比捡了钱还开心。 不过个把时辰,苏樱准备的两桶面就卖完。 幸好有杜氏、韦氏在,不然苏樱一个人根本炸不过来。 “各位、各位,油条卖完了,卖完了!”摊子上围着不少人,后面的往里挤,苏樱大声道。 “诶,咋这么快就卖完了?”有人不肯散去。 买了两根带回家,孩子吃了喜欢,吵着还要,急急忙忙跑来,却没了。 “阿婆,真卖完了!你看!”苏樱给老妇人看,两个空桶,沥油的筲箕也是空空如也。 “唉!你们明日可还在这里摆摊?”老妇人问。 “是啊!明日我给您留两根!”苏樱微笑道。 “多留两根,四根!”老妇人伸出四根手指。 “好!四根!给您留着!回吧,阿婆!”苏樱两条腿都站硬了。 “阿姐,我们可以去逛街了吗?”小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花花绿绿的摊子,按捺不住的雀跃。 他们每个孩子得了五文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嗯!稍等,咱们先找个客栈,这几天不回去。” 每天路上几个时辰,费时,人也受不了,还带着那么多东西,最好找个地方落脚。 “卖完啦?”牛二带着兄弟们来巡街,以为要卖到晚上。 “嗯!牛捕头,可知附近谁家有空余房子?”苏樱正好打听打听。 “女娘要佃房?多久?”牛二问。 “就这几天,正月十五过完就回去,不想来回跑。”苏樱说着打算。 “你这临时起意,住的又不长,不一定好找,不如上我家。”牛二邀请。 “你家?你家有多余空房?”苏樱问。 “稍微破旧了些,宽敞倒是宽敞!”牛二挠挠头。 “多少钱?”苏樱只要有落脚处,半个月,没啥可挑剔的。 “要啥钱,女娘不嫌弃就成!这会儿就过去吗?” 牛二见一应用具都收好,苏老二、苏老三正往车马棚搬运。 “嗯,要是有多的地方,村里其他几家也留下!房租该付多少我们付!” 都是穷苦人,不能白占人便宜,付了钱彼此心里都舒坦。 “既然这样,我问问几个兄弟!看他们家能不能挤下。”牛二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房租再少也是钱。 跟几个兄弟商量后,表示家中都能住下,房租没多要,半个月五十文。 要是租给客商,可不止这个价。 “多谢!多谢!走吧,我们这就去!”苏樱当即拍板。 苏老二与一个衙役去通知其他几家,并安置到各家入住。 苏老三、苏樱随牛二先回去。 杜氏、韦氏带着孩子们逛街玩,一个时辰后大家在摊位处汇合。 赶着牛车钻进小巷,七弯八拐后来到一片低矮的民房处。 路面坑洼不平,不少积水,居民把各种脏水泼到外面。 几个孩子在玩耍,看到牛车,都好奇的看着,不知谁家来贵客,还带着大铁锅。 “阿耶!”其中一个孩童欢喜的跑过来。 “小宝!快去告诉阿娘,家里来客人了!”牛二摸了摸孩子脑袋。 六七岁的孩子,崭新的新衣,衣襟上抹了不少尘土,脸上花兮兮的。 “唉!”牛小宝转头就跑,“阿娘、阿娘,家里来客人啦!” “小宝!你又淘!早上才换的新衣裳,你到哪里玩了,我的天爷!”小院里传来一个妇人的斥责声。 “娘子!”牛二推开院门,见媳妇正拉着小宝拍打身上尘土。 “郎君也不管管,才做的新衣裳,才多会儿就成抹布!”牛二媳妇向丈夫抱怨。 卖粉条挣了点儿钱,咬咬牙一家人添置新衣,这孩子不知道爱惜,好想揍一顿这破小孩。 “娘子,家中有贵客到!”牛二忙打住娘子的话。 “嘎!”牛二媳妇这才看到牛二身后的牛车、苏樱等。 “郎君,这是…”牛二媳妇看看苏樱、又看看苏老三,没见过。 “荒沟村的,趁着过年来做点儿小买卖,就是小宝吃的那个油条,在咱家暂住几天。”牛二道。 “快请进,快请进!”牛二媳妇丢开小宝,热情相迎。 这是一个小院落,三间正房,几间厢房,就是破旧不堪。 “这是两间闲置的旧房,有一两年没住人。”牛二不好意思道。 第196章 天降财神爷 空荡荡的屋子,堆了些杂物。 “挺好的!”苏樱觉得比荒沟村自家当初那破宅子强多了。 “我先拾掇拾掇。”牛二媳妇拿起扫帚清理。 没想到会有人住,好久没打扫,还得把杂物归置一下。 “没床,只能铺秸秆打地铺。”牛二很抱歉。 “无妨,有个落脚处不错了。”苏樱掏出五十文,“阿姐,这是房钱。” “哎呀,这地方腌臜,女娘不嫌弃便好,咋还收钱!”牛二媳妇推拒。 “阿姐,拿着!我们有好几家,哪能白住你家?”苏樱将钱硬塞给牛二媳妇。 “郎君!”牛二媳妇纠结的看向丈夫。 穷人眼中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牛二媳妇哪会不稀罕这五十文,可收了钱给人住这破地方,良心过不去。 “拿着吧!”牛二知道自己不收,别家兄弟难做。 “多谢女娘!”牛二媳妇这才收下,仔细放好。 贴心道:“郎君找几块石块来垫地上,把这几块板子放上,再铺上秸秆,暖和许多。” “谢谢阿姐!”苏樱道谢。 “哎哟,女娘小嘴可真甜,我都孩子娘了,还叫我阿姐!”牛二媳妇笑容更甚。 几人一起动手,很快将两间屋子收拾布置妥当。 “先将就着住,有啥不合意的唤我!”牛二媳妇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满意道。 苏老三将牛车拉到屋檐下,牛拴在小院角落。 “哟,你们这炸油条家伙事儿挺全乎!好大的锅!”牛二媳妇咋舌。 这得花多少钱,牛车、大铁锅可不是一般人家拥有的。 “阿姐,你家有石磨?”苏樱这才注意到屋檐下的一口大石磨,上面放了杂物挡住。 “是啊,一年难得用几次,家里的老物件,传了三代,扔了可惜,留着占地方。”牛二媳妇自嘲道。 穷人置办一件家当不容易,石磨于他家用处不大。 “巧了,正好我这里需要豆浆!不如,阿姐每日在我摊位边卖豆浆,豆浆下油条最是美味不过。”苏樱有了新想法。 原本还想着买豆子自己磨,这会儿苏樱改主意,不如合作。 自己只炸油条,豆浆让出来,自己轻松,旁人也挣点儿钱。 “这、这能行?”牛二媳妇懵了,谁家做生意乐意别人插一脚? “咋不行?我们最多做到正月十五就回去,你先卖豆浆,以后豆浆、油条你一起卖。”苏樱大方道。 “我们…炸油条?”牛二媳妇怀疑苏樱脑子是坏的,哪有把钱往外推的? “阿姐,别怀疑,是真的!这几天你先卖豆浆,顺便看我怎么炸油条,以后你自己就可以支个摊。” “女娘,这可是挣钱的买卖,你舍得?”牛二媳妇不信。 牛二拿回来的油条香死个人,她都馋的不行。 “我们过年出来逛街,顺带做点儿小生意,这炸油条也不算多难,教不教你,行内人多看几眼就能瞅明白。 要不了多久,城里会冒出不少,不过这个摊,养活一家没问题。”苏樱坦诚道。 “那、谢谢女娘!”牛二媳妇欢喜得手足无措,这可真是天降财神爷。 说干就干,袖子一撸,“我这就去买豆子来泡。” “牛捕头,你这两天赶紧去打口铁锅。”苏樱提醒牛二早做准备。 “打铁锅?”牛二想了想,摇头,“太贵,不划算!” 满大街的炸油条,要不了多久,人们就吃腻,一口铁锅把全家老底砸进去,再无其他用处,跟石磨一样。 “铁锅用处大了!可油炸的东西多了去,不止油条一个吃食,满大街都是油条时,你炸别的吃食。 别小看这不起眼的买卖,那可是闷声发财,比你一个月俸禄只多不少!”苏樱低声道。 万物皆可下油锅,荤的素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酥酥脆脆,咔嚓咔嚓,喷香! “果真?”牛二很是心动。 长安来的人脑子果然与众不同,看的远、想的多,活该人家发财! “我骗你好玩吗?”苏樱眉毛一挑,反问。 不要小看不起眼的路边小摊,虽不怎么体面、很辛苦,但真的挣钱。 “我、我,打了铁锅,便没钱添置其他家什。”牛二有些窘迫。 “你不是还有几个兄弟吗?借钱或是合伙都可以。”苏樱不觉得多大的事儿。 小本买卖,借钱的话,还钱加点儿利息,不让帮忙的人吃亏,也全了彼此名声。 合伙也不错,起步阶段,分担风险和资金压力,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抓住机遇挣一波钱再说。 苏樱对什么合伙生意做不得的说辞不太赞同。 没钱 、没经验不找人合伙,难不成闭着眼睛跳坑里? 是人就会有矛盾,又不是做生意才有。 合伙生意是会有许多矛盾,但因为后面会出现的矛盾,就一动不动躺平穷下去,不是苏樱的性格。 “呵呵,还是女娘想的通透!”牛二顿悟,“我这就跟兄弟们商量商量,女娘,这豆浆他们也能卖吗?” 牛二的意思是摆在其他几家摊位边搭售。 “当然可以,有了豆浆,油条卖的更快,豆浆里最好加糖,实在没有放盐也行。” 豆浆放糖,那个时候估计只有少数贵族喝过,穷人喝的都是白味儿或咸味儿豆浆。 “加糖?”牛二吓一跳,“那可是金贵玩意儿,放豆浆里,不赔本吗?” “甜豆浆卖两文,白味儿、咸味儿的卖一文不就结了?”苏樱好笑。 “哦、对对,瞧我这死脑筋,糙人一个,啥都不懂!” 说定后,牛二急急忙忙去几个兄弟家中合计,苏樱与苏老三去摊位与家人汇合。 此刻是未时,正月初一到十五,城门延时闭城,街上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摆满小摊,人流如织。 苏老三在前面开道,苏樱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来到摊位处,已被别人占领,售卖小玩意儿。 “阿姐、阿姐!快看,风车!”小桃看到苏樱,忙举起手里的彩色风车。 带动一股风,风车悠悠转动几圈。 阿棠也有一个,颜色不同,苏兆彦、苏柄彦手里则拿着彩色面人。 个个欢喜雀跃,又小心翼翼,生怕路人给撞坏。 苏绿静静挨着韦氏,手上什么都没有。 “阿绿,你的呢?”苏樱奇怪。 “我不喜欢,那是小孩子才玩的。”苏绿笑笑,十文一个,她舍不得。 苏樱摸了摸堂妹脑袋,替他人着想太多,总是容易被忽略。 第197章 大过年的跑这破地方 “兄长,这边!”苏老三看到人潮中的两位兄长,挥动着手臂大喊。 苏步成、苏老二随着人流慢慢挪过来。 “兄长怎么也来了?”苏老三问。 “昨晚在金风寨喝多了,早上才醒来,搭胡县令的马车进城,来看看你们。” 苏步成说话时嘴里呼出的气还带着酒味,俚人别的不行,酿的米酒好,一不小心就醉了。 不放心老老少少进城,苏步成来看看各家各户,杨老汉回村里守着。 胡大郎与苏伯彦相谈甚欢,邀请苏伯彦正月十五上胡府,两人好好畅谈。 刚进城碰到苏老二帮裴家撤摊,一个衙役带路往家里搬。 苏步成一起帮忙,与苏老二把各家都安置了,这才过来找家人。 人潮越来越拥挤,一大家子站哪儿不动,堵住通行,便顺着人流往前走。 孩子们个头小,老是被过往路人碰到脑袋,三兄弟一人背一个,杜氏抱起阿棠,慢慢逛街。 孩子们逛第二遍,依然兴致勃勃,又增加了许多摊贩。 特别是阿棠,第一次过节,满大街的东西看不过,这个看看,那个瞅瞅。 花花绿绿的东西最吸引她,彩色风车、大风筝、面人、彩色发带、漂亮衣裳、鞋子。 阿棠的眼睛看不过来,可是兜里只有五文钱。 纠结好一阵,买了跟小桃颜色不一样的风车,还找杜氏添了五文钱。 路上先后碰到同村的其他几家,孩子们兴奋的交流今天帮忙卖油条的经验。 逛了一阵,孩子们渐渐撑不住,昨晚星夜赶路,走着走着,全都趴在大人背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辰时初,各油条摊位旁多了豆浆摊,浓浓的豆浆香气在寒风中飘得老远。 “阿樱,真的会有人买吗?”牛二媳妇忐忑不安。 第一次心里没底,只泡了两斤,被苏樱笑,硬是让她又泡了两斤。 早上卖不完,下午继续卖,再不济拿回来做豆腐吃,反正不会浪费。 “放心好啦,一会儿你准忙不过来。”苏樱宽慰。 牛二家的桌子、小凳、碗筷都搬来,方便客人食用。 苏樱捞起几根油条,“来,咱们自己先尝尝。” 学着苏樱,油条掰成段放豆浆碗中,泡过的豆浆吸足了豆浆。 一口下去,油条的焦香、豆浆的醇香、蜂蜜的清甜,几种味道混杂,比单纯油条风味口感更佳,果然是绝配。 牛二三两下吃完,久久不能回神,自己也吃上富人才舍得吃的好东西了?以后天天都能吃上? 往豆浆里放蜂蜜时,牛二心疼得不行,品尝后,再让他吃白味儿的,那不行! 苏樱用食盒装了几根,竹筒装上豆浆,交给父亲,“胡大人家的。” 苏步成提着食盒往福禄巷去。 “来八根!”还未吃完,昨日的第一位客人来了。 “郎君可要配一碗甜豆浆?”这次苏樱没有急着给他打包。 “甜豆浆?咋卖的?”客商问。 “两文一碗,配油条味道绝美,郎君来一碗尝尝。”苏樱装了两根油条放小桌上。 牛二媳妇倒上一碗热豆浆,加入蜂蜜。 “听你的,看看有多美味。”客商坐下,一口油条一口豆浆。 “嗯,果然绝妙!”客商不住点头。 “女娘,我的油条呢?”老妇人来了,还带着小孙孙。 “阿婆,这里!要不要坐下喝碗豆浆?”苏樱热情推销。 七八岁的小男娃见客商吃的香甜,拉着老妇人的衣襟摇晃,“祖母,祖母,我要、我要!” “好好!来一碗豆浆!”老妇人拗不过。 “再来一碗!”客商喝完不过瘾,又要。 咔嚓咔嚓,很快吃完四根,把剩下四根打包,加一份豆浆。 “就是这家!”昨日吃到、没吃到的食客都来了。 担心卖不出去的牛二媳妇忙的晕头转向,要不是有苏樱在,都记不住账。 桌子满座,好些食客只能打包。 又来了几人,边走边张望,见到油条摊人最多,径直走来,站在摊前,挡住其他食客。 “几位郎君可要尝尝豆浆油条?新出的吃食。”苏樱主动招呼。 其中一人指了指正在吃的食客,“起开!” “干嘛?”来吃油条的食客都是不差钱的主儿,突然被撵,顿时不高兴。 “起开!”那人表情不屑、态度嚣张。 “谁啊,这么不讲理?”有人嘀咕。 闻言,那几人立刻看过来,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这么张狂、嚣张,定是大有来头。 出门在外的人,察言观色是基本功,和气生财是准则,尽量少惹事儿。 “几位郎君,这边请,这边请!”苏樱忙拉着人往隔壁摊位坐。 脸上笑嘻嘻,心中mmp,过年挣几个小钱容易吗?也能遇到屌毛!苏樱心中暗骂。 隔壁胡饼摊冷冷清清,看着苏樱干得冒烟,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苏樱拉着人坐他家座位上,忙来撵人,“唉,这是我…” “一家的、一家的!”苏樱冲摊主眨眨眼,“一会儿说,江湖救急!多谢多谢!” 摊主嗫嚅几下,终是没狠心搅局。 “豆浆油条,郎君尝尝!”苏樱摆上一筲箕油条、几碗豆浆。 几人气息冰冷,生人勿近,旁边的人都默默离开。 “妈的!大过年的跑这破地方,没几块好田,也不知主家咋想的,非要来收!”热豆浆下肚,有人开始发牢骚。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穿着最华贵的中年男人低声训斥道。 发牢骚的人看一眼,低下头默默吃油条。 苏樱听着这话,一闪而过的怪异,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 摊上的食客不断,苏樱手忙脚乱,来不及细思。 几人吃完后,也没问价,扔下一把钱就走了。 “唉…”牛二媳妇觉得少了,想叫住。 被苏樱拉住,“算了!” 那把钱少也少不了几个,闹腾了,打断这边的生意,没必要。 巳时六刻,豆浆、油条卖光光。 “真想不到,这么好卖!”牛二媳妇看着半篮子的钱,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这钱太好挣了,除去豆子成本,一个半时辰净挣一百多文。 “过年的钱自然好挣,过完年不会有这么多。”苏樱泼冷水。 “啊!”牛二媳妇一脸肉疼,少赚仿佛亏了似的。 “不过加上油条的利润,应该不少!”苏樱被牛二媳妇给逗笑。 “那就好、那就好!”牛二媳妇又欢喜起来。 东西收拾好,给胡县令送油条的苏步成迟迟不见回来。 第198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 “老伯!多谢啊!”苏樱冲胡饼摊老汉道谢。 “客气、客气!小本买卖,都不容易!”老汉苦笑。 看看人家,生意好到爆,自己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往日的生意。 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老伯,你这胡饼生意做了多少年?”苏樱这会儿有空闲聊。 “五六年了,唉!”老汉蔫嗒嗒不想说话。 “老伯,我这里有个新吃食,你可有兴趣试试?”苏樱看得出老汉不高兴自己顶了他的生意。 “新吃食?”老汉惊讶的看着苏樱。 “是啊,胡饼吃了这么多年,又是过年,不如做些新吃食换个口味。”苏樱分享生意经。 “阿樱!”牛二媳妇轻轻扯了扯苏樱。 哪有随便把挣钱法子到处送人的?那都是钱! “无妨!”苏樱冲牛二媳妇笑笑,人家帮了忙,这份情不能不感念。 “什么新吃食?”老汉问。 “米糕!”苏樱笑吟吟道,“暄软蓬松、酸甜香软、老少咸宜的糕点。” “真的?”老汉心动,“女娘可方便说说?老儿回去试一试。” “米泡上两三个时辰,泡到用手一捏米粒软烂,磨成浆,适量水、糖或蜂蜜拌匀发酵,上屉蒸两刻钟即熟。” 苏樱把大致做法告之,“你可少量试做,拿捏好份量、火候,若时间充裕,可用菜汁将中间染一层红色,色泽美观。” 米糕算不得多难,是来自现代的苏樱童年吃过的美食。 平时不常见,逢年过节才吃得到。 “唉、唉!我这就回去试制。”胡饼老汉说着便开始收摊,“来,女娘,这几个胡饼拿去吃!” “哎呀,老伯,你自己留着!我们不饿!”苏樱婉拒,“下午人多,胡饼一会儿就能卖掉。” “拿着吧,礼尚往来,我这会儿没啥可谢的,几个胡饼当不得什么。”胡饼摊老汉热情道。 两个摊位都收了,空出一大块位置,立马有人挑着箩筐摆上。 临别时与胡饼老汉约好明日还在一起摆摊。 “二叔、三叔,我去县衙看一下。”苏樱没有回家。 “去吧!”苏老儿、苏老三将一应用具装上牛车,与牛二媳妇钻小巷回去。 苏樱来到福禄巷,敲了敲角门。 门很快打开,门房赖阿大一看苏樱,笑脸僵住。 过年来拜年的客人多,主子都在家,赖阿大打起精神,不敢懈怠。 “女娘何事?”赖阿大觉得这女娘眼熟,看穿着却贫寒,猜着是那个衙役或仆从的远亲。 “我找胡大人!烦请大叔通传一声。”苏樱不意外门房的忘性大。 进出胡家的人多了去,门房向来势利眼,狗眼看人,哪会记住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赖阿大不动声色打量着苏樱,不说话。 苏樱恍然,抓一把钱递上。 赖阿大接过,“找大人何事?” “我找阿耶。”苏樱有些无力。 阎王好送,小鬼难缠,这种门房最难缠,还不能得罪,不然根本进不去。 跟主人告状,主人面子下不去,而且主人有时需要这种门房挡掉不想见的人。 “你阿耶是谁?”赖阿大更加迷惑。 这女娘越瞅越眼熟,到底是谁?找爹找到大人这里? “之前可有人送吃食给胡大人?”苏樱换个问法。 “送吃食?”赖阿大猛地顿住,“你是、你跟着祝掌柜来过!” 赖阿大总算想起来,忙躬身道,“快请进、快请进!” 早上苏步成送吃食,他也拿捏过,东西收了人不让进, 待送进内宅,没一会儿胡大人亲自跑来,问送吃食的人呢。 追出去好远才把苏步成追到,恭恭敬敬请回府上。 胡县令忙着和苏步成谈事,顾不上修理赖阿大。 看着胡县令对送吃食的人如此尊敬,赖阿大爷只觉得苏步成眼熟。 上次在送出府时有苏步成,门房真没记住。 苏樱这一提示,所有的记忆串联,赖阿大知道眼前人至少是胡二郎君的贵客。 不敢再怠慢,请进门亲自带路到前院会客厅。 “大人,有位女娘求见。”赖阿大听到会客厅里胡县令的说话声。 “哎哟,阿樱来了,快快请进!呵呵!”胡县令抬起头,“一高兴忘了时辰!” 苏樱进来,父亲和胡县令主次座挨着,中间案几上摆了不少公文。 “卖完了?”苏步成起身活动发麻的腰身、腿脚。 “是,见你迟迟不归,过来看看。”苏樱冲胡县令行礼,“大人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快坐!拉着你阿耶聊公事,竟忘了时辰,不好意思!”胡县令满面笑容。 别看过年,治下发生了事一样该上报上报,不急的正月十五后开印处理,紧急的该处理还得处理。 胡县令雄心勃勃,想再接再厉出政绩,师爷走了,这会儿苏步成在,拉着一起商议商议。 苏步成提了一个最紧迫的,县城的人太多,衙役不能只巡街,最好把人群分流。 只有一条主街道,两头的人乱糟糟往里挤,都堵上了,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建议行人靠右行走,这样街上自然分成左右两个单向直行,不容易堵住。 衙役在路中间划一道白线,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这些都是长安每年过年时的基本操作。 胡县令立刻让人安排下去,谁也不想大过年的发生意外。 往年的梧县穷,过年也没多少人,无需操心这些。 今非昔比,兴盛了,责任也大了。 随后俩人又对年后召集各村各寨学习开山筑路做了具体部署,主要是烧山石涉及安全,地点得是人少的偏僻处演练。 再就是春耕开播、桑蚕养殖等,两季稻、甘蔗,是梧县今年的重头戏。 一年之计在于春,年后的事情一大堆。 苏步成计划着提前结束卖油条,赶回去把剩余的路修了,不然春耕时路还剩一截,不知要何时才有空续上,不如一鼓作气修完。 与胡县令越聊越畅快,忘了知会摆摊的几人。 “大人心系百姓,是百姓之福!”苏樱赞道。 “阿樱,明日咱们便回去,可好?”苏步成问。 “好!”苏樱没问原因,猜着父亲是为了抢修村路。 “咦,阿樱,你为何不问原由?”胡县令笑,这父女俩很神奇,做事很默契。 “年后事儿多,村里那条路得赶紧修通!”苏樱笑笑,这个不难猜啊。 第199章 背锅的份儿 “是啊,各村各寨的水田都养好,就等着播种,指着两季稻实现粮食翻番!”胡县令踌躇满志。 想到全县粮食翻番,胡县令热血沸腾,将来县志上他胡三思会是浓墨重彩一笔,不说名垂青史,至少也留了个影。 这可比再生稻的产量高多了,粮食翻番,他胡三思是梧县、梧州、岭南道、乃至大唐第一人!想想就牛逼! “等等!我想起来了!”苏樱突然道。 早上那几人奇怪的话与胡县令的话串到一起,苏樱顿时明白那些人为何怪异。 “胡大人,最近是不是有不少田地交易?”苏樱问。 “阿樱如何得知?”胡县令惊讶。 年前最后一日,突然冒出几宗田地交易,都是赶在衙门封印前交割。 那会儿杂事儿多,下面人审核手续无误,到他这里盖印。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一下几宗田地交易? 岭南地广人稀,荒地多的是,垦荒后到官府备案,办理地契即可。 但同时几宗田地交易破天荒了,谁那么想不开到这里买地? “大人!能不能想办法阻止交易?”苏樱一拍案几,急切道。 苏步成也起身,面色凝重。 “怎么啦?这里面有何问题?”胡县令心中不安。 “问题大了!”苏樱深吸一口气,“有人来摘桃了!” “什么?”胡县令惊愕,“无人问津的穷县,还没出成果就被人惦记上了?” 苏樱把上午的事儿讲述,胡县令简直不敢置信,实在没想到有人动作这么迅捷。 “胡大人说保守了,这些人嗅觉灵敏,未雨绸缪!”苏樱自嘲道。 这些世家大族,消息可真灵通,两季稻还没播种,就来抢地,坐等几个月后的粮食收成,真是好算盘! 也不惧怕岭南偏远、瘴气漫布,千里迢迢来抢地。 苏樱心中气闷,本意是让百姓吃饱饭,可不是为世家大族建粮仓,让硕鼠窃取果实。 世家大族一旦收拢土地,或高价收买,或强权占有,大量良田收归后,地方税粮骤减。 即使让世家大族按人头收取租米,又能收多少?那可是千万顷良田! 有的甚至再运作运作,变成封地,连租米都没得收! 待两季稻产量真的出来,只怕更多的门阀世家、权贵涌来,疯抢土地。 朝廷什么都捞不着,农人土地流失,沦为雇农,给他们种地。 “哎呀!大意了!”胡县令懊恼的拍着大腿,心疼坏了。 对于土地,寒门和豪门是对立的。 胡县令与苏家都是寒门,底层官吏,税粮是他们的政绩考评之一,自然和百姓、朝廷站一边。 而豪门、权贵多出自大族,巴心不得大量兼并土地,把所有良田握在手中。 这也是为何世家大族屹立千百年不倒,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任你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我自巍然不动。 为了家族利益,出资扶持一个新政权,以获取更大利益。 “这可咋办?”胡县令着急。 土地买卖只要合乎流程,官府也不能阻止交易。 梧县土地不值钱,有心之人稍微利诱,再有人帮着吆喝,就可用不高的价钱买下大量准良田。 没见识的农人以为拿着一大笔钱,再去垦荒便是。 殊不知人人都这么想,剩余荒地零散不说,人人哄抢,到时为垦荒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 刚和谐稳定的各村各寨又陷入仇视、纷争中。 “大人,停止交易!”苏步成果断道。 “如何停止?县衙以何理由?”胡县令问。 “就说官印被盗,压着不盖印,顺便做个样子,让衙役大张旗鼓捉拿盗匪,拖着田地交易。”苏步成思索片刻道。 “拖?一直拖下去?衙门大小事那么多,不能都不盖官印啊!”胡县令觉得这个主意不太可行。 “这只是暂时的,想来不是梧县个别情况,应该是梧州乃至岭南道都有。 赶紧给刺史大人去信,做好防范,不然待粮食收成,欢喜的是别人!”苏步成提议。 当县令多年,辗转几个县,见过不少,那些大门阀犹如蝗虫,哪里有肥田,都会被他们想方设法收拢。 “对对、赶紧给刺史大人去信!幸好阿樱来了,不然别人把地都买完了,我们还啥都不知晓!”胡县令庆幸。 “大人,这事儿十万火急,得找个可靠之人亲自面见刺史大人,说服他!”苏樱想到什么。 “说服?”胡县令不解,难不成刺史大人无所谓? “是!只有咱们梧州今年搞两季稻,刺史大人出自范阳卢家,消息传这么快,问题一定出在他那里。 若卢大人不站在我们这边,咱们是挡不住这股力量的。 最好赶紧再往上报,通过岭南道上报朝廷,请求朝廷下令禁止岭南道良田私转,所有私人田地交易只能售卖与官府。”苏樱越说越严重。 不管是卢刺史上报朝廷泄露的消息,还是私下里告知家族,这消息只能从他这里流出。 上报朝廷也罢、告知家族也罢,只能说这些世家实在厉害,反应迅速,来势汹汹。 梧县、梧州将面临一场硬战。 “这、这是不是搞大了?”胡县令没想到这水这么深, “不闹大不行,即便有朝廷的明令禁止,地方官吏都不一定扛得住世家的威逼利诱。”苏樱直白道。 不止天可汗,历朝历代的帝王对世家都又爱又恨。 爱他们的金山银山,恨他们是无冕之王,能轻易左右朝堂,令帝王掣肘。 这事儿闹到朝廷,天可汗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粮仓被人端了,绝对会下令禁止。 前提是这事儿能送达天庭。 上报只能逐级,不能越级,不然得罪上司不说,还会令更上一级的上级忌惮。 官场没人喜欢不遵守官场游戏规则、爱搞事情的下属。 “这…”胡县令纠结。 他只想出点儿政绩,再升迁一下下,做到刺史致仕,此生完美。 这是他这些天生出的一点点野心、雄心,没想过搅进官场争斗、利益纠纷中。 “大人,后面还有甘蔗地、红糖!现在不遏制住,以后就是血祭也未必能挡住!兴许是血流成河。 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你,最后只有背锅的份儿”苏樱冷冷道出残酷现实。 “我写!”胡县令一咬牙、一跺脚道。 提笔的手在颤抖,有对即将面临的狂风暴雨的恐惧,更有不甘。 不甘自己的付出被旁人摘果,不甘成为别人争夺利益的牺牲品。 第200章 送人生财之道 信很快写好,可派谁去成了难题。 林师爷走了,胡县令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分担他的工作。 还要马上召集各村各寨村长开会,学习开山筑路法,同时也给各村各寨敲警钟,禁止私自田地交易。 还有开春播种等一系列的事儿,分身乏术,而且胡县令的胆识、谋略,未必能打动卢刺史。 “要不,麻烦苏先生跑一趟?”胡县令盯着苏步成,这是最理想的说客。 见识不凡,很有谋略,也曾是官场中人,深得刺史大人赏识,再理想不过。 “我?大人,我乃流犯之身,走不出梧县!”苏步成笑着摇头。 要是被人知晓流犯到处蹦跶,自己被抓不说,县令大人也得吃瓜落。 “这个、这个!”胡县令急得直搓手,这可咋整? “这样,苏先生,我出个手令,刺史大人不是令你辅佐梧县么,你持手令去州府总说得通吧?” 胡县令终于想到这么个理由,又不放心道,“我让大郎陪同,反正他也要返回州府。” 梧县到州府,要过几道关卡,要查验过所。 出了梧县管辖范围,若人家对苏步成的身份、手令质疑,抓进大牢不是不可能。 有胡大郎在,能通融就通融,不能通融,也有人及时报信。 “好!”苏步成没有过多纠结。 “阿耶!”苏樱面露忧色。 这是拿命去赌,要是被人拿去做文章,就得丢命,值得吗? 田地保住,自家又不会多一分,不管谁来,反正自家是不会卖田地的。 “无妨,流犯之身,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大不了一条命!”苏步成故作轻松笑道。 “谢谢!苏先生保重!”胡县令送到门口,深深一躬身。 “定不辱使命!”苏步成抬手一揖,转身上马车。 “大郎,一定保护好苏先生,有事赶紧回来报信!”胡县令叮嘱大儿。 “省的,阿耶!”胡大郎应道。 与母亲一起等父亲用膳,迟迟不见人,说是与苏家父女议事。 以为苏家父女会一同来用膳,却不想突然让他收拾行囊回州府。 一阵人仰马翻,匆匆用过膳,就被撵出来,父亲与苏家父女面色都不大好。 胡大郎没有多问,端看父亲给苏先生手令,又令自己陪同,就知事情紧急,兹事体大。 让自己护送流犯去州府见刺史大人,这事儿实在诡异,太冒险。 路上被人拦截,下了大狱,连带父亲都得被撸。 不断有人涌入城里时,一辆马车逆流而行出城,直奔州府。 “阿樱,你阿耶呢?”未时末,杜氏见女儿回来,却不见丈夫。 “阿耶有事,出去几日!”苏樱回道。 兆彦、柄彦缠着各自父亲玩闹,牛小宝也跟着疯跑傻乐。 小桃、阿棠、苏绿坐屋檐下玩风车,杜氏、韦氏、牛二媳妇弄晚饭。 “出去几日?”苏老二等俱是一愣,流犯能跑哪里去,还几日不回。 “阿樱,发生何事?”杜氏忧心忡忡,女儿去了这大半日,脸色难看。 “阿娘别问,阿耶回来自然知晓。”苏樱扯个笑脸,“二叔、三叔,知会其他几家,明日回村。” “回村?不是说到正月十五吗?”众人异口同声,房钱都付了。 “嗯,已休息好几日,够了。 回去把路修完,粉条厂也该开业了,后面春耕播种、还要种甘蔗、豆子,养蚕,再下来该收冬小麦。 事情一大堆,还没算帮金风寨修路的事儿!”苏樱掰着手指一五一十算道。 “别说了,我这就回村!”苏老三性子急些,听完坐不住了。 “二叔、三叔,明早收摊后直接回村,你们一会儿记得到城南门口找张大叔雇好牛车。”苏樱安排道。 “好!”苏老二、苏老三出门去。 “你们真要走?”牛二媳妇不舍,“不多玩几天?” “不了,阿姐,村里事儿多,得空再来!”苏樱笑笑。 “那、那我把房钱退你们。”牛二媳妇很舍不得,可是不退又不好意思。 “不用,阿姐,是我们临时毁约,不用退。” 卖油条挣了不少,苏樱没把五十文放眼里,他们一大家子,住客栈的话这点钱只够一晚。 “这、哪好意思!”牛二媳妇坚持去拿钱。 “阿姐,听我的,真不用!”苏樱拉住牛二媳妇。 “阿姐,来,我教你做几样油炸吃食,以后你自己支摊。” “这、这…”牛二媳妇面色绯红,感激道:“谢谢阿樱!你可真是我家财神!” 这女娘手指缝宽,到处送人生财之道,换作自己才不会这么傻。 可她送的是自己,牛二媳妇不会拒绝。 谁不想发财?谁不想过好日子? “好啦,阿姐,不用谢来谢去,咱们现在就做,正好当晚饭吃。” 买来三斤羊肉,切了剁碎,加入大葱,拌上盐、花椒粉,和成馅儿。 面粉揉成半干半稀的软面,包上馅儿,摁扁。 铁锅烧热倒入少量油,将馅儿饼烙上。 灶前围了一圈小馋猫,“阿姐,要等多久?” 阿棠、小桃最矮,看不到,趴着灶台,踮着脚尖看。 “再等会儿!”苏樱耐心道。 韦氏添柴,苏樱示范完一个,就交给牛二媳妇上手。 “阿姐,别舍不得肉!”苏樱见牛二媳妇只舀了一点肉馅儿,不禁扶额。 “买得起馅儿饼的都是有钱的主儿,你卖五文一个就要给足料,不然人家下次不来,生意做不长久。” “我、我这不是心疼吗!”牛二媳妇讪讪,又添一点馅儿。 大葱羊肉的香味儿弥漫整个厨房,小馋猫们咕咚咕咚咽口水。 “阿娘,真香!”牛小宝话没说完,哈喇子流出来,忙用手背擦擦。 铲了两个金黄的馅儿饼出锅,孩子们的眼睛跟着馅儿饼转。 苏樱用刀切成几块,装碗里,“吃吧!慢点儿,小心烫!” “哦!”小馋猫们欢喜的接过碗,伸手去抓,“嘶!烫!” 苏樱将另一个也切了,分给几个大人尝。 “这个好吃!我一口气儿能吃三个!”牛二媳妇小口吃着。 一年难得吃回肉,这馅料十足的馅儿饼酥酥脆脆,又有肉,这日子要是天天过,该有多美! “嗯,这个比油条还好吃!”韦氏也不住点头。 “阿姐,以后你手艺熟练了,还可以做些素菜馅儿、韭菜鸡蛋粉条馅儿、酸菜馅儿,价钱比肉的便宜点,生意绝对火爆。”苏樱给牛二媳妇提议。 “我一个人哪做得了那么多?又要炸油条、烙馅饼、招呼客人、还要收钱。” 牛二媳妇又是欢喜又是愁的,看着一堆堆的钱在眼前晃啊晃,却抓不住几个。 “牛捕头不是有好几个兄弟,你找人跟你做啊,人多力量大!”苏樱笑。 想要轻松就找人搭伙,想要多赚,就只能辛苦自己,端看自己怎么选。 第201章 第一次挣钱这么轻松 “女娘来啦!”胡饼摊老汉见到苏樱,热情招呼。 “老伯,咋样,米糕做出来了?”苏樱闻到一股酸酸甜甜的米糕香味儿。 “做出来了,你尝尝味道可还好?” 胡饼老汉揭开蒸笼上的纱布,白白胖胖、中间一条红腰线的米糕映入眼帘。 “哇,这是啥?”睡眼迷瞪的几个小豆丁一下子精神百倍,眼巴巴盯着米糕。 今日全部早早起床,卖完就回村,孩子们跟着出摊。 “呃…”胡饼老汉转了一圈愣住,“我的刀呢?” “无妨!”苏樱扯了一截细麻线,绷紧向下一拉,切下一小块米糕,“这个比刀好用,一文钱你也能卖。” 小时候买米糕,卖米糕的老人只用棉线一拉,就分出一块。 五毛钱、一块钱、两块钱都卖,可多可少。 “嘿,女娘这法子倒是巧妙。”胡饼老汉笑道,学着苏樱用麻线将米糕切成几小块,分给在场众人,“来尝尝!” 苏樱接过一块,白胖的米糕,中间一层胭脂红,蓬松暄软,有不少蜂窝眼,看来发酵发的很好。 轻轻咬一口,酸甜度正合适,米糕松软有嚼劲,是记忆中那个味道。 “嗯。不错,老伯挺有悟性,这么快就琢磨出来。”苏樱点头,“今儿你有得忙了!” “哟,这个真不错!”韦氏细细品尝,遗憾道,“阿娘肯定喜欢,就是得趁热吃。” 小豆丁们三两口吃完,舔着手指上的米糕屑。 “阿姐,回去你也做给我们吃吗?”小桃好喜欢,比油条好吃。 油条吃多了,舌头打泡,腮帮子疼,还有些上火。 米糕不一样,酸酸甜甜,还松软。 “好呀,回去了阿姐做给你吃。”苏樱宠溺的刮了刮妹妹小鼻子。 “我也吃!”、“还有我!”其他几个跟着嚷嚷。 “好好!都有份儿!都有份儿!”苏樱笑道,一帮小馋猫。 现在日子慢慢好了,苏樱不介意给家人多做些吃好的。 “阿娘,我还要!”牛小宝没吃够,冲母亲撒娇。 “喏,吃吧!”牛二媳妇把自己的递给儿子。 “来,还有还有!”胡饼老汉又分一块。 小宝巴巴望着,看向母亲,想吃但没伸手。 “老伯,够了,哪能白吃没个够?你这米糕好吃,一会儿人还不够卖呢!”牛二媳妇婉拒。 油锅烧热开始炸油条,礼尚往来,苏樱请胡饼老汉尝豆浆油条。 “哎呀,闻着香,吃着更香,难怪生意好!”胡饼老汉一口豆浆一口油条,吃的那叫一个美。 “来八根油条,两碗豆浆!”还是那客商,“什么味儿,今儿又出新吃食啦?” 客商翕动鼻子,闻到米糕香。 “是啊,郎君可要尝尝?米糕!”苏樱指了指隔壁摊位。 “来一份尝尝!”客商坐下。 胡饼老汉忙切下一块,送来。 “想不到小小梧县,藏着这么多美食!这米糕不错,好吃!” 客商胃口极好,豆浆、油条、米糕都吃完,又同样分量打包,满意离去。 两家摊位的小桌子很快坐满赶早的食客。 早晨起来,一顿美味的早餐能让人一天的心情愉快。 热气腾腾中,人人脸上透着欢喜。 胡饼老汉的米糕好多人吃完又打包,蒸了一笼又一笼。 有的是路上看到,一路打听过来的,孩子们最喜欢。 今日炸油条苏樱让牛二媳妇接手,苏樱招呼客人、收拾碗筷、收钱。 牛小宝也懂事的大声吆喝,招揽客人,有模有样。 比前一日多准备了食材,还是供不应求,不过辰时末,两家的摊位就卖光光。 胡饼老汉的笑一直没停过,脸上褶子都多了些。 收摊时还时不时有大人带着孩子寻来,孩子哭哭啼啼、吵闹着要吃米糕,看着空空如也的蒸笼,委屈坏了。 “明早、明早,给你留一份儿!”胡饼老汉一个个哄走。 自己可是备了足足两大桶米浆,还是不够,明日得多备一桶。 “头次这么早收摊!”胡饼老汉欢欢喜喜收摊回家。 牛二媳妇擦着汗水,钱都顾不得数,坐那儿歇气,看来还是得找人搭伙,不然自己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苏樱把账算出来,与牛二媳妇分完账,一家人赶着牛车到城南门口汇合。 路上碰到一队队的衙役,大街小巷的搜索、盘查,像是在捉拿什么。 “发生何事?”有人悄声询问。 “不知道,说是捉拿盗匪,县衙丢了什么东西!”有人低声回道。 走到城门口时,传言已是满大街。 “阿樱!你阿耶…”杜氏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莫名联想到丈夫。 “没事儿,阿娘,这是阿耶的计谋!”阿樱凑近母亲耳旁道。 “你这孩子!”杜氏气恼的瞪女儿一眼,“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阿娘莫要担心,阿耶好好的,很快就回来!”苏樱宽慰母亲。 杜氏无奈叹口气,没再多言,再有疑惑、不满也只能等丈夫回来再说。 城门口各家陆续到齐,彼此分享挣钱的快乐。 “阿樱来啦!快,看看!”郑娘子大老远冲苏樱挥着手,神采飞扬。 几个寡妇凑一堆摆了个摊,干净卫生,热情周到,几天挣了不少钱。 “阿姐,咋样?”苏樱问郑娘子。 “好好!看看!”郑娘子指了指几人身边的用具,桶子都盖着布,不用说装着钱。 “恭喜、恭喜!”苏樱笑道,“几位阿姐真能干!” “谢谢你,阿樱!”郑娘子说着,眼眶红了,第一次挣钱这么轻松、这么多。 要是当年有这营生,男人们哪还用进山打猎?自己也不至于早早守寡,拖着儿女艰难度日。 “好啦,阿姐!这是好事儿!以后得空,咱们再来!”苏樱好声哄着郑娘子几人。 十几辆牛车等着,都是从各乡镇送村民后在车马棚候着。 接了张三的口信,组队送人到荒沟村。 这次车多,大家不用走路,把东西装车捆绑好,全上了车。 “咦,苏村老呢?咋不见人?”清点人数时,有人才发现少了苏步成。 “我阿耶有事,耽误几日。”苏樱含混道。 众人没多想,只当在县衙帮忙。 车上大家说说笑笑,觉得路上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是那么美,原来自己生活的地方如此山清水秀! 坐车就是比走路快,不过三个时辰,回到荒沟村,天刚刚擦黑。 第202章 暗潮涌动 “砰!”街上不时传来爆竹声,新年新气象,人人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 卢照时在书房里看书,没一会儿便烦躁的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面色沉郁、眉头紧锁。 在岭南窝了十年无人问津,突然范阳老家来人,让他关照关照,买几亩薄田。 老家本家子孙枝繁叶茂,田产不够养,岭南田产便宜,置办些补贴家族。 卢照时拿着书信,默默无语。 自己出自卢家,也是靠家族力量走上仕途,运气不好分到岭南,一直出不了政绩,没能迅速成长为家族的中坚力量。 从家族给予厚望到逐渐失望,再到不闻不问、自生自灭。 自己都快忘了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家族,这会儿冒出来说要买几亩薄田。 真要几亩薄田,卢照时不介意帮个忙。 可那是范阳卢家,口中的几亩薄田是啥?卢照时再傻也明白,是那能产两季稻的肥田!那是百姓垦荒多年,慢慢养熟的地! 世家大族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几百上千亩起步。 梧州这穷地方,还指着两季稻翻身呢,就有人迫不及待来抄底。 少年时读书因资质好,被家族选中,重点培养,享受家族的各种资源,只觉得荣光、理所当然。 在地方这些年,特别是这又穷又破的岭南。 卢照时的勃勃雄心被现实击败,深刻体会到民生艰难,中下层官吏的不易。 努力多年,无力改变现状,被家族放弃,只得随波逐流、摆烂。 没想到梧县冒出江东犁、冒出腐土肥田法、各种利用自然资源制作吃食等,积极改变现状,成效显着。 给他打了一针鸡血,积极主动推进。 看着自己治下百姓生活得到改善,他有成就感,激发了沉睡的雄心壮志。 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可家族却让他利用权势为家族收拢土地。 站在地方官吏的角度,他愤怒家族的卑鄙无耻。 站在家族的角度,他是得利者,曾经享受过的那些资源就是这么来的,现在该他回报家族,为家族谋取利益。 “怎么,贤侄为难?”年龄与卢照时相仿的中年人诘问,语气轻蔑。 当年俩人同上族学,都是边远旁支庶出,家境贫寒,依附家族施舍得以生存。 卢照时天资聪慧被家族选中,倾力培养,一家人的日子好转。 而这位族叔落选,不得不辍学,给人当学徒谋生。 多年不见,却不想族叔在家族中已混到管事,想来有些手段。 “族叔来得突然,侄儿一时没想好如何处置。”卢照时打着哈哈。 一个白身,也敢在五品刺史面前摆谱,要不是受家族之命前来!卢照时早就将人打了出去。 “贤侄,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此行保底这个数!”族叔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亩?”卢照时有些心动,不伤根基的情况下,拼拼凑凑也许能凑出来。 好歹对家族有个交待,不让族人戳脊梁骨骂自己白眼狼。 “哈哈哈!”族叔大笑,“贤侄,你不会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吧?三千?也好意思说出口!打发叫花子呢!” “三万?”卢照时惊了,“不行!梧州没那么多!你们去别地儿想办法吧!” 卢照时断然拒绝,三万亩肥田,那是多少粮食!收了百姓吃什么?官府从哪里收租米税粮? “呵呵!贤侄,当年卢家怎么扶持、供养你忘了?如今翅膀硬了,就跟卢家割裂?”族叔嘲讽。 “当年是如何匍匐在族长脚下发誓的?那些誓言忘了?” “身为卢家人,侄儿不敢忘记家族的资助和培养!只是,梧州真拿不出! 族叔一路走来,也看到梧州是个什么样儿,不然侄儿也不至于十年挪不了窝。” 卢照时对族叔的颐指气使很是反感,回怼的话软中带硬。 有商有量,兴许还能想办法运作运作,可这位族叔居高临下,像训斥龟孙的傲慢态度,激怒卢照时,拒不配合。 当年的淘汰者,做了管事又如何?一个白身,离了家族这棵大树,啥也不是! “哼!贤侄好大的官威!我卢家高攀不起!”族叔气的拂袖而去,俩人不欢而散。 卢照时暗中关注,这帮人并没有放弃,而是四处打听,最后奔梧县去。 他纠结,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任由族人行事,反正正常买卖,谁也说不出个啥。 可不想这一关注才发现,不止卢家,其他几家都有人过来,都去了梧县。 一个破小的梧县,已是暗潮涌动。 可怜胡三思,刚提拔为县令,还呵呵傻乐,丝毫不知头上悬着一把刀。 卢照时无力阻止,身为五姓七望之一的族人,他没有立场阻止,只能任由事态发展。 可为何心中会有不甘和羞愧? 无心过年,躲在书房看书静静心,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心静不来。 容忍不了别人在自己治下为所欲为,梧州十年,再不喜欢,也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了感情。 这么多年,百姓多苦,多难,他都有看到。 自己也曾家境贫寒,只不过运气好,托生在世家,有幸选中作为人才培养,才过上好日子。 不然,他也跟这些穷人一样,每日不知三餐在哪里,然后在某个寒冬冻死街头。 “大人!”门外有人喊。 “何事?”卢照时语气不佳。 “府外有位叫胡不问的学子求见,说是梧县县令胡三思之子。”仆从小心回禀,生怕被大人喝骂。 “胡什么?”卢照时以为耳朵听岔了,胡县令的儿子不是叫胡不疑吗? “胡不问,说是胡县令长子。”仆从忙解释。 “他来所为何事?”卢照时狐疑。 难不成卢家在梧县惹出大麻烦,胡三思不好决断? “不知,那郎君模样狼狈,说是有急事求见!”仆从又挤出一点儿。 要不是收了胡大郎的厚礼,他才不会冒着被大人责罚的风险来传话。 “模样狼狈?”卢照时唬一跳,这是把县衙给端了?“快快有请!” “大人!快救救苏先生!”胡大郎一见卢照时,扑通跪下。 第203章 拿钱不办事 “快起来!”卢照时扶起胡大郎,“苏先生出了何事?” “苏先生被桐县衙役给抓了!”胡大郎脸上有淤青,身上有脚印,被人狠狠揍过。 “苏先生怎被桐县抓走?”卢照时懵的。 “我阿耶让我护送苏先生来见您,所为何事并不清楚,只让我平安护送苏先生。”胡大郎紧紧抓住卢照时的官袍。 “求大人快救救苏先生,那帮衙役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苏先生见我?”卢照时没动,心中隐隐有猜测,只怕世家意图被识破。 苏步成来自长安,世家吞并土地见多了,对此很敏感,大概是找自己商议对策。 “是!”胡大郎着急万分。 从梧县到州府,途经桐县,进入桐县界还好,衙役虽质疑,塞些钱后放行了。 与梧县紧挨着,两边衙役时常打交道,彼此卖个情面,给点儿钱你好我好大家好。 出桐县时,那帮衙役跟梧县没交情,穷凶极恶,变着法儿的敲诈勒索过往路人。 苏步成拿的是梧县县令的手令,不是桐县的,一个流犯,居然跑出界,嘿嘿,肥羊一只! 那帮衙役高兴坏了,正愁过年没钱捞,大肥羊就送上门了! 除了从犯人身上榨取丰厚的钱财,还能得到官府嘉奖,巴心不得多来几只大肥羊! 压根不给辩解的机会,捕头一挥手,衙役们一拥而上将苏步成牢牢控制。 胡大郎上前劝阻,被踹到地上一通拳打脚踢,差点儿被当成同伙抓走。 忌惮胡大郎的州府官学学子身份,才没抓,而不是梧县县令之子! 胡大郎留下阿财打点衙役,不让苏步成吃大亏,自己赶到州府找卢照时。 桐县皂吏根本不把他父亲放眼里,他跑回梧县搬来父亲也没用,不如直接去州府搬刺史大人。 胡大郎脑子转得快,来到刺史府,扯下身上玉佩塞给门房,自报家门请求行个方便。 门房见玉佩贵重,知道少年来头不小,思虑后才去通禀。 “走!”卢照时脑子一热,拉着胡大郎出门。 对于苏步成,卢照时惺惺相惜,从苏步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引为同道中人。 更多的是苏步成有不屈不挠、积极向上、乐观豁达的精神,这是卢照时不具备的。 不顾流犯身份也要跑来见自己,心中装的是朝廷、是百姓,以微薄的力量与世家抗争。 自己别的做不了,保他性命无虞还是可以的。 马车匆匆驶出刺史府,与迎面驶来的马车差点儿撞上。 “吁…”两边车把式都是老手,勒住马头堪堪刹住。 卢照时、胡大郎摔倒在车厢里。 “怎么回事儿?”卢照时爬起来,问车夫。 “回、回大人,是录事参军王大人。”车夫看见王延年扶了扶官帽,从对面马车跳下来。 “大人要出门?”王延年来到车前。 “鹤龄兄,你怎么来了?”卢照时诧异。 “找你有事,你这是要出门?”王延年见卢照时面色焦急。 “你来了,正好一同吧。”卢照时不想放过王延年,拉下水,反正王家也不是善茬儿。 “去哪儿?”王延年上了车才问。 “桐县,捞苏先生。”卢照时也不打机锋。 “苏先生?桐县?”王延年脑子转了转,盯着卢照时,他俩谁的脑子出问题了? “是!一会儿见了便知晓。”卢照时没再多说。 “老卢,我要下车!”王延年眼睛一转,猜着不是好事,作势要起身。 “晚了!想走走不了了!”卢照时拉住王延年,笑嘻嘻道,“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好你个老卢,好事没我份儿,坏事拉上我!”王延年笑骂。 “这不巧了吗,你自己撞上的!”卢照时笑,有人说说话,心中没那么憋闷。 靠在车壁上,重重叹口气。 “唉!”王延年也叹口气。 卢照时瞥一眼王延年,“你为何叹气?” “你说呢?咱俩谁也别说谁!唉!”王延年拍了一下腿,“福兮?祸兮?” 胡大郎在一旁很不自在,州府两位大佬说着自己不该听的话,他很想原地消失,听不见听不见! “这是谁家郎君?怎么瞅着眼熟?”王延年打量着胡大郎。 “见过王大人,晚辈乃梧县县令长子胡不问。”胡大郎躬身道。 “难怪了,胡二郎的兄长!”王延年恍然,“胡三思倒是好福气,自己不咋地,两个儿子倒是出息。” “大人谬赞!晚辈惭愧!”胡大郎谦虚道。 学府的学子们很难见到州府长官,自己一下见到两位,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若是得了长官青睐,一封举荐信,再有几篇好文章,参加京城科考会顺利许多。 “你倒是胆大,敢跑来找刺史大人!不怕被打出去?”王延年见胡大郎鼻青脸肿的狼狈样,逗道。 “除了刺史大人,谁还能救下苏先生?晚辈答应过父亲平安护送苏先生,舍了命也要做到。”胡大郎坦然道。 “哟,看不出是个重诺的君子,还颇有侠肝义胆!不错不错,敢作敢当!将来比你爹出息!”王延年不吝赞扬。 卢照时看着,笑笑没说话。 他也曾少年得志,也曾豪情万丈,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可现实太多无奈,让他无能为力,渐渐消磨。 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不禁感慨,年轻真好!有理想、有热血、有凌云壮志! 一个多时辰后,来到桐县县衙。 因为过年,衙门没开门,门前冷冷清清。 “阿财!”胡大郎冲蹲在角落的人喊道。 “大郎,你可算来了!”阿财鼻子一酸,见到后面绯色官服的人,知道救兵来了。 自己在这里不吃不喝盯着,该送的钱送了,也给里面的苏先生送了吃食,不知他吃不吃得上? 衙门里面的道道,他又不是不知。 “苏先生可有情况?”胡大郎关切道。 “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就是不让进,桐县打定主意搞事情!”阿财愤愤道。 这些皂吏如同貔貅,钱要收,给再多都收得下,拿钱不办事,也不讲情面,比梧县衙门还黑。 啊呸,梧县衙门可不黑,那会儿自家大人穷,无奈之举,但皂吏们拿了钱是给办事儿的。 第204章 沆瀣一气 “啪啪啪!开门!”阿财用力拍打角门。 “谁啊!大过年的不让人清净!”好久后才有皂吏骂骂咧咧来开门,“怎么又是你?说了不行!” 话音落,打了一个酒嗝儿,满嘴酒气。 “不是我,是刺史大人!”阿财不再卑微,底气十足的指了指身后。 皂吏抬眼,看到两位身着官袍的人。 其中一位浅绯色,吓得酒醒了大半,磕磕巴巴,“见、见过大人!” 卢照时嫌弃的皱着眉,抬脚走进衙门,往拘所去。 “六六六啊、五魁首啊…”里面的皂吏在划拳,声音震天响。 开门的皂吏顾不得这帮兄弟伙,故意磨磨蹭蹭落在后面,趁人不注意,撒丫子跑去梅县令的前院通风报信。 “砰!”卢照时一脚踹开门。 “tm的小六子,撒尿去半天,掉粪坑吃屎去啦,嘎嘎嘎…” 屋里的皂吏醉醺醺,摇摇晃晃站起来,压根没看进来的人是谁。 “嘎嘎嘎,小六子就屎尿多,甭理他,咱们继续…”另一个咂口美酒,眼神迷离。 王延年摇头,知道下面衙役多是这德性,可看到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卢照时走到桌前,俱是好酒好菜,福满楼的,食盒扔一边。 “你们太过分了,这是我给苏先生送的吃食!”阿财气坏了,就知道到不了苏先生嘴里。 “你、你怎么进来了?小六子呢…”皂吏们半醉半醒,甩甩昏呼呼的脑袋。 看到一脸寒霜的卢照时,一个激灵,“大、大人!” “梧县的苏先生关在何处?”卢照时没理会这帮小人。 “在、在…”班头支支吾吾,不时偷摸瞥一眼卢照时。 “说!”卢照时知道不是好事。 “在牢房!”班头脖子一梗道,反正伸头、缩头都躲不过。 “混账东西!未过堂就关押大牢,你们桐县真让人开眼!”卢照时气得一脚踹向班头。 班头踉跄两步倒地,又歪歪倒倒爬起来。 “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苏先生请出来!”王延年见皂吏们不动,喝道。 “是!”皂吏们如梦初醒,急忙往大牢去。 卢照时几人跟上,大牢里阴暗潮湿,里面各种恶臭。 不少犯人趴在栏杆上,眼神呆滞、神情麻木,不见天日的牢狱,只能通过一日两餐、墙上的透气孔推断时间。 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犯人齐齐看过来,又送来囚犯? 刚送来一位,打得鼻青脸肿,却挺直腰板,不知犯了何事,进来后一言不发,默默坐角落。 这会儿牢门又开,谁又被抓? 看到皂吏身后的绯红色官袍,犯人们一下子情绪激动。 “大人、大人!我冤枉!我没有卖田,是他们欺负我不识字,哄我按的手印!我气不过才打的人!” “大人!大人,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放我出去,呜呜…” 大牢里居然见到官老爷,囚犯们纷纷喊冤,有的把木栏杆拍的啪啪响。 “闭嘴!”班头大喝一声,囚犯们瞬间噤声,巴巴望着卢照时。 卢照时见多了,没理会,径直往里走。 走到最里面,才看到靠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苏步成,脑袋肿的像猪头。 “苏先生!”卢照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苏步成缓缓睁开眼,扯着嘴角笑,“大人!” 班头打开门,卢照时进去,扶起苏步成,“受苦了!” “苏先生!”王延年进来,眼神悲悯。 物伤其类,看到苏步成的现在,王延年莫名想到某一天的自己。 “王大人!新年好!”苏步成还有闲心调侃。 “苏先生,可还好?”胡大郎挤进来。 “还好!多亏阿财打点,没再为难。”苏步成冲胡大郎躬身,“辛苦了!” “先生折煞晚辈,晚辈应当的!”胡大郎侧身避开。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走,到州府再说!”卢照时带着人往外走。 “大人!”班头叫住,“这是梧县流窜过来的流犯,县令大人年后才、才…” “苏先生乃我亲自任命,辅佐梧县胡县令,年节日奉命到州府向我述职。 怎么?我刺史任命他还要梅山同意才行?梧县县令盖了官印的手令也不认?你们桐县化外之地,不在我大唐版图内?” 卢照时气势逼人,什么流犯,借机敲诈勒索才是真! 官府大印都不认,这桐县压榨百姓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几个皂吏嗫嚅半天,没敢回答。 “让梅山到州府找我要人!”卢照时不跟皂吏纠缠,没得掉身价。 “大人,我冤枉,放我出去!”犯人们见苏步成被带走,拍着栏杆嘶吼。 出了大牢,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人又活过来。 苏步成抬头看向灰蒙的天空,岭南的冬日总是薄雾弥漫。 “大人、大人!”梅山一路小跑追来。 卢照时停住,冷冷看着梅山, “大人!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梅山气喘吁吁,喷出一股股浓烈的酒气,脸色绯红。 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看好酒的县令和皂吏,这是卢照时觉得这才是真实的梅山。 各县都穷,刺史考评尚且中下,各县主官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全都中下、下、下下。 卢照时已是官场老油条,没想过下属有多能干,但像桐县这种上下沆瀣一气压榨百姓的,还是让他震惊、愤怒。 全州以梧县为榜样,推广各种先进种田技术、制粉条、加强与俚人的合作。 看梅县令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十有八九根本没贯彻,只是敷衍了事。 “梅县令好兴致!桐县可谓天堂,美酒佳肴,日子真是优哉游哉!”卢照时出言讥讽。 “呵呵,过年嘛,乐呵乐呵!”梅山嬉皮笑脸。 “哼!”卢照时拂袖,不想多说。 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儿,没空料理梅山。 “大人!大…”梅山见苏步成要被带走,着急的喊道。 “苏先生是我任命的杂吏,辅佐胡县令,持胡县令手令到州府述职,手续齐全,有何问题?”卢照时盯着梅山。 “呃…”梅山不甘心,“可他是流犯,大人…” “怎么,梅县令的桐县不在刺史大人的管辖下?还是梅县令得了特权,可节制州府?” 王延年见梅山不识好歹,沉声质问。 “不敢、不敢!”梅山忙陪着笑脸。 王延年出了名的冷面王,录事参军掌管官员考评,县令们对王延年很是惧怕。 离去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梅山久久没说话,眼神中也不见醉意。 第205章 首鼠两端 书房里卢照时看过书信后递给王延年,垂头不语。 “动作真够快的!”王延年嘟囔一句,“找到荒沟村了?” “还没,是我们在县城摆摊时,小女无意中听到的。”苏步成回道。 “鹤龄,咋办?”卢照时手指轻击案几。 “我不过小小的录事参军,监察、考评官吏,管不到田产买卖。”王延年苦笑。 “再说,交易手续齐全,按律法可自由买卖,有何理由不让人交易?拦得住吗?” “行了,鹤龄,别在那儿装模作样的,信你也看了,苏先生你也捞了,还能置身事外不成?”卢照时笑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等着!”王延年假装上当受骗。 “大人,趁着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想办法暂停!向上面报呈,此事非同小可! 两季稻即将播种,若风调雨顺,将是大丰收之年! 不尽快遏制住,开春时会有大量良田流失,被强买强卖,农人被迫失去田地。 造成各种矛盾,引发械斗、群殴、以及各种冤案,耽误农时,田地荒废,一切将付之东流! 造成的损失、产生的严重后果,绝非大人一人担得起。” 苏步成最后一句话很重很刺耳,听了不舒服,完全是危言耸听。 但卢照时、王延年没有生气,他们知道苏步成说的是真的。 见两位大人沉默,苏步成又道,“不是每个县令都如胡县令,更多的如梅县令,助纣为虐。” “苏先生何意?”卢照时不解。 “大牢里好几个喊冤的,就是刚抓进来的农人,不识字被人哄骗摁手印卖田产。 激愤之下与人撕打,抓进大牢,没了田地,还吃牢饭。” “什么?这么无耻?”卢照时气得一下子站起来,“没想到他们竟这般无底线!” 卢照时以为高价收购,却不想用如此卑劣手段!农人大多不识字,很容易上当受骗。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造成流血事件,把人逼急了,不惜以命相搏。 “那桐县上下风气不正,岂不是有更多的农人遭殃?”王延年担忧道。 “大人,只怕此事不止桐县,其它县都有参与!”苏步成道出一个更震惊的现实。 “什么?”两位官老爷惊呼。 他们来自世家,却是边缘化人物,待在岭南这种偏远地方,偶尔有强买强卖,不多,也不算激烈。 认知中强买强卖是买方与农人之间的事儿,县衙参与进去算什么? 自己出自世家,都不敢搅这浑水,下面的县令疯了不成? “大人,没有官府参与,农人会那么容易上当?打人后却把农人关入大牢,县衙没参与说不通!” 这里天高皇帝远,世家没那么多顾忌,拉官员下水事半功倍,省却他们很多麻烦。 官员也从中获利,分得巨额钱财,同时自己也浑水摸鱼,给自己添置肥田。 “你确定梅山参与了?”卢照时还是不敢相信。 这是有多想不开,为了眼前利益,前程、仕途都不要。 “大人走进大牢,好些人喊冤,有几个便是年前抓进来的,被哄骗摁手印卖了农田的农人!” 苏步成看着刺史大人,生性善良,为官多年,还保持着本心,就是幼稚了些。 官员越往上晋升越难,特别是底层官吏,多出身寒门,终其一生,都在低阶流转。 既然升迁无望,不如顾着眼前,捞一笔算一笔,与世家同流合污,毫无心理负担。 当官总要图一样,或名或利,不能啥都没有! 再说了,两季稻什么的,丰收了得利的是农人、朝廷,身为官员不过是政绩考评得个上上,又能升迁到哪里去? 不如一堆钱财来的实在,可保自己、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卢照时听完,与王延年对视,下面这帮官吏玩的花样可真多,自己还是天真了,以为人人都跟自己一样,在乎名声、政绩考评! “大人,梧县能拖住的时日不多,以官印被盗为借口,只能拖延,无法阻止交易,大人还请早早决断!” 苏步成看出卢照时在纠结、犹豫。 卢照时没说话,在屋里踱着步,自己跨出这一步,就意味着站在家族对立面,会被家族唾弃。 自己是家族供养出来的,这么做实在对不起家族。 “大人!”苏步成喊道,“两季稻于朝廷很重要,若不报呈,日后事发,第一个问责的便是大人您!” 两季稻将使岭南迅速成为下一个富庶江南,这里偏远,世家门阀力量渗透不多,本地门阀根基不深,是朝廷难得的可握在手中的粮仓! 一个岭南的两季稻产量可让朝廷粮食充足,不论是赈灾还是征战,都有底气。 若因为不报呈,任由世家瓜分良田,朝廷错失良机,到时天可汗震怒,岭南道从上到下,没一个跑得掉! 特别是梧州刺史,事情的源头,隐而不报,罪加一等! “大人,您出自世家没错,可在梧州,首先您是刺史,一州主官,一州百姓都是您的子民,您不能坐视不管!” 苏步成痛心疾首,“此事影响的不仅仅是梧州,甚至会是朝廷格局,大人不可能置身事外、首鼠两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卢照时想要干干净净,不开罪家族,还能稳坐官位,痴人说梦。 每一场利益争斗,都要有牺牲品来化解冲突,平衡彼此关系。 “罢了、罢了!事情从来没有两全其美!”卢照时咬牙做出决断,“报呈上去,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吧!” 这报呈一写,迟早会传回家族耳中,从此,自己就是家族的罪人、耻辱! “苏先生,知道为何世家这么迅速来收购田地吗?”卢照时问。 “难道又是某地旱灾、蝗灾?”苏步成马上反应过来。 “河南道、河北道霜灾,小麦苗冻死无数,三四月份青黄不接,又会有大量灾民饿死!现在那边粮价已经涨到四、五十文一斤,再过些时日,还会更高!” 这是家族来信提及的,卢照时只想到世家抢岭南田地是为了牟利,在这次灾害中大捞一笔。 没有想到更深远的,直到苏步成的话点醒了他,才意识到岭南良田的意义深远,自己还真扛不起这个重任,最终选择站在朝廷一边。 若不报呈,将来事发,自己难逃罪责,自己就是世家平息天可汗怒火最好的祭品,自己注定成为世家与朝廷博弈中的牺牲品。 第206章 岭南密报 “阿娘,看,我的灯笼好看吗?”长乐公主李丽质提着一盏荷花灯,跑到长孙皇后跟前。 今晚正月十五,一家人要在皇宫最高点看全城百姓夜游长安。 长安城人潮涌动,火树银花不夜天,场面壮观、气势宏伟。 是一年中孩子们最欢乐的一天。 “好看!长乐自己做的?”长孙皇后笑吟吟的,这灯笼做的有些笨拙,但着色很好。 “嗯,阿娘看出来了?”长乐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俏。 “这么漂亮的着色,只有咱们长乐才有,旁人可弄不出来。”长孙皇后声音轻柔,目光慈爱。 豫章公主提着一盏牡丹花的,跟在后面,“阿娘,我的!阿姐给我做的!” “好看!都好看!”长孙皇后认真看了看。 对每一个孩子,长孙皇后都很有耐心,从不敷衍,再忙都会停下手中活儿,倾听孩子们的心声。 丽正殿烛火通明、温暖如春,九个月大的雉奴在地上学爬,屁股一撅一撅,使劲儿往前蛄蛹,像只肉肉的虫子。 “雉奴,来兄长这里!”李承乾一身便装,不再高冷,蹲地上逗弟弟。 “呀呀呀!”九皇子跟兄长打招呼,欢快的挥着小肥手往前爬。 蛄蛹半天,还在原地,累得小家伙发出叹息声,“唉!” “呀,阿娘,雉奴会说话了!”李承乾开心道。 长孙皇后笑笑,走过来抱起小肉虫,“雉奴累了。” “呀呀!”九皇子指着案几上的暖水壶,示意要喝水。 贺兰蓉蓉倒一碗温水递过来,长孙皇后还未端稳,九皇子的小肥手就抓住碗往嘴边拖。 吧嗒吧嗒,一口气喝光,“唉!”又叹口气。 “看,阿娘,雉奴又说话了!”李承乾像个好奇宝宝,小婴儿好好玩。 “呵呵,雉奴,兄长说你会说话,喊一声阿姆!”长孙皇后逗道。 “啊…姆!”九皇子真的喊了一声,然后笑嘻嘻看着母亲。 “天,娘娘,小殿下真的会说话了!”贺兰蓉蓉惊喜道。 小肉虫听出贺兰蓉蓉在夸赞他,欢喜的蹬着小肥腿,挥着小肥手,“呀呀!” “咦,雉奴真会说话了!”长孙皇后亦是很惊喜,“高明都没这般早!雉奴,再叫一声阿姆!” “阿姆!”九皇子张嘴就来,这次顺畅多了,然后咧嘴傻乐。 “阿娘,我是多大说话的?”李承乾眼睛亮晶晶,流露出孩童的纯真。 “你呀,说话要晚些,快满周岁才说话呢!”长孙皇后没觉得长子幼稚,反而更心疼。 天真烂漫的年龄,做了储君,不得不收起烂漫,装出沉稳、懂事。 “阿娘,那我呢?”长乐也想知道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长乐呀,跟雉奴差不多,说话早!还有咱们的小宝贝,豫章,也厉害呢!”长孙不忘在场的每一个孩子。 豫章听了,笑得眉眼弯弯。 孩子都喜欢听爹娘说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哪怕是糗事,也听的津津有味儿。 “在说什么呢,真热闹!”天可汗牵着青雀进来。 原本随意的李承乾立马站直身姿,又恢复成无趣的小大人模样。 “阿耶,雉奴会说话了!”豫章奶声奶气道。 “哦,真的?雉奴,叫阿耶!”天可汗伸手逗九皇子。 小肉虫一把抓住父亲的手指,“阿姆、阿姆!” “哈哈哈!”九皇子奶呼呼的模样令天可汗开怀大笑,一把抱起举高高。 “咯咯咯!”九皇子紧张又兴奋,咯咯笑不停。 “好啦,再逗,雉奴今晚又要闹觉了。”长孙皇后劝住丈夫。 “走,咱们看长安夜景,看灯会!”天可汗抱着小儿子,拉着妻子的手出门。 一家子其乐融融,像平常人家。 宫里张灯结彩,再节俭,年节该挂的灯笼还是得挂,重复利用不算浪费。 站到皇城最高点,长安城人头攒动,十几条主干道全挂满灯笼,一幅人间盛景。 依稀能听到嘈杂的叫卖声,流动的星星点点,那是提着的灯笼。 孩子们眼露羡慕,好久没有逛过街了。 在秦王府时,孩子们偶尔能偷溜出去,逛街买零嘴。 玄武门之变后,只能在宫里打转,多数时候蜗居在东宫,好怀念那无拘无束的日子。 “阿耶,我们出去逛逛!”青雀拉着父亲央求。 “现在不行,你们太小,待你们长大,封王开府,想逛就逛!”天可汗挼了挼四子。 就这孩子不惧自己,喜欢跟自己撒娇,心里不自觉的偏疼些。 “阿耶,青雀已是魏王,明儿就开府,青雀就能逛街,给阿耶买好多好吃的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青雀拉着父亲衣袍不依不饶,天可汗的衣袍拽得皱巴巴。 “哈哈哈,瞧瞧,还真是小孩子,就惦记吃的!”天可汗逗得哈哈大笑。 “好不好嘛,阿耶!”青雀在父亲身上蹭来蹭去的。 “阿姆、阿姆!”雉奴嘴里一直念着,见哥哥缠着父亲,开心的喊着。 “阿耶,阿耶,我也封王开府,嗯嗯,豫章也逛街给阿耶买好多好吃的!”豫章也想逛街,被带歪,向父亲讨王封。 “傻孩子,你是公主!”长孙皇后蹲下身,怜爱的摸了摸孩子脑袋。 “阿娘,我想逛街,买好吃的!”豫章扑到怀中,抱住母亲脖颈撒娇。 “陛下!”贴身宦官躬身过来,低声道。 “何事?”天可汗问。 “岭南密报!”宦官回道。 “哦!”天可汗闻言面露欣喜,又出新成果了? “我去书房,你带孩子们玩。”天可汗将雉奴交给皇后,脚步轻快回东宫崇文殿。 这半年来岭南道惊喜一个接一个,天可汗对岭南道充满希望。 密报是韦叔同、李仲淹加急送来。 天可汗急切拆开密报,一目十行的往下看,看着看着面色凝重。 “啪!放肆!”天可汗一掌拍在书桌上,吓得门外的宦官一个激灵。 “来人!”天可汗大声道。 “陛下!”宦官躬身进来,小心翼翼。 “急召房大人、杜大人进宫!”天可汗负着手,来回走动,浑身充斥着冰冷气息。 好,很好!这些人按捺不住,抢先行动!还真是未雨绸缪! 真当这大唐天下是他们可随意操控的! 第207章 开年王炸 房玄龄看完递给杜如晦,书房里静得针落可闻,唯有偶尔翻动密奏的声音。 一家人正吃着元宵,突然宦官来传旨急召,两位肱骨急忙进宫。 “房爱卿,有何感想?”天可汗问。 动用内帑,私下运作,大量粉条、红糖售卖到江南等富庶地方,低价倒换陈米,通过运河漕运,发往河南道、河北道。 两地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粮铺,每日定量、限量售卖。 霜害后遗症开始显现,今年两道内许多州县小麦产量锐减已成定局,有的甚至将颗粒无收。 精明的商家惜售,囤粮静待粮价飞涨,福忠他们反其道而行之,粮铺遍地开花。 最开始还被人骂黑心商家,冷清清没啥生意,因为他们的粮食里掺了不少砂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粮铺或关闭,或抬价,福忠他们的陈米成了穷苦百姓的救命粮。 尽管限量、限售,总归隔三差五能买上,虽难吃但能保命。 别家的粮食要么不掺砂子卖高价,要么掺砂子跟福忠他们卖差不多的价格。 有这么个搅局的,那些想哄抬粮价的世家拉不动粮价。 撵又撵不走,每天卖的不多,限量售完就关门。 凭户籍登记购粮,人均一斤,管三天,吃又吃不饱,饿又饿不死。 每天粮铺前排队的百姓越来越多,就这家卖十文一斤,其他的卖到四五十文一斤,还有上涨趋势。 有砂子又如何?好歹百姓买得起,粮铺每天都开门。 福忠他们运作的早,江南一地的陈米全买走,世家们来收购时发现被人捷足先登一扫光。 各家又得到消息,岭南道将出产两季稻,便想着来个涸泽而渔,一点儿汤都不打算给朝廷留。 房玄龄沉默不语,还在思考。 “说蝗灾厉害,要朕说,这些世家才是过境蝗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可汗愤愤道。 自己还指着岭南养成朝廷粮仓,这些蝗虫就飞过去了,大有把岭南瓜分之势。 “陛下,臣以为梧州刺史的主意不错,不若朝廷下令,禁止民间售卖田产,只能流转官府!”良久,房玄龄出言。 “爱卿也赞同这法子?这不与现下律法相悖?只怕那些有心之人闹腾,拿律法说事儿。” 天可汗巴心不得所有田产都流转官府,而不是被世家、权贵兼并。 “陛下,岭南乃蛮荒之地,鼓励百姓大力垦荒,可免三年租税,同时三年内土地禁止交易, 其次,三年后土地可交易,但只能售与官府。”房玄龄斟酌道。 “爱卿此计甚妙!只是,凭啥只卖与官府?”天可汗站在世家角度提出质疑。 “岭南划为粮仓专署,专署地区行非常律法,五年、十年后岭南将是大唐的粮仓!”杜如晦缓缓道。 这份密奏还附了梧州刺史的谏言,里面很多新奇观点,令杜相震撼。 将岭南单独划出,大力发展农业及农副业,重点推动两季稻,开发三季稻。 为保证整个政策稳定推行,防止土地流失,建议将岭南划为粮仓专署地区。 单独适用一套土地政策,防止世家、权贵钻营,抢夺粮食。 杜如晦没想到地方官吏中藏着如此有见识的大才。 划专署地区的治理之策他都不曾想过,他们被从古至今的常规思路束缚,很多时候面对世家大族的围堵,深感无力。 有了这个思路,以后再有绕不开的,都找借口划成专署区,避开世家大族的渗透、窃取。 卢照时在杜相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殊不知这是苏步成起草的谏言,而这新奇观点,是苏樱在父亲临行前提议的。 这是现代社会九十年代初,某位老人类似的局面,就在南方画了个圈。 混迹官场多年的苏步成深刻领会,再结合梧县现状,以自己多年工作经验,洋洋洒洒写出一份石破天惊的谏言。 卢照时看了自叹弗如,深知这份谏言如果能被采纳,自己将前途无量。 虽然站到了家族对立面,但仕途上将平步青云!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倚!舍得下才能得到更好的! 卢照时一字不改抄录,另外是对梧州面临被世家大族围剿的危急情况求救。 韦叔同、李仲淹接到呈报,吓一跳,丝毫不敢耽误,连夜加急送往长安。 卢照时也给岭南道朝集使冯诩去了一封,去掉谏言,只呈报现状。 这事儿惊世骇俗,大概率会被冯诩扣押,卢照时潜意识中也不想太多人知晓,自己这是与所有世家为敌。 韦叔同是特使,通过他谏言兴许能直达天庭。 果不其然,在韦叔同将卢照时的谏言随密奏送达京师时,冯诩看了卢照时的呈报没当回事。 拖了些时日,例行的公文中一笔带过提了一下。 也庆幸他提及,不算失察,否则,岭南道朝集使换人。 君臣三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连夜制定策略,定下岭南专署地区准则,和几条红线。 为让政策更合理、合法,还搞了五年规划、十年规划。 这模板一出来,君臣几人突然意识到其实大唐治理也应该有近期目标、长远规划,这样所有工作才能围绕着目标展开。 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君臣丝毫不觉疲倦,兴致勃勃讨论细节,准备来个开年王炸。 贴身宦官提着食盒进来,一股香甜的红糖鸡蛋香钻进鼻孔,几人肚子同时咕咕叫。 “哼,这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天可汗吃着红糖蛋,心情大悦。 福忠陆续送来几盒红糖,皇后娘娘每日一碗红枣糖水补气血,现在整个人面色红润,比以前好多了。 过年时,皇后娘娘装了两小罐,天可汗赐与房玄龄、杜如晦。 一众大臣中独一份儿,尉迟敬德、程知节都没捞着,羡慕坏了。 都知道产自岭南,不易得,有钱也买不到。 福忠为了换更多的大米,除了给皇后娘娘补身体用,其余的都拿去高价售卖,只为救更多的人。 京城不少勋贵私下里得了底下孝敬的红糖,也吃过,是好东西。 可到底没天可汗御赐的有面儿。 “陛下,司农寺尽快派人去学习,播种即将开始,司农寺也该动一动,不能窝在家里。”房玄龄一口喝光糖水道。 农耕为本,司农寺也该出来走两步。 第208章 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翌日开年大朝会,天可汗眼睛布满血丝,却精神抖擞。 再看房玄龄、杜如晦两位大人,也是红红的眼睛,嘴角却压不住的笑容。 昨晚急召两位大人入宫,消息灵通的早已知晓,知道发生了重大、紧急事情。 这会儿见两位大人一脸喜色,想着是大喜事,不禁好奇是什么大喜事? “司农卿何在?”天可汗不待群臣奏本,直接点人。 “臣在!”队列中走出一位深绯色官服的大臣,年约四旬,常年风吹日晒,肤色古铜如农人。 司农卿窦静,外戚,天可汗生母窦氏娘家人。 武德初年,窦静受命任并州大总管府(李元吉)长史。 大唐处于东征西战的政权建立过程,北边突厥部落不断向内地袭扰,大唐不得不派兵防卫。 战事频繁,军粮供应困难。 为缓解军粮匮乏,窦静向太上皇上表,在太原附近实行屯田,就地耕种粮食,就近供应军队。 补充军粮的同时也节省运费,一年收获粮食达十万斛,以功升检校并州刺史。 天可汗即位后,调任司农卿,封信都县男。 “窦卿,春耕在即,岭南道梧州两季稻播种,立刻着司农寺遣人前往梧州长驻,督导两季稻栽种成功,如若有人胆敢阻挠、破坏,严惩不贷。”天可汗下旨。 窦静惊讶抬起头,这圣旨没头没脑,司农寺的人只管种田收粮,还能干涉地方政务? “怎么?窦卿为难?”天可汗脸上难得露出戏谑。 “臣不敢,只是惩处袭扰、破坏农田,属地方政务,非司农寺职责。”窦静提醒。 “嗯哼,岭南道即日起,划为粮食专署地区,行特别律法!”天可汗扔出王炸。 “什么?粮食专署?”群臣懵逼,这词太新鲜,消息太炸裂。 纷纷交头接耳,粮食专署似明白又不明白。 古代靠天吃饭,对粮食都很敏感,特别是这会儿河北道、河南道灾情严重。 “房爱卿,你来宣读《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特别行政令》!”天可汗对房玄龄道。 “是!”房玄龄打开公文,大声宣读。 《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特别行政令》归纳起来就几条。 其一、岭南道划为粮食专署区,行非常律法,稼穑诸事由司农寺直属监管。 其二、鼓励各地农人到岭南垦荒,新垦地三年免租米,但三年内亦不得交易土地。 其三、三年后土地可交易,只可售卖与官府,禁止私人交易。 其四、禁止官商勾结,倒卖田地,一旦核实,严惩不贷。 其五、禁止强占、买卖荒地,只在垦荒后才允许办理地契。 其六、租米按田亩收取,不按人头收取。 第一条确立专署地区的超然地位。 第二、三条保护农人拥有土地,不被世家强取豪夺走。 第四条针对地方官吏从中渔利。 最后两条是防止世家大族钻空子,买走整片荒山囤积;再就是将豪绅的土地全部纳入征收租米范围。 农人再垦荒,土地也不多,按田产收、人头收出入不大。 但豪绅们少则几百亩,多则几千上万亩,按人头收取,朝廷亏大发了。 在朝廷混到能站在大朝堂的,都是人精儿,很快领悟到其中的险恶用心。 “陛下,万万不可!”世家大族的代言人立马跳出来阻止。 “是啊,陛下,民以食为天,粮食乃天下根本,粮食专署政令怎能如此儿戏?不经深思熟虑便贸然颁布! 陛下,此政令一颁布,岭南必将大乱,岭南大家族势必反叛!”有人正义凛然、痛心疾首。 他们明白天可汗的新政令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愤怒、慌张。 从来都是他们掣肘天可汗,突然天可汗剑走偏锋,换了个无敌招,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历来政令颁布都是大朝堂吵来吵去,才定下大方向,然后相关各部制定细则,来回修改数次。 最后出台的,全是按照他们的利益制定。 而这次,没任何征兆,横空出世,还是一个将他们关在门外的政令! 他们才不关心岭南本土大家族的死活,而是惊惧天可汗从此脱离他们的掌控。 这政令一旦实施,就意味着专署政策的合理合法性和超然地位,以后天可汗只要不想世家大族参与的,都搞专署令。 长此以往,整个大唐还有他们世家大族什么事儿? 有人激烈反对,也有人沉默不语。 沉默不语的都是跟随天可汗有从龙之功的,政令针对的不是他们,他们也没想过去岭南捞一把。 最近动作频繁的是几大世家,河南道、河北道闹饥荒,他们忙着发财。 莫名其妙的江南粮食被人收了,河南道、河北道又冒出许多掺沙子卖的粮铺,搅了粮价飞涨的局。 每一招都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动。 世家转而征战岭南,想抢先收割岭南成果,变成自己的粮仓。 如今又被专署令给扼杀,世家代言人后背发凉,感受到这政令背后的深深恶意。 “反叛?尔等不是一直说冯盎反叛,派兵从岭南各路来攻打长安吗?请问冯盎的军队已行至何处?” 天可汗语带讥讽。 韦叔同、李仲淹的密奏里,俚人也渴望安居乐业,而非有人所说的心怀异心。 就说冯盎,岭南凉州谯国夫人冼夫人之孙。 站在历史拐角处,面对权势诱惑,谨记冼夫人教导,居功不自傲,有势不称王 武德四年以岭南二十州地归附大唐,书写了冯冼家族辉煌一页。 朝中却不时有人上奏,称冯盎有反叛之心,兵分几路准备围攻长安,搞得天可汗差点信了。 好在有人清醒,提醒天可汗,若冯盎真有反叛之心,早就出兵岭南。 可说了几年,不见冯盎一兵一卒出岭南,说明冯盎没有反叛之心,是有人诬陷。 天可汗派韦叔同、李仲淹持节巡视岭南,除了督查岭南道官员,再就是协调汉俚和谐相处。 此次密奏里,韦叔同、李仲淹已与冯盎会面,不日返回长安,随行的还有冯盎之子冯智戴,以此表明冯冼忠于大唐。 “呃…”原本还群情激昂的世家代言人如同鸡脖子被人捏住,顿时消声。 以大唐第一喷子着称的魏征全程默不作声,静静看着这帮跳梁小丑蹦跶。 他的职责是谏言,这道政令出台是仓促,程序上确实欠妥,可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干嘛要阻止? 他是刚,不是傻! 天可汗急召两位宰相连夜赶出来的粮食专署令,不就是堵这帮人的? 自己疯了才会跟天可汗唱反调! 第209章 难啃的骨头 卢照时孤注一掷给特使韦叔同、朝集使冯诩呈报后,心中反而轻松了。 没有坐等,召集州府官员,安排得力人手分组带队下到各县。 先是叫停所有田产交易,其次是督导各村各寨春耕备种。 王延年带人到各县清理吏治,整治各种乱象,纠正冤假错案。 这一行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年未过完在全州铺开,声势浩大。 那些年前帮着卖田产从中获利的县令大为不满,有的明着抗拒工作组,有的暗中使绊子。 但挡不住州府的决心和行动,于是纷纷向朝集使告状。 工作组张贴告示,广而告之停止田产交易,然后下乡督促春耕,确保今年两季稻全面播种。 苏步成被卢照时带在身边,帮助处理解决这次田产交易中产生的矛盾、问题。 他们在赌朝廷会出手,哪怕最后没出手,他们也尽力了,问心无愧。 胡县令动作迅速,送走苏步成后,通知各村各寨来人学习开山筑路,顺带知会各村各寨,田产不准私售。 一帮热血、有抱负的底层官吏齐心协力,做着一件疯狂的事儿。 事情如何走向,谁也不知,凭着一腔热血、赌上自己的仕途,只为农人有田可种,岭南的良田沃土不被吞并。 再说荒沟村,苏樱回去与村老们开会,把世家大族来收购田地的事儿说了。 “看来,又是哪里闹饥荒!”杨老汉略一思索道。 “嗯,想来这饥荒势头不小,不然那些人不会不顾瘴气来闯岭南!”郑老儿捋着胡须道。 其他村老也是深以为然的表情,甚至见怪不怪。 “你们怎么推断出来的?”苏樱惊奇。 自己只想到世家大族贪婪两季稻,还从未想到这个问题。 果然朝堂不养闲人,能力未必有多大,但见微知着、一叶知秋的本领深得精髓。 “见多了自然知晓!”郑老儿故作高深。 杨老汉瞥他一眼,心中冷笑,这些可不是你们五姓七望常玩的套路? 以前可没少给他出难题,一面焦头烂额筹集粮食赈灾,一面跟世家斗智斗勇,赶在他们之前抢先买到粮食。 几大家越是活跃,说明灾情越严重,不知这次是哪一片遭殃? 管不了外面的洪水滔天,反正荒沟村不管谁来,都不会卖田卖地。 苏步成不在,杨老汉的工作重了不少,离春耕还有点儿时间,不如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把路修通。 苏老二、杨大郎带人从另一头修,顺便给金风寨捎信,近期有人来买田地,切莫上当。 金风寨得知荒沟村赶着修路,寨子里能来的都来,修路速度飞快。 苏老二与杨大郎商议,杨大郎带人修路,苏老二与阿黑他们去勘验金风寨的路。 看着苏老二去勘验道路,金风寨的人干劲十足,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也将有一条宽敞平坦道路。 阿德更是热情,不顾一把年纪,亲自带苏老二在进金风寨的路上来回穿梭,探讨最佳线路。 “哒哒哒…”几匹马顺着新修的道路往荒沟村跑来。 卢颉看着这崭新、硬实、宽敞的道路,心中疑惑。 不是叫荒沟村吗?怎么比官道还好?难不成被人耍了? 走到半中,一大群汉人、俚人在筑路,夯土的夯土、搭模板的搭模板、搅拌砂浆的搅拌砂浆。 听到马蹄声,都停下手中活儿,好奇的看着几人。 “喂,前面可是荒沟村?”其中一人问,居高临下很傲慢。 村民们默不作声,这么没礼貌,喂喂喂的,跟谁说话呢? 刺史大人来了都谦和有礼,这帮人算啥? “喂,你们是聋了还是哑巴了?问你们话呢!”那人见无人理会,勒马来到领头的杨大郎跟前。 杨大郎问,“你问谁?” “问你呢!一帮贱民,果然是蛮荒之地,听不懂人话!”那人语带不屑,“前面可是荒沟村?” 嚯!一帮狗奴才,跑到这里来充大头蒜!狗仗人势的狗东西! 杨大郎心中暗骂,没理会这帮龟孙子,指挥大家继续干活。 “啪!”一鞭子抽来。 杨大郎两件外套抽破,显出一道鞭子裂痕。 “不长眼的狗东西!问你话呢!”那人面目狰狞。 “干什么!”杨大郎反手抓住那人还欲再抽的鞭子。 村民们一下子围上来,“什么东西,跑到我们荒沟村撒野!” “反了反了,这帮刁民居然敢围攻,定让官府抓了你们!”那人依然嚣张。 “揍他!”在场的村民哪里听得?一把将人拽下马,一顿拳打脚踢。 当年哪个不是纨绔?狗奴才吆五喝六的,不教训教训,赖狗长毛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围殴,将卢颉他们拦在外面,就听人群中传来侯三的惨叫声,哎哟哎哟! “住手!”卢颉大喝! 村民们住手,鼻青脸肿的侯三跑出来,“卢总管,这帮贱民太嚣张,一定得治治!” “闭嘴!”卢颉呵斥侯三。 挤出一张笑脸,拱手道,“对不住各位,下人不懂规矩,多有冒犯!请问前面可是荒沟村” “早这么说话,用得着找不痛快吗?”杨大郎道,“请问客官来自何处,到荒沟村何事?” “呃,我乃走南闯北的客商,听闻荒沟村粉条制的好,特意过来看看。”卢颉现编一个借口。 卢照时那里碰一鼻子灰,卢颉带人到各县活动,买通县令,连蒙带骗搞了些良田。 没有卢照时,他一样能买下大量良田!花点儿小钱拉县令下水。 有这些县令帮忙,比买地便宜多了,只要看中的,都收入囊中。 大部分上交家族,小部分挪到自己的兜里。 有卢家这块大招牌挡着,谁敢把他怎样? 得知梧县是源头,卢颉顺藤摸瓜找来。 故技重施拉县令下水,却不想几次求见被拒,送的礼也扔出来,摆明了不结交。 已经看好的几块地,谈好价,定金也交了,却莫名其妙反悔。 县城里都说粉条最开始是荒沟村所制,肥田法也是那里传出来,如今梧县最好的水田在荒沟村。 于是带人到荒沟村,他要拿下荒沟村。 这帮村民竟敢打他的人,简直活腻歪了,但眼下自己势单力薄,暂且忍下。 梧县待了好多天,一块地都没拿下,这梧县看来不简单,是块难啃的骨头! 第210章 往死里揍 “瞧瞧,这秧苗长得多好!”杨老汉与村老们在田间查看水稻秧苗。 水稻栽种有两种方式,直播和育秧。 直播是直接将稻种浸水催芽三天,芽长二分时播种,用量为一亩三升,是一种粗放生长。 育秧是将育好的秧苗移栽,有三大好处。 第一可缩短本田生长期,增加复种指数,有效解决农作物复种的季节矛盾。 第二便于集中管理,进一步降低种植成本。 第三保证秧苗的质量和规模,防止病虫害和后期倒伏,提高生产效率。 在汉代便有育秧移栽,东汉《四民月令》中的“别稻”便是育秧移栽。 荒沟村要种两季稻,必须采用育秧移栽法,村里人抢修村路,村里苏老三带着苏家几个少年郎,在自家水田里育秧。 育秧田与种植田比例为1:10-1:40 ,自家的水田全都育上秧。 水田养了一个冬,秧苗长势极好,青翠茁壮。 “是啊,就是以后有得累了!”杨老汉笑道。 育秧、拔秧、插秧等工作步骤多、时间紧、劳动强度大。 以前村里穷,地瘦,用直播法,种地快,轻省是轻省,产量不高。 现在要想收获两季,不吃些苦是不可能的,村老们看着十几亩地的秧苗又是欢喜又是愁的。 “万事开头难,待咱们今年理顺了,抽空制作‘秧马’,以后插秧就没那么累。”苏樱笑道。 “秧马?何为秧马?”村老们又听到新事物。 “就是插秧机!用它就可以不用弯腰,而是坐着、骑着秧马拔秧、插秧。” 这东西在北宋苏轼的文中出现过,武昌农夫骑秧马插秧,日行千畦,生产效率极高。 “秧马啥样儿?”苏老三比旁人还急切。 “首先肯定得是能在水田可前后滑行,其次前面能放秧苗,转动时将秧苗插进水田中…”苏樱描述秧马的基本功能。 “哒哒哒…”几匹马踏着田坎,在田野间横冲直撞,往秧苗田跑来,不少麦地被踩踏。 “作甚?”村老们没见过这么不爱惜粮食的人,气得气血直冲脑顶门。 众人上前,拦住这帮冒冒失失的人。 卢颉看着苏家试验田,小麦长得比旁家的壮实,郁郁葱葱,育秧田中的水稻秧苗一片嫩绿,比其他地方见到的都好。 “这地果然肥!”不懂稼穑的卢颉看了很是心动,默默盘算着荒沟村弄到手,扒拉到自己兜里。 “尔等何人?”杨老汉问。 中间穿着华贵的人眼中的贪婪掩藏不住,想来是阿樱说的那帮买地的,就不知是谁家? “这田谁家的?”卢颉不答反问。 “我们村的!不卖!”众村老齐声道。 “呵呵,我们高价收购,够你们吃喝不愁。”卢颉哄道。 “快走!我们不卖,再多钱也不卖!”杨老汉撵人。 “老汉,可知我们是何人?”卢颉眼神蔑视。 “管你何人?天王老子也不成!”杨老汉冷嗤。 “我乃刺史卢大人所派,可想好了,现在是跟你们有商有量; 待卢大人出面,就不是买!不给钱你们也得乖乖双手奉上!”卢颉狐假虎威。 “哈哈哈…”在场众人哄笑,这是他们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笑什么?”卢颉恼羞成怒,“你们居然敢把刺史大人不放眼里!” “小子!走吧!别在这大葱插猪鼻装象,哈哈哈…”郑老汉笑到肚子痛。 “老东西,活腻歪了!”卢颉耀武扬威惯了,到哪儿那些贱民不是战战兢兢? 偏偏这荒沟村的人个个像茅厕里的石板,又臭又硬。 “老汉姓郑,荥阳郑家,这位姓王,太原王氏,这位姓杨,弘农杨氏…”郑老汉挨着介绍在场的老头, “你这些都是当年我们玩剩下的!啧啧,卢家没人了么,派你这么个蠢货出来丢人现眼!” 郑老汉突然眼神犀利、阴狠,与刚才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不再是乐呵呵的糯米老头。 “你!”卢颉又羞又恼,关公面前耍大刀。 岭南多流犯,郑老汉这一自报家门,卢颉在傻也知道,这是前朝流犯聚居地,还不是普通流犯,全是前朝呼风唤雨的大佬。 想到自己刚才装大尾巴狼,说是刺史大人家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滚!”众村老凶神恶煞。 卢颉调转马头,见到双手抱臂看好戏的苏樱,觉得眼熟。 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是那日油条摊的女娘,“是你?” “是我!”苏樱也不装,“梧县不会卖地,荒沟村更不会!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白费功夫!” “哼!走着瞧!”卢颉嘴硬道,妈的,连个小小女娘都敢羞辱自己! “驾!”一甩马鞭,踏着麦苗跑了。 “混账东西!敢踩坏我的麦苗!给我抓住他!”杨老汉一看自己心疼坏了,追着几人的马怒吼。 奈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让那几个家伙跑了。 “天杀的狗奴才!”杨老汉愤愤骂道,“天打雷劈的狗东西!” 眼看着就要扬花结穗,被人如此糟蹋,眼眶都红了。 “赶紧看看,倒塌的扶起来,看能不能补救!”苏樱指挥道。 倒伏的肯定有许多坏了,一些伤害轻的,扶正还能继续生长。 从村外过来,踩踏不少地,令人心痛。 卢颉一行纵马狂奔,来到筑路段,一路喊着:“闪开、闪开!” 刚浇灌了砂浆的路面,被马践踏的乱七八糟,还撞翻了好几个避让不及的妇人、孩子。 差点儿踏到虎子,吓得裴五娘子失声尖叫,不要命的扑过去。 斜刺里闪出一个身影,拽住缰绳猛地一拉,生生将马往旁边偏了方向。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马蹄擦着虎子脑袋落下,裴五娘子连爬带滚将儿子拖开,紧紧抱住,浑身哆嗦个不停。 杨二郎一把拽下卢颉,砰地一拳照面门砸去。 卢颉只觉得脑袋嗡嗡,一股热流从鼻腔流出,还未来得及擦拭,又被杨二郎一脚踹飞,摁在地上狂揍。 杨二郎气疯了,虎子是他唯一的儿子,要虎子的命不如要他的命。 曾经混不吝的纨绔,一身蛮力,别的不行,骑射在一众勋贵子弟中独领风骚。 庆幸本事没丢,不然他的虎子… 不敢想,越想越气,把卢颉往死里揍。 第211章 此事没完 “这帮兔崽子,越发没底线!”杨老汉骂骂咧咧。 其他几人默默弄着被踩踏的麦苗,脸上绯红。 当年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这么不择手段强占农人良田的,今日之事算是现世报。 杨二郎带着一帮妇孺回来,大家面色很不好。 “这是咋啦?”杨老汉心中咯噔一下,冲到虎子面前,“虎子,你咋啦?” 虎子脸色煞白,眼神惊惶,失魂落魄,整个人蔫嗒嗒的,裴五娘子也没好到哪里,紧紧搂住儿子。 “天杀的杂碎!”杨二郎愤愤骂道,“那帮人从村子冲出来,撞翻好些人,差点儿踏到虎子!” “什么?那狗东西竟敢这般欺负我荒沟村?老子剁了他!”杨老汉忍无可忍,要去拼命。 踩踏麦苗、冲撞妇孺,比当年的自己还嚣张,一个狗奴才尚且如此,可见主家有多混账。 “阿耶!”杨二郎拉住父亲,“儿子已将那狗杂碎狠狠揍了一顿!” 要不是其他人拉着,杨二郎能将卢颉揍个半身不遂、屎尿齐飞。 被人拉开时,卢颉脸上血糊糊的,鼻青脸肿似猪头,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那帮随从吓坏了,非说被杨二郎打死,要拉着见官。 杨二郎气不过,去踹卢颉,吓得卢颉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骑上马跑了。 “唉,只怕后面还有麻烦!”杨老汉听完叹道,又想起什么,拉着虎子查看,“虎子可有伤到哪里?” “阿翁,我没事儿!”虎子靠在杨老汉身上,脑袋蹭了蹭。 到现在整个人都没回过神,工地上正干活,突然冲来几匹马,起身时被身旁避让的人撞倒。 眼看着马蹄往自己脸上落下,是父亲生生勒住马头偏了位置,自己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快回去歇息!虎子这是给吓到了!”杨老汉忙拉着孙子回家。 郑娘子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得亏儿子闹着要喝水,当时娘仨躲在边上,不然… 孩子们可没虎子那么幸运,有个舍命相救的父亲出手。 冷静下来的杨二郎将妇孺们全都带回来,不敢让妇孺们再留在工地。 谁知哪天这帮龟孙回来报复,妇孺们被波及。 “杨二叔,杨大叔那边啥情况?”苏樱拧着眉。 杨大郎他们在另一头,进出一样打照面,不知可有受到冲撞? “遭啦,忘了兄长他们!”杨二郎急急忙忙往回赶。 “杨二叔,等一下。”苏樱追上杨二郎。 来到杨大郎的工地,两个工地相距不远,只隔了三四里,再加把劲儿,六七天内就能合拢。 正在重新抹平未干的路面,被踩踏的乱七八糟,没人敢拦。 “你们怎么来了?”杨大郎问。 “兄长,那几个狗杂碎可有冲撞到你们?”杨二郎问。 “怎么?你们那边出事儿了?”杨大郎立马察觉到问题。 “撞翻好几个,虎子差点儿…”杨二郎一阵后怕,自己离的再远一点儿,就救不了虎子。 杨大郎定定看着弟弟,急切道:“虎子没事儿吧?” “差一点儿,还好我就在旁边,拉住马头,兄长,你…”杨二郎看到兄长背上的鞭痕。 “就是那帮人!”杨大郎拍拍弟弟肩头,“无妨!衣衫破了而已,没伤到皮肉。” “杨大叔、杨二叔,只怕此事没完!咱们不能大意!”苏樱提醒。 这种人嚣张跋扈惯了,哪里吃得亏? 算起来那边有两个人被打,都说打狗看主人,对方来自世家,己方是流犯,力量不对等。 胡县令肯定不会帮他们,刺史大人是个什么态度难说。 苏步成写信让人捎回来,只说帮刺史大人处理政务,多的不便说。 以苏樱对卢照时的了解,这人算不错的官员,想来这次被父亲说动,向上呈报。 这几个来自范阳卢家的奴才狐假虎威,估计卢刺史不会偏帮。 但你想不出这帮奴才会干什么事儿! 不要低估人性的恶,特别是这种一心往上爬的奴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枉顾人命。 “阿樱,你说咋办?”杨大郎觉得苏樱说得对。 他们曾经是勋贵,又不是没见过,主家不便出面的,下面奴才揣摩主子意思,甘当马前卒。 百姓特别是贱民,在那些人眼中算不得人,分分钟弄死,一点儿没有心理负担。 “他们是冲咱们的良田来的,今日踩踏不少麦苗,以他们的德性,得不到便毁灭,咱们得防范着来捣乱破坏! 另外,他们挨了打,毁良田只是其一,要人命才是真!”苏樱担忧道。 这种奴性十足的奴才,一旦掌权,报复起来很疯狂,毫无人性可言。 两兄弟对视一眼,苏樱的担心不无道理,这里偏远,一个村被杀掉烧掉,谁也不知道。 “咱们夜里加强巡逻!”杨大郎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嗯,还有路口得有放哨的,可提前报信!”苏樱补充。 “路口放哨没问题,可是报信,人家骑马,咱们两条腿跑不过。”杨二郎苦笑。 “找阿棠!”苏樱想起小黑、花花、白家一帮狼群。 “对啊!怎么把它们给忘了!”杨二郎惊喜。 阿棠的秘密除了苏家人,也就那晚上山打猎的几人知道,大家都信守承诺,没有戳破阿棠的来历。 如果能召来猛兽守在路口,就不用担心有人闯进来,还能提前预警。 只要有阿棠在,那些猛兽就不会伤害荒沟村的人。 三人商议定,阿棠召猛兽守路口的事儿,只他们三人知晓,防止人心惶惶,也是守护阿棠的秘密。 三四里的路段赶工,争取五天内弄完。 后面的农忙来了,种甘蔗、种水稻,以及养蚕等,还要防备那帮人的反扑、报复。 这晚开始,两头连夜赶工。 村里的村老们开了会,挨家挨户通知留守的老弱妇孺,把水缸接满水,夜里警醒些,别睡死了。 苏樱回去找到阿棠,请她召唤猛兽去路口拦坏人。 虎子被踩踏时,阿棠没在场,她和小桃跟着杜氏、韦氏负责接水。 待听到动静跑来,看到的是杨二郎发了疯似的揍人。 “好!”阿棠点头,放下碗就要走。 “等一下!”苏樱叫住,烙了一篮子油饼,加上几块红糖,交给阿棠,不能白使唤人, “谢谢阿姐!”阿棠欢喜接过,一路小跑往树林去。 苏老太太看着那么一大篮子油饼,可心疼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 俩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有事相求,事儿还不小,那么大一篮子油饼。 第212章 世界清净了 “唉,干活儿,你张望啥?”打夯的人冲搭档吼。 打夯需要两人配合,一人偷懒,另一人就没法干。 “嘘,你没看到有啥跑过去?”被吼的人狐疑的望向黑黑的山上。 这路一边靠山,一边是沟。 莫名的让人脊背发凉,总觉得山上树影在晃动。 “哪里?”吼的人也看向树林。 啥也看不到,工地上插了不少火把,照得亮晃晃的,很难看清树林里的情况。 “没了?还是我刚才错觉?”被吼的人更懵了。 “干活干活!加把劲儿,早日收工!”杨大郎吆喝道。 树影晃动,他看到花斑虎在里面一蹦一跳,几次从树林里探个脑袋出来。 还看到骑在黑豹上的阿棠,冲他笑嘻嘻,时不时还有一双双绿油油的亮光,那是狼群,全都悄咪咪的。 要不是心里有谱,准给吓得屁滚尿流。 见它们来了,阿棠也在,杨大郎心中大定。 别看这会儿它们人畜无害,那是阿棠在,没有阿棠,荒沟村的人进到深山,一样是它们的腹中餐。 就不知那帮杂碎来了,会是啥待遇?杨大郎很期待。 亥时末、子时初工地停工歇息,累了一天的村民们简单洗漱一下,倒头就睡。 官道通往荒沟村、金风寨的路上,阿棠坐在大树上,晃动着小短腿,啃着油饼,不时分一块给小黑。 花花上不了树,蹲在树下巨石上,撕扯着油饼,吃的津津有味儿。 “嗷呜…”远处传来狼嚎。 “嗷呜…”不远处传来头狼的长嚎。 狼群没再回应,而是在路两侧的草丛、树林潜伏,仔细看能看到一盏盏绿灯。 原本安静的树林里鸟儿吓得扑棱棱飞走,气氛诡异。 阿棠三两口吃完油饼,在小黑身上擦擦手,站在树干上望向路的尽头。 一盏茶的功夫,路的尽头出现五六匹马和几个黑衣人。 “吁….”突然马儿顿住,不肯再往前走。 “驾、驾!”黑衣人用力抽打,马蹄不停的刨地,就是不肯前行。 “妈的!邪乎了!莫不是前面有古怪?”一个黑衣人小声嘀咕。 都说岭南瘴气弥漫,多猛兽出没。 半夜三更跑出来,一路上悄无声息,只有马蹄哒哒声,但安静得可怕,瘆得慌。 “邪乎你妈个头!胆小鬼!”侯三骂道。 白天被一群人围殴,卢总管也被打的半死,这口气要是咽下,他们不用在卢家混了,甚至还要被赶出卢家。 这里人生地不熟,刺史忘恩负义背叛卢家,县令又搞不定,从来没如此狼狈过。 输人不输阵,怎么也得还回去。 明的来不了,就玩阴的! 一把火烧了村子,麦子、秧苗毁掉,还想两季稻,叫你们啥也捞不着! 卢颉两眼乌青,肿成一条缝。 往常这些坏事都让下面人去做,但今日太憋屈,亲自来,要亲自放这把火,烧了这一村老老少少,方解心头之恨。 “啪!”皮鞭将马儿抽出血。 马儿吃痛嘶鸣,原地打转,就是不肯前行。 “啊…”山谷间传来一道悠长的童声,声音飘忽。 原本还抗拒不肯走的马儿仿佛被魔力召唤,不受控制的往前奔跑。 “吁!”卢颉觉得大事不妙,勒住马头要停下。 但是马儿丝毫不理会,奋力向前。 辔头累得难受,扬起前蹄立身,将人扔下来,然后朝着那道声音奔去。 几人重重摔在地上,疼的眼冒金星。 “妈呀!有鬼!”突然看到草丛、树林中好多绿灯笼,一眨不眨盯着他们,吓得鬼叫,爬起来不要命的往回跑。 “嗷呜!”头狼一声长嚎。 “嗷呜…”四周狼嚎此起彼伏,几匹狼从草丛中现身,树林中树枝晃动个不停,还有沙沙沙的声音。 “妈呀!狼!”几个人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狼,他们几个不够塞牙缝。 这会儿谁也不顾不得谁,争前恐后往前跑,只要跑赢同伴,就有活命机会。 卢颉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年龄又是最大的,最先被甩下。 “别丢下我!”卢颉大喊。 没人理会,头也不回的撒丫子死命跑。 “扑通!”卢颉被一股大力扑倒,一头狼张开嘴朝着卢颉脖颈咬下。 “啊!别吃我!妈妈呀!”卢颉吓哭了,双腿发软,不听使唤。 “嗷呜!”头狼的声音传来,咬住脖颈的狼松开,去追前面的几人。 一群狼纷纷越过卢颉,卢颉闭眼躺地上一动不动,胯下一滩水迹蔓延,散发出浓浓的尿骚味儿。 “呼!”听得狼群都跑光了,卢颉悠悠醒来,睁开眼,准备逃命。 却见一张放大的吊睛白额大虫怼在面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 “嘎!”卢颉惊得失语,手撑地快速后退,肾上腺激素急速上升。 “救命!啊…”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卢颉手脚并用、连爬带滚,恨不能多长几条腿。 “吼!”这大虫也不急,待卢颉跑几步,一个虎扑过去。 卢颉被大虫前爪摁在地上,后背一阵剧痛,感觉前胸后背拍一块儿,气要断了。 挣扎着往前跑,又被扑,如是再三,卢颉知道大虫在戏弄自己,如同猫戏耗子。 渐渐地动作越来越慢,衣袍被撕得一缕一缕的,血肉模糊,成了血人。 卢颉绝望的趴在地上,他已没有力气再站起来,骨头断裂,身上的肉也被大虫扯成一缕一缕的。 路上他看到三五成群的狼在分食前面跑掉的几人,身体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都说岭南猛兽出没,他嗤之以鼻,瘴气都闯过了,也不过如此! 现在他后悔了,可是后悔晚了! 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痕,大虫蹲那儿一动不动,没意思,不好玩。 肉太老,不好吃,一身屎尿,滂臭。 花花觉得这个人不如山里的野猪、山羊、野鹿肉质鲜嫩,玩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儿。 “吼!”花花再一次虎扑下来,一巴掌拍在卢颉脑袋上。 一切定格,世界清净了,卢颉脑袋扁扁,深深嵌进泥土里。 “吼!”花花几个蹦跳钻进树林里消失不见。 “嗷呜!”头狼长嚎。 “嗷呜…”正在会餐的狼群扔下一滩零碎,也钻进树林跑了。 第213章 战利品 “天!怎么猛兽又来了?”工地刚入眠没一会儿的村民被狼嚎声惊醒。 “别慌张!离咱们远着呢!不会来的!”杨大郎安抚众人。 果然那帮杂碎按捺不住,这么快来搞偷袭!杨大郎庆幸有阿棠在。 大家安静下来,仔细倾听,发现今晚的狼嚎不在往常的山上,而是官道那边。 真是奇了,怎么跑到那边去? 听了好一阵,确实没有过来的意思,大家才安心下来,不过依然不敢睡着,都竖着一只耳朵。 又过了一阵,狼嚎声没了,一切安静下来,众人这才放心睡觉。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再次把众人惊醒。 爬起来,却见几匹马一闪而过,朝着村子跑去。 杨大郎心中一慌,难不成那些猛兽没拦住?这帮杂碎闯村子去了? “咦,马上无人?”有眼神好的,看到几匹马上空的。 “你看清楚了?”杨大郎问。 “看清楚了!”那人肯定道。 正说着,杨大郎瞅到有树影晃动,阿棠的脸一闪而过。 “好啦,大家快睡!”杨大郎明白了,这是缴获的战利品。 杨二郎也跟杨大郎差不多的心路历程,最终尘埃落地,踏踏实实睡觉。 “哒哒哒…”来到村口,猛兽们各回各家。 阿棠跳到马背上,“驾!” 马儿们踢踢踏踏,乖乖跟着阿棠走。 进了院子,阿棠跳下马,径直回屋睡觉,马儿们在院子角落与耕牛、三头猪作伴,不敢嘶鸣。 “吱呀!”门推开,阿棠像泥鳅一样溜进来,爬上床钻进阿姐怀中。 苏樱伸手揽住阿棠,半梦半醒中轻轻拍打着小丫头。 “呼噜噜…”没一会儿,阿棠发出呼噜声。 苏樱被逗笑,将小丫头往怀中拢了拢,两姐妹头挨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两天苏步成不在家,小桃去陪杜氏,睡父母房间。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早上杜氏推开门,看到角落冒出来的几匹马儿,吓一跳。 惊呼声把苏老三两口子也惊动,赶紧出来。 “谁家的?怎么跑到咱家来了?啥时候的事儿?”韦氏懵逼,一觉醒来多了几匹马。 古代牛是重要生产工具,马是重要军用物资,都必须到官府登记造册,包括骡子、驴等。 牛病死,或老了干不动要杀掉,必须向官府报备,不是想杀就杀的。 同样,马匹也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首先满足军用,其次才是勋贵们享用,一般富人用的多是骡子、驴。 这东西不是跑到你家就是你家的,身上都打了烙印的,主人能认出来。 在长安时自家都不曾有过马车,出门访客都是去车马行雇车。 苏老三笑笑,指了指苏樱的屋子。 这事儿只有可能是那屋里的两人干的,昨晚阿棠提着一篮子油饼、红糖往树林跑。 这几匹马不就是昨日那几个杂碎的?耀武扬威,踩踏坏了不少麦苗,可恶至极。 半夜出现在自家,说明什么?说明这帮杂碎昨晚没干好事! “这、这能行吗?”韦氏咋舌。 又穷又破的荒沟村突然冒出几匹马,任谁都要怀疑是不是偷盗来的。 “无妨,一会儿阿樱醒了,问她是个什么章程!”苏老三不觉得多大回事儿。 这几匹马跑了,那几个杂碎又跑哪儿去了?会不会夜里又来? 苏伯彦几个少年也起床洗漱,突然看到好几匹马,都凑过来看。 “三叔,这马咋怪怪的?”苏伯彦察觉到异样。 按理陌生人靠近,马儿会撅蹄,咴咻咴咻的叫唤,不让人靠近,可这几匹马很安静,似乎在畏惧什么。 对哦,众人这才注意到,随即意识到应该跟阿棠有关,默契的不再提及。 “这玩意儿弄来作甚?你胆子越发大了!” 老太太昨晚心疼那一篮子油饼,起床见到几匹马唬一跳,见苏樱出来,不免咕哝。 苏樱笑笑,“正好耕地啊!” 马力马力,力学中用马力表示动力值,说明马的力量很大。 耕地不比牛的力气小,只是一般人用不起。 “造孽哦!这么金贵的牲畜,你拿去耕地,”苏老太太被苏樱雷到。 这孙女简直就是妖孽,总干些神神叨叨的事儿。 苏老太太一辈子,可没看过谁家用马耕地,认知的局限,认定苏樱的这一行为离经叛道。 苏樱没理会老太太的唠叨。 日子变好,老太太很明智的选择闭嘴,不再动不动拿拐棍打人。 吃过早饭,叫来村老们商议。 “昨晚还真来了!”杨老汉问。 几人围着马儿打转,“嗯,卢家还真舍得,这种狗奴才也配用好马!” 马儿膘肥体壮,毛光水滑,这种等级的马在军中要将军才有资格骑。 “应该是突厥那边的胡马!”老王头背着手相看后断定道。 北边跟突厥打仗归打仗,商旅照样做生意。 茶叶、盐、铁器、瓷器,是胡人贵族最爱的东西,同样胡马也是汉人最喜欢的。 这么一捋,这几人骑这胡马就不奇怪了。 “好了,以后咱村进出有代步的了!”郑老汉抚掌道。 “啊?”苏樱愣住,“这个敢骑出去?我想着拿来耕地。” “瞧!胆子小了不是!”郑老汉故作嫌弃。 “重新烙上记号,再找胡县令登记造册,就是咱荒沟村的,谁来都不好使!” “还能这么干?卢家告官府咋办?”苏樱真没想到这帮村老胆大包天。 “几匹马,他卢家不差这点儿!犯不着跑几千里来讨要! 就算来了,正好掰扯掰扯,算算账,我们的麦苗、差点儿踩到的人,一笔一笔算!看他卢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郑老汉底气十足。 “就是!咱们再落魄,他卢家欺负到头上,不是把几大姓脸面踩在脚下?不用我们出手,本家自有人收拾!”其他几个纷纷附和。 说干就干,牵到村里,重新烙印记。 从此荒沟村多了替代脚力的牲口,就是可怜马儿,又要经历一次皮肉之苦。 烙铁烙在屁股上,滋滋冒青烟。 荒沟村人人欢喜庆贺的时候,官道上赶路的行人却被惨不忍睹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的跑到县衙报案。 第214章 充满变数 胡县令带着仵作、牛二等衙役赶来,那段路已被人拦住,是祝掌柜。 在镇上突然听到喧闹和传闻,说是官道上有人被猛兽吃了,死状惨烈。 祝掌柜赶紧跑去看,大人刚升县令不久,出这么大的事儿,对梧县、对他家大人影响很大。 到现场一看,围得人山人海。 好多人喊着吓死人,但挡不住看热闹的心,捂着眼睛露个手指缝也要看。 祝掌柜将围观的人撵开,把路两头拦住,最先发现的路人已经跌跌撞撞去县衙报官,祝掌柜又叫了张三赶牛车再跑一趟。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周边村子,路上不断有村民赶来看热闹。 看到县令大人,围观的人自发让出一条道。 胡县令及衙役走进现场,胳膊、腿儿、肠肠肚肚零零散散洒落一地,还有个血糊糊的人趴在地上,脑袋嵌进土里。 “嘶!”胡县令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爬上脊背。 自己见过不少案发现场,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 “呕!”有衙役胃里翻涌,跑到边上呕吐。 “妈呀!”草丛中啃得只剩半张脸的脑袋,仅剩的一只眼正惊恐的盯着他。 吓得涌到喉咙的呕吐物又咽下去,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啊!”衙役惊恐尖叫,腿却挪不动半分,大喊救命、救命!整个人陷入疯魔。 “啪!”牛二将人提起,一巴掌甩过去。 衙役被打痛,好一会儿才恢复神智,“快报官、快报官!” “我们就是衙门的捕快!”牛二无奈,真经不起事儿。 “啊?啊!”衙役愣住,这才想起来,“捕头,太吓人了!呜呜…”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牛二嫌弃,将他提溜到现场外。 仵作是一对父子,大概是见惯各种死尸,见怪不怪、淡定从容。 老仵作不紧不慢的捡起零散碎片,仔细端详,然后报出检验结果。 年轻仵作拿着纸笔快速记录,偶尔瞟一眼碎片。 报官的人被带来。 那会儿天色早,又慌里慌张,只看到趴在地上的血人和一些肠肠肚肚,吓得魂飞魄散,没来得及细看。 这会儿人多,又是正午时分,阳气最盛,壮了胆儿仔细打量。 这一看,十年都不敢做梦!妈呀,每一个碎片都被啃噬过,忙用手捂住,怨自己干嘛要好奇? “你因何事路过这里?”胡县令例行询问。 “回大人,草民本欲到镇上售卖粉条、蜂蜜,东西现寄存在杂货铺。”报案人心有余悸。 “你路过时可有其他人?”胡县令又问。 “回大人,无!”报案人道,早知就不起那么早。 问完话,胡县令又问现场看热闹的人,“可有人认识遇害者?”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零散碎片,谁认得出? “大、大人!”人群中有个弱弱的声音。 众人皆看过去。 “大人,那个血糊糊的人好像是外乡客商,前日还到我们村来买田地。”那人弱弱道。 “哦?你是如何认出来的?”胡县令心中一动,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大人,那人穿着华贵,那腰带上镶金嵌银,草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衣物和腰带,印象深刻,那日他腰间系的便是这腰带。” 村民越说越小声,他还起过盗心,说太多会不会被当做嫌犯抓起来? “对!就是那客商!”人群中立马有人附和,愤愤道。 “他们好几人,凶神恶煞的,还踩踏了我们好些麦苗!” 这话一打开,好多村民倒苦水,大骂这帮客商,不爱惜粮食,骑着马横冲直撞。 来势汹汹,蛮横无礼,骑着马乱踩踏,村民们拦又拦不住,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告吧,县衙远,又没闹出人命,告也未必能告赢,只能恨恨骂几句,自认倒霉。 这会儿见是他们,不觉害怕,只觉得活该,不干人事儿的玩意。 胡县令没有再问下去,但看趴在地上那人的破烂衣着上的腰带,确实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这质地,放眼整个梧州,都没几人用得起。 又是来收地的外地客商,寻找范围一下子缩小,不难查找。 只是有两个疑点,第一,按仵作验尸得出的初步结论,这些人死亡时间在五到七个时辰内,即昨晚亥时到丑时之间。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一身黑衣,那个血人的方向朝着回城的方向,他们从哪里来的? 第二、不是说他们骑马吗?马呢?为何人被猛兽吃,却不见马的残骸? 马的躯体更大,至少也应该残留更多零碎才对?为何一点儿都没有? 太诡异,半夜三更一帮人到处乱窜,意欲何为? 这条官道通往另一个县,沿途会经过梧县的几个村寨,其中就有荒沟村。 不知为何,胡县令莫名把这几人跟荒沟村串联到一起,因为他们是收地的客商。 梧县最好的地在荒沟村,最新种地技术也出自荒沟村。 收地客商不可能打听不到这些,换做是他,怎么也要去荒沟村转一圈。 这么一想,胡县令豁然开朗,难不成从荒沟村出来的? 让牛二他们将残骸碎片收拢,带回县衙,再做进一步检验,顺便全县范围张榜,看有没有人来认领。 虽然对外号称官印丢失,但该盖的官印一样盖,唯独田产交易时,官印丢了。 已知会各村各寨禁止私人售卖,但架不住有赌徒、败家子偷偷售卖。 胡县令能做的就是不盖印,尽量拖延,看能不能等来朝廷出手。 收地的世家们明白过来,梧县是故意的,恨不能将胡县令撕碎,纷纷往各自本家去信,想要除掉胡县令这个拦路石。 前往荒沟村的路上,胡县令五味杂陈。 这帮人是世家在外的爪牙,死在自己辖区,有得闹,正好成了扳倒他的借口。 这些人这么快找到荒沟村,这是第一家,相信不久其他几家都会找来。 春耕在即,后面如何走向,充满变数。 “唉!”胡县令不自觉叹口气,想要做点儿事咋那么难? 走进岔道,看着那条宽敞、平坦、坚硬的砂浆路,胡县令露出笑脸。 治下有如此成就,令人欣慰,再郁结的不快,看到它都烟消云散。 第215章 神仙打架 走了大半路,却见这里正干的热火朝天,尘土飞扬。 汉人、俚人全都灰头土脸,没一个偷懒。 “大人!”杨大郎上前招呼,“大人怎有空过来?” “在忙呢,过来看看,春耕准备的咋样?”胡县令没想到这路又修了这么长。 “大人放心,我们虽然赶着修路,春耕可没耽误,秧苗已育上,待路铺完就开始插秧。”杨大郎笑呵呵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胡县令点点头,每个村寨都如荒沟村这般玩命,何愁过不上好日子? “这几日可有陌生人造访?”胡县令不经意问。 “陌生人?”杨大郎顿住,难不成那帮人已报官寻马? “对,外地客商,买田产的。”胡县令没有绕弯子。 “有,昨日来过。”杨大郎心中惊疑,还是实话实说。 “昨日何时?”胡县令心中一紧,他不想荒沟村被牵扯进去。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那帮人骑着马跑来,把刚铺的砂浆路踩的乱七八糟。 再出来时,不但把我们的麦苗踩踏不少,还撞翻妇孺,差点儿踏到人!”说起这些,杨大郎没好气。 “哦,他们几时离开的?”胡县令心情沉重,听杨大郎的描述,只怕荒沟村脱不了干系。 踩踏麦苗,撞翻妇孺,甚至差点儿踩踏到人,这不是激起众怒吗? “进去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出来,买田不成,甚是不满。”杨大郎回道。 “这么说,是未时末离开的?”胡县令看看天色,推算时间。 “是!”杨大郎点头。 胡县令瞅着杨大郎,脑子飞快转动。 若杨大郎的话不假,那么那帮人穿黑衣半夜三更跑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来者不善!只是害人反害己,害人不成,自己反被猛兽吃了。 “昨夜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胡县令又问。 “动静?有啊,刚歇息便听到远处狼嚎,吓得大家不敢入睡,闹腾许久,那帮猛兽才散。”杨大郎如实道。 至于猛兽来自何处,他心知肚明。 “猛兽没到这边来?”胡县令挑眉。 “大人,猛兽一般藏在深山老林,不会主动跑到人多的聚居地,除非冬日饿极。”杨大郎回道。 此时他还不知道那帮人都去见太奶,只以为胡县令是来追查马儿的。 也不知阿樱他们藏好马儿没有,杨大郎这会儿可不打算说。 “嗯,辛苦了!”胡县令拍拍杨大郎,徒步往里走。 马车留下,路面没干,胡县令做不出马车碾压的恶事。 沿着路边往前走不过两三里的路基,这边也有一堆人干得起劲儿。 “嗯,看来就这几日合拢!”胡县令捋着美髯,胸中升起豪情。 这是梧县、乃至梧州最好的道路,比官道都好,不用担心雨天泥泞! “咯咯咯…”前面跑来几匹马,每匹马上都有成年男子带着孩子。 穷人家的孩子从没骑过马,驰骋的感觉令他们兴奋尖叫。 杨二郎、裴三郎等仿佛回到当年,意气风发,扬鞭纵马在新道上。 “阿耶、阿耶,再来一遍!”虎子意犹未尽,不肯下去,路边还有不少孩子等着。 “好啦,阿木、阿桑还没坐呢,不能紧着你一个人玩!”杨二郎笑着拍了拍儿子脑袋。 昨日受到惊吓,人浑浑噩噩,让人担忧不已,早上醒来还是呆呆愣愣。 直到几匹马儿打完烙印,准备上工的杨二郎一时兴起,翻身上马,骑着跑两圈。 见虎子盯着马儿,杨二郎将他拽上马。 从开始的紧张害怕夹紧双腿到后面的新奇、兴奋,再到咯咯咯笑不停,恢复往日的机灵、活泼、 羡慕坏了其他孩子,纷纷缠着自家叔伯,也要骑大马。 于是一帮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玩闹。 “大人!”杨二郎猛地见到胡县令,脸色一变,忙下马,没想到县令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见到杨二郎的反应,胡县令心中亦是咯噔一下,难不成那几个人是荒沟村的人杀的?扔到官道引来的猛兽? “你们荒沟村不错嘛,这么快就置办上马匹!”胡县令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杨二郎诧异的看一眼胡县令,随即脸上笑,“托大人的福,路马上修好,置办几匹马替代脚力,方便进出。” “哒哒哒…”一匹马儿踢嗒踢嗒跑来,苏樱带着小桃、阿棠,慢悠悠跑来。 苏樱是第一次学骑马。 在长安骑马是贵族小姐的事儿,原身这种低品阶官员家中养不起马匹。 要学骑马只能去城外的马场,费用不菲,且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学会,学会了也没啥机会骑。 见马儿温顺,阿樱大着胆子学骑。 阿棠跟着上马,马儿战战兢兢不敢乱动,乖乖溜达。 小桃见阿棠上马,也吵着要骑,于是三姐妹共乘一骑,溜溜达达走在最后。 “咦,胡大人!”苏樱一点儿不慌张,笑嘻嘻下马。 胡县令将苏樱拉到一边,责备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风口浪尖怎么骑着马到处处张扬?” “怎么啦?他们报官啦?这可怨不得我们,早上一觉醒来跑到我们村里的!”苏樱耸耸肩,无所谓道。 “他们报官?他们可报不了官!是路人报的官!”胡县令语气怪怪。 “啥意思?他们的马儿丢了,怎么路人报官?”苏樱听着奇怪。 “就在前面官道上,昨晚猛兽出没,那几人啃得支离破碎!”胡县令点明。 “什、什么?”苏樱呆住,眼睛瞪得老大。 “你们不知道?”胡县令惊愕。 人家来要你们的命,你们竟浑然不知,还大咧咧骑着人家的马嘚瑟,怎么感觉理不清了呢? “我们为何要知道?”苏樱反问。 “他们昨天踏坏麦苗,还差点儿踏到孩子,马儿自己跑到我们村,不要白不要!至于被猛兽啃噬,活该!谁叫他们不做好人!” “你!”胡县令被苏樱呛住,又气又好笑。 “他们是被猛兽啃噬不假,不过这马儿跑到你们这里,只怕你们会有麻烦。” “是说那个卢家吗?村长他们等着呢!有本事他们过来讨马!”苏樱笑嘻嘻道。 “你呀!也就你们慌沟村敢这么张狂!”胡县令指着苏樱无奈笑道。 这里住的可不就是那些望族一家的?算起来他们是自己人,神仙打架。 这么一想,胡县令心头轻松许多。 第216章 千头万绪 “哒哒哒…”一队骑马的客商往黑风乡去。 迎面走来两辆牛车和几个官差,双方擦身而过。 风吹起,牛车上盖着的白布掀开一角,露出一个变形的脑袋。 骑马的人无意间瞟过去,待看清白布下血肉模糊的卢颉时,吓一大跳。 “官爷!”冲过去的几人又折返回来。 “何事?”牛二冷冷道。 因为是死尸,无人肯载,硬让张三、李四接的活儿,车资不菲。 谁愿意接这种晦气活儿?横死、死于非命,死的何其惨烈。 盖着白布,掩饰不住的血腥味儿。 牛二和仵作等只能徒步随车回县城,几十里路可不是说说那么轻松。 “发生何事?被人劫杀了?”那人问。 “不是,遇到猛兽,没一个活口,说是外地客商,到梧县来收买田产的。” 牛二打量着眼前几人,“你们也是外地客商,要不要瞧瞧,可是你们熟识之人?” 说罢,掀开白布,不成人样的卢颉算好的,好歹是全乎的,尽管扁的像照片。 其他的只余参差不齐的残肢断臂,残破的脑袋、花花绿绿的肠肠肚肚,随意堆放在车板上。 “呕!”几人顿时喉头涌动,纷纷到边上呕吐。 为首之人面色煞白,浑身冰凉,“这、这不是昌盛号商队的卢管事么?” “你确定?”牛二一喜。 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么快。 “确定,确定,这腰带是他常用佩饰,我们都认得。”那人点头。 “官爷,他们为何会遇到猛兽?” “说来奇怪,也不知他们有啥重要的事儿,非要半夜出门,昨晚子时左右在黑风乡的官道上遇的害。 唉,有命挣钱也得有命花,岭南十万大山,猛兽出没是常事儿,你看看,值得吗?”牛二啧啧道。 那人没说话,整个人呆立当场。 黑风乡、黑风乡!牛二这么一说,他就知道卢颉他们去的何处! 这荒沟村真邪门! 再是贪心,看到那一截截的断肢,血糊糊的卢颉,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牛二他们没走多远,那队客商骑马从后面追赶上来,越过他们直奔县城。 这个梧县不但难啃,还要命,几人一合计,趁早跑路。 钱是主家的,命是自己的。 “大人!”牛二、仵作来到县令书房。 胡县令从荒沟村回来,已是戌时,召来牛二、仵作询问详情。 “查的怎样?可有人认领?”胡县令问牛二。 “回大人,无人认领,不过在回城途中遇到一队客商,他们认出是昌盛号商队的卢颉,商队管事。”牛二回道。 “嗯!”胡县令一听,跟荒沟村说的对上了。 范阳卢家,刺史大人的本家,这事儿有意思了。 “你呢,尸体查验结果如何?”胡县令又问仵作。 “回大人,这些零散者尸骨确认为五人,均为狼群撕咬致死,唯独这个尸体全乎的不是。 看血肉被撕扯的伤痕,应该是被大虫扑杀,胸腔肋骨呈粉碎性骨折,内脏受挤压破裂,颈椎断裂、颅骨碎裂致死。” 仵作说着递上勘验记录。 胡县令细细看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狐疑的看向仵作,“你确定勘验无误?” “确定!”仵作肯定道。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胡县令神色迷茫。 “回大人,小人亦是迷惑,大虫与狼群都是厉害的肉食动物,按理,不应该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地。” 仵作躬身道,自己干了一辈子仵作,第一次遇到解不开的迷。 “对!就是这里!”胡县令一拍大腿,激动道。 肉食动物都很护食,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各自领地会有交叠,但几乎不会打照面,互不干扰。 但这些残骸中,除了狼撕咬,大虫压根没动一口。 看这人的验伤报告,感觉是被大虫虐杀。 胡县令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事情简单明了,却又透着诡异。 狼群与大虫同时出现,猎食这几人,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可这千真万确、真实发生的! “先暂时寄存义庄吧!”胡县令揉揉太阳穴,挥退两人。 在荒沟村他已找到答案,这几人买田不成,又蛮横无理惹怒荒沟村人,挨了揍,半夜想去报复。 怎么报复,不用猜就知道是啥。 一般的泄愤不过打砸,像这种身穿夜行衣,可不是打砸,那是打算把整个村子毁了,不可谓不歹毒! 所幸老天有眼,遇到猛兽,一个不落全带走。 大快人心是大快人心,但给他留了个难题,怎么才能让人相信,的的确确是狼群和大虫干的? 那几匹马不算啥大事儿,官府登记造册后,就是荒沟村的。 至于卢家找来,他一四二五六推开,让卢家去荒沟村找那帮村老去。 思虑半晌,给卢照时去了一封信,把卢颉几人的死讯告知,并询问后续如何处置。 因为勘验结论是猛兽啃噬,不是刑事案件,直接结案,只等家属来认领遗骸。 若无人认领,将由义庄焚化处理。 写完信,胡县令没有回后院歇息,而是直接在书房歇息,太晚了,就不去打扰夫人。 各村各寨来学习开山筑路法,借机把进出梧县的几条路炸宽了。 目前暂时将碎石堆路边,待农忙后,征徭役把路拾掇拾掇,弄成荒沟村那样的路。 躺在榻上,胡县令复盘,庆幸听了苏家父女的话,及时给刺史大人去了信。 端看今日被猛兽啃噬的几人,若是得逞,只怕自己看到的是烧成灰烬的荒沟村,和数十具老老少少烧焦的尸首。 果然世家出手就是狠,此刻胡县令对世家的不择手段有了深刻体会。 也是老天保佑,到苏家油条摊过早,被机敏的苏樱捕捉到重要信息,得以及时应对。 不然这会儿梧县多少农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这几人死状惨烈,估计全县传开,刚热闹起来的梧县又要冷落些时日,会吓走不少客商。 不过也震慑住那些痴心妄想的世家,梧县的地不是那么好买的! 明日开始,安排县衙各部门下乡,督导春耕,确保两季稻的顺利播种,这是目前梧县所有事务的重中之重。 胡县令想东想西,在千头万绪中沉沉睡去。 第217章 嫁衣 “阿樱、阿樱!”刚吃过早饭,郑娘子等就来了。 “来啦!”苏樱扛着锄头出来,“走吧!” “阿姐等等我!”阿棠、小桃几个小豆丁丢下碗跟来,好奇甘蔗怎么种。 一行人来到埋甘蔗苗的阴凉地,扒开沙土和甘蔗叶,埋了几个月的甘蔗尾依然新鲜,全部扒拉出来搬走。 村里大片的旱地种冬小麦,剩下的水田种两季稻。 村里这几个月一直忙,除了日常制作粉条,还要修石灰窑、水塘、修路。 没有多余的精力垦荒,再加上甘蔗苗不多,苏樱决定用各家零散地块种植。 苏樱自家种在以前破宅的小院角落,新宅重新挖了一块地种菜。 村里妇人们都来了,小小的院子几下就挖成一条条沟垄,一尺深。 往沟垄里灌水,把泥土踩成泥浆,泥浆保水可提高甘蔗苗发芽率。 甘蔗尾脱去叶子,砍掉多余部分,横放轻轻压入泥浆中,芽胞朝上,一半泥土一半露出。 “咦,阿樱,你不是说竖着种吗?怎么横着?”郑娘子提出疑问。 “都可以,竖着种每株间距较大,可省去翻地等工序,便于施肥和管理。 横着种每株间距较小,可以增加甘蔗的密度和产量,不过要注意土地的肥力和排水情况。”苏樱回道。 又把后续甘蔗生长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大致讲述一遍。 她也没真正种过,只不过略知一些规模种植、科学种植甘蔗的理论。 比古人懂的多那么一点点儿,比起自由自在的野蛮生长,这些种植技术足以提高甘蔗产量和品质。 苏家种完,剩余的甘蔗苗分给众人,各自欢欢喜喜拿回家种。 孩子们比大人还兴奋,急忙跑回去,也在自家屋后的菜地挖一块地来种。 “阿娘,我来、我来!”虎子、阿桑、阿木正在刨地,不肯大人插手。 “好好,阿娘看你们种!”王大娘子、裴五娘子无奈笑笑。 “阿娘,种田儿子做不了,这点儿甘蔗儿子能行!”虎子一本正经对裴五娘子道。 一两分的旱地,挖的沟不过尺深,三个小子吭哧吭哧愣是刨完。 灌水、踩泥浆、放甘蔗尾,玩的不亦乐乎,手上、脚上全是泥。 你抹我脸上、我抹你脸上,嘻嘻哈哈打闹着。 自己亲手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严格按照苏樱说的日常管理操作不说,以后每日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看甘蔗发芽了没,甘蔗长高了没。 “甘蔗这么种的?”杨春华拄着拐杖出来,看得津津有味。 快三个月,腿差不多痊愈,不过愈合处还比较嫩,受不起重力,还需拄着拐杖借力。 “小姑,到十月咱们就有吃甘蔗了!”虎子开心道,“这是我们自己种的。” “嗯,虎子能干!”杨春华微笑道。 “小姑,我们也种了的!”阿木、阿桑不甘落后的邀功。 “嗯、阿木、阿桑都更干!以后咱们杨家就指望你们!”杨春华挨着摸摸侄子们的脑袋。 要是阿宝在,也这么大,也会种甘蔗,还能上学,也像现在满脸、满身是泥的淘气。 阿宝那么精灵可爱的孩子,可惜没能等到这一天。 杨春华想到阿宝,心中莫名的难过起来。 “小姑,你怎么了?”虎子最先察觉杨春华的异样。 “没事儿,小姑高兴,年底就能吃上你们种的甘蔗。”杨春华笑笑。 都过去了,干嘛总想那些伤心的事儿?日子总得向前走! “阿姐!”苏樱带着小桃、阿棠来串门,提着一个包袱卷。 “阿樱来了,快进来!”高氏热情招呼几人。 杨春华听到,拄着拐杖来到堂屋,“阿樱!” “阿姐,腿好了没?”苏樱起身,扶着杨春华坐下。 “差不多好了,可以不用拄拐杖,我阿娘非说多养几天。”杨春华轻言细语的。 “你这傻孩子,不多养几天咋行?受了伤的腿始终不如以前的,不能使重力,不然长个长短腿,难看死了。” 高氏端着糖水进来,嗔怪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苦了那么些年,也就这两个来月得空歇息,如今日子好过,家中不缺吃,不然想留在家里养伤都没能力。 “阿娘!”杨春华难得冲母亲撒娇。 “傻孩子!”高氏嘴里嫌弃,脸上却是宠溺的笑容。 苏樱端起蜂蜜水喝,以前金贵,不轻易示人的蜂蜜,如今家家户户待客必备。 “阿樱怎么有空过来坐?”高氏问。 “阿婆,这是一块红布,上次胡县令送的,后面一直瞎忙,把这事儿给忘了。 阿姐即将成亲,这块红布颜色正,做嫁衣最合适不过。”苏樱将包袱递给高氏。 高氏打开,一块正红色细葛布,质地细密匀称,颜色鲜亮。 比不得绫罗绸缎,于普通人家却是顶顶好的布料。 “哎哟,阿樱啊,这可使不得!这么好的布料做嫁衣可惜了!”高氏咂摸着布料,摇头道。 上次苏家送的布料和棉花等聘礼,高氏给女儿缝了两身新衣,剩下的打算作为嫁妆抬回苏家。 “是啊,阿樱,这么好的布料,做嫁衣浪费,再说我这年纪,用不着穿那么鲜艳,不如你们小孩子做衣裳,多鲜嫩!” 杨春华既感动又心疼的,感动苏家的心意,心疼好布料做嫁衣太糟蹋。 富贵人家,嫁衣怎么奢华怎么来。尽管一生只穿一次。 可穷人家不得不精打细算,只穿一次简直暴殄天物,还是上等细布。 “阿婆、阿姐!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值得!家里还有几匹好布料呢,这红色给阿姐做嫁衣最合适不过!” 苏樱笑道,“家里还有其他花色的,阿棠、小桃做粉色新衣裳,到时阿姐大喜之日,正好穿上。” “真的吗?”阿棠、小桃眼睛亮晶晶,小女孩最喜欢漂亮新衣裳。 “当然!”苏樱逗道,“阿姐啥时候骗过你们?到时,你们美美的迎接二婶!” “阿樱!”杨春华满脸羞红,大侄女啥话都敢说。 “呵呵,待阿姐进门,我就得改口唤你二婶了!”苏樱顽皮道。 两家已商定好,待春耕农忙结束,就把喜事儿办了。 算算日子,没几天,顶天也就半月时间。 第218章 别扭 “阿姐!”小桃、阿棠看着苏樱取出那块粉色布料,眼睛里藏不住的欢喜。 “阿娘,辛苦你给阿棠、小桃做身春衫。”苏樱将布料递给杜氏。 杜氏想说啥,终是没说出口。 开春换季,小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衫都短了,小桃快没衣衫换了,阿棠捡小桃的,倒不缺穿。 但不能小桃穿新的,让阿棠捡旧的。 苏樱于女红是手残党,自幼就不耐女工,只能劳累杜氏。 “大郎媳妇,多好的布料,就这么由着丫头们可劲儿糟蹋?”苏老太太看着心疼。 拿走那匹红布给杨家就不说了,喜事儿新娘子总得穿喜庆点儿。 虽心疼,老太太知道杨家有底蕴,不是落魄,哪轮得着自家娶杨春华?一匹红布千值万值。 这回来,死丫头又张罗着把布料都用了,老太太心头不痛快。 这些布料在长安时算不得多金贵,可现在是穷人,今非昔比,还拿细布不当回事儿,老太太忍不了。 尽管胡县令说是胡二郎感谢苏樱送的,可进了苏家,老太太总能说上两句。 穷人要有个穷人样,该省的省,得留点儿家底。 “阿娘,二弟马上娶新妇,正好换季,做件鲜亮的衣裳喜庆。”杜氏自然帮着闺女说话。 见老太太面色不太好,又道,“这里正巧有匹酱色的,先给您缝身新衣衫,到时您风风光光坐堂上,等着新妇敬茶!” 杜氏翻出酱色布料在老太太身上比划,“瞧,阿娘穿着多精神、多喜庆。” “我老了,哪还用得着这么好的?”老太太眉开眼笑,假意谦辞,不再嫌女娃浪费。 苏樱暗笑,老太太那点儿小心思! “阿娘,这块枣红色布料,你与三婶拿去做一身。”苏樱继续分发布料。 老太太这会儿再想说啥,不好开口,总不能自己做,媳妇没得。 “我就不用了,还有穿的!”杜氏心疼,闺女一顿造,不打算留一点儿。 “行了,阿娘,你只管用,过两天蜂蜜大丰收,不缺这两块布。”苏樱笑嘻嘻劝道。 布料塞给母亲时轻轻捏了捏,眨眨眼示意母亲接下。 杜氏恍然,这不只是自己的,还有弟妹,自己不要,弟妹哪好意思要? 又翻出一块靛蓝色碎花布,在苏绿身上比划,又在自己身上比,“好看不?” “好看!”阿棠、小桃、苏绿连连点头。 靛蓝色碎花清新,耐脏,很有乡土气息。 “这块我和苏绿做新衣。”苏樱塞到韦氏手中,“辛苦三婶。” “这孩子,客套上了。”韦氏笑道, “阿樱,我的呢?”柄彦见阿娘、阿姐都有,不见自己的,着急了。 苏兆彦在一边坐着,羡慕的看着,没有像往常那般闹腾。 他也喜欢新衣裳,可是娘被休了,爹要娶新妇,感觉这家中已没他的位置。 “别慌,都有!哪能忘了你?” 苏樱拿出一块深蓝色布料,“你和兆彦的,喜欢吗?” 小男孩淘气,深蓝色经脏, “喜欢!”柄彦不挑,有新衣就成,“兆彦,咱俩的!” 苏兆彦看看,没吱声,神色淡淡,他看中那块湖蓝色的。 “这几块布料给兄长们、阿耶、二叔、三叔的。”苏樱把剩下几块布料给母亲,湖蓝色、青绿色、褐色、深蓝色。 “啧啧!阿樱真是大手笔!”老太太咋舌,一眨眼细布全给分光,一点儿没穷人的自觉。 苏樱笑笑,没跟老太太掰扯。 几位兄长是教书先生,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再穷,也得有一身体面衣衫。 二叔更不用说了,娶亲总不能穿一身旧衣衫啊。 后面还会有更多的收入,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再说一家人辛苦大半年,犒劳犒劳也是应该的。 杜氏、韦氏抱着布匹挨个量身材,有得忙了。 “时彦、辰彦开门。”妯娌俩敲门。 自打上次跑去南沟村找小秦氏,闹腾无果,三兄弟无处可出,只得灰溜溜回来。 苏时彦、苏辰彦不再与几位堂兄弟谈天论地,饭后就回屋,闷头看书。 只有沉浸在书中,他们才能忘却现实的不如意和无能为力。 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上课时,讲台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挥斥方遒、激情豪迈。 看着台下孩子们仰慕的眼神,小小的虚荣得到满足。 “伯娘、婶娘!”苏时彦打开门。 “在看书呢?黑咕隆咚的别看坏了眼睛。”杜氏关心道。 “把灯挑亮些,别怕费油,家里不缺那两个钱。” “不用,一会儿就歇息。”苏时彦语气客气疏离。 “来,看看喜欢啥颜色,给你们做身春衫。”杜氏、韦氏将四匹布放书桌上。 亲娘不在,自然多关照些,让他们先挑选。 “不用,伯娘、婶娘,我们还有穿的。”苏时彦、苏辰彦婉拒。 穿新衣是因为父亲迎娶新妇,他们心中别扭。 “这孩子,换季了不做新衣穿啥?”杜氏说笑着,与韦氏量两个侄子身量。 也不纠缠选啥颜色,知道俩人别扭着。 苏时彦、苏辰彦也不再说话,任由伯娘、婶娘忙活。 没办法,一介书生,蛮荒之地,离开苏家没法生存。 争硬气争不了,流犯身份,三代不得科考,不得入仕。 只能这么熬着,待自己娶亲成家,祖母过世分家,看有没有机会自己出去单过,把母亲接回来。 抱着布料出来,韦氏看一眼杜氏,无声叹息。 三个侄子别扭,她们又何尝不别扭? 天天好吃好喝供着,还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刺激到,让三兄弟觉得不公正,受了委屈。 三兄弟心心念念要亲娘小秦氏回来,成全他们的孝心。 杜氏笑笑,拍拍韦氏的手背,宽慰道:“不期望就不会有失望,该自己做的做了,其他的不去想,就没那么多烦恼。” “你倒是想得开!”韦氏被逗笑。 “站在他们角度,何错之有?明理是一回事儿,但遇到至亲,谁也不好受,只是…” 杜氏说到后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妻贤夫祸少,一个拎不清的娘,祸害的不止夫婿,也累及子女,子女难做。 第219章 不想女儿牵扯进来 春雨蒙蒙,田地里全是戴斗笠、披蓑衣种田的农人。 路终于修完,大家顾不上休息,把田地深耕一遍。 因为多了几匹马儿做畜力,耕田时间极大缩短。 紧接着拔秧、插秧。 苏家十几亩水田里全种着秧苗,种子是全村凑一起,精挑细选出来的稻种。 拔秧苗的是苏老二、苏老三、杨大郎等老把式,没敢让苏伯彦他们上。 拔秧苗有讲究,不懂的人把根部拔断,伤了根基的秧苗不易成活。 插秧也一样,秧苗每窝四到五株秧苗,要吃进泥土里,深了不行,浅了也不行,还要讲究排行、间距。 都不放心让几个书生上手,被王三郎、郑四郎等抢去。 于是苏伯彦他们只能去挑秧苗,把秧田里拔出捆好的秧苗挑到其他水田。 孩子们这两日不上课,用撮箕端秧苗,穿梭在纵横交错的田坎上。 田坎湿滑,一不小心摔到水田里成泥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田间充满欢声笑语。 新修的砂浆路上驶来几辆马车。 除了苏步成,刺史卢照时、录事参军王延年、胡县令,还有司农寺下来的官员。 《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特别行政令》已正式颁布并下达各道,如今已传达至州县。 司农寺卿窦静带着司农寺丞、主簿、录事各一位、监事数位、种植专家数人到岭南,这些人是粮食专署特别行政区的主要成员。 两季稻播种时间早于一季稻,播种开始,窦静临时决定先转道梧州,看看春耕播种落实情况,暂缓与岭南道朝集使冯诩碰面。 一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进入岭南后,道路崎岖,行走艰难。 瘴气缭绕,加上旅途劳顿,已经倒了几位在驿站休养。 从梧州刺史那里得知,前不久大量外地客商在梧州四处购买田产,拉官吏下水,狼狈为奸。 经过一系列雷霆手段,已经遏制住,将坑蒙拐骗,威逼利诱强买强卖的农田归还农人。 整治吏治,情节轻的降职处理,情节重的撤职查处,已上报岭南道,等待批复。 窦静没想到梧州刺史这么刚,特别行政令还没下达到这里,就敢大张旗鼓清退农田。 到梧县的途中,看到不少商队来往,没啥太多感受。 比起繁华的长安城,梧州、梧县这点儿不够看,在窦静眼中,这里蛮荒、落后。 真的能种两季稻,能成为战备粮仓吗?窦静心中不确定。 自己当年带领官兵、百姓屯田,那里交战,但地是熟地,成片成片的熟地因战乱荒废,稍微深耕就可种粮。 用的几乎全是壮劳力,精耕细作,粮食有产量。 不似这里到处是连绵不绝的大山,几乎看不到大片的平地,是真的荒地。 开垦难度高,小片小片,很难形成大规模种植场地。 一路走一路看,窦静暗自对比,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这粮食专属区承载着天可汗的期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窦静感觉肩头沉甸甸,担子太重。 直到进了黑风乡,从岔口进入荒沟村新路。 窦静看着砂浆路甚是新奇,总算看到耳目一新的东西,召来苏步成询问。 在梧州,卢照时特意向窦静介绍,苏步成协助他收回农田的策略和手段,自然也介绍了苏步成的身份。 苏步成灭蝗一事,身为司农寺卿的他那日就在朝堂上,心中是认同的。 可做为外戚,他知道天可汗心中忌讳什么,天可汗盛怒之下,自然明哲保身乖乖闭嘴。 没想到这个长安县令很能折腾,到岭南也不消停,这么快就在刺史面前露头。 这些与他无关,他只关心两季稻能否种植成功,粮食专属区能否搞成。 只关注结果,过程、手段不关心,简而言之就是,苏步成的事儿他不问、不管、不负责。 但是,出了事儿,卢照时第一个跑不掉。 在得知两季稻是苏步成所在荒沟村提出,大力提倡并推广,以及粮食专属区的策略也出自苏步成时,窦静很是震惊。 若卢照时所言不虚,那就意味着苏步成才是这件事儿的真正主导者。 再看苏步成,不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 听苏步成介绍这道路用石灰、黏土、砂子按比例混合搅拌而成时,窦静恍然,这方法应该是从墙壁抹的砂浆启发来的。 蒙蒙细雨,官道上的泥土湿滑,而这砂浆路干净,丝毫不受雨天影响。 行驶到村里,就见田间地头不少人在忙碌。 众人下车,看到成片紧挨的水田插着整齐的秧苗,疏密有致、横平竖直。 已种了大半,还剩余少部分水田正在插秧。 马车到来,惊动了田里干活的村民,纷纷直起身子打量。 “苏先生回来啦?”杨老汉丢下手里活儿,上来打招呼。 “见过卢大人、王大人、胡大人!”杨老汉拱手行礼,见窦静是生面孔,“见过几位大人。” “村长客气,这位是司农卿窦大人,这几位是司农寺属官,今日特意来看看咱们荒沟村。”卢照时介绍道。 “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窦大人!”杨老汉一惊,忙赔礼道。 “唉,老丈客气!我等听闻荒沟村有新法种地,特意过来学学。”窦静扶起杨老汉,很是客气。 这荒沟村里除了苏家,都是前朝的重臣。 窦家跟前朝亦是千丝万缕的渊源,此刻见到曾经的风云人物,窦静自然要客气几分。 “不敢不敢!我等种地之法乃苏先生之女苏樱倡议,我们也是刚开始种,还在摸索中。” 杨老汉不贪功,说的很委婉,苏樱只是倡议,万一不成功,不至于人家背锅。 成了,自然苏樱功劳大大的。 杨老汉还不知粮食专署区特别行政令颁布的事儿,要是知道,肯定不敢轻飘飘把苏樱给推出去。 “哦,苏大人,怎未听你提及?”窦静转头问苏步成。 “回大人,小女不过随口一提,当不得真,确定实施是村老们商议后一致决定,与小女关系不大。”苏步成忙撇清。 朝廷派来司农寺一众官员,可见对此事的重视,出乎他的意料,政令力度之大,直属司农寺监管。 苏步成不想女儿牵扯进来,灭蝗一事,让他心有余悸。 杨老汉狐疑的看着窦静与苏步成一问一答,觉得怪怪的,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第220章 内行看门道 “你们这水田如何养的?”司农寺几位种植专家一眼瞅出水田和秧苗的不同。 那水田中的秧苗翠绿、鲜嫩,特别有活力,可见长势良好。 还有旁边的麦子,粗壮,已开始抽穗,若不是今日降雨,该扬花了。 旁边那些地里的麦子明显差了一大截,长得稀疏,茎秆也不如这边粗壮,至于抽穗,至少还要等四五天。 “这本是荒地,去年刚开的,我们先锄地,后深耕三四遍,用的江东犁,不但施用农家肥,还用腐土做基肥,养了几个月才养出来。”苏步成介绍道。 “这么快?”种植专家甚是惊诧。 一块荒地养成熟地,没个三五年根本不可能。 “是,这麦地是我们做的实验,用此法养的地,旁边这块是同时垦荒出来的对比田,没有铺加腐土。” “这法子甚妙!我等种地一辈子,竟闻所未闻,狭隘了、狭隘了!”几位专家叹服。 没看到成果前说此法增加地力,他们会嗤之以鼻。 但现在看到鲜明对比,他们心服口服,只觉得开了眼界。 顾不得细雨蒙蒙,纷纷脱了官袍、鞋袜,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下地。 搞得窦静等官员不好干站着,也脱了鞋袜下地。 “这冬小麦种从何得之?”专家们围在麦地查看麦穗。 麦穗肥壮,扬花后,只要气温适宜,不出现骤冷骤热,灌浆的麦穗将粒大饱满! 骤冷会推迟成熟时间,骤热会加快灌浆,导致小麦成熟过早,秕粒增多。 “呃,县衙发的麦种。”苏步成回道。 “你们梧县麦种如此优质?”专家们目光灼灼如饿狼。 “啊?”胡县令愣住,不可能啊。 “非也,梧县贫瘠,麦种一般,里面秕粒不少,还有不饱满劣种,选种时我们筛掉三分之二。 播种前除了深耕地,铺腐土做基肥,我们还提前三个时辰用温水浸泡麦种。”苏步成替胡县令解围。 “温水浸泡麦种?”专家们惊了,这里还藏着高人? “谁教的?我等可否方便见一见?请教一二!”专家们满满的求知欲。 普通麦种,仅肥土法、种子浸泡法就有如此巨大变化,若推广,整个大唐粮食就能大幅增产! “呃,是小女!”苏步成躲不过去。 遇到内行人,问的问题专业、刁钻,苏老三推出来糊弄不了。 “苏大人,我等真心请教,你怎可敷衍我等?”专家们不依,以为苏步成不肯高人面世。 “苏大人,这些种粮之法对粮食专属区很重要,还请莫要藏着。”窦静亦劝道。 窦静算半个内行人,深知粮食增产往往就在一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上。 “大人,非苏某推脱,真是小女苏樱所言。”苏步成无语。 “那快快有请,我等还有问题请教!”专家们眼里闪着光。 若那些疑问得以解答,不单是岭南道粮食增产,其他地方也一样。 “阿樱!阿樱!”虎子、阿桑、阿木等孩子跑来。 “啥事儿?”苏樱在破院子打扫屋子,马上养蚕,把蚕室弄干净。 “刺史大人、苏村老他们来了,还来了好些朝廷大官!” 孩子们分不清品阶,只知道朝廷来的,简单的认知中朝廷里就是大官。 “我去看看!”苏樱放下工具,跟着孩子们去田里。 走到半路,遇到兄长,“阿樱,快,大人召你有话要问。” “问我?”苏樱顿住。 “对,来了司农寺的几位种植专家,想问问咱家实验地的一些事儿。”苏伯彦简明扼要道。 “三叔不是在吗?问他不一样。”苏樱好笑。 三叔可是每日都去地里观察、记录,说起来他知道的最清楚、详细。 “不是,他们问的不是长势、数据,是其他的。”苏伯彦回道。 兄妹俩来到试验地,田坎上站满了人,乌泱泱一大帮。 见到苏樱,大家站到田里,让出一条路。 田坎踩的稀烂,苏樱也只好脱了鞋袜下去,不然没法走。 “你就是苏樱?”几位专家盯着瘦巴巴的女娘,怀疑这事儿的真伪。 “是!见过各位大人!”苏樱看到在场人中深绯色官袍的窦静,知道他是最高位的。 “听你父亲说你们这麦种采用了温水浸泡法。”专家们不喜欢客套,直奔主题。 “是!” “敢问女娘,你是如何得知此法?”专家们盯着她,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苏樱身上。 “相信几位看过《齐民要术》吧?”苏樱微笑道。 “自然,农时书我等倒背如流。”专家们齐齐道。 “可还记得《齐民要术》中,关于种稻如何发芽?”苏樱问。 “当然记得,淘净,除去浮谷,浸三夜漉出,包在草盖中,经三夜发芽,芽长二分便可撒种。”专家们张口就来。 这是水稻直播的催芽方式。 “麦种浸泡法的想法源自于它,所有种子都可采用不同的浸泡法催芽,这样种子出芽率高,且成活率高。”苏樱笑眯眯道。 种子浸泡法是现代农业种植上的常用方法,一般是温水浸泡,有的会添加营养液催发。 都是千百年来农人在实践中一点一点积累的,后面科学飞速发展,农业专家们总结提炼出来加以灵活运用。 这个简单的温水浸泡麦种,在那会儿着实令人惊艳。 “就这么简单?”几位专家以为有长篇大论,却不想从稻种上启发而来。 看来自己钻研一辈子,脑筋老了,思维固化了。 “受教、受教!”专家们朝苏樱拱手道谢。 学到的不仅仅是麦种浸泡,更是拓宽思路,不能拘泥于常规模式。 窦静默默听着,小小女娘,学识渊博,这苏步成厉害,生了个好女儿。 专家们围着苏樱,又聊肥田法,把窦静、卢照时等撇一边。 聊的兴起,下到水田里。 一脚下去,泥土柔软、细腻,踩上去感觉不到里面有颗粒、杂物,脚陷在泥浆里,抬起脚有股吸力,再踩下滋滋作响。 可见这地是深耕几遍,耕作细致,里面的石块、颗粒、枯枝落叶等全都捡拾干净,那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弄出这块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专家们踩到这油滋滋、软软细细的水田,就知道这样的水田长不出好庄稼,天理难容! 第221章 谁敢动 专家们撵开苏老三几人,亲自下场拔秧。 秧苗长长的根须,轻轻一拔就出来,没有折断,因为泥土松软。 “这秧苗!”看着发达、健壮的根须,专家们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他们的喜悦。 “我怎么瞅着你眼熟?”有专家打量苏老三。 “我在太仓署待过。”苏老三淡淡道。 “你也是司农寺的?失敬、失敬!”那人冲苏老三拱手。 司农寺大,部门多,种植专家多在乡下、皇庄专注庄稼,在衙门的时间少。 能对苏老三有印象,是因为苏老三是低品级官吏,收获季节要下乡督导,这中间打过几回照面。 “咦,这不是太仓署丞吗?”另一位专家认出。 这一咋呼,不远处的窦静、几位属官都看过来。 苏步成被撸,家人牵连,苏老三是太仓署丞中最能干的一位,正要往上提拔,被兄长连累。 直接上司很是惋惜,窦静是上司的上司,只知道自己属下有波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众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 特别是窦静,粮食专署区是苏家人提的,两季稻是苏家提议推广整个岭南道,还有肥土法、种子浸泡法… 窦静感觉自己像是来摘果子的,甚至还见到曾经的属下,这种感觉很尴尬。 见窦静看过来,苏老三冲他躬身行礼,“见过寺卿大人!” 苏老三认得寺卿大人,寺卿大人不认得他。 “嗯,你在这里可还好?”窦静不得不聊几句。 “回大人,一切安好,谢大人关心!”苏老三恭敬道。 “这些地是你在打理?”窦静无话找话问。 “是!”苏老三说起这块试验田,话匣子打开。 从最开始的选腐土、耕地、到后面的泡种、秧苗长势,说的详细,特别是对比数据,信手拈来。 专家们也不拔秧了,都围过来听。 这工作是他们的常规工作,苏家试验田,他们看到直观的,对中间漏掉的环节甚是遗憾,没想到有人说的这么详细。 “你怎么记得这般清楚?”窦静对苏老三好感直线上升。 这种既懂专业知识,又懂管理的官吏用起来最趁手。 “回大人,草民除了每日到地里观察,还做了详实记录。”苏老三回道。 “哦,走,快取来看看!”窦静欣喜道。 这资料太重要了,可作为专署区技术指导依据。 种植专家们也上岸,跟着一起回苏宅,都想一睹为快。 呼啦啦一帮人离开田地。 “大人!”苏樱拉住卢照时。 “何事?”卢照时笑呵呵的,苏家给他长脸,整个人容光焕发。 “脚踏打谷机!马上冬小麦要熟了!再不面世,就要错过这一波推广!”苏樱提醒道。 “哎呀,忘了!”卢照时一拍脑袋。 “早就制出样机,改进了几次,寺卿大人突然莅临,走时忘了。” “大人!这个你也能忘!”苏樱不满。 “对不住,对不住!立刻着人送来!”卢照时也不生气。 对王延年道,“鹤龄,让人回一趟梧州,送一批脚踏打谷机到梧县,荒沟村单独送十台。” 王延年笑笑,安排扈从回县城驿站送信。 “放心,不耽误你们农时!”卢照时笑道。 “大人,还有个事儿。”苏樱想起秧马。 现在司农寺的人来了,想来岭南道划为粮食专署区一事成了。 想到高强度的拔秧、插秧一年两次,苏樱觉得有必要尽快弄出秧马。 不然要不了几年农人得废,腰椎劳损严重,一年两季劳作,农人没累死,也会极大缩短寿命。 这是拿寿命换粮食! “说!”卢照时知道又有好事儿。 “你找人研发一个可在水田里前行后退、可坐可骑行倒退,同时还能插秧的秧马。”苏樱把秧马的功能描述一遍。 卢照时眼睛瞪得溜圆,“真能造出这物?” 要是有这物,拔秧、插秧不知轻省多少,劳动效率极大提升。 “当然能!”苏樱肯定道。 “造价不菲吧?”卢照时问。 这些功能中前行后退,可坐可骑行倒退都不算难,难得是插播! 人插播秧苗,靠手感来确定深浅,秧马不过一个物件,如何确定深浅?不会损伤根系? “看你的研发啊,就用便宜的榆木制作,听着复杂,其实简单。”苏樱蹲在地上,在泥土上画示意图。 关键在齿轮上,后退的同时,齿轮转动一个或几个齿,退行的距离就是植株间距,同时刚好是几窝秧苗插进地里的转数。 秧马研发出来,可在岭南道、甚至所有水稻种植区域推广。 “阿樱!你咋想出这东西的?”卢照时想敲开苏樱脑袋瞧瞧。 脚踏打谷机和秧马,简直就是两季稻种植的助力神器。 “嗯,懒人为了不累,自然会想方设法想怎么轻省!”苏樱狡黠一笑。 “成,你画个草图给我,我回去让他们琢磨琢磨,争取下一季播种用上!”卢照时道。 苏樱不说话,盯着卢照时。 “行啦,你们荒沟村送十台!”卢照时笑,就知道这丫头不会白送! “二十!”苏樱狮子大开口。 这个比不得脚踏打谷机,几人同时操作。 秧马是一人一台,十台太少,那么多水田,根本种不过来。 “成,二十!你呀!真是个财迷!”卢照时被逗乐。 这是让自己又在寺卿大人面前长脸,二十台秧马值当。 “王三叔,秧马你们不用管了!刺史大人送我们二十台!”苏樱冲田里的王三郎道。 “太好了!谢谢阿樱、谢谢刺史大人!”村民们冲俩人拱手道谢。 “客气、客气!”卢照时与苏樱往苏宅去。 胡县令陪着窦静等先一步来到苏宅。 卢颉几人被猛兽啃噬,胡县令给卢照时去了信,卢照时回信就地焚化处理。 同时给本家去了一封信,只说岭南山多、猛兽多,那几人夜遇猛兽,全被啃噬,随信附上仵作勘验,便没再理会。 几个奴才,卢家不会放心上,跟死了阿猫阿狗一样。 奴才们更是巴心不得,空出来的位置正好顶上,没谁有空来找茬儿。 至于卢照时提议的粮食专署区,得罪的不是卢家一家,是所有世家。 如苏步成分析的那样,朝廷采纳这建议,说明自己和朝廷站一边的,背靠朝廷、背靠天可汗,谁敢动? 第222章 甘蔗是下一个目标 乌泱泱一帮人来到苏家,看着崭新的苏宅,窦静愕然,看向苏步成。 这是流放五千里?咋看着像度假!他都想在这里安家。 整个村子里四通八达的竹水管,这新盖的宅子周边再种上菊花,待到秋高气爽,一大片金灿灿的田地,田园野趣,想想就美得很! “此乃村民帮忙修的宅子,初来时,住的旁边破屋。”苏步成哪有不懂的。 众人看向不远处的旧宅,尽管翻修过,屋顶茅草七八成新,但那开裂的墙体,歪斜的门窗无不昭示着残破、摇摇欲坠。 苏步成、苏老二、苏伯彦等招呼大人们坐下。 杜氏、韦氏忙下厨房烧红糖姜水,初春乍暖还寒,受了风寒容易感冒。 “苏署丞,快快把记录拿来瞧瞧。”众人心急。 苏老三忙回屋,取来几本自制线装本。 已装订的有三册,还有一册写了一部分,还在记录中。 窦静、属官、专家们慢慢翻阅,正楷字体,工工整整,写的相当详实,一目了然。 有文字描述、对比表格,这新奇的记录方式令专家们叹服。 “署丞这记录方式如此奇妙,我等亦当采用此法!”专家们赞不绝口。 这些数据让他们心中有底,有时令、数量、劳作人数、劳作时长,作物每日变化,包括天时。 专家们手在颤抖,要是流传下来的农作物古籍都这么详实,何愁庄稼种不好? “苏署丞,你这框表法如何想到的?”窦静甚是心动。 司农寺各部门若采用此表,一目了然,直观了当。 这法不止专家们用,各属官也都可以用,比长篇累牍的文字叙述简练多了,提高工作效率、质量。 “此乃侄女教草民的,草民用了觉得甚好。”苏老三回道。 “哦!又是那个阿樱?”窦静没想到小小女娘,竟如此多奇思妙想。 “回大人,正是!” 空气中传来红糖姜水的香气,有些寒冷的众人顿时感觉好饿。 杜氏、韦氏端着餐盘进来,一人一碗红糖姜水。 “这是…”窦静闻着红糖水中有辛辣味儿。 “此乃红糖姜水,喝了驱寒。”苏步成介绍道。 窦静吹了吹,轻轻抿一口。 甘蔗的香甜,姜的辛辣混合,一种奇特的甜味儿。 过年时私下里得了几块红糖,没舍得自己吃,给了爹娘。 却不想在千里之外的流犯家中吃到,窦静不觉好笑。 还寻思在梧县采购些寄回长安,却不想过了榨糖季,糖厂已停,要等到甘蔗成熟时再开。 “你们怎会有红糖?” 不止窦静,其他京城来的,无不盯着苏步成,眼含羡慕。 在京城一糖难求,苏步成却能随随便便招待这么多客人,简直不要太奢华。 “金风寨送的。”苏步成淡定道。 “那个会制糖的金风寨?”窦静激动的站起来。 “回大人,正是!” 胡县令欲言又止,忍住没开口,低头喝糖水。 “卢大人呢?”窦静要说什么,抬眼却发现不见卢照时。 “大人,寻下官何事?”卢照时从门外进来,后面跟着苏樱。 “你们梧州甘蔗产量如何?”窦静问。 “产量?这个没具体统计过,集中在俚人手中,倒是梧县胡大人这里有数据。”卢照时指了指胡县令。 “哦,胡县令说说看。”窦静看向胡县令。 “回大人,我们梧县今年计划种植甘蔗十万亩,年底可大批量制糖,红糖将成为梧县特产之首。”胡县令回道。 “你们有那么多良田?”窦静既欢喜又担忧。 十万亩良田可产多少粮食?要是十万亩水田种两季稻,还得翻番。 可甘蔗能制红糖,那也是很重要的作物。 “回大人,这十万亩算不得良田,也算不得荒地。”胡县令躬身道。 “绝大部分在俚人村寨,甘蔗是野生状态生长,去年底收割甘蔗后,全部甘蔗地翻耕,采用新方法种植,提高产量、质量。” “这么说,这十万亩地不影响粮食种植?白得的十万亩甘蔗地?”窦静确认。 “是!”胡县令肯定道,“俚人村寨主要是甘蔗地、水田、少量麦地。” “如此,甚好!”窦静很满意。 “卢大人,其他各县也做一个统计、汇总,两季稻推广后,甘蔗是下一个目标。 我们要把甘蔗规模种植,成为粮食专署区的第二大产品。”窦静踌躇满志。 “大人高瞻远瞩!”卢刺史恭维道。 “大人高瞻远瞩!”其余官员亦齐声恭维。 “客气、客气,能不能实现,还需在座各位共同努力!”窦静冲众人拱手道。 “不敢,下官当竭尽全力!”众人纷纷道。 “嘶…”屋外传来马儿的嘶鸣。 “咦,苏大人你这里有马匹?”窦静惊异,这苏宅太多异常。 “呃…”苏步成刚回来,哪里晓得? 胡县令给卢照时写信,只说那几人被猛兽啃噬,没提黑风乡荒沟村,苏步成在卢照时那里,他不想两人生嫌隙。 卢照时压根没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更不知道那几人留了马匹。 窦静这一问,苏步成很是懵逼,甚至不知道荒沟村差点儿被灭村。 “回大人,此马乃刺史大人所赠!”苏樱接过话茬儿,一本正经道。 “我…”卢照时一脸懵逼,本能想要反驳,待看见苏樱的眼神,忙闭嘴。 心思急转,再看胡县令不自然的表情,瞬间恍然。 却见苏樱继续道:“前些日子,卢大人本家来了一支商旅,却不想出了意外,留下马匹,卢大人慷慨,赠与荒沟村。” “哦,出了什么意外,连马匹都舍弃?”窦静觉得古怪。 卢照时与胡县令对望,胡县令硬着头皮回话。 “回大人,那商旅不知岭南厉害,夜间赶路遇猛兽,全被啃噬,只余一人全尸,死状惨烈…” “嘶…”在座京官,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窦静捋着美髯,默不作声。 临行前天可汗单独召见,对于世家手伸到岭南甚是不满,粮食专署区的初衷就是将世家挡在外面,不让世家染指岭南粮食。 那胡县令所提的商旅赶夜路就很值得玩味,只怕这里面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也好,老天帮着收了这帮搞事情的,无形中清除障碍,帮自己省了许多麻烦。 难怪卢照时最近收田地那么顺利,估计其他世家都给吓跑了。 第223章 紧着最重要的先做 今天家中吃饭的人实在多,除了到访的一众官员、扈从,还有陪席的村老。 郑娘子几个会做饭的自发来家中帮忙。 过年时胡县令送来的那头羊一直没舍得吃,留着苏老二娶亲招待客人的。 现在来贵客,不得不拿出来招待。 煮饭做菜太复杂,就和面包大葱羊肉饺,另外发面蒸红糖糕,再熬一大锅菘菜粉条汤。 和面的和面、发面的发面,剁馅儿的剁馅儿,洗菜的洗菜。 听闻吃饺子,孩子馋的流口水,帮着干活分外卖力。 这么久,家中日子好转,也做不到顿顿有肉,只是吃饱饭,偶尔有鸡蛋,日子已经相当不错。 上次吃肉是在牛二家吃的羊肉馅饼,到现在念念不忘。 “这羊肉,加了大葱,味儿就不一样!”郑娘子将切碎的大葱拌入羊肉馅儿中,笑道。 腌制的羊肉风干,比不上新鲜羊肉好吃,可对于穷人来说,有肉吃就不错了,没得挑。 “阿樱,这发糕里加多少糖?”韦氏端出大半碗红糖,好舍不得。 “天啊!”郑娘子捂嘴,扯了扯苏樱,示意她收回去。 太奢侈了!这死丫头,拿着好东西不当回事儿。 就是当年,还是勋贵的她们都没这么奢侈。 “无妨!就算大人们不来,咱们也要弄来吃,拔秧、插秧劳动强度大,该吃些好的,不然哪来力气干活儿?” 苏樱笑笑,“三婶,把红糖剁碎,用热水化开,倒面里和上,记得还要放曲子发面。” 没有酵母,可替用的是做醪糟用的曲子。 “嗯,想不到这岭南有这么多天然资源可用!” 窦静等戴上面纱,随着苏步成、杨老汉几人进树林查看养蜂情况。 看到几十个蜂箱有序摆放在僻静处,里面嗡嗡嗡的声音,还有不时进出的蜜蜂。 今日绵绵细雨,出动的蜜蜂不多。 不止窦静,其他京官都好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养蜂这么简单? “只要有花开,蜂蜜就能源源不断生产,咱们这里四面是山,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蜂蜜产不断。”杨老汉笑眯眯道。 “这只是其中一处,另外还有五六处,大小跟这里差不多,半月割一次蜂蜜,每处能有一二百斤。” “这个比制粉条轻省、挣钱!”窦静赞许。 “是啊!不过粉条不能丢,能吃饱的还是得粮食,粉条虽然麻烦,也算粮食!”杨老汉笑道。 东西再好,首先得吃饱的基础上再谈价值,灾荒年没吃的,黄金不过一堆黄疙瘩,抵不过一块饼。 王三郎几个汉子割了几个蜂箱的蜂蜜,给大人们的见面礼。 提过来,有大半桶,清亮的浅褐色,很粘稠。 窦静沾了点竹刀上残留的蜂蜜,清香蜜甜,“嗯,好东西!岭南山多花期长,其他州县亦可推广。” 糖是古代除了盐之外的第二重要物资,市场需求巨大。 糖的来源一个是蜂蜜,野生为主,人工养殖极少。 像这么全县大力推广的,梧县是第一个,很有开创精神。 另一个来源是甘蔗制糖,还停留在糖膏阶段,现在有红糖块,它的商业价值推动甘蔗的大面积、规模种植。 这些都在梧县进行。 窦静觉得来梧州、特别是梧县是最正确的决定。 把梧县、荒沟村的养蜂、种水稻、种甘蔗照搬复刻,加上粉条、榨油,岭南遍地开花,处处是梧县。 这些是江南不具备的天然优势,相信不久,岭南必定赶超江南! 踩着松软的腐土出来。 “我们就是这里取的腐土,筛掉树枝、烂叶、坷垃,撒上熟石灰翻晒几天,铺在新垦的荒地上,再加上农家肥,极大缩短熟地时间。”苏步成介绍。 “所有腐土都可如此使用?”有心急的种植专家忍不住插话。 “这个要看具体的土质情况,土壤颜色不同,代表的土质不同…”苏步成把当初苏樱的土壤辨别法给众人讲解。 “嗯,有道理!”种植专家听了不住点头。 有了这个理论基础,以后在其他地方就可加以灵活运用。 “这些都是有用资料,你们可有记载?”窦静问。 “呃,不曾,我等只是授课有讲,并未着书。”苏步成回道。 “你们抽空整理整理,这些零碎资料汇总起来,也是一部农学着作,各地可作为参考资料辅助,于农业也是一份贡献。” 窦静心情大好,难得提点一二。 路过苏家老宅,窦静鬼使神差拐进去,想看看苏步成他们当初过的啥日子。 轻轻一推,门吱呀应声而开。 里面有些阴冷、潮湿,墙面刷了大白,地面平整,看得出新捯饬的,放置许多木架和簸箕。 “准备养蚕?”窦静问。 “是,小女觉得房子空着浪费,便收拾一番,开春养蚕。”苏步成回道。 “忙得过来?桑叶够?”窦静看了看四间屋子。 每间屋子两到三个木架,一个木架至少四层,累计起来量不小。 桑树栽种在田间地头,养到后面蚕的桑叶用量很大,一天要添加四五道。 “去年种冬小麦时田坎上扦插不少桑条,开始抽叶,应该够用。”苏步成回道。 窦静指着苏步成笑,“你们苏家这能耐,再流放五千里,你们也照样活得滋润,不愁吃喝!” “不敢!大人,我等能有今日,全赖荒沟村民友善接纳! 初到时,是村长给了这宅子,草民一家才有了落脚处! 再流放,哪有好运遇到如荒沟村这般友善的村民?” 苏步成有些埋怨窦静,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玩笑、玩笑,苏大人怎当真了?”窦静背着手出来,往旁边的菜园子溜达。 “这是何物?”窦静看到长出两三寸的作物,探头探脑很茁壮。 不止窦静,长安城来的京官们都没见过。 苏步成只见过成熟的甘蔗,没见过幼苗,转头看向苏老三。 “回大人,此乃甘蔗!”苏老三上前道。 “哦,这就是你们种植的甘蔗?来说说,如何种植。” 窦静看着地里整齐排列的秧苗,感觉跟水稻异曲同工,都讲究横平竖直。 “是!”苏老三把苏樱的甘蔗种植讲述一遍。 “苏署丞,按照你所述方法,甘蔗产量必能增加,且根根粗壮?” “回大人,是的!梧县今年的甘蔗种植皆采用此法,年底甘蔗产量将大幅提升。”苏老三躬身道。 “卢大人,你们可有推广?”窦静听得激情澎湃,暗自懊恼自己来晚了,错过甘蔗种植季。 “回大人,其它各县有宣传,并未强推,今年重点是两季稻,甘蔗种植待年底梧县成果出来,再大力推广。”卢照时回道。 想要做的事儿千头万绪,只能紧着最重要的先做。 第224章 老天开眼 “哟!苏大人你家今日做甚好吃的?勾的我都饿了!”窦静感觉饥肠辘辘。 空气中飘着羊肉大葱饺子的香气,还有红糖发糕的香甜。 “是啊,这味道真香!”其他人也纷纷打趣。 早上匆匆赶路,在县城吃的豆浆油条、米糕、羊肉馅儿饼。 第一次吃到新鲜吃食,个个吃的肚子滚圆才作罢。 到了荒沟村,下田地,又钻树林,不知不觉竟然饿了。 这一说饿,有人肚子发出咕咕鸣叫。 “诸位大人莅临寒舍,仓促间没啥好招待的,羊肉大葱饺、红糖发糕!”苏步成邀请众人上桌。 人多,临时改在校舍用餐,课桌拼接成几个大桌。 “你们用这个授课?”窦静瞅见推到角落的黑板,上面还写着《论语》中的《两小儿辩日》 “回大人,是的。”苏步成回道。 “嗯,不错,此法甚妙!”窦静觉得这一天见到太多新奇,太多惊喜。 拿起黑板槽里的粉笔,在黑板上书写,觉得挺有意思,一不留神,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 “这东西好!咱们以后到田间地头授课亦用它!”窦静立马想到它的用途。 “回大人,如今梧州官学授课也是用的它,效果极佳。 先生授课不再光是念,学子们也不再似往常如坠云雾,不知所云。”卢照时道。 “嗯,卢大人甚是识货!”窦静赞许。 每桌一钵热腾腾的饺子、一簸箕红糖发糕、一钵菘菜粉条。 没办法,穷山沟拿不出精致的瓷盘、瓷碗,只能凑合。 饿极的众人也不挑,拿起筷子往自己的竹碗扒拉羊肉饺子,一口下去,香迷糊了。 饿了啥都好吃。 再抓起一块胖乎乎的红糖发糕,切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蜂窝眼,难怪蒸的胖乎乎。 一口咬下,香甜有嚼劲儿,又是另一种口感。 “苏大人!这是红糖做的吧?叫啥?”窦静大口吃着,一点儿不讲究所谓的斯文。 司农寺的人经常田间地头跑,大多不拘小节,跟农人差不多。 “回大人,正是!”苏步成也是第一次吃,被这新吃食惊艳到。 “今日你可是破费了!用了多少红糖!”窦静心疼坏了。 “大人来,草民家无甚可招待,还请大人莫要嫌弃!”苏步成客气道。 “唉!嫌弃啥,红糖!你知道京城红糖有多金贵?”窦静吃完一块,又抓起第二块。 “今儿有福,在你家吃到红糖,又吃到新吃食!” “大人喜欢就好,就怕怠慢大人!”苏步成笑道。 吃的急,差点儿噎住,众人这才舀起菘菜粉条汤品尝。 这菘菜粉条汤清淡,放的茶油,里面还有煎蛋,那味道鲜香,一喝停不下来。 风卷残云,每张桌上都吃的干干净净。 “嗝!”窦静舒坦的打个饱嗝。 以为是苦差事,却不想那么多惊喜,甚至连吃的都不简单。 卢照时默默抚着肚子,他也撑到了。 这苏家做的吃食与众不同,每次来吃都不一样,每次都吃撑。 “卢大人,我这粮食专署区初设,各个事项千头万绪,向你要几个人手帮衬,如何?”窦静玩味的看着卢照时。 “大人抬爱,敢问要哪方面的人手?下官好挑选。”卢照时问。 “熟悉荒沟村种植技术,善稼穑,懂官府农事流程。”窦静几乎是比照某人在画。 “呃,大人,他如何?”卢照时指着苏老三。 “此人在官府待过,善稼穑,荒沟村所有种植技术都烂熟于心。” “甚好!”窦静点头,“明日可愿随我一同前往岭南道都督府?” 天降大好事,苏老三惊愕的看向兄长。 苏步成点头,苏老三这才起身。 冲窦静躬身道:“多谢大人看重!草民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大人重望。” 言罢,眼眶已泛红。 “好了,先别忙着谢我,你也知道,司农寺向来吃力不讨好,到时别骂我把你当牛马用就好!” 窦静扶起苏老三。 “给大人当牛做马,是草民荣幸!”苏老三肺腑之言。 村老们朝苏老三道贺,苏老三一一还礼。 司农寺其他属官、种植专家也朝贺苏老三,窦静笑呵呵看着。 老部下,熟悉各种流程,用着顺手,而且推广的种植技术他最懂。 现成的便宜不捡白不捡。 流犯又如何,上报时去掉名字就行,就是有些不地道。 可你敢把苏家的名字大咧咧送到天可汗眼前吗?嫌安逸日子过得太舒坦,故意让天可汗难堪不是! 这么个人才放着不用,甚是可惜。 所以窦静打的算盘是:人要用,功劳没有,最多酬劳比旁人重些。 在场的卢照时、苏步成何尝不知? 可是能造福一方百姓,何必计较这些? 再说身为流犯,一身本领没浪费,已是知遇之恩,你还想怎样? “恭喜啊,三婶!”苏樱笑嘻嘻道。 “阿樱,该我们谢谢你才是!”韦氏又哭又笑的。 夫君得到原上司看重,是好事儿,先不说流犯身份,单是这份荣耀就让人欢喜。 厨房里,妇孺们得到消息,全都恭贺韦氏。 苏老太太不停抹泪,老天开眼,大郎得刺史大人看重,如今三郎又得原上司提携。 要是能弄些政绩,兴许哪天还能盼来赦免,一家人回长安或荥阳老家! “还是你们苏家能干,这才多会儿,就有好事儿!”郑娘子感叹又羡慕。 “说不定哪天你们就能离开岭南!”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苏樱笑。 “窦大人、卢大人再惜才,也不能坏了朝廷规矩! 就这些他们已担了天大的责任,押上仕途在用人,哪敢奢望更多,只求不连累两位大人。 哪像阿姐,你们随时可离开岭南。” “这荒沟村有谁比得过你?才来多久,这里就大变样!你是没看到,当初我们那会儿,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难啊!”郑娘子说着又想起当年。 “好啦,阿姐,荒沟村会越来越好,说不定哪天真叫你离开,你还舍不得呢!”苏樱逗道。 “可不,两季稻种上,甘蔗种上,又是蜂蜜、又是粉条、茶油,外面哪有这好事儿!真要离开,还舍不得呢!”郑娘子笑道。 忙活完,苏樱给每人送一碗饺子,一大块红糖发糕,郑娘子几位妇人欢欢喜喜离开。 第225章 谈心 晚上窦静、卢照时、王延年、胡县令安置在苏宅住宿,其余人分散各家将就住一晚。 苏家人挤在堂屋开会,苏步成、苏老三明日要随窦静他们离开,家人聚一起说说话。 “大郎、三郎,好好干,莫要想家!跟着大人干出一番政绩。 大人高升,你们也能捡个功劳,也许有生之年,咱们能离开岭南!”苏老太太殷殷叮嘱。 “阿娘!放心,儿子们会好生干,不辜负大人期望!一定让阿娘有生之年离开岭南!”苏步成好生哄道。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看看荒沟村就知道,苏步成没幻想过,这会儿纯属哄老母亲开心。 “你们都是好孩子!”苏老太太忍不住又抹泪。 就像当年大郎赴京赶考,寄托了全家希望。 “阿娘莫要再哭,儿子们一定让阿娘风风光光离开岭南。”三个儿子齐声道。 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着实感人! “我养的儿子能不知晓?阿娘是高兴!”老太太嗔道,“如今大郎、三郎得了机会,就剩二郎。” 这一说,本就有些失落的苏老二更是愧疚,三兄弟中自己最笨,一把年纪还让老母亲忧心。 “二弟,你也别着急,待农忙后先把婚事办了,屋里也有个知冷知热的。 抽空帮金风寨把路修好,人家举寨帮咱,咱荒沟村不能不还这份情,辛苦二弟了。” 苏步成拍了拍二弟肩头,找机会把二弟也推出去。 “兄长放心,弟弟省的!”苏老二道,“你和三弟出去,家里总得有个人看着。” “二叔,迎娶二婶可是头等大事,你可走不得!”苏樱活跃气氛。 “呵呵!”苏老二傻笑,“其实我运气极好!” 高攀弘农杨氏贵女,即使落魄,人家也嫁的世家,要不是上次无意中搭救,自己哪轮得着? 默默听着的苏时彦、苏辰彦、苏兆彦脸上僵硬,心里发堵,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是啊!要说起来,二叔的事儿最大,真不能走!”苏樱打趣道。 时彦、辰彦、兆彦的不高兴她有看到,没理会,整天搞得像死了娘老子,真没劲儿。 全家都小心翼翼的,累,自己想不通,旁人劝了也没用。 更何况时彦、辰彦十八九岁了,该谈婚论嫁,还拎不清的话,成家后也是糊涂虫。 “可惜兄长、三弟吃不到喜宴!”苏老二甚是遗憾。 “哈哈,无妨,说不定待我和三弟回来,咱苏家又添丁进口。”苏步成笑道。 “呵呵!”众人哄笑。 “二叔,你别急,二婶进门后,你安心去修路,你放心,把路修好了,一样有作为!”苏樱安慰。 “咱们村时间仓促,弄的砂浆路,金风寨修的时候,安排人手烧制水泥! 水泥与河砂、石子混合而成的砂浆比我们村这个还坚硬、耐用,有了水泥,你在岭南定能闯出名堂!” “阿樱,那水泥真有那般好?”苏老二很是心动。 “当然,你们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烧窑人慢慢琢磨,材料中缺冶铁矿渣,可找卢大人弄些,先在青石山研制。” “嗯,阿樱说的是!”苏老二信心满满,“烧出水泥,以后青石山再建几个窑,单是水泥,村里就能挣一大笔钱!” “二叔,你若真的烧制出来,你将走出梧县、梧州,该岭南道长官上门来请你!”苏樱笑道。 “请我作甚?大不了找胡二郎君在外面多建几座水泥窑。”苏老二想不出有啥值得人家上门。 “二叔!”苏樱笑,“你会开山筑路,又能烧制水泥,可知这对岭南意味着什么?” “什么?”苏老二不解,但眼神期待。 “岭南道路险阻,进出的路极其艰险,若二叔带人将路开凿拓宽,再铺上水泥,岭南变坦途,便捷如江南。 那时才是真正的客商云集!二叔也将名垂青史!”苏樱侃侃道。 “果真!”苏老二激动地站起来,一扫刚才的失落,眼中迸发出光亮,“阿樱,你把水泥制法详细说说!” “二叔别急,这东西我也只知大概,最终还要靠你自己琢磨。” 苏樱拉着二叔坐下,将水泥的成份、配比、烧制的几种方法一一道来,强调了温度等细节。 苏伯彦、苏仲彦两兄弟很默契地在旁边速记,然后交给二叔。 苏樱刚才的话,不单是苏老二激动,几位少年也激动,谁也不想碌碌无为。 农忙他们每次都参与,算半耕半读。 劳作几次,心态发生变化。 劳作如此艰辛,深刻体会到农人不易。 不如妹妹聪慧,因地制宜取巧,减轻劳动,但他们也学会站在底层的角度思考,如何才能治理好一乡、一县、一州。 “时彦、辰彦、兆彦,阿耶知道你们心有不甘!”今晚苏老二父子四人挤一屋,难得的谈心机会。 因为与杨家结亲,父子闹得很不愉快,几乎不说话。 “阿耶,非要娶杨家女娘吗?一点儿不念阿娘旧情?你知不知道阿娘过的有多惨?” 苏时彦垂死挣扎,依然想阻止父亲另娶。 “你阿娘的闹腾劲儿,你们不是没看到,还有阿荷,但凡有一线可能,我何至于如此绝情? 粮种都敢嚯嚯,还有什么不敢的? 见天可劲儿作,谁知道哪天心头不快,一把砒霜药了全家。 以你阿娘的性子,没了权势、没了可贪图的,阿耶在她眼中便是废物。 脾性再好的人也架不住她闹腾,说她过得惨,可有问过那家,她干了什么,让人如此待她? 不管娶不娶杨家女娘,你阿娘都断无可能再回苏家! 莫要把你阿娘的事儿迁怒于杨家女娘!”苏老二道。 “可是,让儿子们如何自处?就眼睁睁看着阿娘遭罪而无动于衷?”苏时彦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时彦,你是个好孩子,忠厚仁孝,可是忠厚仁孝也要分人。 对好人你如此便是忠厚仁孝,对恶人如此是助纣为虐。 把她接回来,她一把砒霜药死全家,你觉得这是孝还是不孝?” 苏时彦被堵的哑口无言,他从未想过这些,只觉得小秦氏是他娘,他受的教育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小秦氏再闹腾、再不是,总归是他母亲,他该护着、受着,错的是自己。 “我说的话你也不必此刻便接受,待将来你自立门户,有能力奉养,把她接到家中,你自会明白。”苏老二叹息。 当父亲的没能完全打动三个儿子,但关系不似之前僵硬,缓和了许多。 第226章 非分要求 早上苏樱做的油炸糖糕、豆浆,窦静等人被糖糕的油香、豆浆的醇香给馋醒。 看着圆乎乎、金黄焦香的油炸糖糕,窦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这是何物?与油条大不同。” “回大人,此乃小女新做的吃食,叫油炸糖糕,大人第一口当心,需先咬一个小口,里面的糖汁是化的,小心烫到口舌。” 苏步成夹过一块热乎乎的糖糕。 窦静接过,小心翼翼咬一个小口,里面一股热气冒出,红褐色的红糖汁流淌出来。 “嗯,好吃!”窦静满意点头,连连招呼其他人赶紧吃。 外表酥脆,里面软糯,还有流沙糖汁,口感沙沙的,酥脆香甜软糯,甜而不腻。 边吹边小口吃着,再喝一口香醇的豆浆,那感觉妙极了! 众人吃的满口流油,心情大好,赞不绝口。 临行前,不贪嘴的窦静欲言又止。 “大人,这里是一份糖糕,一包麻花,留着路上充饥。”苏樱提着两个食盒出来。 “够了、够了,哪用得着路上带!”窦静嘴上客气,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食盒。 “这麻花也是新吃食,可多放几日,有咸、甜、椒盐三种口味儿,路上饿了可充饥,夜里也可做宵夜。” 苏樱打开食盒盖子。 “这叫麻花?”窦静见食盒里一卷卷金黄色、如拧绳般条状物,不似油条的蓬松、酥脆。 “是,大人尝尝!”苏樱劝道。 “呃…”窦静感觉刚才的糖糕、豆浆还在喉咙。 正欲婉拒,手已伸出,拈起一小截儿,放嘴里一咬,酥酥脆脆、嘎嘣嘎嘣酥脆,又是一种感觉。 卢照时、王延年等围过来,窦静立马护住,盖上盖子,让扈从端上车,“这是女娘送我的!” 苏樱笑笑,杜氏也提着食盒出来,“一点吃食,各位大人带上,路上垫吧垫吧。” 大家上了马车,苏步成、苏老三一人一个包袱卷,装着换季衣物。 昨晚杜氏、韦氏熬夜把丈夫的春衫赶制出来。 “夫君放心去,妾身会照顾好家里!”杜氏、韦氏拉着丈夫的手,依依话别。 “家里辛苦你们!”苏步成、苏老三不舍,可为了家族、为了孩子们的未来,不得不远行。 “阿耶!”苏步成来到孩子们面前,苏伯彦、苏仲彦躬身道。 “阿耶在外,家里只有阿娘,你们多帮衬!遇事莫要慌乱,与二叔、阿樱多商议,切不可莽撞。”苏步成叮嘱。 “儿子们省的!”苏伯彦、苏仲彦恭敬回道。 “阿樱!”苏步成看向长女,这些都得益于长女的建议。 “父亲保重!”苏樱不舍,悄悄递过几张纸。 “这是昨夜想到的一些新思路,阿耶得空看看,可还有用。” “谢谢!”苏步成将纸张揣入怀中,知道是女儿一夜未眠筹谋的,只为能助他一臂之力。 “阿耶!”小桃拉着父亲衣袍,眼泪汪汪。 “阿耶!”阿棠眨巴着大眼睛,没有小桃难过,但也很是不舍。 “好孩子,阿耶得空回来看你们,你们在家好好的!” 苏步成从来没这么伤感过,不舍得抱了抱两个小女儿。 苏老三也没好到哪里,柄彦拉着父亲衣袍,眼泪包在眼中。 昨晚挤在爹娘中间睡的,既为父亲高兴,又万分不舍。 “阿耶,过年可要回来?”柄彦语带哭腔。 “当然,阿耶给柄彦带好玩的,都督府离广州府近,那边有港口,新奇玩意儿多!” 苏老三耐心哄着小儿子,鼻子酸酸的。 “好啦!走吧、走吧!别磨磨蹭蹭的!”苏老太太见不得这场面,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早已湿润。 “阿娘,儿子们走了!您多保重!”苏步成、苏老三向母亲拜别。 马车载着众人缓缓离去。 “阿樱!东西呢?”卢照时从车窗伸出脑袋。 “哎呀,差点儿忘了!”苏樱拍拍脑袋,从袖兜抽出一张,追上。 “只画了个大概,细节恐怕还得多修改几次。” 卢照时笑呵呵接过,“省的!” “大人可否弄些铁矿渣过来?”苏樱想起水泥的事儿。 “成,等着!”卢照时没问,直接用下。 “又是啥新奇之物?”待卢照时收回脑袋,窦静过一把抢过纸张。 看着奇怪的图纸,似马非马的木车,座椅下面连接处是齿轮,前有车架、扶手,最前面挡板上可置物,还有机械臂。 “这是何物?”窦静问。 “回大人,此乃苏女娘构思的秧马,拔秧、插秧用,若能制成,可坐着拔秧,自动插秧,农人轻省不少,劳动率极大提升。”卢照时回道。 “这么神奇?还能自动插秧?”窦静觉得好玄幻。 “是,这个需要试制出来后,反复调试,才能达到要求,满足植株间距、插秧深度,又不伤根须。”卢照时道。 “这般神奇?”窦静顿时坐不住,“这图纸我要了。” “呃,大人,下官也只此一份,能否待下官复制一份再…”卢照时无语,哪有这么抢的啊! “苏署丞,你手里有没有?”窦静问苏老三。 “回大人,草民没有。”苏老三道。 “此物制作算不得太复杂,但需要反复试验调整,村里杂事多,草民侄女只得拜托刺史大人帮忙,争取下一季水稻播种用上。” “你复制后记得还与我!”窦静这才不舍的交给卢照时。 “是!”卢照时忙接过。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过了寺卿大人的手,就变成他的了,卢照时好郁闷。 “你那里试制出来,记得给我送几架!”窦静又提出过分要求。 卢照时不解的望着寺卿大人,图纸拿走,咋还要实物? “这图纸我给将作监老阎邮去,看他能不能捣鼓出来,又不是只有岭南才有水稻。 岭南道下一季播种,争取普及秧马,能不能成,看你这里!”窦静霸道的布置任务。 上一次送回朝中的脚踏打谷机,将作监捣鼓出来,将制作图纸分发各州县,要求尽快推广普及。 这冒出来的秧马正好与它成套,窦静自然不会放过。 “是,大人!”卢照时明白了。 沿着村路走到官道,再行至黑风乡,回县城,沿途很少见到行人,乡镇上也冷冷清清,农忙时节,都在地里干活。 第227章 迎亲 “二郎、可好了?”王三郎、郑四郎、裴三郎等一帮汉子来到苏家,都穿着干净体面衣裳。 “好啦、好啦!”苏老二出来,一身崭新红衣,容光焕发。 “啧啧,真是俊俏郎君!”王三郎打趣道。 杜氏、韦氏张罗着招呼众人落座,还有几个妇人来帮忙张罗,院子里摆满桌子。 桌子上一碗炒豌豆、一碗小麻花。 苏伯彦带着堂兄弟招呼客人,阿樱带着几个做饭妇人在厨房忙活。 王三郎几人陪着苏老二赶着牛车去杨家迎亲,牛车上扎着红花,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吹吹打打的乐班。 “哦,新郎官来咯、新郎官来咯!”虎子一帮孩子老远喊着。 “噼里啪啦!”杨家门前放起鞭炮,孩子们捂着耳朵呵呵傻乐。 “新郎官来啦!”有人大声喊着。 苏老二几人逢人就送炒豌豆,进了杨家,杨老汉、高氏坐高堂上,满面喜色。 “阿耶、阿娘!”苏老二进来就跪下磕头。 “好孩子,快起来!”高氏忙扶起苏老二。 “阿耶、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娘子!不让她累着!”苏老二面色绯红,千言万语化作这么一句话。 “哄!”围观的村民大笑,“二郎着急接新娘子呢!” 本该拦着新郎官一阵刁难的杨大郎、杨二郎拦在杨春华门前,装模作样出了几道简单题目,意思意思就放行。 “春华,快快快,盖上盖头!”杨春华房间里,郑娘子急急忙忙跑进来。 郑老婆子嗔一眼咋呼的女儿,用红帕子盖住杨春华,杨春华一袭红衣,人比花娇。 三个多月养伤,不再风吹日晒,也不用干粗活儿。 长了些肉,面色红润,肤色也白皙许多,仿佛换了个人,年轻如双十年华,本就姣好的容颜娇艳无比。 “真好!春华!”郑娘子握着好姐妹的手,欢喜道。 春华的手柔软细腻,仔细摸还有些粗,以前吃了不少苦。 “谢谢你,盼儿!”红盖头下的杨春华眼眶湿润。 “谢啥!你是苦尽甘来,以后一定要幸福!”郑娘子拍着姐妹的手,真心祝福。 正说着,杨大郎进来,“小妹!” “兄长!”杨春华轻声道。 “大兄送你出门!”杨大郎蹲下身,杨春华俯身趴上。 杨大郎背着小妹出来,一直送到牛车上。 牛车上铺着一床褥子,软软的。 “娘子!可坐稳了?”苏老二的声音温柔。 “夫君!妾身坐稳了!”杨春华依旧声音柔柔的。 “哄!”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苏老二赶着牛车回苏家,杨大郎、杨二郎、以及虎子、阿桑、阿木等挑着陪嫁送嫁。 大家跟着牛车来到苏家,远远的苏伯彦就指挥着放鞭炮,噼里啪啦。 待牛车走到苏宅门口,苏老二抱着杨春华下车,杜氏忙上前递过一条绑着红花的红布带,一头苏老二、一头杨春华。 苏老二牵着杨春华来到高堂,苏老太太一身酱色春衫,满面春风坐主位上。 苏老二与杨春华在郑老汉的操持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苏老二牵着杨春华到新房。 “二婶来啦!”刚进新房,就听到苏樱的笑声,还有小桃、阿棠、阿绿。 有些紧张不安的杨春华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安下来。 “娘子且坐会儿,为夫出去应酬应酬就回来!”苏老二语气温柔,眼里掩饰不住的欢喜。 杨春华娇娇弱弱,进退有度,沉稳大方,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是苏老二梦寐以求的妻子,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夫君且去,妾身省的!”杨春华娇羞道, “阿樱,阿桃、阿棠、阿绿,你们陪着二婶,别饿着她!二叔去去就回。”苏老二不放心的叮嘱侄女们。 “省的!二叔去吧!别喝醉了!”苏樱笑道。 “你个促狭鬼!”苏老二笑骂着走了。 “二婶,没人了,盖头揭了吧,来,吃饭!”门一关上,苏樱打开桌上的食盒。 鸡蛋羹、红糖发糕、羊肉饺子、油炸糖糕、热腾腾的豆浆。 “这么多?”杨春华没想到这么丰盛。 “特意给你准备的,吃吧!”苏樱笑道。 “你们也吃吧!”杨春华看着份量挺多,小桃、阿棠馋兮兮的盯着糖糕。 “二婶吃,我们不吃!”阿棠、小桃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呵呵,吃吧!二婶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杨春华给孩子们分发。 小桃、阿棠看着苏樱。 “吃吧,二婶给的!”苏樱笑,小馋猫。 “谢谢二婶!”俩孩子这才伸手接。 “谢谢二婶,我不饿!”苏绿忙摆手。 “二婶不用给我,我刚从厨房出来,不饿!”苏樱也连忙摇头。 昨晚就开始忙活,早上天不亮就在厨房打转,全是肉味儿、油味儿,闻都闻饱了。 陪着杨春华坐了会儿,苏樱出去看看席面,还要招呼村老们。 父亲、三叔不在家,二叔今天是新郎官,招呼客人有几位兄长在,自己也得出去接待。 刚出去,金风寨阿德头领、阿黑、阿牛、蝶秀等来了,除了村老,还有不少熟悉的村民。 送了一大罐子红糖、一些俚人的风干猎物,都是难得的重礼。 苏宅挤不下,移了不少宾客到校舍这边坐。 “走吧,过去吃席!”郑娘子呆呆坐那儿良久,郑老婆子催促道。 “阿娘,我高兴!”郑娘子擦擦泪,笑着对母亲道。 “阿娘知道!”郑老婆子笑笑,,母女俩没再说话,一起去苏宅吃席。 “五郎、五郎!呜呜…”王老婆子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低声啜泣。 王老汉默不作声,静静坐那儿出神。 “阿翁!要开席了!快点呀!”八岁的阿禾跑进来催促。 “唉,这就走、这就走!”王老汉摸了摸脸,笑着牵起阿禾的手,“老婆子,走,吃席去!” 阿禾是王三郎的小儿子,是王老汉最疼爱的侄孙,过继到王五郎名下做嗣子。 老两口牵着阿禾柔软的小手,伤感的心有了些许慰藉,王家子孙过继来的,有血缘关系。 以后到下面,也有人烧纸、祭祀,供奉香火。 第228章 养蚕 “大兄!”苏辰彦看向苏时彦,目光询问。 今日父亲娶亲,三兄弟窝在屋内,听着外面喧闹,客来客往。 原本策划的娶亲这天当着宾客闹腾,阻拦杨春华进门。 把事儿搅黄,让村里不再有人敢嫁与父亲,只要父亲身边空着,母亲就有回来的机会。 但是那晚父亲告诉他们,不管娶不娶杨春华,他们的母亲断无可能重回苏家,杨春华与他们母亲并没有关联。 “算了!”苏时彦犹豫许久道,说完泄气的往床上一倒,扯过被子盖头,不想听外面的喧闹。 由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苏时彦做不到违心恭喜,搅黄也于事无补,只能放弃,不闻不问。 心中很难受,母亲再也回不来了,从此另一个女人替代母亲,占据母亲的位置照顾父亲。 挣扎许久,最后一刻终是没能狠下心去。 新婚三日,苏老二在家里忙进忙出,全村人手整合,留了十几个制粉下力的,其余的都去金风寨帮着修路。 距离小麦成熟还有一月,抓紧时间,能修一段。 苏老二忙得像陀螺,如何合理分配人手才能效率最高,考验组织者的统筹协调能力。 还要从中抽调人手去青石山烧制水泥,苏老二两头忙。 三日后苏老二带着村里壮汉们往金风寨去,村里只剩下妇孺和十几个劳力,热闹的村子安静许多。 孩子们也开始稳定授课时间。 又到养蚕季节,蚕种是杨老汉去县衙领的。 苏家养蚕室里,两个簸箕里剪成碎末的嫩叶,上面许多刚孵化的蚕宝宝。 蚕种孵化出来三刻钟左右便要进食,蚕宝宝很小,像芝麻粒,桑叶得剪成碎末,方便蚕宝宝进食。 杜氏、韦氏、杨春华拿着鹅翅羽将孵化的蚕宝宝赶到桑叶碎末上,弄了两簸箕。 别看才两簸箕,过几天蜕皮,就得按一定密度分装,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蜕皮几次,预备的簸箕全装满。 “多少年没养蚕,手都生了!”韦氏笨拙的赶着蚕宝宝。 “是啊,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杜氏也觉得好笑。 婚后相夫教子,随着夫君调任、升迁,后来渐渐不再操持这些。 这会儿看着芝麻粒大小的蚕宝宝,好怕自己一用力压死一大片。 阿棠、小桃、阿绿想帮忙,被制止了,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阿娘,蚕丝真的是它吐的?”阿绿忍不住问。 别看阿绿十二三岁,家中不养蚕多年,她还真没看过。 “当然,别看它现在小,每7-10日蜕一次皮,就长大一些,一共蜕四次皮,长成手指粗的蚕,不吃不喝开始结茧。”韦氏道。 “啊?手指粗?”阿绿举起手,看自己的手指。 再看看簸箕里芝麻粒大小的蚕宝宝,想象不出差别会这么大。 “别看它小,只需一月你就能看到跟你手指粗。”杨春华打趣道。 杨春华这些年一直有养蚕,三人中她成了掌舵的,指挥杜氏、韦氏。 三妯娌很和谐,杜氏、韦氏比杨春华大了四五岁,再加上杨春华娇小些,俩人很自然把她当妹妹看待。 之前大家在村里干活儿,熟识但怎么亲近,了解不多。 现在同在一个屋檐下,杜氏、韦氏觉得杨春华很合拍,相处很自在,不像小秦氏,掐尖要强,小气又无脑。 杨春华说话轻轻柔柔,脾气极好,不止大人喜欢,孩子们也喜欢,小豆丁们都喜欢围着她转。 好像她身上有吸引孩子的魔力,苏兆彦从开始的别别扭扭,到后面也不自觉的跟在杨春华身后。 尽管嘴硬不承认,杨春华只是笑笑。 抽空给孩子缝新衣,针脚细密,女红极佳,是苏兆彦最喜欢的湖蓝色。 苏兆彦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新衣合身得体,穿上就舍不得脱下。 虽没有喊娘,脸色和缓许多,甚至跟在后面,帮着搭把手。 杨春华总是及时夸赞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块红糖给他,慈爱的摸摸小家伙脑袋,仿佛自己的阿宝。 慢慢的苏兆彦开始粘这个后娘。 对于苏时彦、苏辰彦,杨春华也一视同仁,都缝了新衣。 两个少年客气道谢,并没有穿,不过杨春华不介意。 人家亲娘在,十八九的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不可能强求人家认同。 现在二房微妙的平和,杨春华更多的重心是照顾最小的苏兆彦的日常和学习。 杨春华是世家培养的贵女,学识渊博,博览群书,家中藏书之多、之精不是苏家能比的, 每每闲聊时,总能听到杨春华的奇闻怪谈,与苏樱的渊博而言,是一种风格,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杨春华也从不觉得不耐烦,以前她的阿宝就是这么缠着她讲故事。 在王家有干不完的活儿,到了苏家,也干活儿,但总是被杜氏、韦氏抢。 晚饭后喂完牲畜,几乎没啥体力活,可以边做女工,边谈天说地,氛围轻松愉快。 有时杨春华都觉得迷糊,同样的活儿,咋苏家要轻松许多? “来啦、来啦!”苏樱端着一只碗进来。 “阿樱,你弄的啥?”杨春华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红糖、好像还有大蒜。 “红糖大蒜水!”苏樱道。 大蒜、红糖、水比例按1:2:10,混合后煮沸,晾凉至常温。 “用它作甚?”杜氏、韦氏、杨春华面色惊恐。 蚕宝宝忌讳桑叶有水,苏樱这是干啥? “给蚕宝宝吃!”苏樱一本正经。 “阿樱,不可!”三人齐声制止,哪有这样养蚕的? “这个可以促进刚孵化的蚕宝宝增强体质,补充养分。”苏樱解释道。 “我想做试验对比,一部分用,一部分不用,若此法可行,可推广。” 这些是现代养蚕中的一些小技巧,苏樱没养过蚕,用量、实际效果等没有亲眼见到,只能亲自试验、对比。 “唉!弄吧!”杜氏一听还能咋办,必须支持啊。 反正这丫头没个消停的时候,也不知她哪来的精神头折腾。 苏樱将红糖大蒜水喷在新剪的嫩桑叶上,然后撒在其中一个簸箕里。 第229章 天然彩丝 “养蚕这么些年,头一回知晓蚕还能喂糖水。”杨春华叹道。 簸箕里的蚁蚕全都爬到喷了红糖大蒜水的桑叶上啃叶子,活跃程度远胜另一簸箕里的蚁蚕。 “这些不过是无意间听闻的小诀窍,能否行,还得试验,做数据对比,才能确认,最后还要看结出的蚕茧如何!” 苏樱仔细观察蚁蚕的情况,用炭烧的细棍在纸上记录。 “你看看,阿樱这用的笔都跟旁人不同。”杨春华笑。 近距离生活后,杨春华才发现苏樱身上太多未解之谜,总是能想出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说记录,旁人必是笔墨纸砚全上,可苏樱拿根细棍火上一烧,就在纸上刷刷书写。 一次备上好几根,写不了多会儿没了或断了,又换一根。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没人想过,偏偏她想到。 不得不说人比人气死人,人家这脑瓜子,就是聪明。 “呵呵,二婶,喂糖水算啥,后面还有更神奇的!”苏樱笑道。 “还有啥?阿樱快说说,难不成这些年我们养蚕白养了?”杨春华被勾起好奇心。 “到时便知晓!”苏樱卖关子。 “哎呀,阿樱,快说说,还有啥,说一半留一半的,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韦氏忍不了。 旁的她不懂,兴致不大,养蚕她懂,苏樱又偏偏不说,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韦氏摇晃着苏樱,笑道:“快说说,悄悄告诉三婶也行!” “弟妹这话说的,咋就只告诉你一人,我和大嫂是木头人啊?”杨春华笑着不依。 妯娌间笑闹着,非要苏樱说。 “其实也不算多神奇,就是让蚕吐出各种颜色的丝,天然彩丝!用它织出的锦缎就是纯天然色彩!”苏樱语出惊人。 “天热彩丝?”仨妯娌全愣住,老天,这什么逆天想法?太惊悚。 古代为啥穷人的衣着是褐色?因为染料多为植物,少数矿料,染色单一。 穷人以麻、葛织物织布,这些织物原色为浅褐色。 所以布衣短褐指代穷人,穿着低劣的粗布短衣,田间地头劳作。 丝绸是所有织物中最柔软、最保暖的,贵族才用得起。 一匹彩色丝织品加工过程很复杂、繁琐,价值高昂,否则不会作为硬通货与钱币兼行。 如今有天然彩丝织成的丝织品,那价值比人工染色的更为珍贵! 人工染色会褪色,天然彩丝不会! “阿、阿樱!你不会是说梦话吧!”韦氏声音颤抖。 若家里的蚕吐出彩色丝,织出一匹纯天然的彩色锦缎,她们、她们将与嫘祖齐名! “三婶,现在是青天白日,要做梦也是白日梦哦!咯咯咯…”苏樱咯咯笑道。 “目前还只是想法,能不能成,还得我们共同努力!” “对!我们共同努力!努力!阿樱,你说咋弄,我们就咋弄!”韦氏激动的拉着苏樱。 前面那些种稻、修路啥的,都是男人们折腾的事儿,没妇人啥事儿,唯有养蚕,妇人们的看家本领。 要是能折腾出天然彩丝,比男人还厉害! 从古至今,一说养蚕必提及嫘祖,是嫘祖娘娘教古人学会养蚕,才有了丝织物。 若捣腾出天然彩丝,后人再提及,除了嫘祖,还会提到杜仙娥、杨春华、韦贞儿的名字! 这么一想,三妯娌热血沸腾,谁说女子不如男? “先别急,现在为时尚早,要等蚕蜕皮两次后才开始进行下一步!”苏樱被阿娘、二婶、三婶团团围住。 “之后呢?”三人追问。 “到时我们用带颜料的桑叶喂养,想要什么颜色就喂养什么颜色的桑叶,一直吃到结茧。”苏樱道。 “就这么简单?”三人以为多么复杂。 “不然呢?”苏樱狡黠一笑。 蚕的品种很多,桑蚕、柞蚕、蓖麻蚕、木薯蚕、马桑蚕、天蚕、樟蚕、栗蚕、乌桕蚕、柳蚕等。 其中以桑蚕好饲养,易成活,且蚕茧纤维长、韧性好最为推崇,其次是柞蚕,纤维相对短,织物没有桑蚕的好。 决定蚕丝着色的关键在于蚕的绢丝腺,它是蚕身体内部负责吐丝的器官,它的颜色决定蚕丝的颜色。 在绢丝腺发育时期,在桑叶中添加颜色可培育出彩色丝,可使复杂的印染过程在蚕宝宝体内完成。 产出的颜色纯正、亮度好,用天然彩丝织成色彩斑斓的绸缎,直接跨越复杂的人工印染,环保且织品华美、色泽艳丽。 “带颜色的桑叶?哪儿有带颜色的桑叶?”激动过后,杨春华回过味儿来。 桑叶就绿色的,难道还有其他颜色的?自己咋没见过? “桑叶只有绿色,但我们可以把颜色喷在桑叶上啊,就像红糖大蒜水一样。”苏樱道。 “啊?”仨妯娌一愣一愣的,咋感觉太儿戏,以为很高深、很复杂,却不想这么简单。 “啊啥,能不能成,咱们试试不就知晓。”苏樱不觉好笑。 “阿樱,咱们上哪儿找那些颜色啊,再说蚕不会被药死吗?” 杨春华觉得这些新奇观点跟自己往常养蚕出入太大,甚至相悖。 “嗯,我也只是偶然间听说的,能不能成,兴许得养几季、甚至几年才搞得出来,也许根本搞不出来。”苏樱道。 颜料是个关键问题,现代社会里有配好的颜料饲料。 这是古代,只能想办法采集天然颜料制成汁水来喷洒。 既要保证蚕宝宝不被药死,还要保证同一批蚕宝宝吐出的丝是同一个色度,深了、浅了都不行。 说来简单,仔细一捋,难题跑到颜料问题上。 几个女人凑一堆,转而琢磨绿色染料的问题。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挑选天然彩丝蚕。 一般蚕茧是白色,偶尔会有黄色、淡黄色、淡绿色,这些是变异蚕吐的丝。 三龄后的蚕宝宝可以通过蚕足上的气门颜色来分辨,黄色气门的蚕绝大多数结黄色茧。 但是这种变异遗传不稳定,它所产出的卵孵化的蚁蚕不一定还结黄茧。 所以用颜色饲料喂养简单便捷,只要把颜料解决了,问题就迎刃而解。 想要什么颜色的丝,就喂什么颜色。 第230章 钻进死胡同 “咱们上哪儿找原料?蓝草在小暑前后、白露前后采集;黄栀子秋季才有;茜草倒是这个时候,可这里没有!” 仨妯娌着了魔,做饭、切菜也讨论,尤其杨春华。 也是读了不少书的女子,难得遇到自己喜欢的事儿,兴致最高,那股钻研劲儿,恨不能这会儿背着背篓进山去找。 “哎呀,快快快!春华,撤火撤火!”韦氏急得跑过来,拉开杨春华,把灶里的柴火往外扒拉。 锅里冒出浓浓的糊味儿,还飘出缕缕青烟。 灶上杜氏着急忙慌的揭开锅盖,用铲子把米饭翻锅,铲起锅底黑乎乎的米饭,厚厚一层炭化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杨春华不安的嗫嚅道,面色绯红。 今天做焖饭,糊了那么多,多可惜! “我的天爷,厨房着火了不成?”苏老太太惊呼。 与高氏在路边闲聊,见着自家厨房冒青烟,拄着拐杖飞奔回家。 进得厨房,三个儿媳手忙脚乱将锅里的米饭铲出来,把黑成炭块的锅巴挑出来。 “作甚?做个饭要点火烧宅子不成?”老太太大喝道。 吓了仨妯娌一大跳,拍拍胸脯,“阿娘,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吓死人啦!” “吓死人,是你们吓死老婆子好不?你们出去瞧瞧,咱家都冒青烟啦! 好不容易才盖的新宅子,你们是打算烧了不成?”老太太骂骂咧咧。 三个儿媳做饭都能烧糊,这本事,简直了! “阿娘,对不住,是儿媳走神,烧火烧大了,不关大嫂、弟妹的事儿!”杨春华主动认错。 “你?”苏老太太盯着杨春华,想骂人的话堵在喉咙。 比不得做了二十年媳妇的大儿媳、三儿媳,骂两句无妨,左耳进右耳出。 新媳妇才进门几天,不好把话说重了,刚才还和亲家母在路边唠闲嗑呢,转头骂人家闺女,实在拉不下脸。 “下次可不敢这么干!”良久,老太太憋了这么一句话,拄着拐杖走了。 “嗤嗤嗤…”仨妯娌捂嘴偷笑,杨春华吐了吐舌头。 干的笨事,连累两妯娌挨骂,还好婆婆没再多说。 “老姐姐,咋啦?家里烟熏火燎的?”高氏跟来,见苏老太太拄着拐从厨房出来。 “无妨、无妨,柴火打湿了!”苏老太太欲言又止,最后打了个哈哈。 高氏瞧着老太太表情古怪,径直去厨房。 仨妯娌笑嘻嘻的挑着黑炭,一大盆饭黑黄黑黄的,眼瞅着没法吃了。 “这是咋啦?”高氏见闺女红着一张脸。 “阿娘,你怎么来啦?”杨春华更窘了。 “这饭咋糊成这样?”高氏闻到米饭里散发出的焦苦味儿,这种饭很难入口。 “是我烧糊的!”杨春华扯了扯母亲,“我在想事情,一走神就…”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这么走神?你这么糟蹋粮食,换一个婆婆,不得活剥了你的皮!” 高氏戳了一下女儿前额,在王家从未失手,怎么嫁到苏家,反而戳笨了呢? “阿娘,女儿在想正事儿!”杨春华扯着母亲衣袖撒娇,像少女时。 “什么正事这么入神?”高氏慈爱的看着女儿,看来在苏家真的过得很好,少女时的性子不自觉的流露。 “阿娘,我在想用什么做颜料,不是采摘季节不对,就是不长这里,唉!可咋整?”杨春华叹气。 “要颜料做甚?那可不便宜!”高氏奇怪。 颜料制作繁琐,是染坊、画料用,闺女要这个作甚?走神得连饭都烧糊。 “嗯嗯,做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儿!”杨春华支支吾吾。 “你这孩子!”高氏笑。 本想再问,想到这是苏家,经常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冒出来,想来又是好事,便没在盘问。 “颜料制作繁琐,若你们用量不大,不如买一些便宜!”高氏提议道。 “诶,对呀!瞧我,怎么就没转过弯呢?一直在想怎么制颜料!”杨春华一拍脑袋笑道。 “什么事儿这么热闹?咱家冒青烟了!是要发大财了吗?”苏樱笑着进来。 在老宅喂蚕,闻到一股糊味儿,出来一看,厨房冒着一股股青烟,屋里却很安静,赶紧回来瞅一瞅。 “阿樱,颜料有着落了!”杨春华激动的拉着苏樱。 “着落?哪儿?”苏樱问。 “我阿娘说用量少不如买现成颜料便宜!”杨春华道。 “哎呀!对呀!怎么没想到呢?”苏樱抚掌道,“还是阿婆厉害!” 村里穷,全靠大家一点一点积攒起来,思维也形成惯性,什么都想着自己制。 现在有点儿钱了,一点儿颜料还是买得起的,几人嘀咕半天,都钻进死胡同,愣是没人想到。 “颜料有染料的,也有作画的,你们要哪一种?”高氏问。 “阿婆你帮我们参详参详,用哪种好?”苏樱把养天然彩丝蚕的想法说了。 喂蚕吃彩色颜料吐出彩丝,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高氏愣了好一阵才消化掉这些话。 “真有这种事儿?”高氏声音颤抖。 前半生荣华富贵,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还真没见过天然彩丝,若真的弄出来,这辈子真开眼了。 “思路没问题,用哪种颜料拿不定,阿婆见多识广,还请指点一二。”苏樱虚心请教。 现代社会蚕宝宝有专用颜色饲料,这千百年前的唐代上哪儿找,只能用纯颜料替代。 染坊染料和作画用的颜料有相同,也有区别。 国画颜料分‘石料’(矿物色)和‘水色\/草色’(植物色)。 ‘石料’是利用有色矿石手工研磨成粉末,经筛选、过滤、水漂、沉淀后,加入适当胶质和蜂蜜等物质,使矿物粉凝和为膏状。 因矿物属性,始于不溶性颜料,如朱砂、石青、石绿、石黄、钛白等。 ‘水色\/草色’是部分植物根茎和生物加工研制,制成汁状,固化处理后加入胶质和蜂蜜等制成的膏状颜料。 为可溶性颜料,如藤黄、花青、胭脂、汁绿。 古代染料有植物染料、矿物染料、动物分泌物染料。 植物性染料如茜草红、荩草黄、榛槲黑、槐米黄、靛青。 矿石颜料有白云母、红朱砂、黑石墨、金银等。 动物性染料如胭脂虫、紫胶虫、墨鱼汁等 。 “不如,用红花制取的颜料吧!红花既是胭脂原料,也是红色染料原料,想来蚕吃了无大碍。 再者,红色丝织物最受世人喜爱,若真有天然红彩丝,想来织品极为华美。”高氏想了想道。 第231章 有仇从来不隔夜 “哒哒哒…”苏樱骑着马,带着阿棠、小桃往黑风乡去。 这事儿时间紧,找祝掌柜帮忙,看能不能搞到,也不知道能不能赶趟。 带上阿棠,是要靠她御马,小桃见姐姐带走阿棠,没带她,眼泪汪汪的。 看得苏樱心软,也拉上马。 兆彦、柄彦也想骑马跟着,苏樱没让,她看顾不过来。 最后跟两个堂弟许诺,回来给他们做好吃的,俩堂弟才放行。 三姐妹骑着马,沿着村路一路跑到官道,又跑到黑风乡。 农忙后的黑风乡又忙碌起来,今天不是赶集日,也有人到杂货铺售卖粉条、蜂蜜。 马儿在黑风乡罕见,三姐妹这么哒哒哒骑过来,老远就有人张望,目露羡慕之色。 “唉,玉娇娘,我买两斤肉!”、“玉娇娘,给我割三斤!” 玉娇娘的肉摊一如既往地生意好, 梧县百姓的日子渐渐好起来,特别是黑风乡,有荒沟村和金风寨,比别的乡更富些。 日子好了,卖得起肉的人多了,玉娇娘不是赶集日也贩肉。 “阿姐,生意好呢!”苏樱在马上大声喊道。 “哎哟!是你啊,有些日子不见,发财啦?呵呵,割肉不?”玉娇娘问。 “我先去一趟杂货铺,一会儿再来找你。”苏樱笑呵呵道。 “成,我给你留着。”玉娇娘豪爽道。 “谢谢阿姐!”苏樱道谢。 “掌柜的,别人的粉条都收,凭啥我的不收?”杂货铺前,有妇人拉着小祝掌柜不撒手。 “凭啥,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小祝掌柜缠的不耐烦。 别人的粉条都晾干的,就这妇人心眼子贼多,粉条没晾干就拿来售卖,当别人是傻子呢! “你说说,我的粉条差哪里了?你看看,你看看!”那妇人不依不饶,非要小祝掌柜收。 “要收也行,一斤只算十二两!”小祝掌柜无奈让步。 “凭啥!奸商!”那妇人怒骂。 “你这娘子好没道理,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当我家杂货铺是开善堂的? 走走走!我不要,你去别家售卖!”小祝掌柜撵人。 “哟,苏女娘来啦!”小祝掌柜见到苏樱,立马笑脸迎上前。 那妇人闻言转身,看到骑马的苏樱,眼睛瞪得溜圆,又嫉妒又愤怒。 什么时候苏家有钱买马了?他们有什么资格? “小祝掌柜忙呢!”苏樱没理会小秦氏,翻身下马,抱下小桃、阿棠。 “哪有苏女娘忙,这么久都不来店里坐坐!”小祝掌柜殷勤道。 他们一家仰仗苏樱发起来,见到贵人,心中欢喜,笑容真诚。 几人说笑着进店,店里开间全打开,商品品种比以前丰富许多,旁边又搭了几间铺子,售卖布匹等。 店铺亮堂,很有人气,村民来售卖粉条、蜂蜜,顺带买些日用杂货,每日都生意不断。 店里招了好几个伙计,不像去年就祝掌柜一家人守着要死不活的小店。 县城总店的老莫和州府的刘掌柜挑大梁,跟着胡二郎在外面忙的昏天黑地。 开年祝掌柜被胡夫人调去县城总店顶上,这里小祝掌柜守着。 “阿娘!”苏荷扯了扯小秦氏,面部扭曲,尽是恨意。 自己和阿娘过得苦哈哈,他们倒抖上了,骑着高头大马! 苏荷聋了,十板子的伤趴床上养了许久。 得亏聋了,听不到李氏的咒骂。 小秦氏天天陪着笑脸,不停干活,才换来苏荷平安养伤。 “走!”小秦氏扯了扯苏荷。 一瘸一拐往南沟村去,单薄的破衣裳下小腹明显凸起。 瘦骨嶙峋,肚子分外显眼。 上一次挨了冯大壮一棍子,小腿打折,被冯大壮拖回扔床上。 不顾伤痛一通折腾,痛得小秦氏鬼哭狼嚎,连连哀嚎再也不敢了。 在隔壁养伤的苏荷半点听不到,闷头睡觉,直到天黑,肚子饿得咕咕叫,爬起来找小秦氏要吃的。 推门见到不可描述的场景,吓得连忙后退,压根没注意到她亲娘快要断气。 冯大壮兴致被打断,扔下小秦氏倒头就睡。 第二日小秦氏发起高烧,烧的很厉害。 李氏拔了一把草熬水,小秦氏喝下就吐,吐个不停。 连着两天,汤药吐、喝的粥也吐,人更是瘦的一把骨头。 冯大壮懒得管,死了后山一埋就完事。 倒是李氏多了几分心思,请来镇上郎中把脉。 说是有喜,但腿伤感染引发高热,不退烧的话,大小都没得。 于是冯大壮母子下血本买了几副药,硬给小秦氏灌下。 喝了吐、吐了喝,反复几天,终于退烧。 至于腿伤,按郎中的药方扯来草药敷上,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再下地,一瘸一拐,彻底废了。 因着肚里有娃,李氏没再让小秦氏挑水,而是让苏荷去。 苏荷不肯,被李氏拿荆条一顿好抽,抽得一蹦三丈高,每次都挨一顿皮肉之苦,也没躲掉挑水。 挨过十板子的腰受损,承受不了重压,苏荷痛得整晚睡不着,感觉腰要断了。 想要逃离这鬼地方,白天有李氏盯着,晚上有猛兽出没。 何时这鬼日子才是个头?苏荷要疯掉。 今天见到苏樱三姐妹一身新衣,骑着大马悠闲逛街,苏荷恨不能拿刀捅死几人,叫你们嘚瑟! 苏荷没走,有仇从来不隔夜,心中不痛快,当场就要报复回去。 弄不了人,马总可以的! 苏荷看着拴在店门口的马,眼睛咕噜噜转,很快有了主意。 把缰绳解了,把马放跑,看你们怎么回去?哈哈哈! “咴咻、咴咻!”一靠近,马儿就咴咻咴咻叫唤,抗拒陌生人靠近。 “我是来救你的!”苏荷慢慢靠近,警惕的看着马蹄,生怕被踢。 马儿似乎听懂了,不再动,静静看着苏荷。 苏荷手伸到拴马石上,好不容易解开缰绳,“走吧,你自由了!” “嘶…”马儿仰头长嘶,前蹄刨地。 众人皆看过来,苏荷忙隐身,装作与自己无关。 “这马咋啦?”众人远远看着,不敢靠拢。 这里骑马的不是一般人,穷人没骑过,也不会御马,只能看着马儿莫名其妙发癫,嘶鸣个不停。 阿棠跑出来,在马头上摸了摸,马儿瞬间安静下来。 “哟,这么小的女娘竟能御马!厉害!”众人惊叹。 阿棠凑近马儿低语,拍了拍马脑袋,然后回店里,进店前朝苏荷藏身处瞥了一眼。 第232章 都是歪心思 “快走啊!你真笨!”苏荷不死心,见围观的人散去,又悄悄解开缰绳,怂恿马儿跑掉。 马儿瞥她一眼,没理会。 “蠢货!”苏荷急了,捡起地上的尖木棍往马臀上用力一扎。 “嘶!”马儿愤怒嘶鸣,后蹄用力一撅,踢在苏荷肚子上。 “哎哟!”苏荷一声痛呼,被踢出去两三步远,重重摔在地上。 马儿围着苏荷打转,用嘴咬住苏荷用力一摔,又滚出老远。 “天啊,马儿伤人了!”刚散开的路人又远远围拢。 看着衣衫褴褛的苏荷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面露不忍,“这女娘被踢坏了吧?” 苏樱带着阿棠、小桃出来,小祝掌柜也跟着出来。 “啊!”苏荷哀嚎,顾不得破烂的衣裳被扯坏,捂着肚子,脸色煞白,要多惨有多惨。 苏樱淡淡看一眼作死的苏荷,没理会,径直上马。 “唉,这位女娘!你的马儿把人踢坏了,就这么走了?” 总有人习惯站在道德制高点,同情所谓的弱者。 看苏樱三姐妹,虽然穿一身新衣,也不过细葛布,不是绫罗绸缎,心理很不平衡。 穿绫罗绸缎的,绝对是与自己地位悬殊、有权势、财富之人。 细葛布嘛,不过一般家境好些的人家,没啥权势地位。 人不嫉妒远超自己的,而是嫉妒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身边人,不允许跟自己同样境地,却比自己过得好。 如今彰显自己正义的时刻,自然要表现表现。 苏荷看到有人替自己声张,听不到,但看得出谁在帮她。 忙爬到这人脚边,抱住大腿,满脸泪水,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惨字了得? “是吗?我的马儿不踢别人,为何只踢她?我拴得好好的缰绳怎么解开的?”苏樱嗤笑。 现代社会里太多这种所谓正义使者,敲着键盘罔顾事实,把自己遇到的不公、愤怒统统喷向屏幕另一边的陌生人,进行网络暴力。 古代也不遑多让,总有人跳出来找存在感。 “小小女娘,看不出心肠如此歹毒,不能让她走了,我们报官,让县令大人评评理!”那人慷慨激昂。 搀扶起苏荷,满眼心疼,真是柔弱娇嫩的美人儿,顺势搂在怀中。 苏荷闻到一股恶臭,熏得连连干呕,想要挣脱,奈何受了伤,又饿着肚子,没力气。 “癞头,你在胡咧咧甚?”小祝掌柜看不过,“你可知这女娘是谁?张口就喷!” “我管她是谁,如此歹毒之人,必得好好治治!不能坏了咱黑风乡的风气!”癞头挺着胸膛,正义凛然。 “嗤!癞头!没有这个歹毒之人,你早就饿死路边!如今吃饱了,倒有力气要治治人家!”小祝掌柜嗤笑。 “你吃的、售卖的粉条、蜂蜜、茶油、两季水稻、只售两贯钱的江东犁,皆出自这位歹毒之人!” “嘎!”癞头顿住。 看看怀中美人儿皱成一团的小脸,心一横,继续狡辩,“一是一,二十二,功过不能相抵,错就是错。 必须赔偿这位女娘,瞧瞧这给人踢成啥样?” “癞头,果然不能吃太饱,你这等是非不分之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小祝掌柜怒骂。 这癞头是这一带的乞丐、流浪汉,也不知何处来的,在附近乡镇乞讨为生。 自打粉条、养蜂全县推广,他靠四处帮人挖葛根、蕨根、蒟蒻换得一顿吃的、几个小钱。 慢慢在黑风乡镇上落脚,置办起家当,自己制粉、还养起蜂蜜。 要不是苏樱的这些,他早就在这个冬天饿死街头。 这会儿却人模狗样、大放厥词,着实可恶。 “阿姐,马儿屁股上被人扎了!”阿棠脆声声道。 众人一看,可不,马臀上有个指头大小的洞,血流了一些,皮肉裂开像朵红花。 难怪马儿踢人,还撕咬,这是痛极。 还好没暴起踩踏,只是撕咬衣裳,算是嘴下留情,不然以马儿的力气,早将苏荷踩扁。 “哼,这也不能证明,是这位女娘所为!”癞头护着苏荷。 “我看见了!”人群中一道弱弱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是杂货铺对面的茶肆伙计,负责在门口揽客。 “你看见啥了,胡咧咧!”癞头不依。 “就看见了,这女娘解了缰绳,让马儿跑,马儿不肯走,她捡了根尖棍子猛扎,马儿吃痛,才踢的她!” 茶肆伙计在对面看得真真的,只觉得这女娘手欠活该,生意人求财不多事,就没多嘴。 但见癞头胡搅蛮缠,才道出真相。 他家里人口多,吃不饱穿不暖,制粉条、养蜂蜜后家里日子好过起来。 听小祝掌柜说得益于苏樱,自然要站出来帮着苏樱说话。 “哼,你胡说!”癞头不信,怀中美人儿那么娇弱,怎会是歹毒之人? “就是!你看那地上折断的棍子,还带着血!”茶肆伙计指着地上道。 一根折断的木棍扔在地上,尖的一头还残留着血迹! “嘶,真歹毒!活该!”围观的路人纷纷骂道。 见众人愤怒的看向自己,还有茶肆伙计指着的木棍,苏荷知道事情败露,忙把头埋进癞头怀中。 苏樱带着阿棠、小桃上马,回过头,见癞头紧紧搂着苏荷。 “这位壮士,如此侠义心肠,不如破费为这位女娘请个郎中医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苏樱说半截留半截,双腿一夹,马儿踢踏踢踏走了。 这俩人倒是天造地设一对儿,都是歪心思,老天不如成全了这一对儿苦命鸳鸯吧! 愿他们天长地久,此生白首不相离!拿走不谢! “阿姐,帮我留五斤肉,放杂货铺小祝掌柜那儿!”苏樱给玉娇娘留下肉钱。 “成!”玉娇娘收了钱,割下一块羊腿肉,让夫君送到杂货铺。 马儿驮着苏樱三姐妹往县城去。 小祝掌柜这里没有红花颜料,应该是整个梧县杂货铺都没有,只能去找胡夫人,看能不能单独进一点儿。 至于苏荷,没空搭理。 人散去,小秦氏才走到苏荷身边,“阿荷,阿荷,你咋样?” 苏荷听不到,只见母亲的嘴一张一合,“阿娘,我肚子疼!” 癞头抱起苏荷往药铺去,找坐堂郎中。 这女娘是自己的媳妇,天降媳妇儿,白捡的,癞头浑身是劲儿,觉得生活从此有了奔头。 第233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啪啪啪!”苏樱拍着胡府角门。 “谁啊?”门打开,赖阿大不耐烦。 一看是苏樱,立马换上笑脸,点头哈腰:“哎哟,是苏女娘!快请进、快请进!” 出过几次纰漏,赖阿大已经牢牢记住苏步成、苏樱父女的脸,断不敢再怠慢,不然真得卷包袱卷回家种地。 “夫人可在?”苏樱问。 “在、在、在!正在前院处理事务!”赖阿大热情道。 躬身在前面引路,带着三姐妹往前院去。 胡家生意越做越大,胡夫人干脆在前院召见各路掌柜,进进出出比胡县令那边还热闹。 如今不止杂货铺,还有车马行、造纸厂、镖局,不过大半年时间,爆发式增长。 这还只是辐射梧州周边州府的生意,胡夫人就忙得脚打后脑勺。 胡二郎跟着福东家,那买卖更是海了去,梧县、梧州收购的所有产品都无法满足。 又倒腾泉州、广州港口的舶来货到江南、京师等富庶之地,又将江南一带的陈米全部收购,运至河南道、河北道。 这些在与胡县令、胡夫人的书信中偶尔提及,夫妻俩从只言片语中窥视,总觉得这福东家太神秘。 自家莫名其妙飞升,这泼天富贵来的没头没脑。 以前天天盼着发财,生意却越做越黄,自打遇到苏家就财源滚滚。 胡夫人每天都在忙着处理各路掌柜裁决不了的事儿,这还是放权下去的,搁以前胡夫人得累死。 “夫人,苏女娘求见!”赖阿大在门外大声道。 “什么?阿樱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胡夫人挥手,让那帮掌柜快走、快走! 掌柜们与苏樱一进一出,都默默打量苏樱一眼,这就是胡家的贵人! 好多掌柜是当初胡家撑不下去辞掉的,如今全都请回来,还扩招了不少人手。 掌柜们感念胡家的厚道,也感念那个传说中的贵人苏樱! “苏女娘!”掌柜们拱手道。 “呃,各位掌柜好!没有叨扰到你们吧?”苏樱被陌生掌柜们热情招呼,回道。 “无妨、无妨!”掌柜们离去。 “阿樱,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看我?”胡夫人笑哈哈的,人越忙越精神。 有婢女端来红糖鸡蛋,如今梧县最高规格的待客茶水。 阿棠、小桃眉开眼笑,闷头吃糖水蛋。 “夫人,草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苏樱打趣。 “臭丫头,还跟我这咬文嚼字上了!”胡夫人逗笑,“说吧,何事让你大老远特意跑一趟。” “夫人可否进一点儿红花制成的红颜料?”苏樱也没绕弯子。 “红花制成的红颜料?”胡夫人觉得奇怪。 “颜料、染料我家生意都不曾涉及,不过我可以让下面的进一批,要多少?” “呃,先进一罐子吧!”苏樱不好意思道。 胡夫人看一眼苏樱,“特意跑一趟,就要这么点儿?很急?” “是!” “作甚?要这么点儿,还急?”胡夫人勾起兴趣,“方便说吗?” “说倒是能说,只是还请夫人保密,这事儿若成了,以后可作梧县独有技术,不外传。”苏樱认真道。 苏樱不想这技术流出去,旁边有两小偷啥都偷,恬不知耻说是他们的。 “哦?”胡夫人放下调羹,擦擦嘴,面色严肃,“又是新玩意儿?” “也是也不是!天然彩丝!蚕吐出彩色丝线。”苏樱压低声音。 “什么?”胡夫人惊得捂住嘴。 天、天!这太不可思议了!蚕吐出彩色丝线! 要是真出了这种蚕丝,那、那… 胡夫人抚着胸口,嗔道:“阿樱,你这一下扔出这么大的惊喜,差点儿送走我!” “这成不成还两说!”苏樱笑嘻嘻,“也许几年都弄不出来。” “还有什么是你弄不出来的?”胡夫人才不相信。 “只要红色?其他颜色要不要?既然要干,就甩开手脚干。” “呃,先弄红色吧,颜料贵,成本高!”苏樱斟酌道。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胡夫人拍拍苏樱的手。 “既然你是给梧县谋划的,我也出份力,颜料我负责供应,你不用管钱的事儿。” “夫人…”苏樱没想到胡夫人这么大方。 “夫人什么?要不是你,我家生意能做这么红火?”胡夫人眼中满是感激。 “我这里的生意都不够二郎看得,那里才是大买卖!” “恭喜夫人财源滚滚!”苏樱恭喜道。 “什么恭喜不恭喜?要不是遇到你,我这杂货铺兴许这会儿关门了呢!”胡夫人说着好笑。 又闲聊一阵,确定四种颜料,红花原料的正红、槐米原料的鲜黄、兰草原料的靛蓝、紫草原料的紫色。 天色不早,快未时二刻,即将闭城,苏樱带着两个妹妹告辞。 胡夫人想要挽留,那几个外乡客遇到猛兽的事儿越传越离谱,不放心三个女娃这么晚回去。 “无妨,夫人,这会儿回去还早,我们骑马来的!”苏樱指了指府门外的拴马石。 一匹矫健马匹悠闲吃着草料,赖阿大体贴的找来青草投喂。 “成,那我就不留你,我尽快安排人寻来!”胡夫人拉着苏樱的手不舍道。 难得有个跟自己闲聊的人,一聊起来时间过得真快。 “告辞!”苏樱带着两个妹妹,踢踢踏踏走在主道上。 街道繁华热闹,临近闭城,大家依旧不慌不忙,摆摊的也不见有收摊的意思。 “给我来三个羊肉馅儿饼!”来到一个摊前,苏樱道。 “哎呀,阿樱!你怎么来了!”牛二媳妇抬头,惊喜道。 急忙抓了好几个馅儿饼,往三姐妹怀里塞。 另外几个妇人在忙碌,闻言都冲苏樱友善一笑,然后忙着招呼客人。 妇人们穿着干净,围着围裙,做的馅儿饼份量足,买的客人没断过。 “够了,够了!”苏樱笑着掏出钱袋。 “阿樱,这是何意!快拿走、拿走!”牛二媳妇不乐意,推着马儿撵人。 “阿姐,不能白吃啊!”苏樱笑。 “别人白吃我不乐意,你来,管饱!”牛二媳妇豪爽道。 “是啊,阿樱,你来管饱!”那几个妇人笑着附和。 都知道是苏樱教的,也知道是苏樱建议牛二媳妇联合她们一起做买卖的,心中对苏樱很感激。 没走几步,又被卖米糕的老汉硬塞了一包米糕。 老汉现在卖米糕,比以前的胡饼好卖,不用守一整天,早早收摊。 “咚咚咚!”快走到城门,闭城鼓响起。 第234章 以后咱们顿顿吃肉 出了城,马儿驮着三姐妹飞奔,奔驰在官道上。 经过黑风乡,去杂货铺取肉,却见医馆门前围着不少人。 有妇人的哭闹声,和男人的呵斥声和女子的尖叫声。 苏樱坐在马上,自然看得到。 却是那癞头出钱给苏荷看病拿药后,不放人走,说要带回自己窝棚做媳妇。 小秦氏哪肯? 比冯大壮还老,一身腌臜、恶臭的乞丐,也配娶自己闺女,做梦! 癞头哪是吃得亏的人,拽着苏荷不放,硬说要报恩就以身相许,金银财宝他不稀罕,就要这媳妇。 苏荷听不到,但见自己被癞头死死拽住,知道大事不妙。 拽着小秦氏不撒手,直喊母亲救她。 她苏荷再落魄,也不是这个癞子碰得起的! 她心中还有幻想,想要哪天偶遇胡二郎,以自己的姿色,绝对能打动胡二郎,再不济也能做个妾。 这癞头算什东西,癞蛤蟆吃天鹅肉!我呸! 宁做富家妾,不做穷人妻!更何况这是个无赖! 苏荷被拉住走不掉,小秦氏没力气拽动,母女俩在医馆门前又哭又闹,哀求癞头放她们走。 癞头不答应,小秦氏允诺加倍还钱也不答应。 围观的都是镇上的居民,苏荷干的缺德事儿他们也知晓,不过看癞头欺负两个弱女子,也不忍心。 纷纷劝癞头放手,人家不过欠了几个药钱,又没答应卖身。 就算卖身,黄花大闺女,也不值这点儿钱,癞头忒不要脸! 癞头不认,说苏荷是他救的,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怎么不讲信用? 再说这女娘他搂也搂了,抱也抱了,不嫁给自己,还想嫁给谁? 没了指责苏樱时的正义凛然,完全一副臭不要脸的无赖相。 “癞头!你见好就收吧!人家答应还你双倍药钱!你不亏!你可知道这母女是谁家的?南沟村冯大壮家的!你确定吃得住他的拳头?” 小祝掌柜不喜这母女,也见不得癞头耍无赖。 “就是,冯大壮可不是好惹的!你强留人家闺女,待会儿冯大壮寻来,没你好果子吃!”粮铺风掌柜也劝道。 两边都不是好人,偏偏狗咬狗一嘴毛! 一听是冯大壮家的,癞头犹豫了。 但看到苏荷精致的脸蛋,实在难以放弃,这么可人的媳妇儿。 在挨打与睡女人间,勇敢选择睡女人。 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活了几十年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儿呢,又是这么娇嫩的,癞头打定主意不松手。 “求你放了我闺女,实在要以身相报,不如我随了你吧!”小秦氏心一横道。 自己一个弃妇,跟谁都一样,无所谓。 但女儿不行,还指着嫁人改变命运呢!现在母女仅剩的牌,是苏荷的身子。 “你?我呸,瘸腿老妇,肚子里还装着别人的种,怎么,觉得我是冤大头,合该给别人养崽?”癞头满是嫌弃。 小秦氏一把骨头,容颜枯槁,瘸腿,癞头再穷也不稀罕,干活儿没力气,吃啥啥不剩。 苏樱看了会儿,无趣,转身去杂货铺,找伙计取了羊肉,走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母女就得这种无赖收拾! 不是她心狠,实在是这母女救不得,沾上就甩不掉,还不感念你的好,何苦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家里还有三兄弟念念不忘,这要是沾上,自己可就里外不是人,如何面对二叔、二婶? 再说癞头这种欺软怕硬的无赖,打一顿就老实了。 不是说猎户冯大壮拳头很硬,就看看有多硬,癞头扛不扛揍? 反正,他们谁也不比谁好,都讨不到便宜。 三姐妹开开心心回到村里,已是傍晚,两个身影在村口巴巴望着。 “兆彦、柄彦,羊肉馅儿饼!”小桃拿出两个饼。 “哇!好香!好久没吃了!”哥俩一人一个饼,跟着三姐妹回家。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飘出饭香。 “来、虎子,你们过来吃米糕!”苏樱对孩子们道。 村长家院子里,虎子、阿桑、阿木、阿禾好几个孩子在玩耍,羡慕的看着苏家孩子手里的吃食。 “不用,我们一会儿就用膳!”孩子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拿着,大家分一分,尝个味儿!”苏樱硬塞了两大块给孩子们。 “谢谢阿樱!”孩子们拿着米糕欢喜的跑回厨房,找大人切米糕。 “阿娘,我们回来啦!”小桃、阿棠抱着米糕、羊肉馅儿饼跑进家。 “回来啦!”杜氏见苏樱手里提着的羊肉,面刚揉好。 “咋样,阿樱?”杨春华、韦氏急切道。 “镇上没有,我去县城找胡夫人,他们胡家没有颜料、染料生意,想办法去外地找,要了四个颜色。” 苏樱把肉递给母亲。 “四个颜色?那么贵,失败了不是亏大发了?”韦氏心疼,家底子都得赔进去。 “这颜料是胡夫人送的,没要钱!以后这技术不出梧县!”苏樱坐下,喝了碗温水,走了一天,渴死了。 “胡夫人送?”杨春华诧异。 “是啊,毕竟这事儿胡县令受益最大,所以不用觉得心中不安!”苏樱笑笑。 三妯娌接过肉,切肉剁肉,开始一通忙活。 小桃、阿棠给大家分米糕。 “我要米糕!”老太太没要羊肉馅儿饼,馋白白胖胖的米糕,像个老小孩。 大家齐动手,擀皮的擀皮,包饺子的包饺子。 天黑尽时,苏家的炊烟飘出浓浓的羊肉大葱味儿,全村都闻到了。 新鲜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那叫一个鲜! 饺子浮起来,几个小豆丁围着灶头,翕动鼻子,“真香!” “小馋猫!”苏樱挨着刮了刮几个小馋猫的鼻子。 舀了一大碗,“兄长,麻烦给村长家送去!” “哎呀,阿樱,不用!”杨春华忙制止。 “二婶,没事儿,有多的!给村长、阿婆尝尝。”苏樱笑笑,递给兄长。 苏伯彦、苏仲彦兄弟俩打着火把往村长家去。 “阿樱…”杨春华眼眶泛红,鼻子酸酸。 “行啦,二婶,以后咱们顿顿吃肉!”苏樱笑道。 “我省的!阿樱在,我们很快会有那一天!”杨春华笑着抹了抹眼睛。 在苏家这些日子真的好幸福,一大家子,兄友弟恭、团结和气,热热闹闹,人气特别旺。 第235章 算学 吃过早饭,苏樱采摘桑叶。 太阳出来,桑叶上的露水晒干,又是最嫩的时候。 嫩嫩的桑叶,巴掌大,轻轻一掐,叶柄处冒出白色浆汁。 要是有多的,苏樱都想摘一些做菜吃,还想摘一些晒干泡茶喝。 家里的蚕多,得先紧着蚕,茶啊、菜啊暂时不考虑。 别看桑叶不起眼,用途不小,不仅仅是蚕宝宝的主食,还有其他作用, 营养价值高,富含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维c含量比橙子还高,蛋白质含量与大豆相近,可炒食、煮汤或做馅儿,甚至还能做桑叶凉粉。 在药用上,具有清热解毒、润肺止咳的功效,吃桑叶或泡茶喝,有一定的降糖效果。 但体寒怕冷、慢性心衰等人群不宜食用。 才两三天,蚁蚕就长大不少,灰黑色变淡了些,有米粒大小。 很能吃,一天加三次桑叶,每天要清理大把大把的桑叶残渣、蚕沙。 桑叶残渣、蚕沙沤烂可做绿肥,等到了4-5龄阶段,蚕宝宝的粪便用处更大。 那个阶段桑叶在蚕宝宝肚子里充分消化,粪便中的营养成分含量高。 收集起来去掉杂物,放在通风、阳光充足的地方,加入水拌匀,发酵3-5天。 将发酵好的蚕粪放通风透气性好的地方进行7-10天的腐熟处理,使蚕粪中的有机物充分分解、熟化。 即成蚕沙肥,不能直接使用,需与其他肥料混合后使用。 使用后要充分浇水,使肥料中的营养物质充分溶解,促进作物生长。 蚕沙亦是一味中药,采集二眠到三眠的粪便为主,收集后晒干,去掉泥土、桑叶碎屑即可。 蚕沙做枕头还有改善睡眠的作用, 背着桑叶回到蚕室,无人,很安静。 三妯娌做完早饭,还要喂猪、喂牛、喂马,忙不过来。 苏樱推开门,就听到若有若无的沙沙声。 蚁蚕饿了,啃着簸箕里的干叶子,簸箕里已积了厚厚一层桑叶残渣。 “真能吃!”苏樱笑道。 需要换簸箕,将桑叶渣、蚕沙清理掉。 新鲜桑叶取出,均匀摊在干净簸箕中,其中一个还喷洒一层红糖大蒜水。 再将附着了蚁蚕的桑叶梗提过来,蚁蚕小,得仔细、轻柔。 好一阵才弄完,把桑叶残渣、蚕沙大致分开,桑叶残渣直接倒土坑里沤烂,蚕沙积攒在大木桶里。 木架上挂着记录本,和炭烧笔,将时间、用量、生长变化一一记录。 再到校舍,村学早已上课。 女孩们多是识字、礼仪、女工。 识字完,有的练字,有的练女工,偶尔说笑几句,课业轻松。 男孩这边难度大了,四书五经必读、熟读、熟背,科考题取自四书五经,但引申出来的却是经世治国之策。 即使是律学、书学、算学,也要熟读四书五经,并非一点儿不沾边。 今天是算学,苏权彦授课,如何运算算筹。 黑板上书写了几道复杂的计算题,孩子们拿着算筹计算,然后写答案。 苏樱瞥了一眼,是两位数与三位数的加减法。 孩子们第一次算这么复杂的,抓耳挠腮,桌上摆着算筹,横的横、竖的竖,运算速度慢。 虎子、阿木、阿桑、柄彦等荒沟村的孩子还好,有前期基础,速度不快,但答案正确。 金风寨阿牛一帮孩子吃力很多,没有前面的基础,对算筹的运算似懂非懂。 拿着小棍棍在桌上摆来摆去,打脑壳得很。 校舍一共五间,现在加了金风寨的七八个孩子,教室依然坐得下。 阿牛他们住宿在大教室里,吃在村里的粉条厂,那里煮粉条的妇人顺便给孩子们煮饭。 算筹是古人计数的一种方式,计算钱粮全通过算筹运算,运筹帷幄中的运筹就是指的算筹。 用若干根相同粗细、大小的棍子摆放。 一到五横放相应数目的算筹,六到九则横放一根算筹表示五,下方再放置与五之差的算筹,加起来就是该数。 表示多位数时,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用纵式,千位用横式,以此类推,遇零则清空。 这种算法运算简单的加减还行,稍微复杂些,运行速度就慢下来,要是运算多位数乘除法,那速度更慢。 苏樱突然觉得,与其费力学算筹,不如直接跳过学打算盘。 算盘可完美解决算筹运算多位数问题,是古代算筹运用到一定阶段,为计算更复杂、运算更快而发明的运算工具。 关于算盘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有认为起源于东汉、南北朝时期,也有认为是唐宋、还有认为是元代中期。 不管起源于哪个朝代,苏樱知道,这会儿肯定还没推广使用,确凿记录的,明代广泛使用。 祝掌柜来收货,拿着算筹捣鼓半天,苏樱不耐烦,用珠心算几下算出来。 后面交货时,祝掌柜都懒得算,就见苏樱伸出左手神神叨叨、像道士掐诀一样,念念有词,很快报出数目。 那会儿苏樱没想过教算盘,只想早点儿结完账,不想一大帮人干等着。 这会儿见堂兄出的简单的三位数与两位数加减,孩子们就要一大把算筹,摆弄半天,速度实在慢。 才觉得有必要教珠算,培养一批计算小能手。 思及此,苏樱回到家,拿起炭烧笔在纸上画算盘,一个框架里有十七柱,每柱七颗珠子,被横梁分成上下两部分,上二下五。 “哟,阿樱,又在画啥?”仨妯娌忙完,准备做午饭。 “画算盘!”苏樱标注上尺寸。 “算盘?做啥用?”仨妯娌凑过来看。 “比算筹方便的运算工具,刚才见权彦兄长教孩子们算筹,觉得太麻烦。”苏樱解释道。 “你这算盘咋用?”杨春华拿着图纸,“上面一颗是五,两颗是十,对吗?” “咦,二婶,你咋晓得?”苏樱惊奇。 “嗯,少时在钦天监见过类似的,钦天监推算天时、历法用的跟你这个大同小异。”杨春华道。 “只是没想到你用来算账,不过你这么一说,挺有道理。 钦天监推算天时、历法相当繁琐、复杂,不得不用它,怎么就没人想到用来算账呢?如此多方便!” 第236章 送你大冬瓜 “王三叔!”苏樱来到粉条厂,王三郎几人正在捣蕨根。 连着几个月的不懈挖掘,附近一片的葛根差不多挖没了,再要挖得等到秋天,新的葛根长出来。 现在是春天,漫山遍野长出蕨根嫩茎,妇人们挖蕨根时,顺便摘了不少嫩茎。 现在粉条厂都是蕨根粉,偶尔有点儿蒟蒻粉。 采摘回来的蕨根嫩茎洗净焯水,可凉拌、炒食,亦可晾晒干做菜干,烧肉、炖汤、红烧皆可。 “何事?”王三郎停下手中活儿,“阿樱,咱们这粉条厂怕是做不长久。” “谁说的?”苏樱问。 “再是十万大山,咱们能采挖的只有村子周边,深山是不敢去的。 一年就一季,咱们不可能无休止采挖,总要给它生长时间,就是种植,也要花两三年。” 王三郎看着越来越少的产量发愁。 “能做粉条的东西多了,还有其他作物,待蕨根挖完,正好切换,制新粉条。”苏樱回道。 “还、还有别的作物能做粉条?”王三郎愁眉舒展,忙问道,“啥?” “绿豆!”苏樱笑道。 “真的?太好了!”王三郎欢喜道。 “村里边边角角种了不少绿豆、黄豆,有几家按你说的轮种养地,不老少,这下又能忙一阵。” 苏樱笑笑,这点儿哪够,还要麻烦杂货铺大量进黄豆、绿豆,黄豆榨油,绿豆制粉丝。 这两种豆类,全身是宝,充分利用,一点儿不浪费,到时还有豆制品系列出品。 到秋季又是茶油接上 以后主打绿豆粉丝、黄豆油、茶油等精品。 蕨根、葛根、蒟蒻粉条当时是村里穷,只能靠这些起家。 通过普及,让更多穷人有钱挣,饥荒时有救命粮。 (在此插一句,致敬中国魔芋之父何家庆教授!是他自费研究魔芋,走遍祖国山川角落,向贫困山区的农民推广普及魔芋种植,最终患癌去世。) “哎呀,阿樱,你这么一说,我、我突然不慌了!呵呵!”王三郎傻笑。 其他劳作的汉子、妇人喜出望外,恨不能黄豆、绿豆立马熟了。 “放心,创业初期艰难,最苦最累,咱们慢慢改进设备,尽量减轻劳动强度。”苏樱看着简陋的作坊,觉得太落后。 “不累、不累!”大家齐声道,只要每天有进项、吃饱饭,这点儿累算啥。 “阿樱,你刚才要说啥?”好半天王三郎才想起。 “你和郑四叔你们做这个算盘要多久?”苏樱拿出图纸。 “这用来作甚?”不是每个人都如杨春华见过。 “取代算筹计算,我刚才听算筹课,计算太慢,不如用算盘。 这玩意钦天监推算历法、天时的,咱们用来算账,比算筹快捷、方便。”苏樱借用杨春华的话。 “这法子巧妙!”在场的人无不称奇。 “用啥材质?”王三郎与郑四郎几个木匠琢磨着。 最不好弄的是算盘珠子,要搓圆,中间还要钻孔,一架算盘要119颗珠子。 “木质、竹质、石质、铁质皆可,看你们怎么方便制作。”苏樱无所谓,能用就行。 “要多少?”王三郎又问。 “呃,村学共有六十三个孩子,加上几位先生,嗯,做七十五架吧?”苏樱算了算道。 还要给胡夫人、父亲、三叔各送一架。 “嘶,那么多?”王三郎惊呼。 刚才还愁没有制粉原料,这一下来个木匠活,得把他们几人干冒烟。 “以后孩子们凭这一手算账本领,就能谋生,若有机会到长安考算学,也是一个长项。”苏樱笑道。 “成,我们一会儿回去琢磨琢磨!”事关孩子们的未来,手搓冒烟也得给它搓出来。 苏樱出来,站路口往村外望。 刺史大人答应的脚踏打谷机怎么还不送来?眼看麦子泛黄,再有大半月,该收割了。 “阿樱,瞅啥呢?”高氏在屋檐下摘菜。 “我在看有没有人来,麦子要熟了,打谷机还没到!”苏樱叹道。 “还早呢!不急,卢大人肯定会送来!”高氏气定神闲。 “阿婆,你为何这般笃定?”苏樱笑嘻嘻的,与高氏拉呱。 “咱岭南道不是粮食专署区吗?这事儿玩笑不得,他堂堂刺史,怎不知其中厉害? 这会儿没到,必是有啥耽搁了,反正割麦子前定能到。”高氏道。 “哇,阿婆,还是您看得透彻!”苏樱赞道。 “呵呵,不过多吃了几年盐,算不得厉害,要说厉害,还得是你!”高氏说着起身。 “走,送你一样东西,拿去做菜。” 昨晚苏家送来一碗羊肉大葱饺子,几个孙子欢喜坏了。 高氏匀了五个,给王老汉家送去。 过继了阿禾,就是王老汉的孙子,亲家一场,有好的送一份,不多,是个心意。 见到苏樱,高氏想起地窖里储藏的冬瓜,没啥送的回礼,拿冬瓜凑数。 “阿婆,你家还有地窖?”苏樱跟着高氏来到屋后背荫处。 小矮坡,一人多高的位置上有个洞口,竹编箅子盖住。 “吃不完的菜蔬、菜干、种粮放里面。”高氏解开箅子敞气。 顺着梯子往下走,几个缸子、坛子,地上堆着几个冬瓜。 “来,拿去!”高氏搬起一个约二十斤的冬瓜,“没啥回赠的,送你大冬瓜。” “这、太大了,阿婆,吃不完!”苏樱抱着沉甸甸的冬瓜。 “无妨,吃多少砍多少,不沾油不会坏!”高氏不管。 冬瓜不切开,可放好几个月,若存放阴凉的地窖里,储存时间更久一些。 吃时,整个冬瓜吃多少切多少,剩余的只要不削皮、切面不沾油,可放几天不坏。 “谢谢阿婆!”苏樱抱着大冬瓜回家,早知道不在村口打望。 “哎哟,你这是哪里搬的?这季节可不出冬瓜!”韦氏吓一跳。 出去一趟就捡个大家伙回来。 杨春华捂嘴笑,这是她阿娘种的,老稀罕了! 收冬瓜时,还送了一个给自己,现在还在王家,不知吃了没? “阿婆送的!老大一个,我说吃不完,阿婆不管,非让我拿走!”苏樱甩着膀子,好酸,累死了。 “你这丫头,这时节,送你冬瓜,可金贵了,你倒叽叽歪歪上了!”杜氏笑着戳了一下女儿额头。 “我知道金贵!阿婆家都没舍得吃呢!”苏樱靠在母亲身上腻歪。 这么大个冬瓜,光做菜吃,家里这条件,也就清炒、煮汤,浪费了。 得弄成好吃的,才不浪费!弄啥呢? 第237章 打谷机到了 “阿娘、二婶、三婶,辛苦你们一下。”苏樱对仨妯娌道 “啥?”仨妯娌看向苏樱。 “把这冬瓜全部削皮,四分之一切成细丝,其余的切成指头大小的长条。” “啥?全切了?”杜氏惊呼,“这么大的瓜,哪吃得完?” “制冬瓜糖、和冬瓜馅儿,答应了兆彦、柄彦做好吃的。”苏樱笑笑。 “阿樱,瞧你给惯的,柄彦快满十岁,还馋嘴。”韦氏嗔道。 “我也馋了,正好解解馋!嘿嘿!”苏樱推着仨妯娌开动。 杜氏、韦氏还纠结,杨春华已手起刀落砍成四份,一份切丝儿,剩余的切条。 “二弟妹,你…”杜氏看得心肝颤,“你就惯着阿樱,这大一个,得费多少糖!” “大嫂,阿樱做的东西,啥时候亏过?”杨春华护着苏樱。 很快冬瓜丝儿、冬瓜条切好。 苏樱用木桶兑了石灰水,把冬瓜条泡进去。 “为啥要泡石灰水?”三妯娌不解。 “用石灰水泡一天,冬瓜变硬,煮的时候才不会软烂不成型。”苏樱将这桶冬瓜条放一边,盖上盖子。 水烧开,冬瓜丝儿放水里焯一分钟,捞进冷水中冷却,然后装纱布里拧干。 拧干后的冬瓜丝儿放入蜂蜜、红糖粉拌匀。 小火倒入锅中慢慢翻炒,直到汁水熬干,成粘稠状,起锅。 阿樱挑起一点儿,吹吹,放入口中,甜甜腻腻的,“你们也尝尝!” 仨妯娌夹一点儿尝尝,很特别的口味,软软糯糯又甜又腻。 “就这么吃?”杜氏问。 “不,揉面做馅儿饼!”苏樱去翻面粉袋子。 分别和成油皮、油酥,擀开油皮包裹油酥,再包入冬瓜糖馅儿,摁扁。 面上刷蛋黄液,划两刀。 锅里抹一层油,把馅儿饼放锅里小火烘烤,很快厨房飘出香甜气味儿。 “阿娘,今天吃啥好东西?”下学的小豆丁们跑回来,全都冲到灶台。 “阿姐,这是啥好吃的?”原来是阿姐做新吃食。 “冬瓜馅儿饼!”苏樱用锅铲挨个轻轻铲起翻面。 “阿姐,怎么今日又做好吃的?”兆彦问,他最爱甜食。 “昨天不是答应你和柄彦,给你们做好吃的呀。”苏樱笑道。 “可是昨晚已经吃了饺子了呀?”兆彦以为昨晚的饺子就是兑现的。 “哦,那个是顺路买的,这个是特意为你们做的!”苏樱买肉是一家子好久没吃,改善伙食。 与兆彦理解的不一样。 不管哪种,反正有好吃的,孩子们很开心。 静静看着,耐心等着,一刻钟后,挨个起锅,又开始下一锅, 老太太也闻着味儿进来,灶头的东西比上桌的香。 “来。你们尝尝!”稍微冷却后,苏樱给老太太、着急的小豆丁们分发。 轻轻一咬,窸窸窣窣掉渣,里面是甜腻软糯的冬瓜糖馅儿,还能拉丝。 嗯,乡村版老婆饼新鲜出锅! “哎呀,阿姐,真好吃!”小馋猫们欢呼。 “兆彦、柄彦,你们给村长家送去。”苏樱捡了一碗。 “唉!”小哥俩端着碗,哒哒哒往村长家跑。 今天的午饭稍微晚了两刻钟,桌上全是窸窸窣窣的掉渣声,酥酥脆脆、甜甜腻腻。 再配上稀饭、酸辣凉拌菘菜,挺解腻的。 老太太觉得好吃是好吃,就是费糖,想说什么还是忍了。 这日子,说不如长安吧,好些在长安根本吃不到,这里红糖、蜂蜜随便吃。 说比长安好吧,方圆十几里没人,最近的乡镇都有三十几里,每天干不完的活儿。 不管咋样,都比初到时的日子好多了。 第二日早上,苏樱检查冬瓜条,已经变硬。 把石灰水倒掉,清水清洗几遍,再清水浸泡。 “阿姐,又要做啥?”小豆丁提着书篮蹲旁边看。 “冬瓜糖!”苏樱道。 “冬瓜糖?昨天吃的馅儿饼里不是有吗?”兆彦嘴里还包着饭,含糊不清。 “不一样!”苏樱道,“那个是冬瓜糖馅儿,这个是吃着玩的。” “下学回来就能吃吗?”小豆丁们好开心。 “还要等几天!”苏樱笑。 “上课啦,你们是想罚站不成?”苏伯彦拿着书本出门,冲小家伙们招呼。 “快!”小家伙提着书篮,嘻嘻哈哈越过苏伯彦,抢先跑进校舍。 晚饭后把清水浸泡后的冬瓜条倒进开水里煮熟,捞出沥干晾凉,裹上红糖粉装入瓦罐中腌渍。 三日后,瓦罐中不少糖水。 冬瓜条已腌渍成红褐色,连汁水一起全部倒入锅中,小火慢慢翻炒。 直到冬瓜条上的汁水收干,析出红糖砂,起锅晾凉。 红糖冬瓜糖不同于白糖制的,红褐色,肉嘟嘟的。 “好吃吗?”兆彦嘴里全是口水,真香。 “尝尝!”苏樱拿了一根,掰了一截儿放嘴里。 很甜,甘蔗的清甜与冬瓜的清香混在一起,没有白糖那么腻。 嗯,还算成功! “这糖过年时肯定能卖钱!”杨春华觉得自己也变馋了。 “嗯,待秋天冬瓜熟了,咱村全制成冬瓜糖,卖到江南、长安,狠狠挣一笔钱!”苏樱很赞同。 秋天的冬瓜不值钱,加工成糖,可贩卖到各地。 只要是糖,就能卖大钱。 “阿樱村老、阿樱村老!”外面虎子在喊,还有不少孩子也跟着喊,很着急。 “咋啦?”苏樱出来。 “快、快!我阿耶叫你快去!那个、那个打、打谷机到了!”虎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晓得啦!”苏樱回屋,抓了一把冬瓜糖塞给虎子,“拿着!” 虎子看着奇怪的东西,仔细装兜里,欢喜道,“谢谢阿樱村老!” 来到村口,十台脚踏打谷机已经卸下,十辆牛车在路边停着。 村民们围着打谷机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仔细些,别弄坏了!”杨老汉大声喊着,“割麦子派上用场的,谁弄坏了,谁家没份儿。” 这一说,大家立马退开三步,生怕落到自己头上。 “阿樱村老来啦!”孩子们一路喊着。 “阿樱!”村民们亲切的喊着,让开一条道。 “你就是苏女娘?”牛车队领队的问。 “是!”苏樱觉得奇怪,特意等着,难不成还有事? “这里还有一份礼,刺史大人赠送的!叮嘱一定交到你手上。”领队的指了指单独的一辆牛车。 几个大木箱,不知装的啥。 第238章 忙得焦头烂额 “天!”韦氏失态惊呼,忙捂住嘴。 几个大木箱里全是色泽艳丽的绫罗绸缎,在长安时都没这么富庶过。 这刺史大人莫不是疯了不成?送这么多! “可能刺史大人好事将近!”苏樱看着箱子若有所思。 这些绫罗绸缎价值不菲,可制衣裳,亦可做硬通货流通,等同钱币。 这么重的礼,苏樱第一个想到的是刺史大人即将升迁。 其实,苏樱的猜测只对了一部分。 司农寺卿窦静临别前与卢照时长谈,天可汗对岭南道梧州寄予厚望,对粮食专署区的策略甚是满意,未再提及其他。 窦静跟随天可汗多年,知道哪些说得,哪些说不得,剩下的你自己去琢磨。 当然琢磨来琢磨去,最基本的一点必须实现,那就是粮食翻番。 粮食专署区这么大的动作,最后没点儿成绩,天可汗脸上挂不住。 私下里卢照时与苏步成细细品味窦静的话,懂了!只要今年的两季稻成功,粮食实现翻番,卢照时至少升一级。 不是提调岭南道,就是升迁至富庶地,要是成绩喜人,兴许直接提调京师六部。 卢家本家的信也来了,对卢颉等人的死一句没提,只说岭南太偏远,让卢照时将卢家新购置的田产处理掉。 《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特别行政令》何人提议,这些世家安插在朝廷的耳目总能探查到。 不完全,但所有信息碎片拼凑在一起,也拼出个大概来。 纷纷倒吸一口气,卢家竟出了能耐人,一封奏报就让天可汗漏夜制定新政,第二日直接在朝堂上扔出。 这策略简直挠到天可汗的心巴上,此人大有可为!大有前途! 原本还怒不可遏,愤怒卢颉死的不明不白的卢家本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赶紧给卢照时去信,只字不提卢颉之死,还全权让他处理梧州购置的田产,所得钱财留着自用,体贴他这些年的不易。 态度亲切和蔼,暗示前事揭过,他还是卢家人。 虽然卢照时损害了本家利益,但这利益毕竟未产生,只是预期。 购买田产也没花几个钱,没啥损失。 但卢照时即将一飞冲天,将会是卢家份量极重的棋子,是卢家未来的参天大树,本家哪会翻脸? 卢照时也不客气,收下就收下。 这一清理还吓了一跳,卢颉在其中给自己扒拉不少,卢照时全收没,田产归还农人。 收买县令、官吏的资产收回充公上报,但买卖田产归还后的钱财收归自己。 想到苏步成冒死劝谏自己,自己前途无量,对苏家心生感激,将收回的资产折成价值高昂的绫罗绸缎,随着打谷机一同送来。 清理田产已经完成,卢照时不舍得放苏步成走,留在自己身边当幕僚。 一心为公,忠肝义胆,又有治理经验,深谙官场之道,闲置了可惜,不用白不用! 苏步成手里握着苏樱的几个后续提议,补充完善专署区的运作。 粮食不可能全部贮存在岭南道,不流通起来,缺粮的地方还是缺粮。 岭南道的粮食要运出去,就需要解决道路问题。 岭南山高路远,全靠两条腿走,很多地方车马无法通行。 所以粮食翻番的同时,道路建设也要着手进行,水路、陆路、码头、客栈等配套建设。 不单道路畅通,还要人手装卸、周转,粮食才能源源不断送出去,同时也解决许多人的生计问题。 这也是那日苏樱鼓励二叔研制水泥的原因。 一年两季,后面将会是三季,这里地广人稀,很快会积压大量的粮食,道路问题不解决,会制约粮食专署区的后续发展。 苏老二的水泥将会是岭南道路建设的神器,不止道路,码头、粮仓等都会用上。 也该林冲之运气好,拿着胡县令的举荐信找到卢照时,一番交谈,觉得此人有些才干。 跟胡县令一样,本分厚道,有实干之才。 原本打算安置到下县做个从九品下的县尉,却不想桐县梅县令撸了,整个县衙从上到下几乎无一幸免。 卢照时就把林冲之安到桐县县丞位置上,代管桐县。 这事儿有难度,但也是机会。 只要捋顺桐县上下,两季稻顺利栽种并收获,年底考评得上,就有机会转正为县令。 虽然只是从七品下,但实打实的一县主官,与胡县令平起平坐。 再说林冲之,离开后不放心胡县令,写信给故旧好友,给自己找人手,同时也给胡县令找。 奈何好的主家不放,没啥才干的林冲之没好意思举荐。 就这样,胡县令一天忙的飞起,下面各曹都不轻松。 梧县是梧州、乃至岭南道的样板县,许多事情都走在前头。 插秧后,到冬小麦收割,有一个月的空档,召集各村各寨修路,主要征集的沿途村寨。 金风寨、荒沟村自发修路,就没再征徭役。 几条主路同时动工,各曹带人各管一条路的建设管理,包括技术、质量、安全等。 胡县令每天几条路巡视,还要处理县衙公务,督促生产脚踏打谷机,租售给各村各寨,忙得焦头烂额,急需人手分担工作。 天黑尽,胡县令灰头土脸回到家,洗漱后脸盆里全是黑汤。 “唉!”胡县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长叹,捶打两条腿。 “我这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冲之要是还在,该多好,我也不用这么累。” 胡夫人也才忙完,喝着茶汤,笑盈盈看着丈夫,“有现成的人手你不用!” “谁?”胡县令惊愕,想不起身边还有谁。 “阿樱的兄长!”胡夫人笑道。 “苏伯彦两兄弟?”胡县令惊得一下坐直。 “夫人怎么想到他们?与二郎年龄相仿,又没有主政经验,如何担得起?” “让他们处理政务肯定不行,没有经验,但处理公文、协调各曹、代你巡视下面,我觉得问题不大。”胡夫人缓缓道。 “他们本是太学学子,眼界、学识远超本地学子,修路本就荒沟村所学,还有其他种田、肥田之法。 再者跟着苏县令熏陶过,县衙公务流程于他们并不陌生,我觉得他们应该能胜任。” 胡县令略一思索,觉得有理,“抽空去一趟荒沟村,考一考俩人,若真如夫人所言,请来处理文案也不错。” 第239章 珠算课 “嗯!这路真不错!”胡县令与夫人坐在马车里,前往荒沟村。 从官道进入村路,马车平稳,不再摇晃颠簸。 “县衙通往外界的几条路,也是这等砂浆路?”胡夫人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前不觉得,现在行驶在这硬化路面,突然觉得石子、泥土铺就的官道太差。 “呃,暂时没考虑,一个月时间,能把路扩宽、铺平整已差强人意!”胡县令也想啊。 可农人以耕种为主,徭役只能选在农闲时段。 “如今县衙又不缺钱,干嘛不征集劳力?徭役时续时断,路得修到几时?”胡夫人不满。 以前穷,整个县从上到下都透着穷酸。 如今赚了不少钱,县衙收糖厂赋税,客栈、外地客商杂税,还拿不出钱修路,胡夫人第一个不相信! 自家杂货铺、商队交了多少杂税,胡夫人可是有账本的! “呃,夫人,马上冬小麦收割,正在赶制脚踏打谷机,半卖半送,普及各村各寨,这一项就支出不少。 各曹吏员、衙役都忙得跟陀螺似的,不得加薪水?不然谁会尽心尽力干?唉,钱不经用啊!”胡县令哭穷。 “去!又来哭穷!现在我可不会掏钱贴补你的县衙!”胡夫人笑骂,推了丈夫一把。 “跟你说正经的,你要修路,不如比着这路修,修好了商队行走、百姓出行都方便,南来北往的人更多。”胡夫人正儿八经提议。 “我省的,饭得一口一口吃,现在是粮食专署区,种粮是头等要紧事,其余的只能见缝插针。” 胡县令也想,可这么点儿人手,想快也快不起来。 路平坦,马车行驶比往常缩短大半个时辰。 进了村,粉条厂有人在煮粉,其余的人在田间地头打理,麦子已黄灿灿。 阳光明媚,再等个十天左右,麦子金黄,就可以开割了。 “瞧瞧,苏家的麦子,最多三四天就得收割!”胡夫人看着那一片明显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麦子激动道、 胡县令默默看着,眼眶湿湿的,明年所有的麦子都将是这样的! “你说,这麦子会比旁边的高出几成?”胡夫人问丈夫。 “至少两成!”胡县令保守预估。 地里多为妇人,见到熟悉的马车,冲马车挥手,知道是县令或县令夫人。 来到苏宅,静悄悄的,院子角落传来猪崽嗝儿、嗝儿的叫唤,偶尔牛哞哞叫一声,马儿咴咻、咴咻打着响鼻。 宁静、悠闲的农家院落。 胡县令带着胡夫人到老宅看养蚕。 老宅院子亦收拾的干干净净,走到蚕室,隔着窗子,就见仨妯娌在换簸箕、添桑叶,还往桑叶上喷洒水,不觉好奇。 推门而入,仨妯娌要行礼,胡夫人忙制止,“你们忙!我瞧瞧。” 簸箕里的蚕宝宝已有寸许长,灰白色,肉乎乎的。 “哟,这是几眠?”胡夫人惊奇,算时间才刚三眠,咋这个看着像要四眠? “刚三眠!”杜氏轻声道。 “咋这么大?”胡夫人问。 “喏,这个!”杜氏指了指红糖水,“定期喷洒,促进蚕儿吸收养分,增强体质,比同龄蚕强壮,这边是没用糖水的。” 另一架上的蚕宝宝明显瘦小一些,也没有这边有活力。 “这不会又是阿樱搞的吧?”胡夫人直觉。 “回夫人,正是!”杜氏回道。 三眠开始就要添加颜料,不知胡夫人可有带来? “夫君,你瞅瞅,这蚕儿多肥壮?阿樱的新式养蚕!”胡夫人看着满心欢喜,想来用颜料喂养吐彩丝是有几分把握的。 “嗯,不错!”胡县令过没想到桑蚕也能弄出花样。 夫人告诉他苏家要养天然彩丝蚕时,他以为是玩笑,这怎么可能? 看着几桶颜料,胡县令只觉得不可能,但这会儿他觉得很有可能。 “阿樱呢?咋不见人?”胡夫人问。 “在授珠算课,教孩子们打算盘!”杜氏道。 “打、打算盘?”胡夫人听得似懂非懂,又是什么新玩意儿?“走,看看去!” 来到校舍,就听里面噼里啪啦的珠子声,苏樱念念有词。 “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 走到窗户看,黑板上写着奇怪口诀,苏樱在讲台上边念边拨弄。 台下孩子们也在拨弄,甚至连苏伯彦几位少年都在认真学习。 “这是做何用?”胡夫人问丈夫,胡县令茫然摇头。 “九上九、九去一进一、九上四去五进一!好,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练习。”苏樱看到窗外的胡夫人了。 “见过大人、夫人!”苏樱躬身行礼。 “阿樱,你这是讲的甚?怎么我听着像算筹又不像?”胡夫人天天盘账,听着熟悉又陌生。 “算盘,比算筹计数快多了!”苏樱拉着胡夫人到隔壁教室,“我还想着给你送一架,正好你来了!” “给我?”胡夫人诧异。 “是啊,你生意那么多,每天盘账花费不少时间吧?用算盘你轻省许多!”苏樱强烈推荐。 “有那么好?”胡夫人摸着算盘珠子,轻轻一拨弄,就上下滑动,声音清脆。 “当然,不信你报数,我打给你看。”苏樱现场演示。 “三七八五加四六七八、加六五九一、减九五七三、减二八六九,多少?”胡夫人随口报出一串数字。 话音刚落,苏樱在算盘上就留下几个数字,“得数二六一二!” 胡夫人呆呆看着苏樱,再看看算盘上的珠子,“这么快?” 她的几个账房先生每天拿着算筹忙个不停,这么小小一个算盘几下就搞定,太惊悚! “阿樱,你这算盘可否送我一架?”胡县令想到自己的户曹,也需要这玩意。 马上收麦子,那些吏员有得忙!每年都得忙碌大半月,要是学会打算盘,那进度不知有多快! “送你一架没问题,可是你的人并不会用啊!”苏樱笑道。 “我让人来学!”胡县令果断道。 “来回很麻烦!马上冬小麦收割!不如我把孩子们教会,到时随你们下乡收粮计记账,待忙过这些时日,再在县衙开课,咋样?” 苏樱灵光一闪,想到这么个主意,孩子们实战练习,同时也帮县衙收粮。 “如此,甚妙!”胡县令大喜。 第240章 谁不想少年得志 “大人!”苏伯彦带着几个堂兄弟来见胡县令。 父辈们都不在家,自然得他们出面接待。 “嗯,到这里不短时间,有何感受?”胡县令的话没头没脑。 “回大人,晚辈等身体力行,深刻体会农人的不易。”几兄弟相互看一眼,由苏伯彦回话。 “伯彦呐,农人不易不是简单一句话,自古农业不稳,国之根本不稳。 天可汗将岭南道划为粮食专署区,高瞻远瞩,格局宏大,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胡县令开始考校在座几位少年,“不止伯彦,你们都畅所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 县令大人突然考校,少年面露欣喜,这是好事。 “你们谁先说?”胡县令故意让几人现场发挥,顺便看看每个人什么品性。 “时彦兄长,你先说吧!”苏伯彦见苏时彦跃跃欲试。 苏时彦起身,冲胡县令躬身行礼,“大人,晚辈先来,抛砖引玉,还请大人指点。” 几位少年先后论述了如何在现有政令下,发展农业,改进农业生产工具、加大力度研究种地技术、培养优良品种等,实现粮食增产。 “嗯,不错,很有见地!”胡县令没想到这几位少年见识不俗。 意识到先进农具的重要性,深挖、钻研各种技术,看来是真的有思考未来。 “你呢?伯彦?”胡县令见苏伯彦一直没做声。 “回大人,我跟几位兄长、弟弟的想法差不多,只是再补充两点。”苏伯彦略微沉吟。 “哦,说说看,还有哪些补充?”胡县令问。 “第一,扩建官仓,囤积充足的储备粮,战时或灾荒时朝廷有充足的粮食可调用,调剂粮食,抑制不良商贩趁火打劫,哄抬粮价。 第二、道路修建,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岭南粮食年底将堆满官仓,明年补充建造大量官仓。 若道路阻塞,一旦战时、灾荒,粮食运送艰难、时间长且成本高,不若趁现在,把各道路拓宽修整。 一旦有异动,岭南道粮食可及时、快捷调运。” 苏伯彦语调舒缓,不疾不徐,颇为沉稳,还有一些没展开细谈,没必要拿堂兄弟们来映衬自己能耐。 “嗯,伯彦这话倒是提醒我,确实官仓需要扩建,道路也…得建好,如荒沟村这般!”胡县令觉得好多事情,真的忙不过来。 这一趟来的值,苏家几个小子都不错,有长安学子的眼界,又有下地劳作的切身体会。 这样的人将来为官,着眼实际,不会假大空、欺上瞒下。 只是遗憾,他们这一辈不能走出岭南!胡县令甚是惋惜。 “东西都搬进来!”这边胡夫人指挥扈从大箱小箱、吃的、用的往苏家抬。 马车后面跟了两辆牛车,张三、李四慢悠悠赶来的。 “哎呀!夫人这是作甚?”老太太、仨妯娌惶恐不安。 前几天刺史才送来几大箱绫罗绸缎,胡夫人又送些箱子,不知装的啥? 唯有苏樱很淡定,礼越重说明胡二郎在外面越好,胡家的买卖越大。 “没啥可送的,几箱绸缎而已,另外有一箱子书,是二郎在外面搜罗的杂书,还有一箱新奇玩意儿,广州港、泉州港淘的。” 还有些细葛布、笔墨纸砚、米面粮肉都忽略不提。 胡夫人说的越轻飘飘,在座的几位妇人越是不安,“夫人,礼太重,苏家实在收不起!” “呵呵,应当的!别觉得烫手,二郎因着阿樱,才得了机会跟福东家四处奔走,长见识。 不然这些东西,别说你们,就是我这辈子也不一定见着!” 胡夫人拈起一根冬瓜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阿樱啊,这冬瓜糖不错,何时制一批,二郎他们拿去售卖?”胡夫人问。 “下半年,二季稻收割后,收购一批冬瓜,能制多少,还要看糖厂能供多少红糖。”苏樱回道。 “今年全县甘蔗种植比往年多,全都是翻地耕种,产出比去年至少增长三成吧?够你折腾!”胡夫人笑道。 甘蔗还长在地里,二郎就来信下订单,若不是还要靠红糖引流外地客商,二郎能包销糖厂的所有产出。 “这些都还早,不急,我现在着急的是颜料,不知夫人那里可有结果?” 苏樱担心这一季的蚕过了,又得等一个多月后的下一季。 “哎呀,瞧我这记性!”胡夫人一拍额头。 “马车上的!看你打算盘,一打岔,把这事儿给忘了!快快快,去把马车上的颜料取来。” 有扈从出去,一会儿几人抱着四个罐子进来,正红、鲜黄、靛蓝、紫色。 “可够?”胡夫人问。 这几罐子颜料可不便宜,每罐子两斤重,全是草本植物萃取的浓缩颜料,纯天然、无毒无害。 “够了!够了!”苏樱连连点头。 “时辰不早,我们得回去了!”胡夫人看看天色道。 “今晚就在这里歇,明日再走吧!”苏樱挽留。 “不了,县令忙、我也忙,待一晚,堆积的事情得忙上好几天!”胡夫人笑道。 胡县令也从书房出来,少年们眉飞色舞,谈兴很高,好久没这么畅聊过。 “伯彦呐,我这里公务繁忙,每日要下乡,还要巡视各路段修建进展,实在分身乏术,可愿来助我一臂之力?” 临别时胡县令抛出橄榄枝。 苏县令他别想了,现在是刺史大人的智囊,胡县令恨自己顾虑多,错失机会。 刚才一番畅聊,对苏伯彦甚是满意,比自家大郎有眼界,有敏锐的时局洞察力。 带在身边历练历练,很快便能独挡一面,自己也轻松许多。 走不出岭南又如何?做自己的智囊一样施展才华。 “大、大人?”苏伯彦没想到县令如此看中自己,“晚辈不过纸上谈兵,并无实际阅历,恐负大人厚望!” 其他少年艳羡的看向苏伯彦,谁不想被人认可?谁不想少年得志? 苏时彦眼热的不行,看着伯父、三叔得刺史、寺卿大人提携重用。 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遇到贵人赏识,今日胡县令考校,他很努力的表现。 没想到今日胡县令是带着目的考校,早知该更努力的表现。 “唉,伯彦,你呀,还是书生意气,太拘泥!哪个生来便会? 不都是从第一次开始?慢慢积累资历的?怎么样,可否愿意到我那里历练?”胡县令笑眯眯的。 “愿意!谢大人赏识,晚辈定不负大人厚望!”苏伯彦激动道。 第241章 想兑换种粮 “阿樱,我们喷啦?”仨妯娌拿着稀释好的颜料水,再次确认。 “嗯,跟红糖大蒜水一样的喷法。”苏樱点头。 这些颜料是浓缩成膏状的颜料,按比例用热水化开,晾凉至常温,再喷在桑叶上喂蚕宝宝。 也是做的实验对比,正常喂养和喷红糖大蒜水喂养的各一组。 四种颜色就是八组数据,仨妯娌加苏绿各负责一个颜色的对比喂养、观察记录。 正好四个房间分开,互不干扰。 苏樱每天要来观察两三趟,另外一个事情,就是加快孩子们的珠算授课。 苏伯彦当天就收拾包袱随胡县令走了。 原本想等着收割完小麦再走,但胡县令后面越来越忙,杜氏果断收拾行囊让大儿走。 临别时,苏伯彦叮嘱弟弟苏仲彦,把村学办下去,家里大小事情多费心。 也叮嘱苏时彦、苏辰彦、苏权彦,不要泄气,胡县令知人善用,时机到了,机会自然会来。 苏樱写了一份珠算口诀给胡夫人,加、减、乘、除各不相同。 胡夫人先玩着,待麦子收割完,少年们会到县衙授课,她的账房先生们都可以来学。 同时让兄长带了两架算盘,随同口诀表、使用方法,通过驿站给父亲、三叔邮去。 至于孩子们,得知珠算学会后,先生会带着他们随户曹下乡帮忙授税粮,学习热情高涨。 每日下学回家,坐那儿念念有词打算盘。 别说这种计算方式比算筹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搞得几位村老都来了兴趣,让王三郎又做了几架,也学着打算盘。 如今荒沟村,除了静等麦子成熟,走哪儿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阿樱,快看,蚕儿的腿变颜色了!”杨春华惊喜道。 每天早上早饭后的第一件事儿,先去看蚕宝宝,已喂了三四天的颜料。 杨春华负责红色,一进去发觉簸箕里的蚕儿好像红了,仔细一看,原来是蚕足部分泛红,赤红赤红的。 “嗯,大部分的气门都红了,再过两天,剩下的应该也泛红。”苏樱看了看道。 有的蚕宝宝气门全红,有的部分红,有的只有一点点红。 “哎呀,我的也是!”另一间屋子的韦氏也惊呼。 “阿樱、阿樱,我的也变了!”苏绿跑到门口大声喊着。 杜氏笑盈盈的,不用说,都在变色。 “哎呀,太好了,我们快要成了!”几人压抑不住的激动。 “稳住、稳住!还早呢,吐出来的丝还不晓得是啥颜色!”苏樱强装淡定。 “至少方向没错!”杨春华欢喜道。 这么久终于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儿,就算这次没成,下一季再接着实验,方向没错,迟早会成功。 “对,二婶说的对,至少咱们方向没错!”苏樱笑道。 “我瞧瞧!”苏老太太听到动静,拄着拐杖过来瞅瞅。 那几罐子颜料比一箱子绫罗绸缎还贵,浓缩的无毒无害颜料,兑成染料得有十多二十缸子,可染上百匹绸缎,却拿来喂养蚕儿。 也是县令夫人送的,要是苏家买的,老太太在想自己还能不能管住自己的手,不给苏樱几拐杖打去,败家子! “阿娘,你来看!”杨春华扶着老太太进蚕室。 “啧啧,还真让你们给玩出来了?”老太太咋舌,老咯、老咯,搞不懂这些咯。 “还没呢,还没吐丝,也不知会是啥样!”杨春华谦虚道,眼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骄傲。 “就算吐出彩丝,你们自己缫丝、抽丝、织布?”苏老太太撇撇嘴。 “?”众人愣住,对哦,光顾着高兴,忘了这茬儿。 这彩丝色泽如何?遇水会不会颜色晕开或褪色?这彩丝每一种数量并不多,抽丝后,顶天也就每色一匹。 可家里压根没准备缫丝、织布工具。 唉,事情看似简单,中间的细节不少! 几人看向苏樱,咋办? “看我作甚?”苏樱无谓笑笑,“先看能不能养出彩丝蚕,成了再考虑后续。” 蚕茧默认白色为合格茧,偶尔出现的异色会被单独挑拣出来扔掉。 若这批蚕吐出来的颜色各异、深浅不一,交蚕茧时要么不收,要么作为劣等茧。 所以苏樱压根还没考虑后续,纯粹实验第一阶段。 不过老太太这一说,倒是提醒她若真吐出彩丝,就不上交,自己在家缫丝、织布,看彩丝的品质如何。 嗯,还得准备缫丝工具和织布机。 “不急,还有点儿时间,明日咱家的麦子收割,先把这头顾了再说。”苏樱理了理思路。 家里人口不少,真正的劳力只有在家的四位少年,二兄苏仲彦、二叔家的苏时彦、苏辰彦、三叔家的苏权彦,其余的都是妇孺。 二叔可能这两天会回来一趟,还是需要请王三郎他们来帮忙。 苏樱来到粉条厂,跟王三郎等商议。 “阿樱放心,我们可是一直盯着你家麦子呢!”王三郎笑道。 “待我家的收了,能不能跟你家换麦种?” “是啊,阿樱,我家也想换麦种!”其他村民纷纷道。 苏家那麦粒颗大饱满,金灿灿的一大片,叫人看了稀罕得不行,至少多收两三成。 “呃,好吧!”苏樱没想过兑换麦种。 只要地肥、播种前筛选麦种、种植过程中精心打理,明年村里的麦子都会这么好。 不过种子质量优质,可提高种植质量和收成,这个想法没错。 “你们都要换吗?去村长家登记下,待晾干好,专门找个时间兑换。”苏樱不想今天这家来,明天那家来。 “成!一会儿我们找村长!”村民们开心道。 苏樱来到村长家,说了明日自家割麦子,需要请帮手的事儿,也说了村民们兑换麦种的事儿。 “嗯!”杨老汉道,“不过我估摸着,你家的麦种估计留不了多少。” “为啥?”苏樱不解。 村里一家换个三十斤,也不过一千斤左右。 十几亩地,分成两部分做对比,九亩地铺了腐土,每亩产量大概有二百二三十斤,至少收二千斤。 八亩地没铺腐土,每亩产量应该有170斤,也能收一千三百斤。 “你呀!忘了岭南现在是什么?”杨老汉指着苏樱笑。 “粮食专署区!这么好的种粮,你觉得寺卿大人会放过?” 第242章 总得有人留下来 “可是这点儿种粮拿去,杯水车薪,意义不大呀!”苏樱觉得不可能。 若是几百亩地的产量,可能会调集到各地做种粮,可这二三千斤,能分几户人家? “你呀!还是官场东西见少了!”杨老汉笑。 换做他是寺卿,会把种粮全部收走,运送京师给天可汗看。 这是腐土肥田法种植出来的麦子,普通麦种达到的产量、长出的优质麦种。 让朝堂的人看看,未来的岭南道粮食专署区,就是这样的粮食,这样的产量! 让大家看得见、摸得着,给天可汗长脸,朝廷上下吃颗定心丸! “村长!高!实在是高!”苏樱敬佩。 人家能在朝堂呼风唤雨,可不是外表看着那么简单。 说到底还是阅历、所处的位置决定了眼界。 杨老汉曾是权臣,筹谋、考虑,随便出手便是全局、通盘,所有农人。 而苏樱只是一闺阁女子,虽有个穿越灵魂,视角能触及到的不过荒沟村、黑风乡、梧县、梧州,再就是岭南道。 由近及远,递增的层次,只到岭南是因为苏樱潜意识中,他们要在这里蜗居三代。 所以着眼点、出发点,始终在梧县、梧州打转,最多岭南。 之外所产生的影响,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包括岭南道划为粮食专署区,初衷是不想世家把这里的良田兼并,不得不借势。 “你也别吹捧我,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老啦,都土埋脖子,活一天赚一天! 不过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饱穿暖!”杨老汉感叹道。 自己当初随手释放的善意,竟换的这么好的结果,真的令他没想到。 苏家初到,像一群乞丐,就像当初的自己一家,向来不爱关心旁人的人,那天鬼使神差的。热心帮忙找落脚点,又送秸秆。 要知道当年让他们是第一家到这里,真的一无所有,幕天席地。 一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公子、小姐,学着野外生存,生火、煮饭、搭窝棚… 愣是把自己成功改造成原汁原味儿的农民,虽学识渊博,但底层人的生存经验、作物认知并不多,过得相当艰难。 不像苏家人,出自寒门,曾经半耕半读,如今不过回到从前。 一家子齐心,生活经验丰富,日子很快有了起色。 自己不经意释放的善意,让苏家带着全村人脱贫致富! 不过大半年时间,以前的贫困恍若隔世般。 晚上,苏老二骑着马跑回来,还提着半只新鲜羊腿,特意去黑风乡买的。 算着时间家里该割麦,兄长、弟弟不在家,他得回来把家撑起。 “二叔,我还想着明日去一趟黑风乡买肉,没想到你带回来了!”苏樱笑。 “我估摸着割麦子,家里要请人,不得准备点儿肉?从金风寨出来,跑了一趟黑风乡。”苏老二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灰头土脸的,不知多少天没洗澡。 杨春华打来热水,让丈夫洗脸,见发间至少二两尘土,又烧些热水,加入皂角水,伺候丈夫洗头、洗澡。 端出来的水黑的没眼看。 一身单衣洗的前面两道水全是泥汤,杨春华边洗边笑,没个女人张罗,男人过得跟个乞丐没两样。 “九上九、九去一进一、九上四去五进一!”几个小豆丁嘀嘀咕咕念着打完算盘。 “兆彦,你们这是学的啥?”苏老二听着奇怪。 “阿耶,这是阿姐教的珠算,打算盘,学会了比算筹运算快! 过几天我们要跟着户曹下乡收税粮,帮他们算账。”苏兆彦骄傲道。 “哦,真的?学的咋样,会打了吗?”苏老二发觉小儿子又回到以前的活泼、开朗。 “嗯嗯,还差一点点,我们现在只学会加减打法,还有乘除没学,不过阿姐说收税粮够用了。” 苏兆彦认真回话,眉宇间很雀跃。 想想一众人中就看自己噼啪打算盘,然后报数,多威风! 小孩子很单纯,一点小小的虚荣得到满足,能乐上好些天。 “来,教教阿耶!”苏老二觉着新奇,拉着小儿子当老师,增进父子感情。 于是苏兆彦叫父亲打算盘,似模似样从头讲起。 小桃、阿棠、柄彦也守在旁边,兆彦讲错、漏讲的地方,几个孩子立马出声提醒。 然后又开始吵吵嚷嚷,叽叽喳喳热闹的很。 苏时彦、苏辰彦在旁边没吱声,静静看父亲跟弟弟玩闹,好久没有这么温馨的场面。 “嗯,这个是比算筹方便多了!”苏老二几下明白了加减法珠子运行规则。 跟算筹异曲同工,用珠子替代算筹,上下拨弄、前后进退位,比算筹便捷,且可运算复杂的多位加减、乘除。 “咦,伯彦呢?咋不见人?”吃饭时发现少了苏伯彦。 “胡县令带走了,帮着处理公文。”杜氏回道。 “胡县令带走了?”苏老二愣了一下,欢喜道,“贺喜大嫂,伯彦出息了!” “二弟客气,伯彦没啥资历,不过是帮着处理公文,算不得什么出息!”杜氏谦虚着,眼里满是笑意。 “我们像他这般大,可没县令请我们处理公文!”苏老二很高兴。 “真好,孩子长大了!出息了!熬过三代,伯彦的孙子就能离开岭南,参加科考!” 见自己两个儿子闷闷不乐,鼓励道:“时彦、辰彦,加把劲儿。这里也缺专业的律学、书学之人,把学业学精吃透,县衙、州府迟早会用上。 再苦再累,书本不能丢,学业不能荒废,到你们孙辈,还指着靠它重整旗鼓呢!” “儿子们省的!”有了父亲的鼓励,俩兄弟心中好受许多,父亲没有嫌弃、看不起他们。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自己没希望,还有儿子、孙子。 这些年就当积累、沉淀、蓄势,总有一天大鹏展翅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不似之前的沉闷。 饭后,苏樱几人去蚕室喂蚕,下午投放的桑叶吃的只剩经络、叶柄。 “这蚕儿长得真快!”桑叶一撒下,屋里响起沙沙沙的声音。 孩子们则挑灯夜战,练习打算盘。 苏时彦奋笔疾书学习心得,有了学习动力、奋斗目标,胸中燃起熊熊斗志。 苏仲彦则一如既往备课,他也向往走出去,可村学有那么多孩子要读书,总得有人留下来。 第243章 回过味来 一大早,苏家的麦地里男男女女来了不少人,孩子们今天休课,一起干活儿。 不是非法雇佣童工,而是让孩子们体验、见证试验田成果,让他们明白读书的意义和重要性。 “阿樱,我们分成几组,每组一块地,争取一天收割完。”王三郎等汉子热情道。 趁着天时好,晾晒干,收粮入仓,心里踏实。 “分组没问题,但是每块地粮食产量需要单独计量,包括晾晒,到最后的重量,这是最后、最重要的数据。” 苏樱原本打算一块地一块地割完、记录,但地里人实在多,只能全部摊开同步进行。 “哦,对,把这事儿给忘了!”王三郎拍拍脑袋。 村老们也都来了,于是大家分组,十个脚踏打谷机,就分成十组。 六位村老,再加上苏仲彦、苏时彦、苏辰彦、苏权彦,共十组,苏樱负责总揽全局。 地块有限,晾晒粮食分散到村民家院坝中。 十台脚踏打谷机分别拖到地里,割开一小麦地,然后打谷机下地。 “唰唰唰!”空脚踩着试了试,脚踏打谷机转动起来。 送来那日,就已经调试好,卡涩的地方抹了些动物油脂,就顺滑了。 觉得没问题了,将饱满的麦穗秸秆放到滚筒上,脚一踩动。 “呼呼呼!”麦粒脱落,窸窸窣窣掉落在桶斗里,飞溅远的,被围着的竹席挡住。 不停翻动手里的秸秆方位,让里面的麦穗脱粒。 前后不过一分钟,一把秸秆上的麦粒全脱落. “果然好使!”王三郎等纷纷赞道,“这东西好,不用费力撘!” 往常那种打谷机,全靠人一身蛮力,甩动双臂,撘在桶壁上,相当费力。 要不了一会儿,双臂酸软,腰酸背痛,麦芒扎在身上,浑身刺挠。 不像这个,轻轻踩动脚踏,齿轮转动带动桶斗里的滚筒,秸秆上的麦粒被滚筒上的尖刺物扯落。 “走开,我来试试!”村老们忍不住手痒,跳进地里亲自体验。 “呼呼呼!”看着饱满的麦粒飞溅脱落,那种喜悦的感觉无法言喻。 “好好好!真好!”杨老汉连呼。 要是当年有这神器,有这产量,天下何愁不稳? 唉,可惜!时也命也! “哒哒哒!”路上两匹马飞奔而来,“快停下!快停下!” 村民们纷纷直起身,不明所以。 “停下!”苏步成、苏老三跳下马,气喘吁吁。 “苏先生!”杨老汉上前,“发生何事?” 苏步成摆摆手,大喘气,口干舌燥,喘不过气来。 “阿耶、三叔喝水!”苏樱端来温水。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每块地分开计量,包括晾晒后的计量!寺卿大人要全带走!” 苏步成缓口气,把话说完。 苏樱看向杨老汉,得,全让你给说中了。 “啊!那我们…”王三郎等村民心中难过,说好的兑换麦种。 “无妨,就按我们的种法,明年这个时候,不会比这个差!”苏樱安抚众人。 “还好,刚开始!”苏老三拍拍胸口庆幸。 昨夜从梧州连夜赶路,早上饭都没吃,骑着马往家赶。 “放心吧三叔,我们十个打谷机,分成十组,都是单独计量、单独晾晒的!”苏樱笑道。 得知寺卿大人、刺史大人在后面,大家放慢速度劳作,给大人们留点,也感受感受丰收喜悦。 “阿耶、三叔,吃油糕!”小豆丁们提着早餐到地头,还有木桶装的热豆浆。 “大家都来吃吧!”苏樱招呼众人。 “我们在干活,就不吃了!”王三郎等人婉拒。 苏樱也没劝,而是挨个分发给孩子们、村老们,大人不吃,无非是省着给孩子们。 孩子们拿着香香甜甜的糖糕,欢喜的跟过年一样。 半个时辰后,寺卿大人、刺史大人等坐着马车到来,后面跟着胡县令、桐县的林县丞等。 “唉,等等!”种植专家们一下车,见地里剩下不多,着急了。 急忙脱掉官袍,挽起裤脚、脱掉鞋往地里跑。 “走,咱们也去撘两把!”窦静也开始脱鞋。 来到地里,专家们拿起麦穗细细查看,“这麦子好,粒大饱满,没有秕子!” 再看看脱粒后的秸秆,干干净净,说明脚踏打谷机脱粒效果好。 “呼呼呼!”窦静抓起一把割下的秸秆脱粒,官袍挽在腰间。 麦粒窸窸窣窣掉落,没一会儿便没了。 “没了?”窦静拿起秸秆看有没有漏掉的,没有! “冲之,如何!”胡县令踩着打谷机,与林冲之在一台打谷机上体验。 “神器!神器!”林冲之感叹。 曾跟随胡县令来看过,一点点看着它成长,包括修路,也看着它一点点变化。 昨晚寺卿大人等路过桐县,得知是为试验田麦子收割,林冲之厚着脸皮跟来瞧瞧。 进入村道,马车的平稳,硬实的路面让他真切感受到砂浆路与土石路的不同。 再看看这颗粒饱满的麦子,林冲之干劲十足,只要努力,明年他的桐县也是这样。 “都是分块计量吧?”开心过后的窦静坐地边喝蜂蜜水。 “回大人,都是分开计量,分开晾晒!”苏老三都没下地干活,而是奔走在各地头,各院坝。 孩子们小,就负责计量,大人过秤,妇人们用竹扒翻晒。 “那就好!那就好!”窦静放心了。 岭南道都督府与朝集使冯诩面见,就粮食专署区工作开展进行交流。 为尽快全面铺开,窦静带着工作组在各州府巡回检查、督促,窦静只关注与田地、粮食有关的事儿,其余的与自己无关。 冯诩只需在田地、种粮上配合,其余的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俩人不存在权力干涉,因为框架搭好,步入正轨后,还是要冯诩全盘接手。 司农寺单独设立粮食专署区官署,粮食存储、调运,土地买卖均由粮食专属区官署核定。 直接呈报司农寺,抄送岭南道冯诩。 冯诩哪有不配合的?心中惊出一身冷汗。 当初梧州刺史卢照时呈报岭南道田产买卖异常,呼吁暂停,遏制田产流失。 他没当回事儿,后来给朝廷奏报,脑子一热,顺带一笔提及此事。 没想到开年突然爆出岭南道划为粮食专署区,禁止田产私自售卖等政令。 冯诩这才回过味来,梧州刺史卢照时那是话中有话。 预估到自己不作为,通过另外渠道直达天庭。 万幸自己后面有提及,不然真说不清,对卢照时忌惮的同时,更加谨小慎微。 这政令力度之大,可见天可汗的愤怒与决心,这事儿卢照时赌对了! 所以当窦静来洽谈时,冯诩放低姿态迎合,承诺促进岭南道早日完成专署区构建,根本不敢起心思推诿阻挠。 第244章 收割 “阿耶,你们咋算的那么准,知晓今日割麦?”苏樱问。 “你兄长邮来算盘,附带一封书信,提及这几日麦子成熟,寺卿大人正巧在,便急忙赶来!”苏步成回道。 窦静刚到梧州,特意为这批麦子来的。 计量亩产看最终结果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收走这批麦子。 同样的土壤、同是刚垦出来的荒地,同样精耕细作,腐土肥田后的头茬儿产量对比。 猜着这批麦子会被人盯上,担心被瓜分,一行人星夜赶路,从梧州到梧县荒沟村,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苏樱笑,自己还是短视、浅薄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官场上,既要实干,也要会抓住机会表现,不然,永远只配做牛马。 “阿翁,一共是282斤!”虎子噼里啪啦拨打完珠子,报出得数。 “虎子,你可算仔细了?”杨老汉颤抖着抓住孙儿的手。 “嘶!”在场众人惊得站起来。 想过产量不低,没想过这么高! 司农寺统计过不少地方麦子平均亩产量,晾干后多在150斤上下浮动,最高有过180多斤,低的只有120斤左右。 预计过这块地的亩产量,按照增产三成,也不过210斤,这、这282斤,晒干后那不得240斤! “虎子,你再算算,不会搞错了吧?”杨老汉不信。 虎子看着众人表情,也怀疑自己算错了,把记录的过秤数重新加一遍。 “阿翁,没错!就是282斤!”虎子再次确认。 苏步成没吱声,他相信应该有这么多,毕竟这是刚割下的,还没晒干呢。 晒干后去掉水份,至少有240斤以上,就是这样,也足够震惊的,毕竟这是刚垦的新地。 “再过一道秤!”窦静命令道,上报天可汗的,马虎不得。 这次是几位种植专家亲自过手,箩筐抖干净,装上麦子,两人用扁担穿过秤杆提绳扛在肩头,一人挂秤砣过秤,一人计数。 围满了人,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影响秤的准确性。 “282斤!”专家拿着算筹摆弄一阵,得出答案。 “太好了!”人人欢喜,相互庆贺。 接着汇总其它地的产量,十七亩地产量差别明显。 九亩肥地产量多为250多斤,最高282斤。 八亩正常地产量多为200斤,最高210斤。 现在就等晾晒干后,最后的产量是多少。 村民们搬着打谷机,喜气洋洋,猜测、预估到底会是多少。 窦静捋着美髯,含笑表扬虎子,“这算筹实在太慢,倒是这孩子的算盘打的不错!” 虎子听了,眼里闪着小星星,得了寺卿大人的夸赞,够他牛逼好久。 “这就是算盘?此物用来计数?”林冲之不曾见过,只听闻是钦天监用来演算繁琐数据的。 “是啊,此物用来计数算账,实在便捷!”窦静点头。 寄给苏步成、苏老三的算盘他看过,奇怪的口诀与钦天监的运行法则类似。 不得不惊叹苏县令的长女是个鬼才,把这个用到日常生活中。 刚才见虎子打算盘动作娴熟,刚报数完就得出得数,比算筹快了不少。 这还只是简单的三位数,越复杂,运算速度越明显。 “这算盘可大力推广,收税粮时,户曹甚是忙碌,若采算盘,可极大减轻工作量!胡大人,你又赚到了!”卢照时笑。 “回大人,这些孩子不日将随户曹到各乡,协助收税粮,统计账目。”胡县令忙回道。 “呵呵,现在胡县令也学精了,连娃娃都不放过。”卢照时打趣。 “大人,下官也是没办法,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这些日子筑路,县衙里除了值守的,全都守在工地。 用娃娃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曹吏们用算筹,不知何时才收完。 不若带着娃娃,既是锻炼娃娃们,也加快进度,待收完税粮,再在户曹授课,教曹吏们打算盘!”胡三思解释道。 “呵呵!不错嘛,胡大人这法子好!”卢照时赞道。 “大人!”林冲之闻言,将胡县令拉到一边。 “可否匀些人手与我?你知道的,桐县差不多从上到下撸了个遍,实在缺人,如今收税粮在即,缺人手得紧!” 林冲之说完又作揖恳求。 挖主家的墙角不地道,可收税粮时间紧迫,拖延不起,只能厚着脸皮。 “呃,冲之,不是我不肯帮你,这些娃娃是荒沟村村学学生,珠算乃阿樱所授,求我不若求阿樱!”胡县令指了指苏樱。 苏樱主动帮自己解燃眉之急,冲之是自己的好友,但自己不便直接答应,这份人情得苏樱来给。 “多谢大人!”林冲之谢过胡县令,转身冲苏樱躬身,“苏女娘!” 苏樱捂嘴冲胡县令笑,果然是个厚道人。 “林县丞,快请起!我们帮,一定帮!分一部分人手随你去桐县!完了再授课,帮你把户曹支棱起来。”苏樱允诺。 “多谢女娘!林某不胜感激!”林冲之真诚道谢。 这么多人帮忙,苏家麦子一天收割完。 地里只余下麦桩,苏樱与父亲商量,这几天趁着家人齐全,把地全翻耕一遍。 麦桩要么在地头风吹日晒,分解为有益的有机物和养分,提高土壤肥力。 要么翻耕,让麦桩与土壤混合,促进有机物分解和土壤结构的改良。 或将麦桩切碎还田,提高土壤肥力和水份保持能力,促进作物生长。 翻耕后的地晾晒几天,待几天后夏至,便可种植黄豆、绿豆。 种植黄豆有效修复土壤,提高土壤肥力,还可提高土壤氮含量,对后续农作物的生长有较好的促进作用。 不过,黄豆的收成相对较低,适合面积较小的情况下种植。 种植绿豆对土壤肥力、含氮量的促进作用也突出,且收成比黄豆高,但需要注意炭疽病和灰霉病等病害。 大豆喜温短日照,不宜播种过早,会提前开花,出现旺长。 如不及时控旺,会导致营养生长量不足,大豆开花、结荚率下降,影响产量。 待几个月后,黄豆、绿豆收获,又开始下一轮冬小麦种植。 第245章 多少人跟着飞升 “嗯,就按你说的,把地耕了,不然家里就剩你们妇孺,不能老是麻烦乡邻,农忙时节谁家都忙!”苏步成深以为然。 村子小,劳动力少,帮金风寨修路,又赶回来割麦,跟着又是翻耕,劳动强度相当大,哪好意思去劳累人家? “嗯,其他家的麦子还要等个三四日,这几日我们正好翻耕。”苏樱算着时间。 唉,为了能从地里多刨些吃的,掰着指头算时间,真的好累。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一家人因灭蝗,从长安城流放岭南,路上走了足足两个月。 这一算,再有两个月,到这里就一年了! “阿樱,那个、那个!”胡县令没进苏宅,在门口扯了扯苏樱,期期艾艾。 颜料用了几日,不知变成啥样了?胡县令忍不住好奇。 “走吧,带你去看看!”苏樱见众人都进去,便带着胡县令往蚕室去。 “你看!”苏樱推开门。 胡县令看着颜色鲜红的蚕足,甚是怪异,“怎么成这样?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目前只能说方向没错,这是喂红颜料的,蚕足泛红,这里跟吐丝有关,有个叫气门的孔。”苏樱解释。 “那其他颜色呢?”胡县令见两架蚕胖瘦明显,都是红色。 “一间屋子一种颜色,跟这个差不多,走,去看看其他的!” 苏樱转身,却见林县丞在门口暗戳戳的偷瞄。 见苏樱看到自己,尴尬道,“不是故意偷听,见你二人过来,好奇!嘿嘿!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但那眼神中却全是好奇、渴望。 “唉,既然你已知晓,那就进来看吧!”苏樱笑。 林冲之进来,好奇的上下左右打量,“苏女娘,你这是新式养蚕法?” “是啊!林大人觉得如何?”苏樱问。 “甚好,比旁的蚕儿肥大,想来结的茧个大、色泽鲜亮!”林冲之道,“你这蚕足红色是何意?” 刚才听了个半截,只以为是促进蚕儿长得肥壮,但为啥是红色? 苏樱看一眼胡县令,笑问:“胡大人,舍不舍得?” “这是你的独家秘笈,舍不舍得你说了算!”胡县令大方道。 这天然彩丝一旦成了,得吓到多少人! 他舍不得,可林冲之是他好友,桐县就在隔壁,也很穷,也需要一样东西带动当地发展。 他把决定权丢给苏樱。 “这事儿还没成,林大人看了可保密,切莫声张!若成了,可将技术传授于你,但是有个要求!”苏樱严肃道。 “女娘请讲!”林冲之认真道。 “这技术只在梧县、桐县,有这东西,将是梧县、桐县致富的秘籍,也许,最好掌握在私人手中!” 说到后面,苏樱无奈叹息。 不管是私人、还是朝廷掌握,这种纯天然彩丝注定会被人盯上,她不介意让百姓都学会这门技术。 但她不想让小偷偷去,千百年后说是他们的非遗。 强盛的大唐,万国来贺,里面有棒子、小日子,这会儿人模狗样,虚心求学,把我们的东西搬回去便成他们的。 想到这里,苏樱就郁闷。 现代社会里,这天然彩丝都是我们自己研发出来的。 以天可汗开放的胸怀,那些小偷只要装出谦卑模样,天可汗都会慷慨让他们学。 所以这天然彩丝成了,根本拦不住小偷的猎取之心。 “女娘,林某绝无私心,只希望桐县也能像梧县一样,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安康!”林冲之以为苏樱顾虑他见利忘义。 “林大人你误会了,这东西既然决定告知你,便不会怀疑你的品性!我是担心这技术让外邦盗走,千百年后说成他们的。”苏樱道出顾虑。 “女娘多虑了!此物意义非凡,史书必会记载。 千百年后偷走又如何,史书的记载是抹不掉的,只能证明那些外邦是上不得台面的宵小!”林冲之朗声道。 “对!阿樱,冲之说的极是!有史为证!谁要敢说是他们的,只能证明他们是盗贼,宵小!”胡县令赞同道。 “!”苏樱愣住,对呀,自己怎么钻死胡同去了? 泱泱华夏,上下几千年,厚重的历史记载,不是小偷几句话就抹掉的! 想通这点,苏樱不再纠结郁闷,“走吧,看看另外几间屋子的。” 胡县令有思想准备,看后满是欢喜,离成功很近了,感觉快要触摸到。 而林冲之则是骇然,“这、这!怎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没错,就是林大人猜想的!”苏樱点头。 “目前尚在试验阶段,后续还要看吐出的丝颜色是否深浅一致、是否稳定。” “女娘,若真成了!史书上必定会留下您的名讳。”林冲之冲苏樱郑重一揖。 不是用闺名,而是名讳,这是一种很庄重、敬重的用语。 “大人言重,苏樱当不起!”苏樱侧身避开,自己完全是剽窃现代科研人员的思路。 “女娘,看这几种颜色,可是吐丝是这几种颜色?”林冲之问。 “是!就不知吐出的丝颜色是深还是浅。”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知晓。 “胡大人,这一批蚕茧不管结不结得成,我不打算上交!”苏樱提前告知胡县令。 “这个好说,我知会户曹一声。”胡县令明白这是为了不走漏风声, “另外,我还要一辆缫丝车、纺织机!若成了,还要看缫丝是否掉色,制成成品色泽、光泽如何。”苏樱解释。 “这个简单,回去让夫人给你尽快弄一套送来!”胡县令爽快道。 这些不过小钱,若真的成了,带来的名利无可估量! 单是这绫罗绸缎通过朝集使进献上去,多少人跟着飞升! 到时苏家的所作所为就再也瞒不住了!不过也好! 粮食就不说了,用荒沟村村民糊弄过去,这天然彩丝再这么糊弄,就是把天可汗当傻子了! 这天然彩丝不但技术含量极高,还要有大胆创意,绝非经验积累说得过去。 动不动就荒沟村村民,天可汗难保不起疑心,荒沟村的什么村民,这般厉害?稍微一查就真相大白。 与其等着被查出来,不如直接呈报。 总不能人人都从中获利,而真正的付出者却蜗居山中,默默无闻,这对苏家不公平! 胡县令期待着天然彩丝成功的那天,这样苏家就能正大光明得到他们应得的荣光。 第246章 不愧是苏家的孩子 接连几日,苏家的麦子晾晒,专家来回巡视。 剩下的人、包括苏家人、王三郎等村民,分成两组。 一组翻耕,一组挖腐土晾晒、拌入熟石灰等,忙的风风火火。 苏家没开口,在家的村民自发的。 苏樱借着帮县衙户曹算账,把孩子们推出去,既增长见识,也是一份履历,更是一次表现机会,村老们哪有不明白的? 不用苏家开口,主动来帮忙耕地、挖腐土。 他们没啥可回报的,就一把子力气,使了还在。 苏樱这几日除了到蚕室观察蚕宝宝生长状态,再就是教授珠算课,加快进度把乘除法讲完。 熬夜把口诀、运算法则等,编成一本简单易学的教科书。 这日午饭后,把几位兄长叫住 ,一同到教室上课。 苏樱把教科书内容一页一页书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写,包括孩子们。 手抄本教科书,这些书以后上课用,出去给人授课也要用。 “这些内容以后你们自己学或是教别人,都可用它。 若你们能发现更好的运算法则,也可补充、改进,自己出一本书。”苏樱对台下的人道。 整个教室安安静静,全都闷头抄写。 “先生,我们学会了有用吗?”一个女生问。 是郑娘子的女儿谢清韵,相当聪慧的孩子,一学就会,珠算也是打的最好的几个。 弟弟谢晋安也不差,但比起她还是差了点儿。 “怎么没用?不管是谋生或是当家理财,都用得上。”苏樱笑。 “谋生?如何谋生?”谢清韵问。 “像我一样教珠算啊,也可给人当账房或掌柜,识字、会写、还会算账、算账又快又准,到哪儿都有人抢着要!”苏樱回道。 “女娘也能给人授课?也能做账房、掌柜?”谢清韵眼睛亮晶晶。 每日除了识字、礼仪,再就是女工。 她觉得没劲儿,常常去男子教室蹭课。 最近的珠算课,有难度,让她找到乐趣。 现在还要去帮户曹到各村各寨收税粮,找到被需要的感觉。 可是过后呢?只能窝在村里,学无聊的女工、礼仪,这不是她想要的。 “当然能,清韵,如果你能把乘除法都学会、学精,我给你推荐一个机会,做账房先生。”苏樱想起胡夫人那里。 “真的?先生!”谢清韵声音都在颤抖,“我真的能去当账房先生?” “为什么不能?现在是你想不想?你阿娘同不同意?”苏樱把问题抛回去。 “我愿意!”谢清韵大声道,“我阿娘也同意!” 其他孩子羡慕极了,哇!学好了真的有用耶,能当账房先生! 孩子们眼巴巴望着苏樱,“先生,我呢?” “看你们自己啊!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得自己努力! 像虎子,他想科考入仕,不仅四书五经读烂、倒背如流,还要通晓算学、律学、书学。 更要关注民生,特别是国之根本的农业,再年长一些,还要出去走走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看真实的民间疾苦,倾听民声。 治国之策,不仅有农业、还有工业、商贾等等。 不要看不起匠人、商贾,国家繁荣、国库充盈,少不了他们的推动和促进。 真正的治国之策,不是单一的某项政策,它需要各行各业共同发力、推动。 若将来你们科考入仕,希望你们光宗耀祖、光大门楣的同时,不忘初心,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而不是鱼肉百姓、盘剥百姓,苛待百姓的贪官污吏!若真那样,不要说曾在我苏家求学,我苏家没有这样的学生!” 苏樱有感而发,太多人靠读书出人头地,高官厚禄后忘了本,变成蛀虫。 孩子们听了,胸中升起豪情壮志,纷纷立志将来要做一名好官! “先生,那我们呢?”金风寨的阿牛问。 “你们也一样啊!”苏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可四书五经好难,我、我…”阿牛很羞愧,不知该如何表达。 “读书不是只有科考一条路,首先你们来读书,就很了不起,将来一定是明事理的人!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金风寨在你们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 其次,还能学到许多先进知识,再传授他人,也是很有意义的事儿。”苏樱侃侃而谈。 这一堂课,每个孩子开始有了自己的目标,不再是盲目的读书。 “时彦、辰彦、权彦兄长,你们等一下!”下学后,苏樱叫住几位堂兄。 “何事,阿樱?”少年们摩拳擦掌,想要在收税粮中表现一番。 “这次我把你们分到桐县,如何?”苏樱笑眯眯看着几位兄长。 几位兄长愣了一下,没明白啥意思,去哪里都行,他们只在乎能去。 “桐县很穷,不像梧县富裕,下去跑村寨,吃住行都很艰难,可能没收入。”苏樱解释。 “无妨,我们在家授课不也没收入?”苏权彦笑,“我以为啥事!” “你们呢?时彦、辰彦兄长。”苏樱又问。 “我们跟权彦一样,不计较这个,只是能不能留在梧县?”苏时彦有些小心思。 “为啥?时彦兄长,既然不计较,为何不去桐县?”苏樱眼神中深深的惋惜。 苏时彦、苏辰彦沉默。 “时彦、辰彦兄长,你们是想去看你阿娘,对吧?”苏樱想了想道。 苏家少年都不贪慕钱财、爱慕虚荣,唯一让他们不肯远离的原因只有小秦氏。 哥俩没说话,表示默认。 “时彦、辰彦兄长,你们是打算一辈子死磕这个结吗?你们一辈子只有这件事儿要做吗? 你们窝在这里,就能让你们阿娘日子好过吗?你们一直过不去这个坎,真的值吗?”苏樱质问。 “阿樱,那是我们阿娘!”哥俩不服。 “既然如此,为啥不混出个人样?觉得她受了委屈,混出人样接到家中,自己奉养啊?跟你们出去闯名堂矛盾吗?没有!” 苏樱话说的很重。 这哥俩沉浸在自己的愚孝中,不过是感动自己,让家人膈应、堵心。 “我再问一遍,桐县你们去还是不去?”苏樱不想跟着哥俩磨叽。 男子汉大丈夫,非要这么纠结,苏樱只能放弃,懒得推这一把。 哥俩对视一眼,狠了狠心,“去!” “那好!不愧是苏家的孩子!”苏樱露出欣慰的笑。 “去了好好干,林县丞那里缺人,干好了,兴许会留下你们,做不了吏员,打杂也是好的,积累经验!” 第247章 家是最后的退路 “都装上了?”窦静问。 “回大人,都装上了,也打了封条!”卢照时回道。 经过几天的晾晒,麦子可以入仓。 种植专家们亲自动手,用簸箕把麦子里的杂物、渣滓簸掉,颗颗粒大饱满、圆润。 再过称,282斤去掉水份后247斤,其余的220斤左右,普通地里的为170多斤。 每亩地的麦子装一个木箱,标注干湿重量,装了两辆牛车。 “嗯,不错!”窦静来到车前,仔细检查,又问,“记录本带上了吗?” “回大人,马车里的。”卢照时好笑,寺卿大人真仔细。 “还有那个算盘、珠算书呢?”窦静背着手默了默,想起漏掉的。 “啊?大人,这个您也要?”卢照时吃惊。 “怎么不要?司农寺成天跟粮食打交道,除了种粮就是算粮,不该有吗?”窦静严肃道。 “该有、该有!”卢照时无奈,跑过来找苏樱。 不好意思搓着手,问:“阿樱啊,你那个算盘和珠算书能不能、能不能挤一套出来,寺卿大人要。” “呃,没多的,要不把我的拿去吧!”苏樱回屋,把自己那套交给卢照时。 “多谢!多谢!”卢照时欢欢喜喜拿去给窦静。 这麦子送回长安,又是一个政绩,想想就美的不要不要的。 “好啦,你们去了要听从林大人的安排,配合林大人做好税粮征收工作,记住了吗?”苏樱叮嘱孩子们。 “记住了,先生!”孩子们眼里闪着雀跃。 背着包袱卷,带着珠算书和算盘,几件换洗衣物和笔墨纸砚。 “时彦、辰彦、权彦几位兄长,孩子们就拜托给你们了!注意安全!”苏樱又对几位堂兄道。 “省的!阿樱放心,孩子们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堂兄们斗志昂扬,感觉自己是成年人,终于可以出去闯一闯了。 “兄长!保重!”兆彦依依不舍,拉着兄长的手。 “兆彦,在家乖乖的,听阿樱的话,听…杨娘子的话!”苏时彦喊不出阿娘两个字。 “我省的!兄长,你们放心去,我会乖乖的!”苏兆彦小大人般。 两位兄长走了,再过几天父亲农忙完,又要去金风寨修路,家里就剩下自己跟杨娘子。 他不舍,可兄长们说,要出去奔个前程,以后成家了,就能把阿娘接回来奉养。 三兄弟昨晚聊了许久,阿娘再不是,也是他们的阿娘,要想奉养就得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对于父亲与杨春华的婚事,不再郁结、难以释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为了母亲,委屈父亲。 甩掉心理包袱,哥俩信心满满,唯一牵挂的是弟弟兆彦。 倒不是担心弟弟被苛待,家中大伯娘、三婶都是和善之人,继母杨娘子也是良善之辈。 “兄长放心去,弟弟不比你差,我与阿绿在梧县下乡,不必挂怀!”柄彦眼泪要流出来,强颜欢笑。 父亲走了,兄长也要走了,他舍不得,可是阿樱告诉他,那是为自己、为全家奔前程,将来他也要离家远行。 “柄彦乖,阿兄得空便回来看你!”苏权彦不舍的摸了摸弟弟小脑袋。 “好啦,多大的人,还像个孩子!阿耶下次给你带广州港的新奇玩意儿!”苏老三拍了拍小儿子脑袋哄道。 “我有了,阿耶不用再费钱,儿子也长大了,不能光想着玩。”苏柄彦瓮声道。 胡夫人送来的一箱子新奇玩意儿,孩子们喜欢的不得了,为了争夺喜欢的,吵吵嚷嚷的闹了好半天。 小桃、阿棠喜欢花花绿绿、亮闪闪的小玩意儿,兆彦、柄彦则喜欢九连环、华容道、七巧板这类益智玩具。 每个孩子都分了几样,玩腻了又互相交换。 “呃!臭小子,埋怨上你阿耶了!”苏老三好笑。 刚到岭南道没几天,寺卿大人带着他们又折返梧州,让朝集使冯诩在都督府附近找场所做粮食专署区的官署,广州港方向都还没朝过。 看着孩子即将出门远游,各家家长叮嘱再三,“听先生的话,好好干活儿,不许丢脸。” “晋安,自己照顾好自己!”郑娘子拉着儿子的手,眼睛红红的。 “阿娘,儿子省的!放心吧,阿娘,儿子十天半月便回来。”谢晋安安抚母亲。 姐姐谢清韵没在一起,女孩都留在梧县,由苏樱带队。 最后大家上车,随着车队远行,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走吧,回家!”苏老二挽着杨春华,牵着苏兆彦。 看着两个儿子找到奋斗目标,重燃斗志,苏老二甚是欣慰。 “兄长,以后村学可能只剩你一人了!”苏樱与二兄苏仲彦边走边聊。 “我省的,我喜欢教书!”苏仲彦不争不抢,很有成算。 见三位堂兄弟分到桐县,就猜着不会再回来,便知晓家里重担落在自己肩上。 “对不起兄长,把你一个人留在家中!”苏樱抱歉道。 私下里,跟林县丞沟通过。 林县丞喜出望外,四处找人找不到,苏家一下送三个给他。 有学识、品行好,年轻力壮,正是敢闯敢拼的年龄,再好不过。 林县丞直接收了,不过要等税粮收完,珠算课授完再告知仨人。 “说什么话,家是最后的退路,总得有人守着,谁都不轻松!再说还有这么多孩子,总不能半途而废,那样对不起乡邻!”苏仲彦笑道。 乡邻们自发给苏家盖新宅,这份情意珍贵,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就冲乡邻们的这份情,苏仲彦就下定决心,要尽心尽力教好孩子们。 “过两日你我各自带队,也不轻松!”苏樱对苏仲彦道。 “我无妨,倒是你那里,全是女娘,要不带上王三叔、杨二叔?”苏仲彦不放心。 “不用,有阿棠在!”苏樱摆摆手,“就在附近几个村寨,不碍事。” 还要关注天然彩丝蚕的事儿,苏樱走不远,只能在周边村寨晃荡。 除开荒沟村、金风寨,最近的是黑风乡周边几个村寨,剩下由苏仲彦带着男孩们去完成。 第248章 搞得我像恶婆婆似的 这一走家中瞬间冷清下来,甚至比上次还冷清,因为又走了三个少年。 苏老二闲不住,牵着牛、马出去吃草,这些天耕地,它们辛苦了。 几个小豆丁也不玩耍,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练习,不像往日闹着要骑牛、骑马。 老太太在村长家,与高氏闲聊,现在万事不愁,没事儿就找高氏闲聊。 跟别的老太太聊不到一块儿,唯有高氏,俩亲家聊不完的话题。 老太太一会儿懊悔当初允了堂兄家的亲事,娶了个拎不清的。 一会儿又庆幸错有错着,不然哪有机会娶到杨春华这么好的儿媳妇。 高氏听着好笑,也不见气,这老姐姐不太会说话,但真心实意喜欢自家闺女,就冲这点儿,高氏对其它不中听的通通忽略不计。 苏樱几人来到蚕室喂蚕,蚕宝宝不怎么吃,懒洋洋的。 “哟,这是要四眠了!”杨春华见状少撒桑叶。 架子上摆了四层簸箕,里面的蚕宝宝又粗壮不少,灰白灰白、胖嘟嘟的,蚕足红彤彤的,甚是耀眼。 “明后天蜕完皮,再有个七八天就该上山!”苏樱边记录边推算时间。 “是啊,想快快到来,又害怕紧张!”杨春华叹道。 “正好新收的秸秆派上用场,明日让二叔扎一些秸秆山。”苏樱笑道。 “让我扎啥?”苏老二放完牛马回来,顺道过来看看。 “扎秸秆山,过不了多久,蚕儿该上山了。”苏樱回道。 “我来,我来!”见妻子费力端着诺大的簸箕,苏老二快走两步接住。 “无妨,习惯了,这簸箕能有多重。”杨春华笑夫君一惊一乍。 “哎呀,这蚕儿怎么、怎么红了?”苏老二吓一跳,“莫不是病了?” 苏樱和杨春华相视一笑,“没有,你看隔壁几间屋子,还是其他颜色呢!” 苏老二眼睛瞪得老大,“阿樱,你又在作甚?” 养蚕是妇人们的事儿,男子很少关注,几乎不进蚕室,回来这些天,苏步成三兄弟都不知晓。 “二叔看了再说。”苏樱从未见二叔如此逗趣。 苏老二挨着看过去,鲜黄、靛蓝、紫色,都是艳丽色彩。 “好看吗?”苏樱问。 “好看!”苏老二点头,蚕儿吃的甚,长出这般五颜六色?”苏老二觉得侄女像妖孽,竟能喂养出彩色蚕。 “颜料,以后吐彩丝!”苏樱笑道。 “吐、吐彩丝?阿樱,这、能行吗?”苏老二不敢置信。 出去不过月余,家里又搞出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谁都想不到的。 “行不行,结了茧不就知晓?二叔,明日还得麻烦你扎些秸秆山。”苏樱道。 “阿樱,这事儿太骇人,你这个…”苏老二担心。 这东西成了,多少人来抢,自家肯定护不住。 “放心,二叔,胡县令、林县丞他们都知晓,还要送缫丝车、织布机来,这些蚕茧我们不上交。 待完全研制出来,会在梧县、桐县各建一个养殖场、缫丝厂、织布厂,这技术只梧县、桐县有。” “他们不过县令、县丞,护得住吗?为啥连卢刺史、寺卿大人都不告知?”苏老二不解。 “研发成功后肯定要上报的,他们自然知晓,只是技术不会告知。 这种纯天然彩丝比染制的绸缎颜色鲜亮且不会褪色,留在梧县、桐县,将来成为这两县的秘笈。 可保它们数百年、上千年独树一帜,富甲一方。”苏樱解释道。 “阿樱,难不成…”苏老二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 这事儿成了,可流芳百世,可交给梧县、桐县,又成集体智慧成果。 今日运走的麦子,天可汗见了,必定欢喜,岭南道、梧州、梧县都会有嘉奖,唯有自家,什么都落不着。 也就免了税粮,留下一大笔钱,算是买定离手,再与自家无关。 粉条、茶油、蜂蜜,就不说了,天生地养的,是为了让更多穷苦人不饿死。 那红糖,发财的是金风寨! 苏老二突然觉得太亏,弄出那么多,自家也就喝口汤。 “二叔,账不是这么算的,这些东西弄出来,是为了咱家活下去,过好日子。 这里是岭南,偏远穷困,我们不过流犯,想要护住根本不可能,只能化成众人的,才能保住自己手中的。 虽然亏了不少,但我们以此结善缘,自己也能安稳过好日子,虽比不上长安,也不会被人眼红。 初来时,村里人善待、帮助过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樱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些道理二叔晓得,家里多亏有你,才能又过上好日子,说起来都是借了你的光! 我是替你委屈,你付出最多,功劳、名利却是别人的,实在…”苏老二说不下去。 说了又有何用?流犯身份,就足以抹杀掉所有,唉! “好啦,二叔,无妨,只要一家人越来越好,这些算不得什么?”苏樱推着二叔出来。 仨妯娌、苏绿边走边聊着,对即将揭晓的结果充满期待。 天色不早,开始做饭。 “我来吧,你去歇会儿!”杜氏接过杨春华手中的盆子。 “看你脸色疲倦,累着了?去歇会儿吧。” “大嫂,无妨,昨晚熬了夜,一会儿早些歇息便好。”杨春华坚持。 “行啦,咱家人手多,困了去歇会儿,没必要强撑!去吧、去吧!”杜氏抢过盆子,笑着将杨春华推开。 “娘子去歇息会儿!”苏老二见妻子面色无华,疲倦无力,很是心疼。 “夫君,我没事!”杨春华还要坚持,被丈夫不容分说扶回屋。 “大嫂、弟妹都是极好的人,你不用担心,累了就歇会儿!睡吧!” 说罢,给妻子温柔的盖上被子。 “夫君,我…”杨春华还想说自己不累,可是眼皮子却不听使唤的闭上,很快便进入沉睡。 “还说自己不困!”苏老二好笑,轻手轻脚出去,带上门。 以前没人关心她、照顾她,到了苏家,有自己在,不用那么辛苦。 “咦,二郎媳妇呢?咋不见人?”吃晚饭时,老太太发现少了人。 “娘子困了,早早歇下!”苏老二回道。 “困了?”老太太看看大郎媳妇、三郎媳妇,咋就她困了? “弟妹体质差些,这些日子劳累,也该歇会儿!二弟,饭菜留在灶上的,夜里弟妹醒了,只管取来吃。” 杜氏怕老太太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插话打断。 老太太不高兴的瞪大郎媳妇一眼,我又没说甚,搞得我像恶婆婆似的。 第249章 咱家要添丁进口啦 “二郎媳妇还没醒?”一大早,老太太在院子里转悠。 猪圈里的猪仔嗝儿嗝儿的叫唤,饿慌了。 牛、马没叫,不过也不时弄些响动,催促主人带它们出去溜达。 “嗯,娘子还在睡,这些时日累狠了!让她多睡会儿!”苏老二护着妻子。 老太太不满的瞪一眼二儿,“你就不能克制些?” “阿娘,我…”苏老二没想他娘比他想的复杂,老脸一红,牵着牛、马走了,脚步有些慌乱。 杜氏、韦氏在灶头忙碌,一个做早餐,一个忙着弄猪食。 “我来吧!”苏樱进来,接过母亲手中的活儿。 猪仔长大了许多,食量越来越大,几个小豆丁每天空余时间打猪草,每人一背篓,每天都吃的精光。 苏樱炸了些糖糕,又蒸了一笼红糖发糕,孩子们都喜欢吃甜的。 金风寨的孩子住校舍,粉条厂的饭菜没啥油水,今日做好吃的,给阿牛他们也弄点儿。 “哎呀,我怎么睡着了?”杨春华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一脸羞红。 妯娌们都在干活儿,婆婆也早早起来,唯独自己,明明昨日睡那么早,居然还能睡过头!真是懒婆娘! “无妨,马上就好了!”杜氏、韦氏笑笑,提着猪食桶往猪圈去。 “我来、我来!”杨春华去抢大嫂手中的木桶。 猪食热腾腾,冒出一股怪味儿,杨春华觉得很难闻,胃里不舒服,嘴里莫名的冒出一股酸水,想吐。 “快让开!我和贞儿就够了!”杜氏推开杨春华。 “大嫂,让我来吧!”杨春华哪好意思干看着。 “行啦,阿樱炸糖糕,你去帮她!”杜氏俩妯娌提着猪食桶走了。 杨春华只得来帮苏樱,拿起筷子去翻锅里的糖糕,准备夹起来。 平日里清淡的茶油香突然让她感觉恶心、闷油,胃里一阵翻涌。 杨春华觉得很难受,可是又不好扔下跑了,才睡了懒觉,这会儿又说不舒服,任谁都会以为自己在躲懒。 “二婶,你的脸色咋那么白?感冒了?”苏樱不经意瞥一眼,见杨春华病恹恹的。 “没、没事儿!”杨春华笑笑,正要说话,突然脸色大变,捂住嘴跑出去。 苏樱想要追出去,锅里的糖糕要糊了,只得先顾着灶头,反正外面有阿娘和三婶。 “呕、呕!”杨春华蹲在地边干呕。 “你咋啦?着凉了?”杜氏、韦氏提着猪食桶过来,杜氏轻轻拍着她后背。 “没有,就是突然闻不得油烟味儿,难受得紧,呕!”话音未落,飘过来一股猪食味儿,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韦氏盯着杨春华瞅半天,“二嫂,你莫不是有了吧?” “有、有什么?”杨春华诧异抬起头,呕吐后眼泪汪汪的,面色煞白。 “你说有啥?”韦氏好笑,“你难不成忘了?这个月的月事应该没来吧?” 杨春华呆住,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些日子忙碌,完全忘了这一茬儿。 再一算日子,已过了十日! “弟妹,快起来!”杜氏一听,忙扶起杨春华,“快回屋歇着!” “娘子,你咋啦?”苏老二回来,见大嫂像搀扶易碎品似的扶着自家娘子,心中一慌。 “我没事!”杨春华脸上一热,眼神娇羞。 “二弟,你轻些!笨手笨脚的,别伤到弟妹!”杜氏一把拦住苏老二。 “大嫂,我娘子到底咋啦?”苏老二一头雾水,明明娘子脸色难看,但三妯娌都喜气洋洋。 “二弟,你又要做父亲啦!”杜氏笑。 “呵呵,我做父亲!”苏老二没过脑子,顺嘴说着,突然顿住,“大嫂,你说甚、甚?” “恭喜二伯,你又要做父亲啦!”韦氏笑嘻嘻道。 “我又要做父亲?”苏老二站那儿傻傻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娘子,娘子,大嫂、弟妹说的可是真的?” 杨春华靠着床头,眼神温柔,轻柔道,“嗯!” “呵呵,太好了、太好了!”苏老二呵呵傻乐,“娘子想吃啥?为夫这就去给你端来!” “我想喝水!”杨春华细声道,想要起身下床。 被苏老二摁住,“别动,我去、我去!” “哎哟!”冲出门的苏老二差点儿与老太太撞上,“二郎,你作甚?一把年纪还冒冒失失的!” “娘子要喝水!”苏老二话未说完,已经跑进厨房。 端起茶窠倒水,还有些烫,早上刚烧的,两只碗来回倒,稍凉了些,又风风火火端回屋。 “二叔这是咋啦?”苏樱收拾完灶台,把早点端到桌上。 杜氏、韦氏笑眯眯的,“好事儿!” “啥好事儿?”苏樱觉得阿娘和三婶神秘兮兮的。 “今日二郎咋啦?毛手毛脚的!”老太太进来,嘀咕道。 正说着,苏仲彦和小豆丁们都进来吃早饭。 “阿娘,咱家又有好事儿了!”韦氏笑道。 “啥好事儿?昨儿时彦、辰彦、权彦才走,这么快有喜讯?难怪二郎欢喜成那样。”老太太恍然。 “不是!阿娘,那哪能这般快?也不知他们到了桐县没?”韦氏记挂着自己的大儿。 “那还有啥好事儿?蚕儿吐丝啦?”老太太不满的睨一眼三儿媳妇,是啥赶紧说啊! “咱家要添丁进口啦!”韦氏笑道,说完捂住嘴。 三个月不到,这事儿不能外传,得三个月后,胎坐稳了,才能宣扬。 “果真?我说呢!”老太太一听,丢下筷子,脚下生风,去看杨春华。 “三婶,什么是添丁进口?”小桃似懂非懂。 苏兆彦已满八岁,听得懂啥意思,默默低下头,神色郁闷。 后娘有弟弟了,自己再也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了! “傻小桃,你又要多个弟弟或妹妹啦!”韦氏咯咯笑,“咱家知晓就行,千万别说出去,晓得吗?” “弟弟、妹妹?你要生吗?”小桃傻傻的。 “哎哟,我的傻小桃,你可真逗!是你二婶!”韦氏刮了刮小桃的鼻子。 阿棠一脸茫然,什么叫生弟弟妹妹?不懂! 不过不影响她跟着小桃欢喜,一欢喜不小心吃了四个糖糕,一个红糖发糕。 第250章 恭喜你,就要当兄长了 “二郎媳妇!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老太太推开门进去。 相拥的两人立马松开,杨春华满脸通红。 苏老二也红着一张脸,“阿娘,你怎么进来了?” 苏老太太尴尬站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装迷糊,“咋?我不能看看我儿媳妇?” “能、能!呵呵!”苏老二呵呵傻乐,“阿娘,您看吧!” “二郎媳妇,哪里不舒服?想吃啥?跟阿娘说,阿娘让他们去买、去做!”老太太握着杨春华的手亲切道。 这个儿媳她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样貌好、家世好,学识渊博,恭顺孝敬,人勤快、脾气也极好。 苏家前世烧了高香,才娶到这样的儿媳,三妯娌和谐友爱,家中又开始呈现兴旺之势。 如今有了孩子,这下妥了,女人有了孩子,这一生都有盼头、依靠。 “阿娘,我很好,无需担忧!”杨春华温温柔柔回道。 这个婆婆看着不好相处,但是把她哄好、哄开心很简单。 不时夸赞几句,时时刻刻把她放眼里,事事尊她第一,让她感受到被尊重、被需要,老太太就乐的找不着北。 “咋不担忧?瞧你这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可是害得厉害?想吃酸的还是辣的,我让阿樱给你弄!她点子多,会想办法!” 老太太拉出苏樱做脸面。 “阿娘,这会儿不想吃,待想吃了一定告诉阿娘!”杨春华这会儿难受得紧。 怀阿宝是都没害喜,这日子好了,人反倒娇气起来,闻不得油腻。 杨春华笑自己吃苦的命,却忘了那会儿家中想吃油腻的东西都没有,哪来的闻不得油腻? “你歇着,不扰你歇息!”老太太见二儿媳妇面色疲倦,没敢多停留。 拄着拐杖,精神抖擞的出来,“二郎,你媳妇年岁不小,好不容易有个孩子,你好生照顾,莫要去歪缠她,可省的?” “阿娘!儿子省的!”苏老二被老母亲说的老脸通红。 都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哪会不懂这些?杨春华是他真心实意喜欢的娘子,怎会为了自己私欲,不顾娘子死活? “这两日在家多陪陪你娘子!想吃啥让阿樱做!”老太太安排的理所当然。 那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就那丫头弄得出来,如今老太太都吃不惯旁人做的饭菜,只喜欢吃苏樱做的。 “阿娘,阿樱这两日要外出,待忙过了她自会做的!” 苏老二雄心壮志,满面春风,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二叔,二婶想吃点儿啥?”苏樱悄悄叫住苏老二。 “你二婶还在睡,暂时没胃口。”苏老二有些愁。 昨晚没吃,早上又不吃,害喜厉害,可不吃哪行?没力气啊! “那咋办?”苏樱挠头,自己没生育过,不知道怀孕的人会是啥胃口。 “要不,阿樱,做些米糕?”韦氏在一旁提议。 害喜的人不喜油腻之物,但是得有养分,不然母亲孩子都扛不住。 “诶,对啊,阿樱,就做米糕吧!”苏老二觉得甚好。 酸酸甜甜的,清淡爽口,不添加油脂,吃起来不油腻。 “那好吧!”苏樱弄了些粘米、糯米泡发。 “阿樱,怎么泡糯米?”韦氏不解。 “按比例搭配糯米,制成的米糕更香甜软糯!”苏樱解释道。 因为就这两天要带着孩子们出去,苏樱便想着做几道酸辣爽口的蔬菜、凉拌菜,让二婶有胃口些。 几人在厨房忙活。 高氏一阵风跑进来,在女儿房门口停下,踯躅不前,怕打扰女儿歇息。 “哎哟,老姐姐,你可慢点儿!”苏老太太在后面拄着拐杖追来,气喘吁吁。 老太太压抑不住欢喜,颠儿颠儿跑去找高氏。 话未开口就咧嘴笑,拉着高氏眉开眼笑。 高氏笑骂她大清早的乐啥,捡着金子啦? “比捡着金子还高兴!呵呵!”老太太拉着高氏的手指摇晃,“你也一样!合该你也要高兴高兴才是!” “是、是!我也该高兴!”高氏无奈笑,这亲家像个老小孩。 “老姐姐,合该你高兴的!”老太太翻来覆去就这句话。 “说吧,啥事儿乐成这样!”高氏好声哄道。 “二郎媳妇、二郎媳妇有啦!”老太太最终没憋住,把话吐出来。 “?”高氏的笑脸僵住,好半天才不敢相信的问,“老姐姐,你莫要逗我!” “逗你作甚?你就要做外祖母了!呵呵!”老太太云里雾里的,晕晕乎乎。 高氏丢下老太太,快步往苏家走,脚底生风。 这下苏老太太反而追不上了,拄着拐杖喊等等她。 田里干活的杨老汉父子莫名其妙,大清早的,这俩亲家母走来走去作甚? “阿娘,可是阿娘在外面?”杨春华被吵醒。 “春华,我的儿!”高氏推门而入,欢喜的抱住女儿。 “阿娘、阿娘!”杨春华眼眶红了。 “好孩子,别激动,别激动!阿娘不该来的!”高氏难得露怯,手足有些无措。 “女儿省的!”杨春华是生育过的,知道这会儿不能情绪激动。 “我的儿,有了这孩子,你就有依靠了!”高氏擦擦泪,“总算苦尽甘来!” “老姐姐,要不要把镇上的郎中请来,给孩子瞧瞧稳妥些,二郎媳妇年岁不小,万事当谨慎些!”老太太真心实意道。 “咱乡下人讲究那些作甚?”高氏心动,嘴上说着客套话。 “那不行,咱现在不缺那几个钱,请得起郎中!”老太太不依。 “二郎,你跑一趟镇上,把郎中请来瞧瞧。” “是,阿娘!”苏老二转身就走。 “唉,夫君!”杨春华想要叫住。 “娘子且等着,我去去就回来!”苏老二人已经跑远。 “阿耶!”苏兆彦出门上学,苏老二牵着马出来。 “在家乖乖的!阿耶去一趟镇上!”苏老二来不及多说,翻身上马,沿着村道一路飞奔。 苏兆彦站在路边,看着一去不回头的父亲,显得很失落。 “走啦,兆彦!”苏仲彦拿着书本出来,见堂弟孤零零站那儿。 拍拍小家伙脑袋,“恭喜你,就要当兄长了!” 第251章 高龄孕产妇 “二婶,饿了吧?喝点儿白粥!”苏樱端着一碗温热的粥进来。 “谢谢你,阿樱!”杨春华起身,端过粥。 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白米粥,此刻杨春华却觉得特别合口味,几口下肚后,惊觉好饿。 “没吃饱吧?我再去盛点儿!”苏樱拿着碗准备再添点儿。 “阿樱,不用!”坐了一会儿的杨春华感觉人晕沉沉的又难受起来。 “咋啦,又难受了?”苏樱见杨春华拧着眉、不舒服。 “嗯,我躺会儿!”杨春华躺下,人好受了些。 “这人呢,真是矫情!那会儿吃不饱,怀着孕也没觉得哪儿不舒服,整天劳作,直到生产。 现在倒好,坐一会儿人就晕的难受!唉!”杨春华苦笑。 “怀孕都这样!”苏樱安慰道。 杨春华这个算好的,现代社会里有些孕妇怀孕后性情大变,情绪波动很大,动辄莫名其妙哭闹。 “你这孩子,还是个孩子,哪懂这些?”杨春华笑。 “咕咕!”肚子传来腹鸣,杨春华脸一红。 “看,二婶,肚里的弟弟妹妹没吃饱,还吵着要吃呢!”苏樱打趣,端着碗再去盛一碗。 这回苏樱还带来一小碗酸豆角,“二婶要不要就着酸豆角下粥?” “真香!”杨春华闻到酸豆角,口水不自觉的流。 一粒酸豆角放嘴里,寡淡的嘴里有了味觉,就着酸豆角,吃下一碗粥,酸豆角吃的干干净净。 “这下是真吃饱了!”杨春华恢复了些力气。 “娘子、娘子,郎中请来啦!”苏老二咋咋呼呼的冲进院子。 郎中一路颠的七荤八素,好在进了村道,路变得平整,才没那么颠。 苏老二拉着郎中往里走。 “先生请喝水!”苏樱端来温热的蜂蜜水。 郎中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老天爷,快要被渴死。 这人进到医馆只问谁是郎中,郎中问何事?这人也不多言,让收拾药箱就走。 出得门来两人共乘一骑,就往荒沟村跑。 都知道荒沟村穷,这些年极少请得起郎中,去年下半年荒沟村突然开始爆出粉条、蜂蜜、茶油,变得富裕起来。 郎中几年前来过一趟,这次再来,惊叹这里模样大变! 平整、坚硬、宽阔的路面,路边还有竹水管,清亮的山泉水潺潺流动。 进到村里,四通八达的竹水管引入家家户户,不用到溪边挑水。 一座宽敞的粉条厂冒着炊烟,坝子上的竹竿全晾着深浅不一的粉条。 成块成块的水稻田长得郁郁葱葱,比其他村的都好,还有许多村民在地里割麦子、翻耕。 这里没有几年前的穷困、衰败,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眼中有光。 这、这简直是世外桃源!郎中看得眼热。 被苏老二带到苏宅,更是大吃一惊,这般好的宅子乡下难得一见! 更听到孩子们朗朗读书声,先生抑扬顿挫的讲课声,郎中实在没想到这荒沟村会有这么多惊喜! 一个地方有没有发展潜力,办学是一个重要指标。 大鱼大肉,不过是短暂、昙花一现的富庶,唯有办学,孩子们读得起书,那才是未来可期。 郎中都忘了自己的疲惫,一碗蜂蜜水下肚,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累又渴。 “先生先用膳!”正是午饭时间,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诊脉。 “哎哟!救人要紧!先看看病人!”郎中坐不住,生怕耽误救治,这人骑着马火急火燎的。 “不急!先用膳!”苏樱好笑,二叔这会儿真的像毛头小子。 “就是,先生先用膳!”老太太也笑呵呵的劝道。 饭菜上桌,有肉、有鸡蛋羹、有红糖发糕、有米饭。 “这、这!如此丰盛,实在不敢当!”这是郎中出诊这么些年,第一次如此豪华盛宴。 “先生尽管放开了吃!把你请过来,不是甚要紧事儿。”老太太见郎中惶恐,笑道。 郎中没见着病人,心中始终惦记,尽管饭菜美味,也只浅尝即止。 “病人在何处,我去瞧瞧!”郎中放下碗筷。 “先生且随我来!”苏老二领着郎中去卧室。 杨春华半躺半卧在床边,浅睡眠,一有响动就睁开眼,“夫君回来啦?” “娘子,郎中请来了!”苏老二扶着杨春华起身,坐到桌边。 郎中拿出脉枕,垫在病人左腕下,再搭一块丝帕,然后伸出二指搭脉。 然后再换右手。 “嗯!”良久,郎中露出笑容,冲苏老二拱手,“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娘子有喜了!” 杨春华这下是真放心了,刚才诊脉心中忐忑,唯恐空欢喜一场,这会儿确诊,实实在在的欢喜起来。 “娘子快躺下!”苏老二小心翼翼扶着妻子上床。 “先生,我娘子可要开些药补补?”苏老二关切道。 “不用,娘子只需一日三餐保证,有荤有素即可,适当走动走动,不易久躺!”郎中摆摆手,收拾药箱。 “可是我娘子身体瘦弱,不补补,如何供养两人?”苏老二不放心。 “郎君,你家娘子身体虽瘦弱娇小,但身体康健,无需大补,否则胎儿过大,母体生产艰难。 娘子年岁不小,胎儿不宜过大,一日三餐照常即可!”郎中叮嘱道。 “啊?”苏老二愣住,以为吃的越精越多越好,却不想胎儿过大,于母体不利。 生了四个孩子,苏老二第一次知晓还有这些道道,差点儿好心办坏事! “多谢先生提醒,否则我害了娘子!”苏老二冲郎中躬身道谢。 “无妨,此乃妇人之事,男子知晓的甚少!”郎中笑笑,提着药箱出来。 苏樱给了充裕的诊金,又送了一封红糖。 “哎哟,女娘使不得,使不得,诊金已有足矣,怎好再送红糖?”郎中婉拒。 “先生尽管收下,我二婶还需要你多看顾,待生产日子临近,还请先生上门守候,护她周全。”苏樱将红糖塞给郎中。 杨春华三十一二的年龄,在古代是高龄孕产妇,为防万一,得请个郎中坐阵才踏实。 “女娘客气,小老儿定当保娘子平安!”郎中第一次收这么重的诊金。 第252章 心里有杆秤 苏老二送郎中回医馆,马儿哒哒哒从杨老汉跟前跑过,杨老汉心头突突跳。 今日太古怪,早上是亲家母追着自家老婆子往苏家跑。 没一会儿是女婿骑马出去,中午带着郎中赶回来,这会儿又哒哒哒跑了。 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杨老汉担忧,难不成闺女病啦? 可刚才回家问老婆子,老婆子但笑不语,神叨叨的说时间未到,男人少打听。 在地头站了一会儿,实在放心不下,扔下犁,往苏家去,到底咋回事儿,得看个究竟。 “哟,亲家公来啦,可用膳了?”老太太见杨老汉,热情相迎。 “用过了,亲家母,春华呢?咋不见人?” 杨老汉见杜氏、韦氏提着猪食桶去喂猪,独独不见闺女。 “二郎媳妇啊,不舒服,正歇着呢!”老太太笑容僵了一下。 “不舒服?春华病了?”杨老汉心中焦急,“刚才请郎中是…” “正是,请郎中来确认。”老太太笑呵呵的。 “可有开药?”杨老汉心中气结,闺女生病,亲家母咋还笑得那么欢喜? “郎中说不用,只需一日三餐,有荤有素即可。”老太太回道。 “甚郎中?竟不开药!”杨老汉生气。 不好骂亲家母,骂郎中总是可以的。 “亲家公这话说的,郎中还能害了二郎媳妇不成?”老太太不悦。 “这是妇人的事儿,亲家公懂甚?郎中说不能补,补了胎儿太大,二郎媳妇体形娇小,生产费力。” “补了胎儿太大?”杨老汉愣了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来,“我家春华不是生病?” “谁在胡言乱语?我家二郎媳妇好着呢!身强体健!”老太太瞬间变脸,气得要骂人。 “亲家母别误会,我见着女婿来回跑,请了郎中来,又着急忙慌送回去,胡乱猜测的!与旁人无关!”杨老汉心中大喜。 不免埋怨高氏,老婆子真是的,问了也不说,害自己到苏家闹笑话。 “我还以为哪个嚼舌根的乱传呢!老身指定撕了他的嘴!” 老太太中气十足,神气活现,“亲家公可要见见二郎媳妇?”。 “不用、不用!让孩子好生歇息!地里还有活儿,我走了!”杨老汉慌乱摆摆手,一溜烟儿跑了。 走着走着,鼻子酸涩,太好了,闺女总算圆满了!一直提着的心踏踏实实放下来。 待平安生产,丈夫、孩子都有,一个家算是完整了。 “阿耶,你哭甚?”杨大郎见老父亲边走边抹泪,以为跟苏老太太闹不快。 “谁哭了?干活干活!”杨老汉扶着犁,鞭子一甩,吆喝着牛往前走,呼呼有声。 “今儿咋啦,一个个神神叨叨的?”杨大郎看看天、看看远处的苏家,自言自语。 “兆彦,在干嘛呢?不练习打算盘了?”苏樱去蚕室喂蚕,却见苏兆彦在杨春华门口徘徊。 “阿姐!”苏兆彦可怜巴巴,像只没人要的小狗,神情落寞。 “怎么啦?”苏樱摸摸堂弟的小脑袋。 八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心思敏感多疑的年龄。 “杨娘子有了弟弟,阿耶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苏兆彦支吾半天,问出心中疑惑。 “怎么会呢?”苏樱弯下腰,“为什么会这么想?” “阿耶不喜我阿娘,现在跟杨娘子有了弟弟,以后他们是一家,我、我…”苏兆彦越说越难过。 “真是傻孩子,杨娘子平日待你不好吗?”苏樱轻声问。 “好!”苏兆彦不用想回道。 “那为啥你会认为有了弟弟,阿耶不喜欢你?”苏樱又问。 “杨娘子和阿耶有他们的孩子,他们是一家人。”苏兆彦难过道。 “可你、你两位兄长,也是二叔的孩子呀!二叔怎么会不喜欢你们? 不管有多少个兄弟姊妹,只要你们是二叔的孩子,他都一样爱你们。”苏樱看着钻牛角尖的堂弟好笑。 苏兆彦还是纠结,“真的吗?” “嗯,这样,你进去问杨娘子吧!”苏樱劝道,孩子的心思很简单,只想多一些关爱。 “兆彦,是你在外面吗?快进来!”里面传来杨春华的声音。 “去吧,问问杨娘子!”苏樱见苏兆彦踯躅,推开门将他推进去。 苏兆彦别扭站在门口,呆呆看着床上的杨春华,不似往常那般自在。 “兆彦,过来,坐床边!咱娘俩说说话!”杨春华一如往常温柔,和风细雨。 苏兆彦走过去,坐在床边,眼神有些躲闪。 “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杨春华温柔的捋了捋孩子脑袋。 “杨娘子,有了弟弟,你和阿耶还会对我好吗?还会喜欢我吗?”苏兆彦巴巴看着杨春华。 “怎么会不喜欢呢?你和时彦、辰彦两位兄长都是我肚里孩子的兄长啊。 他比你们小许多,以后还需要你们帮衬他!我不对你们好,以后谁来帮他呢?”杨春华笑。 “不是还有虎子、阿木、阿桑吗?”苏兆彦道。 “傻孩子,他们有血缘关系,那是表兄,怎比得你们亲近,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姓苏!”杨春华怜爱的拍拍孩子。 苏兆彦终于明白了,心里疙瘩解开,开心的小脸通红。 允诺道,“杨娘子,我以后会照顾好弟弟的!我教他识字,教他打算盘,还要带他骑马!” “当然,我们兆彦是顶顶厉害的兄长!”杨春华赞道。 “杨娘子,你要喝水吗?”苏兆彦想要做点儿什么。 “哎呀,你看,还是咱们兆彦厉害,我都忘了,正口渴呢!”杨春华突然想起似的,“麻烦兆彦帮我打碗水来吧!” “嗯,好的!杨娘子且等着!”苏兆彦跑到厨房,倒了一碗水,给杨春华端去。 “孩子虽小,心里有杆秤,对他好与不好,心里明镜似的!”韦氏看着跑过的苏兆彦感慨。 “是啊,孩子是好孩子,没长歪!”杜氏很是欣慰。 庆幸当初苏家男孩养在一块儿,不分亲疏,一视同仁,教养的很好。 要是让小秦氏养,个个都跟苏荷一样长歪,那二房算是真的给毁了。 第253章 收缴税粮 户曹的人来了,苏仲彦带着孩子们去帮忙算账,收缴税粮。 在粉条厂的坝子上孩子们分成几组,不过个把时辰,税粮就收完,账目算清,装上牛车拉走。 往年全村老少齐出动,挑到县城户曹交付,还不一定都收走,秕子是不收的。 要是曹吏再踹一脚印子,兴许还得多交三五斗。 现在曹吏主动上门收缴,荒沟村的路好走,车马直达。 该多少就多少,不再踹印子,收完粮食,曹吏带着粮食、苏仲彦及男孩子们,去其他各村寨收缴。 苏樱的女孩队伍明日卯时末、辰时初在金风寨路口碰头,一起去金风寨。 “蚕儿长得真快!”杜氏、韦氏、苏绿、苏樱在蚕室喂桑叶。 苏老二已经搭好秸秆山备用。 杨春华要来干活儿,被大家劝住,好生养胎,别磕着碰着,不缺人手。 高氏一天两趟的跑苏家看闺女,过来人都隐隐猜测,看破不说破。 苏樱算着时间,她最多六七天时间就得回来,差不多蚕儿到吐丝时间了。 跟二兄苏仲彦商议,收粮算账的事儿主要压在他身上,毕竟男娃出去方便许多。 女娃们只去金风寨、南沟村。 金风寨看着近,其实并不近,从岔道进去要走上两三个时辰,进出一趟就得花一天时间。 南沟村则在黑风乡过去的另一个方向,进出也是一天。 都是山路,全靠两条腿走,不知女孩们吃不吃得下这苦? “阿娘,这些天家里就靠你们了!”苏樱不放心道。 “放心吧!村里还有这么多人!”杜氏道。 “倒是你,带着女娘们出去,注意安全!外面比不得咱这里,你们去南沟村当心些!” 那里有小秦氏、苏荷,谁知道这俩货会不会出幺蛾子。 “省的!小桃就留在家中,阿棠我带走!”苏樱安排道。 那些地方全靠走路,小桃太小,走不动,她总不能让阿棠走路,背小桃,太怪异! “不要!阿姐,我要去!”晚上小桃得知自己被留在家中,小嘴撅得老高。 她准备了这么些天,准备大显身手的,阿姐凭啥不让她去? “小桃乖,山路不好走,阿姐只背得了一个!”苏樱哄着妹妹。 要不是想带女孩们出去见见世面,苏樱根本不想动,山路太难走! “不要,阿姐,阿棠能走,小桃也能走!”小桃眼泪包在眼中。 兆彦、柄彦、虎子、阿木、阿桑、阿禾他们都走了,明天阿姐再带走清韵、阿棠她们,村里就剩她一个孩子,一点儿也不好玩。 “小桃乖,阿姐真顾不了那么多,都是女孩!”苏樱扶额。 “阿姐,就让小桃去吧!”阿棠与小桃形影不离,小桃不在,她觉得没趣。 阿姐总是忙来忙去,只有小桃跟她玩。 打算盘她学的一般,会扒拉,但有些东西不是很理解。 苏樱带她是希望她召唤小黑、花花、白家狼夜里来护着女孩。 “就让小桃去吧!”苏老二帮忙说情,“金风寨沿路的山石都炸了,路已拓宽,可骑马进去。” 壮汉们还要在村里待几天,翻耕后,把豆子种了,再去金风寨修路。 “阿姐!”小桃眼巴巴望着苏樱。 “好吧!”苏樱只得答应。 翌日天蒙蒙亮,女孩们在粉条厂门口集合,叽叽喳喳。 苏樱牵着马走来,上面坐着阿棠、小桃,她俩是最小的孩子,没谁觉得娇气。 苏老二、杨二郎几人把自家牛车都牵来。 如今富裕了,路也通了,配上车进出可以多带人。 村老们不放心这么多女孩出门,各家出一个劳力,赶着牛车全程陪同。 不过五六个人,不影响村里的农忙。 这样也好,有人分担,苏樱顿觉压力减轻。 卯时七刻,到达金风寨路口,县衙来了两个曹吏和牛二几个衙役,都赶着牛车。 牛车载着往里走,走了不过几里地,剩余的路还没夯,坑坑洼洼颠簸得很。 走到半路就见阿德领着村民来迎接,早几日就得到消息,想着女娘们不安全,特意到半道上接人。 来到金风寨,女孩们好奇的东张西望。 这是他们除了镇上、县城之外,第一次到别的村子,还是俚人寨,充满好奇。 俚人寨的房子与汉人的不同,用木头、竹子建房子,房子形状也与村里的不同,二层的吊脚楼。 寨子里的麦子也收完,好多地里的麦茬儿还金黄金黄的。 水田不少,水稻跟村里的长得差不多。 唯有甘蔗地,成片成片的甘蔗,有两尺多高,排列整齐,一排排、一行行,像是比着模子在长,场面震撼。 还未进寨子就看到大片的旱地上全是甘蔗,甚至比水田、麦地加起来都还多。 自家菜园子那几根甘蔗只够零嘴解馋,金风寨这是下了狠心,周边的荒地都没放过。 “阿姐,你来啦?”蝶秀带着几个俚人女孩上前欢迎。 苏樱带的女孩将安排在这些女孩家住宿。 两边的女孩都打量着对方,特别是金风寨的女孩,看着谢清韵他们的算盘,忍不住伸手摸摸,羡慕的不行。 原来女孩也能跟男人一样能干呀!看看人家荒沟村,女娘都出来帮忙,帮衙门的人做事! 晚上在寨子里中间的大坝子上搞篝火晚会,吃着各种奇特的俚人吃食、烤肉,还有俚人米酒。 曹吏、牛二他们第一次与俚人近距离接触,开始还生疏,放不开,待喝了几口米酒,人变得活跃、随和起来。 女孩们则拘谨许多,安安静静吃着,体验篝火晚会。 到时苏老二他们跟俚人们勾肩搭背,不分你我。 早上村民们早早来交粮,女孩们分成几个组,与曹吏、牛二几人配合,不过一上午时间,金风寨百余户的税粮收完。 俚人寨交粮食最麻烦的,每次都要催缴好几次,才能收完,可是这次不过半天时间搞定。 曹吏们从未如此轻松过,同样,金风寨阿德他们也没想过会这么轻松,上门收税粮可真好,省了好多事儿。 双方都很满意,村民们招待大家用午膳。 午膳后,牛车载着税粮出来,户曹的牛车不够,借用了苏樱他们的。 女孩们全部走路,这出来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到岔路口。 到黑风乡天已黑尽,女孩们歇在客栈,苏老二他们帮着把税粮送往县城。 第254章 切莫去赌人性的善恶 “阿姐!”苏樱推开窗子,看到对面的玉娇娘。 “呀,你咋来了?这么多女娘,是你带来的?”玉娇娘抬头,见到街对面楼上的苏樱。 “是啊,我们帮县衙收税粮!”苏樱趴在窗户上,俩人隔着街道闲聊。 “今儿我家吃肉,过来尝尝?”玉娇娘邀请。 “不了,我这里还有孩子要照顾,改天吧!”苏樱婉拒。 二叔他们、曹吏、牛二他们全都走了,就剩自己一个人,得看好孩子们。 好在这几日农忙,客栈人不多,突然涌来的女孩们也不至于没落脚处。 天黑了,镇上突然有客人入住,自然惊动了小祝掌柜。 见到是苏樱,拉到一边闲聊起来。 得知明日去南沟村,劝苏樱最好不要去。 那日癞头拦住不让苏荷走,母女俩哭哭啼啼哀求无果。 还是冯大壮在家久等不见人回来,找到镇上。 扒拉开人群,拉着小秦氏、苏荷就走。 癞头色心壮胆,拉住苏荷不放,被冯大壮摁在地上一顿爆锤,打得半死不活。 然后冯大壮带着小秦氏、苏荷扬长而去。 癞头在窝棚里躺了好些天,才爬起来,就是不知去了哪儿。 也没人关注,一个乞丐,谁管得了那么多。 “这跟我去不去南沟村有何关联?”苏樱听得一头雾水。 “哎哟,苏女娘,你没看到你离开时,那娘俩要吃人的目光!怕是记恨上你了! 万事小心为上,切莫去赌人性的善恶!你还带着这么多女娘!真要有啥,你跑得掉,这些女娘跑得掉?”小祝掌柜连连发问。 南沟村跟荒沟村不同,荒沟村里是犯官,体面人,有家世。 南沟村是杂居,守军后人与流犯,流犯多是作奸犯科之人,虽已过了几代,但有的恶是随根的。 那里穷得很,繁衍几代,家家户户沾亲带故,好些汉子穷的娶不上媳妇。 这么多女娘去,不成了羊入狼窝?还出得来? 苏樱虽聪慧,还是少了些阅历,不识人间险恶。 小祝掌柜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这么多女娘往坑里跳。 这一说,苏樱惊出一身冷汗。 越是穷的地方越没有法制观念,闹事儿一起上,因为法不责众! 现代社会里,那些被拐卖到大山的女孩,警察出面都不一定能带走! 更何况有些乡镇的警察跟那些人拐着弯的亲戚,逃出去的女孩去报案,反而被送回狼窝打断腿。 苏樱他们帮着县衙收税粮又如何?那些坏人把女孩们关家里,毁了清白,你又能如何? 就算带回家,女孩们还能活下去吗? 思及此,苏樱的心咚咚狂跳! 不说古代,就是现代社会里,女孩去支教贫困山区,都被那些男人盯上,洗澡上厕所偷看,半夜撬门,疯狂得很! 光顾着猛兽出没,以为带上阿棠就平安,却忘了最难测的是人心! 荒沟村里是曾经的世家大族,抱团取暖;金风寨因为施恩,双方友好往来,干不出坏事来。 南沟村与荒沟村没有任何往来和交情,真要是羊入狼窝,曹吏、牛二也奈何不了。 对方人多势众,只要扣押住一个女娃,苏樱就得抓麻。 更何况还得罪透了小秦氏和苏荷母女,那俩人向来是自己不好,别人也别想好过。 要是母女俩怂恿那些山民对女娃们下手,苏樱万死莫辞! “多谢小祝掌柜!”苏樱诚恳道谢。 “谢啥,你也是想帮我家老爷早日收齐税粮,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事儿啊,让郎君们去做就成,女娘们莫要去那些地方! 你们荒沟村的女娘个个模样出挑,知书识礼,那帮汉子见了不起歪心思才怪!”小祝掌柜说着真心话。 “成,多谢小祝掌柜的提点!明日我们就在镇上收税粮,不往山里去!”苏樱改变主意。 晚上,女孩们两人、三人住一个房间,房间挨在一起,苏樱住最外面一间。 阿樱对阿棠低语几句,阿棠趁着黑夜跑出去,过了好一阵从窗户翻进来。 屋顶上响起轻微的嚓嚓声。 “啊!”阿棠吼了一声,屋顶上立马静音。 这一晚黑风乡很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早上醒来,街道上躺着几个人,穿着寝衣。 “哟,这谁啊?怎么睡大街上?”有早起的人踢到,吓一跳。 以为死了,伸手一试鼻子,有热乎气儿,就是浑身冰凉,裤裆一片湿冷,一股尿骚味儿熏人,大街上睡一晚,不凉才怪! “喂,醒醒、醒醒!”路人将这几人摇醒。 这些人晃晃悠悠醒来,全都懵逼,自己怎么睡在马路上? 纷纷爬起来,往客栈跑,可客栈明明关着门。 砰砰砰猛拍门,吵醒小二,开门见到几人,也是一脸懵逼。 这几人推开小二,咚咚咚跑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昨晚入住十几个漂亮女娘,个个貌美如花,夜里睡不着,偷偷起来去撬门。 正埋头扒拉门栓,被人拍肩,扭头一看,一只黑咕隆咚的大黑猫杵在眼前,张开血盆大口。 当即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有的见到的是吊睛白额。 这几人没敢吱声,自己干了亏心事儿,哪敢张扬? 想到前不久被猛兽分食、啃噬的外地客商,庆幸昨晚没被猛兽啃噬。 天光大亮后,纷纷退房跑了。 “先生,我们不走吗?”谢清韵问。 早饭吃过,却不见苏樱催促大家收拾行囊。 “不走,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等曹吏们来了再说。”苏樱吃着油条、豆浆。 这吃食传播的很快,现在连黑风乡这种小地方都卖上。 贵是贵,但偶尔一次还是吃得起,梧县百姓兜里或多或少都有几个钱。 就是这油条炸得软绵,不酥脆,吃完腮帮子有些酸。 “太好了!”谢清韵开心道,“我这两条腿疼得要死,脚底都磨起泡了。” “所以,安心在客栈等着!”苏樱笑笑。 直到巳时两刻,曹吏们、苏老二他们才赶着牛车回来。 “走吧!”曹吏们冲楼上的苏樱打招呼。 “咱们就在镇上收吧!”苏樱下来对曹吏道。 “里面全是山路,昨日女娘们脚走疼了,今日实在走不动,不若辛苦牛捕头几位,通知附近村民到镇上交税粮。 他们省一部分脚力,我们也省一部分脚力,否则收了粮食,还是得让他们挑出来。” “嗯,女娘说的有理,那就辛苦牛捕头几位走一趟!”曹吏深以为然。 于是几位衙役分成三组,往附近的村寨去通知。 第255章 又添一坟包 门轻轻推开,苏荷疲倦的枕着砍柴刀睡着,失去听力的她听不到响动。 一个壮硕的身躯蹑手蹑脚走到破床前,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摸上小巧的脸蛋。 多嫩啊,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注意到呢?冯大壮摸着,心中懊悔。 那天去镇上,苏荷被癞头拉住不放,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冯大壮怒不可遏,什么东西,一个叫花子竟敢觊觎他冯家的女儿。 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这年头乞丐都生出妄念,敢想敢干! 苏荷回来躺了几天,冯大壮上心了,这一上心才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怀孕的小秦氏又老又丑又瘸腿,冯大壮越来越没兴趣。 注意上苏荷后,突然意识到苏荷还是黄花闺女。 鲜嫩的黄花闺女不要,偏偏去啃又老又丑的干草,自己是猪油蒙了心,眼睛糊了屎! 当时被小秦氏那几分之色迷住,完全没想其他的。 越想越亏,像着了魔似的,想要把失去的损失夺回来。 主动端茶倒水,比小秦氏还体贴细致,把小秦氏感动得,以后就跟这男人过吧。 孩子有了,苏家也回不去了,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冯大壮借着端茶倒水,握住苏荷的手,跟小秦氏的手是两种感觉。 苏荷被握住手,吓得急忙抽出来。 女人的直觉很准,苏荷夜里将房门紧紧拴住,抱着砍柴刀睡觉。 夜里听不到声音,几次差点儿得手,苏荷惊呼,惊动小秦氏,才没得逞。 这会儿小秦氏被李氏叫去村里听通知,冯大壮瞅着机会摸进来。 越看身上越火热,燥热难耐,俯下身躯,往瘦小的苏荷身上压去。 即将压上时,感觉异样的苏荷猛地双眼一睁,“啊!”抽出枕头下的砍刀。 却被冯大壮抓住手腕用力一拧,劈手夺下砍刀往边上一扔,将苏荷狠狠扔在床上,欺身压上。 “啊!阿娘救我!”苏荷尖叫挣扎着。 “嘶啦!”破衣被撕成碎条。 “阿娘、阿娘,救我!”苏荷绝望的哭喊,双手徒劳的往冯大壮脸上抓挠。 冯家在村的最里头,最近的一家隔着一二里地,喊了也无人应。 小秦氏在村里听衙役通知,这两日镇上收税粮,要缴纳的快去,过了时间,自己得到县衙去交。 村民们听完,赶紧回家去准备税粮。 小秦氏往回走,心莫名的发慌,总觉得家里有事儿发生。 苏荷好几次夜里喊救命,她惊醒后跑去,什么都没有。 如此反复好些天,小秦氏隐隐有猜测,可每次冯大壮都先冲过去,那么关切,小秦氏以为自己想多了。 这会儿心慌乱得很,小秦氏顾不得肚子大,一路小跑。 远远听到女儿的哭喊尖叫,小秦氏再傻也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提着一口气跑回去,却见冯大壮已经得手,小秦氏只觉得浑身一凉,脑子里空白一片。 也不住抓的什么,朝着床上那壮硕的身躯猛地砍去。 “哎哟!”冯大壮吃痛,翻身起来,抓住小秦氏狠狠扔出去。 “啊!”小秦氏重重跌落在门口,半天动弹不得。 只觉得身下一股热流缓缓流出,裤子一片湿濡。 “啊!”苏荷尖叫,眼里全是血红,整个人陷入癫狂。 清白身子没了,被这个畜生毁了! 看着母亲身下一滩血水,苏荷脑子里一片混沌,“血、血!” 冯大壮扯过床上的破布擦了擦身上的血,用布带缠在背上止血。 妈的,刚吃到嘴就挨了一刀。 苏荷的尖叫声太吵,冯大壮一巴掌扇过去,苏荷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冯大壮,缩到床角一动不敢动。 门边的小秦氏脸色苍白,虚弱的朝冯大壮伸手,“救我!” 地上的红蔓延一大片,小秦氏肚子好痛,人昏昏沉沉,又觉得好冷好冷,几种感觉混杂在一起,有什么在抽离身体。 小秦氏惊恐、害怕,她感觉到生命力在消失。 “又在叫魂啦!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就知道睡!养头猪都比这强!”李氏骂道。 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来,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家里不见炊烟,就听苏荷在鬼叫鬼叫,顿时火冒三丈。 “哎哟,我的天爷,这是咋啦?”李氏看到地上的小秦氏,惊呼着快跑几步。 看到那一大滩血水时,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没救了,“完了、完了,孩子没了!” 李氏气得拍大腿,狠狠推了一把靠在门边的小秦氏,“你个不中用的东西,连个娃都保不住,要你何用?” 再一看屋里,冯大壮一身血,裸着大半个身子,床上的苏荷衣不蔽体,痴痴傻傻。 “大郎,你、你…”李氏惊得捂嘴。 “吵甚,去弄些草木灰来止血!”冯大壮不满地冲李氏喝道。 “诶!”李氏急忙回灶房。 从灶坑里刨了一大盆草木灰,往小秦氏身下倒。 “阿娘,你作甚?”冯大壮怒了,露出后背,“这里!” “天爷,这恶婆娘真下得去手!”李氏咒骂着,将草木灰往儿子伤口上撒。 好不容易止住血,给儿子收拾好。 “大郎,这可咋整?”李氏看着地上的小秦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床上还有一个吓傻的。 “咋整?扛到后山埋了!”冯大壮满不在乎。 “唉,可惜了,快五个月的娃,都成型了!”李氏心疼道。 盼了这么些年,总算看到一只母鸡要下蛋,没想到鸡飞蛋打。 “有啥可惜的,喏,这不有个现成的?水嫩年轻,要生几个生几个!”冯大壮努了努床角的苏荷。 “我都跟猪儿家说好,三贯钱卖去他家,换的钱买点儿东西备着,添丁进口,花销不少,如今啥都没了。 留着这么个好吃懒做的懒货,我可不伺候!”李氏不满道。 李氏宁愿选小秦氏,不要苏荷,太懒了,每天又吼又骂的,守着才干活。打也打不怕。 “你爱伺候伺候,不爱伺候走开些!”冯大壮蛮横道,听不得李氏碎碎念。 李氏狠狠瞪一眼儿子,“以为这个你稀罕,能过下去,还没一年,又折腾没了! 你就作罢,这小的不抗造,再过俩月,又添一坟包!” 冯大壮没搭理老娘,找来一块破席子,将还未死透的小秦氏裹住,草绳捆紧,扛着往后山去。 那里有三个若有若无的土堆,埋着前面三个女人。 第256章 喝口汤 “排好队,这边也可交粮!”牛二几人维持现场秩序。 看着每个交粮处都有两三个女娘在记录、打算盘,村民们不免好奇,交完税粮依依不舍,堵在前头。 “交完税粮的出去,别挡着后面的!”牛二板着脸,将村民拉开推出去。 “今年奇了怪,主动上门收缴,还有这么多女娘!”见到漂亮女子,好多人走不动道。 有歪心思的甚至故意站立不稳,往女孩们身上倒。 “哎呀,作甚?”谢清韵被人撞过来,眼疾手快躲开,算盘珠子乱了,只能重打。 “哎呀,女娘,我没站稳!”那村民涎着脸凑过来,伸手去拉,“我看看 ,女娘可有伤到哪儿了?” “放肆!”苏老二拍开腌臜的咸猪手,“这是县衙户曹请来的算账先生,岂是尔等可玷污的勾栏女子?滚!” 幸好刚才侄女提醒他们,保护好女娘们,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总有那种饭都吃饱,依然邪念不断的二流子。 交税粮的人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 ,交税粮可以看美丽女娘,传到后面更离谱,成了交税粮可以摸女娘的手。 好些还想拖几日的村民,急急忙忙挑着税粮往镇上赶。 “嘿,大壮!你看这女娘,真嫩!嘻嘻!”猪儿发出淫邪的笑,目光肆无忌惮的在谢清韵身上扫。 谢清韵手脚麻溜,边打算盘边报数,同时记账。 靛蓝碎花葛布短衫衬得人精致利落、神采飞扬,在一众女孩中相当抢眼。 冯大壮痴痴看着,这么多女娘,跟苏荷差不多的年龄,个个窈窕灵动,明眸善睐。 衣着朴素、干净,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家庭养出来的女娘。 在这帮糙汉眼中,简直就是一道美味的羔羊,好多人流口水。 瞬间觉得家里那个瘦瘦巴巴,面黄肌瘦,又聋又痴傻的苏荷不香了。 尽管早上才开苞,但看到更好的,谁会拒绝诱惑? “这个咋样?”猪儿胳膊肘捣了捣冯大壮,眼睛瞥向谢清韵,目光淫邪,意味深长。 “你倒是会挑!”冯大壮笑而不语。 “你也真是的,你阿娘答应把小的卖与我,我这几日忙着挣钱,就要凑齐,你倒好,自己用了!”猪儿不满的抱怨。 “想不想尝尝?”冯大壮问。 “啊?”猪儿没明白,什么尝不尝? “想不想尝?五百文一次!”冯大壮挑了挑眉。 “你有本事弄出来?”猪儿眼睛瞪得溜圆,大庭广众之下,怎弄得走? “家里那个!”冯大壮觉得猪儿脑子不好使。 “大、大壮,她、她,你不是…”猪儿感觉好凌乱,激动地搓着手。 早上还去村里听通知的小秦氏,回去没一会儿就一尸两命,女儿也被冯大壮吃干抹净。 自己的媳妇飞了,郁闷死了,还没尝鲜呢。 这会儿大壮居然允许他喝口汤!对于光棍三十几年的猪儿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 “大壮,能不能便宜点儿?五百文太贵。”想到已经开过封的,还要五百文,猪儿心不甘。 “四百五十文,不能再少!看你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才给你的便宜,旁人五百文分文不少!” 冯大壮被猪儿的话启发,萌生一个生财之道。 南沟村里的光棍多的是,这生意不愁没人来。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小秦氏死的太早,可惜了。 虽然又老又丑又瘸,一次五十文还是有人肯要的,村里还有不少四五十的鳏夫,也需要解决问题。 “成,一会儿回去,我把钱与你,嘿嘿!”猪儿顾不上挂念谢清韵,心里想着最现实的。 再美味吃不到也是白搭,吃到嘴里的才实在。 “嗯嗯,省的!”冯大壮的眼珠子一直黏在谢清韵身上。 这女娘一定够辣、够味儿,长得水嫩、巧笑倩兮,冯大壮觉得这样的女娘才值得娶。 “喂,姓氏、家住何处?”谢清韵敲了敲案桌。 “大壮,你到底交不交?堵在前头作甚?”后面有同村的嚷嚷,他们也想看女娘,也想一亲芳泽。 “哦,南沟村冯大壮!”冯大壮这才回过神。 谢清韵提笔疾书,曹吏清空印子,翻捡冯大壮的麦子。 冯大壮盯着谢清韵纤纤玉指,感觉浑身燥热,好想尝尝女先生什么味道。 “喂,愣着作甚!”牛二没好气,踹了冯大壮一脚,“等着谁给你干活儿不成?” “对不住,官爷!”冯大壮没敢顶撞,赶紧将印子中的粮食倒入麻袋中。 “快走、快走!”牛二嫌他碍事,一把将他推开。 差点儿与苏樱撞上,苏樱热的满头大汗,“牛捕头,人太多了!散开些!” 冯大壮只觉眼前一亮,还有比谢清韵更好看的女娘! 都是娇美女娘,简直看不过来! 冯大壮从来没有如此渴望想要,这些都是他的,一个都不能少! “大壮!快点儿!走啊!”猪儿在人群外翘首以盼,拉着冯大壮着急忙慌的回村。 今夜他要做新郎!掰着指头算可以做几次新郎。 “大壮,跟你商量个事儿!”猪儿道。 “何事?”冯大壮心不在焉。心里在幻想谢清韵、苏樱,他先要哪个。 “我那个,我差不多有三贯钱,都与你,能不能让我玩一月?” 猪儿算过,单次不划算,不如包月。 “美的你!三贯钱一月?”冯大壮不乐意。 “大壮,这钱不老少了,城里勾栏瓦舍也不过这价!你那个瘦瘦巴巴,啥都不懂! 要不是往来城里麻烦,我还不稀得与你做这桩买卖!”猪儿撇撇嘴。 “一月不行,半月!”冯大壮还价。 “成、成!”猪儿欢喜道,“不过我得先试试,再把钱与你!” “猪儿!你想耍横不成?要干就付钱,不干就走开些!有的是人要!”冯大壮恼了,这猪儿弯弯绕绕真多! “好吧、好吧!依你、依你!”猪儿没算计成。 两人嘀嘀咕咕边走边合计,没注意到头顶上有人听着。 阿棠晃荡着小短腿坐树干上,神色迷茫,没听懂这两人说的啥,但那个壮汉看阿姐的眼神很令她不舒服。 第257章 不是人 直到申时末,才忙完最后一位村民的税粮。 “南沟村?”苏樱看到,多嘴问一句。 “是,女娘!”村民眼光不住往苏樱身上瞄。 果然这些女娘个个如花似玉,瞧瞧那白白嫩嫩的小手,真让人稀罕。 “你们南沟村是不是有一猎户叫冯大壮?”苏樱问,这会儿忙完了,闲聊两句。 “是!女娘如何晓得?”村民巴心不得多聊会儿,恨不能把碍事的案桌扒拉开,挨着女娘坐下。 “他为何不来交税粮?”苏樱一直没看到小秦氏母女。 “来了,早回去了!”村民就是听他说女娘好看,才赶来的,不然哪会这么晚? “哦?”苏樱奇怪,“咋没看到他娘子?” 上次卖粉条都是母女,怎么交税粮反倒舍不得劳动那娘俩? “嗨!别说了!”村民一拍大腿,凑到苏樱耳边。 苏樱拿算盘挡住,“远一些,男女授受不亲!” “呃!”村民讪讪退开,以为能趁机一亲芳泽。 “他家咋啦?看你的意思,又出幺蛾子啦?”苏樱见村民一脸兴奋、八卦之色。 “比幺蛾子大了去!”村民看看左右,大家都盯着他,等着下文。 “快说啊!”苏樱催促。 “我跟你说,女娘,那冯大壮就是天生的八字克妻!”村民神秘兮兮道。 “何意?他娘子不好啦?”苏樱不动声色。 “何止!”村民激动得脸色涨红。 “早上还好好地到村里听通知,谁知回去没一会儿摔倒,说是大出血,一尸两命! 不过半个时辰,冯大壮便扛到后山挖坑埋了,啧啧,那一路上破席子还在滴血水,看着渗人!”村民啧啧道。 “什么?九娘死了?”一直暗中听着的苏老二扑过来,抓住村民的手,“你听何人所言?” “嗨,这还用谁说?他自己啊!他家在最里头,相距甚远,他不说,谁晓得他又死了娘子?” 村民被苏老二吓到,急忙扒拉掉苏老二的手,跑了。 苏老二呆住,再不喜欢小秦氏,也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 闹得没法,只能休弃,可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不成想不过半年时间,竟殒命。 “九娘、九娘!”苏老二眼中有清泪,心中有难过、有愧疚,“对不起!” 苏樱也不好受,小秦氏作是作,却是一位好母亲,对几个孩子尽心尽力,虽然不怎么合格,养歪了苏荷。 “二叔!”苏樱安慰道,“节哀!” “我想去看看!呜呜…”苏老二诺大的汉子,哭的悲悲戚戚。 “我陪你!”苏樱低声道。 在苏家近二十年,再不愉快,始终是时彦、辰彦、兆彦的母亲,人死了,去看最后一眼。 把这里交给王三郎、杨二郎几人照看,又有曹吏、牛二等人在,不用担心有人骚扰,打歪主意。 苏樱与苏老二准备骑马往南沟村去。 “阿姐!”阿棠从树上溜下来。 “阿棠,阿姐与二叔去一趟南沟村!”苏樱挼了挼阿棠软软的毛发,“你与小桃留在客栈,乖!” “阿姐!”阿棠扯住苏樱,把冯大壮与猪儿的话说了。 苏樱看向苏老二,原来是那个差点儿与自己相撞的壮汉。 娘子、孩子没了,不见半点儿伤心难过,交税粮还藏着龌龊心思,只怕小秦氏的死有古怪!苏荷是下一个牺牲品。 关于苏荷,苏樱很纠结。 同为女子,她不想苏荷被人玷污;可是敢接回家吗?那家中将永无宁日! 不管小秦氏是否意外死亡,苏荷都会把这笔账算到苏家头上,那是解不开的血仇。 把苏荷放在家中,就是给自己放了颗定时炸弹。 不知何时一把火烧了房子,全家死光光! 阿棠的话提醒苏樱,自己与二叔这么大咧咧的去,是羊入虎口! “小桃、阿绿,你们到清韵那里,我与阿棠、二叔去一趟南沟村。”苏樱对小桃、苏绿道。 “嗯,阿姐,早点儿回来!”昨晚的事儿小桃、苏绿全程见证,自己帮不上忙,就不去添乱。 骑马出了村,天已黑尽。 “啊!”阿棠对着林子吼了一声。 小黑、花花蹦出来,围着阿樱、阿棠又是嗅又是舔的。 苏老二唬了一跳,尽管远远见过几回,却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有些惧怕。 “二叔,上!”苏樱与阿棠坐在小黑背上。 “我骑马!”苏老二看着吊睛白额大虫发怵。 “行啦,二叔,咱们赶时间,再说马蹄声那么响,会惊动冯家、和那些村民,惹来不必要麻烦。”苏樱催促道。 苏老二这才坐到花斑虎背上。 刚坐稳,就见这大虫一蹦一跳在林中窜,黑豹载着苏樱、阿棠在前面跑。 走了不过七八里地,就看到第一户人家。 阿棠记得冯大壮的气味儿,指挥小黑往冯家奔去。 又走了七八里地,隐隐看到一点儿微弱亮光,还有女孩尖锐的哭喊声。 苏樱心中一紧,那是苏荷的声音! 双腿一夹,小黑窜得更快。 破屋里苏荷无处可逃,尖叫着被猪儿摁住,撕扯身上的破衣烂衫。 冯大壮在另一间屋里喝酒吃肉。 “大郎…”李氏尖酸刻薄,但从未想过这么恶毒。 早上儿媳妇被摔死,苏荷被玷污,她尚且能接受,谁给儿子做媳妇不一样? 可去了一趟镇上交税粮,怎么回来又变了,把这瘦巴巴的女娘卖与猪儿玩耍? 一次次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李氏以为自己不是人,现在发现儿子比她更不是人。 听着苏荷的尖叫哭喊,心中惴惴不安,有不好的预感! “你吃就吃?不吃回你屋,少在哪儿聒噪!”冯大壮不耐烦。 对苏荷的哭喊尖叫充耳不闻,满脑子晃荡的是苏樱、谢清韵的模样。 下午回来,看到脏污、疯疯傻傻的苏荷,嫌弃的不行,感觉下不了口。 沿路给村里其他光棍透了风,想尝鲜的五百文一回,先到先得。 一下收了好几个光棍的钱,原来干这个这么来钱! 冯大壮觉得自己前面几十年白活了!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发财机会! 把逢年过节才舍得喝一口的米酒翻出来,割了块腌制野猪肉煮上,美滋滋的吃肉喝酒。 有了生财之道,从此他冯大壮财源滚滚,不久的将来,就是梧县的冯大财主! 第258章 最后的归宿 “阿娘救我!阿娘救我!”苏荷嗓音嘶哑。 不停挣扎、撕咬压在身上的猪儿,越抓猪儿越兴奋,果然鲜嫩,尝了这滋味儿,让他即刻去死,他也愿意! 猪儿奋力劳作,苏荷叫得越凄厉他越来劲儿。 “砰!”房门被撞开,整个房子摇晃几下,摇摇欲坠。 正在欲死欲仙的猪儿毫无察觉,突然一个尖利咬在脖颈上,用力一甩,将他甩出屋外。 “啊!”猪儿直觉天旋地转,人莫名其妙到了屋外。 砰地一声,浑身骨头似断裂,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脖颈似断非断,疼痛万分。 “咋啦?”冯大壮听到剧烈响动,放下酒碗,晃晃悠悠出来。 “猪儿,你tm的玩的花啊,还要天作被地做床不成?哈哈!”冯大壮指着地上的猪儿哈哈大笑。 “吼!”只听后面一股冷风袭来。 “啪!”一个虎扑,冯大壮飞出去几米,后背现出一个血窟窿。 “啊,大郎!”李氏被惊醒,跑出来。 却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张开血盆大口,正往冯大壮的胳膊上咬去。 “不许伤我儿!”李氏尖叫着去抓挠大虫。 “咔嚓!”一声脆响。 “啊!”冯大壮凄厉惨叫,一只手臂齐齐咬断。 “吼!”大虫又是一声吼叫,咬住李氏猛力一甩。 “哎哟!”李氏重重摔出去,老骨头断裂,翻个白眼昏死过去、 “啊!”苏荷看到曾经见过的大脸黑猫,高声尖叫。 “小黑,你先出去!”苏樱拍了拍黑豹。 “喵呜!”小黑冲苏荷不满地叫了一声,慢腾腾出去。 “啊、啊!”苏荷一直高声尖叫。 “二叔别进来!”苏樱对外面大声道。 苏老儿顿住脚步,“我省的!” 看着神志不清,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苏荷,苏樱抓起地上的破布往苏荷身上套。 苏荷抗拒,手在空中乱舞,苏樱脸上、手上被抓了些血痕。 “苏荷,是我!”苏樱大声道。 苏荷没反应,尖叫着往床角缩,惊恐地看着苏樱。 “苏荷,是我!”苏樱再次呼唤。 苏荷终于不再叫喊,而是盯着苏樱看,似乎在想什么。 “走,跟我们回去!”苏樱去拉苏荷。 “啪!”手被拍掉,苏荷眼中是无尽的恨意。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假模假样的脸,苏荷神识回笼,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狼狈不堪,忙扯过破布裹住。 “贱人!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苏荷说着朝苏樱扑来。 “砰!”被阿棠一掌拍开,重重跌落在床上。 “你满意了?故意来看我笑话?”苏荷声音沙哑,透着悲凉。 “我阿娘死了,一身是血倒在门口,还没落气,就让那个畜生埋了! 我也被那畜生糟蹋!苏樱,我恨你!凭什么你事事能耐,事事出头?而我却什么都不如你!现在连清白都没有了!呜呜…” 苏荷悲愤,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何老天从来不帮她? “啊!救命、救命!”屋外传来冯大壮、猪儿、李氏的凄厉惨叫。 大虫已将冯大壮的四肢咬掉,冯大壮如同人彘,浑身已经痛到麻木。 恐惧的看着大虫咬断自己的双腿,腿还蹬着退了两步才没动。 大虫冰冷的看他一眼,又如法炮制,咬掉李氏的四肢。 昏死过去的李氏痛醒,死去又活来。 猪儿惊恐的看着这一切,想要爬走,却发现大黑猫在自己头顶处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喵呜!” 黑猫张开大口,咔嚓一声,咬在猪儿脖子上,几个血窟窿咕咕涌出血。 苏荷跌跌撞撞出来,看着冯大壮、猪儿、李氏的惨状,仰天大笑,“活该!” “荷儿!”苏老二声音颤抖。 苏荷毫无反应,冲到冯大壮跟前,用力踢冯大壮,“畜生、畜生!还我阿娘!还我阿娘!” 冯大壮眼睛渐渐黯淡无光,鼓着一双惊恐大眼。 “都去死、都去死!”苏荷又去踢猪儿!“畜生!都去死!都去死!哈哈哈!” “荷儿!”苏老二见女儿狼狈不堪,想要上前去抱,又担心冒犯。 喊了几声,苏荷毫无反应。 “二叔,她好像听不到!”苏樱察觉出异样。 “哈哈哈!”苏荷一个人笑啊笑!笑到眼泪流出来。 扭头看向苏樱,就是这个扫把星,搞什么灭蝗,害得一家子被流放岭南。 害得阿娘被休,自己被除族!堂堂官家小姐落到如此境地! “很开心吗!我如此不堪!你满意了,称心如意了!”苏荷咬牙切齿,面目扭曲。 “阿荷!”苏老二上前,试探着靠近女儿。 苏荷看到突然冒出来的父亲,一下子愣住,呆呆望着苏老二,“阿耶!” 随即想到自己是被父亲放弃的孩子,眼中的那点儿孺慕之情,瞬间化作滔天恨意。 “恨你!你害死阿娘!害了我!你个窝囊废!我呸!” “阿荷!跟阿耶回去!”苏老二去拉苏荷。 “滚!不稀罕你的假仁假义!”苏荷一把推开苏老二,冲进屋子落下门栓。 捂着脸哀嚎,自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连最疼爱自己阿娘也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阿荷,开门,跟阿耶回去!”苏老二不停拍着门。 “滚!窝囊废!”苏荷怒吼,“滚,不想见到你们,你们这些伪君子!呜呜…” 桌上幽暗的灯火跳跃着,映在墙上的影子跟着扭曲、变形,张牙舞爪。 “啊!你们都欺负我!”苏荷嘶吼着一把扫落桌上的油灯。 “啪!”油灯落到秸秆上,油洒落,小火苗点燃秸秆。 苏荷木然看着火从小火苗变成大火,坦然走向最后的归宿。 “哎呀,起火了!阿荷!”苏老二撞开门,抱着女儿往外跑。 苏荷死死扒着门不肯走,“我去找阿娘,我去找阿娘!窝囊废,滚!” 苏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父亲,转身走进火海。 “哈哈哈…”苏荷哈哈大笑,眼泪划过脸庞,“苏樱我恨你!恨你!” “阿荷!”苏老二疯狂往火中扑,被大虫咬住腿脚。 眼睁睁看着火海吞噬了苏荷,火光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大火中翩翩起舞,很快倒下,再无声息。 “阿荷!”苏老二痛呼。 “噗!”喉咙一股腥甜涌出,喷出一口鲜血。 第259章 可杀不可辱 火光冲天,冯家在村子最里头,最近的一家相距一二里地,古代百姓都歇息得早。 这么大的阵仗,愣是没人发现。 苏樱三人看着火光直到熄灭,都没人来。 也不知是真没发现,还是听到花花的吼叫,吓得不敢出门。 苏拉二仿佛精气神被抽走,整个人浑浑噩噩。 眼睁睁看着女儿葬身火海却无能为力,女儿到死都怨恨他,恨他窝囊。 这将是苏老二一辈子的伤痛! “走吧,二叔!”苏樱拍拍苏老二。 “还没找到九娘!我要把九娘、荷儿带走!”苏老二脚步蹒跚。 “先回去报案,让衙门出面,不然咱们这样反而麻烦!”苏樱劝道。 “我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苏老二的背塌了,自己真的是没用的窝囊废。 骑着小黑、花花回到换乘的地方,三人骑着马儿回去。 “这是咋啦?” 曹吏、牛二、王三郎等人听到响动起来查看,却见几人像被烟熏火燎过,苏老二嘴角还有血迹,整个人失魂落魄。 “我们赶去时,冯家已经起了大火,冯大壮母子还有个陌生汉子被猛兽咬死,我堂姐葬身火海。”苏樱避重就轻。 “葬身火海?没人救火?”大家关切道。 “没有,最近的一家在二里地外,又拐了弯,火光冲天,愣是没人看到,我们赶到时火势已无法控制。”苏樱叹息。 “牛捕头,我们报官,麻烦你们去现场勘验,我二叔前妻秦九娘、堂姐苏荷的尸首我们想带走。” “成,明日一早,我安排人回县衙,通知县令大人、仵作来勘验!”牛二应下。 见苏老二悲痛不已,安慰道,“二郎君节哀!” “节哀!”众人也只得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冯家在那里生活几十年,咋猛兽跑他家去?母子被猛兽撕咬,又是大火!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翌日天蒙蒙亮,牛二派人骑马回城报案,自己一帮人留在黑风乡继续收粮。 昨日来了不少乡民,现场拥挤不堪,不少心怀鬼胎的乡民趁乱想揩油。 昨晚大家商议后都做了防范措施,案桌摆在乡署门前,不再让乡民往里挤。 每个案桌前,各有一个汉子守着,既守着女孩们,又可搭把手帮忙抬印子、扛麻袋。 村民们早早挑着税粮来,发现根本不像传说中可揩油。 只能干看着,根本近不了身,旁边站着虎视眈眈的汉子。 交完粮一把推开,女娘们都不搭话,只奋笔疾书、打算盘报账、记账。 正忙碌着,几个村民慌慌忙忙跑来报案,南沟村的,说冯大壮家房子烧了,人被猛兽撕咬,死在院坝里。 人人脸上惊恐万状,前言不搭后语。 这一报案,惊得其他乡民人心惶惶,猛兽又出来伤人了! 以前猛兽在山里,只要不进深山就没事儿,猛兽不到人聚居的地方,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 现在猛兽接连跑出来,撕咬啃噬,像是泄愤,到底谁招惹的这些猛兽? 牛二和几个衙役维持秩序,安抚乡民,只说已有人报案,并没有立刻带人去案发现场。 交税粮的乡民们往里拥挤,催促着快点儿收,着急忙慌地要去南沟村。 既害怕猛兽,又想看热闹。 除了逢年过节,乡民生活寡淡无趣,没啥热闹可看,哪会放过这个? 巳时正,胡县令带着仵作、几个巡捕房衙役赶来。 正是收税粮最忙的时候,要不是有苏伯彦分担公文处理,胡县令根本走不脱。 “咋回事儿?”胡县令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大人,草民等是南沟村村民,今日一大早去冯大壮家玩耍。 却不想他家被一把火烧掉,冯大壮母子、还有猪儿被猛兽咬死在院坝中,那个女娘不见踪影。” 报案的村民说的没头没脑。 苏樱听得蹊跷,大清早这些村民自发到冯大壮家中去玩耍,有啥好玩耍的? 不该翻耕准备种地吗?这几个村民清一色的四五十岁的老汉。 “大人,这些人有问题,只怕不是简单的串门!大人留意!”苏樱悄声道。 “嗯!”胡县令点点头。 早上衙役回去时,苏樱让带了一份书信,大致说了昨晚的经过。 用的是与牛二等人相同的说辞,主要是告知胡县令,想要回小秦氏、苏荷的尸首。 胡县令听到猛兽伤人时心咯噔一跳,怎么又跟荒沟村扯上关系? 听了苏樱的话,再看这几个村民,确是古怪。 “说,尔等去冯大壮家所为何事?是不是尔等烧了冯家?”胡县令突然变脸,疾言厉色。 身边的衙役似怒目金刚,“唰!”抽出腰刀。 “啊?”一帮老汉呆住,报案咋成了嫌犯? 扑通跪下,齐声道:“大人冤枉!大人明鉴!“ “说!尔等为何一大早去冯家?”胡县令喝道。 几个老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咬牙道。 “冯大壮开了暗门,我等昨日预付玩资,今日不放心,前去看看。” “嘶!那地方开暗门!这把年纪为老不尊!南沟村都什么人呐!”乡民们听着稀奇。 一个穷山村能有几个钱?这冯大壮莫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更神奇的是一帮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棺材瓤子居然还想玩女人! 这几人是当年流放的作奸犯科的流犯,老了还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胡县令一听,大致猜到冯大壮开暗门逼谁为娼!苏家那个女娘! 那个跑到自家杂货铺冒充苏樱,坑蒙拐骗、牙尖嘴利的女娘。 “走,带本官去瞧瞧!”顾着苏家脸面,胡县令没再审下去。 “是,大人!”这帮老菜帮子为了洗脱嫌疑,主动带路。 好些交了税粮、一直等着看热闹的村民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奔向南沟村。 路上遇到不少乡民,一传十、十传百,都往南沟村涌去。 在场的荒沟村人没去,这么一说,都猜着咋回事儿。 想来苏荷葬身火海,必定是被玷污,一把火烧干净,是个烈性女子!官家女眷可杀不可辱! 苏荷在荒沟村没啥人缘,名声不好。 但烈火自焚,算得上有气节,不算辱没苏家、辱没荒沟村。 第260章 即将揭晓 郑娘子在粉条厂煮粉条,心不在焉,不时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儿子、女儿都出去帮忙算账,郑娘子欢喜过后是担忧。 这几天一会儿担忧儿子,一会儿担忧女儿,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又觉得骄傲。 心里着实煎熬。 不止郑娘子,其他有女儿出去的,都牵挂着。 男娃出去,有先生带着,尚且放心,女娘出门,实在放心不下,好在后面各家去了一个人帮忙。 不然这些当娘的更放心不下。 正出神想着,郑娘子突然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忙丢下手中铲子跑出去,“清韵回来啦!” 其他妇人一听,也丢下手中活儿,跟着跑出去。 跑到村口,就见村道上几辆牛车慢腾腾回来,最前面是苏樱的马。 “回来啦!”郑娘子等妇人急忙跑上前,围住牛车,查看自家女儿。 个个神采飞扬,活泼自信,“阿娘!” “可还顺利?”当娘的上上下下打量闺女,除了黑了些,其他没啥变化。 “顺利,阿娘,我们帮了县衙户曹大忙,比往年提前十日完成收缴税粮!”女孩们叽叽喳喳,脸上全是激动、开心。 “咦,你四叔呢?”郑娘子发现少了几人。 “他们、有事,待会儿回来!”谢清韵说完,偷偷瞟了一眼苏樱。 “好了,都到家了,跟着你们阿娘回家去吧!”苏樱笑笑,带着妹妹们回家。 “回来啦?你二叔呢?”杜氏、韦氏刚从蚕室出来。 “在后面的,一会儿回来!”苏樱跳下马。 “咋啦?遇到麻烦了?”杜氏发觉几人脸色不怎么欢喜,没有出远门回来应有的兴奋。 “说不上!”苏樱神情淡淡。 “发生何事?”杜氏心里突突。 “秦二婶、阿荷死了!”苏樱道。 区分前后两个二婶,也不想晦气沾到杨春华,故而喊秦二婶。 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两人是很讨厌,可死了心里还是很难过。 能带着那么多人过上好日子,为何独独带不动这两人?离开苏家不过大半年时间,两人就… “死了?怎么会…”韦氏惊呼,急忙捂住嘴。 怕惊动老太太,更怕惊动有孕在身的杨春华,更担心如何给时彦、辰彦、兆彦三兄弟一个交代? “怎会如此?难不成那猎户真的克妻?”杜氏问。 “不是,那猎户心思邪恶,玷污阿荷,怀孕的秦二婶救阿荷,被猎户摔落,大出血,还未落气便埋了,阿荷自焚,葬身火海。” 苏樱不想透露太多苏荷的死,只想给她多留一份体面。 “天啊!怎会如此…”杜氏、韦氏眼眶泛红。 到底是近二十年的妯娌,有过不愉快,也很不喜欢,可一个屋檐下待了这么久,感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 就算是陌生人,遭遇如此不幸,也会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你二叔在…”杜氏猜测道。 “秦二婶、阿荷的尸身带回来,埋在村外的坟地。” 那里葬了不少人,有打猎牺牲的汉子,也有到这里不久病死,花儿一样年华的少年、少女,还有像阿宝一样夭折的孩子,以及年老体衰的老人。 仵作勘验过,小秦氏还未死就被活埋,肚子里的胎儿是个瘦巴巴的男婴,小秦氏痛苦扭曲之势,手指断裂,抓烂破草席,死状惨烈。 反倒是苏荷,明明被大火烧死,却很坦然,肢体甚少弯曲,可以想见是一心赴死。 审讯后得知,那几个老菜帮子预付的是嫖资。 那个死在冯大壮家的,叫猪儿,是冯大壮的发小,也是第一位嫖客。 这些没公开审讯,老菜帮子一人十大板,伤风败俗,败坏民风。 冯家母子、猪儿家中均再无人,义庄火化了事。 “走吧!”杨二郎拍了拍妹夫苏老二。 两座新垒的坟茔紧紧挨在一起,苏老二沉默寡言。 “九娘、荷儿,来世你们各自投个好人家,莫要遇到如我这般无用的郎君、父亲!”苏老二沉默良久道。 随后一把抹掉脸上的泪,“走吧!” 日子还要过,家里还有怀孕的妻子,总不能哭丧着一张脸回去。 “夫君回来啦?”杨春华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苏老二用柳条拍打身上尘土。 “是!”苏老二深吸一口气,语气温和,“娘子这些时日可还好?” “好!”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见你!”苏老二并未进屋。 刚从坟地出来,身上带着晦气,莫要惊扰到肚子里的孩儿。 洗完头、洗完澡,苏老二一身新衣去见妻子。 “夫君!”杨春华见丈夫如此阵仗,觉得怪异。 “娘子!”苏老二轻轻抱住妻子,“我们要好好的,和和美美过一生,我们要把孩儿教导的好好的,不让她受委屈,长歪!” “夫君咋啦?”杨春华感受到丈夫的难过、悲伤。 “无妨!将来咱们的孩儿一定要好好教养!”苏老二轻拍着妻子。 “是!夫君说的是!男娃要像伯彦、仲彦那般,女娃要像阿樱、小桃、阿棠那般!”杨春华顺着丈夫的话说道。 晚饭时,家里异常安静,一点儿没有出去玩耍后回来的兴奋。 “今儿是咋啦?”老太太看看几个孙女,又看看苏老二。 因为有孕妇在,大家都默契的不说话。 “累着啦!祖母莫问,可累可累了!小桃、阿棠吃完了没,走,回屋歇息!”苏樱半真半假道。 “你有累的时候?”老太太不满,“成天像猴子上蹿下跳,就属你能耐!” 苏樱笑嘻嘻拉着妹妹们跑了。 收税粮算是告一段落,二兄苏仲彦带着男娃们还有两三天,完了在县衙授课,至少还有十日才能回来。 到桐县的男娃们应该还有四五日回来,时彦、辰彦、权彦会被林县丞留下,在县衙打杂。 彩丝蚕不怎么进食,看样子这两天要上山了,结果即将揭晓。 胡夫人明日带着缫丝机、织布机过来,都想见证奇迹的诞生。 这几日高氏也来帮忙喂蚕,怕女儿忍不住动手。 现在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比啥都金贵、重要,高氏可不想出意外! 第261章 真成了 “二郎,告诉阿娘,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苏老太太叫来苏老二。 如今老太太单独一间屋,在堂屋右手第一间,苏樱三姐妹的房间紧挨着,要喝水唤一声,就有人送来。 “阿娘!”苏老二垂下头,缓缓道,“九娘跟荷儿没了!” “什么?没了?娘俩都没了?”老太太噌第一下站起来,“谁说的?那娘俩那么能折腾,咋就没了?” 那折腾劲,老太太都制不住,无知无畏、不分轻重、没有敬畏心,蠢的彻底,作个没完。 为了不拖累一家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送去那会儿,还担心把冯家祸害了,没想到把自己命给送了。 人啊,也就在在意你的人跟前可以肆无忌惮,不在意你的人跟前,不过贱如草芥。 “尸首都已收回,葬在村里坟地。”苏老二叹息道。 “这葬在村里坟地?你这、杨家咋说?为何不葬在冯家?”老太太问,觉得里面有事儿。 不是惧怕杨家,而是出嫁从夫,已是冯家人,还弄回来葬村里,不是膈应杨家么? “姓冯的不是人,畜生不如!欺负荷儿,怀着身孕的九娘去救,一把推倒大出血,人还没落气就给活埋!那畜生竟然、竟然拿荷儿开暗门…” 苏老二每提及一次,就好像把自己凌迟一遍。 九娘和荷儿骂得对,自己就是个窝囊废,不能管束好妻女,也护不住妻女,让妻女落得如此下场。 老太太呆立半晌,良久深深叹息一声,“造孽、造孽!若安分些何至于此!” “这娘俩一死,时彦、辰彦怕是心头怨上了!俩孩子还想着混出个名堂,把九娘接去奉养!” 老太太心里难受,这都什么事儿啊,死了都是一本烂账,让一家人不得安宁、清净。 “阿娘,这事儿暂时不宜宣扬,娘子有孕,我怕惊动到她。 时彦、辰彦亦正是关键期,桐县空缺多,林大人赏识,得着机会,他们不能分心,过些时日再说!他们实在要怨恨就怨恨吧!”苏老二思索后道。 “如今,也只能如此!荥阳老家那儿,不忙去信,待你娘子生产后再做打算,有啥阿娘担着! 阿娘老了,无所谓结仇不结仇,时彦、辰彦那儿就说是我的意思!”老太太咬了咬牙道。 眼看着二房日子走上坡路,孙儿有了出路,秦九娘母女突然传来噩耗,不压着咋办? 时彦、辰彦怨就怨吧!土埋脖子的人,还能为儿子挡灾也不算无用的废物。 当初自己要是再挺一挺,不松口,这门亲事成不了,怎会有这个结局? 唉,有些事儿真不该心软! 早上苏樱蒸米糕,中间一层胭脂红,空气中弥漫着香甜气。 蒸了两笼,其中一笼用麻线割成小块,装了一大篮子,交给阿棠。 阿棠蹦蹦跳跳往树林里去。 吃过早饭,又开始新的忙碌。 村里的男子们前往金风寨继续修路,留了十人在粉条厂下力。 苏老二与杨大郎、杨二郎商议。 山石都已炸开,路线也规划好,苏老二可以脱手。 剩下的路由杨大郎带队、管理,苏老二与杨二郎、王三郎带几人到青石山去试制传说中的水泥。 苏老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弄个名堂出来。 苏家现在只剩几个妇人,苏樱去田坎上摘了些桑叶背回蚕室,蚕儿肥硕,手指长,比手指略细。 好些蚕儿身体开始变透亮、发黄,蚕足上的颜色也没变,鲜红、鲜黄、靛蓝、紫色。 几乎不怎么进食,在簸箕里爬来爬去。 苏樱将蚕儿放到秸秆山上,蚕儿东爬爬、西爬爬,找到自己最合适的位置,然后开始吐丝。 杜氏、韦氏、苏绿一人守一间蚕室,静悄悄的,观察簸箕里的蚕儿,身体发亮、泛黄的就捡到秸秆山上。 “要吐丝了吧?”高氏推门进来。 后面还跟着老太太、杨春华、小桃、阿棠。 见苏樱几人迟迟没回来,猜着蚕儿在上山,压抑不住兴奋,都来围观。 “嗯,进来看看吧!”苏樱冲大家招招手。 大家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过来。 簸箕里少了三分之一,秸秆上有的已经牵搭好框架,开始来回摇头吐丝,有的还在爬来爬去找位置。 晶莹透亮的丝泛着红色光泽。 “呀!真成了!”杨春华惊呼,吐出的红丝深浅有些差异。 “真好看!”小桃看着漂亮的红色,眼睛亮晶晶。 阿棠也没好到哪里,两个小家伙都喜欢鲜艳、闪亮的东西。 “走,看看别的!”小桃拉着阿棠跑了。 其他三间屋子颜色也一样,同色系颜色有些深浅。 大家都舍不得离开,看着有趣。 “哟,我说咋没人,全都跑这儿呢!”胡夫人进来。 到了苏宅,安安静静的,已是午饭时间,一个人都没有。 “夫人来啦!”苏樱笑道,“夫人会算卦不成?今儿正好上山,让你赶上了!” “我瞧瞧!”胡夫人打量着秸秆上泛着红色的薄茧,里面的蚕儿快要把自己给包裹完。 “咦,还是没变色呀?”胡夫人惊奇,“我想着吐丝前会变成通身红色。” “那个不重要,看蚕足,蚕足啥颜色,吐的丝是啥颜色。”之前苏樱不确定,现在可以肯定了。 胡夫人挨着看完其他几个颜色,“哎呀,这太神奇!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看了好半天,越看越欢喜,都舍不得走,人人都有成就感。 “咕咕…”杨春华的肚子最先叫起来,羞的她脸红了。 “哎呀,午时过了!”高氏回过神。 老头子回到家看不到人,知晓自己在苏家,好在家中还有两个儿媳在,老头子饿不着。 “啊?午时过了?”众人这才意识到上午早过了。 其实见到胡夫人时就该意识到时间不早,可大家沉浸在兴奋中,完全忘了时间。 “快!二婶,回去吃饭!”苏樱催促道。 一行人这才不舍的出了蚕室,回到厨房,冷锅冷灶。 都记挂着蚕儿吐丝,无心做饭。 早上的米糕还有大半笼,烧火蒸热,现熬一锅粥,众人胡乱应付了一顿。 第262章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缫丝车、织布机都带来。 “我这次来,多待两天!”胡夫人想看看织出来的绸缎有多美。 “夫人舍得待这么久啦?你那里落一日事情就堆成山。”苏樱打趣。 “不管它,事情有做完的时候?回去慢慢弄呗!唉,要是有个得力帮手就好了!”胡夫人叹道。 管家、婆子现在也养得起,只是识字、会算账、又能打理铺子的人找不到。 特别是苏樱教授的珠算,运算速度极快。 “夫人,我这里有能干人,应该能帮上你,要不要瞧瞧?”苏樱想起谢清韵。 “哦,你这里还藏着能人?几位大人撸了几遍,还有剩下的?”胡夫人笑。 自家老爷顾虑多,动作慢了点,苏县令便被刺史大人留下,苏老三被寺卿大人带走。 自家老爷前脚要走苏伯彦,后脚林大人一口气要走仨。 自家老爷懊悔不已,要不是还要班村学,真想把苏仲彦带走。 难不成苏樱向自己推荐苏仲彦?好是好,可太浪费,不如留给老爷。 太学出来的学子,给自己做管事、账房,实在屈才。 “当然!别小看我们村学,我们的女娘也不错呢!”苏樱笑道。 “女娘个个不但知书达理,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夫人可要见上一见?” “果真?”胡夫人欢喜,“如此再好不过!我带在身边也方便!快唤来我瞧瞧!” “夫人,咱们先说好,要是相中,你可请去做账房、掌柜、管事皆可,但不卖身! 都是村里各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娘,世家大族出身,比不得一般女子。”苏樱替女孩们先把条件谈下。 希望女孩们有个好出路,可不是卖身为奴。 “省的、省的!”胡夫人拍了拍苏樱的手。 “也就人家落魄,不然咱连望其项背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使唤人家!这点儿咱拎得清!咱看中的是才能!要奴婢何须找你? 你呀!也就你!替她们筹谋!不然女娘们一辈子别想出头,年岁一到,找个汉子嫁了,男耕女织一辈子!” “多谢夫人!苏樱替女娘们谢过夫人!”苏樱冲胡夫人躬身道。 “好啦,咱们不多说废话,把孩子叫来,我考考!”胡夫人是个爽利人。 真要是扒拉出一两个得力、能干的管事、掌柜,自己就不用那么累了! 苏樱让小桃、阿棠去通知村里的女孩们,都来参与面试,人人平等,都有机会参与。 这次出去,女孩们表现都非常不错,苏樱不想厚此薄彼。 杜氏、韦氏、高氏、杨春华去蚕室忙,苏樱留下陪胡夫人挑选人才。 既然一视同仁,苏绿、小桃、阿棠都参与面试。 得知县令夫人来挑人,郑娘子等欢喜极了,原来苏樱打的这个主意。 女孩们拿着算盘、笔墨纸砚来校舍面试,当娘的也跟来。 出去做事可以,但不能卖身,再穷再苦都不曾卖身为奴,如今日子好过,更不可能。 女娘们坐教室里,母亲陪着,安静又紧张。 苏樱负责点人,胡夫人在另一间教室一个一个面试。 考打算盘速度、得数正确与否,也问一些问题,有管理上的、也有如何处理事务等。 账房只需管账,但管事、掌柜还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人的性格不同,适合的位置不同。 同为女子,胡夫人晓得女子不易,愿意给每个女孩机会。 这些女孩出身世家,加上一段时间的礼仪培养,个个都很出挑。 知书达理,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遇事冷静,就连最小的小桃、阿棠,都聪慧可爱。 胡夫人都喜欢,最后权衡半天,先挑了四个女孩回去试试。 谢清韵、苏绿、裴玉真、王弗如。 谢清韵深得胡夫人之心,精明能干、处事果决不拖泥带水,酷似年轻时的自己,做个大管事,可分担自己的部分工作。 苏绿寡言少语,但条理清晰,遇事冷静,就是胆量稍显不足,谨小慎微,做账房不错。 裴玉真是裴三郎的女儿,这孩子仅次于谢清韵,也是个爽利女娘,脑子转得快,灵活变通,是个不错的掌柜人选。 王弗如是王三郎的小女儿,性子沉稳,善于察言观色,也是不错的掌柜人选。 先将这四人带在身边培养、调教,看看是否可堪大用。 待选定,众人有高兴的,也有失落的。 “这次先选四人,剩下的莫要失望,继续努力,胡家生意兴隆,能干有学识的管事、掌柜极缺,各位有的是机会!”苏樱安慰道。 先实习,待两个月实习期合格,再正式聘用,众人问清楚后,才谢过胡夫人、苏樱,欢欢喜喜回去准备。 “阿樱!我能行吗?”苏绿悄悄扯了扯苏樱,有些不自信。 “夫人选的,必是你有过人之处,为何怀疑自己的能力?阿绿,你没发现自己有很多优点吗?”苏樱看着堂妹好笑。 这孩子从不争强好胜,品性好,遇事不冲动,恪守原则,是个做账房先生的料。 “我真的有那么好?”苏绿的小脸蛋泛红。 “当然,咱们阿绿可能干了!未来的阿绿先生!”苏樱逗道。 “阿樱!谢谢你!”苏绿真诚道。 跟着堂姐学本事,现在又被堂姐推出去做事,跟寻常女娘走的路完全不同。 以后她们会成为胡家商铺里的管事、账房,干着男人的事儿,想想就觉得很自豪! “谢啥,跟我可没啥关系,是你自己有才能,不然胡夫人怎么会看中?好好干,阿绿先生!”苏樱拍了拍苏绿肩头。 “阿绿,恭喜你,选上了!”小桃牵着阿棠来庆贺。 “嗯嗯,谢谢你们,小桃、阿棠!”苏绿羞涩道。 韦氏欢喜的抹着泪,“这真是,转眼阿绿长这么大,也要出去闯荡了!” 女儿从小寡言少语,总被人忽略,一直担心将来嫁到夫家被人欺负。 却不想这会儿女儿出息,被胡夫人选中,将来做账房先生。 出去历练历练,去掉软弱的性子,以后嫁到夫家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去。 欢喜过后又舍不得,尽管就在县城胡夫人那里,可还是牵挂担忧。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唉,当父母的就这样! 第263章 女子也能干大事儿 “真好看!”胡夫人看着几箩筐颜色各异的蚕茧,彷佛做梦。 虽然颜色有深浅,但天然彩丝,色泽鲜亮,非染色可比。 一帮妇人眼中闪着光,女子也能干大事儿!悄咪咪的,就干出一件名垂千史的大事儿! “天色晚了,咱们明日还要把颜色再分拣,深浅分开,缫丝后织布,看成品如何。”苏樱道。 “对对!明日继续!”大家将蚕茧抬回苏宅。 早上草草吃过早饭,两人一组,开始细分蚕茧。 半个时辰后,每个颜色按深浅分出三份。 “啧啧,这蚕茧拿出去,得吓到多少人!”胡夫人拍拍手笑道。 昨日从秸秆上摘下,今日分拣,手上都没有沾染上颜色,可见天然生成的彩丝着色好。 铁锅里烧热水,准备缫丝试试看。 缫丝一般需要结茧六至七天后,蚕茧变成透明或半透明状,那时蚕丝的质量和弹性达到最佳状态。 胡夫人没空,苏樱先弄一点儿看着色情况。 高氏、杨春华还好,年年都在做,杜氏、韦氏、苏老太太好多年没上手,手生得很,有些紧张。 苏樱、胡夫人、小桃、阿棠就只有看的份儿。 胡夫人带的贴身嬷嬷,守在宅院外,不让人靠近。 这事儿还在试验阶段,惊世之作,怎能走漏风声?贴身嬷嬷不用夫人交待,自己站到门口守着。 好些天了,老婆子天天往苏家跑,搞得杨老汉心跟着晃悠,想知道女儿如何了。 地已翻耕好,过两日种豆。 杨老汉难得空闲,背着手慢悠悠往苏家去。 远远见到县令夫人的贴身嬷嬷站在宅院门口,警惕的看着路边,傻子都看得出里面有事儿。 杨老汉没搭理,径直往里去。 “站住!”贴身嬷嬷拦住,“我家夫人与苏家娘子们有事儿,请郎君暂且回避!” “咋?我来亲家家看闺女,还要你允许?”杨老汉听着不爽,硬要往里闯。 “不行!”贴身嬷嬷不让,堵在门口。 “嘿,奇了,我见闺女,又不找你家夫人,你拦着我作甚?”杨老汉肯定里面有事儿。 “稍等,我让杨娘子出来!”贴身嬷嬷强硬道,转身关上门。 “嘿!”把杨老汉气笑,狗仗人势的狗奴才。 妈的,当了二十年流犯,心性都磨光了,搁以前,早一脚踹过去,骂一声老虔婆。 “阿耶!你咋来了!快请进!”杨春华急急忙忙出来。 “不敢!你家门槛高,我高攀不起!”杨老汉赌气。 “好啦,阿耶,嬷嬷也是为我们好,您老勿要怪罪!”杨春华笑着将父亲拉进来。 “刚才多有冒犯,还请郎君原谅则个!”贴身嬷嬷不卑不亢。 “算了,算了!”女儿都这么说了,杨老汉也不好闹下去。 跟着女儿进去,来到堂屋,全是妇人。 嬷嬷去通禀,胡夫人看向苏樱,这事儿她不好越权做主。 “村长来了,正要找他,他倒来了,快请他进来!”苏樱笑道。 这事儿有眉目了,自然要让其他几位村老知晓,这几人人老成精,有他们参详、谋划,事儿才稳妥。 “阿樱,你们这是作甚?”杨老汉问。 一帮妇人、神神秘秘,这事儿绝对跟苏樱有关联。 “村长,进来瞧瞧!”苏樱冲杨老汉招手。 高氏笑而不语,整个人神采奕奕。 “啥好东…”杨老汉顿住,八九个箩筐里,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蚕茧。 “这、这是咋回事儿?”杨老汉甩甩脑袋,以为眼花。 “天然彩丝,咋样,好看吗?”苏樱问。 “天然彩丝?”杨老汉看看彩色蚕茧,又看看一帮妇人,“这些天你们在忙这个?” “是!”苏樱点点头。 “我还以为、以为…”杨老汉看向高氏,眼神哀怨,枕边人的嘴都这么严实。 “看我作甚?这事儿成不成两说,哪好到处嚷嚷?”高氏嗔道。 这里面也有自己出的一份力,是自己提议用草本植物制成的颜料,有荣与焉。 “看不出,你们竟干出这么大件事儿!”杨老汉捡起彩色蚕茧,个大、颜色鲜亮。 “好、好!这东西真乃绝世珍宝!”杨老汉激动道。 这要是自己还在朝堂,东西连同在场的人全带走,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关起来,专门养蚕生产彩丝,每一匹天然彩丝制成的锦缎以天价售出! 可现在自己也成了知情者,咋办?这臭丫头!就没安好心! 不禁暗自懊悔,干嘛要好奇? “村长,这东西以后作为梧县、桐县独有丝绸秘籍,咋样?”苏樱笑嘻嘻问道。 “梧县、桐县?”杨老汉失声。 这丫头!这东西就这么扔出去?这是至宝!不是茶油、蜂蜜! 天啊!自己咋没遇上这么个聪慧闺女?这东西、这东西… 杨老汉只觉一阵肉痛,根本舍不得拿出去的。 可这是苏樱弄出来的,自己凭啥不同意? 这技术要流传,最先不得村里的妇人先学会?最先受益的不还是村里人? 唉,自己竟不如一个女娘格局大、眼界宽。 杨老汉一瞬间心思百转,“好是好!既然授予两个县,你如何保证技术不外泄?” “这不请几位村老一起参详参详,如何操作,胡县令、林县丞只需配合,咱们的产品只售与胡夫人。”苏樱说了说大致思路。 具体怎么弄,没想好,几个村老不能闲着,得动起来! 杨老汉看一眼苏樱,没说话,原来胡县令、林县丞早已知晓,就他们几个老头儿蒙在鼓里!这丫头! “我回去跟他们琢磨琢磨!”杨老汉晕晕乎乎,一时也没想好要咋弄。 这东西拿出去惊世骇俗,觊觎的人多了去,它带来的财富和利益比两季稻还要巨大。 两季稻被粮食专署区禁锢在岭南,谁也奈何不了。 天然彩丝不同,只要盗走技术,养桑蚕的地方都能复刻。 热水烧好,准备缫丝。 众人生怕弄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束手束脚的。 “呃,阿娘、二婶、三婶,你们不弄,我只能去找阿姐她们!反正我是奈何不了。”苏樱伸出自己略微粗糙的手。 蚕丝纤细,苏樱包括原身从未缫过丝、织过布,真拿这个奈何不了,不然就直接上手了。 “我来吧!”杨春华壮着胆子道,“只是弄坏了莫要怨我!” “哪会?二婶,本就是试验,若真的丝线缫不出或掉色,说明蚕茧有问题。” “我来,你怀着身孕呢!”杜氏忙揽下。 几人又争抢起来,最后仨妯娌一起弄。 第264章 暴击 “等一下!”蚕茧下锅前,苏樱叫停。 众人不解的看着她。 “先舀一些热水出来!”苏樱吩咐道。 “为啥?”杜氏问。 “另外装一盆,调成温水,待蚕茧煮熟,捞起放入里面,再抽丝,这叫冷盆缫法,缫的丝有韧性,且光泽莹润。”苏樱解释道。 煮茧最忌太熟,丝胶脱净,丝纤维变得软弱无力。 煮茧适度,丝胶膨润恰到好处,丝缕拉引出来,丝胶仍包在丝纤维外面,一经干燥,丝缕坚韧有力,既便于纺织,又保证丝绸质量。 “哎哟,阿樱,你这么说还真是呢!我们咋没想到这个办法?”杨春华一听便明白。 缫丝很不好掌握煮茧温度和时长,时间短了,丝线不容易脱开,时间长了,丝胶没了,丝线软面无力。 可若是煮熟倒入温水中,不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瞧瞧人家那脑瓜子,就是聪明! “村长,麻烦你帮我生个小火盆来!”苏樱给杨老汉安排道。 “火盆?作甚?”杨老汉一脸莫名,都夏至了,咋还烤火? “快速烘干缫出来的丝,丝胶干的快,丝线坚韧纤长!” “天啊,还真是!”杨春华感觉自己的脑袋真转不过苏樱,说的好有道理。 苏家哪有火盆?转一圈,只得用木盘铺上泥土垫底,燃烧炭火,把火势调小。 煮了半盆红茧,捞出后放入温水盆中。 搅动蚕茧,抽出丝头,若干粒蚕茧的蚕丝合并成一缕。 缫丝车下放着火盆,缫出的丝很快烘干成型,丝线坚韧,色泽艳丽有光泽。 唐代的缫丝车是手摇式,没有加捻装置,成丝粗细不匀,断头多,且速度慢。 这会儿人多,三个人操作,不觉得有啥,待一个人独立操作时,问题就显现出来。 从煮蚕茧到温水浸泡,水与白色蚕茧煮出来的褐色一般无二,并无颜色脱落。 边缫丝边烘干出来的丝线色泽比蚕茧时的更鲜亮,众人信心大增,“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众人呆住,不敢置信回头。 “二、二郎!你咋回来啦?”胡夫人看着古铜色的二儿。 “阿娘,我回来啦!阿耶说你在荒沟村,便过来瞧瞧!”胡二郎笑着,露出大白牙。 “阿樱,好久不见!” “胡二郎君,好久不见!”苏樱打量着少年。 长高了一头,瘦了些,但很结实,风尘仆仆的。 福忠在后面,冲苏樱微微点头。 “夫人!”贴身嬷嬷追进来,歉意道。 “行了,你且出去吧!”胡夫人挥挥手,这东西本就要通过福东家、二郎售出去,没啥可隐瞒的。 “这是何物?”福忠看到屋里的彩茧,以及缫丝车上的红丝线,觉得稀奇。 别人是成品绸缎染色,苏家蚕茧染色,这想法甚是奇妙。 “福东家看看这茧如何?”苏樱没回答。 福忠挨着捡起彩茧看,“嗯,不错,着色好,色泽均匀。” “福东家再看看这丝线呢?”苏樱又道。 福忠仔细看看,点头,“这丝线坚韧有力,上等品质!你们倒是取巧,蚕茧着色!” “福东家,若我说这蚕茧是天然彩丝,你可信?”苏樱笑眯眯道。 “天然彩丝!”福忠、福旺、胡二郎同时惊呼。 福旺不相信,拿起几个蚕茧细细看,想看看是否染色。 苏樱递给他一把剪子,“剪开吧!” “咔嚓!”福旺剪开,褐色的蛹肉乎乎的,还未化成蛾子。 茧内外通体一色,不见半点颜料浸泡过的痕迹。 “蚕室的秸秆山上还残留一些,你们可去查看。”苏樱道。 “我去瞧瞧!”胡二郎太震惊了。 几人来到蚕室,还未收拾的秸秆山上不少彩丝,远远看去,像一朵朵若有若无的彩色棉花,很美, 福忠捻起丝,跟箩筐里的一样,鲜艳美丽。 “福东家,这…”胡二郎无法用语言描述内心的震撼。 跟着福东家走南闯北,组建庞大的商队,江南、泉州港、广州港、梧州大量吞货,倒腾,再置换成陈米,汇集到大运河,一路向北,发往河南道、河北道。 粮铺如雨后春笋冒出来,抑制当地粮价上涨。 胡二郎不清楚这福东家从哪里召唤出那么多人手,感觉自己完全就是个摆设。 许多生意稀里糊涂成交,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让他不得不朝前走。 河南道、河北道上,胡二郎看到好多田地因霜害,麦苗冻死在地里。 季节不赶趟,只能荒废在那儿等着开春,种植其它作物。 好多农人饿得皮包骨,路上到处是要饭的灾民。 终于明白福东家为何大量往北倒腾陈米,只是心中有个疑惑,福东家未卜先知?早早将江南一带的陈米低价全买走。 倒腾到北方后并不以挣钱为目的,只限量限时供应,还掺入砂子。 开始胡二郎不解,还觉得福东家太黑心,怎么往粮食里掺沙坑人,这不是赚黑心钱么? 后来才明白,这是将真正的穷人筛出来,只有实在没米吃的穷人才会来买这种难吃又有沙子的陈米。 不然富人混杂在其中,这些米根本不够应付。 跟着福东家,胡二郎走了不少山山水水,看到各地的风土人情,也看到真实的大唐。 这是他窝在梧县许多年看不到的,书上也读不到的,这些阅历让他迅速成长、成熟。 原本想着回来与苏樱分享他的见闻,却不想刚进苏家就被苏樱的天然彩丝暴击。 有人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名动天下! “好、好!”福忠开怀大笑,“这些彩茧,缫出的丝留些许,包括织出的绸缎我全要,有大用!” 这天然彩丝织品价值连城,拿到广州港或泉州港,可换取最大的利益,亦可作贡品进献皇后娘娘。 “福东家都要?这个恐怕不行!”苏樱听了胡二郎的话后为难道。 “为何?”胡二郎觉得欠了福东家巨大人情,难得有他主动开口的,他想着花巨资买下送福东家。 “这个是你父亲向上呈报的新政绩,从下到上,整个岭南道有了它,今年政绩全上上呢!”苏樱笑道。 “福东家于你而言,乃贵人,不能一点儿没有,匀两匹与他,如何?” 第265章 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胡二郎君,这是做甚?”宅院外停了十几辆牛车,全是大箱子,甚至还带来两只活羊和两笼子鸡鸭鹅。 比胡县令、胡夫人、卢刺史的夸张。 “嘿嘿,我和福东家的一点儿心意!”胡二郎笑笑。 “这叫一点儿心意?呃,是不是太招摇了些?”苏樱扶额,这小宅子能装下? “不多,好些是前些时日的结算,有些是收罗的玩意儿和书籍,还有一些是你们日常用的。”胡二郎道。 “结算?”苏樱懵逼,“不是跟祝掌柜结清了吗?就连你在荒沟村的份额每月都有结算。” 实在想不起还有啥要结算。 “嗯嗯!”胡二郎将苏樱拉到一边,“你别问,反正该你得的!” “该我得的,每次都已结清,心意、收罗的玩意可以留下,其余的拿回去!”苏樱婉拒,不习惯占人便宜。 “哎哎哎,你这人怎地如此拘泥!我能与福东家做大买卖,皆因你而起。 走南闯北挣了不少,算你一份子,不多,是个心意!”胡二郎解释原由。 “你与福东家做生意,是福东家看重你为人厚道,与我无关!”苏樱不承认与自己有关。 “哎哎,这是我与福东家商议的,若不是你的粉条、蜂蜜、茶油、红糖,我们也不能那么快挤进江南。 你以为外来商户那么好进江南?全靠这些金贵之物,特别是红糖,多少人冲着它才与我们结交、做生意。 怎么说与你无关?你呀,就收下吧,哪有人把钱财往外推的?说我招摇,再拉回去不更招摇?”胡二郎劝道。 “好吧,说不过你!我暂且收下,以后不许再送,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们走南闯北、辛苦挣下,反倒让我占便宜白得!你们到底是不是生意人啊!”苏樱无奈道。 “当然是生意人啊!你都说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这不是想哄着你,以后再有好的,都售与我们罢了!呵呵!”胡二郎玩笑道。 一旁的福东家听着好笑,难得见到有人把钱使劲儿往外推的。 小桃、阿棠端来一碗冬瓜糖,请福东家、胡二郎品尝。 上次做的冬瓜糖,被寺卿大人、刺史大人、林县丞、胡县令走时给分了。 这是后面又找高氏要来冬瓜做的,老人、孩子们喜欢吃。 给了杨家一些,自家留了些,招待客人。 “这是何物?”福东家吃着与红糖不同的口味,甚是惊艳。 “冬瓜糖,冬瓜、红糖制成,福东家觉得味道如何?”苏樱知道福东家有想法。 “甚好!可还有存货?都售与我?”福忠神情迫切。 “福东家这话说的,你与胡二郎君赠我苏家那么多财物,怎地苏家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连这点儿冬瓜糖都要算分明?”苏樱笑道。 “福东家喜欢,送你便是,只是如今天儿渐渐转热,冬瓜糖受热容易化,不如冬季坚硬不粘手。” “无妨,多谢苏女娘!”福忠道谢。 “这冬瓜糖咋做的?糖腌渍后熬煮而成?”胡二郎拿着冬瓜糖边品尝边研究。 “待秋天冬瓜上市,你们多制些,我们又多一样好东西售卖!” “夫人早与我们议定,到时糖厂供应的糖有多少,我们就制多少,大部分售与你们,少部分在梧县售卖,吸引客商。”苏樱道。 “不过,这样算起来,你们成本高,既然你们来了,不若我将制法授予你们,你们在外地制作,食材新鲜,也省去不必要的成本。” “这、如何是好?”胡二郎站起来,“阿樱,你这礼太重!怎能凭白占你便宜!” “行啦,你和福东家不都算了我一份子?我也得表示表示不是?”苏樱打住胡二郎的话。 “阿婆,嘿嘿,你家最后那个大冬瓜还是没能躲过魔爪!”苏樱冲高氏笑。 “不值钱的冬瓜,你要,拿去便是!”高氏爽快道。 高氏与杨老汉回去,很快将冬瓜抱来。 苏樱现场教福忠、胡二郎如何制冬瓜糖。 “这冬瓜糖的秘籍便在石灰水浸泡,使冬瓜条变硬,后面熬煮时才不会软烂成泥! 至于腌渍、熬煮,简单多了,只要把握好火候,就没问题。”苏樱讲解道。 “瞧瞧,就这么个细节,旁人怎会想到?谁会想到这个法子?”胡二郎抚掌赞道。 “这冬瓜糖不止可做零嘴吃,还能做糕点!汤圆馅儿、糕饼馅儿,或加入菜汁制成红色、绿色,做糕饼面上的点缀。”苏樱介绍道。 “你们制作时,可加入胭脂萝卜汁、菠菜汁制成红色、绿色,彩色的糖果更有卖相!” “善、善!”福忠听得意动,宫里那几位主子必定喜欢得紧。 今日有贵客,苏樱上灶做新菜,因二婶害喜,不能闻油腻,决定弄个酸萝卜鸭子汤。 羊留在牛圈,与耕牛、马儿住一起,都是吃青草的。 鸡鸭鹅给弄到老宅那边饲养,太吵、太折腾,嘎嘎嘎、咯咯咯、呃呃呃叫个不停。 苏樱杀了两只鸭,然后拔毛,把里面的绒毛单独留下。 唐代禽类不归肉食,没有羊肉贵。 但在黑风乡基本不见有售,梧县都很少碰到,这是胡二郎从梧州带过来的。 觉得苏家进出不方便,猪羊养殖太慢,不若禽类养殖时间短,还能吃蛋。 路过梧州,将市场上的禽类全收购带走。 一路上可热闹了,鸡鸭鹅叫个不停,屎尿到处拉,臭气熏天。 “这绒毛留着何用?”胡二郎知道苏樱不会做无用功。 “攒着,攒够了制成羽绒背心,穿身上御寒。”苏樱道。 “这个你也知晓?”胡二郎惊奇。 “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来自东南西北,西域人都有,羽绒御寒不是稀奇事儿,有售卖,自然知晓。” 这次出去,见识了北方的寒冷,要不是买了狐裘等皮毛,真扛不住。 不过江南一带主要是羽绒做被子,盖着轻软暖和, 梧县、梧州一带主要是木棉填充保暖,狐裘这类动物皮毛胡二郎也见过,唯独羽绒保暖,只在江南见到,却不想阿樱会。 第266章 太多惊喜 “诶,对了,你们不是要去广州港、泉州港么?下次再去,找一找,有没有叫白叠子的种子。”苏樱突然想起来。 棉花除了从西域传入,还有一条路便是海航,从东南亚传入。 “白叠子?何物?”胡二郎要被苏樱打败。 自己出去见识那么多,还比不过蜗居山野的女娘。 “又叫吉贝、木绵,跟你见过的棉花有些类似,只是它是植株,开白色、黄色、粉色等颜色的花,结成的果实是一团一团白色纤维,中间夹杂着籽实。”苏樱介绍道。 一旁的福忠闻言,惊骇的看着苏樱,她怎会知晓? 这东西宫中苗圃有,专门的暖房种植,稀罕之物,她一个低品阶官员之女怎会知晓如此清楚? “哦,下次去我寻一下,那东西作甚?开多种颜色,想来定是上好的观赏之物。”胡二郎笑道。 女子都喜欢五颜六色的花卉,阿樱也不例外。 “不是,它有大用!若能寻来,种植出来,能纺线织布,比麻、葛还好,还能做填充物做被褥,保暖。 推广种植,可以让天下百姓都能穿上棉衣御寒。”苏樱语出惊人。 “纺线织布!做被褥、棉衣御寒!”胡二郎惊呼。 福忠更是站起来,冲到苏樱跟前,“苏女娘,你从何得知?可当真?” “福东家,你见过白叠子?”苏樱不答反问。 福东家的神情太过急切,而且一点儿没有意外和震惊,绝对见过! “苏女娘,我能弄到白叠子,你能告诉我,纺线织布、做被褥、棉衣御寒可当真?”福忠再次追问。 “当然,若能弄到,尽量多弄些,试种成功后,可在河南道、河北道、江南大力推广种植,收集的棉花运到江南纺纱织布。”苏樱道。 “为何要汇集到江南纺纱织布?”福忠、胡二郎同时发问。 “北方天气干燥,棉花纺纱易断,不易成线,江南气候温润,棉花纺纱不易断,且纱线弹性好,织出的布匹牢实、透气性好。” 苏樱觉得福忠一定见过,自然得让他晓得棉花的好处。 真寻得种子,岭南不是最佳种植地,还需要通过司农寺到河南道、河北道、江南道推广。 “原来它有如此大用!可惜一直被当做观赏物藏在花房!”福忠喃喃自语。 让天下百姓穿上棉衣御寒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他,在宫里受苦那几年,底层宦官真的很难熬,没有御寒之物,更没有有取暖的木炭,全靠身体硬扛,那日子太难了! 若真的棉花普及,天下穷人就不怕过冬! 福忠心中火热,这一趟有太多惊喜。 “呃,其实还有一个地方也适合种棉花,而且棉花纤维最长,棉花质量最好!”苏樱添一把火。 “何处?”福忠一把抓住苏樱,眼神急切。 “西域!如今的高昌国一带,那里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棉花纤维长、蓬松,纺纱织布、做填充物御寒都是上品!可惜…” “可惜什么?”福忠好着急,能不能一下说完。 “可惜朝廷并未重视安西一带,只是军事设置,并未重视农业,若能在安西屯兵垦田,不但能收获大片的土地,种植棉花,还能将当地人融入大唐,而不是可有可无。” 说起这个,苏樱想起安西都护军孤军坚守的故事,悲壮又苍凉。 贞观十四年设安西都护府,统辖安西四镇。 安史之乱,唐肃宗为平叛,不断调集西北边军勤王。 安西兵常年与周边的异族势力争夺安西控制权,凶猛彪悍,骁勇善战,被大批内调。 安西兵对安史之乱平定起了重要作用,却大大削弱大唐在西域的势力。 吐蕃数次大举进攻,安西许多控制范围被吐蕃占领,吐蕃以和议为诱饵,要求大唐重新划分边界。 中间经历数次战乱争夺,最终安西成为大唐最后的飞地,无兵源、粮饷补充。 元和三年冬,古稀之年的郭昕(郭子仪侄子)率领数千残兵,与弃猎松赞亲率的十万虎狼之师展开生死决战。 安西唐兵全部战死,孤悬大漠西部四十二年的安西宣告陷落。 弃猎松赞打扫战场时,才发现,所有唐兵,皆斑斑白发! 而这些守护安西几十年的唐兵,没领过一份粮饷,死后也未被抚恤追封,无名无姓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后人只晓得的也就安西都护军这几个字! 福忠不解地看着苏樱从欣喜变得低落。 他能搞到白叠子,可他无权谏言啊!不懂政治,更不会知道百年后安西那一场悲壮的决战! 但苏樱说的话记在心中。 “我会尽快让人送来,不过今年种植期已过,要想看结果,只能待明年。”福忠遗憾道。 “无妨,手头事儿多着呢!”苏樱笑笑。 就这几天,既要种豆,还要晾晒蚕茧、缫丝、纺丝、织丝绸,还要做冬瓜糖。 “是啊!我明日得回去!家里的事儿怕是堆成山!”胡夫人也道,“幸好多了几个帮手,不然我得累死!” “帮手?什么帮手?”胡二郎奇怪。 “村学里挑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女娘,算盘打的好,知书识礼,正好帮我分担杂务,这些都是学你阿耶他们!” 胡夫人显摆道。 “算盘?”胡二郎又晕了,自己不过出去几月,这里冒出好多东西,都是自己从未听闻的? “来,给你瞧瞧!阿绿,露一手!”胡夫人笑道。 “是!夫人!”苏绿拿着算盘进来。 “咦,这叫算盘?”胡二郎拿过来打量,觉得跟什么很相近,想抓住却抓不住。 “对呀,比算筹便捷多了!速度极快!”胡夫人道。 “哦,明白了!我说为何上二下五!”胡二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算筹的用法吗? 只是用这样用珠子串成柱,比算筹便捷,而且运算位数更多。 “你弄的?”胡二郎问苏樱。 “算不上!钦天监里演算天时、历法用的,我不过搬来算日常小账而已!”苏樱笑道。 “我这出去转一圈,行万里路,以为见识大涨,却不想你这里日新月异,我又错过了许多。”胡二郎郁闷。 第267章 重回长安指日可待 苏绿当场演示给福忠、胡二郎看。 熟练地拨弄珠子,劈啪作响,报完数跟着出得数, 福忠原本还只是客套礼貌地点点头,到后面乘除法时,人坐不住了,“这般神速?” “福东家不是见到了?”苏樱笑。 “这!苏女娘是如何训练的?”福忠知道肯定有专门的法子,不然不会这么快上手。 “加减、乘除有专门的口诀,这是我整理的教材,你们拿去用吧!”苏樱把自己新抄录的书册送福忠。 前面寺卿大人要走,自己抽空再抄录一份,又送人! 唉!手抄本真麻烦! “这,与钦天…与某见过的算法口诀有出入,好些不同!”福忠觉得与自己见过的口诀大不同。 “这个没有特定的,只看实用、上手快!福东家看到的应该比较高深。 我这个适用于初学者、识字不多者,只要识数,都能很快学会掌握。” 苏樱这个可是千百年积累下来的集体智慧,简单易学。 “多谢!如此我还需要些算盘,可有现成的?”福忠又提要求。 “呃,现成的没有,不过县衙户曹马上开课,福东家不若也把掌柜们送去听课,县衙统一发放算盘。” 苏樱想到便捷之路。 “哦,女娘授课?”福忠问。 “非也,我兄长!这珠算简单易学,村学的孩子们一月便熟练掌握,这次还帮着户曹下乡收税粮。 女娘们都去了的,个个能干,不比男子差,不然夫人也不会看上,挑去用。” 福忠看着苏樱,总觉得话中有话,“女娘此话,想来男童也有不少优异者?” “我们村学里的孩子个个聪慧,福东家可有意挑几个试试?读书识字,算盘打得好! 也不用付啥薪资,只需供一日三餐,有业余时间让他们看书。 于你多几个免费账房、小掌柜,于孩子们则是一场游学,见识名山大川,增长阅历,福东家,如何?” 苏樱临时起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自出生便窝在山里,读的书是手抄本,不如跟着福东家、胡二郎出去游历一番,看看外面的世界,长见识远比死读书重要,更直观、震撼。 “这…”福东家纠结。 只待河北道、河南道灾情一过,自己就可能回京,这庞大的商业帝国如何处置,是个未知数。 还带一群孩子,谁知会不会半路就召回京城? 能这么快建成庞大的商业帝国,除了粉条、蜂蜜、茶油、红糖这些炙手可热的商品外, 泉州港陈家族人也功不可没,沉没几十年,过得极为艰难。 借着福忠这股东风,憋了一股气的陈家顺势而为,一发不可收拾,如狼似虎,迅速扩张。 还有福忠曾经的那些宦官同僚,撵出宫没啥营生的,得着消息聚拢来,在河北道、河南道大展身手。 再加上天可汗、长孙皇后的暗中推波助澜,这商业帝国横空出世,势不可挡。 河北道、河南道的霜灾虽严重,但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只待岭南的第一季稻收成,源源不断运送过去,百姓就能度过难关,今年秋粮一收成,那边的危情就彻底解除。 “福东家放心,若您不满意孩子们,游学可随时终止,有胡二郎君在,他必会妥善安置后续之事。”苏樱看出福忠为难。 “呃,女娘多虑了,你推荐的怎会是差的,我是担心…”福忠支吾半天,这个实在不好说,“罢了,就挑几个带上吧!” 从苏樱这里得了太多好处,这点小忙帮一下,不过顺手之事。 若有诏令,不还有胡二郎在么? “如此,苏樱替孩子们谢福东家!”苏樱躬身道。 “多谢福东家、胡二郎君仁义!”杨老汉也起身道谢。 知道这是苏樱在帮村里的小辈们谋划未来!这一趟出去,不单是长见识,也是找机会与本家联系上。 有本家资助、托举,孩子们可少走不少弯路。 “唉,客气客气,举手之劳!白得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呵呵!”福忠笑道。 在众人期盼中干饭,酸萝卜鸭子汤上桌。 “哎呀,这酸味真开胃!”胡二郎舀了一勺汤品尝。 鸡鸭鹅禽类多为百姓穷人吃,富人看不上。 胡家算不上大富大贵,在梧县却是数一数二,羊肉为主,偶尔吃过一两次禽类,觉得难吃。 但今日这酸萝卜鸭子汤鲜香、爽口、开胃,天气渐热,酸汤拌饭,能吃三碗! 福忠、福旺乃阉人,没啥口欲,依然被这道汤惊艳。 难得的吃完一碗又添半碗,然后克制住。 杨春华足足吃了两碗,是这些天来吃的最香、最饱的一顿。 杨家两个儿媳,一同叫来吃饭,俩妯娌难得到苏家做客,以为只是吃好菜。 却不想还有好消息,若是愿意,虎子、阿木、阿桑可随福东家、胡二郎君出去游历。 俩妯娌连连点头愿意,舍不得是一回事儿,可机会难得,哪容得犹豫? 一迟疑机会兴许就落到别家! 谁不想自家娃走得远、飞得高? 村老们也来了,关系各家未来,不能厚此薄彼!荒沟村是一个团体。 原以为要等到孩子们长大,一路过关斩将才能到长安,却不想天降好事,在场之人无不激动。 “来,王老儿,吃菜!”杨老汉给王老汉夹菜,“机会难得,阿禾是个聪明孩子!” 王老汉吃的神不守舍。 他何尝不欢喜?可阿禾是过继过来的嗣子,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跟着出去游历,自己有个头疼脑热咋办?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可压着阿禾不放,他舍不得,多好的孩子,多好的苗子! “杨守道,要你说!我的孙儿我只会为他打算!无需你多言!”王老汉眼眶湿润。 “哭啥,你这硬朗的身子骨,再熬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到时阿禾带你回京享福,叶落归根多好!” 杨老汉拍着老亲家道。 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念,除了孩子们,还有一个就是想叶落归根。 希望就在眼前,再坚持坚持,孩子们很快就长大成人,出人头地,重回长安指日可待! 第268章 下一个江南 翌日,胡夫人回县城。 “好好干!别想家!”村口,韦氏、郑娘子等几位母亲拉着自家闺女的手依依话别。 闺女凭本事到城里谋生,像男子一样做掌柜、账房先生,做父母的谁不骄傲、自豪? 不用跟自己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终日劳作。 “阿娘,女儿省的!”女娘们个个兴奋,像要展翅飞翔的小鸟,扑棱扑棱着翅膀。 “先生,我们走了!”谢清韵、裴玉真、王弗如、苏绿向苏樱拜别。 “好好干!加油!”苏樱拍了拍女娘们肩膀。 “每月你们有两日歇息,可回家看父母,两人一组错开回家。” 这是苏樱跟胡夫人商议的,女娘是聘用,不是卖身,应当有休息日。 “嗯,省的!”得知能每月回家一趟,女娘们更开心了。 “清韵,照顾好自己!”看着牛车越走越远,郑娘子大声道,眼眶通红。 “阿绿,照顾好自己!”… 母亲们看着走远的牛车,追在后面叮嘱。 “阿娘,省的!”女娘们纷纷回头挥手。 直到车队拐过弯消失许久,大家这才慢慢散去,各自忙各自的。 福忠、胡二郎参观粉条厂、榨油坊。 现在的葛根、蕨根、蒟蒻已经挖的差不多,产量越来越少,只剩两口大锅在煮粉条,院坝里晒的也没多少。 “这粉条怕是续不上了?”福忠看向苏樱。 “嗯,附近差不多挖干净了,边边角角种植的,还要等上一两年。”苏樱点头,一点儿也不着急,胸有成竹。 “那以后呢?不止你们荒沟村,整个梧县、包括其他县,粉条总量都在下降。”福忠问。 “那你们售卖情况如何?”苏樱反问。 “不如前面几月,其他地方也学会粉条制法,各地冒出许多粉条,没有以前好售卖,利润大不如前。”福忠回道。 苏樱笑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葛根、蕨根、蒟蒻从南至北很多地方都有,售卖粉条带动更多人了解它们的吃法,天灾时能让更多人找到吃的。” “以后不售卖粉条了?”福忠挑了挑眉,“那梧县百姓不就少了营生?” “不是还有蜂蜜、茶油吗?”苏樱笑笑。 “这里十万大山,一年四季,光蜂蜜就有不错收入,秋季榨茶油,也有一大笔,再加上两季稻,百姓日子不会差。” “那你们呢?”福忠不相信苏樱置办这么多家当就扔那儿,白白浪费。 “我们?还要烦请你们帮我们进些大豆,黄豆榨油、绿豆做粉丝,这些可是精品,价高利润高,专门售卖于富人。”苏樱说出后续打算。 “黄豆榨油、绿豆做粉丝?”福忠没想到苏樱这么规划。 “黄豆榨油成本会不会太高?绿豆也能煮粉条?” “黄豆榨油后的豆饼还能点豆腐,至于豆渣,人吃或喂牲口,都是好东西,一点儿不浪费。 绿豆做出来的粉条更细、更晶莹,叫粉丝,口感更佳,耐储存,绝非葛根粉、蕨根粉可比。”苏樱介绍道。 “看来苏女娘早有成算!”福忠笑了,果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些家当,“大豆从外地运来,成本高,为何不在外地建作坊?” 福忠不解,昨日的冬瓜糖都让他们在外地制售,为何这个不? “呃,暂时不考虑,成本肯定会高,售价高可弥补。 要想卖高价,必得物以稀为贵,一下子全面铺开,成本是节约了,但东西不值价,而且会推高大豆价格,导致供料严重不足。 不若先让我们荒沟村、梧县吃个饱饭,待三五年后,技术慢慢流传出去。” “哈哈,苏女娘精明!若苏女娘经商,定是一把好手!”福忠心下佩服。 人家随便拿一样东西出来,都能挣大钱,却带着全村、全县,梧县遇到苏女娘真是三生有幸。 “你们这两季稻第一季都长这么高了!”福忠看着一大片的水田郁郁葱葱,感叹这里变化太快。 “是啊,再过月余就该抽穗扬花,真快!”苏樱叹道。 明日下地种豆,幸好家里的地早就翻耕晾晒好,只需挖坑、点豆、盖土即可,家里几个妇孺就能完成。 “要是家家户户农人都这般,我大唐就真的是国泰民安!”福忠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道道。 “只要风调雨顺,朝廷仁政,国泰民安必定的!”苏樱笑,谁不想活在太平盛世? 一行人慢慢走在村道上,欣赏荒沟村的兴盛。 “你们这路怎么跟官道不同?”福忠进来时就一直疑惑。 怎么还有这种路?不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我们用石灰、黏土、砂子混合而成的砂浆,里面用竹条做筋骨,铺设而成。”苏樱介绍道。 “女娘倒是巧妙,抹墙搬到修路上!”福忠明白了,“你们把山石去掉,修出道路,确实方便许多!” 上次来,全靠两条腿走,这次进来,车马直接到家门,还不带灰尘。 “不止我们,隔壁金风寨都在修路,整个梧县都在修路,只为更多人来梧县,进出梧县更便捷。”苏樱笑道。 “还是你们梧县厉害,事事走前头!路好走,客商自然愿意往这边跑。”福忠叹道。 “要是岭南都这么好走,不久的将来,岭南将是下一个江南!” “快了!等个三五年,岭南道的两季稻全面种植,道路畅通,兴许比江南还富庶!”苏樱畅想着未来。 “岭南这路不好修!偏远、人稀少,不是人人都似你们荒沟村、梧县这般齐心协力!再说了有几个修得起你们这样的砂浆路?” 福忠爱上了这里,要不是有重任在身,都想在这里置办宅田养老。 “会有那一天的!”苏樱肯定道,“走,带你们去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福忠、胡二郎惊奇,这里还能藏着什么宝贝? “跟我来!”苏樱带着阿棠、小桃上了马。 福忠、胡二郎、福旺各自骑马,跟着苏樱出了村,往青石山奔去。 从小道进去,远远就看到高炉冒着烟,十几个汉子在那儿忙活,个个满身灰尘,忙得热火朝天。 第269章 今年必定大发 “二叔!杨二叔、王三叔!”苏樱下马。 “阿樱,你怎么来了,这里灰尘大!”苏老二边挥手边跑来,不让苏樱他们靠近。 拍打掉身上尘土才过来,“福东家、胡二郎君!” “你们这是作甚?漫天烟尘!”胡二郎好奇,烧石灰可没这么夸张啊。 “我们…”苏老二看向侄女,不知苏樱有透露多少。 “我二叔他们在试制一种新型材料-水泥,若试制出来,可用于砌墙、修路等,比村道的砂浆路更坚实牢固。”苏樱解释道。 “苏女娘的意思,这是将来用于岭南道的道路修建中?”福忠顿时领悟。 “是!这水泥不止道路建设、房屋建筑,包括城墙、军事要塞都可用它建筑,用钢筋做筋骨,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竟有如此神奇?”福忠、胡二郎惊呼。 就连一旁的苏老二都呆住,自己只想用它来修路,没想还有如此大用。 “当然,只是我大唐的铁产量太低,军备、民用尚且无法满足,又怎舍得用到军事要塞上做墙体筋骨?”苏樱深感遗憾。 历史是一点点发展的,不是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的大变。 福忠的心狂跳,这可是除了粮食外,于大唐甚为重要的东西,“敢问苏先生,进展如何?” “呃,烧了两炉灰泥出来,与铁矿渣还在试配比。”苏老二说起这个,整个人鲜活起来,神采飞扬。 敷满灰尘的脸眉飞色舞,甚是滑稽。 卢刺史送来的铁矿渣,用石碾子研磨成细粉,与石灰石、黏土按配比烧制出的灰泥混合。 比村道的砂浆确实要粘性许多,还在对比各种配比的使用效果。 来到一块空地上,排着号,全是竹筋骨的混凝土块,晾晒干后被铁锤砸碎。 福忠心思转动,打听材料成分、配比。 “呃,我们还在试制阶段,暂时不便奉告!”苏樱道。 “待试制出来,自会上报,届时会通过县衙、州府在岭南道推广使用,福东家若有兴趣,到时邀请您入股可好?” “好!我现在便入股!”福忠立马道,“多少钱,我明日把钱送来!” “呃,福东家,钱暂且不提,当下缺铁矿渣,刺史大人送了些,不多,只能省着用。 福东家可有办法弄来?亦或以铁矿渣入股?”苏樱提议。 铁矿渣出自官府的冶铁所,梧县、梧州没啥铁矿,铁矿渣不好搞。 以后试制出来修路,多是在各地就近建水泥厂,需要与当地官府协调铁矿渣,这是个难题。 “铁矿渣替代现钱入股?成,我负责疏通这个环节!”福忠没想到还有这好事。 于苏樱他们而言,难寻的铁矿渣,在将作监、冶铁所是没人要的废渣,堆积成山。 这下好了,变废为宝!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石灰窑这边灰尘实在大,没一会儿便身上、头上、脸上全是粉尘,连嘴里都感觉沙沙的、干干的。 苏樱这才想起忘了给二叔他们做口罩、帽子等防护面具。 这事儿暗自记在心中,回去弄些纱布做口罩,不然长时间接触粉尘,吸入肺中得矽肺。 这是古代,可没有洗肺的医疗条件,肺部积累太多粉尘,慢慢变得坚硬如石头,人就渐渐无法自主呼吸,活生生给憋死,很痛苦。 告别二叔,苏樱带着福忠、胡二郎去金风寨。 已经有一段路夯实,上面用桐油浸泡后的竹条搭筋骨,只等水泥试制出来就铺上,实在弄不出来,再用砂浆铺设。 “这道路铺设跟你们荒沟村一样!”福忠看着相似的场景。 沿途都是竹水管接水,路肩旁是排水沟,相同的宽度,可容两辆马车并行。 “皆出自我二叔之手,由他设计、规划的!”苏樱给二叔做铺垫。 以后岭南道道路建设、与福东家合作制水泥,都将由二叔负责。 “看不出你二叔在修建道路上挺在行!”福忠赞道。 “我二叔忠厚老实,不善言辞,工部做主事多年,一直干这个。”苏樱笑道,“升迁没分,牵连时没落下!” 福忠尬笑,这事儿多了,不奇怪。 走到半道,遇到正在夯土的杨大郎等村民,见到福忠、胡二郎等,都热情打招呼,这可是荒沟村的财神爷! 再往前走了七八里地,是阿黑一帮俚人,从寨子那边修过来,前面夯土,后面的铺设竹筋骨。 见到苏樱一行人,阿黑给身边的汉子交代两句,那汉子赶紧往寨子去,阿黑上前迎接。 “阿樱村老!福东家、胡二郎君!”俚人汉子露出淳朴笑容,真心欢迎! 有荒沟村村民帮忙,沿途阻挡的山石炸掉推平,两头同时动工,再过几日就合拢,大家满心欢喜。 合拢后只剩下等待新制的砂浆水泥浇灌,说是比荒沟村的砂浆路还结实耐用。 以为要三五年,却不想一年时间不到,两个村的村道就能建成,比外面的官道还好! 走近金风寨,密密匝匝的甘蔗地,半人高的甘蔗迎风招展,形势喜人。 “这、这么多?”胡二郎以前见过俚人的甘蔗地,乱糟糟的一大片。 可不像现在的,整整齐齐排列有序,疏密有度,茁壮成长。 “他们把边角空地都种上,规范种植,自然比以往长得好!”苏樱道。 走过大片的甘蔗地,进到寨子,才看到甘蔗地包裹中的大片水田,郁郁葱葱。 “欢迎、欢迎!”阿德带着寨子里的几位老人迎上前。 福东家、胡二郎一去几个月,阿德瞅着甘蔗越长越好,今年大丰收,天天盼着这两位财神露面。 红糖不愁卖的,但阿德没跟福忠他们谈定,心中不踏实。 人家帮了自己,大主顾、又是贵人,自然优先考虑。 “阿德老兄,今年必定大发啊!”福忠拱手道贺。 “哪里、哪里!全靠福东家、胡二郎君帮衬!”阿德客气道。 听闻荒沟村的阿樱村老到来,一些娃娃跑来,跟在苏樱身后,眼巴巴瞅着,想要亲近却又怯生生的,不敢靠近。 第270章 做了一辈子的井底之蛙 “你们跟着我作甚?”苏樱奇怪。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着对方。 “阿樱村老,我们、我们也想念书,跟阿牛他们一样,可以吗?”其中一个胆大的孩子勇敢道。 “你们也想念书?”苏樱看着孩子们。 “嗯,可以吗?我们、我们家里有新打的麦子,可以交束修。”孩子们七嘴八舌。 阿牛他们是免费去荒沟村念书,选的是寨子里最聪明的几个。 这次收税粮,阿牛他们没回来,跟着先生帮县衙户曹收粮,他们羡慕坏了。 苏樱带着荒沟村的女娘来寨子收税粮,熟练打着算盘,算账报数、提笔记录,神气极了。 原本对读书没啥直观感受的孩子们动了心,也想念书。 但前面的是免费,是聪明孩子。 他们笨得多,阿德头领不会允许他们去的。 今日苏樱造访,孩子们不自觉跟在苏樱身后,读书念头更强烈了。 “你们围着阿樱村老作甚?”阿黑见苏樱掉队,转身过来寻,却见被一帮孩子缠着。 “呼啦!”孩子散开,跑出几十米,从墙角探出头,巴巴望着苏樱。 “阿樱,孩子们不懂事,莫要见怪!”阿黑不好意思挠头。 “无妨!这些孩子半大不小,农闲时在家里作甚?”苏樱关心道。 “还能作甚,除了喂牛,多数时候在村里闲逛,要么帮家里干点儿杂活儿,混几年长大了,成了家里的劳力。 攒钱娶媳妇,然后生娃、养娃,在地里劳作一辈子。” 阿黑笑着说道,说到后面,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自己的一辈子么,话顿住。 从未想过的问题蹦进脑海,自己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弟弟阿牛到荒沟村读书,自己带着村民修路。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金风寨的下一任头领,简单识得几个字,永远窝在金风寨。 这事儿一旦觉醒,会意识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如今有一批聪慧的孩子去荒沟村念书,阿牛也在其中。 兴许未来是阿牛当头领,自己没学识,如何统领寨子老老少少? “咋啦?垂头丧气的?”进堂屋坐在吊炉前,阿德见大孙子无精打采的,不似之前意气风发。 “无甚!”阿黑嗡嗡道。 “这孩子,多大啦,咋还像小娃,晴一阵阴一阵的?”阿德训斥道。 阿黑低头没说话,情绪低落。 “阿公,今日来,一个是福东家、胡二郎君瞧瞧今年甘蔗长势,议定今年的红糖售卖,另一个是跟你商议件事儿。”苏樱岔过话题。 “哦,何事,阿樱请讲。”阿头瞪一眼大孙子,转头冲苏樱温和道。 “阿公,这次福东家他们准备挑选几个伶俐孩子出去游学。 不用付资费,只需帮福东家他们算账、干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儿即可。 随着商队到外面走一趟,大概半年时间,你们金风寨的孩子可愿去?” 苏樱话落,阿黑猛地抬头,热切地盯着福忠和胡二郎。 “?”阿德愣住,这事儿从未想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俚人世世代代蜗居于此,阿德作为头领,常去的是黑风乡。 再就是县衙,州府去过几趟,是他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寨子里最见多识广的人。 现在要让孩子们到外面游历,阿德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事儿,苏樱轻飘飘提出来。 外面啥样?他也想知道! “阿公?”苏樱见阿德迟迟没回应。 “好、好!”回过神的阿德连连点头,“咱们寨子那几个娃都去,都去,钱不够我们出!” 阿德直接忽略苏樱说的挑选,让念书的几个娃都去。 机会难得,阿德装傻充愣。 “不用、不用!”福忠忙道,“几个孩子的吃喝供得起,他们还要帮着干活儿呢!呵呵!” “阿公!”阿黑望着阿德,“我也想去!” “你多大了,去作甚?寨子里那么多事儿,你不在谁来替我分担?”阿德训道。 “阿公!”阿黑不甘,“我已二十,还没见过外面是甚模样,再不出去,以后再也出不去!” “人家福东家那么多生意,带着一帮娃娃不容易,你怎好再去添乱?”阿德骂道。 苏樱看一眼福忠,福忠低垂着眼眸。 “阿公,其实,阿黑哥出去走走也不错!”苏樱斟酌后开口。 “年轻力壮,头脑灵活,正是长见识的时候,年轻时不多走走看看,老了想走都走不了!” “对、对!阿公!阿樱村老说的极是!”阿黑急切道,总算有人懂他的心。 “唉!这不是给福东家添麻烦吗?”阿德瞥一眼福忠。 “呵呵,不麻烦不麻烦,阿黑正好做我帮手!”福忠笑道。 门外探出几个脑袋,“阿公!” 刚才那几个想念书的孩子。 “你们作甚?”阿德盯着这帮半大的孩子。 “阿公!”孩子们挨挨挤挤进来,“我们也想去!” “放肆,这是你们想去就去的?真以为是游山玩水?家里的活儿不干啦?”阿德厉声训斥。 一个个都跑了,那么多庄稼谁来管? “阿公!”孩子们齐刷刷跪下,“我们也想念书,也想出去看看!” “你们!”阿德噌地一下站起来,不知该高兴还是发怒。 后辈肯上进读书,寨子大有希望!可是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阿公,求您!让我们去吧!我们愿意交束修!”孩子们倔强道。 他们比不得荒沟村的孩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好几个先生免费教。 可越是不容易就越渴望,特别是跟着福东家走出岭南,也许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怎会轻易放弃? “唉!”阿德无奈看向苏樱,这事儿能说动福东家、胡二郎君的只有她。 别说孩子们,他又何尝不想出去走走看看? 做了一辈子的井底之蛙,还真没看过外面的天地,同在岭南道的广州港都那么遥不可及。 “呃,福东家,这事儿你怎么看?”苏樱也感到为难。 都是些孩子,一两个还好,这么多,加上原来的,至少三四十个。 十一二岁的孩子,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又有行动能力,一个看不住,弄丢了或是被人贩子抓走,如何给人家父母交代? 可这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游学机会,它会改变每一个人的命运! 第271章 甘愿为之肝脑涂地 “福东家、阿公,不若商议一下,游学对孩子们来说机会难得,咱们要不坐下好好商议商议?”苏樱提议。 太多孩子,对商队肯定有影响,不能正常做生意,还要担心孩子安全问题。 “苏女娘有何想法?”福东家问。 “呃,原本是想着搭你的商队勤工俭学,跟着商队一路走一路学。 但孩子多了,而且多集中在十一二岁,人一多,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出了事儿不好交代。”苏樱分析道。 福忠看苏樱一眼,原来你知道啊? 苏樱冲福忠抱歉笑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想去! 阿德听了沉默了,确实!压力全给到福东家,人家与金风寨并无任何关联,不过因为生意结识,凭啥担那么大的责任? “这里出去不容易,肯定只能搭福东家的商队,我们只信任福东家的商队,别的我们不认识也不信任。 我们将游学人员分两批,这批带年龄大些的孩子,积累经验,也激励后面的孩子努力。 我们跟县衙、州府要官文,得到官府支持,路上也有保障。 最后就是跟孩子父母签订一份文书,出去了会有许多突发情况。 比如无法预知、无法抗拒的自然灾害,狂风暴雨、泥石流、洪水、海上风浪、水土不服等导致孩子出意外,与商队无关。”苏樱一条一条讲解道。 “对对,与商队无关、无关!”阿德忙道。 “如此甚好!”福东家开口赞同 。 分两批次,人员减少,他压力没那么大;找官府要官文,有事儿也有县衙、州府兜着。 尽管他不惧怕,但明面上他只是商人,能不动用背后力量尽量不动用。 跟父母签文书很有必要,路上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天灾不说了,路上还有猛兽、劫匪。 他不想出事儿,更不想被人缠上,哭哭啼啼的,惹得一身麻烦。 他有任务在身,这些事不在他的预期内,于他没有任何益处,麻烦一大堆,大可一口回绝。 游学是古人求学的一种,先生带着一个或几个学生周游,与各地名士结交、交流,帮学生打出名头,为学生未来铺路。 最着名的游学是孔圣人带着三千子弟周游列国。 可他福忠不是先生,更不是孔圣人。 天地君亲师,身为先生,身份等同父母,有管教孩子的义务,游学出了意外,父母不会追究责任。 自己是带他们出行的商队,真有事儿,父母闹腾,他不冤死? 苏樱的建议,福忠、阿德觉得甚好。 于是详谈细则,没念过书的、年龄太小的安排在下一批,胡二郎、苏樱找胡县令、卢刺史要官文。 苏仲彦带队先生,学生中的兆彦、柄彦是流犯身份,不能离开梧县,还得找县衙、州府出一份特别通行官文。 不然半路被人给当做逃犯抓走,麻烦大了。 然后是挑选孩子,与孩子父母签免责文书,培训孩子路上的安全防范意识,自救措施,以及简单的卫生医疗知识等。 事情梳理下来,划分各自的责任、义务和要做的事儿,大家都轻松许多,事情有条不紊的开展。 那些跪求想要念书、想要出去游学的孩子,放在第二批,过几日就到荒沟村上学。 阿黑这次随商队出行。 听到结果,孩子们欢呼着跑回家,告诉父母好消息。 阿黑呵呵傻乐,只会对在场的几人说谢谢、谢谢! 长这么大,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走出家乡,去看外面的世界。 没一会儿寨子里的人都知晓不久有孩子随商队出岭南游学,纷纷跑到阿德家向福忠、胡二郎、苏樱、阿德表达感激之情。 对于世世代代没走出黑风乡、梧县的俚人,这是件大事儿,孩子比自己能干出息,要出去长见识。 事情繁多,几人没在金风寨多逗留。 出来后胡二郎、福旺回梧县筹备,州府官文通过苏步成找卢刺史讨要。 苏樱、福忠回荒沟村,跟村里商议这批去哪些孩子,以及彩丝织成成品、冬瓜糖做好,十日后带着孩子们县衙汇合。 福忠要亲眼看着彩丝织成成品,给皇后娘娘送去。 明年开春的亲蚕礼,皇后娘娘亲自养出天然彩丝蚕,那将是多么令人震撼、令人瞩目的事儿! 思及此,福忠瞥了几次苏樱。 “福东家看我作甚?可是有话要说?”苏樱奇怪地看向福忠。 “咳咳!”福忠不好意思的轻咳一下,“那个,苏女娘,你的彩丝可否暂缓公诸于世?” “哦,福东家有所谋?”苏樱略微一想道。 “呵呵,反正不会亏着你们苏家、还有荒沟村。”福忠笑。 “既如此,便听福东家安排,这技术有待改进,后面几季蚕,正好用来改进颜色深浅不一的问题,还有改造缫丝车、织布机、”苏樱道。 “苏女娘就这么放心福某?不怕福某将此技术据为己有?一把火烧了荒沟村灭口?”福忠玩笑道。 “呵呵,若福东家只有这点儿眼界,就不会建起这么庞大的商业网络,杀鸡取卵只有宵小、短视之人才做。 真正格局大、目光长远的,则是选择互惠互利、合作共赢的方式,大家一起发财。 这技术造福一方百姓,有此技术,梧县、桐县在桑蚕制品上将独占鳌头千百年。”苏樱落落大方道。 “苏女娘果然非寻常女子!若在长…”想到人家来自长安,尴尬打住话。 苏樱笑笑,知道福忠会说若在长安,必名动京城。 其实福忠想说的是,若在长安,凭此技能,必能得皇后娘娘召见。 于闺阁女子而言,皇后娘娘召见,必定身价飞涨,于婚事大有裨益。 福忠并不知晓苏樱被工部侍郎卢家当街退婚一事。 “苏女娘想要如何改进缫丝车、织布机?可否方便透露?”福忠心下欢喜。 通过皇后娘娘,将这些向全天下推行,彰显娘娘仁德、贤惠。 倒卖陈米只是完成任务,彩丝、缫丝车、织布机简直是意外惊喜,福忠好想立刻报与娘娘,让她欢喜欢喜! 在福忠心中,皇后娘娘不止是他的恩人、贵人,更是伯乐。 在最落魄、奄奄一息之际救下他,重用他!他感念一生,甘愿为之肝脑涂地。 第272章 把一个家给托举起来 “阿姐,我们也要去吗?回去让阿娘给我和阿棠缝行囊。”坐在前面的小桃兴奋道。 二兄要去,兆彦、柄彦要去、虎子、阿桑、阿木他们要去,那么多小伙伴,热闹极了,小桃盼着那天快快到来。 “呃!小桃,你还小…”苏樱弱弱道。 游学的都是男娃,压根没考虑女娃。 到黑风乡帮忙收税粮,都能遇到那么多不怀好意的村民。 若带着这些豆蔻年华、袅娜娉婷的少女出去,一路上不知会引来多少登徒子,招惹多少是非。 女娃不安全不说,还连累福东家、胡二郎。 “阿姐,小桃想去!小桃想去广州港、泉州港,看大船、大海、运河!”小桃转过身拉着苏樱的衣袖撒娇。 “可是二兄带着那么多学子,没精力照看你,阿姐还有事,去不了。 乖,小桃,以后阿姐带你去广州港,我们坐大船到泉州港,再到胶州,好不好?”苏樱哄道。 “阿姐,我们真的有那一天吗?”小桃委屈巴巴嘟着嘴。 兆彦、柄彦是男娃能到处走,自己是女娃,只能窝在荒沟村,一点儿也不好玩。 到这里快一年,只去了两趟县城、两趟黑风乡、和今日的金风寨。 巴掌大的村子没啥玩的,早就腻了。 不像长安,什么都有,远的可以逛东市、西市,还有玄都观、庄严寺、兴善寺等好多道观、寺庙。 就连坊里也有不少客栈、食肆、茶肆,热闹得紧,每日都有好玩的。 “阿姐答应的,肯定会践行诺言,待忙过今年,阿姐带你和阿棠跟着福东家的商队走一圈,可好?”苏樱耐心哄道。 不止小桃、她也想出去走走,看看千年前的大唐盛世,如有可能,还想去一趟西域。 可惜,流犯身份,将她们禁锢在梧县,这一生估计是等不到大赦的机会! 几年后长孙皇后病危,天可汗与太子李承乾想要大赦天下为皇后祈福,被皇后拒绝。 “唉!”想到唯一大赦机会就这么没了!苏樱无奈叹气。 千古贤后,苏樱希望她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皇后在,天可汗是可亲可敬的丈夫、父亲、仁君明主;皇后薨,世间再无人能劝动天可汗… “苏女娘因何叹气?”福忠问。 “无甚,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一个流犯,想太多徒增烦恼。”苏樱笑笑、 回到村里,与几位村老商议。 杨老汉几人对如何运作梧县、桐县的天然彩丝蚕一事还没统一意见。 荒沟村的话没问题,可牵涉的是整个梧县、桐县,要想技术不泄露,根本不可能。 超出他们的掌控,再多计谋,没有权势做后盾,都是徒劳。 多少人能见利不忘义?不但穷人眼红,权贵门阀更眼红! 月黑风高、杀人越货这些套路当年他们可没少用。 一个不好,荒沟村一夜之间消失,唯有苏家几个女娘能活下来,专门替人养蚕。 “彩丝蚕的事儿暂缓,技术上还有欠缺,需要改进,先说说孩子们游学一事儿。” 苏樱打断,把金风寨里商议的章程说了。 “这!”村老们激动起身,“多谢福东家仗义!” 之前还琢磨着一家挑一个最有潜力的孩子出去,设法与本家见面。 这一下全都能去,怎会不高兴?谁不想自家孙儿都出息?出去见见世面? 孩子们生下来,逢年过节去一趟镇上,到县城的少之又少,没钱坐牛车,全靠两条腿,百多里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花钱,勤工俭学游历,也就福东家、胡二郎君看在苏樱面子上应下。 换做旁人,疯了才搭理你! 苏樱着重强调要与商队签一份免责文书,毕竟人家是商队,不是学馆,纯属帮忙。 出门在外发生意外,谁也说不准,签一个大家心里有数。 另外就是孩子们还需要进行安全防范意识培训,以及简单的自我救助、护理等。 还要准备一些因水土不服引发腹泻、高热的药品。 一通商议后,各村老回去通知自家几房人。 “回来啦?”杜氏、韦氏端着簸箕筛选黄豆、绿豆种子。 选出颗粒饱满的豆子,晚上浸泡几个时辰,明日播种。 “嗯!”苏樱看看晾晒的彩茧,色泽依然鲜艳,“明日差不多干了!” “嗯!”杨春华挨着翻捡,仔细查看。 “阿娘、二婶、三婶,这次游学,二兄带队,兆彦、柄彦都要去,你们觉得如何?”苏樱问。 “哐当!”韦氏手一颤,簸箕差点儿没端住。 “阿樱,你说的真的?”韦氏一把抓住苏樱。 “当然!” “呵,真好!”韦氏拉着苏樱不知该说什么,“真好!真好!” “兆彦也去?会不会太小了些?旅途不适应没人照顾!”杨春华有些担忧。 “我二兄在,可照顾他!柄彦也在,他们哥俩喜欢在一块儿!”苏樱道,“不然落下他,他以为厚此薄彼,不若一同带走!” “还是阿樱想的周到!”杨春华不再坚持。 “阿樱,谢谢你!”韦氏眼睛红了。 落魄成这样,这侄女愣是把一个家给托举起来! “谢啥,都是一家人!好啦,三婶,别光顾着高兴,后面的事儿多着呢!”苏樱好笑。 “这两日种豆,完了缫丝、织绸缎,还要给即将游学的堂弟们准备一应用具、物品。” “我省的,我省的!谢谢你,阿樱!”韦氏抹了抹眼中泪。 恭恭敬敬冲福忠行礼,“多谢福东家仗义!” “哎哟,娘子言重,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当不得如此!”福忠侧身避开。 见天色还早,苏樱回屋画缫丝车和织布机。 缫丝车手摇改为脚踏式,添加加捻装置,避免丝线粗细不匀,抽拉时搅成团,下面可放置小火盆,烘干蚕丝,增加蚕丝韧性。 将煮蚕茧与缫丝分开,用冷缫法。 织机则是黄道婆织布机。 黄道婆之前,中原织布是席地而坐的踞织机(又叫腰机),黄道婆织布机有擀、弹、纺、织等专用机具。 用错纱、配色、综线、花工艺技术,织成各种花纹的织品。 苏樱画不出全貌,依然是示意图。 自己不是百科全书,不可能知晓那么多,所画的图主要体现创意和构思。 要想真正落地,还得能工巧匠们不断试验、改进才能变成实物。 第273章 挑灯缝衣 “嘶!”针尖扎进指尖,疼得苏樱龇牙咧嘴。 “阿樱,你作甚?” 晚饭后,杜氏罕见的见到长女裁剪纱布,折叠成巴掌大的方块,拿针撩起来。 “做口罩!”苏樱缝得歪歪扭扭,实在惨不忍睹。 “算了,我来吧!”杜氏笑着接过。 长女啥都好,聪慧能干,唯独女工露怯。 “还是阿娘好!”苏樱巴心不得。 坐在旁边看母亲熟练地飞针走线,针脚细密均匀,仿佛缝纫机踩出来的。 “怎么想起做这个?何用?”杜氏看着奇怪的方块,折叠了六七层。 “给二叔缝的,石灰窑粉尘太大,戴口罩遮挡灰尘,吸多了肺里粉尘积累,天长日久,肺硬得像石块!” 苏樱比划道,“阿娘,还要缝一顶帽子。” “又是作甚?”杜氏笑,难得长女肯像小姑娘一样坐着聊会儿话。 在长安喜欢随丈夫到田间地头瞎忙,如今在荒沟村,一样忙个不停,就没个歇息的时候。 杜氏怀疑这长女不是女娘,是个小郎君,比上面两位兄长还能折腾。 “光有口罩不行,还得弄个带面罩的帽子,双层保护,就这样,一天下来,鼻子里都是灰。” 苏樱画了个草图,鸭舌帽沿,中间顶部鼓起一个小包,罩住头顶发髻。 沿着帽沿从前面到后面似套头衣服,长度到肩头。 唯有眼睛位置留了二指宽的横向长口。 “这是帽子?”杜氏看着丑兮兮的帽子,有些嫌弃,奇形怪状。 “嗯,里面戴上口罩,外面带上这帽子,头上、脸上灰尘少些。 阿娘,你是没见着,二叔、杨二叔、王三叔他们个个像泥人,灰扑扑的,一拍,身上能掉下二斤粉尘来。”苏樱夸张道。 “你这丫头,敢编排你二叔,没大没小!”杜氏戳了一下女儿额头。 “阿姐,小桃的红衣裳呢?”小桃、阿棠进来。 苏樱说了给她做红衣裳,从冬天到春天,现在都夏天了,还不见! “呃!做、做、做!”苏樱讪笑,“走,咱们找红布去!” 福东家、胡二郎送的东西实在多,幸好兄长们都不在家,屋子有空的,勉强塞进去。 三姐妹打开两位兄长的房间,整齐码放着十几口大木箱,这些天还没打开看过。 打开箱子,有七八箱是可替代钱币使用的锦帛,色泽艳丽,绯色、粉色、绿色、紫色。 “哇,好漂亮!”小桃惊呼,小手轻轻抚摸,柔软光滑亲肤。 阿棠也伸手摸摸,抓着绯红色不撒手,“阿姐,我要这个!” 阿棠跟猛兽生活几年,跟苏樱她们生活才几个月,对钱财没啥概念。 这艳丽、张扬的绯红入了她的眼,她喜欢艳丽的红,浓艳、热烈,顺滑柔软。 “阿棠,不行!这是钱!值好多好多钱!做衣裳可惜了!”小桃忙制止。 一脸肉疼,她也喜欢,都没敢开口要,换成细葛布的,值几十匹。 阿棠茫然看着苏樱,不是布吗?怎么不能穿? “呃,阿棠,我们另外选一匹布好不好?这几箱的布很贵很贵,做成的衣裳不适合在田间地头穿,荆棘、树枝一刮,衣裳就废了。”苏樱哄道。 阿棠经常带着小桃去树林里找花花、小黑、白氏三兄妹。 每次回来衣衫刮得稀烂,不用问就知道又在山里瞎跑。 “坐大船可以穿吗?”阿棠想了想问。 “呃!可以!”苏樱心中歉疚,阿棠出了那么多力,喜欢上这匹绯色锦缎,自己居然舍不得。 “阿棠既然喜欢,我们留着,待以后我们坐大船时,给阿棠、小桃做新衣裳,可好?” “好!”阿棠、小桃开心道。 苏樱将这匹锦缎单独放一边,念念有词,“这是阿棠、小桃的新衣裳!” “嘻嘻!”两个妹妹眉开眼笑。 十几口箱子翻完,找了一匹细葛布的红布,没有绯色锦缎耀眼、华美,但红艳艳的也很漂亮。 “喏,咱们先用这匹做,好不好?”苏樱问两个妹妹。 “嗯嗯!”小丫头欢喜接过。 想到二兄、兆彦、柄彦要远行,得有两身体面衣袍,又翻出几匹细葛布,湖绿、淡蓝、粉金色。 “哎哟,这是发大财啦?”韦氏见三个丫头进屋,大包小包的,心疼坏了。 大嫂当家都没这么洒脱,侄女这是不把钱当钱! “呵呵,小桃、阿棠去不成,做件新衣裳哄她们开心!”苏樱笑呵呵道。 “三婶,给柄彦作身新衣!”苏樱将湖绿色细葛布给韦氏。 “哎呀!柄彦过年才做了新衣,这才多久?又做!别惯着!留着,以后遇事儿有个周转!”韦氏不肯要。 “三婶,拿着,柄彦他们去游学,不能穿的太寒酸,细葛布说不上多好,崭新、干净,遇到慧眼识珠的贵人,也不至于一时失礼。” “这!那三婶就厚着脸皮收下,谢谢你,阿樱!”韦氏感激道。 “谢啥,咱们是一家人,干嘛谢来谢去?”苏樱好笑。 来到杨春华门口敲门,“二婶!” “阿樱,快进来!”杨春华起身开门。 “二婶在忙啥?”苏樱拿着淡蓝色葛布进来。 “给兆彦准备衣裳!”床上一匹靛蓝色细葛布散着。 当初苏老二送的聘礼,又当做陪嫁带回来。 “二婶,那个你留着,用这块吧!兆彦喜欢亮色的。”苏樱递过布料。 “那我就不客气啦!”杨春华爽快接下。 正犯愁呢,苏樱这送的真是及时雨。 “阿娘,这块布料给二兄做件新袍子,如何?”苏樱将粉金色布料搭在胸前,问杜氏。 “哟,这颜色该你穿才好!”杜氏觉得这粉金色偏女性。 “二兄穿肯定好看!”苏樱坚持。 粉金色抬肤色,十八九的少年穿上,妥妥的翩翩少年郎。 苏家三房人挑灯缝衣,住客房的福忠奋笔疾书。 向长孙皇后汇报这里的天然彩丝蚕、缫丝车、织布机,还有后面的大豆榨油、绿豆粉丝,以及即将出发的孩子游学等等。 他惊奇于这里层出不穷的新东西,更令他震惊的是苏樱的见识、见解,如此奇女子埋没在偏远、蛮荒的岭南,实在惋惜。 第274章 原来是粉尘所致 “二婶,点豆子你就不用去了,在家好生歇着。” 早上苏樱和杜氏、韦氏扛着锄头下地种豆,杨春华要去,被苏樱劝住。 “哪儿那么娇气,怀阿宝时不也照样下地!” 杨春华劳作惯了,躺了几天难受,宁愿做点儿事儿,好打发时间。 “二婶,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在家无聊,跟我们下地也行,坐边上看就是。 地早已翻好的,只打窝、点豆子,盖土,我们几人够了。”苏樱叮嘱道。 “省的、省的!”杨春华知道苏樱是好心,关照自己。 一家妇孺扛着锄头、提着豆种来到地里。 “阿耶,你们咋来了?”杨春华见到自家老爹杨老汉。 不但几个村老,还有在家的汉子、郑娘子等在地里干活。 “窝已打好,你们点豆子就行了!”前面的汉子们笑道。 苏樱让村里的男娃们勤工俭学,出去游历,村民们没啥可回报的,自发来帮忙。 “呃,谢谢各位叔伯、阿姐!你们自家的地也要种,忙你们的去吧!”苏樱劝道。 “阿樱,不耽误事儿,都是翻好的地,别看你家十几亩地,人多,顶多大半日就弄完。”汉子们挥着锄头没停下动作。 “就是,阿樱!耽误不了多会儿!”郑娘子几位妇人上前取了豆种,沿着窝撒种。 郑娘子抓起一把豆种,感觉有些润,“阿樱,你家豆种真好!个大饱满!不会又是浸泡过的?” “是啊,种子挑选后浸泡三个时辰左右,沥干,出芽率高且出芽快!”苏樱回道。 “阿樱,这绿豆呢?也要三个时辰?”有人取的绿豆,往另一片地种。 “绿豆两个时辰左右就够了!”苏樱笑,“以后咱们就豆子、作物轮种,地不再板结,豆子、作物产量都高。” “阿樱,咱们的粉条厂没啥量,后面咋整?”村民们边劳作边闲聊。 “不着急,忙过这几日,咱们采买黄豆、绿豆,调整产品结构。 大豆榨油、豆饼点豆腐做豆制品,剩下的豆渣烙饼、做菜吃,一点儿不浪费。 要是舍得,喂牲口,牛马猪吃了长得壮,做肥料,那也是好肥。 绿豆做粉丝,以后咱们就只做这两样。” “啊?那蕨根、葛根、蒟蒻的咱不做了?多可惜!”有村民舍不得。 “这附近的蕨根、葛根、蒟蒻都让咱们挖的差不多,人工种植、天然生长需要的时间长,不若这些豆类生长期短。 咱们有钱了,做精品,绿豆粉丝这技术只咱村有,不用担心没产量。” “真的?那太好了!”村民们一天有新的买卖,顿时来了精神,恨不能赶紧忙完地里的,去粉条厂做粉丝。 杨春华没捞到活儿,就给大家端茶倒水,然后和苏老太、高氏坐地边听大家畅聊。 福忠也来地头,闲着无聊,不若帮苏家一把,却不想地里多的是人。 于是也在地边坐着,看人劳作。 “福东家来啦!”村民们看着福忠分外亲切。 “嗯!”福忠不太习惯众人的热情,有些不自在! “福东家,我家小儿顽皮,他若不听话,你尽管放心管教,我们不会说半个不字!”有村民憨憨道。 “?”福忠愣住,尴尬道,“客气客气,孩子教养极好,极好!” 不过家长有这态度,挺好,至少不是那种蛮横无理之人。 不过大半日,苏家的十几亩地一半黄豆、一半绿豆全种完。 “到我家吃午饭!”苏樱邀请,大家帮了忙,总不能让人家白干活。 “行啦!家里都煮好,就不麻烦了!”村民们拍打掉身上的泥土,扛着锄头回家。 接下来杜氏、韦氏、杨春华连着两日赶制孩子新衣,又缝制不少口罩、帽子。 苏樱打包成包袱,骑着马往青石山去,现在已不需要阿棠控马,能骑着到处溜达。 老远就看到空中飘荡的烟尘,苏樱戴上口罩。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 苏老二抬头,看到侄女蒙面骑马过来,不过几日,侄女又来,“阿樱,何事?” “给你们送东西!”苏樱下马,打开包袱。 “这是何意?”苏老二拿起口罩,跟侄女的嘴上戴着的一样,另外还有个奇怪的东西,看不出怎么用。 “这是口罩,这个是防尘罩。”苏樱介绍。 “不用、不用!男人没那么娇气!”苏老二好笑。 其他人都围上来,拿起东西比划,纷纷摇头,“阿樱,浪费了,多好的纱布!” “二叔、杨二叔、王三叔!你们都戴上!” 苏樱拉住二叔,给他带上口罩,又套上防尘罩,“看,就这样!” “哎哟!妹夫,你这模样,咋看着像劫匪?哈哈哈…”杨二郎看着蒙面的苏老二捧腹大笑。 “咦,还真是,哈哈哈…”其他几人也哈哈大笑。 “阿樱,真不用!”苏老二一听,忙取下。 “别动,二叔!”被苏樱制止住,“杨二叔、王三叔,你们别笑,都戴上,这不是娇气不娇气,是为你们好!” “真不用,阿樱,谢啦!用不着!”汉子们摆手。 “听我说!”苏樱严肃道,“这种粉尘吸多了,会沉积在肺部,变成石块一样坚硬,肺就跟石块一样,无法呼吸,人被活生生憋死。” 在场人一听,愣住,面面相觑,这话太骇人。 “阿樱,你听谁说的?真有这么吓人!”杨二郎问。 “这个不是马上就得,天长日久积累下来,人会慢慢咳嗽,呼吸越来越费力。 稍微上年纪或吸狠了的,渐渐喘不上气,最后只能在喘不上气的折磨中慢慢等死。”苏樱描述症状。 “阿、阿樱!是不是除了吸气困难,还有咳嗽、咳痰、胸痛、发热?”苏老二声音颤抖。 “对,二叔!所以你们一定要做好防护。”苏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老二恍然大悟。 将作监有石灰窑、铁矿窑等,里面的匠人到早早便有这些症状,三十来岁就痛苦死去。 一直想不明白是何原因,原来是粉尘所致! “所以,你们要戴上这些防护面具。”苏樱道。 在场之人面色大变,赶紧拿过口罩、防尘罩穿戴上,也不再笑话像劫匪。 “这样没问题了吧?”众人问苏樱,求个心理安慰。 “好些,但做不到万无一失!这种工作不能干太久,一两年就得换人!”苏樱对众人道。 “待水泥研制出来,若岭南真的铺开修建道路,你们会分到各地,招人、用人时一定要做好防护,用人时间不宜过长。” 第275章 织锦 “阿樱,叫我们来做甚?” 郑娘子和几位能干妇人吃过早饭过来,苏家已在烧水。 “来,请几位阿姐帮忙!”苏樱请几位娘子进来。 “这是啥?”郑娘子眼尖,看到堂屋里色彩斑斓。 “去看看吧,今日缫丝,请阿姐们帮忙,还要赶着织成成品。”苏樱笑道。 郑娘子几人进去,看到十几个箩筐,深深浅浅不同颜色,“这、咋弄的?” 几位妇人拿着蚕茧,眼睛瞪得溜圆。 这蚕茧不但彩色,还个大饱满,不像自家结的蚕茧,干巴瘦小。 结茧已过去六七日,蚕蛹发育比较成熟,距羽化还有二三日,不会流出血液,正是抽丝时,丝的色泽好,品质高。 “下一季教你们,这叫天然彩丝!”苏樱介绍道。 “我们、也要学?”郑娘子声音高八度,这比不得粉条啥的,这东西的价值… “行啦,阿姐,这东西昂贵,光我们苏家做不完,就是咱荒沟村全部都做,产的蚕丝、织品都不够!” 苏樱搂着郑娘子,“今日请几位阿姐来,除了缫丝,还要纺织,有大用!” “这、这!”素来豪爽的郑娘子反倒缩手缩脚,“我怕给你弄坏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就是,阿樱!”其他几位娘子都退开两步,生怕碰坏了彩茧。 “哎呀,阿姐,这东西没那么娇贵,平日里怎么做的还怎么做,只是改进了几个地方…” 苏樱把煮茧,再用温水冷却缫丝,抽丝时用小火盆烘干等工艺讲解一遍。 听完原理和讲解,郑娘子几人眼中流露出崇拜,“阿樱,你咋想到这些?你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呵呵,多看书,多动脑筋想啊!”苏樱含糊道。 自古桑蚕书籍不少,这话说得通,说的在理。 苏家小院里,大家忙忙碌碌煮茧、缫丝,纺成一锭一锭的线锤。 “呀,真美!”大家看着泛着光泽的彩丝赞叹。 这么光泽鲜亮的丝线已令人惊叹,还是彩丝!人人都感觉晕晕乎乎的,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咋样?”中午忙完地头的村老们来了。 听杨老汉说了许久的彩丝,谁都没看着,心中一直好奇长啥样。 “各位村老,看吧!”苏樱将人请进来。 院坝的木架上挨着摆放几排锭子,五颜六色亮闪闪,可以想见那丝线质感! “天!这辈子还能见着这等宝贝!”郑老儿惊叹! 前半辈子荣华富贵,好东西见多了,在这里蜗居二十年,穿粗麻素衣的流犯,居然有幸见到这等奢侈品! “啧啧!好东西!”村老们没敢贸然动手去摸,只静静看着。 村老们眼睛毒着呢!一眼便能辨别真伪!这是天然的,不是染料染的,苏家也没有染料。 “阿樱,下一季咱们真养彩蚕,结这等彩丝?”村老们眼神热切。 “嗯,不过中间还有些技术要改进,你看我们本来是四种颜色,鲜红、鲜黄、靛蓝、紫色,可实际上深浅不一,分出这么多颜色!”苏樱指着锭子上的彩丝道。 “嗯嗯,不错、不错!”村老们觉得能养出来都很了不起,颜色深浅不是啥问题。 “阿樱!其实这样挺好的!”郑娘子看着深浅不一的彩锭若有所思。 “阿姐何意?”苏樱问。 “阿樱,若要纯色织品,自然要深浅一致,可若是织彩锦,深浅不一的彩丝最适合不过!”郑娘子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一说在场之人全愣住,对呀,本来色彩就该多彩,干嘛钻死胡同,统一成一个色度? 大不了结成彩茧后按色度分拣,这样能保证色彩多样性,还是纯天然的,染色都达不到的效果! 如此一想,众人全都恍然,“对、对!此法甚妙!” “如此,就不存在喂养上的技术问题!”苏樱拍拍脑袋,人的思维一旦固化,就会偏执。 要不是郑娘子这番言论,苏樱死磕到底,不知何时才能解决,也解决不了。 蚕儿个体有差异,吸收消化就有差异,结茧时色度始终有差异。 思路一转换,色度差异的彩丝正好丰富彩丝色彩,问题迎刃而解! 果然人多力量大!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一旁默不作声的福忠不得不惊叹,这荒沟村果然卧虎藏龙,随便一个女娘,都如此聪慧。 众人都舍不得离开,苏樱煮了粥,烙的葱油饼招呼大家吃。 饭后蹲院子里,看郑娘子几位纺织能手围着织机上拉经纬线开始织锦,看着彩丝一点点变成锦缎。 “这丝线好,均匀,有韧性!”郑娘子边织边感叹,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自己养的白茧个头小不说,缫的丝断头多,韧性差,织布时经常停下打结头。 哪像这丝线,织起来流畅,难得有断头,织出的还是彩色的,鲜亮、有光泽,真漂亮! 天黑尽,苏家罕见的点上好几支蜡烛、所有油灯灯芯挑的亮亮的,都在等待第一匹彩锦出来。 越到后面,越没声音,全都盯着织布机。 “卡塔、卡塔!”郑娘子沉浸在织布的快乐中,完全忘了四周的场景,那种成就感令人兴奋、快乐! “卡塔、卡塔!”最后一声织布声结束,郑娘子欢呼,“成了!” 几位娘子上前,将锦缎取下,展开,红艳艳的锦缎,闪着光泽,质地柔软。 “好、好!”村老们看着,没人上手去摸。 都是长满老茧的手,一摸容易勾起丝,这匹锦缎就废了。 唯有福忠,伸出细嫩的手细细咂摸,那质地确实与其他丝织品不同,韧性、弹性足。 “好!收起来放我屋!”福忠命令道。 几位娘子仔细将红色锦缎卷起来,苏樱翻出一个上好的小木箱收藏。 “阿樱,这些杂色彩丝织不了一匹,不若把它们织成一匹彩色的,如何?”郑娘子闪出一个点子。 “好!阿姐真厉害!”苏樱受启发,“我们织成渐变色。” “何为渐变色?”众人不解。 “就是颜色从浅到深递进。”苏樱言简意赅。 “哦!甚妙!”众人一听便懂。 福忠都惊诧地看着苏樱,真要有这样的锦缎,那价值可比纯色还珍贵,如此一来,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 第276章 难民 “慢点儿、慢点儿!”福忠招呼道。 福旺带着马车来接师傅,从屋里抬出一只不大的箱子。 一共织了六段锦,四匹纯色,鲜红、鲜黄、靛蓝、紫色,两匹彩色,其中一匹渐变色、一匹七彩色。 福忠要了鲜红、靛蓝、渐变色,给苏樱留了鲜黄、紫色、七彩色。 另外还有两个木匣子,里面装了各色彩茧,随着锦缎一同送走,为防止里面的蛹破茧成蝶,熏蒸后晒干处理过。 还有一坛子冬瓜糖,福旺不用说就知道这些是送往京城的。 阿棠带着小桃骑马,阿樱赶着牛车,带着老太太、杜氏、杨春华、韦氏。 来到村口,好几辆牛车等着,汉子们赶着,载着村老及各家妇人进城。 孩子要去游学,给孩子送些穿的,见孩子一面,叮嘱一番。 阿棠带着小桃先去了趟青石山、再去金风寨的路上,挨着通知各家有孩子要去游学,到路口集合。 牛车队路过时载上,浩浩荡荡往城里去。 “我来!”苏老二将苏樱挤开,冲杨春华笑笑,“娘子!最近可还好?” “甚好!”杨春华看着丈夫灰扑扑的衣服,伸手拍打,身上立马弹起一股烟尘。 苏樱笑嘻嘻跳下车,去跟郑娘子她们挤一车。 苏老太太坐牛车上,好奇的东张西望。 去年初秋到时,山路崎岖,极其难走。 这才多久,一家人坐牛车出来,瞧瞧这干净、坚硬的道路! 老太太心中涌起自豪,这是自家老二带领大家修的! 在荒沟村,老太太现在嘚瑟的不行,三个儿子有所作为,能力非凡。 孙辈里几个大孙子都找到出路,如今小的两个孙儿也要去游学! 二儿媳有孕在身,家中又要添丁进口。 老太太觉得日子有盼头,整个人精神焕发,走路都带风。 在路口接到杨大郎等,上了车人人兴高采烈,谈笑风生。 进了县城,往县衙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农忙刚过,大家又出来忙碌,售卖粉条、蜂蜜。 街道上依然有不少车队、商旅,也冒出许多衣衫褴褛的妇孺,端着破碗追着人要钱要饭。 有个妇人抱着孩子,面黄肌瘦,怀中孩子蔫嗒嗒的,饿得眼睛都睁不开。 “油条、油条、四文一根!”牛二媳妇的摊前,妇人们边吆喝,边收拾碗筷。 “米糕、米糕!一文钱也卖!一文钱也卖!”米糕老汉大声吆喝。 边上远远站着一群穿着破烂的孩子,贪婪地闻着诱人的香气,眼巴巴望着油条摊、米糕摊流口水。 怎么回事?突然冒出这么多穷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老伯,来两笼米糕。”苏樱下车。 “哎哟,女娘,好久不见,可算有空了!”米糕老汉将一笼米糕切割成小块。 “来,吃吧!”苏樱拿起两块米糕,递给要饭的妇人。 两眼无神的妇人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姐,吃吧,孩子都饿坏了!”苏樱将米糕塞给妇人。 “谢谢!”妇人声音暗哑,将米糕喂到孩子嘴里。 气息奄奄的孩子闻到米糕味儿,猛地睁开眼,双手抱住母亲的手,大口啃着米糕。 “慢点儿、慢点儿!小心噎着!”苏樱忙招呼道。 饿的实在厉害,孩子没吃两口,噎得眼睛一翻一翻。 “阿姐,端碗豆浆来!”苏樱冲牛二媳妇喊道。 牛二媳妇早已见到苏樱,都忙着,点了个头,还没顾上说话。 闻言端来一碗豆浆,孩子咕咚咕咚喝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多谢恩人!”妇人抱着孩子跪下。 “快起来,阿姐!”苏樱将人拽起来。 边上的孩子们默默靠拢,盯着苏樱手上的米糕。 “去吃吧!老伯,算我的账!”苏樱对孩子们道。 “呼啦!”孩子们围住米糕老汉。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米糕老汉挨着发放。 “阿姐,你来自哪里?怎流落到此地?”苏樱请那妇人坐下,端过一碗豆浆。 “我们是河北道的,去年初冬霜灾,冬小麦全冻死,开春没了收成。 家中没有积蓄,能吃的吃光了,眼瞅着活不下去,听闻岭南道是粮食专署区,朝廷鼓励农人来垦荒,减免三年税赋,我们边逃荒过来。” 妇人大口吃着米糕,狠狠吃了几口便停下,将剩下大半块揣怀里。 “从河北道逃荒过来?”苏樱很是惊诧。 河北道距离这里几千里,一路上陆路、水路不停转换,还要经过荒山野岭,他们怎么过来的? 光是一路上的吃喝就不得了,有这些,不如在家乡周边讨生。 “是啊,来了不少,路上病死、饿死的不少,我们挺过来了。”妇人说着,木然的眼中闪着一点儿亮光。 “你们怎么过来的?”苏樱觉得这些难民不简单。 “有位大客商的商船南下,将我们带下来,不然我们哪能这么快到这里? 都说岭南山高路远瘴气多,果真如此,好多熬过路上晕船,却没熬过岭南瘴气。”妇人苦笑。 自己一家十几口人,已经死了五六口。 苏樱一听大客商,隐隐猜着是福忠、胡二郎,只是既然人弄到这里,为何没人管? “县衙没管吗?”苏樱问。 “管了,我夫君和几个小叔子在工地修路,换取一日口粮。”妇人道。 “你们人多吗?”苏樱心里盘算着。 兄长也在县衙,不可能不管,难道是难民太多,县衙吃不消? “不清楚,从家乡逃出来,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可路上也不断有人死去,不知道有多少到这里。” 妇人只是裹挟在其中的普通农妇,自己都活不了,哪还关心得了那么多? 附近的难民得着信,都朝这里涌来。很快米糕老汉、牛二媳妇摊上东西全卖光。 苏樱把米糕、油条的账结了,带着牛车往县衙赶,福忠的马车跑得快,早就不见踪影。 要了解情况,只能去县衙找胡县令、胡二郎和兄长问。 第277章 弟子牛得草 一队牛车来到县衙,往常可没谁喜欢来县衙。 衙役穷凶极恶,衙门森森,都说衙门七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如今嘛,荒沟村的人挺胸抬头的来。 “苏女娘来了!”县衙门口碰到牛二。 “嗯,他们在哪里授课?”苏樱问。 “在里面各曹办公处!走吧,我给诸位带路!”牛二客气道。 “多谢!”苏樱带着众人跟着牛二进去。 来到办公场所,院子中间偌大空地上,整齐摆着一排排桌椅,曹吏们坐那儿认真听课。 黑板上写着加减、乘除口诀,苏仲彦出题,曹吏们噼啪打着算盘,然后将得数写在纸上。 娃娃们也在其中,胡二郎回来,都知晓要出去游学,都努力学习,免得出去丢人。 牛二看着自家儿子混在其中,面露得色。 看到荒沟村的孩子个个能干,牛二动了心思,将小宝也塞进来旁听。 虽然听不懂多少,总比整天在巷子里跟一群孩子厮混的好。 这几日回到家,念念有词的念着口诀,算盘打的怎么样,两口子并不知道。 但那些口诀很能唬人,四邻都夸赞小宝聪慧,将来该当掌柜、账房先生。 比自己这个贱民身份的衙役高贵多了! 见到苏樱,苏仲彦冲妹妹笑笑。 “好,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大家相互检查一下答案是否正确。”苏仲彦道。 “是,先生!”曹吏们、孩子们齐声道,很有当学生的自觉。 “阿耶、阿娘、阿翁!”孩子们见到自家亲人,都欢呼着跑过来,闹哄哄的。 县衙税粮已收完,暂时没有太多杂事,来县衙办事的人少,故而闹哄哄的也没人说啥。 因为在家的各曹曹吏们都在这里学习。 “苏女娘!”曹吏们纷纷同苏樱打招呼,都晓得这珠算课是她编纂。 “各位官爷好!”苏樱回礼。 “哎呀,苏女娘这话折煞我等!不敢、不敢!”曹吏们纷纷侧身避开。 苏女娘跟县令大人往来密切,兄长是县令大人的幕僚,唤自己官爷,这哪门子的官爷? “课授得如何?还有多少?”苏樱问。 “加减乘除法口诀都抄写完,也授完,剩下的是多练!各位曹吏大人都是能吏,掌握极快!”苏仲彦眉宇舒展,意气风发。 当先生,带着孩子们下乡,看着孩子们个个蜕变,他很有成就感。 这是他传道授业解惑的意义所在,也理解了孔圣人为何带着三千弟子周游,更理解了教书育人、因材施教的重要性。 有的孩子读四书五经觉得晦涩、拗口,可在珠算上领悟极快。 以前不自信的孩子,因为珠算了得,变得自信、飞扬。 “二兄辛苦了!我给孩子再讲一讲路上的安全事项、医疗护理知识!”苏樱对苏仲彦道。 孩子们再次坐回座位。 “这次先生带着你们,随福东家的商队出行,目的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看看梧县、梧州、岭南以外的世面。 去看看广州港、泉州港、大运河,看看我大唐的疆土有多辽阔,增长见识、阅历,不做井底之蛙。”苏樱开宗明义。 “是!”台下的孩子们安安静静,眼睛亮晶晶闪着光。 他们将是整个梧县、梧州、岭南道自古以来的第一批由官府保驾护航的游学学子。 接下来,苏樱把各种骗术、包括人贩子常见招数以及如何应对给孩子们普及,比过年时那次讲解还详细。 要求孩子们一会儿自由组合,至少三人一组,选出组长,走哪儿几人同行,遇事有照应。 又讲了外出会遇到的哪些问题,晕船、水土不服、头疼脑热等,以及房间常通风、勤洗手等。 为防止水土不服,让大家出发前带些泥土。 遇到水土不服时,将故乡泥土泡水喝,即可缓解。 至于头疼脑热等,已经让几位村老去药铺,买些药丸备着。 拉拉杂杂讲了好一阵,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连曹吏们都听着有趣,经常下乡,抬脚就走,潜意识觉得游学也这样,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一点儿钱便走天下。 瞧瞧人家,还有专门的安全教育课、医疗知识课,方方面面都想到,那叫一个仔细。 再次下课后,孩子们跟着自己爹娘去逛街,吃顿好的,多聚聚,爹娘有话叮嘱。 苏老太太、杜氏、杨春华、韦氏带着孩子也去逛街,苏樱跟着二兄长去找胡县令。 “苏女娘!”牛二叫住苏樱,身边跟着牛小宝,小家伙眼巴巴的。 “何事,牛捕头?”苏樱问。 “那个、那个你们、你们游学,能不能、我家小宝也想!”牛二吭哧瘪肚半天。 “先生!”牛小宝规规矩矩站直,彬彬有礼,与过年时那个顽皮孩童迥然不同。 “呃…”苏樱为难,“小宝太小,还没启蒙,出去不安全!” “先生,我不小,满七周岁,马上八岁!”小宝眼里蓄着泪。 “我知道,可是小宝,外面有许多坏人,抓小孩去卖钱,你无力自保,又不识字,被人卖了都不知晓。” “可是先生我想出去看看,你不是说不做井底之蛙么?”小宝倔强道,竟说出苏樱说过的话。 “要不再大一些,读了书再出去,好不好?”苏樱耐心道。 “阿耶,我要读书!”牛小宝一听,转头向牛二请求。 他想要出去看看,听虎子、阿木、阿桑他们说,外面有大海、大船,比梧县县城大好多好多。 牛二呆呆看着儿子,一天到晚像个皮猴的儿子竟然要读书!牛二差点儿老泪纵横。 “读!读!阿耶吃糠咽菜也供你读书!”牛二激动道,“苏女娘,能不能、嘿嘿…” 这些孩子从荒沟村出来,苏家又跟县令大人家关系匪浅,自家小宝去那里念书,再好不过。 “?”苏樱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牛捕头,荒沟村很远,你不如在县里给小宝找学堂。” “苏女娘,这梧县就你们荒沟村的先生最有学问,多少束修,我都交!”牛二坚持道。 长安太学学子,这梧县有谁这么牛逼?傻了才放过! “先生在上,受弟子牛得草一拜!”小宝机灵地扑通跪下,冲苏樱磕头。 “诶诶,快起来、快起来!”苏樱吓一跳,忙将小宝拽起来。 “先生,您答应了?谢谢先生!”牛小宝喜出望外。 “我!”苏樱没想到牛小宝这么机灵,拒绝的话说不出口,这是除虎子外,又一个透着灵气的孩子。 第278章 做不到昧着良心窃取 二兄带孩子们游学,家中剩下的主要是金风寨未读过书的孩子、以及年龄偏小的孩子,诸如小桃、阿棠这种小豆丁。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多一个牛小宝无所谓。 只是苏樱的授课内容有别于兄长,她偏重于实用、技能,类似现代的职业学校。 让孩子未来有一技之长,可以靠技能养活自己、养活家人,顺便将一些现代科学知识传授给孩子。 兄长们的课以四书五经为基础,包括律学、算学、书学,正规学府教育,走仕途的治世之道。 牛二与牛小宝谢过苏樱,欢欢喜喜回家准备念书的一应行头。 摆了油条摊几个月,家中挣了不少钱,置办行头、交束修没问题。 苏樱随着苏仲彦来到胡县令的前院会客厅,路上与福旺打了个照面。 福旺带着打包严实的木箱、一坛子冬瓜糖出去,苏樱很好奇,这些东西寄往何处,给何人? 这天下还有谁有底气敢收下这天然彩丝锦缎,而不被天可汗找麻烦。 会客厅里人不少,除了胡县令夫妻,福忠、胡二郎、苏伯彦都在。 苏伯彦已褪去书生气,举手投足间带着能吏的范儿,看来在这里如鱼得水。 “阿樱来啦?快坐、快坐!”刚进会客厅,胡夫人热情招呼。 “大人、夫人!”苏樱冲胡县令、胡夫人行礼。 “行啦,快坐!别整那些客套!”胡夫人拉着苏樱坐下。 “先生!”胡夫人身后站着谢清韵四个丫头。 穿着统一着装,细葛布的裳裙,颜色粉嫩,衬得女孩们娇俏可人。 “怎么样,还习惯吗?”苏樱关切道。 “嗯,习惯!”丫头们笑盈盈的,灵动、鲜活,就连苏绿也是眼角含笑,不似往日沉闷。 “这几个丫头来了,我可轻松不少!再也不用整天抱着账本算来算去!”胡夫人说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大人,州府那边的官文可有备好?”苏樱问胡县令。 “都备齐了!”胡县令笑道。 “刺史大人很关心此事,觉得这样的游学甚好,让孩子们走出梧州、岭南,看看外面世界,希望将来梧州也能出几个人才!” 带队的苏仲彦、游学的苏仲彦、苏柄彦身份特殊,除了特别官文,刺史大人还特意个人背书,恳请沿途官府给予关照。 此事在梧县、梧州传开,令好多人艳羡。 胡县令为了鼓励更多学子上进,特意给游学的孩子们每人备了一套笔墨纸砚,一件统一的橙色外衫,走到哪儿都能一眼认出。 苏樱惊诧地看一眼胡县令,她都忘了这细节。 “咳咳,我夫人提醒的!”胡县令骄傲道。 自己一个大男人 哪会想这么细?还是胡夫人,做母亲的人,细节想得多。 带着这么多孩子出门,人多的地方混在人群中,很难认出,丢了也不好找。 不若弄个醒目的外衫,远远就能瞅见。 于是胡家赞助,给游学的孩子、先生都送一件橙色外衫。 “多谢大人、夫人!”苏樱冲两人行礼。 “哎哎,说了别整那些客套!”胡夫人拉住苏樱。 “阿樱,那个、带了没?”胡大人见苏樱空手进来,迟迟不提,有些坐不住。 前几日夫人、儿子前后回来,都说成了,时间仓促,都没能看到最后成品。 搞得他抓心挠肝的,刚才福东家来了,得了一半,宝贝的不行,愣是不肯让大家瞧一眼。 “带了!”苏樱这才想起东西还落在车上,“还请大人着人去车马棚取一下。” “啥?在车马棚的?快快!来人,去车棚将东西取来。”胡县令一听,心疼坏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如此随意乱扔。 皂吏不知何物,但县令大人如此着急,必定很重要,一路小跑去车马棚,气喘吁吁跑回来。 胡县令接过箱子,不满地瞪了苏樱一下,“也就你不把它当回事儿!” 苏樱尴尬笑笑,路上遇到难民,又忙着给孩子们培训安全教育,完全把这事儿给扔到脑后。 村老们没跟进来,不然也不至于自己丢三落四。 “快瞧瞧!”胡夫人催促道。 “好,瞧瞧!”胡县令也着急,小心翼翼打开箱子。 在场的,除了福忠、苏樱淡定,其余都满是惊奇。 木箱打开,三匹锦缎映入眼帘。 “天!”胡夫人捂着嘴,指着里面的彩色锦缎,“这、这…” 果然最令人震撼的是这种多彩的,染色都染不出来。 只有天然彩丝才能织出来,这东西若有人说作假,多彩锦缎足以打脸。 苏绿知道咋回事,可看到成品时 依然被震撼,心中涌起自豪,自己喂养的彩蚕! 苏伯彦兄弟俩完全愣住,妹妹几时弄出的?怎么一点儿都不知晓? 福忠老神在在,就喜欢看这些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真美!”胡夫人轻轻抚摸。 要不是太过珍贵,又是头一匹,都想留下。 胡县令拿起彩茧,“蛾子不会飞出来吧?” “不会,熏蒸处理过!”苏樱道。 “好好好!”胡县令关上箱子,“这次一定要把你们几人名字上报!” 桑蚕只出自妇人之手,这种天然彩丝惊世骇俗,胡县令脑子没坏掉,自然要如实上报。 这个做不了假,万一上面要见人,考问相关技术问题,弄个假的不得露馅? 再说了,苏家弄了那么多,不能一直被埋没! 这技术足以载入史册,胡县令厚道人,做不到昧着良心窃取。 “大人,这里还有两样东西,一起附上,改进缫丝、织布的机子。” “哦,还有这等事儿?”胡县令就知道只要苏樱在,他就有好事儿。 天然彩丝蚕的事儿暂缓,但缫丝机、织布机改进可以推广,令天下女子们不用那么辛劳。 “嗯嗯,好好!”胡县令看着图纸不住点头。 缫丝、织布他不懂,但苏樱不会做无用功,一定是有针对性的改进。 “大人,有一事需要暂缓!”苏樱道。 “何事?”胡县令问。 “梧县、桐县养彩蚕一事,呃,还没想好具体运作方式,再加上福东家另有谋划,我们先暂缓一下,后面几季只在荒沟村养。” 第279章 差点儿搞砸 “甚好,甚好!”胡县令欣然同意,反正梧县跑不掉。 冲之去桐县不久,尚未完全掌握,不一定能寻到可靠之处,一旦不妥,技术就泄露,实在可惜!自然是慎重些好! 这次的东西太过贵重,还要给林冲之一个说法,胡县令决定亲自去一趟梧州,顺道跟冲之好生聊聊。 “大人!”苏樱有话要说。 “何事?”胡县令问。 “我们进城时,路上有不少难民…” “哦,是福东家、二郎他们带来的!”胡县令以为啥事儿。 河北道、河南道大面积霜灾,毁了冬小麦,福东家、二郎他们倒卖大量陈米,低价售卖到那边,协助官府稳住粮价。 就这样还是有大量农人贱卖土地换取粮食活命,到后面没有任何值钱的可换。 只得携家带口逃荒,到外地讨生活。 听闻朝廷鼓励农人去岭南开荒,一无所有的农人向南走,决定赌一把。 路上老弱妇孺饿死、病死不少。 福忠、胡二郎于心不忍,商船没载货,免费载难民顺着运河南下。 中间有挺不过客死他乡的,也有没勇气再往南,见江南富庶,留在那里做佃农的,剩下的勇往直前,跋山涉水来到岭南。 一下子来了上千人,胡县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农忙季节,几条官道扩建正需要大量劳力,也算有机会给难民一口饭吃。 只是杯水车薪,劳力挣的,很难养活全家。 梧县富裕不过几个月,冬小麦刚收,大部分要上交朝廷,剩下的囤积粮仓做储备粮,没有多余粮食赈济。 妇孺们每日在街头乞讨,虽然乞讨,倒也没饿死街头,就是度日艰难。 梧县之前也没好到哪里去,冷冷清清的街道,偶尔有乞丐,在这里讨不到,都离开。 如今难民能沿街乞讨,说明还是能活下来。 故而胡县令、胡二郎、福忠等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总比饿死在家乡好。 “不妥、不妥!”苏樱蹙眉摇头。 “有何不妥?”胡县令不解。 在场人都不解,做好事还有错? “大人,若是单纯的逃荒难民,能免费送过来,又安排做工让他们活下来,自然是功德无量的善事! 可灾民们是冲着粮食专署区的垦荒来的,按照专署令,应该尽快将他们安置下去。 趁二季稻还没开始,他们有时间垦荒,一个多月后正好赶上二季稻的播种。 如此,待到十月,他们便能安稳下来,梧县也新增一二百户在册人口,于大人又是一件政绩。”苏樱分析道。 此话一出,不止苏县令、胡二郎、福忠,就连苏伯彦都愣住。 对呀,怎么把这事儿给忽略掉?当时只顾着给难民一口饭吃,忘了后续。 要不是苏樱提醒,再拖下去,难民们不但错过下一季庄稼种植,兴许有人饿死街头,那不成了自己治理无能? “可是…”胡县令有些为难。 粮食入仓后封存上报,不是灾害年,没有朝廷允许,是不能私自开仓放粮的。 难民不同于苏家流放,可先借粮食,后面连本带息归还,因为他们是上面钦点下放,总得给几粒米吊命。 再就是难民数量庞大,一旦借粮,县衙要动用的粮食不是小数,必须上报。 而且会引发后续,会有更多难民涌进,梧县未必能接得住。 “无妨!”苏樱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首先,这些灾民是作为垦荒农人来安置的,必须造册纳入梧县户籍,正规管理。 其次化整为零,将这些难民打散,分到各乡镇、村寨,每个村寨接收几户。 这样就不会给各村造成冲击,抢夺村民们的生存空间和资源。 也能在各村寨周边有地可垦,若能与村里搞好关系,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最后就是向州府上报,请求给这些农人预支一定口粮,以及农具等生产工具,包括简单的安置房,比如窝棚等。 不能当做难民处理,而应按照《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的垦荒农人政策执行,妥善安置。 这是个机会,向天下人、向朝廷展示岭南道执行专署令的力度,吸引更多农人到岭南来。 在座众人醍醐灌顶,这么好的机会,差点儿搞砸! 特别是化整为零这种安置法,还真没想过,这些时日,胡县令和苏伯彦一直头疼将这么多人放到哪里! “阿樱啊,要不,你随我一同去梧州,与刺史大人好好聊聊,如何?”胡县令提议。 苏伯彦得留在县衙处理公文,苏樱带走,她脑子灵活,一定能说动刺史大人。 不但要预支大量粮食,还有大批农具等,还有新式种地的培训等。 “啊?”苏樱有些头疼,家里没先生,自己还要回去教孩子。 “功德无量、功德无量!”胡县令低声哄道。 “嗤!”福忠被逗笑,这个胡县令本事没多少,胜在为人厚道,遇到这样的官员,梧县百姓也是有福。 “呃,好吧!”苏樱勉为其难。 那么多难民必须尽快安置,不然当地治安会是一个大问题。 人生存不下去时,是没有道德可言的。 “街上有不少老弱妇孺难民,大人可否开个粥铺施点儿粥,安排郎中给他们检查一下,好些人适应不了岭南瘴气,病恹恹的。” “伯彦,你落实一下!”胡县令不住点头,这些细节还真没想到。 “让牛二他们守着粥铺,只许难民领取,杜绝有人混在其中占便宜。”苏樱想了想道。 牛二他们是本地人,一眼能认出其中的本地人,防止那些好逸恶劳的混在里面混吃混喝。 “这粥就由我们胡家杂货铺出吧,事情没议定,不宜动用县衙粮仓。”胡夫人主动道。 擅自动用粮仓的粮食,容易给人把柄,丈夫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谨慎些总不会错。 “夫人慈悲!”苏樱赞道。 “说甚慈悲不慈悲,挣了不少,总不能一毛不拔!施点儿粥,给家人积福,岂不美哉! 要是去年,我想施粥都不成!”胡夫人笑道。 第280章 桐县百姓真的苦 几人接着商议,明日起,将灾民登记造册,并在灾民聚居地招人煮粥、施粥,县衙派人在现场维持治安。 同时开课培训如何新式种地法,包括筛选腐土、石灰消杀、耕地、浸泡种子、与豆类轮种等。 还有制粉条、养蜂蜜、榨茶油等,让灾民可以尽快获取生存资源。 工地修路施工留一些人,剩下的参加培训,安排郎中给他们体检,为垦荒做准备。 同时还要召集各村各寨村长开会动员,将灾民尽快安置、分散下去,并给灾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苏樱随胡县令到州府找刺史大人要粮食、农具,向上级呈报农人到岭南垦荒如何落实的各项措施等,以防更多农人涌来却无应对之策。 兄长苏伯彦负责安排县衙各曹把这些工作铺开、进行。 事情很快梳理清楚,衙门各曹都参与、协助,不是某曹独立完成,大家都动起来,协同配合,人员不够就调剂。 福忠默默听着,心中大为震撼,以为苏女娘只会弄些新奇东西,没想到在治理上很有独到见解和手段。 翌日早上,县衙门口,游学的孩子们与父母告别,坐上商队的车出发。 统一的橙色外衫醒目,一看就知道是学子,沿途围观的百姓艳羡不已,不少孩童吵着闹着也要读书。 阿黑主动与苏仲彦一起管理孩子们,主动担任起联络员的职责,协调与商队的各项事情。 苏伯彦带着县衙各曹开始分工,同步把各项工作开展起来。 胡县令带着苏樱,以及天然彩丝织品、呈报等,坐马车向州府奔去,没有随商队慢悠悠走。 牛小宝随着杜氏等去荒沟村,同去的还有好几个曹吏的孩子。 苏樱有事,杨春华、杜氏、韦氏等都可以教孩子们识字。 天不亮时 灾民们聚居地就来了人,开始架柴烧火煮粥,还有衙役、曹吏一户一户统计人口、姓名、年龄等。 统计完一家,一家就可以领粥。 然后除了部分汉子去工地劳作,其余的都留下来听课,学习如何垦荒种地,以及安置等。 几位郎中来免费义诊,熬了大锅汤,感觉头晕、恶心、胸闷的人都可以来喝,去除瘴气。 这一套行动下来,县城街上顿时没了沿街乞讨的难民妇孺,又恢复了往日秩序。 “走,去县衙看看冲之,讨杯茶喝!”路过桐县县城时,胡县令对苏樱道。 马车来到县衙,林冲之刚办完公,正要回去吃午饭,听闻老友来,忙迎出来。 此时的桐县县衙不再是以前的衰败、腐朽模样。 衙役、曹吏换了大部分,林冲之招来故旧,把县衙摊子支棱起来。 前些日子苏时彦、苏辰彦、苏权彦带着一批孩子来帮忙下乡收税粮,真的帮了大忙。 孩子们回梧县后,三位先生留下,帮着培训各曹吏员珠算,并留下来任职。 苏时彦学律学,留法曹,苏辰彦学书学,留功曹,苏权彦学算学,留户曹,都是吏员,可谓是得了重用。 “大人怎么有空过来?”林冲之对胡县令还是往常的称呼。 “要去一趟州府,顺道看看你!给你瞧一瞧好东西!”胡县令拉着老友的手进了县衙。 “几位兄长好!”苏樱跟三位堂兄打招。 “阿樱!”三位兄长还礼,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在这里可还习惯?”苏樱问。 “甚好、甚好!”兄长们欢喜道,“谢谢你,阿樱!” 在这里不久,学到了好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 接人待物、为人处世,人情练达,这些可不是书本上有的,三位少年也在迅速蜕变,适应新的身份。 “阿樱,谢谢你!以前是我们狭隘了!”苏时彦、苏辰彦真诚道歉。 因为母亲小秦氏、妹妹苏荷的事儿,对大房有些看法。 但这次下乡,看到不少这样的妇人和家庭,站在旁观的角度审视,突然明悟,自己有多愚孝可笑。 就跟那些愚孝儿子一样,为了老母为难妻子、孩子,搅得一个家鸡犬不宁。 就像一面镜子照着当初的自己,两兄弟真正反思自己,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奉养母亲,绝不做这种愚孝人。 “呃,客气客气,都是一家人,两位兄长无需这般生分!”苏樱笑笑。 心中暗想,有朝一日,两位堂兄得知母亲、妹妹的惨死,会不会怨恨上自己和二叔? 兄妹几人说说笑笑,氛围和谐。 来到会客厅,胡县令将木箱打开,给林冲之看彩丝织品。 苏家三兄弟也凑过来看,震惊地看向堂妹,“阿樱…” 明明前些日子就在家,竟然一点儿不知晓!这个堂妹嘴也太严了! “那会儿不知能不能成,就没声张!呵呵!”苏樱尬笑。 “大人,这是成了?!下一季,我们桐县也可以养了?”林冲之激动道。 桐县太需要一个产业刺激一下,本就贫困的下下县,被前任梅县令给嚯嚯的不成样。 挨着梧县,制粉条、榨茶油、养蜂蜜这些都未普及,百姓私下里学了,拿去售卖,却被衙役们豪取抢夺了去。 过年那会儿若田产售卖无人阻止,只怕这会儿的桐县已经激起民变。 林冲之接手这么一个贫穷到快散架的破县,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其稳住。 见到彩丝蚕时,欢喜极了,真是老天开眼,终于有东西能救桐县了! “呃、冲之,可能、要缓一缓!”胡县令为难道。 “缓一缓,为何?”林冲之的笑容僵住。 胡县令看向苏樱,他不方便解释,还是让苏樱来吧。 “呃,林大人,是这样,这彩丝蚕一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没想好如何运作。 你这边能否找到稳妥的地方和人手?这东西比不得土地带不走,这是技术,一旦有人起了歪心思,技术就泄露。 损失的不但是你们,还有我们梧县!所以我们还在考虑运作模式。” 苏樱硬着头皮解释,没有提福忠一事。 “苏女娘!你还有其他法子吗?桐县百姓真的苦!你问问你这三位兄长。下乡收粮是什么景象。”林冲之恳请道。 粮食产量低,交完税粮,百姓所剩无几,幸亏粉条法流传开,百姓靠着那几样野生食物,才能勉强维持生存,不然… 第281章 稚子抱金过市 “呃…”这话把苏樱为难住。 “苏女娘!林某代桐县百姓恳请您,教桐县百姓一个法子,桐县需要一个营生缓气。” 林冲之见苏樱纠结的表情,知道她有法子。 “林大人,我这里有个法子,不过需要你调集大量黄豆!”苏樱狠了狠心道。 本来大豆榨油及相关豆类产品等,是荒沟村下一步的财路,可是林县丞这么恳求,苏樱狠不下心拒绝。 人家不是为自己发财,而是为一个县的百姓谋求出路。 荒沟村后面还有绿豆粉丝,就是大豆榨油后的豆类制品也多的是,那就分一部分给桐县吧! “黄豆?”这下林冲之又要面对一个新问题。 整个县衙穷嗖嗖的,就像当初的梧县。 林县丞可没有一个有钱的夫人在背后支撑,无钱购买,也不好购买,桐县的所有粮铺里没多少。 “呃,福东家、胡二郎君的商队就在后面,我们有采购大量黄豆,不若你与他们商谈,看能否赊购一批,尽快启动起来?”苏樱提议。 一穷二白的破县,要啥没啥,也是为难这位县丞大人。 “多谢女娘,多谢女娘!”林冲之喜出望外。 跟福东家没交情,但跟胡二郎君熟啊,怎么也能赊购一些。 “苏女娘,用大豆作甚?”林冲之问。 “榨油、做豆制品、酱油,豆渣还可充饥!”苏樱言简意赅。 “啊?太好了!”林冲之欢喜道。 那会儿的读书人知道黄豆能做豆腐,能做酱油,知道榨油的不多,更何况同时几样叠加,完全是榨干大豆所有价值,一点儿不浪费! 实在没想到大豆价值这么高,简直就是为桐县量身定做的! “阿樱,大豆能一次做这么多东西?”胡县令听了很动心。 “是,先榨油,豆饼可用来熬豆浆做豆腐等豆制品,还可制酱油,最后剩下的豆渣用来充饥,于百姓来说最经济实惠。” “哦!”胡县令甚是惋惜。 难怪苏樱要福东家他们大量收购大豆,想来是自己用的,如今给了桐县这法子,梧县就少了一样特产。 不过想到能帮老友一把,还是很高兴,毕竟彩丝一事,水了人家一把。 “那、何时能教?我提前安排上人手!”林冲之眼神殷切,恨不能苏樱现在开工。 “稍等,林大人先将一应用具备上,待我与胡大人见过刺史大人,回来便教你们。” “成!”林冲之开心应下,让人去安排,然后准备款待两人。 “不了,冲之,我与阿樱还要赶往州府,上千的灾民涌入,得尽快安置妥当! 就不耽误了,早日去、早日回,你不是着急吗!”胡县令起身告辞。 “如此,便不耽误大人!”林冲之这里也无甚好东西招待。 灾民那日从他境内过,幸亏去的是梧县,要是桐县,那简直得乱套,完全是雪上加霜。 两位老友并肩出了衙门,林冲之再次躬身道谢,“多谢大人、多谢苏女娘!” “大人客气!”苏樱还礼。 “大人,若想长期稳定、持续发展,可鼓励百姓在边角地多种些萝卜、芸薹。 将莱菔子、芸薹籽收集,亦是榨油之物,以后桐县可以油制品取胜。” “莱菔子、芸薹籽榨油?”林冲之再次刷新认知。 “是!芸薹籽可选籽实多的菜种,以籽实为主,不以吃菜为主。”苏樱强调。 芸薹籽就是现代社会的油菜籽,原本是芸薹菜结的籽实。 有人发现它能榨油,就将芸薹菜刻意培养,渐渐分成两个品种。 一个是吃的蔬菜-菜薹,一个是只榨油的油菜。 油菜籽榨油唐代已有出现,兴盛于宋代,加上宋代铁锅的普及,连带食用油的大量需求,后来油菜籽逐渐成为主流食用油原料。 “好、好!这就安排、这就安排!”林冲之开心极了,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边角地,全县都种上,明年原料不少,能省去不少成本。 莱菔子、芸薹籽、茶油籽、芝麻收获时间各不同,加上黄豆,一年四季都有油源源不断出品。 有了这个做支撑,百姓能挣不少活钱,日子就能好起来。 再加上两季稻、甘蔗加持,明年的桐县绝对能缓过气来。 三位堂兄听了惭愧,读那么多圣贤书,却比不上堂妹的杂书实用,样样都是实实在在改变现状。 心中暗暗下决心,得空也多看看《齐民要术》、《月令》这类杂书,在县衙做吏员,就要脚踏实地、切切实实干实事。 “阿樱啊,咱们梧县是不是也该多种些萝卜、芸薹?”路上胡县令问。 “当然可以啊,甚至岭南道、整个大唐都该大力推广种植、榨油,食用油多了,百姓也能吃得起。 有了油水的饭菜吃了才经饿,饭量才不会那么大!”苏樱笑道。 没有油水的饭菜吃许多都没有饱腹感,而且饿的快,有了油水不但饭菜可口,还耐饿。 “那就好、那就好!”胡县令激动的搓着手。 与桐县一起推广种植莱菔子、芸薹籽,也不算抢了他们生计,毕竟食用油的需求量那么大。 一路上两人就梧县的发展进行探讨,冬小麦、两季稻、豆类、甘蔗几样主打作物种植今年全面落实到位。 后面就是彩丝蚕、油类作物的推广,以及外地涌来的农人入编等。 缫丝车、织布机改良后尽快推广,不但蚕丝品质提升,织布速度大幅提升。 苏樱甚至建议县衙办一个缫丝厂、纺织厂,可确保彩丝的技术不轻易泄露,同时也能保证丝织品的品质。 这个纺织厂苏樱是为后面的白叠子做准备,只等福忠弄来,就找地方试种。 再通过司农寺在河北道、河南道推广种植,梧县的纺织厂出产棉纺织品。 其实最好的纺织基地应该在江南一带,可惜自己被禁锢在这里,走不出去,只得如此。 “阿樱舍得?”胡县令没想到苏樱是这么大方,以为彩丝会牢牢攥在荒沟村。 “有啥舍不得?荒沟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稚子抱金过市,一群无权无势的流犯,可没能力护得住!只有交出去,成为更多人的利益,才能保住它 ,荒沟村才能平安!” 第282章 快追回来 “阿樱,你怎么来了?” 正在忙碌的苏步成随卢照时见胡县令,却不想见到女儿。 “阿耶,我陪胡大人来,是为灾民安置一事。”苏樱回道。 卢照时与苏步成对视一眼,果然这事儿胡县令搞不定。 “大人,灾民一下涌入梧县,梧县家底儿薄,兜不住,嘿嘿!”胡县令讪笑。 “灾民到那里半月有余吧?如何安置的?”卢照时喝口茶,缓缓问。 “安排一些壮劳力修路获取口粮养家。”胡县令越想越觉得自己笨,怎么就没往深处想呢? “还有呢?”卢照时盯着胡县令。 “还有、还有…”胡县令面色泛红,支吾半天说不出来。 “胡大人还自掏腰包在灾民聚居地施粥,请郎中诊治。 将灾民逐一登记纳入户籍,分散安排到各村寨,还安排曹吏对灾民进行培训。 学习新的种地法,以及制粉条、养蜂蜜、榨油等。”苏樱接过话。 胡县令讶异地看向苏樱,这些明明是她提议的,怎算到自己头上? “今日来,胡大人想向大人请求开放粮仓,借支粮食与灾民。 另外还需要大量农具、耕牛等,趁下一季水稻播种前,让灾民把地垦出来。”苏樱继续道。 “哦,开粮仓?为何?今年梧县可没发生灾害、饥荒,百姓富足,有何理由开仓?”卢照时眼中露出笑意。 “大人,梧县是没有灾害,可有大量河北道灾民涌入,若不处置妥当,会扰乱梧县治安。 而且,这些灾民不是灾民,是闻讯赶来的垦荒农人,应当按照《岭南道粮食专署区行政令》安置。 专署令没有具体实施细则,具体情况具体处理,农人一无所有,背井离乡到这里,需要官府大力扶持,先支付一些口粮让人活下来。 要想垦荒,必要的农具不能少,而且时间仓促,只剩两个月不到,必须尽快把地垦出来,二季稻才赶趟,没耕牛、没犁可不行。” 苏樱不紧不慢,缓缓道来。 “嗯,胡县令,你如何看?”卢照时反问胡县令。 “大人,下官恳请大人允许梧县开仓放粮,借与这些来垦荒的农人!另外还请大人支援大量农具、耕牛!” 胡县令顺着杆子往上爬。为了梧县,脸就不要了! “嗯,还不算笨!”卢照时笑呵呵道。 灾民随着商队往梧县涌去,路过州府时,卢照时与苏步成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梧县接不接得住,会如何安置? 两人商议的与苏樱的思路不谋而合,以垦荒农人安置,可以顺理成章开仓借粮,扶持一把,梧县人口增加上千,一跃成为中县。 只是在安置上,没想到化整为零的方式,这些天一直在猜胡县令会把人安置到哪里? “这分散安置的法子极妙,叫甚?”卢照时随口问。 “回大人,此法叫化整为零!”苏樱冲口而出。 随即反应过来,懊恼地看着卢照时,不是这么套话的。 “哈哈哈!”卢照时放声大笑,“苏大人,生了个好女儿!” “大人谬赞!”苏步成谦虚道。 “看来咱们的呈报得修改一下,用化整为零的方式安置,农人可尽快融入本地,极短时间内垦出荒地!” 卢照时点头道,这女娘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不容小觑。 “大人,是同意开仓放粮了?”胡县令没想到刺史大人早有准备。 “嗯,时间紧迫,就按你们的做,我这里向岭南道呈报。”卢照时回道。 “那、大人,农具、犁和耕牛呢?”胡县令眼巴巴瞅着上司。 光有粮食不行啊,没有农具拿手刨地不成? “你倒是得寸进尺!”卢照时好笑,指着胡县令笑骂,“等你这些时日,你才想起?” “下官、下官…”胡县令惭愧,真没想那么多。 “农具已备上,一千余把,犁和耕牛五十套!”卢照时也没为难这下属。 笨是笨了些,心却是好的,心里装着百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胡县令冲刺史大人躬身道谢。 “别谢我,这些都是借支梧县,要从税粮中扣的!”卢照时摆了摆手,恶趣味的看着下属。 “啊?这…”胡县令愣住,好一会儿明白过来,“应该的、应该的!” “好啦,你们回去吧!”卢照时撵人。 “啊?”胡县令眨眨眼,自己还没说完啊,“大人,下官还有事要呈报!” “还有何事?”卢照时看看胡县令、又看看苏樱。 一季稻要下月开始成熟,麦子收了已有一段时间,还能有啥? “大人,请看!”胡县令让人把木箱抱进来,神秘兮兮道。 “何物?”卢照时慢悠悠品着茶,漫不经心瞥向箱子,“怎会有此物?” 一眼瞅见那匹七彩锦缎,这东西可染不出来,只能染丝线再织出来,梧州界内可没这样的染坊。 “大人,再看这个!”胡县令打开木匣子,露出彩茧。 “梧县何时出了这等染坊?”卢照时拿起彩茧把玩。 “大人,这不是染的!是天然彩丝!”胡县令纠正。 “呵呵,不是染的,天然彩…”卢照时呆住。 “胡三思,何处发现的此物?你的意思这匹彩锦是天然彩丝织的?” 苏步成也惊得站起,目光惊疑的看向女儿,却见女儿淡定的笑笑。 “大人,喏,人在你跟前!”胡县令朝苏樱指了指。 “苏、阿樱!”卢照时一把拉住苏樱,“来,侄女坐坐,说说看,这彩丝是咋回事儿!” “回大人,是我们荒沟村培养出来的天然彩丝蚕,特殊喂养后,蚕儿吐出彩丝。” 苏樱被卢照时热情的按在主位上,如坐针毡,想要起来。 “别,快说说!咋弄的!”卢照时又热情的递过茶水。 “呃,大人,这几匹都是彩丝织成,我们原本是想要鲜红、鲜黄、靛蓝、紫色。 但蚕儿吐出的丝颜色深浅不一,我们按色度分拣,把不多的各色线织成彩锦。”苏樱解释道、 “四个颜色?那还剩下的呢?”卢照时问。 “鲜红、靛蓝、渐变色的给了福东家,他有用。”苏樱道。 “噗!”卢照时一口茶喷出来,“什么?给了福东家?快、快追回来!” 第283章 你可知你在说甚 “呃,追不回来了!福东家前两日已送走!”苏樱讪讪道。 “你、你呀!”卢照时掸着身上的茶水,手指虚点着苏樱,急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拿去有用,以后这东西还要靠他销出去,除了长安就是各港口远销。”苏樱解释道。 “你这丫头,真是败家!”卢照时深吸一口气道,“你真不知晓这东西的价值?” “晓得!原本梧县、桐县两县搞,一时没想好如何运作,暂停待定,待大人呈报后再说。”苏樱很淡然。 技术纸张纸老虎,戳破就不值钱。 这东西牵涉上上下下多少人的政绩、升迁,包括自家、荒沟村也希望从中获益。 她希望千百年的史书上有明确记载,天然彩丝蚕出自岭南道梧州梧县荒沟村苏家,县志、史册、行业传闻都明确的人物。 而不是棒子、小日子这两个小偷拿去脸上贴金,恬不知耻说是他们的非遗。 苏樱不在乎名和利,也不想窃取功劳,本是千年后科研人员研究出来的,属于华夏文明里的一颗璀璨明珠。 将这技术提前千年,是为了促进丝绸织品的繁荣,推动岭南经济发展。 卢照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你可知福东家送于何人?” 士农工商,一个小小商贾,竟敢截取贡品,胆子不小!敢于天可汗之前享用天下第一珍品! “没问!福东家能组建庞大的商业帝国,走南闯北,想来实力非凡,这东西必然是送与配享之人。”苏樱道。 卢照时翻看胡县令写的呈报,长叹一口气,“胡大人,你这呈报只怕得改。” “啊?是是是!下官修改重写!我就说不能写太多人进去!”胡县令道。 写参与人员时,除了自家那几位女眷,苏樱还把高氏、郑娘子等人都加入。 胡县令觉得没必要,不过是帮忙而已,但苏樱坚持,认为是一个团体,都参与的就该加上。 “不!是颜色,四种颜色,这里只有两匹纯色,报上去,上面问其余的呢?如何作答?”卢照时问。 “呃…”胡县令被问住。 “大人,这不是还有一匹七彩的吗,里面不就有?这个不用提及,若问起,就说其余色量不足。”苏樱华接道。 “对对对!阿樱说的极是!”胡县令大喜,瞧自己这脑子,就是转不快! 苏樱如此一说,卢照时觉得有理,“你呀,福东家那里不会下一批给?你怎知晓他拿去作甚?不怕他去抢功?” 思及此,卢照时也不再纠结,亲自起草公文,然后让苏步成誊写。 并安排驿站以三百里加急送往岭南道朝集使冯诩,以防万一,也给司农寺卿窦静去了封信,希望用最快速度,尽快送达长安。 卢照时认定福忠的目的地也是长安,已送出两日,自己要转呈岭南道,再送往长安。 中间耽误不少时间,希望通过司农寺卿动用特使权力,快马加鞭先送达。 “大人,你那个铁矿渣可还有?”苏樱不急着走。 “不够?你要它作甚?上次送过去的这么快用完了?”卢照时问。 “研制水泥,那点铁矿渣不够,真要研制出来,用量极大!”苏樱道。 “水泥?何用?”卢照时突然感觉跟不上苏樱思路。 “就是比我们村道更好的水泥路所用材料,不止这一个用处,还可用于修建城墙、军事要塞,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苏樱觉得二叔那里有些眉目,可放出风声。 “噌!”卢照时站起来,凑到苏樱面前仔细打量,良久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就连胡县令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樱,上次苏樱有提过,没想到就要弄出来了!太令人惊喜! “是妖!”苏樱狡黠一笑道,“大人要不要把我一把火烧了?” “阿樱,不可与大人胡说!”苏步成轻轻喝道。 又对卢照时解释:“大人,小女从小便喜欢钻研杂书,包括冶炼之术,村道砂浆路便是她想出来的。” 苏步成没想到自己不在家几日,长女在家搞出这么多动静。 若不是从小带在身边养大,他都怀疑是妖孽,太逆天! “无妨、无妨,我倒希望真是妖,我们想啥就有啥,多好!哈哈哈!”卢照时开怀大笑。 “大人,梧县通往外界的道路都拓宽,水泥一旦研制出来,就能铺上,道路干净、行走方便,不再坑坑洼洼。 这东西亦可用于岭南道的道路建设,建议梧州境内的官道亦铺上,如此需要大量铁矿渣,还请大人尽早筹备好。”苏樱认真道。 “呃…”卢照时捋着美髯思考。 这事儿是大好事儿,可梧州铁矿少,铁矿渣不多,还要运到荒沟村,制成后再运出来,成本极高。 就算用徭役铺路,但建材成本高,辖区内那么多官道,可不是一笔小费用。 “大人,那水泥可在各官道附近设点建窑烧制!福东家与我们合作,外地的铁矿渣由他负责提供…” 苏樱见卢照时纠结,说了与福忠的合作。 “他?”卢照时很是震惊,“他这般手眼通天?” 铁矿渣不值钱,铁矿开采者有官府、也有地方势力,自己一方主官,要这不值钱玩意都得辗转不少关系。 若水泥面世,这铁矿渣绝对会涨价。 福忠不过区区商贾,哪来那么大能量?堂堂刺史,竟不如一个商贾,笑话! “他是商人,在商言商,应该是利益交换,也许是经商多年来的人脉吧!”苏樱替福忠辩解。 “行了,梧州的铁矿渣我包了!后面就送来!”卢照时大手一挥,他可不想被人认为能力不如小小商贾。 “大人,不若州府、县衙与荒沟村共同经营?”苏樱提议。 “你、你这!”卢照时端着茶盏正要喝的手顿住,“丫头,你可知你在说甚?” 胡县令两眼灼灼看向苏樱,而苏步成似乎猜到女儿动机,笑而不语。 “知道!我这不是想着荒沟村的水泥厂将来背靠大树好乘凉么!”苏樱笑。 放现代社会,那可是背靠地方政府,出了本地,外面势力想要鲸吞,也得好生掂量掂量,不敢轻举妄动。 第284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阿耶,秦二婶、阿荷没了!”终于父女俩得空说上话。 “没了?何时的事儿?”苏步成惊诧,“何人敢动她们?” “冯家那汉子,南沟村本就是作奸犯科流犯聚集地,能有甚好人? 秦二婶为救阿荷 ,被姓冯的一把甩开,流产大出血而亡,阿荷、阿荷不堪受辱,一把火烧了冯家,自焚于大火中!” 苏樱不想一遍又一遍提及苏荷被玷污。 “那帮混蛋!”苏步成气得拳头攥的紧紧的。 人性有善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成想南沟村如此糟污不堪。 这娘俩不是好人,可落得这结局,很是令人唏嘘。 “你二叔可知晓?”苏步成平复心绪问。 “二叔晓得,尸首是他带回来的,就葬在村外坟地,暂未告知时彦他们,荥阳那里也未去信。”苏樱道。 “省的,这是你祖母的意思吧?”苏步成略一思索,便猜出。 “是!如今几位堂兄刚有着落,祖母不想因此影响到,失去机会,只能先瞒下。 再说,二婶有身孕,也是怕二婶无辜被殃及。”苏樱隐晦道。 苏时彦、苏辰彦是成年男子,有自己的主见,亲娘、妹妹惨死,谁知道会不会迁怒到后娘身上? 故而二叔、祖母,包括自己都一致选择隐而不报。 “你二婶有了?”苏步成看向女儿,面露喜色。 “是,二叔很高兴!”苏樱笑道。 “很好,咱们苏家又要添丁进口!”苏步成欢喜道。 “时彦、辰彦两位堂兄在桐县当差,不轻易回去,兆彦出去游学至少半年,待回来二婶差不多该生产,只希望到时一切平平安安!”苏樱祈祷。 “勿忧,阿耶到时回家一趟,有事阿耶自会担着!”苏步成宽慰女儿。 “如今家中就你和二叔撑着,辛苦了!” “无妨,男儿志在四方,兄长们年岁不小,该出去历练,家中有村里人帮衬,阿耶无需担忧。”苏樱笑笑。 “阿樱,走!”胡县令在马车上招呼。 州府这边安排的农具、犁、耕牛已整装待发,不多不少正好五十辆牛车。 送去后不用再返回,卸掉车便是犁地的耕牛。 来时一辆马车,回去时后面拖着长长的车队。 赶到桐县时,已是深夜。 “可是梧县胡大人与苏女娘?”城门上有人大声问。 “正是!”胡县令回道。 城门打开,林县丞安排的人一直守着,领着一行人到县衙。 “大人可来了!”林县丞得到信儿,出来迎接。 “冲之还没歇息?” “事情没着落,哪儿睡得着?”林冲之看着长长牛车队,羡慕得紧。 瞧瞧梧县,财大气粗腰杆子直,有事儿州府也舍得出手。 不像这四处漏风的桐县,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冲之,你也别羡慕,当初的梧县你又不是没见过,慢慢来,很快会实现!”胡县令安慰老友。 要不是安置灾民,州府可不会这么大方,而且这些都算在梧县后面的税粮中,可没占到便宜。 “我省的、省的!”林冲之笑着,拉着老友回县衙后面的宅院。 “我就不留宿了,事儿多!我把阿樱留下,待你这里忙完,好生给我送还回来!”胡县令叮嘱老友。 “这么晚如何赶路?天明再赶路不好?”林冲之挽留。 “不了,早日回去好安心!呵呵!”胡县令凑近林县丞,低声道。 “阿樱手里还有一样好东西叫水泥,比荒沟村的村道砂浆路还好,冲之若想快速发展,尽快把路修起来!” “大人,果真?”林冲之一听,急了。 梧县这是要起飞了,自己还没启动,如何追赶得上? “冲之莫急,跟阿樱好生商议商议,拉上州府、福东家一起搞,钱、权都有,何愁搞不起来?” 胡县令把自己悟出的经验倾囊相授。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林冲之感激涕零。 以前辅助胡县令,站在旁观者角度查漏补缺。 如今自己主掌一县,从大局、全盘考虑,视角不同,才深刻体会胡县令当初的心境。 要啥没啥,什么都想抓,却什么都抓不住,一无所有的穷县,真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啦,我走啦!”胡县令告辞。 “大人慢走!”林冲之眼眶泛红,鼻子酸涩。 雄心壮志不是那么好实现的,不过半年时间,就有种心绞力瘁的感觉,幸好有个好友交心。 翌日,苏樱醒来,林县丞带着一众曹吏早早候着。 “苏、阿樱可有歇息好?”林县丞热情道。 “嗯,大人这么早!”苏樱看着众人殷切目光,也没再磨叽,“一应用具可备好?” “备好了!备好了!”众人齐声道。 来到榨油坊,备了两袋大豆,都挑选好,几位膀大腰圆的榨油汉子好奇地打量着苏樱。 他们多是芝麻榨油,去年学会油茶果榨油,没想到大豆也能榨油! 这个认知在那会儿很正常,因为豆类含油量低,榨油肯定是选含油量高的作物。 古籍中有记载豆类榨油,知道的人不多,再加上出油量少,没啥人用来榨油。 “大豆榨油与油茶果榨油步骤大致相同,也有区别,先将清理过后的都进行碾压,去掉外壳…” 苏樱指挥壮汉们动手。 大致流程是挑选好的原料破碎去壳、预炒加热变软,将大豆压成薄片。 上屉蒸制,使原料内部水份蒸发,使蛋白质变性。 装入铺着秸秆的竹箍里包裹好,放入压榨机压榨。 油流到储油区沉淀、过滤,去掉油中杂质,使油清澈。 加入食盐进行水化处理,吸收油脂里的水份、沉淀,进一步除去油中杂质和残留物,提高油的纯度。 最后采用蒸汽,进行脱臭处理,去除油中异味和不良气味,使油味道更加纯正。 “记得原料蒸好后晾一晾,手可触碰时再填装到竹箍里。”苏樱强调。 “榨油时温度切忌过高!不然豆饼里的养分流失太多,影响后面的豆制品出产。 出油量控制在百斤豆子十斤油即可,豆饼里留点儿养分和油脂,不然豆制品口感不好!” 大豆榨油分热榨和冷榨,工艺相同,主要区别在于温度,冷榨低于60度。 热榨出油量高,会使大豆的养分流失过多。 冷榨出油量低,可保留大部分养分。 若要利用豆饼制作豆制品,那么只能采用冷榨。 第285章 活学活用 “榨完油的豆饼,以1:7的比例加入温水,装入木桶浸泡四个时辰左右…” 苏樱指挥众人将豆饼取出,放入温水中浸泡。 四个时辰后,搅拌均匀,倒入锅内,边搅拌边熬煮。 烧开后连汤带渣舀入滤布中过滤,过滤后的豆浆再倒入锅中。 以文火加热,用蒲扇扇动锅中豆浆,使其表面凝成一层膜状皮。 用准备好的竹签把油膜皮裹起来,放在搁箱上。 这是制取豆笋,大豆笋裹十层以上,小豆笋三层即可。 如此反复,把锅里的浆膜提取完为止,搁箱搁满抬到室外晾晒。 以阳光晾晒为主,天阴或雨天可采用灶内炭渣余火进行烘烤。 众人看着苏樱变戏法一样弄出一搁箱的豆笋,眼睛瞪得溜圆。 往常自家点豆腐,都用筷子将油膜搅散,没成想这玩意儿竟能提炼成一道吃食! “呃,阿樱啊,这豆、豆笋好是好,就是一锅制不了多少!”林县丞看着满满一锅豆浆才弄出一搁箱。 这么低的产量,要多少豆浆来制取? “呃,林大人,若觉得豆笋不划算,可一次捞一张油膜挂起,那叫豆皮!晾干更快。 与豆笋一样,晒干后易储存,便于运输,食用时先用温水泡发变软,炒肉、凉拌、煮汤、炖肉皆可。” 苏樱说着往锅里倒卤水,取掉油膜精华的豆浆还能点豆腐,只是口感差了许多,寡淡,没大豆的香甜味儿。 豆浆变成絮状豆花后,在模板中铺上一层纱布,舀入豆花铺匀,纱布折叠,盖住豆花,再倒豆花。 如此循环,直到模板装满,盖上盖板,用石块压住。 “这是豆干,做豆腐口感不好,做成豆干,加酱油卤制后味道咸香,比豆腐好吃。”苏樱介绍道。 豆皮是中唐时期一位厨师无意中发现的,成为自家致富秘籍。 豆皮起源很多种传说,各地都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历史传承。 豆笋是某地特产,有三百多年历史,在豆皮的基础上改进升级版。 这会儿扒拉出来给桐县,经济实用。 大豆营养丰富且含油脂,榨油、制豆笋豆皮、豆干,剩下的豆渣充饥。 灾荒年一百斤大豆足以让一家三口熬过一个冬天活命,但同等重量的大米、面粉不行。 “谢谢,阿樱果然厉害!”林县丞欢喜道。 “有了这些,桐县就有了自己的特产,以后去梧县的商队,也可来桐县进豆皮豆笋、大豆油!” “是啊!”一众曹吏亦附和道。 从早上一直守在这里,不知不觉忙到深夜,人人不觉得疲惫,都兴奋的不行,以后他们也有忙的! “阿樱啊,榨油、制豆皮、豆干后,这豆渣可充饥、可做肥料,待日子好了,估计没多少人肯吃,还有没有其他法子,把豆渣利用上?”林县丞想的远些。 “呃,大人,可寻几个制酱油的师傅,榨油后的豆饼制酱、或酱油亦是很好的原料,这样就没啥可浪费的。”苏樱建议道。 “对对对!怎么没想到呢!”林县丞一拍脑袋。 榨油后的豆饼一部分拿来做豆皮等豆制品,一部分做酱油制品。 酱和酱油可都是金贵东西! 大家在办公场地用晚餐,时彦、辰彦、权彦也跟着忙碌一天,从未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大豆,除了豆腐,还有这么多花样,真的长见识。 “阿樱啊…”林县丞坐苏樱旁边,期期艾艾。 “大人还有不解处?”苏樱问。 “不是,是那个、说是你那里有水泥,能不能、我们桐县也想修路,复刻梧县,呵呵!” 林县丞对于自己步步压榨一个女娘蛮不好意思的。 “快要出来了,先在梧县铺上,林大人可派人来学习开山筑路,待梧县弄完,就给你们用上。 你们桐县可有烧制石灰的地方,水泥厂最好就近建造,这样成本低。 只是你们桐县搞得过来吗?梧县可是从去年开始折腾的,如今岭南道是粮食专署区,以种粮为第一要责!” “梧县能行,我们也能行!大不了辛苦些,农闲时动员大家一起上!”林县丞坚定道。 “我们水泥厂由州府、梧县县衙、福东家入股合作,你们桐县…”苏樱沉吟。 “我们桐县也入股!入股!”林县丞立马道。 “呃,也成,到时你们出人、出地,我们出技术,州府出铁矿渣,卖水泥所得三家分。” 说到这里,苏樱想到出了梧州的地方该怎么操作。 估计也得这个套路,谁不想喝口汤?可做政绩,后续还能持续产出,修建城墙、建造房屋都会用上。 得回去和村老们合计合计,不能水泥厂建完,自己走了无人管理,那不成了别人的母鸡? 第二日早上,来到榨油坊。 油中杂质沉淀下去,清亮许多,取出清亮的油,再掺入一定比例的盐,将油中水份吸入沉淀。 再用蒸汽做脱臭处理,油即制成,可出品。 检查完大豆油,又来旁边的豆腐坊查看。 豆笋、豆皮晾在院坝上,石块压着的豆干取出来,一块块白色豆干。 “烧一锅酱油水,将这些豆干煮一下,想要味道好些,可加入山赖、八角等香料调味儿。”苏樱安排道。 一个时辰后,整个豆腐坊飘出酱油香。 “浸泡一会儿更入味儿,以后这料汁可反复使用,加水、加盐、加酱油、加料,缺啥补充啥。” 苏樱夹起一块豆干,掰一小块品尝,少了大豆本身的豆香,不过有酱油、卤香补充,味道不错。 “大人尝尝,味道咋样?”苏樱递给林县城和在场众人。 “嗯,不错不错!真香!”林县丞没想到豆干这么好吃,q弹有嚼劲儿,一块豆干可下一碗米饭。 中午用豆干做了几道菜,豆干炒小葱、凉拌豆干,还有豆渣烙饼,人人吃的精光。 “好、我桐县客栈、食肆以后主打豆制品菜系!”林县丞灵光一闪道。 梧县为了推粉条,客栈、食肆、酒楼全推粉条菜系,这会儿桐县套用,主推豆制品菜系! “林大人高!实在是高!”苏樱赞道,想不到林县丞挺会活学活用。 第286章 送来什么 “雉奴、雉奴!这里、这里!”立政殿里,长孙皇后蹲地上,双手冲小儿子伸着。 肉嘟嘟的九皇子举着小手手,朝着母亲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走去。 乳娘在身后紧张的伸着手,生怕九皇子摔倒。 “呀!”九皇子猛走几步,扑进母亲怀里,开心的笑了,露出几粒小米牙。 贺兰蓉蓉紧张的捂住嘴,看到九皇子落进娘娘怀里,惊喜道,“娘娘,九皇子真会走路了!” “阿娘、糖、糖!”九皇子对着母亲眨着明亮的大眼睛。 “蓉蓉,你看,这孩子真聪明!”长孙皇后被孩子逗笑。 拍手叫他走路,小家伙装听不见,一说有糖吃,立马听见,摇摇晃晃过来讨要。 “阿娘,糖糖!”九皇子掰开母亲的手找糖。 “好好,我们雉奴吃糖糖!”长孙皇后一把抱起孩子,“去拿块糖来!” “是!”贺兰蓉蓉出去。 太上皇已从太极宫迁居大安宫,天可汗夫妇入住太极宫,夫妻俩居立政殿,太子李承乾入住东宫。 “呜…”豫章公主拿着一只精美的渐变红海螺吹,然后贴着耳朵听。 “呜…”海螺里荡漾着呜呜声,像海浪发出的声响。 “阿姐,你听!”豫章将海螺贴到长乐耳边。 “嗯,听到了!海的声音!”长乐认真倾听,惊喜道。 “咯咯咯!”豫章开心的笑了。 自打收到这一箱宝贝,俩姐妹最钟爱这只红色海螺,吹吹就能听到海的声音。 从未离开过长安的孩子对于海没有概念,想象不出来,这些时日便缠着弘文馆里的夫子问什么是大海?大海里有什么? 问题层出不穷,夫子们也没见过大海,能答出多少? 最后还是长孙皇后在宫人中找了两个见过海的,小公主们的奇怪问题才得以解惑。 夫子们现在最怕见到公主们,上课的桌上摆着海螺、珊瑚、海星,互相攀比谁的漂亮。 你不能去管,一管,小公主们便有十万个为什么,全是海的问题。 好在小公主们课业简单,不比皇子们繁重,就由得她们喜欢去。 “呜呜…”豫章边走边吹,咯咯咯笑个不停。 “阿姐、阿姐!”立政殿里的九皇子听到海螺声,扑棱着要出去看。 长孙皇后抱着费劲儿,只得放下。 小家伙踉踉跄跄往殿门外走,嘴里不住发出呜呜叫声,学着海螺的响声。 “呀!雉奴,你会走路啦!”吹着海螺的豫章惊喜地跑过来。 抱住阿弟,“阿姐,快看,雉奴会走了!” “呜呜…”九皇子笑嘻嘻的呜呜叫着,伸手去抓豫章的海螺。 “来,阿姐吹给你听!”豫章蹲下,呜呜吹响海螺,贴进阿弟耳朵。 “呜呜…”九皇子听到海螺里的呜呜声,惊奇得眼睛瞪得溜圆,“呀!” “阿娘!”长乐又长了一岁,越发沉稳。 “下学了?”长孙疼爱的看着长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长女九岁了。 “嗯,阿娘,雉奴会走路了?昨日都没瞧见。”长乐挨着母亲坐下,顺手拿起账册翻阅。 母亲每日有处理不完的宫中杂务,她很希望自己能帮着分担一些。 报上来的都是需要母亲决断的,每月还有大量的盘账,想想就觉得累得慌,也不知母亲哪来那么多精力应对? “刚学会的,一说有糖吃,就扑棱着过来,真是小馋猫!”长孙皇后笑道,“今日珠算课学得如何?” “今日开始学乘除法,运算起来复杂多了!不过这个难不倒女儿!”长乐自信的笑道。 长孙笑笑,“这珠算比算筹便捷,管账目的宫人都轻省多了。” 司农寺卿从岭南送回来的,还有珠算口诀,向天可汗大力推荐,建议各部特别是司农寺、户部尽快用上。 运算快速且准确,只需一把算盘便可,不似算筹一大筐,摆弄半天。 拿到司农寺、户部,给那些盘账的官吏使用,常年跟数字打交道的人,一看便懂。 练了几天便运用自如,果然方便、轻松。 很快在三省六部流行开,甚至以公文向各道传达推广使用,并在六学二馆开课。 公主、皇子们每日下学回来,最喜欢的便是比赛打算盘,看谁打的又快又准。 豫章拿海螺教阿弟吹,九皇子仅一岁,哪有力气?对着海螺嘴呜呜叫,上面沾了好些口水。 “哎呀,雉奴,不给你吹了,全是口水!”豫章心疼坏了,拿过海螺擦拭。 “吹吹!”九皇子的小肥手抓着海螺不撒手,嘴里叫着,“呜呜、呜呜!” 两姐弟争抢起来,豫章着急的哄道,“雉奴,你还小,玩别的!阿姐给你别的!” “呜呜、呜呜!”九皇子不理,执着的抓着海螺。 “吃糖啦!”贺兰蓉蓉端着白瓷碟进来,装了一块红糖。 九皇子立马丢下海螺,追着贺兰蓉蓉,“糖糖!” “小馋猫!”长孙皇后好笑。 “糖糖!糖糖!”九皇子拉着贺兰蓉蓉不放。 “稍等片刻!”贺兰蓉蓉笑着,用小刀将糖块切成指头大小。 “娘娘!”殿外有内侍来禀报。 “何事?”长孙问。 “福忠密奏!”内侍回道。 “送进来!”长孙看向殿外,好奇这回福忠会送来什么? 上次一大箱港口挑选的稀奇玩意儿,孩子们喜欢得紧,不止孩子,就连自己都对大海产生浓厚兴趣,可惜没机会去看看。 几名内侍抬着一口不大的木箱、一只坛子进来,还有一封厚厚的信,蜡封的。 “糖糖!糖糖!”九皇子鼻子嗅了嗅,转身去追抱坛子的内侍。 “这里,九皇子!”贺兰蓉蓉好笑,去牵九皇子。 “糖糖、糖糖!”九皇子甩开贺兰蓉蓉的手,拉着内侍的袍子不撒手。 “坛子里是甚?”长孙皇后问。 “回娘娘,奴婢们不知,坛子尚未开封,里面应该是糖,奴婢们闻到若有若无的甜味儿。”内侍回道。 “哦!难怪了!”长孙皇后恍然,“好了,下去吧!” “是!”内侍退出立政殿。 “糖糖!”九皇子仰着脑袋,对着桌上的坛子着急道。 第287章 非凡之物 “打开吧!”见小儿子着急,长孙皇后猜着坛子里应该是甜食。 “是!”贺兰蓉蓉拆开封口,揭开盖子,一股熟悉的红糖味儿扑鼻而来。 再看里面,是一根根红褐色的长条物,“咦!这是什么糖?” “我瞧瞧!”长孙皇后觉得奇怪,待看到亦是不解,第一次见到这种糖。 “糖糖!糖糖!”九皇子拉住母亲的裙角,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馋猫!”长孙好笑,从坛子里夹起一根,先掰下一点儿品尝。 很甜,还是红糖的清甜,但不似纯红糖沙沙的口感,里面晶莹剔透,不知何物? “糖糖!”九皇子着急的拉着母亲的手喂自己。 “吃吧!”长孙皇后掰一点儿放孩子嘴里。 九皇子终于吃到糖,开心的眯起眼,吧嗒吧嗒砸吧嘴。 “阿娘、还有我!”豫章拉着阿娘撒娇。 “来吧,都尝尝!”长孙皇后挨着投喂。 “娘娘,我自己来!”贺兰蓉蓉被皇后投喂,不好意思。 “张嘴!”皇后坚持。 贺兰蓉蓉无奈张嘴,一块甜甜的东西入口,一嚼里面有糖汁溢出,似有似无的嚼不出是什么,入口化渣。 “娘娘,这是何物?”贺兰蓉蓉吃完了都没品出是什么。 “我亦不知!”长孙笑笑,开始拆信,“看看密奏里写的啥!” “阿娘!又吃甚好东西!”殿外响起四皇子欢快的声音。 只见小胖子蹦跳着跑进来,额头上细密的汗。 “青雀,怎地满头汗?又是跑回来的?”长孙皇后看着淘气的次子,很是无奈的笑道。 次子最爱撒娇,深得丈夫的心。 她对每个孩子都爱,但更看重长子李承乾,为了让长子成为合格的继承人,更好的继承大统,平日里对长子的关注度不免多些。 不是她偏心,而是希望孩子们兄友弟恭,不因为皇位再现玄武门之变。 长孙皇后坚定维护长子,尽心尽力呵护、培养长子,希望将来权力顺利交接,孩子们各个善终。 “阿娘!我渴了!”青雀抱住母亲撒娇,肉乎乎的身躯仿佛大号九皇子。 “这孩子!”长孙笑着端给儿子一碗温水。 四皇子就着母亲的手,咕咚咕咚喝完,“啊,真解渴!” “下次别跑了,天热了,你惧热还跑这般快!高明呢?”长孙皇后给儿子擦汗。 “高明在后头!猜着母亲这里有好吃,赶紧跑回来!呵呵!”四皇子眼睛亮晶晶的,为自己的猜测得以验证而雀跃。 路上见到从立政殿出来的内侍,一听说是有东西送来,小胖子直觉有好吃的,丢下兄长撒丫子跑。 “阿娘!”太子李承乾快步进来,面色微红。 弟弟跑了,他也想跑,可他是太子,不能喜形于色,只能压抑住好奇,一路疾行,进得立政殿,也有些气喘吁吁。 “高明来了!”长孙皇后起身,拉过长子坐下。 “阿娘!”小胖子有些吃味,挨着母亲挤一个座椅。 贺兰蓉蓉看着好笑,四皇子总爱争宠,生怕父母看不到他。 长乐拉着豫章坐下,抱起雉奴。 “阿娘,可是内侍送来好东西?”李承乾伸长脖子张望,一进屋就闻到香甜味儿。 “是好东西!你们都尝尝吧!”长孙皇后让贺兰蓉蓉装了一碟子。 “这是甚?怎地看着这般晶莹?”李承乾咬了一口,满口浸润清甜,再看手里的长条,想不出何物这么剔透。 “阿娘!好吃!”四皇子开心的眯起眼,这是自己爱吃的。 长乐和豫章优雅地小口吃着,不像兄长那么豪放。 “糖糖!”九皇子拉住阿姐手上的糖往嘴里塞。 “不行,雉奴,阿姐掰下喂你!”长乐将手中的糖拿开些,用手掰一点儿喂阿弟。 “还没看信!”长孙皇后再次拿起信拆开,慢慢看起来。 开始还笑吟吟的,看到后面不说话,面色变得严肃。 “哦,这叫冬瓜糖!原来是冬瓜与红糖制成!”挤在母亲身边的小胖子跟着看,啧啧有声。 李承乾看一眼弟弟,也想看,但努力保持稳重的模样。 “咦,阿娘,何为天然彩丝蚕?是何等神物?”小胖子突然惊呼。 李承乾闻言,再也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来,越看越惊疑,“天下竟有如此神物?” “蓉蓉,将箱子打开!”看完信的长孙皇后急切道。 “是,娘娘!”贺兰蓉蓉听到太子和四皇子的惊呼,已猜到箱子里一定是非凡之物。 揭开盖着火漆封印的封条,用皇后给的钥匙打开。 箱子里的东西映入眼帘,三匹锦缎,一匹鲜红、一匹靛蓝、一匹渐变色,闪着华贵的光泽。 “天!”几人围着木箱,发出惊呼,被渐变色的锦缎震惊。 渐变色从淡黄到深黄、淡红到鲜红再到深红,从淡蓝到天蓝再到深蓝、靛蓝,从淡紫到深紫。 角度不同、看到的色彩不同、颜色深浅不同,天啊,太神奇了! 皇室之人见过的绫罗绸缎数不胜数,花团锦簇的各种锦见多了,第一次见到底色泛出不同颜色的锦缎。 长孙皇后稳住心神,伸手轻抚,那触感与往日丝绸都不同,柔软中带着弹性、韧性。 “阿娘,看!”小胖子手快,打开木匣子,拿起彩茧。 “哇!真好看!”长乐和豫章被吸引。 女孩都喜欢色彩艳丽的东西,只见过白茧、淡黄茧、淡绿茧,还没见过鲜红、靛蓝、紫色、鲜黄以及深浅不一的各色彩茧。 孩子们拿起来稀罕的不行,长乐难得开口央求,“阿娘,这是何处的?是不是这茧子下了蛋,我们也能养出彩茧?” “这个不行!茧子熏蒸过,孵不出蛾子!”长孙皇后笑。 “啊?真可惜!”长乐惋惜道。 “甚可惜?”天可汗大步进来,鼻子嗅嗅,“又是甚好东西?” 目光扫视,看到碟子里剩的一根冬瓜糖,拿起就吃。 “嗯,这是甚?”天可汗吃完一口,没品出味儿来。 “阿耶,冬瓜糖!”小胖子大声道,带着显摆。 “冬瓜糖?冬瓜制成?”天可汗看着手里剩下的,晶莹透亮,好奇道,“冬瓜怎变成这般晶莹的?” 第288章 荒沟村苏家何许人也 “阿耶,你猜!”四皇子李泰仰着肉嘟嘟的小胖脸。 “哦?莫非青雀晓得?”天可汗顺着儿子的话问,逗孩子开心。 “我晓得!冬瓜切成条,先用石灰水浸泡…”李泰眉飞色舞的讲着。 信中将冬瓜糖制作详细描述,聪明的四皇子一看便明白、 “为何要用石灰水浸泡?”天可汗不解。 “石灰水浸泡后冬瓜变硬,不然会煮烂,就做不成这般硬朗的冬瓜条。”李泰侃侃而谈。 “青雀真聪明!”天可汗表扬道。 “呵呵,信里写的!儿子刚看的!”李泰羞赧道。 每次父母的表扬都让他开心不已,他就喜欢父母关注自己的目光,不想被忽略。 “长乐在惋惜甚?”天可汗又问长女。 “阿耶,你看!好看吗?”长乐举起手中的彩茧。 “哦,尚衣局染的?”天可汗随手接过,“这般大,今年的蚕茧怎这般好?” “不是,阿耶,是岭南道的!你看这里!”长乐拉着父亲看箱子里。 天可汗笑呵呵看过去,随口道,“嗯,好看!” “这是…”在看到渐变色时惊住,“观音婢,福忠从何得来的?” “二郎,你先看密奏!”长孙皇后并非意料中的惊喜,似有心事。 天可汗疑惑地接过密奏,坐下慢慢看起来。 “首倡者荒沟村苏步成之女苏樱?”天可汗喃喃念着,觉着这名字很耳熟,茫然地看向皇后。 “二郎,后面还有!”长孙皇后不动声色。 天可汗继续往下看,后面有荒沟村修的砂浆路,比官道还好走,路面坚硬干净,没有坑坑洼洼,不会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路基里有桐油浸泡过的竹条做筋骨,铺上黏土、石灰、砂子按比例混合搅拌而成的砂浆。 “呵呵,这些岭南人挺有脑子的,抹墙的砂浆如此用!”天可汗笑出声。 再看到后面水泥,“坚不可摧,建筑城墙、军事要塞!” “何人?竟如此奇才?”天可汗觉得哪里不对,“难道又是梧县?” 又倒回去看,荒沟村!哦,那些粉条就是从荒沟村传出来的,还有不久前司农寺卿送回的麦种! 用了腐土肥地,头年亩产竟高达二百五十多斤! 每亩产的各装一只箱子,都写着亩产量,和地块。 没有腐土种植的麦子,明显没有肥地的麦子颗粒大、饱满。 随着麦子回来的,还有几册厚厚的种植记录。 从腐土筛选开始的日记,以及浸种、播种等,每日地里的作物变化,劳作时长、天时、温度等记录详实。 还画了奇特表格,对比内容一目了然。 想不到那么偏远的地方还有如此懂种地的人!天可汗起了惜才之心,想要招进司农寺。 却不想司农寺卿已下手,直接将人带在身边,在岭南道各地巡回教授新式种地法。 那人叫什么来着?苏、苏步云?对,苏步云! 他们是一家?看来这苏家了不得,藏着能人异士。 在看到荒沟村孩子组织所谓的游学,随着福忠的商队出去看世面。 “哈哈哈,人才!何人想出来的,此法甚妙!甚妙!”天可汗哈哈大笑。 “六学的学子亦当如此!不然出来的学子总是空谈,策论落不到实处!” “阿耶,儿子想去游学!”李泰拉着父亲衣袍,扭着胖胖身躯撒娇,“儿子想去看大海,坐大船,看运河!” “阿耶,豫章也想去!”豫章哪里听得,早就向往大海。 “阿耶!还有长乐!”长乐亦开口。 “阿耶,孩儿也想去!”一向稳重的李承乾也开口请求,眼里有神往的光彩。 “去!去!”九皇子呵呵傻乐,跟着起哄。 “呵呵,雉奴小,可走不了!”天可汗亲昵地刮了刮小儿子鼻子。 “勤工俭学!多大的孩子,能做啥?勤工俭学,居然把福忠给糊弄住了!带着一帮孩童上路!” “勤工俭学这个主意不错,先不说能力大小,让孩子们做力所能及的事儿挺好的,学以致用!这帮孩擅长打算盘,帮着福忠算账,也不算糊弄。”长孙皇后道。 “阿娘,我算盘打得好,我也去!”长乐听了信心百倍。 他们长这么大,最远去过的地方是每年夏日随母亲去避暑的九成宫。 岭南那么偏远地方的孩童都能靠打算盘出去游学,自己不比他们差,也能行! “儿子要去!阿耶、阿娘、儿子要去!”李泰更是闹腾,扭着胖胖的身躯不住央求。 “观音婢,快管管青雀!”天可汗被儿子晃得脑袋晕。 “二郎,看完了?”长孙皇后问。 天可汗这才想起手中的密奏还没看完,“青雀别闹!” “嘶!与官府、福忠合作生产水泥!”天可汗坐直身体,“小小村民,如此大口气!” 这些不应该是献给朝廷吗?居然敢狮子大开口,提出与官府合作! 在看到天然彩丝蚕将在梧县、桐县圈地养殖时,天可汗一拍案桌,“何人?既有如此头脑?” 水泥、天然彩丝蚕都是神器,拥有一样便财源滚滚!如今全落入自己手中! “看来福忠短时间是回不来了!”天可汗仰头望天思索道,“这些都交由他打理!” 福忠现在是内帑财神,不但稳住河北道、河南道粮价,持续供应粮食。 还赚了大量钱财,源源不断流入内帑,不时送回奇珍异宝,自己赏赐时也不再抠抠搜搜。 “二郎,缫丝车、织布机尽快让将作监打造出来,我想试试!若真有那般好,可推行下去!”长孙皇后道。 “嗯?”天可汗这才发现还有几页没看完。 这次的密奏实在太长,惊喜太多,“呵呵,这个福忠促狭!” 看到福忠截走三匹天然彩丝织的锦缎笑道,可以想见那些地方官得知被人弄走一半后的捶胸顿足心痛样! 天可汗很想知道岭南道何时将那三匹送达!又会提及哪些? “二郎,可知这荒沟村苏家是何人?”长孙皇后问。 福忠前面的密奏只提荒沟村苏家,可这次连名带姓反复提及,皇后敏锐出异样。 想来这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 到底是什么?为何荒沟村层出不穷冒出新奇?以前却默默无闻? 第289章 怎么看怎么诡异 “嗯,不错不错!”看到福忠带了上千河北道灾民闯岭南,天可汗不住点头。 虽然成本高了些,但这么多灾民过去,缓解河北道、河南道压力。 同时给其他农人做表率,鼓励更多农人去岭南垦荒。 不然《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特别行政令》的效果打折一半,虽保住岭南良田,却没多少外地农人去垦荒,岭南更多的良田迟迟开发不出来。 “白叠子?”天可汗很意外,一个偏远蛮荒之地的人如何得知世间有此物? 待看到白叠子可大面积种植,其中的白色纤维不但可做枕芯填充物,还能做被褥、棉衣御寒时,天可汗不自觉的站起来。 再看到该物还能纺织成纱,织成棉布,比葛布、麻布更软和、透气,且纤维韧性好、弹性足。 将推动天下穿衣、御寒大改变时,天可汗激动地双手击掌,“善!” “河南道、河北道种植,江南道纺织!还有高昌!对,高昌!不能放过,纳入我大唐版图!”天可汗念念有词。 孩子们莫名其妙看着父亲,看密奏中邪啦? 最后几页,连皇后都没看完,更别说太子李承乾和四皇子李泰,都不知天可汗说的啥。 白叠子不是花房里的珍稀之物吗?金贵得很,每次只能进花房看几眼。 豫章不自然地看一眼阿姐,两姐妹相视一笑,每年都偷偷摘了几朵棉花带回寝殿玩。 种白叠子的内侍发现少了几朵,吓得不敢出声,只能装作没看到。 不然闹开了,自己挨罚不说,还有可能赶出宫,一宦官出了宫怎么活? 皇后接过密奏看,担忧道,“如此多灾民涌入梧县,梧县吃得下么?一个下下县?” “?”天可汗看着皇后,“确实是个问题,福忠不是有说修路解决当下的生存么?” “二郎,后面呢?修完路后怎么办?何时垦荒?用什么垦荒?到哪里垦荒?靠什么撑到庄稼收获?”长孙皇后几连问。 这下把天可汗问住,对呀,修路是暂时的,只够一家老小吊命,后面呢?怎么福忠没写?难道没人管,没落到实处? “这个梧县县令怎么处理的?这么敷衍,这样下去,垦荒能落到实处?”天可汗恼道。 给了那么大力度的政策,不会活学活用,做个样本县出来吗? “二郎别急,福忠身份是商贾,不是地方官吏,兴许有些事情不便打听,再等几日,看地方官府是否有奏报!”长孙皇后劝道。 “嗯,我让户部、内侍省将岭南道一应奏报都呈上。”天可汗深以为然。 “阿耶放心,那些灾民定能妥善安置!”太子李承乾看完密奏后宽慰。 “哦,高明从哪里看出来的?”天可汗笑,想看看长子分辨、观察事务能力如何。 “阿耶,福忠为人衷心,您与阿娘交代的事儿,他必定思虑周全,不会莽撞。 敢将上千人直接带到梧县,必定是认可梧县县令的为人和治理能力,也肯定梧县吃得下这么多灾民。 至于后续的垦荒,孩儿在想,是不是他们当做难民安置,没有用垦荒政策?”太子李承乾说出自己的理解和思考。 梧县对灾民的安置是地方官府处理灾民、流民常规操作,福忠只字未提垦荒梧县的后续,很有可能安置上有争议。 《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特别行政令》只给出大政方针,实施细则比较笼统,有鼓励细则,针对的是到岭南垦荒的普通农人。 未有涉及灾民迁徙垦荒的,想来梧县卡在这里,后续如何,值得关注。 “嗯,高明说的有道理!”天可汗点头,“看来实施细则还需要改进、补足!” “阿耶,白叠子真有如此大用?”四皇子李泰见兄长的见解得了父亲赞赏,也极力表现自己。 “嗯,这个…”天可汗不确定,想了想道,“荒沟村能出品天然彩丝蚕,想来白叠子御寒也是可行的!” “阿耶,为何种植在河北道、河南道,纺织却要在江南道,这里面有何说辞?成本不是凭白增高许多吗?”李泰说出自己的疑惑。 “嗯,青雀说的不错,青雀不错,很会思考问题!”天可汗表扬。 “阿耶,孩儿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不得已的原由!”李承乾略一思索道。 “哦,高明说说看!”天可汗欣喜的看向长子。 “阿耶,能养出彩丝蚕的,必定是位见识非凡之人,自然知道就地加工成本最低。 众人皆知的思路却弃而不用,一定是本地不能纺织,或纺织不如江南,为何选择江南,一定是江南道最适宜!”李承乾抽丝剥茧分析。 这一分析,连长孙皇后都投来惊诧目光,因为李承乾说的有道理。 “高明,你说河北道、河南道为何能种却不能纺?”李泰不服。 “作物种植所涉的无非是天时、地利,想来这两道气候适宜白叠子生长!至于不能纺,不外乎技术,也许还有我们不可知的原因。” 李承乾对白叠子纺织等并不懂,仅能用自己有限的认知推理,也算猜对了大半。 天可汗夫妻对视一眼,对长子的见识、剖析事务的能力很是欣慰,心血没白费! “蓉蓉,让花房把白叠子种子清理出来,留一些,剩余的给福忠邮去!”长孙皇后道。 “是!”贺兰蓉蓉转身出去。 “阿娘,过些时日花房的白叠子成熟,我们摘来纺织!”长乐充满期待,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嗯,阿娘也想知道!”长孙皇后点头。 白叠子珍稀,每年摘下的白纤维用来填充枕芯,比硬硬的瓷枕睡着舒服。 从未想过亦能做被褥、棉衣,更未想过纺织,若真如那人所言,白叠子将给天下百姓带来多大的福音? “二郎,可知梧县荒沟村是何来历?怎地村民有如此见解?下面县衙、州府呈报可有详说?”长孙皇后心存疑惑。 冒出粉条、茶油、蜂蜜正常,毕竟是那里天生地养的,穷人要活命,自然想各种办法获取生存资源。 现在回想,其实江东犁、脚踏打谷机就很反常。 千百年来农人都不见改进,士人大夫亦未有提及,为何名不见经传的蛮荒之地竟能接连提出? 还有腐土肥田种地法,历朝历代都有司农寺,也有不少农时书籍,肥地法不少,却不见如此效果显着! 现在又是彩丝蚕、又是白叠子,怎么看怎么诡异! 第290章 好!好得很 “呃,观音婢,我亦觉得怪异!那个苏家听着耳熟,难道是岭南世家?”天可汗看向妻子,说出疑惑。 “不若请来房、杜两位大人,问一问。”长孙皇后直觉不是。 若是岭南世家,福忠不会用如此隐晦的方式提醒自己, “唉!又有五州闹蝗灾!关中多地呈报旱灾!” 用过午膳的房玄龄伏在案几上批阅公文,高高一摞牒报,看得直叹气,尽是报忧的,喜事没一件。 去岁关中蝗灾,严重影响收成,秋时河北道、河南道霜灾,手忙脚乱中皇帝动用内帑,派人在岭南道、江南道倒腾,置换大量陈米稳住两道。 今年开春,关中灾情延续,依然旱灾,所幸靠近帝京,调集其他各道粮食,勉强稳住灾情。 “克明啊,如今你是尚书右仆射,总算有人与我分担!”房玄龄仰天叹息后,幸灾乐祸的看向搭档杜如晦。 杜如晦开春后又多领一职,尚书右仆射,与房玄龄为左右相,身上担子更重。 削瘦的杜如晦无奈看一眼搭档,有闲心玩笑,看来事儿不太严重。 “克明,你脸色灰暗,赶紧去歇息会儿!”房玄龄玩笑后关切道。 老杜是那种殚精竭虑、心思深重之人,很耗心血,如今又领一重职,几乎整天耗在衙门。 房玄龄看着心惊肉跳,生怕哪日他倒下。 “无妨!先把这些公文处理了再说。”杜如晦淡淡道。 旁人不知,杜如晦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体力、精力大不如前。 陛下信重自己,又是艰难时刻,自己不能垮下,必须得给陛下扛住。 “杜大人、房大人!”内侍进来。 “何事?”房玄龄不动声色,这时内侍来,必定是天可汗召见。 “陛下召见两位大人!”内侍躬身道。 两位搭档放下手中笔墨,默默起身随内侍往宫内去。 “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两位大人很意外到的是立政殿,心中忐忑,面上不显。 “两位爱卿免礼,快请坐!”天可和示意内侍搬来坐凳。 “谢陛下!”两位肱骨侧身半坐,“不知陛下召臣所为何事?” “两位爱卿先看看这个!”天可汗把密奏递给房玄龄,一起分享喜悦。 有内侍端来一碟子冬瓜糖。 看完密奏的房玄龄满面喜色,将密奏塞给杜如晦,“陛下!” “爱卿尝尝!”天可汗指了指冬瓜糖。 房玄龄拈起一根,放入口中,轻轻一嚼,清甜的糖汁溢出,那种感觉令人愉悦,“克明,快尝尝!” 看密奏的杜如晦抬头,亦拿起一根品尝。 甜食使人心情愉悦,吃着冬瓜糖的两位重臣心头没那么沉闷。 冬瓜汤甜得发腻,端起茶盏咂一口热茶汤,顿时甜腻感消去。 “两位爱卿,味道如何?”天可汗和颜悦色。 “甚好!改日臣亦在家中自制!”杜如晦笑道,刚看到冬瓜糖制法。 “来,看看彩丝织品!”天可汗招呼二人看锦缎。 “嘶!”一向稳重自持的重臣忍不住惊叹,“陛下!” 桑蚕向来是妇人擅长领域,但织品品质还是能鉴别出来。 别的不说,单是渐变色就足以令人震撼,这匹锦缎价值连城! 再拿起彩茧打量,“岭南如何养殖的?茧子如此饱满、个大,色泽鲜亮!” “呵呵,这是人家秘不外传的秘籍!”天可汗嘚瑟道,“将在梧县、桐县养殖,以后只那里出品天然彩丝织品。” “陛下,白叠子…”杜如晦欣喜的看向天可汗。 “嗯,宫内的白叠子会送去试种,若能成,天下百姓从此不用愁寒冬没有御寒之物!”天可汗说着胸中升起一股豪气。 百姓在自己治下过上好日子,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证明自己是明君仁主。 “哦,对了,给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密旨,尽快打通西域,拿下高昌,纳入我大唐版图! 那里盛产白叠子!我要让高昌为我大唐源源不断产出白叠子!”天可汗挥斥方遒,豪情壮志。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两位重臣欢喜道。 “召二位爱卿来,是想问一问,爱卿可知这岭南梧县苏家有何渊源?岭南世家中好像未曾有此家?”欢喜过后,天可汗问正题。 “呃!”两位搭档对视一眼,他们也觉得耳熟。 日理万机,一时想不起,苏步成这名字很熟,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就是想不起。 “陛下!臣等愚钝,着实想不起,不若召员外散骑常侍韦叔同、员外散骑侍郎李仲淹问话!” 房玄龄急中生智,想起去岁巡视岭南道的两位特使。 “善!”天可汗这才想起把这俩人给忘了,忙着人去召唤。 正在府衙忙碌的韦叔同不解,不年不节的,天可汗召唤自己作甚? 路上与李仲淹相遇,两人隐隐猜测与岭南有关。 忐忑中来到立政殿,见到左右相亦在,心咚咚跳,如擂鼓。 “陛下!”二人行礼。 “韦卿、李卿,记得尔等巡视岭南,曾去过梧县荒沟村?”天可汗忆起之前的密奏。 “是!陛下!”二人心突突狂跳,额头上冒出细汗,该来的终于来了。 “你们谁告诉朕,苏家是何来历?为何屡出不穷的新奇皆出自他家?”天可汗见二人神情古怪,心中涌起不妙。 二人默默对视,面如死灰。 这事儿要怎么说?江东犁、粉条、茶油、养蜂以及后面的脚踏打谷机,腐土肥田法种出来的麦子,都利国利民,苏家该记大功! 可因为灭蝗一事,不敢提啊!那是打陛下您的脸! “韦卿、李卿,说不得?还是有人作假?”天可汗的脸色沉下来。 从去年至今,岭南道传来的每一件喜讯皆与荒沟村苏家有关,难不成下面为了政绩搞的造神? 思及此,天可汗心中涌起一股怒意!小小岭南道,竟如此大胆,从上到下糊弄他! 还有那个福忠,以为是个忠心的,却不想跟着忽悠、糊弄!好!好得很! 长孙皇后面色凝重,可以确定这背后的事儿不小,两位特使汗流浃背,想来从去岁第一次奏报便有所隐瞒。 韦叔同若有若无瞥了一眼杜如晦,目光中有似有千言万语。 房玄龄若有所思,杜如晦疑惑地瞥过去,随即眼光一闪,垂下眼眸。 第291章 任由蝗灾肆虐,非明君所为 “陛下!岭南道梧县的一切皆真实,臣等万死不敢作假!”韦叔同、李仲淹扑通跪下,心中大骇。 当初善念、惜才,如今给自己惹来大祸,心中不禁后悔。 “尔等告诉朕,苏家何人?为何尔等支支吾吾?”天可汗大怒。 “陛下,梧县荒沟村苏家便是、便是原长安县令苏步成!”韦叔同眼睛一闭道。 话音落,一行清泪流出,自己出自京兆世家韦氏,与长安县令苏家三弟苏步云妻韦氏同宗。 荒沟村意外得知与苏家曲里拐弯带着亲,没敢认。 没想到苏县令确实是个实干人才,那江东犁惠及天下百姓,粉条、茶油、蜂蜜之法没有藏私,给穷苦人一条生路。 实在不忍心苏家再次遭遇无妄之灾,故装作不知,隐而不报。 “原长安县令苏步成?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灭蝗之人?”天可汗愣住,好久才回过味儿来! 这不正是自己去岁褫夺官职,流放岭南的犯官么?冒犯蝗神,鼓动村民灭蝗,简直大逆不道! 算时间,应该是去了没多久便在那边折腾出水花,不但惊动县衙,还惊动州府、岭南道,乃至特使! 难怪、难怪!天可汗回忆那些奏报,都含糊其辞荒沟村村民苏家。 前不久下去的司农寺卿,倒是指名道姓苏步云,却没再多提示。 合着上上下下都知晓,唯独瞒着自己!真给自己脸呢! 天可汗越想越气,与其说维护他的面子,不如说这帮人都站在苏步成那边,这不是赤裸裸的表明,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长孙皇后听了,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长安县令灭蝗被御史群弹,天可汗盛怒下流放岭南,皇后刚产下九皇子,月子中,并不知晓此事。 出月子后偶尔听人隐晦提及,长安县令冒犯蝗神,触怒天可汗,被严厉处罚。 天可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变幻莫测。 房玄龄、杜如晦两位重臣静静躬身站立,不敢乱插话。 “二郎!”长孙皇后起身,轻轻拉着丈夫的手,眼神示意丈夫冷静。 “观音婢!”天可汗眼中有怒意,有委屈,也有犹豫不决。 先不说冒犯蝗神一事对与错,单说苏步成在岭南所做的一切,得利的是百姓,是他天可汗,这些都大力推动他的仁政。 这样的人才,他怎么会不喜? 魏征他都能容下,一个实干的底层官吏又怎会容不下? 可上上下下这么瞒自己,不是在说自己是个昏君么?天可汗心中怎会好受? 自己敬奉蝗神何错之有?天可汗感觉自己像个小丑,那种憋屈,一向骄傲的他接受不了! “二郎!苏县令冒犯蝗神该罚!”长孙皇后轻声道。 “不过他能在岭南改过自新,立下如此奇功,二郎胸襟宽广,不妨再给他机会?让他物尽其才,可好?” “陛下,今年关中又大旱,还有几个州又是蝗灾…”房玄龄适时插话,欲言又止。 “二郎,这苏县令有此奇才,不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长孙皇后接住话。 “观音婢!”天可汗纠结,让苏县令去治理蝗灾,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么? “你们退下吧!”长孙皇后笑笑。 命韦叔同、李仲淹退下,只留下房、杜两位重臣。 “二郎,蝗灾不容小觑!”长孙皇后道。 “观音婢!蝗灾不是天谴吗,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上天派来警示,若灭了蝗虫,上天岂不是更怒?” 玄武门之变不但是太上皇心中永远的痛,又何尝不是天可汗一生背负的枷锁? “二郎,你做得很好!满朝大臣看得见、天下百姓看得见,你施仁政,令百姓安居乐业!威加四海! 试问,自古以来能有几位帝王做到?这样的明君还要被天谴,那是老天眼瞎! 既如此,我们为何还留着蝗虫?让无辜百姓一年收成化为乌有?” “可这天灾真的能控制住吗?”天可汗心中动摇。 在水灾、旱灾、蝗灾、霜灾、地动这些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很渺小,很无奈,根本无力对抗。 “二郎,不试试怎知晓?您是真龙天子,蝗虫与黎民百姓,你庇护哪一个?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既如此,为何让蝗虫肆虐,为害天下苍生? 明君怎能眼睁睁看着蝗灾泛滥,让百姓没饭吃,流离失所? 任由蝗灾肆虐,非明君所为,长此以往,国家危矣!”长孙皇后缓缓道。 “陛下,娘娘所言极是!”房玄龄躬身道。 “克明,你呢?”有人赞同,天可汗心中有了信心。 “陛下,臣闻去岁长安县有收成的几个乡,皆出自苏县令带人灭蝗过! 如今关中大旱,蝗灾延续,另又有五个州因旱情引发蝗灾,臣以为可召苏县令灭蝗! 若施行及时,兴许今年庄稼还能有收成!”杜如晦回道。 刚才韦叔同瞥他一眼,玲珑九窍的他瞬间明白荒沟村苏家何许人也? 苏步成妻杜氏出自他杜家,同为杜氏,有如此奇才,未来不可限量,自然愿意推一把。 有皇后在,不是去岁盛怒下的天可汗,两位重臣这才有机会劝解。 不是杜如晦势利,实在是与苏家没走动过,只是有印象,苏步成妻出自杜家。 韦叔同那一瞥是求他救人,救那位苏县令! 不顾自己身家也要救的人一定是个值得救的人!两位特使口口声声荒沟村的事真实。 再想到去年整个京师遭受蝗灾,就长安县下有几个乡还有点儿产出。 如此一想,苏步成实在是大才,有见识、有胆量,敢为人先。 “如此…”天可汗斟酌。 用何说辞,让自己体面,还能将苏县令重新启用? “陛下,苏步成在梧县腐土肥田有功,善治理,臣建议酌情调回京兆尹,解决关中旱情。”房玄龄提议道。 解决关中旱情只是一个托词,真正要解决的不止旱情,主要是蝗灾。 “可!”天可汗应允。 于是中书省拟旨,以腐土肥田之功,免去苏步成之罪,急召回京师。 第292章 显着你了 “…苏步成即刻入京,解决关中旱情!”内侍当着一众朝臣宣旨。 什么?腐土肥田法是原长安县令苏步成所为?还有那些粉条、茶油、蜂蜜,江东犁、脚踏打谷机、高炉法冶炼、算盘等等! 一众大臣全都惊呆了!这!在长安时默默无闻,流放岭南反倒开了悟,不停冒出新奇! “陛下,苏步成冒犯蝗神,此人该严惩不贷,切不可姑息、纵容!”堂下有人出列。 天可汗定睛一看,工部侍郎卢贺洲。 “卢卿何出此言?苏步成冒犯蝗神,流放岭南已受惩戒,然苏步成不等不靠,逆流而上,在艰难环境中改变岭南,政绩累累。 今关中大旱,急需解决,苏步成善治理,朕念百姓艰难,宣召急用,卢卿如此激烈,何意?” “陛下,此等对神明无敬畏之心者,该弃之不用,以正视听、以正朝纲! 在长安县治理毫无功绩,到岭南不过一年,硕果累累,说明此人居心叵测! 陛下,慎用!”卢贺洲言辞恳请,一片肺腑。 “臣附议!”又有不少人出列,是当初集体弹劾苏步成的监察御史们。 天可汗不动声色,眯着眼睛看着这帮人,可真齐心! 一个小小长安县令,竟令监察御史集体出动,如今又集体阻止! 这回天可汗看得真真的,有了皇后的劝慰和安抚,天可汗心中没有暴怒,很平静。 心态平静,站在旁观角度再看,顿时看出端倪。 小小县令,何以劳驾这帮监察御史群策群力剿灭?只怕当初的弹劾藏着猫腻! “如此,众位爱卿,可否推荐一位善治理者来解关中大旱?”天可汗反手抛出问题。 堂下顿时一片安静。 “卢卿,你呢?可有人选推荐?”天可汗心中冷笑。 “回陛下,臣居工部,人才遴选乃吏部本职,臣不敢逾越!”卢贺洲恭顺道。 “苏步成即吏部遴选,卢卿如此激烈反对,想来有更优人选,不妨大胆推荐!”天可汗似笑非笑看着工部侍郎。 这卢侍郎平日不哼不哈,几乎是隐形人,怎么在这事儿上如此坚决?工部侍郎与长安县令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的! “回陛下,臣无人选!臣恳请陛下为天下百姓,收回成命!”卢贺洲大义凛然。 “放肆!”天可汗被激怒,“朕不为天下百姓,召苏步成何为?卢侍郎如此曲解朕意,莫非也想去岭南走一遭?嗯!” “臣不敢!”卢贺洲吓得咚地一声跪下。 监察御史们集体失声,天可汗说一不二,气头上顶上去,真有可能成第二位流放岭南的犯官! “哼!”天可汗一甩袖,不屑地看着堂下跪趴之人。 以为多有骨气,能硬刚到底,不过尔尔! 事急从权,昨日圣旨就拟好,走完所有流程,派人快马加鞭去宣召。 今日朝堂上不过走过场,根本不需要众臣同不同意! 却不想竟然炸出某些人!看来当初的集体弹劾,不是那么简单。 天可汗不想去深究,无非就是门阀世家的打压、以及党争,再或者是苏步成挡了某些人的道。 捉住把柄,往死里整,想到自己被当枪使,天可汗心中大不悦。 决定暗中查寻弹劾苏步成始末,他倒要看看谁在里面捣鬼。 京兆府尹李弘节看着跪在地上的卢侍郎,冷嗤一声,暗骂,“显着你了!左右相都没说话!” (备注:唐都长安,初称京城,置雍州牧,以亲王充任,如太宗、中宗、睿宗为亲王时曾任雍州牧,一般为遥领,政务由别驾(贞观末改为长史)处理。 开元元年,改雍州为京兆府,置京兆牧,改长史为京兆尹,实际执掌政务。 为便于读者阅读通畅和理解,此处借用“京兆府尹”替代当时的“雍州别驾”一职) 苏步成是他治下长安县令,出身寒门,在几个县流转十数年,因实干之才擢升为五品长安县令,任职期间兢兢业业。 贞观元年冬,京城无雪,苏步成便上书,担忧明年京城大旱。 越明年,担忧成真,蝗灾显现。 苏步成又上书灭蝗,被他按住不发,从古至今,从未有朝廷大举灭蝗举措,这是要捅天! 后苏步成私下灭蝗,他听之任之,装聋作哑,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吧! 却不想被人捅破,最终落得个流放岭南的结局。 李弘时甚是惋惜如此能干的下属被褫夺,可他也不敢吱声。 要真的追究起来,他这个上司也该受连带责任,监管不力! 却不想一年时间,这苏步成又要杀回长安,真好!要是没有跳梁小丑蹦跶出来恶心人就更美妙! 今日天可汗没有被激怒,很冷静! 李弘时蛮希望天可汗盛怒,将这位卢侍郎也送去岭南改造改造! “阎爱卿,秧马可有试制出来?”天可汗看向队列中的阎立本。 “回陛下,已研制出来,再改进些细节,便可定型!”绯色官袍的阎立本出列。 “嗯,加快速度定型,早日下发各地,争取明年开春全面推广开!” 天可汗和颜悦色,完全无视地上跪趴着的工部侍郎。 “是!”阎立本躬身道。 “这里又有两张图纸,皆出自岭南苏步成,阎卿尽快打造出来,皇后想要亲自试试!” 说此话时,天可汗有意无意瞟一眼地上的卢贺洲,将图纸递给身边内侍,内侍转交阎立本。 阎立本接过图纸,是缫丝机、织布机,看到熟悉的字迹,惊喜道,“陛下,与之前的几样皆出自同一人之手?” 天可汗笑笑,“正是!” “陛下,臣想见见此人!高炉法建成的冶铁炉,出铁量提高,纯度大为提升,燃料节省不少!” 阎立本乐呵呵道,“臣还有许多问题请教!” “嗯,岭南道不久将出一样新建材,名唤水泥,掺上河砂、石子、水搅拌,可筑路,路面坚硬、干净。 还可浇筑修建城墙、军事要塞,坚不可摧!” 天可汗就喜欢阎少监这样埋头干实事的官员。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中层官吏,阎卿实干、能干,卢侍郎不务正业,掺和党争。 看来是时候动一动位置,免得坐久了,闲的蛋疼,尽整事儿! 第293章 自己离倒霉不远了 “陛下!真有此物?” 阎立本从未想过世间能有用浇筑法铺路、建筑城墙这种便捷之物。 “即将面世!阎卿可要派人去岭南学习?”天可汗问。 “要、要!呵呵,要是可以,臣想亲自前往!”阎立本甚是遗憾。 秧马要定稿,手里还有皇后娘娘急需的缫丝机、织布机,想走走不了! 瞧瞧人家司农寺卿,带着人直奔岭南,如今干得风生水起。 “工部尚书何在?”天可汗看向前面几位大臣。 “臣在!”工部尚书段纶出列。 段纶,前朝兵部尚书段文振次子,前朝左亲卫,新朝太上皇女婿,驸马都尉。 武德七年平定巴蜀,段纶自行其是,设官授官,掌握生杀大权,对上对下态度随意,得罪不少人。 有人告发他谋反,太上皇派人调查,没有实证,调回京师。 天可汗登基后,迁右光禄大夫、秘书监。 从此闭门修道,不再与人随意交往,孜孜不倦搜集、翻阅历史典籍。 开春升迁工部尚书,因关中大旱,授命前往名川大山祈雨,即将出行。 “岭南道今为粮食专署区,除大力垦荒,梧州等地亦大举修路,用一种新奇技术,路面坚硬。 工部可着人去学习,水泥面世后,改用水泥筑路,一并学成!”天可汗道。 “臣遵旨!”段纶躬身道。 “梧州筑路人乃苏步成之弟苏步青,出自工部,如此人才,听闻曾在工部做管事近十年。” 天可汗又看一眼地上的卢侍郎,尸餐素位者也! “此人大才,臣恳请召回工部。”段纶闻弦知雅意。 段纶刚接手工部,刚从天可汗口中得知此人是苏步成之弟,其余一概不知。 但听得出天可汗对此人很是中意,很识趣的递话。 “嗯,岭南道路艰险,此人留在岭南也是大用,擢升工部员外郎,领岭南道路建造之事!”天可汗沉吟后开口。 段纶惊讶抬头,工部员外郎?这也、太快了吧?一个犯官,官复原职已是天大恩赐,还升职! 一直趴在地上的卢侍郎也抬起头,心中大为不妙。 工部员外郎从五品下官职,苏步青之前不过从九品上的芝麻小官。 只会干活的老实头,竟然有一天平步青云! 三省六部中,吏部、工部、礼部、户部、兵部、刑部等设置为尚书一,副职侍郎一,下辖各司郎中一、副职员外郎一,下辖各主事。 “嗯?段卿有异议?”天可汗反问,讥讽地看一眼地上的卢侍郎。 “臣无异议!”段纶好像领悟到什么。 自己仰仗天可汗得以升迁,干嘛要做拦路石?这卢侍郎惹了圣上厌恶,想来迟早要挪开。 “司农寺少卿何在?”天可汗很满意段纶的识相,转而看向另一人。 “臣在!”后面的司农寺少卿赵元楷出列。 司农寺卿窦静不在家,筹建岭南道粮食专署区官署,督促岭南各州府全面推广两季稻,一年内回不来,赵元楷暂管司农寺诸事。 虽然寺卿不在家,赵云凯没敢造次,因为寺卿大人很严厉。 赵元楷前朝末凭门荫入仕,起家上郡东曹椽,善敛财,搜刮民财,奉献炀帝。 前朝灭,投降新朝,任司农少卿,利用职权贪财聚敛,搜刮民财。 被寺卿大人召集司农寺一众官员,当众责斥。 “炀帝骄奢淫逸、贪渎民财,司农寺非得有你不可。 陛下崇尚节俭,爱护百姓,你又有何用?” 如当头棒喝,令赵元楷幡然醒悟,羞愧万分。 “苏步成之弟苏步云,原司农寺太仓署丞,冬小麦种植有功者。 现随寺卿筹建粮食专署区官署,擢升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署令,着五品品秩!”天可汗金口玉言。 赵元楷惊讶抬头,自己司农少卿为从四品上,下面各署令不过从七品下。 刚才苏步成另一弟弟擢升从五品下工部员外郎,这苏步云的岭南粮食专署区署令却特设为五品品秩。 原定的专署区署令品秩不过六品,一直没定下人选,现在不但定下人选,还提升官品。 这是大赏特赏苏家,陛下何意? “少卿有异议?”天可汗斜睨赵元楷。 “臣无异议!”赵元楷回神,躬身道。 “吏部即日下官文,工部、司农寺接到官牒,尽快送达岭南苏步青、苏步云手中。 岭南粮食、道路修建兹事体大,望二人不负朕所望!”天可汗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众臣道。 退朝后众臣散去,回衙办公。 段纶同情的看一眼卢贺洲,想到自己前车之鉴,忍住没把门的嘴,独自回衙。 卢贺洲爬起来,失意地走在后面。 去年用灭蝗一事踩苏家有多痛快,今日自己就有多狼狈! 好在自己见势不对,赶紧认错,没再顶撞,不然,此刻自己定是褫夺官身,流放岭南! 出来后与几位监察御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唉!孽缘、孽缘! 一次邂逅,次子对苏家女娘一见钟情,一心求娶。 家中老母宠溺孙儿,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几番打听,得知苏家女娘有些名头,极其聪慧。 便不顾门庭,上门求娶。 出身太原王氏的妻子死活不同意,中意娘家侄女,一心撮合,一心要搅散与苏家的姻缘。 一次女眷聚会,苏家那个没头脑女娘语出惊人,让王氏抓到把柄,一番运作后,监察御史集体弹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堂上他必须态度坚决。 原本以为苏家不过削职为民,却不想盛怒之下,不但褫夺官身,流放岭南,还牵连两个弟弟。 当日被赶出长安,王氏着人追来,退还婚书,斩断与苏家的一切关联! 卢贺洲没想到把苏家坑的这么惨,可木已成舟,他没有退路,只能往死里得罪。 今日突然苏家翻盘,他心中不安,极力阻拦,却不想差点儿把自己拖下水! 现在回想,不禁懊恼,家中有长子撑着,次子聪慧也罢、纨绔也罢,都随意。 偏偏王氏要强,与老母亲斗法,害苏家无辜倒霉,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如今反噬,只怕自己离倒霉不远了! 第294章 又得闹腾 先不说将作监、工部着手安排人前往岭南。 不过半日,苏家的消息传遍长安城。 原来这一年来岭南的异动皆出自原长安县令苏步成家,如今圣上急召回京,解决关中大旱。 受惠于苏步成的那几个乡的百姓最高兴,虽然收成少了些,总归还有点儿,勉强能糊口。 那些没跟着苏县令灭蝗的,庄稼颗粒无收。 尽管官府出手赈济,可杯水车薪,而且是有偿还利息的。 这一对比,无比感念当初苏县令苦口婆心,上门动员他们灭蝗。 苏县令被流放,百姓们吓得不敢再灭蝗,眼睁睁看着庄稼被蝗虫祸害。 如今苏县令回京,是不是意味着灭蝗无罪? 没人敢明晃晃的说破,但村民们眼中都闪着光。 京兆府尹李弘时扬眉吐气回到京兆府,苏步成回来,十有八九会安置入京兆府。 会安在哪个位置呢?李弘时不免好奇,天可汗如此大张旗鼓弄回来,绝对不是摆着当吉祥物。 旱情怎么解决?工部尚书段纶这两日启程,拜名山大川,为关中祈雨。 老天不下雨,谁来都不好使!故而苏步成回京,应该还是为着灭蝗。 李弘时闹不明白,为何天可汗要启用苏步成灭蝗?不是说对神明大不敬吗? 左右相不可能说动天可汗,当初没谁敢顶着天子盛怒劝诫。 都知晓灭蝗真正触怒皇帝的点在哪里,大家都不说破。 再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县令,不值得各位重臣堵上自己仕途,为之冒风险袒护。 这天下能让陛下听进去的,唯有皇后娘娘! 如此一想,李弘时瞬间悟了,一定是皇后娘娘! “大人,听闻长安县令苏步成要回京?”刚进京兆府,便有人急忙来打听。 “嗯!”李弘时瞥一眼,下属们目不斜视忙碌,其实皆尖着耳朵在听。 “大人,可知苏、苏大人回来作甚?官居何位?”问的人跟着李弘时,亦步亦趋。 “不知!圣上没说!你打听作甚?”李弘时背着手,打量对方。 “无甚、无甚,替苏大人高兴,替苏大人高兴!”那人讪笑着离开。 “高兴?哼!”李弘时冷嗤。 长安县令位置一空缺,多少人盯着,客气的请吃饭,不客气的颐指气使,让安排某某某进去。 搞得京兆府好似他家的,自己这个京兆府尹是他家一条狗。 那几日李弘时烦不胜烦,谁也没搭理。 你们要运作找吏部闹腾,别找自己这个府尹,丫鬟管钥匙-当家做不了主。 吏部也不是傻的,实干的苏步成没落着好,再派遣的,必须与苏步成不相上下。 蝗灾、旱灾下的京师,不好治理,弄个草包,不是嫌自己命长么? 新一任长安县令安分多了,不莽撞,不出彩,也不折腾。 就是蝗灾、旱灾看着闹心,作为不作为都讨不到好,只能到京兆府哭穷,要各种赈济,也算是另一种作为吧! 苏步成归来,必定要挤掉某人官位,那些平日里浑水摸鱼的不免心慌,故而着急打探。 苏步青、苏步云还好,升迁的官职不影响工部、司农寺,这两人领职岭南,与京师各部无甚影响。 苏步成这是实打实的要挤掉某人位置,但都不知会落到谁头上。 这一下京兆府的人立马变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起来。 “夫君,这是咋啦?”过两日便要迎娶二儿媳,王氏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 为与苏家退婚,与婆母闹崩,如今二郎娶亲,婆母蛰居自己宅院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丈夫失魂落魄回来,好似死了亲娘老子。 卢贺洲神游天际,默默坐下,两眼虚空。 “夫君、夫君!”王氏伸手在丈夫眼前晃动,卢贺洲无反应,转头问长随,“大人这是咋啦?” “回夫人,奴婢不知,去接大人时便如此!”长随回道。 “没向旁人打听?”王氏拧眉看看丈夫,大难临头般瑟瑟缩缩,没往日的目空一切。 “回夫人,回来路上听到、听到…”长随欲言又止。 “听到甚,说呀!”王氏心急火大,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都说那个、那个苏大人要回来了!”长随一口气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主母脸色。 “苏大人回来?他回来关我们甚事…”王氏顺口道。 话音落突然意识到苏大人指的谁,眼睛瞪大,不敢置信,这样了还能回来?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长安县令?”王氏确认。 “应当是,听说圣上急召回京,为关中大旱一事。”长随把在工部听别家长随议论的告知主母。 “夫君,可是真的?”王氏摇晃着丈夫问。 “苏步成要回来了!”卢贺洲苦笑。 “回来就回来,怕甚?都流放岭南,难不成还要拖累我们卢家?退婚不应当么!”王氏稳住心神,嘴硬道。 那些暗中运作,寒门小户的苏家,有能耐能查出来?有啥好怕的? “苏步云擢升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署令,五品品秩,苏步青擢升工部员外郎,领岭南道道路修建。”卢贺洲喃喃道。 “甚?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擢升?圣上莫不是疯了不成…”王氏失声惊呼。 卢贺洲一下子捂住王氏口,“慎言、慎言!” “夫君,发生何事?怎会如此?”王氏不解。 寒门低阶官吏升迁艰难,这种流放的,官复原职都难,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填坑。 赦免后给个编外闲职,已是天大恩赐,运气好等个一两年还能给到一个实缺,运气不好,等上五六年,兴许到死都等不来安置。 这苏家倒好,不但苏步成入圣上的眼,两个没有存在感的弟弟都得到重用,这不是因祸得福吗? “苏家在岭南立奇功,江东犁、粉条,这一年从岭南流出来的,每一样都与苏家有关。 如此奇勋,天可汗怎会放着此人不用?”卢贺洲道。 “苏家女眷不日将回长安?”王氏抓住丈夫的手急切道。 卢贺洲没说话。 “狐媚子回来作甚?承业好不容易才应下这门亲事,眼瞅着马上成亲!若承业知晓,不是又得闹腾么!”王氏气得咬牙切齿。 第295章 新式算学 “先生,是这样吗?”孩子们拿着红糖大蒜水,不敢下手。 簸箕上的蚁蚕实在太小,就没听说过这么喂养蚕儿的。 “嗯,是这样,蚕儿小,稍微喷一下即可。”苏樱点点头。 “阿樱!”郑娘子把苏樱拉到一边,“你真舍得把这技术教出去?” 这彩丝蚕的价值不用说,谁都知道价值不菲。 还有红糖大蒜水肥蚕,难怪苏家的茧子又大又鲜亮,是真舍得下本! 郑娘子看着心疼,苏樱简直太败家,一点儿不藏着掖着,啥都往外捅。 “放心吧,阿姐,这些孩子以后都是彩丝蚕的管事、技术指导!”苏樱笑笑。 这些都是可靠之人,彩丝蚕即使规模养殖,也只在一定范围内养,不会轻易拿出去,需要不少人手,得及早培训出来。 第二季蚕子孵化后,苏樱不但公开教全村妇人,还把金风寨的蝶秀等几位能干女孩叫来学。 甚至把自家的蚕子让孩子们上手,不分男孩、女孩。 男孩也罢、女孩也罢,都能养蚕,学会了将来也是一门营生。 至于后面的缫丝、织布,向来是女性操作,需要心灵手巧,而且蚕丝忌讳十指粗糙。 男孩、女孩混搭组成一组,男孩们好奇得不行,家中母亲养蚕,从不让自己靠近。 生怕自己给弄死了,先生这里却让他们动手。 孩子们大气不敢出,手洗干净,桑叶切碎撒在面筛上,然后喷洒红糖大蒜水。 每组都有一个识字的女孩做组长,指挥大家干活,还要记录养蚕的整个过程。 现在每日的课程,识字课、算学、农学课。 荒沟村外的孩子大多数不识字,得从零开始。 故而初学班识字课从“天、地、人”教,算学课从“一、二、三”开始。 村里孩子在另一间教室学更深的课程。 农学课就是养蚕、下地除草、采摘桑叶、给甘蔗扒皮、割蜂蜜、学榨油等劳动课。 这批孩子幸运,都有一套笔墨纸砚和算盘,不像之前的孩子,用面筛装沙土习字。 颤抖着小手,喂完蚕儿,看着桑叶上爬满点点小黑点,卖力啃噬桑叶,孩子觉得好有趣。 “好啦,时间到,该上算学课啦!”苏樱招呼孩子们。 “呼啦!”孩子们跑回教室。 初学班由杨春华教,深度班由苏樱教。 苏樱在黑板上写了奇怪的字,孩子们静静看着,不知这是啥。 “今日我们学新的东西!”苏樱开宗明义。 “这是新的算学,黑板上写的是数字,是另一种表述,叫阿拉伯数字。” 珠算只解决运算速度快,但解决不了纸面计算时的书写问题,中式数字不方便复杂计算,更不方便用竖式计算等。 纠结许久,苏樱决定传授阿拉伯数字,有了它,可用来做新的记账方式,比老式账目更一目了然。。 “0、1、2、3、4、5、6、7、8、9!”苏樱每念一个,便在下面书写对应的中式数字,让孩子们一看便懂。 读了差不多一年的孩子,理解能力强,苏樱写完,孩子们便记住。 “先生,这种数字有何不同?”有女孩问。 “当然!”苏樱点头,“来,裴玉瑶你上来。” 提问的裴玉瑶上来,她是裴四郎的女儿,与裴玉真是堂姐妹。 “你写三百二十一。”苏樱微笑道。 裴玉瑶写下,“好啦,先生!” “嗯,再看看我用阿拉伯数字写的!”苏樱随手写下321,问道,“大家看看,有何不同?” 孩子们看着裴玉瑶写的,再看看苏樱写的。 “先生的短而少,简便且书写速度快!” “对!”苏樱表扬道,“还不止!,还有运算速度。” “为何?先生,不是有算盘吗?”孩子们不解。 “若无算盘,我不用算筹,一样能很快算出来。”苏樱笑道。 随即在黑板上写了加、减、乘、除法几道算式,演算给孩子们看。 孩子们眼睛瞪得老大,第一次见算盘上的珠子运算,被具体的数字替代,还能看到演算轨迹。 “阿拉伯数字的用处不止数学运算,还能用来表达条理,比如我要表述的事情有好几件,可用1、2、3、4等逐一列出。” 苏樱说着又写下1、2、3,并在后面写下不同内容。 “先生,如何做账?”裴玉瑶问。 “玉瑶问得好!”苏樱夸赞道,“用这个做账,更直观明了。” 苏樱画了一个纵横格,中间一条粗线分隔,左边写着入账,右边写着出账,最简便的出入账法, “先生,若有人在前面、或后面添加数字,或改动数字,比如1改成4或7,那这帐不就乱了吗?如何查账?” 裴玉瑶又问。 苏樱没想到裴玉瑶如此聪慧,领悟这么快,一下便想到这些。 “这个无需担忧,首先每一列对应着不同的位数,不是随意乱写,后面会详细讲解。 书写左边首位数字时,在它之前划一个符号,比如“¥”,就能防止被人在前面添加数字。 每页账目小计,除了阿拉伯数字,还要用文字表述。这样即使改动阿拉伯数字,账目小计却没法改动!” 苏樱大致讲了阿老伯数字的用途和表述。 “后面我们会用不少时间来详细讲述,包括各种表格的使用,记账、做数据对比等都很有用,还有演算、解题等,都相当实用。” “好啦,今天先讲到这里!”苏樱林林总总讲了不少,有些口干舌燥,看到窗外张望的裴四郎。 “阿樱,你这又是啥新课?”裴四郎进来。 “新式算学,阿拉伯数字,记账、运算等很实用。”苏樱道,“豆子选好了?” “嗯,选好了,后面咋弄?”裴四郎特意来请苏樱去指导。 昨日第一批黄豆、绿豆到了,荒沟村将全面切换到大豆榨油、制绿豆粉丝上。 村老们一致决定,榨油后的豆饼制酱油,走高端路线,不跟桐县的豆制品冲撞,划定各自客户。 随着大豆来的还有两户人家,制酱油的师傅,河北道灾民,分到荒沟村。 第296章 赌对了 考虑到村里有些东西暂时不便让更多人知晓,故而只分来两户人家。 就是那个抱着孩子乞讨的妇人和他们同村的另一户人家,一户姓周、一户姓宋。 妇人家姓周,两个小叔子一个十八九岁、一个十五六岁,说是制酱油的师傅,其实不过是酱油坊的学徒。 这两户人家被杨老汉带着往荒沟村来,除了锄头等农具、种粮、口粮,两家人分得一辆牛车、一套犁。 走过黑风乡,再往前,看着茫茫群山,心中忐忑不安,这里能垦荒吗? 从官道进入岔道,切换到村道,踩在干净、坚硬的砂浆路面上,周、宋两户人家感觉不可思议。 这种路从未见过!路边还有竹水管,渴极的两家人上前捧着水喝。 待走进村子,看到一座粉条厂、榨油坊,还有大片的水田、旱地、水塘,怀疑自己到的是世外桃源。 从未见过这样的村庄,厂房属于村民共同所有,收入共同分配。 包括养在僻静处的蜂蜜,只要参与劳作,都有份。 汉子们大多在帮金风寨修路,孩子们去游学,家家户户都有空房,这两家人当晚分散寄居村民家。 今日两户人家老老少少便去砍竹子,找地方搭窝棚,村里的汉子们都去帮忙。 不过半日,搭起好几间窝棚,总算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 “苏先生!”见到苏樱,周家两个少年有些拘谨。 一大家子扶老携幼搭船来到岭南,死了好几口人,与其他灾民聚居城外小树林。 白天男丁去工地劳作,换取一点口粮,妇孺们在城里乞讨,孩子饿的奄奄一息。 幸好遇到这位女娘,给了吃食,第二日官府来登记造册,还设了粥铺,让妇孺们不再乞讨,孩子不再受饿。 还请来郎中给大家检查身体,喝大锅汤药,解岭南瘴气。 如今又分农具、口粮,落户到各村各寨。 虽然只有一个多月的垦荒时间,两家人共用一套犁,但提供了充足的农具,和耕牛。 居然能用上耕牛,在老家是想都不敢想的,全靠人力耕地。 甚至兄弟俩当上师傅,教大家酿造酱油。 至于垦荒,除开现有的水田、旱地,四周的空地尽管开,腐土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早上村长让把家中的孩子都送到学堂念书,村里统一发放笔墨纸砚。 简直把周、宋两家人给惊呆了!穷人还、还能念书? 祖上几代人都没摸过书!想都不敢想的事儿,这里居然是到了年龄的孩子必须上学! 这一切真的像做梦,想到不久自家也跟这些村民一样,有牛、有田、有房、有钱,那得是什么日子? 闯岭南赌对了!未来充满希望。 “怎么样?用豆饼制酱油,跟你们的酿造法有出入,可有把握?”苏樱问。 “我们先试试,工序稍微变通一下,流程大差不差,不过大豆榨过油,估计后面出酱油的量会少一些,或许口感、味道上有差别。”周五郎回道。 周五郎在酱油坊待了五六年,经验丰富,算得上半个师傅。 他们在作坊学的是用黄豆经过蒸豆、发酵、酿制、出油、曝晒等步骤。 将大豆泡发半个时辰后沥干,倒入蒸桐蒸两至三个时辰。 蒸熟的黄豆趁热拌入熟面粉,摊在竹篱上,置室内木架上发酵六日,三日翻动搅拌一次。 室温必须闷热,温度不够,还需生炉火升温。 当豆子外表出现黄绿色的霉菌时取出,倒入缸内,黄豆与清水比例按10:4掺水并搅拌。 吸足水份后,把余水倒掉,装入竹篓,盖上布。 放入室内继续用原来的室温发酵,四个时辰后,手插进豆里有热感,鼻尖有酱香,停止发酵。 经过发酵的黄豆装入缸内,黄豆、食盐、清水按10:3:4比例配料。 铺一层黄豆,撒一层盐,泼一层水,反复交替装入缸内,最上层为食盐。 盖上盖子密封。 四个月酿造后,用盐水(清水100:盐17 )分五天冲缸内,从出油眼流出的即为酱油。 酱油中还需添加糖浆,比例为酱油100:糖浆12。 酱油用缸装好,置阳光下曝晒,夏天晒10日,秋冬晒20日,酱油成。 而豆饼也经过这几道工序,不过豆饼要先弄碎,加入适量温水搅拌均匀,再用蒸桶蒸,后面工艺大致相同。 按现代的酱油分类,豆饼制成的酱油叫脱脂酱油。 而且豆饼不止可制酱油,还能制酱料。 “苏先生博学,我等酿酱油这些年,竟不知黄豆能榨油,榨完油还能做酱油、做酱料!”周五郎听完后激动道。 到村里不过一两日,认知被刷新好多遍。 蕨根、葛根、蒟蒻制粉条,在河北道时隐隐听闻,一夜醒来,漫山遍野的蕨根、葛根、蒟蒻就不见了。 这些东西挖回家,不可能制成粉条,等沉淀出粉,便混着野菜熬成糊糊充饥。 如今才知,竟是眼前女娘所制。 就连黄豆,都能比旁人多制出大豆油。 按女娘的说法,这豆饼不但制酱油,还能制其他吃食,隔壁桐县做的豆制品。 世间怎会有如此聪慧之人,想出这么多吃法! 村学的孩子们都来了,一起学习如何榨大豆油。 待油箍安装好,杠杆压榨出油时,村老们不住点头。 “村长,待王三叔他们得空,咱们还得做两台木楔式榨油机!”苏樱对杨老汉道。 现在使用的杠杆式榨油机太简陋,压榨力量不如木楔式榨油机的撞击力量大。 大豆榨油要保留一定含油量做后面酱油,故而没啥问题。 可后面还要榨茶油果、莱菔子、芸薹籽,这种榨油法出油率低,很浪费原材料。 “嗯嗯,待金风寨的路修好,咱们就轻松多了,到时我们进山选两根百年老木!”杨老汉点头道。 修路真不容易,两个村的壮劳力连着辛苦了八九个月,要不是日子越来越好,吃饱饭、肚里有油水,还真扛不住。 “这大豆油制取可比茶油复杂好些!这味儿不除,还真不好闻!” 裴四郎几个壮汉把榨出的油引到储油池沉淀。 后面还要过滤,再加食盐吸水,把滤出油的蒸煮,去掉异味。 “莱菔子、芸薹籽榨油都跟这差不多,以后市面上百姓可食用的油品种就多了!”苏樱笑道,“就差铁锅了!” 油坊弥漫着豆饼的香气,孩子们馋的直咽口水。 “裴四叔,豆饼泡两块,明早熬豆浆,大家都喝!”苏樱豪爽道。 金风寨、县衙来的孩子们都在粉条厂吃饭,豆饼泡上,全村人都喝豆浆。 第297章 水泥成啦 早上粉条厂熬豆浆,各家都拿着盆钵来打豆浆。 “阿姐!放点儿糖!”苏樱端着一碗红糖进来。 “阿樱!”郑娘子心疼坏了,“快拿回去,爱吃甜的,拿回去自己添加!” 孩子们全都眼巴巴看着苏樱碗里的糖,特别是周家、宋家孩子,又黄又瘦的。 “无妨,阿姐,今日的活儿重,吃点儿好的犒劳犒劳大家!”苏樱将糖入豆浆里。 奶白色的豆浆很快变成褐色,飘出红糖的清甜味儿。 “来,尝尝!”苏樱把碗底的一小块糖渣喂给袁氏怀中的春宝。 周家妇人姓袁,怀中的孩子春宝一岁半。 孩子从未吃过红糖,第一次吃到,眼睛睁的溜圆。 “慢一点儿喝,小心烫到!”苏樱给孩子们打豆浆,不忘叮嘱。 孩子们一份豆浆,一个大馒头,围着饭桌坐下,慢慢吃。 周家、宋家交了些口粮,也在粉条厂吃饭。 别看就一个大白馒头、一碗甜豆浆,这是今年吃的最好的一顿。 这里居然还吃上糖!这是穷人?袁氏觉得自己看不懂荒沟村。 明明是一群流犯组成的村庄,布衣短褐的穷人,可好些富贵人家都不一定有的东西,这里却稀松平常! “来,你们两人每天要劳作,多分一个馒头!”苏樱单独分给周五郎、周六郎一人一个馒头。 “够了,苏先生!”两个少年忙拒绝。 “拿着,你们是师傅,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咱们的酱油还要靠你们掌舵呢!”苏樱不容分说塞给两兄弟。 “谢谢苏先生!”两兄弟眼眶红红的,“我们一定酿出最好的酱油!” “孩子们吃好了吗?”苏樱问。 “吃好了!”孩子们齐声道。 “嗯,今日我们有两个主要任务!”苏樱看着孩子们,“第一个是摘桑叶喂蚕,第二个是半晌去地里赶花。” “赶花?”孩子们懵逼的看着苏樱,包括村老们。 “这两日水稻抽穗扬花,我们用绳子给水稻赶花,两人一组,一人一头,站田两边。 将长绳横拉,顺着田埂移动,长绳荡起层层稻浪,促进水稻授粉,结的籽实率高,且颗粒饱满。”苏樱解释道。 “好!”孩子们不太懂,但听到结的粮食多,知道是好事。 村老们面面相觑,以前的地白种了? “阿樱啊,为啥得是半晌午?其他时辰不行吗?”杨老汉问。 “嗯,这个时段是赶花授粉最好时间!”苏樱回道。 汉子们也想去,可油坊里的大豆油、豆饼制酱油离不开人,全是体力活。 于是老弱妇孺们赶紧回家摘桑叶喂蚕,巳时五刻带着长绳来到地里汇合。 两人一组,从村头开始,拉着长绳给一块又一块的水稻赶花,空气中全是稻香。 孩子们拉着长绳在地头嘻嘻哈哈奔跑,好玩又能干活。 一个多时辰,所有稻穗都赶了一遍。 “阿樱啊,这样就好啦?”村老们看着泛着淡黄色小花的稻穗,心中满是自豪。 “还要赶两三次,这两日辛苦一下,到时收获满满!”苏樱玩笑道。 “这算啥辛苦!”村老们笑,“比起耕地、锄地、栽秧、打谷,这是最轻松的活儿!” “阿姐!”蝶秀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何事?”苏樱问。 “那个、那个…”蝶秀很是为难,不远处几个同寨子的女孩巴巴望着蝶秀,面色焦急。 “你们想回去赶花?”苏樱猜道。 “呵呵…”蝶秀讪笑,“寨子那边的水稻也在扬花,我们回去告诉阿公就回来。” 谁不想家里的粮食多产出? “不用!我一会儿骑马去,你们走路得走多久!”苏樱笑笑。 赶花是看到水稻抽穗时想起的,还得给胡县令、州府、三叔那边去信,下一季能赶上,真不是故意忘掉的。 回去后写了几封信,骑马先去黑风乡,交给张三,委托他交给胡县令。 张三接到几封信,也不等客人了,一挥鞭子,赶着牛车去县衙送信。 苏樱这才骑马往金风寨去。 半道上看到村民们正在夯土,两头都能看到对方了,还有一两里路就合拢,一路上全是竹条搭的筋骨。 “阿樱,你咋来了?”杨大郎问。 “我去金风寨找阿公!”阿樱笑道。 “找阿德头领?喏,就在前面!”杨大郎指了指。 阿德在俚人那头,阿黑出去游学,阿德亲自上阵,带着几位村老在工地上忙活。 “阿公!”苏樱走过去。 “阿樱,何事!”阿德头领比之前黑了瘦了,也更精神了。 “这两日水稻扬花,你赶紧安排人用长绳赶花,结的粮食多,颗粒饱满。”苏樱比划道。 “?”阿德望着苏樱,有这么种地的? “记住,这几日半晌午赶花,每日一遍,赶个三四日即可!”苏樱笑笑,没解释。 “唉,好、好!”阿德说完,转身回寨子。 “阿樱,水稻抽穗还要赶花?”杨大郎听着稀奇。 “是啊,就这几日,得抓紧!”苏樱看着长长的路全空着,还没填充,“水泥还没出来?” “还没去看!不知情况咋样了!”杨大郎擦了擦额头的汗。 天气越来越热,再有一月,第一季水稻收割,不知那会儿路修不修得好? “我去青石山看看!”苏樱掉转马头。 水泥研制出来,还需要源源不断的铁矿渣,不知卢大人有没有搞定? 道路修好了就是方便,苏樱策马奔驰在村道上,很快从岔路转到青石山。 远远就见青石山浓烟滚滚,风中有股灰尘味儿。 一群灰扑扑的蒙面人蹲地上,脑袋凑一起,围着一块水泥样本检验。 “成啦!成啦!”苏樱看到浑身灰尘的一人激动地跳起来,手舞足蹈,听声音应该是二叔。 “二叔!”苏樱唤道。 “阿樱!快,水泥成啦!成啦!快来看!”苏老二挥着手,有些语无伦次,身上的灰尘扑簌簌的落。 地上一块浇筑的水泥用铁锤砸了好些坑,里面竹条做筋骨。 这一次的成品砸了几十下,才开始变成大碎块,中间有竹条连着。 不似前面的一砸就粉碎,只剩一张竹条网。 第298章 前无古人的举措 “咋样,阿樱?”大家盯着苏樱,急切道。 “嗯,差不多算成了!恭喜二叔!恭喜几位叔伯!你们成功了!”苏樱冲在场的人躬身道贺。 “成了、成了!”得到确认,苏老二拉着杨二郎、王三郎一帮人又蹦又跳,他们终于干成一样大事! 杨二郎、王三郎几人一把扯掉防护罩,露出里面灰扑扑的脸。 热泪盈眶 ,泪水在脸上蜿蜒崎岖,配上又哭又笑的表情,特别滑稽,又令人感动。 纨绔一辈子,流放这犄角旮旯二十年,以为从此沉没,没想到还能有此成就!怎不激动? 雁过留影,人过留名。 人活一世,不算白活,千百年后,提到水泥,都会提及他们的名字。 高兴过后,苏樱再给二叔加把火,“二叔,这种配比的水泥硬度、粘性,修路、建造房屋没问题。 若修建城墙、军事要塞、桥梁,还需要调整配方,现在用的这几样只是基础原料,还可以根据构筑物要求调整配方。” “还能添加原料?”苏老二刷新认知,以为只在这几样原料找出最佳配比。 “当然,粘合剂里不是还有糯米吗?没什么不可用!”苏樱笑。 “金风寨的路差不多合拢,就等水泥,怎么样,可以批量生产吗?铁矿渣够不够?不够我去找卢大人!” “够!前两日送来十几车,明日还会到一批。”苏老二点头。 “批量生产的话,人手不够,需要从那边抽调人手。” “那我再去一趟,让杨大叔那边调些人手过来,赶在水稻收割前完工!”苏樱说完调转马头。 想到什么,扭头对大家道,“二叔,杨二叔、王三叔,你们都做好准备,修完金风寨,你们将被派出去。 还要用水泥修通县衙、州府乃至岭南道内所有官道,与各州府合作,你们是管事、技术指导。” “当真?”众人惊喜道。 “当真,已与卢大人、福东家谈好,先在州府内修建,后续会与岭南道谈,只要他们看到水泥路的好,没谁会拒绝这样的官道!” 苏樱笑道,一挥鞭,马儿撒欢狂奔,再次向金风寨奔去。 杨大郎得知水泥研制出来,需要人手,与俚人那头商议后,决定两家各抽调十五人,增援水泥烧制。 “杨大叔!”苏樱叫住杨大郎。 “何事,苏樱?”杨大郎问。 “下个月一季稻收割,这路修完,考不考虑组建工程队?”苏樱问。 “工程队?作甚?莫非其他地方也想修水泥路?”杨大郎猜道。 “想修水泥路的多了,不单梧县内,州府内的所有官道都要改成水泥路。 咱们拉一支工程队,分成若干支小队,到各县主持修路,这生意几方合作,有咱村、各县衙、州府、福东家。 不出意外的话,后面岭南道各州府都要推广!” “?”杨大郎吃惊的看着苏樱,“我们真的能行?” 拿到县衙、州府的工程就够震惊了,居然还想拿到岭南道其他各州府的,真敢想! “当然!水泥、修路技术都在咱手里,特别是这种山路,我们修了两条。 技术成熟,经验丰富,又有水泥在手,谁能竞争得过我们?”苏樱十拿九稳。 “我问一下大家,修了这么久的路,大家都想歇一歇!”杨大郎有些意动。 不过这些时日,天气渐热,大家都变得有些烦躁。 这路修完,跟着收割稻谷,紧接着又要翻耕,开始下一季栽秧。 就是头牛,也不是这么累的。 要不是这一年来大家吃上饱饭,这么高强度的劳作,早把人累垮。 “不急,杨大叔,收割完庄稼,大家歇一歇,缓一缓。 咱们这些人出去是做管事、技术指导,不是下苦力。 施工人手由各县提供,或徭役、或雇佣,当地自己解决。 我们派出去的人负责工程质量、水泥烧制等,但这都需要不少人。 村里改成大豆榨油、绿豆制粉丝,也需要人手。”苏樱说起后续规划。 “阿樱啊,你可真能折腾!”杨大郎好笑。 “一年不到,荒沟村、梧县就不够你折腾,如今州府还没动工,又盯上岭南道!” “岭南道山路艰险,不打通道路,始终制约岭南发展。 将来岭南道打通,会有更多客商往来,到时岭南不再偏远,也不再是人人畏惧的蛮荒之地,瘴气缭绕。 而是媲美江南的富饶之地,是大唐的又一颗明珠。” 来自后世的苏樱知道岭南有多富饶,因为道路阻隔,多少好东西运不出去。 一旦两车道的水泥路建成,岭南道的荔枝、柑橘等将源源不断运送到内地。 不再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人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特别是大庾岭,汉武帝时,庾胜将军筑于此,因名庾岭,是南岭中的五岭之一。 在江西大余、广东南雄交界处,为岭南、岭北交通咽喉,自来是出入岭南的门户。 “南扼交广,西拒湖湘,处江西上游,拊岭南之项背”的大庾岭,既是古代军事重要隘口,又是广府人南迁的重要通道。 道路险峻难行,长期未加改造,阻遏岭南与中原的商贸、文化等交流。 唐开元四年,左拾遗张九龄监督开凿新路,命道旁多植梅树,故又称梅岭。 这条路的凿通,打通了岭南与中原的交通梗死,加强岭南与中原的联系。 对岭南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稳定发挥重要作用。 岭南内其它道路苏樱可以不管,但大庾岭一定要凿通。 不是跟百年后的开元名相张九龄争功,而是大庾岭这条道路太重要,不打通,岭南产出的粮食只能转道广州港运出。 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的重要作用被削弱,更别说政治、文化交流。 开发岭南将成为空谈,始终与中原隔着一层纱。 思及此,苏樱决定给父亲去封信,让卢大人向朝廷建议,凿通大庾岭。 就不知卢大人有没有这个胆量?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举措。 第299章 这些该她穿 “阿樱,还不歇息?”杨春华推门进来,苏樱还在奋笔疾书。 “二婶,快坐!”苏樱忙起身。 杨春华小腹微微凸起,已显怀,端着一碗蜂蜜水进来。 “辛苦了,趁热喝了吧!”杨春华满面喜色。 丈夫终于研制出水泥,这技术呈报上去,将留名千史,作为妻子,有荣与焉。 “谢谢二婶!正好口渴!”苏樱端过碗,一口气喝光。 “写啥?这么多还没写完?”杨春华好奇,洋洋洒洒七八页,还没有停笔的意思。 “几封信,给县令大人的,给阿耶的。”苏樱揉了揉手腕。 中午写了几封,晚上又写,纸张小,只能一笔一划写,繁体字笔画多。 要是有钢笔多好,行楷随手体,书写速度极快。 杨春华拿起翻看,给胡县令的是呈报水泥研制出来的喜讯,以及梧县官道改造升级的准备工作,进度安排等。 给苏步成的则是州府内道路建设的布局,以及整个岭南道道路建设规划。 其中首要工程便是凿通大庾岭,不但有工期、人工、费用等预算,还有它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深远意义。 “凿通大庾岭?”杨春华很惊诧。 这不是官府、朝廷该考虑的事儿么?苏樱一个女娘,竟能考虑那么长远。 千百年来,都知道大庾岭道路险峻,从未有人提出凿通。 可惜了阿樱一身才华,要是郎君,凭这身本领,小小梧县、梧州哪里困得住? “是啊,岭南道一两年内两季稻将堆满仓,若不尽快打通大庾岭,粮食靠广州港转运太慢。 行走不便,到岭南开荒的人进不来,大片荒地不能及时垦出来。 大庾岭阻隔的不仅是通行,更影响朝廷对交广的掌控,中原文化与岭南的交流。”苏樱道。 “阿樱,这些不该是朝堂上的官员们考虑的吗?”杨春华不解。 “你能想到,走过大庾岭的人都知道,为何就没人提?” 当年自己一大家子从大庾岭翻越,悬崖峭壁上一条小道,极其难走,更别说商贾的马队。 “肉食者鄙!”苏樱想起《曹刿论战》中的一句话。 “促狭!”杨春华被逗笑。 “二婶,咋样,肚子里小家伙有没有在动?”苏樱看着二婶腹部,笑嘻嘻道。 “嗯!”杨春华眉眼里尽是温柔,轻抚微凸的腹部,“在动了!” 三个月已过,村里人都看出来了。 郑娘子那日悄悄拉着她打量,替她开心,喃喃道。 “可算齐全了,有孩子,这辈子有依靠,心里也踏实!真好,真好!” 苏家的重活都不让自己沾手,喂猪、喂牛啥的,都不让碰。 就连喂蚕,自己也只有干看的份儿,最多就是撒点儿桑叶、喷洒糖水。 其余的都是妯娌、孩子们去做,那种被人呵护、关怀的感觉真好! “是弟弟还是妹妹?”苏樱覆手上去。 “男娃、女娃都好!”杨春华轻柔道,“我都喜欢!” 那苦的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苦尽甘来,老天又给自己一个孩子。 “对!男娃、女娃都好,以后都留在二婶跟前,将来在村里寻一户人家,天天都能看到!”苏樱幻想着美好未来。 “嗯!”杨春华很满意现在日子。 不用那么辛劳,还能教孩子们念书,又养彩丝蚕。 就彩丝蚕都够一辈子吃香喝辣,子孙不愁。 有阿樱这妖孽般奇才在,三代以内,荒沟村都能过上富足日子,一辈子待这里也挺好的! 看着苏樱,杨春华感叹,“真希望能生个跟你一样聪慧的女娃!” “像我?像我有啥好?”苏樱笑得莫名,“我宁愿她像小桃一样无忧无虑!健康快乐成长!” 原身聪慧,翻遍典籍,协助父亲灭蝗。 被猪队友苏荷所累,满门流放,卢家当众退婚羞辱。 毕竟不过十三岁的孩子,高傲的心受不住这等羞辱,一下子被击倒。 高热不退,被千百年后的苏樱魂穿过来替代。 要不是为了活下去,现代魂的她也不想崭露头角,宁愿做个混吃等死的庸才。 这里有许多天然材料可用,整个村子穷哈哈的,自家那点儿口粮吊命都不够。 不想办法改变现状,过不了开春,就得挂几个。 这种看不到未来的地方,只改变自己一家不现实。 荒郊野外,靠一家人力量显然不够,必须联合整个村子的人共同努力,人多力量大。 就这样,全村人一起扑棱,总算有了些成就。 “当娘的当然希望孩子长乐无忧!可人这一辈子,谁又能知道后面的路是啥样? 要是像你一样博学多识,有见识有胆量,哪怕一无所有,也能东山再起! 像我这种从小受父母、兄姐呵护、宠爱,无忧无。 落难了只会吃苦,却无力改变现状!”杨春华不赞同道。 每个人的际遇不同,感悟不同。 苏樱听了,无言以对。 “反正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猜肯定像二婶一样温柔、美丽!”苏樱笑道。 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女儿,教养好,举手投足间沉稳大气。 哪怕是落魄,衣衫褴褛,浑身气度不减。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杨春华脸色微红。 “在我眼中,你就是最好的二婶,与二叔天作之合!”苏樱调皮道。 “你这孩子!”杨春华娇羞地戳了一下苏樱额头。 “二婶,走!选几匹布料,给孩子做衣服、襁褓!”苏樱想起这茬儿。 “不用,我阿娘拿了些虎子、阿木他们的小衣,以前阿宝的襁褓还在,将就用。”杨春华婉拒。 平常百姓家,都讲究孩子穿旧衣服,软和贴身。 “那哪儿行?”苏樱不乐意,坚持拉着杨春华选布料。 “孩子肌肤娇嫩,该用细布,以前穷没办法,如今咱不缺那两块布,走,二婶,不能委屈我弟弟、妹妹!” 虎子、阿木那会儿穿的是大人的粗麻旧衣改的小衣,粗糙硌人。 “这几匹不错!红色喜庆,做外套、襁褓,这两匹本色的,做贴身小衣。”苏樱翻出细葛布。 “不用,阿樱,小孩子穿那么好作甚?不过几日就长大,太浪费!”杨春华摇头。 “干嘛?我弟弟、妹妹不配穿?她可是咱家小福星,来的好,咱家日子越来越兴旺!这些该她穿!”苏樱道。 要不是还要留点儿家底儿,以备不时之需,她还想拿锦缎给孩子做小衣呢! 第300章 怎地这会儿才想起来 “嗯,这豆干味道不错!”卢照时嚼着卤豆干不住点头。 在座的录事参军王延年、苏步成夹起红烧豆笋品尝,“嗯,鲜嫩多汁、软烂美味,是个好东西!” 林冲之一脸的笑意,殷勤的为众人夹菜。 “多亏苏女娘帮忙,如今这豆制品技术村村都学会,都建起作坊,专门制作豆笋、豆皮、豆干,客栈、食肆比拼各类豆制品菜品。 人啊,真经不起激,县衙出了些激励政策,不过短短一月,豆制品菜就百花齐放,数不胜数!” 原以为不过几道豆腐菜,却不想各家变着花儿的弄出不同菜。 单豆腐就弄出家常、红烧、两面黄、豆腐泡,还有豆腐包肉等新奇吃法。 豆笋、豆皮弄出红烧、炖肉、凉拌等一系列。 豆干更是弄的五花八门,酱油卤煮升级加香料,卤煮后晾干,绵扎嚼头。 旅人路途吃,平时做小零食都不错,耐存储,久放不坏。 看着桐城琳琅满目的豆制品,林冲之骄傲又激动。 客商在梧县进完货,转道到桐县进豆油、各类豆制品,带动客栈、食肆、茶肆、车马棚生意兴隆。 有梧县的经验,林冲之专门将各村各寨、各行各业召集起来,开会商讨如何将桐县做起来,成为第二个梧县。 吃够了苦日子的各村各寨、各行各业珍惜这千年难遇的机会,比照梧县整顿。 制定行规管束行内人,不坑蒙拐骗,诚信经营,将豆油、豆制品做成桐城名片。 今日带着几位师傅、豆制品到州府给刺史大人做美食,一如当初胡县令的套路。 “说吧,有何事相求!”卢照时放下筷子。 “呵呵,大人慧眼如炬!一眼看穿!”林冲之呵呵笑着,顺道拍一记马屁。 为了桐县发展,要甚脸皮? “你们瞧瞧,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大人跟着胡县令十几年,做派都一模一样!”卢照时虚点着林冲之笑。 “大人,听苏女娘说不久会有水泥出来,建道路又快、又好、又耐用!我们也想建!”林冲之说出此行目的。 “这个找阿樱就是,找我作甚?”卢照时笑。 “大人!苏女娘同意了,将在桐县建水泥厂。 不过,桐县无铁矿场,还请大人帮忙,给桐县弄些铁矿渣!下官感激不尽!”林冲之躬身道。 卢照时顿觉手中的豆干不香了,铁矿渣不值钱,可梧州境内不多,运送成本高。 前几天才送了十几车到荒沟村青石山做试验耗材,要是后面研制出来,批量生产,那个耗费量大了去。 梧县不知要耗费几何?桐城闻着味儿来,后面还有几个县,都要修官道的话,根本不够。 “大人!”林冲之见刺史大人面色为难,再次躬身。 幸好未雨绸缪,提前找来,要是再过些时日,只怕想求都求不到。 “冲之,不是不给你,实在是铁矿渣不多,运输耗费大!”卢照时也想州府多赚些。 “大人,桐县现在有特产,需要一条平坦官道!否则,做不起来!”林冲之哀求。 “你们也可铺砂浆路啊!”卢照时道。 “大人,难得全县百姓热情高涨,自发修官道,机会难得,若只建砂浆路,几年后又大修一次?”林冲之问。 卢照时沉默,难得百姓自发意愿,自然建成牢实、耐用的,对桐县的长足发展意义重大。 “大人,州内铁矿渣虽少,保梧县、桐县够用…”苏步成委婉道。 梧县、桐县紧邻,都有特产打造,建成水泥官道,打造成双子星,也能带动周边各县发展。 卢照时看一眼苏步成,纠结中。 按照他的设想,除开梧县,其他各县均分铁矿渣,都修一段水泥路。 但显然苏步成的意思是让桐县境内都铺上水泥路。 资源往一家倾斜,对其他县来说很不公平。 梧县就不说了,水泥、修路技术是人家出,资源倾斜应该的。 桐县可没啥技术,还是靠梧县扶持,再得资源倾斜,其他各县不得闹啊? “其他县目前还没有做出有效特产,也没那么强烈的修路意愿。 桐县正值民情高涨,不如一鼓作气修建出来,均分是公平,可不一定听得到响动。 若倾斜给桐县,一定能成为第二个梧县!”苏步成说着自己的看法。 “对!大人,苏先生言之有理!桐县绝对成为第二个梧县!”林冲之感激地看一眼苏步成,把话接住。 “嗯…”卢照时动摇了。 “大人,铁矿渣其他州府不少,大人可采用合作方式,从其他州府匀些,各县多少也能雨露均沾,至于成效肯定不如桐城!”苏步成趁热打铁。 到州府有几个月,随着卢照时到各县巡视过。 其他各县变化不大,粉条、榨油、养蜂蜜百姓有做,也有杂货铺收购,日子比之前好些,百姓手里有几个活钱。 但整体上比梧县差远了,梧县是上下齐动员,一心想要改变穷面貌,有主观意愿。 其他县是被动推着往前走,每一样都来自州府下达的官文,不得不执行。 主动与被动,主观意愿不同,治理的成效大不同。 从其他州府匀些铁矿渣,各县修一条水泥官道,堵了各县的口,也让各县体验水泥路的好处。 “嗯,如此,待水泥出来,分与梧县、桐县吧!林大人,莫要辜负本官期望!”卢照时下了决断。 “多谢大人,下官绝不负大人所望!一定让桐县比肩梧县!”林冲之感激道。 “大人,请吃菜!苏先生,请吃菜!”林冲之为在座各位夹菜。 “大人,梧县公文!”有皂吏在门外道。 “呈上来!”卢照时心中有预感,是好事儿。 皂吏递给卢照时两份公文,又递给苏步成一封家书。 “咦,苏先生,阿樱的,何事?”王延年瞥到信封上的笔迹,像是苏樱的。 “嗯,大概是家中有事!”苏步成笑着拆开信封。 “哎呀,这阿樱,怎地这会儿才想起来?”卢照时拍着大腿道。 第301章 微斯人,吾与谁归 “林大人,稻穗扬花之际,着人用长绳拉着从一头赶到另一头,使稻花授粉,半晌午进行,每日一次,三四日即可。”卢照时对林冲之道。 “是,大人!”林冲之躬身道,“大人,如此这般,是否粮食增产?” “正是,稻穗扬花,此举可助稻穗授粉,结穗多,籽实饱满、颗粒大!”卢照时点头遗憾道。 “可惜,阿樱这会儿才来信,这一季赶不上了,只得下一季用!” 说着拆开胡县令的公文,匆匆扫了几眼,激动地站起来。 “善!水泥还真让他们弄出来了!苏步青当居首功!另有十二村民亦当受嘉奖!”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在座之人皆道贺。 林冲之殷切的望着卢照时。 “行啦,别望着我,赶紧回去准备!找一座炼石灰的石山,把道路开通,石碾子等一营用具、人手准备上。 农忙后,阿樱会派一支工程队过来,指导你们建石灰窑、修路!”卢照时笑道。 “是!大人!”林冲之屁颠屁颠带着厨子走了。 “苏先生啊,真羡慕你们荒沟村,一件又一件喜事儿!这水泥一出,你二弟也是有功之人! 此功甚伟,这次我就不再压着,往上呈报,你意下如何?”卢照时问。 今非昔比,流放已一年,天可汗的怒气应该消了些。 彩丝的功劳已呈报,首功者苏樱,水泥研制成功的消息接踵而来,不再遮遮掩掩,该谁的功劳就谁的功劳。 就这两件功劳,苏家就应赦免!否则,天道不公! “听大人安排!谢大人成全!”苏步成抬手,深深一揖,恭敬道。 前面几次功劳皆以荒沟村村民替代,苏步成留在州府后,卢照时没隐瞒,也说了当初的顾虑与善意。 苏步成很感激,只有惺惺相惜之人才会如此考虑,默默守护。 “来,喝酒、喝酒!如此喜事,怎能无酒助兴?”卢照时高兴。 这么多好东西诞生于自己治下,有荣与焉!只待这两季水稻收获,不用猜都知道自己一定有好消息。 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这样都不能升迁,那什么样的政绩、功劳才升迁? 三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卢照时感叹,“这么多年,也就这一年最痛快!最得劲儿!” “苏先生,吃菜呀!心事重重的?可是家中遇到麻烦?”王延年问。 拆开信看完后,苏步成就有些神不守舍,也不知阿樱写了啥? “无甚!喝酒、喝酒!”苏步成笑笑,举杯与两位大人碰杯。 “嗯,不对,苏先生,一定有事瞒着!说出来,我这刺史官职不高,梧州境内还是管用的,能帮的一定帮!” 卢照时喝了几杯酒,难得放出豪言。 “大人,可还记得大庾岭?”苏步成盯着卢照时,眼里闪着光。 “大庾岭,十年前走过,那里道路险峻,好些商旅阻塞于此。 只得人扛马驮小心行走,那一段路着实难行!苏先生怎突然提及?”卢照时不解。 苏步成不说话,默默递过那封信。 卢照时愣了一下,你的家书我能看?忍不住好奇,接过来看。 王延年亦凑过来,匆匆看了几眼,发出惊呼,“天!这、这…” 真的敢想,朝大庾岭下手!大庾岭啊!不是一座小山头! 千百年来,一直是交通咽喉、军事要道,守军驻扎,没见谁说过要凿通大庾岭! 这是喝了多少酒,才敢放出如此豪横之语? 卢照时沉默着看完,坐那儿进入神游状态,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眼睛亮闪闪。 “老卢?”王延年伸手在卢照时眼前晃动,不会是癔症了吧? “想不到我卢照时也有机会建奇功!”卢照时一把拉住王延年晃动的手,喃喃自语。 “老卢,冷静、冷静!”王延年劝道,“这是不可能的!阿樱是孩子,异想天开正常,你年龄不小,切记不可莽撞,贸然行事!” “不,鹤龄!人活一世图个啥?不就是名垂青史?”卢照时目光灼灼。 “哪怕是失败,大庾岭上也会留下我卢照时的名字!我干!” 苏老二修山路有经验,又有水泥,苏樱连工时、人手、费用大致都算出来。 现成的功劳递到眼前,傻了才不接。 “大人,醒醒!”王延年看着入魔的上司很是无语,“大庾岭不在梧州!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我省的!”卢照时回过神,“我们可以向上提请此建议,在此期间,派人去大庾岭勘验地形地貌。” “大人,你这不是抢人家驻地守军功劳?”王延年道。 “我只愿此路不再阻遏南北,何来抢功之说?向上提请,若真怕被人抢功劳,那就让他们自己去修!” 卢照时凛然道,“他们有那个技术,有那个胆量?” 王延年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自己没能力,总不能阻止有能力的人去做! 大庾岭都走过,通往岭南的道路不是只有大庾岭一条。 还可取道衡阳、郴州北上,但这条道不但绕行,而且大部分为陆路,行走成本高,耗资巨大。 商旅、行人多选择大庾岭,这条道阻遏在大庾岭,只在南雄北部到江西大余县梅岭一带要离开水路,走陆路。 古人出行多选择水路,便捷、耗资低,且耗时短。 只要大庾岭凿通,那么岭南通往中原的路将畅通无阻。 那一段险峻不过十几里地,凿通不是不可能! “鹤龄,你我一把年纪,何不疯狂一次?我们一起上书,如何?”卢照时拉着王延年道。 “我?”王延年没想到老友会拉上自己。 “对!咱们一生干成这一件大事,不枉年少时立下的雄心壮志!”卢照时豪气干云。 “好!我们一起!”王延年觉得自己疯了。 老友发疯,自己没劝住,也跟着疯! 是夜,三人共同起草了凿通大庾岭的奏疏,落下三人姓名,这一回苏步成堂堂正正落下自己的名字。 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微斯人,吾与谁归? 三位志同道合之人相视而笑,这才是为官之道!入仕多年,真正体会到为官的乐趣。 第302章 特使到 卢照时啧啧有声咂一口热茶,苏步成看一眼,想笑没敢笑。 奏疏已派人送往岭南道朝集使冯诩,只待冯诩转呈朝廷批复。 卢照时踌躇满志,像个初入仕的少年,压抑不住的兴奋。 “闻达,走,去工坊看看秧马制的如何,马上收割,下一季栽秧即将开始。”卢照时道。 三人有了共同心愿,共同秘密,卢照时唤苏步成的字闻达,以示亲近。 “是,大人!”苏步成恪守本分,没有因此蹬鼻子上脸,依旧对卢照时毕恭毕敬。 来到工坊,里面乒乒乓乓作响,秧马堆了不少。 “大人!”见到卢照时,工坊管事躬身上前迎接。 “嗯,秧马做的如何?”卢照时问。 “已制作上百架!”管事陪笑道。 “使用效果如何?”卢照时看着一架架似马非马的木架。 座椅前有脚蹬,连接左右各两组齿轮,后齿轮向后转动,带动前齿轮朝前转动。 前齿轮转动时带动前面横杆,横杆拨动挡板上的秧苗插入田里。 前挡板上可摆放两组秧苗,一次可插两窝秧苗。 拨杆可调整深浅,插秧的深度根据水田土质软硬调整。 妥妥的手动版插秧机。 “嗯,不错不错!”卢照时看着工匠操作一番,不住点头。 有了这东西,农人省时省力,不用那么劳累,极大提升劳动效率。 “给梧县拨三十台,二十台直接送荒沟村。”卢照时安排道。 “是!”管事没问原由,这图纸出自荒沟村,交换条件不外免费送几台。 “那个缫丝机、织布机何时做出来?”卢照时想起上次苏樱给的图纸。 这可是彩丝织品用的,以后梧州最重头的产业!价值不菲,谁说岭南没有好东西? “缫丝机快,细节略作改动;织布机要多耽搁些时日,与现在用的踞机大不同,重新制作,还要调试改动细处。”管事回道。 这一年来,工坊的活儿一直没停过,全是新奇之物,令一众匠人大开眼界。 “嗯,尽快制出来,荒沟村有大用!”卢照时心情大好,和颜悦色。 “是!”管事受宠若惊,第一次感受到刺史大人如此和蔼可亲。 “大人、大人!”有皂吏连爬带滚的跑来。 “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卢照时拧眉,堂堂州府怎会有这般不稳重的皂吏? “大、大人!快!快!有特使到,宣召苏先生!”皂吏磕磕巴巴道。 卢照时愣住,看向一旁的苏步成,眼神莫名,不知特使来是好事还是… 彩丝织品这般快送达京城?不对呀,算时间这会儿顶天刚抵达京城! 难道是前面的事儿露馅儿?谁告的密? 卢照时与苏步成惴惴不安,沉默着回到府衙,皂吏在大门候着,着急的来回踱步,不时看向远处。 “大人,你可回来了!”皂吏着急上前,擦一把汗。 “可知特使来,所为何事?”卢照时沉着问道。 “小的不知!只说要宣召苏先生,录事参军王大人在陪客!让小的赶紧找到大人! 小的不知大人去了何处,派人去好几处寻您!”皂吏回道。 梧州这些年,第一次遇到京城特使来,偏偏当家人不在家,未见过如此阵仗的衙役们顿觉压力山大,慌里慌张在所难免。 “走!”卢照时对苏步成道,“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 苏步成面色不显,内心甚是忐忑。 去年毫无征兆派人到乡下将正在忙碌的自己抓住,剥掉官服押走。 今日来,又是何事?翻旧账,为去年灭蝗一事?已是流犯,罚无可罚,难不成掉脑袋? “二位特使,请尝尝冬瓜糖!五香豆干!我们梧州特产!”会客厅王延年招呼特使。 两位特使风尘仆仆,面露疲惫之色。 “嗯!”特使话不多,尝了冬瓜糖、豆干,又喝茶,不开口评价。 “呵呵!这味道如何?”王延年没话找话,想套点儿话出来。 “好!”特使蚌壳嘴,多的不蹦出来。 王延年额头上开始冒细汗,这老卢去哪儿了?还不回来! “哎呀!不知二位特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怠慢了怠慢了!”卢照时进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 “见过刺史大人!”两位特使起身,躬身道。 “二位特使大人,快请坐快请坐!”卢照时亲切道,“喝茶、喝茶!” “不了,我等奉圣旨来,苏步成何在?即刻宣来,有旨要宣!”特使没有绕弯子,很急切。 “这…”卢照时沉吟,盯着特使的脸色,“不知二位特使…” “怎么,刺史大人不知此人在何处?”特使神色怪异。 来到梧州宣旨,自然得找州府接洽,不然上哪儿找人宣旨? “这个…”卢照时纠结,看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人就在门口,要不要交出去? “犯官苏步成在此!”苏步成不想刺史为难,坦然现身。 “你就是原长安县令苏步成?”特使打量着眼前人。 肤色微黑,略显沧桑的面容下依然带着几分儒雅,腰身挺直,不卑不亢,颇有气度。 “正是!”苏步成回道。 “苏步成听旨!”特使起身,面容肃穆。 苏步成撩袍跪下,卢照时、王延年亦跪下听旨。 “原长安县令苏步成,冒犯蝗神…,念其已悔过自新,于腐土肥田法有功,特免去罪身,着即刻进京面圣!钦此!” 特使抑扬顿挫念完。 “谢主隆恩!”苏步成叩谢,心中激动不已。 “苏大人,请起!”特使念完,面露和善。 “谢特使!”苏步成等起身。 “恭喜苏大人!”特使将圣旨交与苏步成,“圣上命苏大人即刻启程回京!” “特使大人,可否容某回家一趟?”苏步成挂念家中老小,想回去辞别一番。 “呃,苏大人 ,事情紧急!”特使面露为难。 “特使大人,可知圣上召某何事?”苏步成很惊诧,自己不过籍籍无名小县令,怎劳圣上如此牵挂? “咳咳,苏大人,关中大旱!”特使凑近,低声道。 他们是宣旨特使,也是中书省里的顺风耳,消息灵通得很。 此时略微透露一点儿,不过是示个好!圣上急召之人,定是大用! 此时不结交,更待何时? 第303章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关中大旱?”苏步成心中一动,顿时领悟,“多谢特使大人提点!” 关中一大旱,便起蝗灾,大旱谁也奈何不了,自己因灭蝗惹祸上身,因蝗灾回去,只怕是要自己去灭蝗! 此时已六月,赶回去不知是否来得及,确实紧迫,不容耽搁。 疾书一封家书交给卢照时,收拾行囊,随特使返京。 “大人,还请着人知会某家中老小一声,大庾岭凿道修建一事事关重大,只怕上面会扣压,大人多上疏几次!莫要轻易放弃!” 临别,苏步成说着肺腑之言。 自己几次上疏京兆府灭蝗,均石沉大海,大庾岭凿路与灭蝗一样,匪夷所思,太逆天,上司扣压很正常。 大庾岭凿路不急一时半会,只能按流程多次上书,不能跳过上司,那样吃相太难看。 至于后面一直行不通,另寻它径,别人也无话可说。 大庾岭一旦凿出平坦大道,那份功劳独一无二,无人可取代! “省的!闻达保重!”卢照时与苏步成并肩而行。 替苏步成高兴,如此有作为之人不该埋没。 看着好友得圣上看重,心中不嫉妒那是假的!何时自己也能入天子眼? 只怕天子连梧州刺史何许人都不知。 “两位特使,一点儿梧州特产,带着路上吃!”王延年给两位特使一人一包。 虽未开口,但特使将冬瓜糖、豆干吃的干净,王延年便知人家喜欢。 州府里留存的全打包送了,既想让京城了解梧州,也替好友打点。 “王大人客气!”两位特使面色和蔼,知道包袱里是啥。 东西不算多贵重,但胜在得心。 “回去吧!两位大人!”苏步成冲卢照时、王延年拱手道别,策马向着京城奔去。 “保重!一路平安!”卢照时挥着手大声道。 定定看着三匹马远去的背影,久久没说话,不知不觉间,眼眶湿润。 梧州十年了,何时自己也能有特使急召回京的殊荣? “走吧,老卢!”沉默好一阵,王延年拍了拍好友肩头。 曾经破烂不堪的梧州,如今焕发着勃勃生机,不枉在梧州熬了这些年! “真好!真好!闻达起来了!苏家不再是流犯!走,喝酒去!”卢照时甩了甩头,甩掉那些伤春悲秋。 梧州大有可为,还有发展空间,自己怎能就这么扔下?不成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么? 要走,也得把这里治理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再说了,还有大庾岭没凿呢!走了,就没了名垂青史的机会!现在不是走的时候! 回去后卢照时安排各曹分头行动,带着秧马到各县督导农时。 自己与王延年带着秧马、前往梧县荒沟村,看看水泥路。 也与苏樱、苏老二商谈农忙后梧县、桐县修路事宜,以及就如何凿通大庾岭进行深入交流。 过了黑风乡,路上不少村民,三三两两的往金风寨去。 一队牛车装满木桶,堵在前面,人声鼎沸。 卢照时下了马车,步行进去。 灰白色路面,比荒沟村的砂浆路细腻多了,道路两边的模板尚未取完。 牛车前行一二里地便停下,村民们挑着木桶往里走。 前面一截路还未干,只能从路两边过。 路边有工地,有人往巨桶里掺水拌料,几个壮汉围着巨桶,推着木杠转动,搅拌混凝土。 几组同步进行,搅拌好的混凝土倒入竹荆条中,用工具抹平。 汉人、俚人干的热火朝天,灰尘满面,个个笑容满面。 “大人!”杨大郎看到绯色官袍的卢照时,忙拍掉身上灰尘上前招呼。 “嗯,这便是水泥?”卢照时看到村民挑着的木桶打开盖子全是灰色粉末。 “正是!”杨大郎欢喜道。 “此物真好,比我们村的砂浆路牢实、耐用!”语气中颇有些惋惜。 “一日能铺多远?”卢照时满意点点头。 “这里比较拥堵,竹荆条挡了道,不好施展开,一日只能铺一里多。 以后再建,前面铺平、夯土、搭竹筋条,后面铺水泥跟上,一日内路能修多远,水泥就能铺多远!”杨大郎自豪道。 工地上人很多,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闻讯赶来看热闹。 有俚人妇人、老人,也有汉人,挤在山坡上看得津津有味,看一天都看得,也不嫌灰尘大。 太神奇了,还能有这等神奇之物,干了后的路面他们刚踩过。 开始小心翼翼,生怕踩坏了。 待看到牛车拉着水泥走得好好的,才放心大胆的走。 这种路的感觉硬硬的,不似踩在泥土里柔软,雨天不会泥泞湿滑。 “大人,何时我们村也修这样的路?”山坡上有大胆的村民问。 “这是人家金风寨与荒沟村两村互助修的路,你们要想有这样的路,也得自己动手!”卢照时笑道。 “大人,我等愿意出力修路,可是这等材料何处寻?无钱买啊!”有人道。 穷人只有一把子力气,出力行,花钱的东西买不起。 “烧石开路你们各村应该都学过,修不成这等水泥路,至少能将路拓宽、铺平整夯实呀!这些你们做了吗?”卢照时问。 村民们一片沉默。 山路不好走,蜿蜒崎岖几十里,进出一趟很不便。 跟荒沟村一样,村子人口不多,壮劳力就几十个,山路拓宽修平整耗费要多少劳力?多少时日? 地里要忙,还要抽时间修路,哪忙得过来? “看看!连基本的拓宽、弄平整你们都不肯,还建水泥路!怎么?等着天上掉馅饼不成?”卢照时摇头笑。 “又想路好走,又舍不得出钱出力,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人家荒沟村、金风寨从去年九月下旬便开始忙碌,中间没歇息过,你帮我修完,我帮你修!互帮互助。 你们看看,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晒的黝黑?一身脏污?人家农忙时不一样回去忙收割、栽秧、打谷?” “我们能修他们的水泥路吗?”有村民问。 “先去把路拓宽、平整了再说!”卢照时挥手。 梧县、桐县规划的是所有官道修水泥路,村道只能靠村民们自发修筑。 山路不好弄,能将路拓宽、平整铺到官道口都很了不起。 真有这样的路,届时不介意帮补些水泥硬化路面。 第304章 真的有人可以重回长安 有村民随着水泥运输队去青石山,运输队的人也不驱赶,任由他们跟着。 第一次走进荒沟村地界,村民们好奇打量这里的一切,看到与金风寨不一样的砂浆路。 口渴难耐的村民们纷纷在水管边喝水,看着整条路干净好走,无不眼红,竟不知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富裕的村子。 “天啊!这是烧水泥?太吓人了?”还未到石灰窑,便被漫天灰尘、浓烟吓到。 卢照时看着周边树木皆覆盖着厚厚一层粉尘,看着白茫茫似雪,不觉拧眉。 远远见石灰窑那一片人人蒙着面在忙碌,拉风箱的、碾石灰石的、碾铁矿渣的、凿石灰石的、装水泥的… 风一吹,灰尘漫天飞舞,人人身上落满灰尘,像灰人。 “哎哟,我的眼睛!”有人不小心被粉尘迷眼。 “哎哟,怎么嘴里一股子粉尘味儿?呸呸呸!”有人感觉嘴里不舒服,好像吃了一嘴水泥。 “以为我们荒沟村、金风寨的水泥路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坐在路边歇气的王三郎笑。 见到卢照时,忙起身行礼,“大人!” “辛苦了!”卢照时看着面善,认出是荒沟村村民。 “不辛苦,自己修自己的路!”王三郎笑笑。 “胡大人也来了?”卢照时看到一群蒙面人中有个绿色官袍的,与其中的一蒙面人在说着什么。 “正是,比您早来一阵!”王三郎点点头,冲石灰窑那边大喊,“胡大人、苏二郎,刺史大人来了!” 那两人回头,冲卢照时挥手,边走边拍打身上灰尘,扑簌簌掉落。 “大人!您来了!”胡县令、苏老二行礼。 “听闻水泥制出来,特意过来瞧瞧,顺便把秧马送来,看看你们这边的水稻咋样?”卢照时亲切看着苏二郎。 苏老二被看得莫名其妙,那眼神炙热,彷佛终成眷属的有情人! “制水泥这般大动静?漫天灰尘!”不过说了几句话,卢照时便感觉嘴里干干的,一嘴灰尘。 “露天场地,风一吹便漫天飞舞!待不忙时搭建蓬顶,遮挡一下灰尘。”苏老二摘下防尘罩。 防尘罩全是水泥灰,里面的口罩也呈灰色,摘掉口罩后的脸上一个口罩印。 “灰尘这般厉害?两层都挡不住?”卢照时很吃惊。 “嗯,这是前天才换的口罩!阿樱说这粉尘吸多了,肺会变成石头一样坚硬。”苏老二看着灰蒙蒙的这一片甚是忧愁。 比铁矿场的阵仗还大,石灰石、铁矿渣碾碎,出品的水泥更是极细的粉尘,稍微一点儿风就飞舞飘荡。 不单盖棚顶,还要考虑如何除尘,不然要不了两年,多少青壮都得变成废人。 “嗯,胡大人,官道修建事宜如何安排的?”卢照时问。 “回大人!金风寨路还要二十几日才完工,接着农忙,这一通忙碌,得去掉一个半月时间,才能动工。”胡县令回道。 “嗯!到时也从这里运水泥?”卢照时点点头。 一切以农耕为主,其余的只能趁农闲见缝插针进行。 “是!”胡县令道,“原本下官还想着另外修建,但见这漫天尘土,想着就不另建了。” “阿樱呢?”卢照时不置可否。 “在村里教书,村学没先生。”苏老二道。 “走,去看看!”卢照时转身往回走。 苏老二纠结要不要跟上,刺史大人的话听着有些含糊。 “走啊,二郎君!梧县、桐县修官道,一起商议商议怎么运作!”卢照时见苏老二原地不动。 “是!”苏老二与王三郎交代几句,拍打掉身上灰尘,跟着刺史、县令出来。 走出青石山好远,苏老二这才觉得天蓝蓝,在里面待久了,不知不觉间天空的蓝色不见了。 来到荒沟村,大家正围着秧马看稀奇。 “呀,这么大呀!”裴四郎转了一圈。 这家伙,比脚踏打谷机轻不了多少,至少得两个人抬。 “嗯,这是改进的,一次可插秧两窝!”苏樱带着孩子们来了。 原本的秧马是插一窝,一行插完再掉头插第二行,苏樱改进,一次插两行,这样速度更快。 “大人!”见到卢照时,村民们热情招呼。 “哎呀,这荒沟村真是一天一个样啊!”看着越来越兴旺的荒沟村,卢照时油然而生自豪感。 “怎么样,最近又出啥新东西?”卢照时问。 “回大人,我们如今榨大豆油,制酱油!”苏樱道。 “哦,你们也搞大豆榨油?”卢照时很意外。 “是,目前梧县就我们一家,豆饼制酱油,这样不会冲击、影响到桐县。”苏樱知道卢照时的意思。 “看,就没啥能难倒你的!”卢照时笑,“瞧瞧你的豆油!” 来到榨油坊,裴三郎带着几个汉子正在将成品豆油装坛。 “豆油这般清亮?”卢照时看着清澈、透亮的豆油惊叹。 “是,含油量不高,加工工艺比榨茶油、麻油复杂些。”苏樱说话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大人,我阿耶呢?”苏樱问,“他去哪儿了,可有收到我的信?” “有收到,他回长安去了!”卢照时从袖袋中抽出苏步成的信,“时间仓促,让我带的信。” “回长安?”苏樱声音高八度,“大人派他去长安作甚?” 在场的村老们也是一愣,包括看稀奇的苏老二。 青石山没见到兄长,只当是留在州府处理公务,却不想回长安,流犯可以随意乱跑了吗? “咳咳!”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卢照时清了清嗓子。 大声道,“圣上急召闻达回京,已免去苏家罪责,恢复官身!” 众人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恭喜阿樱!恭喜阿樱!” 自己听到了什么?不但赦免罪责,还恢复官身被急召回京! 这可是流放二十年,头一次听到这等好消息!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重回长安! 别说村民们,就连苏樱都反应不过来,按照自己所知的历史走向,唯一一次机会应该是几年后长孙皇后病重。 可被皇后拒绝大赦天下,按理根本没有机会的,这天降喜讯,咋回事?整个人懵懵的。 第305章 又会是啥 “太好了、太好了!”苏老二激动得热泪盈眶,替苏家、更替兄长高兴。 苏樱一目十行看完家书,默默递给二叔。 泪水把脸糊成花脸猫的苏老二接过信,边擦眼泪边看,看到后面眼睛瞪得溜圆。 不可置信的看看侄女,又看看卢照时,这是、这是疯了!这都敢想! “大郎、大郎!”苏老太太一路疾行,边走边呼唤。 听闻秧马到了,苏樱带着孩子们到村头看。 苏老太太、杜氏几人也免不了好奇,几人邀约着来看热闹。 半道上小桃、阿棠一帮孩子跑来。 “阿娘、阿娘!阿耶回长安了!阿耶回长安了!”小桃激动道。 “甚、甚?”苏老太太一把抓住孙女,“小桃,听谁说的?” “卢大人!说是急召回京!”小桃气喘吁吁,眼睛里闪着亮光。 “我的大郎!”苏老太太嗷地一声,扔下拐杖健步如飞,直奔村头。 杜氏也拉着小桃、阿棠连走带跑的,只余韦氏,搀扶着杨春华,满心欢喜,激动不已。 “二嫂,真好!真好!好日子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韦氏说着说着,眼前突然被泪水模糊视线,蹲在路边捂嘴哭起来。 被牵连,一路吃尽苦头,从长安来到岭南,不曾抱怨过半句。 如今苦尽甘,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大郎、大郎!”苏老太太挤进人群,一把抓住卢照时,急切道,“大人,我家大郎当真回了长安?” “当真!老夫人,恭喜、恭喜!苏家恢复官身,圣上急召闻达回京!”卢照时和煦、亲切。 “太好了、太好了!我佛慈悲!老天有眼!我们苏家又能回长安!”老太太双手合十,对着苍天语无伦次。 “阿娘!”苏樱扶住走得一头细毛汗的杜氏。 杜氏不停擦眼泪,又哭又笑的,“真好、真好!” “今日苏家大喜事,今晚庆贺!大家都来苏家吃席!”苏樱大声宣布。 回不回长安是其次,恢复官身,终于不用被禁锢在梧县出不去。 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看看千百年前的山水,看看气象恢弘的大唐!值得庆贺! “好勒!阿樱!我们可不会客气哟!今晚一定要吃好的!”村民们纷纷打趣。 “夫君!”杨春华、韦氏终于走拢。 “娘子,慢些!”苏老二花着一张脸,揽住妻子。 “噗嗤!”原本激动的杨春华见到丈夫滑稽的花脸,被逗笑。 拿出帕子给丈夫擦拭,“这是带了几斤粉尘回家?” “呵呵,腌臜到娘子了!”苏老二忙松开妻子,后退一步。 “别动!”杨春华拉住丈夫,仔细擦拭,“脸上沟沟壑壑的,擦擦!” “恭喜、恭喜!”村老们冲杨老汉道喜,女儿嫁到苏家,这会儿杨家跟着沾光。 “同喜、同喜!”杨老汉一一还礼。 “杨守道,你这老儿,眼睛毒,又赌对了!”王老汉语气酸酸,还是道贺。 “老亲家,苏家好了,咱谁不跟着沾光?”杨老汉满面春光。 苏家回京城,村里人在京城有了落脚点,孩子们到长安游学也罢,科考也罢,总归有人帮衬。 就连王老汉过继的嗣子阿禾,将来都能得到苏家照拂,还能帮他们打探本家消息。 郑娘子好几位能干妇人丢下手里活,到苏家帮忙做饭。 裴三郎骑马到黑风乡采购大量食材,顺便通知修路的村民回家庆贺。 金风寨那边阿德头领带着村老们,提着几坛子俚人米酒也来道喜。 苏老二简单洗漱,换一身干净衣裳,出来接待客人,苏家喜气洋洋。 “老姐姐,快坐、快坐!”苏老太太见高氏进来,热情招呼。 “二郎媳妇,你且坐会儿!”老太太见杨春华跟着忙活,叫住。 “阿娘!”杨春华过来。 “坐下、坐下!”老太太拉着二儿媳坐下,笑眯眯看着腹部。 “这孩子是咱家福星,他一来,咱苏家好事连连!” “阿娘!”杨春华脸色微红。 “这孩子小名就唤福娃!”老太太笑的眉眼舒展,仿佛年轻十岁。 “好生养着,安安稳稳生孩子,待孩子大一些,咱再启程回京,不着急!” “听阿娘的!”杨春华轻声道。 “亲家母想的真周到!”高氏听了满脸笑容,适时捧上一句。 就怕苏家着急忙慌的回京,可就苦了有孕在身的女儿,一路舟车劳顿的,叫人提心吊胆。 “老姐姐,咱都是生养过孩子的,二郎媳妇身材娇小,当娘的不得多想着!”老太太越发慈祥和蔼。 杜氏、韦氏、郑娘子等在厨房忙碌,这边卢照时、苏樱、王延年、胡县令在客房商议梧县、桐县修官道的事宜。 “阿樱啊,刚才在青石山看了,那个漫天灰尘不是个事儿啊!”卢照时道。 周边一大片灰蒙蒙的,这才多大的工程? 后面整个县的官道修完,不会连荒沟村都蒙上灰吧? 卢照时不懂什么叫环境污染,但看惯了山青水绿,实在接受不了沙尘弥漫的天,本能觉得这不好。 “呃,没想到水泥这么快试制出来,批量生产的工序、生产工具、厂房都还未建,这几天赶金风寨的工期,暂时这样。 待农忙后,需要重新建造厂房,改进生产工艺、生产工具、包括防护面罩等。” 苏樱一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没空静下心来讨论设计厂房等,而且青石山就那点儿人手,应付金风寨都够呛。 只能先把金风寨修完了再说。 “哒哒哒!”院子外响起一阵马蹄声,几匹快马奔来。 “二叔、二叔!”苏伯彦跳下马,边走边呼喊。 “伯彦,何事?”正与两村村老们闲聊的苏老二起身。 见侄子急匆匆冲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位官差。 “二叔,快!你的官牒!”苏伯彦激动道。 这一嗓子,连客房的卢照时等都听到,忙出来看,原来是州府衙役。 “何事?”卢照时问。 “大人,此乃原工部主事苏步青官牒!”官差回道。 官文来得急,官差快马送到梧县,偏偏县令不在,于是苏伯彦直接带到荒沟村。 官差递过火漆密封的官牒,所有人都围上来,伸长脖子,不知里面又会是啥。 第306章 群策群力 苏步青颤抖着手打开,吏部出具的履任书,从五品下的工部员外郎,主岭南道道路修建。 另有工部尚书段纶的一封公文,赋予苏老二在岭南的一应工作职权,以及后续派几位主事供其驱使,构架模式类似粮食专署区。 苏老二看完,半天回不过神,兄长有大才,圣上急召回去,怎么自己也有惊喜? 一辈子老实憨厚的苏老二,从没想到在岭南修路也能修出名堂。 “二叔、二叔!”苏伯彦扯了扯苏拉二衣襟。 二叔半天没反应,到底啥事儿啊?呆呆愣愣的,也不知是喜是悲。 “吏部履任书,我升迁工部员外郎,主岭南道道路修建!”苏老二强自镇定的说完。 “甚?工部员外郎?”苏老太太一激动,只觉得心狂跳。 最不出息的儿子,居然升迁了! “恭喜苏大人!恭喜苏大人!”大家纷纷祝贺。 “客气、客气!”苏老二躬身还礼,整个人感觉踩在棉花上,晕晕乎乎的。 太惊喜了,免去罪责已是天大的恩赐,居然还升迁! 整个人意气风发,腰挺得直直的。 妇孺们纷纷向杨春华道贺,夸赞她真的苦尽甘来,嫁了好夫婿,有孩子,如今夫婿升迁,喜事一件接一件。 “盼儿!谢谢你!”杨春华拉着郑娘子的手真诚道。 “谢啥!你这么好,该是你的!”郑娘子激动的擦着泪。 “弟妹!恭喜恭喜!”、“二嫂,恭喜恭喜!”杜氏、韦氏来道贺。 “大嫂、弟妹同喜、同喜!”杨春华欢喜道。 杜氏喜上眉梢,二叔得了从五品下的工部员外郎,自家夫婿被圣上急召,怎么也不会比这个低! 韦氏真诚道贺,大伯哥、二伯哥都有喜讯,唯独没有夫君的,心中不失落是假的。 转念一想,向来不善言辞的二伯哥都能得到升迁,想来圣上一定了解了苏家的。 丈夫虽不算很出彩,但在司农寺也算有些人缘,应该不会落下,为何不见丈夫的喜讯? 不过就算没有也无妨,寺卿大人带在身边,年底粮食专署区出政绩,想来也能分一杯羹,从九品下的官身跑不了。 这一晚,村民全聚在苏宅,坐不下的挪到校舍。 卢照时、王延年见苏老二升迁,心中有了底。 看来这一年来梧县、梧州发生的一切,圣上一清二楚,赏罚分明。 苏家如此,他们的还会远吗? 心中火热,豪爽的喝着米酒,与两村的村老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来,阿德头领,干了这碗!”卢照时撩起官袍,端着碗与阿德对饮。 “大人,干!”阿德一把年纪,起身豪迈道。 “阿德头领,今年甘蔗长势如何?”卢照时问。 “比往年粗壮,出产至少比往年多二成!”阿德开怀道,“用阿樱的法子种甘蔗就是好!” “好!待秋天,你金风寨到各县开办糖厂,所有甘蔗保供你一家!利税交各县,官府护你糖厂安全,如何?” 卢照时拍了拍阿德肩头。 阿德呆住,“大、大人,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卢照时豪爽地一挥手。 红糖技术暂时不宜外泄,各县也有不少甘蔗,运送到梧县榨糖不现实。 唯有金风寨到各县开糖厂是最好的办法,既给各县创造利税,又保证制糖技术掌握在手中。 复刻梧县的,各县还能办个造纸坊,用甘蔗渣造纸。 客商为了进红糖,到这些县转一圈,多少也带动各县的各行各业发展! “多谢大人扶持!”阿德一帮村老起身,冲刺史大人道谢,“三年后,我等将制糖技术传授于各县!” “如此,甚好!”卢照时很欣赏阿德的投桃报李。 三年足够金风寨发展成巨无霸,回馈的是传授制糖技术,让出各县的制糖厂。 大家互惠互利,一片祥和。 “二叔,来,坐下喝茶!”苏樱拉住苏老二。 之前商议的是梧县、桐县的道路修建,涉及仅梧州境内。 接了履任书,二叔是工部派在岭南的员外郎,专门督导道路建设。 原定反复上书的大庾岭凿道,可跳开岭南道,由苏老二直接上书工部。 这个需要好好筹划,既然上书工部,就需要实地考察,勘测地形,测算工期、人力、材料等。 “谢谢阿樱!嗝!”苏老二打了个酒嗝,满面通红,劝酒的人太多。 “二叔,真好,有你这个工部员外郎在,我们能少走一些弯路!”苏樱笑道。 “阿、阿樱!你们真要凿通大庾岭?”苏老二还是觉得不可能。 强盛的秦汉都未曾想过,自己不过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员外郎,怎么有那个能力? “二叔!你看看,卢大人、王大人,还有阿耶,他们哪个不是能人?他们都有信心,你出自工部,还没胆量?” “阿樱,你走过大庾岭,悬崖峭壁上一条小道,如何开凿?”苏老二抹了一把脸,认真道。 “不是没胆量,是真不好凿,耗时长,征徭役至少好几年,劳民伤财!不值当!”苏老二心里盘算过。 “二叔,干嘛非要在原道上开凿呢?不能另辟蹊径,重新开凿吗?”苏樱提出异议。 “对,阿樱说的对!”卢照时一拍桌子,“要做就做好,另寻一条,那么大的一条岭,就不信找不出一条新道。” “我,待我去大庾岭勘验了再说!”苏老二挠挠头。 阿樱、兄长和几位大人都笃定,那一定有道理,自己去看看,群策群力总能做成。 接下来又对水泥厂厂房、生产工艺、生产设备等进行商讨。 搞了这些天,苏老二最有发言权,提出不少很有建设性的建议。 苏樱也提出干湿法水泥烧制工艺,可提高水泥质量,又能节省燃料,还能降低粉尘。 只是相应的要建造各种煅烧炉、研磨球、还有各种转运车辆。 最主要的是厂房,要求空旷高大。 可一时半会没那么多人,没那么多时间去建造。 集思广益,决定按各工艺分设成几个车间,制作传送带、管道等传输原料、半成品。 这样只需搭成几间相连的大房子,中间的隔断同时也是承重墙。 顶上用竹子搭建,竹篱笆覆盖,再在竹篱笆上盖茅草,多少能挡住大部分粉尘。 至于防护工具,用羊皮替代粗麻布,还是原来的样式。 再配上口罩,应该有些效果。 第307章 渴望有本印刷书 早上吃过早饭,苏伯彦带着官差返回梧县,汉子们回工地劳作。 毕竟还要在小村庄生活,不得不日出而作,日暮而息。 水田里的水稻叶子开始泛出黄色,稻穗上的稻粒已灌浆,泛着淡淡的稻香。 旱地里的黄豆、绿豆差不多两尺高,绿荫荫的一片。 苏樱带着孩子们在田坎上,几人一组,背着背篓挑选桑叶采摘,叽叽喳喳的。 其他妇人也在田坎上摘桑叶,家家户户都养蚕,这次全村都是彩丝蚕。 卢照时、王延年、胡县令背着手,悠闲的巡视田地,看到茂盛的庄稼,不住点头。 “嗯,不错、不错!月底收割,一定是好收成!”卢照时捋着美髯笑道。 看这些田里的稻穗,肯定增产,卢照时很想知道比往年增产几成? 两季稻下来,今年的粮食不止翻番,算上增产,至少还要多个三四成! 放眼整个大唐,有哪个州府做到?梧州!只有梧州做到了! 采摘回桑叶,背到蚕室喂蚕。 孩子们安安静静,不再嬉闹,喂完桑叶,做记录,认认真真。 卢照时几人好奇,彩丝蚕怎么喂养出来的,进来观看。 看到蚕儿除了比平常见到的肥大,并无不同,不解地看向苏樱。 “这蚕儿除了肥大些,没啥不同啊,如何吐彩丝的?” 苏樱笑笑,“大人,还不到时间,要等三眠才开始变。” “哦,你这蚕儿咋喂的这般肥大?”卢照时好奇。 这女娘种地比别人家的地肥,养蚕比别人家的肥大,一定有窍门。 “也没啥不同,就是比别人家的蚕儿吃的好些,喂糖水。”苏樱回道。 “喂、喂糖水?”卢照时惊了,一般人家吃糖不易,苏樱竟拿来喂蚕! “这技术可以推广,红糖大蒜水喷洒桑叶上喂食蚕儿,可增强抵抗力,也增加养分,就像人吃的好,身体壮一个道理。” 苏樱换一个浅显易懂的方式讲解。 “原来如此!”卢照时恍然。 弄完这些,开始上课,卢照时几人坐后面。 “今日我们讲两位数加、减法…” 苏樱在黑板上用阿拉伯数字各写了一道两位数的加法、减法横式题。 卢照时看着黑板上奇怪符号,感觉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看不懂、听不懂。 “鹤龄,阿樱这讲的啥?我咋看不明白?”卢照时用胳膊肘捣了捣王延年。 “我猜是新算学!”王延年悄声道。 “现在,哪两位同学上来用竖式解题?”苏樱问。 孩子们纷纷举手。 “好,裴玉瑶、郑子善你们来!”苏樱点了两个孩子上台。 裴玉瑶做加法、郑子善做减法。 加法用竖式进位,减法用竖式借位。 两个孩子唰唰唰几下写出演算过程及答案,然后回到座位。 “他们的答案正确吗?”苏樱问孩子们。 “正确!”孩子们齐声道。 “嗯,不错,看来大家都明白了进位、借位的意思!那我们再做复杂一些,三位数的加法、减法…” 苏樱在黑板上侃侃而谈,下面最后排的三位官老爷则是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你和我。 “好了,今日的课就讲到这里,这是今日的作业,大家抄一下,下学后多练习,下课!” 苏樱在黑板上出了二十道题,三位数加、减法各十道。 “先生辛苦了!”孩子们起立躬身道。 “阿樱、阿樱!”憋了一堂课的卢照时终于有机会开口,“你这符号啥意思?” “这是阿拉伯数字,一种新的算学法,运用起来便捷易学…” 苏樱又对三位大学生普及前面的基础知识。 “哦,原来如此!”了解完0到9以及加、减、乘、除、等号、横式、竖式的含义后,卢照时明白了大半。 “这么说起来,它与算盘各有千秋?”卢照时问。 “呃,差不多吧!不过它的作用不止于运算,还可用于记账等…” 苏樱将阿拉伯数字的其他用途也做了详细讲解。 “善,这符号竟有如此大用!”卢照时惊叹。 “若用于记账,账目清晰、一目了然,再配合使用文字,就能规避账目改动的风险! 嗯,是个好办法!鹤龄啊,这主意不错,要不咱们派几人来学学?” “甚好!”王延年也被课程吸引,“阿樱啊,可有教材?” “呃,暂时没有!”苏樱讪讪。 “这不行,如此好的新式算学,弄部教材出来,要推广没教材怎么行?珠算你都弄了一本,这阿拉伯算学,你也弄本!”卢照时提议。 “这个新算学对各曹都有用,特别是户曹,账目繁琐,若采用此法,再配合珠算,将减轻大半工作量! 州府官学也增加这门课程,将来为官为吏都大有用处!” “是,我抽空弄一份教材!”苏樱也觉得有必要。 教材系统、有条理,便于学生温故知新,也让更多有自学能力的人自学。 “那个、大人,能不能印刷出来?送我们村学一些?”苏樱问。 手抄本的教材始终不规范,苏樱渴望有本印刷书。 “印刷?”卢照时沉吟,“印刷可不简单,单是雕版就得花费几个月时间,只印刷几百册,只怕没人肯接。” 全州府加上各县衙、官学学子,不超过几百人。 古代印刷书籍少,除了纸张贵,还因为雕版很麻烦。 一页纸一张雕版,字体很小,错一字这一版就得废掉重刻。 一本书少则几十页,多则上百页,雕版是项大工程。 印刷完后,若不再复印,这套雕版就没了价值。 这就是为啥古书四书五经印刷版多的原因,除了是指定教材,还是指定出题库,需求量大,雕版反复利用。 这套新算学教材目前只有梧州用,雕版印刷成本高、耗时长,不如手抄本实在。 “这样,你把教材写出来,我找人抄写几十本送你,如何?”卢照时道。 “大人,手抄本不规范…”苏樱甚是惋惜。 “不会,官府里找几个善抄写的学子,抄出的书本不比印刷的差,跟印刷本相同的字体,工整、漂亮!” 出身寒门的学子,早年大都靠抄书赚取微薄费用。 这种拿到书店售卖的手抄本不是随手抄写,是有规定的。 必须字迹工整,照着印刷本一笔一划誊写,包括字体大小等,可媲美印刷本。 第308章 荒沟村不养闲人 教室外郑娘子在张望,苏樱点点头。 “走,大人,去看绿豆粉丝!”苏樱对卢照时道。 “哦,绿豆粉丝,走,瞧瞧!”卢照时闻言起身,随苏樱去粉条厂。 孩子们亦跟上,这是他们必学的课程。 “阿樱!”大家见苏樱来了,眼巴巴望着。 院坝上晒了十几簸箕绿豆粉,黄绿黄绿的。 “绿豆粉晒的如何?”苏樱抓起一把绿豆粉看。 一块一块的,未干透,轻轻一捏就散成润润的小颗粒,六成干。 “嗯,可以了!”苏樱拍拍手,取了一簸箕绿豆粉,约摸七八斤重。 这些绿豆挑选、清洗后,浸泡7-8个时辰(冬季为14-15个时辰),用石磨磨碎成浆过滤。 绿豆生豆浆泡沫多,需要加少许青油搅拌,去掉泡沫。 过滤后的豆浆沉淀一日,倒出上面的澄水留用,下面的淀粉取出晾晒至六成干。 淀粉研成粉末,取十五分之一,加1.5倍冷水调成粉水,装入铜勺内,半浸于沸水中,将粉水搅拌成薄糊。 倒入刚才的粉末中,充分拌合,使其成半流动状,置入漏斗中。 漏斗的眼子比蕨根、葛根粉的网眼细密。 淀粉糊由小孔成线状漏下,落入锅里的沸水中,煮熟漂浮在水面。 用长筷捞起,放入冷水浸片刻,再放入留用的澄水中洗涤,脱去黄绿色,变成透明白色。 最后挂竹竿上晾晒,晒干后即成透明的绿豆粉丝。 晶莹剔透,干燥不易断,耐储存易运输。 “绿豆粉丝这就成了?” 卢照时拍了拍围裙上的粉末,看着竹竿上似银丝飘荡的粉丝不敢置信。 制作中,卢照时一时手痒,系上围裙亲自煮粉丝,体验劳动的快乐。 王延年、胡县令都参与,笨手笨脚,脸上糊了不少淀粉。 “对,明日即可晒干,大人带些回去食用!比蕨根、葛根、蒟蒻粉条口感好,美味。”苏樱道。 “嗯,这银丝美不可言,比其他粉条精细,出粉率多少,准备售价几何?”卢照时问。 “一百斤绿豆,可出粉40斤左右,比粉葛的出粉率还高,工艺上大同小异。 算上采购成本,嗯,暂时定价一百文一斤,客商拿去售卖,估计会卖一百五十文到二百文一斤。”苏樱盘算道。 “一百五十文到二百文一斤?这么贵,谁买?”卢照时吓一跳,苏樱这也太黑了! “大人,一百斤绿豆出四十斤粉,虽然比粉葛出粉率高,但这一百斤绿豆实实在在的拿钱采购,是有成本支出的。 蕨根、粉葛、蒟蒻不要钱,地里挖的,原材料没啥成本! 算起来绿豆粉丝成本高出许多,二十文一斤成本都不够。 其次,这绿豆粉丝是售卖与富贵人家,不是普通百姓,成本高自然售价高,也只有这些人才吃得起。 再就是一旦市面流行,必定会引起绿豆涨价,我们得预留一定的利润空间。” 苏樱一一算给卢照时听。 “阿樱啊,这绿豆粉丝你还是只售卖与福东家?”卢照时问。 “莫非大人有渠道?”苏樱问。 “算有点儿吧!”卢照时笑笑。 夫人崔氏有一支商队,去年借着粉条、蜂蜜、茶油赚了一笔,这绿豆粉丝崔氏有门路售卖出去。 红糖太紧俏,卢照时不曾找阿德开口过,都是商队自己凭本事去抢购。 今日的绿豆粉丝,卢照时直觉会大卖,便想着给自己也扒拉点儿热灰,卖谁不是卖? “行啊,我们每十日交货一次,福东家那里逢五交货,你们逢十交货,如何?包括豆油、蜂蜜。 彩丝织品暂时不能给你,看福东家那边走的如何再定。”苏樱想了想道。 刺史大人对梧县、荒沟村支持很大,要点儿回报很正常。 剩余的绿豆淀粉都被村民们制成粉丝,院坝上又挂得满满当当的。 大家学会绿豆粉丝制作全过程,剩下的细节让村民们自己去琢磨,苏樱没再管。 剩了不少绿豆渣,这是个好东西,每家分了不少,包括周家、宋家。 苏樱分得两盆子绿豆渣,包含村学孩子们的,“走,今晚吃好吃的!” 不单小桃、阿棠、一大帮孩子都欢喜,三位官老爷也喜滋滋的,又能尝到美味。 两盆绿豆渣,一盆与剁成碎末的菜蔬混合,加入少量面粉、两颗鸡蛋、花椒粉、盐搅拌,炸成椒盐素丸子。 外酥里嫩,焦香酥脆,特别美味。 还在灶台上,大人孩子便围着品尝,上桌时只剩下小半盆。 另一盆蒸熟,捣烂拌入蜂蜜、红糖,再加入少许剁碎的冬瓜糖、芝麻粉、少量油酥,拌成馅儿包豆沙包。 “呼呼!”小桃夹起热腾腾的豆沙包,小心戳破,一股热气喷出。 心急的阿棠直接掰成两半,边吹边吃,几口下肚一个,又整第二个。 “嗯嗯,阿姐,好吃!好吃!”两个妹妹好喜欢。 “先生,好吃!”牛小宝一帮孩子也喜欢的不行,第一次吃这样的包子。 “呵呵,阿樱啊,你可真会想,连豆渣都能弄的这般美味!”卢照时细细品尝着。 这种绿豆渣加了蜂蜜、红糖、冬瓜糖和少许油酥,去掉豆腥味儿,馅儿香甜还带着流沙口感,甜而不腻。 包子不大,两三口一个,一人吃七八个没问题。 “吃啊,怎么不吃了?”苏樱见周家、宋家孩子吃完一个,没再伸手。 “省的!先生!”孩子们礼貌道,眼里明明很馋,却没动手,“先生我们可以带走吗?” “呃…”苏樱明白,孩子们是想带回家给家人吃。 “拿去吧!”苏樱又添了些包子、丸子,平分成两碗。 “谢谢先生!”周、宋两家孩子谢过,欢欢喜喜端回家。 “这就是新安置的河北道灾民?”卢照时见这几个孩子又黄又瘦,明显不同于其他孩子。 “是!刚来不久,村里的粉条、榨油、养蜜蜂、修路暂时没让他们参与,借了一套耕牛与犁,让他们垦荒。 趁这时间赶紧垦出地来,等过个三五月,二季稻有了收成,就能安定下来。”苏樱笑道。 作为同村人,苏樱他们尽力提供帮助,现在汉子们都在工地上,没法帮忙建房子,只能先暂时住窝棚。 村里有啥好的,都有他们一份。 帮助归帮助,总不能事事全包圆,最主要的还得靠他们自己辛勤劳作。 荒沟村不养闲人,不会惯着任何人,灾民也一样。 只有自己付出过,才会珍惜,而不会觉得旁人给的帮助理所当然。 第309章 是谁帮苏家免去罪责的 “阿樱啊,辛苦一下,新算学教材尽快弄出来,还有水泥厂房设计图!” 吃过早饭,卢照时几人离开,临时叮嘱道。 “省的!这些粉丝带上,我写了几道粉丝菜做法,大人拿去找厨子琢磨琢磨,定能做出美味!”苏樱道。 “二叔,这下有得忙了!待杨大叔他们农忙后,分成两支队伍,在梧县、桐县搭建起施工队,你就能如期施工。” “阿樱,家里就交给你了!你二婶多费心照顾!”苏老二不放心道。 此次苏老二与卢照时他们一道回州府。 本来他该前往岭南道都督府,找冯诩协调,要块场地作官署,待工部派的主事到,带着班子在岭南道各州府推动道路修建。 但此事梧县、桐县最先开展,算是样板工程,不如留在梧州督导。 给冯诩那边去了封信,工部主事到了后让他们往梧州州府报到。 一下子转换成官身,事务繁忙,金风寨剩余工程只得交给杨大郎、杨二郎负责。 自己这段时间得带人将梧县、桐县两县官道全部跑完,做好前期勘验工作,州府、两县县衙派人协助完成。 还要选址,尽快把水泥厂建起来。 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几块,千头万绪的,要做的事儿太多,得用的人手却没有! 家中妻子又有身孕,苏老二不知该喜还是忧! “二叔放心,家中诸事不用牵挂,有祖母、阿娘、三婶在,二婶娘家也在,不会劳累到二婶。 你安心做事,把事情做好!水泥厂图纸这几天我画出来,你们找人合计合计,最好再结合实地确定方案。 待你手下人手齐了,有人分担,你就能轻松一些! 大庾岭一事尽快上书请修,我建议梧县、桐县官道修建理顺后,就带人去大庾岭勘验,争取在冬季农闲时修建。”苏樱提议道。 “?”苏老二听着头大,梧县、桐县还没开始,侄女就给她安排上大庾岭,“阿樱,是不是太急了些?” “二叔,从重要性来讲,岭南道所有官道都比不上大庾岭!凿通后,再慢慢修各州、县官道! 一旦大庾岭疏通,所有事情都将加快速度,中原的文人就能到岭南进行文化交流,岭南学子早日走出岭南!”苏樱劝道。 二叔实干,做不了规划大政方向的定海神针,他的眼界没那么高,胆量欠缺,更适合做副手。 “苏大人,阿樱所言甚是有理,听她的没错!”卢照时亦劝道。 苏樱的话他一听就明白,做事不单要实干,还要巧干,分清主次、轻重缓急。 于苏老二,身为主管岭南道路修建的工部员外郎,目前最迫切、最重要的是凿通大庾岭。 “大人,大庾岭一事,尽快上书,及早促成!”苏樱诚恳道,“我二叔担此重任,还请多帮衬!” “省的,省的!”卢照时笑道。 “大人,缫丝机能否尽早送来?织布机可以先缓一缓,织慢些无妨,但丝质一定要上佳!缫丝机很重要!”苏樱说着另一件重要事儿。 “半月后着人送来,二十架可够?”卢照时问。 “够了!”苏樱点头,“送梧县、桐县一架,将此法推广与百姓,包括冷缫法!” 走出村口许久,才把话说完。 “阿樱,回去吧!”苏老二骑在马上,冲侄女挥手。 “大人,公文!”窦静一行刚从乡下回到驿站,有驿卒送来好几份公文。 他们已到桂州,督导这一带的两季稻种植,这几月马不停蹄在各州、县跑,个个晒的黝黑,像一群穿着官袍的老农。 “嗯!”窦静随手接过,先擦把汗,坐下拆开慢慢细看。 “咦?”窦静拿起第一封,竟是苏步青的,上面除了火漆封印,还盖吏部、司农寺印章。 窦静想了想,“去把苏步青唤来!” “大人!”苏步青正要给家里写信。 “苏三郎,你的官牒!”窦静递给苏步青。 苏步青茫然接过,自己的官牒,何意? “不打算拆开看看?”窦静好笑,猜到是喜讯。 以前在司农寺怎么没发现这个人才呢?不但实干,脑子也相当灵活。 一路上不但与各州、县官吏打交道,还要与下面乡镇、村寨的乡绅、农人打交道。 谁都知道两季稻好,收成多,但二季稻要翻耕,重新播种,都纷纷摇头。 没有耕牛也没有犁,靠人力锄地不好玩! 好多人排斥两季稻,宁愿一季稻后,稻桩在田里再生秧苗长再生稻。 虽比不上两季稻产量高,但没那么累。 苏步青不但沿路不懈地传授腐土肥田法、翻耕重新播种等各种新式种地法。 还以粮食专署区的名义与州、县协商,或租、或合买,让官府赶制一批农具,租售农人。 更是组织官府租耕牛给农人耕地。 思路相当活跃,不像其他官吏一板一眼,无功无过。 令窦静很是惊喜,心中直叹可惜。 此刻看到吏部官牒,深谙官场之道的他猜着是履任书。 心中不免暗自惊讶,苏家在京城还有人?流放岭南一年就赦免! “是!”苏步青既期盼又紧张,好一会儿才拆开火漆。 看到里面的履任书,惊讶抬头,声音颤抖,“大人!” “是什么?”窦静淡定喝茶。 “大人请看!”苏步青将履任书递过去。 窦静微笑着接过,匆匆一瞥,顿时呆住,“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署令!品秩五品!” “太好了!太好了!”窦静比苏步青还激动。 他属意的就是苏步青,因为身份原因,窦静无能为力,也寻不到别的合意人选,故而迟迟未决。 却不想吏部甄选的便是苏步青! “谢大人提拔!”苏步青冲窦静躬身道谢。 “谢我作甚?圣上赦免你苏家,又升迁,该谢圣上!”窦静欢喜道。 “这下好了,署令定下,我也可以轻松、轻松了! 苏大人,想不到你们苏家在京城竟如此有实力,不容小觑!” “回大人,苏家在京城没人,大嫂、拙荆虽出自京兆杜陵杜氏、韦氏,不过没甚能力的旁支而已。” 苏步青心中直嘀咕,是谁帮苏家免去罪责的? 消息阻隔,他还不知道兄长被急召回京,二兄升迁为工部员外郎。 第310章 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哦?”窦静很意外,自己猜错了? 看到桌上还有几份公文,拆开来看。 看完信笑道,“呵呵,苏大人,恭喜恭喜,令兄苏步成已免去罪责,圣上急召回京! 二兄苏步青升迁工部员外郎,主岭南道道路修建。” “大人,果真?”苏老三没想到两位兄长都有喜讯。 “当然!恭喜啊!”窦静和颜悦色,“你们苏氏一门三杰啊!前途无量!” 窦静是外戚,宫里、朝里都有人,公文中夹带私货,苏氏三兄弟升迁一事的详细经过自然得知。 “多谢大人照拂,这些时日跟随大人收获颇多!”苏步云不忘感谢上司。 “如今你是专署区署令,说说你的想法!”窦静心情愉悦的品着茶。 有这么个得力干将担此重任,自己终于能撂挑子,累死了! “大人,下官从未担过重任,不甚懂,还请大人提点一二!”苏步云很上道,没有得意忘形。 “唉,身为专署区署令,怎如此没胆量?平日里怎么做的,就怎么做,顾虑那么多作甚?” 窦静嘴上说着,眼里流露的却是欣赏。 这种既实干,又懂的眉高眼低的人,不会混得很差。 “是,大人!下官觉得,我们粮食专署区要想把两季稻尽快推行下去,光靠我们一个州、一个县的跑,效率太低。 下官觉得此事作为政绩考核,应落实到各州、县官员身上。”苏步云斟酌道。 “政绩?粮食收成不一直都是各级官吏政绩考核之一么?”窦静不解苏步云此话何意。 “大人,下官的意思是划分区域,州府各曹各自划一个、或若干县负责,将各县的粮食收成具体落实到各曹吏头上。 相应的各县将各乡划分,落实到县衙各曹吏身上,如此层层下压,每个乡、每个村寨都有明确的官吏负责、督导。 而不是笼统的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所谓考核,避免推诿扯皮、推三阻四,让他们彼此形成竞争,主动去做事。 我们专署区只有几个人,再跑几年也不见得落实下去。 只有将责权利落到具体人头上,才能极大推动工作。”苏步云缓缓道。 窦静端着茶盏,听到后面不自觉站起来,拍案道,“此计甚妙!” 跑了几个月,州府态度好的,派个人陪着跑各县。 县衙也有派人陪同下乡,也劝诫百姓种两季稻。 农人没有耕牛、犁,谁愿意种两季稻?每走一个乡都要费不少口舌,劝通了百姓,还要出谋划策解决耕牛、犁的问题。 县衙、州府其他官员则袖手旁观,都觉得这是专署区的事儿。 窦静一直觉得哪里不对,苏步云的话点醒了他,双方都走入了误区! 专署区提供种植技术、督导各地方官府推行。 各州、县该划片落到具体人头上推行,与当年粮食收成真正挂钩。 这样才能全面、迅速推广开! 而不是专署区越俎代庖,大包大揽,把自己累的要死,成效却不大。 “果然圣上英明!”窦静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 “立刻出一份公文给岭南道按察使,提请该考核,尽快下达各州、县落实!” “是,大人!”苏步云躬身道。 “瞧瞧,我们这几月累的要死,各州、县稳如老狗!不动如山! 这考核指令下去,看他们还有功夫坐衙门喝茶不!”窦静扬眉吐气。 为了岭南道粮食高产,身为司农寺卿的他下到田间地头,风吹日晒。 那些州、县官老爷反倒成了无事人、甩手掌柜! 想得美!专署区的人做牛做马忙碌,粮食增产,却成各州、县官员的政绩,真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叫那些官老爷们全都下地去! 谁也别想跑掉! 苏步云当场起草公文,窦静坐那儿美滋滋喝茶,有个得力能干的副手就是好! 这种基层出来的实干官吏,能文能武,写公文提笔就来,到田间聊起农时、种地,侃侃而谈。 “大人,请审阅!”苏步云放下笔,将起草的公文递过来。 窦静一目十行的看,不住点头,工整的小楷字体,纸面干干净净,行笔一气呵成。 点头道,“不错,甚好!盖章后让驿站尽快送达按察使。” “切,这个卢照时,真是异想天开!口气不小!”岭南道都督府,朝集使冯诩看着梧州来的呈报嗤笑。 大庾岭是那么好开凿的?把他能的!呈报没看完,冯诩就扔到一边。 这一年梧州出了些新奇玩意儿,粉条、茶油、蜂蜜、红糖,前几日还送来彩丝织品,说是天然彩丝蚕吐的彩丝织成。 着实震惊了他,今年总算有好东西向圣上呈贡,面上有光。 梧州给他长脸,自然不吝赞美,向上极力美言梧州。 可卢照时不该如此狂妄,请求开凿大庾岭!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那么好做,还用得着千百年来都这般难行?前面那么多能人都没提,一个小小刺史竟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年轻人就是狂妄!冯诩下了结论,决定不予理会。 没得呈报上去,让人笑掉大牙! 坐那儿闷闷喝了几口茶,想起过年那会儿,也是梧州送来呈报,提及田地售卖异常,请求暂停,自己没理会。 过完年朝廷突然将岭南道划为粮食专署区,禁止私人售卖田产。 冷静下来的冯诩又捡起呈报,耐着性子细细看。 待看到最后的落笔处有几人签名时,觉得哪里不对。 卢照时不说了,梧州刺史,王延年,梧州录事参军,他都知道。 这个苏步成何许人也?怎么没印象? 冯诩拧眉想半天,想不出这是谁,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流犯安置何处,不用过他这里,长安县令被处罚流放岭南,不过小事一桩,京城没谁会特意写信告知他。 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彩丝织品上提过首倡者苏步成之女苏樱这句话。 想来这苏步成在梧州不是个简单人物! 只是这大庾岭距离梧州遥远,按理不该由他们提呀?这不是越权了么? 拿起呈报想扔到一边,又觉得不妥。 思虑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在呈报上落下自己名字,原封不动向上呈报。 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这是为官多年的谨慎。 第311章 造化弄人 “兄长、兄长!你听到了吗?阿耶、阿耶升迁了!”苏辰彦大喊着跑来。 “听说了!”苏时彦眉眼间漾着笑意,故作沉稳。 苏家不但赦免,父亲还升迁,主岭南道道路修建。 桐县与梧县同步修建官道,用父亲研制的水泥铺设路面,比荒沟村的砂浆路还好! 县衙的人得知他们是苏员外郎的公子,都来恭贺。 甚至还打探可定亲,想要牵线保媒,被他们以父母安排为由推拒掉。 “真好!”苏辰彦极力压抑住满心欢喜。 “兄长,几时去南沟村?如今我们不再是流犯,阿娘也不是了,可以把阿娘接来,再也不用受那冯家磋磨!” “嗯,二弟所言甚是!先在县城租套小院,待休沐日,向林大人告假,把阿娘、阿荷接来!”正合苏时彦意。 休沐日,兄弟俩特意雇了辆马车,去南沟村风风光光把母亲、妹妹接走! 为防止冯大壮耍横,还带了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随行。 冯大壮讲理,给些钱财了结,不讲理,那就硬上,母亲、妹妹是一定要接走的。 南沟村一条山路,马车行到黑风乡停下,兄弟俩带着衙役步行。 不用问路,兄弟俩直接来到冯大壮家。 残垣断壁,烧焦的痕迹,曾经种满菜蔬的小院满是荒草。 兄弟俩懵了,“阿娘、阿荷,你们在哪里?” 在附近寻找,不见人影。 往回走,找到离冯家最近的一户人家,敲开门,是位年迈的阿婆。 “冯大壮啊?哎哟,造孽!丧天良的,遭天谴!”阿婆一听,拍着大腿骂道。 “阿婆,冯家到底发生何事?能否告知一二?”苏时彦着急道。 “唉,说来话长!冯大壮脾气暴躁,先后打死两位娘子,周围没人肯嫁与他做续弦。 去年底冯大壮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位娘子,说是犯官女眷,细皮嫩肉的,不似穷苦人。 冯大壮倒是稀罕了些时日,后面露出本性,那娘子就遭了罪。 收麦子那几日,官差通知到镇上交税粮,那娘子挺着大肚来听消息,回去后不知为何,被冯大壮摔倒。 大出血,流了一地的血,前后半个时辰不到,就一尸两命!唉!”老太婆摇头叹息。 “死了?”苏时彦不敢置信,踉跄着后退两步,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了,耳朵里嗡嗡嗡的。 “可不,那个冯大壮,真不是东西,仵作挖出尸首,说是人还没落气就给埋了!”老阿婆道。 “阿婆,那冯家房子怎么被烧没了?冯大壮去了何处?”苏时彦咬牙切齿,恨不能啖那厮的肉。 “天老爷看不过眼!这丧良心的冯大壮害死娘子,又打起带来的女娘的主意,开暗门! 那晚来了猛兽,冯大壮母子、来玩耍的猪儿被啃噬,女娘放火烧了冯家!葬身火海! 造孽哦,造孽!南沟村怎么出了这么个玩意儿!”老阿婆絮絮叨叨。 “不会的,不会的!”苏时彦心如刀绞,母亲、妹妹就这么没了,他却一点儿不知。 “阿婆,可知她们葬在何处?”苏辰彦扶住兄长,强忍悲痛问。 “不知,官府将尸首运走了!”阿婆说完唏嘘不已。 瞅着两兄弟,“两位小郎君是冯家甚人?老身与冯家邻居多年,怎不曾见过?莫非是那娘子的亲戚? 唉,该早些来,那娘子、女娘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哟,可怜!” “阿娘!阿荷!”苏时彦忍不住悲恸,失声恸哭。 “兄长,冷静,咱们赶紧去县衙打听一下,看阿娘、阿荷葬在何处?”苏辰彦劝道。 “不用了!”苏时彦带着恨意,一把推开弟弟。 “兄长何意?”苏辰彦不解。 “伯彦就在县衙,我们这么久都未得到消息,二弟,你还不明白吗?” 苏时彦心中对大房充满了怨愤。 “兄长的意思是家里知晓,独独隐瞒了我们?”苏辰彦瞳孔放大,心中悲怆无法言表。 “兄长,他们怎么可以?阿娘、妹妹惨死,他们竟隐瞒!” “两位郎君节哀!”跟随的两位衙役原本以为是趟美差,却不想遇到晦气事儿。 出了黑风乡,走到官道上,一头走县城,一头通往金风寨、荒沟村。 苏时彦踯躅好一阵,最终转头回荒沟村,他要问问大房,为何隐瞒,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路过金风寨岔路口,碰到忙活的村民赶着牛车进出。 “时彦、辰彦!恭喜、恭喜!”杨二郎热情招呼。 苏时彦、苏辰彦丧着脸,眼睛红肿,淡淡看一眼杨二郎,没回应,放下车帘。 杨二郎热脸贴个冷屁股,笑容僵在脸上,疑惑的看着马车离去。 啥意思?杨二郎回想起苏时彦的眼神,哀怨、悲伤交织,还有冷漠、疏离。 闷头赶着牛车走了一阵,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小秦氏母女的事儿他们知晓了? “三郎,你看着些,我回家一趟!”杨二郎将牛车交给王三郎,急匆匆往村里赶。 路过坟地时,马车停在路边,两个衙役无聊的坐在车辕上。 杨二郎拐进去,走了一二里地,在新垒砌的坟包前,两兄弟跪在那儿恸哭。 “阿娘,儿子无用,没能及时把您接走!您惨死,儿子毫不知情!没能为你讨回公道! 阿娘,儿子没用,愧为人子!儿子该死、儿子该死!” 苏时彦说着啪啪扇自己耳光,似乎这样才能减轻痛苦。 “兄长!”苏辰彦拉住兄长的手,泪流满面,“我们没有阿娘了!呜呜…” 杨二郎看着不是滋味儿,想劝慰又不知该说什么,这俩孩子轴,劝不好适得其反,火上浇油。 想了想,默默退出,不去打扰。 造化弄人,怨不得老天! 要是不那么闹腾,忍一忍,熬过最难的日子,如今一家人风风光光多好? 曾经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杨二郎都没想到妇人能这么闹腾,生生把福气作没了。 这两位带着怨气回来,今晚只怕苏家有得闹腾!得赶紧把妹妹接走,免得殃及。 思及此,杨二郎加快脚步回村。 第312章 这糊涂劲儿随了你们娘 “二郎,你咋回来了?”路过粉条厂,碰到杨老汉和几位村老。 “阿耶!”杨二郎将父亲拉到一边,“妹夫家两位小郎君回来了,在坟地祭拜小秦氏!” “?”杨老汉看着二儿。 “唉,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总会来!”良久长叹道。 “阿耶,赶紧把小妹接回来!今晚只怕苏家不安宁,小妹有孕,不敢有闪失!”杨二郎说罢往苏家去。 黄昏时分,杜氏、韦氏在灶台做饭,杨春华坐一边摘菜,三妯娌说说笑笑的,很和谐。 老太太、小桃、阿棠在牛棚喂牛、喂马,三头猪在猪圈里叫唤个不停。 苏樱在房间里绘图,水泥厂房图纸,纸张小,沾粘了好多张成一张大纸,用炭烧笔绘稿图,修改后再定稿。 里面有根据干湿法工艺设计的高炉、运送带、管道、研磨球、转运车等,还有口罩、防护罩等。 别看简单的几间屋子,要考虑细致和合理性,改动不少。 “小妹、小妹!”杨二郎在院子外大声呼喊。 杨春华听到,起身出来,欢喜道,“二兄,何事?你咋回来了?” “走,跟我回家!”杨二郎二话不说,上前拉着小妹就走。 “回家干嘛?”杨春华一头雾水,二兄心事重重的。 “别问,跟二兄走!快!”杨二郎来不及解释,他看到马车过来。 “怎么啦,他二舅,弟妹在我家还不放心?”杜氏出来,笑道。 “大嫂,来不及了,今晚苏家不安宁,我先把我妹接回家。”杨二郎指了指走近的马车。 “二兄,啥意思?”杨春华莫名其妙。 “二婶,别问!先跟杨二叔回去!”苏樱出来,看到跳下车的两位堂兄,瞬间明白。 “走!小妹!”杨二郎拉着小妹,看着两少年过来,不自觉将妹妹护在身后。 苏时彦、苏辰彦瞥一眼杨二郎,没搭理,两人眼睛红肿。 “时彦、辰彦这是咋啦?”杜氏心突突狂跳,这一个个神兮兮的,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两个少年怨恨地看一眼杜氏,径直往里走。 杜氏心中一窒,这眼刀要是能杀人,自己应该被这俩孩子刀了几遍! 自己做了十恶不赦、伤天害理的事儿?让他们这般怨恨? “两位兄长回来啦!”苏樱站在院门口,淡淡道。 “呵!”苏时彦呵呵冷笑,真会装。 看到杨二郎那么紧张杨春华,再看苏樱了然淡定,苏时彦更加笃定,就是大房撺掇父亲隐瞒此事。 自己那个阿耶,一辈子就只会附和大房。 “兄长,有话不妨直言!”苏樱心里很不是味儿。 相亲相爱的一家终究还是起了裂痕,再多努力,走进死胡同的人听不进、看不到! “苏樱,我问你,我阿娘、阿荷怎么死的,为何不知会我们?”苏时彦深吸一口气,大声质问。 “兄长,我们也是在得知二婶死讯后赶去,想把苏荷救下,只是没想到…” 苏樱不想把苏荷的不堪说出来,是给死者最后的体面。 “假仁假义假慈悲!猫哭耗子!我问你,为何要隐瞒?”苏时彦拳头紧握,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恨意。 这个家事事以大房为尊,大房事事以苏樱为准。 大伯去了州府,苏伯彦在县衙,三叔跟着寺卿大人走了,家中只有父亲、苏樱拿主意。 阿娘、妹妹的死讯压下,肯定是苏樱的主意! “唉,这事儿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和辰彦刚到桐县,好不容易得着机会,怕影响到你们。 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先压下,过些时日再告知!是我的不是,考虑不周全!” 知道两位堂兄认定是自己的主意,苏樱只能认下。 两位堂兄好不容易与二叔关系缓和了些,不能再生嫌隙,很容易迁怒到杨二婶头上。 失去理智的人听不进任何劝解的话,越劝越拧巴。 “阿樱!九娘、阿荷…”杜氏不敢相信。 “阿娘,她们走了,我们去黑风乡收税粮那会儿。”苏樱没再隐瞒。 “怎么会这样?”杜氏还是不敢相信。 那么能闹腾的母女俩,苏家拿着无可奈何,怎么去了别人家,不过半年便没了?不是说祸害遗千年么? 韦氏、苏老太太也过来。 “她们死了,你们满意了、高兴了?”苏时彦恨恨看向众人。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阿娘,嫌弃她出身低,没见识、爱闹腾! 可是她不比你们差,她对我们的爱一分不少!她是一位好阿娘!呜呜…” 苏时彦将胸中愤怒倾泄而出,隐忍、憋在心头许久,终于发泄出来。 “我们再不喜,没谁想过要她的命!”苏樱看着崩溃的堂兄,开解道。 “苏樱,你凭什么高高在上?没谁想要她的命?是谁将我阿娘、我妹妹撵出苏家? 是你们大房!是大伯!若不是你们大房,她们现在还在荒沟村,活得好好的! 如今轻飘飘一句没谁想要她的命,把一切推的干干净净!呵,你们大房真是好口才!”苏时彦指着苏樱骂。 “混账!时彦,说的甚混账话!”苏老太太听不下去,出言喝止。 “是,我说的都是混账话!我无能,连阿娘都护不住!枉读圣贤书! 祖母,我阿娘可是你堂侄女,你竟能狠心抛弃。 这偏远蛮荒之地,你本该是她的依靠,为了大房,你做了帮凶!”苏时彦将怒火喷向老太太。 “混账东西!中邪了不成!胡言乱语!”苏老太太气极,抄起拐杖打向苏时彦。 “枉读圣贤书的蠢货,跟你娘一个德性,好赖不分,脑袋里糊了屎!打你这混账东西!” 苏时彦不躲不闪,大喊着,“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们都是阿娘生的蠢货,我们死了干净,好给旁人腾地儿!” “兄长!”苏辰彦抱住兄长。 老太太拐杖落下,打在苏辰彦背上。 “阿娘,快住手!”杜氏、韦氏忙拉住老太太,“辰彦,快带着你阿兄走!” “兄长!”苏辰彦拉着兄长逃回屋里。 “糊涂东西,不让你们知晓,就怕你们做糊涂事儿,果真,这糊涂劲儿随了你们娘!拎不清!真真枉读圣贤书!” 老太太杵着拐杖气喘吁吁骂道。 第313章 七零八落 “阿娘、阿娘,您消消气!”杜氏、韦氏拉着老太太回屋坐下。 苏老太太闷闷坐那儿,低垂着脑袋。 以为此生要埋骨他乡,却不想时来运转,大儿得赦免,一家子恢复官身。 向来最不起眼的二儿意外得到升迁和重用,想来急召回京的大儿不会比这差,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待二儿媳妇生产后,孩子大一些,举家回长安,二儿留在岭南修路便是。 老太太六十来岁的人,回长安或老家荥阳都好,只要不埋在岭南。 家中喜事不断,偏偏这两个越大越糊涂的,钻进牛角尖里,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怨气。 唉,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总有不如意! “阿樱,给荥阳秦家去封信!”沉默良久,老太太开口道。 “嗯!”苏樱点头。 阿棠、小桃搬来笔墨纸砚,研好墨,苏樱提笔,老太太口述,给娘家堂兄去信。 这边苏时彦也在奋笔疾书,心中全是委屈和对苏家大房的愤怒。 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告诉外祖家,母亲、妹妹在岭南遭遇的委屈,枉死! “赶在他们之前,尽快寄出去!”来太太念完,苏樱亦写完。 这一晚的晚饭,苏时彦、苏辰彦没出来吃,韦氏端到门口敲门,苏辰彦接的。 那饭吃的,叫人别扭,食不知味。 天不亮苏时彦、苏辰彦就走了,带走了所有衣物及一应用具。 韦氏来送饭,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只空余床、桌子等,大有与苏家割裂之势。 “好、好、好得很!秦九娘养的好!”老太太气得发抖,“死了都要祸害人!” “阿樱,快去一趟县城,将信寄出!”老太太催促道。 早饭没顾上吃,苏樱带着信,骑马往县城奔去,在进城时追上马车。 “兄长!”苏樱拦住马车。 马车被迫停下,里面没动静。 “苏郎君!”随行的衙役喊道。 “苏樱,你走吧,我们没啥好说的!”许久,苏时彦冷冷道,脑子里全是愤怒,拒绝沟通。 “兄长,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苏樱放软语气。 “没甚好聊的!苏家是你们大房的,既然容不下我们,我们离开总可以了吧!”苏时彦依然冰冷又执拗。 “苏时彦!”苏樱终于火大,一把扯开车帘子,“滚下来!” 苏时彦耷拉着脑袋,像是没听到,整个人蔫嗒嗒的。 “兄长!”苏辰彦第一次见苏樱发火,不安地扯了扯兄长。 苏时彦还是那副死眉烂眼模样,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 苏樱上了马车,一把扯过苏时彦衣襟,“苏时彦,看着我的眼睛!” 苏樱瞪着苏时彦,苏时彦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苏樱对视,眼中尽是怨怼、丧气! “苏时彦,你看看你这鬼样子!跟你阿娘、阿荷有何区别?怨天怨地,一脸丧气! 你是男儿!不是困囿在后宅的女子,搞妇人做派作甚?显得你很有孝心? 苏时彦,你若真的有孝心,就该胸怀天下,干大事,利国利民,壮志凌云,位极人臣。 将来给你阿娘挣一份荣耀,你不是恨我们大房吗,觉得我们大房害死了你阿娘、阿荷么? 那就振作起来,好好努力,将来打败大房,将大房踩在脚下!不要这副要死不活的烂样子! 你是男人!苏家男儿个个顶天立地!不是窝囊废!” 苏樱骂完,扔下苏时彦,跳下车。 “苏时彦,别让我瞧不起你!有种就大干一场,比比看,十年、二十年后,看大房、二房谁更出息!” 说完,苏樱纵马跑了。 “苏樱!你们大房算个屁!将来老子一定超过你们!” 苏时彦跳下马车,冲跑远的苏樱大喊大叫,脸上被泪水打湿。 当头棒喝,是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为何要这般要死要活的小妇人做派? 人死不能复生,身为人子,能做的就是给母亲一份死后哀荣! 苏时彦抹掉脸上泪水,挺胸抬头上马车,“走!” “阿樱,你咋来了?”县衙里正在忙碌的苏伯彦惊喜道。 “兄长!”苏樱下马。 “家里出事了?”苏伯彦见妹妹情绪不是很高。 “祖母有封信,寄荥阳。”苏樱递过信。 “时彦、辰彦他们知晓了?”苏伯彦略一思索便猜到。 “嗯,昨日他们去南沟村接人,回来大闹一场,天不亮就跑了!刚才在路上追到,骂了一顿,也不知能不能骂醒!” 苏樱端起兄长的杯子一饮而尽。 “辛苦了!”苏伯彦挼了挼妹妹脑袋,“父兄俱在外,家里靠你撑着!” “兄长,说这话生分了!我们是一家人,本就该齐心协力抱成团!”苏樱有感而发。 “放心,我相信时彦、辰彦会转过弯来的,毕竟是他们亲生母亲、妹妹!痛失至亲,心情悲痛,失态在所难免。 若他们无动于衷,只顾着欢喜二叔升迁,那才是可怕之人!” “嗯!”苏樱点点头。 当初小秦氏、苏荷那闹腾劲儿,苏家几次三番大惩小戒,不就是念在一家人的份儿上,一而再的给改过机会。 真要是世家大族,这母女不死也得废掉,成活死人。 苏家寒门,狠不下心,做不到那么森严、冷血。 可惜小秦氏、苏荷不懂,真以为奈何不了她们,一而再的闹腾,最后不得不撵出去。 再回过头,那段经历恍若隔世。 “兄长,可要回太学复学,继续未完成的学业?”苏樱见兄长越发成熟稳重。 “要!”苏伯彦毫不犹豫,“跟着大人有些时日,深刻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 “那你打算何时回京?”苏樱问。 “不急,胡大人没找到合适人手,现在又要修官道,估计得等到年底。 回京时我也一路走一路游学,看大山明川、拜师求学,再回太学,不再脑袋空空!”苏伯彦微笑道,“阿樱可要同行?” “估计不行,阿耶、二叔、三叔不在,我得带着祖母、阿娘、二婶、三婶她们一起。 我们从广州港走水路,答应了小桃、阿棠,坐大船、看大海、运河!”苏樱摇头道。 来时一大家子,走时七零八落。 第314章 岭南锦作 “先生,快看,蚕足变色了!”蚕室里孩子们惊喜道,压抑着兴奋,小声喊着。 苏樱过来查看,三眠的蚕儿,喂了六七天颜料,蚕足开始变化。 “嗯,不错!裴玉瑶你们这一组值得赞扬!”苏樱及时夸赞。 其他孩子一听,都跑回去看自己的,“呀,先生,我们的也变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欢喜热闹,对比自己的和其他小组的颜色,哪个更好看。 “阿樱、阿樱!”郑娘子一帮娘子在外面喜滋滋的。 “咋啦,阿姐们这么欢喜,有啥好消息?”苏樱笑呵呵的。 “蚕儿真的变色啦!”妇人们七嘴八舌的。 没想到就喂些颜料水,还真的蚕足显出颜色,太神奇了! “恭喜啊,大家成功了第一步!”苏樱鼓励道。 “阿樱啊,你是咋想出来的?什么脑子想出这法子!”郑娘子亲昵地搂着苏樱。 “当初我们有这脑子,哪还用得着吃这么多苦?唉,人比人气死人!” “呵呵,我这是懒人打的懒主意,投机取巧!”苏樱笑道。 “我们也想投机取巧,可连巧怎么取都找不到!”郑娘子打趣道。 “阿樱呀,谁家有这么个女娘都享福咯!” “阿姐,小心清韵听了吃味!”苏樱逗道。 “快别说清韵,她巴心不得我把她生成你!”郑娘子抚掌大笑。 “哒哒哒…”一阵马蹄响。 众人回头,两匹快马,后面还有几辆马车向苏宅奔来。 村里人都习惯了,来的人俱是找苏家的。 “请问谁是苏樱女娘?”快马上的两人下来,声音尖细,跟福东家一样。 “我是!请问两位大人何事?”苏樱见二人身着官袍,声音尖细,猜是宫中人。 “苏樱听旨!”二人大声道。 苏樱愣住,彩丝这么快就送到宫里了? “快呀!阿樱!”郑娘子见苏樱没反应,忙拉着跪下。 院坝里的人齐刷刷跪下。 “朕躬闻,苏樱,原长安县令苏步成之女,随父流放岭南,兰心蕙质,养天然彩丝蚕… 特赐少府监织染署岭南锦作管事,品秩九品,其余人杜仙娥、杨春华、韦贞儿、苏绿、苏桃、苏棠、秦良、高汕、郑盼儿等皆予嘉奖,各赐锦二匹,钦此。” 秦良是苏老太太闺名,高汕是高氏闺名。 “啊?”苏樱懵逼。 不就彩丝织品么,至于么?咋成了少府监的? “谢主隆恩!”郑娘子等齐声道。 “谢主隆恩!”苏樱脑袋嗡嗡。 自己成了官身?哦豁,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 唐代官营纺织归由少府监下属织染署,分设25个作。 内有10个作分别从事绢、纱、绫、罗、锦、绮、布的生产,其中两作布、褐分别为麻织和毛织。 五个作分别制造租组、绶、绦、绳、绣;四个作专司生产绣、线、弦、网;六个作专司负责染青、绛、黄、白、皂、紫六种基调的系统色彩。 苏樱的天然彩丝织品,与其中任何一作都不同,是锦作与各染作的混合。 这道旨意相当于少府监织染署在岭南设置的特别机构-岭南锦作,苏樱任九品主管管事。 “恭喜、恭喜!阿樱!”妇人们围着苏樱道贺。 “呵呵,同喜、同喜!”苏樱甩了甩脑袋,脸上扯着一个僵硬的笑。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只想将梧县、桐县彩丝蚕养殖搞起来,然后带着家人游山玩水,重返长安!不想做牛马! “真好,老姐姐,想不到临老了,我也能得朝廷嘉奖!”老太太拉着高氏欢喜道。 呈报时都以为只有苏樱的名字,却不想苏樱把参与人员都加上,全是女子,老老少少。 “恭喜、恭喜、苏大人!”宣读圣旨的两位宦官躬身道贺。 “两位大人如何称呼?”苏樱抬手行礼。 “不敢,下官福禄(福禧)拜见苏大人!”两位宦官道。 “我等奉命辅佐苏大人筹建、管理岭南锦作。” “福禄、福禧?”苏樱愣住,“你们跟福忠…” “福忠乃我等同僚!”两人回道。 “哦!原来如此!”苏樱明白了。 敢情福东家是少府监的人,难怪有那么大能耐做生意! 再一想,就明白了好多没注意到的细节,也明白了为何父亲这么快被赦免,二叔升迁!想来三叔也没落下! 福东家真是苏家贵人!这人情大了去! “苏大人,此次来,有人让下官将此物交与您!”福禄递过一个木匣子。 苏樱打开,一匣子棉籽。 “白…”杨春华眼尖,一下子瞥见,惊得捂住嘴。 这么一大匣子,能种一亩多地!能从宫中带出那么多,只能说明是圣上的意思! 苏樱盖上木匣子,“送货之人可有话交代?” “苏大人果然聪慧!皇…交货之人说,期待明年看到此物制成的成品!”福禄恭敬道。 苏樱瞬间领悟,“苏某一定圆满完成!” 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圣旨上有名字的女子都得了两匹彩锦。 虽比不上自己出产的天然彩丝锦,但这是圣上嘉奖,意义非凡。 全村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裴三郎再次骑马去通知工地上的各家,赶回来庆贺。 “两位大人,请品尝我们新出的特产!”苏樱招待福禄、福禧。 “谢苏大人!”喝过茶水的福禄、福禧看到冬瓜糖甚是稀奇。 宫里也就皇后娘娘那里有一点儿,别人都没有,只知岭南有新出的糖,却不知是此物。 此次有机会外派,一是福忠闯出名堂,皇后娘娘看重岭南锦,指定少府监派人协助。 二是好些人惧怕岭南偏远、蛮荒,不愿远行。 他们二人迎难而上,主动请缨,希望能像福忠那样闯出名堂。 福忠当初带着小徒弟突然消失,不知所踪。 如今福忠身份渐渐浮出水面,众人恍然大悟。 这也给其他不甘平凡的宦官做了表率,敢拼才会赢。 千辛万苦来到岭南,一路上确实荒凉、道路险峻难行,但到了梧县,一切变得大不同,再到荒沟村,更是恍若到了世外桃源! 第315章 从此就在这荒沟村扎根了 “两位大人,这岭南锦作如何运作,上面有何说法?”苏樱探问。 这天然彩丝织品价值不菲,突然变成少府监下辖织染署岭南锦作,不怕被人喷?那些世家大族不闹腾? 按理这属于民间织造,最多定下贡品量,每年上缴才对。 这摇身一变成‘央企’,也好、也不好! 好是没人敢觊觎,不好是没得赚,赚的都是朝廷、皇家的!郁闷!相当于没收。 “苏大人,上面说了,这岭南锦作只要成品,原材料采购您说了算! 岭南锦作特设,少府监与梧县荒沟村合作,利润占各一半!”福禄回道。 “这…”苏樱明白了。 这是一种变相保护,有朝廷、皇家罩着,收取一半利润,算是保护费吧! 最主要的是技术保护,不让这技术外泄。 至于利润,就看苏樱怎么算,彩丝原料价格自主定价。 产品直供皇家,剩余的福忠远销海外,为朝廷赚取财富。 有了福禄的交底,苏樱心中有了谱。 梧县就在荒沟村、金风寨养殖彩丝蚕,缫丝、纺织,这两个村子的人她放心。 以后村里养蚕的事宜可交给郑娘子等人,金风寨交给蝶秀管理。 桐县看林县丞是否找到可靠、合适地方。 届时福禄、福禧一人管一县,一切理顺后,自己就可以卸任。 带着一家老少出去游山玩水,返回长安。 苏樱找来村老、郑娘子几位能干妇人一起商讨。 “什么?让我等管理,不行、不行!”郑娘子几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是管事!” “几位阿姐!既然我是管事,那我安排的,你们听不听?”苏樱笑道。 “呃…”这话把郑娘子她们堵住,“那你…” “我是管事,当然是管你们咯!你们自己选,养蚕、缫丝、纺织,你们想要负责哪一块?定下后,以后就是这一块的管事。 村长,老规矩,你们村老负责管账。”苏樱开始分派具体任务。 村里的一应账目,都是村老们掌管,彩丝、织品的依旧由他们负责。 村老们罕见的没发表任何意见。 “村长?”苏樱见杨老汉低头沉思,王老汉捋着胡须。 “阿樱啊!”杨老汉抬起头,“咱们村锦作建成,以后不再添加事项,可好?” 苏樱愣了一下,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荒沟村就三十几户人家,劳力不多。 壮汉们修完金风寨的路,还要组成好几支小分队派出去。 帮苏老二把道路建设摊子铺开,烧制水泥、铺路的技术指导、监督、管理等工作。 村里留下的壮劳力不过十一二个,要榨豆油、作酱油、制粉丝、割蜂蜜。 现在是杂货铺上门收货,可省去运输、搬运诸项杂事。 可每到农忙,还要忙地里的。 如今两季稻、冬小麦与豆类轮种,尽管有打谷机、秧马,壮劳力依然不可或缺。 荒沟村这点儿人口都用完了,幸好养蚕、缫丝、纺织是妇人之事,不然就得去掉其中的一两样。 修路可召集各州、县官吏到工地学习、培训,渐渐脱手,以后只需来回巡视、验收道路。 差不多一年后,荒沟村的劳力就彻底轻松了。 只需在村里榨油、做粉丝、割蜂蜜、再就是农忙。 哦,不对,还有棉花! 今年过了季节,明年初试种,秋天采摘,收的棉籽应该能种个十亩地。 估计这些棉籽会被司农寺拿去河南道、河北道试种、推广。 苏樱边走边思考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一片荒地。 “阿姐、阿姐!”地边坐着周春宝,手里拿着一朵野花,冲苏樱喊。 上次给他吃了点糖渣,一岁多的孩子记住了苏樱。 “春宝呀!手里拿的什么?”苏樱蹲下,逗春宝。 “花花!”春宝将手里的淡紫色校花递给苏樱,“给!” “春宝真乖!”苏樱接过花,是地边常见的灯盏花,嗅了嗅,若有若无的药香味。 “嗯,阿姐没带糖,一会儿回去给你,好不好?”苏樱摸了摸春宝小脑袋。 比第一次遇见时好多了,脸上长了点儿,开始红润起来。 每日都有绿豆渣吃,多少算是补充了些营养。 “好!”春宝眉开眼笑。 “阿樱!”袁氏和丈夫、周五郎、周六郎几人过来,舀起水桶里的凉水喝。 周五郎、周六郎上午忙油坊、酱油的事儿,下午下地垦荒。 周六郎一口气灌下凉水,顺便给耕牛也喝水,将牛牵到树荫下,让它啃青草。 “怎么样?再有几天水稻收割,之后是第二季育秧、栽秧。 算起来你们还能近一个月时间,能垦多少亩地?” 苏樱看着一大片除掉荒草、翻耕了一遍的地,有近二十亩地。 “时间够了!再垦个二十亩地,翻耕两三遍,铺上腐土,正好赶上二季稻播种!”袁氏扯片树叶呼呼扇着。 不用饿肚子,虽然累,但全家有奔头,一家人眼中都有光,脸上有笑容。 这个村富裕,村民友善,只要不懒,要不了多久就能赶上。 村里说了,待忙完二季稻,村里人都在,抽几天空隙,帮他们盖房子。 从此就在这荒沟村扎根了。 苏樱盯着袁氏看,发现袁氏其实是个相当爽利的女子。 “你看我作甚?”袁氏被盯得不好意思。 “阿姐,你们在老家家境一定不错吧?”苏樱笑。 “你、你怎知?”袁氏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手没那么粗糙,肌肤也不是风吹日晒的!春宝都能带过来,想来还是有些家底子!”苏樱道。 “是,一大家子,劳力多,一年下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们妇道人家不用干重活,在家做饭、纺织、带孩子。 一场霜灾,地里没了出息,近二十口人要吃饭,劳力多、干活快,可粮食消耗也快! 没多久,家底子差不多空了,再熬下去,全家都得饿死!只能赌一把,往南走!” 袁氏苦笑道,“老人经不住饿,旅途颠簸、岭南瘴气,先后走了,那日要不是遇见你,春宝只怕也留不住!”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苏樱宽慰道,“以后这里的日子不比江南差!兴许有生之年还能回去!” 第316章 灭蝗迫在眉睫 “咚咚咚!”未时二刻,长安城响起闭城鼓。 “驾!”苏步成听到若有若无的鼓声,用力挥鞭,催促马儿快跑。 进入关中地界,好些地方蝗虫泛滥,地里到处蹦跶,庄稼凋敝,叶子被啃噬成一个一个的破洞。 再不治理,只怕不久便是铺天盖地的飞蝗,蔓延到周边州、县。 早一日抵达长安面圣,早一日灭蝗。 被圣上赦免,又急召启用,苏步成没有怨怼,只有一腔热血,恨不能肝脑涂地,哪怕做背锅侠! 上次灭蝗,已经让他意识到蝗虫只是害虫,根本不是神虫。 可是在神论至上的时代,他不能喊破。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如何尽快将灭蝗推广开?圣上认可,不等于下面认可。 怠政的官吏以蝗虫是神虫,不容冒犯,便可将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城门缓缓关闭,闭城鼓进入倒计时。 “特使入京!”身边特使掏出特行令牌,大声喊道。 城门郎闻言,守在城门口,城门暂缓关闭,最后一声闭城鼓落下。 “吁!”勒住马头,在城门口堪堪停住。 “圣上急召原长安县令苏步成!请放行!”特使将特行令牌递给城门郎勘验。 城门郎勘验后,确认无误,“放行!” 身后守卫让开,三人纵马进城。 朱雀大街上寂静无声,除了穿戴甲胄巡街的金吾卫,再无行人。 “圣上急召!”特使手持令牌在前面开路,苏步成紧随其后,往皇城狂奔。 “关中灾情现在如何?”天可汗背着手,来回走动。 蝗灾之势愈演愈烈,再不想办法控制,关中将颗粒无收。 河北道、河南道的灾情还没彻底解决,关中旱灾、蝗灾一直未解,天可汗压力巨大。 朝廷正集中兵力,击退北方突厥,若因为灾情拖累,不得不中断对突厥的打击。 给突厥喘息时间,打散的各方势力重新集结,对大唐北方是一个重大威胁! “回陛下,段纶求雨未果!”房玄龄回了一句。 这次蝗灾从去年开春一直延续,关中降雨量比往年少,始终未能断绝,现今一年有余,蝗灾持续。 庄稼粮食锐减,百姓怨声载道,赈灾越来越艰难,必须尽快从根本上解决蝗灾。 削瘦的杜如晦越发削瘦,颧骨高耸,几乎形销骨立。 “克明,你回去歇息!”天可汗看着杜如晦灰暗的面色,揪着心。 “回陛下,臣不累,处理完公务再歇息!”杜如晦忧心的事儿太多。 关中蝗灾、河南道、河北道霜灾后遗症、北方用兵,事事样样,无不牵扯粮草。 身为尚书右仆射,这些需要通盘考虑,整日殚精竭虑,耗费心力。 明明疲累至极,可一躺下,脑子里各种事情纷至沓来,一刻不得歇。 “陛下,原长安县令苏步成到,宫门外求见!!”内侍在殿外禀报。 “苏卿到了?这么快?宣!即刻觐见!”天可汗喜出望外。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从圣旨发出,到今日不过十二三日,这一路上怕是没歇息! “臣苏步成参见陛下!”苏步成冲天可汗躬身道。 “苏卿平身!”天可汗坐龙椅上,看着苏步成。 风尘仆仆,面容疲惫,风吹日晒似老农,腰板挺直,通身儒雅之气,眼帘微微低垂。 “谢陛下!”苏步成略微抬起身板,依然保持谦卑之姿。 “苏卿,回京路上有何观感?”天可汗问。 “回陛下,臣路上观之,关内特别是京畿道蝗灾严重,灭蝗迫在眉睫!”苏步成缓缓道。 天可汗定定看着苏步成许久,冷声道。 “苏步成,去岁因灭蝗,你被褫夺官身,流放岭南!如今赦免,召你入京,你竟敢开口便提灭蝗,不怕朕杀了你?” “回陛下!臣不怕!”苏步成躬身道。 一直垂着眼帘似入定老僧的杜如晦讶异撩起眼皮子,打量这位沾亲带故的远亲。 “哦?你不怕死?”天可汗饶有兴致看着苏步成。 “回陛下,臣怕死,但陛下不会杀臣!”苏步成躬身道。 “为何?朕不是没杀过人!”天可汗没想到这个小官吏挺有意思。 “陛下胸襟宽广,臣所做之事,皆为百姓、为朝廷,受惩戒因方法不当,而非私心。 今关中蝗灾乃去年未能及时剿灭所致,若任其泛滥,要不了十日,便将千里飞蝗,殃及其他州、县。 臣无甚本事,陛下急召臣回京,能用得上的唯有灭蝗。”苏步成道。 天可汗沉吟良久,这么直白的官吏真是别具一格。 “苏卿,你对蝗灾可有了解?”天可汗问。 “回陛下,臣查阅过各类典籍,略知一二。 蝗虫性喜高温、干燥,天旱则易成灾,飞蝗成灾则必然天旱,蝗灾总是和旱灾伴生。 蝗虫孳生多在洼地水边,因此水灾之后继以旱灾,蝗灾最易于发生。 分布于河流沿岸的滩地或抛荒地,在水旱交替的年代最宜于飞蝗大规模发生。 大唐境内,蝗灾最严重的当属黄河下游沿岸,包括都畿道的河南府、陕州、怀州、郑州。 河南道的滑、濮、齐、虢等州,河北道的卫、魏、博、德等州。 其次是渭河沿岸,包括京畿道的京兆府、同州、华州、岐州以及关内道的陇州。 此外,汾河沿岸的河中府、绛州等,汴河沿岸的宋、亳、陈、许、徐等州, 长江上中游的荆州、夔州,汉江中游的襄州,巴水流域的通州、渠州,都有蝗灾发生。” 这些是去年灭蝗前,他与长女、二弟、三弟日夜不休,大量查阅典籍汇总的资料,几次上书京兆府尹,却石沉大海。 如今面圣,苏步成终于有机会陈述。 天可汗与左、右二相对视,这是十年来各道的呈报,他一个小小五品县令竟知之甚详,可见着实下了不少功夫研究! “苏卿,世人皆道蝗虫是神虫,你如何破解?”天可汗抛出问题。 “陛下,地有高卑,雨泽有偏被,水旱为灾,尚多幸免之处。 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旱也。 今关中蝗虫所在流满,仍极繁息,实所稀闻,听闻河北、河南去冬霜灾,无多贮积。 倘不收获,百姓流离,虽有岭南道两季稻面世,然两季稻刚开始,并不能大面积增产。 若关中蝗灾不控制住,不但关中百姓颗粒无收,飞蝗蔓延,还殃及他州、县,后患无穷,事系安危,不可胶柱。 臣恳请关中即刻灭蝗!” 第317章 臣请独受 “苏卿,你有何妙计灭蝗?”天可汗问。 “回陛下,要救灾,首要问题是解决人的问题。”苏步成不慌不忙道。 “说说看!”天可汗鼓励道。 “回陛下,自古有‘灾异天谴说’,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 故而诸州大蝗,飞则蔽景,下则食苗稼,声如风雨,然百姓不敢灭蝗。 皆烧香礼拜,设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敢近, 亦有为官者庸儒执文,不识通变,认为杀虫太多,恐伤和气,任由苗稼总尽! 关中、河北道、河南道乃我朝重要产粮区,若不及时遏制,将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最终导致朝廷动荡。” 苏步成语出惊人,有深度、有见地,特别是评价为官者‘庸儒执文,不识通变’,这句话可谓相当重。 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上次弹劾他的那帮巡察御史,以及此刻高高在上的天可汗。 “咳咳!”杜如晦猛地剧烈咳嗽。 苏步成顿住,这一激动忘乎所以了,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蹦。 天可汗起身,回味着苏步成刚才的话。 被蝗灾困扰,却不敢动手,不识变通的何止为官者?他不也一样? “苏卿,可知蝗虫有何习性?”天可汗沉思后问。 “回陛下,飞蝗从卵到蝻再到成虫,为一个世代,于60至200日之间。 夏蝗为第一代,秋蝗为第二代。 夏秋时节蝗虫成熟,正值农作物生长成熟,最有利于飞蝗猖獗,对农作物破坏最重、最广。 飞蝗一年可生一代或两代,干旱严重时乃至三代、四代。” “当如何灭之?”天可汗没想到苏步成对蝗虫了解如此深入,急切道。 “回陛下,灭蝗有捕捉法和掘沟法。 即动员百姓捕捉蝗虫或挖沟垒坎,驱赶蝗虫到沟内杀死。”苏步成回道。 “哦,此法便是上次你所用之法?”天可汗问。 “回陛下,正是!”苏步成道。 “不过此法费时费力,投入大量人力,收效甚微。 可用开沟和火焚相结合的灭蝗办法,蝗既解飞,夜必趋火,火边掘坑,且焚且瘗,除之可尽。” 利用飞蝗夜间趋光的习惯,在火旁挖沟,边焚边埋。 这是来自现代的苏樱后来与他回顾时提出的,其实是唐玄宗时姚崇的灭蝗法。 “果真?”天可汗激动的站起来。 “是!要尽快灭蝗,除了公开灭蝗之法,还需官府大力配合,专人负责。 专门督导各乡村灭蝗,待蝗虫尽,田间地头庄稼生长,方可回京。 为杜绝山泽之内留有虫卵,农闲时,各州、县应当定期巡查,及时上报按察使。 杜绝蝗虫滋生,若来年巡察,有蝗虫出,各官吏当视情节轻重贬降。 将灭蝗纳入各州、县官吏政绩考核,如此才能真正有效灭蝗。”苏步成侃侃而谈。 “嘶!”一直没吱声的左、右二相惊呼。 此招狠!灭蝗纳入政绩考核,来年复萌还要被贬降!这下各级官吏将无可推卸、无法怠政。 天可汗默不作声,心中还在摇摆,此举石破天惊,必然会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 “陛下,时间紧迫,再拖延只怕关中百姓今年颗粒无收。 若救人杀虫,因缘致祸,臣请独受,义不仰关。”苏步成跪下叩请。 左、右二相相视一笑,此人真纯臣,心中只有百姓,没有名利。 “陛下,为关中百姓、天下百姓,臣附议!若因缘致祸,臣请独受,义不仰关!”左、右二相亦叩请。 “几位爱卿快快请起!朕准了。 若此事真有天谴,当朕独受,怎可累及诸位爱卿?”天可汗扶起三人。 “陛下,此时临近傍晚,臣请出城,即刻灭蝗!”苏步成恳请道。 “可!苏卿旅途劳顿,先用晚膳,再去不迟! 朕也去看看,这夜间灭蝗成效如何!”天可汗道,“来人,传膳!” 很快内侍鱼贯而入,摆了四张案几,君臣四人分坐用膳。 “咕咕…”闻着热腾腾的饭菜,苏步成的肚子发出腹鸣。 一路忙着奔波,只早上吃了个胡饼,此刻才惊觉腹中空空。 “用膳、用膳!”天可汗招呼。 这些时日困扰、焦虑的事儿有了着落,心中石头放下。 心情大好的天可汗也有了胃口。 “苏大人,走的哪条路,这般快回京?”没怎么说话的右相杜如晦冷不丁开口。 “回右相,下官从梧州转至大庾岭,走上都线返回。”苏步成轻描淡写道。 路上跟两位特使闲聊过,得知朝中除了房左相,如今还有杜右相,还特意了解二人长相、习性等。 右相太过削瘦,不用刻意辨别就能认出。 “苏大人路上不曾歇息?”杜如晦又道。 “呃,实在困倦时在驿站睡一两个时辰,昼夜不歇。”苏步成吃的有些狼吞虎咽。 “我没甚胃口,苏大人帮忙代劳!”杜如晦将自己餐盘中未动的菜递给苏步成。 苏步成讶异的看一眼右相,“多谢右相大人!” 端过餐盘,拌着米饭风卷残云,吃的干干净净。 “哈哈,苏卿好胃口!”天可汗看着羡慕。 “右相当如苏卿这般好胃口,朕甚欣慰!” “回陛下,臣一向食量小!”杜如晦淡淡一笑。 用过膳,君臣准备出发。 “阿耶!”太子李承乾疾行而来,微微气喘。 “高明,何事?”天可汗见儿子这会儿急急寻来,定是有事。 “听闻长安县令苏大人已到,今夜要去城外灭蝗,儿子也想去看一看!”李承乾擦了擦头上细汗。 “你消息倒是快!”天可汗笑,不置可否。 “阿娘告诉孩儿的!”李承乾眼睛亮灼灼。 “走吧!”天可汗点头,明白妻子的意思。 “是!阿耶!”李承乾眼睛一亮,欢喜道。 看向风尘仆仆的苏步成,“你便是长安县令苏大人?” “回殿下,正是!”苏步成躬身道。 “粉条、彩丝织品便是你苏家所出?”李承乾问。 “回殿下,乃下官小女苏樱所出!”苏步成回道。 “哦,苏大人之女如此聪慧,可惜要留在岭南掌管锦作,不然定要见一见。”李承乾甚是惋惜。 第318章 京兆府少尹 “殿下,您刚才说小女苏樱在岭南…”苏步成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哦,苏樱的天然彩丝乃我朝瑰宝,朝廷特授她为岭南锦作管事,掌岭南彩丝织品一应事务。” 李承乾道,小小少年,皇后用心栽培,颇具储君气势,谦和有度。 “臣替小女谢陛下圣恩!”苏步成冲天可汗躬身道。 从古至今,女子为官者寥寥无几,班昭为女子楷模。 如今长女因为天然彩丝织品,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外官,着实令苏家无上荣光。 “嗯,苏家忠心耿耿,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一家人齐心勠力,在岭南打出一片天地,属实难得! 若各州、县官吏都如你苏家这般能干,天下百姓何愁过不上好日子!”天可汗赞道。 苏步成骑马,天可汗父子、左、右二相乘坐马车,从开远门出去,向城南二十里外的白家庄去。 去年苏步成就在这里被抓走的,此处有灭蝗基础,百姓没那么敬畏蝗虫。 到达白家庄,已是戌时正,村庄一片寂静。 黑甲军打着火把,夜色下甲胄闪着寒光,极具压迫感。 “砰、砰、砰!”蝗虫见到光源,纷纷争先恐后撞来,撞在甲胄上,叮当作响。 苏步成脸上、身上时不时被蝗虫撞上,打得生疼。 “汪、汪、汪!”村里的狗听到动静,纷纷狂吠。 村里亮起几盏灯,没人敢出门,都在屋里偷窥。 “白村长在吗?”苏步成拿着火把,走到村口大声呼喊。 好一阵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有人回应,“来者何人?” “白村长,某苏步成,原长安县令!”苏步成大声道。 “苏大人?”有人快步朝这里走来,“你真是苏大人?” “正是!”苏步成下马。 “苏大人,果真是你!”白村长欢喜的拉着苏步成。 “都说圣上赦免了你,没想到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大伙儿快出来,苏大人回来啦!快!” “苏大人!”“苏大人!你在岭南可好?吃了不少苦吧?” 家家户户亮起灯,围上来关切的问候。 各个都瘦巴巴的,面带愁苦,这庄稼没收成,整天饿肚子,难受! “诸位乡亲,苏某在岭南一切安好!谢诸位乡亲挂念!”苏步成一一回道。 “苏大人,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白村长看到远处的黑甲军,只觉得各个威武霸气,却不知是皇家铁骑。 “白村长,苏某此次来,是为灭蝗一事。”苏步成道。 “嘘!苏大人!”白村长赶紧拉住苏步成,警惕的看着黑甲军那边,“你不怕被人告发?” “白村长不用怕,此次来是朝廷为解决蝗灾,特来验证灭蝗之法!”苏步成拍了拍白村长的手。 “朝廷当真要解决蝗灾?如何解决?可没官老爷像您那样一心灭蝗,都听之任之! 去年有您在,我等好歹有些收成,今年,唉…”白村长看着黑黢黢的夜色下,稀稀落落的庄稼摇头。 “白村长,想不想保住庄稼?”苏步成问。 “想,怎么不想?可是怕啊,万一被人告发…”白村长眼中有不甘。 “想保住庄稼,就听我的!”苏步成大声道,“去取些薪柴来,上次咱们挖的沟壑还在么?” “在!都留着呢!”白村长道,激动的拉着苏步成。 “不管了,左右是死,不如跟着你干,总比等死强!大伙儿去抱柴火来!” “对,跟着苏大人干!”村民们附和道,跑回家抱来柴火。 去年挖的沟壑都在,将柴火围在沟壑四周,然后点燃。 一大片田地,十几二十处火堆同时点燃。 本来还在乱飞乱撞的蝗虫全都朝着火堆扑去,黑压压的一片,远处的蝗虫见到光亮也飞来。 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 蝗虫飞到火堆,扑簌簌掉落在火堆里,很快飘出肉香和糊味儿。 “天啊,这么多蝗虫!”村民们躲在远处,看着密密麻麻的蝗虫,被吓到。 “别怕,再往外摆些柴火堆烧起来。”苏步成没想到长女的建议这么有效。 这种灭蝗可比白天拿着网兜、麻袋到处抓捕轻松多了。 长女还告诉他,烧焦的蝗虫可食用,不过味道不太好。 要想美味,用油炸,吃起来酥脆喷香,是道美食。 “诶,好嘞!”村民们见如此见效,回去把家中的柴火都抱来,在其他地边都烧上。 “阿耶,苏大人着实厉害,想出以火光诱捕蝗虫,此举简单有效!真真奇才!”李承乾惊叹。 几人站在田坎边,看着这壮观场景,大受震撼! 这一年多来,内禁时有蝗虫飞来,颇令人厌烦,听闻关中闹蝗灾,李承乾以为蝗灾就是宫中看到的那般。 却不想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刷新了李承乾对蝗灾的认知。 左、右二相眼中流露出欣赏,此人为灭蝗下足了功夫! “哒哒哒…”几匹快马一路狂奔而来。 “参见陛下!”京兆府尹李弘时跳下马,冲天可汗躬身道。 正在京兆府当值,批阅公文,突然来了内侍,传圣上口谕,即刻带着京兆府一应官吏到长安城外西南的白家庄。 李弘时不明所以,带着所有当值官吏赶来。 “嗯,来啦,好好学学!”天可汗点点头,没再说话。 李弘明顺着圣上目光看去,成片成片的蝗虫飞过,向火堆扑去,空气中全是肉香味儿。 村民们在旁边不断添加柴火,将填满沟壑、烧焦的蝗虫掩埋掉。 “陛下!这是…”尽管早有猜测,可看到如此场面,李弘时还是不敢置信。 天可汗转变也太快了,之前对灭蝗是回避,听之任之的态度,怎么此时大张旗鼓灭蝗? “嗯!”天可汗笑笑,没说话,指了指火光中的某人。 李弘时看去,眼睛瞪大,“苏步成回来啦?” “嗯!如何?比你京兆府那帮尸餐素位的得用吧?”天可汗背着手揶揄道。 “圣上英明!”李弘时有眼色的捧哏。 “陛下!”一身烟火灰尘的苏步成过来。 “此法见效快,立竿见影,可即刻遏制住蝗灾!恳请陛下尽快推广!为关中粮食争取时间。” “可!”天可汗道,转头看向李弘时,“李卿,苏步成做你京兆府少尹,如何?” “陛下英明!”李弘时欢喜道。 想过各种结局,唯独没想到会直接提到京兆府少尹这个位置,看来是真入了圣上的眼。 “苏卿,即刻上任京兆府少尹,协助京兆府尹,尽快将关中蝗灾灭掉,派灭蝗官到各州、县督导!不得有误!”天可汗当场下旨。 “臣遵旨!”李弘时、苏步成躬身道。 (备注:京兆府尹从三品、京兆府少尹从四品,均唐玄宗开元初设立,此处借用。) 第319章 算你识相 是夜,中书省、京兆府相继签发官文。 京兆府派出一批灭蝗官,各自带着工作组奔赴涉及蝗灾的各州、县,大规模开展灭蝗运动。 蝗灾不灭,灭蝗官不用回来!仕途也到头了! 这是一场硬仗,京兆府上下全都捆绑在一起,谁都跑不掉。 当然,下面各州、县的官吏也别想跑,责任层层落实! 谁阻拦灭蝗就是挡了京兆府所有人的前程,直接卸职。 长安县、万年县县衙就在长安城内,当夜就行动起来,分派各曹下到乡镇村执行。 京兆府灯火通明,天可汗、太子、左、右二相在京兆府联合办公,这是大唐有史以来最高效的一次办公。 没办法,再不抓紧,关中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征战突厥的战略部署就得停下,引发一连串的变动。 一整夜长安城里马蹄哒哒,不知道的以为战乱了。 待天明,各坊、各大街道主要路口、城门口、官府门前都张贴了灭蝗官文。 有灭蝗之法、对各级官府的考核等。 声势浩大,雷霆之势。 “玄龄啊,要是所有官府都如此高效,我大唐何愁治理不好!”天可汗忍不住赞叹。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政令就直达基层,城外的长安县、万年县已经到处燃着熊熊焰火,空气中弥漫着蝗虫的肉香味儿。 “是啊!”房相揉了揉泛红的眼睛。 这个苏步成确实厉害,办事雷厉风行。 有了中书省、圣上授权,大刀阔斧下达灭蝗令,包括对涉蝗灾各州、县官吏的考核。 那考核环环相扣,责任明确,谁都别想在里面划水。 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呼噜、呼噜…”长期失眠的杜相伏在案桌上酣然入睡,打着呼噜。 忧心一年多的蝗灾终于得以遏制,安心睡个好觉。 “高明,熬了一夜,你不困?”天可汗见长子依然两眼灼灼,不见困倦。 “阿耶,儿子今夜收获颇丰!不困!”李承乾乐呵呵道。 说完,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打了个哈欠。 “走,随阿耶上朝,今日有好戏看!”天可汗很满意长子的表现。 大朝会刚开始,就有人跳出来,打着亵渎蝗神的旗号阻止灭蝗。 骂苏步成妖言惑众,要求将始作俑者苏步成立即斩首示众,向上苍赔罪。 苏步成是京兆府少尹,从四品,有资格上朝。 但今日苏步成与府尹李弘时都没来,安排完事项,两人各带一队,分东西方向到各州、县巡视灭蝗进展,督导灭蝗工作。 朝堂上的闹剧没空理会。 “陛下,苏步成藐视蝗神,妖言惑众,魅惑圣上冒犯蝗神,臣以为当诛!”又有人站出来。 天可汗定睛一看,巡察御史王御史。 上次苏步成被集体弹劾,就是他组织、策划的。 天可汗这些天暗中命人查过,此人出自王家,与工部卢侍郎之妻王氏同宗。 与苏家无冤无仇,搞这一出,皆因王氏看中王御史之女,想要退掉与苏家婚事。 至于能集体弹劾,除了王御史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还因为人人敬畏蝗虫。 苏步成的举动前无古人,好些人心中信念崩塌,自然激烈反对。 另一个原因,是挡了世家大族的财路,每一次灾荒,都是世家大族兼并土地的好时机。 苏步成组织灭蝗,帮了百姓,那些世家大族失去兼并土地的机会,自然恨得牙痒痒。 几股势力混杂在一起,围追堵截,苏步成一个小小县令哪有反抗之力? 好在天可汗盛怒之下,没有失去理智,没有杀了苏步成,而是流放岭南。 思及此,天可汗无比庆幸自己留住了苏步成性命,不然就失去一位能臣、纯臣! “这位御史大人!孤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天可汗未及开腔,阶下的太子看不过,抢先开口。 “太子殿下请讲!”王御史躬身,不明所以。 卢侍郎直觉不好,默默缩了缩身子,希望圣上、太子注意不到自己。 “王大人有职田吧?”李承乾问。 “回殿下,有!” “王大人家中有私田吧?”李承乾又问。 “回殿下,有!”王御史觉得太子的话不是废话,打起精神应对。 “孤所知,各位大人的职田俱在渭河一带,亦是此次蝗灾区。”李承乾似笑非笑看着下面的王御史。 王御史不明所以抬起头,然后呢? “敢问,王大人,去岁职田所得几何?”李承乾问。 “回殿下,比往年少了三四成!”王御史回道。 这个在场各位都一样,没啥可隐瞒的! “王大人家私田呢,所得几何?”李承乾再问。 “...”王御史顿住,垂下眼帘,脑子急速转动。 意识到自己掉进太子殿下的圈套里了,这个问题不好答。 答多了,就问你为何你比旁人多?凭什么?同样是蝗灾区,为啥不吃你家?再一追问,露馅儿! 答少了,只要派人去庄子上核对,完犊子!欺君之罪! “怎么,王大人老了?记忆力不好了?”李承乾语气不善,“可否要孤找人帮你想一想?嗯?” “臣愚昧,谢殿下提点!”王御史认栽。 “哼!不知所谓!”太子砸下一句重话。 刚才蹦跶得欢的人全都闭嘴,有些话不能再戳下去,再戳就破了! 昨日听苏大人闲聊,才知蝗灾里,只百姓没灭蝗,那些权贵的庄子里都在灭蝗。 只是蝗虫实在多,它分不清权贵与百姓,哪儿有吃的,往哪儿蹦。 故而,权贵们还是受损,大概有三四成的耗损。 但与百姓的庄稼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渭河沿岸的职田也有灭蝗,不然哪里养得起这么多官员? 这些人心知肚明,蝗虫是害虫,却愚昧百姓是神虫,心思歹毒。 “嗯哼!”天可汗适时打断太子的话。 “王端方,未老先衰,身体欠佳,酌情考虑,平调岭南下县锻炼锻炼,望王大人亦如苏卿,在岭南开创新局面!” “陛下!”王御史如五雷轰顶,扑通一声跪下! “怎么?王大人…”天可汗冷冷道。 “臣…遵旨!”王御史深吸一口气道。 于京官而言,平级外调至偏远地方,相当于贬谪,更何况是蛮荒之地岭南! 哪怕岭南升格为粮食专署区,在权贵们眼中,那里依然是蛮荒、未开化之地! 哼,算你识相!天可汗蔑视着地上的王端方! 你不是善搅风搅雨吗?苏家去岭南吃的苦,你也去吃一遍! 有本事再哔哔,就剥掉官身,让你也尝尝流犯的滋味儿! 卢侍郎背上一身冷汗,圣上不会无故发难,只怕早就等着,王端方这是撞上去了。 第320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京兆府尹李弘时、京兆府少尹苏步成!”街道路口的官文张贴处,有人念道。 “哟,这苏步成听着耳熟,莫不是前些日子圣上赦免的原长安县令?”旁边有人问。 这里是朱雀大街西面,隶属长安县管辖,知道苏步成的人很多。 “应该是吧?你看这是灭蝗令,有灭蝗之法,还有各级官吏的考核。 除了苏县令,还有谁有这胆量、魄力、能力做这些?”有人推测道。 “这苏县令厉害啊,因祸得福,去了一趟岭南,不过一年,就升迁了!”有人酸酸道。 寒门官吏顶天五品,再要往上突破,几乎不可能,如今苏步成做到了! “你这话说的,人家苏县令灭蝗为了谁?为了谁被流放岭南的? 人家在岭南发现腐土肥田法,惠及天下百姓!不该升迁吗? 再说人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灭蝗!为的谁?还是咱百姓! 比起那些靠祖荫、门第得官位者,我更愿意苏大人升迁,他为百姓做实事,多来几个这样的官员!” 人群中有人替苏步成说话。 “就是,苏大人升迁好,他想着咱百姓,替咱百姓办事!是个好官!”其他围观的长安县百姓纷纷道。 “我也没说苏大人不好啊!”被喷的人讪讪道。 “承业,这苏大人不是…”一名学子戳了戳卢承业。 “走吧!”卢承业呆呆看着官文上苏步成三个字。 鼻子酸酸,心中替苏家高兴,真好,又回来了!可惜,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去年卢家在城门口退婚羞辱苏樱,在圈子里传开。 私下里都觉得卢家做的太绝,退婚肯定要退婚,没必要当众羞辱,苏家女娘在中低层官眷中很有名声的。 再说当初是卢家几次三番求娶,人家磨不过才答应的,这会儿追着退亲还羞辱,做的太难看。 后来传出与巡察御史王家结亲,众人才恍然大悟,纷纷猜测其中的猫腻。 那日,卢承业得知苏家落难,急忙跑到工部找父亲,求他找人疏通疏通,救下苏家女眷,最少救下苏樱。 却不知父亲便是推苏家下水的元凶之一,怎么可能出手救苏家? 哀求无果,卢承业又跑去苏家见苏樱,苏家已被查封,人被带走。 再追到城门口,苏家早已被押解出城。 望着空洞的城门,卢承业恨自己无能,什么也阻拦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他突然后悔自己不学无术,无所事事!要是有本事、手中有权势,就能救下自己想要护住的人!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听到有人在议论,卢家追到城门口退亲!还当众羞辱苏樱! 卢承业犹如晴天霹雳,急火攻心,当即一口鲜血喷出,眼一黑昏死过去。 在床上昏睡好几日,家里请了京城的名医诊治,用针扎醒,两眼发直,不言不语。 把王氏吓得够呛,眼睛哭得红肿,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骂他孽障! 卢承业不想跟母亲说话,心灰意冷。 直到祖母来看他、劝他,才哭出来,哭喊着是自己害了苏家,是自己害了苏家。 不该起妄念,喜欢上苏家女娘,却害了人家一家! 当初母亲不同意,是自己执拗、犯倔,央求祖母施压,求得这桩姻缘。 却不知不被父母祝福的姻缘,注定不得善终,甚至殃及苏家满门。 之后,卢承业决口不提苏樱、不提苏家,好似忘却了一般,发奋读书。 王氏大喜,张罗着上王家提亲,压根不只会婆母、儿子一声。 为苏家一事,婆媳关系闹僵。 卢母因为孙儿求来,私下见过苏樱,觉得孙儿有眼光,很认可苏樱。 虽然门第低了,但样貌清丽,博学多识,举止端庄,管得住皮猴一样的孙儿,孙儿心心念念就喜欢苏家女娘。 开始卢母没在意,从小到大,孙儿喜欢的东西多了,三天热乎劲儿一过,就抛之脑后。 没想到这次孙儿认了真,隔三差五缠着她,拗不过孙儿,委托中间人办赏花宴,见了一面,也很中意苏家女娘。 一家人商议,卢侍郎无所谓,王氏极力反对。 寒门小户也配嫁进他们卢家?卢家乃千年世家,哪怕是配次子,王氏也接受不了。 架不住儿子闹腾,婆母喜欢,不得不上门求娶。 偏偏苏家不识抬举,屡次推拒!令王氏很不喜!给脸不要脸! 劝儿子放弃,可儿子就喜欢不肯放弃,央着婆母亲自上门,苏家这才允下。 这让王氏不甘、恼怒!如此拿乔,嫁进卢家,不得把儿子的心掳走? 自己养大的儿子,凭啥听一个外人的? 越想越不忿,决心拆散这门姻缘! 现在姻缘拆散,儿子伤心过后不也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男人都这样,再是海誓山盟,不也转头就忘! 二儿不过十五六岁,心性未定,赶紧娶了王家女进门,尝了滋味儿,哪还想得起什么苏家女娘? 卢承业日夜苦熬,只想将来科考,奔个前程,去岭南做官,离苏家女娘近一些,若是有缘分,兴许还能娶上。 却不知母亲闷悄悄给他定了亲。 待换了庚帖,他母亲喜滋滋告诉他时,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卢承业愤怒,跟母亲大吵一架,不同意、不认可这门亲事。 婆母得知,气急,颤抖着手指着王氏,骂她糊涂! 事已至此,卢母再不赞同,亦无可奈何,总不能再退一次婚? 这次面对的是王家,背后是整个太原王氏,可不是寒门苏家! 闹崩了不但儿子仕途有碍,大孙儿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卢承业是次子,可走仕途,亦可做纨绔,无所谓,但不能连累到兄长。 最后的最后,为了卢家,为了父兄仕途,卢承业不得不答应娶王家女。 就在一切成定局时,苏家逆风翻盘,重回长安。 而他已经娶了王家女,终究是错过了! 卢承业回想着过往这一年,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为自己此生懵懂、纯真的爱掬一把泪。 他不再是懵懂少年,已为人夫,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321章 泥菩萨过河 “二郎媳妇来啦?”正在理账的王氏见到王之华,放下手中账册,笑吟吟道。 “阿娘!”王之华语气娇嗔、亲昵。 “二郎待你如何?”王氏问。 看着自己挑选的儿媳,王氏怎么看怎么满意,要家世有家世,要财富有财富,模样不比那苏家女娘差。 温良恭顺,不出风头,不像苏家女娘,寒门小户,愣是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清高,惯的! 别人捧她臭脚,她王氏可不会!还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儿懂事! “阿娘!”王之华满脸娇羞,“二郎待我极好!” “那就好,阿娘就放心了!”王氏松口气。 拉着儿媳的手,亲切道,“阿娘就怕他牛心左性,念念不忘苏家女娘!委屈了你!” 王之华面色一僵,没说话。 卢家在城门退婚一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不是啥秘密。 后面上王家提亲,坊间各种说辞都有,王之华被牵扯进来,这事儿似一根刺梗在喉咙。 婆母这么大咧咧说出来,令王之华很不舒服。 既恼怒婆母不留面子,又恨那个山高水远的苏家女娘,自己无辜背锅,他们之间的纷争关自己何事? “怎么啦?二郎怠慢你了?”王氏见儿媳面色不悦。 “无!”王之华摇头。 王之华父亲是七品巡察御史,低品阶官吏,但家世显赫,往来的皆世家大族女眷。 从未将苏樱放在眼中,有些烦婆母,动辄把苏樱拿出来提点自己。 时刻提醒自己,自己嫁进卢家是她一力促成,要自己时刻记得她的大恩大德。 再是恩情也经不起天天念叨,更何况她王之华出自世家大族,不嫁卢家,也要嫁崔家、杨家、谢家、李家... 怎么都不会是寒门,用得着时时刻刻被人提点这份恩情么? “夫人,王家来人求见二少夫人!”门外有仆妇传话。 王氏看一眼儿媳。 王之华对仆妇道,“可有说何事?” “回二少夫人,那人说家中急事!”仆妇没再多言。 王之华看一眼婆母,家中能有何事?“唤进来吧!” 没一会儿一位青壮奴仆进来,见面就扑通跪地上,“女娘,家中出大事!快想办法救救老爷!” “家中到底出了何事?”王之华猛地起身,心怦怦狂跳。 “老爷贬谪岭南!”奴仆回道,“今日上朝,惹怒圣上!将老爷贬到岭南,还说,还说…” “还说甚?你倒是快说啊!”王之华催促道。 “还说多学学苏家,在岭南开创新局面!”奴仆道。 “苏家、苏家!”王之华颓然坐下。 “王大人怎么惹怒圣上的?”王氏听到苏家,神烦,真是阴魂不散! “奴婢不知!”奴仆回道,这等事自己不过一奴才,哪有那资格得知? “阿娘,快想办法救救我阿耶!”回过神的王之华拉着王氏哀求。 父亲让人送信,不就是让卢家出手么! “二郎媳妇,莫急、莫急!待你阿耶回来,问问咋回事儿!”王氏安抚着,心中一阵烦乱。 “阿娘,你一定要让阿耶救救王家!”王之华坐立不安,没了往日的淡定沉稳。 自己嫁入卢家,不用跟着去,可家里还有阿娘、兄弟姊妹。 岭南那蛮荒之地,瘴气弥漫,不是去送死么! “二郎媳妇,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王氏硬着头皮安抚。 哭哭啼啼间,卢侍郎神不守舍进来。 “夫君,今日朝堂发生何事?为何王家贬谪岭南?”王氏急切道。 “还能为啥,灭蝗!王御史弹劾不成反被贬!”卢侍郎一屁股坐下,猛地灌下一盏茶。 “灭蝗?谁这么大胆?敢冒犯蝗神?夭寿哦!不怕遭天谴?”王氏冲口而出。 “慎言!”卢侍郎突然喝道,“你想我也去岭南不成?” “夫君,我、我不是那意思!”王氏讪讪,“去岁不是一弹一个准么?今日怎么风向变了?” “苏步成回来了!全城到处张贴灭蝗令,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你等后宅妇人哪里晓得?” 卢侍郎哀叹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世家大族的也不过如此。 “圣上就这么被蒙蔽了?被人鼓动灭蝗?夫君为何不阻拦?”王氏不解。 “朝堂之事,休得妄言!”卢侍郎后悔当初不该让王氏瞎搅和。 “夫君,那王御史非去岭南不可么?不能找人疏通疏通?换个地方?”王氏不服。 “你当朝廷是你家的,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卢侍郎突然觉得枕边人愚不可及,又自作聪明。 “夫君此话何意?我王家落难,你就翻脸?”王氏被丈夫当着儿媳的面训斥,面子上挂不住。 “你再闹,要不了几日,便是我卢家,你满意了吧?”卢侍郎怒道。 “夫君…”王氏呆住,“关我们卢家何事?” “苏步成昨日刚回来,便授职京兆府少尹,主关中灭蝗一事,今日王御史弹劾被贬,你说我还会远吗?”卢侍郎苦笑。 “京兆府少尹?他一个寒门也配居高位?”王氏尖声道。 “你声音再大些!或许明日我就能与王端方一同赴岭南!”卢侍郎倍感无力。 “夫君!”王氏闭嘴,但脸上全是不满、不服。 “我累了,去歇会儿!”卢侍郎起身走了。 今日自己明智选择闭嘴,火暂时没烧到自己。 但自己做的事儿,心里清楚,想来去岁之事,圣上有所察觉。 如今开始清算,王端方只是开始,后面一个也跑不了,就不知自己是流放还是贬谪? “阿娘,咋办?”王之华满怀希望,还指着卢家出手相助呢! “二郎媳妇,回去歇息吧!这事儿…”王氏心乱如麻,没个头绪。 “阿娘!”王之华不甘,眼泪婆娑。 “唉,哭也没用!二郎媳妇,不是我卢家不肯帮,刚才你也听到了,卢家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王氏摆摆手道,“不管如何,你阿耶好歹是官身,是一县主官,不比那苏家千里流放的犯官。” 自家夫君还不知会是甚结局,哪还顾得了旁人? 第322章 渭河暴涨 黑夜里,农田到处燃着火堆。 “扑簌簌!”蝗虫向着火堆飞扑,冒出一股股青烟。 村民们擦着汗,看着农田里逐渐稀少的蝗虫,露出欣喜笑容。 “这老天,真热!”员外散骑常侍韦叔同扯开衣领,闷热的不行。 散骑常侍、散骑侍郎是皇帝身边近臣,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有定数。 新增者为员外散骑常侍、员外散骑侍郎,编制外。 唐初为散官,多为公族、功臣之子充任,常用以安置闲退官员、衰老人士。 韦叔同、李仲淹上次出巡岭南返回长安,再无建树。 圣上令苏步成灭蝗,当夜联合办公,韦叔同、李仲淹主动请命,一同到各州、县灭蝗。 两人皆因父辈功劳之功担任员外这一闲职,蒙荫闲差。 不甘平凡,有几分热血,希望搏个前程。 灭蝗惊世骇俗,要有足够的勇气,成功载入史册,名垂千史,失败了则是此次事故直接责任人、背锅侠。 圣上钦点苏步成灭蝗,他们抓住机会,主动请缨,协助苏步成灭蝗,令圣上大为赞赏。 当即赐为灭蝗特使,对蝗灾区内渎职、推诿、贻误时机的怠政官员,有就地免职之权。 两人分别陪同李弘时、苏步成巡查各蝗灾区。 苏步成仰头看看不见半点星月的夜空,嗅了嗅空气,擦了擦头上的汗,“快!加大柴火,今晚一定要灭完!明日有雨!” 关中旱了这么久,终于要下雨了! 可若蝗虫不灭完,一场大雨后正好繁衍第二代,要不了多久便是秋蝗泛滥,那这场灭蝗运动就白忙活! “啊?苏大人,当真有雨?”村民大喜。 “肯定,最迟明日上午便落下!一定要赶在落雨前将蝗虫全部灭掉,不然大雨后还会滋生!”苏步成大声道。 “快!加柴火!”命令一道道传下去。 “真好!终于要下雨了!”韦叔同擦擦汗笑道。 见苏步成眉头紧皱,“苏大人忧心何事?” “久旱必涝,久涝必旱,我担心这场雨会连绵不绝,山洪暴发! 得尽快通知下去,让官府做好河堤防护、巡视!各村、乡随时警戒,当心山洪!”苏步成道。 “有这么严重?”韦叔同怀疑。 “小心无大错!没有最好!有的话提前防范,能尽量减少损失!”苏步成说着翻身上马,纵马往官府奔去。 “什么?还要抽调人手巡视河堤,加强防范?”华州刺史崔度惊呼。 这几日灭蝗,整个州府、各县全动员,除了值守官员,全都下到各乡、各村督导灭蝗,累得要死。 恨死了苏步成,却不敢抱怨,更不敢消极怠工,一旦发现,身边有位特使可就地免职! 眼看着终于要完工,这苏步成又出幺蛾子! 到底谁是刺史?灭蝗就不说了,圣上下旨,这防汛抗洪怎么回事儿?他苏步成还要插手不成? 再说了,这天儿闷热不是一天两天,这一两月哪天不是如此? 渭河好些地方都露出河床,凭啥他苏步成说有雨就有雨? “崔大人,华州地处关中东部,南依秦岭,北邻渭河,一旦渭河暴涨,将淹没大片田地!这里良田沃野,其中大部分是职田,此事非同小可。 非苏某干预、插手州府诸事,实不愿看到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我们辛苦灭蝗,庄稼却保不住! 再者,真的若洪汛暴发引发一系列严重后果,最终受责的是你!” 苏步成言尽于此,做不做是他崔刺史的事儿。 苏步成让笔吏写了好几份信,分别送往京城、各州、京兆府尹李弘时,尽快做好防汛抗洪准备。 见苏步成一道道令下达,不再理会自己,崔度意识到这事儿可能是真的。 不敢大意,赶紧命令衙役骑马往各县传令,通知各乡、村做好防汛工作。 “轰隆隆!”“咔嚓!”下半夜,闷热的夜空突然划过闪电,紧接着响起炸雷。 忙碌大半夜刚入睡的苏步成被惊醒,起身推开窗。 “哗啦啦!”雨水又急又密打在窗棂上,夹杂着狂风,来势凶猛! 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彷佛天被捅了个窟窿。 “苏大人,您先别走!”崔度拦住苏步成。 “看这架势,只怕渭河真的要暴涨!还请苏大人坐镇,指导崔某防汛抗洪!保住华州良田!” 心中无比庆幸昨晚听了苏步成的话,向各县下达防汛抗洪指令!不然,今日只能眼睁睁看着暴雨,再去通知只怕来不及了! “走!去看看河水情况!”苏步成点点头,上了马车。 崔度、韦叔同跟着上车,冒着风雨向渭河去。 一路上滂沱暴雨,黑压压的天色,几乎看不到路,风吹着雨水,灌进马车里,很快里面打湿不少。 所幸都披着防水油毡和蓑衣,官袍只打湿了下摆。 艰难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渭河边。 崔度惊讶发现,昨日还裸露出河床的渭河此刻浊浪滚滚,河面宽广,已接近丰水期高位,果然渭河暴涨! “岸堤防护有人巡视吗?”苏步成看着空无一人的河边,问崔度。 “昨日已下达命令,应该巡视过!”崔度说的自己都不信。 干涸状态下能检查到啥?水位高涨时,干涸的堤坝很难承受住暴涨河水的巨大压力!极易溃堤。 “快传人巡视!分三班十二个时辰、昼夜不歇,不可懈怠!”苏步成严厉道。 “各村、乡壮劳力随时待命,铜锣备上,一旦情况紧急,通知村民往高处逃!” 这么大的雨,堤坝上居然无人值守、巡视,这是生怕事情搞不大! 说话间,雨水灌进嘴里,脚上的官靴已经灌满了水,官袍下摆完全打湿,贴在腿上。 苏步成下完指令,沿着河岸查看。 堤坝这边已经有不少地方开始管涌,冒着一个个小水泡。 “快!调集民夫,加固堤坝!堵住管涌!”苏步成面色大变。 “快!还愣着干嘛!赶紧把这里的民夫全部调集过来!”崔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管涌,慌了! 第323章 卖关子 沿岸各村抽调了不少民夫来,拿着麻袋装上泥土往堤坝跑。 滂沱大雨下,全都浑身湿漉漉,没谁顾得上。 这边在堵管涌,那边河床里的水位不停上涨,超过常年水位。 “快,所有人手调集起来,加高堤坝!”苏步成看得心惊。 这雨水来势汹汹!要是漫过堤坝,整个华州将成汪洋一片。 不但百姓颗粒无收,连职田也无所出,所有官吏的粮补没了,朝廷上哪儿调集那么多粮食? “怎么只有这点儿人手?”苏步成看着堤坝上来回奔跑的人,稀稀拉拉不过二三百人。 “就这些!”崔度大声道,“能出力的劳力都叫来了!” 要堵管涌、要加高堤坝、还要挖土方,人手根本不够。 苏步成举目四望,雾茫茫的大雨,黑压压的天,水位离堤坝不过三四尺,最多能支撑两三个时辰,就得溃堤。 “崔大人,将华州守军调集来支援堤坝!” 苏步成咬了咬牙道。 “啊!”崔度愣住,“动用守军?” “快,能够动用的劳力全用上!不然这堤坝挡不住河水上涨!”苏步成急道。 唐代刺史权力很大,有军权,可调动守军。 “唉,成!”崔度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堤坝一垮,自己也就干到头了! “韦大人!求您帮个忙!” “苏大人请讲!”韦叔同抹了一把雨水道。 “此处离下邽最近,您亲自快马去一趟下邽城,请求守军、衙役支援!还有一应防汛物料!” 苏步成还能想到的人手只有离此处四五十里外的下邽城守军,堤坝上的麻袋、锄头明显不够,都需要支援。 苏步成脱不开身,这里唯一有希望争取到下邽城支援是崔度、韦叔同。 崔度是刺史,此刻必须守在堤坝上,走不了。 最理想、最合适的是韦叔同,特使身份、员外散骑常侍,皇帝近臣,虽闲职,一般人不敢轻易得罪。 “好!”韦叔同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冒着大雨向下邽城奔去。 苏步成继续巡查河堤,河对岸是同州,也是人声鼎沸,忙着加高、堵管涌。 昨晚的信送过去,李弘时不敢轻忽,当即布置下去,这会儿在对岸亲自督阵。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府,此刻都不想河坝决堤,拼了命的加固。 “快!加高河堤!”华州的守军到了,有五百人。 眼看着要被河水漫过的堤坝很快加高,挡住了洪水决堤。 官府在雨中用防水油毡搭了个棚子熬粥,防汛的人轮流用餐。 两个时辰不到,韦叔同冒着大雨跑回来,后面跟着几匹快马。 “苏大人!”韦叔同气喘吁吁,“下邽城守军到了,在后面,大概半个时辰到,这里情况咋样?” “谢谢!韦大人辛苦了!”苏步成紧绷着的心松了些,“还能坚持一会儿,快逼近堤坝!” 有衙役端来两碗粥,苏步成这才有胃口吃饭,端起白粥一口气灌下。 韦叔同没好到哪里,又累又渴又饿,被大雨淋得浑身发冷,这碗热粥下肚,身子才感觉到暖和。 “下邽城守军、衙役、城里劳力一共来五百人!”韦叔同缓过气道。 “为何?”苏步成一愣,这与自己预估人数少了差不多一半。 “府尹李大人也派人请求支援,下邽县尉只得将人拆成两半。”韦叔同解释道。 这一说,苏步成忍不住笑了,都想到一块儿了! 半个时辰后,援军到,带了各种防汛物资,加快了进度,又加高了两尺。 申时六刻,雨势变缓,但天色灰蒙、暗压,彷佛天要黑尽。 河水暂缓上涨,似乎稳住。 苏步成看看天色,神色莫名。 “苏大人,这雨几时歇?”崔度小心翼翼询问,可千万别再下了! 不下就不下,这一下是要把几个月的雨下光! “难说,若明日止住放晴,短期内应该不会有暴雨;但若一直淅淅沥沥不止,这雨怕是还要下个五六日!”苏步成拿不准。 堤坝上搭起好几个炉灶生火做饭,买了药材熬姜水,给堤坝上的众人喝,喝了驱寒。 “韦大人,快回去换身衣衫!”苏步成见韦叔同还是那身湿衣。 “无妨,烤烤火,差不多快干了!”韦叔同笑道。 回州府要走一个多时辰,麻烦! 是夜,几人没敢离开渭河,在马车里坐着打盹。 “两位爱卿!咱们灭蝗到底…”天可汗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有些动摇、怀疑。 这刚灭完蝗,就迎来暴雨,到底是福还是祸? 干旱这么久,当然盼雨水来。 就在两个时辰前,收到苏步成的急奏,今夜关中可能多地会有暴雨。 有可能会引发山洪,已督促各州、县做好防汛,提醒朝廷,后续可能发生洪灾。 看到灭蝗工作顺利,灭蝗颇有成效,天可汗很是欣慰。 可看到说有暴雨,而且有可能引发山洪,天可汗觉得太神了!有那么准? 前些日子还让工部尚书段纶求雨都没求来,这苏步成灭蝗就能引来雨水? 却不想没多会儿便电闪雷鸣,真的来了狂风暴雨! “陛下,久旱必涝,此雨来的正是时候,再不来,灭了蝗庄稼也活不了!我们刚灭完就来雨,老天这是赞赏! 若老天惩戒,就该在前几日来雨,如此蝗虫就能再繁衍!”杜如晦难得抢先开口。 “正是!”房玄龄看一眼搭档。 “此雨虽有山洪隐患,若防汛得当,危害不大,总算解了关中旱情! 苏少尹及时提醒,各州、县防范到位,应该能度过难关!想来此刻苏少尹正守在渭河岸边防汛!” “两位爱卿说的有理!之前一直不肯下雨,就是等着灭蝗!”天可汗心中大定,一扫愁眉。 听着殿外的雨声,格外顺耳。 “陛下!这里有两份奏则,很有意思!房玄龄笑吟吟呈上。 “爱卿如此高兴,必是大好事!”天可汗接过,“又是岭南道?有甚消息?水稻收割了?” “陛下看了便知!”房相卖关子。 “玄龄,你呀!”天可汗指着房相笑,翻开奏折细看。 第324章 一步到位 “苏卿,这奏折是你与梧州刺史、录事参军所倡议?”天可汗问。 “回陛下,正是!”苏步成躬身道,一身酸臭,须发蓬乱。 与府尹李弘时、员外散骑常侍韦叔同、员外散骑侍郎李仲淹刚回长安,就被宣召。 “你们不在大庾岭,为何会想到凿通大庾岭?”天可汗问。 “回陛下,臣与卢刺史、王参军以为,大庾岭乃岭南通往中原要道,两边接水路,唯大庾岭道路险峻,只一条小道通行,犹如肠梗阻,极大阻碍南北交通,有必要凿通。 如此,可促进南北客商往来,中原与岭南文化交流、朝廷政令畅通。”苏步成回道。 “嗯,所言有理!只是千百年来,皆沿袭那条小道,你们凭甚认为能凿出一条坦途?”天可汗又问。 一直觉得岭南偏远,除了位置遥远,还因为道路艰险,故而影响朝廷对岭南的掌控,从未想过凿通、拓宽道路。 直到这两份奏折,让他们醍醐灌顶! “苏卿,你再看看这份奏折!”天可汗又递过一份。 这是二弟苏步青以工部员外郎身份上书的,倡议凿通大庾岭,写的更详细。 建议实地勘察,选地势平缓地带,重新修建一条宽阔水泥道路,方便车马通行。 附了大庾岭地图,预计工期、工程量、耗资等,因尚未实地勘验,只是大概预算。 还附了一份密奏,苏步成看向圣上。 “水泥配方!看吧!”天可汗笑。 “是!”苏步成打开,原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水泥就研制出来,已经用在金风寨道路上。 “恭喜陛下!”苏步成躬身道。 一旁的工部尚书段纶、将作监少监阎立德、京兆府尹李弘时以及韦叔同、李仲淹都伸长脖子,想要看看水泥是啥? 苏老二主管岭南道道路建设,有直接上奏特权。 但苏老二走的工部渠道,向尚书段纶提请。 自己上任,段纶特意去信一封,交代不少事项,有提点,也有示好之意。 凿通大庾岭思想大胆、前卫,极具创造性,不管能否通过,都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苏老二投桃报李,通过段纶递交,也让上司脸上有光。 段纶看完上书,当即呆住,可真敢想啊!瞬间热血上涌,斗志满满! 明白苏老二的意思,立刻转呈中书省。 里面水泥配方都没拆,原封上呈。 “看苏员外郎的意思,他是想将大庾岭凿通放在前面?”天可汗问。 “回陛下,水泥研制出来,梧县、桐县可同步修水泥官道,荒沟村村民皆是有能力之人,加上工部派去的几位管事,足以应对。 苏员外郎可腾出精力,实地勘验大庾岭,若顺利,可在冬季农闲组织施工,早日凿通,早日加快南北交往。” “嗯,想法不错!段卿,你看看,你们工部也不是没人嘛!这个苏员外郎不错!”天可汗对段纶道。 “圣上英明!”段纶心里美滋滋的。 “你工部审批,尽快回复。”天可汗当即下旨。 又对杜右相道:“克明,梧州刺史不错,有胆识、魄力,梧州治理有成效,今年召集朝集使,就让他回京一趟吧!” 朝集使每年十二月回京,向朝廷汇报地方一年政绩,正月过完年后返回地方。 与冯诩的朝集使职能不同,冯诩是岭南道最高长官,除了主理岭南政务,还有征集地方贡品等。 卢照时这种朝集使是地方刺史、能力突出者,回京奏报述职,有时也可以是别驾、长史等。 “是,陛下!”杜如晦应下。 “阿耶,水泥这等厉害?中间加竹条便能坚固不摧?”太子李承乾今日参会,学习处理朝政。 凿通大庾岭的想法令他大开眼界,再看水泥,更是匪夷所思。 “呵呵,没见过吧,阿耶也没见过!”天可汗也好奇。 “阎卿,这配方你拿去,尽快弄出来!把长安城里的黄泥地全换成水泥道!岭南一个小村庄都水泥路,没得长安城的百姓还踩烂泥路!” 长安城南高北低,青石路只铺了朱雀大街及两边主干道,靠城边的道路全是黄泥路。 每到雨天,城北皇宫一带上朝的官员、在那边出入的百姓就只能踩着黄泥汤走。 因为铺青石板成本高,朝廷一直没钱施工。 如今有便宜的水泥、竹条、砂子、碎石子便可修好,天可汗大手一挥,毫无负担的下旨。 “是!陛下!”阎立德拿着水泥配方,如获至宝。 “待水泥制出来,工部、京兆府通力配合,尽快施工!”天可汗对段纶、李弘时道。 背着手在殿里走动,不经意瞥见韦叔同、李仲淹,两人浑身皱巴巴,胡子拉碴的,眼巴巴看着自己。 心中一动,“韦卿、李卿此次灭蝗、防汛有功,长安城修建一事,你二人各领长安、万年县的修建主事一职。” “臣遵旨!”韦叔同、李仲淹欢喜应下。 且不说里面有多少油水,工部、京兆府都没领到的差事,给了他俩,这是恩宠、荣幸! “你们一定要给朕把路修好了!届时,朕要亲自验收!”天可汗严肃道,“若有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唯你二人是问。” “臣定不负陛下重托!”两人躬身道。 “陛下!”苏步成躬身道。 “苏卿,何事?”天可汗问。 “臣以为,长安城里不单是铺水泥路,还应疏通下水道,用水泥敷上,如此可免晴天、雨天污水泼路面,污染地下水质。” “嗯,苏卿所言甚是!京兆府、工部、将作监尽快将长安城内下水管道图纸拿出来,统一规划,施工一步到位。”天可汗道。 “臣遵旨!”段纶、李弘时、阎立德躬身道。 长安城的排污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人口太多,贞观年间已是几十万,逼近百万人口。 每日的生活用水量大,从城外引了灞河、渭水等五条水源供水。 相应的生活污水排放量大,直接倒地上,渗入地下。 大隋开皇年间新建的长安城,不过几十年,地下水污染严重,水井里的水咸苦。 如今有了水泥,可以尝试解决污水问题。 第325章 一季稻大丰收 “快!阿樱,今日先收割你家的!”杨大郎、杨二郎带着一帮人在田里喊道。 “谢谢各位叔伯帮衬!”苏樱一家妇孺提着绿豆汤、白面馒头到地头。 金风寨的路修完,田里的一季稻也熟了,乡亲们自发来帮苏家收割。 苏樱早早起来,准备了不少吃食。 抬了八台打谷机到田里,八组汉子各自分两亩地开干,剩余的帮着挑到院子里晾晒。 金灿灿的稻穗沉甸甸的,饱满、圆润。 踩动脚踏板,谷桶里稻粒窸窸窣窣掉落,那声音悦耳、动听。 田坎上站满了人,看着稻穗,纷纷猜测亩产量会是多少? 跟麦子一样,每一亩都过秤,不过这个水份重,要晒干后的才是最终数据。 秧苗是苏家水田里统一育的秧苗,扬花时又赶花,家家户户的稻穗都饱满、多穗,估计都差不多的产量。 不用猜都知道这一季稻大丰收,二十年第一次这样的收获,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一年两季这么高产的大米,再加上冬小麦、豆子,以后顿顿白米饭、白面馒头! 其实现在的荒沟村家家户户都有积蓄,都算得上小财主,可粮仓里没装满,心里还是没底。 只有粮仓满了,心里才踏实,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人多力量大,半晌午,就割了一半,大家停下歇息,喝着绿豆汤,吃着白面馒头,聊着后续安排。 今日便能收割完,明日翻耕,施点儿绿肥,晾晒两三日,开始下一季育秧。 苏家没有男丁在家,苏老二安排完梧县、桐县的修路,与工部来的管事交接完,安排好杨大郎、杨二郎对接后,带着人前往大庾岭勘验地形去了。 没有坐等长安那边回话,既然决定干,就做足准备。 农忙时县衙也是最忙碌时,苏伯彦随着胡县令,苏时彦、苏辰彦、苏权彦在桐县跟着林县丞,都开始连轴转,根本回不来。 村里人自发来帮着收割,自己孩子是苏樱想办法送出去免费游学,这会儿家家的男子都安排了事情。 后面要在梧县、桐县官道修建中做管事,领差事。 留家里的几个汉子也是榨油坊、粉丝厂的管事,都要领工钱的。 女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养蚕、缫丝、纺织分成三部分,各自领职,都不白干! 就连孩子们养蚕、割蜂蜜都有工分,都能结算收入。 荒沟村的人感觉满地是黄金,捡都捡不完。 新加入的周家、宋家一月有余,也挣了不少钱,买了不少粮食,不用顿顿数着吃了。 不用苏樱招呼,大家自发来帮忙。 “阿樱啊,中午吃啥?”王三郎玩笑道。 “买了一头羊,已经炖上,中午大家敞开了吃!”苏樱笑道。 “阿樱啊,你这不是亏了么?一头羊得多少钱?”裴三郎打趣。 尽管大家不缺钱,隔三差五吃回肉没问题,可是一次买头肥羊招待,还是太奢侈。 “请大伙儿吃不心疼!再说各位叔伯修路劳累这么久,也该吃点儿好的!”苏樱乐呵呵道。 “我可是九品锦作管事,有俸禄,请得起!” “瞧瞧,有俸禄就是不一样哈!财大气粗!”裴三郎笑道,“那今儿一定多吃些!吃大财主!” “对!吃大财主!”大家纷纷笑道。 福禄、福禧喝着绿豆汤,躲在阴凉处,笑眯眯看着,这里真的是世外桃源。 劳碌归劳碌,人人勤劳,但这里也真的悠闲,家家户户都友善。 这里的日子实在太美,家家有豆油、蜂蜜,就连新出的粉丝,家家都分了一份。 那银白的粉丝真好吃,酸菜粉丝汤、凉拌三丝、粉丝炒肉,全是京城里吃不到的。 苏樱这位顶头上司很好相处,也不遮着藏着,不但带他们去割蜂蜜、学榨油、制粉丝,还去看制水泥、修路。 就连彩丝蚕养殖也教他们,当得知彩丝蚕的养殖原理如此简单时,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在这里不过一个月,不但长胖了,见识更是长了不少,被苏樱带着飞,感觉像是过了千百年。 不怎么爱笑的两人,如今笑得像弥勒佛,慈眉善目的。 “阿姐!”春宝手里抓着什么,欢喜地朝着苏樱跑来献宝,每次阿姐都送他好吃的。 “春宝拿的什么?”苏樱接过,一条小鱼,“呀,水田里有鱼?” “有,不少!就是小了些!”周五郎跟在后面,脸上被太阳晒得通红。 这种小鱼很奇怪,明明没看到鱼种,但是只要养成水田,就会莫名冒出许多,长不大,最多二指大小。 “快喝绿豆汤!”苏樱舀了一大碗,又递上一个大白馒头。 周六郎默默跟在兄长后面等着,苏樱没落下。 “好啦,这是咱们春宝的!春宝今日真能干!”苏樱给春宝一个大馒头,又倒上一碗绿豆汤喂他。 绿豆汤放了红糖,清香甘甜解渴,春宝喝的咕咚咕咚。 “各位叔伯,水田里不少小鱼,一会儿割完稻子,咱们捉小鱼、泥鳅、黄鳝,今晚做好吃的!”苏樱提议道。 “那玩意没啥肉,腥得很,咋吃?”汉子们想不出咋弄才去腥。 “油炸啊!今晚保准你们吃了就喜欢!”苏樱笑道。 “好嘞!这十几亩地,能捉不少!今晚有口福了!”一听有好吃的,人人干的更有劲儿了。 纷纷道:“要是好吃,那我们那水田里也有不少,都炸着吃!” 未时末,苏家的水稻全部割完,晾晒在院坝、路边。 水田里汉子们全部开始捉鱼,“快,这里有一条!”“这里、快接住!” 这会儿的捉鱼更像是娱乐活动,水田里追着小鱼跑来跑去,水很快就浑了。 有精明的拿着撮箕赶,很快撮箕里就有两三条小鱼蹦跳。 周五郎、周六郎两兄弟顺着水塘下来的水沟,在草丛里薅出不少泥鳅。 泥鳅精的很,躲在水沟边的草丛下,不留神根本不会注意到。 小鱼捉了有两大半桶,泥鳅做了小半桶,黄鳝捉了几根。 小桃、阿棠趁阿娘、阿姐不注意,也脱了鞋袜下田捉鱼,弄得满身泥水。 看着扭动的黄鳝,小桃吓到,以为是蛇,长安城里的孩子没见过,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第326章 大唐又一座粮仓 “天啊,阿樱,这个能吃吗?”在灶上忙碌的妇人见到小鱼、泥鳅、黄鳝,以为苏樱在玩闹。 “能吃啊,好吃得很!”苏樱笑。 “咋弄!”郑娘子知道,苏樱说能行,那就一定能行。 “先把小鱼洗净。”苏樱道。 “泥鳅、黄鳝呢?”郑娘子问。 “泥鳅用剪子把肚子剖了,黄鳝…”苏樱挠挠头。 看着指头粗的黄鳝犯愁,没工具,还真不好弄。 “王三叔,你们会杀黄鳝吗?”苏樱问几位木匠。 “你要怎么杀?”片鱼高手王三郎问。 “就把肚子剖开,去掉内脏!”苏樱回道,“小心些,黄鳝很滑溜,当心割到手!” 没多会小鱼洗干净、泥鳅、黄鳝剖好。 苏樱舀了些面粉,加入盐、花椒粉拌匀,裹上小鱼油炸。 郑娘子几人看一下便明白,接手过去,屋子里很快飘出椒盐鱼香味儿。 小桃、阿棠、春宝闻着味,也不玩闹,全都跑来灶台围着。 牛小宝几个没回家的孩子在厨房外探头探脑,真香! “来,尝尝吧!”苏樱挨着给孩子们发小鱼,“小宝,你们进来!” 牛小宝几个孩子进来,一人领一条油炸小鱼。 酥酥脆脆的椒盐味儿,特别香,孩子们吃完,不忘舔舔手指上的残渣。 “这泥鳅、黄鳝咋弄?”小鱼炸完,郑娘子拿着泥鳅、黄鳝问。 “也一样炸,做脆皮泥鳅、脆皮黄鳝!”苏樱道。 这点儿泥鳅、黄鳝不多,也没有泡辣椒,去不了腥味儿,烧着吃不好吃。 “哎呀,这东西闻着真香!直流口水!”在外面喝茶的汉子们笑道,“还是阿樱会吃!” 院坝里晒着谷子,今晚都在校舍里吃,七八张饭桌摆上。 红烧羊肉、羊杂汤、凉拌三丝、黄瓜皮蛋汤、酸豆角炒蛋、油炸小鱼上桌,脆皮泥鳅、脆皮黄鳝不多,每桌摆了点儿。 然后是醪糟熬的热米酒,劳累一天,喝一点儿解乏。 “嘿,今儿真丰盛!”大家开心道。 “来来!今日大家辛苦了,干!”苏樱举起碗道。 “祝咱们天天都过这样的好日子!”汉子们齐声道。 “哟!这般热闹!我没来迟吧?”外面响起卢刺史的调侃声。 “哎呀,大人,这么巧,快快!再晚会儿就错过了!”苏樱笑道,招呼刺史大人。 身后还有王延年、胡县令、林县丞、长兄苏伯彦。 “大人咋这会儿才过来?”苏樱随口问,农忙时节,几位大人居然有空跑荒沟村来。 “怎么?不欢迎?”卢刺史玩笑道。 “哪会?这不是农忙吗?几位大人齐聚这里来?”苏樱笑。 “你这锦作不要缫丝车、纺织机?”卢刺史问。 “要!怎么不要?到了?太好了,谢谢大人!”苏樱端起米酒敬几位大人。 “你这锦作要怎么办?还不见你动作!”卢照时夹起一条炸小鱼放入口中。 嗯,椒盐酥香,味道不错。 “村里的劳力还要去修路,没法建厂房,只能化整为零,养蚕、缫丝、纺织在各家完成。”苏樱无奈道。 要想做的事儿太多,就这几个劳力,不眠不休也干不过来呀! “你倒是会打懒主意,弄几台缫丝机、纺织机往家里一放,你的岭南锦作就开张!”卢照时被逗笑。 不知道的以为在敷衍呢!规格如此高,实地却是几间破民房!跟价值不菲的天然彩丝锦身份不匹配! “慢慢来吧!反正品质不会差,都分工好,每一道都有把关,虽没有厂房,但工序不会省,品质不会差! 这是我们荒沟村的王牌,金饭碗,梧县的招牌,没谁敢敷衍!这里还有两位少府监委派的管事,可不是摆设哦!” 苏樱指了指福禄、福禧笑道。 卢照时冲二人抬手一揖,福禄、福禧亦回礼。 “大人今日怎么这会儿才到,可是路上耽搁了?”苏樱好奇。 “喏,这位!”卢照时指了指林县丞,“缠得我头疼!” 苏樱看过去,林县丞立马起身,一脸诚挚笑容。 “阿樱啊,你是锦作管事,也可怜可怜我们桐县,那个彩丝蚕,我们桐县找了个好地方,我们、我们…” 都没想到彩丝织品会是这样的发展,不过也好,至少没谁敢来打主意。 林县丞更想在桐县开一个,卢照时带着缫丝车、纺织机路过桐县,林县丞拦住,又是哭穷、又是好话说尽。 跟个二赖皮一样,缠着卢照时也给桐县一些。 卢照时好不容易松口答应给他们几台,这家伙又顺着杆子往上爬,要他帮忙说动苏樱,在桐县养彩丝蚕。 “林大人,你们桐县确定选好了地方?”苏樱问。 彩丝蚕为岭南锦作特有,有官方加持,一般人不敢觊觎,苏樱也能放开手脚做。 “选好了、选好了!绝对可靠!”林县城忙道。 “那,卢大人,桐县那边的缫丝车、纺织机还得麻烦你再配些,下一季彩丝蚕我带人到桐县指导。”苏樱安排道。 “行!”卢照时点头,嚼着脆皮泥鳅,“这是新菜式?” “嗯,脆皮泥鳅,味道如何?” “嗯,不错!田间地头不起眼的野物,你也能做成美味!”卢照时筷子不停。 “今日收割,田里小鱼、泥鳅多,做一道菜,过过嘴瘾。”苏樱给几位大人斟酒。 “胡大人,今年梧县的粮仓要装满了吧?” “呵呵,新建了几座粮仓!”胡县令眉开眼笑的。 这几日挨着跑各乡镇摸底,都比往年结得好,这一季至少比去年增产一到二成,还有二季,想想就激动。 座座粮仓都满满的,将是一种怎样的场景?为官十几年来,头一次腰杆子挺得那么直。 粉条、蜂蜜、茶油啥的,始终是农副产品,没有粮食托底,梧县的富裕只是空中楼阁,唯有粮满仓才是真正的富裕。 以后年年粮满仓,待大庾岭凿通,道路宽敞,岭南道就真正成为大唐又一座粮仓。 不单粮食源源不断运出去,还有粉丝、各种食用油、豆制品、彩丝织品,都是梧县、乃至梧州招牌。 思及此,胡县令豪情万丈,曾经嫌弃,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梧县,在自己手中变了模样,想到有一日会离开,突然涌起不舍。 第327章 甘蔗好甜 “咕咚、咕咚!”苏樱风风火火回来,一口气喝光满满一碗温水。 摇着手中的草帽扇风,脸晒得绯红。 阿娘、二婶、三婶在院坝里翻晒谷子,地里翻耕,自己使不上力,端茶倒水总做得。 六月天,真的热,田里水汽蒸腾,身上黏糊糊的。 自己站在地边尚且受不了,那些下地的汉子更辛苦。 让人家白帮忙,苏樱觉得心中过意不去,一次两次行,不能次次都是人家帮忙! 苏樱决定还是支付人家劳务费,比榨油、制粉丝高一些。 “咋啦?”杜氏见长女火急火燎的跑回来。 “没事儿!”苏樱打开兄长的房间,清点钱财。 “你要用钱?”杜氏问。 “嗯,叔伯们帮忙,咱们不能装糊涂,该给的工钱不能少,这比割麦子还辛苦,水汽蒸着,浑身湿漉漉的。”苏樱道。 都说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前面体会不深,这水稻一收割,大热的天儿,那滋味… “嗯,甚好!老占人家便宜,心中总是不安!”杜氏很赞同。 农忙时节,都在抢收,大晴天收割虽辛苦,但晒得干,一年收成稳了。 运气不好,遇到大雨天,稻谷捂在地里发霉、发芽,一年白干! 村里人先紧着苏家,那是人家的情谊,自己不能当成理所当然,至少金钱补偿大家。 “今日晒了,可以入仓了吧?”苏樱抓起一把稻谷看。 金色稻谷,已晾干水分,抓一把捏在手中,发出莎莎的响声。 “嗯!”杜氏看看天色。 “二婶,你别动!”苏樱见杨春华挺着肚子撮谷子,吓到,忙跑去拉住。 “没那么娇气!”杨春华不在意道。 “二婶,咱家再差劳力,也不能劳累你!”苏樱劝道。 “咱家啥都不缺,种地是不想浪费,你呀安心养着,平平安安把弟弟妹妹生下就好!” “就是,二嫂,你如今是员外郎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韦氏笑道。 “贞儿,你又笑我!别忘了你还是正五品署令夫人呢!”杨春华嗔道。 前几日苏老三给家里来了封信,告知自己的好消息,让家里人勿挂念,今年自己与寺卿大人要跑完岭南所有州、县,暂时回不了家。 得了丈夫的信儿,韦贞儿欢喜的直落泪,没想到丈夫连升几级,做了专署区署令! 夫贵妻荣,吃苦没落下,如今丈夫升迁,自己当然高兴,这才是同富贵、共患难夫妻。 两妯娌敢当着大嫂的面相互调侃,是苏老三的来信中告知,大哥得圣上青眼,虽不知安置何处,但一定是重用,让大嫂安心等好消息。 想想也是,苏家一直是大哥出众,为人、为官都是两个弟弟的榜样。 流放时三兄弟一个没落下,如今两个弟弟升迁,皆因兄长被赦免。 弟弟都升迁,那么厉害的兄长怎么可能比这差? 几人说说笑笑,将院坝上晾晒的粮食一点一点收拢,装入粮仓。 粮仓角落有个盖着盖子的木桶,生了不少灰,苏樱好奇,打开一看,竟是一桶干核桃。 “呀,把它给忘了!”苏樱好笑。 “啥?”三妯娌凑过来,惋惜道,“哎呀,这么大一桶,可惜了,还能不能吃?” 去年才来那会儿,上山捡拾的,宝贝的不行,一大背篓,去皮后晒干才得了这么点儿。 舍不得吃,留着过年吃,藏起来。 过年时忙着挣钱,完全忘了。 “放了快一年,里面怕是油了!”苏樱拿起一个,轻了许多。 核桃放久了,慢慢变质,变得发油,那种油味儿怪怪的,发苦不能吃。 “一会儿敲开看看!”苏樱把木桶提出来。 收完谷子,粮仓装得满满的,还装了好几挑。 “唉,这没粮食心发慌,粮食多了又发愁,没地方放!”杜氏叹气。 去年来时几袋陈米数着吃,因为均分,长女还挨了老太太的打。 今年丰收,自家恢复官身,不需缴纳税粮,粮食多的装不下! “有啥愁的?村长家送两挑过去不就结了!要不再卖些给周家、宋家都成!”苏樱好笑,谁家还嫌粮食多的? 对哦!二弟妹家就在村里,送些过去,还有那个周家、宋家,便宜些卖点儿给他们。 “小桃、阿棠呢?”家里很安静,少了孩子的闹腾。 “应该在老宅那边吧,听几个孩子说给甘蔗扒皮。”杨春华道。 “我去看看!”苏樱拍拍身上灰尘。 “哇,这甘蔗好甜!”还没走拢,就听一帮孩子叽叽喳喳。 老宅那块菜地边,几个孩子正在啃甘蔗。 地上一堆拔掉的甘蔗叶,紫红的甘蔗已长到一人高,顶尖长长的,不是很粗壮,吃起来有些甜味儿。 苏樱不说话,笑眯眯看着这帮啃得起劲儿的小孩。 “小桃,先生会不会发现?”牛小宝啃着自己那可怜巴巴一截,忧心忡忡。 梧县出甘蔗,集中在俚人寨,这里能有是跟金凤寨关系好得的。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甘蔗,真甜! “不会啦,我们一会儿把渣子扔了,谁也不许说,我阿姐不会知晓!”孩子王小桃仗义道。 “嗯嗯,我们听你的!”牛小宝一帮孩子立马狗腿的表态。 “好吃吗?”苏樱冷不丁道。 “好吃!”小桃顺口道,咔嚓咔嚓嚼嚼嚼,突然顿住,转过脸,“阿、阿姐!” 一帮孩子唬的全站起来,将甘蔗藏到身后,胆怯地看着苏樱,“先、先生!” “吃啊!”苏樱催促,“甜不甜?” “先生,我们再也不敢了!”牛小宝吓坏了,带着哭腔。 是来跟先生念书的,不是来馋嘴的。 “有啥不敢的?甘蔗种来不吃,留着干嘛?”苏樱笑,“先生没生气,还要不要,再砍两根?” “不要!”孩子们摇头,“这根是不小心弄断的!我们不是故意的!” “嗯,再过一两月,甘蔗成熟了,一人一根,你们吃个够!”苏樱摸摸孩子们小脑袋。 “真的?先生?”孩子们好开心,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先生说话算话!”苏樱认真道。 第328章 原来是这意思 汉子们耕完地,打着赤脚上田坎,到水沟边把脚杆上的泥洗净。 穿上草鞋,牵着耕牛、扛着犁准备回家。 劳作一整天,终于把苏家的水田翻耕完,明日撒些青肥,接着就可以下一季的育秧。 家家户户冒着炊烟,夕阳下一幅田园牧歌景象。 “各位叔伯,等一下!”苏樱追来。 “何事,阿樱!”王三郎问。 “到我家一趟,有事儿!”苏樱神秘一笑。 “又有啥好吃的?”裴三郎打趣道,“阿樱啊,这样可不行,你家粮食成本投贵了!” “走吧!反正是好事儿!”苏樱笑呵呵道。 “走吧!看看啥好事儿!”汉子们说说笑笑跟着苏樱到苏宅,院中间两个箩筐,盖着布,看不出是啥。 “来啦!各位郎君请喝绿豆汤!”三妯娌热情招呼乡亲。 “客气、客气!”汉子们接过绿豆汤一饮而尽。 忙了一天,流了不少汗,背上全是汗渍,正渴得紧。 “阿樱,啥事儿,说吧,大家能帮的绝不推脱!”王三郎连喝两碗绿豆汤,喝完抹了抹嘴。 “不是甚大事,就是各位叔伯这些日子辛苦了,帮着我苏家收稻子,又翻耕!实在感激不尽!” “阿樱这话说的,乡里乡亲的,你家一个劳力没有,顺手的事儿,莫来头!”裴四郎扯着衣角擦汗。 “大家帮忙,我苏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是这几日的薪酬,还请各位叔伯收下!”苏樱揭开箩筐上盖着的布。 笑呵呵的汉子们笑脸僵住,表情不太好看,“阿樱,何意?” “各位叔伯,大家是乡亲,互帮互助没错,可是有一有二,不能再三再四! 农忙时大家都有自家的地要割、要翻,遇到雨天啥都不剩,但大家依然先紧着苏家!苏家感激不尽! 帮助也得有个头,不能无止境,不然成了苏家盘剥各位乡亲!苏家于心何忍!”苏樱诚恳道。 “阿樱,你们苏家帮了我们那么多,这点儿忙算啥!快收回去!莫要伤了我等心意。”王三郎回道。 “就是,阿樱!自从你们来了,我们的日子一天一个样!丰衣足食!这点儿忙算不得甚!”汉子们七嘴八舌的。 “各位叔伯,听我把话说完!”苏樱抬手止住众人的话。 “首先,我们苏家不用交税,粮食早几日迟几日收,影响不大,但各位先顾着我苏家,这份情无法用金钱衡量,这份情我苏家铭记在心。 其次,乡亲互帮是增进彼此感情,但若是我们像吸血一样,一直让大家付出,哪天旁人也这般,各位叔伯当如何自处? 再者,劳动付出获取报酬天经地义,不能用情分抹去该得的薪酬,时间久了,什么都会变味儿。 为了我们大家和睦相处,维系好这份乡情,请各位叔伯一定要收下!”苏樱郑重冲各位抬手一揖。 汉子们沉默了,他们是发自内心想要感谢苏家的各种帮忙、提携,没想过其他的。 但苏樱这么一说,确实,旁人来请自己去帮忙,该如何自处? 农忙时节,谁都忙,谁都累! 久了,真的会引发各种矛盾,反而伤了和气。 “杨大叔、杨二叔!你们带个头!”苏樱冲杨大郎、杨二郎招手。 “阿樱!我们是亲戚,哪能收这钱!”杨大郎彷佛被烫到,连连摆手后退。 亲戚间帮忙应当应份的,收了钱不让人戳后背? “杨大叔,快拿着!”苏樱不管,将一串钱塞给杨大郎。 又将另一串钱塞给杨二郎,“钱不多,各位叔伯不要嫌弃!” 苏樱给的工钱不算低,也不算高,没有抬高行价。 “阿樱,快拿回去!”杨大郎往回推。 “兄长,收下吧!”一直没说话的杨二郎扯了扯杨大郎。 “二郎,你何意?”杨大郎拧眉,“咱帮妹夫家干活不该吗?咋能收钱?” “兄长,收下吧,不能乱了规矩!”杨二郎将钱揣入怀中,大声道。 “大家都收下吧!阿樱说的对,劳动付出获取报酬天经地义!” 三妯娌挨着给各位帮忙的汉子塞钱,汉子们面红耳赤推拒。 听了杨二郎的话,这才讪讪收下。 “感谢各位叔伯帮忙!这里有刚出笼的白面馒头,辛苦了!拿去垫个底!”苏樱又挨着给众人发馒头。 汉子们连声道谢,拿着馒头、钱回家。 “二郎…”路上杨大郎心头别扭,想要说什么,被弟弟使眼色回去再说。 回到家,杨大郎气呼呼坐下。 “咋啦?”杨老汉第一次见大儿脸色不快。 杨大郎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钱和馒头。 “?”杨老汉不解,没出村呀,上哪儿打工去了? “阿樱给的!”杨大郎瓮声瓮气,“帮妹夫家收割,也算工钱,还谈甚亲情?” 杨二郎也将自己那份交出来,没说话。 杨老汉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好笑道:“这孩子,不简单!” “阿耶,你笑甚?”杨大郎疑惑地看着自家老爹。 “兄长,如果我们不拿,旁人怎好收?我们收下了,旁人才好收。”杨二郎终于开口解释。 杨大郎看着兄弟,想了好一阵才明白里头的道理,“村里人相互帮忙不好吗?非要用钱衡量,太生分!” “你呀!”杨老汉无奈摇头。 “平时小忙无妨,如今农忙,谁家有多余劳力?苏樱付工钱,是不想以后村里乱了规矩,伤和气! 虽然提钱不太好看,但形成规矩,农忙请人都付工钱,谁也说不出个啥。 帮忙的人不亏,也不会帮这家不帮那家伤和气。” 杨老汉点出其中的深意,大儿性子耿直,年少时就爱仗义疏财,这么些年脾性依然不改。 “可是,还是别扭!”杨大郎想了想道。 自己一片好心帮忙,心疼妹妹无人照料,结果忙完了,人家扔给你一坨钱,说辛苦了,这是劳动报酬! 那种感觉,令人如鲠在喉,玷污他一片心意。 “矫情!”杨老汉笑骂,“若是去岁那般光景,让你干活儿却不给工钱,你允不允?” “凭甚?我…”杨大郎想说什么,又顿住,终于明白,原来是这意思! 第329章 核桃黑芝麻粉 “哐哐哐!”小桃、阿棠、牛小宝一帮孩子忙着砸核桃。 “哎哟!”牛小宝的手被砸到。 拿石块砸核桃,野生核桃个头不大,又坚硬,轻了砸不破,重了一下砸扁,砸到手上。 孩子们回来,看到那桶干核桃,闲着无事,砸开看还有多少能吃的。 哐哐哐砸了一通,才得了一碗碎核桃。 有的彻底干瘪,有的油了,还有的与壳一起砸得稀巴烂,成了核桃泥。 “我看看!”小桃拉过牛小宝的手看,指头通红,没破皮。 “算啦,你歇着,我们来!”小桃叹口气,这核桃真不好弄。 “怎么啦?”发完工钱的苏樱过来,见妹妹叹气。 “阿姐,想吃核桃太难了!你看,我们的手!”小桃委屈巴巴把手给阿姐看。 “哎哟,我们小桃辛苦啦!”苏樱握着妹妹的手,“阿姐吹吹!” 小桃的手软软的,圆乎乎的指头像一颗颗小豆子,特别可爱。 “还疼吗?”吹了一会儿,苏樱温柔的问妹妹。 “不疼了!”小桃笑得眉眼弯弯。 “阿姐!”阿棠吃味,伸过小手求摸摸。 “好,也给阿棠吹吹!”苏樱好笑,这核桃阿棠轻轻一捏就成核桃饼。 装模作样吹了吹,又拍了拍,“还疼吗?” 阿棠摇摇头,心满意足收回手。 “咦,阿棠,你的手咋跟我们不同?”牛小宝注意到阿棠的手。 手指细而长,指甲狭长、尖利带钩,似灵长类爪子,便于在丛林中攀爬。 平时又剪指甲,没有剪彻底,因为阿棠时不时跑山里玩,没有指甲行动不便。 阿棠看一眼牛小宝,没说话,收回手继续干活。 “喂,阿棠,你是不是病了?”牛小宝凑过去关心道。 “你才病!你全家有病!”阿棠一把推开牛小宝,气恼道。 “哎哟!”牛小宝被推出去几步远,一屁蹲坐地上,“你干嘛生那么大气?” “要你管!”阿棠很不高兴。 “阿棠!不许没礼貌!”小桃批评阿棠,把牛小宝扶起来。 “哼!不理你!”牛小宝生气道,好心关心,阿棠却莫名其妙发火。 “不稀罕!”阿棠头扭向一边,嘟着嘴。 自己的手这么厉害,牛小宝居然说病了!好气! “哼!”牛小宝把头扭向另一边,不理就不理,好心当驴肝肺。 “阿棠!”苏樱好笑,揽过阿棠,“不高兴了?” 阿棠不说话,垂着眼帘。 “阿棠最最棒了!”苏樱亲昵地抱着阿棠蹭了蹭。 阿棠僵硬的身躯软下来,搂住苏樱脖颈,蹭了蹭,闷闷道,“阿姐!” 跟着苏家生活有些日子,慢慢懂了些,每个人有爹娘、兄弟姊妹,自己跟花花、小黑、白家三兄妹不同。 自己怎么去了狼窝?爹娘在哪里? 没爹娘的孩子总想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为何要丢掉自己? 阿棠没开口问,但时常会一个人独坐,望着远处发呆。 小小一只,背影孤单。 再是大力女,天生御兽师,可终究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渴望父母亲情,渴望寻找自己的身世! “阿棠,小宝没有恶意,他只是关心你!”苏樱轻柔道。 阿棠没做声,她不需要。 这种关心撕开自己不愿面对的一切,她还小,不懂,本能抗拒,护住自己脆弱的自尊。 “好啦,我们不说那些,想吃核桃吗?”苏樱搂住阿棠问。 “嗯!”阿棠点点头,阿姐做的吃食美味,她最喜欢了。 “看,一桶核桃才砸出这么点儿核桃,嗯…”苏樱看着这么点儿核桃,做什么好呢? 有了,核桃粉,香香甜甜,跟芝麻糊一样,老人、小孩的最爱。 “阿姐做核桃粉给你吃!好不好?”苏樱耐心哄着阿棠。 “嗯嗯!”阿棠笑了。 趁着天还没黑尽,苏樱用沙子炒核桃、糯米、黄豆、绿豆、芝麻,材料齐全,干脆做成核桃黑芝麻粉。 三妯娌看着好笑,也就阿樱有耐心哄孩子。 一帮孩子围在灶台,看着苏樱忙活。 待晾凉,拿到村里磨坊磨粉,饭都顾不上吃。 磨坊里插上火把,亮堂堂的,孩子们嘻嘻哈哈闹着,抢着推磨玩。 搞得杨大郎、杨二郎一帮汉子都忍不住出来看,半夜三更不睡觉,跑磨坊里做啥。 “阿樱,你们作甚?”杨大郎问。 “做吃食,核桃黑芝麻粉!”苏樱添磨,孩子们排队推磨。 “半夜不睡,就为了吃?”杨大郎很是无语,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瞎胡闹,一群馋猫! “杨大叔,你们回去吧,我们一会儿就好!”苏樱笑笑。 小山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无聊了,难得闹腾一下。 所有磨成粉末,全装瓦钵里,满满一钵。 收拾完东西,孩子们欢欢喜喜回苏宅。 肚子早就饿了,为了吃到美食,全都忍着。 苏樱将粉末全部拌匀,然后一人小半碗,放上红糖,倒入开水冲兑。 屋里飘起一股浓浓的香气,有核桃、芝麻的,也有黄豆、绿豆的,还有红糖的清甜味儿。 “别着急,拌匀了,稍微凉一会儿再吃,小心烫到。”苏樱给孩子们搅拌。 在屋里安歇的杨春华闻到香气,突然觉得好饿。 忍了好一会儿人,没忍住,挺着五个多月的大肚出来,“真香!” “二婶来啦,这是你的!尝尝味道咋样?”苏樱递过一碗温热的。 “你们吃!”杨春华假意推辞,胃里饿得难受。 “吃啊,给你兑的,正要给你送去!”苏樱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杨春华端过,舀起一勺送嘴里。 细滑香醇,香气四溢,有细微颗粒感,石磨磨的,比不了现代的机械打磨细腻。 但这种细微颗粒感冲淡了核桃、芝麻的油腻感,黄豆、绿豆、糯米粉调和成羹状。 这些都是高能量、顶饿! “阿樱,真会享受!没想到这核桃、芝麻混在一起这么香!”杨春华一下就爱上了。 “大晚上的还不睡觉?”苏老太太被馋醒,骂骂咧咧到灶房来。 “祖母,快来尝尝!”苏樱端过一碗。 老太太瞪苏樱一眼,想骂人的话咽进肚子里,坐到二儿媳身边,细细品尝。 人老了,嘴里没啥味儿,胃口不佳,夜里常饿。 这一口糊糊入口,惊艳了,这东西好!爱了爱了! “嗯,味道不错!”老太太难得赞赏。 第330章 岭南锦,就该有岭南特色 “老姐姐!”大清早苏老太太端着一只碗来了。 “亲家母,这么早,何事?”高氏正在灶房忙活。 “来,好东西!”老太太神秘兮兮的递过碗。 高氏一脸狐疑接过,打开是一碗香香的、黑乎乎的炒面,“炒面?” “这炒面全是好东西!”老太太嘚瑟道。 “核桃、黑芝麻、糯米、黄豆、绿豆,开水冲兑,放入红糖,老香了!快尝尝!” 见老太太巴巴的求赞眼神,高氏好笑,“成,我尝尝!” 舀了两勺,放点儿红糖,兑上开水调匀,那香气,简直了! 浅尝一口,细滑香醇,香甜而不腻,满口生香。 “咋样?”老太太巴巴的问。 “嗯,醇香、细滑!”高氏品尝后中肯道。 “好吃吧!待秋天核桃熟了,捡些回来,多做些,早上冲上一碗,舒舒服服的。 夜里饿了,再兑上一碗,保准一觉天亮。”老太太乐呵呵的,与亲家母分享。 “阿樱弄的?”高氏笃定。 “除了她还能有谁?这丫头点子多,为了弄吃的,半夜不睡!” 老太太嘴里嫌弃,眼里掩饰不住的得意。 显摆完,老太太颠儿颠儿回家去了。 “嘶嘶!啥东西?”杨老汉嗅了嗅空气,问老妻。 地头转一圈,回家吃早饭,刚进屋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甜气,本就饿了的肚子更饿。 “好东西!”高氏给丈夫兑一碗,“尝尝!” 杨老汉搅了搅,闻到核桃、芝麻的香气,好像还有黄豆? “谁送的?”昨日家中并无此物。 “亲家母!阿樱昨晚不睡觉弄出来的,亲家母觉着好吃,大清早送来些!”高氏笑道。 这亲家母很有意思,闲来无事喜欢找她闲聊,时间久了,翻来覆去就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高氏好涵养,静静听她唠叨,时不时嗯嗯附和几句。 老太太聊尽兴了,才意犹未尽回家,如今精神头好得很! “嗯,这东西好!”杨老汉觉得这黑乎乎的羹羹很合胃口,“咱家也做些!” “核桃还在山上,要做得等到核桃熟!”高氏没想到丈夫也喜欢这糊糊。 “唉!这日子,苏家来之前哪敢想?”杨老汉放下调羹。 年年守着贫瘠的土地,盼着风调雨顺,盼着丰收,交完税粮,数着余粮过日子。 还要时常进山打猎,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好些青壮。 如今不愁吃不愁穿,钱也挣不完,还吃上前半辈子都没吃到的美食! 很快核桃黑芝麻糊糊在村里传遍,人人打听咋做的。 村老们都是六十出头的老人,牙口不好,嘴里没味儿,香喷喷的糊糊最合适不过。 “这是配方和制作方法,可以根据个人喜好,调整里面的比例!”苏樱被问多了,写了份交给杨老汉。 别说村老们,就连福禄、福禧都觉得好吃,特意要了份配方和制法。 村里汉子们都在地里忙收割时,苏家蚕室里一帮孩子凝神屏气,看着秸秆山上的彩丝蚕爬来爬去找位置。 “呀,先生,快看,吐丝了!”牛小宝惊呼。 一只红足蚕摇晃着头,吐出一根细细的红丝,晶莹透亮,闪着光泽。 “哇!”孩子们一片哇声。 天啊,好神奇,真的吃了颜料就能吐出彩丝! “先生,我们这边也在吐黄丝了!”“先生,我们这边吐紫丝了!”另外几间屋子都在欢呼。 福禄、福禧呆呆看着,这是真的、真的!他们见证了一个伟大、神奇的时刻! 以前心中还持怀疑态度,如今亲眼见到,很是震撼! “阿樱!阿樱!”郑娘子几位妇人气喘吁吁跑来,“吐、吐丝了!真的、真的是彩色的!” “成了、成了!”几人抱着苏樱,又喊又叫的。 “嗯嗯,恭喜各位阿姐!你们好厉害!”苏樱笑着看大家欢喜庆贺。 “谢谢你,阿樱!呜呜…”妇人们欢喜过后,激动地哭起来。 有了这彩丝技术,世代都能凭这技术吃饱饭!一技之长,就能在这世道立足。 “阿姐们,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待大家渐渐冷静下来,苏樱缓缓道。 “待茧结完,晾晒几日,后续的缫丝、纺织都很重要,大家切莫轻心! 这将是我们岭南锦作的第一批产品,不但是天然彩丝,还是韧性、富有光泽的彩丝! 织出的每一幅锦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这些都要通过你们的双手去实现!” “放心吧,阿樱,我们一定做出最好的彩丝锦!”妇人们齐声道。 妇人们风风火火,个个走路带风,昂首挺胸。 村学的孩子们这几天全程跟着学习每一道工序。 晾晒、分拣颜色。 不分男孩女孩,都学了如何缫丝,缫出韧性又光泽的彩丝的秘诀。 福禄、福禧都上手捣鼓了一阵,体验劳作的快乐。 待金风寨蝶秀她们忙完农忙过来,已到了纺织步骤,懊恼错过了结茧、缫丝工序。 “不着急、不着急!”苏樱安慰金风寨的姑娘们。 “这次没学到,下一季学就是,反正缫丝机、纺织机不够,下一批到了给你们金风寨。” 闻言,蝶秀她们才好受了许多。 “阿姐,这彩锦能不能织几匹我们俚人的花色、图案?”蝶秀看着色彩斑斓的彩丝,产生强烈的冲动。 太美了,若织出来,一定比彩线绣在布上的美丽! 苏樱被这想法震惊,对呀,彩锦能织成汉人的各种图案,为啥不能织俚人的图案? 这样的彩丝织出来,真正的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之作! 岭南锦、岭南锦,就该有岭南特色! 既是岭南特色,也是民族大团结的象征! “蝶秀!你这想法很好!你们先弄几个图案出来,大家一起配色,试一试!”苏樱赞赏道。 于是苏樱和蝶绣几位金风寨姑娘凑一堆,画了好些图案,各种配色。 最后决定采用汉俚元素结合,织‘福‘‘、禄‘、‘寿‘、‘禧‘四幅含俚人元素的彩锦,有双方格、四方格等做底图。 古朴、极具民族特色,低调奢华。 呃,苏樱看着这几幅锦图案,觉得这锦由冯家人呈送最合适! 第331章 祖宗显灵 “咔哒、咔哒!”苏宅里织布机响起,郑娘子专注的织锦。 所有彩丝汇集一起,分拣出同色的,四个色系按深浅分出不少,缫丝后缠成一个个丝锭待用, 另外几组各自在自家织纯色锦。 郑娘子在苏家织那四匹汉俚元素锦,配色复杂,纺织速度极慢,还需要不时探讨,故而在苏家。 福禄、福禧到村里那几家转一圈回来,便守着看难度最大的彩锦纺织。 蝶秀都没机会上手,手粗糙,容易勾丝。 郑娘子为了织出好锦,这些日子没干粗活。 每日睡前,用蜂蜜加醋敷手,清洗后再涂抹上油脂保养,手细嫩多了。 苏樱每天给孩子们上课,杨春华依然教初级班。 阿拉伯数字的新式算学已经编撰完,前几天卢照时他们走时,交给了他。 女人孩子们忙自己的事儿,汉子们翻耕后,又开始帮着周家、宋家盖房子。 不像苏宅这么大,竹子搭建的夹壁房,用水泥抹墙,刷白石灰,顶上搭盖茅草。 七八天就盖好,周家、宋家对乡亲感激不尽,合力凑钱买了只羊请全村人吃饭。 现在二季稻插秧还有些时日,汉子们到青石山盖厂房。 金风寨忙完的汉子来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地里忙活,甘蔗叶扒皮,工程量浩大,要忙几天才能过来。 这会儿两个村寨的劳力加在一起,有近二百号人。 在工部管事的主导下,盖水泥厂房和各道生产工艺所需用具、窑炉等。 桐县那边也有工部管事在搭建,杨二郎带着一个十人小组去做技术指导。 水泥厂建完,二季稻秧苗也长成,大家又回村插秧。 这次荒沟村用秧马插秧,二十台秧马下田里。 “嘿,别说有秧马就是轻松!” 在秧苗田拔秧的人坐秧马上,不用勾着腰,拔空一片便往前移动一下。 田坎上有人将秧苗挑走,待种的水田里,秧马停着,将秧苗放入前面挡板的固定位置。 村民坐秧马上,骑着秧马后退,轮子每转动一圈,前面挡板上的秧苗左、右各被扒拉下三四株,插进田里,一次插秧两窝、 调整好深浅后,村民找到感觉,速度快了许多。 很快一版秧苗插完,又补充上,又骑着秧马插。 田坎上站着村老们,看着像变戏法一样,秧苗随着秧马移动就整整齐齐插在田里,心里那个美呀! “活了一辈子,不敢相信还能这样种田!”杨老汉总有种不真实的的感觉。 王老汉下田,摸了摸秧苗吃泥的深度,连着摸了好几窝。 “唉,老王头,摸啥呢?上你家田里摸去!”杨老汉喊。 王老汉家的地里,王三郎带着人正在种,也是骑秧马插播。 周家、宋家排最后,怕错过时间,想自己先种,看到神奇的秧马,也跑来看热闹。 见这速度,知道要不了三天就到自家,也不着急了。 周五郎、周六郎看得眼热,也下去骑了两圈,这插秧简直神速。 不过两刻钟,一亩地就种完,只需两个劳力配合就够了。 一上午,好几家的地就种完了,像做梦一样晕晕乎乎的。 还没怎么劳累,地就种完了? 往常种完地,哪个不是腰酸背痛?累得直不起腰! 苏樱没去地里,自家的水田育秧苗,要插秧也是最后。 第一匹锦要出来了,等着出结果。 “咔哒、咔哒!”郑娘子平心静气,不慌不忙,娴熟的织着。 一点儿不能分心,手里也不能有汗渍,这会儿天气热,织布机放在通风的走廊上。 福禄、福禧安静坐那儿,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彩锦底色用的暗红加靛蓝织成双方格,正红色的‘福’字,再配其他颜色的俚人特有花纹。 织到后面,整个图案显现出来,华美又古朴,浓浓的的俚人气息。 但那福字却是汉人特有的,鲜艳、醒目。 “咔哒、咔哒!”郑娘子收头,织完最后一根丝。 良久,才抬起头,微笑道,“好了!” 从纺织机上取下成卷的锦,大家小心翼翼展开成品。 精美的彩锦闪着光泽,平整、匀称的锦上有暗图、有明图,色泽鲜艳、清新。 “哇!”蝶秀几个俚人女孩激动的捂着嘴。 从未这么华美的锦,都不敢靠前,生怕弄脏了。 福禄、福禧在织染署见过的绝世佳品多了,依然被这新奇作品惊艳。 “恭喜苏大人!贺喜苏大人!”福禄、福禧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岭南锦、岭南锦,果然当得起! “同喜!同喜!”苏樱还礼道。 “这彩锦制作复杂、耗时耗力,出产量不高,一季彩丝出一套,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配色多、图案复杂,又是热天,对操作者要求极高,苏樱不想量产。 “苏大人所言甚是!”福禄、福禧很是赞同。 物以稀为贵,一下子量产,显不出岭南锦的珍贵,亦显不出他们的劳苦功高! 福禄、福禧仔细将福字锦收好。 “呼!”郑娘子长舒一口气,捶着腰起身,“妈呀,这几日我都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公婆一点儿没敢让她做家务,就怕把手给磨粗糙了。 “看来有必要专门培养一批织娘!”苏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既然是专门制作岭南锦的织娘,就不能干粗活。 村里的女孩们个个识字,学识不浅,做织娘可惜了。 招别处的又安置在哪里?村学里住了不少孩子,自家也施展不开。 唉,要做的事儿一大堆,缺人、缺地方,愁啊! “哒哒哒…”院子外响起马蹄声。 “阿娘、阿娘!”苏伯彦大声喊着冲进来。 “何事?”提着猪食桶的杜氏从猪圈出来。 “阿耶的信!”苏伯彦欢喜道,“你猜阿耶在何处?” “何处?”杜氏咚地一下扔掉桶,拉着长子的手问。 丈夫一走就是两个月,一点儿消息没有。 “阿耶,如今是京兆府少尹!”苏伯彦压抑不住激动。 “京兆府少尹!”苏老太太惊呼,“哎哟,我的大郎!祖宗仙灵了!保佑我家大郎高升!” 双手合十,对着上苍喃喃念叨,“谢谢祖宗显灵!谢谢祖宗显灵!” 第332章 这一辈子得见天颜也值了 “阿娘,长安的宅子已返还!阿耶说,那些花草树木俱在!待我们回去,还住那里。”苏伯彦欢喜道。 “兄长,狸奴还在吗?”小桃牵着阿棠进来。 狸奴是小桃养的狸花猫,那日正在院子里逗狸奴玩耍。 官差突然闯进来将她们抓走,狸奴扑上去抓官差,被一把扔在地上,又一脚踹墙上,喵呜喵呜惨叫。 小桃哭着要救狸奴,被官差一把推开,要不是母亲紧紧护着,也要被官差踹上几脚。 “呃…”苏伯彦被问住,讪讪道,“狸奴应该还在!” “兄长,我要回去找狸奴!”小桃拉着兄长的手。 “嗯,我们回去!”苏伯彦踌躇满志。 “太好了,太好了!”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路咚咚有声,“二郎媳妇,明年我们就回长安!” “嗯,省的,阿娘!”杨春华轻轻柔柔道,二十年了,也不知长安变成啥样? “阿娘…”苏伯彦欲言又止。 “何事?”杜氏看出儿子有心事。 “儿子可能要先回长安!”苏伯彦有些羞愧,丢下一众妇孺。 “复学?”杜氏问。 “也是,也不是!”苏伯彦道。 “卢大人接到吏部公文,圣上钦点朝集使,年底回京述职,邀我同行。儿子想着回去也好,年后正好复学。” “伯彦放心去!甭管我们,家里有阿樱在!”不待杜氏开口,老太太就拍板。 苏伯彦看向母亲和妹妹。 “兄长放心去,有事村里叔伯们都会来帮忙的!”苏樱笑道,“兄长回去,还是太学吗?” “我倒想考国子学,奈何阿耶品级不够!”苏伯彦贫嘴道。 “兄长,我与你回去!”小桃央求。 “小桃,你太小,回去了无人照料,不若与阿娘、祖母一同走!”苏伯彦为难。 “我要找狸奴!”小桃难过,“不知狸奴好不好!” “小桃乖,跟阿姐走,想不想看大海、坐大船、看运河呀?”苏樱哄道。 “可是,阿姐,狸奴…”小桃纠结。 “兄长回去了,着人去找狸奴,待明年我们游山玩水回去就能见到,可好?”苏樱各种哄。 “那好吧!兄长,记得帮我寻狸奴!”小桃叮嘱。 “省的、省的!”苏伯彦好笑。 “三婶,权彦要回去吧!”苏樱见韦氏在一旁没说话。 “对,三婶,如今三叔官居五品,权彦够资格上太学,回去正好年底考学,年后入学!”苏伯彦提议道。 “伯彦说得对!三郎媳妇!赶紧让权彦回来温习功课!把桐县那差事辞了。”老太太着急道。 “阿娘 ,林县丞那里差人,只怕一时半会走不了!”韦氏纠结。 “三郎媳妇糊涂,缺人他林县丞自己想法去,咱家权彦将来要走仕途,区区小吏何足挂齿!”老太太不悦。 “咳咳!”苏伯彦不自在地咳嗽两声。 祖母这话大煞风景,区区小吏还是阿樱谋划来的,为几位兄长铺的路,只是没想到父亲意外赦免还升迁。 “祖母,权彦那里可先知会一声,待林县丞找到接手之人,权彦再请辞。 我这里胡县令已放话寻人,届时还有胡大郎同行,到长安游学。”苏伯彦道。 “时彦、辰彦呢?”杨春华忍不住插话。 这俩孩子拧巴,自己这后娘不好当,管吧,不讨好!不管吧,读书是大事! 丈夫从五品,俩孩子亦能考太学,大房、三房的都返回长安,身为二房当家主母,总得过问一下两个继子的前程。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扎手。 “唉!伯彦啊,要不你亲自去趟桐县,问问他们啥主张,要是想回长安,也好早做打算!”沉吟良久,老太太道。 再是气恼,终归是苏家子孙,不能不管。 “是,祖母!”苏伯彦道。 胡县令背着手,脚步轻快回后宅。 “大人!”谢清韵、裴玉真、苏绿、王弗如从胡夫人房里出来,抱着账册、算盘。 “嗯!”胡县令掀开帘子进去时,特意回头打量一眼苏绿。 “咦,夫君难得这么早下衙,有啥喜事,这般高兴!”胡夫人端着茶盏打趣。 “夫人,大好事!”胡县令坐到夫人身边,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神秘兮兮道,“你猜苏大人去了何处?” “何处?”胡夫人猜着是大好事,但猜不到。 京城里的贵人实在太多,他们仰望都够不到的,京城里遍地是。 “京兆府少尹!”胡县令凑近道,眼中有嘚瑟,得亏自己当初结了善缘。 “当真?”胡夫人惊呼,没想到苏家复起这么迅猛! 京官含金量相当高,同样从四品,京兆府少尹远非梧州这种下州刺史可比。 平级调动,京官外调相当于贬谪;外地官员回京相当于升迁。 苏老二、苏老三都在岭南任职,大家不觉得有多稀罕,偏远地方的五品官,就那样,不好不坏。 但苏步成的京兆府少尹,寒门五品到顶的魔咒被打破,不但从四品,还是京官! 想想这是得多大恩宠、多看重,才得此官职! “圣上为何这般看重苏大人?”胡夫人不解。 “苏大人厉害!”胡县令放下茶盏,“去岁因灭蝗被流放,而今又因灭蝗赦免、升迁!” “此话何意?”胡夫人听不明白。 “苏大人这次回去乃为关中灭蝗,不过十日,关中蝗灾俱灭!久旱不雨的关中随后下雨!” “天!这是连老天都帮着苏大人!”胡夫人叹服,这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唉!”胡县令欢喜过后,又叹气。 “夫君为何叹气?” “伯彦年底随卢大人回京,好不容易用顺手的人,上哪儿找这样的人才?”胡县令叹息。 “卢大人也升迁了?为何要伯彦随行?”胡夫人越听越迷糊。 “圣上钦点卢大人回京述职,只怕也是好事将近!伯彦回长安复学!有才学,窝在岭南浪费了!”胡县令又是欢喜又是羡慕。 “卢大人好事近,夫君,你呢?”胡夫人两眼灼灼。 “这等好事哪轮得着我这小小下县县令?”胡大人自嘲。 何时自己也进京面圣一回,这一辈子得见天颜也值了。 第333章 如同吞了苍蝇般恶心 “夫君!咱家大郎…”胡夫人扯了扯胡县令袖子, “夫人放心,我与伯彦说好,大郎与他们通行,去长安游学,看看外面的世界! 别像咱,一辈子窝在岭南的井底之蛙!”胡县令拍拍夫人的手。 “唉,何时你也升个五品,大郎、二郎也去考太学!”胡夫人羡慕苏家少年回长安读太学。 “难!从九品县丞升七品县令,多亏夫人十几年不离不弃,耗尽钱财助我撑起县衙! 我这年龄,这地方,再要往上…”胡县令摇头不语。 天上掉馅儿饼也砸不到自己,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 “对了,夫人,咱家大郎、二郎年龄不小,该考虑考虑亲事!”胡县令想起一件重要事儿。 “莫非夫君中意谁家女娘?”胡夫人问。 “夫人可有属意的?”胡县令反问。 “唉!之前我倒是中意谢清韵,如今…”胡夫人纠结。 谢清韵很像年轻时的自己,有主见,泼辣能干,扛得起事儿,家里需要这么一个女子做当家主母。 可苏家起势了,苏绿虽然性子软绵了些,但家世可弥补不足。 苏家今非昔比,这会儿开口求娶,总带着一股趋炎附势、谄媚的味道,更何况苏绿极有可能回长安。 但与苏家结亲,好处多多,不管配大郎、二郎,仕途要通畅许多。 胡县令也叹气,他看中了苏绿。 以前自己不过下下县九品县丞,最低等官吏,没人看得起,官场无人肯结亲。 下面吏员倒是有愿意结亲的,胡家又看不上,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 今儿夫妻俩准备给儿子说门亲事,突然发现别的人家入不了眼,入得了眼的又高攀不起! 难倒又要高不成、低不就? 夫妻俩琢磨时,都没考虑过苏樱,下意识的觉得那不是自己能觊觎的。 苏绿都是他胡家高攀不起的,还想苏樱?还不如做白日梦去! “夫君,要不还是谢清韵吧!”胡夫人斟酌再三道。 “为何?”胡县令不解。 “谢清韵虽然是流犯后代,但改朝换代,他们属平民,原本出身世家大族,底蕴深厚。 这些时日我仔细观察过,谢清韵容貌、气度、能力皆四人之首,若非落难,咱家哪有资格求娶?” 胡夫人从心,选自己中意的。 “我倒觉得苏绿也不差!”胡县令觉得有个不多言多语的儿媳挺好的,不闹腾。 “要不,待大郎、二郎归来,问问他们中意谁?”听了丈夫的话,胡夫人又摇摆,难以抉择。 “伯彦,你怎么来了?”桐县县衙,正忙碌的苏权彦见到堂兄弟到来,很惊喜。 “时彦、辰彦呢?”苏伯彦进了县衙,一路走来都没看到那两兄弟。 “应该在刑曹、户曹,我去瞧瞧。”苏权彦说罢起身去寻。 好一会儿,把两兄弟找来,一身灰尘,衣袍皱巴巴。 “时彦、辰彦!”苏伯彦热情招呼。 “伯彦!”两兄弟不冷不热,很是客气、疏离。 “年底我要回长安复学,你们可要同去?”苏伯彦问。 “真的?”苏权彦很高兴,“走,一道回长安,结伴而行,路上热闹,回去正好赶上考学!” 早就想回去,可是堂兄弟几个,谁都没提,自己不好扔下大家独自回去,只能利用空闲多看书。 “你们呢?”苏伯彦问两兄弟。 两人听闻回长安,眼里闪过亮光,谁不向往长安?他们也能考太学! “兄长!”苏辰彦看向兄长,眼里有渴望。 “嗯!”良久,苏时彦闷闷道。 他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不沾苏家的光,要靠自己奋斗。 但他发现,真要脱离苏家,他不但没机会考太学,兴许就连这区区小吏都捞不着。 最终只得屈服于现实,以苏步青之子的身份回长安,才有资格考太学,这是多少读书人羡慕不来的。 要想科考入仕,没有家世,官场里根本没人举荐。 “什么?你们都要回长安?”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林县丞只觉得两眼一黑。 “是!年底回去,正好赶上考学!”苏权彦道,“还请大人及早安排人手接替我等手中诸事。” “好、好!年轻真好!”林县丞羡慕,“唉,上哪儿去找三个得用的人呢?” 这里偏远,读书人不多,能力出众者少之又少。 桐县又要修管道、又要搞岭南锦,油坊、豆制品,还有地里的两季稻。 待这些理顺,还要建糖厂,协调各乡、村镇保供糖。 事情一箩筐,这一下抽调三个独当一面的助手,林县丞感觉把自己劈成几瓣都不够用。 “大人勿忧,至少还有三月,足够你寻到得用的人!这些时日,我们依然会尽职尽责做事,绝不懈怠!”苏权彦安慰道。 “兄长!”苏辰彦见兄长拿着书本发呆。 上次被苏樱当头棒喝,回来后两兄弟挑灯夜读,发愤图强。 “嗯!”苏时彦回过神,拿着书继续看。 脑子里却不停想事儿,寄回荥阳外祖家的信迟迟不见回信。 几个月前那批灾民来自河北道,后面陆续又来了些灾民,才知道河南道也遭了霜灾。 不知外祖家如何,是不是也流离失所? “二弟,我想再写封信,若还收不到回信,我想回荥阳看看。”苏时彦始终牵挂。 去岁自家突遭横祸,流放岭南,与外祖家断了音讯。 时年冬,河南道、河北道俱遭霜灾,没了苏家帮衬,外祖家如何扛过去? “兄长不考太学?”苏辰彦讶异。 “要,我先绕道荥阳,看外祖一家是否安好,才放心!”苏时彦负手立于窗前。 阿娘、妹妹惨死,外祖家遭天灾,阿娘家是彻底没落了,不能为阿娘讨公道! 苏时彦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 今日得知大伯升迁京兆府少尹,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他们二房怎么都摆脱不了仰人鼻息。 父亲的从五品、三叔的五品,皆因大伯得的,甚至连自己考太学的资格,都源于此! 恨大房,却要享受大房带来的优待和好处,令他如同吞了苍蝇般恶心。 第334章 秦家人 “喂食红糖大蒜水不宜过多、过于频繁,适量,最多一日一次即可。”苏樱示范后道。 一群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不屑,这是什么养蚕法?简直是乱整。 一个小小女娘,养过蚕吗? “这样养的蚕肥大,身体强壮。”苏樱解释道。 “你们若不信,可做对比,一半用你们原来的方法喂养,一半用我说的方法喂养。” “是!”妇人们回道。 “好吧,你们先这么喂着,待三眠后我再来!”苏樱丢下话,带着福禧走了。 “喂,苏大人,就这样?”黄村长追出来。 桐县养天然彩丝蚕,是自己磨了林县丞许久,好不容易求来的。 这苏女娘怎么就教这么点儿?这不是糊弄人么? “黄村长,先照我说的做,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教后面的!”苏樱笑笑。 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人家半信半疑,态度也倨傲。 苏樱觉得好笑,求人不是这个态度。 第一步都半信半疑,彼此间的信任都没有,不可能一下子全倒出来。 这里的基础还是差了,毕竟连林县丞自己都还没踩热的地皮,人家不信任自己很正常。 走一步看一步,若后面照着自己说的做了,就慢慢教。 若糊弄,那自己就不用教后面的。 还要赶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地里的豆子快要熟了,事情多得很。 “大人,你真要教给她们?”离开白茅村,福禧忍不住问。 “你也看出来了?”苏樱勒住缰绳,跳下马。 前面的路全是山间小道,不便骑马,只能牵着缰绳慢慢走。 “大人,下官眼睛不瞎!那么明显!”福禧无语。 共事有些日子,大家说话都比较随意。 “彼此都不熟悉,我的喂养方法有悖常理,怀疑很正常!若他们真的想要学,肯定会分一半作对比。 待见识两组蚕的明显区别,自然会认可,再教后面的就不那么抵触。”苏樱道。 “你倒想得开,也不生气!”福禧笑。 “干嘛要生气?她们不认可、不学,损失的是她们,又不是我!信任是慢慢建立起来的,非一朝一夕就有。”苏樱耸耸肩。 这白茅村类似荒沟村,在山路的尽头,村里有七八十户人家,黄姓居多,还有几家莫姓、韦姓。 走了十几里山路,终于到了官道。 “唉!”苏樱回头看看山路,摇头轻叹。 缫丝机、纺织机要搬进去,难!若不把路修通,发展潜力不大。 本来想直接回梧县,想了想带着福禧往桐县方向去,找林县丞沟通一下。 要安心打造岭南锦,就要舍得下血本,改变现状把路修通。 彩丝蚕是梧县的看家活儿,可以分一杯羹,但桐县不能躺着等人喂饭。 “阿樱来啦!”林县丞亲自到衙门口迎接。 “大人!”苏樱冲林县丞躬身行礼。 “怎么样,白茅村条件可还满意?村民们学的如何?” 林县丞满眼期待,公务缠身,没能亲自去现场观摩。 “呃,大人,白茅村的条件…”苏樱摇头。 “怎么?那里旁人轻易进不去,技术不易泄露呀!”林县丞找了好些地方,就觉得那里好。 一条路进出不易,路口一扎,谁都出不去。 “大人,缫丝机、纺织机如何进去?”苏樱笑问。 “抬啊,村里有的是劳力!不用担心!”林县丞不觉得是啥大问题。 “可是,大人,为何不让他们修路?一条宽敞的道路进出多方便!”苏樱不想每次走十几里山路。 山路封闭的不但是人,还禁锢着人的思想和认知。 “那样不泄密?”林县丞不解。 “大人,一个地方要想真正富裕,首先要转变思想,若思想不转变,教再多也是白搭。 这技术学会了,是他们村世代金饭碗,只要脑子没进水,没谁愿意泄露给外人。 要想富,先修路!不但官道通畅,村道也要修通,进出方便,交流才顺畅!”苏樱道。 “阿樱说的是,我这就找人与白茅村商议,趁着农闲,组织人手把山路炸开。” 修通山路,林县丞巴心不得,既然苏樱都不担心泄密,他还担心啥? “我那几位堂兄在这里干的如何?”苏樱想起年底的事儿。 “极好!个个都得用,这一下三位都走,我是真舍不得,可是正当大好年华,留在这里着实浪费。”林县丞叹息道,心情矛盾。 “大人可找到接手的?”苏樱很是关心。 “还在寻!”林大人笑笑,“亲朋故旧都去了信,帮着寻。” 略微坐了会儿,苏樱刚起身告辞。 “天色不早,不如明日再走!”林县丞挽留。 “不用,骑马快,不过三个多时辰就赶回梧县。”苏樱翻身上马。 正欲甩鞭策马,却见三位少年搀扶着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过来。 “权彦兄长,这是…”苏樱疑惑地问堂兄。 “荥阳老家的,河南道也遭了霜灾!”苏权彦道,“这是秦家人,祖母娘家。” 福东家、胡二郎的商船又送来一批灾民,两道灾情基本缓解,马上秋收,今年就算熬过来了。 可是好多灾民的土地没了,贱卖换取粮食活命。 岭南道粮食专署区鼓励各地农人去垦荒,这些没了土地的灾民搭船来到岭南。 听闻梧县是个好地方,都奔着梧县来。 被卢照时拦住,安置在桐县,不能全压给梧县,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别一下给压垮了。 得知是河南道灾民,三兄弟跑去看,看有没有老家的消息,却不想里面竟然有秦家人,便接回来。 端来白粥、馒头,这几人狼吞虎咽,一口气喝光粥,大口大口啃着馒头。 太久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米饭,买的陈米里掺了许多砂子,很难吃,还吃不饱,每日靠清水粥吊着一口气。 吃了一碗粥、一个馒头后,桌上吃食没了。 “阿樱!”苏权彦不解,堂妹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呀。 苏时彦、苏辰彦脸上不满,就知道她要使坏。 “久饿的人不能一下吃太饱,胃受不了,缓一缓,待会儿再吃!”苏樱解释道。 “原来如此!是我浅薄了!”苏权彦冲堂妹笑,“又学到了,差点儿好心害了人!” 第335章 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们是秦家人?”苏樱这会儿才问话。 “是!”男男女女一共七八人。 “该怎么称呼几位?”苏樱打量着这几人,超过三代的远亲称呼上就开始凌乱。 “我叫秦铁牛,我阿耶与你祖母是堂兄妹!”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回道。 这关系远的都出五服了,只剩一个‘秦’有关联。 算起来,秦铁牛是叔辈。 “我祖母娘家家里可还好?”苏樱关心道。 “家里有些田宅,还成!”秦铁牛回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老太太秦良娘家会过日子,当年得了苏家照拂,置办田产,后面又做起买卖。 这次霜灾,地里不出产,但外面有进项,粮食虽紧,节衣缩食挺一挺就过来。 “我二婶娘家呢?他们还好吗?”苏樱又问。 苏时彦、苏辰彦巴巴盯着秦铁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秦九娘家…”秦铁牛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铁牛叔,我外祖家咋啦,你快说呀!”苏时彦着急道。 “你们便是九娘的孩儿?”秦铁牛看着几兄妹问。 “他们两个是,我们不是!”苏樱指了指两兄弟。 “唉!你们苏家去岁遭了难,流放岭南,秦十宝家跟着出事儿。”秦铁牛一拍大腿道。 “我外祖家出了何事?铁牛叔你快说呀!”苏时彦急得不行,难怪去信石沉大海。 “你阿舅秦十宝进城,冲撞贵人,言出无状,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 秦九娘的爹娘前面连生三个孩子都没站住,第四个生了女儿,怕站不住,取名九娘,意为很多,也有长久的意思。 果然这个孩子养活了,后面又生下一个儿子,取名秦十宝,便是苏时彦、苏辰彦的舅舅。 夫妻俩心疼无比,比眼珠子还稀罕。 与苏家结亲时,苏家三兄弟陆续有了点儿出息,秦九娘的爹娘窃喜选对了人。 时不时上苏家打秋风,扒拉了不少好处,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不像老太太娘家,拿着钱财鸡生蛋、蛋生鸡,生生不息。 秦九娘的爹娘除了盖宅子,其余的都给儿子吃香喝辣,养的无所事事。 随着苏步成升迁长安县令,秦十宝在乡里越发张狂,经常口无遮拦得罪人。 乡邻虽厌恶,但秦十宝也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大家忍一忍也就算了。 去年苏家被流放,秦家没了依仗,平日的狐朋狗友都不带秦十宝玩耍。 秦十宝憋闷,独自去县城玩耍,去酒楼喝酒,与出来的一位公子相撞。 气儿正不顺,随口骂人:“瞎了你的狗眼!” 不想那人是河南府府尹的三公子,这里他爹最大,哪会惯着他,当即赏了他两个耳刮子。 秦十宝亦从未受过如此鸟气,抓着人家撕打,被官府抓去。 打了三十板子后扔出来,还是有认识的乡邻跑回去知会的秦家人。 酒囊饭袋的秦十宝不经打,回来发起高烧,拖了十几日便死了。 公婆不敢怨恨府尹大人,把怒火撒到儿媳身上。 责打、咒骂儿媳,嫌她是扫把星、克夫,不会下蛋,生了个丫头片子。 霜灾后更是不给儿媳、孙女吃食,寒冬腊月的娘俩饿死在床榻上。 后面灾情愈来愈严重,本就积蓄不多的老两口,不得不变卖房产、田产。 最后一无所有,不得不乞讨。 秦铁牛他们走之前问过老两口,要不要到岭南讨生活,俩人摇摇头,就守在村里,哪儿也不去。 想想也是,风烛残年,还能去哪儿?不如活一日算一日,死了就埋在故土。 “砰!”苏时彦双眼通红,喃喃道,“怎会这样?那河南府尹如此草菅人命,欺人太甚!” 秦铁牛看一眼苏时彦,嗫嚅几下没说话。 能怪谁?秦十宝那张嘴向来口无遮拦、嘴贱得很,府尹公子是平民百姓招惹得起的? 还跟人撕打,没当场要了他命都是人家手下留情。 “大人!我明日请辞,回荥阳老家!”苏时彦悲愤地对林县丞道。 “时彦,节哀!”林县丞劝道。 “事已至此,你去一趟也好,寻到你外祖,接回长安奉养,让他们颐养天年!” “谢大人成全!”苏时彦不置可否。 “大人!”苏辰彦起身,表情纠结。 “去吧,你们兄弟二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林县丞心中叹息,再不愿意,也只得放人。 “两位兄长,寻到外祖便接回长安,老宅已返还,暂时安置在那儿吧。”苏樱沉思后开口道。 “嗯!”苏时彦看一眼苏樱,闷闷道。 “寻到外祖就接走,切莫节外生枝!人死不能复生!切记!莫要去寻人麻烦!”苏樱叮嘱。 这两兄弟一根筋的牛性,苏樱真怕俩人跑去河南府找人理论。 本就是自己不占理,冲撞了人家还跟人撕打,这三十板子挨的不冤!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累及你们大房、三房!”苏时彦斜睨着苏樱,满脸的不屑。 “?”苏樱发现跟听不懂人话的人是真没法沟通,这位堂兄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时彦,你怎地跟阿樱这般说话?人家是为你着想,你怎地不领情?”苏权彦看不过眼。 “哼!”苏时彦拂袖而去。 “兄长!”苏辰彦追出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林县丞这才发现苏家这几兄妹有嫌隙。 秦铁牛惴惴不安,自己这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搞得人家一家子闹不愉快。 原本还指着苏家帮衬一下,在这里好落脚,这下好了,人都得罪完了! “阿樱!”苏权彦带着歉意,“别跟他俩一般见识,时彦嘴笨不会说话,他没别的意思…” 苏权彦圆了半天,发现话圆不回来,尴尬看着堂妹。 “无妨!言尽于此,听不听得进看他自己!非要头撞南墙,谁也拉不住!”苏樱笑笑。 当夜苏樱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往荥阳祖母娘家,一封寄往大庾岭二叔,一封寄往长安给父亲。 第336章 敲定大庾岭线路 “铁、铁牛?”苏老太太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瘦的不成人样的灾民,不敢相认。 “小姑姑!”铁牛激动地拉着老太太的手,“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您!” “铁牛,真的是你!”老太太摸着铁牛的脸,“可怜见的,怎落得如此狼狈?” 铁牛跟三郎年龄相仿,以前省亲回娘家,铁牛总是拖着鼻涕,跟在自家三个孩子身后追来追去。 “河北道、河南道都遭了霜灾,没了土地,到岭南来垦荒!”秦铁牛说明来意。 苏樱走时带走了他们,买了些吃的、穿的、用的,带回荒沟村。 “唉,没想到秦方城落得如此下场,惯子如杀子!当初就劝他莫要太过宠溺孩子,不听劝,如今…” 听秦铁牛说完秦九娘娘家变故,老太太感慨。 秦九娘这一年来也把苏家搅得不成样,秦方城精明一辈子,偏偏儿女蠢笨如驴,半分精明都没学到。 “祖母,时彦、辰彦已辞了桐县差事,回荥阳老家寻秦外祖去了。”苏樱道。 “走了?”苏老太太很诧异,一想,又在情理中。 只剩两位无依无靠的老人,去寻找无可厚非。 “我给荥阳老家、二叔、阿耶都去了信,秦外祖接了暂时安置在长安老宅。”苏樱说了一半。 老太太看着苏樱,“也好!但愿他们平平安安回到长安,唉!” 只希望这俩孙子不要莽撞、冲动。 在苏宅,招待秦铁牛几位老乡吃了顿饱饭,然后安置到周家、宋家之前住过的窝棚里。 送了不少粮食、穿的以及农具等,还借了耕牛。 趁着这些时日,赶紧垦荒,待豆子收了,正好赶上种冬小麦。 秦铁牛只以为苏家在岭南混得不错,这会儿才得知,苏家不但赦免,还升迁。 就连眼前的女娘,都是岭南锦作的九品管事,觉得天方夜谭,居然有女子为官,还是外任! 与苏家远的不能再远的亲,与苏家三兄弟见过,到了苏樱这辈,都没见过。 原来苏樱是苏家大郎的长女!瞧瞧人家,爹做官,女儿也做官! 这样也好,至少在这一带,有人罩着他们,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大人!您的信!”苏老二回到驿站,驿卒递过一封信。 苏老二认得笔迹,是侄女苏樱的,以为是有关大庾岭的,忙拆开。 一目十行,却不想是岳家变故。 “唉!”苏老二看后也只能无奈叹气。 岳父精明一世,却不会教养孩子,两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都让他给养废。 在看到后面两个儿子辞了差事回荥阳老家寻人,苏老二心中放了心,觉得儿子大了懂事。 但看到苏樱担忧两兄弟会去河南府闹事,心里咯噔一下。 忙问驿卒,“这信几时到的?” “前日中午到的。”驿卒回道,“大人进山那日。” “这两日可有人来寻我?”苏老二又问。 “有,昨日有两位郎君来问您可在,在下回您进山勘验去了,两位郎君便离去。” 驿卒心中暗暗称奇,大人怎知有人寻? “唉!”苏老二听后,长叹一声。 苏樱要他好生劝劝两兄弟,莫要冲动。 可惜阴差阳错,还是错开,没能见上一面,翻过大庾岭,就是赣江水路。 这会儿追到渡口,也没了船,追不上了。 只能祈祷老天,这两兄弟理智不冲动,不然,又得完犊子! 河南府尹从三品,不是苏家能惹得起的! 连夜提笔给长安的兄长去信,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只恨自家没啥底蕴,连个可差遣的得用之人都没有,只能眼睁睁任由事态发展。 大庾岭的呈报工部有了回复,已批准。 同时下达的还有给岭南朝集使冯诩的公文,务必尽全力配合工部员外郎苏步青修建大庾岭。 冯诩拿到公文时,以为自己眼花。 这么快回复不说,工部员外郎苏步青何许人也?上次呈报上记得是叫苏步成?这苏步青从何处冒出来的? 朝廷居然跟着疯了,修建大庾岭! 冯诩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离开长安太久,长安切换了新的模式,变得那么陌生! 胡思乱想后,赶紧给地方州府下公文,衙门抽到人手,随苏员外郎差遣,大庾岭周边村寨的民夫随时征调。 至于下面搞成什么样,他管不了,也懒得管。 夜已深,苏老二的房间里灯火通明,汇总勘验数据和资料。 大庾岭高二千二百三十八尺(海拔746米),赣江与珠江两个漕运终点相距八十里。 如今他要做的是凿通大庾岭,让两端连接起来。 连着跑了月余,把大庾岭南北岭、几条河流的漕运点都测绘出来。 现在的驿道在北岭,山高、坡陡、乱石嶙峋,施工艰难,且耗时长。 苏老二听了苏樱的建议,着重考察南岭一侧,坡势缓和,山石相对少,泥土居多,施工相比轻松许多。 拿着炭烧笔在草图上一一连接,又修改。 熬到天亮,终于敲定大庾岭线路。 驿卒端着热水进来时,才发现这位员外郎大人根本没睡,眼眶里布满血丝。 “知会各位大人,早膳后到这里议会!”苏老二用热帕子捂着脸,驱除一夜疲劳。 “是!大人!”驿卒挨着通知参与大庾岭修建的官老爷们。 官老爷们以为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就完了,哪晓得天天被苏老二拽着当牛马使唤。 不是进山勘验,就是跑河流漕运,要不就是跑各村寨做动员,没一个能偷懒的。 腰酸腿疼的,大清早的又被告知议会,恨得捶床,磨蹭半天爬起来。 “各位大人,经过诸位这一月多的不懈努力,昨晚所有数据汇总,某昨晚绘制了一条线路,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苏老二将草图展开。 众人打着哈欠,无所谓的瞟一眼图纸,突然愣住。 “苏大人,这条线路位于何处?怎如此眼生?”有人问。 图纸上不是众人熟悉的北岭小道,而是一条完全陌生的新路,印象中没有这条路啊? “南岭!”苏老二回道。 “南岭?南岭没有路啊!”大家迷惑不解,不是把路拓宽吗?南岭哪有路? “我决定在南岭新凿一条路!”苏老二郑重道。 第337章 汉俚一家亲 “铁牛,来,喝点儿绿豆汤!”老太太提着篮子,后面杜氏、韦氏抬着桶。 “多谢,小姑姑,大郎媳妇、三郎媳妇!”秦铁牛正扶着犁耕地,忙招呼其他几人,“大家歇会儿吧!” 众人来到田坎边,扯着衣角擦了擦汗,接过绿豆汤一口气喝下。 “小姑姑,这绿豆汤咋这般甜?”铁牛喝完了才回过味儿来。 以前喝的绿豆芽汤淡淡的,可没这么甜。 “特意放了些红糖!”老太太笑呵呵道,“好喝吧?长安城的贵人都不一定吃得着!都是这里出产的!” “这、这太贵重!”秦铁牛几人吓到,自己一辈子的穷苦人,哪有那命吃糖? “放心喝!家里还有!”老太太亲切道。 离家多年,看到族人勾起思乡情,七月天酷暑高热,让媳妇们熬了绿豆汤慰问族亲。 又多几个唠嗑的人,老太太觉得自己每天挺忙的。 亲家母那里雷打不动的要去一趟,再就是地里头的族人。 聊着当年那些往事,时不时感叹几句,抒发抒发人生感悟,一天时间就打发了。 秦铁牛他们也喜欢老太太来,边干活边有人聊着过去的事儿,听着熟悉的乡音,没那么想家。 渐渐安顿下来,托苏樱给老家去信,告知这边情况,邀请其他族亲们过来。 苏樱带着铁牛他们学习了制粉丝、榨油、制酱油、养蜂,还教妇人们养彩丝蚕、缫丝、纺织。 这些家家户户都参与,收益统一分配。 秦家人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哪家有这些不是藏着掖着? 可是每一样他们都学了,包括细节,一点儿没隐瞒。 现在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耕地垦荒,孩子小的还得送去上村学,就连垦荒都要按照苏樱教的来。 他们不解,种地用得着这么麻烦?一辈子种地,咋还听这小丫头的? 可是看到全村地里郁郁葱葱的秧苗,结的饱满的豆荚,就连老太太也劝他们听从苏樱安排。 几位村老都对苏樱言听计从,不得不相信这丫头是真有两下子! 这丫头不单是岭南锦作管事,还有两位长安少监府的管事供她差遣,刺史、县令是这里的常客。 秦家人恨不能这里是荥阳老家,那日子该有多美! 苏樱带着福禧又去了一趟桐县白茅村。 这一次去,妇人们已经在村头望了又望好多天,半信半疑用红糖大蒜水喂蚕,明显比没添加的蚕儿肥大许多。 知道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眼巴巴盼着苏樱来,一是道歉,一是盼着学后面的。 村老们召集村里人开会,大家必须死守彩丝蚕的秘密,不许外泄,否则,会被村老们惩治。 另外汉子们必须行动起来,烧山石开路,若赶得上,官道修完,也会给这条村道铺上水泥! 把村民激动的,这彩丝蚕果然吉祥,才养上,官府重视,还要给铺水泥! 想到二十几里的山路变成宽敞水泥路,人人浑身都是劲儿。 终于盼到苏樱再次上门,村老们、妇人们簇拥上前,端茶倒水,要多热情有多热情! 苏樱带着颜料来的,给妇人们讲了使用方法,众人认知再次被冲击,不敢相信! 想要反驳不可能,可想到前面的事实,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颜料是胡夫人送的,浓缩颜料,用了两季,才用了一小半,分出一半给白茅村。 村长收到自己家中,每日蚕妇们来领取,这么宝贵的东西,交给谁都不放心! 理顺白茅村,约好结茧时再来。 返回荒沟村,郑娘子织完最后一匹彩锦。 所有彩丝织品汇总,一共十六匹,正红、鲜黄、靛蓝、紫色各两匹,汉俚元素彩锦一套四匹、七彩锦两匹、渐变锦两匹。 福禄、福禧逐一再次打开验货,确认无瑕疵后,装箱封存,亲自送梧州。 看到清单里有套‘福禄寿喜’汉俚元素彩锦,卢照时激动地想要开箱一睹为快。 结果箱子上火漆封存,只得讪讪收回手,“阿樱怎么不早早知会一声,我也好得见仙品!” “临时起意构思的,配色繁多,织造极慢,不知是否合圣上意?”苏樱道。 “这一套汉俚元素彩锦,若能由高州冯总管进献此锦,或许更有意义!” 原本还在遗憾的卢照时一听,呆呆看着苏樱,抚掌连呼,“妙!阿樱,此举甚妙!” 岭南俚汉杂居,千百年来都没能完全融合。 武德五年,冼夫人孙冯盎归唐,封高州总管,辖‘高、春、罗、辨、雷、崖、儋、新’八州。 冯盎归唐前,乃岭南百越之首,冯氏归唐,意味着整个岭南、交州等回归大唐。 岭南偏远,道路险阻,朝廷对岭南的掌控始终不如中原牢固。 这汉俚彩锦表达了岭南汉、俚一家亲,由冯氏进献,给冯氏加分、更是给圣上添彩。 “只是我们与冯总管相隔遥远,不能互通消息!”苏樱遗憾道。 “呃…”欢喜过后的卢照时亦是遗憾。 这东西他不能出面瞎搅和,朝廷忌讳臣子私下结交,特别是有兵权的臣子。 就算卢照时出于好意,想要通过冯家表达岭南汉俚一家亲,但旁人会信吗? 被按察使获悉,一封密奏回京,被贬都是轻的,分分钟革职查办下大狱,喊冤都没地儿! “大人,冯总管之子、春州刺史冯智戴在京师,常侍帝左右,授卫尉少卿。”福禄躬身道。 卢照时与苏樱对望,有现成的,得,不用自己瞎操心了。 只需在奏折中提示一句此锦寓意‘汉俚一家亲’,圣上自然知道怎么做! “善!”卢照时当即提笔写奏折,密封后交于福禄,“辛苦福管事亲自走一趟!” “大人客气,某定当完好无损、面呈圣上!”福禄欢喜道。 这批彩锦是岭南锦作第一批产品,又有汉俚彩锦,意义非凡,非信得过之人不敢托付。 回去面圣,亦是表功,福禄乐意至极。 卢照时特意点了几名可靠的亲信,一路驿站换马,护送福禄回京。 第338章 调动百姓的积极性 “大人,您看这窑炉造的如何?”苏老二正在翻阅图纸,有官吏跑来。 新式窑炉,主管工坊的官吏拿不准,特意来请示。 这窑炉与平常的横炉不同,是高炉。 上面带卸料口等各种设计,下面的出料口连接管道,进入下一个车间的研磨,之后又是干湿法煅烧… 新奇的名词、新奇的工艺,还盖上厂房,说是防止灰尘飞扬。 每个人发纱布口罩、粗布防尘罩,天冷发羊皮防尘罩。 众人不解,特别是村民们,好多身上穿的都没这纱布口罩细软,哪里舍得用? 被苏老二严厉批评很多次,告知他们水泥厂粉尘飞扬,吸入肺中咳嗽不止。 时日久了肺部变成石头一样硬,人会憋死。 大家将信将疑,认为苏老二危言耸听,能不戴尽量不戴,把布料省了拿回家。 大庾岭的线路确定下来,工期也定下,十月份二季稻收割、冬小麦播种后,全县民夫征调修建大庾岭。 这会儿趁空隙修建水泥厂,生产水泥。 苏老二以为会被百姓们抵制,因为官吏们总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常常感觉身心俱疲,方方面面都要自己过问。 也就工部派来的管事得用,专业性强,又是自己以前同僚。 好几次苏老二累得想给卢照时写信,向他要几个帮手。 再一想,来了也没用,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官府、乡镇都插不进去,只能干些跑腿的事儿,意义不大。 只能自己硬扛,深刻体会了兄长当县令的艰难,官场上尸餐素位的人太多。 这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独当一面,他不能退却,学着兄长,各方协调、督导。 虽然累,但能力提升很快,也学会如何与这些官场油子打交道,不得罪人,又能驱使。 当告示张贴下去,意料中的抵触没有,百姓们奔走相告,盼着官府早日动工,苦大庾岭之难行久矣! 建造水泥厂,附近村民都来了,不是白干活,有工钱,还有劳保品。 苏老二很感动,也对村民把劳保品拿回家很是无奈! 找了当地知名的老郎中,给大家宣传,讲解粉尘吸多了的危害,大家才慢慢接受,开始戴防护罩劳作。 水泥厂修建的同时,还要把路拓宽铺平,方便运输水泥。 这水泥厂一下子激活了当地,需要大量的木桶、牛车装载、运输。 还有不少原料运进来,铁矿渣、黏土等,更有大量的人需要吃喝。 各村的汉子得空到水泥厂打工,妇人们在路边摆摊卖吃食、茶水。 另一支分队带着人,沿着大庾岭南岭按图纸标注打桩拉线,把道路框出来。 每日不少人特意步行几十里来看,看到木桩所示,纷纷惊叹怎么没想到这里呢? 有的人之前怀疑,觉得不可能,看到实地场景,相信一定能实现! “大人,有客商求见!”下面人来禀报。 “何事!”苏老二在水泥厂忙得天昏地暗,他想配出粘度、坚硬度更高的水泥。 大庾岭建成,客流量加大,车水马龙,载重货物多,路面的磨损大。 一般的水泥路管不了多久,半年、一年就得修补。 若有更好的水泥最好不过,每一次修补都劳民伤财,能少些尽量少些。 “不知,只说求见大人!”下面人回道。 苏老二脱下防护罩,拍打着身上灰尘,骑马回到驿站。 “苏大人!”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抬手一揖,身后跟着不少客商。 “草民乃广东港船商黄百万!听闻大人要修建大庾岭,我等特备上财物,助大人早日凿通!” 刚才看到那条木桩标出的道路,心中那个激动! 每次将海外货物运进中原,都堵在这里,雇佣大量民夫从珠江码头背着翻过大庾岭,送到赣江码头。 又将赣江码头的中原瓷器、丝织品等背回珠江码头,耗时耗力,每次都要在这里堵上一两月交换物资。 “黄老爷客气!某奉朝廷之命凿通大庾岭,乃分内之事,多谢黄老爷美意!”苏老二婉拒。 “苏大人还请收下,此非黄某一人所为,乃广州港众船商聚之,聊表心意,祝大人早日修建!”黄百万恭敬递上一份名册。 正要推辞,又有赣江漕运的客商求见,也是带着财物来助力。 财物颇丰,苏老二这辈子都没见过,哪敢收下?双方推来让去的。 客商们言辞恳切,苏老二无法拒绝,但这些东西实在烫手。 转念一想,请客商们把财物拿回去,但是请客商们帮忙,提供竹条、桐油、木桶、纱布口罩、防尘面罩、各种劳动工具等。 被拒绝时黄百万等人面子上挂不住,觉得这位苏大人太生冷,不通人情世故。 但听到后面让他们帮的忙时,全都乐颠颠答应,允诺半月内送达。 这大庾岭修建他们也有一份功劳,比单纯的送财物实在,还省钱。 苏老二也省去繁琐的采买环节,让客商们有参与感。 当众表示,会将各家捐赠物资一一登记造册。 待道路修通,在道路两头立碑,将所有捐赠人、参与建设的官府、官吏、村寨名字都刻上,以示纪念。 这话一放出,不止黄百万一帮客商激动,原本没啥动力的官吏们瞬间如打了鸡血,变得热情洋溢、积极主动! 苏老二懵逼,前面怎么都使唤不动的人,怎么一下子斗志满满? 福禄几人快马加鞭,不日便到大庾岭。 还未到驿站,便被前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堵住,问路人前方发生何事? 路人欢喜的告诉他们,要修大庾岭了,正在建水泥厂,水泥厂至大庾岭的路打通了。 福禄好奇,特意绕过去看一眼。 一车一车的原料、工具等往里面运送。 水泥厂与荒沟村青石山的大差不差,更大更高,现场人来人往,劳力充足。 又去看了即将动工的路,路边堆着一堆一堆的竹条,箩筐等,随时准备开工。 听闻所有参与的客商、官府、官吏、村寨都会被刻字立碑时,福禄惊叹苏家人聪慧,竟能如此调动百姓的积极性! 希望自己返回时能走上这条道! 牵着马小心翼翼、艰难从北岭翻越时,那种盼望新路凿通的心更加强烈、迫切。 第339章 令弟亦大才 “咵、咵、咵!”皇城外工匠们搅拌水泥砂浆。 小沙堆中间刨个坑,加入水泥、石子,倒入水一阵搅拌。 坑坑洼洼的黄泥地已夯平,搅拌好的水泥砂浆倒在地上抹平。 办公的官吏们听到外面躁动,纷纷溜出来看热闹。 阎立德、韦叔同、苏步成三人蹲一旁观看。 “这个真能成?”韦叔同忍不住开口。 汤汤水水的,比砌墙用的粘合剂稀多了,他怀疑能不能干? “当然!”苏步成官袍前摆撩起别在腰间,下农田习惯了,只要干活就把前摆撩起。 二弟谨小慎微,没把握的事儿不会乱说,更何况是呈报圣上。 金风寨铺了二十几里路,再差也不会比荒沟村的砂浆路差。 “叔同这话,怀疑本少监的能力?”阎立德听着不高兴。 拿着配方,守着将作监工匠烧制,又用竹条做筋骨拌水泥浇筑,铁锤砸了许久才砸烂,亲自验收的。 确认可用,才下令批量烧制。 皇城是朝廷办公区,西边长期饱受雨水、污水困扰,先从这里施工,既是福利,也是让大家见识水泥的好处。 三人凑一堆嘀嘀咕咕,身后围了一大群官员。 有好奇的伸手去摸搅拌好的水泥,感觉热乎乎的,没一会儿手火辣辣的。 “哎呀,这是何物?怎还发热?”有些慌。 “快用清水洗掉!”苏步成无语,怎么成人也这般好奇? “为何发热?”心中疑惑不解,不肯离开。 “里面配有石灰,石灰遇水发热!”苏步成解释。 “哦,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很快水泥浇筑出一大片平地。 “不是说竹条做筋骨吗?为何不见?”背后响起少年的声音。 众人转身,圣上带着太子、左右二相来视察。 “回太子殿下,竹条做筋骨用在车道上,这一片车马通行少,抹水泥硬化路面即可。”苏步成躬身道。 “几日可干?”圣上见水泥路面湿漉漉的。 周边用绳索圈起来,防止有人误闯。 “回陛下,若气温高,一两日即可,若气温低,则需三五日。”苏步成回道。 “哦,看来要看结果,还得等上几日!”圣上遗憾道。 “陛下,岭南锦到!”有近侍低声道。 “哦,岭南锦这么快就出来了?走,看看去!”圣上大悦,“苏卿一同” 君臣来到紫宸殿,福禄在门口候着,四口木箱子全都火漆封口。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圣上见福禄穿着九品官服,风尘仆仆。 “回陛下,奴婢少监府织染署岭南锦作管事福禄!”福禄躬身道。 “哦,少监府派去的?怎地又回来?”圣上坐下。 “回陛下,岭南锦第一批彩锦出产,苏管事、卢刺史不放心,令奴婢亲自押运回京!” “苏卿,令爱此举何意?”圣上看向苏步成。 任命苏樱为岭南锦管事,多亏皇后一力举荐。 一个善养殖彩丝蚕,改进缫丝工艺,改进纺织机的奇女子,不用可惜了。 还会种植白叠子,制棉纺织品,这样的女子不该困囿于闺阁。 “回陛下,小女向来谨慎,想来是有重要之物需亲自面呈圣上!”苏步成回道。 “福禄,苏管事可有话交代?”圣上问。 “回陛下,苏管事此次特意构思了一套汉俚元素彩锦,说此锦寓意‘汉俚一家亲’。” 在场之人寂静无声,都没想到蹦出这么一句话。 “汉俚一家亲!汉俚一家亲!”圣上喃喃念叨,“如此聪慧女子,当真天下少有!” “快,打开看看!”圣上迫不及待。 “是!”福禄将几只箱子逐一打开。 尽管早已见识过,但再次见到,还是被天然彩丝锦的华美惊艳。 纯色锦色泽艳丽,富有光泽,七彩锦如彩虹绚烂多彩,渐变锦让人沉迷奇妙的色彩渐变。 看到最后一箱时,众人呆住,尚未打开彩锦,便被那富有俚人气息的色彩吸引。 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上呼吸微微急促,“快!宣卫尉少卿冯智戴!” 在衙门喝茶闲聊的冯智戴突然被宣召,不明所以,问内侍,内侍只说岭南送东西来,其他的绝口不提。 冯智戴心中忐忑,“参见陛下!” 苏步成默默打量一眼,冯盎三十子,长子智戴最知名,勇而有谋。 “冯卿,来,看看这是甚?”圣上和颜悦色。 冯智戴走近,看到熟悉的花纹和色彩,人僵住。 “陛下!”冯智戴声音颤抖,眼睛有些湿润,“我阿耶送的么?” 别人都嫌岭南偏远、蛮荒,可他却日思夜想,那是他的故土! 几年不曾见到故乡之物,猛然见到,勾起心中压抑的思乡之情! “此乃岭南瑰宝岭南锦,天然彩丝织品,这一套汉俚元素彩锦,寓意汉俚一家亲!” 天可汗含笑看着冯智戴,“明日中秋佳节,冯卿…” “陛下,臣恳请明日代岭南进献此锦,愿汉俚一家亲!”冯智戴叩请。 “可!”圣上大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福禄,你们回来可有途经大庾岭?现如何?”圣上终于有空闲聊。 “回陛下,奴婢途经大庾岭,已建起水泥厂,线路已规划出。”福禄回道。 “哦,规划,不是将原道拓宽吗?”圣上很意外,跟前面呈报的有出入。 “回陛下,苏员外郎实地勘验后,另选的线路,改在南岭重开一条道,南岭坡势缓,少山石,易凿通! 当地百姓积极响应,赣江、珠江船商纷纷资助,希望早日建成。” 福禄把大庾岭的所见所闻一一奏报。 “哦,百姓如此积极?船商竟然资助?”圣上没想到此举如此得人心,心中甚是欣慰。 “是!苏大人将所有资助者登记造册,明言待道路修通,将立碑刻载所有参与修路的官府、官吏、资助者、村寨! 百姓、客商、官员修路热情高涨!” “善!苏员外郎真乃妙人!”圣上大悦,“苏卿,想不到令弟亦大才,竟埋没多年!” “陛下谬赞!”苏步成谦虚道,暗自替二弟高兴,终于历练出来,独当一面。 第340章 巧遇 “胡饼、胡饼!”食肆老板在门口招揽客人。 去年霜灾,今年开春后好多人吃不起饭,闹得人心惶惶,生意做不下去,关门大吉。 下半年缓过气儿来,重新开店,生意冷清得门可罗雀。 穷人吃不起,富人看不上。 食肆老板在店门口百无聊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唉,今日又卖不动,挣的几个钱还不够柴火费。 突然看到两位少年郎风尘仆仆从车马铺出来,忙上前热情招呼。 “胡饼、胡饼,两位郎君饿了吧,快进店打个尖儿!热腾腾的粥,香喷喷的胡饼!” “兄长!”苏辰彦看向苏时彦。 哥俩从桐县一路奔波,陆路、水路辗转几趟,终于到了荥阳。 不是幼年记忆中繁华、热闹的荥阳,冷冷清清,好多店门开着却没生意,街上时不时有拿着破碗乞讨的乞丐。 食肆老板这一招呼,才惊觉一天都不曾进食,又饥又渴。 “嗯!”苏时彦点头,哥俩跟着老板进店。 “老板,来四个胡饼,两碗粥!”坐下后吩咐道。 “唉,好勒!”老板殷勤的擦擦案几,端来四个胡饼,又转身去后厨端粥。 终于来了大客户,今日最大一笔买卖,在老板眼中,哥俩简直是财神爷。 “两位郎君慢用!”老板放下粥。 “老板,这荥阳怎么这般凋敝?”苏时彦问。 “唉,去岁河南道、河北道遭了霜灾,遭的人多,也是奇了,往年遭灾,早就四处逃荒。 偏偏这次霜灾没多久,冒出不少卖陈米的粮铺,虽然黑心掺沙子,但只卖九文、十文一斤,救了不少穷人。 说是岭南招农人垦荒,前些日子跟着去了不少,也不知还在不在?岭南是那么好去的?有几人受得住瘴气? 如今荒灾缓过来,米铺的陈米也卖完,城里还没彻底缓过气儿,就这么这半死不活的。 估计啊,得秋粮打了,才算缓过来。” 老板好不容易遇到倾诉对象,把这些日子的苦水倒出来,太难了! “听闻去岁有人得罪府尹三公子被打死?”苏时彦打探消息。 “得罪府尹三公子被打死?”老板诧异。 “没听说啊!府尹大人只是略微惩戒,打了三十大板! 那刁民也是活该,冲撞府尹三公子还出言不逊,三公子能忍?客客气气赏了两巴掌。 你猜怎么着,那刁民跟三公子撕打不说,还使阴招,踹人家裆部!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府尹大人心善,只打了他三十大板,要是我,直接乱棍打死!”老板义愤填膺道。 “砰!”苏时彦愤怒地一拍案几。 “瞧吧,郎君亦看不过眼吧!这种刁民,真要是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老板越说越起劲儿,没注意到苏时彦扭曲的脸。 “你们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此草菅人命还称颂!”苏时彦起身,指着老板怒骂。 “?”老板呆呆看着眼前狰狞的郎君,半天没反应过来,甚小人?甚草菅人命? “兄长!”苏辰彦拉着苏时彦坐下,“老板莫怪,我兄长心情不好!” “无妨、无妨!”老板讨了个没趣,灰溜溜走了。 “二弟,这世道如此黑白颠倒,寻不到一片净土,令人失望、沮丧!”苏时彦愤愤嚼着胡饼。 官府昏聩,连这种市井小民亦如此是非不分,着实令他心寒! 阿娘、妹妹无辜惨死,窝囊爹不讨公道,还隐瞒消息。 原指望着让外祖家出面,却不想阿舅被人草菅性命,不知外祖两人在何处? 越想越觉得人生灰暗,世间处处不公! 苏辰彦默默吃着饼,他亦彷徨迷茫。 阿娘、妹妹惨死,他也想讨回公道,可是想了半天,不知该找谁讨公道,怪谁都怪不着! 外祖家也落难,他感觉自己掉进一滩烂泥,越挣扎越是一身泥。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方向。 “两位郎君,行行好!给点儿吃的!”一个满身酸臭的乞丐走到哥俩跟前。 伸过一只黑乎乎的破碗,黑黢黢的手,指甲里全是黑泥。 苏时彦被酸臭气熏得后仰,捂着鼻子,将手里的半个胡饼扔碗里,“快走、快走!” “老人家,这里还有一个!”苏辰彦将食篮里剩的胡饼也给了。 “谢谢郎君,愿两位郎君长命百岁!”乞丐不停躬身道谢。 苏时彦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喂,等等,你是哪里人?” “回郎君,小老儿秦家村人。”乞丐战战兢兢道。 “你可认识秦方城?”苏时彦噌地起身,紧紧盯着乞丐。 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不知多少天没洗过,脸上脏污的看不出模样,只剩两只眼睛在转。 “?”乞丐惊讶抬起头,打量着眼前少年,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眼熟,“小老儿便是。” “啊呀!”苏时彦惊呼,一把拉住外祖,“你可知我是谁?” 秦方城迟疑道:“时、时彦?” “外祖,是我,是我!呜呜…”苏时彦激动道,“外祖,可算寻到你了!” 正愁上哪里寻人,竟在这里巧遇。 秦方城却没意料中的激动,而是急忙拉着哥俩往外走。 “你们不是流放岭南了吗?怎跑到这里来?”到了无人处,秦方城低声道。 流犯居然敢跑这么远,抓住不杀头才怪! “放心,外祖,我阿耶他们已经赦免!如今我阿耶是工部员外郎!我们是官身!”苏时彦扬眉吐气道。 “果真?”秦方城不信,流放岭南,又不是公派旅游。 “外祖请看我们的过所!”苏时彦拿出身份证明。 秦方城不识字,但认得官府大印,“果真赦免?你阿耶当上员外郎啦?” “嗯嗯!外祖,跟我们回长安,再也不用受苦!”苏时彦搀扶着秦方城道。 “外祖,外祖母呢?”苏辰彦就见外祖孤身一人。 “在城外的窝棚里!已两日没进食了!”秦方城叹息。 “等一下!”苏辰彦跑回食肆,买了几个蒸饼。 来到城外偏僻处,四处漏风的窝棚里躺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 半天没呼吸,彷佛没气了般。 “宝儿他娘,快醒醒,咱外孙来接咱了!”秦方城摇了摇老妇人。 “外祖母、外祖母!”哥俩看着气息奄奄的老妇人,心中酸涩。 许久老妇人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道,“我这是要死了吗?怎么见到时彦、辰彦?” “祖母,是我们!快,吃点儿东西!”苏辰彦拿出温热的蒸饼。 “老天这是可怜我老婆子,死前还能见到吃食!真香啊!”老妇人两眼直直,自言自语。 第341章 苏家一个都别想好过 给老妇人灌下温热水,又喂了半个蒸饼。 好一阵老妇人神智清醒了些,盯着哥俩看,“真是时彦、辰彦?” “外祖母,是我们!”苏时彦眼眶红红。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流放岭南么?”老妇人坐起身紧张道。 “宝儿他娘,咱女婿已赦免,如今当了大官,工部员外郎!”秦方城擦着泪道。 “果真?”油枯灯尽的老妇人两眼迸发出光亮,死死抓住苏时彦的手臂。 “是,外祖母!阿耶是工部员外郎,领岭南道道路修建之事。”苏时彦很不想提这个软弱无能父亲。 “岭南?不是回长安?”老妇人眼露失望。 “大、大伯回的长安!”苏时彦最不想提的人。 “你大伯…”老妇人盯着大外孙。 “大伯如今是京兆府少尹!”苏时彦垂下眼帘,每提一次大房都让他感到憋屈。 “果然大郎最出息!当年该再磨一磨秦良,九娘定能嫁大郎!”老妇人对秦方城道,语气怪怨。 “都过去的事儿,还提他作甚?孩子们在跟前!二郎亦不错!员外郎不小!”秦方城劝道。 哥俩第一次听到这内幕,内心很是震惊! 原来不止自己、阿娘看不上窝囊爹,外祖母亦看不上! 心中百般滋味,若当年阿娘嫁的是能干的大伯,那是不是大伯就是自己的爹?自己就是苏伯彦、苏仲彦? “宝儿他娘,咱们随外孙回长安!有大郎照拂,再也不用过这苦日子!”秦方城扶起老妇人。 “不行!咱宝儿不能这么白死!”老妇人一把推开丈夫,大声道,底气十足。 女婿升迁,苏大郎更是京兆府少尹,还对付不了河南府尹? 苏家流放岭南就算了,如今重新得势,宝儿冤死的账得算一算! “宝儿他娘,你疯了不成?府尹是咱能惹的?”秦方城觉得老妻病入膏肓,神志不清。 “怕甚?大郎是京兆府少尹,天子脚下,谁敢不给几分薄面?他河南府尹能比?” 老妇人眼冒精光,一扫刚才的垂死之气! 支撑她的是为儿子鸣冤,儿子的冤屈不伸,她死不瞑目! “宝儿他娘,走,咱进城找郎中看病!”秦方城不跟病人掰扯。 “时彦、辰彦,你们定要为你阿舅报仇啊!他死的冤啊!”老妇人拉着两个外孙的人哭道。 “外祖母,咱们先去把病看了,病好了再说!”苏时彦好声哄劝。 “看什么病?我没病!”老妇人声嘶力竭道。 “时彦,你是读书人,一会儿写张诉状,到河南府击鼓鸣冤!” “外祖母?”苏时彦没想到这事儿落到自己头上。 “怎么,你也畏惧权势?亏你还是读书人,这般怕事儿,真真随了你那没用的爹! 阿耶是员外郎、大伯是京兆府少尹,却这般胆小怕事!怂货!” 老妇人一脸鄙夷,活脱脱的老年版秦九娘。 苏时彦没想到自己在敬重的外祖母眼里跟父亲一样无能,太扎心了!心拔凉拔凉的凉了半截! “外祖母,我与辰彦得知消息,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寻你们…”苏时彦心中憋闷。 苏家得罪完了,外祖家又看不起,别人左右逢源,怎么到他变成左右不是人? “宝儿他娘,你就别为难两孩子,读书人要入仕,得罪府尹,以后前途有碍!”秦方城觉得老妻还是昏睡的好。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用的时候用不上,读书何用?”老妇人不知是骂丈夫还是外孙。 在场几人沉默,跟一个生病的人没法讲理。 ”你阿娘呢?你们读书人矜贵,让你阿娘去!养她一场,嫁了好人家,坐上员外郎夫人。 也该为秦家出出力!她阿弟冤死,当阿姐的该去鸣冤!” 老妇人眼睛一转,想起那个傻闺女。 “阿娘、阿娘…”哥俩面容悲戚。 “你阿娘咋啦?”秦方城发觉不对。 “阿娘、阿娘被阿耶休了…”苏时彦支支吾吾。 “甚?苏老二真是出息,敢休我家九娘!不行,我要去找他!我秦家人不是好欺负的! 你阿娘是木头啊,不晓得闹腾?苏老二那怂货,不挠花他的脸,不信治不了他!”老妇人怒道。 哥俩看着癫狂的外祖母,终于明白母亲的作劲儿来自何处? 他们看不起父亲,可是看着外祖母把父亲贬的一文不值时,心里又不舒服。 自己可以嫌弃,但旁人不行! “你阿娘呢,叫她来见我!这个没用的东西!到手的荣华富贵都守不住!我何翠姑怎么生了蠢货?” 想到女婿升迁员外郎,女儿却被休,老妇人心在滴血。 “阿娘、阿娘…”哥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阿娘怎么啦?死到外面啦?”老妇人气道。 “噗通!”哥俩跪下,“阿娘遭了横祸惨死…” 哥俩哭着把秦九娘、苏荷在岭南的事儿一一道来。 “哎呀!九娘,我那苦命的儿呀!”老妇人一声痛呼,眼睛一翻,直挺挺倒下。 “宝儿他娘!宝儿他娘!”秦方城惊呼,抱住一把骨头的老妻。 “外祖母!外祖母!”哥俩吓坏了,后悔不该这么着急告知真相。 “快,喂点儿水!”秦方城看着两个只会哭喊,什么都不会做的外孙,心中悲凉。 “哦,这里、这里!”哥俩回过神,拿起水袋给老妇人灌水。 好久老妇人悠悠醒转,嘶吼悲鸣,“九娘、九娘,我可怜的儿啊!” 看走眼了,这苏老二看着老实厚道,狠起心来是真狠啊,二十年的夫妻,竟然休了送莽夫! 惨死后不寻仇,反而隐瞒消息! 好!好!好得很!苏家人好得很! 苏老二、秦良给我等着,我老婆子就是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们一起!苏家一个都别想好过! 老妇人眼中迸发着浓浓的恨意!狠狠剜了两个外孙一眼!没用的东西!怂货! 哥俩莫名打了个寒颤,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知这股寒意来自何处。 “时彦,背上你外祖母,咱们走吧!”秦方城悲怆。 儿子死了,儿媳、孙女饿死;女儿惨死,外孙女也死了,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土埋脖子落得这般结局! 第342章 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病人无甚大碍,饿殍所致!”客栈里,郎中给老妇人把脉。 提笔写了张药方,叮嘱道,“年老体衰,肝火旺,忌动怒,宜慢慢将养。” “多谢先生!”苏辰彦送出门,顺道去医馆抓药。 老妇人躺在床上,换了身干净衣衫,眼睛深凹,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帐顶,不知在想啥。 “宝儿他娘,好生将养!到长安,我们也过一把老太爷、老夫人的瘾!这辈子也值了!”秦方城握着老妻的手宽慰。 “是啊,外祖母,就住苏宅,祖母的房子朝阳、宽敞,您与外祖住那儿!好日子在后头! 大伯如今从四品,将来还会步步高升,您和外祖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享受荣华富贵!”苏时彦亦劝道。 老妇人眼珠子慢慢转动,看一眼丈夫,眼神悲戚,再看向苏时彦,神色莫名。 那眼神让苏时彦很不自在,但没有多想,只当是外祖母悲伤过度,一时恼他、怨他。 “时彦,外祖母求你件事儿!”老妇人嗓音暗哑、苍凉。 “外祖母此话折煞孙儿,外祖母有事儿尽管吩咐!孙儿敢不从!”苏时彦被老妇人拿话将住,硬着头皮道。 “帮我写份诉状!”老妇人语气坚定。 “外祖母!”苏时彦惊呼,外祖母这是死不回头,誓要与官府抗争到底! “怎么,害怕?你学律法的,就这点儿胆量?将来如何为官?呵呵…”老妇人面露讥讽。 “外祖母,逝者已矣,阿舅已往生,时彦、辰彦愿替阿娘、阿舅尽孝,给您和外祖养老送终!” 苏时彦学律法,清楚这状根本告不倒。 首先是平民冲撞贵族,律法是袒护权贵的,不要妄想人人平等。 其次是平民冒犯在先,且一错再错,跟权贵撕打,没当场打死已是侥幸。 再者官府量刑有依据,量刑并未过重。 阿舅是自己高烧死的,并不是当场打死的,行刑时未做手脚。 击鼓鸣冤要么河南府,要么上京兆府,不管上哪个府衙,都把苏家、大伯推到风口浪尖。 不知为何,此刻苏时彦脑子特别清明。 “放心,不会让你们出面,老婆子自己去!”老妇人语气冰冷。 “不管告不告得准,我总要为我儿奔走呼号!将死之人,有甚可顾虑? 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又如何,老婆子舍了这把老骨头,哪怕以卵击石,也要伸冤! 否则,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我儿?” “宝儿他娘,说的甚话,甚将死之人?咱们还要去长安享福的!”秦方城心发慌。 一家子都没了,自己活着有何意义? 老妻争强好胜,两人吵吵闹闹一辈子,儿女没了,这吵嘴的人也走了,他还有啥可留恋的? “时彦,算外祖母求你了!”老妇人哀求。 苏时彦垂下眼眸,纠结挣扎,不得不咬牙应下,“好,我写!” “这才是我的好外孙!没白疼!”老妇人笑容古怪。 “唉!”秦方城无奈叹息。 “外祖,外祖母的药抓回来了!”苏辰彦提着几副药进来。 找客栈借个小炉子熬药,给老妇人服下。 听外孙念完诉状,老妇人才肯合眼睡去。 “兄长,真要去府衙击鼓鸣冤?”苏辰彦悄声问兄长。 他学的书学,律法略通,虽愤怒府尹打阿舅三十大板,但律法上府尹并无错判。 这击鼓鸣冤,打府尹的脸,让苏家树敌。 秦家乃平民,府尹根本不会放在眼中,不管是哥俩还是外祖母出面,人家只会把账记在京兆府少尹苏步成头上。 “唉,外祖母哀求,实在于心不忍!”苏时彦叹道。 “兄长,刚才送郎中,郎中嘱咐我外祖母时日无多,要不…”苏辰彦委婉道。 “二弟,难道要外祖母抱憾而去?阿娘惨死他不能讨公道,阿舅的冤屈也不能鸣冤,这世道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苏时彦大义凛然,仿佛正道的光。 “可是兄长,这一闹腾,最终连累的是苏家!咱们是苏家子孙,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苏辰彦不想把苏家牵扯进来,苏家好不容易赦免,开始欣欣向荣,有这样的苏家,将来他的仕途会顺畅许多。 “那你说该如何?”苏时彦恼羞,连二弟都开始反对他。 阿耶对大伯言听计从,自己这个二弟居然跟自己唱反调! “兄长,咱们来时,阿樱叮嘱寻到外祖接回长安赡养,不要节外生枝!”苏辰彦抬出苏樱。 “阿樱、阿樱!什么都阿樱!阿樱能干、阿樱聪慧!那你跟来作甚?去追随阿樱啊!” 苏时彦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激烈。 什么都被大房压一头,大房什么都是香的,连个女娘也对他指手画脚! “兄长说的甚话?弟弟陪着兄长一路奔波,兄长说话怎如此伤人?” 苏辰彦眼眶泛红,心中委屈,兄长越发偏执、不可理喻。 “二弟…”苏时彦懊恼自己没压住火气,软声道,“兄长不该如此对你说话!” “兄长,此事儿非同小可!望三思!”苏辰彦诚恳道。 “阿娘、阿舅已矣,苏家是我们背靠的大树,苏家好我们才得着好。 我们入仕还要靠大伯、阿耶的势,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跟家里闹别扭? 阿舅的死与苏家无关,也不是冤死;阿娘、阿娘但凡收敛些,也不会…” 母亲已逝,身为人子,不该非议,苏辰彦打住话。 “二弟,歇息吧!”苏时彦脑子混乱,不想跟二弟理论。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大街上响起嘈杂声,好像有人入住不远处的驿站。 闹哄哄的,不少孩子的喧闹声。 苏时彦烦躁的将被子蒙头上,隔绝吵闹声。 福忠面无表情,早已习惯这帮闹喳喳的小屁孩,吵得人脑瓜子嗡嗡嗡。 偶尔船靠岸,孩子们都跑了,突然觉得船上冷清得可怕。 从广州港走水路至泉州港,再到胶州,转陆路。 河南道、河北道灾情基本解除,此行撤销米铺,将人员妥善安置。 然后溜达回长安,向皇后娘娘交差。 第343章 告哪门子的状 “兄长、兄长!快醒醒,快醒醒!”苏辰彦猛摇兄长。 “唔…”苏时彦睡得正香,被二弟摇得脑袋发蒙。 睁开眼,迷茫地看着一脸焦急的苏辰彦,“二弟,何事?” “外祖、外祖母不见了!”苏辰彦着急道。 “不见了?”苏时彦翻身坐起,“去了何处?” “不知!问了店家,说是天蒙蒙亮,两人就出去。”苏辰彦不安地搓着手。 “诉状呢?”苏时彦摸了摸枕头下,问二弟。 “?”苏辰彦愣住,“他们拿走了?” “完了,出大事了!”苏时彦急忙下床,哆哆嗦嗦穿戴。 这下两兄弟是真慌了,原本打算以养病为由拖延,没想到外祖母来一招釜底抽薪。 哥俩急匆匆从客栈出来,朝着县衙疾行。 “大家吃好了吗?”苏仲彦问孩子们。 “吃好了!”孩子们齐声道。 “好,大家分组自由活动,听福东家、胡先生的安排!不要走散了,注意安全!”苏仲彦安排道。 “阿黑,你多费心照看,我带两位弟弟回一趟秦家村。” “先生且去!”阿黑躬身道,出来几个月,长了不少见识,整个人显得沉稳、自信。 “兆彦、柄彦,走,跟阿兄走!”苏仲彦冲一堆砂糖橘喊。 “是,兄长!”砂糖橘中出来两个小少年。 橙色马甲起了很大作用,一路上清点孩子,只管瞅那橙色马甲。 小哥俩跟着堂兄走出食肆。 来的路上,苏仲彦才得知荥阳也在此次灾荒中,到了总得去秦家村看一眼。 看看祖母、二婶娘家人咋样,需不需要帮衬一把。 “咚!”苏仲彦躲闪不及,被人直直撞胸口上,“哎哟!” “对不住、对不住!”苏辰彦头没抬,丢下一句对不住,拉着兄长往前走。 “时彦、辰彦?”苏仲彦迟疑地喊道,以为自己认错。 “大兄、二兄!”苏兆彦欢喜地大喊。 苏时彦、苏辰彦顿住脚步,转身,看到三只砂糖橘。 “你们怎么在这里?”双方同时问。 “我们随福东家游学到这里,准备去秦家村看看祖母、二婶娘家,你们也去秦家村?”苏仲彦问。 “嗯嗯…”哥俩胡乱应道,心不在焉。 “你们先忙,我们还有事!”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时彦、辰彦,发生何事,这般慌张?”苏仲彦拉住两位堂兄。 “哎呀,再晚就来不及了!”苏辰彦甩掉苏仲彦的手,拉着兄长就走。 “走,去看看!”苏仲彦觉得不对,带着两位堂弟跟上。 “咚、咚、咚!”远远就听见县衙门口的鸣冤鼓响,不少人往那里跑。 衙门前的鼓声响,说明有人喊冤,多少年都不曾遇到,百姓纷纷跑来看热闹。 咚咚声敲在哥俩心口上,脚底发软,每响一声,心往下沉一分! “冤枉!冤枉!河南府尹仗势欺人,草菅人命,打死我儿!呜呜…”老妇人跪在衙门前,举着诉状喊冤。 秦方城举着鼓槌不停击鼓。 围观的百姓一头雾水,没听说府尹大人打死过谁呀! “外祖、外祖母!”哥俩挤进人群,一个拉秦方城,一个拉老妇人。 两位老人都穿着之前那身破衣烂衫。 “外祖!求您了!人死不能不生!咱回长安!”苏辰彦拉着外祖的手。 眉宇间全是焦灼,想不明白一向明理的外祖怎么也跟着搅和。 “辰彦,放手!你外祖母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秦方城眼中有泪。 明事理又如何,什么都没了,老妻再走,自己孑然一身,也活不了几日,不如陪着老婆子一起疯。 “外祖,你们这是把苏家拖下水!要毁了苏家!”苏辰彦愤怒道。 “我什么都没了,哪管得了死后洪水滔天?”秦方城毅然决然。 苏家休了自己女儿,害女儿惨死,他苏家却要荣华富贵、步步高升!休想!不如一起下地狱! 甩开外孙的手,继续咚咚擂鼓。 “外祖母,你快起来!我们回去!”苏时彦心里那个悔呀。 不该心软写诉状,不该告诉外祖苏家发达了,如今他们正在毁掉苏家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外祖他们是故意的!苏时彦终于明白昨日外祖母那古怪笑容的意思。 “滚!”老妇人一把推开外孙,明明油枯灯尽之人,力气却出奇的大。 苏时彦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被随后挤进来的苏仲彦扶住。 “时彦、辰彦,发生了何事?” 苏仲彦看着击鼓的秦方城、地上喊冤的老妇人,认出是两位堂兄的外祖。 “哐当!”县衙大门里响起门栓抽动声。 “吱呀…”大门缓缓打开,冲出一帮皂吏,大喝,“何人在此击鼓鸣冤?” “老身秦家村人秦何氏,状告河南府尹屈突大人,草菅人命,打死我儿!” 老妇人高举状纸,膝行上前,枯瘦如柴,白发苍苍,当真凄凉无比,令人心生怜悯。 秦方城一同跪下,“求大人为草民做主!为我儿伸冤!” 苏时彦、苏辰彦见状,脸色煞白,腿一软,颓然坐地上。 河南府尹屈突寿乃前朝名将屈突通长子,屈突通本前朝名将,隋大业十三年奉命守潼关,兵败被俘,降唐。 武德九年,随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皇太子李建成。 后屈突通以检校行台仆射身份镇守洛阳,授洛州都督,贞观二年病卒于任。 长子屈突寿袭爵。 (备注1:此处借用府尹官职替代都督,唐代官职变换频繁,府尹一职于开元年间设置。 备注2:府尹三公子系杜撰,屈突通只二子。) 皂吏一听,面面相觑,无人敢接状纸,告府尹大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班头跑回公堂,“大人,外面有刁民状告府尹大人。” “甚?状告府尹大人?”荥阳县令杨颍川的瞌睡全跑了,“何人如此大胆?” 睡得正香,被鸣冤鼓吵醒,手忙脚乱穿好官袍上衙,却不行是状告府尹大人! “回大人,好像是去岁冲撞府尹三公子的秦家人。”班头回道。 “?”杨县令半天脑子转不过来。 冲撞府尹三公子,还使阴招!记得好像判了三十大板,适值府尹大人巡视荥阳,亲判。 这种刁民居然还敢状告府尹大人?屈突老大人去岁已病卒,告哪门子的状? 去岁不告,今年击鼓鸣冤为哪桩? “去,告诉秦家人,屈突老大人已病卒,且本县乃七品县令,接不了府尹大人的案子!” 第344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天哪!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我儿冤死,却无处申冤!我的儿,你死的好冤!” 老妇人一听屈突老大人去岁已病卒,恸哭哀嚎。 冤有头、债有主,这人已死,找谁伸冤去? “我的儿啊!你死的冤啊,爹娘为你伸冤都无处可去,这叫我们穷人可怎么活呀!”秦方城跟着一唱一和。 “哟,这不是去岁那什么秦家村冲撞府尹三公子的刁民么?”有百姓想起来。 “是那人啊,该!三十大板都打轻了!有脸喊冤!”有人骂道。 “时彦、辰彦,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苏仲彦摇晃着两位堂兄。 他看了状纸,是大堂兄时彦写的,学律法,状纸格式板板正正,措辞尖锐,言辞犀利。 在长安这些年,屈突大人的名头不小,苏家人虽是低品阶,也久闻大名,玄武门之变大功臣之一。 苏时彦脑门子被驴踢了?这状纸也敢写!是嫌苏家日子太平,他不舒坦? 路上胡县令、胡夫人来信,他已得知父亲赦免,急召回长安,二叔、三叔俱升迁。 苏家好不容易翻身,他苏时彦一张状纸,就要摧毁! 苏仲彦从来没这么厌恶两位堂兄,蠢不自知,总爱自诩清高,怨天尤人,却又一事无成。 “对不起!”苏辰彦喃喃道,“我们本想拖延,没想到外祖他们偷走了诉状!” “为什么要写?谁让你写的?写的时候没想想苏家?”苏仲彦恨恨道。 “你没长脑子?不知告的是何人?苏家拿甚跟人斗?苏家一家性命皆系于此,凭啥让你们如此折腾?啊?” 苏时彦、苏辰彦不说话,他们也不想,事已至此,不知该如何收场。 “大兄、二兄,你们糊涂!”苏兆彦失望道。 出来游学,增长见识,也想通许多事,虽年仅八岁,看过名山大川,见识过各类生意人、形形色色的底层人。 眼界开阔,迅速成长。 跟两位兄长见面不过两刻钟,尚未来得及寒暄。 见外祖、外祖母拿着兄长写的状纸闹出如此动静,别的不提,有一点儿他明白,这事儿苏家落不着好! 苏家是一棵大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兆彦!”柄彦扯了扯堂弟,凑到耳边低语。 小哥俩从小玩一块,走哪儿都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嗯嗯!”兆彦不住点头。 “外祖母!”兆彦来到老妇人跟前。 “我的儿啊,你…”老妇人正哭得抑扬顿挫,被打断。 看着穿着橙色马甲、眼睛清亮的孩子,“兆、兆彦?” 不是小时候那个奶乎乎的小胖墩,瘦了,抽条了。 长得不像秦九娘,大的两个外孙像他们秦家人。 这最小的像苏家人,特别是那眼神!是苏家人特有的,清亮、坦荡、睿智。 “外祖母,您再哭亦无益,皂吏不是回了么?他家县令七品,接不了诉状?”苏兆彦劝道,“不若咱们去府衙告!” 老妇人呆呆看着小外孙,是啊,干嘛在这里死缠?小官哪里管得了大官? “可府衙不就是他屈突大人吗?告得了?”老妇人没动。 “外祖母,他若不接,那咱们去京城,去大理寺告!”苏兆彦一本正经。 苏仲彦目瞪口呆,这小堂弟是生怕事情搞不大? 看向柄彦,小哥俩蛐蛐儿半天,就这? 柄彦冲堂兄微微一笑,眼神淡定、胸有成竹,示意堂兄稍安勿躁。 “还是咱兆彦聪明!”老妇人抹一把脸,爬起来,“走,宝儿他爹,咱去府衙告!”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这秦家人真是疯了,还敢上府衙去告! 苏兆彦搀扶着外祖母起身,跪久了,半天爬不起来,状纸掉落地上。 “外祖母,孙儿帮您拿着!”苏兆彦眼疾手快捡起状纸塞怀里。 “不用,那是你阿舅的冤屈!外祖母拿着心里踏实!给我!”老妇人向小外孙索要。 “大兄、二兄,快来搀扶外祖、外祖母!”苏兆彦没理会,而是招呼两位兄长。 苏时彦两兄弟没反应过来,被苏仲彦一把推过来,扶住外祖、外祖母。 苏兆彦趁机脱手,溜到苏仲彦身边,迅速将状纸塞给堂兄。 苏仲彦不动声色塞怀里,一行人挤出人群。 “兆彦!”老妇人没见着小外孙,不放心的大声呼喊。 “唉,外祖母,我在呢!”苏兆彦在身后应答。 “莫要走丢了,跟着外祖母!”老妇人惦记着诉状。 “孙儿晓得!”苏兆彦乖巧答道。 苏仲彦带着柄彦回到驿馆,拿出状纸细看,看完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苏时彦文笔不错,字字泣血、声泪俱下,让人看了义愤填膺,恨这世道不公!怜悯冤死之人无处诉冤。 “柄彦,你如何看?”苏仲彦问。 “阿兄,这只是秦家一面之词,真相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是非曲直不好评判。 我觉得秦阿舅以下犯上,单这一条,官府惩戒毋庸置疑; 再者秦阿舅十几日后病死,与打板子有关联,也无关联。 挨板子的人多了去,当场毙命的不是没有,秦阿舅拖了些时日,衙役未暗中使手段。 再说去岁死的,为何当时不告?偏偏时彦、辰彦两位兄长寻来便冤屈大如天,击鼓鸣冤? 弟弟觉的,秦外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告府尹是假,真正目的是摧毁苏家,至于为何如此恨苏家,弟弟不得而知。” “嗯,柄彦分析的有道理!”苏仲彦赞同道。 自从二婶和苏荷被赶出苏家,两位堂兄就变得牛心左性,别扭得很。 没猜错的话,定是两位堂兄把二婶被休弃的事儿告知,不然解释不通那股恨意来自何处。 只是,苏家倒了,他自己的亲亲外孙能落着好? 苏仲彦拿着状纸纠结,要不要烧了。 “阿兄不赶紧把这麻烦烧掉,留着作甚?”柄彦不解。 “我担心,万一秦阿舅真是冤屈的…”苏仲彦觉得是不是太自私、冷血。 “阿兄说的,若真冤屈,时彦兄长不会再写?那秦家人真真是麻烦得很!”柄彦恼道。 第345章 他想干啥 三兄弟扶着外祖、外祖母回到客栈。 “兆彦啊,诉状呢,给我!”老妇人不肯躺下。 “好!”苏兆彦装模作样在身上摸索半天,“咦,诉状呢?我明明放好了的呀!” “甚?”老妇人站起,一把抓住小外孙,直接上手搜。 上下摸了个遍,什么都没有。 “你、你!”老妇人反应过来,被小外孙耍了! “啪!”老妇人怒火中烧,“混账东西!” 耍了一辈子心机竟被小外孙给糊弄!打鹰终被鹰啄眼。 “外祖母!”苏时彦两兄弟惊呼,没想到老妇人动手打弟弟。 “当真是苏家好儿郎!小小年纪,竟敢算计老身!”老妇人满是恨意,瞪着小外孙。 苏兆彦脸上一片红,肿起五个手指印,定定看着面目狰狞的外祖母。 “外祖母若当真要告,为何去岁不直接抬着阿舅的尸身上府衙告? 哄着我阿兄写状纸,击鼓鸣冤!是真的冤屈吗?还是想置我苏家于死地? 孙儿是苏家人,不得不维护苏家!”苏兆彦掷地有声。 苏时彦两兄弟羞愧的抬不起来。 “你是苏家人!真好!说的真好!哈哈哈…”老妇人仰天大笑,眼泪都笑出来。 这世道果然都是官官相护! “你当自己是苏家人,那你可知你阿娘、你阿姐惨死?”老妇人恨恨道。 “什么?”苏兆彦愣住,眼神慌乱,“不可能!我阿娘、阿姐在南沟村好好的!” “你问问你两位兄长,你阿娘、阿姐在哪里?”老妇人悲愤。 “兄长,阿娘、阿姐在哪里?”苏兆彦拉着兄长问。 苏时彦兄弟俩耷拉着脑袋,眼眶红红,“阿娘、阿荷都死了!那冯家不是人,害死了阿娘、阿荷!” “不可能!不可能!”苏兆彦摇着头,泪流满面。 他还没长大,还没接阿娘回家,怎么就惨死了呢? “你知道苏家是怎么待你们的?”老妇人冷冷道。 “隐瞒消息,悄悄将人葬了,若非你兄长去接人,你们还一直蒙在鼓里!这就是你的苏家!” “不对!”苏兆彦大声道,“隐瞒是不想兄长分心,他们刚去桐县!机会难得!” 他知道这是堂姐阿樱为兄长们谋划来的,隐瞒是希望兄长们安心做事。 以前被兄长们带着,他也会想歪,钻牛角尖,可如今看得多了,站在旁观者角度,很多事情反而看得很清楚。 “当真是苏家喂大的狗!”老妇人讥讽。 “孙儿本就是苏家人,维护苏家乃本分!”苏兆彦凛然道。 “两位兄长,这次弟弟帮忙除去隐患,以后莫要再糊涂!苏家是我们的根本!切莫是非不分! 若阿舅真的冤死,阿耶、大伯、苏家定会鼎力相助寻求公道!而非被人算计当枪使,毁了苏家!” “好!好得很!真是苏家的种!”老妇人气得胸膛起伏。 “外祖!阿舅、阿娘已矣,你再恨苏家,还有三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外孙,你不会连我们都要一起毁了吧?” 秦方城面色绯红,心思被小外孙戳破。 “事情就此打住,外祖、外祖母接回长安,我们三兄弟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 若非要闹腾,那、恕孙儿不孝!你们要闹腾尽管去!孙儿不奉陪,言尽于此,孙儿告辞!” 苏兆彦冲外祖、外祖母躬身施礼,转身大步离去。 “不孝东西!”老妇人气得破口大骂,“毛都没长全,竟敢威胁老身!反了天了!” “算了,宝儿他娘!”秦方城劝道,“为了时彦他们,放下吧!” “宝儿他爹!就这么算了?咱九娘白死了,凭甚他苏家荣华富贵…”老妇人心中堵着那口气。 可是不服又能怎样?将死之人!闹了这一通,老妇人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困倦至极。 突然没了精气神,老妇人眼前一黑,软软往下滑… “大人,到码头了!船家在客舱外轻声道。 “嗯!”王端方撩开帘子出来。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大庾岭脚下。 被吏部派到梧州榕县,昔日那帮同僚、好友全都避得远远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榕县紧邻梧县,贫穷、落后与之前的梧县有得一拼。 离开长安,竟无人相送,王家人集体沉默,唯有嫁去卢家的女儿带着细软来相送。 王端方呵呵冷笑,果然世态炎凉! 当年王家当家人被逐出京,他们这一支王家迅速崛起,接收了所有资源。 那会儿他嘲笑老当家人不过尔尔,不堪一击。 这会儿自己不过贬谪,家族立马割裂,划清关系!自己成了弃子! 妻儿老小一同赴任,路上老母亲经不起颠簸,病倒半路,家眷们都滞留,侍奉老母亲养病。 自己只身前往,赶在最后时间抵达任上。 码头上挤满了各式船只,喧闹得很,所有的船只都在卸货。 王端方没看到意料中的瓷器、丝织品等奢侈品,而是箩筐、镐锹、竹条、细纱布等廉价物。 民夫们卸完货,肩扛马驮往大庾岭去。 人流不断,行走极慢。 这几十里山路,极难行走,悬崖峭壁边,根本不敢骑马,全靠两条腿走。 “你们岭南这般穷?”王端方问马夫。 “大人何出此言?”马夫不解。 “箩筐、镐锹、竹条、细纱布皆廉价之物,却用船只大量运送,为何?”王端方问。 “大人,你走这小道感觉如何?”马夫不答反问。 “艰难、险阻!”王端方评价。 “大人尚且觉得难行,我等世代生息于此,每日苦于行!苏大人奉命修建大庾岭,这些乃修路所需物资!”马夫解释道。 “苏大人?哪位苏大人?”王端方心中一动。 此路一旦凿通,将名垂青史,何人如此幸运? “工部员外郎苏大人啊,这修大庾岭的消息一传出,不但我们百姓欢喜,船商们更是欢喜!这些物资便是船商们捐赠!助苏大人早日凿通大庾岭!” 马夫说起这些眉飞色舞、有荣与焉。 “船商捐赠?”王端方心里嫉妒得要死,怎么不是自己领着美差? 名垂青史,还有人送物资,自己还能在里面狠狠捞一把!名义双收! “当然,苏大人说了,所有捐赠的客商、官府、官吏、村寨都要立碑刻上名字!”马夫又道。 “甚?”王端方惊呼,面目扭曲,吓得马夫脚一滑,差点儿掉下悬崖。 这怎么能行?名利双收,还邀买人心!他想干啥? 第346章 再远的地方都能到达 “这两个糊涂蛋!真真是随了他们那糊涂娘!”苏老太太杵着拐杖骂道。 苏仲彦从荥阳来信,把苏时彦哥俩帮着他们外祖、外祖母闹腾的事儿告知。 老太太恨不能一棍子打死两个孽障,分不清里外,都不知该说他们是孝还是不孝。 说他不孝吧,宁愿得罪苏家,也要一心一意要为他们阿娘寻公道,为外祖家去得罪权贵。 说他孝吧,为了外祖家,不惜把苏家放地上踩踏。 都搞不清这哥俩脑子里长的啥?养了那么多年,却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杜氏、韦氏、杨春华默默无语,牛心左性,越劝越拧。 “那个何翠莲就不是个好东西!看着一副精明相,教养出来的儿女却蠢如驴! 死了也好,免得祸害苏家!”老太太庆幸。 被骗走诉状,又被小外孙痛斥,没了盼头的老妇人最后的念想崩塌,没熬过那晚便去了。 草草埋葬,苏时彦哥俩带着外祖秦方城随游学队伍一同回长安。 苏仲彦此信告知家里,回长安后就不再返回岭南,哥几个都准备复学。 村学的孩子们委托阿黑、胡二郎君、福东家护送回来。 这样也好,免得来回折腾。 只是苦了苏樱,要照顾留在荒沟村的妇孺们。 “虎子、阿桑、阿木他们快要到长安了?”杨老汉问。 “嗯!信是从荥阳发的,算时间,他们此时应抵达长安。”苏樱道。 “终于回长安了,终于回长安了!”杨老汉眼眶湿润,鼻子酸酸。 没想到孙儿们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回到长安! 其他几个村老都默默擦泪,自己叶落归根不远了!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两鬓斑白,不知长安是何景象? “呃,几位村老,别光顾着高兴!”苏樱沉吟道. “我阿兄他们会留在长安,其他孩子由福东家、胡二郎君带回来…” 众村老沉默,自家跟苏家不能比,人家是赦免、升迁,苏步成是京官,子侄们自然留长安。 自家孙儿是荒沟村村民,过所上是有归期的。 可是,都到了长安,长安城里不知还有哪些故旧、族亲?要是能联系上,也能帮衬一把,让孙儿们留下。 考律学、书学、算学也顶好的,可惜… “呃,孩子们好不容易到长安,这么快回来不划算,不如留在长安多游学几年,各位觉得如何?”苏樱提议。 众村老唰地一下,全都看着苏樱,两眼灼灼,“阿樱所言甚是!” “各家问问各家可愿意,我去金风寨问问阿德头领,愿意的话我们找胡县令补办手续,让孩子们在长安安心学习。” “阿樱,不用问、不用问,我们各家都愿意!”众村老齐声道。 有苏家帮忙,至少在长安城求学、吃住不是大问题! 再努努力,考上律学、书学、算学,毕业后在朝廷各部门考个小吏,就算在长安真正落脚! “那好吧,麻烦诸位知会各家准备冬衣,过几日随第二批岭南锦一同送长安。”苏樱安排道。 “多谢阿樱,多谢阿樱!”村老们欢喜离去,没一会儿村里人都知晓。 “阿樱!阿樱!”郑娘子几位寡妇跑来。 “何事,阿姐?”苏樱牵着马正要出发。 “阿樱,谢谢你!”郑娘子拉着苏樱的手,“孩子们到长安了?” “嗯,差不多该到了,阿姐们准备好冬衣,过几日送走!”苏樱微笑道。 “谢谢你,阿樱!”郑娘子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一向能言会道,此刻只会翻来覆去说谢谢。 只要能留在长安,就有机会,不久他们都能回去! “好啦,阿姐们,快去准备冬衣,还有咱们的粉丝,蜂蜜啥的。 让我阿耶找个铺面,开个岭南特产店,孩子们的日常开销、笔墨纸砚便有着落。”苏樱贴心道。 “嗯嗯,都听阿樱的!都听阿樱的!”妇人们心头的担忧去了一大半。 纵马驰骋,从荒沟村来到金风寨。 还有几里地,就看到成片的甘蔗,两米多高,婴儿手臂粗,紫色的外皮上泛着白霜。 地里有人在扒甘蔗叶,只余顶部,养分保供主干,长势喜人。 风一吹,甘蔗林莎莎作响。 听到马蹄声,大家回头,见是苏樱,都笑着招呼,“阿樱来啦!来,尝尝甘蔗!” “不啦,我找阿德阿公!”苏樱笑笑,婉拒村民们的热情。 寨子里,大家都在忙碌。 豆子收了,旱地也翻耕了一遍,晾晒着,待十月份种冬小麦。 这里天气热,豆类种植时间比北方缩短半月左右。 而冬小麦必须十月份,天气凉了才能种,不然麦子空长,结不了穗。 算起来中间旱地就得空置一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要收二季稻、甘蔗,然后种植冬小麦,忙得够呛! 这一个月还能养一季蚕,然后才能歇口气。 “先生来啦!”回村忙农活的孩子们喊道。 “嗯,阿德阿公呢?”苏樱跳下马。 “阿公、阿公!”有孩子跑去喊人。 村老们在地里,看着即将成熟甘蔗、二季稻,又是欢喜,又是愁的。 农忙完,就开始榨甘蔗制红糖,村里的汉子分组,派到各县建糖厂。 “阿公、阿公,阿樱村老来了!”孩子们老远喊道。 “想来阿樱有好事儿,走!”阿德笑道。 “阿樱!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阿德打趣。 “给你们送好消息啊!”苏樱笑道。 “什么好消息?”众村老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猜!”苏樱难得玩笑。 “阿黑、阿牛他们有消息啦?”阿德猜道。 “唉,什么都瞒不过阿公!”苏樱没想到阿德阿公这么厉害,一下就猜到。 “都走了四五个月,总得有点儿消息回来!”阿德笑,“他们到何处了?” “算时间该到长安!” “长、长安?”阿德愣住。 孙儿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啦?那可是自己梦想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两个孙儿仅用四个多月就走到! “长安啊!他们真的到了!”其他村老都觉像梦一样。 年轻就是好,说走就走,付诸行动,再远的地方都能到达。 第347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长安啊!他们竟然走到了?”这些老人忍不住抹泪。 穷哈哈的俚人也能走到长安!这不是梦! 第二批到荒沟村念书的孩子们在门外听到,羡慕极了,心中燃起熊熊烈火!我也要去长安! “各位阿公,我来是征求你们的意见!”苏樱待村老们稍稍平复心情后道。 “阿樱请讲!”阿德眼中还闪着泪花,脸上掩饰不住的骄傲。 “孩子们出去一趟不容易,长安是我大唐最繁华的地方,不但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游学之人,还有西域、海外来使、学者、客商。 要不要让孩子在长安多待两年,那里有最好的学府…” “就让孩子们多待几年!”阿德不待苏樱说完,立马表态。 “对、对!让孩子们在长安多待几年!”村老们紧随其后。 人一辈子,也就年轻时最潇洒,可以无牵无挂、云游四海! 这一趟游学,受用终生。 “那请各家准备冬衣,长安城冬天下大雪,不似岭南暖和,多备几身厚实的。”苏樱叮嘱。 荒沟村都是来自长安,知道该准备什么样的冬衣,金风寨不同,祖辈蜗居岭南,没经历过北方风雪。 交代完,苏樱又马不停蹄赶往县城。 已是酉时正,苏樱掏出手令入城,胡县令单独给苏樱开具的。 人家是九品锦作管事,直属少府监织染署,方便随时入城办事。 天还没黑,但未时二刻闭门,大街上空荡荡的。 可惜了,要是摆上夜市该多好,既丰富生活,又增加百姓收入。 踢踢踏踏来到福禄巷胡县令家,拍了拍角门。 “谁啊!这么晚还来!”门房不耐道。 “是我,岭南锦作管事苏樱,求见胡大人!”苏樱大声道。 “吱呀!”角门立马打开,“哎呀,是苏大人,失敬、失敬!” 赖阿大一副谄媚相,心中暗恨自己刚才嘴快。 “胡大人歇息了?”苏樱将缰绳扔给赖阿大。 “还没呢,跟苏郎君在前院议事。”赖阿大牵着马匹去喂水喂青草,苏樱自己找得到路。 “等二季稻收割,税粮一收,咱们今年总算可以松口气!唉,伯彦呐,是真不得放你走!”胡县令靠在椅背上,很没形象的摊着。 每到农忙季,都得挨着各乡镇跑一遍,看看庄稼长势如何,叮嘱抓紧时间抢收。 祈祷老天这段时间不要下雨,早点儿粮食入仓,他们顺利收税粮。 不然一场大雨,一年白干。 跑完回来,累得要死,又热又脏,一身酸臭。 “大人抬爱!”苏伯彦谦虚道,也是晒得黝黑,一身衣袍皱巴巴。 “大人,后面还有更重要的!”苏樱不用人通禀,直接进来。 “阿樱?”胡县令忙坐起,收起自己的毫无形象,“你怎么来了?” “为了荒沟村、金风寨那些游学的孩子,来求大人帮个忙!”苏樱开门见山。 “游学的孩子?到何处啦?”胡县令关切道。 “应该抵达长安!”苏樱坐下。 “长安?”胡县令心中激动,“就是说,我家二郎到长安啦?” “当然!多亏有福东家、胡二郎君照拂,孩子们一路平安、顺利!”苏樱道。 “好、好!这小子有本事,四处游走、增长见识,不耽误学业,还做大买卖挣钱,比我能干!” 胡县令说起二儿,一脸骄傲,臭小子是家里最出息的,会念书、会挣钱。 “你刚才说为了孩子们,孩子们啥事儿?”胡县令想起正事儿。 “呃,想让孩子们在长安多待两年,去一趟长安求学不容易,将来岭南、梧县就指着他们出几个人才!求大人给孩子们补发延期过所…” “都要滞留长安?”胡县令看着苏樱。 三十几个孩子呢,长安大不易,吃穿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两年! “呃,这个问题不大,咱们岭南特产正好开个铺子,挣的钱帮补孩子们的日常开销。”苏樱道。 “你倒是想的周到!”胡县令感慨。 费心费力拉着乡亲过上好日子,为孩子们的未来筹谋,先生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可没几个。 留在长安,苏步成不得照拂? “乡里乡亲的,我这不是想着咱们梧县多出几个人才! 这里没有好的教育资源,千辛万苦到长安,不收获点儿什么,那不太亏了么?”苏樱笑道。 “你呀!”胡县令心中很感动。 梧县何德何能,遇到苏樱这个奇女子,连梧县的未来都考虑! 特产再多,都比不上出人才,一次送出去三十几个孩子,怎么也得出一个吧? “成,明日就补办!” 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都把事情理顺,后续问题解决,自己只需盖着章的事儿,有什么可推辞的?得益的是梧县! “接手的人可寻到?”苏樱问起兄长的事儿。 “不好找啊,这穷乡僻壤,读书人少,见识比不上你们长安来的,人家也不想窝在这里,都向往长安!”胡县令叹气。 自己没看上那些读书人,读书人也没看上这破县,认为窝在这里没前途,想方设法往外蹦。 梧县发展到这个地步,需要有眼光、年轻有为、大胆创新的人辅佐,而不是按部就班的墨守成规。 苏伯彦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胡县令有时愁的睡不着。 “阿樱啊,你帮我想想…”胡县令说了半截,望着苏樱突然不说话。 “帮你想什么?”苏樱莫名,怎么说半截不说了? “啪!”胡县令一拍大腿,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到处找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阿樱,就你啦!”胡县令欢喜道,“你不就是现成的么!” “大人何意?”苏樱压根没往别处想。 “伯彦走了,你来辅佐我,如何?”胡县令一脸乞求。 这么聪慧、想法层出不穷的女子,教书浪费了。 “呃,大人,我如今挂着锦作管事之职!”苏樱不想接。 她算着明年棉花种完交差,就打算卸职,带着阿娘、妹妹们游山玩水,返回长安。 这一年来,其实很累,很耗精力,不想再被这些杂事缠绕。 第348章 锦上添花 “不影响!你看年底你那锦作无事,正好帮我管理县衙!”胡县令搓搓手,谦卑道。 “大人,我还有孩子要授课,真没精力再接其他的,再说家中只剩妇孺,实在不便留在县里。”苏樱极力婉拒。 “阿樱,帮帮我!”胡县令急了。 “咱们在县衙办官学,你家人都接到福禄巷,我家旁边就有空宅子,方便你照顾家人!” 放眼整个梧州,还真找不出比苏樱更合适的。 “大人,我教的内容跟正规学府的不同,除了识字、算学,以农学为主。”苏樱分身乏术,真接不了。 “大人,有个人或许可以试试!”苏伯彦想到一个人。 “谁?伯彦快说!”胡县令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 “锦作不是还有两位管事么,从九品,能在少府监混上管事的,能力都不低,识字,又精通人情世故。 大人可考虑请他们帮忙,冬日确实他们没甚事儿。”苏伯彦道。 “人家是少府监来的,愿意吗?”胡县令犹豫。 “我不也是少府监的,还正九品,你不都开口了,怎么他们你不敢开口?大人区别对待?”苏樱笑。 “咱两家谁跟谁?你帮了梧县那么多,不介意多帮一次,他们我不熟,不好开口,呵呵…” 胡县令讪笑,自己这是可着一只羊薅。 “我回去问问福禧,待我兄长出发时,第三批彩锦也完结,福禄也该返回。 若二人愿意帮忙,最好不过,若人家不愿意,我也奈何不了,毕竟人家本职是锦作管事。” 苏樱总算把自己摘出来,家里无劳力,二婶年底临盆,自己不敢离开太久。 “多谢阿樱,还请阿樱多费心!”胡县令一下得两位帮手,烦恼事没了。 福禄、福禧打过交道,能外派的宦官,都是能力出众的人精儿。 “哦,对了,阿樱啊,你不是说我还有最重要的事儿,何事?”胡县令一直记着,这会儿有空了。 “二季稻收了,甘蔗上市,榨糖开始,又将有大批客商涌进梧县,你可做好准备?”苏樱问。 “唉!你看,哪有都需要人手!官道水泥路铺了些,日夜不休,两班倒。 就是要赶在甘蔗上市前铺好,可二季稻收割、甘蔗上市、冬小麦种植全挤到一块儿,中间要停歇一个月。” 说起这个,胡县令感觉真的分身乏术,严重缺人。 “我入城时,天尚未黑尽,但从未时二刻,就闭城,清空大街,冷清得没一丝人气。 不若开办夜市,闭城不闭户,街上允许摆摊,摊贩多挣些钱,百姓、外地客商也能丰富生活。” 苏樱提议,大下午的,县城街上空荡荡,犹如鬼城。 “阿樱啊,这个恐怕不行!” 胡县令已习惯苏樱的奇思妙想,闭城是大唐律令,自己一个七品县令,没那么大能耐随意更改。 “有啥不可以的?这里偏远,又不是军事要塞,稍微松动些,不是不可能!” “如何松动?”胡县令挠头。 “甘蔗不是上市吗?向州府呈报,梧县治安好,路不拾遗,请求试点开放夜市,促进商贸交易、丰富百姓生活。” “这也能行?”胡县令觉得太扯,卢刺史怎么可能准许。 “试试看呗,一份公文,浪费几滴墨汁!还能有啥损失?”苏樱怂恿道。 同样宵禁,长安城大街上无人,但坊内可随意走动,一个坊堪比现代的大型小区,里面客栈、店铺照常营业。 不像县城,一闭城,街道上干干净净,全都关闭。 “不是,这跟甘蔗上市有何关联?”胡县令觉得自己被绕晕。 难不成客商来了,就不用遵守大唐律法? “我的意思是咱们争取开放夜市,吸引更多客商来。 夜市繁荣的不单是小摊小贩,还有客栈、食肆、茶肆、酒楼,以及衙役,县衙的利税也会大幅提升。” “为何会县衙利税也能提升?”胡县令没理解,店铺交的定税。 “大人,夜市戌时末收市,营业时间翻了一倍,收的利税该不该涨?不说翻倍,涨个两三成总可以吧? 还有摊贩,可以一次性交一月的,也可按次数缴纳,收取一定摊费。 衙役就不说了,巡街,支付加班费,剩余的不就是县衙的财政收入?”苏樱一笔一笔算账。 对啊,开放夜市,未时二刻延长到戌时末,整整多了三个多时辰!不该加税么? “那个,阿樱啊,咱加税,商户答应么?”胡县令底气不足,怕被州府功曹弹劾。 “大人,你且问问商会的商户们,开放夜市但要加税二到三成,问他们乐不乐意? 远道而来的客商不怕花钱,而是怕有钱没地方花! 夜市一开,客商们恨不能夜夜笙歌,哪家商户生意会不好? 大人若是觉得麻烦,也可不搞。” “要搞,要搞!”胡县令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想试试。 今年的甘蔗产量大幅提升,榨糖至少能延续到开春,相应的外地客商来的最多,家家客栈爆满。 梧县的商户们就指着这狠狠赚一把,若是开放夜市,将最大利益化这场商业盛宴。 县衙仓廪实,丰厚的商税锦上添花,这七品县令当的牛逼!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这样的人不做自己的幕僚可惜了!做县令都足够! 可惜阿樱不答应!胡县令甚是惋惜。 打铁趁热,三人一起商议着开放夜市的相关事宜,从呈报到实施的各项安排等,包括收税,事无巨细都理的清清楚楚。 “哎呀,阿樱啊,你们这一梳理,我感觉条理清晰,好多没头绪的事儿明明白白的。”胡县令长舒一口气。 后面自己只需一一照做,按图索骥落实到各曹即可。 “咕咕…”突然,三人的肚子同时咕鸣,才惊觉夜已深,还未用晚膳。 “来人,快快摆膳!”胡县令赶紧招呼,“怎没人提醒?” “大人,我们喊了几遍,你们谁都听不见!”皂吏好委屈,县令迟迟不用膳,自己迟迟不能下衙。 第349章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延期?”卢照时拿着厚厚一叠过所,惊讶地看着胡县令和苏伯彦。 “回大人,孩子们去一趟长安不容易,蜻蜓点水什么都学不到,不若多待两年,静下心来求学!”胡县令道。 当初孩子们游学,州府出了官文背书,故而过所延期,胡县令特意知会一声。 卢照时一页一页翻看,除了苏家孩子,全都延期,看完没说话,手指轻击桌面,沉吟思考。 “大人!”胡县令心中一紧,刺史大人不同意? “孩子们还在长安,来信请求的?”卢照时问。 “回大人,咱们梧州、梧县偏远,学子求学艰难,孩子们千辛万苦到达长安。 下官觉得机会难得,想给孩子们多些机会,将来梧州、梧县兴许能飞出一只金凤凰…”胡县令的话发自肺腑。 梧县在一点点改变,两季稻、茶油、蜂蜜、彩丝锦,越来越好。 仓廪实知礼节,读书不能落下,县里没条件办官学,但孩子们游学到长安,已是很了不起的举动。 他也希望梧县将来出个进士,那将是梧县、梧州、岭南史上第一位! 县志都得单开一页记载!想想就激动,自己是父母官,也曾出过力的! 卢照时看看苏伯彦,“你提议的?” “回大人,并非晚辈!”苏伯彦脸一红。 “哦,那、是阿樱?”卢照时只能想到她。 “是!” “嗯!”卢照时捋着美髯,“惭愧呀,我等为官多年,竟不如一个女娘看得长远!” 提到延期,滞留长安,卢照时就明白其深意。 身为地方官,跟胡县令一样,都希望自己治下人才辈出。 地方长官,不但督导农桑、征收课税、教化百姓,还有发掘、举荐人才的责任。 十年了,从最初的不甘到后面的躺平、划水,从未想过改变现状。 去年苏家的积极努力,不安于落后现状,不断改变现状触动了他。 激发了沉睡多年的雄心壮志,也积极行动起来。 孩子们游学,他只想到增长见识,真未想到到长安求学。 不止他们,岭南人都不会想到。 这里偏远落后,出去游学一趟都难得,没谁会奢望还能留在长安求学。 没有充足的资金,生存都艰难,更别提求学。 但是苏樱就这么想了,也这么行动了! “孩子们的吃住、求学如何落实?”卢照时问。 十一二岁的孩子,要念书,不可能有多的时间干活挣钱,总不能乞讨吧? “呃,阿樱的想法是在长安开一家商铺,专售岭南特产,粉丝、豆油、豆制品、蜂蜜、红糖。 这些物资紧俏,利润高,收益所得足够支撑孩子们的一应开销。”胡县令回道、 “谁打理?荒沟村派人去?”卢照时好奇。 “呃,大人,下官二郎亦在长安,带了几位掌柜,正好打理生意,二郎亦留在长安求学,顺便照管孩子们。” 胡县令原本是想让大郎照管,后来一想,二郎是读书人,又会做生意,这一路都是他在打理,更适合照管。 “你倒是会顺杆子爬,你家大郎、二郎都去长安求学!”卢照时虚点着胡县令笑。 “来人!”卢照时唤道。 有皂吏进来,“大人!” “拿去盖印!”卢照时交给皂吏。 “呵呵!”胡县令笑得谄媚。 “还有事?”卢照时坐下,胡县令有事求人,总是这副笑脸。 “大人目光如炬,下官无所遁形!”胡县令搓搓手,拍着马屁。 “说罢,何事?”卢照时知道事情不小。 “大人,请看!”胡县令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 卢照时接过,细细阅读。 胡县令没说话,端着茶盏小口咂,放下又端起,看得出很紧张。 “噌!”卢照时猛地站起来,一直没说话。 胡县令不安放下茶盏,局促地看着上司。 知道可能性不大,可还是想试试,此举不但首创,还会有大量利税,诱惑实在太大。 这会儿心中紧张、忐忑,开夜市属实异想天开。 大唐治下尚无哪座城市敢这么想,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胡县令胡思乱想着。 呈报上写了开夜市的理由和目的,附带利税的收取和预计,相应的各项治安措施等。 有理有据,深思熟虑下的倡议,绝非脑袋一热的冲动建议。 “善!”卢照时看完不免热血澎湃,恨不能撸起袖子自己下场。 目光在两人中热切逡巡。 “是阿樱!”苏伯彦躬身道。 “就猜着是她!此等打破常规思路的设想,只能是她!”卢照时道。 读书人、为官之人遵循的是律法、规矩,谨言慎行,很难有此等大胆举措。 “大人!”胡县令巴巴望着卢照时。 “嗯,此举涉及大唐律令,本官亦不敢轻举妄动,不若急奏长安。”卢照时略一沉吟道。 此举于国、于民皆有利,但与律令相悖,需慎重。 未经朝廷核准,擅自做主,会引来群臣弹劾,好事变坏事! 这会开一个坏头,下面州县可无视朝廷、无视律令,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祸乱地方,撼动朝廷、帝王权力。 “大人,离榨糖一月不到…”胡县令着急,等朝廷核准,水过三秋,黄花菜都凉了。 “慌啥?好饭不怕晚!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卢照时沉着道。 “即刻安排人三百里加急送长安,你等回去把该做的准备做好,若是核准,不会耽误时间。 若未核准,你们当治安、行业整治,给外地客商到来营造好的环境,也不算亏!” “是,大人!”胡县令只能如此。 刺史大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儿急是急不来的,必须走流程。 “正好把孩子们的延期过所一并送去!”卢照时卖一个人情。 “谢大人!”胡县令欢喜道,“大人,下官还有一封给二郎的家书。” “呵呵!”卢照时被逗笑,这胡县令顺杆子爬的本事见长,“放下吧!” “多谢大人!”告辞后,与苏伯彦出来。 府衙门口,一辆马车停住,下来一位年约四旬,清瘦疲惫的男子,身穿同样浅绿色的七品官袍。 双方默默打量,抬手一揖,算是打了个招呼。 第350章 这是岭南么 “三百里加急,即刻送往长安!”卢照时对驿丞道。 “是!”驿丞接过邮件,一封密信、一封家书、一份公文厚厚的,地址皆长安。 “大人,新任榕县县令王端方求见!”皂吏在门外道。 “哦,请他进来!”卢照时挥手。 驿丞拿着邮件下去,与王端方擦肩而过。 “下官王端方拜见刺史大人!”王端方进来,冲主座上的卢照时恭恭敬敬行礼。 “王大人来啦?”卢照时抬手还礼,“快请坐,看茶!” 皂吏端着热茶进来。 王端方端起茶盏,轻轻咂一口,大家世族再口渴,都不会急不可待的牛饮。 “王大人一路辛苦,跋山涉水到这蛮荒之地!”卢照时客气道。 “下官不敢!”王端方亦客套。 “家眷可有随行,可安置妥当?”卢照时关心道。 “回大人,下官母亲不堪颠簸,半路病倒,家眷滞留,下官先行前来报到!”王端方说着眉头微蹙。 这一路走来,疲惫不堪,岭南果然山多、瘴气多,若非身体强健,早已倒下。 卢照时接过王端方的官牒看,巡察御史平级调任岭南道梧州榕县。 巡察御史品级不高,但相当有话语权,可风闻而奏,官吏都怕被巡察御史盯上。 平级调任五千里外的梧州,这贬谪,不比苏步成的流放好多少,想来是被圣上厌恶。 “交吏曹核准!”卢照时将官牒交给皂吏。 皂吏拿去吏曹盖印、留档。 两人默默喝茶,不太熟,又是巡察御史贬谪,卢照时没有交流的欲望。 巡察御史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嘴皮子厉害得很,还是少说为妙。 榕县原县令颜正五十有三,升迁无望,多次上书请求致仕,想回乡养老。 奈何这破地方,京官不肯来,岭南道本身就官吏不足,一直无法卸任。 这次终于如愿,有人接任。 “大人,听闻您在梧州任职十年?”王端方无话找话。 “嗯!”卢照时不置可否,淡淡应道。 “大人可是出自范阳卢氏?”王端方目光殷切。 “正是!” “下官乃太原王氏!” “久仰、久仰!”卢照时拱手道,目光中隐隐有不耐。 太原王氏他这里有一位,又不是没见过。 “巧了,小女乃卢家妇!”王端方毫无察觉,继续套近乎。 “哦,令爱嫁与卢氏何家儿郎?”卢照时有些讶异,不曾在长安任职,跟长安卢氏没有往来。 “工部卢侍郎二公子卢承业!”王端方凑近,亲切道,“不想这里遇到大人!” 眼中有千言万语,懂的都懂。 “哦!”卢照时看向门外,这官牒勘验要这么久? “大人,下官初来乍到,还望多提点提点!”王端方见卢照时没搭话。 “王大人,梧州乃下下州,偏远、蛮荒、人烟稀少,汉俚杂居,也就这一年稍微有了些起色。 榕县颜县令年事已高,数次请辞,幸得王大人接替。 王大人来自长安,圣上寄予厚望,相信在王大人的治理下,榕县焕发生机,赶超梧县!” 卢照时硬着头皮说了一堆官场套话。 “大人,榕县…”王端方有些气恼,这刺史就会打官腔! “大人!王大人的官牒勘验完毕!”皂吏拿着备份回来交还。 王端方接过,还想套近乎,却见卢照时端起茶盏,并未喝茶,小指、食指指向自己。 人家端茶送客了,王端方想说的话咽下肚,讪讪起身,“下官告辞!” “嗯!”卢照时淡淡道。 王端方出得府衙,回头看看府衙,又看看古旧的街道。 来来往往的人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有烟火气。 王端方满眼嫌弃,穷山恶水、未开化的蛮夷、失势的流犯。 本以为同出五姓七望,卢照时会高看自己第一眼,却不想压根不理会,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嘿、嘿!”马车突然停住,前面一阵喧闹,全是打夯声。 “怎么回事儿?”王端方掀开帘子,风一吹,有灰尘吹进眼中。 “哎呀!”放下帘子,用袖子擦拭好一阵,眼睛才睁开。 马车前行,但走得很慢。 王端方撩开一条缝,官道宽敞,可供四车并驾齐驱,岭南道也配修四车道? 路基铺满石块,填上泥土夯实,为不影响正常通行,施工一半道,通行一半道, 工地上民夫不少,打夯、填土有条不紊,还有的在上模板,捆绑竹筋条,有村民模样的管事现场检查、指导。 没有衙役拿着鞭子监守,民夫们主动干活,个个脸上笑容灿烂。 “你们这是服徭役?”王端方问。 民夫们见是穿着官袍的官员,恭敬回道,“是的,大人!” “要修多久?”王端方又问。 “回大人,农闲便来修,农忙停歇,路修好便可。” “这官道如此长,岂不是要一两年?”王端方职业病犯了,还当自己是巡察御史,鸡蛋里挑骨头。 “回大人,草民乃附近村寨村民,我们是分了路段的,各自负责修建各自村寨管辖路段,花费不了多久!” “?”王端方愣住,还能这样修路?一直干的巡察御史,并不懂工部如何施工。 隔行如隔山是一方面,京官都自觉高人一等,哪会关注这些民生? 更何况这是苏樱提的建议,化整为零,分段施工。 民夫们离家近,节省饭钱和往来时间,修建时也尽心,谁也不想自家门前出行的路难行。 不但调动劳动积极性,还全路段同时施工,只要得空,民夫们便来修路,修路速度神速。 再走一截路,突然车速快了,也平稳了,马车行驶在灰白色的水泥路上。 “这便是水泥路?”王端方掀开帘子,目瞪口呆,这是岭南么?怎会有如此先进技术? 后面的路几乎全是水泥路,比州府的路宽敞,路上不少商队。 “前方何处?商旅如此多?”王端方好奇。 “回大人,前面桐县,出产豆笋、豆油、酱油,客商们去进货!”马夫回道。 “桐县?不是梧县?” “大人,梧县还早,梧县比桐县还热闹!”马夫笑道。 第351章 我不带谁带 “当、当、当!”油坊里裴三郎几人抓住撞木后退,再用力向前猛推,撞木狠狠撞在榨油机的木楔子上。 每撞击一下,木槽里的豆油就汩汩而出,顺着油槽流淌至油池。 “嗯,这撞击法出油多!”大家欢喜道。 重力式压榨法出油少得多,油慢慢浸出,还是这撞击法够劲儿。 豆子是刚收获的,晾晒几天,新鲜、饱满,用高温法压榨,出油率高。 豆饼不做豆制品,直接做酱油。 油坊外摆了上百口大缸,全是酱油,再等一个月,就能陆续出酱油,熬制后即可出品。 通过小祝掌柜,收了不少黄豆、绿豆,榨油、制粉丝可做到年底。 秦铁牛这几个秦家人都参与劳动,旱地已垦好,静待冬小麦播种时间到来。 这里每日都有豆渣分,劳作有钱分,再加上苏家接济,日子过得轻松。 “咱们这油坊榨几个月,进项不小!”裴三郎扯着褂子擦汗。 “不知今年的油茶果多不多!”裴四郎嘀咕。 “诶,村长,今年咱们还进不进山?”裴三郎问。 “进山?”杨老汉愣住,这个词好遥远!都忘干净了! 往年这时候,农忙已过,大家开始上山捡山货、打猎。 这一年忙得晕头转向,粉条、榨油、新式种地、养蜂… 一通忙活,完全忘了还有赶山这茬儿。 “是啊,山货那么多,不捡多可惜!那是大山的馈赠!烂地里可惜了!”裴三郎心疼。 日子再好,也不能糟践,捡回来留着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穷怕了、饿怕了的人,见不得粮食浪费。 “打猎咱就不去了,捡山货吧!”杨老汉道。 家家户户养了三、四头猪,年底或翻年就可杀一头解解馋,怎么也有上百斤。 “村长,我们可不想进山打猎,只想捡山货!”汉子们笑道。 日子好了,谁不想好好过日子?打猎太危险。 “那明日吧,大家准备好背篓、箩筐,早上早点儿进山!”杨老汉安排。 “周家、宋家、秦家的,你们也一起,多带些背篓、箩筐,山货多!” “诶,好勒!”三家人欢喜道,这是真把自家当村里人。 “阿拉伯算术暂时学到这里,再深的内容若有兴趣,可私下找我探讨。”苏樱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教了加减乘除运算法则,相遇、追击等常见算术题,简单的几何图形及面积、体积计算。 以那个时代的难度,运算数据不会太大,就这些知识足够他们吃一辈子。 孩子们不说话,这些天都心浮气躁的。 “怎么啦?”苏樱看着孩子们。 “先生,我们以后真的能出去游学吗?”牛小宝举手问。 “当然!”苏樱笑笑。 游学的孩子们滞留长安两年,专心求学,若能考上律学、书学、算学,以后还可考各部吏员! 对于岭南人来说,跟飞出鸡窝的凤凰无异,大唐心脏,天子脚下!祖坟冒青烟! 年岁小、后入学的孩子纷纷懊恼没赶上好时机,心里郁闷得不行。 “那,先生,我们也能去长安求学吗?”牛小宝又问。 “当然!明年我带你们游学,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走?” “愿意!”孩子们一下子开心的不行,“先生,我还想学更深的阿拉伯算术!” “先生,我也要学!”其他孩子也嚷嚷着。 明年到长安,向学长们炫耀自己的阿拉伯算术,想想就激动。 “好!好!我们继续学!”苏樱允道。 男孩们齐声欢呼,女孩们却闷闷不乐。 “先生!”裴玉瑶举手。 “玉瑶你说!” “先生,为何都是郎君们游学,就不能女娘游学?”裴玉瑶不服。 “我们不比他们差,甚至还会缫丝、纺织,为何游学却没我们?” “你们又不科考,也不用考学,游学干嘛?”男孩们不屑。 本来游学就是学子们的事儿,女娘们有啥可争的? “谁规定不科考就不能游学?凭啥男子能科考,女子就不能?真要是女子参加,未必输给你们男子!” 裴玉瑶好气,自己比在座的小郎君们学的都好,却走不出荒沟村。 “呃…”苏樱沉吟,不知该怎么回答。 自己也是女子,还是来自现代的灵魂,理解裴玉瑶的不服,并非偏见,主要是担心女孩出行不安全, 可是读了书,开了智,又怎会甘愿窝在这一方小天地? 哪怕不能科考,也想出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先生,你也认为女娘只配宅在家中,到了年龄嫁人,相夫教子、男耕女织过完一生?那我们启蒙开智是为了什么?”裴玉瑶问。 “不是的,玉瑶,女娘出行不便!”苏樱软声道。 “外面的世道人心险恶,如花似玉的女娘容易被恶人盯上。” “可是,先生,你不也是女娘?你还要带着小郎君们游学!为何就不能带上我们?”裴玉瑶眼中噙着泪。 “先生,我们也想去游学!”其他女孩眼神渴望。 苏樱为难地看着,再说下去,女孩们都得弄哭,只得拖延,“还有一年时间,到时再说吧!” 原本这些女孩该是千娇百媚的千金贵女,奈何家中突变,成了流犯后人。 没有家族庇护,漂亮女孩很容易沦落为权贵、富人的玩物,人贩子眼中的肥羊。 自己能力有限,保护不了那么多人,真不是歧视女性。 “先生,明年我一定要去!”裴玉瑶一抹眼泪,倔强道。 窗外村老们默默看着,若有所思。 “几位村老有事?”苏樱瞥到,如同救星般,丢下孩子们出去。 “没啥大事儿,明日赶山,你家可要去?”村长笑笑。 “啊?赶山?”苏樱脑子转不过来,好一会儿才道。 “哎呀,这都九月了,完全给忘了!再不去都得烂地里了!不知酸枣还有没有?” 去年没糖,酸枣只打了一点儿,今年糖多多的,可多做些酸枣糕,让兄长带回长安售卖。 “阿樱,明年你真的要带孩子们游学?”村老们问。 “呃,兄长们都回长安,我不带谁带?答应了小桃、阿棠看大海、坐大船。”苏樱无奈笑道。 第352章 大半夜的去哪儿 “阿樱啊,咱们聊聊!”村老们拉着苏樱到苏宅喝茶。 村老们生火烧水,不让杜氏、韦氏插手,只能干看着一帮老头忙活。 苏樱无语,这到底是谁家啊,怎反客为主? “说吧,何事?”苏樱接过茶盏,知道不是好事儿。 “那个,阿樱啊…”郑老汉抢先开口. “你看哈,你明年要带孩子们游学,那个哈,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唉,郑老儿磨磨唧唧的!”裴村老受不了。 “阿樱啊,我家玉瑶说的没错,女娘们书念的都不错,游学带上她们,咋样?” 众村老目光殷切。 自己一辈子风光过、富贵过、落魄过,怎么算都不亏! 可孙辈们出生在这破山村,困囿在这一方小天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穷日子。 孙儿们终于有机会出去,可孙女们呢?依旧要困在这里? 孙儿们都不算笨,在长安混几年,有家族、故旧关照,怎么都能混个衣食无忧。 孙女们嫁给谁?这一带的村民,从此子子孙孙在岭南扎根,世代农耕? 村老们不甘!没机会便罢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干嘛不飞出去? “呃,各位村老,不是阿樱不肯,实在是能力有限,路上不知会遇到什么人和事儿。 咱们村的女娘个个千娇百媚、花容月貌,路上定会招来豺狼虎豹,如何护得住!”苏樱说了隐忧。 “阿樱啊,若是以官府身份呢?”杨村老斟酌道。 “村长何意?”苏樱不解。 “你这不是岭南锦作管事吗?找个由头,押送贡品进京,想来路上无人敢招惹!”杨老汉道。 女娘们作为织娘奉命进京,沿途打出官府的招牌,还能住宿驿站。 “?”苏樱惊讶地看着杨老汉,不愧是官场老手,假公济私用的炉火纯青。 杨老汉淡定地捋着胡须,面色坦然,并无半分不好意思。 “善!此计甚好!”众村老纷纷赞同。 “阿樱,就这么着!你不是要种白叠子么,女娘们学会纺织,跟着进京传授技艺。 兴许还能在少府监、司农寺混个小管事,呵呵!” “呃,你们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我还能拒绝吗?”苏樱笑。 “就知道阿樱人美心善!”村老们不吝赞美,孙女们终于能走出岭南! “谢谢先生!”在外偷听的裴玉瑶等女娘欢喜的冲进来,冲苏樱躬身行礼。 “还早呢!”苏樱好笑,豆蔻少女,是那么鲜活、明媚。 “我们要做像先生一样有本事的女娘,做女官!”裴玉瑶雄心壮志。 “是啊!我们也做先生这样的人!”女孩们叽叽喳喳。 别看大家日子过得苦,这些世家并未重男轻女,都一样的干活,一样的教导。 这里人烟稀少,男女都宝,女娘们都活泼,阳光。 “好啦,蚕儿该喂食了!”苏樱笑道。 “是,先生!”女娘们呼啦啦全跑了。 “阿耶!”村老们出来,杨春华挺着大肚,跟父亲打招呼。 “嗯,可还好?”杨老汉怜爱的看着小女儿。 曾经那个奶呼呼的小婴儿,爱撒娇的小女娃,一晃眼长这么大,跟着自己吃尽苦头,如今苦尽甘来。 “一切都好,婆母她们待女儿极好!”杨春华面色红润、白皙,丰腴了些,跟一年前瘦弱、悲苦判若两人。 王老汉默默打量一眼,前儿媳嫁到苏家嫁对了! 日子越过越好,心中那点儿郁结渐渐消散,过继的孙子阿禾到长安。 前两日随彩锦一同送走的不仅有冬衣,还有几封信,让阿禾想法找到族亲、故旧。 只要有一个肯搭把手,阿禾就能在长安立足!兴许明年自己也能回长安! 想到这里,王老汉又是欢喜又是愁的。 自己带着老婆子回长安,可还有三个儿子、孙儿阿宝的尸骨,要不要一同带走? 阿宝还没见过长安呢?唉,可怜的阿宝!一点儿福没享过! 王老汉突然鼻子酸涩,眼眶湿润。 “又在想什么呢?”杨老汉道。 “老伙计,好好活,日子越过越好,将来阿禾考上进士,娶妻生子,你还能抱上曾孙!” “你这家伙,能活那么久,不成老妖怪?”王老汉笑骂。 “咋不能?阿禾天资聪慧,十五年内还考不上进士?那时你不过七十来岁,咋成老妖怪?”杨老汉笑道。 “我呀,就盼着我家虎子、阿木、阿桑出息!”杨老汉心中火热,劲头十足。 “阿姐,我也要进山吗?”小桃见阿姐在翻绑带,去年阿耶、大兄、阿姐用的。 “走得动吗?”苏樱刮了刮妹妹的小鼻子,“阿耶、兄长们都不在,可没人背你!” “小桃自己走!走不动有花花、小黑!”小桃才不怕。 经常和阿棠半夜出去找花花、小黑玩,山里熟得很。 “淘气!明日那么多人,花花、小黑可不能出来!”苏樱笑道。 “我们悄悄的,不跟大家碰到!”小桃不在意,“阿姐,我们往里走,多捡些!” 核桃做核桃黑芝麻粉,酸枣做酸枣糕,板栗做栗子糕,嗯,油茶果榨油。 去年没敢往深处走,今年嘛,有阿棠、花花、小黑在,她们可以往里多走一些。 “不行!大家会失去警惕心,哪天偷偷上去,遇到猛兽怎么办?”苏樱不赞同。 “阿姐!”小桃小嘴噘着。 “你和阿棠自己去玩,别让村民们看见!”苏樱挼了挼妹妹小脑袋,跟阿棠玩野了。 “二姐!”阿棠在外面唤。 小桃出去,却见阿棠提着两个大背篓。 “走!”阿棠拉着小桃出门。 “小桃、阿棠,天黑了,你们还去哪儿?”杨春华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没事儿,二婶,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小桃冲杨春华吐了吐舌头,跟着阿棠跑了。 两个小丫头平时是空手偷溜出去,这次提着两个大背篓,引起杨春华注意。 “唉,小桃、阿棠!”杨春华话未完,人就不见了。 “二婶,让她们去!”苏樱在窗子边道。 “大半夜的去哪儿?”杨春华不放心。 “二婶,你安心歇息,她们很快就回来!”苏樱不好说多了,怕吓着她。 老宅那边,花花、小黑等着,小桃、阿棠坐上,嗖嗖往树林窜去。 第353章 错过了好东西 “咚!哐哐!”半夜杨春华被一阵声响吵醒。 起床推开窗子查看,月光下院坝里放着两个背篓,却不见小桃、阿棠身影,又回到床上躺下。 早上醒来,院子里一大堆核桃、板栗、油茶果,七八个簸箕里全是酸枣。 “天!”杨春华惊得捂住嘴,这俩丫头大半夜进山了?“阿樱!” “二婶醒了?不多睡儿?”苏樱手脚麻溜的将板栗、茶油果、核桃分开摊晒。 杨春华要下来帮忙,被苏樱拦住,“二婶,别过来!” “阿樱!”聪慧的杨春华终于察觉出古怪,有话要说。 “二婶是担心两个丫头?”苏樱过来。 杨春华点点头,“大半夜的,不怕猛兽?” “没事儿,有阿棠在!”苏樱笑得意味深长。 杨春华愣住,猛然想起阿棠出现得很突兀,不是村里的孩子,莫名其妙出现在苏家。 再联想以前半夜山里的猛兽闹腾得厉害,可苏家来了没多久,就安静了。 “阿樱,阿棠…”杨春华声音颤抖,心咚咚狂跳。 苏樱笑着点点头,“若是见到她们跟花斑虎、黑豹、白狼玩耍,二婶莫要惊慌。” 杨春华眼睛瞪得更大,跟、跟花斑虎、黑豹、白狼玩耍?自己出现幻听了? “这两天院坝里晒的野果多,二婶走路当心些!” 苏樱尽量在边上留出三尺宽的路,担心影响二婶进出。 “阿樱、阿樱!走,捡山货去!”郑娘子一帮寡妇在院子外大声喊。 “唉,你们先去,我还要带孩子们,一会儿走!”苏樱回道。 小桃、阿棠在床上呼呼大睡,苏樱笑笑,没叫醒俩姐妹,天快亮才回来的。 背了个大背篓,翻出去年二叔他们削的竹矛,打上绑腿,扎紧袖口,到校舍集合孩子们。 “哇,先生这打扮,英姿勃发,真像威风凛凛的女将军!”牛小宝们惊呼。 “准备好了吗?”苏樱问。 “准备好了!”孩子们齐声道。 “走,咱们进山!”苏樱一挥手,孩子们排着队出发。 每人背个小背篓,四人一组,不能走散。 刚出校舍,女孩子和村里几个小一点的男孩都来了,大家各自找到各自的小组。 确定人到齐,跟着村民们走进树林。 因为经常割蜂蜜,树林里已踩出一条条小道。 原本藤蔓缠绕,挖葛根给挖去不少,树林里还有荆棘、灌木和大树,但比以前的路好走不少。 孩子们第一次进山,兴奋得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惊得林中鸟儿扑棱棱乱飞。 女孩们、周家、宋家、秦家都是头次进这种大山,看什么都好奇。 看着有些阴暗的树林,不时紧张的东张西望,生怕蹦出猛兽。 队伍前面是村老和壮汉们,中间是郑娘子她们,队尾才是孩子们,以及裴三郎、裴四郎两个压阵的。 来到去年那一片平坦地,板栗、核桃、油茶果果实累累,正是采摘的时候。 “哇、哇!”大人、孩子都开心坏了,地上、树上全是果子。 “大家不要走散了,每个小组一起行动,不要离开彼此视线!”苏樱再次叮嘱。 “省的!”孩子们齐声道,拖着自己的小背篓捡野果。 “咦,阿樱你咋不捡?”郑娘子见苏樱没动。 “我去看看酸枣还有没有!”苏樱指了指前面。 自家昨晚专门薅了一晚上,就不跟大家争了,酸枣多弄些。 “走,我陪你!”郑娘子很仗义,不放心苏樱一人。 “我们也去!”周五郎、六郎、秦铁牛都跟上。 往前走了二百来米,这一片不少酸枣树,地上都掉了不少。 “哎哟,这么多!”大家立马散开将地上掉落不久,还很新鲜的酸枣捡起。 再用断树枝、石块敲击树干,把树上的酸枣抖下来。 半个多时辰,个个背篓装满。 背出来,这边也装满。 直到背篓实在装不下,大家才停下来歇气,每个人都收获满满。 “先生,先生快来!”孩子们在那边欢呼。 大人们涌过去,却见孩子们指着一簇绿植,叶片肥大似芋头叶,“先生,芋头、大芋头!” “我看看!”村老们都很诧异,这里居然有芋头,还这么大! 大家瞅瞅,拿不准,像芋头又不太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看向苏樱。 农事、野生植物这块儿他们真不如苏樱,要不也不至于饿肚子这么些年。 “那不是芋头!”苏樱看了看,这东西太眼熟了,盆栽绿植滴水观音。 “不是芋头,那是何物?”众人不解。 “海芋,又叫滴水观音、观音芋、象耳芋,狼毒、野芋头!有毒,不能吃!”苏樱道。 “啊?我们还以为是芋头,叶子都一模一样!”孩子们看不出区别在哪儿。 “海芋叶子深绿、光亮,芋头的叶子颜色浅些,呈绿白色。 芋头不会长这种地方,海芋耐阴,不喜强光,常生于山沟旁、树林边。 海芋不能吃哦,会死人的!”苏樱叮嘱。 “还以为捡着大芋头呢!”孩子们好失落。 “怎么?这么多板栗、核桃、油茶果还嫌不够?”苏樱好笑。 “呵呵,够够,就是看着这么大一株芋头,想着又多一样!”孩子们呵呵傻乐。 “嘿,这里有好东西!”周六郎骑在树上,手里拿着一把奇怪树枝,往嘴里塞。 “什么好东西!”孩子们呼啦啦跑过去。 “拐枣!接着!”周六郎往下扔,孩子们捡起来。 “这个能吃?”孩子们看着像树枝不像的,丑兮兮的,想吃不敢吃。 “吃吧,这东西是甜的!我们老家山上不少,每年这个时候摘了当零嘴。”周六郎继续摘,不时往嘴里大口塞。 “先生,能吃吗?”孩子们没敢轻举妄动。 “能吃,周六郎没说错!这是个好东西,可生食、酿酒、熬糖,泡的酒能治风湿。”苏樱点头。 “哇,周六郎,快!都摘下来!”下面的人一尝,果然甜甜的。 村老们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甜腻腻的,还有股涩涩的口感。 以前进山遇到过,长得怪异,没敢乱摘,却不想错过了好东西。 其实这东西很多地方都有,只是村老们那会儿是贵族,自然不会认识民间草根才接触的东西。 第354章 连轴转 午时末大家背着山货从树林出来,每人手里拿着一捆拐枣。 路上时不时吃一颗,竟不觉得饿。 这东西成了孩子这些天的零嘴,酒很贵,不像后世便宜,打来泡拐枣酒。 孩子们背回来的晒在老宅前的坝子上,苏樱、郑娘子、周五郎、六郎、秦铁牛的酸枣都汇总到苏家。 看到院坝里晒着许多野果,竟无人多想,只当是前面汉子们背回来的。 “阿姐!”小桃、阿棠睡饱了,一人拿块发糕坐那儿吃。 见阿姐回来,颠儿颠儿去厨房给阿姐拿一块,端一碗温开水,姐妹仨台阶上排排坐。 “辛苦了!”苏樱挼了挼两个小丫头的脑袋,小姐妹眉开眼笑。 “阿姐,这么多能做好多好多酸枣糕了吧!”小桃眼睛亮晶晶的。 去年的酸枣糕就尝了一点点儿,都送人了,对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念念不忘。 “嗯,做好了,咱们留一罐子,剩余的让大兄带去长安。” “好!”小桃小鸡啄米般点头。 见阿棠一脸迷茫,“阿棠,你没吃过酸枣糕,嗯,比冬瓜糖好吃…” 话没说完,口水要流出来,忙捂住嘴。 “嗯嗯!”阿棠点头,阿姐做的都好吃,二姐喜欢吃的一定好吃。 下午喂完蚕,开始做酸枣糕。 苏樱把酸枣煮了,装冷水桶里,孩子们分组剥酸枣皮,然后用筷子搅和,分离枣核。 酸枣皮没舍得扔,晒干磨成粉,做酸甜饮料喝,挺不错的,不像去年掺在主粮里吃。 “先生,酸枣糕好吃吗?”牛小宝问。 路上孩子们都尝过,酸的要死,一想起来,嘴里就不停冒酸水,想不出用它做的糖怎么会好吃? “当然好吃!酸酸甜甜的!”小桃大声回道,阿棠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院子里浓浓的酸味儿,杨春华突然好想吃酸的。 “二婶,不急,一会儿就好!”苏樱提来一罐子蜂蜜。 所有酸枣泥汇总,有近四桶,酸枣皮撕了近两桶,枣核三桶。 将酸枣泥倒入大铁锅,按比例倒入蜂蜜拌匀,根据个人口味调整酸甜度,微火微微熬一会儿,黏稠熄火。 空气中弥漫着酸甜味儿,孩子们巴巴望着。 案板上撒上细细的熟糯米粉,将熬好的酸枣泥舀出来放案板上擀成厚薄均匀的薄片, 划成大小均匀的小块,放入铺了纱布的簸箕里,面上再撒上熟米粉防止沾粘。 纱布盖住晾晒两三日,即成有嚼劲儿的酸枣糕。 “二婶,尝尝味道咋样?”苏樱拈一块儿给杨春华。 “孩子们先尝吧!”明明满嘴都是酸水,还是忍着,不好意思一人吃。 “都有、都有,你先尝尝!”苏樱将酸枣糕喂到二婶嘴里。 “阿姐、阿姐!”小桃踮起脚尖,脖子都酸了,还没轮到自己。 “来吧,小馋猫们!排队!每人一片!”苏樱挨着给孩子们分发。 “哇,好好吃!”耗子们没想到酸酸的酸枣加了糖,竟这么美妙! 那种酸甜正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果然比冬瓜糖还好吃,一吃就忘不了。 “阿娘、三婶,来尝尝,今年的比去年的放的蜂蜜多!可甜可甜了!”苏樱投喂杜氏、韦氏。 “不是要带去长安的吗,我们就不吃了,别浪费!”杜氏、韦氏摇头。 “哎呀,不差这一块儿,尝尝!”苏樱坚持。 去年穷,大家只能吃点儿边角料,都美的不行。 苏老太太早早就坐那儿等着,苏樱拿碗装了些,知道老太太要拿去找亲家母、秦铁牛他们。 又做了一版让孩子们拿去交给村老们,全村分享。 然后才开始正式做酸枣糕,晒了二十几个簸箕。 “哎哟,你这动作也迅速了!还以为你明日才行动,不想都已弄完!”郑娘子来还盛具。 去年的酸枣糕都没捞到吃,今年的可算尝到。 “阿樱啊,要不咱们明日再去捡酸枣?”郑娘子觉得这一点儿酸枣糕不够。 晾晒后归拢,顶天也就一大盆子。 “不用,咱们把方子一并送去,明年那边自己做,省的豆腐盘成肉价钱!”苏樱甩着胳膊道。 一帮孩子们帮忙,才弄的这么快,真要是自己一个人,不弄个三四天才怪。 跟着还要处理板栗,煮了剥壳,捣成泥晾晒成栗子粉,空闲时做栗子糕。 然后核桃、油茶果… 这一季的彩丝蚕开始三眠,紧接着喂养颜料。 蚕儿吐丝时,二季稻收割、冬小麦播种!连轴转,最忙的时候。 最恼火的是种了甘蔗的俚人们,冬小麦种完,就是连着两三个月的甘蔗砍伐。 汉人播种完冬小麦,差不多农闲了。 第二日开始,孩子们成了童工,所有板栗归到一起。 砍板栗、煮板栗、剥壳、捣成泥、晾晒。 孩子们开始觉得好玩,时不时吃一颗脆甜的生板栗,后面剥壳时才知道这劳作有多辛苦。 坐那儿腰酸背痛,指头疼、指甲劈叉。 累了两天,把板栗全捣成泥晒了。 再收拾核桃、茶油果,晒了几天,去掉外面的青皮,露出核桃壳、茶油籽晾晒。 然后又是砸核桃壳… 半月后彩丝蚕结茧,二季稻收割,孩子们休假回家。 每个回家的孩子除了劳动分得的工钱,还提着一袋栗子粉、核桃黑芝麻粉,是这些日子辛苦劳作的奖励。 二季稻收割时,在外面修路的汉子们全都回村,个个灰扑扑,但都意气风发,全是管事。 不约而同,先从苏家开始收割。 苏樱依然该招待的招待,该算的工钱算工钱。 “阿樱,咱是秦家人,怎么也兴这些?”秦铁牛连忙推开,太烫手。 “我们到这里,你们颇多照拂,帮着收割应当应分的,怎地还算钱?这不是丢咱老秦家的脸么?” “就是!咱们往上几辈,可是同一个老祖宗!”其他几位秦家人亦纷纷道。 “行啦,铁牛叔,这是咱荒沟村的规矩,安心接着,没人会说啥!”苏樱将钱塞给众人。 “王三叔,你等一下,找你有事商议!”苏樱叫住王三郎。 第355章 玩出新花样 “何事,阿樱!”王三郎慈爱地看着苏樱。 阿禾到了长安,过继给早已过世的堂弟王六郎做嗣子,除了吃住在王老汉家,其他也没啥变化。 四时穿着还是妻子操持,王老婆子六十几岁,眼神不好,指望她做针线活儿不可能。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妻子看着儿子穿的衣服破了没人缝,特意缝了新衣送到王老汉家。 得知孩子们要滞留长安,王老汉是真舍得,几封书信一并捎去,让阿禾拿去敲门。 这是王老汉最后的一点儿人脉。 失势的家族弃子,断了消息这些年,念不念旧全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这份人情不管给不给,都只有一次机会。 这些也是苏樱为大家谋划来的,王三郎心怀感激。 “王三叔,你帮我制一批炭!”苏樱开口道。 “炭?何种炭?”王三郎奇怪。 这里冬天是有些冷,但不至于烤火,做饭的话,枯枝、落叶多的是。 “把烧好的木炭敲成碎末,再高温煅烧!”苏樱缓缓道。 “?”王三郎看着苏樱,“又是作甚?” 烧好的木炭敲碎再煅烧,什么意思?还能变成新东西? “做好东西!”苏樱笑笑,“王三叔几时能弄出来?” “要的可急?”王三郎问。 “急,赶在我兄长出发前必得用上!”苏樱道。 “那我明日便回去烧。”王三郎说干就干,家里的稻谷都顾不上收割。 “多谢王三叔!这是耽误你的误工费!”苏樱递过一匹锦。 “阿樱这是作甚?一点儿小忙,何至于此?”王三郎吓一跳。 这匹锦至少值三十贯钱,太夸张,不就耽误两三日么! “王三叔收着吧,你还要张罗人手,我就不插手,你一并安排了!”苏樱坚持。 “那,好吧!”王三郎没再坚持,至少要张罗四五个人,总不能白使唤别人。 骑马来到金风寨,俚人们都在忙活,找到头人阿德。 “阿公,我要些红糖!”苏樱张口就要。 “要多少?”阿德不带犹豫。 “呃,开锅一炉都给我,舍不舍得?”苏樱笑嘻嘻道。 “有何舍不得?”阿德好笑,不就是几根甘蔗的事儿? 招呼几个汉子,到甘蔗地里砍伐了几捆甘蔗,把许久没用的石碾子、大铁锅清洗干净,开始榨糖。 “要送长安去?”阿德与阿樱在堂炉前喝茶。 “嗯!刺史大人要面圣,弄点新东西。”苏樱笑道。 “新东西?莫非糖还能玩出新花样?”阿德心领神会。 “试试看,成不成不一定,红糖够你们吃一辈子,不过五年后你们退出其他县,我会把这技术授与你们。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特,满大街红糖时,你们可放弃,做更好的!”苏樱没藏着掖着。 “阿、阿樱!”阿德站起身,“世上真有比这红糖更好的糖?” 苏樱笑而不语。 “多谢阿樱!”阿德躬身道,金风寨何德何能,遇到阿樱贵人! “谢啥!咱们汉俚一家,小事一桩!”苏樱不在意道。 不过是把几百年后的技术提前,又不是自己发明创造的。 红糖第二日下午熬好,用箩筐装上,阿德令俚人汉子赶着牛车给苏樱送来。 “这么多,作甚?” 杜氏看着两箩筐满满的红糖,就这么大咧咧的拉来,不知女儿又要搞什么。 别人求而不得的好东西,长女就没当回事儿,家里源源不断,一直有红糖、蜂蜜。 “大用!”苏樱笑笑,分出十块给杨春华,“二婶,你的。” “不用,我还早呢!”杨春华知道这侄女又要干大事。 “拿着!这些足够!”苏樱塞给二婶。 又拿了十块给老太太,“祖母,你的!” 知道她老人家又要拿去显摆,由着她拿去满足小小的虚荣心,现在啥都不缺。 “阿姐,又要做什么?”小桃、阿棠蹲在箩筐前,掰糖渣吃。 “好东西!”苏樱刮了刮两只小馋猫的鼻子。 两日后,王三郎也送来两箩筐木炭碎末,“阿樱,你看看咋样?” 苏樱抓起一把碎木炭,干燥、疏松,跟一般木炭大不同,这就是具有极强吸附性的活性炭。 木炭、煤炭敲碎再用高温隔空煅烧,改变炭内部结构,去掉炭里的油性,其内里中空,可吸附各种杂质。 是现代过滤净化、去除杂质、脱色常用工艺。 “嗯,应该成了!咱们今晚试试!”苏樱点点头。 晚饭后苏樱把红糖丢锅里加水重新熬化,大家面面相觑看着,纷纷摇头表示看不懂。 苏樱笑笑没说话,待水份熬制得差不多,掺入黄泥水。 “咦,怎么变颜色了?”却见锅里的红褐色逐渐消退、变浅,锅底有一层红褐色的泥。 杨大郎、杨二郎、王三郎吃惊地看着这变化,不明所以。 “阿樱,这是为何?”杨二郎问。 “黄泥有吸附作用,可将水中的杂物、色素吸附沉淀下来。”苏樱解释道。 将锅里的糖浆舀出,倒入铺满活性炭的漏桶中。 漏桶是漏粉丝的,借用一下,架在木盆上。 还有些杂质的糖浆,经过活性炭,从底部漏网流到木盆,变得清澈透亮。 “这、这!”众人目瞪口呆,太震撼了。 “这就是炭敲碎煅烧的目的?”王三郎口干舌燥,天哪,自己居然干成一件大事儿! “嗯,敲碎是便于更充分煅烧,去掉炭里的油性物质,越细,过滤效果越好!能大量吸附掉液体中的色素、杂质。” 苏樱揭开谜底。 “阿樱,这糖还结块吗?”杨春华看得津津有味,像变戏法一样。 “嗯,这糖液凝结要慢很多。”苏樱往盆里不同位置放细麻线。 “这又是作何?”众人越看越迷糊,怎么往糖里放线?还能吃么? “结晶!”苏樱没有解释,“过两日你们便明白!“ “阿姐,这糖叫啥?”馋猫小桃伸出手指沾着糖浆舔了舔,甜的腻人,比红糖甜多了。 “过两日看结果!应该有白糖、冰糖!”苏樱不确定会成为哪种。 一通捣鼓,两箩筐红糖,化成四盆透明糖浆,和一盆褐红色的黄泥渣。 第356章 心动 “阿姐,快!瞧瞧!”小桃心心念念了好几日,终于要揭晓谜底。 村老们、杨家人、王三郎都来见证奇迹。 苏樱打开房间,揭开覆盖的纱布。 面上一层薄薄的糖晶,麻线上一块一块的晶体。 “天啊!”看着似水晶般晶莹的糖块,众人惊得捂住嘴。 纵使见惯奇珍异宝,可这会儿还是被狠狠震撼,这世上、这世上竟有此等奇宝? 面上的薄层糖晶取出,案板上轻轻一碾,变成碎碎的颗粒,这便是白糖。 抖了抖麻线,上面的大块晶体掉落,麻线上有少许残留,这种大块晶体便是多晶冰糖。 “尝尝!”苏樱将麻线上的冰糖块敲下,请大家品尝。 放进嘴里,纯纯的、细腻的口感,甜度高,比红糖甜多了。 嚼不烂,只能慢慢化掉。 “嘎嘣、嘎嘣!”阿棠嚼得嘎嘣响,几下吃了,小孩子牙口好。 “这糖…”村老们都知道,这东西送到长安,将是怎样的轰动! “一年就出产这点儿,物以稀为贵!”苏樱道。 “对、阿樱说的对!”杨老汉赞同。 这东西由卢照时面呈圣上最合适不过,刺史大人荣耀,梧县、荒沟村、金风寨都跟着得好。 若是圣上高兴,兴许还能赏孩子们一个考学机会!不用到处托关系。 早已备好的白瓷罐,装入冰糖、白糖,小小一罐,不过三、四两重,贵重无比。 全部作为贡品,市面上不流通,有钱也买不到。 麻线上的冰糖留着,每家分了一两块。 把村民们给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地上,啥时候出的?一点儿动静没见! 秦家人拿着自家那份糖,愣是没舍得吃。 自己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到这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见到,真是开了眼界! 这冰糖可是连贵人、圣上都还不曾吃,自己一个卑贱的草民居然先吃上! “好了,明日我和我阿娘去一趟县衙!”苏樱看着家里要收拾的东西不少,不知兄长可方便携带? 酸枣糕也用白瓷罐分装,加上白糖、冰糖,路上兄长的快餐核桃芝麻粉,冬衣、靴子、钱财, 最后一季彩丝织品等,林林种种一大堆。 第二日一辆牛车竟装不下,又借了一辆牛车,杨家两兄弟帮着赶车,往县衙去。 “阿娘、阿樱,杨大叔、杨二叔,你们怎么来了?”苏伯彦正在与福禧交接诸事。 福禧待白茅村的彩丝锦织完,验收无误,结清工钱,全部发往州府,回到梧县接手苏伯彦的事儿。 跟胡县令说好,只是空闲帮忙,开春一忙碌,便不会再管,让胡县令还是找个妥当的幕僚。 “东西多,我和阿娘给你送来,免得你来回跑!”苏樱笑笑。 “这是何物,怎这般多?” 杨大郎和杨二郎小心翼翼抬着几只箱子进来,苏伯彦吓一跳,家里搬空不成? “好东西!”苏樱神秘一笑。 “哎呀,阿樱过来啦!”胡县令和胡夫人闻讯,放下手里活儿过来,谢清韵、苏绿、裴玉真、王弗如一起。 “大人来了,你们的。”苏樱指了指一只未贴封条的箱子,取出一只白瓷罐。 “哎哟,阿樱又弄啥好…”胡夫人突然顿住,“天,这是…” 晶莹剔透的是何物?梧县可没水晶! 胡县令、福禧、苏伯彦凑过来看,表情震惊,“阿樱啊,这是何物所制?如此精美似冰晶?” “大人尝尝便知!”苏樱拿起白瓷罐,给在场众人分发。 “呀,先生,这是甚,如此宝物,竟错过!”谢清韵放嘴里,甜美无比。 “冰糖!怎么样,好吃吗?”苏樱看着四个漂亮女孩,越发出众。 “好吃!”女孩们齐齐点头。 “金风寨今年上新?”胡县令品完,咂一口热茶解腻。 “不会!待五年后金风寨退出各县糖厂,再推出。”苏樱摇头道。 “善,如此,我梧县将立于不败之地!”胡县令甚是惊喜。 胡夫人原本还想着自家狠赚一波,不想要押至五年后,略微有些遗憾,不过红糖也是紧俏物资,自家不亏。 “兄长,这一路辛苦,这些皆贡品,一箱白糖、一箱冰糖、一箱酸枣糕、彩锦四箱,烦请到州府交与卢大人,这是清单。 另外这只箱子是给卢大人备的礼,这只给阿耶备的礼,其余的便是兄长御寒衣物、路上吃食等。” 苏樱一一交代。 “阿樱,家里多亏有你!”苏伯彦拿着清单愧疚不安。 “兄长安心去便是,明年事情安排完,我会带着祖母她们返回长安,一家人就团聚了。” 喝茶的胡夫人手一顿,看一眼丈夫,两人目光交汇,欲言又止。 苏伯彦没敢久留,收拾行囊便告辞,胡县令安排牛二带一班衙役,护送他到州府。 “阿姐,我们明年真的就能回长安?”告别堂兄,苏绿终于有机会跟堂姐说话。 “是啊!想不想回去?”苏樱含笑看着堂妹。 几个月时间,蜕变成爽利、自信、活泼、俏皮的女孩。 “想!”苏绿干脆道。 谢清韵、裴玉真、王弗如羡慕地看着苏绿,真好,去长安! “你们想不想去?”苏樱问。 “我们?”谢清韵不敢相信,“我们也能去?” “当然,想不想?”苏樱逗道。 “想!先生,我们真的能去?”谢清韵、裴玉真、王弗如好开心。 “明年第二批孩子游学,女娘们也去,你们想去的话,一起,顺便照看学弟、学妹们。” “想去、想去,先生,我们想去!”女孩们开心的要蹦起来。 “怎么样,胡夫人?一下带走你四个管事。”苏樱看向胡夫人。 “阿樱这话说的,要不是年龄大了,我都想跟着去呢!去吧去吧!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 她们来了,帮了我大忙,如今掌柜、管事、账房都学会打算盘,比以前轻松多了。”胡夫人大方道。 “夫人!不若我们一同结伴去长安?我阿娘她们也多个伴,你顺便去看看胡大郎君、胡二郎君?”苏樱提议。 “呃!”胡夫人没想到苏樱这么说,不过这建议很令她心动。 第357章 女人天生爱做媒 “夫人,一起一起!”女孩们摇晃着胡夫人。 “哎呀呀,你们几个臭丫头,轻点儿,要被你们晃晕了!”胡夫人笑骂。 两个儿子都不着家,有这几个女孩在,加上生意繁忙,每日忙碌,倒不觉得无聊。 待女孩们和善,相处久了,女孩们总喜欢在她跟前撒娇。 “夫人,走吧走吧!梧县待了一辈子,趁现在身子骨硬朗,多出去走走!”谢清韵揽着胡夫人肩头,亲昵道。 “别劝、别劝,再劝我明儿就启程出发!”胡夫人笑道。 女孩们活泼、开朗,有她们在,一点儿不觉得冷清,听着女孩们叽叽喳喳劝自己,胡夫人心里那个美。 “胡夫人若是能抽身,明年我们一起吧!”未曾说话的杜氏开口。 “夫人?”胡夫人惊讶地看着杜氏。 这里身份、地位以杜氏为尊,没想到杜氏主动开口邀请,这是人家在示好。 “夫人盛情邀请,妾身敢不从!”胡夫人顺势应下。 “夫人好福气,夫君否极泰来,儿女各个出息!” “胡夫人才是吾辈楷模!不囿于闺阁后宅,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妇人中属实难得。 与夫君相互扶持,两位小郎君谦逊有礼,多少人羡慕不来!”杜氏赞赏。 同为女子,杜氏很钦佩这等爽利、泼辣女子。 “夫人谬赞,玉英愧不敢当!”胡夫人谦虚道。 看了眼几个女孩,笑道,“清韵,你们几个丫头,阿樱还未逛过我家花园,带她去逛逛!” 苏樱正喝茶,讶异地看了看胡夫人,若有所思。 杜氏不动声色瞥一眼胡夫人,笑了笑。 “走吧,先生,看看夫人家的花园,可有你们长安的好!”谢清韵热情拉着苏樱出去。 其他几个女孩瞬间明白,嘻嘻哈哈簇拥着出来,去逛花园。 贴身管事黄妈妈添完茶,默默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位夫人,杜氏端着茶盏,轻轻吹一吹,浅浅抿一口。 “呃,夫人,妾身冒昧打听一下,令侄女阿绿可曾许配人家?”胡夫人踯躅片刻,斗胆开口。 杜氏放下茶盏,轻轻擦擦嘴角,“不曾!” “敢问夫人,苏家想为阿绿寻觅何等夫婿?”胡夫人心咚咚跳。 杜氏笑吟吟看着胡夫人,“夫人受何人之托?是何家儿郎?” “呃…”胡夫人有些讪讪,“夫人觉得妾身家不成器的两个如何?” 杜氏笑笑,“夫人是指哪位郎君?大郎还是二郎?” “皆可、皆可!夫人看上哪个便是哪个!胡家不挑!”胡夫人一听有门,欢喜道。 “胡夫人,此事当由阿樱三叔、三婶做主!”杜氏斟酌道。 “我省的,我省的!这不是想托您给说项说项?”胡夫人眼神诚挚。 “妾身考虑许久,苏家今非昔比,胡家冒昧高攀,不过孩子们都不错,属实不想错过一门好姻缘。” “胡夫人家两位小郎君皆岭南才俊,前途不可限量!”杜氏皆赞誉之词。 “谢夫人夸赞!”孩子被旁人夸赞,当母亲的心里美滋滋的。 “我给阿樱她三婶带个话,我弟妹只这么一个女儿,虽性子软弱了些,但极得父母珍爱,留岭南的话,可能性不大…”杜氏沉吟。 换自己女儿留岭南,她也是一百个不放心、不乐意。 不过胡家两位郎君真的很出众,胡县令夫妻也挺不错,要不是太过偏远,还真是一桩好姻缘。 “夫人放心,我必会如待亲生女儿般相待!”胡夫人忙承诺。 杜氏笑笑,拍了拍胡夫人的手,安抚道: “胡夫人莫急,姻缘天注定,该是谁的姻缘便是谁的,强求不来,话我自会带到,成不成看天意。” “阿娘,你与胡夫人聊了啥?”回村的路上,苏樱悄悄问母亲。 “小孩子少打听!”杜氏戳了一下女儿额头。 “阿娘!”苏樱捂着额头,“我十四了,是村学的先生!你不说我也晓得,胡夫人是托你说媒!” “你这孩子!”杜氏很是无奈。 阿绿都有人托媒,阿樱的夫婿还不知在哪儿,唉,愁! 明年返回长安,都过了十五岁,更不好找,女娘过了及笄,尚未许配,会被人笑话。 这么出色的女儿,她不想委屈了她,不能在岭南找,可回到长安… 京兆府少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阿樱过了十五,又退过亲,还被当众羞辱,长安城里怕是难觅夫婿! “怎么?是给阿绿说?”苏樱凑到母亲跟前,笑嘻嘻道。 “胡家是个不错的人家,可惜这里离长安几千里远,真要把阿绿留在这里…”杜氏自己都摇头。 胡大朗、胡二郎都是不错的人选。 “还真是啊?”苏樱本是玩笑话,却不想是真的。 杜氏没说话,便是默认。 “阿娘,我觉得还真有可能成!”苏樱兴致勃勃,女人天生爱做媒,喜欢牵线搭桥。 “?”杜氏不解地看着女儿。 “阿娘,你看胡二郎君性子洒脱,磊落仗义,阿绿性格柔顺,嫁给胡二郎君,定不会被欺负。”苏樱分析道。 “这里是岭南,你三婶怎放心得下?”杜氏不赞同,当母亲的都不会赞同。 “阿娘,胡二郎君这一年买卖做的如此大,你觉得他将来会困在这岭南? 再说跟了福东家一年,办了不少事儿,有贵人相助,前程会差么? 要我说,这门亲事宜早早定下!”苏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事儿。 待胡二郎君一飞冲天,长安满大街的权贵,到时就没阿绿的份儿了。 杜氏看着女儿,对呀!福东家如今身份公开,少府监管事。 只是更深层次的尚未揭晓,但苏樱觉得至少是奉了朝廷的命经商,带着胡二郎一起飞。 有这个善缘,胡二郎的前途不会太差,胡县令夫妻二人是难得的厚道人家。 阿绿留在岭南侍奉公婆、随夫君云游四海,结局都不会差。 “你为何只想到胡二郎君?没考虑胡大郎君?”杜氏奇怪。 “胡大郎君是长子,身上背负的责任多,阿绿性子软,不适合做长媳,还是配次子好。”苏樱想了想道。 第358章 功德无量 “这个阿樱!叫我说什么好?”卢照时拿着清单,看着桌上装着白糖、冰糖、酸枣糕的白瓷罐,眼眶湿润。 这是给自己私人备的礼,到了长安,贡品面呈圣上,自己这份用来打点人脉。 十年外派梧州,朝中无人,时逢年节,不能空手拜见上司,人情世故哪里都要! 小小一罐,金贵无比,除了宫中,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送礼拿得出手,收礼的更有面子! 这些日子,夫人遣人到广州港寻觅奇珍异宝,花费不少,都比不上这小小一罐糖来得贵重。 夫人一片心意,他感激不尽,陪着自己无怨无悔,在岭南苦熬十年, 卢照时从没想到,因为苏家,自己也能入了圣上的眼。 以前觉得人到中年万事休,如今觉得自己年富力强,正是大有作为之时。 “鹤龄,我即将启程去长安,家里就拜托你多照看!”卢照时对王延年道。 “恭喜大人,守得云开见月明!”王延年替老友高兴,“放心去!家里我们替你守着!” 卢照时收拾行囊,带上苏伯彦、胡大朗、一应贡品往长安进发,特意从大庾岭路过。 “快!水泥搅拌好了没?那边等着要!快!”大庾岭道路上,全是忙碌的民夫。 长长的道路分成几段,最前面的垫平路面,紧随其后的是填土、夯土、上模板、扎竹筋条、灌水泥、抹平。 像一条巨龙,人人都在忙碌、忙而不乱,脸上洋溢着笑容。 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穿官袍的官员混杂其间,那是负责各路段的负责人。 一身灰尘,却精神抖擞、干劲儿十足。 有路过的客商驻足观看,极力称颂苏大人能干!没有苏大人就没有今天的大庾岭。 “老伯,错了!”苏伯彦打断。 “这位郎君,老夫哪里错了?大伙儿说说,是不是?要不是苏大人,咱们不知还要苦行多少代?” 年约五旬的客商大声道,是真心称颂苏大人! “对!苏大人能官厉吏!我等大庾岭百姓之福!”周边百姓纷纷赞道。 “老伯,是圣上英明!朝廷励精图治! 不然苏大人再厉害,没有圣上许可、朝廷支持,大力拨款,他也修不了大庾岭! 是不是这个理儿?”苏伯彦徐徐引导。 “郎君说的是,老夫肤浅了!”老客商瞬间意会,拱手遥对长安,“圣上英明,朝廷励精图治!愿我大唐永世繁盛!” 卢照时含笑看着苏伯彦,长江后浪推前浪,苏家人才辈出!这反应够敏捷! 一味夸大苏员外郎的功绩,只字不提圣上、朝廷,置圣上、朝廷于何地?只怕路未修完,祸事先到。 “卢大人、伯彦?”苏老二看到熟悉的身影。 “二叔!”苏伯彦转身,一个头发、胡须、浑身上下皆灰尘的二叔,龇着大白牙傻笑。 “你们咋来了?”苏老二将人带到驿站。 “卢大人回京面圣,我与胡大郎君随行,回长安复学。”苏伯彦回道,“二婶目前一切安好!” “恭喜苏大人,大庾岭修通指日可待!”卢照时冲苏老二拱手道。 工地热火朝天的场景,卢照时看得浑身火热,斗志昂扬! “同喜、同喜!修建大庾岭得以实现,大人功不可没!”苏老二谦逊道。 两次倡议,都有卢照时,将来刻碑,必定要加上,给朝廷的请功簿上也会带上。 “征调了多少民夫?”卢照时咂一口茶关切道,面圣时也能帮着美言几句。 “周边三个乡镇的民夫都参加,有三四千人!本来只征调一半,可村民们想早日通路,农忙后全来了。 甚至两边码头的船夫也来了不少,船商们不时送些吃喝,鼓励众人!”苏老二说着满是自豪。 “照这速度,开年回来,新道能修通了吧?”卢照时问。 “差不多!原本我还以为要耗时两年,想不到百姓期盼已久,热情高涨!” 一番磨砺,苏老二沉稳、睿智,已是老练的官场中人,举手投足颇有气度。 “苏大人,你是如何想到重新开辟一条道路的?按理原路上拓宽,不是更省时省力么?” 胡大朗第一次到大庾岭,被壮观的劳动场面震撼,还没见识到原路的艰险、难行,心中不免疑惑。 “胡大郎君问的好!”苏老二赞道,“没走过大庾岭的人都会这么问,只要走过,便知晓答案。” 胡大朗盯着苏老二,等候下文,结果苏老二没了,闷头喝茶。 好一会儿,胡大朗才反应过来,答案在路上! 喝茶小坐一会儿,苏伯彦留下一罐冰糖、一袋核桃芝麻粉,几人赶路。 “二叔,时彦、辰彦已接了秦外祖,与游学的孩子们一同抵达长安,不再回岭南。 明年阿樱带祖母、二婶她们返回长安。” “嗯!时彦已来信告知!”苏老二情绪有些低落。 两个儿子不管不顾跑回荥阳,捅了篓子却没胆量承担,还是小儿子智取诉状,骗走老岳母,一场闹剧才收场。 事后连写信的勇气都没有,要不是时彦来信,她还不知两个儿子如此能耐! “二叔莫要难过,人经历风雨方能成长,经此一事,时彦、辰彦定然醒悟,以后必不会再糊涂。”苏伯彦宽慰。 苏老二看着侄子,是啊,经历风雨方能成长! 流放岭南,兄长、三弟家的孩子迅速成长,勇敢面对困境、齐心协力,穷且益坚。 唯有自家的,一个糊涂、两个糊涂、三个四个还是糊涂,万幸最小的儿子没糊涂。 不然二房是真的一个不剩,全不中用! 胡大朗紧紧贴着崖壁,不敢往外看,妈呀,这路太难走了。 自己空手尚且走得如此艰难,那些常年人扛马驮是如何过的?每年两头的物资全从这条小道交换。 难怪苏大人在南岭另外开辟道路,这路是真没法拓宽。 施工难度大,且施工就得阻断通行,两边水路生意将断掉,多少人的生计维系于此! 难怪船商们纷纷舍财捐赠,大力支持。 老路不断,他们的财源就不断,开通的新路四车道,更是让他们的生意壮大! 苏大人当真是功德无量! 第359章 跟官府斗 “大伙儿不急,不急,先排队,我们一个一个过秤!一手钱一手货!”阿波对着卖甘蔗的村民道。 今年县城有糖厂,甘蔗收购跟梧县一个价,榕县百姓十日前就看到官府张贴的告示。 算起来赚了,省了雇牛车的费用,以及来回路上的开销。 阿波是金凤寨派到榕县开糖厂的管事,共有十八九个汉子。 开张第一天,就有这么多村民来卖甘蔗,生怕自己的卖晚了,纷纷往前挤。 汉子们满头大汗,两人用木杠子提着大秤杆,一人拨弄秤砣过秤。 搬运的、记账的、兑钱的,全都忙得晕头转向,很快院坝里甘蔗堆积如小山。 作坊里的汉子清洗甘蔗,然后用石碾子碾压榨汁。 “走开!走开!这里聚众作甚?”突然闯进来一帮凶神恶煞的衙役,将卖甘蔗的村民驱散。 村民们惶惶不安,不是官府指定的吗?怎这帮衙役不让售卖? “各位官爷!”阿波上前招呼,陪着笑脸,“不知几位官爷来,所为何事?” “你们是哪里人?”衙役们板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各位官爷,我等乃梧县金风寨村民,到榕县开糖厂!”阿波说着给班头衙役兜里塞钱。 前些日子特意去县衙办手续,颜县令还鼓励他们,说他们为榕县百姓办了件大好事儿! 今日这些个衙役气势汹汹,是甚意思? “梧县金风寨的?怎么跑到榕县开糖厂?谁准许的?” 班头推开阿波塞钱的手,绕着阿波打量,这几个小钱可没看在眼里。 阿波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班头,“刺史大人特许,我等已在县衙已备案,颜县令亦准许,不知几位官爷…” “特许?谁规定糖厂只许你金风寨一家经营?这里是榕县,不是梧县,容不得尔等欺行霸市! 来呀,将此等刁民撵出去!居然赶来抢榕县的金疙瘩!吃了熊心豹子胆!” 班头一吆喝,衙役上前,抓着汉子们往外推搡,两边顿时扭作一团。 趁着衙役们与汉子们纠缠,又冲进来一帮衙役,班头带着进到柜台,看到成筐成筐的铜钱,两眼通红! 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钱!这金风寨的俚人竟这般豪横,令人眼红的要出血。 “快,搬走!”班头叉着腰豪气道,仿佛这是他家的钱。 这些钱抬回去,县令大人得大头,他们下面的得小头。 “作甚?我等奉公守法,奉刺史大人之命到此开糖厂,尔等如此放肆!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 执法犯法!还有没有王法!”阿波掀开班头怒喝。 “放肆!榕县岂容尔等刁民撒野!”班头被推倒在地,大怒。 “给我抓起来,反了天了!大胆刁民,胆敢违抗官府命令!” “唰!”衙役们拔出腰刀,对着阿波他们一通乱砍。 阿波他们抓起秤杆、算盘、甘蔗抵挡,终究抵抗不过大刀,很快败落。 “我们要见颜县令!”阿波十几个汉子血淋淋,被反剪手臂押走,一路上大声疾呼。 后面赶来卖甘蔗的村民,逛街的百姓,全都吓得瑟瑟发抖,多久没见过这种打杀场景! 一盏茶的功夫,风光、笑脸相迎的俚人汉子就被人打杀,成了狼狈不堪、违抗官府的刁民。 “啐!睁开尔等狗眼看清楚,什么颜县令?如今是王县令!”班头啐一口浓痰在阿波身上,得意洋洋。 “不可能!前几日到官府办官文都是颜县令,怎就变成王县令? 我等是奉刺史大人之命到榕县开糖厂,县衙不能出尔反尔!”阿波不服,大声反驳。 “哼!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一介草民,拿甚跟官府斗? 颜县令批的官文又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想讨公道,找颜县令去,看他还能不能为你做主? 告诉尔等刁民,如今是王县令,他没认可的事儿,一律不作数!” 班头说完,不解气地朝着阿波肚子上一脚踹去。 “哎哟!”阿波痛得差点儿晕厥过去。 “你们汉人最最可恶,诓骗、欺负我等俚人!我们俚人不会放过你们!” “哟嚯,刁民还敢威胁老子!嘴挺硬的嘛!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刀硬!” 班头抽出腰刀,对着阿波腿上砍去。 “啊!”阿波惨叫,扑通一声跪下,刀深深陷进肉中,顿时血流如注。 “阿兄!”弟弟阿杜,疯了一般挣脱衙役的钳制,扑上来抱住哥哥。 “天啊!”目睹这一切的村民和百姓吓得捂住嘴。 “阿兄!阿兄!你忍一忍,弟弟这就带你去医馆!” 阿杜不顾身上、胳膊上有伤,背起脸色煞白的兄长要往医馆跑。 “站住!让你走了吗?”班头带着衙役,拦住阿杜的去路。 “统统带走!这帮刁民,不给点厉害尝尝,不知道马王爷长的三只眼!” “让开!”阿杜目眦俱裂,兄长腿上的血浸透了自己的衣衫,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 “带走!”班头对地上蜿蜒如溪流的血视而不见。 几个衙役上前,拔出腰刀,逼迫阿杜往衙门走。 “你们这帮豺狼虎豹!坏透了良心的汉人!我跟你们拼了!”阿杜背着兄长朝衙役们撞去。 “唰!”腰刀齐齐拔出,对着阿杜。 阿杜眼睛通红,肉身怎敌刀斧?撞上去生生挨了几刀,胸口、腹部皮肉翻卷,血染红前身。 却冲不出阻拦,愤怒地仰天嘶吼,“啊!” 围观的人中不少俚人,哪里看得族人被如何虐杀,愤怒地围上来。 “放开他们!”有强壮的俚人出头,拳头攥的紧紧的,青筋直跳。 “哟!怎么你们这帮俚人想造反不成?”班头色厉内荏。 俚人向来野蛮、凶残,这么多围上来,能生吃了自己! “你们汉人不让我们活,看我们敢不敢反?”俚人们异口同声,“放了他们!” “反了、反了!走,回去告诉县令大人,把这些造反的俚人统统抓了!” 班头咬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挥手,衙役们抬着几筐钱跑了。 “兄长,你挺住!”阿杜背着兄长狂奔。 第360章 不捞白不捞 “大夫、救人,快救人!”阿杜背着血淋淋的兄长跑到医馆。 同村的十几个汉子全都浑身是血。 “哎哟,这是咋啦?”老郎中吓一跳,冲进来的血人背着一个血人, “快!到这里!”老郎中扶着放到榻上,血人脸白得像张纸,气息微弱。 “快,拿布条、止血药、金疮药、热水来!”药童手忙脚乱拿来布条、热水、金疮药。 老郎中剪开裤腿,用布条将伤口两头扎紧,腿上的血不再血流如注,血流减少、减慢。 热水擦拭伤口,撒上止血粉,血慢慢止住,不再流淌,又抹上金疮药包扎。 一通抢救,血没再流,只是人好像没了气息,很久才微微有一点儿呼吸。 老郎中将一片山参放入血人口中含着,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他一穷乡僻壤郎中,就这点儿医术。 “大夫,我兄长如何?”阿杜眼睛通红,神情哀泣。 “尽人事,听天命!”老郎中搭脉,脉搏很弱。 失血过多,也是这汉子身强体健,能挺到这会儿,一般人早就气绝身亡。 “来,后生,给你清理一下!”老郎中见阿杜一身血,看着更渗人。 脱下外衣,却见胸前、背后、胳膊上全是刀伤,皮肉外翻如一张张血口。 “天啊,你们这是遇到盗匪不成?”老郎中看到十几个精壮汉子无一幸免。 “是啊!遇到盗匪!自古官匪一家!古人诚不欺我!”阿杜咬牙切齿。 老郎中用纱布将阿杜上半身缠绕起来,身上全是伤口,腹部还有两三刀。 其余人等是几个药童清理的,抹上金疮药就算完事儿。 待付钱时,众人才发现身无分文,尴尬地看着老郎中,“大夫,我等今日无钱,可否暂且赊着,过两日奉还?” “?”老郎中看看,全是俚人,“唉,去吧、去吧,谁都有落难的时候。” 有药童凑到老郎中耳边小声嘀咕,郎中越听心越惊!这榕县百姓以后怕是有的苦头吃! “你们快走!”听完,老郎中突然驱赶阿杜他们。 “大夫何意?我兄长生死不明,还请大夫开副药煎熬,好救我兄长性命!”阿杜哀求。 “快走,再不走你们谁都活不成!一会儿官府肯定还要来捉拿你们!” 老郎中见过太多,那些衙役坏得很,岂会善罢甘休? “大夫,我不走!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么?欺负我们俚人,我们要找官府讨公道!”阿杜倔强道。 “就是!抢了我们的钱,砍伤我等,反倒我等亡命,这天下怎地这般黑?”其他汉子亦是不服。 “哎呀,各位郎君,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怎这般憨傻,坐等官府来抓!” 老郎中气得拍大腿,这些年轻后生没经历过事儿,总以为天下有讲理的地方,无权无势的草根,谁跟你讲理? “快走!快走!”老郎中推着他们出门,“讨不讨公道放一边,快回去搬救兵啊!” 这些汉子才不甘不愿出来, 老郎中让汉子们抬着阿波,帮忙雇了辆牛车,给了车资,催促他们赶紧出城,有多快跑多快。 走了没一刻钟,几十个衙役拿着铁链枷锁、水火棍,挎着腰刀杀气腾腾冲进医馆。 “莫老头,那些俚人呢?”班头黄三有备而来,衙门能召唤的都叫上,操着家伙事儿来抓人 “哪个俚人?每天进出医馆的人多了!”老郎中将最后一块血纱布淡定地扔进火炉里。 “莫老头,少跟老子装糊涂!”黄三一把揪住老郎中衣襟,与之对视。 “我老了,记不住那么多!”老郎中淡淡道。 这黄三本是城里的地痞无赖,吃喝嫖赌样样通。 家中几间破房、媳妇都被他拿去做了赌资,爹娘也气死了。 也不知如何攀附上新来的王县令,摇身一变,成了衙门班头。 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这些日子带着衙役满城搜刮,百姓、商铺、小贩都遭了殃。 今日自己怕是在劫难逃。 “记不住?老子帮你恢复恢复记忆!”黄三一拳捣在老郎中腹部。 “呜!”老郎中痛苦呻吟,胃里一阵痛楚,衙门整治人的手段,专照软肉无骨的地方下手。 “说!跑哪儿去了?”黄三面部狰狞、扭曲。 几个衙役把医馆一通乱砸,顺便把抽屉里的钱顺走。 “班头,那帮俚人跑了!逃出城往梧县去了!是莫老头资助的!”有衙役抓着药童一顿打,问出来的。 “老东西!活腻歪了!”黄三用力将老郎中推倒在地。 “莫老头串通俚匪,带回去羁押审讯,其余的跟我去追俚匪!” “是!”衙役们跟着黄三往城外追去。 留下的衙役给老郎中套上枷锁,押回大牢。 “师傅、师傅!”几个小药童恓惶无主,追着哭喊。 “你们各自回家去吧!”老郎中无奈道。 “妈的!竟让他们跑掉了!”黄三恨恨道。 一直追到梧县与榕县交界,不见踪影,问了关卡的守卒,说是两刻钟前过去的。 他们是榕县衙役,要去梧县抓人,还得回去拿官文,不然跨县去抓人,自己先进大牢。 “大人,那帮俚匪跑了!”回到衙门,黄三向王端方复命。 接手颜县令的榕县,王端方看着这一穷二白的破县沮丧,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哭哈哈的,怎么过? 作巡察御史时,他正义凛然,专找别人的错处,鸡蛋里挑骨头。 做地方官了,天高皇帝远,能捞就捞!不捞白不捞! 翻阅卷宗、公文,州府要求辖区各县配合金风寨开办糖厂,所有甘蔗保供糖厂,县衙从糖厂收取高额利税。 问了下面才得知金风寨是梧县的,去年靠红糖赚的盆满钵满。 王端方心中有了想法,与其让别人赚,不如自己赚。 得知糖厂已建好,即将开张,正好拿来! 只是初来乍到,苦于没有得用之人,找不到地方下手。 黄三托人搭上他,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黄三四处搜刮,他在衙门装聋作哑,只管往兜里揣钱,分一杯羹给黄三即可。 一旦出事,黄三自己顶着,就说自己是临时聘用的衙役。 第361章 帮帮我们 “大嫂,胡家郎君好是好,可我不想阿绿留在这里!阿绿是个老实孩子,受了欺负只会忍着,我放心不下!” 韦氏听完杜氏的话直摇头,又不是郎情妾意、非彼此不可,不过媒妁之言,真正的当事人压根还没感情。 自己女儿性格柔顺,相隔几千里,被欺负了,无娘家人撑腰,生产时身边无人照应。 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韦氏十万个不放心! “无妨,这事儿你和三弟、阿绿商议,即使你们觉得好,也要问问阿绿的意思。 虽说讲究门当户对,咱们也要看孩子们意愿,若不乐意,莫要勉强,没得结亲成了结仇! 阿绿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跟自己女儿没两样,我亦是与你一样的担忧! 胡家确实太远,但实话实说,两位郎君是真不错,胡大人两口子也算厚道! 若不是回长安,胡家是个不错的选择。”杜氏拍了拍韦氏的手道。 杨春华在一旁默默听着,自己明年也将随着妯娌们回长安,与父母、兄长们相隔几千里。 与阿绿何其相似!自己去繁华的长安,阿绿则在梧县。 再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女儿,将来的婆家也这般遥远,自己肯定也不乐意。 舍不得,捧在手里呵护着长大的女儿,去夫家侍奉没有养育之恩的公婆。 被善待还好,若被磋磨、苛待,孤立无援,心里那个郁结、愤怒! 不能想,一想到这场景,杨春华会担心自己忍不住,提刀打上门去! 苏樱坐那儿闷头啃甘蔗,三姐妹啃得咔滋咔滋响,无忧无虑。 二季稻收了,水田翻耕,冬小麦也播种完。 老宅菜园子的甘蔗砍了,村学的孩子们一人一根,给周家、宋家、秦家各送了两根。 家里剩下几根,辛苦一年,啃一截,品尝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后面就需按部就班给孩子们授课,再就是静待二婶生产,一家人猫冬。 所有事情全都有序上了轨道,不用整日劳心劳力想怎么找吃的、怎么发展。 “阿樱呢?可有着落?”韦氏看侄女万事不愁啃甘蔗,忍不住问。 “唉!你看她像是有着落吗?整天忙这忙那,十四岁了,愁啊! 这一带除了胡大人,咱们就识得州府卢大人、王大人。 卢大人家大郎君已娶妻生子,还有两位小郎君。 以卢大人的为人,想来家教不差,只是咱们寒门,高攀不上这些世家大族。” 杜氏叹息一声,心疼长女受的委屈。 如此优秀,比男儿还出色的女娘,却因性别,最终泯然于后宅妇人,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三妯娌各怀心思坐那儿,长吁短叹,一眨眼,女儿长大,谈婚论嫁。 老太太拄着拐杖颠儿颠儿回来,在亲家母、秦家人那里唠嗑完,心满意足回家。 “这是作甚?今儿不用晚膳啦?”老太太见三个儿媳没动,冷锅冷灶的。 “哎呀,忘了!”杜氏惊呼,三妯娌慌忙起身去忙活。 “二郎媳妇,你坐下,都要生了,别去裹乱!”老太太叫住杨春华。 “就是,二弟妹别来裹乱,有我和贞儿够了!”杜氏按住杨春华。 “阿娘,今日晚了,不如做简单的,煮一锅面疙瘩吧!”苏樱提议。 水一烧开,搅成稀面团的面疙瘩一个一个下锅,加入菜叶子,一会儿就煮好,拌上香油、酱油,味道美美的。 “也好!”杜氏将打出的米倒回米缸,改成面粉。 面粉里打了两颗鸡蛋,搅成稀面团,韦氏将菘菜洗净,拧成一段一段。 天色将黑,一人一碗香喷喷的面疙瘩,菘菜煮的软烂入味儿,呼哧呼哧吃起来很香。 “阿樱村老、阿樱村老,在吗?”突然院子外有人急切呼唤。 “唉,在!”苏樱放下碗筷出来,却见门外站着两个狼狈的血人。 “哎呀,你们这是咋啦?”苏樱吓一跳,认出是金风寨的汉子。 “阿樱村老,呜呜,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呜呜…”俚人汉子话未说完,悲愤地哭起来。 “别急,慢慢说,发生何事了?”苏樱将人请进来。 让母亲赶紧再煮两碗面疙瘩,又让小桃、阿棠去请高氏带着药箱来给她们看伤。 两个俚人汉子断断续续的叙述,苏樱听出大概。 他们去榕县开糖厂,手续齐全,在官府备了案。 今日开张,榕县的村民都来卖甘蔗,却不想官府衙役不但驱散卖甘蔗的村民,还驱赶他们,甚至抢走他们的钱。 他们自然不干,双方扭打,衙役们持刀砍杀,管事阿波现在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阿樱村老!你跟刺史大人熟,一定要帮帮我们!阿波、阿杜伤势重,直接送县城看郎中。”两个俚人汉子含泪恳求。 “寨子那边去人知会了没?”苏樱问。 “去了,我们来找您!”汉子们一抹眼泪道。 “榕县太坏了,什么狗官养的恶犬!不是大唐天下么?怎会有这种狗官?” 杜氏用饭钵装的面疙瘩,汉子们饭量大,这两人看着像是一天没吃喝,特意多做了些。 “谢谢!”看到热腾腾的面疙瘩,两汉子才想起一天没进食。 “先吃吧,一会儿我随你们去县城找胡大人!”苏樱安抚道,“放心,不会就这么白白被人欺负!” “嗯!谢谢阿樱村老!”俚人汉子擦擦泪,端起饭钵大口吃起来。 这一日跌宕起伏,此刻安全了,事情也落实了,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 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疙瘩连汤带水吃的干干净净,感觉又活过来。 “来,看一看伤吧!”高氏带着药匣子等了有一会儿。 “不用,在榕县找郎中上了些金疮药,要不是他劝我们赶紧逃,只怕此刻我们全关在榕县大牢!我们还欠着郎中的药钱!”俚人汉子道。 “金风寨发生何事了?”杨老汉带着村老们过来,看需不需要帮忙。 “榕县出了意外,新来的县令想要吞掉糖厂,对他们下手!”苏樱叹道。 强取豪夺,从古至今皆有,不是每个地方都是胡县令这样的好人,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是榕县县令那样的坏人。 去年到现在一切顺遂,让苏樱产生一种错觉,大唐盛世下海晏河清。 忘了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还有蟑螂、臭虫在爬。 第362章 县过县,各管各 听完俚人汉子讲述,杨老汉几人对视一眼,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当年他们都看不上的低阶版,几十年了还有人用。 “你说那新上任的县令姓王?”杨老汉问。 “是,听闻从长安来的!”阿江回道。 杨老汉看向王老汉,“可知是你王家哪位不肖子孙? 啧啧,这手段不咋地啊,血淋淋的,弄出人命,那吃相忒难看!” “呸!屎盆子别扣我们琅琊王氏头上!我琅琊王氏不稀得这下作手段!”王老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琅琊王氏在长安就我们这一支,如今在此窝了二十年,你又不是不知晓!十有八九是太原王氏!” 阿江看着王老汉,嘀咕道,“五百年前你们不一家?” “屁,才不是,我们老祖宗乃汉朝历经武帝、昭帝、宣帝、元帝四代的王吉王子阳,那太原王氏怎配与我们比?” 王老汉看不上太原王氏,别看现在显赫无比,追根溯源,比他们琅琊王家差远了。 同是王氏,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源自不同地区和家族。 太原王氏分太原郡祁县王氏和太原郡晋阳王氏,可追溯到东汉。 祁县王氏可追溯到东汉王允,晋阳王氏追溯到东汉王柔、王泽兄弟。 魏晋时期十分显赫,魏孝文帝时期太原王氏被确立为四姓之一,唐朝时期为山东士族的七姓十家之一,是北方显赫士族。 琅琊王氏,又称琅琊临沂王氏,长期生活在琅琊地区的王姓望族。 始祖为西汉王吉,家族在琅琊繁衍生息400余年,曹魏、魏晋时期发展,东晋初达到鼎盛。 代表人物王导、王羲之等。 西晋末年,琅琊王氏自临沂衣冠南渡,迁居金陵。 “呃,几位村老莫吵,还有两位重伤者送县城,我马上去找胡大人。”苏樱没空听几位村老斗嘴。 “阿樱!,快马加鞭给刺史大人去封密信,让他心里有个底。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王县令来自长安,长安有根基,当心反咬一口。”杨老汉提点。 让金风寨到各县开糖厂,主要是为了不让制糖技术太早外泄,也是方便各县村民售卖甘蔗,节约时间、成本。 鼓励村民种植甘蔗,自然要考虑销路,不然百姓辛苦一年,烂在地里算什么事儿? 同时也是让各县也尝到糖厂的甜头,税收增加,变相补贴各县。 本意是好的,但若是别有用心的人说这是利用职权独霸市场,它也说得通。 从这角度看,卢刺史就成了以权谋私,尽管他分文未取,可偏袒金风寨俚人是不争的事实。 更何况王县令肆无忌惮,用这种低级、简单粗暴的方式敛财,不是头脑简单,就是背景强大到他不屑顾忌。 王端方到底是何来路,他们未知全貌,若知晓他本行是巡察御史,更得庆幸没有侥幸。 朝廷里什么人最令人忌惮?就这些搞专职弹劾的巡察御史!笔杆子一摇,死的活的全凭他写。 天高路遥,上面要稽查、核对真假很慢,有时都不需要核查,先将人拿了再说。 故而给卢刺史知会一声,防的就是这种小人利用私人渠道传递消息,黑白颠倒、倒打一耙。 村老们当年见得多了,不然那些对手怎么弄下去的? 当你蒙冤时,那个冤枉你的人知道你有多冤! “多谢村长!我省的!走啦,先去看看伤者!”苏樱带着阿棠上马。 阿江他们亦骑着荒沟村的马,一起向县城奔去,路上安安静静,不见猛兽出没。 “大夫,您一定要救活阿波、阿杜!”阿德带着人,在医馆里恳请郎中。 “阿德头领,这得看伤者造化,今晚必定有一场高热,若能挺过,便能活下来,若不能…” 郎中仔细检查过,榕县郎中做的极好,保住了伤者性命,口中那片老山参真正是吊住了命。 阿杜此刻也躺在榻上,纱布浸透了血。 一路疾行直到离开榕县地界,才稍微歇息,身上的伤口崩裂,血不断渗出。 走到县城医馆,安全了,整个人再也撑不住,两眼一黑,直挺挺倒下。 看着兄弟俩躺那气息微弱,阿德悲愤,恨自己年老,没了年轻时的血性。 早二十年的阿德,遇到这等事,直接提着砍刀,带着寨子里的精壮杀到榕县,将那黄三剁吧剁吧喂狗! 什么律法、什么汉俚一家,不存在! 如今,居然能沉住气,看伤者,等着胡县令、苏樱碰头。 “怎么样?人还好吗?”苏樱风尘仆仆赶来,身边还有胡县令夫妇。 “阿樱,你来啦!”阿德鼻子有些发酸,老啦、老啦,变得多愁善感的。 “阿波、阿杜两位兄长如何?”苏樱问。 “看造化,挺得过高热就能活。”阿德眼中有泪。 “我这里有些好药材,葛郎中看看可有用得上的!”胡夫人打开匣子。 里面皆是上好难寻的好药材:犀牛角、麝香、虎骨、珍珠、三七等。 “夫人何处觅得此等药材?”葛郎中惊讶,“有这些,伤者活下来的概数大得多!只是…” “只是什么?”胡夫人问。 “这些药材难觅,有的只怕再难寻!”葛郎中得先说明白,不然用完了,胡夫人找他闹腾。 “药材本就是救人性命,该用就用,勿需顾虑!”胡夫人将药箱给葛郎中。 葛郎中拿着药匣子去配药。 “大人,这事儿怎么办?”苏樱问胡县令。 “我们梧县的人莫名被榕县官府砍杀,是不是该去讨个说法?” “这个怕是麻烦!”胡县令为难。 县过县,各管各,自己跨界去找同僚讨说法,没有这个先例。 最多就是金风寨的人去榕县找县衙要说法,或到州府告榕县。 身为梧县县令,手伸不进榕县,也就给金风寨的人出出主意。 “身为父母官,百姓遇到不公,不该帮着讨公道?”苏樱不忿。 “哎哟,阿樱啊,金风寨作为苦主,如何闹腾都行,事发不在梧县,我是真插不了手!” 胡县令脑门子皆是汗,刺史大人前脚走,榕县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大人,金风寨是应刺史大人之邀,方便各县村民售卖甘蔗而开办的糖厂。 在榕县亦办了官文,官府也出具告示告知全县百姓,手续齐全,符合流程。 榕县不能因为县令调换,就出尔反尔否认。 否认不说,还强抢钱财,砍杀良民,破坏汉俚关系。 这是官府还是盗匪?榕县县令意欲何为?难不成想把榕县刮地三尺?逼得俚人造反,让岭南汉俚再起纷争?” 苏樱质问。 “对!要是没地方说理,我们就去榕县,跟那帮狗东西拼了!杀一个回本,杀两个是赚!”阿德嚷嚷道。 第363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阿樱啊,你能不能别拱火?”胡县令拉住苏樱。 “大人,总不能梧县县衙什么都不做吧?金风寨是奉命去的榕县。 作为官府,梧县看着俚人被冤枉、被砍杀无动于衷,让金风寨就这么去找榕县,不是等着被扣顶聚众闹事的刁民? 作为父母官,于心何忍?”苏樱道。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说咋做?”胡县令被说的哑口无言。 “即刻派人去州府请王大人,我们一同去榕县,问问他王县令为何违抗上级命令,为何打杀金风寨俚人。 金风寨在榕县的损失、伤者的赔偿一并讨要!还要对行凶者追责!”苏樱言简意赅。 “对!阿樱说的对!”阿德连连点头。 “以后我们金风寨再也不去榕县开糖厂,就让他们榕县的甘蔗烂地里!哼!” “各位兄长、大叔受惊了,早些安歇,明日我们去榕县讨说法!”苏樱对受伤的汉子们道。 回到县衙,胡县令安排官差快马去州府请王延年。 苏樱提笔疾书,给卢照时去信,不知会在何处能追上? 翌日,胡县令在县衙处理政事。 一帮官差带着刑具,凶神恶煞来到县衙,拿着所谓的官文,要胡县令配合,派人带路去捉拿金风寨的俚匪。 “呵呵!”胡县令看到官文气笑。 “我梧县良民奉命去你榕县开糖厂,钱财被抢,人被砍伤,生死不明。 我们尚未去讨说法,你们居然上门抓人!当我梧县是甚?任由你榕县在此撒野?放肆!” “大人!我等奉王县令之命,前来贵县捉拿俚匪,还请大人配合!切莫姑息纵容,否则…”黄三扯着虎皮做大旗。 把这些俚匪抓去,弄他个家破人亡,整个寨子的钱财给他榨干,交出制糖工艺,不许再制糖。 从此榕县成为制糖大县!刺史大人不是期望他他赶超梧县?看,这不就赶超了,多快! “否则如何?”胡县令斜睨着堂下的黄三。 贼眉鼠眼,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一看就是那种坏种,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从头坏到脚。 “大人包庇俚匪,蛇鼠一窝,我家大人必定向州府、朝廷告发!届时,大人吃不了兜着走!”黄三得意道。 “哈哈哈!”胡县令大笑。 牛二一帮衙役在门外听着好笑,这榕县没人了么,派这么个颠三倒四的玩意儿来。 “来人!”胡县令大喝。 “大人!”牛二等进来。 “拿下!将这等假冒榕县官差的刁民杖责三十大板,押监候审!”胡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 这鸟人正是昨日打杀金风寨俚人的为首之人,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是!”牛二等人一拥而上,将黄三摁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我等乃榕县官差,你们梧县想造反不成?敢抓官差!”黄三用力挣扎,大声呵斥。 “聒噪!”牛二听得刺耳,扯掉黄三脚上破袜,塞进他嘴里。 “呜呜!”黄三气得恨恨瞪着牛二,恨不能杀了他。 “啪、啪、啪!”板子狠狠落下,黄三呜呜惨叫。 外面等候的榕县官差听到里面动静,跑进来想要帮忙,见黄三被摁在地上,打得皮开肉绽。 见势不对,这帮衙役想要溜,晚了!大门被梧县官差砰地一声关上,关门打狗。 牛二他们可没客气,水火棍使劲儿招呼,那边有刀也拔不出来。 苏樱走到门口,却见官差押着官差,好神奇的一幕,被押的官差个个鼻青脸肿,还有个半死不活的。 “牛大叔,这是咋啦?”苏樱问牛二。 “一帮山匪,假冒榕县官差来梧县抓人。”牛二一本正经。 “?”苏樱惊了,如今是谁蛮横谁有理不成? 梧县还没找上门,榕县的居然闯到梧县来抓人!这世道! 长此以往,要不了多久,榕县得乱成什么样? “哒哒哒,吁!”几匹快马冲到县衙,王延年勒住马。 “大人!”苏樱拱手行礼。 “怎么回事儿?”王延年跳下马,风尘仆仆。 半夜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听了惊出一身冷汗,连夜从梧州赶过来。 “喏,我们还没上门,这帮人已追过来!”苏樱指了指被押走的官差。 “大人!”胡县令亦出来相迎,神情悲怆。 “大人,要为梧县百姓做主啊!刺史大人前脚走,榕县就翻脸不认,砍伤我百姓,抢我百姓钱财!我梧县百姓苦啊!” 苏樱呆呆看着胡县令表演,昨晚还推三阻四的,这儿就变成殷殷父母心! “胡大人莫急,且慢慢道来!”王延年挽起胡县令。 “走,大人,我带你去看那些受害的俚人!”胡县令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拉着王延年往医馆去。 十几个汉子刚吃过早饭,阿波、阿杜昨晚高热,他们自己有伤,还要照顾两个高热不退的病人。 此刻人人脸色苍白,一脸病容加倦容。 “重伤者如何,可有醒来?”王延年看着榻上两兄弟,关切道。 “回大人,昨晚一直高热,服了几次药,天明时分,高热退去。”汉子们回道。 “诸位兄弟受委屈了!某在此给各位赔个礼!是我们州府的失职,未能协调、管束好县衙!” 王延年对在场的俚人躬身道,那一刀刀皮肉翻卷,下的死手! 榕县疯了不成?如此对待财神爷!公然藐视州府官文,自成一方天地,想干啥? “请大人为我等草民做主!”俚人汉子眼中有泪。 “各位请起,某必会给各位一个交待!”王延年扶起众人。 当即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到榕县。 “大人,大人!”皂吏慌忙跑进来。 “何事慌张,成何体统?”王端方训斥道。 “梧县的俚匪带着、带着官差…”皂吏哆嗦着话都说不清。 “怎么?俚匪还敢来闹公堂不成?本官倒要看看,是官厉害还是匪厉害!”王端方不屑。 这破县,他是一天也不想待,凋敝、残破不堪,搜刮这些日子,也没多少油水。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就不信,还治不了这帮刁民! 第364章 莫要一意孤行 “你说什么来头?”王延年带着胡县令、苏樱、阿德以及一帮俚人进来。 “你、你是何人?”王端方见为首三人,说话之人是八品的深青色鍮石带官袍。 另一人是七品的浅绿色银带官袍,还有一位女娘,豆蔻年华,却身着浅青色鍮石带官袍。 “梧州录事参军王延年!”王延年拱手道。 “梧县县令胡三思!”“少府监织染署岭南锦作管事苏樱!”胡县令、苏樱拱手道。 王端方来回打量三人,来者不善! 小小金风寨俚人,果然厉害,勾结这么多势力给自己撑腰! “原来是录事参军,失敬、失敬!” 王端方挤出笑容,热情相迎,直接忽略掉胡县令和苏樱。 录事参军品级比县令低,但掌管整个州府内所有官吏考评,没谁会头铁硬刚。 至于梧县县令,无根无基的寒门,王端方没放在眼里。 苏樱?不就是卢侍郎家退婚的女娘么?当初侍郎夫人就是不想次子娶她,才弄出的动静。 想不到流放岭南,倒让她混了个官身,也不知走了甚狗屎运? 王端方心中冷嗤,以为混上官身就了不起,人五人六的! 跑来给俚人撑腰,待本官一封密信,叫你们苏家全都滚到儋州去!梧州还是近了! “王县令,本官问你,金风寨奉命在榕县开办糖厂,你为何指使人砍杀俚人,抢夺钱财?” 王延年没有跟王端方客套,直接质问。 “指使人砍杀俚人,抢夺钱财?”王端方一脸迷茫,“没听说啊,大人从何得知?本官一无所知!” “哼!装的倒像!”阿德气愤道。 看到这狗官那微眯的眼睛,一脸算计的奸相,阿德就来气! 还是打打杀杀痛快,这种狗官没啥好说的! “大胆!你是何人?敢对本官无礼!”王端方呵斥。 “何人!就是你派去要捉拿的俚匪头领!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韦阿德!有种来抓啊!狗官!” 阿德气性上来,对着王端方骂道。 “放肆!胆敢对本官咆哮!”王端方大怒,“来人,将这俚人匪首拿下!” “啪!”王延年重重放下茶盏,冷冷道,“王县令好大的官威!” 衙役走到门口,牛二几人把着腰刀,立在门口,人高马大的,气势凌人。 榕县衙役讪讪,没敢靠拢。 黄三带走县衙大部分人手,家里没几人,动手的话打不过。 “参军大人,你也要包庇纵容这些俚匪不成?”王端方一点儿不虚。 不得罪录事参军,不等于怕了他,告发的腹稿早已打好。 俚匪勾结州府、梧县诸多官员,沆瀣一气,欺行霸市,独占甘蔗市场。 搞得其他各县民不聊生,县衙财政窘迫,俚人赚的盆满钵满,梧县、州府官员中饱私囊!蠹虫一大窝! 幸得他王端方刚正不阿,不同流合污,奋起反击,抓获俚匪,查获巨额匪资! 主谋者,金风寨俚人头领韦阿德,共犯么,便是卢照时、王延年、胡县令、苏家! 嗯,很好,一下子把所有看不惯的人通通扫落。 “包庇?哈哈哈!”王延年放声大笑。 “你说对了,本官就是要包庇金风寨俚人! 他们奉公守法,何错之有?到各县开办糖厂,是应州府之邀。 方便村民售卖甘蔗,让百姓辛苦一年有钱可挣,价格公道,惠民、利民,何错之有? 各县衙收取高额利税,缓解县衙户曹窘状,此举利国、利县,何错之有? 怎到了你榕县,被打杀、被抢夺钱财,成了俚匪? 王县令玩这一手,莫不是要强取豪夺,中饱私囊?不怕官逼民反?”王延年怒斥。 “参军大人,莫要被俚人、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给迷惑! 看着同是王氏后人份儿上,本官提醒参军大人,切莫是非不分,同流合污,否则…” 王端方定定看着王延年。 “否则如何?”王延年淡淡一笑。 “不外是王县令朝中有人好办事,笔杆子一摇,黑白颠倒,倒打一耙!” “你!”王端方脸色一变,戳到痛处。 “王县令,本官来,是请你交还收缴的糖厂钱财,并赔付糖厂此次损失,以及被砍伤的俚人赔偿!” 王延年不想过多纠缠,这人不是善茬儿,不会善罢甘休,说好话无用。 两人来自太原不同王氏,私下里也是有竞争的。 “笑话!本官收缴的乃匪资,将奏报朝廷,岂会屈服于尔等强势!”王端方大义凛然。 “王端方!休得放肆!”王延年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 “哼!本县令铮铮铁骨,不畏强权!”王端方端茶送客。 “王县令!”迟迟没说话的苏樱开口,“敢问王县令,可有收到州府官文?” 王端方斜睨一眼苏樱,“苏女娘此话何意?” 称呼苏女娘,而不是苏大人,不肯承认苏樱的官身,故意贬低,赤裸裸的看不起。 锦作管事算个屁,也配坐这里指教自己? “若收到官文,觉得此举不妥、有异议,为何不上呈州府提请暂停,或拒绝在榕县开糖厂? 而是擅自强夺钱财,砍杀俚人良民?”苏樱诘问。 “哼,苏女娘,你不过锦作管事,于公于私,我们都无任何交集,你的话,本官拒绝答复! 榕县乃本官治下,本官有权做主处理任何事务,你无权置喙!”王端方轻蔑道。 “好一个无权置喙!所以连录事参军都不放在眼中? 本官奉劝王县令,莫要一意孤行!破坏汉俚一家亲! 若王县令硬要凭一己之力,让岭南陷入汉俚纷争,圣上、朝廷绝不轻饶!” 苏樱掷地有声。 王端方定定看着苏樱,看不出啊,这女娘有点儿本事!知道怎么拿捏人! 别的他压根不在意,什么强取豪夺,哪个世家大族不这么干?不都好好的? 不过这女娘有句话说的不错,让岭南陷入汉俚纷争,圣上、朝廷绝不轻饶! 天天在朝堂上,自然清楚一旦南北同时交困,朝廷、圣上会何等恼怒! “王县令!本官恳请王县令归还我县俚人钱物!补偿糖厂损失,以及受伤俚人赔偿。 之后,我县将不再追究榕县一应责任!亦不在榕县开办糖厂!”胡县令开口道。 第365章 你们害惨了我师父 “怎么,都来威胁本官?”王端方恼怒。 “无所谓,王县令舍不得吐出来没关系,我们会往上奏报,看朝廷、圣上怎么判!” 苏樱起身,掸了掸官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阿公,你们的补偿、赔偿清单理出来了吗,给王县令一份!让他心里有个谱!届时我们如数上报!” “清理出来了!”阿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到案几上。 众人起身离开。 王端方随手拿起清单,一眼瞥到合计总数,顿时大骂,“讹诈!一帮刁民,讹诈!几个刁民也值这钱?” 赔付总额竟高达两百多贯钱!比自己还会抢人!昨日抢的二十几贯钱,一下涨了近十倍! “王县令,看清楚!有你强夺糖厂的钱财、糖厂损失赔偿、十八位俚人的汤药费及误工补偿、两位重伤者所用贵重药材费用等之和。 若两位重伤者未能挺过,还要再添一笔巨资!包括丧葬费、子女抚养费、父母赡养费等!”苏樱一笔一笔算。 “你这女娘,如此狡诈!”王端方发现这里面最难缠的竟是苏家女娘。 “王县令想好!我们梧县、金风寨俚人本着汉俚一家亲,只要求赔偿这点儿钱财!明日再来,就不是这个价!”苏樱笑得意味深长。 “站住!五十贯!”王端方咬牙道。 五十贯?”苏樱以为自己幻听。 “对,五十贯!一并了结,把制糖方子交出来,不许再到榕县开糖厂,也不许收购榕县甘蔗!” 王端方负手而立,一副施舍嘴脸,从来都是强取,今日给五十贯,都是本官心善,大发慈悲! “呵呵哒!”苏樱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阿樱,就这么算了?”走出县衙,阿德不甘。 这狗官太猖狂,连州府录事参军都不放眼里! “怎么会?”苏樱回头看看这榕县衙门。 隐隐闪着几个字,衙门八字开,有礼无钱莫进来! “我们不该算高了,那五十贯拿来,也能补偿补偿大家!”阿德懊恼。 “哪里高了?有二十五贯钱本就是你们的。 每个伤者赔十贯、阿波、阿杜各赔三十贯不多,那可是人命啊! 再说他给的五十贯是连同制糖方子,凭啥给他,他算甚东西,也配!”苏樱摇头。 在古代,人命真不值钱。 别看阿德喊打喊杀的,真正算赔偿时,每个伤者只写了五百文,阿波、阿杜也只写了三贯钱。 苏樱让他改成十贯、三十贯时,把阿德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感觉自己在敲诈。 “一文钱要不到,后生们的伤不是白白受了?阿波、阿杜他们还躺在医馆,不知死活!”阿德沮丧。 “他拒赔正好,不然上奏弹劾,我们还没理由!”苏樱笑道。 “胡大人,你给金风寨垫付一下赔偿!” “啊?”胡县令愣住,榕县干的破事儿,怎么他来背锅。 “放心好啦!你尽管垫付!不会亏着你!”苏樱道。 “阿樱,我们梧县也没多富裕,这一下拿出去两百多贯,户曹那边不得闹起来!”胡县令又推三阻四。 “是啊,阿樱,明明榕县干的事儿,怎么反倒胡县令赔偿?”阿德被绕晕。 王延年看得直摇头,“胡大人,听阿樱的,你亏不着!” “王大人!”胡县令想不通,将王延年拉到一边,“为啥?” “你把赔偿垫付了,一纸弹劾直达天庭,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赔偿明细附上。 只说为着不让汉俚一家亲被破坏,梧县自掏腰包赔偿,安抚俚人伤者云云…” 王延年点到为止。 “哦!明白,多谢王大人提点!”胡县令醒悟。 “谢我作甚,阿樱在推胡大人!大人可要接住!”王延年笑了笑。 这胡三思不甚聪明,但运道着实好。 前些年靠夫人打理生意支撑衙门,如今又有阿樱这奇人不遗余力支持他! 这一场对决斗赢了,不说升迁,至少品级得升一升! “阿樱,多谢,多谢!”胡县令拱手道。 “谢啥!”苏樱笑笑,冲王延年拱手,“王大人,给你们王氏族人下套,多有得罪!” “阿樱客气,虽同为王氏,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延年坦然道。 “不是没给他机会,是他一意孤行、咎由自取!” “王大人大义,令人钦佩!”苏樱真诚道。 王延年、卢照时是世家大族中难得的清流,在族人看来便是离经叛道。 “滚滚滚!没钱探什么监?”角门那边,衙役粗鲁地推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官爷,行行好!我就看看我师傅!”那孩子哀求,身上穿着皱皱巴巴。 “小郎君!你怎在这里?”阿江认出这不是昨日救他们的医馆药童么? 还欠着老郎中诊费、药钱呢,正要去还。 “哎呀!你们怎有脸又来?你们害惨了我师父!”小药童认出阿江,哭骂道。 “小郎君,你别哭,发生何事,是不是你师父也被抓了?”苏樱拍了拍小药童。 “嗯!”小药童点点头。 “昨日他们走后不久,官差来抓人,我师父不肯告知去向,也被抓进大牢! 医馆封了,师兄们各自回家,都是因为你们!呜呜。 我师父悬壶济世一辈子,救人无数性命,临到自己落难,却无人搭救!” “对不住,没想到会连累你们医馆!”阿江愧疚。 “师父、师父!徒儿无能,什么都做不了!”小药童难过地哭道。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师父做了那么多善事,却要遭受牢狱之灾? “阿公,带了多少钱?”苏樱问阿德。 “二十贯!”阿德回道,“都拿去吧,看能不能捞出来!咱欠人郎中的!该还!” “小郎君,随我来!”苏樱冲小药童招手。 “何事,女娘!”小药童脸上脏兮兮的,看样子有时间未进食。 “你可知那些官差要多少钱才肯放你师傅?”苏樱问。 “那些黑心肝、烂肠肚的,开口要十贯钱才肯放人!”小药童愤愤道。 “医馆封了,钱被他们搜走,上哪儿拿十贯钱?” 第366章 无耻!可恶 “哐哐哐!开门!”小药童用力拍门。 “吱呀!”角门打开,刚才的衙役探个脑袋。 见是小药童,呵斥道:“你这刁民,说了无钱休探监,怎地没完没了?再闹腾把你也抓进来!” “官爷,我来赎我师父!”小药童大声道。 “你?”衙役嗤笑,“钱呢?” “这里!”小药童让开,身后一箩筐的钱。 “嘶!”衙役倒吸一口气,一个小药童转眼就拿出这么多钱。 从门里跳出来,一把揪住药童,“说,何处盗得?” “我没有!”药童回道,“我没有偷盗!” “那这钱从何处来的?我们户曹刚丢了钱,定是你这小贼干的!”衙役眼睛一转,胡说八道。 “啪啪啪!”旁边走出几人,正是刚才衙门出去的梧县那波人。 苏樱抚掌讥讽道,“啧啧,榕县是烂透了!随口胡诌就能把人抓进大牢!” “胡说,明明是这药童盗了我户曹!”衙役狡辩。 “欺负药童无依无靠,啧啧!这钱是我们从梧县带来,何时成你榕县户曹的钱?”苏樱问。 “嘎?”衙役没想到是这么来的,讪讪道,“是我认错了!” “赎老郎中可够?”苏樱问。 “呃…”衙役沉吟。 “怎么,想狮子大开口?”苏樱定定看着衙役。 “这钱多收于你何益?你能分得几许?如今我们只得五贯钱,还请行个方便。” “五贯!”衙役惊呼,“这也太…” “事毕,三贯即刻送至你家中,如何?”苏樱凑近道。 衙役呆呆望着苏樱,还能这般操作? “如此,班头不亏,我们也省一点儿!你好我好大家好!”苏樱循循善诱。 “成!跟我来吧!”衙役瞬间领悟一条生财之道。 衙门的人都随黄三出公差,无人当值,正好操作。 王延年、胡县令、阿德在一旁听得好笑。 苏樱带着小药童随衙役进入大牢,里面昏暗、潮湿,一股霉味。 “女娘仔细些,当心脚下!”衙役态度殷勤。 苏樱低头,一只老鼠从脚边窜走,吱吱叫着。 有囚犯听到动静,立马趴在囚栏上静静看着,待看清是位女官时,眼睛瞪得老大。 “大人、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囚犯拼命拍打着栏杆,声嘶力竭。 “黄三偷了草民家的鸡,草民不忿,口角几句,黄三便诬陷草民是盗匪!大人、大人,草民冤枉!”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其他囚犯听到,也都喊冤。 “师父、师父!”小药童看到躺在潮湿地上的老郎中,激动地喊道。 衙役打开门,小药童跑进去,一摸师父,浑身滚烫。 “师父、师父!”小药童六神无主。 “十一,你怎来了?”老郎中迷迷糊糊听到徒儿哭声,费力睁开眼。 “师父,我来救你了!你挺住!”小药童擦擦眼泪。 “唉,你这孩子!一定是我眼花了!”老郎中笑笑,又昏睡过去,只当自己烧迷糊了。 “班头帮个忙!”苏樱背不动人,只得招呼衙役。 “成!”衙役将老郎中背起,为了挣外快,服务必须到家。 “你们快些走!”衙役将老郎中放到马车上,催促道。 眼睛看向苏樱,意思是自己那部分钱快快送去。 “班头,还麻烦你个事儿!”苏樱又提要求。 “女娘请讲!”衙役怀疑苏樱想要赖掉他的钱,故意找借口。 “帮忙给老郎中、小药童办个过所,不然往哪儿走?”苏樱说着,伸出一根手指,“一贯!” 老郎中和小药童肯定不能再留榕县,只能带走,有过所,在梧县重新上户籍。 “等着!”衙役擦擦汗,跑回去。 没一会儿回来,四下瞅瞅无人,悄悄塞给苏樱,“我的办完了,女娘说话算话!莫要失信!” “放心,钱已送去!诚信交易!”苏樱笑道。 一行车马向梧县驶去。 “阿樱,为何要给他,诓他便是,这帮衙役就是帮凶!”阿江不解。 “一码归一码,至少这会儿他行了方便!”苏樱没有多说。 胡县令没吭声,衙门都差不多,水至清无鱼。 去年梧县还穷时,衙役不都这么干?那点薪水不够养家,只要不过分,胡县令都睁只眼闭只眼。 天黑时回到梧县,老郎中也送到葛郎中的医馆医治。 老郎中被黄三所伤,牢中潮湿、没吃没喝,一下子病倒。 葛郎中把脉后,先灌上一碗米粥,再灌一碗退烧药,老郎中安安静静睡着。 小药童陪着师父,照顾起居。 阿波、阿杜皆已醒,阿杜能下地,阿波腿上伤的深,不能动。 见到他们都在好转,阿德心头好受许多,胡县令让户曹当夜给金风寨垫付理赔。 是夜,王延年、苏樱、胡县令熬夜写小作文,快马加鞭寄往长安,也给卢照时去了一封。 “大人,那帮人如何处置?”翌日,牛二来问。 “谁?”胡县令一脸懵。 “榕县那帮冒充官差的刁民!”牛二无奈,县令大人记性越来越差。 “撵出梧县!没得浪费咱家大米!”胡县令略一思索道。 这些都是青壮,关在牢里占地方,还白吃,关久了,反倒让那王县令抓住把柄弹劾! 于是牛二等人将这帮衙役押到西北方向,撵出梧县地界。 黄三挨了三十大板,走不了,牛二雇了辆牛车,送出地界,扔地上。 “这里有张单子,交给你们王县令,新增费用!”牛二掏出一张信纸扔给黄三。 黄三不识字儿,看也看不明白。 这帮人要回榕县,必须绕一大圈,才能回到东南角的榕县。 身上钱财、腰刀、刑具等全被牛二他们没收,个个饿得头晕眼花,还要带上黄三。 三日后这帮衙役如乞丐般回到榕县。 “大人!梧县欺人太甚!”黄三趴在地上哭诉,“我等受辱事儿小,伤大人面子事儿大!” 王端方冷冷看着地上的黄三不说话,一群废物,事儿没办成,还想装可怜讨赏。 “哦,对了,大人,这里有您一封信,说是甚新增费用!”黄三从怀里掏出信纸。 王端方接过一看,气得大骂,“无耻!可恶!” 第367章 终于到长安了 “哇,城墙好高!这就是长安啊!”孩子们看着巍峨城墙惊叹,一如既往叽叽喳喳的。 城墙上有守卫伫立,城门洞开,出入者皆奢华车马,也有高鼻梁、深眼眶的大食人。 过往的人都被橙色马甲的孩子们吸引,纷纷驻足回头,好奇何处来的孩子? 口音杂乱,有长安的、也有夹带些许长安口音、甚至还有几乎听不懂的口音。 看到长安城那兴奋劲儿,城墙上的城门郎想忽略都难,听到夸赞长安城,有荣与焉的挺胸抬头。 “这是通化门!”苏柄彦给小伙伴儿们介绍。 “从这道门进去,直行可通往皇城、宫城!前面不远处是东市!” “哇,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吗?”孩子们问,眼睛里全是兴奋,他们离皇帝很近很近了! “当然!”苏柄彦点头。 “柄彦,那你家住哪里?”阿牛一帮孩子羡慕坏了,长安城好大、好热闹。 “我们家离这里远了,在城西延平门附近的长寿坊。”苏柄彦回道。 长安县署在长寿坊,苏步成之前是长安县令,故苏宅在长寿坊。 “好了,福东家、胡二郎君,我们就在此作别吧,我带孩子们回长寿坊安顿。” 行至永昌坊,苏仲彦与福忠、胡二郎告辞。 前面是东宫、太极宫、以及皇城,不是他们能随意踏入的。 “嗯,待安顿好,我到长寿坊拜访苏大人!”胡二郎拱手道,他要随福忠一起复命。 一路上几个港口都增加了铺面和人手,从河北道、河南道撤离的人,大都安排到港口铺子。 也有一些安排在长安沿途的铺子,形成一个沿海港口通往长安的网络。 即使福忠不出长安,广州港、泉州港、胶州的海货也能源源不断送达长安。 胡二郎惊叹福东家背景深厚,陈家在泉州重新崛起,虽比不上三十年前实力,但势头很强劲。 当年的对家很快被挤得喘不过气,一些商队纷纷倒向陈家。 一路上福忠合纵连横,生意场上叱咤风云,胡二郎感觉自己在福忠面前,完全就是小白。 自始至终,胡二郎都把福忠当成背景深厚的生意人,过了潼关,福忠找他聊天。 感谢胡二郎这一年的帮助,助他顺利完成任务,他将回长安复命卸任。 问胡二郎想不想要一场泼天富贵,以后这支商队交由他打理。 胡二郎摇头,说自己想在长安求学。 这一年来长了太多见识,见过太多富贵,钱财已没啥吸引力。 自己比起福忠差远了,操弄不了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自我认知清楚。 而且骨子里是文人,更渴望走仕途,光耀门楣! 说起求学,羡慕苏家子弟,皆可入太学,自己父亲七品官,只够考四门学。 “太学?为何不选国子学?”福忠问。 “谁不想?可我连太学资格都不够,哪敢奢望国子学?”胡二郎叹息。 离长安越近,心中越憧憬,也越发失落。 心越来越贪,从最初的到长安求学,变成考四门学,看到苏家子弟入太学,也渴望自己有那资格。 结果福东家心更大,问他为何不入国子学! 他不想吗?级别不够啊,国子学必须父辈、祖辈是三品官,自己一岭南下下县县令之子,想都别想! 福忠笑笑,“只说你想不想入国子学?” “想!做梦都想!”胡二郎两眼灼灼,“莫非福东家有门道?” 福忠笑而不语。 长安城太大,孩子们看东看西,眼睛看不过来。 “先生,还要走多久啊?”孩子们走得口干舌燥,脚底板发痛,第一次走这么大的城。 “兄长!我们走不动了!”苏兆彦冲堂兄撒娇。 苏仲彦无奈,“再忍忍,马上到通化坊,咱们去都亭驿租车!” “兄长,肚子饿!”苏兆彦又道。 “好,咱们一会儿先用膳,再租车!”苏仲彦捏了捏堂弟小鼻子。 在荥阳闹过那出后,苏兆彦知晓母亲、阿姐俱亡,心里很难过。 虽不清楚里面的具体经过,但相信大伯、父亲隐瞒消息并无恶意。 一直期盼着见到大伯,得知真实的真相。 外祖母那晚过世,两位兄长带着外祖跟随他们回长安。 外祖时不时在他跟前长吁短叹,言语间苏家人亏欠了他们秦家,让他多跟两位亲兄长亲近。 不要不分主次、不分里外,跟堂兄太过亲近。 苏兆彦耐着性子听了两次,后面再见到外祖,除了客套问候,再无半点交谈欲望。 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母亲的糊涂劲儿,不就是外祖、外祖母灌输的? 母亲又把这灌输给阿姐,两位兄长潜移默化,也给带偏了,懦弱、偏激、又愚孝。 小事犯倔,大事拎不清,苏兆彦不想自己步后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兆彦更愿意跟堂兄弟亲近,谈天论地,畅想未来。 “哎呀!终于能歇歇脚了!”孩子们进到食肆,一屁股坐下,揉捏走累的腿。 闹喳喳的三四十号人,一下子挤满食肆。 老板见到这么多砂糖橘,脸都笑烂了,汤水、饭食热情招待。 “你们打哪儿来?”老板看着大大小小的孩子,笑眯眯的问。 “岭南!”孩子们齐声道,“我们一路游学,终于到长安了!” “岭南?哟,几千里,你们就这么走过来的?”老板惊了。 自己在长安一辈子,这帮十一二岁的孩子竟然从岭南走过来!惭愧惭愧! “我们坐牛车从梧县走到广州港,坐大船到泉州港,再到胶州,经过河北道、河南道过来。”孩子们骄傲道。 “我的天爷啊,你们还坐大船?我活了一辈子,还没坐过呢!”老板艳羡。 “楼下怎这般吵?”卢承业与同窗用膳,被吵到。 “回郎君,楼下来了一群小学子,从岭南一路游学过来,正在用膳。”上菜小二回道。 “岭南?”卢承业心莫名跳一下,“来自岭南何处?” “说是梧县!”小二回道,“别看年岁小,小学子可厉害了,说是坐大船,到过广州港、泉州港!” “梧县?”卢承业噌地一下站起来,出了包间,快步下楼。 看到一堆砂糖橘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激动道,“仲彦!” 苏仲彦转身,笑容僵住。 第368章 苏府 “仲彦,你们回来啦?”卢承业亲切地握住苏仲彦的手。 “对不住,这位郎君,我们不认识!”苏仲彦冷冷抽出手。 当初自家被流放,卢家不帮忙不说,追着退婚,羞辱阿樱。 苏家人恨死卢家,怎会有好脸色? “仲彦,伯彦呢?”卢承业一望,这里全是郎君,苏家有几个在里面。 “我兄长在梧县!”苏仲彦不想搭理,但卢承业一如当初那股粘劲儿、狗皮膏药般。 “那、阿樱呢?还在梧县?她、她还好吗?”卢承业巴巴盯着苏仲彦,眼神中全是关切。 “这位郎君,我妹妹与你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你这般打听,不觉得冒昧?”苏仲彦讥讽道。 “我、仲彦,我不知晓我阿娘、我到处求人,只希望能留下…”卢承业心中苦涩。 不能当众提那些事儿,顾及阿樱名声。 苏仲彦看一眼卢承业,相信他说的话,可那又怎样? 卢家伤害了苏樱,这是不争的事实,眼前人就是罪魁祸首! 同为太学学子,两家本无交集,苏家寒门,得靠自己努力。 卢承业是卢家次子,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有个出众的兄长,他只管安心做纨绔子弟,上太学不过是结交人脉。 与苏樱本该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那日苏樱路过太学,顺道接下学的两位兄长,与卢承业打了个照面,惊为天人,给惦记上, 要不是他死缠烂打,苏家怎会同意这门亲事?最后这门亲事成了刺向苏家的利刃! “兄长,我们吃完了!”苏柄彦顾不上用膳,来解围。 “先生,我们吃完了!”孩子们都很有眼色,齐齐道。 “走吧,我们去租车。”苏仲彦带着孩子们离开,将卢承业晾在一旁。 “他们苏家怎这般待你?”同窗下来,打抱不平。 “不过京兆府少尹,就不把你们卢家放眼里!万幸没娶苏家女,不然苏家不得骑到你头上!” “休得胡言!”卢承业听着刺耳,“是我配不上人家!是我卢家对不住苏家!这是我该的!” “到长寿坊!”苏仲彦雇了几辆马车,对车把式道。 “好勒!”车把式一甩鞭子,准备出发。 “仲彦,苏大人在京兆府尹,苏府已搬离长寿坊!在光德坊!”跟来的卢承业忍不住插嘴。 苏仲彦看一眼卢承业,父亲信中不说说苏宅退还吗?此话何意? “信我的,苏府就在光德坊京兆府旁!前几日搬的。”卢承业道。 苏仲彦想了想,对车把式道,“先去光德坊。” 原先的苏宅是长安县令宅院,在长寿坊长安县署后面,按律该由继任者住。 继任者嫌晦气,打上封条,无人肯住。 如今嘛,成了吉宅,自然有人争着住。 苏步成不想打扰县署办公,主动腾退,京兆府尹李弘时在府衙旁帮忙寻了一套宅院。 身为京圈公子哥,卢承业自然会很快知晓。 “夫君!”逛东市散心回来的王之华,撩开车帘子,见丈夫在路边痴痴望着远去的马车。 “娘子!”卢承业收回心神,“你怎在这里?” “夫君又为何在此?不是与同窗吃饭么?”王之华明显察觉丈夫神不守舍。 “吃完了!出来逛逛!”卢承业随口道。 “夫君要一同回去吗?”王之华掀开门帘。 “不了,我还有事儿,你先回去!”卢承业心中烦闷,想独自走走,散散心。 看到苏家人,心中很想亲近,想要得到苏樱的消息。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念念不忘,尽管理智告诉自己,自己已为人夫,不该再有非分之念。 可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想看看那个小小女娘,脚不由自主往光德坊去。 清丽可人,聪慧睿智、谈笑风生,与一般女子完全不一样,令人沉迷。 王之华绞着帕子,明明丈夫日日归家,不在外面鬼混,可就是进不了丈夫的心。 父亲贬谪岭南,就任榕县,说是与那苏家流放的梧县相距不远。 离开长安时,竟无人相送! 自己带着细软去十里亭送别,婆母没说啥,那脸拉得老长。 也没了往日的亲昵、慈爱,变得疏离、客套,时不时唉声叹气。 京城的王氏族人不少,都断了往来,要不是卢侍郎从四品的官身,她都快被踢出豪门贵妇圈子。 “跟上!”王之华见夫君往光德坊方向去,心中生起不妙。 马车一路跟随,果然丈夫来到京兆府。 “哇!柄彦,这就是你们家?好大哦!”孩子们下了马车,这里全是高门大户,气派十足。 “嘘,别闹,这里是京兆府!”苏柄彦示意大家安静。 有衙役快步出来,带进苏府,苏步成到皇城那边看施工现场。 “哇!好多房子!”孩子们被豪宅震惊。 按唐律,四品官官邸可占1\/32坊。 古代主要建筑有中堂、东堂、西堂、北堂。 方十余步一个庭院,加上院落,占地1-2亩。 三个主体庭院合起来面积大约4-6亩,再加上2-3亩的厨房、杂屋、马厩等,数亩果园菜地,这宅子占地约十五亩。 不止其他孩子看得咋舌,苏兆彦、苏柄彦都呆住,荒沟村费力吧啦才垦出的旱地就这般大小。 苏时彦、苏辰彦没做声,暗自庆幸荥阳没闹腾锄水花,否则,可没机会住这么宽敞、豪华大宅子。 当官就是好!看看这豪宅,难怪人人想做官! 秦方城的心则似水滴进油锅,不停翻滚,酸涩、不甘、羡慕嫉妒恨,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喜悦。 老婆子没了、儿子没了、女儿没了,苏家却过上如此奢华的好日子,凭什么? “好啦,现在分配住宅,分配后各自打扫自己的住所!”苏仲彦道。 “是,先生!”孩子们齐声道。 “夫君!”王之华在身后唤道。 见一帮橙色马甲的孩子进了苏宅,丈夫躲在角落依然不肯走,王之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你怎跟来?”卢承业扭头,见是妻子,脸色大变。 “夫君来得,我为何来不得?”王之华心中不忿。 “你!无聊!”卢承业恼怒,拂袖而去。 王之华一个人立在那儿,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第369章 机会就这一次 “哼!”房相突然把笔扔一边。 埋头批阅的杜相抬头瞅一眼,“谁啊?能让中书令大人动怒,本事不小。” “啪!”一本折子扔过来,房相不说话。 杜相打开,默默看着,没一会儿,啪地一声拍案几上,“多做多错!干实事的都有罪!” 房相心里平衡,不是自己一人被气到,很好,一向不动怒的右相也被气到。 端起茶盏咂一口,拿起奏折,“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杜相无奈看一眼老伙计,“你呀!” 左右二相到甘露殿,圣上案几上堆满奏折。 “哟,两位爱卿闲情逸致,忙完啦?”圣上扔下手中笔,起身活动活动颈椎。 “回陛下,尚未!”二相躬身道。 “那你们来…”圣上目光来回逡巡,看不出二相表情。 “陛下,请看!”房相递上奏折。 “何事,哪里的?”圣上接过,低头一看,“岭南道?” 看了没几行,骂道,“邀买民心!呵呵,他王端方若能把榕县给治理好,朕准许他邀买民心!就怕他想邀买民心,还没那本事! 千百年来,有谁想过凿通大庾岭?苏卿在大庾岭餐风露宿、不畏艰险修路。 凿通大庾岭,千古功绩,名垂青史,落到此人眼中,成了邀买民心!难道要大庾岭一直阻隔我大唐南北通畅? 他王端方路过,竟不忘踩一脚!真是好本事!朕倒要瞧瞧,三年一期,他又能把榕县治成啥样!” 奏折扔一边,“两位爱卿,这等无中生有,莫要送来扰朕,没得污了朕眼!” 却见二相乐呵呵,“陛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等乐事,臣不敢独享!” “两位爱卿,竟来消遣朕!胆子不小!”圣上才反应过来,不免好笑。 “臣不敢!”二相忙道。 “陛下!”内侍在门外通禀。 “何事!” “少府监管事福忠复命!” “哦,他回来啦,快宣!”圣上大喜。 想不到这不起眼的福忠挺会生财,如今内帑充盈,不觉间财大气粗,说话声都大了许多。 “福东家,你、你刚才说、说甚,见、见圣上?”胡二郎声音颤抖,嗓子发紧。 跟着福忠东转西转,不知到的何处,一路上宫道宽敞、安静,长长的宫道两边,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道门,看得他眼花缭乱。 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甘露殿外,却见福忠冲一名宦官恭敬道,“少府监福忠向圣上复命!” 此刻胡二郎才后知后觉,福忠的后台是圣上! 明明已知他是少府监管事,怎么就没想到他是奉旨经商呢?只当是少府监私下商队。 自己孤陋寡闻、见识浅薄,这都没想到! “沉住气!我乃少府监管事福忠,莫要再唤福东家!”福忠叮嘱道。 “多谢福管事提点!”胡二郎躬身道,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沉着、冷静。 “宣,少府监管事福忠入内!”内侍大声道。 福忠带着胡二郎进入甘露殿,“奴婢福忠参见陛下!”“梧州学子胡不疑参见陛下!” “陛下,河南道、河北道赈灾任务完成,奴婢特向圣上复命!”福忠道。 “嗯。不错,完成的很好!”圣上不吝夸赞。 不动用朝廷一文钱,掏的内帑家底儿,从梧县采买粉条、茶油、蜂蜜到江南富庶地倒卖。 再将江南所有陈米一并收购,通过运河运至河南道、河北道。 挫败世家大族哄抬米价、兼并土地,帮助百姓度过饥荒,没有造成灾民大量流亡。 岭南粮食专署区成立,将无家可归的灾民送往岭南,充实岭南,也给灾民生存机会。 同时充盈内帑,还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这是圣上的财源,除了二相,旁人都不知晓。 “陛下,奴婢使命已完成,请卸任商队总管!”福忠见圣上不提,只得主动开口。 “卸任,为何?”圣上不解,自己没说啥呀。 “回陛下,商队在广州港、泉州港、胶州有若干船队,岭南、江南、河南、河北、京畿道内网络纵横,奴婢少府监管事…” 福忠汇报商队规模,这个早已超出自己的权限,太庞大,不主动交出,上位者很忌讳。 圣上眼睛瞪大,“不过短短一年,商队竟如此庞大?” 不就给了一包金银器物,这福忠居然玩出一个商业帝国!着实令人震惊! 乖乖!这福忠分明是陶朱公在世,妥妥的财神爷! “行啦!少府监管事能做啥,朕即刻擢升你为少府监掌冶署互市监丞官,领海市监! 掌广州港、泉州港各舶司,开拓我大唐东南海市!如何?”圣上打断道。 福忠惊讶抬头,复低下,叩谢圣恩,“谢主隆恩!奴婢定不负使命!” 少府监掌冶署互市监丞官,正八品,官职不算高,但独领海市,这里面的利益无可估量! 圣上满意点头,又看向胡二郎,“福忠,这位便是梧县商户?” “回陛下,正是!”福忠回道。 “怎是梧州学子?”圣上惊疑。 胡二郎正要解释,福忠抢先道: “回陛下,胡家商队乃梧县县令夫人组建,女子出行不便,委托胡二郎君随奴婢走南闯北! 奴婢能顺利完成使命,胡二郎君功不可没!” 胡二郎微微躬身,听得面上微红。 “难怪!”圣上颔首,“这一年来,辛苦胡二郎君,在梧州官学学业如何?可有耽误?” “回陛下,学生闲暇时不敢忘记学业,只是…”胡二郎心咚咚狂跳。 上座的圣上无形中透着一种压迫感,令他不敢抬头。 “只是甚?”身上饶有趣味, “只是岭南偏远,师资、学识远不及中原深厚,长安大儒众多,名士云集,学生想在长安求学!”胡二郎鼓足勇气道,机会就这一次。 “嗯…”圣上沉吟片刻,“胡不疑!” “学生在!”胡二郎声音微微颤抖。 “念你辅佐赈灾有功,一心求学,特许你入国子学?如何?”圣上问。 这学子不慕钱财,一心求学,属实难得!不免令人高看一眼。 “谢陛下圣恩!”胡二郎忙叩谢,太惊喜了,国子学!大唐最顶级学府! 第370章 分一杯羹 “梧县胡县令之妻,贤良淑德,疏财行善,当岭南女子楷模,敕命‘乡君’!”圣上又道。 胡二郎呆住,还有? “还不快叩谢圣恩!”福忠低声道。 “谢主隆恩!”胡二郎回过神,欢喜道。 在古代,各朝对高官的母亲或妻子加封,称诰命夫人。 一至五品官用宣命,叫诰命;六至九品用敕牒,叫敕命。 唐代官员母、妻诏封外命妇的规定是一品官妻、母为‘国夫人’、三品以上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 母亲与妻子的区别为封号上加一个“太”字。 ‘县君’以下,还为四品勋官(流外官)的妻、母设置了‘乡君’封号。 “梧州有几所官学?”圣上心情好,多问了几句。 “回陛下,就州府一所官学。”胡二郎回道。 “整个州府才一所官学?县学、村学呢?”圣上很惊讶。 “回陛下,岭南偏远、蛮荒,地广人稀,汉俚杂居,时常为争夺资源发生纷争,互不往来。 去年梧县普及制粉条、榨茶油、养蜂,关系大为缓和,汉俚互动。 乡村中识字之人甚少,县衙贫困,衙役薪水俱无出处,无力办官学。 学生母亲开铺子挣的钱,十几年来全补贴父亲的县衙支出。 幸得福管事带学生做生意,胡家商队才起死回生!”胡二郎道。 “这般贫困?”圣上第一次听到岭南基层的声音。 “一年时间,梧县已大为改变,百姓生活渐渐富足,苏大人家几位郎君去年办了村学。 荒沟村、金风寨的孩子都去念书,除了四书五经、律学、书学,算学还学打算盘。 为增长见识,随商队一路游学,如今也抵达长安!” “哦?荒沟村苏家,那不就是苏卿家?”圣上来了兴致。 “回陛下,正是!由苏二郎君与金风寨的阿黑带队。” “他们在何处?竟从岭南走到长安,勇气可嘉!”圣上想看看岭南村学,想看看岭南孩子。 “回陛下,他们随苏二郎君去苏府,说是在长寿坊。”胡二郎道。 “徐直,去一趟苏府,把苏二郎、阿黑、那帮孩子召来瞧瞧,看看岭南孩子这趟游学咋样!” 圣上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几千里之外,竟然有群孩子跋涉千里,一路求学到长安。 单是这份勇气和毅力就令人钦佩! “是!”内侍徐直急忙去苏府宣圣上口谕。 “外祖,咱就住东堂吧!”苏时彦、苏辰彦劝秦方城。 苏仲彦让他们在东、西堂任意挑住所,秦方城不乐意,不想跟孩子们挤一堆。 看上苏步成给老太太留的北堂,朝向好,光照时间长,给老太太养老的单独居所。 “唉,你们不是说住老太太的房子么?原来都是诓我老头子的!”秦方城叹气。 当初为了哄他们到长安,这两个好外孙可是允诺住老太太的房子。 如今只能住东、西堂,心里那个堵。 “外祖,你也听仲彦说了,那是给祖母的!东、西堂也不差,比长寿坊祖母的宅子都大!”苏辰彦软声劝道。 “看看!你们就跟你阿耶一样,啥都信!一直被大房牵着鼻子走! 人家找个由头,不过是敲打你们二房,告诉你们,这是他们大房的府邸。 你们呀,还是年轻!这世上啊,除了亲兄弟,还指望谁会真心?”秦方城背着手训斥哥俩。 “外祖不喜欢苏府吗?”苏兆彦在身后冷不丁道。 秦方城打住话,转过身,只见小外孙直勾勾盯着他,似乎看穿他的心思。 “堂堂京兆府少尹府上,哪能不好?外祖不过一介草民,如此高攀,忐忑不安!”秦方城带着几分谄媚道。 这个小外孙是苏家的种,不好糊弄。 “外祖要是觉得不安,孙儿可为外祖赁一宅子,自由自在,清清静静,一人独享清净,可好?” 苏兆彦盯着秦方城,笑得意味深长。 “外祖就你们几个孙儿,不看着你们不放心,罢了罢了,就住东堂吧!”秦方城可不想离开苏府。 徐直来到苏府,里面闹哄哄的。 一帮橙色马甲的孩子打打闹闹的干活,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府没有请奴仆,就苏步成一人,每日在衙门、工地用膳,多数时候在衙门当值。 回府时间少,还没空去牙行聘仆从。 “哎哟!”虎子转身与徐直撞到一起。 “哎哟哟!”徐直后退两步,这小家伙劲儿可真大。 “对不住、对不住!老伯,您没事儿吧?”虎子上前扶住徐直。 “无妨、无妨!”徐直笑笑,“苏二郎君何在?” “您等着!”虎子冲里面大喊,“先生,有位老伯找你!” 苏仲彦从一间屋子出来,挽着袖子,袍子扎在腰间,一看就在干活。 见是陌生面孔,上前行礼,“仲彦见过老伯,不知老伯何事?” “咱家乃御前近侍徐直,奉圣上口谕,特来宣旨!”徐直道,“苏二郎君,阿黑何在?” “?”苏仲彦以为自己听岔了,看着徐直。 “阿兄,快,唤你呢!”阿牛把阿黑拽过来。 “老伯,这便是阿黑!”苏仲彦介绍道。 “嗯,你是俚人?”徐直见阿黑、阿牛穿着不同于汉人,里面好几个孩子都是。 “是!”阿黑一身俚人服饰,极具民族特色,外罩一件橙色马甲。 “苏二郎、阿黑、众游学学子听旨!”徐直拖着声音道。 苏仲彦、阿黑、其他孩子们齐齐跪下。 “圣上口谕,把苏二郎、阿黑、那帮孩子召来瞧瞧,看看岭南孩子这趟游学咋样?”徐直原话传道。 口谕传完,笑着道:“苏二郎君,请吧!” “大人稍等!孩子们收拾一下,带上算盘!”苏仲彦道。 “好说!”徐直笑笑。 “大家把算盘带上,衣着整理好,随大人进宫!”苏仲彦对孩子们道。 “是,先生!”孩子们相互给对方整理仪容,然后拿着算盘,排好队。 苏时彦、苏辰彦羡慕地看着,苏仲彦带着孩子们随徐直出府。 “快去呀!愣着干啥!”秦方城推两个外孙。 “外祖,没有宣我等!”苏时彦没动,进宫见圣上,无诏不得入内。 “蠢货!你们不也是这帮孩子的先生?咋就不能去?还不快快跟上,封赏也能分一杯羹!”秦方城用力一推。 第371章 面圣 “哒哒哒…”身后响起脚步声,苏仲彦回头。 “仲彦怎走这般快,也不等等兄长!”苏时彦、苏辰彦追上,热络、亲昵。 苏仲彦看着两位堂兄,这笑容快一年不曾见到。 “两位兄长…”苏仲彦打量着哥俩。 “这么多孩子,你一人看顾不过来,我们一起!”苏时彦和蔼道。 外祖说的没错,自己和二弟也是村学先生,讨封怎能少了自己? “兄长,你们…”苏仲彦只觉得脑子嗡嗡嗡,两位堂兄越发不知轻重。 这是面圣,不是逛大街! “仲彦也是的,面圣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一人就去?我们也是先生,怎让你一人担重担?” 苏时彦面不改色,之前还有些难以启齿,说顺溜了,越发理直气壮。 诚如外祖所言,都是孩子们的先生,封赏怎能少了自己那份? “两位兄长,圣上口谕中未提及,如此冒失,当心惹来大祸!”苏仲彦低声道。 “仲彦此话怎说的?口谕不是说了众学子?除了你与阿黑,哪一个不是众学子之一?”苏时彦狡辩。 “苏时彦,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你这点小聪明躲得过圣上的明察秋毫? 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害了苏家、害了这帮孩子!”苏仲彦厉声呵斥。 “仲彦,同为村学先生,我们何曾欺君? 前面没参与,但从荥阳起,我们一路同行,打理孩子们的衣食住行,怎不算游学一份子?” 苏时彦为自己的小机智点赞。 “大兄、二兄,你们还是别去的好!”苏兆彦见两位兄长跟堂兄一直纠缠,放慢脚步。 “我们亦是先生,怎去不得?三弟,你跟谁学的?怎变得如此市侩、亲疏不分?”苏时彦训斥弟弟。 “哼!大兄二兄,弟弟劝你们听劝,圣上不是你们可愚弄的! 荣华富贵谁不想,那也得有那命去享!小心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苏兆彦看在一母同胞的份儿上奉劝,玩大了丢的是自己性命。 “三弟!说的甚话?”苏时彦恼怒,声音不自觉拔高。 “何人喧哗?”徐直早就听到后面在争执。 “回大人,是…” “大人,学生苏时彦(苏辰彦)见过大人。”苏时彦、苏辰彦打断苏仲彦的话, 苏仲彦暗自摇头,想死的人拉都拉不住,闭口不说。 “你们是苏家何人?”徐直打量,跟苏仲彦不像,但自称姓苏。 “学生乃工部员外郎苏步青之子,京兆府少尹苏步成乃学生大伯! 学生亦是村学先生,从荥阳陪同孩子们,一路跋涉到长安。”苏时彦从未如此睿智。 徐直打量着这几人,苏仲彦垂眸不语,苏兆彦开始还有劝阻之意,后面亦垂眸不语。 “两位郎君,咱家奉圣上口谕,带苏二郎君、阿黑及游学的孩子进宫!”徐直再次重复。 苏少尹在圣上跟前得势,徐直不好直接拂面子,说的比较婉转。 “大人,学生…”苏时彦还要再游说。 徐直拂尘一甩,径直走开,不听两人聒噪,苏仲彦、苏兆彦亦跟上。 他对事情真相不予评判,他只听旨办事。 苏员外郎修大庾岭,圣上很是看重,如此实干之人,想不到其子如此不堪! 徐直心中摇头,谁说虎父无犬子? “兄长!”苏辰彦面色绯红。 徐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狠狠给了他们一记耳光,当着一众学生。 “哼!”苏时彦面色扭曲,拳头紧握。 苏仲彦不闹腾,哪会有这事儿? 难怪苏樱要把他们弄到桐县,原来人家早就算好的! 苏时彦恨自己轻易被苏樱忽悠去了桐县!不然这会儿该自己带着孩子们进宫面圣! 孩子们默默跟着徐直经过皇城,进入太极宫,走过长长宫道,来到甘露殿。 “回陛下!苏二郎、阿黑及一众游学孩子已带到,在殿外听宣。”徐直躬身道。 “好,宣!”案几上的奏折正好批完。 福忠、胡二郎早已告退。 “咦,你们是哪里的?”苏仲彦等人紧张不安等候。 来了位十一二岁小郎君,头戴五贵冠,身着黄袍,上绣红色蟠龙图。 “太学学子苏仲彦见过太子殿下!”苏仲彦认出这是太子才有资格穿戴的服饰。 “免礼!你们这是作甚?”李承乾见眼前几十号人,大大小小全都套着橙色马甲,拿一把算盘。 “回殿下,这些孩子是岭南梧县游学学子,圣上听闻,特召见。”苏仲彦回道。 “游学?你们…”李承乾竭力装作沉稳,可是被震惊到,正要细细询问。 “宣!苏二郎、阿黑、游学学子觐见!”徐直大声道。 苏仲彦、阿黑带着孩子们进入大殿。 “太学学子苏仲彦参见陛下!”“梧县金风寨俚人韦阿黑参见陛下!”… 圣上打眼一瞧,嚯,清一色亮闪闪的橙色,令人眼前一亮。 “哟,你们服饰倒是齐整!”圣上看着好笑,岭南学子是这副模样。 孩子们大多在十一二岁间,里面也有几个小一点儿的。 “你叫甚名字?”圣上走到最小的苏兆彦面前。 “回陛下,学生苏兆彦。”苏兆彦努力镇定。 “多大?”圣上问。 “回陛下,八岁!” “游学辛苦吗?学了啥?”圣上又问。 “回陛下,游学不辛苦,我们随商队行至广州港,坐大船到泉州港,再到胶州,河北道、河南道、再至京畿道。 看名山大川,看我大唐的兴盛!”苏兆彦眼睛亮晶晶。 “哦,河南道、河北道呢,看到什么?”圣上笑吟吟道。 “回陛下,看到灾民的困顿!”苏兆彦想了想,如实回答。 “哦,灾民很多吗?”圣上问。 “不多了,有些回乡种地,秋粮打下,灾情解除;有些去岭南垦荒。”苏兆彦道。 “既如此,为何还认为大唐兴盛?” “回陛下,若大唐不兴盛,灾民早就流离失所、易子而食,但河南道、河北道粮价稳定,且妥善有序安置灾民。 这些光有清明官吏不够,还得有明君仁主、充足的财力才能实现。” “哈哈哈!”圣上听着舒心,开怀大笑。 第372章 不能再害一次 “你叫阿黑?”圣上走到阿黑面前。 “回陛下,正是!”阿黑没想到圣上会点到自己。 “你是俚人先生?” “回陛下,不是,草民乃金风寨村民,阿公是村寨头领。得知学子们游学,也想出来看看外面世界,增长见识。”阿黑回道。 “哦?看你模样,及冠之龄,正当壮年,为何不在家种地?”圣上问。 “回陛下,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人不能做井底之蛙,草民错过念书时机,不想再错过游学,不然将来如何带领金风寨的村民发展?” “嗯,看来游学历练得不错嘛!未来的俚人头领!”圣上很是赞许。 “谢圣上夸赞!草民天资蠢笨,再不出来看看,就真成井底之蛙。”阿黑谦虚道。 “看到你们如此友爱、团结,朕甚欣慰!汉俚就该一家亲嘛!” “阿黑,你们是会熬制红糖的金风寨?”李承乾打量着阿黑的俚人服饰。 与岭南送来的那套汉俚元素彩锦有着说不出的异曲同工之妙,明明花纹并不相同。 “回太子殿下,正是!” “以前从未听说你们会熬制红糖?朝廷特意派人去天竺学习。”李承乾好奇。 “回太子殿下,是去年阿樱村老所授!” “阿樱村老?何方德高望重者?” “呃…”阿黑抬头看一眼李承乾,“回太子殿下,是苏大人之女苏樱!荒沟村村老!” “苏樱?”李承乾惊讶道,“就是那个会养彩丝蚕的苏樱?” “?”阿黑不解,看向苏仲彦。 他们在游学路上,后面发生的事儿他们不知晓。 “回太子殿下,我等自冬小麦收割后便出来游学,家里发生的事儿并不清楚。”苏仲彦道。 “如此,你还不知晓苏樱如今是少府监染指署岭南锦作管事吧?官居九品!”李承乾笑道。 苏仲彦惊讶,妹妹居然是官身!惭愧惭愧!自己还是白身! 甘露殿上圣上父子与岭南学子侃侃而谈,光德坊苏府黑咕隆咚。 天色黑尽,苏步成回到光德坊,习惯性抬脚往京兆府去。 “大人,您不回家?”身边小吏问。 苏步成这才记起有衙役来工地上告知,岭南的孩子来了。 “大人回来了!”照看房门的衙役开了角门。 “怎么无人?”苏步成看着静悄悄的院落,一脸迷惑,孩子们都入睡了? “大人,宫里来人,圣上宣召,进宫去了。”衙役一脸喜庆。 “哦!”苏步成点点头,既如此,到中堂书房接着办公,等等孩子们。 却见东堂好像有光亮,“不是无人么?” “回大人,是苏员外郎家的两位郎君,和一位老者!”衙役解释道。 “嗯,知道了!”苏步成略一沉吟,便知晓面圣中没有两位侄子。 “哐当!”东堂那边的房门打开。 “兄长!你冷静些!”苏时彦怒气冲冲跑出来,苏辰彦在后面追。 “要我说,你们阿耶也不差,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宅子必定不小,不若、哎哟!” 秦方城不停地煽风点火,不防两个外孙突然停下脚步,直接撞上去。 “大、大伯!”愤怒不甘的苏时彦没想到黑暗中站着苏步成,讪讪道。 “回来啦!”苏步成声音有些沙哑、疲惫,但透着官威。 苏时彦莫名感觉到压迫感,“嗯!” “这么晚,去哪儿?”苏步成问。 “不去哪儿,就在院子透透气!”苏时彦都看不起自己。 明明愤恨大伯,见了面却怂得很,连抱怨的话都不敢开口。 如此,心中更恨大房!凭啥二房活在大房阴影中。 他好歹也是从五品官员之子,怎如此卑微、懦弱? “一路辛苦,早些歇息,还有两月不到考太学,多用心!”苏步成劝勉道。 “省的!”苏时彦垂头道。 “哎哟!大郎啊!恭喜啊,又高升了!我就知道大郎最出息!” 秦方城凑到跟前,舔着个脸,谄媚十足。 “秦阿舅近来可好!”苏步成客套道。 “唉,好啥!儿子没了、女儿没了、老婆子也没了,孤老头一个!”秦方城眼眶泛红,咬着牙槽道。 气氛变得凝重、尴尬。 苏步成听出不满,安慰的话突然不想说了。 “天色不早,早些歇息!”苏步成转身往书房去。 秦方城恨恨瞪着苏步成背影,眼睛猩红,拳头攥得紧紧的。 “哇,兆彦,你今日可算是露脸了!”“阿禾,想不到今日你算盘打这么好,平日可没见你如此厉害!” 孩子们叽叽喳喳进来,兴奋地聊着刚才的事儿。 “哼!”苏时彦转身扭头回屋,在学生面前丢了脸,实在没颜面。 “哐当!”门重重一响。 孩子们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吐吐舌头。 欢乐、愉快的气氛没了,大家放轻脚步和动作,回屋关门睡觉。 “阿耶!”苏时彦来到书房。 “嗯,路上辛苦了!”苏步成看着黑瘦、粗糙却成熟许多的二儿,满意点点头。 关切道,“用膳否?” “用过了,在宫里圣上赏宴!” 苏仲彦眼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极力克制着,不得意忘形。 “返程如何安排?”苏步成问。 “儿子打算留下复学,孩子们在长安待些时日, 随胡二郎君与商队返回,还有阿黑看顾,应该不会出岔子。”苏仲彦道。 “也行,我给伯彦去封信,他也该回来复学!”苏步成点头。 “阿耶,今日在都亭驿碰到卢家二公子!” “?”苏步成看着二儿,“嗯,他已成婚!娶妻巡察御史王端方之女!” “甚?”苏仲彦惊呼。 “他以为人夫,怎还有脸缠着打听妹妹消息!真真无耻!” “离他远些!害了阿樱一次,不能再害一次。 哦,对了,他岳父巡察御史王端方贬谪梧州榕县,算日程已到岭南!” “贬谪?”苏仲彦不解,“为何?” “听闻是弹劾为父灭蝗!”苏步成笑笑。 自己急召回京,马不停蹄去灭蝗,这王御史蹦跶得很欢,极力弹劾。 不过却踢到铁板,自己喜提岭南套餐。 第373章 同人不同命 “仲彦!”翌日,胡二郎来到苏府。 “不疑兄,你怎找到这里的?”苏仲彦惊喜,“还想着一会儿去找你,我家不在长寿坊。” “胡先生喝茶!”虎子端来茶水,这里没有仆从,孩子们侍奉先生,自己生火做饭。 “去了长寿坊,那边说苏府搬到光德坊,就在京兆府旁,幸好雇的都亭驿车马,不然还得四处打听!” 胡二郎打量着宅院,艳羡道,“京官就是不一样,瞧瞧这府邸,真气派!” 苏仲彦好笑,“这算啥,我父亲不过从四品少尹,你要是见过一、二品勋贵们的宅邸,我们这家真的是寒舍。” 苏府里空荡荡的,花园、菜园全是空的,长满荒草,也就入住前,让人把屋子稍微拾掇了一下。 要不是这帮孩子入住,这里荒凉得很,一点儿没人气。 “这可是长安城啊,仲彦,有这么大的宅邸不容易!不知将来我能不能在长安有这么大一宅邸。” 胡二郎很喜欢这里,空旷宽敞、安静。 “将来你科考,入朝为官,府邸肯定比这大!”苏仲彦道。 咂两口茶,想起孩子们返程的事儿,“不疑,商队几时走?到时,孩子们跟你们回岭南,我准备留下复考。” “?”胡二郎抬头,“仲彦,我暂时回不了岭南!” “为何?昨日跟福东家复命,遇到麻烦?”苏仲彦关切。 “不是,我要留在长安求学!”胡二郎道。 “真的?太好啦!”苏仲彦欢喜道,“你准备考哪个学府?我们一起温习功课!” “呃…”胡二郎支支吾吾,“我明日便要入学!” “真的?哎呀,太好了,福东家给你托的关系?”苏仲彦羡慕坏了。 “呃,圣上特赐国子学!”胡二郎觉得自己不该显摆,可若是藏着掖着不说,反而生分。 “圣上特赐?国子学?”苏仲彦惊呼,“天啊,不疑,你、你…” 苏仲彦比胡二郎还激动,来回转圈搓着手,“国子学!不疑,改日带我逛逛,见识见识里面的藏书!” 胡二郎笑道,“好!” “呵呵,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疑,以后有好书记得分享分享哦!”苏仲彦套交情。 国子学里好多藏书是世家大族捐赠的,有些还是孤本,一般人无法窥探。 好一阵苏仲彦才想起什么,疑惑道,“不疑,圣上为何特赐你?莫非你也面圣了?” 胡二郎点点头,“比你们先面圣!福东家是少府监管事,如今擢升为少府监掌冶署互市丞官,领海市监,掌广州港、泉州港诸舶司。” 苏仲彦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说、你是说…” 胡二郎点点头,有些话只可意味,不可言说。 “不疑!太好了!我还遗憾咱们要分别,如今你也留长安!不若就住我家吧!”苏仲彦热情邀请。 “好啊!”胡二郎喜欢这里的环境,也喜欢跟苏仲彦探讨、交流。 窗外路过的苏时彦、苏辰彦哥俩听到,心里嫉妒到发狂! 早知道抱福东家大腿,想不到他背景这般深厚,竟是圣上特使。 可平日里福东家几乎不正眼瞧他们,总是一副冷冰冰、客套疏离的态度,让人不敢靠近。 胡二郎也不知怎么走的狗屎运,赚的盆满钵满不说,还白得一个国子学名额,都不用考试。 读书人、商人的便利都让他占尽! 自己怎么没这命?唉,真是同人不同命! 哥俩本就郁结,这下更郁结! “哦,对了,仲彦,刘掌柜会留下,我打算在长安开间铺子,售卖岭南特产。”胡二郎说着打算。 “啊?”苏仲彦很意外,“那孩子们咋办?阿黑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刘掌柜很能干,有他在,还能放心把孩子交给商队。 可他也留下,商队里其他人苏仲彦不是很放心,孩子丢了或是出意外,没人能主持局面。 账房莫先生留在广州港。 “先生!”门外虎子、阿禾、阿牛一帮孩子挨挨挤挤的。 “何事?进来吧!”苏仲彦脾气好,对孩子们随和。 “先生,我们、我们也想留长安!”孩子们鼓起勇气道。 “你们也想留长安?”苏仲彦看着孩子们,“可是你们、你们,长安的学府不是那么好考的!” “先生,能考上官学就考,这里私馆不少,考不上去私馆念书也不差!”虎子道。 这里大儒、名士云集,好的私馆里也藏着名家大儒,怎么都能学到知识,学到本领。 “可是,你们这么小,离家太久,你们阿耶、阿娘…”苏仲彦纠结。 换做他,也想留下,回到荒沟村,除了妹妹,再无先生。 而且到长安一趟不易,就这么走马观花一遍回去,心不甘。 “仲彦,我也不打算现在回去!”阿黑进来。 昨晚面圣,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虽然年龄大了些,可‘朝闻道,夕死可矣!’ 现在学也不晚,能学多少是多少,过两年回去,让阿公大吃一惊!阿黑也变成儒雅学子! “这、梧县那边咋办?阿公他们不得以为我把你们给拐卖了!”苏仲彦又是为难又是好笑。 “不会!”阿黑笃定道,“兴许他们更希望我们多待两年也说不定!” “要不想留下的留下,找苏大人补办滞留过所,愿意回去的随商队返回,如何?”胡二郎提议。 “甚好!大家想好,愿意留下的报名!”苏仲彦对孩子们道。 结果所有孩子都不想走,找苏步成补办过所。 孩子们都去报考算学,这是他们的强项,为了能留在长安,也是拼了。 长安的算学也加入加入珠算课,当然还有其他课程。 不过孩子们现在最有可能考上的是算学,律学、书学他们根本没机会。 律学年龄不够,书学基础不行,这一年才握笔,能写出多好的字? 苏步成托关系找来两位先生,给孩子们补课。 苏府变成不是私塾的私塾,变得热闹、有活力,不再冷冷清清。 在福忠的帮助下,胡二郎在东市、西市各开一间商铺,刘掌柜打理。 第374章 寻故人 随着第二批岭南锦作贡品入京,苏步成收到苏樱来信,梧县补办的孩子们延期过所。 各家孩子们收到家书、御寒冬衣。 长安寄出去的信不过半月,没想到岭南那边早就行动。 苏樱收到苏仲彦从荥阳寄来的信件,就筹谋孩子们在长安的未来发展。 苏步成看了信,感触颇深,长女这见识、远见,身为女儿身当真可惜了。 苏家的包裹也是一大包,大房苏步成、苏仲彦父子的、三房苏柄彦的,还有二房三兄弟苏时彦、苏辰彦、苏兆彦的。 三妯娌熬夜赶制,杨春华大着肚子,杜氏、韦氏哪里看得下去?帮忙给三兄弟做寒衣。 十月的长安夜里冷得很,孩子们穿上暖和的冬衣,更加用心读书。 每个人都添加了冬衣,唯独没有秦方城的。 看着大家欢欢喜喜领一个包袱,秦方城默默看着,心里酸涩。 “秦外祖,你我身形差不多,这一套你拿去穿吧!”苏仲彦心软,把自己那套让出来。 秦方城没说话,扭头走开,不稀罕这施舍。 “兄长莫要难过,他们二房就是这么别扭!”苏柄彦看不过眼。 住大伯家,整天做出一副委屈状给谁看? 不干活儿,吃白食,还苦大仇深的,膈应人。 “臭小子!”苏仲彦挼了挼堂弟脑袋,“咱兄弟俩说说就算了,别在兆彦跟前叨叨!” “省的!”苏柄彦笑笑,“幸好兆彦没被带偏,不然二叔…” “不然我阿耶怎样?”冷不丁响起苏兆彦的声音。 “哎哟,吓死人了!”苏柄彦吓一跳,捣了堂弟一拳,“你走路咋没声儿!” “要有声儿,咋听得到你在背后蛐蛐儿?”苏兆彦似笑非笑。 “谁蛐蛐儿啦?你那好外祖,阿兄把冬衣让给他,不领情!哼!”苏柄彦替堂兄打抱不平。 苏兆彦闻言,无言以对,良久道,“兄长别管,我去成衣铺给外祖买一身,他总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除非想冻死自己!” 这一晚荒沟村的孩子们都没睡好,几位村老给自家孙辈孩子们好几封信。 看能不能找到信上之人,将信递上。 孩子们知道那是敲门砖,开不开门就一次机会,既兴奋又忐忑。 祖辈曾是长安城搅动风云的权贵,父辈曾是长安城夜夜笙歌的公子哥儿。 时过境迁,朝代更迭,谁还记得当年的旧人? “阿禾,你干嘛,你打多了?”虎子急忙拉住王之禾的手,米打一碗又一碗。 “哎呀,对不住!”王之禾回过神,忙道歉。 “你今日咋啦?老走神?”虎子关切道。 “无甚!”阿禾摇头,可眼神出卖了他,有心事儿。 “还说无甚,我都能看出你有心事儿!”虎子凑近道,“是不是你阿翁给你的信?” 阿禾瞪大眼,“你怎知晓?” “笨蛋,你阿翁给你们写,我阿翁不得给我们写?”虎子大大方方。 “为啥咱们要留在长安?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为了在长安立足,以后阿翁他们能叶落长安?” 以前在荒沟村,长安是个模糊的概念,祖辈、父辈说起当年,无比怀念。 如今亲眼见到,盛大、繁荣的长安令人震撼,终于理解祖辈、父辈对长安的念念不忘。 “上哪儿去寻找故旧?二十年过去,还在不在长安皆未可知!”阿禾叹道。 有门生故旧、族人托举一把,未来的路好走许多。 苏府提供住所、请来先生、管吃住,已是大恩大德,还能奢望苏家帮什么?没见苏家子弟都得自己奔前程? “笨!”虎子敲了阿禾一个爆栗。 “干嘛打我!”阿禾捂住脑袋。 “不是有长安县署、万年县署么?长安城的户籍在那里,人口流动,都要过他们手,一问便知!” 虎子小大人般,跟着阿翁去过几次县衙,对这套流程很熟悉。 “对哦,还是你聪明!”阿禾被点醒,不再忧虑。 “先生,我想外出一趟!”阿禾找苏仲彦请假。 “何事?”苏仲彦问。 阿禾不过十一岁的孩子,长安城无亲无故,出去作甚? “嗯嗯…”阿禾垂下头,支支吾吾。 “阿禾,长安很大,你一个孩子,很容易走丢!你不说清楚,先生不能放你出去! 未时二刻闭城,赶不回来,只能在外住宿!有些坊鱼龙混杂!”苏仲彦严肃道。 城北是皇帝、后妃们的宫城、朝廷办公的皇城、以及勋贵们的宅邸。 城南则是平民为主,有些坊里全是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 特别是明德门边的延祚坊,牙行、赌坊、暗门聚集地,治安很差,是长安城有名的脏乱差。 “我去寻故人!”半晌阿禾道。 “故人?”苏仲彦愣了一下,明白了,“你知道府邸在何处?” 阿禾摇摇头,“我想去县署询问。” “你?”苏仲彦打量道,“你一个孩子,连县署大门都进不去!” “啊?”阿禾愕然,“可是虎子说…” “傻瓜!那是梧县,小县城,能有多少事儿? 这是长安,城里便有几十万人口,每日的政务都忙不停,谁会有空管这等小事儿?” 苏步成是长安县令时,苏仲彦每日看到的都是进进出出的官吏。 除了人命案,一般案件都是固定时间开衙审理,其余时间跑下面乡、村。 像这种打听人的小事儿,可没人接待办理,更何况还是个孩子去问。 “那、咋办?”阿禾着急。 “别急!要找人其实也好找!”苏仲彦安慰。 “各坊有坊长,专管各坊治安、户籍等诸事,你若有地址,可直接找坊长打听。” “谢谢先生!”阿禾开心道。 “唉,你一人出去不行!”苏仲彦叫住。 “穿上马甲!一个小组同行!带上钱!雇车雇都亭驿的,别的车马别坐,可记得?”苏仲彦叮嘱道。 “省的,先生!”阿禾蹦蹦跳跳去找同伴。 孩子们都是关系好的自成一组,出去相互有照应,去打听故人也不会引人多想,失势的旧朝遗老遗少,能翻起啥风浪。 苏家不会阻拦,但也不会帮着打听,让孩子们自己大大方方去寻。 苏家若是主动搅和,嗯,味道就变了。 第375章 投靠 “郑基业郑员外郎?没有、没有!走走走!”门房将信扔给阿禾。 “老伯,我问过坊长,就是这里,算年岁应该有四十五六,烦请老伯再寻一寻!”阿禾恳求。 “小郎君,真没有,快走、快走!”说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阿禾呆呆望着闭上的角门,迟迟不肯离去。 “阿禾!”阿牛轻轻扯了扯阿禾衣角,“走吧!” “嗯!”阿禾耷拉着脑袋。 阿翁给的信上几人,有致仕回乡的,也有外迁任职的,这是最后一个希望,可信却原路退回,其实就是人家不肯相认。 阿禾神情沮丧,小小身影透着失意。 “走吧,咱们去寻谢晋安的。”阿禾挤出笑容道。 “你的都没下文,我的也好不到哪里!”谢晋安苦笑。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曾经的六朝望族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本就势衰,大隋科举制施行,新贵兴起,王谢再不复祖上荣光。 加之朝代更迭,门生故吏要么倒向新皇,要么归隐,都极力与过去划清界限,除非有从龙之功。 谢晋安有直觉,自己与阿禾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辆马车从孩子们身边经过,风掀起帘子,王朝云看到几个橙色马甲的孩子,里面还有着俚人服饰的阿牛,引起注意。 “哪来的孩子,怎这般奇装异服?”王朝云问车夫。 “说是岭南游学的学子,这几日满大街乱窜,也不知作甚。”车夫一脸的鄙夷。 哪儿哪儿都能看到橙色马甲,很容易让人记住。 “岭南游学学子?”王朝云想起自家那不成器的次子卢承业。 那日承业破天荒夜不归宿,二儿媳回来哭哭啼啼,跑来找她哭诉。 哭诉承业追到苏府,在人家府前痴痴凝望,吵得她头疼。 以前还觉得大家闺秀的堂侄女,这会儿才发现不过是喜欢拈酸吃醋的绣花枕头。 二儿媳哭诉过,这些橙色马甲的孩子,全都入住苏府。 在城北各官邸乱窜什么?王朝云留了个心,“找人跟着,看看他们到底作甚?” “你祖母是高汕?”高履行打量着虎子、阿木、阿桑三兄弟。 “是!”虎子回道。 “你祖母她还好吗?”高履行问。 “还好,身体康健,已过六旬。”虎子躬身道。 “你祖父、阿耶他们…”高履行手敲着案几。 “祖父、大伯、阿耶、小姑尚在。” “其他呢?”高履行敲击的手顿住。 虎子摇头,以前的荒沟村很苦很苦,常年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这样,阿宝表弟也不会误食蒟蒻毒死。 但是阿翁、祖母说初到荒沟村更苦,没有房子,没有地。 风餐露宿大半年,才慢慢搭起窝棚,慢慢盖起房子。 流放途中、初到荒沟村,陆续有叔叔、姑姑病死。 高履行半天没说话,虎子惊讶抬头,却见高履行眼眶红红,呆呆发愣。 虎子拿着祖父的信寻找可信的族人,却发现族人早已过世,其子回华州丁忧,有一女入宫为妃。 杨家族人除了宫里为妃的,要么在弘农蛰居,要么外放。 不得已,翻出祖母的信,辗转打听找到义兴郡公高士廉家。 高士廉父亲高励为北齐皇室清河王,后改封乐安王。 高励与高汕为堂兄妹。 高士廉与杨大郎、杨二郎同辈。 高履行是高士廉长子,与虎子、阿木、阿桑同辈,年龄相差了十来岁。 虎子、阿桑、阿木前面有兄长和姐姐,兄长没养活,有一个阿姐,嫁的同村。 高士廉是长孙皇后舅舅,玄武门之变功臣之一。 贞观元年拜门下省侍中,封义兴郡公。 黄门侍郎王珪将密奏托付给他,让他呈递圣上,他将密奏扣下。 因此获罪,贬为安州都督,后调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此刻正在蜀地改造。 长子高履行为祠部郎中。 虎子三兄弟拿着高汕书信找来,高履行很是懵逼。 二十年前,自己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好多事儿都记忆模糊,依稀记得杨家兄弟、姐妹多,每次出行很热闹。 听虎子说,只余三兄妹,可见岭南多艰险。 当年杨素病故,儿子杨玄感与叔叔关系不睦,叔侄相残。 族侄杨守道被牵连,流放岭南,从此下落不明,都以为早已命丧岭南。 却不想今日冒出来,老的还活着,小的死了不少。 父亲高士廉当初也曾被贬岭南交趾,后朝廷动荡,发生变故,阴差阳错回来。 “你们打算在长安待多久?”高履行问。 “已报考算学,看能否考上,在长安多待两年,来一趟不易!总要学有所成!”虎子道。 “你们何处落脚?” “京兆府少尹苏大人府上,有先生辅导功课,备考。” “京兆府少尹?”高履行惊讶,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长安城就苏少尹跟这些孩子扯得上关系,传闻苏家几位郎君还是他们先生,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苏府太挤,不若搬到这里,如何?”高履行问。 人家拿着书信来,不就是为了投靠,让自家帮扶一把? 看在同为北齐高氏皇族的份儿上,高履行不介意帮衬一下。 “谢郎中大人!”虎子欢喜道。 “谢郎中大人!”阿木、阿桑跟着道谢,终于有着落了! “谢啥!”高履行笑笑,“来人!” 有管事进来,“大公子!” “这是我高氏后人,岭南来的远亲,以后住松涛苑,你安置一下,去一趟苏府,把一应行李、用具搬过来。 另外找位先生,算了我去找。”高履行安排道。 “是,大公子!”管事躬身道。 松涛苑是府上一处别致小院,幽雅、清净,最适合读书,可见大公子对这几位小郎君很上心。 “先生,我们找到故人,准备搬过去,特来向先生辞行!”虎子三兄弟来见苏仲彦。 “哦?何人?”苏仲彦替虎子他们高兴。 “义兴郡公府上!”虎子回道。 “义兴郡公?”苏仲彦惊讶,再一想很正常,虎子祖母不是姓高么?“恭喜、恭喜!” 阿禾、谢晋安羡慕地看着虎子他们坐上奢华马车,被亲人接走。 第376章 最后的机会 “虎子、阿木、阿桑!”马车刚跑了两步,有人从苏府追出来。 马车停下,虎子挑开车帘,是苏时彦、苏辰彦,提着袍子追赶出来的。 “先生何事?”虎子问。 这两位先生以前授课还行,自打小姑嫁给他们父亲做继室,两人对虎子三兄弟冷淡许多,甚至是无视。 “你们去哪儿?”苏时彦关切道。 “?”虎子有些懵,这热情得让他受宠若惊,“义兴郡公府上暂住!” “义兴郡公?原来你们是一家啊!”苏时彦那个热络,“记得常回来看看!” “弟子省的!”虎子瞬间明白为啥两人变得如此热切了,原来是沾了义兴郡公府的光。 “改日我们上义兴郡公府拜访,亲戚嘛,该多走动走动!免的生疏!”苏时彦语重心长。 “?”虎子有些目瞪口呆。 “义兴郡公不在家,是义兴郡公大公子怜悯我兄弟无依无靠,接去暂住几日。 大公子公务繁忙,先生还是别去打扰!” 苏时彦批评道:“虎子,你们太小,不懂人情世故!既是借住,就该跟大公子多亲近亲近!哪能这般不懂事?” 虎子眉头拧起来,是自己不懂事,还是这两位听不懂人话? “先生还有事儿吗?”虎子不想多纠缠。 “去吧、去吧!”苏时彦见车辕上的管事脸色不耐烦,忙让开道。 “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为师过两日来考校你们功课!”苏时彦殷殷叮嘱。 虎子放下车帘子,感觉跟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虎子!你不高兴?”阿木看出堂弟垮着脸。 “唉!”虎子叹口气,没说话。 阿木、阿桑心性憨直,看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人家热脸贴过来,哪里是关心他们三兄弟,不过是想借机攀上义兴郡公府的关系。 自己三兄弟尚且寄人篱下,不知这两位哪来那么大的脸凑上来? 长安城里投靠权贵、大儒名士的读书人不少,没办法,科考掌握在权贵手中。 当时的风气就这样,到处攀高枝,求人写举荐信,科考才有机会录取、入仕才有人带路。 只是这两人吃相太难看,纯属把他三兄弟当傻子、当垫脚石,很令人反感。 “啪啪啪!”谢晋安鼓足勇气拍门,阿禾、阿牛紧张地看着。 这是郑老汉给外孙谢晋安的,郑家几个孩子都有着落,找到郑氏族人收留。 单独给他一封信,若谢家那头实在没着落,用它找一位叫郑继伯的人。 坊长告诉他,郑继伯早已过世,有两个女儿在长安。 一位是隐太子李建成之妻郑观音,现幽居太极宫长乐门。 另一位是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之妻郑月娥。 此刻拍的正是李安俨家的门。 “吱呀!”角门打开,门房探出脑袋。 “老伯好!”谢晋安礼貌招呼。 见是几个孩童,问,“何事?” “我找一位故人!”谢晋安将书信递上,“郑继伯!” “郑继伯?你找错了,这里是左屯卫中郎将李府。”门房并不知晓郑继伯是谁。 “就是这里,烦请老伯将信交与李夫人,她自会见我。”谢晋安尽量装出沉着、淡定,其实心跳如擂鼓。 门房打量谢晋安几眼没动。 “老伯,拿去喝茶!”阿禾秒懂,忙将兜里的钱奉上。 “等着!”门房这才面色和缓,转身关上角门。 “谢谢你,阿禾!”谢晋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太过紧张,竟忘了塞钱。 高门大户的仆从,不拿钱打点,根本使唤不动。 好一阵,门房打开门,脸上换成和蔼笑容,“夫人在会客厅,小郎君请吧!” “谢谢老伯!”谢晋安欢喜道,跟着门房入内。 阿禾、阿牛亦跟着一同进去。 “夫人,小郎君带到!”门房在会客厅外回话。 “进来吧!”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谢晋安、阿牛、阿禾进来,“见过夫人!” 主座上坐着一位年约三旬的美妇,衣着华美,雍容华贵。 “咦?你们谁是郑继善外孙?”郑月娥看着三个可爱的小少年,皆着橙色马甲。 “回夫人,学生谢晋安,外祖郑继善。”谢晋安上前道。 “谢晋安?你母亲是郑盼儿?”郑月娥面露惊喜。 “回夫人,正是!” “抬起头来!”郑月娥盯着谢晋安细看,不住点头。 “像!真像!八九分像盼儿!快坐、快坐!看茶!” 听到看茶,谢晋安心里头踏实许多,不再紧张不安。 “你阿娘还好吧?”郑月娥关切道。 “回夫人,我阿娘一切安好!”谢晋安小大人般。 “你外祖、外祖母呢?” “都康健!” “那就好、那就好!”郑月娥擦擦眼角。 夫君李安俨原隐太子李建成属官,玄武门之变时拼死抵抗,护卫李建成。 事后圣上并未追责,反而敬重夫君衷心可嘉,任命为左屯卫中郎将,护卫宫中。 自从李建成被杀,姐姐郑观音幽居长乐门,自己几乎不与外界交往。 想不到几千里之外的郑氏后人找来。 郑继善与自己父亲郑继伯为族兄弟,郑继善流放岭南,曾求过父亲帮忙捞人,让孩子留下,父亲没帮忙。 这次郑继善写信,纠结许久,写了最不可能的一封信,却成了最后的机会。 “你外祖的信我看了,若是不嫌弃,到我这儿来吧!别的不说,遮风避雨的住所还是有的!”郑月娥也不绕弯子。 看得出孩子眼神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 “谢谢夫人!”谢晋安欢喜道,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 “谢啥,我家也有几个读书郎,正好你们念书,也好有个伴!”郑月娥眼神温柔地看着谢晋安。 姐姐的儿子除了长子早夭,剩下的五个全在玄武门之变中被诛杀,只余五个女儿活着。 要是孩子还活着,应该也有这般大了。 “他们是你的小伙伴?”郑月娥见阿禾又是欢喜,又是失落的小表情,猜着是哪家大族的。 “回夫人,这是同窗王之禾,祖父王则成,这是韦阿牛,俚人。”谢晋安介绍道。 “王则成?”郑月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不是琅琊王家么,“可寻到亲友?” “无!”阿禾垂下头。 “不嫌弃的话,到我这里吧,晋安也不用与同伴分开!”郑月娥邀请道。 “可以吗?”阿禾惊喜道。 “当然,你愿意吗?”郑月娥微笑道。 “愿意、愿意!”阿禾高兴道,阿牛跟着点头。 有人收留,意味着有人帮你打点前程,只要自己不作死,前途不会差。 第377章 试探 “都寻到故旧了?”苏步成下衙回来,往日喧闹的宅邸冷清了许多。 “该寻的都寻到了!”苏仲彦放下手中书卷。 杨家寻了义兴郡公高士廉、谢家寻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捎带上王之禾、韦阿牛。 郑家寻了通事舍人郑仁基、裴家直接寻到杜陵本家、赵家寻了司农寺少卿赵元楷。 留在苏府的还有十四五个孩子,金风寨的、以及琅琊王家的。 少了一大半孩子,辅导的两位先生轻松多了。 “嗯,辛苦了!”苏步成拿起儿子写的赈灾策论看,“不错,比去年大有长进!” 岭南一年、又游学几月,见多识广,策论不再是空洞的泛泛而谈,文笔也练达许多。 苏步成难得有空,坐下来与儿子逐条探讨可行性。 探讨中又苏仲彦发现不少不完善之处,又删改。 父子俩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苏时彦、苏辰彦看着眼热,大伯以前经常考校他们课业,如今回来几乎不打照面。 甚至连考校课业都不带上他们,果然亲疏有别。 哥俩觉得郁郁不得志,不禁心中暗暗埋怨,父亲为何要在大庾岭修路,要是也回长安,此刻能点拨一二。 “今日就到这里吧,自己整理一下,算是这次游学心得!”苏步成道。 “是,阿耶!”苏仲彦得了父亲提点,思路清晰,下笔如有神助,提笔疾书,废寝忘食。 “时彦、辰彦,你们的功课复习的如何?”苏步成见两个侄子远远望着,越发显得小家子气。 “回大伯,律学背了不少!”苏时彦回道。 “你不是备考太学么?其他功课呢,时论、策论呢,我看看!”苏步成很忙,还是一视同仁,考校一番。 “还、还没、写!”苏时彦支支吾吾。 “辰彦,你呢?”苏步成拧眉,又问苏辰彦。 “写、写了一半…”苏辰彦没想到大伯又抽查他的。 “?”苏步成背着手,目光逡巡,“拿来我看看!” “是、是!”苏辰彦忸怩半天,磨磨蹭蹭回屋。 苏步成拿过稿纸,珠算对算学的影响和意义,写了算筹的弊端、日常中的用途、意义等,还未进入正题。 “嗯,不错,立意新颖,很有实用性!写完我再看看!”苏步成赞许地点点头,想不到时常被忽略的辰彦肚里有点儿货。 “是!”苏辰彦没想到得了大伯夸赞,很惊喜。 写这个是从孩子们全都报考算学得到的启发,把为何学珠算、珠算的未来发展做一个阐述。 更像是珠算课的开宗明义,和前瞻性预见。 大伯的肯定,让苏辰彦找到自信,欢喜接过稿纸,欢欢喜喜回去继续写。 “时彦,明日写一篇大庾岭驿道对岭南发展作用和意义。”苏步成直接出题。 “啊?”苏时彦愣住,“大庾岭?不是阿耶在修么?” “对,你父亲在修,那你知道为何要修?修的目的是甚?”苏步成问。 “道路拓宽,方便南北通行!”苏时彦道。 “把大庾岭所见所闻,以及重要性等写了,得空了我看看!”苏步成走了。 “如何?那帮岭南孩子在城北作甚?”王朝云问管事。 “回夫人,查清楚了!”管事擦擦汗,这两日安排几个仆从跟踪孩子,查了个七七八八。 “有寻到义兴郡公府高家的、有寻到中书省通事舍人郑家的、有寻到杜陵韦家的、有寻到司农寺少卿赵家的。 夫人您猜,还寻到谁家的?” “谁家?”王朝云问。 “左屯卫中郎将李家!”管事凑近道。 “左屯卫中郎将李家?何人?”王朝云好像抓住了什么。 尽管李安俨受圣上信任,但他与隐太子李建成的特殊关系,朝中基本无人与李府走动,就连郑氏也是能不走动尽量不走动。 孩子们巴巴的跑去,意欲何为? “有三个孩子,姓谢的、姓王的,还有一个俚人。”管事道。 “姓王的?可弄清楚了,出自祁县,还是晋阳?”王朝云怕误伤队友。 “琅琊王家,听闻是前朝的王则成。”管事特意留心查了王之禾。 “前朝?你的意思是这些孩子是前朝流犯之后?”王朝云迅速抓住敏感字眼。 “是!那帮孩子,除了俚人,俱是前朝流犯之后,四处寻故旧。” 王朝云坐那儿,想不明白,陈郡谢家、琅琊王家找李安俨作甚? 前朝遗老遗少与隐太子遗党勾连?隐太子子嗣已绝,图啥? 王则成是琅琊王家在朝中的最后一支,当初流放,太原王家出力不少,将王则成手中资源接管。 二十年了,不应该在岭南自生自灭?活下来的不该扎根岭南? 跑长安作甚?物是人非,还搅得起甚风雨?圣上铁血手腕,不是当年的炀帝。 卢贺洲掀开门帘进来。 “夫君!”王朝云接过丈夫的官帽。 “嗯!”卢贺洲坐下。一口气喝光茶盏里的水。 天天满长安跑,城西北一片的黄泥地铺平后,全城铺设排污道。 工部各部除了值守的,全都出去,各自分一片责任区,负责督导施工进度、质量。 身为工部侍郎满场转,累得要死,还一身灰尘。 这一工作方法是苏少尹提的,效率极高,往常在衙门划水的官吏们一个都没跑掉,全都明确了实施区域。 效率是提高了,成效也出来了,可人也累得要死。 最后圣上、太子、左右二相一致夸赞苏少尹,卢贺洲气得要吐血。 活儿是他工部的人干,功劳是京兆府少尹的、还有员外散骑常侍韦叔同、员外散骑侍郎李仲淹。 合着工部就是给人当垫脚石的。 “夫君,近日可见到城北有孩子四处寻亲?着橙色马甲。”王朝云话中有话的试探。 上次王端方被贬,丈夫明智的没帮腔,不然就是王、卢两家组团岭南游。 丈夫每日战战兢兢,就怕哪日被圣上抓住把柄清算。 “岭南来的那帮孩子?”卢贺洲问,“听闻是流犯之后,滞留长安考学,四处寻找故旧投靠。” 第378章 齐聚 “长安,我又回来了!”卢照时仰望着高高的城墙良久,心中千般滋味。 卢家举荐入仕,朝代更迭,去偏远、蛮荒的岭南梧州任职,一待十年。 都快忘了长安什么样子,如今回来面圣。 胡大朗看着巍峨城墙,两端看不到延伸的尽头,可以想见长安城得有多大。 “走吧!”卢照时放下帘子。 马车慢悠悠从春明门入城。 街上人来人往,两边铺子的伙计吆喝着招揽客人,小贩在人流中穿来穿去,兜售东西。 “长安真热闹!”胡大朗忍不住挑开帘子,眼神雀跃、兴奋。 出了岭南,繁华城镇不少,但像这么热闹的,只有长安。 “哎呀!真的有大食人!”胡大朗看到高鼻梁、眼眶深凹、面相怪异的人。 “前面便是东市,有时还能看到昆仑奴!”苏伯彦笑道。 “当真?”胡大朗眼睛瞪得老大,长安啥都能看到! 一旁的苏权彦好笑,三人陪同卢刺史回长安,四人中唯有胡大郎是第一次。 “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长安城贵族最钟爱的,街上时常能看到,样貌、体型与汉人迥异。”苏伯彦介绍。 新罗婢是来自朝鲜半岛新罗国的奴婢,单眼皮、五官小巧、皮肤光滑白皙、身材娇小,契合当时的审美。 性格温柔、声音温和、举止谦卑文雅,备受贵族欢迎。 菩萨蛮是来自天竺附近的一个叫女蛮国的女子(现在的缅甸),梳着高高的发髻,戴金饰帽子,挂珠玉项链,如同壁画上的菩萨,故称菩萨蛮。 昆仑奴最显着的特征就是黑皮肤,温顺、听话,身体强壮、力大如牛。 听闻这些奴婢的价格后,胡大朗咋舌,“乖乖,岭南上百亩水田两季稻才换这么一个奴婢?” 这认知让他意识到世上贫富差距有多大! 一亩地的两季稻除去税粮,可养活一个农人,可一个新罗婢价格就抵上百农人一年口粮。 很快车队来到崇仁坊,卢照时道,“进奏院到了!” 这是圣上为方便管理,在京城闲置的起居场所为各州县朝集使设置的休息场所。 诸藩镇进奏院不仅靠近宫城、皇城,还靠近东市,方便采买日常生活所需。 朝集使在京城办公时间从每年的十二月十五日开始,到次年开春返回各地。 各地朝集使在这里处理本地事务,参与地方官员的考评,朝贡自己辖区的特产、贡品。 皇帝有时会亲自召见朝集使,了解地方经济、政治、军事等相关事宜。 进奏院的小吏出来接待,见是岭南梧州刺史,穷乡僻壤,不觉态度轻慢。 再一看好几辆马车,大大小小箱笼不少,更是鄙夷。 见多了那些穷山沟来的地方官,带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到处走关系。 这梧州来的刺史想来也是如此。 解开绳索,搬卸箱笼很随意,“哐当”一声放地上。 “哎哟!轻点轻点!此物贵重!当心摔碎!”卢照时心一紧,里面是白瓷罐装的白糖、冰糖,贡品! “大人这话,小的们皆这么搬运,嫌小的们干不好,那你自己搬吧!”几个小吏阴阳怪气。 这刺史没一点儿眼力见,眼瞅着年节到了,也不知道打赏,就想让哥儿几个下力? 一年就指着这两日赚点儿活钱。 进奏院进进出出的都是地方朝集使,哪一个不是四品、五品官? 绯红色从四品,多了去了,不都得塞钱袋子? 这是京城,不是你那一亩三分地,管不着我! “?”卢照时没想到长安小吏根本不把外放官放眼中。 梧州十年,虽穷,但自己是主官,还真没给谁塞过钱。 到了长安,权贵一抓一大把,自己这从四品算个屁! “马上年节了,各位拿去买酒喝!岭南梧州穷,没啥拿得出手的,就这点儿家当,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卢照时塞了钱,陪着笑脸说好话。 “大人客气!”小吏们大大方方收了钱袋子,这才轻手轻脚卸箱笼。 胡大郎想要打抱不平,被苏伯彦拉住,帮着解开箱笼,亲自卸下最重要的几箱。 在这里没有道理可讲,人人只认钱,不认人。 卢大人初来乍到,没必要跟人起冲突,免得后面刁难。 “大人,我等告辞!改日再来拜访!”卸完货,苏伯彦等人告辞。 “一路辛苦!快快回去吧!”卢照时拱手道。 “不问兄,不若上我家暂住,兴许令弟不疑也在我家!”苏伯彦邀请道。 “那就打扰了!”胡大朗也不客气。 一路上大家都很随意,时不时交流探讨,获益匪浅。 三人先到长寿坊,得知苏府在光德坊,又掉头往回走。 “砰砰砰!”一阵拍门,好一阵才有人来开门。 “先生?”是王家孩子,王三郎的四子阿青。 顾不上问候,惊喜地往府内跑,“先生、先生,大先生到了!” 苏仲彦一听,急忙跑出来,却见兄长、堂兄苏权彦、胡大朗正在搬卸箱子。 “兄长,路上辛苦!我来!”苏仲彦要搭把手。 “仲彦别动!我们来就行!”被苏伯彦拦住。 “为何?”苏仲彦不解。 “好东西!怕你给摔坏了!我们可是小心翼翼驮了几千里,可不想到家门口给摔了!”苏伯彦笑呵呵道。 “啥好东西?这般神秘!”苏仲彦好奇。 “阿樱给阿耶的!待阿耶回来便能知晓!”苏伯彦也没藏着掖着。 “阿樱?又弄出啥新奇?”苏仲彦猜测。 “糖!”苏伯彦凑近道。 “?”苏仲彦盯着兄长,“跟红糖不同?” 苏伯彦点点头。 孩子们都出来,苏柄彦终于见到自己兄长,扑到苏权彦怀里,腻歪好一阵。 苏樱给父亲备的礼贵重,苏伯彦直接送到父亲房间。 其余的是他们的三人的行李,送到各自房间。 苏时彦、苏辰彦从书房出来,大家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不复从前的的亲热。 这下苏家子弟齐聚。 秦方城冷冷看着,不得不承认,大房、三房的孩子坦荡、磊落,颇有君子之风。 自家的两个外孙一副小气、落魄相,唯有小外孙能看。 可惜,人家不跟自跟自己亲。 第379章 走门道 “这是阿樱制的?”苏步成看到白瓷罐里晶莹如冰晶的冰糖,人呆住。 以前长女冒出的各种新奇,虽不可思议,但在接受范围内。 这冰糖,没看到制作过程,伯彦告诉他用甘蔗制成,顿时感觉脑子卡住,宕机了。 这怎么可能?红糖再提炼,不应该是红褐色的晶体吗?怎么会是晶莹剔透的冰晶? 在场的人皆第一次见,包括同行一路的苏权彦、胡大郎。 难怪一路上小心翼翼,难怪卢刺史宁愿掏钱也要讨好进奏院的小吏。 这东西进献圣上,那将拨得头筹啊! 众人咕咚咽下口水,出来游学一圈,荒沟村、金风寨又日新月异。 “大伯,能尝尝吗?”小馋猫苏兆彦眼睛挪不开,说是比红糖还好吃。 “尝吧!”苏步成笑笑,拿出一罐子交给长子,分给大家尝尝吧。 东西再珍贵,也是人用。 冰糖好在何处,只有品尝了才知道。 苏步成不介意用这一小罐子,让孩子们涨知识。 金风寨、王家的孩子们都有一份,包括请来的两位先生。 那两位先生见每人一小块儿冰晶,放嘴里,知道是好东西,没舍得吃。 用帕子包了,带回去给孩子尝。 冰糖太诱人,别扭的秦方城都没舍得拒绝。 冰糖含在嘴里,人顿时石化。 这是什么?世间竟有这等味道?红糖膏尝过,甜腻腻的口感,哪有这冰糖纯甜美味? 秦方城抿着冰糖,说不出什么滋味。 竟是大房长女弄出来的!那丫头一向清冷,神情淡淡的,对他们秦家人不冷不热。 唉!好的都是别人家的,自家怎么就出不了个人才? 货比货的扔,秦方城越发嫌弃两个大外孙不成器。 苏步成仔细品尝着,脸上露出笑容,辛劳一日,一小块冰糖让人心情愉悦! 红糖金贵,但他不太喜欢那种沙沙的口感,反倒是这冰糖,对了他的口。 晶莹剔透,赏心悦目,味道纯甜,很少吃糖的古人是没法拒绝的! 把东西收拾妥当,马上要过年了,正好当节礼送人。 思及此,想起杜相,瘦的似风吹就倒,这两日说是没上朝,苏步成决定带一罐子去看望。 回京那日,杜相在圣上跟前有意无意托举他,铭记在心,一直没机会表达感谢。 “伯彦,随为父出去一趟!”苏步成起身。 “是!”苏伯彦顾不得疲劳。 见白糖、冰糖、酸枣糕各带了一罐,苏仲彦知道父亲是去拜访很重要的人。 羡慕地看着兄长,父亲是在为兄长铺路。 事情不是一蹴而就,这次父亲带兄长,下次有机会一定会带上自己。 兄弟俩对视一眼,仲彦眼中是鼓励和祝福。 “咳咳咳…”杜相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依然披衣起坐,想要批阅公文。 “阿耶,您还是歇一歇吧!”长子杜构看得揪心。 杜相瞪一眼儿子,没说话,倔强地坐起来,向儿子伸手。 “阿耶!”杜构心痛,父亲披肝沥胆、呕心沥血,活生生要把自己熬死。 长期彻夜不眠,殚精竭虑,忧虑过重,身体垮了,再不好生将养,只怕时日无多。 “大人,京兆府少尹求见!”门外有仆从禀报。 “咳咳咳…”杜相惊讶,愣神间又咳起来。 “就说不见!”杜构上前,轻轻拍着父亲后背。 都什么时辰了,还来打扰,真没见过这么不知趣的下属。 “等一下!”杜相忍住咳嗽道,“请他请来!咳咳咳…” “阿耶!”杜构有些恼,父亲这是不要命了,病成这样还接待下属。 再说这都什么时辰?宵禁了还跑来! 杜相冲儿子挥挥手,让他出去,聒噪。 杜构被父亲撵,是真气恼了,掀开帘子出来,碰上苏步成带着苏伯彦走来。 “哼!”杜构冷哼一声,又是来走门道的! 知道苏步成之妻出自杜陵杜氏,那又怎样?杜氏族亲多了去,早出了五服。 苏步成冲杜构拱手,“大公子!” 杜构嗯了一声,抬脚走了。 “苏少尹来啦,快请进!”杜相听到苏步成的声音,在里面喊道。 “大人!”苏步成带着苏伯彦进屋。 屋里生着炭火,掀开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抱恙在床,失礼失礼!”杜相拱手道。 “大人辅佐圣上日理万机,为大唐呕心沥血,万望保重身体!”苏步成真诚道。 “这是令郎吧?”杜相见苏步成身边的少年郎,俩人六七分相象。 “下官犬子苏伯彦,刚从岭南回长安。”苏步成回道。 “见过杜大人!”苏伯彦上前道。 “嗯,不错不错。”杜相一眼喜欢上苏伯彦,眉眼舒朗,眼神坦荡。 此时的少年郎鲜活灵动、有雄心壮志,激扬文字、挥斥方遒。 曾经自己也如这般意气风发,一晃眼小辈都长成。 “回来复学?”杜相问。 “是,与刺史卢大人同行。”苏伯彦道。 “梧州刺史?”杜相立马会意。 “正是!” 杜相沉默了一会儿。 “大人,犬子带的梧州特产!”苏步成打破沉默。 “哦,我瞧瞧!又是什么惊喜!”杜相笑笑。 待苏步成递上白瓷罐,杜相呆呆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梧州贡品?此为何物?”良久杜相问。 “冰糖!亦是甘蔗所制,”苏伯彦回道。 “甘蔗所制?”杜相拈起一块冰糖看,实在想象不出如何制成。 “咳咳咳…”杜相喉咙一阵发痒。 “阿耶!”杜构快步进来,后面跟着端药的仆从。 好一阵咳嗽才止住,杜构回头,苏家父子居然还没走,一点儿没眼力见。 伺候父亲喝下汤药,杜相被苦的打了个哆嗦,眉毛鼻子皱成一团。 “大人可含一块儿冰糖,甜甜口。”苏伯彦道。 杜相也不客气,拈起白瓷罐中的小块冰糖放入口中,终于压住那股恶苦。 “这是何物?”杜构惊讶。 “冰糖,岭南新出贡品。”苏伯彦道。 “冰糖?”杜构拿起打量,亮晶晶的很诱人。 “此物加入贝母粉,与秋梨一同隔水蒸熟,有润肺止咳功效!”苏伯彦想起妹妹随口提过的话。 “哦,当真?”杜构面色和缓,态度亲近许多。 “稳妥起见,可找太医确认!另外还可用秋梨加冰糖熬成糖膏,每日吃上几勺,也能止咳。”苏伯彦侃侃而谈。 第380章 还有啥是她不会的 “伯彦!”苏步成低声呵止。 长子往日不似这般莽撞,没学过医,怎能胡乱开口? 杜相的病都是太医院太医们会诊,尚且如此,长子哪来的自信? “阿耶,这是阿樱说的!行不行,可试一试!”苏伯彦回道。 “阿樱?”杜相问,“岭南锦作管事?苏大人长女?” “正是!”苏步成硬着头皮道。 “如此说来,苏管事也没说错,秋梨本就有去燥润肺之效,想来这冰糖也有润肺止咳作用。” 杜相涉猎颇杂,自己也略通黄岐之术,知道苏伯彦一片好心。 “犬子鲁莽,大人切莫当真!”苏步成道。 “无妨,明日让太医斟酌斟酌,兴许真的有用!”杜相笑笑。 冰糖含在口中,压住嗓子发痒,甜味令人心情愉悦,杜相此时心情放松,也有心思说笑。 “苏大人,那两罐也是冰糖?”杜相瞅着另外两个白瓷罐。 “非也,这一罐是白糖、这一罐是酸枣糕!”苏步成将其余两罐打开。 “白糖?”杜相看着白糖,与冰糖一样晶莹,却是一颗颗的细微颗粒。 再看看酸枣糕,半透明的黄褐色软膏片,面上裹了一层熟米粉,散发着诱人的酸甜味儿。 杜相觉得满口生津,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酸甜适中,略微有点儿嚼劲儿,细细咀嚼,酸甜汁水入腹,突然觉得好饿。 “快快端粥来!”杜构喜出望外,父亲一直没食欲。 上了菜粥,杜相吃完一碗,是这些天来吃的最香的一顿。 吃完人精神许多,浑身暖暖的。 “苏大人,这酸枣糕甚好,府上…”杜构不顾什么脸面,主动开口求取。 “大公子,家中还有几罐,一会儿着人送来。”苏步成没想到不起眼的酸枣糕让杜相胃口大开。 也是,隆冬时节,哪里还有甚酸甜口的东西? 临别,杜构亲自送到门口。 “大公子留步!”苏步成拱手。 “苏大人慢走、苏郎君慢走!”杜构躬身道。 “杜相病情如何?可有好转?”甘露殿内圣上询问去杜府看诊的太医。 “回陛下,杜大人今日好转,还吃了一碗菜粥。”太医脸上带着喜庆。 “哦!果真?”圣上闻言,长舒一口气,“杜相日日操劳,身体日渐消瘦,朕甚是忧心。” “陛下,杜相让臣将转交一物,说是岭南新出。”太医递上一白瓷罐。 圣上打开,“杜相可有说甚?” “回陛下,杜大人说朝集使梧州刺史已抵长安,此为岭南新进贡品之一,名曰白糖。”太医回道。 冰糖、酸枣糕杜相用过,自然不会再转呈圣上。 “来人!”圣上在大殿里来回踱了几步。 “陛下!”内侍徐直进来。 “去崇仁坊进奏院,宣梧州刺史即刻进宫。” “是!”徐直躬身道。 崇仁坊内,卢照时在屋里看信,苏樱追来的第二封信。 榕县违抗州府命令,驱赶到榕县开糖厂的俚人,抢夺钱财、砍伤俚人,拒不赔偿,由梧县县衙代为赔偿。 州府录事参军出面调停,榕县县令依然态度嚣张,拒不配合… “呵呵!这阿樱,顽皮!”卢照时好笑。 一眼看穿苏樱的把戏,也就那榕县县令蠢不自知,钻进套子里。 “咳咳咳…”室内燃烧的炭火冒出一股股青烟,也不知进奏院何处买的,熏得人眼睛睁不开,还呛人。 卢照时不得不将窗户打开些,冷风灌进来。 想把火盆灭掉,屋里冷的人冻脚,榻上冰凉。 纠结半天,只得继续燃着,蹲在火盆边,扒拉里面的炭火。 “卢大人、卢大人!”突然门外有小吏高声喊。 “何事?”卢照时打开门,寒风趁机往里灌,冻得人直哆嗦。 “快、快!宫里来人宣召!”小吏一脸谄媚。 深夜宣召朝集使,可见此人在圣上跟前何等恩宠! 其他房间陆续打开,都是各地朝集使,呵着手,艳羡地看着卢照时。 纷纷打听此人是谁,竟得圣上连夜召见。 “你便是梧州刺史?”徐直走来。 却见绯色官袍的官员脸上不少炭火灰,眼泪汪汪,屋里冒着青烟,刺鼻呛人。 不禁微微蹙眉,进奏院胆大妄为,连炭火都敢克扣,以次充好。 “正是!”卢照时拱手道。 “传圣上口谕,梧州刺史即刻进宫。”徐直传旨。 “是!”卢照时看看屋里,“大人,贡品…” “你们几个,将贡品抬走!”徐直命身后的金吾卫。 “大人,小的来搬!”小吏想要凑上前。 “起开、起开!贡品是尔等能碰的?”徐直用拂尘拦住。 小吏讪讪。 卸货时这位刺史大人还塞钱请他们轻些,如今连边都不能碰。 看走眼了! “臣梧州刺史卢照时参见陛下!”甘露殿里烛火通明,温暖如春。 “卢卿辛苦!坐!”圣上抬手道。 面前的梧州刺史四旬出头,两鬓间隐隐有几根白发,脸上还有… 圣上凑近,“卢卿脸上何物?” 卢照时不解,伸手往脸上一摸,脸上又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烟尘。 “哈哈哈,卢卿…”圣上忍不住哈哈大笑。 “臣惶恐,臣御前失仪!”卢照时看到自己手上烟灰,反应过来,忙请罪。 “打盆热水来!”圣上摆摆手。 有宫人打来热水,卢照时出去,在殿外擦拭干净,重新入殿。 “卢卿,此次又有新贡品?”圣上问。 卢照时惊讶抬头,复低下,“回陛下,正是!” 打开箱子,岭南彩锦就不说了,另外几只箱子,皆小白瓷罐。 与杜相送的一模一样,唯一区别是这些白瓷罐上红笔绘了‘梧州贡品’四字。 见过杜相送的白糖,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被那冰晶似的冰糖震撼。 “何人如此奇才,竟制出如此精美之物!”圣上拿着冰糖对着光亮照射,隐隐可见七彩光芒。 “回陛下,岭南锦作管事苏樱!”卢照时躬身道。 “?”圣上不信,“怎又是她?养出天然彩丝已不可思议,想不到还会此等精妙制糖之术,世上还有甚,是她不会的?” “回陛下,此前红糖便是苏樱所制。”卢照时也想知道,还有啥是她不会的? 第381章 三个臭皮匠 “今年梧州冬小麦持平,水稻增产,头季平均增产两成,二季与头季相差无几,水稻产量实现翻番,各县粮仓均满仓。”卢照时汇报梧州今年一年的粮食收成。 “好、好!”圣上听得热血沸腾。 “若整个岭南两季稻全面普及,将是我大唐最大、最稳固的粮仓。 待大庾岭修通,可源源不断向北输送,届时,可保西征、北征大军军粮充足!” 圣上起身,在大殿上来回踱步,脑子里不停盘算着对突厥、西域的用兵。 “卢卿来时,大庾岭可有动工?”圣上想起南北通道的肠梗阻。 “回陛下,臣等路过时,大庾岭已修了一半,附近百姓、漕运、船商、各官吏皆积极参与,热情高涨。 问过苏员外郎,开春时,大庾岭能通,臣到工地观之,道路宽敞,足以四车并驾齐驱。 地面夯实,竹筋条做骨,灌注新型水泥,相当耐磨,可使道路三五年不坏!” 卢照时一一道来。 “新型水泥?”圣上盯着卢照时,水泥品质还能再提升? “回陛下,正是!大庾岭运输繁忙,一旦通行,会有大量车马运载重物碾压,苏员外郎调整水泥配方,研制出新型水泥,坚固耐磨。” “妙!如此水泥,当能浇筑边关要塞!”圣上立马想到西域刚打下的疆域。 “这个苏员外郎,还真是给朕惊喜! 卢卿啊,有了这冰糖、白糖,你梧州愈发不得了!今年甘蔗增产几何?俚人靠榨糖赚了不少吧?” “回陛下,白糖、冰糖,苏管事只制了这些,五年内暂不推广。”卢照时回道。 “为何?” “梧州与金风寨签约,五年内州府所有甘蔗保供金风寨,金风寨到各县开办糖厂。 方便各县村民售卖甘蔗,同时各县也能获取高额利税,补贴县衙财力不足。 五年后金风寨退出各县,交出红糖制法。” “嗯,此法不错!”圣上点头,这个卢照时挺有头脑。 拉拢俚人,亦不忘给各县创造收入。 “只是…”卢照时话锋一转。 “只是甚?”圣上问。 “有县令无视州府官文,驱赶金风寨俚人,抢夺俚人钱财,砍伤一众俚人,激起俚人民愤!”卢照时回道。 “大胆!何人如此放肆,公然无视州府官文?”圣上怒道。 “榕县县令!”卢照时从怀中掏出苏樱写的第一封信。 “混账东西!朕让他去学苏卿改变榕县,不是让他去逼俚人造反!是嫌朕清闲,给朕找事儿做?” 圣上看完信,怒不可遏。 鼠目寸光,与民争利,一个户籍不过一千来户的下下县,都能搜刮民脂民膏! 是百姓穷疯了,还是王端方穷疯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王端方想吞掉糖厂,成为囊中之物。 中饱私囊是小事,引起俚人暴动,好不容易汉俚和谐相处的岭南又不消停。 两季稻如何全面推行,大唐最大的粮仓将化为泡影! 圣上发现派一只硕鼠、蠹虫去岭南是错误决定。 “陛下,房大人求见!”徐直在门外禀报。 “宣!”圣上想了想道。 不是要紧事儿,房相不会跑来打扰。 卢照时躬身告退。 “参见陛下!”房相面色不太好。 “爱卿何事?” “陛下请看!”房相递上几份奏折,全是岭南梧州的。 先看的是榕县王端方的奏折。 “嗤!”圣上冷嗤一声。 “要不是知道始末,朕都要信了他的鬼话!这王端方别的本事没有,笔杆子着实厉害,黑白能如此颠倒。” “陛下圣明!”房相惊讶,还未及看其他的,圣上就知晓原委。 圣上再看梧州录事参军王延年的,看完问房相,“这王延年是太原祁县王氏还是晋阳王氏?在梧州也有八九年?” “回陛下,王延年乃晋阳王氏,性子执拗。”房相点到即止。 “性子执拗?倒适合做巡察御史!”圣上笑道。 又低头看奏则,不禁好笑,“这胡县令,倒是会捡漏!王端方折腾一番,成全了他!” 奏折最后附了赔偿清单,没想到在民间一条人命如此廉价,重伤才赔偿三十贯! 更可恶的是王端方居然拒不赔偿! 圣上看得直摇头!想了想道: “罢了、罢了,胡县令本事不大,胜在脑子不糊涂。 甘蔗、两季稻俱由梧县推广出来,也算有眼光。 梧州无甚人才,矬子里拔将军,长史他亦做得! 王端方不是想把人送到儋州么!喜欢搜刮民脂民膏,喜欢欺压百姓么? 那就让他尝尝被欺压的滋味儿!褫夺官身,流放儋州!”圣上冷冷道。 他可不想好好的岭南粮食专署区让这颗耗子屎给搅和了! “是!”房相心中好笑,圣上如此促狭,不知王端方是否会感动得涕泪横流? “嗤嗤嗤,哈哈哈!”看到苏樱的奏折,圣上被逗笑,“看来锦作管事官职给小了,不够她折腾!” 苏樱信中把捞老郎中的钱也一并算上,甚至愤愤不平,恨自己官职小,管束不了王端方。 监牢中好多无辜被关押的百姓,她无力解救。 骂胡县令胆子小,堂堂七品县令,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面对王端方欺负自己县内百姓,只会自掏腰包赔偿,打上门去还客客气气跟人讲道理,云云! 又说起录事参军王延年,以为自己是录事参军管得了王端方,拍着胸脯说调停下来。 结果品阶太低,人家王端方压根没放眼里。 最后他们三人只能灰溜溜回梧县… 小作文看似抱怨胡三思、王延年无能,实则为他们点赞。 相较王延年的严肃板正、胡三思的诚惶诚恐,苏樱的奏折显得稚嫩,像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 冲动、打抱不平、碎碎念,但句句直击痛处,切中要害。 看完让人大快人心,事情被三个臭皮匠找补回来,没让事态恶化。 “这小丫头,挺会装傻充愣!”圣上哪有看不穿? “不过,这丫头整出冰糖、白糖,锦作管事是小了些! 不若,加升七品巡察御史,负责巡查、清理榕县官吏及监狱冤案。” 第382章 还是着了道 “陛下,城北的排污道近日可完工,城南的只待开春再动工。”工部尚书段纶汇报城内基建进度。 “嗯!”圣上嗯了声。 段纶等着后话,却半天没动静,不解抬头。 明明看到圣上动了动嘴,却没说话,段纶有些懵,以为自己眼花。 总觉得今日朝堂气氛怪异,圣上罕见的不怎么说话,看龙颜不像是生气呀! 龙椅旁的近侍徐直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垂着眼帘,仿佛木桩子。 再瞟一眼阶下的太子殿下,似乎嘴也动了动。 “嘎嘣!”段纶听到脆脆的嘎嘣声,声音不大,来自前一排的房相。 段纶讪讪回列,朝堂上诡异的安静。 过了会儿,圣上向徐直投去一瞥,示意赶紧下朝,再吃一颗冰糖。 木桩子徐直瞬间活过来,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队列中有人站出,朗声道。 圣上定睛一看,新上任不久的巡察御史,顶替王端方职位。 此人从京畿道下面的一个县令提上来,平日里几乎不怎么说话。 “说!”圣上好奇,他有何事。 “启奏陛下,臣悉闻岭南道梧州刺史在梧州只手遮天,伙同州府一众官员,为造假政绩。 强令各县为梧县俚人榨糖厂保供甘蔗,只许梧县俚人在各县开办糖厂,强买强卖,扰乱地方市场秩序。” 何不易大义凛然。 “哦?何御史从何得知?”圣上觉得有意思。 “回陛下,此乃梧州榕县县令王端方举报!”何不易坦荡道。 王端方熟悉巡察御史职责、各项流程。 向圣上写奏折的同时,也给御史台递了一封,担心自己的奏折扣在中书省。 何不易前几日接到匿名检举信,举报京兆府少尹结党营私,利用岭南游学孩子,在长安城到处寻找故旧。 当时未当回事,自己也碰到过几次,橙色马甲的小学子在坊内寻人。 都是读书人过来,知道那是投靠关系。 但昨日王端方的举报信来了,他察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王端方举报属实,那城里这些孩子寻亲的动机就值得怀疑。 兴许并不是单纯地寻亲,而是如举报信所言,是结党营私! 梧州被刺史牢牢把控,用其他县来供养梧县,打造一个县级新秀,造假政绩。 苏步成从梧县出来,其女亦参与甘蔗榨糖一事,中饱私囊。 这一群官员仗着岭南偏远,核查不便,联手蒙蔽圣上,其心可诛。 今日,他要让这些魑魅魍魉现出原形,无所遁形。 “榕县县令王端方?”圣上盯着何不易,“何御史可有核查真伪?” “回陛下!近日长安城内不少橙色马甲的孩子四处寻故旧,皆岭南游学学子,寄居京兆府少尹苏步成家。 几日后,大部孩子联系上故旧,搬离苏府!”何不易道。 “哦?此事与王端方举报梧州刺史有何关联?”圣上饶有趣味。 “回陛下,苏步成去岁获罪流放岭南,及至梧县不久,梧县便政绩不断。 臣以为,此乃梧州与梧县上下勾连,共同作假,刻意打造的政绩。”何不易越想越觉得有理。 “何以见得?”圣上问。 竟不知御史台下,能人辈出,仅凭想当然,就能捏造罪名,真人才也! “陛下,臣查证过,苏步成原长安县县令,任职五载,怎不见革新出江东犁、倡导腐土肥田法? 为何到了梧县,接二连三冒出来?到底是他所为,还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何不易问。 “唔,何御史言之有理!”圣上点点头,“苏卿,你可有话说?” 排在队列后面的苏步成出列,本来他不需要上朝,该去工地,临出门时被叫来的。 “回陛下,江东犁乃臣长女苏樱无意间听得有人谈及江南一带有农人使用此物,虚心求教。 未及与臣交流,全家获罪流放岭南。 到梧县,遍地蛮荒,皆贫瘠瘦地,小女试着用江东犁耕地。 至于腐土肥田法,也是小女临时想的法子,没有现成农肥,不得已变通。 梧县县令为改变梧县赤贫现状,大力支持并推广。 梧州刺史获悉,亲自带一众官吏到荒沟村考察,确认有效,才向上呈报,并向全州推广。 至于甘蔗保供金风寨,是刺史大人为拉进与俚人关系,予以金风寨的优惠政策,亦是方便各县百姓售卖。 金风寨投桃报李,允诺五年后退出各县,并交出制糖技术。 至于游学学子寻故旧,臣等自始至终未曾参与,只是出于乡邻情谊,容留几日。 孩子们自觉不便久留,寻找故旧投靠乃人之常情。 臣惶恐,不知为何成了臣结党营私?”苏步成一条条回道。 “嗯,何御史,可听明白了?”圣上问何不易。 “?”何不易惊讶,圣上何意? “不明白?”圣上斜睨何不易,“来,朕这里还有几本奏折,你一并看看!” 徐直接过奏折,下去递交给何不易。 何不易将王端方、胡三思、王延年、苏樱的奏折挨着看完,背上惊出一身冷汗。 合着自己在这朝堂上无根无基,被人当枪使?自己谨小慎微,还是着了道。 从王延年、胡三思、苏樱的奏折中得知,王端方不但强取豪夺,其爪牙还砍伤十几个俚人,王端方拒不赔偿,这不是逼人造反么? 再一想,为何匿名举报信与王端方的举报信就那么巧,都落入自己手中?敢情有人在暗中操纵! “榕县县令王端方,强取豪夺、挑起事端、黑白颠倒,意图蒙蔽朕,破坏汉俚一家亲,品行恶劣,其心可诛。” 圣上突然变脸,厉声道,“着褫夺官身,流放儋州,永不录用!” 何不易身体一僵,这不是王端方奏折里建议的么?王端方这是自己给自己寻了一个好去处! “梧州县令胡三思忠心可嘉,兢兢业业治理梧县,政绩斐然,擢升正六品上梧州长史!” 众大臣惊讶抬头,梧州是下下州,长史不应该是正六品下么? 却见圣上继续道,“梧州乃岭南粮食专属区首要产区,特晋升中州。 梧州录事参军王延年在州府历练九年,品性刚正不阿,擢升七品巡察御史,即刻回京! 少府监织染署岭南锦作管事苏樱,天资聪慧、大力推动我朝农桑及开荒岭南,政绩显赫。 特加升七品巡查御史,监察、审理、核准榕县一应狱案!” “陛下英明!”众臣齐呼。 “退朝!”圣上话音落,起身便走。 太子殿下也不遑多让,都火急火燎的。 众臣有序退朝,卢侍郎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外面寒风刺骨,他却湿透后背。 第383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夫人怕是这几日要生产!”莫郎中搭完脉道。 杨春华腹部高高隆起,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到年根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出来了。 “多谢莫先生!”苏樱端过一碗红糖鸡蛋水。 “哎哟,苏大人客气!怎劳动您亲自动手!”莫郎中忙起身接住。 “莫先生莫要客气,这里是乡下,没啥仆从,我们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苏樱劝道。 莫郎中从榕县监狱里捞出来,在梧县葛郎中的医馆养了几日,苏樱把师徒俩接到荒沟村。 正好二婶即将生产,缺一位郎中随时待命,莫郎中师徒也有去处。 起初莫郎中不肯,怕给苏樱添麻烦,人家是官身,自己不过一介平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怎好意思赖上人家? 待苏樱说家中有老人和即将临盆的产妇,需要供奉一位郎中时,才点头答应。 在这里每日都有红糖鸡蛋滋补,莫郎中的身体很快康复。 在荒沟村闲着心中不安,见苏樱给孩子们讲课,也主动开课,给孩子们讲药材、常见病症及用药。 最开心的当属小药童莫十一,跟着其他孩子念书,学打算盘,学阿拉伯数字,免费领取笔墨纸砚。 村里的榨油、制酱油、制粉丝、养蜂什么都有人教,学会了好多好多。 苏大人还给他和师傅买了几套冬衣,住在苏宅里。 每日吃食变化不断,好多是他从未吃过的,就连红糖、蜂蜜在这里都稀松平常,随便吃。 莫十一感觉自己像老鼠掉米缸,掉进福窝里,感觉做梦般不真实。 本是乞儿,寒冬腊月流浪到榕县,浑身滚烫倒在医馆门前。 莫郎中心软,灌了些汤药,又灌了热粥,孩子就活过来。 那时的人命贱,一碗粥、一碗汤药就能救活。 救活后,天天跑医馆洒扫,帮着招揽客人。 莫郎中也没白让他干活,一碗粥、一个胡饼。 让那些在医馆求学的徒弟很不高兴,私下里排挤他,撵他走。 可他就是不走,被莫郎中撞到几人合伙欺负十一,打的头破血流。 把几个学徒训斥一通,直接收了十一做徒弟。 这些徒弟才消停,不过私下里没少搞小动作。 十一很聪慧,人又机灵,嘴很甜,认药材快,没多久就超过几个大的,莫郎中越发中意小徒儿。 那日天降灾祸,被衙役抓走。 让孩子们各自回家,自己在狱中无人探望。 反倒是这无家可归的小徒儿,守在外面,意外碰到苏樱几人,将他捞出来。 否则,他此刻已是一座坟茔。 “老姐姐,有莫先生在,你放放心心的,二郎媳妇必定妥妥的!”苏老太太喜滋滋的,拍着高氏的手。 高氏满眼慈爱看着小女儿,圆润白嫩,目光柔和,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虽然女婿修大庾岭脱不开身,但时时托人送些绫罗绸缎、名贵药材、补品、孩子的小物件回来。 信中也不知写了啥,春华每次都能一个人坐那儿开心许久。 “嗝儿、嗝儿!”猪圈里传来猪的嚎叫。 “这边、这边!”苏樱、裴三郎、周五郎等人在抓猪。 猪已有百来斤,见几人围拢,预感大事不妙。 在猪圈里死命逃,从这个隔间跃到那个隔间,发出惊恐的叫声。 其他几头大猪、小猪缩在墙角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二婶快要生了,杀一头猪熬猪油、猪蹄炖汤。 来了这里一年半,除了最开始那头野猪,再没吃过猪肉,早就等得不耐烦。 马上过年,磨刀霍霍向猪羊,杀年猪才有过年的味道。 很快最肥的那头给抓住,捆住四蹄,摁在石板上。 开水早已烧上,木盆打来水、放上盐备着。 孩子们远远看着,激动又害怕看杀年猪。 妇人、孩子、包括裴三郎他们都是第一次杀猪,举着尖刀不知往哪里捅。 “阿樱,杀哪里?”裴三郎摁住猪,大声问。 “哄!”众人发出一阵欢笑,还真没人知道杀猪怎么杀! “随便,痛快些,直接抹它脖子!”苏樱记得看过的视频,杀年猪就这么杀的。 “噗!”碰三郎果断一刀捅进猪喉咙。 “嗝儿、嗝儿!”猪哀嚎挣扎,渐渐地没了动静。 接着开水烫毛、刮毛、剖猪。 下午吃刨猪汤,全村在家的都来帮忙,各自背来萝卜、菘菜。 粉肠、猪肝、血旺、瘦肉为原材料,再加入粉丝、萝卜、菘菜、老母鸡一锅炖。 这边切五花肉炸酥肉、甘蔗尖儿红烧肉、猪大肠做红烧肥肠。 “二婶,尝尝!”捞起酥脆的酥肉,递给杨春华。 本来不馋的,可是看到焦香酥脆的酥肉,杨春华直流口水,馋的不行。 “好吃吗?”苏樱问。 “嗯,好吃!”杨春华点点,酥酥脆脆的酥肉,入口化渣,一口下去,香喷喷的油脂满口生香。 “阿姐、阿姐!”“先生、先生!”灶台前好多小孩等着。 一人一块酥肉发了,孩子们呼啦啦全跑开,坐在台阶上,嘶哈嘶哈,吹吹,再咬上一口。 “哇!好香、好香!”又烫又忙着吃。 “师父!”十一拿着自己那块递给莫郎中。 “十一吃!师父吃不动!”莫郎中笑笑,喜欢看孩子们吃。 “师父,是脆的,你尝尝!你看,老夫人都吃得动!”十一巴巴的。 “好吧,我尝尝!”莫郎中拗不过,掰下一小块儿,自己不吃,小徒儿也不肯吃。 “嘎吱、嘎吱!”确实酥脆。 “好吃吧!”十一问。 “嗯,好吃、好吃!”莫郎中点头, “阿樱啊,你咋想出来的,肉这么炸着吃!”郑娘子小块小块掰着酥肉吃。 这猪劁了的,没膻味儿,而且肉质比野猪细嫩、肥糯,真的满口香。 “这不是馋了么!”苏樱拈一块小的放嘴里,嘎吱嘎吱嚼着,酥肉就要灶台上的吃着才香。 “我也想把我家的杀一头!可惜晋安不在家!”郑娘子眼热。 可儿子不在跟前,杀了,自己吃没劲儿。 “唉,也不知晋安他们咋样了?也不见来封信!这孩子!”郑娘子念叨着。 “这几日该来信了吧!眼瞅着要过年,寻没寻到故旧,都该有个结果。”苏樱安慰道。 第384章 利剑不在掌 “哟!吃上啦?”院外传来胡夫人的笑声。 “哎哟,贵客到,欢迎欢迎!”苏樱出来迎接。 胡县令两口子、林县丞、王延年、福禄、福禧、金风寨的阿德几位村老,各自带着厚礼来吃刨猪汤。 谢清韵、苏绿、裴玉真、王弗如亦在其中。 “见过乡君!”苏樱拱手道。 “你这丫头,就贫吧!”胡夫人笑着拍了一下苏樱,“我这乡君咋来的,你比我清楚!” 前些日子圣旨下来,圣上特赐敕命乡君,在梧州很是风光了一阵。 胡夫人压根没想到自己还能捞个乡君封号,丈夫什么动静都没有。 待看了儿子的信,才知始末,竟是因为辅佐福东家赈灾有功。 而这功劳起源于苏樱的粉条、茶油、蜂蜜。 更惊喜的是,儿子免试直接入国子学,这比自己得乡君封号还激动。 落座后,喝酒吃杀猪菜。 “哎哟,这道菜叫甚?怎脆嫩还回甘?”胡夫人吃着红烧肉的一块菜。 不是莴笋、也不是萝卜,看着有些眼熟,又想不起。 “甘蔗尖儿红烧肉,怎么样,好吃吧?”苏樱笑。 甘蔗尖做种子埋了不少在沙地里,今日弄红烧肉,没有合适的配菜,苏樱尝试用甘蔗尖来做。 没想到做出来的红烧肉鲜美无比,还淡淡的回甘,甘蔗尖儿嫩嫩的,脆脆的,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这吃法?开眼界了!”胡夫人没想到苏樱能想出这么一道菜,很对她的胃口。 “嗯,果然劁了的猪肉膻味全无!”王延年夹着油汪汪的红烧大快朵颐,“开春可考虑各县推广养殖!” “我们梧县明年每户至少养殖一头,以后可逐渐替代羊肉!”胡县令难得主动表态。 “哟,胡大人口气这般大?”王延年不信。 “劁猪技术当初可是组织各村的人来学,只要猪崽够,一户一头猪绝对能行!”胡县令夸下海口。 酒过三巡后闲聊,聊起在长安的孩子们。 众人无不羡慕胡二郎,纷纷恭贺胡县令夫妇,胡二郎是岭南第一位入国子学的学子。 不但是梧县荣耀,也是梧州,乃至所有岭南人的荣耀。 羡慕之余,杨老汉们又忧心自家孙儿们,不知可有着落,不时长吁短叹的。 “你们叹啥气?好歹京城有人,我们金风寨谁都投靠不了,最多也就读个私塾!”阿德咕哝。 羡慕荒沟村的孩子有人可投靠。 “要我说,大家都该高兴才是,走出岭南,一番游历,涨了见识,开了眼界,再在长安求学两年,这辈子受用无穷! 有人投靠当然好,无人投靠也用不着泄气!至少超越了父辈!”苏樱宽慰道。 “对!阿樱说的对!”阿德振奋起来,“孩子们比咱们强,不但走出梧州、走出岭南,还到长安!这辈子值了!” “阿公,如今你怕是没空出门,数钱都数不过来了吧?”苏樱玩笑道。 “哪里,哪里!承蒙刺史大人、在座各位关照,金风寨吃上饱饭!”阿德谦虚道。 “那榕县王县令忒不是东西!”林县丞骂道。 “咋啦?还不消停?”苏樱问。 “嗨,本就比我桐县还穷,百姓遇到他也是倒血霉!真真是雪上加霜!”林县丞一拍大腿。 “撵走了金风寨的人,自己榨糖,以为红糖是那么好制成的?不是熬糊就是不成形状。 不知底细的客商经过,被他们拉住高价强买强卖,客商不从,一顿打不说,还给抓进大牢,没收钱财。 低价收购甘蔗,村民不乐意,强抢,有村民偷偷运出来售卖,被知晓,没收钱财。 通往外界的各条道路上全是拦截的衙役,进了榕县不盘剥掉几层皮,别想出来,乌烟瘴气的不成样子!” “冲之如何得知?我这边怎不见动静?”胡县令不解。 “你们收拾了榕县衙役,通往梧县的官道、小路全是衙役,不准百姓带甘蔗过来。 百姓只能跑到我那边去卖,怨声载道!再搞下去,只怕会激起民变!”林县丞担忧道。 “这种狗官,该剁吧剁吧了喂狗!”阿德想起被砍伤的族人,恨得牙痒痒的。 苏樱没吱声,利剑不在掌,愤慨无济于事,不知小作文能不能送达天庭? “哒哒哒…”院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韦氏出门查看,看到熟悉的身影呆呆立住。 “贞儿!”黑黢黢的苏老三龇着大白牙冲妻子笑。 身后还跟着窦静及几位丞官、主簿。 “夫君!”韦氏欣喜,想要拉着丈夫的手细问,却见还有丈夫上司、同僚。 压下心中的思念,招呼众人进院子,“今日正好杀年猪,你们可是赶巧了!” 幸得今日食材充足,再摆上一桌,热腾腾的米酒倒上,刨猪汤端一钵上桌… “大人辛苦!”苏樱敬窦静酒。 开春从长安出来,及至年关,尚未归家,司农寺卿做到这个份儿上,属实难得! 苏樱打心底里敬佩这位有实干精神的大人,不论哪朝哪代,这样的人都值得人尊敬。 “客气、客气!”窦静又黑又瘦,与之前的玉面郎君判若两人,两眼灼灼。 这大半年累得要死,但颇有成效,干劲儿十足。 “今日有口福,回长安前,能赶上苏大人家的年猪宴!”窦静笑道。 “马上过年,大人此时出发,赶不上过年,不若在这里过完年再走!”苏樱挽留。 “不了,回去向圣上奏报这一年岭南垦荒、两季稻推广进度!开春还有一大堆琐事。”窦静端起米酒一饮而尽。 “苏大人!以后岭南署就交与你,不要让本官失望!”窦静端起米酒对苏老三道。 “大人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保证两季稻全面推广!”苏老三郑重道。 “开春前,趁空闲去一趟榕县,敦促榕县务必在开春前做好春耕春种准备,不得玩忽职守!否则,直接弹劾!”窦静再三叮嘱。 “下官明日便去!”苏老三也不拖沓。 回来路上,各县的水田都翻耕晾晒备来年开春。 唯独榕县,地里少有翻耕的,甚至农人都见不到几个,萧条凋敝。 不知榕县发生了何事,如此敷衍了事! 第385章 难成大器 “三叔,榕县暂时不宜去!”苏樱劝住。 “为何?”苏老三不解。 “榕县如今跟疯了般,金风寨的榨糖厂被抢,人也被砍伤,还拒不赔偿。”苏樱道。 “?”苏老三眼睛瞪得老大。 “不是各县全力配合金风寨么?榕县县令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州府命令都能违抗!” “可不是疯了!如今榕县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途经的客商被拦截,强买强卖他们自己粗制滥造的所谓红糖,不买就关进大牢,没收资产。” 林县丞叹息道。 “颜县令老糊涂了?”苏老三骂道。 “颜县令倒不糊涂,干不动,多次乞求卸任,这位是长安平调来的巡察御史。 我、王大人、胡县令找他为金风寨受伤俚人讨公道,都奈何不了。”苏樱发牢骚。 “巡察御史?谁啊,贬谪到此地,还不知收敛!”窦静好奇,这人脑袋被门夹了不成? “祁县王氏的王端方!”王延年幽幽道。 窦静看向王延年,你们太原王氏相互间也有裂缝? “别看我,我们不是一个王,晋阳王氏做不出此等下作之事!”王延年很是不屑。 “大人,你…”苏樱眼前一亮,盯着窦静。 从三品的司农寺卿,又是外戚、勋贵,难不成王端方还敢硬刚? “阿樱,不可!”苏老三忙喝止住,“大人公务繁忙,要赶回京城奏报!” 司农寺卿管的是农桑、稼穑,可过问地方农事,无权插手地方政务,各司其职。 那王端方巡察御史出身,反手一个弹劾,窦静一年白辛苦。 再说窦静又能插手什么?只要县令还是王端方,榕县哪怕是民变,旁人也无可奈何。 难不成把王端方杀了?如今太平盛世,不是前些年战乱,杀一个地方官吏无人管。 梧州能压制王端方的是刺史、长史,刺史卢照时进京面圣。 梧州本下下州,偏远穷困,长史之职一直虚悬,无人就任。 司马乃武职,管束不了县令。 录事参军王延年按职责也只是考核,并无约束权力,且从八品的品级,王端方不放眼里。 “无妨,左不过耽误一日,明日我去会会!”窦静略一沉吟道。 自己是无权插手地方政务,但如果地方官吏不作为、拒不配合司农寺大力推广农桑、稼穑诸事,这县令也不用当了。 在劳动力低下的古代,所有地方政务中,农桑、稼穑永远第一位。 没有粮食收成,别说收税粮,地方治安都无法稳定。 总不能看着农田荒芜视而不见,窦静倒要看看这王端方有多嚣张。 一番商议,决定第二日窦静、苏老三、录事参军王延年一同前往榕县。 “贞儿!”分别许久苏老三紧紧抱住妻子。 “夫君!”韦氏依偎在丈夫怀中,仿佛新婚时的你侬我侬。 小别胜新婚,苏老三日思夜想,总算温香软玉在怀。 两人歪缠许久后,韦氏想起女儿的事,“夫君,给你的信可有收到?” 为了女儿的婚事,韦氏纠结,拿不定主意,给丈夫去了信,却迟迟不见回信。 “前些天刚收到,想着离家不远,就没回信。”苏老三搂着妻子。 “夫君觉得胡家如何?”韦氏看着丈夫。 纠结、舍不得女儿远嫁,前不久胡夫人敕命乡君,胡二郎特赐免试入国子学。 这一番变化,韦氏觉得胡二郎也不是不可以。 入国子学,未来、仕途都不会差,虽说没啥根基,不过配阿绿正好。 阿绿真不适合高门大户。 “问过阿绿吗?”苏老三问。 “还没,等你回信呢!”韦氏回道。 苏老三沉默。 “夫君?”韦氏喊了声,“你也觉得欠妥?” “放眼梧州,胡家确实是不错的选择,若是胡家女儿配权彦,我觉得美事一桩,把阿绿留在岭南…”苏老三摇头。 “阿绿太老实,我不放心她远嫁,还是放跟前踏实。” “为何?”韦氏不解,胡家今非昔比,在梧州独一份的荣宠,两个儿子都在长安求学。 自己都动摇了,怎么听丈夫的话压根没想过? “当你做抉择时,或多或少有这那的,让你无法下定决心,让你犹豫,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苏老三拍了拍妻子。 “这事儿不急,若大嫂问起,就说阿绿还小,大嫂自会明白。” “可阿绿十三了…”韦氏担忧,好的夫婿让人挑走了。 “贞儿,该是你的姻缘跑不掉,不是你的,上赶着也得不到。 阿樱不在前头呢嘛,明年回长安,杜陵韦氏、杜氏适龄郎君应该不少。”苏老三笑道。 一家人定居长安,苏老三倾向于在韦氏、杜氏中给阿绿找夫婿。 离家近,韦氏、杜氏是长安望族,子弟入仕,外放也远不到哪里去,多半在京畿道、关内道就任。 “嗯!”韦氏放心了,原来丈夫早有打算。 “夫君,九娘、阿禾死了,你知晓吗?” “晓得!”苏老三良久叹息一声。 秦九娘母女闹腾,让人烦不胜烦,可真的这么突兀的死掉,令人唏嘘。 “荥阳那边,九娘爹娘很是闹了一场,时彦、辰彦被算计了去,差点儿把苏家扯进去! 幸好兆彦没糊涂,化解一场闹剧,不然这会儿,我们不知该流放何处!”韦氏说起二房很是无奈。 “无妨,树大分丫,人大分家,改日跟阿娘说说,跟兄长提一下,找个时机分家吧!” 苏老三想了想道。 “分家后,日子最难过的怕是二嫂!时彦、辰彦哥俩多半会把九娘、阿禾的死归咎到二嫂头上。 十八九岁,即将弱冠之龄,面临说亲,家中又住着秦外祖,做甚都落不着好!继母难为!” 苏老三想分家,不是嫌弃二兄,而是目前三兄弟如日中天,太引人注目。 树大招风,以防不测,防患于未然,拆分开。 大房、三房欣欣向荣,唯有二房… 两个侄子气量、气度狭隘,一叶障目,难成大器不说,若不悬崖勒马,只怕祸患不断,前途波折。 第386章 分娩 杨春华侧躺在床上,抚着圆滚滚的大肚子,黑暗中睁着眼睛睡不着。 就新婚与夫君厮守了几日,便去金风寨修路。 金风寨的路尚未修完,就接到赦免,任命为工部员外郎,领岭南道道路修建,再没回过家。 虽说在苏家妯娌、婆婆、侄女都很关照自己,不曾受半点儿委屈。 怀孕这么久,即将临盆,丈夫没能回来看一眼,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可丈夫如今凿的大庾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名垂青史,仕途坦荡。 作为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女子,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儿女私情统统靠后,家族荣耀、家族利益至上。 尽管知道丈夫不可能回来,心中还是很期盼。 最后期盼的丈夫没回来,倒是小叔子回来。 此时心头百般滋味,以为悲苦、潦倒一生,却能峰回路转再嫁,夫君一家赦免不说,还升迁。 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人生起起伏伏,山重水复疑无路时,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了可依靠的丈夫,就不知肚里的孩儿是男娃还是女娃? 杨春华轻轻抚着肚子,“小淘气,咱们就要见面了!” “哎哟!”肚皮被狠狠踢了一下,鼓起一个包,杨春华轻呼一声。 “咋啦?发动啦?”杜氏惊醒。 二弟不在家,弟妹肚子越发大,杜氏、韦氏轮流陪在杨春华屋里。 “没,孩子踢了我一脚。”杨春华柔声道,“大嫂你安心睡!” “嗯,睡吧!要是难受吭一声。”杜氏替杨春华掖了掖被角。 “嗯,我省的,大嫂睡…”杨春华话音未落,感觉下身一股热流涌出。 “咋啦?”杜氏察觉异样,忙坐起点亮烛火。 “好像羊水破了!”杨春华挣扎着要坐起来,一动,又是一股热流涌出,这下肯定了。 “大嫂,怕是要分娩了!”杨春华搭着杜氏的手起身,腹部开始作痛。 很快苏宅忙乱起来,屋里亮起烛火,灶房烧着热水。 莫郎中搭了脉,说还早,至少还有四五个时辰才生,让杨春华趁阵痛间隙长,赶紧加餐。 刚睡着的韦氏、苏老太都起来,苏樱也被惊醒,起来查看。 阿棠睁开眼,被苏樱摁在床上,“睡觉,二婶要生了!” 阿棠不懂,也帮不了忙,只得乖乖躺下睡觉。 外面烛火通明,阿姐、阿娘、三婶、祖母、莫郎中低声说话,就是没听到二婶的声音。 现在的道路平坦宽阔,窦静等人饭后回县城住宿。 不用寄宿苏宅,一帮女眷,没有仆从,不方便打扰。 阿棠再次醒来,早已天色大明。 “阿棠、阿棠,二婶要生了!”小桃一脸兴奋,告诉阿棠好消息。 “?”阿棠惊讶,一晚上了,还没生? “莫郎中说二婶大概巳时末、午时初生产。”小桃似懂非懂,并不太懂生产意味着什么。 姐妹俩出来,苏樱做早饭,烙的葱油饼、红枣粥。 苏老三骑马路过杨老汉家,知会了一声。 高氏丢下手里的活儿,火急火燎赶过来。 接过苏樱手中的红糖鸡蛋喂女儿。 “阿娘,我吃不下!”杨春华面色疲惫,痛了一宿,困得不行。 眼睛睁不开,刚想闭眼,阵痛又开始,折腾的不行。 “别说话,趁着不痛,多吃两口,不然没力气生。”高氏轻声道,眼中有欣喜,也有担忧。 阿棠、小桃吃过早饭,来到二婶门口。 “你们两个去别处玩,别来打扰二婶!”杜氏拦在门口。 “阿娘,二婶怎么还没生啊?”小桃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门帘子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啊!”杨春华轻轻哼了一声。 “哪那么快?乖,带着阿棠去村里玩,中午回来吃红鸡蛋!”杜氏笑着将两个小丫头往外推。 阿绿端着热水过来,杜氏接了进屋,也没让阿绿进去。 小桃、阿棠见堂姐也在忙,只得去村里瞎逛。 路上杨大郎媳妇王大娘子、杨二郎媳妇裴五娘子忙活儿,也急匆匆赶来。 杨老汉在半路上转悠,担忧女儿,又不好上门。 “小桃、阿棠,来,吃甘蔗!”谢清韵刚在自家地里砍了根甘蔗。 “嗯!”俩丫头也不客气,跟着谢清韵进屋。 “咦,你俩大清早咋跑这里玩耍?”郑娘子诧异,俩姐妹很少到村里晃悠。 “阿娘让我们出来玩,二婶要生了!”小桃回了句。 “啥,这么快就要生了?”郑娘子愣了一下,“我去看看!” 原本要去粉丝厂上工也不去了,提着一篮子鸡蛋、一封红糖往苏家去。 “生孩子要很久吗?”阿棠忍不住开口。 “当然!你二婶几时发动的?”谢清韵嘎吱嘎吱嚼着甘蔗。 十四五岁的女娘,相互间会聊到这些话题,也见过村里的妇人生产,懂的稍微多一些。 “发动?”阿棠突然想到昨晚的动静,“大概是丑时初。” “啊?”小桃诧异,“不是早上吗?” 阿棠看一眼二姐,“丑时初阿姐、阿娘她们都起来了。” “哦!”小桃知道自己又睡死了,啥都不知道。 “要是顺利,兴许一会儿你们就当阿姐!”谢清韵笑呵呵看着两个小丫头。 “你们猜,你们二婶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妹妹!”阿棠想都不想道。 “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谢清韵问,以为阿棠在重复自己的话。 “弟弟、妹妹!”阿棠还是这话。 “你倒是贪心,既要弟弟又要妹妹!”谢清韵笑道。 “嗯!”阿棠闷头啃甘蔗。 “小桃,你呢,想要弟弟还是妹妹?”谢清韵又问小桃。 小桃看看阿棠,“都要!” “哈哈,你们两个真好玩!”谢清韵大笑,“走,去你家看看!” 在苏宅外,杨老汉蹲在路边,没一会起身张望,走两步又停下,煎熬得很。 “村长,等信儿呢?”谢清韵跟杨老汉打招呼。 “嗯!”杨老汉心不在焉,老婆子、两个儿媳进去这么久,就没一个出来报信儿。 “哇哇…”突然苏宅传来婴儿啼哭,声音洪亮。 “生了、生了!”杨老汉听着洪亮的啼哭声,激动道,“准是男娃!” “村长,听声音能听出来?”谢清韵问。 “当然,男娃的声音洪亮、中气足!”杨老汉得意道。 “哇哇…”又是一声婴儿啼哭,声音软绵似小猫,细小、娇软,没有刚才的洪亮。 “嘎!”杨老汉呆住,“是两个?龙凤胎?” 第387章 杨家的福气 “生了、生了!”苏宅里人人喜气洋洋。 阿棠、小桃回来,就见苏老太太在门边欢喜的擦泪,“老天保佑、祖宗保佑!苏家添丁进口!” 杨老汉也进来了,在院子里静静听着两个婴儿的哭声,美妙无比。 苏樱、苏绿在厨房忙着煮二婶的营养餐,煮给全村的红喜蛋。 给产妇收拾干净,将两个孩子放在杨春华身边。 原本疲惫至极的杨春华睁开眼,看到两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儿,瞬间没了瞌睡,盯着两个孩子细细看看。 “没想到是两个孩子,好在准备了两个襁褓。”杜氏笑道。 两个百福红襁褓,多做的一个是备用,孩子尿湿了好换,这下正好包裹兄妹俩。 “真好看!五官长得像你!”杜氏看看婴儿又看看杨春华。 “这么小,哪里看得出?”杨春华气息有些弱。 “咋不像?孩子们随了弟妹这模样,长大了必是俊俏小郎君、娇俏小女娘!”杜氏道。 安顿好母子仨休息,众人轻手轻脚退出来。 苏老太太眼巴巴想看一眼龙凤胎小孙儿、小孙女,结果众人空手出来。 杨老汉也一样,“孩子呢?是不是一男一女?” “嗯!”高氏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女儿终于平安生产。 “真是祖宗仙灵,我苏家竟出了龙凤孪生子!”老太太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喜上眉梢。 郑娘子听了捂嘴笑,杨春华生双生子,是因为高氏生过,可惜流放途中先后死了。 此刻人人欢喜,不宜提伤心事儿。 苏老太太欢天喜地,对苏樱道,“阿樱啊,快给你二叔、你阿耶去信,天大的喜讯!” 红鸡蛋煮好,王大娘子、裴五娘子帮着给全村分送。 全村都沾沾喜气,大家提着礼品上苏家道贺,纷纷送上祝福的话。 “哇,好丑!长得一模一样,哪一个是弟弟?哪一个是妹妹?”小桃看着两个婴儿点评。 “弟弟、妹妹!”阿棠凑近,嗅了嗅道。 “能闻出来?”小桃觉得好神奇,也凑上前闻嗅嗅,“没闻出来啊。” 杨春华被吵醒,睁开眼,两个小丫头趴在床前研究宝宝。 “二婶!”小桃有些囧,说弟弟、妹妹丑,二婶一定听到了。 阿娘不让进来打扰,想看小宝宝,趁人不注意,偷溜进来。 两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儿,一点儿都不好看。 “二婶,他们好丑!”阿棠直直道,满脸嫌弃,“没有阿棠好看、没有阿姐好看。” “嗯嗯…”睡梦中的俩宝哼哼唧唧,不高兴有人说他们丑。 杨春华轻轻拍着,“我们大宝、小宝不丑、不丑!长几天长开了,可是漂亮小郎君、小女娘!” “你俩丫头,何时溜进来的?”杜氏端着醪糟鸡蛋进来,却见两个女儿当人面蛐蛐儿。 “阿娘!我们来看弟弟、妹妹!”小桃撒娇。 “二婶刚生产完,疲惫的紧,到外面去玩,让二婶多睡会儿!”杜氏挼了挼两个小女儿。 “灶台上还有醪糟蛋,快去吃!” “嗯!”俩丫头手牵手出去。 “饿了吧,来,吃点儿!”杜氏扶着杨春华坐起用餐。 “哼哼…”婴儿哼哼唧唧,小脑袋转动,张着小嘴找吃的。 “哟,孩子这就饿啦?”杜氏看着好笑,伸手在孩子嘴边碰一下,小嘴立马凑过来嘬。 “不会这么快通乳了吧?”杜氏问,“要不给孩子试试?” “嗯!”吃完鸡蛋的杨春华面色微红,抱起离得近的大宝。 大宝感应到母亲的味道,哼哼唧唧的像只小猪,朝着怀里拱,很快找到,一口含住用力嘬。 杨春华开始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婴儿面色通红,嘬了一阵,婴儿满头大汗。 “应该没通!”杨春华想将婴儿挪开,可是小家伙死死嘬住不放,用力吮吸。 突然杨春华感到胸口剧烈疼痛,接着胸前的肚胀感消失。 “嗯嗯…”大宝终于开饭,哼哼唧唧吧嗒着小嘴。 又嘬好一阵,长长叹息一声,小脑袋撇开,吃饱了! 又换小宝吃另一边,小宝力气小,费的时间长,也吃上了。 “哟,这俩孩子真聪明!这么快就找到吃的!”杜氏惊叹。 “吃得好,母乳通的快!”杨春华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生阿宝那会儿,没吃的,每顿一碗清粥,一直不通乳。 阿宝饿得哇哇哭,本就瘦的像只小猫,哭的有气无力,只得熬米油喂阿宝。 后来壮汉们上山打猎,打到几只野鸡、野兔,吃到荤腥,才慢慢有了点儿母乳喂孩子。 哪像这俩孩子,日子富裕,好东西没断过。 小宝都比当初的阿宝个头大。 “吧嗒、吧嗒!”小宝心满意足吧嗒着小嘴,呼呼大睡。 “真好看!”杜氏看着婴儿,喜欢的不行,“龙凤双生,得多大的运气才能生到!” “我前面的四兄、五兄也是双生!”杨春华想到病死的双生兄长。 “难怪,原是你们杨家的福气!”杜氏笑道。 回到家的高氏欢喜过后,默默坐那儿发呆。 杨老汉看到,没说话,一个人在外面路边蹲着,明明很高兴,笑着笑着,却眼眶泛红,老泪纵横。 杨家每一代都会出双生子,自己的四郎、五郎最是可爱,调皮捣蛋。 流放岭南,长途跋涉,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头的孩子,哪经得起颠簸? 半道上没了五郎,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四郎也没撑过。 俩孩子比春华大一岁,是最小的三个孩子,就连春华都差点儿没撑住。 是四郎把自己的口粮悄悄留给妹妹,春华活下来,四郎没了。 杨老汉抹一把脸,今日是大喜日,干嘛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儿?可是眼泪怎么都抹不完。 王老汉、王老婆子提着两块肉、一封红糖过来,默默看着。 良久,王老汉道,“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儿,一下两个孙儿,你哭个啥?” 听闻杨春华生了龙凤胎,王老汉、王老婆子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要是当初阿宝有个孪生兄弟该多好,至少现在他们还能有个孙儿! 第388章 带孩子 “三婶!”苏樱准备回屋睡觉,却见韦氏在院门口张望。 “嗯!”韦氏关上门。 苏老三早上出门,与窦静、王延年去榕县,戌时末了,还不见人回来。 “三婶放心,有窦大人在,谅那王县令不敢造次!”苏樱知道三婶在担忧啥。 家中多了两个婴儿,杜氏、韦氏都挤在杨春华的屋里,帮着带孩子。 “哇哇…”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 杜氏、韦氏一人抱一个,换尿片,然后抱给杨春华喂奶,吃饱了吧嗒一下小嘴,继续呼呼大睡。 “真稀罕人!吃饱喝足就睡,一点儿不闹人!”韦氏看着喜欢。 “是啊,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真叫人稀罕!”杜氏叹道。 两妯娌靠着床头半躺着,一人看顾一个婴儿,在外间临时加的床。 不是没钱找仆从,这里偏远,找不到合意的仆从,不如自己做。 “贞儿,阿绿的事儿,你和三弟如何想的?”杜氏随口问,昨日胡夫人私下里问过她。 “大嫂,阿绿还小,不如回长安再作打算!”韦氏婉转道。 杜氏看一眼韦氏,“也是,回去适配的人家广,又在跟前!改天我找机会回绝胡夫人!” 虽然遗憾,不过胡家确实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换做自己,也不乐意阿樱一人留这里,尽管阿樱很能干,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嗯!”韦氏点头,这事儿落幕,不用再纠结,很好。 “大嫂,阿樱呢,你咋考虑的?”韦氏问。 “阿樱?”杜氏想了一会儿,叹口气,“先回长安再说吧!估计难!” 不想女儿远嫁,可长安人人皆知苏樱退过亲,明年十五岁,再翻年十六,就成没人要的女娘。 “阿樱如今是官身,还怕找不到好人家?”韦氏安慰。 “贞儿,咱俩还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作甚?”杜氏苦笑。 “女子越能干,越不好嫁人,再能干又如何,不还是嫁人生子? 夫家挑选媳妇,选的是贤良淑德,谦恭温驯,阿樱是那性子?” “阿樱如此奇才,世俗间有几人配得上?不该是阿樱挑旁人?怎地让旁人挑阿樱?”韦氏惋惜。 大嫂说的没错,世道如此。 想到世间难得的奇女子,竟逃不脱凡尘俗事困扰,韦氏突然觉得女子还是笨一些的好。 “砰砰砰!贞儿开门!”院门外响起拍门声。 “夫君回来了!”韦氏忙起身去开门。 “哇哇…”动作有些大,惊醒睡得正香的小宝。 “小宝不哭!小宝不哭!是你三叔回家!”杜氏忙抱起小宝哄拍。 “二嫂生了?”苏老三听到婴儿啼哭。 “嗯,龙凤双生!”韦氏笑道。 “龙凤双生?”苏老三愣住,老苏家撞了甚大运?居然一胎二宝,还是龙凤! “快进来!夫君还未用膳吧,我去煮碗面疙瘩!”韦氏见丈夫脸色冻得有些青紫,一路骑马冷得够呛。 “嗯,辛苦了!”苏老三用力抱了一下妻子。 “夫君!”韦氏面色一红,赶紧推开,生怕被人撞见。 苏老三紧紧抱住韦氏,“娘子也给我生个龙凤双生,可好?” “夫君!”韦氏脸上红的发烫,挣脱不开,举起粉拳轻轻捶打两下,“喝了几壶酒?回来说胡话!” “嗤嗤嗤!”苏老三闷笑,就喜欢看妻子又羞又窘的样子。 “我说真的!贞儿,咱们再要一个孩子,可好?”苏老三两眼灼灼盯着韦氏。 “我去给你弄吃的!”韦氏推开丈夫,急急忙忙往厨房去,脚步有些凌乱。 韦氏煮面疙瘩时多煮了些,又煮了碗醪糟红糖蛋。 先送到二房,大嫂一碗菘菜面疙瘩,二嫂一碗醪糟红糖蛋。 再给夫君送去一钵面疙瘩汤,苏老三风卷残云,连汤带水吃的干干净净。 “夫君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一碗!”韦氏见丈夫意犹未尽,将自己那碗推过来。 苏老三却一把握住妻子的手,“想吃肉!” “夫君!”韦氏知道丈夫又胡闹,“一会儿我还要去照看二嫂!” “贞儿、贞儿!”苏老三紧紧抱住妻子,不舍得撒手,“我们再生一个,可好?” “夫君!”韦氏用力推拒的手渐渐放软,缠上丈夫的脖颈… 这边吃完宵夜的杜氏、杨春华迟迟不见韦氏过来,都是过来人,明白啥意思。 “大嫂,小宝抱我这里吧!”杨春华道。 杜氏将小宝交给杨春华,小宝闻到母亲的味道,往怀里拱了拱,继续呼呼大睡。 大宝挨着杜氏睡,一晚上除了尿了、饿了哼唧几声,其余时候都很乖。 一点儿不闹人,杜氏也能跟着睡个囫囵觉。 “大嫂!”早上韦氏端着早餐进来,眼角含春,面若桃花。 杜氏笑笑没说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大嫂去歇会儿吧!”韦氏忙道。 “无妨!”杜氏摆摆手。 “嗯嗯…”小婴儿尿了,不舒服,开始哼唧。 打来热水,一通忙活,换了尿片,抱到母亲怀中吃饱,又睡。 阿棠、小桃溜进来,“怎么还不醒?” “他们太小,一天要睡够十个时辰!”杜氏轻声道。 “十个时辰,睡那么久?不成小猪了?”两姐妹撇撇嘴,好嫌弃。 “你小时候不也一样!”杜氏好笑。 “啊?”小桃惊讶,看着阿棠,不敢置信。 “阿娘,我呢?”阿棠问。 “你也一样!”杜氏温柔道。 “你怎晓得?”阿棠奇怪,阿娘那会儿还没见到自己 “小婴孩都要睡足十个时辰,以后大一些,睡的时辰逐渐减短。”杜氏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姐妹俩明白了。 “三叔!昨日去榕县,咋样?”苏樱见三叔又要出远门,背着包裹。 “嗯,嘴上倒是答应的快!窦大人回京,我去榕县守着,督导各县各村翻耕,家里拜托你多看顾!” 苏老三笑了笑,双腿一夹,骑马跑了。 杜氏端着一大盆小衣、尿片出来,面色困倦。 “阿娘!我来吧!你去歇会儿!”苏樱抢过母亲手中的盆。 杜氏没争,回屋补觉去了。 苏樱烧了热水,洗婴儿的小衣、尿片。 一晚上一大盆,看来家里得请两个仆从和乳娘,不然忙不开。 第389章 不能坐以待毙 “清韵、阿绿、玉真、弗如,这些时日村学交给你们负责,管好孩子们!”苏樱牵出马,去一趟县城。 明年要跟着游学去长安,女孩们辞去胡夫人那边的差事儿,回来学新算学,也帮着辅导小的孩子们的课业。 “是,先生!”谢清韵道。 阿拉伯数字以及它的运算方法、用途,谢清韵学的如痴如醉,也是几个女孩中最有主见的。 “阿姐!”阿棠好久没出去玩,见苏樱要出门,追出来。 “阿棠!”苏樱无奈,小丫头拽着缰绳轻轻一纵,翻身坐在马鞍上。 “阿姐!”小桃也跑出来。 “唉!上来吧!”苏樱伸手,把小桃拽上来。 三姐妹骑着马往县城去。 “阿姐,我要一头羊,明日宰杀了,辰时正送到荒沟村!”经过黑风乡,苏樱先去集市找到玉娇娘。 “哎哟,苏大人家中有大喜事?”玉娇娘接过苏樱扔过来的一贯钱定金。 “嗯,家中添丁进口,办三朝酒!”苏樱笑道。 “恭喜、恭喜啊!”玉娇娘将钱随手放进箩筐里。 “阿姐,越发红润富态,不会有喜了吧?” 苏樱见玉娇娘比之前圆润,肤色白皙水嫩,颇有几分杨贵妃的丰腴美。 “呀,苏大人看出来啦?咯咯!五个多月!明年四月底生!”玉娇娘脸上荡漾着幸福笑容。 “恭喜啊,阿姐福旺、运旺、人丁旺!”苏樱恭喜道,难怪改成董郎君操刀卖肉。 “承苏大人吉言!”玉娇娘欢喜的眉开眼笑,愈发富态,“郎中说是女娘!” “那好啊,跟阿姐一样福旺、运旺,先开花后结果!”苏樱说着吉利话。 “男娃、女娃我都喜欢!”玉娇娘说着,不自觉抚摸着肚子。 “男娃!”阿棠冷不丁蹦出两个字。 “哎哟!阿棠小嘴儿真甜!”玉娇娘乐坏了,伸手捏了捏阿棠的肉乎乎的小脸。 “男娃!”阿棠小脸一红,重复道。 “是、是!我们阿棠金口玉言,男娃、男娃!”玉娇娘笑道,没在意。 苏樱调转马头向县城奔去,一路上都是两车道的水泥路,路肩、排水沟、竹水管一应俱全。 不少商队车马停在路边歇息,有几个客商一身狼狈,劝其他商队赶紧掉头。 一支三十几人的商队,盘剥的只剩几个人出来,从榕县一路走到梧县。 苏樱看到,突然意识到梧县漏了一项工作,该在两县交界处拦住客商。 明知榕县是火坑,却眼睁睁看着客商往里跳,太不厚道。 榕县作恶,影响的是整个梧州,绝对不是榕县一个县受损。 “驾!”苏樱一挥马鞭,加快向县衙跑去。 进了城车水马龙,商铺、客栈、食肆、酒楼人满为患,街头人头攒动。 摊贩的摊位定点摆放,不挤占街道,也不挡在铺面前,整条大街熙熙攘攘,衙役们分区域来回巡视,热闹非凡。 糖厂设在城南、城北两处,免得在一处挤的水泄不通。 牛二媳妇他们的油条摊已拆分,在几个路口分开售卖。 做久了积攒了不少经验,除了油条,还有肉饼、葱油饼、糖糕,路上不少人手中拿着各种油炸吃食。 苏樱甚至看到一圈一圈的撒子,小孩子一截一截儿掰着吃。 卖米糕的老伯除了米糕,还有红糖发糕、冬瓜糖发糕,生意好到爆。 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郎君和年龄相仿的女娘帮着招呼客人,想来是一家子。 还有村民当街售卖鲜榨甘蔗汁、也有卖烤甘蔗。 烤过的甘蔗更甜,空气中一股甘蔗香甜味儿,比甘蔗汁浓郁,比红糖淡。 算起来比售卖给炸糖厂价格高,品尝的都是外的客商。 一年只有这个时候,在梧县甘蔗管饱管够。 客商们来的头两日,必定搞一捆甘蔗,狠狠过瘾,直到舌头打泡,腮帮子酸痛才作罢,直呼过瘾! 阿棠、小桃看着烤甘蔗,口水直流,扯着苏樱的衣袖不肯走。 “买吧、买吧!”苏樱掏钱给两个馋丫头买了,到拐角处一同啃啃啃。 “砰砰砰!”来到福禄巷,苏樱拍门。 “哎哟,苏大人!您来啦!快请进!”赖阿大一见是苏樱,立马谄媚地上前招呼。 “胡大人在吗?”苏樱带着两个妹妹进去。 “在,跟两位福大人在会客厅议事。”赖阿大牵着马儿去马厩。 “胡大人!”苏樱来到会客厅,两个妹妹去找胡夫人玩耍。 “阿樱,大驾光临!难得、难得!”胡县令玩笑道,“今日来,又是啥大好事?” “胡大人,还真有事儿!”苏樱坐下。 衙役端来热茶,苏樱端起咂一口。 “何事?”胡县令察言观色,察觉到异样。 “梧县与榕县交界的关卡,咱们忘了拦住去榕县的客商! 不少客商不明就里,想去榕县进红糖,结果备受损失!”苏樱讲述在路上看到的。 “唉!这就让衙役张贴告示!”胡县令叹气。 当官十多年,好不容易看着梧县蓄势崛起,偏偏遇到隔壁来了个疯狗县令。 搜刮民脂民膏,强取豪夺一点儿不遮掩,刚有起色的梧州只怕要不了多久,又要门前冷落鞍马稀。 今年来梧州被榕县坑惨了,明年会有很大一部分客商不再来。 改道去岭南其他州府买糖膏,甘蔗新种植法全岭南推广,其他州府的甘蔗产量都大幅提升。 也有的跟榕县一样,尝试自己制糖,品质比不上金风寨,但价格便宜,照样有人买。 “知会林县丞一声,桐县好不容易靠豆油、豆制品有点儿起色,经不起这一折腾。”苏樱提醒。 “省的!”胡县令叫来笔吏。 笔吏领命,很快写好公文送来过审,胡县令签上大名、盖上大印,笔吏交衙役在县城各城门、各关卡张贴。 顺道给桐县那边送了一份,那边拿回去给林县丞。 “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苏樱觉得憋屈,一颗耗子屎,搅坏一锅汤。 王端方肆意妄为,他在榕县发疯、胡作非为,倒霉的却是旁边的梧县、桐县,整个梧州。 第390章 寻人手 “我们能如何?他在他榕县搅风搅雨,手又没伸过来,能耐他何…” 胡县令突然顿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当初人家送了一个把柄,自己嫌麻烦给放了!如今想动手,却找不到由头。 “没有条件,咱们创造条件!”苏樱幽幽道。 “?”胡县令呆呆看着苏樱,“阿樱,此话何意?” “福东家的商队可有来?”苏樱问。 “有,前两日刚到,这次要的红糖多,阿德他们正在赶制。”胡县令回道。 “哦,对了,你们荒沟村的绿豆粉丝他们全要,多多益善,那东西好,不怕颠簸,不担心放坏!” “嗯,跟商队商议一下,派几人去榕县进货。”苏樱沉吟道。 “去榕县?不是张贴告示不让去?旁的好说,要是把他们的人伤到,我们怎么跟福东家交代?福东家背后可是…” 胡县令指了指天。 “这不正好么?娄子捅小了,整的不痛不痒!脓包不破,挤不出脓疮!”苏樱冷笑。 福禄、福禧默默对视一眼,没吱声,太不把我们当外人,我们啥都没听见。 心中默默为王端方点了根蜡烛。 “阿樱啊,商队过去,你打算如何行事?”胡县令不放心。 “商队过去越张扬、越高调越好,王端方岂会轻易放过一只肥羊?”苏樱笑得不怀好意。 “你、你这不是坑人么?要是出人命,该如何是好?”胡县令心中惴惴不安。 福东家大有来头,这么坑他的人,不地道。 “嘿嘿,不是福东家的,我还不用,就他的正好、趁手!”苏樱呵呵道。 “阿樱,要不换我胡家的…”胡县令不想断了儿子的前途。 “你胡家的不够格!”苏樱笑着摇头。 “你直接与商队管事明言,他自会晓得如何做! 另外知会录事参军王大人一声,就说榕县县令无故扣押少府监掌冶署互市监下属商队,让司马派兵前来解救。” “啊?哦!”胡县令一脸懵逼。 还没完全领会啥意思,苏樱起身往外走。 “好啦,胡大人尽快安排,争取这两日把榕县搞定。” “阿樱,你去哪儿?”胡县令追出来,却见苏樱并未往外走。 “有事找胡夫人!”苏樱人已转弯,拐进胡夫人的议事厅。 “诶,还没说完…”胡县令还想说啥。 “大人,苏大人的主意不错!”福禄暗自摇头,但既然做幕僚,还是尽职尽责谏言。 “惊动州府调动兵马,会不会闹得太大?朝廷知道,大家都麻烦!”胡县令犹豫。 “大人,当断不断,再拖下去,榕县迟早会捅出大篓子。 他是死是活不重要,重要的是梧县不能因他没落!”福禄把话说的直白。 这胡大人命是真好,一生遇贵人多,夫人、儿子、苏家、刺史、录事参军、林县丞… “哟,大忙人忙完啦?终于舍得到我这里来?”胡夫人见苏樱进来,打趣道。 “本来就是找你的,胡大人那里只是顺路!”苏樱笑着坐下。 “何事?特意亲自跑一趟?”胡夫人问。 “帮我找几个人手,两个乳娘,两个身强体健的管事,一男一女,另外再找两个砍柴烧火干杂役的。” “一下要这么多?杨夫人生了?”胡夫人听到要两个乳娘。 “嗯,龙凤双生,一个乳娘不够。”苏樱点头。 “家里杂事多,男管事跑外面诸事,女管事管内宅诸事。” “龙凤双生?”胡夫人艳羡,“天啊,杨夫人福气真好,一儿一女齐全!” “他们杨家有生双生子的惯例!”苏樱解释道,“家中忙不过来,这不,找夫人帮忙寻人手。” “哎哟,你这突然说起,乳娘一时半会还不好找,我得着人打听打听。 不过管事我倒有现成的,就不知你嫌不嫌弃?”胡夫人拍了拍苏樱的手,亲切道。 “夫人说的是何人?”苏樱好奇。 胡夫人笑着端起茶盏,冲身边的黄妈妈笑,“黄妈妈的妹妹、妹夫,你觉得如何?” 苏樱看向黄妈妈,跟在胡夫人身边,平时跟个隐形人似的,从不多言多语,几乎都忽略她的存在。 黄妈妈冲苏樱谦卑一笑。 “能见见人吗?”苏樱道。 看黄妈妈年纪不过四旬,她妹妹应该四旬左右,算起来该年富力强、经验丰富。 “去把你妹妹、妹夫唤来!让苏大人见见!”胡夫人对黄妈妈道。 “是!”黄妈妈出去。 “她妹妹的孩儿,便是二郎贴身小厮阿福!若跟了你们,带回长安,他们一家正好团聚。” 胡夫人也是因这原因,才推荐小黄妈妈。 苏樱笑笑,没说话,没见着人,还下不了决定。 “明年此时,你们该在长安了吧?”胡夫人有些感慨。 去岁七八月来梧县,一家破衣烂衫的流犯,不过一年时间,不但翻身还升迁,算起来这岭南之行好似一场修行。 “差不多!”苏樱指了指两个小丫头。 “一直吵着要坐大船、看大海,还有一大帮孩子、女娘,应该在八月下旬、九月初启程。 走个两三月,正好回京过年!上次不是说了夫人同行?” “行啊,正好去看看大朗、二郎!见识见识国子学,我这岭南人啊,也开开眼界!”胡夫人笑道。 “夫人!”门外响起黄妈妈的声音。 “进来!” 随着黄妈妈进来一对夫妇,比黄妈妈年轻,约摸三十六七的年岁。 小黄妈妈性格外向些,笑眯眯的,她丈夫像裴三郎,话不多。 俩人干干净净,见到苏樱,眼帘微垂,上前行礼,“见过苏大人!” “黄妈妈有告知二位事由吧?”苏樱问。 “回苏大人,已告知!”小黄妈妈回道。 “可愿到我荒沟村做事?我们签合约,明年八九月回长安,你们可选到明年八九月,工钱按胡家的给。 亦可签五年,随我们去长安,按京城的工钱付,你们商议后再做决定。” 苏樱咂一口茶,缓缓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中有欣喜,“大人,我们签五年!” 第391章 规矩不能乱 带着小黄妈妈夫妇、干杂役的阿发、阿花兄妹,苏樱离开胡府。 “阿樱,你…”临别,胡夫人期期艾艾。 “夫人何事?”苏樱看着胡夫人。 “你来时,你母亲可有、可有让你捎话?”胡夫人巴巴望着。 “你是问阿绿的事儿?”苏樱略一思索便明了。 胡夫人不自在的笑了笑。 “我三叔已回来几日,我阿娘没让我捎信,嗯,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没戏!”苏樱坦言。 “哦!”胡夫人满眼失望。 这梧州能入她眼的就苏家,苏樱她不敢奢望,退而求其次,求娶苏绿,结果… 想来也是,以苏家如今的显赫,岭南自然看不上。 再说杜氏、韦氏是京中望族,明年回京,族中适龄郎君一大把,随挑随选。 哪像岭南,就一两棵歪脖子树,可怜巴巴的几颗劣枣,谁愿意远嫁这么远? “夫人莫急,两位郎君皆岭南才俊,我三叔三婶婉拒,应是不舍女儿远嫁,不若夫人考虑岭南世家?”苏樱建议道。 “阿樱可否明示?”胡夫人想听听苏樱的看法。 “呃,比如高凉冯家?” “高凉冯家?”胡夫人惊呼,捂住嘴,阿樱真敢想。 高凉冯盎可是上柱国、高州总管、越国公!冯冼乃岭南百年大族! 胡家不过十几年的吏员,八九品县丞,去年底才升迁为七品县令。 拿啥跟人匹配?好意思舔着脸去高凉求娶冯冼贵女? “没啥不敢想的!二郎君不错,冯家应该会考虑的!”苏樱提点。 冯家也需要跟朝廷互通有无,岭南偏远,冯家想要中间人跟皇帝通话。 胡二郎君得圣上青眼,免试入国子学,前途无可限量,配得上冯家贵女。 “我想想、我想想!”胡夫人脑袋晕晕乎乎。 苏樱给自家提到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胡夫人需要消化消化。 求娶苏绿,皆因苏家原本流放的犯官,沦落过底层,彼此间有几分患难情谊,开口求娶不算冒昧。 冯家本是显贵,在岭南扎根百余年,结亲的是俚人首领冼氏家族,两棵参天大树,胡家难望其项背。 胡夫人回到家,默默坐那儿,胡思乱想,谢清韵已经完全屏蔽,打底得是苏绿这样的家世。 再放眼,岭南只有冯冼配得上自家两个儿子。 “苏大人、苏大人!”城门口,张三、李四看到苏樱,大声招呼。 “两位阿伯,生意好啊!”苏樱笑道。 “呵呵,是啊,每日跑两三趟黑风乡!苏大人到城里办公务?”张三问。 这一年多,日子越过越好,又添了两辆牛车,家中侄子都来赶牛车。 “嗯,正要回荒沟村,我这儿有四个人,包一辆牛车!”苏樱扔过钱。 “走吧!”张三接过钱,调转牛车,“我送苏大人回去!” “去吧、去吧!”李四笑笑,要不了一刻钟,他的车也坐满。 申时末回到荒沟村,家中正手忙脚乱,两个婴儿哇哇大哭。 杜氏、韦氏弄孩子,厨房还冷锅冷灶。 苏老太太一如既往出去找亲家母唠嗑,找秦铁牛他们闲聊。 刚得了一对儿龙凤胎孙儿、孙女儿,不得显摆显摆! 莫郎中在授课,带着一帮孩子们在田间地头认各种草药。 苏樱笑着摇摇头,安排小黄妈妈夫妇、阿发、阿花兄妹住宿,然后去厨房生火做饭。 “大人,我来!”阿花放下包袱,就来厨房走马上任。 “没事儿,你烧火,我来做,今晚简单一些,咱们吃鸡蛋面。”苏樱开始揉面。 小黄妈妈亦挽起袖子进厨房。 阿棠、小桃带着阿发在宅子周围打转,顺便砍些柴火回家。 阿发以为还要挑水,结果这里家家户户竹水管入户,自己只需弄柴火,喂牛喂马喂猪。 比想象中的轻松多了。 苏大人还说空闲时他们兄妹也去上课,阿发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主家打工,活儿不重,工钱不低,还能念书!这什么神仙日子? “咦,小桃你们回来啦?”杜氏端着一盆婴儿换下的小衣、尿片出来。 院坝上的竹竿彩旗飘扬,全是两个孩子的。 得亏杨家送来不少尿片和小衣,虽是粗麻布的,用旧的,很柔软,勉强用上。 当初可没打算给孩子用,准备的全是细棉布新缝制的。 冷不丁多个孩子,粗麻布的也不嫌弃,孩子能穿就行。 阿发扛着一捆柴火,局促地看着杜氏,不知该如何称呼。 “阿娘,这是新来的阿发!”小桃介绍道,“阿发,这是我阿娘,你唤大夫人!” “大夫人!”阿发忙道,“我来洗!” 第一次见到做事的官家夫人,阿发想要上前接木盆。 “不用,你洗不来,婴孩用的!”杜氏好笑。 “我、我!”阿发不安。 “无妨,你干你自己的活儿就成,不用管这些!”杜氏自己动手搓洗。 阿发扛着柴火到厨房,又见苏大人正在扯面快,还穿着那身官袍。 揉揉眼,阿发怀疑自己幻觉,明明是官老爷,却住在城外几十里外的荒山沟里。 不是说苏家几位老爷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么?怎么住的地方还比不上县令大人? 甚至还要亲自动手,丰衣足食。 “愣着作甚,把柴火放下呀!”苏樱扭头,见阿发扛着柴火发呆。 “哦!”阿发这才回过神,放下柴火,不知自己该干啥。 “哇,好香!”十一从外面欢天喜地跑进来,“大人做甚吃食?老远就闻到煎蛋香。” 灶台上的盘子里装着煎蛋,冒着诱人的香气。 “咕咕!”十一这一喊叫,阿发突然觉得好饿。 “煎蛋面块!”苏樱说着又往锅中丢下一大把菘菜。 没多会儿起锅,苏老太太踩着点儿回家,一人一大碗菘菜面块,外加煎蛋。 坐月子的杨春华吃的也是菘菜面块,淋上老鸡汤、鸡肉,鲜美无比。 别说阿发兄妹、就是小黄妈妈夫妇,都不习惯这种主仆坐一块吃饭。 愣是坚持着坐另一边吃饭,说规矩不能乱。 苏樱劝了阵,劝不住,由着他们去,这里不兴,回到长安还是得兴。 第392章 猎局 一支豪华商队一路招摇,来到梧县、榕县交界。 每辆车上挂着大大的‘福’字,是去年横空出世的商队,背后主家是谁不清楚。 为首的马车奢华,叮叮当当缀满银饰、珠宝,明晃晃写着‘我有钱、巨有钱的那种’! 福旺坐马车里,闭目养神。 这一年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见识到师傅的能耐,学了真本事。 宫中师傅谨小慎微、做低伏小,像隐形人,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出了宫,抵达岭南,气势变了,高冷、生人勿近。 跟地方官吏们云淡风轻闲谈、喝茶、看歌舞,送美人儿、送奇珍异宝… 席间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作陪,被师傅的豪掷千金大手笔吓住,纷纷主动结交。 给当年的故旧去封信,来了许多旧朝宦官,无依无靠,依附商队有了口饭吃。 都是宫中混过的人精儿,有本事、没本事的都找到用武之地。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河南道、河北道的米铺就这么迅速开张。 回到泉州,见到师傅的族人, 一个家族窝在污水横流的穷小巷里,靠一两条小客船勉强度日。 师傅仿佛有点石成金的魔力,买了几条大船,这些不起眼、佝偻着腰的陈家人立马直起身子,在港口叱咤风云。 载着满船的瓷器、丝绸、粉条出海,半年后载着香料、珠宝等返航,赚的盆满钵满。 福旺有时忍不住问师傅,师傅有的会告诉他,有的让他自己悟。 不知不觉间,福旺的眼神、气势都悄然发生变化。 平时眼帘微垂,似睡非睡,待抬眸,目光锐利,透着精明和睿智。 师傅升为八品少府监掌冶署互市丞官,领海市监,有更重要的新任务。 庞大的商业帝国交由他打理,提升为从九品管事。 这次来梧县,是之前商议好的,梧州红糖优先供应他们。 红糖或售往江南、蜀地等富庶地方,或售与西域客商,或通过海船售卖至南洋一带。 糖是不可多得的紧俏、贵重物资,哪儿都不愁售卖。 昨日胡县令找到他,吞吞吐吐说了苏樱的谋划。 榕县王端方的事儿有所耳闻,一听是苏樱提的,还要尽量高调、张扬,福旺便晓得苏樱打什么主意。 本可随便派一个小管事去就行,福旺玩心大起,决定亲自客串。 他想看看县令扣押少府监掌冶署互市监管事,能捅多大的篓子,这县令扛不扛得住! “站住!”关卡的衙役拦住,“此路不通,客商请速速返回!” “官爷,我等乃福隆商队,去榕县做买卖,还请通融通融!”车辕上坐着的小管事低头哈腰的。 “几位客商,县衙的公文没看么,怎地还敢去榕县?”衙役摇头。 “没见榕县来的客商,个个形容狼狈,似被山匪打劫!县衙昨日特发公文,四处张贴,尔等怎如此胆大,敢闯榕县!” “官爷,我等…”小管事正要解释。 “唉,怎么说话呢!”几步之遥的榕县衙役不乐意了。 “客商经商,自由买卖,你们梧县怎拦着?忒不地道!” “呸!谁不地道?你们榕县就一山匪窝!人说雁过拔毛,你们榕县连毛带雁都留下!”梧县衙役叉着腰痛骂隔壁的。 “嘿!咋地,跟着你们那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破县令,嘚瑟上了!有本事过来啊!”榕县衙役撸起袖子叫嚣。 “有种你们过来呀!光说不练假把式!有胆儿跨过这条线!”梧县衙役也不甘示弱。 双方吵吵嚷嚷的,谁也不虚谁。 “几位官爷别吵!我等去榕县做买卖,听闻榕县也有红糖,官爷就高抬贵手,放我等过去!” 小管事没想到梧县衙役尽职尽责拦截,不惜跟榕县衙役撕破脸,只得两头相劝。 悄悄给衙役塞钱,“官爷辛苦,拿去喝茶!” “客商,非我等贪你这几个钱,实在是榕县去不得!”衙役推拒。 如今他们薪水高,家中各种副业都不少收入,不缺这点儿钱,这会儿是凭良心办事,真心劝阻。 “官爷尽管放心,我等乃奉命而去!”小管事捏了捏衙役的手,意味深长。 “那、你们保重!”衙役不解,不过人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再拦就没意思。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自己该做的做了,人家说的那么笃定,想来是有来头的。 “客商请!欢迎到榕县!榕县欢迎您!”榕县衙役看着商队进入榕县,脸都笑烂了。 这一支商队车马奢华,实力非凡、财力雄厚,薅的钱财分润一定丰厚。 这几日客商越来越少,分配的业绩还差着一大截,今日终于来了只肥羊!应该能抵十个小商队吧? 福旺撩开车帘子,淡淡看一眼榕县衙役,那目光热切、赤裸裸,好似盯上肥羊的饿狼。 “嗤!”福旺冷嗤,谁是狼、谁是羊不一定呢? 高端的猎局,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大人,大买卖来了!”商队还没进城,黄三已得到消息,赶紧来通风报信。 “唉!甚鬼地方!”王端方儿子王之非气咻咻冲进来。 一屁股坐椅子上,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噗”,一口吐出,“呸呸,甚茶水?泔水啊!” “嗯,去吧!干净些!”王端方挥挥手。 “是!”黄三领悟,躬身退去。 “阿耶!孩儿一日也不想待这破地方!孩儿要回长安!”王之非冲父亲撒娇。 这破县又穷又破,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像样的酒楼,那吃食难吃的跟猪食一般。 酒楼老板居然好意思追着他要钱!被仆从一顿胖揍。 “忍一忍!三年任期满,你堂姑他们找人运作运作,应该能回京畿道。”王端方安抚道。 他也不想待这破地方,密奏告发苏老二邀买人心,密奏告发梧县县令、梧州刺史上下勾连,只手遮天梧州,不就是想立下大功,重回长安? 只是两份密奏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就连给卢家的信,也迟迟不见回信,不知是不是路途遥远,耽误在路上? 第393章 孽畜快快现原形 “叮叮当当!”奢华车马进城,街上的人都噤声,默默看着,又来一倒霉鬼。 “店家,有客房吗?要六间!”来到客栈,小管事大声吆喝。 好半天,店里出来一中年汉子,满面愁苦。 见到这一队人马,吓得脸色一变,“没有、没有,快走、快走!” “唉,你偌大的店不见一人,怎说没有?”小管事不信,“怕我等付不起房费?” 中年汉子赶紧拉着小管事往店里走,“客人小声些,快走、快走!趁城门未关,赶紧逃!不然就要倒…” “哟,客官住店啊!”门外响起黄三热络的招呼声。 中年汉子一听,忙丢开小管事的手,无奈叹息一声。 “是啊!”马车上的福旺掀开帘子,懒洋洋斜睨着黄三。 一身皱巴巴的皂衣,胡乱裹在身上,浑浊的眼睛冒着光,眼神贪婪似豺狼。 “嗨,这家客栈不行,我那儿有更好的,比这儿热闹!”黄三笑道。 “是吗?”福旺歪斜着身子,手随意搭在车窗上,瞟了一眼四周。 街上寥寥几人,面露不忍,连连摇头,绕道而行。 “当然,我们榕县热忱欢迎各地客商到来,绝对让客商宾至如归!” 黄三嘿嘿笑,笑得极其猥琐。 “果真?”福旺挑眉。 “当真!绝对让您永生难忘!”黄三凑近车窗,迅速往里扫过一眼。 乖乖!不得了,车壁都是银饰打造,摆件全是造型华美的金银器物。 身上绫罗绸缎,做工精美,看模样似乎是商队少东家! 嗯,得狠狠敲一杠,这单买卖做成,这辈子吃喝不愁! 黄三窃喜,脸上的笑意越发殷勤、真诚。 “离我远些!”福旺拧着眉,捂住鼻子,恶声恶气道。 那股酸腐味儿,差点儿让他的隔夜饭吐出来,这人嘴好臭! “呃!”黄三顿住,讪讪退开两步,眼中闪过恼意。 哼,过两日你比我还臭!暂且忍着,进了衙门大牢,就由不得你了! “公子,店家说没客房!”小管事过来回话。 “没客房?”福旺不信的表情。 “客商,随我来,这家店价格贵,态度倨傲,我带您去一家好的。”黄三再次鼓动。 “我要好的,别给我整便宜的,本公子不差钱!”福旺摆出一副富家公子做派。 “省的、省的!”黄三谄媚道。 “走吧!前面带路!”福旺傲慢道。 “叮叮当当!”车马跟随黄三走了。 “唉!”中年汉子追出来,叹息一声,默默回店。 黄三带着车马一路来到衙门角门,砰砰砰拍门。 “班头回来啦?”衙役开门,见是黄三,满脸堆笑。 “快!叫兄弟们都出来,来了只大肥羊!”黄三脑袋偏了偏,指了指路边的车队。 衙役伸长脖子一瞧,嚯!果真大肥羊!一群傻狍子傻等哪儿,马车里那小子还冲自己笑!真是活久见! “快!兄弟们抄家伙!买卖上门啦!”衙役激动地冲里面喊了一嗓子。 呼啦啦,一帮衙役冲出来,围住车队。 “你们作甚?不是带我们住宿吗?怎地…”小管事惊慌道。 “是啊,这里是榕县最昂贵的客栈!仅此一家,别无分号!”黄三得意道。 “下来吧,这位公子!免得兄弟们动手,不小心伤到皮肉!” “呵呵,有意思,还真是最贵的呢!”福旺好笑,干脆利落下了马车。 背着手大摇大摆从角门走进县衙,被一帮衙役簇拥着带进大牢。 “公子!”小管事紧张道。 “听话,照做便是!”福旺吩咐道。 “是!”小管事没再多言。 “哐当!”十几人被关进一间牢房,只能坐不能躺。 “给!给家里去个信,拿钱赎人!三日期限,多一日便多吃一日苦头!”黄三扔来一支破笔头和一张纸。 “哦,好的!”福旺乖乖捡起笔写信。 黄三看不懂,拿着信去找王端方。 院子里车队的几辆车停在那儿,几个衙役正在拆卸上面的招牌,把值钱的东西留下。 车马分开,明日两拨贩子来取货,各自销赃。 “咦,阿耶,这马车不错!留给孩儿用!”王之非相中这辆叮当作响的奢华马车,坐里面不肯下来。 “之非,卖了,改日阿耶给你买辆更好的!这辆不能要!”王端方可不想留把柄。 “不要,阿耶,我就中意它!”王之非不干。 “之非!”王端方厉声呵斥。 “哼!”王之非才不怕。 “这榕县父亲最大,何必遮遮掩掩,怕甚?咱王家怕过谁?” “放肆!”王端方脸上挂不住,自诩为端方君子,却做着无耻勾当,被儿子直言戳破。 “孩儿不管,孩儿就要这辆!”王之非撒泼,“要是阿耶不给,孩儿也不活了!” “你!”王端方气极,抬手想打儿子。 “你打呀、打呀!打死我好了!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打死了正好!”王之非躺在马车里哭闹。 “孽子!”王端方骂道,儿子直挺挺躺那一动不动。 良久,叹气道,“十日!十日后必须除掉!” “嗯!”王之非喜笑颜开,招呼车夫把车驾走。 管它几日,反正以后这马车是自己的! “大人,这只肥羊识相,乖乖写了信!”黄三讨好地将信递给王端方。 王端方接过纸一看,赫然写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孽畜快快现原形!哈哈哈!” “啊!气煞我也!”王端方暴怒,将信纸撕的粉碎,“来人、来人!” “大人!”黄三一脸懵逼。 “滚!”王端方一脚踹向黄三,“蠢货!” “哎哟!”黄三身上旧伤未痊愈,这一脚踹上去,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来人!”王端方怒吼。 “大人!”一名衙役谄媚上前,黄三被踹,心中暗爽。 “去,把那几只肥羊给我狠狠地打!”王端方颤抖着手,两眼猩红。 “打断腿,剁了手,让他写,让他一辈子都写不成!” 被人撕破伪装,指着鼻子大骂,王端方暴跳如雷,决定好好教训这口出狂言的肥羊! 第394章 做人留一线 “王县令好大的火气!”苏老三带着司农寺的几位丞官、主簿进来。 “苏大人?”王端方收拾好表情,转身,“你不在乡下忙你的两季稻,到我这儿作甚?” 这人真以为当个五品的岭南署署令很了不起?不还是个种地的! 人五人六的带着丞官、主簿到自己跟前摆谱,真把自己当盘菜! 昨日跑来,说什么农田现在要翻耕,为春耕做准备,不能荒芜。 又说推广两季稻,皆在县衙各官吏的政绩考核中,要他给官吏们落实具体管辖区域,进行具体考核。 哔哔哔的,聒噪得很,烦不胜烦,打发了户曹吏带到乡下去转悠。 不过两日,就跑回来。 还以为要在乡下待上十天半月,也不过如此! “本官来,是有事商议!下面各乡镇…”苏老三顿住,“王大人怎会有福隆商队车马?” 前任颜县令年纪大,无心政务,司农寺的分片责任承包交给下面去办。 下面的人也糊弄,随便给官吏们写上所谓的责任片区上交完事儿。 除了户曹吏本职,不得不下去跑,其他各曹压根不理会。 没钱还累得要死,做不好全是责任,疯了才去! 梧县、桐县大踏步前进时,榕县苟延残喘。 如今来了个刮地三尺的贪官,可谓雪上加霜。 王端方禁止榕县百姓到外县售卖甘蔗,百姓民不聊生,本县内只能贱卖给糖厂,为此不少村民偷偷跑出去售卖。 被黄三等衙役抓住,钱物抢了,房子扒了。 好多百姓流落街头,农具都没了,还耕什么地? 苏老三愤怒,回来质问王端方,却不想看到院子里尚未拆完的福隆商队招牌。 “甚商队?不过一群口出狂言的刁民!”王端方一甩袖袍道。 “王大人,他们人在哪儿?”苏老三四处张望,只有皂吏。 再一想民间对王端方的称呼,“喂不饱的中山狼!” “王大人,本官劝你赶紧放人,不然后果你承担不起!”苏老三怒喝。 “苏大人,此乃我榕县政务,苏大人的手莫要伸得太长!”王端方冷笑。 “王端方,你想造反不成?无法无天,无视大唐律法,强取豪夺,害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苏老三怒不可遏。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巡察御史的?不是说巡察御史都刚正不阿、正义凛然么? 这人恬不知耻、胡作非为!朝廷是怎么选拔的人才? 这样的人也配为父母官?没有敬畏之心,不怕遭报应? 苏老三出自寒门,读的圣贤书,得圣上提拔重用,感恩戴德,恨不能肝脑涂地,一心想忠君报国。 王端方出身世家大族,同样的科举,家族一番运作,轻而易举入仕。 那时科举不糊名,录取看的是家世、举荐。 主考官本就出自这些世家大族,录取相当于各世家、勋贵瓜分资源。 寒门若不投靠、依附他们,根本不可能被录用。 苏老三入仕,既有苏步成托关系,也跟他娶了韦氏有很大关联。 科举考试糊名制是武周时期开始的,为防止作弊而采取的一种措施。 后来各朝各代逐渐完善科举制,为防止主考官凭字迹、标记认出自己的人,还专门设置誊抄程序,将每一个考生的卷子誊抄糊名,再评卷。 “苏步云!管好你自己的事儿,种好你的田!送客!”王端方撵人。 衙役们按着腰刀,虎视眈眈盯着苏老三和几位属官。 “福隆商队的人在哪儿?我必须见到他们!”苏老三不肯走。 “请吧,苏大人!”衙役阴阳怪气,耽误他们发财。 “哼!王端方!你大祸临头不自知!”苏老三骂了,王端方不痛不痒。 出了王端方公房,想了想不放心,苏老师去找户曹吏。 这户曹吏还有点儿良心,是个做事的。 “苏大人!”户曹吏宋万三在曹房值守,尚未归家。 “宋曹,帮个忙!”苏老三开门见山。 “苏大人何事?”宋万三江苏大人脸色焦急,表情凝重。 “带我去大牢寻人!” 苏老三道。 “何人?”宋万三问。 “福隆商队!” “福隆商队?”宋万三愣住,想了想道,“走吧,大人随我来!” “哟,宋曹,怎么今儿有空到我们这里来逛?”衙役们见到宋万三,纷纷打招呼。 看着宋万三身后的苏老三一行官员,觉得奇怪,这不是种地那帮人么? 有王端方做榜样,这些衙役对司农寺的人都不怕,见了也不打招呼,直接无视。 宋万三在县衙是老人,又是户曹曹吏,身份不低,衙役们不敢得罪。 “我来寻人!”宋万三笑眯眯的。 “不会吧,宋曹,这里怎么会有你的人?”衙役们不信。 “你不管,就问是不是有支商队进来了,福字号。”宋万三问。 “你、你怎么晓得?”衙役惊讶。 “此乃苏大人友人,快带我等去看看!莫要失手伤了人!”宋万三赶紧道。 这些衙役动起手来,黑的很,非死即伤,还无处申冤。 颜大人在时,没这么猖狂,如今王大人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没啥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呃!宋曹,莫要为难我等!”衙役为难道。 “咋啦?”宋万三问。 “这福字号的少东家惹怒王大人,这会儿正在教训,宋曹、这位大人,赶紧走吧!”衙役劝道。 “少东家?”苏老三一听莫名其妙。 福隆商队不就福忠师徒、胡二郎么?哪来的少东家? “正是!态度嚣张,让他写信给家里筹赎金,他不知写了甚,激怒县令大人。”衙役卖了宋万三一个面子,说了内情。 “此人甚模样?”苏老三想不出所以然。 “年约十八九,身材纤瘦,模样俊俏,说话声音尖细似女娘…”衙役还未说完。 苏老三一阵风往大牢跑去,他知道是谁了! 这福旺也真是,怎这般不小心,掉这坑里! “诶,你怎么…”衙役要喊人。 “行啦,别嚷嚷,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做人留一线!”宋万三低声道。 “呃…”衙役想想,转身走开,“我什么都没看见。” 也是,人家五品官,再是种田的,那也是官身,岂是自己能得罪的? 县令大人有家族撑腰,有本钱作威作福,自己不过一贱民,瞎搅和什么? 第395章 服不服 “放肆!谁敢动爷!”大牢里闹哄哄的,福旺尖细的声音呵斥着。 “谁敢动我们大人!”一帮伙计们将福旺护在中间。 都知道榕县是个坑,没想到这么坑! “还大人!老子是你爷爷!”衙役撸着袖子,去抓福旺,被众人拦住。 唰地一下抽出腰刀,既然你们不识相,那就一起砍了手脚,好去向县令大人邀功。 “啊!”大刀举起,朝着人群砍去。 “砰!”衙役被人一脚踹起,飞出牢房,重重跌落在地。 “哎哟!”衙役想爬起来,却发现腰椎似乎断了,痛得喘不过气儿,浑身软成一滩泥,动弹不了。 抬头看那帮伙计,皆眼露讥讽看着自己。 “狗二,弄好了没?”外面的衙役听到动静,大声问。 “诶,这位大人,这是大牢,你不能擅闯!” 说话间,苏老三一道身影闪过。 “福小东家!”苏老三边走边疾呼。 “苏大人?你怎么到这里?”福旺看着苏老三冒出来,不知唱的哪一出。 “如何,没伤到你吧?”苏老三上下打量福旺。 “无妨,这帮烂泥,还不配靠近咱家!”福旺冷冷道。 “你怎么到榕县来了?梧州各县的红糖还不够?”苏老三庆幸来得及时,福旺没受伤。 “呵呵,阿樱让来的!”福旺笑道。 “阿樱让你来的?”苏老三脑子发懵,明知山有虎,为何偏向虎山行? “也不知州府的兵马到了没?”福旺歪靠在牢门上。 “州府的兵马?”苏老三瞬间反应过来,“你们…” “嘻嘻,好玩不?”福旺笑问。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也不怕王端方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栽赃陷害?”苏老三惊出一身冷汗。 以王端方狡诈性格,一旦败露,绝对会这么干!这种人没底线,没罪恶感,杀人如同杀只鸡。 他还能反过来诬陷,毕竟死人不能开口说话。 “走!快走!”苏老三拉着福旺往外走。 “怕甚?”福旺一点儿不惧,“这会儿走了,州府兵马未到,这场戏岂不是白演了?” 那些衙役见状,纷纷跑去给王端方报信。 宋万三惊讶打量着福旺,面相阴柔似女娘,眼神似笑非笑,带着狡黠。 “你们、阿樱怎不跟我商量,就冒冒失失行动!若是把命赔上,岂不是得不偿失?”苏老三气恼。 “苏大人怎么也到榕县?”福旺问。 “还能为啥,农田荒芜,不督促翻耕,来年吃啥?”苏老三说起这些不觉叹气。 岭南道各州府都跑了一遍,竟灯下黑,榕县上半年啥样,下半年还是啥样,甚至还不如。 “所以,你亲自上阵?”福旺挑眉。 “指望王端方不可能,百姓流离失所,农具都没有…”苏老三面对这种局面,很是无奈。 除了向朝廷上奏弹劾,别无他法,可农时不等人。 只要这人还在榕县当县令,榕县的百姓就不可能安居乐业。 福旺望着苏老三笑,还是阿樱说的对,脓疮不挤不破! 这等贪官污吏,就该早早除掉。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哐啷啷,大牢门一脚被踹开。 几个兵卒冲进来,见一群人坐那儿静静看着他们,懵圈。 “你们谁是少府监掌冶署互市监福管事?”有兵卒开口问。 “本官便是!”福旺起身。 “大人,找到福管事了!”兵卒冲外面大声道。 却见州府司马江百舸一身戎装,提着剑雄赳赳气昂昂进来。 “福大人,你没事儿吧?”江百舸声如洪钟,身形如铁塔。 “幸得江大人及时搭救,下官暂时无碍!”福旺躬身道。 “苏大人!”江百舸冲苏老三抱拳,“小苏大人在县衙处理公务!” “处理公务?”苏老三觉得自己不算笨,怎么听不懂? 阿樱不过岭南锦作管事,上次几人来榕县都奈何不了,今日又来,处理啥公务。 “是!走吧,一起去看看!”江百舸抬手做了一个请。 一行人来到县衙,却见胡县令也在,身着六品的深绿色官袍,而非七品的浅绿色。 而侄女阿樱则身着七品浅绿色官服,而非九品的浅青色。 两人很有气势站那儿,笑容嘚瑟,就连录事参军王延年也是一脸喜气。 “苏大人!”胡县令、王延年冲苏老三躬身。 “胡大人、王大人!”苏老三还礼。 “江大人辛苦!”苏樱冲江百舸行礼。 “小苏大人客气!”江百舸笑哈哈道。 “苏大人!”苏樱一本正经冲三叔行礼。 “小苏大人!”苏老三也装模作样还礼,“恭喜小苏大人升迁!” 傻子也能看出胡县令、苏樱升迁,只是不知升迁何职? “阿樱,你们这是…”苏老三看着侄女。 “呵呵,官职不高,刚好够收拾王端方!”苏樱乐呵呵搓着手。 “放肆,你们竟敢绑架朝廷命官!我要向圣上弹劾你们!”王端方拼命挣扎着被押解过来。 “把他官袍剥了!”苏樱大喝一声。 立马有衙役上前,将王端方官袍剥掉,只剩一身亵衣! “榕县县令王端方听旨!”苏樱拿出圣旨,盯着王端方。 王端方狠狠瞪一眼苏樱,不得不跪下。 “榕县县令王端方,强取豪夺、挑起事端、黑白颠倒意图蒙蔽朕,破坏汉俚一家亲,品行恶劣,其心可诛!着褫夺官身,流放儋州,永不录用!” “冤枉!臣冤枉!圣上,臣是被这些奸佞小人陷害的!”王端方不服。 “尔等奸佞小人,矫造圣旨,残害忠良,我要写信告你们!” “呵呵,王端方,睁开你的狗眼,好生看看!”苏樱将自己那份圣旨打开。 待看清苏樱特加升七品巡察御史,监察、审理、核准榕县一应狱案,王端方眼睛瞪得溜圆。 “不可能!不可能!小小女娘,怎么可能!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王端方拒不承认,哪有一个女娘升迁做巡察御史的? 做岭南锦作管事,不过是堵悠悠众口而已,谁会当真任用一个女娘做官?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它就是真的!专管你的!怎么样,王大人,服不服?” 第396章 惠农 “放开小爷!你们这帮狗才,也配碰小爷!”王之非大喊大叫! 县衙里王端方的家眷全被撵出来,王之非睡梦中被牛二从被窝里拎起来。 “呜呜!”王端方的老母踉踉跄跄走来,王夫人扶着,一帮女眷哆哆嗦嗦。 跟着不少仆妇,看样子是从长安带过来的。 一路颠簸,半道上老太太病倒,滞留客栈,都以为挺不过去,结果老太太挺过来了。 这榕县真的穷嗖嗖,没油水。 要不是带来不少好东西,都不知该怎么过活。 以为够倒霉,却不想还有更倒霉! “大人!这些是从各屋搜出来的。”有衙役来禀报。 一箱箱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足足几十、上百箱,书籍不见几本。 还有不少不算太值钱的,也是大包小包,这些应该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没看上,下人收去。 “嗯,全部登记在册,明日张贴告示,让苦主来认领。”苏樱冷冷道。 王夫人听着声音,诧异抬头,竟是苏家女娘!长安城见过一两次。 彼时清丽、纤瘦、清冷,有几分小聪明的闺阁女子。 此时身着官袍,依然纤瘦,但眼神坚韧、倔强,混身透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洒脱、不羁,比男儿还男儿! 察觉到打量的目光,苏樱看过去,是一位中年美妇,王端方的老婆。 偶然一次低品阶官员女眷聚会上,这位王家夫人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范儿,不少女眷上赶着巴结、奉承。 彼时,这位王夫人看苏樱的眼神都带着轻视、傲慢。 苏樱嘲讽地冲王家夫人一笑,呵呵,榕县太近,圣上送你们儋州行全家套餐!好好享用,慢走不送! “每人可带一身衣衫,即刻押解上路!”苏樱手一挥。 看着一堆女眷,苏樱硬不下心肠,允许带一身衣服。 这些衣物华美,值不少钱,路上可御寒或换取吃食,只要一家人齐心,应该能走到儋州。 “不!小爷不去鸟不拉屎的儋州,小爷要回长安!要回长安!”王之非癫狂道。 钱财没收他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的,可是流放儋州,不如杀了他! “聒噪!”苏樱眉头一拧。 牛二体贴地将王之非脚上的袜子扯掉,塞进嘴里。 “呜呜…”王之非挣扎,奈何动弹不得,嘴里的袜子熏得他要吐,太恶心。 “你们呢?是随主家去儋州,还是发放路费回乡?”苏樱问仆妇们。 “回大人,我等愿回乡!”仆妇们齐声道。 榕县都穷得一逼,好歹是县令之家,儋州在海岛上,更远更穷,流犯之家,疯了才去。 路上忍饥挨饿,还要伺候这一家老小,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儋州? “不行!你们这帮狗奴才,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想跑哪儿去?”王夫人喝骂。 “醒醒,自己已是流犯,犯官之身,怎配享用仆妇?是去流放,不是让你去游玩!”苏樱阴阳怪气的。 穿越过来时,苏家可是实打实从长安一步一步走到岭南,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最后打着赤脚走完的。 流放就要有流放的样儿!哪能放水? “找一找卖身契放哪儿,还给她们,发放路费,让她们归家。”苏樱对胡县令道。 虽然胡县令升迁为梧州长史,但现在不使唤白不使唤。 “你,狗官!”王夫人愤怒地瞪着苏樱。 想要再咒骂,却见牛二往前走了一步,大有再说一句试试的架势。 不甘地瞪着苏樱,这女娘看不出,看着柔柔弱弱,心肠却歹毒得很!难怪卢家不要她! “押走!”苏樱不想跟王家人多费功夫。 这都子时了,忙了一天,先歇会儿。 中午家中正在给龙凤胎办三朝酒,村里的、金风寨的来了不少。 因为布局榕县,就没请胡县令、王延年、林县丞他们。 乡亲们嚷嚷着要看一下两个孩子,杜氏、韦氏抱着孩子出来露面。 仅三天,婴孩白了许多,没那么皱巴巴,粉嫩粉嫩的可爱。 人人羡慕坏了,双生子难得,龙凤更难得!黑风乡都传遍了,荒沟村苏家出了一对儿龙凤胎。 宴席都快结束,却见胡县令带着胡夫人、还有王延年、江司马、京城来的特使一众人来吃席。 胡夫人带来两位乳娘,可算把杜氏、韦氏给解放出来。 京城特使宣读圣旨,苏樱大喜,终于能名正言顺动手!早两日圣旨到,也不用大费周章。 当即换上官服,带着胡县令、江司马杀向榕县。 杜氏还没从女儿升迁的惊喜中回过神,女儿就跑的没影了。 “哇,先生是七品巡察御史了耶!”村里的孩子们有荣与焉。 谢清韵看苏樱的眼神炙热,她也要像先生一样,做一名一身正气、为民做主的女官。 “阿娘,我也要做女官!”谢清韵望着苏樱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傻丫头,当官岂是那么容易?”郑娘子好笑。 多少读书人穷奇一辈子,都考不上功名利禄,更何况女子? 世上女子连科举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做官? 世上只有一个阿樱,她的成功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不可复刻。 “阿樱,这些抄没的财产你如何处置?”苏老三私下问苏樱。 “全部登记造册,找得到原主的奉还,找不到的充公,向朝廷上奏。”苏樱想了想道。 “阿樱,能不能、榕县百姓好多穷得买不起农具,能不能少报些,给百姓买…”苏老三望着侄女。 “嗯,我也有此意,这些差不多都是王端方搜刮的民脂民膏。 充公朝廷躺户部财库烂掉,不如惠及百姓实在! 我会跟胡大人、王大人商议,从州府工坊定制一批农具。 各村做好登记,分组搭配领取农具,以分期付款方式售卖给农人。”苏樱盘算道。 “嗯,此举甚好!”苏老三很是赞同。 惠农政策以分期售卖的方式,而不是赠送,是不想把农人养成坐等的惰性,把人的胃口撑大。 而且不要钱的东西,人们不会爱惜,只有自己辛勤付出的,才会倍感珍惜。 第397章 这榕县是真的烂透了 “哐当!”大牢的门再次打开。 “进去!”牛二等人押着黄三等一帮衙役进来,然后被关进牢房。 其他牢房的村民、客商呆呆看着,这是作甚,衙役关衙役?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哪些是近日关进来的外地客商?”牛二问。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榕县县令王端方已被罢免,榕县由巡察御史苏大人审理狱案。 被冤入狱的外地客商报上名,即刻可出狱,明日到衙门认领被籍没的一应物资。”牛二大声宣布。 “官爷、官爷,我是、我是!”“官爷、官爷,我、我!” 大牢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天知道关在这里有多绝望! 不远千里到梧州,以为能进到红糖,年前挣一笔,却不想天降横祸,进了大牢。 给家人写了信,几千里哪能一夜之间就收到信?待赎金送到,只怕已是开春后。 天天两顿饭,全是陈米、霉米煮的,不吃饿,吃又吃不下,个个饿得有气无力。 “是不是?”牛二挨着确认,又问身边的衙役。 此人之前得宋曹吏提点,也是当初与苏樱做交易,放了老郎中的何豹。 整个县衙就他和少数几个衙役不算太坏,没做伤天害理的恶事儿。 县衙缺人,提为捕头,协助牛二掌管大牢及巡捕等。 何豹晕晕乎乎,真的是一夜间升官了! “是!这几间牢房关的都是外地客商!”何豹点头。 “放了!”牛二下令。 “啊?”何豹愣住,就这么放人? 不该走过场,大堂上审讯一通,确认无罪,再当庭释放? “啊甚?抓人时可有理由?怎地放人还要由头?”牛二不耐。 以前不觉得,如今自己洗脚上岸,再回头,才惊觉当初自己有多坏! 庆幸遇到苏大人一家,梧县变富裕,自己不用整日为钱、为生计发愁,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是!”何豹打开牢门,“出来吧,你们运气好,遇到苏大人!” 客商们颤颤巍巍出了牢门,相互搀扶着,犹豫着不敢踏出大门。 “走啊!你们无罪,你们是自由的!可去悦来客栈、福来客栈落脚,免费吃住。 苏大人说,这是榕县欠你们的,你们尽管放心住,明日到县衙领回自己的财物。”牛二道。 “谢谢苏大人!谢谢苏大人!呜呜…”客商们激动地哭了,老天开眼,重获自由。 “官爷,还有我们!我们也是冤枉的!放我们出去!”大牢里的村民见客商们都放了,跟着喊冤。 都是因为偷溜到外县卖甘蔗,被衙役们抢夺钱财,扒房子,气不过跟衙役对抗,然后被打伤抓进来的。 家中无钱赎人,只能关在里面。 牛二带着何豹一个一个确认,把这拨村民给放了。 “谢谢官爷!谢谢苏大人!”村民们感激涕零,哆哆嗦嗦出大牢。 “先去客栈歇着,管吃管住不要钱,明日认领钱物,销案!”牛二再次叮嘱。 “谢谢官爷!呜呜…”村民们忍不住哭了。 能放出来已是万幸,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只觉得天亮了,榕县终于来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快去、快去!好生歇着!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牛二看着这些村民,鼻子发酸。 老百姓很简单,只要吃饱穿暖就满足,不是逼得没活路,谁会跟官府、朝廷对着干? “官爷、官爷,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大牢空了大半,还有十几个囚犯。 “官爷、官爷,我真的是冤枉的!黄三偷了我家老母鸡,我与他口角几句,他就、他就带人把我抓进来!” 一个囚犯激动地哭诉,客商放了、村民放了,自己还关着。 “他说的可是真的?”牛二问何豹。 “属实!他是城西左里巷的卖货郎韦阿小,走街串巷,贩卖针头线脑维持生计。 与黄三邻居,三月前两人争吵,随后被黄三派人抓来。”何豹回道。 牛二看着这个骨瘦如柴、一身脏污的韦阿小,挠挠头,很是为难。 苏大人只让他把客商、卖甘蔗的村民放了,没说放这种人,他不知该不该放。 “官爷,草民冤枉、草民冤枉!求官爷放草民出去!”韦阿小跪地上,不停磕头哀求。 “呃!你且再忍一忍,明日苏大人审理案件,一定会还你公道!”牛二安抚。 见大牢里不过十几个囚犯,自己的任务完成,带着何豹离开。 “官爷、官爷!求你放了草民!我是冤枉的!呜呜…”韦阿小绝望地扒着栏杆,看着牢门关上。 牛二加快脚步,不忍听到韦阿小绝望的哭声。 以前自己比这些衙役好不到哪里,那会儿看谁都像刁民。 如今改邪归正,心也变软了,听着这种哭声,心会跟着难受,胸口像堵着棉花。 榕县县衙从里到外都烂透了,设局时,就安排好从梧县带人过来。 牛二如今是梧县捕头,带了得力人手配合苏樱行动。 回到县衙公房,苏大人几人还在议事。 “苏大人!”牛二去回禀。 “嗯,客商、村民都放了?”苏樱停下话询问。 “放了!”牛二躬身道,“除了关进去的衙役,还剩十来个囚犯。” “嗯!我知道了!”苏樱点头,觉得十几个囚犯很正常。 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什么的,关起来以示惩戒,十天半月该放就放,也可能有杀人越货的。 不过这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江洋大盗是有多想不开才到这里盗窃、抢劫? “不过…”牛二脑海里浮现韦阿小不停磕头哀求的可怜样。 “不过什么?”苏樱问。 “有一人一直喊冤,说是与黄三是邻居,黄三偷了他家…” “那人还没放?”牛二未说完,苏樱便记起。 “?”牛二惊讶看着苏樱,“没放!大人只说放客商和卖甘蔗的村民,小人不敢擅专!” “快、快去把人放了!”苏樱忙道。 上次捞老郎中,那人便关在里面,这都几个月,还关着! 不管是真有错还是没错,关了人家三个月,实在没天理。 这榕县是真的烂透了!王端方流放儋州还是轻了!把榕县嚯嚯成啥样? 第398章 青天大老爷 翌日清早,百姓出门,发现大街上有兵卒巡街,到处张贴着告示。 吓一跳,当年战乱,也没见这么多兵卒来过,这是咋啦? 待听识字的人念完告示,才知中山狼县令已被罢免,流放儋州去了! 人人奔走相告,都去县衙看热闹,说是让客商、村民认领自己的财物。 死寂沉沉的县城一下活过来,不知从哪儿冒出不少人。 有的急忙往乡下跑,告知乡下亲人,大牢里的人放出来了,于是不少乡民也往县城赶。 待衙门开衙,外面早已水泄不通。 皂吏们拿着水火棍站两边,敲击地面,嘴里喊着:“威武!” 苏樱审案,胡县令,不现在应该叫胡长史、王参军、江司马、苏署令旁听。 这些人旁听,其实也是变相公证。 衙门分两处同步进行,一处是认领财物的客商、村民,由宋曹吏带着衙役们一一核对账目,清退。 这些本是良民,无辜被抓,根本就没立案,卷宗都没有,省了苏樱审案。 不问缘由,直接放人清退财物。 要审理的是关押的十几名囚犯,这些有卷宗,冤不冤枉,一审便知。 韦阿小昨晚放出来了,多亏牛二多了一句嘴,苏樱让人赶紧去放。 再晚几步,韦阿小该吊死在牢房。 被冤枉抓了许多人,韦阿小冤屈,见不止他一人,尚且能忍受。 昨晚那么多冤枉的放了,自己最早被冤枉抓进来的却不放,那种心理落差受不了。 谁知道这些官老爷几时想起自己再审判? 出狱无望,这一辈子谨小慎微,连只蚂蚁都不敢踩的人,无辜被抓,无人解救。 心灰意冷,解下裤带往房梁上一投,打个死结,脑袋往里一钻,悬在半空中荡悠悠。 牛二、何豹进来,惊得魂飞魄散,忙将人抱住取下。 昏死过去的韦阿小好一阵才悠悠醒转,哭道,“救我作甚,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不如早死早超生!” “你这人好没道理,都说了让你且忍一忍,苏大人明日便审案,你怎地想不开,去上吊? 幸好苏大人听闻你还关着,叫我等赶紧放人!慢两步,你不就白死了么?”牛二骂道。 “放人?苏大人真如此说?”韦阿小眼中闪过光。 “当然,苏大人说怎么你还关着?上次捞郎中时就听到你在喊冤。”牛二道。 “捞郎中?”韦阿小想了想,想起那个身形纤瘦的女官,原来她是苏大人! 客栈睡了一个安稳觉,韦阿小早早来到衙门候着。 苏樱、胡长史等一众官员依次从在高椅上坐下。 待看清主位做的是位纤瘦女官时,百姓议论纷纷,“天啊,苏大人竟是女官!” 人们既兴奋,又好奇,想知道女官会怎么审案,纷纷往里挤。 “后退!不许踏入公堂!勿扰公堂秩序!”牛二喝道。 人们仔细打量,发现公堂上的皂吏全是眼生的,不见往日那帮豺狼虎豹。 “啪!”苏樱一拍惊堂木,大声道,“韦阿小何在?” “大人、草民在此!”公堂外的韦阿小大声回道,快步走上前,“草民见过苏大人!” “说说,你因何入狱?”苏樱语气温和。 “回大人,草民家住城西左里巷…”韦阿小把事情讲述一番。 “把黄三带上来!”苏樱对牛二道。 没一会儿黄三上来,浑浊的眼睛咕噜噜转,“见过大人!” “黄三,本官问你,因何抓韦阿小入狱?”苏樱厉声质问。 “大人,小的冤枉啊!抓韦阿小是奉县令之命,因何原因,小人不知!” 黄三先发制人,大喊冤枉,把事儿往王端方身上一推二四六。 “啪!”苏樱一拍惊堂木,“你说奉县令之命,抓捕公文呢?” “嘎?”黄三茫然看着苏樱。 甚抓捕公文?他攀上王县令后,抓人就抓人,何来抓捕公文?真新鲜! “带人证!”苏樱冷笑一声。 又上来几个衙役,都是黄三的跟班。 “本官且问尔等,当初抓韦阿小可有官府公文?可是奉县令之命?因何抓人? 从实回答,想好了,污蔑、撒谎,本官必严惩不贷。从实招来,可减轻罪责!”苏樱沉声道。 衙役们被关了一晚上,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也被关进潮湿阴冷的牢房。 心中惴惴,跟着黄三帮王县令做了不少坏事、恶事。 王县令被革职流放,不知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苏樱这句减轻责罚给他们机会,纷纷道,“大人,韦阿小无罪。 并无抓捕官文,亦不曾得县令命令,是黄三邀我等上门抓捕的。” “哦,黄三为何要抓韦阿小?”苏樱问。 “黄三说韦阿小得罪了他,要给他个教训!关他几日!小的们想着黄三是王县令跟前红人,不敢得罪,便、便…” 衙役们吭哧吭哧掰前因后果说了。 “啪!黄三,本市井无赖,攀附县令王端方,为祸一方,陷害无辜良民,罚三十大板,赔韦阿小二十贯赔偿金。” 苏樱扔下一根令签。 “大人!”黄三大喊,“小人不服!” 挨打便算了,怎地还要赔钱? “哼!行刑!”苏樱冷哼,这才第一桩,就喊不服,作恶的时候没想过今日? “啪!”皂吏的刑棍打下。 “哎哟!”黄三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再要喊叫,刑棍不歇气的落下。 原本在梧县挨的三十棍就没好完,这三十棍打下,黄三在地上烂泥般,腰臀皮开肉绽。 “该!善恶到头终有报!”韦阿小看着黄三惨状,只觉得心头畅快。 “韦阿小,你的案件了解,凭此条到旁边户曹领取二十贯赔偿金!” 苏樱将一张凭条交给牛二,牛二转交韦阿小。 “多谢大人!谢苏大人还榕县朗朗青天!”韦阿小接过凭条,恭恭敬敬冲苏樱鞠了一躬,眼眶湿润。 天底下还是有青天老爷! 后面的案件则是客商、卖甘蔗村民的指认,皆是黄三带人抓的,钱财被抢,车马被销赃… 一桩桩一件件,黄三都没跑掉,还有几个蹦跶的欢的。 黄三除了罚没家产,又挨了两个三十棍,第三次行刑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尚未行完刑,便一命呜呼! 其他几个爪牙也被打了三十大棍,抄家罚没。 其余从众者,十棍、二十棍不等,并处以五贯、十贯罚金。 外面的百姓高呼痛快,大快人心,苏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爷! 第399章 草台班子 剩余的十几个囚犯是颜县令在任时判的,还算公正,没有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刑满的该释放的释放,没坐满的继续蹲着。 一天看下来,百姓们终于感觉乾坤郎朗,不再颠倒。 审完案,苏樱走到衙门外,对百姓道: “诸位榕县乡亲,趁现在人多,本官宣布一个消息,鉴于榕县耕地荒芜,为帮助农人尽快恢复农耕,为开春两季稻做准备。 王县令、黄三等家中籍没财产,归还原主、赔偿补偿后的结余,州府用来定制一批农具。 江东犁、秧马、脚踏打谷机、锄头,以及耕牛,低价售卖与各村农人,有需要的到各村登记,尽快上报县衙。” “还有这好事?可是再便宜也买不起!”外面的村民们窃窃私语,有欢喜也有失落。 谁不想好好种地?谁不想粮满仓?可基本农具都没有,谈何种地? “再便宜,我们也买不起!”有人小声道。 “怎么会?”苏樱笑。 “榕县赤贫,为扶持广大农人,州府给的价格优惠,允许分期、延期付账,不计利息。 可半年、一年后付款,可用钱财、布匹、粮食折算。 可以几家人合伙购买,分摊下来,每户花不了多少钱。” “真的?”村民们一听,高兴坏了。 价格低,分期、延期还不要利息,可钱财、布匹、粮食折算,这么一算,咬咬牙还真的买得起。 如今两季稻,辛苦一年就能挣下家当,值得! “当然,想要的赶紧回去登记,过几日第一批农具、耕牛送来,先登记的先得!”苏樱鼓励道。 “走,快回家!”村民们开始往外挤。 “另外,还有一事宣布,糖厂将重开,由梧县金风寨的师傅来制作,大家放心售卖甘蔗,与梧县同等价格! 亦可到周边县城售卖,买卖自由,县衙不干预。”苏樱又道。 “太好了!”家中有甘蔗的村民开心道。 很快衙门口的人散去,忙着回去登记所需农具,忙着回家砍甘蔗。 “苏大人!”客商们拿着礼品来表示感谢。 “各位客商客气!榕县让你们受委屈了!系前县令王端方个人所为,已被朝廷严惩! 这两日糖厂重新开业,各位若有兴趣,可等两日,看看红糖品质,若是觉得不错,可采购些。 梧州各县红糖皆金风寨师傅熬制,价格一致。” 苏樱希望借此启动榕县经济发展,这批客商一走,只怕再没人来榕县。 本就赤贫,再声名狼藉,不留住这批客商,榕县是真的废了。 “呃!”客商们犹豫。 明白苏樱的意思,可榕县的体验太差,都恨不能立刻启程离开,永远都不跟榕县再有关联。 “各位客商,王端方为害榕县,受伤害的何止各位,百姓也一样。 如今王端方已严惩,榕县不会再有贪官污吏,红糖跟梧县、桐县一样的品质,不若买些再走。 就当给榕县百姓一口饭吃,如何?”苏樱劝道。 客商们沉默良久,点头道,“看在苏大人面子上,我等且等上几日吧!” “多谢各位对榕县的支持!梧县荒沟村酱油售与各位,每家五百斤!”苏樱把酿造了几个月的酱油推出。 “多谢苏大人!”客商们欢喜道。 荒沟村的粉条、粉丝、茶油、蜂蜜、豆油是出了名的好,这酱油肯定差不了。 “阿樱,把我的酱油送人情了?”回到公房,福旺笑问。 “不是说好,荒沟村的一应产品先供我们福隆吗?” “唉!没办法,为了榕县,福大人见谅!”苏樱拱手道。 福旺帮了大忙,欠着人情,又把给他的货抹掉一部分,确实不地道。 “要不,制一批冰糖补偿我?”福旺得了苏樱送的一罐,喜欢得紧。 得知苏樱只制了一批做贡品,甚是遗憾,这会儿趁机提要求。 “呃…”苏樱纠结片刻,“成吧,不多,只十斤!” “成!”福旺想都没想就答应。 冰糖稀罕,有价无市,估计圣上手里都没十斤! 刑狱之事理完,一地鸡毛的榕县面临整顿吏治问题。 王端方为祸榕县,衙役们充当帮凶、马前卒,不代表其他官吏就干净。 而且榕县烂成这样,这些不作为的官吏亦功不可没。 只是目前没法全部清算,只能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拿掉王端方、杖毙黄三。 接下来榕县重启,继任者不知在哪里,面前一大堆工作必须尽快开展。 这些吏员必须动起来!不能让他们再摸鱼!于是召集衙门所有吏员议事。 首先从苏老三的岭南署借调一位丞官暂代县令之职,具体管理、落实榕县诸事。 来了几位丞官、主簿,皆实干、有能力的低品阶官员。 榕县下下县,县令不过从七品下,比起九品丞官,算是升迁,虽然偏远。 出身司农寺的人搞农业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州府的扶持,相信明年此时,榕县会有一个飞跃。 接手这种底子都烂掉的下下县,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容易出成绩。 唯一不好的是,至少在榕县待三年。 几番商议后,选出丞官刘章暂代县令之职,户曹吏宋万三提为县丞,辅佐刘章,主抓农业。 苏樱向朝廷奏报时,会一并将此事报上,不出意外的话,中书省、吏部会通过。 因为没人肯来,而且是个穷得农人连农具都买不起的鬼地方。 定下主官,后面的工作分配就好进行,将就那帮人上报的吏员管理区域,制定责任片区。 有人嚷嚷着不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 苏樱直接一句话,“不干滚蛋!有的是人干!” 这些人尸餐素位,本就看不顺眼,不干正好腾位置,识字、有能力的人少,不是没有。 各县扒拉扒拉,一个草台班子还是能凑出来,这么个破县,再烂就这样。 苏樱巴心不得这些人撂挑子,正好来个锑锅换底。 那帮人没想到苏樱一个女官,竟如此强势,气焰顿时消了。 别看这些不起眼的职位,都被本地的家族把控着,尽管只是吏员,但全是实权。 各家族实力如何,端看手里攥着多少位置。 真把苏樱惹毛,别家趁机挤进来,白白便宜别家,傻了才干。 都说皇权不下乡,但苏樱可以拉拢一帮人,打击一帮人,分化他们,驱使这帮人为我所用。 第400章 我是人,不是神 三日后,州府运来不少江东犁、锄头、耕牛,分配到各乡、村。 各曹吏员随着下乡,尽快将农具分发到农人手中。 无钱的,可零支付或支付部分,写欠条,半年、一年后偿还。 吏员们不但要负责发放农具,还要负责督导农人把地耕种好,以及如期收回欠款。 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落在每人头上,几乎一人一个村、两个村。 压力山大,第一次讨厌做官,当然他们不过是吏员,算不得官。 要想马儿跑得快,自然得给马儿吃足草。 驱使这些吏员,不光工作加压,薪资上也做了调整。 现有薪资为基本薪资,另外增加绩效、差旅补贴、夏季高温补贴(冬季烤火费)等。 这些只在朝廷、富庶地方官员才享有的待遇,苏樱对这些吏员也用上。 前提是榕县的财政支撑得起,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不然这些只是空中楼阁。 目前榕县唯一能依靠的财政收入就是糖厂,得一个月后才兑现。 苏樱甚至下狠招,允诺吏员们每家送一个孩子到荒沟村念书,明年八月带出去游学。 前面的还好,动力有限,这一允诺,是真把吏员们刺激到了。 荒沟村的村学是整个梧州仅有的村学,县学一所都没有,最多是富裕人家办的私塾,待长大,考州府官学。 荒沟村不单识字,学的知识前卫、新颖、实用,最最令人向往的是,一路游学到长安! 祖辈都没离开过梧州,孩子们却能出去走南闯北,再到长安,看看自己一生都未能见到长安。 这比提薪资还激动人心。 原本被驱使的吏员们全都动力满满,工作积极性大幅提升,纷纷到苏樱那儿报名。 有的央求多给一个名额,想让自家多去一个孩子。 苏樱笑着摇头,村学只收得下这么多,还要住宿,房间没多的。 吏员们很是惋惜,不过家里有一个孩子能走出岭南,也很高兴。 这会儿每个人都忙得飞起,吏员们沉下心来,真正用心做事,精神面貌大为改观。 代县令刘章、县丞宋万三、苏老三属下的一帮丞官、主簿,分片下去,巡视农人翻耕情况。 胡长史到州府接任,刺史不在家,王参军要回长安,州府不能没个主事的。 欢欢喜喜带着福禄去上任,,越往上越没底,福禄福禧来自少府监,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带在身边踏实。 因为没有县令到任,福禧留在梧县继续打理。 榕县县衙里,苏樱坐镇,也没闲着,埋头写着什么。 “我的冰糖!”福旺在一旁百无聊赖。 被苏樱拉着不准走,必须在榕县买一批红糖,支持榕县建设。 全都下到基层忙活,衙门没啥事儿。 狱案厘清,衙役清退不少市井无赖,牛二带着梧县的衙役帮忙,治安清明,没啥案件。 也不知苏樱在忙啥,好像完全忘了允诺自己的冰糖。 “不会少你的,几时走?”苏樱头没抬。 “你的冰糖啥时给我,我啥时走!”福旺笑嘻嘻道。 “你再等几日,把榕县全部理顺,回荒沟村给你制。”苏樱甩着手腕道。 “好!”福旺心满意足,只要苏樱没忘就好。 “写啥,写这么多?”福旺好奇,拿起来看。 乖乖,全是榕县发展规划! 鼓励农人养蜂,这个几乎算是无本万利。 不花多少实干成本、劳动成本,定期收割即可,百姓以此可挣些活钱补贴家用。 鼓励农人在空余旱地多种植绿豆、黄豆。 黄豆可供桐县榨豆油、制酱油,绿豆可制绿豆粉丝,绿豆渣制绿豆糕。 “绿豆粉丝?”福旺惊呼,“那不是你们荒沟村的特产?” “嗯!榕县实在太穷,没有特产支撑,红糖只够维系三四个月。 要有一直吸引客商的东西,榕县的车马铺、客栈、食肆、酒楼才生意兴隆。 百姓兜里富足,县衙才有足够的财力,才能清廉养政。 不然贪官污吏层出不穷,衙役变豺狼,都压榨百姓,最终苦的还是百姓。”苏樱道。 “你的意思是把绿豆粉丝传授给榕县百姓?”福旺觉得苏樱疯了。 荒沟村的绿豆粉丝,在外面紧俏的紧,物以稀为贵,不比红糖便宜多少。 这一放出来,大量生产,冲击市场,就没那么值钱了。 “嗯!荒沟村一家忙不过来,加班加点也做不了多少,不若传授给榕县。 让榕县也有自己的特产,有支柱产业,才能长足发展。 只注重农业,不适当发展副业,百姓手里没活钱,最终还是摆脱不了一个字,穷!”苏樱叹道。 藏富于民,百姓富裕,才能安居乐业,才能知礼节,才能推动后面的教育。 “你可真舍得!”福旺心疼,这不是绿豆粉丝,是钱、钱! “荒沟村没有绿豆粉丝也穷不了,豆油、酱油,水泥、彩丝,都忙不过来。 不若吐一点儿出来,帮扶一下榕县百姓。”苏樱笑。 “你可真是活菩萨!”福旺感叹,“榕县百姓遇到你,三生有幸!” “这算啥?不过是多动动脑子就能想到、做到的! 如今最难的是教育,岭南偏远,普遍贫穷、落后,读书人少,办官学难于上青天!”苏樱道。 整个梧州就州府一所官学,这不是件好事,一个地方要持续发展,除了支柱产业,教育必须跟上。 后代的学识、眼界跟不上,仅靠特产,走不了太远,后续乏力,改变不了多少现状! 为啥中原世家大族千百年来延绵不绝?人家家族重视人才培养,每一代人中选拔出优秀子弟,重点培养、扶持。 “原来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我以为你无所不能!”福旺笑道。 “我是人,不是神!”苏樱无语。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个问题不解决,岭南始终被制约。 即使成为粮食专署区,也否认不了它教育贫瘠的现状。” 苏樱的教学新颖、实用,但不符合当前的教育主流,于科考无益,意味着岭南出不了人才。 第401章 因祸得福 “这个对你很重要吗?”福旺不解。 “你既不是岭南道巡察史、也不是都督、州府刺史,更不是县令,为何忧心此事?不应该是他们忧心的吗?” “嘎?”苏樱竟哑口无言。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不过巡察御史,操的哪门子心? “还是你通透!是我着相了!”苏樱拍拍脑门。 本身是古代,寒门读书尚且不易,遑论岭南穷人? 自己只看到世家大族对教育的重视,现代九年义务制教育贯穿自己的学生生涯,就觉得读书很容易,唾手可得。 在这个朝代大力推广教育,忽略了历史局限性、 难怪自己总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 现代社会,也是近二十几年才普及的九年义务教育,之前穷人读书一样不易。 思及此,苏樱觉得好笑,提笔疾书。 “你又写甚?”福旺迷惑,都顿悟了,怎么还写? “你说的对,我既不是巡察史,也不是都督、刺史,更不是县令,管不着这些。 不过朝廷该管、圣上该管,我管不着,但可以谏言。” 苏樱说完不再说话,沉浸在写谏言中。 不是岭南没先生吗?那就向朝廷建议,各地读书人以吏员身份到岭南支教三年。 事后可得官府举荐信一封,参加科考,同时也计算履历。 相信有不少读书人愿意到岭南来支教,只要有人才往岭南流动,就能促进岭南与中原文化的交流,就能带动岭南的教育文化发展。 个人力量渺小,若是朝廷推动,再怎么都比个人力量大。 此事互惠互利,读书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识真正的岭南,论政不会假大空,又能获得一份举荐信。 于岭南各州府,白得大批学子、夫子,县学、官学师资充实,迅速提升岭南文化层次。 所花费的成本不过薪资和一份举荐信,多实惠! 这下把福旺整不会了,劝没劝住,还整个大的!就不知朝廷、圣上看到苏樱的谏言作何感想? “明日我们回荒沟村!”苏樱终于写完,将笔一扔。 “啊?”福旺又懵了,怎么又变了? “回去制冰糖!你留些人等着提货,要不要跟我回去?”苏樱问。 “要啊!”福旺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 荒沟村多好玩啊,还有好吃的,这里就胡饼,好不容易找到家油条店,那油条死面团,贼难吃。 苏樱叫来牛二,把榕县规划交给他,待刘章回来,交与他。 当个参考吧,采不采纳看刘章自己。 “走吧!”苏樱率先上了福旺的车马,“哟,搞这么奢华,路上不怕抢啊?” “谁敢抢?”福旺问。 “你这叮叮当当,挂着这么多珠宝、银饰,无人觊觎?”苏樱反问。 “嗯,你这一问就露怯了!看来你并不懂在外游走的规矩! 我们敢这么高调、张扬,必定有他的原由。 你真以为沿途山匪、宵小什么都抢?那是有行规的。 人家也不傻,哪些抢得、哪些抢不得,都是有说法的!”福旺笑道。 “哦,说说看,哪些抢得?哪些抢不得?”苏樱还真不知道。 “先说驿站吧,每三十里一站,很多设在偏远、无人行走的地方。 驿卒带着邮件行走、或是骑马送快件,为何无人敢拦截抢劫?”福旺问。 “那还用问,那是跟朝廷对抗了,他敢抢就等着官府围剿,驿站是传递边关军情、地方奏报的通道。” 就跟现代社会里抢劫邮政有啥区别?是有多想不开,去干这事儿? “那再问你,山匪为啥不抢进京赶考的学子?”福旺又问。 “除官学学子是毕业考核获取科考资格,私塾、自学学子则是通过县衙、州府两级考试获取科考资格。 不论哪一种,都是官府背书了的地方人才,一路有官文护身,真要敢抢,不也是跟官府作对吗?自己逃不过围剿。” 苏樱笑,“这跟你这专车有关联吗?难不成你们打着少府监的旗号?” 福旺笑而不语。 苏樱盯着福旺半天,才领悟。 不管生意场上、还是官场上,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福隆商队大有来头,开始搞不明白,只要用心查,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更何况福忠本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漏了些消息,各路魑魅魍魉自会将其列入不能动的名单里,行走中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能这么张扬出来行走,却不知来头,背后绝对背景深厚,福忠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该低调低调,该高调高调! 街道上传来喧闹声,苏樱撩开窗帘,是韦阿小的店铺开张。 用赔偿的二十贯钱,盘了一间小店铺,开间土杂店。 赚不了多少钱,但胜在稳定,不用风吹日晒。 邻居们纷纷笑黄三是他贵人,关几个月白得二十贯钱,这是韦阿小一辈子都攒不起的钱。 如今靠着二十贯钱,也做上老板! 不少人羡慕韦阿小因祸得福,恨自己没那发财命。 韦阿小认真告诉邻居,苏大人苏青天才是他的贵人。 没有苏大人,他得关一辈子大牢,冤死在里面。 “恭喜发财,生意兴隆,韦老板!”苏樱下车,去看热闹。 “苏大人!”韦阿小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就售卖这些土杂?” 苏樱进去逛了一圈,不大的店铺,卖的木桶、水缸之类大路货,后面有一个小院,可生活居住、存货。 “是,榕县穷,卖不起贵的,这些虽卖的慢,每月总能卖几个! 吃不饱,但也饿不死,草民很满足。”韦阿小本本分分。 “福大人,要不你的粉丝就由他代为收购如何?”苏樱转头问福旺。 苏樱把粉丝技术传授给榕县,前提条件是只售卖给福隆商队。 韦阿小代为收购,福隆商队省去设点,也给韦阿小一口饭吃。 “苏大人都说了,我还能不同意?”福旺笑。 “苏大人…”韦阿小不知苏樱说的粉丝是甚,他只见过蕨根粉条、葛根粉条。 但苏大人特意让福隆东家给他生意,那买卖绝对不小。 “好啦,你且安心等着便是,后面衙门、福隆商队自会找你签合约!”苏樱对韦阿小道。 “多谢苏大人!”韦阿小感激涕零。 “别急着谢!福隆商队的要求很苛刻,你收购时得仔细了,差了可是要赔本的!”苏樱认真道。 “草民绝不糊弄福东家!”韦阿小忙道。 第402章 哪有女子不嫁人 “阿公!”苏樱带着福旺到金风寨。 “苏大人!”阿德一本正经行礼。 “阿公!还是叫我阿樱吧!”苏樱忙摆手。 穿这身官服,是办公事,平日里真没当官的自觉,总有种戏台客串的感觉。 坐在堂屋烧茶喝,不论春夏秋冬,俚人都在堂屋生火烧茶。 “阿公,我要二十斤红糖!”苏樱跟阿德从来都是直来直往,“账算在福东家头上!” “嗯!”阿德不用问,猜着是给福旺制冰糖。 苏樱制的冰糖单独送了他两罐,把他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地上。 这东西可比红糖金贵!五年后这东西出手,依然是金风寨独领风骚。 别说这二十斤红糖算在谁头上,就是白送他都乐意。 苏樱帮了金风寨那么多,几斤红糖算啥? “阿黑、阿牛来信了!”阿德咂口茶,眉眼俱是笑意。 “真的?几时来的?”苏樱在榕县待了五六日。 “昨日!村里孩子都来信了!寄居苏府,苏大人请了两位先生给孩子们辅导功课,都报考了算学!” 阿德说着,眼里充满憧憬。 信中描绘了长安的宏伟、恢弘气势,热闹繁华,阿德不能想象长安城有多大? 整个梧州的人口加起来也没有一个长安城的多,要多大的城才装得下那么多人? “那就好!”苏樱很高兴。 “谢谢你,阿樱!”阿德真诚道谢。 “阿公客气!孩子们将来出息,是金风寨的福!要是科考中个进士,那可是俚人头一份!”苏樱不禁畅想。 “是啊!下去见先人,脸上也有光!”阿德眼里闪着光。 之前只是想孩子们出去见个世面,如今在长安有先生辅导功课,要是考上算学,就能在长安立足。 兴许下一辈将来真能考出个进士。 “阿黑呢?”苏樱关心道。 福旺来时有各家孩子的信,阿黑说他也要在长安游学。 阿黑是年龄最大,学识的最低的,不知能读啥? “阿黑如今头悬梁锥刺股,一心追赶那帮小的,每日刻苦练习打算盘,希望能考进算学。”阿德说着很是骄傲。 “阿牛跟着阿禾、谢晋安投到郑村老的一位故人家中,单独的僻静小院,专心读书。” “哦?孩子们找到故旧了?”苏樱欣喜。 “王家的没找到!谢晋安差点儿也没着落,靠最后一封信找的故人接纳。 那故人大方,连同阿牛、阿禾一并收留。”阿德没想到小孙儿能攀上贵人。 “恭喜阿公!”苏樱替阿牛高兴。 “看他自己造化!”阿德脸上露出笑容。 眼看天色不早,苏樱起身告辞。 阿德专门用牛车装了两筐红糖,何止二十斤,有上百斤! “阿公!要不了这么多!” “无妨,多做些留着自己用!就当是我们金风寨的谢礼!”阿德认真道。 孩子们寄居苏府,于情于理都该备上礼去苏宅致谢。 “呃,阿公,你这话!我不成了上门讨要谢礼?”苏樱幽默道。 阿德一听愣住,随即自己都觉得好笑,好像是这么回事。 “行了,咱两家不说客套话!苏大人仗义,我们金风寨也不能小气。 阿樱也别跟我们讲客气,要用尽管取,多少随意。” “呵呵,够了,够了!”苏樱冲阿德挥挥手。 农人挣钱不易,自己不习惯占人家便宜。 “小苏大人回来啦!”杨老汉、郑老汉几位村老在村口候着,乐呵呵的。 “村长、各位村老,折煞阿樱,还是唤阿樱自在,没得生分!”苏樱拱手道。 “阿樱!”杨老汉、各位村老齐齐躬身,“谢谢你!” “唉,你们这是作甚!”苏樱侧过身子,将几位老汉扶起。 “谢谢你,孩子们找到故旧,都来了信!”老汉们眼眶红润。 子孙们有着落,将来不用在这穷地方苦熬,他们高兴。 这些孩子没跟着他们享过福,却吃了不少苦,最对不起便是孙辈。 王老汉也是百感交集,琅琊王家、陈郡谢家没落,两家孩子没着落。 万幸郑老汉给外孙谢晋安留了个底,自家阿禾搭着找了个依靠。 只是委屈了其他孙辈,无人收留。 要不是还有苏家,这些孩子只得打道回府。 “孩子们有着落就好,不枉大家谋划一场!要不了两年,你们就能回长安!真好!” 苏樱替孩子们高兴,也替村老们高兴,叶落归根! “阿樱!”郑娘子几位寡妇跑来,拉着苏樱不知该说啥。 “干嘛呢?孩子们在长安是好事儿,莫非阿姐们舍不得?”苏樱逗道。 “舍得、舍得!”郑娘子擦掉眼泪,“明年清韵也回长安,我是既高兴又忧愁。” “忧愁啥?清韵能干,要是算学收女子,清韵绝对能考上! 就凭她那手双手打算盘的绝活儿,长安无人能及。”苏樱道。 “你这孩子,就贫吧!不说清韵,明年回长安,你阿娘也得为你张罗!”郑娘子又气又好笑。 “张罗啥?嫁人?暂时不想。”苏樱摇头。 唐代女子十三便可嫁人,苏樱不会阻拦别人,但自己不会早早嫁人。 内心来说,她感谢卢家给原身退婚,闹得沸沸扬扬,阴差阳错挡掉不少桃花,不用媒人上门打扰。 至于将来会不会遇到心仪的人,以后再说。 唐代很奇怪,女子十三便可嫁人,皇室、贵族女子甚至虚岁十三便出嫁。 但夫婿二十几、三十的不少,两人年龄相差悬殊。 比如圣上的胞姐平昭阳公主与柴绍,女儿长乐公主与长孙冲、城阳公主与杜荷… 她想要游历名山大川,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不想被困囿在后宅,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一旦嫁人,再要自由行走就没那么方便,身份束缚在妻子、母亲角色上,再没了自己。 “你这孩子,尽说傻话!哪有女子不嫁人?”郑娘子笑道。 “没说不嫁,十四五太小,身体没长开,自己还没玩够,早早嫁人,后面几十年都关在后宅,多没意思!” 苏樱觉得扫兴,回长安本是愉快的事儿,这一说嫁人,兴致减了一大半。 第403章 阿樱做的菜怎么会吃腻 “阿姐!”小桃、阿棠下学,正要去看弟弟、妹妹,见到叮当作响的马车停到院门口。 “在家乖不乖?”苏樱挼了挼两个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 “乖!”俩妹妹被阿姐挼着小脑袋,开心的眯起眼。 “先生!”谢清韵几人过来。 “嗯,辛苦了!”苏樱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谢清韵,想起郑娘子的话。 “先生有事儿?”谢清韵觉得苏樱的目光怪异,似乎有什么要说,欲言又止的。 “嗯?”苏樱扬眉,自己的表情这么明显?让人一眼看出? “哦,对了,过两日又来一批学生。 榕县的孩子,算学需要单独授课,你做他们班主任,明年跟我们一起游学!” “啊?”谢清韵以为自己能撂挑子,不想还有重担,“先生,我还等着听你讲课呢?” “无妨,不影响你听课!辛苦一下,我一个人真顾不了那么多!”苏樱拍了拍谢清韵,能者多劳。 “阿姐!”阿棠、小桃一边一个拉着苏樱的手,“想吃你做的饭!” 阿姐不在家,伙食质量下降,没胃口,不吃饿,吃吧又寡淡无畏味。 “好!我们今晚吃水煮肉片!”天儿冷,吃点儿暖呼呼的菜。 “好!”孩子们跟着阿姐进厨房。 小黄妈妈黄翠儿、阿花正在灶台上忙活,杜氏、韦氏在杨春华屋里逗孩子玩。 “小苏大人!”黄翠儿恭敬道。 “我来吧!”苏樱系上围裙。 “啊?我们来吧!怎能劳动大人上灶?”黄翠儿局促。 这苏家让她很不适应,仆从不像仆从,主家不像主家,这还是七品大人!几位夫人最低也是从五品。 还是胡家自在,仆从就是仆从,主家就是主家,各行其是。 “无妨,我做新菜!小丫头们馋了!”苏樱笑笑,没理会黄翠儿的不自在。 新鲜羊肉切成片,菘菜、葵菜煮熟放钵底,羊肉下锅烫熟捞起,铺在蔬菜上。 姜末、蒜末、辣蓼草末、花椒粉、盐撒上。 “滋啦!”滚油淋上,一股麻辣鲜香飘出。 “哇!好香!”两个小丫头开心坏了,闻着肚子就饿。 又用羊肉片、粉丝、菘菜煮了一份汤菜,热腾腾给二婶端去。 “哎呀!苏樱可算回来了!”杨春华欢喜道。 看到色香味俱全的羊肉粉丝汤,不停咽口水,吃了几天寡淡的,还是阿樱弄的菜令人有食欲。 小黄妈妈、阿花她们舍不得放油,采用传统做法,以蒸煮为主,煮熟撒上盐便成,清汤寡水的难以下咽。 “我怎么闻到一股麻辣香气?”杨春华端着自己这份清淡菜很是疑惑。 “今晚水煮肉片,麻辣口的,你吃不了!”苏樱笑道。 “哎呀,你这一说,我都馋了!”杨春华有些郁闷,“我还要熬一月!” “待二婶出月子,好好做几道菜,补偿补偿!”苏樱安抚道,“弄水煮鱼!” “水煮鱼?”杨春华听着新鲜,“鲈鱼还是鲤鱼?” 在她记忆中,以前家中常吃生鱼片,叫鱼脍,以鲈鱼、鲑鱼为主,肉质细嫩,蘸上芥末、蒜、姜、酱油、醋等,美味无比。 食用生鱼片,有记载的历史可追溯到吴越春秋,一直延续到明末清初。 其中唐代是食用生鱼片的鼎盛期,不但宫中常见,也是民间百姓的日常菜肴。 亦是唐代传至小日子,以至于现代很多人误以为生鱼食用起源小日子。 “不是,草鱼、鲢鱼即可,片成鱼片,跟水煮肉片差不多的做法,鲜香麻辣;还能做酸菜鱼、豆花鱼,不是生鱼片。” 苏樱对生鱼片不太感兴趣,受不了芥末那股冲味儿,冲得眼泪、鼻涕的。 “哎呀,那么多道菜,咱们一天吃一道,可好?”杨春华光听着菜名,就馋的不行,恨不能现在出月子。 平时不觉得,坐月子忌口多,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只能吃清淡的,嘴里寡淡得很。 “好!我们一天一道鱼,就怕二婶会吃腻!”苏樱逗道。 “不会、不会!阿樱做的菜怎么会吃腻?”说笑间,杨春华把一大碗羊肉、粉丝汤菜配的米饭吃个精光。 两个小婴儿躺在身边呼呼大睡。 “啊哟,才几日不见,变了许多!”苏樱用手指轻轻戳着小家伙的小脸蛋玩。 白净了许多,脸上长了些肉肉,奶呼呼的。 “吭吭…”俩孩子拧着小眉头,被人打扰睡觉,不高兴。 “别老是戳孩子脸蛋,以后爱流口水!”杜氏笑骂,长女难得流露出孩子的模样。 “啊?真的?”苏樱缩回手,“真好看!眉眼越发像二婶,长大了可是标致人儿!” 晚饭时没人说话,全都闷头扒拉饭菜。 主家一桌,仆从一桌,都是一样的饭菜。 除了苏家人,都是第一次吃佐料这么丰富的菜,完全被惊艳到,菜还能做的如此香。 那个时代,食物以清淡、本味儿为主,这种重油、重盐的做法,让人食欲大振。 福旺愣是吃了两碗米饭,才生生克制住。 小桃也没少吃,要不是小肚子装不下,才舍不得放筷子。 阿棠很平静,闷悄悄吃了两碗米饭,还没吃饱,默默去添第三碗。 “哎哟,阿棠女娘,小心撑着!”黄翠儿一直观察着。 这些天两个小丫头顶天大半碗,今天都吃了两碗,正担心孩子吃多了积食,阿棠去干第三碗,忙劝住。 “没吃饱!”阿棠拍开开黄翠儿的手,狠狠压了压,添了很实在的一碗米饭。 “小黄妈妈,不用担心,阿棠没事儿。”苏樱出声。 “啊?”黄翠儿讪讪让开,担忧的又看了看阿棠。 阿棠端着米饭回到桌上,把米饭全倒进钵里,和着剩汤剩菜搅拌搅拌。 一阵扒拉,汤汤水水吃个精光,抚着小肚肚,“啊!吃饱了!” 黄翠儿惊得,我的天爷,这孩子是怪物不成?都快赶上壮汉的饭量。 其实他们这一桌也没好到哪里,阿发、小黄妈妈的丈夫莫来、福旺的马车夫,不都是敞开了吃?愣是把饭菜搜的干干净净。 第404章 眼睛看会,手没学会 苏樱把粉丝厂的漏桶借来,铺上纱布,活性炭洗净装上,让阿发他们把红糖全部捣碎。 泡了一盆石灰水、一桶黄泥水。 锅中掺水熬化红糖,将红糖水中的浮沫捞出,按比例倒入石灰水搅拌。 撤火,倒入浑浊的黄泥水沉淀,黄泥沉底时去掉一部分颜色。 将上层分离出来的糖水舀出,掺入活性炭搅拌,静置一会儿,倒入漏桶中。 从漏桶下面流出来的便是纯净透亮的浓稠糖汁,分数次才把这些红糖全部弄完。 福旺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是红色,怎么加炭末就变清亮的? “这就好啦?”福旺看着清亮的糖汁。 “还要等几日,等它结晶。”苏樱往糖浆里放置麻线。 “阿姐,为啥要加石灰水?上次并没有啊!”小桃不解。 “我在改进工艺,石灰水杀菌、去除糖浆里的杂质。 活性炭掺入糖浆,增加吸附力,你看这次的糖浆是不是比上次的更清凉?”苏樱问。 “嗯嗯!”小桃点头。 “这叫活性炭?”福旺听着新鲜。 “嗯,木炭提炼的,它的作用就是脱色,吸附杂质和异味儿!”苏樱解释。 “阿樱,这不是你制冰糖的秘密?你当着我制作,不怕我偷技术?”福旺觉得苏樱是不是有些傻? “你能偷走也是本事啊!只要不拿去教棒子和脚盆鸡,你想怎么弄都行!”苏樱无所谓。 “棒子?脚盆鸡?”福旺莫名其妙,什么棒子、脚盆鸡? “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宵小,小偷、强盗!”苏樱含混道。 这种古法制取白糖,工艺粗劣、简陋,出糖量低,生产效率低下,糖的质量也差。 现代各国的制糖技术大同小异,区别在于质量、出糖量。 要是有二氧化氯,工艺就能极大提升,用二氧化氯消毒、杀菌、脱色,还能提高出糖量。 再用离心机高速旋转,糖浆里的水份分离,快速结成白糖。 就算福旺学了去,一知半解,搞不懂原理,制出来的白糖品质肯定不行。 现代制糖都是古人千百年技术不断提炼、创新,再利用现代设备才制作出来,并不是一朝一夕改变的。 “黄泥又是怎么回事?”福旺觉得太神奇。 “黄泥有沉淀、絮凝作用!夏季暴雨期,河水浑浊,加入黄泥,水能很快变成清澈。 这里用它,就是利用它将红糖浆里的杂质沉淀下去,也会去掉部分颜色。”苏樱道。 接了七盆糖浆,六盆放置到单独的房间慢慢结晶,留下一盆放灶台边,利用灶火的温度,尝试加快结晶。 现代制糖工艺中都有加温,苏樱想看用柴火怎么升温加速。 “我算是知道这冰糖贵在何处了!”福旺看看浪费掉的糖渣道。 黄泥沉淀时,底部那部分糖含泥,得舍掉,活性炭吸附、过滤又耗费掉一些,核算起来,十斤红糖能剩下六七斤。 “没有批量生产,用红糖化水制取耗损大,若批量生产,熬制糖汁时就去除杂质和色素,没啥耗损。”苏樱笑笑。 “哎呀,瞧瞧,你不说我只以为得把红糖化了制取,还真没想过甘蔗直接制取。”福旺拍着脑袋道。 苏樱笑笑没说啥,把黄泥糖渣放清水搅拌,稀释、溶解出黄泥里的糖浆,静置后倒出上面的水。 再用活性炭过滤一遍,倒入锅中熬煮,很快变得浓稠。 “这是把黄泥里的糖析出来?”福旺惊得张大嘴。 “嗯!就是繁琐了些,费柴火!”苏樱见糖渣太多,扔了可惜。 又熬出差不多一钵浓糖汁。 “小桃、阿棠,去摘些薄荷来!”苏樱灵光一闪,想到薄荷糖。 “唉!好勒!”瞌睡兮兮的姐妹俩顿时没了瞌睡。 跑出去,没一会儿摘了一大把薄荷回来。 苏樱把薄荷捣成汁,用纱布拧出汁水,倒入糖浆中,再熬一会儿。 糖浆清凉透彻,透着淡淡的绿意,特别漂亮,还有一股浓浓的薄荷香气。 “阿姐,好吃吗?”阿棠盯着漂亮的糖浆,口水都快滴进锅里。 “尝尝!”苏樱用筷子头蘸着给大家尝。 明明是热乎乎的糖浆,可是嘴里却凉悠悠的,还有薄荷的那股冲味儿,好奇特的感觉! 阿棠、小桃好喜欢! “福大人,你也尝尝!”苏樱用另一只筷子头挑一点儿递给福旺。 福旺没拒绝,放进嘴里,人呆住!这、这,糖还能这么做? “怎么样?福大人,味道还行吧?”苏樱问。 福旺没说话,使劲儿点头。 “这会儿冬日,薄荷糖不好销,要夏日,天热时,含一块儿在嘴里,甜丝丝、凉悠悠。 喝一口水,凉凉的甜水下肚,浑身都舒坦,喉咙凉凉的。”苏樱想起夏日吃薄荷糖的感受。 “开春能制一批吗?”福旺问。 “呃…”苏樱不过随口一说,福旺就想要货。 “这个制作起来很繁琐,红糖的你要不要?”苏樱弄这点儿都累得不行,不想弄。 “红糖的?”福旺不明白。 “红糖的也可以添加,效果一样,只是没有这个看着精致,口感没这个好。”苏樱解释道。 “还能加入姜汁,制成姜汁红糖,要不让金风寨试制一批?” “?”福旺没想到要一点儿薄荷糖,又扯出姜汁红糖,好想敲开苏樱的脑袋瞧瞧,是什么做的。 苏樱把薄荷糖浆舀起来,摊在案板上,慢慢放凉,再切成一块一块的。 “都给我!”福旺看着绿莹莹的薄荷糖,太精美了,自己都舍不得吃,得赶紧给师傅送去。 “阿姐!”阿棠、小桃急眼了,她们摘的薄荷。 “别急、别急!”苏樱脑袋疼,装了一小碗给两个妹妹,俩丫头这才开心离去。 “拿去吧!”苏樱用小坛子上,全部给福旺。 “就知道阿樱人美心善!”福旺笑嘻嘻道。 不忘把案板上的糖屑捡起放嘴里,凉悠悠、甜丝丝的感觉,真幸福。 “开春要五百斤!”出门时丢下一句话。 “你看都看会了,自己做!”苏樱可不想接这活儿,累死。 “没学会!”福旺是手残党,眼睛看会,手没学会。 第405章 满载而去 “咦,小桃你病啦?”牛小宝坐到座位,见小桃脸上鼓起一坨。 “呜呜!”小桃摇摇头,悄悄塞了一个东西过来,“给你!” 牛小宝张开手,是一块绿莹莹的糖块,眼睛瞪得溜圆,“糖?” 上次的冰糖就那一粒,念念不忘那纯甜味儿。 “嘘!”小桃压低声音,点点头,“薄荷糖!” “啥糖?”路过的小伙伴耳朵尖,一下听到,“哇,真美!” “什么!”“什么!”孩子们哪里听得,一下子围上来。 “小桃,好吃吗?”孩子们巴巴望着小桃。 “嗯嗯,好吃,冰冰凉凉的!”小桃说话时一股凉凉的气吹出。 “小宝!我们最要好,能让我尝尝吗?”跟牛小宝关系好的孩子套交情。 “我只有这一块儿!”牛小宝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我尝一点点!就舔一下下!”孩子央求。 “你舔了我如何吃?”牛小宝不乐意。 “真笨!”阿棠看着捉急,“化成糖水,一人喝一口不就成了?” “对哦!”于是孩子们呼啦啦跑出去。 阿棠无聊地趴桌上. “给你!”小桃递给阿棠一块。 “不要,你自己吃!”阿棠没接。 昨晚姐妹俩回屋,你一块我一块分了。 小桃没舍得吃。 阿棠不吃睡不着,一会儿起来吃一块儿,一会儿起来吃一块儿,半夜愣是把自己那份儿给吃完了。 小桃吃过早饭,兜里揣了三块。 “快吃,不然没了!”小桃直接喂到阿棠嘴里。 “二姐,真好!”阿棠眉开眼笑。 “小宝,该我了,我还没喝上!”教室外孩子们围着牛小宝,争着品尝薄荷糖水。 “哇,好凉快!”喝到的孩子只觉喉咙凉嗖嗖的,浑身透心凉。 “上课啦!闹哄哄的做甚?”谢清韵突然出现,面色严肃。 孩子们呼啦一下全跑了,剩下牛小宝端着糖水碗站那儿。 “你不上课?”谢清韵拧着眉,板着脸,很能唬人。 “马上、马上!”牛小宝将碗中糖水一口喝掉,把碗放回厨房。 “先生!”下学后孩子们来找苏樱,“薄荷糖好好吃!” “没了!”苏樱摊摊手,就几块。 “哦!”孩子们有些失望,特别是那些没吃上的。 “什么薄荷糖?”谢清韵凑过来。 “你们想吃?”苏樱问。 “嗯嗯!”孩子们齐点头。 “去摘薄荷来,另外挖几块老姜来!”那个时代吃糖不易,苏樱愿意满足孩子的愿望。 “诶,好勒!”孩子们呼啦啦跑出去。 “先生又制冰糖啦?不是说只一批吗?”谢清韵不解。 “福大人帮了忙,总得还人情!”苏樱笑笑,“白糖的制作麻烦,做红糖的!” 苏樱化了三块红糖,一半做薄荷味儿,一半做姜汁味儿。 摊凉后切块,一人一小块,沙沙的、凉凉的,跟白糖不一样的口感。 孩子们开心死了,小桃、阿棠吃过好的,对这种红糖味儿不感兴趣。 “我喜欢这种姜汁味儿的!”谢清韵钟情辣甜辣甜的姜汁红糖。 “嗯嗯,我也喜欢!”苏绿、裴玉真、王弗如几个大一些的女娘都喜欢姜汁红糖。 小孩子和男孩子们则钟爱凉飕飕的薄荷红糖。 黄翠儿夫妇在胡家有些地位,吃过几次红糖,比较淡定。 阿发、阿花兄妹这辈子第一次吃糖,幸福的要哭了。 这什么主家?仆从也能跟着吃糖! “阿樱是怎么想的,弄出这味道?”韦氏轻轻咬着姜汁红糖。 “你们拿去吃吧!”杨春华把碗里剩下的给两位乳娘。 “谢夫人!”乳娘是穷苦人家出身,生了孩子,出来当乳娘,自己的孩子在家中喂米糊糊。 到了苏家吃上人生中的第一顿饱饭、干饭、各种肉菜,这会儿还吃上糖。 都不敢相信自己这辈子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二夫人把剩余的姜汁红糖赏他们,两人眼眶红了。 没舍得吃,用帕子包好,留着带回去给孩子吃。 “嗯,这姜汁红糖还行!薄荷味儿的还是差了点儿意思!”福旺品尝后点评,“让金风寨做一批姜汁味儿的!”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找阿公去!”苏樱想偷个懒。 “拿来!”福旺伸手。 “什么?”苏樱莫名。 “制法!” “这要什么制法,添加姜汁不就成了?”苏樱晕哦。 “你别忽悠我!里面肯定有配比!快、快写!”福旺推着苏樱去书房。 派马车夫跑一趟金风寨。 阿德接到书信很是懵逼,他又不识字,写信有用吗? 好在蝶秀在荒沟村上了几天学,识得一些,磕磕巴巴看半天,认得认不得的字连蒙带猜,把意思猜了个大概。 “姜汁红糖?”阿德默了片刻,“咱们金风寨的、梧县的红糖都做成姜汁的!价格高一成!” 于是金风寨和梧县县城里的糖厂全部改成姜汁红糖,份量做了改动。 普通红糖是碗装,一块半斤。 姜汁红糖则一寸见方的小块,一次正好用一小块的量。 来进货的客商听到红糖提价,很不满意。 待糖厂的人拿出来请大家品尝,众人立马不说话了,纷纷嚷着要追加订单。 寒冬腊月,一碗热腾腾的姜汁红糖喝下,浑身暖洋洋。 马上过年,这可是送人的好礼! 城里的糖厂被客商们围得水泄不通,金风寨的也在加班加点生产。 几日后,留在榕县的商队买完红糖,都来荒沟村。 五百斤的纯酱油,一缸一百斤,运回去自己勾兑,至少能出一千五百斤的酱油。 客商们都很满意,这样运输起来方便、实惠。 每家又要了五百斤的蜂蜜,看上粉丝想要,苏樱一家给了一百斤。 得知这里新出姜汁红糖,又去县城进了不少,欢欢喜喜离开。 福隆商队除了在榕县进了两千斤,金风寨那里要了五千斤姜汁红糖。 荒沟村的五千斤粉丝、三千斤纯酱油、五千斤豆油、两千斤蜂蜜,再就是十斤冰糖! 见到有不少白糖,福旺涎着脸缠磨苏樱,又要去五斤白糖。 剩下的冰糖还想要,被苏樱拒绝了。 福旺把荒沟村、金风寨的货全部清空,商队满载而去。 转眼年三十到了。 第406章 特招 年二十八,长安城大雪纷飞,一片冰天雪地。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少贩子沿街售卖货物,好多人家门前已挂上红灯笼,喜气洋洋。 六学门前,聚集着不少人,不顾天寒地冻等着张榜。 有的是学子本人,有的是家中书童、仆从,双手揣在袖中,来回跺着脚。 “吱嘎!”太学府沉重的大门打开,几名博士拿着榜单出来。 “放榜了、放榜了!”早已等候的人一哄而上,往门口挤,“有我家公子吗?” “退开、退开!挡住道怎么张榜?”张榜的博士大喝道。 拥堵的人群朝后退开,让出道。 博士往墙上刷浆糊,张贴录取榜,然后走人。 “别挤、别挤!我还没看到!”前面的人被挤得快贴墙上,乌泱泱挤作一团。 苏时彦、苏辰彦亦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目光在榜单中搜寻自己的名字。 “权彦,走!”苏伯彦叫住堂兄,“我们去找先生。” 苏伯彦、苏仲彦是复学,太学有曾经的先生,带着苏权彦直接去问。 考的题目不难,加上这一年的阅历,贴经、口试都很有见地、针砭,作答时轻轻松松,考官们都很满意。 “沾你们的光,今日进太学游览!”苏权彦玩笑道。 “你这话说的忒没意思!”苏伯彦道,“以三叔的资历,你不该进太学?” 唐代国子监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的部分学生在招生时采取等级入学制度。 这部分学生无需参加入学考试,只需凭家族亲属的官职品级,按等就学。 正常入学考试指的是四门学的部分学生、书学、算学、律学的学生在进入国子监时的测试。 招收庶民中的优秀子弟,需要选拔出才能相对突出的学生。 补充入学考试是后期出现的一些学生为参加科举考试或为了在国学修业而参加的特设考试,叫‘补学生’。 国子监内部的例行考试有旬试、岁试、升格试、监试。 旬试每旬考试一次,每月分三旬,一旬为一周期,前八日学习,第九日考试,第十日放假。 博士为主考官,主要测试为贴经、口试等。 岁试是每年年底进行的考试,比旬试复杂。 升格试是指国子监内部的升学考试,即:四门学补太学生、太学生补国子学生,通过学业考试决定。 监试针对的是六学中每年通过学业考试并由博士上报国子监的学生。 由国子监祭酒和国子司业为主持者,考试形式与科举考试接轨,主要有明经、进士、秀才、明法、明书、和明算六科。 各科都有具体的考试内容,为科举考试提供生源。 监试及第者由国子监祭酒上报至礼部尚书,与诸州乡贡、州县学生参与科举考试,明法上报至刑部。 苏权彦之前读的算学,这次考太学,参加的升格试,看自己学业可有退步。 就算考不上,以父亲苏老三的官职品阶,开年一样够格入太学。 包括挤在人群中看榜的苏时彦、苏辰彦哥俩,皆好胜心作祟,想凭自己本事升格。 三房堂兄弟都有资格入太学,将来学业突出,升格试通过就能进入国子学。 找到曾经的先生,一番寒暄,得知苏家几兄弟皆录取,成绩皆优异,苏伯彦更是名列榜首。 先生甚是遗憾,以苏伯彦的才学,不被耽误的话,这次参加升格试,绝对能考上国子学。 “无妨,大不了明年考,不过晚一年罢了!”苏伯彦并不难过。 虽然错过升格国子学,但这一年的阅历比在太学几年学到的更多、更有用。 辞别先生出来,太学府门口依然挤满人看榜。 苏时彦、苏辰彦哥俩早已不见人影,应该是去找昔日同窗叙旧去了。 回来这些时日,有不少旧同窗上门来找过。 那会儿忙着闭门复习,没空接待。 此时升格太学,凭本事考的,再见同窗,面子十足。 苏伯彦好笑,二叔家两位堂兄弟性子别扭,但也算要强,资质不算笨,这次考的还不错。 要是性子不那么拧巴,前景应该不错。 “走,咱们买些酒肉回去庆贺庆贺!”苏仲彦提议。 “好啊!”苏权彦附和道,心中大石放下,难得放松,快活快活。 哥仨买了羊肉、米酒、一些蔬菜,搭都亭驿马车回府。 “先生!”府上来了一大帮孩子。 虎子、谢晋安等被故旧认领的孩子都跑来苏府报喜。 黄天不负有心人,辛苦几个月,终于考上算学,孩子们很激动。 各凭本事考上,岭南的孩子也能跟长安学子一比高下。 “阿黑,你咋样?”苏伯彦问。 这里面就阿黑年龄最大,读书最晚,录取的可能性最小。 “呵呵,大郎先生猜?”阿黑憨憨笑着,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考上啦?”苏伯彦很是意外。 “先生、先生!我阿兄考的最后一名!刚好录上!”阿牛揭开谜底。 “哟!阿黑!厉害啊!”苏伯彦、苏仲彦、苏权彦都被惊到。 长安的学府,哪怕是算学,那也不是随便谁就能考上的! 每年就那么几十个名额,几百上千人报考,录取比例大致为十几分之一。 阿黑能击败那么多学子,除了幸运,苦功夫没少下。 “呵呵,侥幸侥幸!主考先生说了,我的经论差了些,但算盘打得好,又是俚人,情况特殊,特别录取。” 阿黑挠挠头,脸上通红,自己也考上长安官学! 算起来他属于少数民族照顾政策录取的。 岭南学子游学在长安引起轰动,没想到那么偏远、落后的地方,一个村学都能走几千里,一路求学。 单是那份决心、见识就远超官学里风不吹、日不晒的读死书的那些学子。 主考官特意问过阿黑,得知是金风寨未来头领,这一年才陆续接触念书。 为了考上算学,苦练算盘,愣是在一帮考生、主考官中独自绽放,超过所有人。 学会双手同时打双算盘,惊艳了一众考官和学生。 虽然贴经答的差强人意,但那份奋起直追的劲儿,令主考官们欣赏。 六学就需要有这股学习劲儿的学子激励激励! 商讨后向国子监申请,特招入算学。 第407章 双喜临门 苏府里热闹非凡,除了苏时彦、苏辰彦没回来,其他人都回来报喜,孩子们都考上算学。 请来的两位先生精通算学应试,对主考官的出题风格比较熟悉,辅导时很有针对性。 孩子们这一年从没有纸笔,靠用面筛装土习字,一点点汲取知识,十分珍惜学习机会。 苏伯彦几位学子真才实学,给孩子们授课不掺水,全是干货。 苏樱的天马行空、新奇知识让他们的思维不受禁锢,接触到同时代、同龄人接触不到的知识、思想意识。 出身底层,经历苦难,却一路游学,见识社会百态,见识阅历远超同龄人, 考试时贴经、口试、专业技能遥遥领先其他庶民子弟,成功霸榜。 “多谢先生!”孩子们躬身向两位先生道谢。 两位先生很是欣慰,这是他们带的最出息的一届,也是他们从师一辈子,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儿。 虎子、谢晋安、阿禾他们这些被故旧认领的孩子,故旧府上延请的更是名师,进步神速。 苏府请了几个仆从打理,此刻苏府里举杯欢庆,畅想美好未来。 秦方城看到自己三个外孙都考的优异,受伤的心灵受到几分抚慰,他秦家的种也不差! 穿着华服,喝着米酒、大口吃着肉,不用忍饥挨饿、寒风中露宿街头。 要是老婆子还在、儿子还在,一起住进这高门大宅,享乐人生该多好! 可惜儿子没了、老婆子也没了,自己一人独享这迟来的荣华富贵,忒没意思! 秦方城喝着米酒,哭哭笑笑,最后把自己灌醉。 苏府举杯欢庆的时刻,有人却在哭哭啼啼。 “阿娘!快救救我阿耶!”王之华找到婆母啼哭。 王端方被褫夺官身,流放儋州,卢侍郎两口子压住消息,没在家中提及。 朝中的王家人亦不会主动知会王之华。 还是王端方买通衙役,写了封信寄回长安,王之华这才知晓。 哭着找婆母想办法,毕竟她也是王家人。 王朝云默默喝着茶,心中一阵乱烦。 这二儿媳越发不成体统,只会哭哭啼啼,没主见,成婚半年,肚子不见半点儿动静。 从王端方的信中,才知被自己退婚的苏家女娘有多厉害。 竟然混上七品巡察御史,设计给王端方上套。 王端方的信只字不提自己干的缺德事,只说福隆商队是个圈套,他毫不知情被州府兵马拿下。 甚至矫造圣旨,让王朝云一定要想法直达天庭,为自己鸣冤,彻查梧州上下。 王朝云看完信,知道即使没有苏樱的设计,王端方也要被罢免,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是王端方信中的苏家女娘,跟自己认识的好像不是同一人! 她印象中苏樱聪慧、博学多识,但绝对没有这种凌厉、狠辣手段。 不然也不会被退婚时羞愤不堪,出城没多远便倒下。 唉,若是这二儿媳有这手段、谋略该多好,这才是世家大族女子该有的范儿。 遇事不乱,有手段、有谋略,妥妥当家主母人选!可惜出身寒门! 王朝云对当初自己的决定开始怀疑,甚至怀疑自己眼神不好,丢了金子捡了坨屎回家! “阿娘、阿娘!让阿耶快快上书,那梧州上下勾连,陷害我阿耶!” 王之华擦着眼泪,哭天抹泪地望着婆母,我见犹怜。 “好啦,哭甚?”王朝云重重放下茶盏,见不得这种寒门小户做派,这是王家出来的女儿吗? “圣旨是圣上一月前下的!”王朝云也不隐瞒,“闹也没用!” 她可不想夫君再去惹眼,上次配合王端方,设计拉苏家下水。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苏家屁事儿没有,自己这边把王端方蚀进去。 她自然不会告诉二儿媳这些内幕,二儿媳脑子不够用,说不定哪日就捅篓子。 “?”王之华呆呆看着婆母,“阿娘,你、你说什么?一月前下的?” 好半天王之华脑子才转过弯,敢情公婆早就知晓,却隐瞒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被褫夺、罢免。 “阿娘,那派个人去儋州送些东西,岭南就够苦的,儋州更边远,一片孤岛,如何生存?” 王之华哀求。 “二郎媳妇,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吧!赶紧生个孩子,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王朝云叹息。 “阿娘!不是这样的!”王之华摇头。 爹娘在几千里外的孤岛受苦受难,自己不闻不问,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日子,她于心何安? “二郎考国子学,也不知过了没?你已是卢家妇,多把心思放夫君身上!别整天哭哭啼啼的,晦气!” 王朝云冷冷道。 “?”王之华呆住,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乏了!”王朝云起身,不想看这张哭丧的脸,要过年了,看多了晦气。 “呜呜…” 身后传来二儿媳的呜咽声,王朝云摇头,经不起事儿,只会哭。 “二少夫人!”屋里传来侍女的惊呼。 王朝云脚步顿住,转身回来,却见王之华晕厥过去。 “还愣着作甚,快去叫府医!”王朝云呵道。 于是有小厮撒丫子跑去唤府医,仆妇们把王之华抬到榻上。 好一会儿府医气喘吁吁赶来,搭脉好一阵没说话。 王朝云静静坐那儿,等着诊脉结果。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府医躬身道,“二少夫人有喜了!已有月余身孕!” “甚?”王朝云愣住,好半天欢喜道,“好、好!赏!” “多谢夫人,二少夫人心有郁结,胎相不稳,当纾解郁结,切不可忧心太多,否则…” 府医吞吞吐吐。 “否则什么?”王朝云定定盯着府医。 “否则胎儿不保!”府医硬着头皮道。 幽幽醒转的王之华惊喜不过三秒,闻言眼眶泛红,心思百转,手搭在腹部。 “府医,我请你到府上坐医,你保我一家健康平安!”王朝云缓缓道。 “多费心!待二少夫人平安产子,重重有赏!” “是,夫人!” “二公子呢?去哪儿了?快去唤回来!”王朝云问。 “回夫人,刚才二郎君身边小厮来报,二郎君升格试通过,与同窗们在外喝酒庆贺。”有管事回道。 “知道了,下去吧!”王朝云脸上露出欣慰笑容,挥挥手。 做到榻前,握着二儿媳的手,温声道:“二郎媳妇,二郎考上国子学,你也有身孕,咱家双喜临门。 安心养胎,来年诞下孩儿,二郎心性稳定,你们此生必和和美美。” 第408章 通天大道 “杜卿,时辰不早,你且回府歇着。”甘露殿圣上见天色不早,对杜相道。 隆冬时节,甘露殿内温暖如春,圣上把左右二相召来一同办公。 就近处理政务,也是体贴杜相身体病弱,不忍在政事堂吹风。 政事堂有炭盆,但没有甘露殿暖和。 “无妨,还有几个折子!”杜相在家里躺不下。 躺在病床上病恹恹,只有忙碌才精神百倍,仿佛不知疲倦。 那几日吃了苏家送的酸枣糕,有了胃口,饭也吃得下,便不顾身体虚弱,硬撑着上朝。 干瘦的像风中枯叶,看得圣上心肝颤,生怕他倒下。 杜相眼睛闪着亮光,看着各地的喜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深感欣慰。 房相抬头看一眼,没劝,知道杜相的性子,话不多,认定的事儿十头牛拉不回。 忧思重,生生把自己熬垮。 “呵呵!”杜相看着奏折笑出声。 圣上、房相惊讶看向杜相,杜相从未殿前失仪,这是看到什么,如此好笑? 杜相嗤嗤嗤笑着看完,递给圣上,“可惜是女儿身!” 圣上接过,苏樱的奏折,汇报王端方处理经过。 汇报了福隆商队的事儿,说偶然途径,却不想被哄骗、关进大牢扣押。 强令商队写信回家要赎金,扣押人员中有少府监管事福旺云云。 苏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明眼人一看就是设的局。 走南闯北的福旺是这么容易被人哄骗的?一个破县困得住少府监的人?真要那点儿能力,也混不到管事位置! 可以想见榕县被嚯嚯成何等样子,让事不关己的苏樱忍不住下场,甚至连州府兵马都动用。 不过苏樱说的很有道理,王端方祸害的不止榕县和榕县百姓,还有梧县、桐县、整个梧州,必须尽早除掉。 “嗤!促狭!这女子不得了!”圣上看着好笑,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父辈才有的宠溺。 将王家搜出来的资产进行清理,苦主认领、补偿,剩余用来采买大批农具。 低价、无息、分期售卖给农人,督促农人及时翻耕,榕县大量耕地荒芜,形势迫在眉睫。 司农寺岭南署所有官员、榕县所有吏员全部动员起来,分片责任落实等等。 圣上不得不叹服,这样的官员太少了! 一个残破的下下县吏员居然都能调动起来,农人分期购买农具,钱帛、布匹、粮食均可折算。 可以想见那县穷成啥样!愣是给支棱起来。 字里行间,圣上看到一群底层官吏披荆斩棘、砥砺前行,只为改变岭南穷困面貌。 不服输、不坐不等不靠,利用身边能利用的一切资源,努力改变现状。 甚至把自己的生财之道都让出来,刺激、拉动榕县发展、给榕县百姓一口饭吃! 热血却不幼稚,知道给农人的东西不能免费,适当压力,农人才会倍感珍惜机会。 信末顽皮的来一句,本该充公的资产暂缓一年入库,一年后如数奉还朝廷,只是没利息! “淘气!这点儿利息换得榕县新生,换得百姓安居乐业,千值万值!可惜世间仅此一人!” 圣上眼眶泛红,多几个如此敢作敢为的官员,大唐何愁治理不好? 为了鼓励吏员,调整薪资,还允诺孩子到荒沟村念书、游学。 身为父亲,谁不想家中小辈有出息? 苏樱这是真拿捏住这帮吏员,好多外任官员根本扳不动当地豪绅、吏员,最后只能同流合污。 越看越欣赏这女官,自己慧眼识珠,提拔起来的官员。 随后又看到奏折又贴了一截,补充新的内容。 说岭南读书人少,贫穷落后,中原有大量的读书人,特别是寒门士子,一直没有门路入仕。 建议到岭南支教,到各县县学当先生,三年后可得县衙、州府的举荐信,入京参加科举资格考试。 亦或在岭南入职低品阶官职、吏员,计入仕途履历,促进中原人才与岭南流动。 稳定岭南的同时,可延伸、加强对交趾的掌控、管束,稳定整个大唐南部。 圣上拿着着奏折陷入沉思,岭南文化落后,有目共睹,却无人提出策略如何改变。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个认真思考此事的官员,还是位女官! 目光长远、格局宏大,极具战略意义。 目前朝廷被世家大族把持,寒门士子没有出头机会。 采用此法,鼓励寒门士子从岭南起步、入仕。 十年、二十年后,这些无人愿意去的地方,寒门士子历练成才,长成参天大树。 可为自己所用,与世家大族抗衡。 圣上将奏折递给房相,已无心看附录的王端方家抄没的家产,清退及剩余资产等。 在大殿内来回走动,这建议简直挠到他心坎上,想想就激动。 朝廷内世家大族聚集,阻力巨大,很多政令无法推动,不如在岭南布局? 反正岭南已设为粮食专署区,那就把所有推不动的政令都搬到岭南? 大庾岭开春就能通行,南北通行不再艰难。 鼓励寒门士子南下,在岭南生根发芽,加强对交趾的掌控,兴许还能把触角向南再延伸? “两位爱卿以为如何?”圣上问二相。 房相看完,心中亦是荡气回肠,若是二十年前未入仕的自己,还真愿意去试试。 这是给了寒门士子一条通天大道,相信此政令一颁布,绝大多数寒门都会往南去。 “陛下,此建议甚好,只是…”房相沉吟道。 “只是甚?”圣上问。 “好是好,就怕有人钻空子,利用漏洞获取科考资格而不做实事!”房相担忧。 “哪一条法令没有漏洞?你能堵完?百人中必会有一二人钻空子,但更多的寒门士子有了出路! 难道因为一二人钻空子,就断掉寒门士子的路?”杜相缓缓道。 “岭南蛮荒、偏远、瘴气重,为一个科举资格而去岭南蛰居三年,非毅力、恒力者不能完成,真要有这种人,想来也非常人。” 杜相的态度很明确,不能因小失大,因噎废食,甚是赞同出台此政令。 第409章 预定的剧情 “房卿,你多操劳些,着人拟一份岭南支教令,开年朝会上讨论实施。”圣上想了想道。 又对杜相道,“杜卿,时辰不早,你快回去歇着!” “陛下,此事宜快不宜慢,此政令只怕比岭南粮食专署令阻力大,宜速战速决。”杜相摇头。 此政令于世家大族而言,是釜底抽薪,从他们手中抢走权势,断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万万不能答应。 朝会上讨论、讨论到后面面目全非。 支教不成,反而成了世家大族的瓜分盛宴,世家子弟入仕的另一条捷径。 不会去岭南实干,而是遥领。 把岭南一带的萝卜坑占完,领空饷不干活儿,凭空给岭南增加赋税负担。 好事变坏事!甚至由此将所有边塞、苦寒之地的职位瓜分殆尽。 圣上听了沉默片刻,“罢了,今晚熬一夜,明日大朝会颁布!” 殿外徐直见状,悄悄吩咐小徒弟,让小厨房做些宵夜来。 外面大雪纷飞,殿内君臣热烈讨论、辩驳,涂涂改改。 “陛下!宵夜到了!”徐直在外面道。 “送进来!”君臣抬眼看向沙漏,子时一刻,再过两个时辰,寅时一刻,皇宫该开门。 食盒提进来,随风一飘,一股酸辣味,几人顿觉饥肠辘辘。 打开食盒,一份酸菜粉丝羊肉汤,一份红烧豆笋、一份韭菜炒鸡蛋。 食盒底层一层瓦罐,燃着炭火保温。 这些食材、做法、吃法皆从岭南传过来,长安城中粉丝、豆笋、红糖、茶油是送人的贵重礼品。 “咦,这天儿怎会有韭菜?”君臣看着好奇。 大冷的天儿,要吃到一口韭菜可不容易,也就萝卜、胡萝卜、菘菜、葵菜、菠菜最常见。 “回陛下,是少府监福忠教的,说是冬日可在暖房种反季菜蔬。”徐直回道。 “这些是奴婢们在花房试种的头茬儿。” “福忠?他何时会种菜?”圣上莫名,不是泉州海商世家吗? “呃,奴婢问过,说是岭南苏管事说的。”徐直当时不敢相信,蔬菜能错时令生长。 这些不过是福忠走时给他提的一嘴。 都是明白人,徐直没吱声,闷悄悄让小徒弟们在花房试种,没想到成了。 “又是那丫头!”圣上笑了,“来,尝尝味道咋样?” 韭菜清香,混合着鸡蛋的鲜香,特别下饭。 “嗯!不错!”君臣不住点头。 “韭菜可还有?”圣上问。 “回陛下,还有些!”徐直回道,心里美滋滋的。 “明日给立政殿送去,让皇后也尝尝。”难得的蔬菜,自然不能忘了妻子。 君臣仨风卷残云般吃的干干净净,杜相罕见的吃了一碗,剩的饭菜被房相毫不客气干端走。 “这酸菜粉丝真真下饭!”圣上靠着椅背喟叹。 从未想过这么简单的吃食如此美味,吃不腻。 再斟酌讨论一番,岭南支教令定稿。 丑时一刻皇宫开门,众大臣入朝,年前最后一场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全部上朝。 众臣见杜相立在前排,甚是惊讶,这么早? 大家都很轻松,脸上喜气洋洋,走走过场,一会儿就退朝,回衙点个卯,封印下衙。 明日年三十家人团聚,直到正月十六才开衙上朝。 忙碌一年,终于可以松快几日。 圣上看着朝堂上众臣,心情大好,正要开口说话,有人出列,“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众臣看过去,巡察御史于文成。 干嘛呢,眼瞅着过年,整啥事儿?就不能年后再说? “何事?”圣上微微蹙眉,不悦被人插话。 “陛下,昨日六学放榜,臣闻有人暗中操控,排挤庶民学子,导致不少优者落榜!实在胆大妄为!”于文成大声道。 众臣惊愕,这可是惊天大瓜!敢操纵六学,活腻歪了! 圣上心中亦是一惊,目光自然而然看向国子博士陆德明,却见须发皆白的陆德明愕然的表情。 全都一脸懵逼,谁都不知,于文成竟得了先机! “于卿,你从何得知?又是何人所为?”圣上压住心中怒火问, “回陛下!昨日六学放榜,众学子发现,算学榜上,一半为岭南游学孩童,而众多学业优异者竟落榜, 众所周知,岭南蛮荒,文化落后,请问这帮孩童有何实力,能比过长安城各学馆出来的优秀学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臣以为有人暗中串联操控,为自己结党营私,恳请陛下降旨彻查!” 于文成说完,不忘暗示的看向不远处的苏步成。 苏步成感受到目光,瞥过来,神情淡然,听到岭南游学孩童时,便明白是冲自己来的。 “哦,于卿,你的意思是岭南孩童不配有此才学?”圣上玩味道。 岭南是挡了谁的道?总有人三番五次的跳出来蹦跶? “回陛下,臣不敢,只是岭南偏远,至今未曾出人才,亦未曾听闻有名家大儒。 一帮村学孩童考上一两个尚且令人震惊,此次竟有一半录取岭南孩童! 民间议论纷纷,皆以为有人在操纵!”于文成再次强调。 “陆博士,你以为如何?”圣上看向陆德明。 “回陛下,臣以为,既然有人质疑国子监公正评判,可将此次算学考生所有试卷调出,请众人复审!” 陆德明气得浑身颤抖,两朝大儒,隋朝大业科举开考以来,仅有的十八名秀才之一。 德才兼备,被圣上钦点为弘文馆十八学士,竟被人无端诋毁。 风烛残年,大过年的,被人泼污水! 众臣窃窃私语,这于文成是要拉苏家下水?还是攻击陆大儒? “可!”圣上也想看看岭南孩童为何能霸榜? 打算盘他见识过,也知道那帮小家伙的本事,机灵有见识,但还真没见过他们的课业。 有人立马跑去国子监,调算学考生试卷。 怜惜杜相病弱、陆大儒年老体衰,命人赐座。 于文成没想到圣上不是质问苏步成,而是问国子博士陆大儒,觉得不对,怎么不按照预定的剧情发展? 默默瞥了眼卢侍郎和几位王家人,几人目不斜视,垂着眼帘,仿佛几尊菩萨。 第410章 朕不怪你 试卷调来,圣上一份份翻阅。 发现算题试卷里不少字写的一般,甚至拙劣,但答的题都正确。 至于贴经,亦是如此,字写的不好,但卷面干净整洁,答的话稚嫩,却很有见地,落在实处,绝非泛泛而谈。 而那些字迹工整、漂亮的,多数华而不实,内容空洞,算题上偶有错漏。 单从字迹上来说,岭南的孩子确实不如长安学子。 但从专业性、答题的正确、精辟来说,长安学子不如岭南孩子。 圣上没吱声,让徐直将试卷交众臣评判。 朝堂上,十八学士俱在,杜相、房相、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 先从他们手中流转,再传给众人。 有的点头不已,有的摇头不已。 高履行看到虎子、阿木、阿桑几人试卷,咧嘴直笑。 不枉重金聘请名师指点,答的有模有样,字也写的工整,虽然不算漂亮。 虎子可是算学榜上第二名,要不是字差了些,该是第一名才对。 算学本是针对低品阶官吏、庶民学子开办的专科,所以跟朝堂上这帮官员没多少关联。 众人评判相对客观、公正,都觉得岭南孩子答的不错,录取没问题。 阐述条理清晰,说的都跟民生、农桑有关,很贴合现实。 就连于文成自己看了,从内心来说,也觉得岭南孩子的好。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 “试卷看完,众卿有何看法?”圣上问。 “回陛下!臣以为岭南学子答卷优秀!评判公正!” 高履行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臣附议!”不少大臣附和道。 “于卿,你有何话说?”圣上看向于文成。 于文成低着头,目光瞥向卢侍郎、王家人,等待暗示,没反应。 “于卿?” “回陛下!”于文成咬咬牙,“臣有两个不解。” “说!”圣上心中冷笑,给你梯子,你不下。 “其一、岭南学子为何人所教,能有如此见地?且答案高度一致!臣怀疑是否考题泄露,统一背出的答案! 其二、字迹如此拙劣,竟能录取,不符合国子监录取要求。”于文成诡辩。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猛!实在是猛!这不是拉苏少尹下马了,而是无差别攻击国子监及十八学士!以及收留岭南孩子的一帮故旧! 何不易默默挪开,自己上次踩了坑,领略了朝堂的人心复杂。 站远些,血莫要溅到自己身上!不想被人当枪使! 只是这位同僚实在刚猛,有梯子不下,硬要凭一己之力得罪一大片,头铁! “于卿,你可知你说的泄题是何意思?有何证据?诽谤、诬陷国子监是何重罪?”圣上语气森冷。 于文成身体僵住,一激动口不择言,越扯越多,不但得罪陆大儒,还把十八学士得罪了个遍,甚至还把整个国子监都喷了。 传出去,文人能喷死自己。 “臣、臣…”于文成脑门上冒出热汗。 “陆卿,你来说!”圣上转向陆德明,再不让他开口,要憋出病来。 “是,陛下!”陆德明起身。 “六学乃择优录取,算学侧重于算,兼考经论等;书学才论字迹,不知于大人可听得明白?” 陆德明深吸一口,不屑的看向于文成,把岭南学子在考场的事儿一一讲述。 岭南孩子皆擅长打算盘,不但多位加减法运算自如、快速,就连高位乘除法亦相当了得。 答案正确且运算速度远超其他学子,若非在现场看到,他都不敢相信。 特别是那个叫韦阿黑的学子,起步晚,二十才开始念书,双算盘打得出神入化。 陆德明起了惜才之心,几人商议后特招。 众臣听闻,皆惊奇,还有人能同时打双算盘?还是个俚人! 说起阿黑,圣上有印象,那个憨厚淳朴的俚人小伙儿,未来的寨子头领。 没想到他亦考上算学,大出意外。 “如此,徐直去把韦阿黑召来,朕还未见过双手打算盘!” “遵旨!”徐直领旨离去。 阿黑昨晚喝醉,正睡得香,被苏伯彦、苏仲彦等大力摇醒,一脸迷茫。 待听闻圣上召见,瞌睡一下醒了。 慌里慌张穿戴好,带着两把算盘上朝。 众大臣看到俚人小伙儿拿着两把算盘上来,都好奇的打量。 “草民韦阿黑参见陛下!”阿黑心咚咚跳。 “阿黑?”圣上喊。 “在!”阿黑抬头,茫然看向圣上,随后赶紧低下头。 “听闻你可同时双打算盘?可否当众与户部比一比?”圣上问。 “是!”阿黑东张西望,不知找啥。 户部来了两位算盘打的最快的小吏,三张案桌,阿黑两把算盘,小吏各一把。 陆德明出题,随口念的,高位数加减乘除。 阿黑深吸一口气,凝神屏气听题目。 随着陆德明念数字,阿黑的手左右开弓,噼啪作响。 陆德明话音落,阿黑的结果出来。 左右二相等人上前,两把算盘一样的数字。 吏部两位小吏要慢半拍,再一看三人得数相同。 每一道题皆如此,众臣大开眼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吏部两位小吏看阿黑的眼睛都闪着光亮,那是惺惺相惜! “如何,于大人可还有质疑?”十道题后,圣上问于文成。 “臣、臣无话可说!”于文成顺着梯子下。 “嗯!”圣上笑了笑。 算你走运,过年了,暂且放过你。 “韦阿黑,勤奋好学,当为岭南诸学子楷模!俚人楷模!朕赐你岭南金算子!赏金算盘一把!” “谢主隆恩!”阿黑没想到天降惊喜,忙叩谢圣恩。 “于卿,你可知这些岭南学子是何人所教?”圣上看向于文成。 “臣、臣不知。” “苏少尹家几位子侄、包括岭南锦作管事苏樱!让孩子们一路游学到长安,亦是苏管事一力促成!”圣上揭秘。 于文成疑惑地看一眼圣上。 绕了大一圈,一直不戳破,就看自己像跳梁小丑表演,这会儿特特戳破,为何? “于卿,你不了解岭南,朕不怪你,不过你有句话说的极对,岭南偏远,至今未曾出人才!”圣上缓缓道。 第411章 岭南道支教令 “岭南乃百越杂居,地处偏远,千百年来贫穷落后!竟无一名家大儒。 大庾岭即将凿通,朕希望众学子去岭南支教,帮助各州府、县衙办起官学。 诸卿家中可有子侄愿意前往?”圣上问。 下面一片沉默。 该死的于文成,弄些破事,大家好好地过年不行吗? 这下好啦,扯到岭南支教,谁去?疯了才去那破地方! “工部卢侍郎何在?”圣上点出卢贺洲。 “回陛下,臣犬子才疏学浅,尚在求学中,怎敢误人子弟?”卢贺洲心中一跳,忙推拒。 大郎已入仕,二郎刚考入国子学,将来运作运作,也有不错前程。 去岭南作甚?那个倒霉催的鬼地方,没见王端方贬谪榕县,跟着流放儋州?家产抄没。 “王侍中?”圣上又看向王珪。 王珪面上一僵,这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啦? 王珪为前朝官员,武德元年,被任命为太子中舍人,辅佐太子李建成。 武德七年,太子李建成与秦王矛盾加剧,王珪未尽劝导太子之责,被流放。 玄武门之变后,王珪与魏征一同召回,出任谏议大夫。 多次进谏,深受圣上信任,,改任黄门侍郎,兼太子右庶子。 因请侍中高士廉向圣上呈递密奏,被高士廉扣下密奏。 高士廉获罪被贬,王珪接替高士廉,代理侍中之职。 “回陛下,臣…”王珪顿住,偷偷瞥一眼二相。 杜相抬手,捋了捋胡须。 “回陛下,臣家中子侄资质愚钝!恐负圣恩!”王珪躬身道。 “嗯!”圣上点点头,“众卿呢?” 众大臣垂首不语,有的偷瞄苏步成。 你家不是岭南回来的么?挺能耐的,岭南孩童都考上算学,又去啊! 苏步成脑子飞转,不知圣上何意?为何卢侍郎、王侍中拒绝后不恼怒?难道另有深意? “既然没有,那房卿念吧!”圣上冲房相道。 房相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大声念道:“大唐学子岭南道支教令…” 众大臣开始不解,以为是各家必须强制送子弟去岭南办学支教,但是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儿。 此政令只鼓励庶民学子去岭南支教,满三年,可由县衙、州府出具举荐信,到长安参加补学考试。 通过后进入国子学修学,之后直接参与科考。 除开乡贡、地方官学,另一条参加科考之路,亦可不科考,在岭南从吏员做起,计算履历。 按例吏是吏,官是官。 官员必须经朝廷考核、选拔、任用;吏员由当地主官选任,两者有天堑之别。 但若是到岭南支教,允许吏员转官员,具体实施上有政绩考核,也有年限限制。 虽苛刻,但终归是一条通道,总有人能从这条道混出头。 寒门学子不怕路难行,就怕没有登云梯。 众大臣这才明白,圣上压根就不想让他们的子弟参与,这分明是专给寒门的通道。 三品以上勋贵无所谓,子侄本就直接入国子学,毕不了业一样参加不了科考。 对于三品以下官员来说,就难受了。 世家大族手中最多的便是四、五品官,再往上很难,没有从龙之功不可能得到,只能从数量上占优势。 这寒门学子异军突起,最先分走的便是他们手中资源。 此政令朝堂一片哗然,“陛下,万万不可!” 王家、卢家、崔家为首的代言人齐齐反对。 “此举对其他学子不公!同样十年寒窗苦读,别的学子必须经过层层筛选,方有资格参加科举。 去岭南支教三年便可跳过乡试、府试,会让其他学子寒了心。” “觉得不公,大可去岭南支教三年,可获得同等机会!”圣上淡淡道,这些昨晚讨论时就预料。 “房卿,盖印后即刻签发各道、各州府、县衙。”圣上不打算再跟这帮人纠缠。 这政令把朝中分化成两派,忙着过年,反对声不算强烈。 年后又回过味儿,串联的,再来吵闹、阻挠,就真推不动了。 “是!”房相当众盖印、签发中书令。 随后由中书省下属接过,向各道、各州府、各县下达。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徐直尖声道。 圣上起身,贞观三年最后一场大朝会结束。 苏步成默默随着众臣出朝堂,回衙。 “恭喜苏大人!”李弘时笑嘻嘻拱手。 “大人客气!”苏步成不知府尹恭喜他何事。 “昨日大人家中子侄、岭南学子皆上榜,可喜可贺啊!”李弘时笑道。 “侥幸而已!”苏步成客套着。 “诶,苏大人,你是不是最近犯小人?”李弘时凑近苏步成低声道。 “大人何出此言?”苏步成不动声色。 “你苏家在岭南一点儿风吹草动,便有人盯上,你不觉的奇怪?”李弘时问。 “巡察御史闻风而奏,人家的本职!”苏步成笑笑。 “?”李弘时盯着苏步成的脸看,好一阵道,“岭南那么多人,为何不见有人关注,就盯着你苏家?” “谁知道呢!”苏步成讪笑。 返回长安,王端方的女儿嫁与卢侍郎二公子,王端方在朝堂拉自己下马。 他就猜到当初自己的祸事起因,哪是什么灭蝗?不过是卢家为退婚抓的把柄! 后面的事儿一件件印证自己的猜测。 想来今日之事,又是卢、王两家在背后指使。 都已退婚,为何还死咬着不放?自家长女被羞辱退婚,怎么还不依不饶? 苏家挖了卢家、王家祖坟?世家大族就这么欺负寒门小户? 苏步成深吸一口气,心头郁闷。 “怎么突然颁布岭南道支教令?”李弘时捋着胡须,“莫非岭南发生了什么事儿?” “也许吧!”苏步成面上不显,心中猜测应该跟长女有关。 村学是她提议办的,孩子们游学也是她一力促成。 关注岭南教育,把岭南支教跟寒门学子入仕联系起来,也只有她想得出。 说起来惭愧,自己本寒门出身,为官二十年,注重农桑,致力于农耕。 在岭南近一年,却从未想过建设岭南官学,从未想过为寒门争取一条出路。 包括岭南各州府主管,都未引起重视,默认岭南的落后现状。 唉!苏家真正有眼光、有见识的其实是长女,自己都自愧不如。 第412章 年三十 “今日年三十,你们回去与家人团聚,这些是给你们的节礼。”苏樱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是!”黄翠儿夫妇、阿发兄妹、两位乳娘欢喜道。 一人一份节礼,有两块红糖、十斤羊肉、五十斤大米、五斤豆油,还有提前结算的工钱和过年钱,以及炸的酥肉、蔬菜丸子。 “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你们回家,十六回来便可。 只是黄四娘、莫三娘,你们得初四回来,家中有两个婴儿嗷嗷待哺。”苏樱吩咐道。 “这里有些旧衣裳,拿回去给孩子穿吧!” 做母亲的,最记挂的是自己的孩子,苏樱多的做不了,只能尽量补偿, 这些天家里给弟弟妹妹赶制不少穿的,那些粗麻旧衣用不上,不如给乳娘家的孩子。 “是,大人!”节礼按人头发放,黄翠儿夫妇、阿发兄妹是双份。乳娘是单份。 苏樱给每人买了两身棉服,虽不是很保暖,放眼整个梧县,这待遇已比得上富裕人家的家境了。 “好啦?”张三、李四在外面等着,送这几人回家。 黄翠儿夫妇回县城,有自己的家,阿发 兄妹、两个乳娘在县城不远处的乡下。 苏家大方,工钱高、吃得好不说,福利待遇还好。 两位乳娘家最穷,正愁怎么过年,家中孩子能不能熬下去,这些东西真的太及时了。 “辛苦两位大伯送一下!”苏樱把车钱付了,给的有多的。 又送了一块红糖、一点儿酥肉、蔬菜丸子,“过年了,拿回去尝个鲜!” 张三、李四眉开眼笑,红糖可是贵重之物,想不到自己也能吃上,“大人大吉大利,步步高升!” 苏樱好笑,“快回去吧,送完人早早回家,吃团年饭!” 牛车载着几人离开。 “阿姐!”小桃、阿棠巴巴望着苏樱。 家中没仆从了,这下吃饭只能指望阿姐。 “好啦,今天咱们吃好的!”苏樱捏了捏两个妹妹的小脸蛋,肉肉的,手感真好。 小婴儿的脸蛋不能捏,这两个妹妹的捏捏没事。 “阿姐!”小桃往姐姐身上蹭了蹭。 回到厨房,生火做饭。 “哎哟,阿樱,这么早就忙活啊?”郑娘子几位妇人来帮忙,大家习惯了到苏家聚餐。 家中孩子到长安,村里孩子少了许多,一家人不热闹。 辛苦一年,大家聚在一起,犒劳自己,也有人气。 “嗯,阿姐来啦!快,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苏樱正在剖鱼。 昨天预制好的梅菜扣肉、夹沙扣肉蒸上,又煮了半肥半瘦的腊肉。 地里摘的嫩豌豆夹、芥菜头… 小桃、阿棠跟着姐姐忙得不亦乐乎。 郑娘子她们的加入,苏樱一下子轻松多了。 “王三叔,快,你们的绝活!”苏樱见到王三郎几人进来,指了指剖好的鱼。 “哟,这么大的鱼!”王三郎看着几条七八斤的草鱼,惊了。 这天儿,河里的鱼可不好打捞,价格不便宜。 “车夫张三伯他们村的人打捞的!”苏樱笑道,“运气好,这鱼新鲜,正好做酸菜鱼。” 杨家这边也很快过来人,大郎媳妇、二郎媳妇帮着上灶,高氏和苏老太太去屋里看孩子。 陆续村里人都来,汉子们在外面修路的修路、烧水泥的烧水泥。 都是做管事,各带几人组成一支技术队伍,指导各县修路。 大家聊着这几个月在外面的趣事儿,人人意气风发。 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气势,不再是去年那会儿忧心忡忡的穷苦村民。 工部的几位管事没地方去,都跟着一起来苏家过年,跟汉子们混熟了,寄宿各家。 午时四刻,苏老三带着一队人马回来,岭南属的一众属官,都是过年没去处的,也来苏家吃团年饭。 院坝里摆满桌子,一盆盆的热菜端出来。 酸菜鱼、豌豆荚炒腊肉、梅菜扣肉、加沙扣肉、蘸水芥菜头、菘菜丸子粉丝汤、炸酥肉、凉拌三丝、猪肚鸡汤… 热腾腾的米酒斟满,大家举杯庆贺。 “哇,阿樱,这劁了的猪肉果真好吃!”汉子们夹起肥嘟嘟的梅菜扣肉一口咬下。 第一次吃这种神奇的菜,真爽。 饭桌上大家最先将梅菜扣肉抢光,一盘就十块。 接着是夹沙扣肉,两块半肥半瘦的肉中间夹着红糖绿豆沙,里面掺了核桃碎末,下面是糯米饭铺底。 对于长期没怎么吃肉的汉子们来说,这一块肥肥糯糯的夹沙扣更爽,一口下去,美滋滋。 上了年纪的村老们也被这两盘菜惊艳,猪肉做成这美味,确实不错。 再就是酸菜鱼,酸酸辣辣的正好解腻… 大家吃着、喝着,说说笑笑,热闹极了,明年将是一个祥和、喜庆的丰收年。 还未出月子的杨春华听着外面的喧闹声,默默吃着月子餐。 月子餐很丰富,就连酸菜鱼都夹了两块,酸酸辣辣的很下饭。 两位兄长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丈夫回来,说不失望那是假话。 可丈夫修大庾岭,就算回来,今日也到不了家。 “二婶,别担心,二叔一定会赶回来看弟弟妹妹的!”苏樱见杨春华神情落寞,安慰道。 “大庾岭修成,二叔将名垂青史,兴许能给你挣个敕命乡君回来!” “我要那虚名作甚?只盼他平平安安就好!”杨春华笑道。 “夫贵妻荣!哪能不要?”苏樱逗道。 “二叔出息,弟弟妹妹们以后的前程好!待二叔回来,弟弟、妹妹的名字就能定下。” 两个小家伙到现在还只是大宝、小宝的喊着,没正式取名,留给孩子爹。 “回到长安,以后上太学,将来科考,想想就美!”苏樱说着高兴的事儿,给二婶解闷。 “嗯!只盼望他俩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杨春华微笑道。 人的一生变数太多,谁知道十年、二十年的际遇? 不管是人生得意、还是风雨飘摇,她只希望孩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不要像她这一生波澜起伏! 伸手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心底柔软、眼神温柔,要是阿宝还在,该多好! 第413章 团聚 “砰、砰!”夜晚荒沟村破天荒的燃放起烟花爆竹。 烟花爆竹是奢侈品,村里公中买的,在田野上燃放。 大家穿着棉服,聚在边上看。 杨大郎、杨二郎、王三郎、裴三郎等汉子负责燃放,人人脸上喜庆、欢乐。 王老汉、王老婆子脸上都喜气洋洋,阿禾有着落,日子有盼头。 阿禾不在,侄子王三郎接管了他们二老的生活起居。 工部管事、岭南署属官在岭南忙碌大半年,出了不少成绩。 看着岭南在自己手中一点点改变模样,那种感觉就像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 老宅那里阿棠、小桃把苏樱留的梅菜扣肉、夹沙扣肉、酥肉喂花花、小黑、白家狼。 个个吃的满嘴流油,尾巴摇得梆梆作响,真香! 天空上燃起的烟花爆竹,把它们吓一跳,嗷呜嗷呜怪叫。 阿棠也被吓到,紧紧抱住小桃,惊恐不已。 “不怕、不怕!那是烟花爆竹!你看多好看!”小桃拍了拍阿棠。 一起看天空中绚烂的烟花,听着爆竹砰砰爆炸。 阿棠第一次看到,眼睛瞪得溜圆,烟花绚烂多彩,亮过后夜空中一片黯然。 阿棠看着发呆,被绽放的烟花吸引。 “好看吗?”小桃问。 阿棠点头。 “长安的烟花比这还美!”小桃向往。 那时小,每次烟花燃放,自己困得不行睡着了,被阿姐摇醒了出来看,记忆中全是模糊片段。 “嗯!”阿棠对长安向往,想看长安的烟花。 花花、小黑、白家三兄妹挤过来蹭蹭姐妹俩。 “哎哟!”花斑虎不小心把小桃蹭了个屁蹲,一屁股坐到地上,“花花!” “嗷呜!”花花一下蹦开,得逞地笑着。 “你故意的!”小桃追着花花打。 一人一虎在老宅打闹,阿棠、小黑、白家三兄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跟着起哄。 杨春华带着两个孩子,杜氏、韦氏陪着,看着窗外不时腾空升起,绽放的烟花。 两孩子被时不时炸响的爆竹惊到,哼哼唧唧。 杜氏、韦氏抱起孩子,将襁褓盖在孩子头上,挡住声音,轻轻拍打着,安抚孩子。 “真热闹!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杨春华贪婪地望着烟花,二十年了。 仿佛又回到无忧无忧、天真烂漫的童年,锦衣玉食,仆从如云伺候着。 烟花燃放了许久才停歇,荒沟村狠狠奢侈了一把。 此时的金风寨也不遑多让! 今年的收成翻了至少十倍,各县设分厂,甘蔗的产量比上一年大增。 每日的红糖就是源源不断的钱财,金风寨家家户户都堆满钱财。 见荒沟村买烟花爆竹,也跟风买了许多。 此刻金风寨也是一片亮光,寨子的人聚在头领家的坝子前燃放烟花爆竹。 孩子们有出息,在长安求学,金风寨又赚的盆满钵满,这日子美啊! 希望来年大丰收,孩子们学有所成! 夜已深,村民们聚在一起烤火,守年夜。 官道上一人骑着马,奋力向着荒沟村奔跑。 满身灰尘的苏老二,感觉不到夜风的寒冷,心中一片火热。 大庾岭前日终于全部修通,百姓们为了赶在新年前通路,家家户户都来工地干活。 就连两条河的漕户,都上岸来帮忙,船商们在道路两边摆摊,免费送粥、送胡饼。 工地昼夜不歇的赶工,通路时所有人欢呼、拥抱、热烈盈眶! 大庾岭在自己手中变通途,人人有荣与焉! 前日下午,道路旁摆了十里长的流水席,整个大庾岭庆贺道路修通。 苏老儿喝完酒,留下工部管事善后,自己骑着马往家奔。 孩子都快满月了,自己还没见过,归心似箭! 妻子生了龙凤胎!苏老二心里那个美呀! 想象着两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是何等可爱、乖巧!心中无比满足!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夫妻和睦!人生亦不过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 其他州府还是山路崎岖难行,唯有进到梧州地界,官道都成了四车道的水泥路。 这才纵马驰骋,若是整个岭南道都如梧州的官道,大庾岭到荒沟村的时间将能缩短到一日。 沿途不停地在驿站换马,黑风乡就在眼前。 半道上跳出花花、小黑、白家三兄妹! “吁!”马儿惊得前蹄腾空立起,差点儿把苏老二掀翻。 “二叔!”小桃、阿棠笑嘻嘻喊道。 “小桃、阿棠?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玩?过年不在家守着?”苏老二看着两个侄女头大。 “阿姐让我们来接二叔,说二叔应该会赶回来!”小桃从花花背上跳下。 “快回去吧,二婶还等着你呢!” 苏老二骑上花斑虎先回家。 小桃、阿棠骑着马慢悠悠在后面闲逛,得亏年夜里,路上没人。 不然看到得吓死,一群狼、大黑豹、两个小女娃骑着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到了家门口,苏老二推开院门,几间房屋还亮着灯火。 自己的房间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啼哭,大嫂、弟妹、妻子笑呵呵的忙着,给孩子换尿片,喂吃的。 听着几人的说笑声、孩子哼哼唧唧的吃奶声,苏老二感受着家的温馨。 “二叔?回来啦!”苏樱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 “嗯!辛苦啦!”苏老二看着侄女,百感交集。 “快去看看弟弟妹妹吧!”苏樱推着二叔进屋。 杨春华扭头,看到从天而降的丈夫,以为幻觉,呆呆没反应。 丈夫衣袍皱巴巴,须发、身上全是灰尘,整个人潦草得跟荒草似的,要不是那身官袍,都以为是乞丐。 “娘子!”苏老二看着白里透红、水嫩滋润的妻子,不敢上前触碰。 “嗯嗯…”襁褓中的两个婴儿大概感知到父亲回来,哼哼唧唧的提醒,看这里、看这里! 苏老二寻着声音,目光落在两个孩子上,目光温柔,鼻子一酸,眼眶莫名的红了、 “我去洗洗!”苏老二转身出了门,站在外面,仰天把眼泪咽回去。 今儿是新年,见到心心念念的妻子和孩儿,一家人团聚,该高兴!可是那种幸福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有妻、有子如此,万事足矣! 第414章 新年好 “二叔!洗洗手,先吃饭!”苏樱在灶房打来一盆热水。 苏老二往脸上一抹,水就变了色。 洗了两盆水,脸干净了,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比兄长苏步成看着老了五六岁。 苏樱把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打来米饭。 苏老二闻着饭菜香,肚子一阵咕鸣,坐下来端起碗埋头吃饭。 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干米饭,喝了一碗芥菜汤。 “啊!总算吃饱了!”苏老二舒服地喟叹。 在大庾岭修路,天天胡饼、白粥,食物单调。 整天忙工地上的事儿,压根没空想吃的,食物只是例行往肚子里灌。 回来的路上几乎没停歇,不眠不休的换马赶路。 这会儿的饭菜才让他想起,还有吃饭这一茬儿。 “二叔,水烧好了,去洗澡吧!”苏樱烧了两大锅热水。 看二叔这样子,单是洗头就得一锅热水,头上全是灰尘。 “嗯,谢谢你,阿樱!”苏老二也不顾上客气。 一个人愣是把两锅热水洗完,才算把一身上下洗干净。 换上干净的棉服,擦干头发,回到房间。 杜氏、韦氏见状,忙退出。 “娘子!”苏老二抱住妻子,真正的温香软玉。 明显感觉妻子养的很好,肉肉的,不似以前的骨感身材,一摸全身光骨头,膈得慌。 “夫君!”杨春华依偎在丈夫怀中,心里切切实实感受到宽厚的胸膛,踏实、安心。 丈夫、孩子在身旁,此刻如此幸福、完美。 “娘子真香!”苏老二闻到妻子身上一股奶香。 灯下看美人,越看妻子越美丽动人。 “哪里香了!”杨春华窘得赶紧推开丈夫。 坐月子快一月,没洗澡、洗头,吃一顿饭全身虚汗,一天就要换一套衣裳。 自己都能闻见身上的味道,丈夫居然说香! “这是咱们的大宝、小宝?”看着熟睡的两个孩子,一模一样、奶呼呼的奶团子。 苏老二伸出粗粝的大手,轻轻摸了摸孩子,“哪个是大宝、小宝?” “嗯嗯…”粗粝的手摸在脸上不舒服,俩宝皱着小眉头,哼哼唧唧。 “这是兄长大宝,这是妹妹小宝!”杨春华轻轻拍了拍孩子,给丈夫介绍。 “我抱抱!”苏老二看着手痒,小心抱起小宝。 “嗯嗯…”小宝感觉到被人抱起,哼哼唧唧扭动着。 “小宝,是阿耶、是阿耶,回来看我们乖宝!”苏老二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儿,动作熟练地拍了拍。 “嗯嗯…”小宝在父亲怀中挪动着小脑袋,找了个舒服位置,继续睡觉。 “嗯嗯…”床上的大宝感应到身边少了妹妹,不安地哼唧。 “臭宝,知道阿耶抱妹妹?”苏老二坐床边,伸手拍了拍大宝。 “娘子,谢谢你!辛苦了!”苏老二眼中满是柔情。 “把孩子放下吧,赶了那么久的路,快歇息!”杨春华见丈夫眼神疲倦,忙接过孩子。 “我在外屋子睡!有事唤我!”苏老二在外屋没一会儿便鼾声大起。 “呼!”鼾声雷动,苏老二很快进入深睡眠。 连着累了好几个月,路修完、也回到家,看到妻儿,所有心事放下。 整个苏宅都听见苏老二雷动的鼾声,把苏老太太也吵醒,知道二儿回来,翻个身又睡。 听着震天响的鼾声,杨春华虽然睡眠受到影响,但心无比踏实。 就是鼾声轰隆一响,会把孩子给吓到,不时吓得抖一下。 新婚时丈夫都没怎么打鼾,想来是累狠了。 早上外面响起喧闹声,苏老二醒来,看着熟悉的屋子,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来,自己回家了。 “嗯嗯…”里屋杜氏、韦氏帮着给孩子换尿片。 “这俩孩子真聪明,知道他阿耶回来,竟然不哭不闹。”杜氏好笑道。 往日尿片湿了必是哇哇大哭,动作慢了哭得很厉害。 今日只是嗯嗯哼着,乖巧得很。 “可不!这才多大的孩子?就这么聪明!”韦氏也觉得神奇。 “嗯嗯!”俩孩子饿了,开始不安的哼唧。 “快、快!赶紧给口吃的!”杜氏将大宝塞给杨春华,“这孩子慢一点儿都不行!可闹腾了!” 杨春华接过大宝,大宝吃到奶,用力吮吸,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小宝也在哼哼,韦氏轻轻拍着,“等一下、等一下,兄长还没吃完!” 听着屋里妻子在喂奶,苏老二没进去,去灶房打水洗漱。 “二兄!”苏老三与属官们刚从地里回来,查看冬小麦长势。 “三弟!”这是苏氏三兄弟升迁后,哥俩第一次碰面。 俩人都黢黑黢黑的,风吹日晒,一脸沧桑。 “苏大人!”岭南署的属官们冲苏老二打招呼。 “各位大人新年好!”苏拉二回道。 “新年好!”属官们抬手道。 正说着,借宿村民家的工部主管们也来了,“大人!” “各位辛苦了!”苏老二看到昔日同僚,如今的属下。 这一帮大小官员,都是底层官员,外派岭南苦,无人肯来。 他们咬咬牙主动报名来的,无外是希望做点儿政绩,以后奔个前程。 几个月的辛劳,梧州的官道差不多建完,四车道的水泥路,很有成就感。 “梧州的官道都修完了?”苏老二问。 “除了榕县,其他各县皆已交付使用!”主管们回道。 “榕县?为何?”苏老二并不知晓榕县的事儿。 “呃!出了些事儿,榕县拒不配合,县令胡作非为,搞得榕县鸡犬不宁,百姓怨声载道。”主管们说起榕县直摇头。 紧挨着梧县,如今却是梧州最穷、最落后的县。 “怎不见你们上报?”苏老二面色不悦。 既是下属不作为,也是自己失察。 “跟他们无关,榕县的事儿连三叔都奈何不了!”苏樱不想大过年的弄得人不开心。 把王端方的事儿细细说了。 得知王端方已流放儋州,三弟一帮人正在督促春耕等,才放心一大半。 “看来短期内榕县还无法修路!”苏老二听完后道。 百姓刚喘过气,得先把粮食搞上去,肚子填饱。 “无妨,春耕忙过后,可以在农闲时分段修路,半工半徭役!”苏樱提议。 榕县太穷,农人来干活,得想办法解决一顿饭,不然,吃不饱咋干活? 第415章 整合资源 “榕县穷成那样?县衙拿得出粮食?”苏老二持怀疑态度。 “去年颜县令在任时有推广两季稻,粮食收了不少,能应对。”苏老三回道。 拿下王端方,代县令刘章清点过县衙家底儿,就粮仓有点儿粮食。 颜县令虽摆烂,但州府的政令还是贯彻执行,只是不大过问。 下面的吏员跟着划水,就户曹宋万三折腾,追着各村种两季稻。 王端方虽搜刮民脂民膏,知道哪些做得,哪些做不得。 胆子还没大到敢动粮仓,不然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于是就榕县如何半工半徭役修路,苏老二、苏老三带着各自属官、苏樱一起讨论,包括年后榕县的农业部署、修路安排等。 修路全是农闲时见缝插针,必须把时间算好,彼此配合,才能尽快扭转榕县的颓势。 涉及到修路,就牵扯到荒沟村的一众汉子们。 “二叔,以这个速度,岭南的道路几十年都修不完!”苏樱开口道。 岭南道共四十五州,治所位于广州,辖区包含今福建全部、广东全部、广西大部、云南东南部、海南、越南北部。 分属广州、桂州、容州、邕州、安南五个都督府,又称岭南五管。 以一年修一州官道的速度,至少得四十五年。 梧州是辖区小、自家门口,熟人多好办事,才一年修完。 别的州可没这便利,达不到这效率,协调关系到动工都得拖拉许久。 两三年不一定能修完一个州,二叔两辈子都修不完岭南官道。 “嗯,我知道!”苏老二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算不到? 官员差不多三年一调整,兴许他像卢照时那样在岭南待个十年,兴许三年一到就调离。 将来不止岭南道修官道,应该各地都会调动起来修。 若是提升为全国战略性道路建设,那么在哪里都逃不脱修路的命,故而苏老二一点儿不焦虑。 “二叔!这样修路速度太慢!”苏樱不满地撇撇嘴。 照这个速度,岭南道何时才能真正发展起来? 光是梧州官道修好,其他地方依然山路崎岖,外地客商照样进出不便。 岭南的粮食运不出去,两三年后粮食堆满仓,烂在仓库里。 反过来会影响粮价,谷贱伤农,农人不肯种粮食,两季稻推广失去意义。 最后白忙活,岭南粮食既不能北上支撑大唐北征、西征,又不能及时调运赈灾。 还占据不少粮仓、守卫,面临的将是农人不种两季稻,粮仓陈米喂老鼠。 “那你说咋弄?”听完苏樱的阐述,苏老二意识到自己狭隘了,目光短浅。 只认识到道路好走,却没有意识到它背后的深远意义和对岭南粮仓的战略意义。 “这几位主管在梧州修路积累不少经验,不若分成五路,各带一套人马,直奔五路都督府,同时修路。 杨大叔、杨二叔等,村里的叔伯们做其助手,从之前修路的各县中再招聘一些熟手,每个主管就能拥有一套修路、制水泥的全套技术人才。 二叔你只需来回巡视、督查工程质量、进展。 循环往复,明年主管们又如此复刻,让五路都督辖区内的修路进度扩大一倍。 如此操作,五年内全岭南大部分官道能修通,至少也能拓宽、铺平,满足基本的道路运输。” 苏樱说着自己的设想。 苏老二呆住,对呀,五套人马明年就能变成十套、后年变成二十套,大后年四十套… 建设速度几何级增长! 工部主管们看着苏樱,眼睛中闪着亮光! 各自带一套班子,指定一片区域建设,形成竞争机制。 政绩算各自的,到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往上挪动,想想就激动! “嗯,此法甚好!”苏老二瞬间明白苏樱的另一层深意。 自己从亲力亲为退出,只需把控总局,既减轻自己的工作量,也给下属出头的机会,同时大幅提升建设速度。 “如此,各位主管的责任重大,需向工部提请,调整各位主管职位。”苏老二沉吟道。 “阿樱,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这粮食署也该调整一下方式! 分五路各自驻守一个都督府,大家都能轻省些,不用全岭南撒丫子跑!”苏老三受到启发。 天知道每天不是在田间地头上风吹日晒,就是在马背上,就这样都还有不少地方没去过。 累得要死,工作效率还低。 划分片区后,丞官、主簿们有出头机会,也能都轻松。 “还是阿樱脑瓜子好使!”苏老三叹道,“这一年咱们跑来跑去,愣是没谁想过这法子!” “也不全无用,至少跟着大人学了不少新的种田法和经验!”属官们心下欢喜,纷纷奉承道。 于是苏老二、苏老三各自分开,带着自己的人马探讨新年具体部署。 苏老二把村里汉子、村老们一同叫来,参与讨论。 这涉及的不单是岭南道路建设、两季稻种植,还有荒沟村自己的发展。 荒沟村有豆油、酱油、粉丝、蜂蜜、彩丝,还有自家的冬小麦、豆子、两季稻。 需要统一整合资源,既不耽误村里的活儿和农时,又能把外面的事项尽快铺开。 需要全盘统筹,全年时间统一调度。 好好的大年初一,苏宅里热火朝天,全是工作工作! 大致的时间段排出来,又开始分组,采用自愿组合的原则,分成五组。 荒沟村的汉子分六组,有一组留守村里。 宋家、周家、秦铁牛几家的汉子都来了,有跟着出去的,也有留下的。 每个组的人马聚在一堆,分配职务和人手,约定初四到其它各县招聘一批熟练工。 粮食署的丞官、主簿分好区域,又来找工部这边搭伙。 村里汉子们不但会制水泥、烧石开路,还是种地一把好手。 必要时带几个跟自己一块儿下乡督导。 嗯,能者多劳! 丞官、主簿们为自己的小机智点赞。 “哎呦,我说我那儿冷锅冷灶的,敢情你们都在这儿啊!”福禧进来,表情幽怨。 第416章 悍妇 “福大人!怎么有空过来?”苏樱笑嘻嘻道。 “还说!胡县令升迁,带走福禄,留我一个人撑着梧县!接任的也不知何时到! 年根儿上,事儿贼多!今儿好不容易逮着空出来溜达。 嘿,全在这儿呢!合着真把我当县令了!”福禧又气又好笑。 自己累死累活,这帮人全搁这儿吃香喝辣。 “呵呵,能者多劳、能者多劳!”苏樱笑道,“正在商议榕县的事儿,你那儿开年自会有新县令接任。” “榕县你们挂心上,梧县你们就不管啦?”福禧郁闷。 “谁不知道福大人的能力,不需要我等操心嘛,榕县不同,穷得叮当响,还拖累梧县。 不赶紧把它拉起来,梧县跟着受累。”苏樱解释道。 院子里官员、村老、汉子们,这会儿到中午,乌泱泱一大堆人,不如弄火锅吃。 叫来郑娘子等人,苏宅、村学院子现垒灶,各家的蔬菜、苏樱预定的羊肉、羊杂、鸡肉、鱼肉等弄上。 正张罗着,阿德带着金风寨的人赶着牛车,带着节礼上门拜年。 赶紧又加了两个灶,直到午时末才吃上。 给杨春华弄了个炭火炉子,在外间吃小火锅。 席间推杯换盏,阿德得知荒沟村的汉子们要跟这些大人去外地修路,主动提出让金风寨的人也去几个。 只要是往外走,阿德都要捎上自家寨子的年轻人,多几个有见识的,以后就像荒沟村一样能耐。 苏樱八九月份就要带着孩子们游学回长安,以后啥都得靠自己。 工部主管们新增金风寨的人手,高兴坏了,都是修路的熟手,多一人多一分力量。 “苏大人、苏大人救命!”院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哭喊声。 众人望去,是苏家乳娘黄四娘,惊慌失措,冲进来向苏樱跑去。 “别急、别急!谁要害你!”苏樱拉着黄四娘的手安抚道。 “不是、不是,快去救莫三娘!”黄四娘哭道。 门外是车夫张三,跟进来,“苏大人!” 过年进城的人多,张三、李四闲不住,赶着牛车做生意,半道上见黄四娘跌跌撞撞往黑风乡跑。 昨日才从苏家接走,不是约好初四接她们回苏家吗?这会儿是怎么回事儿? 张三拦着黄四娘还没问,黄四娘像见到救星,拉住张三,赶紧送她到荒沟村找苏樱。 “莫三娘怎么啦?”苏樱心头一紧。 “苏大人快去,再耽误只怕莫三娘没命了!”黄四娘急得直跺脚。 “孩子让她丈夫冯阿二给卖了,莫三娘气不过,争执中误伤冯阿二。 冯家族老们将她绑起来,说要按家规处置,扔到深山喂猛兽。” “什么?怎会有如此畜生不如的东西!居然卖孩子!还要打杀娘子!”众人很是震惊。 无灾无害的,怎么卖起孩子? “福大人!走吧!”苏樱回屋换上官袍,带着阿棠,骑马往城南不远处的上河村去。 “二兄,我去看看!”苏老三不放心,也跟着。 “嗯,当心些,有事儿即刻着人送信儿回来!”苏老二走不开,忙叮嘱道。 张三牛车载着黄四娘往回赶,早已不见苏樱、苏老三、福禧几人踪影。 黄四娘与莫三娘前后脚嫁进上河村,都是穷苦人,前后怀孕,先后生产。 胡夫人寻乳娘,见她俩生产日期相近,又是同村人,看过后觉得还行,就带来苏家。 黄三娘生的男娃,家中稀罕,米糊糊喂的好好的。 莫三娘生的女娃,本就羸弱,家人不用心喂养,本就吃不饱,谁有多余的米熬米油? 没几日便病了,更多是饿的。 家中公婆担心孩子死在家中晦气,让抱去荒野自生自灭。 绝不会拿一文钱出来给孩子看病,胡夫人带走时给过一笔钱,给孩子的营养补偿。 丈夫冯阿二是个混账东西,不但不劝阻,还将孩子抱去人伢子那里,换了二百文铜钱。 昨日两人欢欢喜喜带着年货回家过年,莫三娘没看到心心念念的孩子。 一问说孩子死了! 黄四娘不信,问埋到哪儿了? 公婆支支吾吾说,随便刨坑埋的,夭折病死的孩子,怎能进祖坟? 黄四娘不停追问,责问丈夫为何没照看好孩子,冯阿二不耐烦,一把推倒莫三娘。 骂骂咧咧说一个病秧子丫头没扔去荒野喂猛兽已是他的仁慈,给她找了个好去处。 莫三娘得知孩子被卖给人伢子,疯了一般冲到牙行,孩子已被转手。 病孩子,人伢子之所以买下,也是看这孩子活不了,买去给州府一家乡绅家早夭的孙儿配冥婚。 牙婆告诉莫三娘,孩子买来没多久便咽气,如今已是大乡绅莫老爷家的孙媳妇,命好! 莫三娘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公婆、丈夫、哥嫂把她带回来的米粮油收了,肉煮了吃了,一样没给她留。 身上的钱财搜刮一空,甚至连她身上的棉衣也要剥了,老婆子看上了。 反正苏家有钱,让莫三娘穿一身破烂去,回来又是一身新衣。 拉扯中莫三娘反抗,一家三口、加上兄嫂一起,欺负莫三娘。 莫三娘被逼急,抓起砍柴刀乱挥舞,砍到冯阿二腿上,血流如注。 嫂子嫉妒莫三娘到苏家吃香喝辣,一月不到,长得白胖许多。 趁机煽风点火,公婆告到族长那儿。 这还了得,一个妇道人家,敢持刀行凶,砍杀丈夫、公婆、兄嫂! 如此悍妇,冯家断断不能留。 按冯家族规,拖到深山喂猛兽。 一帮冯家汉子将莫三娘摁住,绑了手脚,抬着往深山去了。 黄四娘没想到莫三娘落得这结局,偷偷跑出来,到荒沟村找苏樱。 “阿棠,你先带着花花、小黑去救人!”半道上苏樱放下阿棠。 阿棠隐没进树林,跳上花花背上,往深山深处窜去。 “我说,苏大人,你跑那么快作甚?”福禧后面跑来,气喘吁吁。 刚吃两口火锅,就遇到事儿,真是的! 苏老三也追上,“怎么啦?” “三叔,我们先去上河村,福大人你回县衙调集人手过来!”苏樱冷冷道。 “那冯家太狂妄,不把大唐律法放眼中,随意处决一条人命,今日得给个教训!” 第417章 刁民 来到上河村,不少孩童远远看到两匹马奔来,是两位官老爷,都远远看着。 “小郎君,问一下莫三娘家往哪儿走?”苏樱问其中一个看着有几分机灵的小男童。 “前面水塘边那家便是!”小男童指了指,“您就是苏大人?” 苏樱与县令同为七品,同为浅绿色。 苏樱笑笑,“你很聪明!” 水塘边几间破茅草房,一个头发花白、蓬乱的老妇人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新棉服,在那儿吆五喝六。 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穿着破破烂烂,一脸谄媚、卑微的讨好老妇人,米萝里装了点儿陈米,去水塘淘洗。 不用问便知晓这是莫三娘家。 苏樱骑着马,居高临下看着,“莫三娘呢?” “苏、苏大人?”民与生俱来的对官的敬畏,老婆子变得战战兢兢,全然没了刚才的张牙舞爪。 后面跟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过年了,村里来了两位官老爷,有一位还是女官。 苏樱是大唐仅有的女官,在梧县很出名,没见过本尊,但看这身官服,便知晓是苏樱。 “问你话呢,莫三娘呢?叫她出来!”苏樱冷冷的,眼神带着蔑视。 “啊?”老婆子预感不妙,支支吾吾道。 “三、三娘突然病、病故!不知苏大人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病故?昨儿好好的回家过年,今儿大年初一,怎么就突然病故? 既然病故,为何不见你家挂白幡?”苏樱森冷道。 “穷人家,一卷草席埋了便是,哪有那么多讲究!”老婆子牙尖嘴利的。 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出来一个老头儿,两个汉子,冯阿二拖着腿艰难走路。 缩头缩脑的,一副窝囊、怂样,看到苏樱、苏老三,慌得一匹,挨挨挤挤的。 “埋哪儿了?带我去看看!”苏樱倨傲地扬起下巴,冲老婆子道。 “大、大人,这是老身家事儿,大、大人此举不妥。”老婆子牙齿打颤,外强中干。 “莫三娘与我苏家签了一年合约,昨日刚得了不少节礼、钱财,俱是预支帮佣薪资。 不过一日,就病故,作为主家,自然要追讨预支薪资,还要找你冯家要违约金。”苏樱睁着眼睛说瞎话。 “甚?讨要薪资,还要违约金?”冯家几人惊呼,“苏大人,你不能仗势欺人!” “我怎么欺人了?是不是觉得我有钱?就不能要回白给的钱?难不成你穷你就有理? 现在还,我可以饶过你们,不还,一会儿衙门来人,我连你们的破茅屋都掀了!”苏樱摆出一副嚣张样。 对于这种装可怜的恶人,就得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张狂劲儿。 讲道理行不通的,得以武德服人! “大、大人!我等穷人,莫三娘昨日回来好好地!昨晚病故!天灾人祸,大人如此不讲理,欺压我等百姓!” 老汉眼睛一转,先给苏樱扣帽子。 “你们有谁知晓莫三娘埋哪儿?”苏樱问众人。 众村民沉默,一个村的,不是亲连着亲,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告密落不着好,会被冯家人报复。 “不肯说?好呀,一会儿到公堂上慢慢说,三十大棍打了,看你们嘴硬,还是衙门的刑棍硬? 敢讹诈朝廷官员!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苏樱威胁道。 “让开、让开!”一帮衙役扒开围观的村民进来,“苏大人!” “昨日我家乳娘回家过年,今日家中孩子哭闹,不得已来寻人,这家人说乳娘已病故。 我讨要预支薪资,这帮刁民反咬一口,诬陷本官仗势欺人,本官怀疑莫三娘被他们谋财害命,带回去好好审!” 苏樱扣一顶大帽子,“全带走!这一家子一个不留!这老婆子身上穿的乃莫三娘的衣物。” “大人、冤枉!”冯家老小齐声喊冤。 “冤枉?我且问你,你的腿为何受伤?莫三娘的衣物为何会穿在你身上?”苏樱质问。 “大人!”有人急急忙忙赶来。 几个老汉,干瘦干瘦,眼睛冒着精光,一脸的精明算计。 苏樱不说话,冷冷打量着这几个老家伙,很显然,这便是自诩为冯家的族老,随意抹杀一条人命,对别人生杀予夺,自以为天王老子。 “尔等何人?”苏樱一脸不屑。 “大人,我等乃冯家族老,莫三娘确已身亡,不过并非病故。 那莫三娘不遵从我冯氏族规,以下犯上,砍杀公婆、兄嫂、夫君。 我等按族规扔深山喂猛兽,警示族中子弟!”族老们一脸正气。 “哼!以下犯上?你冯家子弟卖人家孩子、欺凌莫三娘、抢夺莫三娘钱财你们只字不提。 怎么,人家不能反抗,等着束手就擒,才是遵从你们冯家族规? 你们冯家好大的胆子,随意打杀良人!”苏樱越说越气,“把这几个老家伙一块儿抓了!” “你敢!这里是上河村,冯家子弟何在?”族老们一声吆喝。 “在!”一帮村民向前一步,将苏樱、苏老三、衙役们围住。 “怎么,想造反?”苏樱讥诮道,难怪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种自以为是、心术不正的族老,能带出什么样的族人子弟? “唰!”衙役们齐齐拔出腰刀,“谁敢上前?谁敢伤害苏大人?我们梧县不答应,我们不答应!”衙役们大声道。 “你们的粉条、蜂蜜、茶油怎么来的,你们是怎么吃上饱饭的?是苏大人教会梧县百姓、梧州百姓! 谁要敢动苏大人,我等必取他项上人头!”衙役们就挡在苏樱面前。 当初县衙穷,穷得衙役们捞偏门,压榨百姓。 是苏樱的好东西一样又一样,无偿教给百姓,一个个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后面摆油条摊,让牛二媳妇联合他们的媳妇一起发财,如今家家过上小康日子。 这样的苏大人,他们恨不能日日烧香供奉! 上河村一帮刁民居然敢跟苏大人吆五喝六!真当县衙的衙役是案桌上的菩萨,摆着好看的? 第418章 公选 “很好!”苏樱笑了,指着那些上前的汉子。 “正愁人手不够,这现成的送上门来的劳力!冯家的,有种再往前一步,统统送去矿山挖矿!” “哗啦!”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们齐刷刷往后退,唯恐慢了落下自己。 再傻也知道去了矿山就是死路一条,不是累死就是垮塌砸死在矿井里,不得好死! 这苏女官够狠! “你们、这帮不中用的东西!”族老们恼羞成怒,面色赤红。 上河村有百户村民,冯姓占了一半以上,在上河村经常欺负其他势单力孤的村民。 明明都是穷苦人,并不耽误他们行恶,欺男霸女。 只许他们欺负别人,不允许别人还手。 莫三娘娘家离这里几十里路,冯家不知会莫家,就把莫三娘扔去喂猛兽。 根本不把人当人,族老们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土皇帝,至少上河村是他们说了算。 “怎么,你们要去挖矿?”苏樱盯着几位族老。 “很好!虽然瘦了、年龄大了些,不过曹孟德说得好,老骥伏枥! 有志不在年高!他们、他们统统带走!”苏樱指了指族老和狼心狗肺的冯阿二一家子。 衙役们上前,将人押走。 “放开,凭啥抓我们!大家看看,这就是朝廷狗官,狗仗人势欺压百姓!”几位族老很是蹦跶。 “天啊,老天爷,快看啊!牝鸡司晨!天下将大乱!冯老婆子尖声道,嘴巴厉害得很。 “聒噪!”苏樱不悦。 “老匹夫!老虔婆!再不闭嘴,想吃泥团不成?”衙役们刀背拍在这帮恶人背上。 冯老婆子也挨了一下,立马噤声,安静如鸡。 不过是欺善怕恶的村头地痞,不是老人变坏,而是坏人变老! 见苏樱来真的,衙役也不客气,心里慌的一匹。 早上大家商讨时,工部主管们都提及一个问题,那就是铁矿渣的需求量加大,但冶铁所出产量跟不上。 因为挖矿很慢,很危险,多数用关押的重刑犯下矿井,那些人不可能老老实实干活儿,总是磨磨蹭蹭。 以前不觉得,铁矿产得多就多上交,产得少就少上交。 如今不行,梧州全采用高炉法冶铁,出铁量高不说,加工时间缩短,意味着出产量提升,也意味着原料需求大。 铁矿渣如今是宝,以前堆积如山的废料渣,全被拉到水泥厂,还不够用。 挖铁矿的人手奇缺,这几个老匹夫蹦跶的凶,正好送去改造改造! 顺便把上河村的风气整治整治。 什么宗祠、一言堂统统滚蛋,绝不允许随意打杀,狗屁皇权不下乡。 不过是官僚们懒政,同流合污的借口。 “带回去好好审,看看还背了多少人命、干了多少坏事!送去矿山挖矿!”苏樱对衙役班头道。 “是!大人!”班头拱手道。 “真要把他们弄去矿场?”苏老三心中好笑。 “嗯!早就耳闻这上河村风气不好,就是这帮所谓的族老带头,正好借此一锅端。 上河村重新选举村长、里长,带领村民发家致富,绝不允许搞歪风邪气!” 苏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一个女婴被家人如此对待,一个母亲被人欺负成这样,她愤怒了。 “上河村的村长是谁?”苏樱问在场众人。 众人没说话,默默看向一位沉默的老人,身边站着问路的那个小男童。 “你是村长?”苏樱走过去。 “是!上河村村长冯四喜见过苏大人!”老头儿战战兢兢。 苏樱暗自摇头,如此胆小怕事,想来是被架空了,难怪上河村冯家嚣张。 正常情况下,村长都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除了协助县衙收缴税粮等,还有负责调停邻里矛盾。 莫三娘的事儿不见他的身影,想来村长在这村没啥影响力和威信。 “你当村长多少年?”苏樱问。 “回大人,十年!”冯四喜满脸愁容。 “村老们呢?”苏樱又问。 “回大人,都、都给抓走了,刚才带走的便是村老。”冯四喜回道。 “?”这下苏樱懵圈,难怪上河村成了冯家的,难怪能那么猖狂。 人多势众,从村长到村老全是冯家人,不为冯家服务,还能向着外人? “即刻召开村民大会,重新选举,那几人德不配位,不配做村老!”苏樱果断道。 都不用挨家挨户通知,村民们听闻冯家族老被抓走,都跑来看热闹。 于是在空旷的坝子上,现场公选村老、村长。 苏樱一手主导,选身强力壮、脑子灵活、略识字的人。 选了半天,全村竟再无识字之人,老村长虽懦弱、胆小,却是村里仅有的文化人。 年轻时在县里的酒楼当过伙计,跟着账房先生念了几天书,会简单算写。 要不也不能当上村长,看公文、记账等无不要识字的。 “唉!你且继续当村长吧!”苏樱无可奈何。 这种穷乡僻壤,连县学都没有,还指望村学? 天色渐黑,人群中苏樱看到黄四娘急匆匆回来,挤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壮汉身边,假装看热闹。 目光与苏樱相碰,带着询问。 苏樱微微点头,黄四娘才放下心。 “下面选村老,大家推举一下! 想好了,这些村老得帮着你们说话,为你们办事,必须有德望,不能是来欺负你们的地痞恶霸!”苏樱大声道。 大家选出几位有德行之人,其中就有黄三娘身边的壮汉刘二牛。 “刘二牛?不行不行!年轻后生懂啥!”有老人摇头,村老资历浅了压不住人。 “怎么不行?只要有德行,肯为大伙儿办事,就有资格当村老!”苏樱力挺。 这会儿装模作样这不行那不行,遇到恶霸屁都不敢放,遇到好人鸡蛋里挑骨头。 “对!二牛热心肠,怎么就不能当村老?”赞同的人一致道。 于是刘二牛当了村老。 “冯村长,各位村老,希望你们把上河村带好,大家和睦相处。 都是大唐子民,没有谁比谁高贵!不是人多就有理!”苏樱离去前叮嘱道。 “谨遵大人教诲!”冯村长、村老们道。 第419章 我要他们去死 “呜呜!”莫三娘被绑住手脚倒吊着串在木杠上,几个冯家汉子抬着往深山里去。 “叫唤啥?”边上一汉子呵斥。 看着莫三娘有些白嫩的脸蛋,竟有些挪不开眼。 想不到面黄肌瘦的村姑也能养得水灵灵的,颇有几分姿色! 再仔细打量,盯着莫三娘的胸,顿时觉得一股邪火往上窜,伸手… “呜呜!”莫三娘拼命挣扎。 “鼻涕虫,你干啥?”抬人的汉子累得要死,莫三娘一动,他们差点儿老腰折断。 “嘿嘿,咱们累死累活的干活儿,他冯阿二倒是清闲!”鼻涕虫色眯眯盯着莫三娘。 “咱们也不能白忙活,不如先让他娘子把辛苦费付了!哥儿几个松快松快!” “呜呜!”莫三娘眼神羞愤,面色绯红。 这帮天杀的畜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脚步顿住,对呀!累得满头大汗,又饥又渴的,怎么就没想过要辛苦费呢? 喂猛兽前,先喂饱自己啊!咋就没想到呢? 几个汉子邪魅一笑,笑嘻嘻放下木杠,解开缠在木杠上的绳索,几只咸猪手趁乱在身上乱摸乱捏。 莫三娘愤怒地呜咽着,蹬着地慌忙往后退,奈何手脚被捆缚,根本逃不了。 “我先来!”鼻涕虫急不可待,掀开同伴上前。 “随便!别弄死了就成,流口汤大家喝。”其他汉子们停下,坐边上歇气。 “啧啧,娘子竟如此水嫩!”鼻涕虫一把扯掉莫三娘嘴里的布团,手摸上滑嫩的脸蛋。 在官老爷家待几天,就变得水嫩滋润,哪像干巴巴的村姑? “滚开!别碰我,啊!”莫三娘不停喝骂、尖叫。 引得等候的那帮汉子兴奋无比,“鼻涕虫,倒是快点儿啊!哥儿几个还等着呢!” “嗷呜!”突然一声虎啸,地动山摇,树林哗哗作响。 “妈呀!大虫来啦!”软蛋们顿时屁滚尿流,连爬带滚的往回跑。 “等等我!”鼻涕虫光着屁股,跑了两步,被绊住脚,扑通摔个狗啃泥。 裤带解到一半,就听到虎啸,吓得魂飞魄散。 “嗷呜!”花花猛地一扑,啪地一巴掌拍下。 “嗝!”鼻涕虫眼珠子掉出眼眶,后背一个大血洞。 “嗷呜!”花花看看晕过去的莫三娘,嗅了嗅鼻涕虫,滂臭!丢下又去追前面那帮垃圾。 “妈呀!大虫来啦!”怂蛋们只恨自己腿少了,跑不快。 “嗷呜、咔嚓!”有人的腿被咬掉。 “啊!” 一声惨叫,在地上痛苦翻滚。 同伴头也不回,拼命往前跑。 “妈呀!”前面到处是冒着绿光的狼,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 几人顿住,两股战战,裤裆里一股温热,尿液滴滴答答滴落。 “嗷!”头狼一声长嚎,群狼慢慢围拢。 “咯咯咯…”这帮怂蛋牙齿咯咯直打颤。 “妈呀!”怪叫一声,四下逃窜,就看谁的命好,能不能跑出去! “嗷呜!”狼群一拥而上。 阿棠坐在小黑背上,来到莫三娘跟前,一把抱起,消失在林间。 不知过了多久,莫三娘幽幽醒转。 睁眼却是熟悉的房间,简朴的房屋,却无比安心、温暖,隔壁传来婴儿的哇哇哭闹声。 莫三娘脑子转了半天,所有的记忆回笼。 猛地坐起,身上是干净、暖和的棉衣,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梦幻了?不是被那帮畜生不如的东西抬到山上?明明看到一只大虫,一掌拍死鼻涕虫!怎么还好好地在这里? “你醒啦?”苏樱端着一碗红糖醪糟蛋进来,“饿了吧,先吃点儿!”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儿?”莫三娘全是懵的。 “我们找到的时候,你晕倒在老林子里!”苏樱真真假假。 “?”摸三娘眨眨眼,“那些人呢?” “死的死,伤的伤,能不能活着回家,全看天意!我是不会去救的!”苏樱笑着说道。 “多谢大人相救!”莫三娘眼眶红了。 “谢我啥,多亏黄四娘偷偷跑来报信!”苏樱坐下,看着莫三娘。 莫三娘、黄四娘其实不过十六七岁的村妇,因为穷困、常年辛苦劳作,比实际年龄看着大了许多。 在苏家养了一段时间,吃上饱饭,穿的暖和,慢慢养回来,恢复了一些青春女子的模样。 只是眼神褪去青涩、稚气,像二十三四的成熟妇人。 “饿了许久,快吃点儿!”苏樱温声道。 “嗯!”莫三娘鼻子酸酸。 闻着香甜的蛋汤,肚子咕鸣,才想起自己自离开苏家就没再进食。 回到家没见着孩子,争吵、追问,跑县城牙行… “大人!我的大丫没了!”莫三娘心中难过。 离开时大丫奶呼呼的,多可爱!离家不到一月,孩子就没了!她才三个月大! “我已给胡大人去信,让他出面找莫大善人,要回大丫。”苏樱拍了拍莫三娘的手。 “多谢大人!”莫三娘起身,要给苏樱磕头。 “哎呀,别、别!”苏樱拉住,“呃,你那公婆、兄嫂、丈夫,我全送去挖矿了!” 莫三娘呆住,定定看着苏樱,喃喃道,“好、好!老天开眼!” “你还愿意回冯家吗?要是愿意,我可以让冯阿二活着回来。”苏樱问。 “不要!我要他们去死!”莫三娘一脸恨意,“他们害死了我的大丫!呜呜!” “那你以后只能回娘家了!”苏樱蛮欣赏莫三娘,干脆利落不黏糊。 “不,大人,我以后跟着二夫人,伺候小小姐!”莫三娘恳求道。 “我们九月份回长安,几千里之外,你愿意背井离乡?”苏樱不忍。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子,一般不愿意漂泊异乡。 “我愿意!即使一辈子不嫁人,总比饿死在这里的强!”莫三娘性格刚烈。 宁可背井离乡,也不愿意困在这里嫁人生子,不想再遇到豺狼虎豹般的婆家。 “行,我知道了!”苏樱点点头。 “哇哇!”隔壁传来婴儿的哭闹,没吃饱。 “我去喂孩子!”莫三娘三两口把醪糟鸡蛋吃完就跑出去。 “唉,我二…”苏樱话未说完。 “小宝,我来喂…”莫三娘冲到床边,发现屋里多了一中年男子,顿时手足无措。 第420章 也就你厉害 “三娘来啦!快救命、救命!”杨春华将哭闹最凶的大宝递过去。 “是,夫人!”莫三娘抱过大宝,“见过大人!” “嗯,辛苦啦!”苏老二点点头。 抱着小宝轻轻拍打着,温柔的哄着,眉眼间全是慈爱。 莫三娘有一瞬间的失神,世间还有抱孩子的父亲?还温柔的哄劝。 不是说君子抱孙不抱子么?怎么苏家不一样? 抱着大宝回屋,大宝闻到熟悉的味道,急忙往怀里拱,直到吃饱了才松开。 睁着眼睛定定看着眼前人,莫三娘笑着抱起,搭在肩头拍嗝。 “哇哇…”那边小宝哄了半天,肚子还是饿,像小猫在哭。 莫三娘将大宝还回去,接过小宝。 小宝哭得委屈巴巴的,一钻进莫三娘怀中,便寻找吃的。 罕见的吃了好长时间,才吃饱。 吃完也是盯着莫三娘看,莫三娘看着小宝,想起自己的大丫。 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宝的脸,感叹道,“还是你命好!投胎到官宦人家!将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有了莫三娘,杨春华轻松一大头,孩子长得很快,一个人的奶不够两个孩子吃。 孩子吃不饱就哭闹不止,也不肯喝米油,只吃母乳。 初四黄四娘早早回来,进屋看到莫三娘,才放下心,“你没事吧?” “还好,苏大人救我回来的!”莫三娘感激道,“谢谢你,四娘!” “谢啥!都是女子,总不能看你被婆家欺负,还无辜送死!”黄四娘义气道。 劫后余生,莫三娘百感交集,豺狼虎豹窝的婆家没了,孩子没了,自己孑然一身。 “你要随苏大人他们去长安?”黄四娘很惊讶,“那你爹娘咋办?”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又顾得了谁?”莫三娘叹息,“你命好!嫁了个疼你的郎君!” 莫三娘嫁了人,再没回过娘家,生产时娘家也没来过人,仿佛五百文的聘礼买断了她的生死。 苏老二、苏老三初四带着各自属官往五路都督府跑,拜年,就开春的修路、耕种等进行协调、沟通。 苏宅热闹不过几日,又恢复往日冷清。 初六那天,胡夫人来荒沟村,红布盖着一只小棺材,停在村外。 莫三娘一路疾行到村外,看着小小棺材,眼泪刷地一下流出来。 跪下给胡夫人磕头。 “快起来!”胡夫人扶住莫三娘,看着可怜人,难过道,“本以为给你寻一个营生,不曾想竟害了你的孩子!” “夫人慈悲,是大丫无福!”莫三娘眼泪止不住。 “好啦,莫哭,孩子总算回来,寻个风水宝地,让她来世投个好胎!”胡夫人宽慰道。 几个月的婴儿,按风俗不能进祖坟,不能好生埋葬。 可是莫三娘亏欠孩子,在村外找了个风水地好生埋葬。 “大丫,阿娘没本事,没能护住你!来世找个好人家!切莫再投到穷苦人家!”莫三娘喃喃道。 孩子的事儿了结,莫三娘的心事了了,回到苏宅,柳枝拍打一阵,全身上下洗干净,开始新生活。 “夫人费了不少力吧?”苏樱与胡夫人喝茶闲聊。 “还好!”胡夫人浅抿一口茶,淡淡一笑。 莫大善人痛失爱孙,在梧州到处买孩童配阴魂。 人伢子送来不少,八字都不配,价钱一加再加,各县人伢子们眼睛都红了。 病恹恹的大丫送去,人伢子一问出生时辰,压住心中激动,装作嫌弃病婴,最后二百文买走。 当即赶着马车送州府,莫大善人拿着八字,与孙儿合上,激动地老泪纵横,给了人伢子十贯钱。 大丫那会儿气息奄奄,莫大善人心善,不忍目睹,让仆从抱走。 直到落气,才装入备好的小棺材,与自己的孙儿合葬。 谁知大年初三,长史夫人上门拜年。 莫大善人受宠若惊,开正门迎接。 茶过三盏,胡夫人让莫大善人屏退下人,说明来意。 莫大善人晴天霹雳,当即要跟胡夫人翻脸。 胡夫人巍然不动,冷冷几句话,威逼加利诱。 明言成了,莫家学子可得一份长史举荐信。 莫大善人纠结好一阵,最终长叹一口气,答应找到替换的立马送还。 “夫人费心了!此事莫要再与三娘提及。”苏樱听完,说不出啥滋味。 要是那会儿有人施以援手,兴许孩子还能活下来,可惜,没有如果! “听闻你把上河村给整治了?”胡夫人问。 “嗯,不把人当人,那自然也不会把他们当人,废物利用,全去挖矿!算是为自己赎罪吧!”苏樱笑道。 福禧审过,这帮人为祸乡里,在上河村恶人横行霸道,老实人被欺负。 弄出过好几次人命,都被以族规处置为借口按下。 村民敢怒不敢言,胡县令本着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冯家人在上河村越发肆无忌惮,族长和族老们比县衙的人说话管用,那里自成一方天地。 如今让不按常理出牌的苏樱给一掌拍死,雷霆手段将一帮恶人镇压了。 “也就你厉害!敢治这帮刁民!”胡夫人咂口茶道。 胡家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胡县令本身底气不足,吏员提上来顶缸,一坐十几年的从九品县丞。 一个破县,全靠胡夫人做生意挣的钱来维持周转,胡县令当的战战兢兢。 有些事儿看不惯也无可奈何。 倒是小看了苏樱,一个女官,可以横扫榕县,拿下贪官,重新治理、打造榕县。 别看上河村蹦跶的欢,在苏樱眼中,不过一群臭虫。 莫三娘的事儿,也改变了胡夫人的很多观念。 若放在以前,顶天也就觉得莫三娘命不好,叹息一声,绝对不会讨公道,惩治恶人。 毕竟人家按族规处置的,只能说命不好。 可偏偏遇到苏樱,不但惩治恶人,还把孩子尸骨讨回。 那天去拜访莫大善人,自己都没想过能成,抱着走一趟,给苏樱一个交待的心态去的,没想到居然成了。 此刻,胡夫人发现,很多不可能的事儿,只要尽力去做,也有可能做成! 第421章 干你何事 “诶,听说了吗?去岭南支教三年,可得官府举荐信…” 过年这几日,长安城的学子走动频繁,特别是那些来长安求学的外地寒门学子。 作为庶民学子,他们只能入学律学、书学、算学,最高四门学。 每年就录取那么几十名,还要一道道通关。 升格考试考进太学,再升格考进国子学,最后监考过了才有资格参加科考。 从四门学升格太学、再升格国子学,先要有足够学年,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一点儿不比在地方参加乡试、府试轻松。 岭南支教,只要熬过三年,得到官府认可,就能得到举荐信,参加国子学补考,备战科考。 不用跟众多学子挤一个赛道,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太学、国子学于高品阶官员、勋贵子弟来说,唾手可得。 可对于寒门来说,好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门外徘徊。 如今只要不怕艰难困苦,去岭南熬上三年,带出一批学子,就能拿到国子学入场券。 不用熬学年,直接备考科考的监考。 到时再奋力一跳,伸手就能触摸到进士。 “怎么这会儿才出这政令?”苏时彦拧眉。 要是早半年,自己不用颠儿、颠儿跑回长安考太学。 自己算是第一批支教,待那些学子到岭南,自己比他们早了大半年的=时间,也能早于他们返回长安,错开拥堵的高峰期, 偏偏这会儿才公布!苏时彦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总是踩错点儿。 “兄长想回岭南?”苏辰彦惊讶。 “算了,都回来了,再去岭南,折腾!”苏时彦叹气。 岭南的贫困、落后,连好书都找不到,比起太学差远了,还是安心现状吧。 “岭南支教令不会是阿樱提议的吧?”苏府,卢照时来拜访。 整个长安,卢照时就苏府有故旧走动。 “也许吧!”苏步成笑笑,端起茶盏咂一口。 “说来惭愧,梧州十年,未曾想过用此法大力办学,只觉得岭南人才凋敝,远远落后中原。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卢照时感叹。 “卢大人谬赞,说起来,是圣上远见卓识,大庾岭即将凿通,岭南文化发展提上日程是迟早的事儿。 此举既促进中原与岭南文化交流,也给寒门学子另辟一条通道。”苏步成中肯道。 “是啊,圣上卓远见识!”卢照时心领神会。 “卢大人该有好消息了吧?”苏步成关心道。 以梧州这一年多的发展,卢照时的政绩斐然,这样的官员都不提拔、调动的话,那就说不过去。 “看年后吧!”卢照时尴尬笑笑。 好多朝集使年前就得到调动消息,偏偏自己一点儿动静没有。 用苏樱给的冰糖送过礼,拜访吏部尚书杜相被拒,只说杜相歇息,勿扰。 苏步成看着卢照时,“大人去找过杜相?” 卢照时垂下眼帘,惆怅道,“说是勿扰!” “算时间,王大人在你离开前应该能到长安!”苏步成直觉卢照时应该有好消息,但此刻不宜乱说。 “嗯!鹤龄也算是熬出头!”卢照时说起王延年,眉眼间露出笑意。 “盼着离开梧州,真要离开,却又不舍,呵呵!不知鹤龄是不是如此!” 羡慕王延年能调回京城,自己还是未知数。 “何日离京,一定告知!也好送大人一程。”闲聊一阵,卢照时告辞,苏步成送别。 “一定、一定!”卢照时客套道。 “卢大人!”苏时彦、苏辰彦哥俩逛完街回来。 “两位郎君!”卢照时招呼道,知道是苏老二家的。 苏府紧邻京兆府,年节里,这里很安静,冷清清的。 路面干净,积雪扫在行道树下堆成一堆一堆的。 走到大街上,变得喧闹无比,逛街的人比比皆是,小贩们提着挎篮在人群中穿梭、叫卖。 也只有长安能有这么多人。 卢照时羡慕好友王延年回长安,繁华,有人气,六学、名儒全汇集这里。 回到进奏院,里面冷清,接到调令的各地朝集使都迫不及待出发。 “卢大人!”值守的小吏见到卢照时,急忙出来打招呼。 “新年好,恭喜发财!”卢照时从袖兜掏出钱袋。 “恭喜发财,卢大人客气!”小吏欢喜接过,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亲切,“有位大人来找你!” “哦?”卢照时诧异,自己在长安就苏步成,“可知是谁?” “呃,说是您本家!”小吏回道。 “光明,新年好!”推开房门,屋里坐着一人,起身笑道。 “新年好!不知大人是…”卢照时不动声色打量。 同是绯色官服,眼神太过精明、阴郁,笑得假模假样。 “光明,吾乃范阳卢氏,工部侍郎卢贺洲!”卢侍郎亲切道。 “见过卢侍郎!”卢照时拱手道。 “唉,光明,咱们同出范阳卢氏,怎如此生疏!”卢贺洲亲热挽起卢照时,拉着进屋,顺手要关上门。 “大人,屋里闷热,还是开着透气的好!”卢照时拦住关门的手,对小吏道,“上茶!” “呃!”卢贺洲愣了一瞬,尴尬笑笑,“光明来自岭南,竟不惧长安寒冷!” “范阳长大,早已习惯!”卢照时淡淡道。 小吏殷切地端着茶水进来。 “不知侍郎大人来,所为何事?”吹着茶盏,卢照时问。 “我也是前几日接到本家来信,才知光明返京!”卢贺洲看着卢照时,欲言又止。 “本家叔伯费心了!”卢照时笑笑,无事不登三宝殿。 “光明,梧州十年辛苦了!”卢贺洲语重心长,化身长者。 卢照时有些错愕,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我辛不辛苦,干你何事? “光明,你在梧州政绩卓越,可想过调往何处?”卢贺洲语带关切。 卢照时定定看着这位本家,“吏部自有安排,岂是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唉,话是这么说,不过在可选范围内,还是可以运作运作的!”卢贺洲拍了拍卢照时的手。 “光明未在京城待过,真以为吏部调动凭政绩?没人运作,再有能耐,也一样扔到犄角旮旯! 光明四旬了吧?还有几个十年能蹉跎?” 第422章 定夺 “所以呢?”卢照时问。 “光明想不想留长安?”卢贺洲见这本家终于上道。 “想!谁不想留长安?繁华、富饶,天子脚下近臣!提拔机会多!”卢照时说着心里话。 “那就好!咱们运作运作,三省六部九卿,随便哪儿都能塞进去!”卢贺洲激动地拍着卢照时的手背。 卢照时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端起茶盏。 “这朝堂姓李还是姓卢,侍郎如此笃定我能留下?”卢照时心中冷笑。 天狂要落雨,人狂要遭殃!没见圣上修订五姓七望,把李姓放首位是何意思? 虽然最后没能拧过几大世家,不得不把崔氏放首位,但圣上的心思一目了然。 “只要你想,就没有弄不成的!”卢贺洲不知有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王家、崔家、加上咱卢家,各部、衙、寺都有人,以光明的政绩,谁不争着要? 以后,咱们在朝堂上也能遥相呼应,守望互助!” 卢照时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敏锐抓住‘谁不争着要!’那句话,莫名联想到杜相避而不见,豁然开朗。 “那如果我不想留呢?”卢照时冷不丁甩出一句话。 “嘎?”卢贺洲懵逼,啥意思?这本家脑子有病吧? “如果不想留长安,依侍郎所见,我该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卢照时嘴角似笑非笑。 “光明说笑了,为何如此想不开,要远离长安?”卢贺洲不信。 “谁不想留长安?可吏部调动,又岂是一个小小侍郎能操控的!”卢照时冷冷道。 “看在本家的份上,某劝侍郎一句,切莫乱伸手,伸手必遭殃!” “你!”卢贺洲面色一变,气得拂袖离去,“不识抬举!哼!” 一个庶支远亲,穷得吃不起饭,当初家族挑选出来、倾尽资源培养。 只为将家族发扬光大,庇佑家族,却不想是只白眼狼。 族长来信,叮嘱一定要拉拢住此人,说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要不是亲家王端方折损,与王家几次联手都铩羽而归,他才不会低三下四来见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旁支。 门外某处角落,小吏隐身暗处,静静听着。 卢照时放下茶盏,关上门,静静坐了一会儿,想着这一年来岭南的发展变化。 大庾岭即将凿通,岭南支教令的出台,展望未来岭南的发展。 提笔写下《未来十年岭南发展规划纲领建议》。 苏樱一个小小女娘都为岭南发展殚精竭虑,自己十年的梧州刺史,怎能无动于衷?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待写完放下笔,天色早已黑尽,外面又飘飘洒洒下起鹅毛大雪。 推开门找小吏要点儿热水,却无人应答,小吏早就不见人影。 卢照时摇摇头,自己去厨房生火烧水,调了一碗黑芝麻核桃粉,放一颗冰糖,开水冲兑。 那香味,飘得老远。 “哟,卢大人,过年吃的好啊!”同为岭南道,容州刺史姚广闻着味儿寻来。 “姚大人还没用膳?”卢照时客套地道。 “可不!这帮小吏晚膳也不做,跑的无影无踪,早知在外面吃了回来!” 姚广眼睛盯着卢照时那碗黑糊糊,意图太明显,目光灼灼。 “不嫌弃的话,这碗黑芝麻核桃粉你拿去吃吧!”卢照时将碗递过去。 “那怎好意思,卢大人吃啥?”姚广嘴里客气着,手实诚地端过碗。 “无妨,还有,我再冲兑一碗便是。”卢照时打开口袋。 舀了几大勺黑芝麻核桃粉,又打开白瓷罐,放一颗冰糖,兑上开水搅拌。 “还是卢大人的梧州好啊,去年粉条、茶油、蜂蜜、红糖,今年彩丝、冰糖!哎哟,这都翻年了!” 姚广一口芝麻糊入口,被纯甜、鲜香征服。 冰糖不但精美,味道更甚红糖。 人家梧州向陛下进奏,全是喜讯,自己向陛下进奏,这里穷、那里破的,听得圣上都没了好脸色。 “兴许今年就该你们容州!”卢照时安慰。 “你这话忒假!”姚广指着卢照时笑,“这些东西岂是一般人想的出来的?” “贡品出不了,别的也行啊!”卢照时埋头吃芝麻糊。 后悔苏伯彦给的时候自己为何要客气,该多要些! “别的?容州还能出啥?”姚广叹气。 岭南蛮荒有偏远,鸟不拉屎的地方,地广人稀,搞啥啥不行,也不知要熬多久才有机会调走? “支教令听闻了吧?”卢照时问。 “啊!听闻了,怎么啦?”姚广不解,“朝廷下的令,寒门学子走个过场,拿份举荐信!” 卢照时看一眼姚广,没说话。 “啥意思?”姚广见卢照时不说话,追问。 “走不走过场,端看你怎么想,你要认为它走过场,它就是走过场…”卢照时不喜好为人师。 姚广看着卢照时,“卢大人的意思…” “真也罢,假也罢,千金买马骨,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礼贤下士,如今姚大人近水楼台先得月,长安城里不少名家大儒请不了,总能推荐一些得用的学子。 用好了,容州县学、村学还愁办不起来? 岭南除了粮食重要,这几年便是官学。 若大人真办成村村有村学,县县有县学,组织学子游学、调研。 说不定几年后容州出岭南第一位进士!” “还是卢大人敢想!”姚广顿时觉得手中的芝麻糊不香了。 三两口吃完,把碗一扔,回屋写新年规划、部署去了。 还没说完,姚广就火急火燎的跑了,卢照时好笑。 算啦,做好这一件已经很了不起了! 卢照时把小火炉生起,抱回屋子,长安是真冷啊,不烤火冷的人睡不着。 “你说卢侍郎跑去找卢刺史?”圣上问。 “是!卢侍郎说三部六省九卿,卢刺史一个四品官怎么都能塞进去!”小吏躬身道。 “卢刺史怎么说?”圣上背着手,殿内走了两圈。 “卢刺史劝卢侍郎切莫乱伸手,伸手必遭殃!”小吏原话复述。 “呵呵,这个卢照时,倒是不糊涂!”圣上很满意卢照时的态度。 嗯,一直举棋不定,纠结该把卢照时放哪个位置,此时有了定夺。 第423章 助他一臂之力 “早!卢大人!”姚广匆匆打个招呼就出门了。 卢照时看看外面漫天大雪,笑着摇头,进厨房找吃的。 “卢大人!这里烧着热水!”小吏热情道。 “多谢!”卢照时适应不了这小吏神出鬼没,忽冷忽热的。 怀疑他不是来伺候人的,是来折腾人的。 雪下了一晚,滞留进奏院的官员干脆睡懒觉,睡够了再起来。 “卢大人,元宵!”小吏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圆。 煮的白白胖胖,还放了红糖,撒了桂花末,香气诱人。 “哟,今儿吃这么好?”卢照时受宠若惊。 “呵呵,自家包的,有多的,带了几个给大人尝尝!” 小吏笑呵呵道。 “这红糖金贵,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卢照时不安。 “无妨,昨晚提前下值走了,害你没吃晚膳,就当给卢大人赔礼!”小吏笑笑。 “你们也挺不容易!”卢照时包了一包冰糖送小吏,“不嫌弃的话,拿回去给孩子当零嘴!” “哎呀,多谢卢大人,这下小的又赚了!”小吏眉开眼笑,赶紧接过,仔细收好。 这东西,全京城找不出十人拥有,自己居然有幸得着几颗!赚大发了! 卢照时回屋,把自己昨夜写的《未来十年岭南发展规划纲领建议》再修改,重新誊写后,带着去拜访房相。 传闻杜相身体抱恙,年节下,肯定见不到人,不如交给房相。 没指望靠它升迁,梧州十年,就凭这份感情,也该尽一份力。 希望能助力朝廷,加大对岭南的投入和资源倾斜。 “郎君辛苦,且拿去喝酒解解乏,烦请郎君跑个腿,给陆大儒传个话,就说岭南道容州刺史姚广拜访!” 路过一高门大院,见姚广陪着笑脸给门房说好话。 “我家陆大人累着了,这些时日休养,不宜见客!”门房没收红包,客气道。 “郎君帮帮忙!”姚广执着道。 “大人,非某不肯帮忙,实在是陆大人年事高,年前大朝会上给气着,回来便不太好!” 门房见姚广大过年的,定是有事相求,便实言相告。 “哦,多谢郎君!叨扰了!”姚广悻悻走开。 “姚大人!”卢照时叫住姚广。 岭南偏远、穷,在京城没几人看得起,卢照时看着不是滋味儿,同病相怜。 “卢大人!”姚广神情落寞,早上斗志满满出门,却一家都没能见到。 京官太多,下下州的从四品刺史,在京城还不如五六品的京官值钱。 “一个都没见着?”卢照时问。 姚广没说话,闷闷低着头。 “见不着大儒,不如随我去见房相吧!”卢照时邀请道。 “能见着房相?”姚广眼中重新亮起来,甚至带着几分崇拜。 “不确定,若是有幸见到,看能否请房相引荐几位大儒!”卢照时笑道。 “多谢卢大人!”姚广明白这是卢照时在帮衬自己,心中很是感激。 来到房相门前,卢照时敲开门请求通传,递过一个钱袋。 “大人客气,不嫌弃的话,进角屋坐会儿!”门房一听范阳卢氏,忙客气道。 “多谢郎君!”卢照时与姚广在角屋等候。 不多会儿,门房脚步匆匆跑回来,“两位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来到会客厅,里面燃着无霜炭盆,十分暖和。 “见过中书令大人!”卢照时、姚广躬身道。 “嗯,两位大人还在进奏院?”房相打量着卢照时。 “回大人,正月十七便启程!”两人回道。 正月十六新年开衙,到吏部看看有没有自己的调动,若无,便打道回府。 “嗯!”房相点点头,“今日来是…” “回大人,朝廷新出支教令,下官感触颇深,特写了一份奏折。”卢照时双手奉上。 房相有些惊讶,支教令还能刺激到这位刺史?接过一看,《未来十年岭南发展规划纲领建议》。 展开细细看,在这份奏折中,卢照时对岭南做了十年规划。 分别从粮食种植、道路建设、教育发展、广州泉州诸港口建设的布局、分步骤推动。 其中涉及最深的便是支教学子的充分利用。 学子若愿留在岭南,三年支教后,可安置户曹、工曹、船舶司等诸部门,从吏员做起。 岭南有别于中原,它有诸多港口,未来除了粮食,海运将是它的另一个重中之重。 需要大量有学识、有能力的人去建设、推动,不仅仅是商贸,还有船只制造、进而涉及大唐水军建设及发展。 不单是驱逐海盗,保护商船,还要巡游周边海域,宣扬我大唐国威! “嗯,卢大人真知灼见!”房相不住点头,留下奏折,此时不便细节讨论,“姚大人呢?” “下官、下官…”姚广没想到房相主动询问,一时紧张,有些语无伦次。 “慢慢说!”房相和颜悦色。 “支教令出台,下官想找几位大儒,推荐些学子,请去容州办官学!”姚广把话说完。 “嗯,此举甚好!”房相眼中闪过欣赏,这样的地方官员值得赞扬。 别人无动于衷,姚广年节不休,四下拜访名家大儒,网罗人才去容州,用心执行支教令。 若人人如此,相信岭南官学很快便欣欣向荣,要不了几年,岭南便能出一批人才。 “找了哪些大儒?请到几位学子?”房相关切道。 “尚无!”姚广摇头,“陆大儒年事高,身体抱恙不宜会客,其他…” 也就陆大儒家门房客气,委婉,其他的一听外地官员,直接回绝,说年节不会外客。 “嗯!我给你一封信,你去找国子司业,他自会帮你。”房相提笔写了一封信。 京城里眉高眼低的人太多,穷乡僻壤的刺史不放在眼中属实正常。 陆大儒虽为国子博士,年事高,有心无力,不如直接找国子司业,随便一出手,都能薅到几位人才。 房相欣赏姚广的用心、热忱,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多谢房相!”姚广感激道。 跑了一天,全是闭门羹,唯有房相见了面,出手相助。 “谢甚?三年后姚大人的容州官学兴盛,便是最好的谢礼!”房相笑道。 第424章 大庾岭记 苏樱打开匣子,将里面的棉籽取出,倒入温水中浸泡,放在窗前阳光照射的地方。 “阿姐,要泡多久?”小桃问。 “一日!还有一种办法,用烫水泡一刻钟。”苏樱道,“不过那个我把握不准,还是温水泡稳妥些。” “先生,这就是你说的泡发催芽?”谢清韵问。 “嗯!”苏樱起身,“好啦,第一步看完了,去上课吧!记得做好记录。” “是,先生!”孩子们呼啦啦回教室上课。 苏樱出门,来到地里查看。 种冬小麦时,特意留了一亩多地,种棉花用,这一片旱地向阳、通风,排水性好,土壤疏松、肥沃。 已是阳春三月,麦地里郁郁葱葱,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空着那块地里长了不少荒草,也是绿油油的。 “铁牛叔!”苏樱冲不远处耕地的秦铁牛喊。 “小苏大人!何事?”秦铁牛停下,擦了擦汗水。 趁着空闲,把蓄了一冬的水田再翻耕一遍,日子有奔头,整个人精神焕发。 过年时村里人、金风寨的人帮衬,盖了几间房子,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荥阳老家那边的亲人年前来了信,苏家又起势,秦家村的人日子好过许多,就不跑那么远到岭南来。 “铁牛叔,一会儿帮个忙,把这块地耕了,过几日种白叠子!” 苏樱也没跟铁牛叔提啥报酬。 那些绿草沤在地里,正好做绿肥。 “好嘞!”秦铁牛爽快道。 “小苏大人,我正好得空,我来吧!”周五郎、六郎扛着犁、赶着耕牛路过。 “你家的地耕完啦?”苏樱问。 “没,这不碰巧路过,一小块地,耽误不了多会儿。”周五郎将犁放下,套在牛身上。 周家去了两个汉子修路,周五郎、六郎依然负责酱油这块儿。 俩人技术不错,酿造的酱油品质好,工钱翻了倍,家里还有农活要兼顾。 “花花!”两岁多的春宝见到苏樱,乖巧的摘几朵田坎上的灯盏花送给她。 “嗯,春宝真乖!”苏樱笑眯眯接过,从兜里摸出一颗冰糖喂他。 春宝开心的眉眼弯弯,每次阿姐都给他好东西吃。 “阿樱,这怎么好?”后面的颜氏看到,心疼坏了。 多金贵的东西,阿樱村老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孩子。 “春宝乖,值得!”苏樱挼了挼春宝小脑袋。 小家伙长得白胖了许多,小脸蛋都嘟嘟的,很可爱。 “唉,周五郎,干嘛抢我的活儿?”秦铁牛看到,丢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 “铁牛叔,你家的地多,就别跟我争了。”周五郎笑道,“巴掌大的地儿!” “臭小子!”秦铁牛见周五郎已经赶着牛耕起来,没好再坚持。 “小苏大人,这里真的能种白叠子吗?”周六郎蹲在地边问。 “当然!不过最好的地儿是河南道、河北道,那儿干燥、阳光充足,种出的棉花蓬松、纤维长。”苏樱点头。 “真的?那以后是不是白叠子要移回河北道、河南道栽种?”周六郎眼睛亮晶晶,似乎有想法。 “嗯,以后会在河南道、河北道大面积栽种。 你们学会了,将来司农寺聘去做技术指导,还能回老家去看看。”苏樱鼓励道。 “太好了!兄长,学会种白叠子,咱们回老家去!”周六郎开心大喊。 “阿樱,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颜氏眼神热切。 谁不想家?去年是饿得没办法,要活命,不得不随着福隆商队来岭南。 如今大庾岭通了,路好走了,家中也小有积蓄,思乡心切。 “要想回去当然行啊,只是你们回去,还有地可种吗?”苏樱问了一个现实问题。 灾荒年,农民手中的熟地被权贵、地主们趁机低价收购、兼并。 再要买回,根本不可能。 要么背井离乡,要么自己去垦荒。 河南道、河北道这种聚居地,整片的平整荒地早就没了,只有零散的乱石、贫瘠地。 垦荒还没垦出来,人就得饿死。 “唉!”颜氏难过地叹气,除非发达,否则回故乡只是空想。 “你也别难过,多挣些钱,待春宝五六岁,送去念书,将来也许能走出岭南,带你们回老家。”苏樱安慰。 年后,岭南支教令已传遍大江南北,陆续有寒门学子来岭南。 梧县的县学正在筹建,新任县令也抵达,带了自己的幕僚。 福禧在交接中,带着新县令在各乡、各村跑。 学子们经过大庾岭,被宽阔的四车道水泥路震撼。 不是说岭南蛮荒、偏远吗?怎么熙熙攘攘、商旅不断? 这叫什么路?水泥路?如此干净、整洁的路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叫蛮荒? 大庾岭道两头,珠江、赣江码头各有一面功德碑石墙,镌刻了修建大庾岭工程的丰功伟绩。 撰文写着:贞观三年夏,余奉圣命修凿大庾岭… 全文近千字,叙述此项工程始末及艰辛,歌颂圣上英明、体恤民情,朝廷吏治清明,鼎力支持;地方官员、百姓积极参与,两地船商、商贾无偿捐赠等等。 文末镌刻了官员、吏员名字,各曹、衙门等,以及无偿捐赠、支持建设的船商、其捐赠物资折合的钱财数量。 每个路过的旅人都驻足欣赏,看完都能感受到当时的热血沸腾和激情澎湃。 此文由苏老二于庆功宴当晚,微醺微醉时提笔疾书,思如泉涌、一气呵成,成为他此生无法超越的散文。 船商们把原稿自费印刷,四处散发、宣扬,题名《大庾岭记》。 竟流传至长安城,成为学子们争相传颂的散文佳作。 就连圣上都亲自拜读,不时赞叹苏员外郎壮志雄心,志在千里。 学子们看着大庾岭道,深受鼓舞。 再往里走,才真正体会到蛮荒、艰难险阻。 好在岭南上下都知晓支教令,学子们一路受到官府、客栈、百姓们的善待和关照。 虽然辛苦,都坚定不移抵达各州府。 原本缺人才的各州府开心坏了,天降人才,纷纷把这帮学子充分利用。 除了筹办县学,还拉去干各曹杂活儿。 学子们也不推辞,在各曹干的如鱼得水。 第425章 东风 “先生,不是种白叠子吗?为何不种地里?”孩子们不解。 苏樱把泡发后的棉籽种在装满泥土的木格子里。 “这叫育苗,跟插秧一个道理,先让幼苗长到一定大小,再移栽,这样成活率高。”苏樱解释道。 “那要多久才能移栽?”孩子们问。 “一个来月,跟稻谷育秧苗时间差不多。”苏樱拍拍手上泥土,“好啦,去看看蚕孵化了没。” 呼啦啦,孩子们跑了,延续去年的分组,孩子们大小、生熟搭配,榕县来的孩子插在其中。 榕县上下透着一股穷酸味儿,来到梧县,孩子们有种遍地是黄金的感觉。 在这里学会做粉丝、榨豆油、制作酱油、养蜂蜜。 在家中是娇生惯养的孩子,榕县有头有脸人家的小郎君。 到了梧县,才发觉自己当成宝的东西,这里稀松平常。 苏家顿顿有肉吃,每顿都是炒菜,要不就是大鱼大肉,简直比县太爷还县太爷。 还有红糖,乳娘每日都有红糖鸡蛋吃,在榕县他们只年节时才吃得上。 这贫富差距!给孩子们带来不小震撼! 每一样都学的格外认真,打算盘、阿拉伯数字及运算等等,很多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吏部批复了榕县的官文,正式任命刘章为正九品上县令、宋万三为从九品上县丞。 榕县选了一批勤劳、朴实的村民来学制作粉丝,回去后各村集资办粉丝厂。 韦阿小跟福隆商队、跟粉丝厂签订合约,代收粉丝。 村民见粉丝销售有保障,甩开膀子大干。 粉丝洁白、细腻,晶莹有韧性,品质上佳,韦阿小收了后立刻给福隆商队送去。 不到一月,榕县村民就尝到甜头。 有精打细算的村民在田间地头的碎片地里种绿豆,岭南气候温热,一年能收两拨。 零敲八碎的加起来,能有不少收成。 年前被苏老三一帮粮食署的人追着翻耕再翻耕,这会儿正好把劳力抽去修路。 就在家附近修,还管中午一顿饭,一人两碗干米饭,汉子们吃得饱,活儿也干的快。 每日劳动有定量考核,最低完成多少,还有人来回抽查,检验质量。 想靠磨洋工、偷奸耍滑多混几日饭吃不可能的。 而且管事还说了,修完路,能干的、卖力干活儿的会带走,去外地干活,有工钱拿。 谁还敢偷懒?都卖力干活儿,希望路修完被管事看上,农闲时给家里挣些钱回去。 榕县百姓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脸上喜气洋洋的。 特别是吏员们,孩子跟着小苏大人念书,还学了不少本事,待九月份出去游学。 若是幸运,在长安也考进算学,乖乖!那是祖坟冒青烟! 家族中第一个走出岭南,在长安立足的人! 每个人都动力满满,激情四射。 有学子到榕县来办学,吏员们通力配合。 就差在大街小巷张贴宣传语,“榕县是我家,建设靠大家!” 县学很快办起,可念书的学生没几个。 吏员家的孩子有钱念书,都送到苏樱那里,九月份要游学,不愿意接回来。 其他拿得出钱念书的不多。 学子们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便想着去动员平民、村民的孩子来念书。 穷人们一听念书很高兴,谁不想自家出个读书人?可想到高昂的束修就摇头, “我们不收束修,免费教孩子!”学子们很热心。 可穷人们还是摇头,先生不收束修,心中难安,再者笔墨纸砚昂贵,还是买不起,于穷人那是奢侈品。 学子们很是挫败,闷闷不乐回到县衙。 不是说岭南人渴望念书吗?都不收束修,还是没人愿意来! 众人想不出为啥会成这样。 刘章、宋万三也着急,难得有免费先生主动教书,错过这村没了这店,一定要把县学办起来。 到荒沟村请教苏樱,该怎么办,才能把县学办起来。 “想来应该不止你们榕县,其他各县也面临相同的境况。”苏樱想了想道。 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发出岭南支教令,寒门士子也积极响应。 一下子师资力量大涨,可穷人却面临读不起的窘况,若县衙、州府不解决好,这支教效果大打折扣。 “要不这样,分两种方式办学! 第一,县学坐堂,有能力的送孩子来念书,县衙出台奖励政策,前三名奖励奖学金,鼓励大家把孩子送来念书。 第二,部分学子到乡村驻村扫盲,教孩子们认识常用字; 若有资质出众却无力念书的孩子,考核后收录县学,减免各种学杂费。 将来出息了,也是榕县的骄傲。 这样既不浪费师资,又能提高孩子们的基础,将遗漏在民间的潜在人才挖掘出来。” “太好了,小苏大人这法子好!”头疼的问题一下子解决,刘章顿时轻松许多。 朝廷大力扶持岭南,自己却抓不住这东风,错失了多可惜! 刘章也是寒门出身,自然念书的机会有多难得! 要是县学办不起,学子会去别的州府,以后再想让人家来几乎不可能。 “我去一趟州府,找胡长史,州府官学不能袖手旁观,也该出一份力,免费支持各县书籍、教材!”苏樱轻击案桌道。 按理这些问题该州府官学来解决,而不是她这个七品巡察御史。 梧州以前有刺史无长史,现在胡县令升为长史,卢刺史却调任广州刺史兼五府经略使。 朝廷又将刺史之位空置,暂未定下刺史人选,如今梧州胡长史主政,江司马掌军。 “如此甚好!还是小苏大人想得周到!”刘章喜出望外,如此一来,又能节省一大笔开销。 古代读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笔墨纸砚贵重不说,书本极为难得,常见教材为何只那几部经典典籍? 印刷不易,雕刻版典籍一版传几代,人走版还在。 “刘县令,榕县穷,孩子读书不易,不若单开几门实用课程,诸如打算盘、修路架桥、冶炼。 不是所有孩子们都科考,学些实用技能,将来也能凭一手本事谋生,养家糊口。” 第426章 女子官学 “胡大人、林大人!”苏樱来到州府,意外见到林县丞,两人愁眉不展。 “小苏大人!”两人拱手还礼。 “阿樱啊,你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落座后,胡长史强颜欢笑。 “哟,胡大人、林大人,发生何事?看两位大人面带愁容。”苏樱抬起茶盏浅抿。 “唉,还能为啥,办学的事儿!”胡长史挠头。 自己那点儿能力勉强坐稳县令,突然间提到州府长史位置,管七八个县。 本来长史是刺史佐官,不该他操心这些,有刺史总揽,他就是个摆设。 偏偏朝廷调走卢刺史,本该当吉祥物的他不得不担起责任。 为难死他了!每日政务繁忙,忙得脚打后脑勺。 好在去年修路一事忙过,不然他不用睡觉、吃饭了。 支教令一来,他也想接住这泼天的流量,奈何各县都来喊办不下去。 读得起书的人不多,读不起的还是读不起,各县都舍不得放走支教学子。 可生源不够,办学就成为了件尴尬的事儿。 林县丞来也是为此事。 学子们的到来首先填补了吏员不足的问题,但办学… “胡大人,你州府官学呢?是个什么情况?”苏樱问。 “学子不是到各县吗?州府还那样!”胡长史庆幸州府没受到影响,不然他没法干了。 “胡大人,我是为榕县来,讨几本书籍、教材,你也晓得,榕县穷得一无所有,是梧州垫底的。 学子们招不齐生源,县学办不下去…” “阿樱啊,何止榕县,桐县也一样!”苏樱未说完,林县丞就打断。 “唉!这支教令真真难为人,没有先生吧,愁!这有先生了吧,还是愁!”胡长史眉头拧成川字。 “胡大人,你身为长史,官学主官,县学一事你得拿个章程出来!”苏樱看向胡长史。 “阿樱啊,你说我能怎么办?穷人念不起书,我能如何?”胡长史急得就差揪胡须。 “大人,让州府印书馆印刷典籍、教材,免费发各县。”苏樱缓缓道。 “什么?免费?”胡长史差点儿跳起来,那得多少钱?谁来出? “胡大人,州府去年一年税钱收了不少,拨一笔款用于办学,千值万值。 响应朝廷诏令,积极配合!扶持各县大力办学! 各县有了典籍、教材,可省去一笔开支,同时给广大穷人孩子提供念书条件…” “阿樱啊,你怎么能想到那么多?”胡长史叹道。 “是啊!林某自认在官场混了二十年,竟不如阿樱想的通透。我等困扰的问题,轻而易举化解。”林县丞心悦诚服。 只需州府拨一笔款印刷典籍、教材,许多问题迎刃而解。 只要有书,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没有笔,沙土上写,炭烧棍、树枝都是笔,省去笔、纸、砚。 县学收不齐,先生下乡村,办学两个目的,科考出人才是其一,普及穷人识字率是其二。 来支教的学子不浪费,穷苦人也能受惠,哪怕只会写自己名字,识得简单数字,也是进步。 胡长史、林县丞思维被禁锢在县学上,未打开格局,苏樱这一启发,豁然开朗。 “善!这就安排印书馆印刷!”胡长史抚掌道。 “胡大人,另外再印刷一些珠算书、新式算学书!”苏樱打断道。 “?”胡长史不解,都学荒沟村的教学方法? “胡大人,算学很实用,将来科考的人不多,若算学学得好,可以让更多人有一技之长。 算学是很多学科的基础,用处大,可大力推广。”苏樱解释道。 “那好吧!那就印吧!”胡长史咬咬牙。 “胡大人,待后面县学办成,可考虑效仿六学,结合岭南本地情况,办几门专科学,甚至可考虑办女子官学!”苏樱畅想未来。 “啊?”胡长史脑中轰的一声,对啊,官学多样化、多元化,“可是,女子官学,太、太…” 胡长史觉得太惊世骇俗,女子在家里念家学便罢了。 到县学跟男子一样上课,谁来教?男女混在一起,实在、实在不合乎礼教。 “胡长史,一步一步来,先把县学办起来,再办专科惠及更多人,最后办女子官学,让女子也识字、学本领。”苏樱不以为意道。 “阿樱啊,这是岭南,不是长安!苏樱世间只此一人!”胡长史没那么大勇气冲破世俗。 “胡长史,圣上既然能封我做七品巡察御史,成为大唐第一位女官,就不排除会有第二位、第三位女官! 为何不能在岭南办第一所女子官学呢?我大唐胸襟宽广,女子有才,同样能为大唐增添光彩!”苏樱自信道、 在其他朝代或许不可能,可这是大唐贞观年间。 天可汗异于其他帝王的胸怀,应该会允许女子官学的出现,甚至会鼓励它发扬光大。 “大人,我觉得阿樱说的有理!”林县丞赞同道。 “阿樱的彩丝蚕养殖、新式纺织机,甚至更多女子从事的行业,不不仅需要心灵手巧,还需要传承。 若女子识字,这些技术才能得到提升,才能更好传承才!”林县丞道。 “我想想!我想想!”胡长史脑瓜子嗡嗡嗡,这冲击力度太大。 “这个不是当务之急,胡大人不必忧心焦虑,先把最紧要的县学办起来再说。” 苏樱看着胡长史一脸愁苦样好笑。 “阿樱啊,你能不能编撰些女学用的教材?”林县丞却很感兴趣,缠着苏樱询问。 她九月份便离开岭南,十有八九不再回来。 要办女子官学,苏樱是现成的最佳人选,林县丞必须抓紧时间搞定。 一定要办所大唐女子官学,他看到背后的深远意义。 “呃,我抽空整理些。”苏樱没想到林县丞的思想开放,脑子灵活。 “春蚕开始孵化,今年的彩丝蚕我们准备扩大规模。 一会儿我陪阿樱去白茅村视察,看看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顺便再给娘子们传授些经验,可好?”林县丞热情道。 “好啊!”苏樱爽快应下,反正顺路。 两人边聊边出了州府。 “唉!冲之、阿樱,你们就走啦?”胡长史一脸莫名,怎么把自己给扔下啦? 第427章 同道中人 “苏大人!”来到桐县县衙,吏员、衙役们见到苏樱,热情招呼。 这一年桐县好转,薪水向梧县靠拢,吏员、衙役们觉得日子有奔头。 桐县把豆油、豆笋、酱油做成系列产品,以村为单位形成各自特色。 成为岭南一带大豆消耗量最大的地方,刺激了周边几个道的大豆销往桐县。 同时豆油、酱油、豆制品又源源不断销出去。 不止各乡村富裕,城里客栈、酒楼、车马行都被拉动,家家户户不是开酒楼,就是客栈。 最不济也是代购点,都从中受惠。 年底四个月的糖厂榨糖,更是疯狂,商旅不断,村民也扛着甘蔗来售卖,顺带消费、采买。 县衙利税暴增,糖厂的、还有各行各业的,吏员、衙役们过年的薪水、加班钱拿到手软。 这样的好日子,谁不喜欢?谁不想天天过这样的好日子? 有好几位面生的,好奇地打量苏樱。 这就是大唐第一位女官?看样子不过豆蔻少女,竟已做到七品! 学子们好奇,也有不甘。 自己寒窗苦读,连科考入场券都还没捞到,一个女娘竟做到七品!为何人家当官轻轻松松? “这几位便是来支教的学子!”林县丞介绍。 “苏大人!”学子们躬身道。 “各位先生好!”苏樱客气还礼,“各位路上辛苦!岭南蛮荒,官学还靠各位先生多费心!” “苏大人客气!”学子们没想到苏樱和蔼可亲,并无想象中的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先生们一路走来,对岭南也有初步了解,不知有何看法?”苏樱坐下,与学子们聊起来。 “回大人,我等来自扬州,皆同窗,愿尽绵薄之力,助岭南办学。”其中一学子回道。 “哦,扬州可是好地方!”苏樱挑眉,没想到竟是富庶地方的学子最先响应。 “是!”学子们听着苏大人夸赞自己家乡,心里有种被认同的喜悦。 “从大庾岭过来?”苏樱问。 “是!如今大庾岭熙熙攘攘,商旅、人流络绎不绝,听闻年前大庾岭道路艰险。 我等幸运,年后通过,道路宽敞,双向车道,水泥路比梧州的修建的还厚实、耐磨! 这一趟行走,才发觉自己见识浅薄,岭南亦非想象中的落后!”学子们真诚道。 “非也,岭南确实蛮荒落后,只是各位到的梧州,这一年多梧州努力改变,日新月异,给各位造成错觉。 端看这几日招生,几位便能看出生源单一,且生源不足。这是已富裕的桐县,百姓尚且无力支撑孩子念书。” 苏樱笑道,“前路漫漫、艰难,各位先生有何看法和建议,如何打算?” “回大人,不管第一期学生有几人,我等皆不会放弃,已通过户曹核对、统计出学龄童。 着衙役知会各村,送学龄童到县学面试,挑选一批资质好的孩童。 专门成立一个班,免收束修,赠送教材。”学子们回道。 “哦,各位看来是有备而来呀!”苏樱笑了,这古代还是有同道中人! “是,我等有备无患,特地带了不少教材。”学子们面露得意之色,“我等此法,效仿本地乡绅。” 江南富庶地,有些乡绅办学,会把当地资质聪慧的孩子招揽去,免束修,还赠送书本。 甚至乡试、府试等一应费用都打点、资助,不外结善缘,或是当女婿培养。 只要其中一个孩童成材出息,乡绅便是赚了,连本带息都收回来! 此举百利无一害,于乡绅不过举手之劳,几本书、一顿饭钱的事儿。 于天资聪慧的孩子,则是千载难逢、改变命运的机会。 学子们来时聚在一起琢磨,岭南穷、蛮荒,出这道支教令,不外两点。 一是这里先生少,先生少意味着教材、典籍少,几人找乡绅们化缘,要来不少书。 二是这里穷,饭都吃不饱,自然无钱念书,便想着如何做到真正支教,单收一批学童,免收束修, “呵呵,几位先生用心了!”苏樱欣慰地笑了,这才是真正支教的! “州府闻息各县办学困难,正在印刷教材、典籍,赠送各县支持办学。” “太好啦!”几位学子欣喜道,“如此,我等可多招收些学童!” “嗯!几位先生辛苦!”遇到同道中人,苏樱不免话多,“待县学办起,可增加珠算、新式算学课!” “大人,此等辅助课我等会适当教授,只是听大人意思,是当做主课来授?”有学子不解,这跟科考不合啊。 “是!学童大多家贫,资质普通,不可能每一个都去科考。这类孩子,不若教授实用课程,将来能养家糊口。” 学子们面面相觑,还从未想过教育分流。 苏樱说的这种情况,多是孩子七八岁去做免费学徒,管饭不管工钱,白干活儿几年。 说是师傅或雇主带着学手艺,很多时候是不会教的,全靠学徒自己耳濡目染,领悟、偷师。 苏樱明确提出将其中部分学童分流,这种教学观点他们第一次听闻,需要消化消化。 “大人,我等教的是圣贤书,您说的、说的…”学子们支支吾吾,那些学科当成主课,有辱圣贤。 “无妨,珠算、新式算学待你们看了教材再说! 长安六学的算学、州府官学已将珠算纳入,相信不久新式算学也会纳入!” 苏樱并不生气,毕竟他们并未接触过。 珠算的影响力很大,除了算学、梧州官学纳入课程,其他的传播途径在账房、户曹这些同行中。 扬州学子也许听闻珠算的厉害,但并未当回事儿。 “算学纳入课程?”学子们惊呼,竟不知有此等消息。 长安六学可是各地学府、私塾的风向标,算学出来的人才多为朝廷各部聘用,虽是吏员,那也是能吏。 特别是军队后勤粮草上,最需要这样的吏员。 科举之路走不通时,这条路何尝不是一条路? “大人可有珠算、新式算学教材?”学子们虚怀若谷,想要看看是什么,能让算学专辟一门课程。 “林大人那里应该有吧!”苏樱看向林县丞。 第428章 拜先生 “去把我书桌上左首的珠算、新式算学书取来!”林县丞吩咐一位皂吏。 “是!”皂吏出去,很快回来。 “看吧!”林县丞递给学子们。 学子们低头翻看,慢慢的看入迷。 读书能读出来的,天资都不差,而且官学也有基础算学课,并非一窍不通。 珠算一看便懂,背住口诀,剩下的是多打多练,熟能生巧。 让他们震惊的是此法仅需一把算盘,便替代了繁琐的算筹,且运算速度极快。 不得不叹服,世上有人如此聪慧,能想出此法! 再看新式算学,开始看阿拉伯数字不解其意,但看到后面的多位、高位演算的便捷,恍然大悟。 “苏大人!我等狭隘、浅薄!”粗略翻完,眼界大开。 意犹未尽,不舍得,“林大人,可否借我等抄阅几日?” “不用抄,州府过几日会送来印刷本,比手抄本工整!”林县丞微笑道。 看到苏樱与学子们的愉快交流,林县丞知道自己的县学稳了。 学子们们认可苏樱的教育分流,又进行更深入的交流沟通。 针对岭南百姓文化层次低,民族杂居的现状,特别强调俚人学童的教育,不独是汉人,俚人也不落下。 认同苏樱的很多先进理念和观点,当苏樱提出将来开办女子官学时,一点儿不觉得突兀,觉得理所当然。 甚至有些兴奋,大唐第一所女子官学诞生于他们手中,这是何等荣耀的事儿! 唯一令他们发愁的是师资问题如何解决。 “荒沟村有不少女娘学识不差,还是养蚕、纺织能手,可以考虑做女子官学的先生。”苏樱推荐道。 “果真?多谢大人!”学子们心中踏实,下定决心一定要办成。 来之前抱着利己不忘利他的心态,这会儿纯粹的想做成一件事儿,投入百分百的热情。 “明日我与林大人去白茅村考察彩丝蚕养殖,你们若是有兴趣,可一同前往!”苏樱邀请道。 “我等…”有学子脑子没转过来,这是女娘的事儿,他们去了能做啥? “是,大人!一定前往!”转得快的学子忙应下。 彩丝蚕织品一匹价值连城,只在传闻中,未得见真颜。 原来竟是这位苏大人所创,怎么也得看个究竟! 苏大人也说了,女子官学就是为这些女娘创立,将来女娘不但会养蚕、纺织,还要能提升、改良,把这些用文字记录、传承。 兴许会有更多女性改进、发明新的技能、技术,推动岭南、大唐发展。 翌日,学子们随着苏樱、林县丞去白茅村。 从官道转到村道,却见白茅村的村民在热火朝天修路,路段拓宽,山石挡路的地方也烧了炸掉。 “林大人、苏大人!”村民们见到,纷纷停下手中活儿打招呼。 来到村里,村里特意盖了十几间大平房养蚕。 妇人们采桑叶回来,切碎,正在喷洒大蒜红糖水。 见苏樱、林县丞带着几位郎君进来,甚是惊讶。 “呀,这蚕儿怎么还喂水?能活吗?”学子们惊呼。 “能啊,这是大蒜红糖水,适当喂一点儿,增强蚕儿的身体抵抗力,长的壮实,目前此法在岭南各州府推广。” 苏樱介绍道,“你们江南亦是桑蚕兴盛之地,应该也有不少养殖秘籍吧?” “这个、这个,我等从未关注过,还是今日在此,真正知道它竟是此等模样。”学子们羞愧。 桑蚕向来是妇人经手,身为男子,特别是读书人,更不会关注。 也就这里颠覆了他们的认识,原来基层官员的日常工作就是耕种与桑蚕,林县丞说起桑蚕头头是道。 庆幸自己的岭南之行,不但一路行来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如今还熟知基层官吏工作流程。 许多之前不屑一顾的人和事儿,竟是自己将来踏入仕途必经的基本课程。 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鸡毛蒜皮小事儿,全都蕴藏着智慧。 学子们短短半月,亲力亲为许多事物,改变了很多自以为是的看法。 岭南支教,说是支教,倒不如说是让他们提前官场实习。 白茅村凭借彩丝蚕,去年大赚,今年扩大规模。 妇人们靠养蚕赚大钱,在家中地位上升,开春养蚕,更多妇人也想加入。 村里严格筛选,不爱干净、邋里邋遢的不行,不按规矩喂养,自行其是的不要。 进了养蚕组的妇人在村里走路都挺胸抬头,底气足足的。 见到苏樱,那叫一个亲热! 围着苏樱请教这、请教那的,有的还细心请教桑树如何种植,才能叶片肥、大、嫩? 苏樱又讲了许多关于桑树嫁接、扦插,改良桑树的妙招。 不光妇人们,就连学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原来一棵桑树都蕴含这么多学问! “好啦,别光顾着聊养蚕,这几位是来自江南道扬州的学子,县学先生。 各位阿姐家中可有学龄童,让先生们考一考,考核通过,可免束修、书本费,去县学念书!”苏樱向妇人们介绍。 “天啊,有这等好事!”妇人欣喜,有听闻朝廷出台岭南支教令。 只知道要办县学,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成为受益者。 “先生稍等!我回去唤我家狗娃来!”“我去唤我家旺财!”妇人们慌慌忙忙跑了。 读书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高人一等,谁也不想落下,白茅村还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呢! 很快妇人们拉着自家孩儿来见先生,从田间地头、工地上拉来,全都脏兮兮的。 “快喊先生!”妇人们见孩子不喊人,瑟缩不前,急得一把扯着孩子上前。 “先、先生!”孩子们声若蚊讷。 在地里干活干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阿娘拽走,说是拜先生,都没明白咋回事儿。 “嗯,你叫什么名字?”学子们努力显出老成持重。 “回、回先生,我叫狗娃!”孩子嗫嚅道。 平时大家狗娃、狗娃的喊,不觉得有啥不好,这会让自报家门,觉得很没面子。 “姓甚?今年几岁?”学子们认真记录着,这名字乡下孩子叫得多,名字贱孩子好养活。 第429章 知己 村长得知县学先生来面试孩子,立马停工,让汉子们回家,把家里的娃不管大小,全带来给先生面试。 于是大到十三四岁,小到两三岁的幼童,都被送来面试。 学子们没想到白茅村的村民这么热切,没有嫌弃,而是一一认真面试。 最后挑选出三个孩子。 被挑中孩子的村民激动坏了,不停的喊着谢谢先生,回去煮红糖鸡蛋请先生吃。 学子们婉拒,奈何村民实在热情,只得接下。 其他孩子羡慕地看着,还有不少女孩也远远看着。 “你们想念书吗?”苏樱问女孩们。 “嗯!”女孩们眼神羞涩,“女娘也能念书?” “也许会有那一天!”苏樱笑笑。 “大人,真的吗?什么时候?”女孩们眼里亮闪闪的,闪着希望的光。 “快的话一年,慢的话两三年!”苏樱温柔道。 “哦!”女孩们眼中的亮光渐渐黯淡。 “怎么啦?”苏樱以为女孩们会开心,但个个透着失落。 “明后年,不是定亲就是嫁人,没机会念书!”有女孩低声道。 “?”苏樱惊讶,这些女孩十岁不到,才八九岁。 按大唐律法,女子十三岁便可出嫁,可自家、特别是自己无人说亲,竟产生错觉,女孩可以无拘无束成长。 原主爹娘疼爱,没有给她施压。 可这些女孩是穷苦人家,生存艰难,到了年龄就早早嫁人,家中少一张吃饭的嘴。 女孩们不知道读书为了什么,只知道读书能受人尊敬! 苏樱没说话,默默拍了拍女孩们。 不敢允诺,给了承诺却兑现不了,会让人更失望。 “林大人,你怎么看?”出来的路上,苏樱心情有些沉重。 原以为一两年后,县学成了气候,再把女子官学提上日程。 可九月份自己走了,女子官学真的能办成吗? “唉!阿樱啊,如果你在,我们共同努力,兴许能办成,但如果你走了…”林县丞没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女子官学面临的困难更多,不单是束修、还有来自各阶层的不认同,包括女孩的父母。 富人家的女孩阻力小些,家境富裕,大多会给自家孩子请先生识字。 穷人家的女孩算半个劳力,得干活儿。 长到十二三岁便急忙嫁出去,送去念书就意味着家中的活儿没人干。 念完书也到了嫁人年龄,最终便宜婆家,怎么算都不划算。 官道口两拨人分别,苏樱回梧县,林县丞带着学子们回桐县。 “阿樱啊,不若把女子官学办起来?趁着你那里几个厉害女娘都在! 待九月份你们走了,女先生都没了,如何办得起来?”林县丞试探着提议。 “待我回去想想,跟她们合计合计!”苏樱意有所动。 来这里快两年,为岭南做了不少事情,唯独没有考虑过女孩们。 一路想着心事回梧县。 “驾!”一条村道冲出一队人马。 苏樱忙勒住缰绳,避免相撞。 “咦,小苏大人!”最前面的福禧看到,惊喜道,“这是从州府,还是白茅村回来?” “都有!”苏樱笑笑,“还没交接完?” “可算是完了!”福禧长舒一口气,介绍道,“这位便是梧县新县令宋大人!这位是刘师爷!” 苏樱冲宋玄羽、刘几道拱手行礼,二人亦回礼。 “小苏大人!久仰久仰!”宋玄羽微笑道。 三十出头,模样俊美,一路风尘,官袍有些皱巴,官靴上全是泥土,倒是个实干的官吏。 跟随其后的师爷看模样应是同龄人,细葛布袍服,领口微敞,颇有几分磊落不羁的豪放。 “梧县跑完,宋大人有何观感?”苏樱问。 苏樱与宋玄羽马头相并,边走边聊。 “这么好的地方,人口竟不足两千户,可惜可惜!”宋玄羽坦言。 “去年河南道、河北道不少流民迁徙,若全部接手,如此年底当升为中县! 两季稻、冬小麦、大豆、甘蔗,还有粉条、茶油、蜂蜜,如此富饶,几百户流民完全吞得下!” 语气间倒是为果敢、利落,不似胡县令畏手畏脚,前怕虎后怕狼的。 以致后面的流民都被卢刺史拦截,分流到其他各县,一个县都没能升格为中县。 “大人哪里人士?有如此不俗见地?”苏樱好奇。 “邢州广平人!”宋玄羽坦坦荡荡,一点儿不扭捏,“祖上曾在北魏做官。” “失敬、失敬!”苏樱拱手。 宋玄羽一说,苏樱便知邢州广平的宋家是谁了,北魏吏部尚书宋弁。 其七世孙宋璟便是与姚崇并称‘姚、宋’的开元名相,与贞观的‘房、杜’皆为唐代着名贤相。 “听宋大人话里的意思,是想把梧县升格为中县?”苏樱问。 “若是三年任期,争上保中,若是六年任期,争上县!”宋玄羽毫不犹豫。 “小苏大人不会觉得宋某狂妄吧,哈哈!” “怎么会!苏某倒是希望多一些宋大人这样的县令到岭南。 有勇气、有闯劲儿、有想法、年富力强,这样的岭南充满活力!”苏樱由衷道。 “哈哈!这话我爱听!小苏大人如此见地,真让人难以相信是个女娘!”宋玄羽打量苏樱几眼,眼神流露出遗憾。 有的人一句话便说到心坎上,有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位小苏大人很合他的意,若是男子,可引为知己!拉住彻夜长谈,可惜是女娘! 梧县的变化源自这位小苏大人,一路走一路看,越看越惊叹。 越看越惋惜,前任胡县令真是个庸才,居然放着身边大才不用。 换了他,天天缠着苏樱一同谋划,大刀阔斧的变、变、变! “宋大人看苏某作甚?莫非我脸上有花?”苏樱被看得不自在。 “哈哈,某在想,小苏大人可否方便一同到衙门叙一叙?想听听小苏大人高见!”宋玄羽半是玩笑半是真。 “呃,行啊!”苏樱略微沉吟,欣然应允。 这位宋大人颇有见地,正好一起聊一聊,顺便探讨一下女子官学,看看他有何高见! 第430章 梧县来对了 “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宋玄羽招呼苏樱入座,刘师爷、福禧作陪。 庭院内架着木架,烧烤羊肉,案几上摆着豆干、凉拌粉丝、油酥豌豆这些下酒菜,以及煮好的米酒。 “哟,宋大人会享受啊!”苏樱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招待。 “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必定要把小苏大人灌醉,把你肚里的货都吐出来,哈哈!”宋玄羽哈哈大笑道。 “宋大人,苏某还打算向你讨教呢!”苏樱好笑。 “好说、好说!不嫌宋某才疏学浅,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细!”宋玄羽爽快道,“来,喝酒喝酒!” 几人举杯共饮。 “说吧,小苏大人有何困境?”宋玄羽割下一块肥嫩的羊腿肉,放到苏樱碟中。 刘师爷默默递过自己的碟子,“我的!” “去去去!大老爷们,自个儿割!”宋玄羽笑着拍开。 福禧看惯了俩人打闹,视若无睹。 “时纶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刘师爷状若失意,酸酸道。 “仲平乱说甚!小苏大人在此,休得胡言!”宋玄羽板着脸道。 “好吧!”刘师爷恢复一本正经,也不生气。 自己割了一块大羊腿,装到苏樱碟中,笑嘻嘻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小苏大人原谅则个。” “呃,师爷客气!”苏樱看着案几上老大一块羊腿,怀疑师爷故意的。 “宋大人,梧县的支教学子可曾抵达?”苏樱问。 “还没来得及过问,已到好几日。”宋玄羽大口吃着羊肉,“小苏大人担忧县学办不起来?” “之前担忧,这会儿不担忧了!”苏樱笑笑,用小刀割着羊腿肉。 “你去州府是为这事儿?”宋玄羽问。 “嗯!榕县太穷,学子们免束修,还是没几人肯去念书! 我找州府印刷一些典籍、教材,免费赠送各县,先把县学支棱起来。”苏樱道。 “?”宋玄羽放下手中的小刀,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免费送给学童?” “嗯!能上得起县学的人不多,不捐赠些书,县学惨淡,支教的学子们无事儿可做,支教将流于形式。”苏樱叹道。 “是都免费赠送,还是只针对交不起束修的学童?”宋先羽追问。 “?”这话一问,苏樱立马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不患寡患不均,要么都免费赠送,要么都缴费,这是官学!不是慈善机构! 有的交有的不交,会产生矛盾,凭啥穷的不交? 自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不能谁穷谁有理!免费的午餐没谁会珍惜。 “依宋大人之见,当如何处理?”苏樱虚心请教。 “很简单,第一期能招多少是多少,不免费!”宋玄羽干脆道。 “虽然寒门念书不易,可若是念书求着他们来,这书不如不念!宁缺毋滥!” 在宋玄羽的心目中,若是想念书,排除千难万险也要来。 不想念书的,总有这、那的借口,穷不是理由。 哪怕是偷学,那也是一种决心和态度! 而不是追着喂到嘴边!求着念书,又是免束修,又是赠书的。 就是私塾免束修,那也是资质出众,一心想念书的出众者,才有这个机会。 这位小苏大人,太过滥好心。 不设立门槛,念书失去神圣光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进来,配吗? 苏樱垂下眼帘,宋玄羽的话有道理,一来就放下教育的门槛,反而没多少人愿意念书,读书的含金量下降。 “小苏大人?”宋玄羽见苏樱不说话,“某只是一家之言,小苏大人听听就是,不用放在心上。” “宋大人言之有理,是我太过急切,考虑不周。”苏樱笑笑。 总是代入现代社会的九年义务制教育,忘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读书是阶级跨越的垫脚石,求而不得才有人追捧,门槛是一点点放低,而不是直接取消。 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小苏大人要问的事儿,莫非与这有关?”宋玄羽暗自懊恼自己嘴快,忙找话题。 “也是,也不是!”苏樱甩甩头,撇开免费一事不去想。 就让各县自己去操心吧,水到渠成。 但女子官学一定要在自己离开前办成,是给岭南女子争取一份利益。 “何事?可否说来听听?”宋玄羽道。 心中钦佩这位女官,尽管幼稚了些,但为寒门广开门路,值得尊敬。 “我在想能否办一所女子官学!”苏樱斟酌道。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全都停住,惊愕的看着苏樱,这个、这个观点实在震撼哈! “也是免束修?”宋玄羽顺着话问。 “嗯!”苏樱肯定地点头,“除了识字,主要是桑蚕、纺织、算学这类适合女子的专业课程。” 不止宋玄羽沉默,刘师爷亦陷入沉思,福禧敬佩地看着苏樱。 宫中有女官,识字的宫女经过层层选拔、培训,跟着女官实习后才慢慢接替。 苏樱的女子官学与宫中女官异曲同工,都是培养出能干的女娘。 只不过女子官学用在农桑、纺织技艺提升和传承上,并非诗词歌赋这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个还真没人想过,思想太超前,在场几人都在努力消化这句话。 “你想在县学中另辟一所女子官学?”宋玄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梧县来对了。 “是!几乎都是穷人家女娘,大概率是全免,免束修、免书本费,包括食宿!”苏樱回道。 穷人家的女娘念书不易,即使免这免那,很可能爹娘都不放行。 “这主意好!只是办在县学中不划算,不若办到州府。”宋玄羽提议。 女娘能念书的极少,县学单独办一个女子官学,浪费资源。 不若集中到州府,几个县的女娘汇集一块儿,师资力量集中,且规格高。 “啊?办到州府?目前就桐县有这想法,我手里就几位女娘做先生。”苏樱没想到宋玄羽这一步跨得太大。 “若宋大人有意,不若两县合作如何?” “可!”宋玄羽想都没想道,“梧县县衙拨一笔款,校舍就建在你们荒沟村,如何?” 第431章 小苏大人懂我心 “啊?不妥、不妥!”苏樱摇头,“荒沟村没几个劳力在家,盖校舍是个大问题。 其次,彩丝蚕是技术秘密,暂时不宜全部公开,另外还有白叠子试验田。” “这个好办,咱们只招收梧县、桐县女娘,反正你的彩丝蚕迟早要扩大规模。 盖校舍县衙自会派工匠去,不占用荒沟村的劳力。”宋玄羽轻松化解了问题。 “好吧!”苏樱想想觉得也是。 “刚才你说的白叠子可是高昌国贡品的白叠子?”宋玄羽敏感抓住苏樱话中的关键词。 “是!此物比木棉树的棉纤维更长,不但保暖,还适合纺织…”苏樱介绍起白叠子的用途,以及未来规划。 “啪!”宋玄羽一拍案几。 “小苏大人,我们邢州适合种白叠子,明年移到我们邢州,宋家愿意无偿提供试验田!” 宋玄羽希望白叠子先在自己家乡播种,北方太冷,白叠子大面积推广,可让更多人有御寒之物。 “呃,没问题,只是我手中白叠子种子不多,只够种一亩多地,收获的棉籽也不多,顶天能种十亩。 要大规模种植,还得去高昌收集更多种子。”苏樱巴心不得早日扩种,可没种子。 “这好办,把高昌纳入我大唐版图,连地都是我大唐的。 高昌种,河南、河北道也仲,要不了几年,大唐百姓都能有棉服御寒,还有你说的棉布穿!” 宋玄羽一杯酒下肚,豪迈道。 “嘎?”苏樱愣住,“宋大人,你是梧州县令,难不成还能披挂上阵,灭了西域三十六国不成?” “这有何难?为了白叠子,宋某愿意披挂上阵!”宋玄羽拍了拍胸膛,“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乃某平身所愿!嗝…” 宋玄羽打了个酒嗝,面色微醺。 “时纶,喝茶、喝茶!”刘师爷递过茶盏。 “仲平,我没醉!”宋玄羽一把推开茶盏。 “仲平,你信不信,我若是随李大总管北征定襄灭突厥,定能立奇功!” “我信、我信!”刘师爷哄道。 “小苏大人,你信不信?”宋玄羽嘴里喷着酒气,眼神迷离的问苏樱。 “信、信!”苏樱认真道。 “看,咱们是知己!小苏大人懂我心!”宋玄羽很高兴,重重拍着苏樱肩膀。 力道很重,拍一下苏樱颤抖一下,肩膀麻麻的,默默往边上挪。 “时纶,喝的差不多,该歇息了!”刘四爷拽着宋玄羽回屋。 “小苏大人,明日咱们再喝!跟你聊天,就是痛快!”宋玄羽不忘回头叮嘱。 “好!”苏樱回道。 苏樱和福禧回驿馆休息。 “这些天辛苦了!”苏樱对福禧道。 “小苏大人客气!”福禧笑嘻嘻道,“闲着也是闲着,当县令挺过瘾的!” “今年你和福禄一人一县,分开吧,不用来回跑,各管一片,跟工部、司农寺一样,你们各自做大。”苏樱交底。 自己撂挑子,也得给下面的人出头机会,一分为二,两个都提为正九品管事。 这些话暂时不能说,会在奏报中提请。 “多谢小苏大人!”福禧道谢。 “谢我啥,那是你们的本事!”苏樱笑道,“谁留梧县、谁去桐县,你们自己商量。” “小苏大人,你舍得辞官?”福禧问。 “有啥舍不得?”苏樱笑笑。 “我还没去看看咱大唐的山山水水,一路走走停停,把孩子们带到长安。” “然后呢?找个如意郎君嫁了?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福禧好奇。 如此大才的小苏大人,还是逃不脱婚嫁、困囿后宅的命运,想想挺惋惜的。 “不知道!看吧!”苏樱仰头望望天上的皎洁明月。 成婚于男子是成熟的标志,成家立业是男人的人生转折点,是向上的力量和基石。 于女子,则是一种枷锁,生育、养育子女、侍奉公婆、打理后宅,再没有自我。 不说古代,就是现代,婚姻于女人也是付出远远大于收获,很多时候甚至是停滞向前的脚步。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当下自己还能做自己的主,自然要多走走、多看看。 “小苏大人若是男子该多好!”福禧惋惜道。 “女子不好吗?”苏樱打趣。 “没说女子不好,只是小苏大人一身本事,若是男子,必定仕途坦荡,将来兴许能如房相! 身为女子,一旦嫁人,再无仕途可言,一身本事只用在后宅,着实可惜!”福禧难得话多。 来梧县也快一年,这里没啥明争暗斗。 苏家人、荒沟村的人都很积极向上,整天使不完的牛劲儿,忙着改变身边环境。 福禧、福禄深受感染,人也变得开朗、风趣,整个人精神焕发,不像在少府监,阴气沉沉。 “多谢福大人的美誉!”苏樱听了心情大悦。 戌时正,梧县的夜市还热闹不已,到戌时末才闭市。 大街上灯火通明,酒楼、食肆还有不少客人吆五喝六的,街上还有小摊在叫卖。 “小苏大人!”牛二媳妇在一家食肆前热情招呼。 “阿姐!还在忙啊?”苏樱过来,“你的油条摊呢?” “咯咯,这是我盘的店!快进来坐坐!”牛二媳妇笑呵呵邀请。 “哎呀!阿姐厉害啊!都盘下店了!恭喜恭喜,生意兴隆啊!”苏樱进去。 店面不算大,不过十步深、五步宽的店铺,上下两层。 “托小苏大人的福,卖了一年多的油条、油饼,终于攒下钱盘店!”牛二媳妇喜气洋洋。 “阿姐还卖油条、油饼?”苏樱打量店铺,门口的大铁锅炸油条、油饼。 “可不!有了店铺,不担心刮风下雨!”牛二媳妇端来豆浆,请苏樱、福禧喝。 “阿姐,不考虑增加或换些吃食?”苏樱觉得这个买卖成本投高了。 “唉,我这脑子哪想得出?就是肉饼、油饼不都是小苏大人当初教的?”牛二媳妇为难道。 谁不想生意做大,梧县客商往来多,有个店铺,客人也能坐着慢慢享用。 虽然利润没有以前高,但胜在稳定,商旅就喜欢这种悠闲的店铺,边吃边聊生意。 第432章 茶点 “阿姐,不若做些点心、小吃,加上豆浆、茶水,专做商旅客人的生意,如何?”苏樱福至心临,想到广东茶点。 从早到晚都能做,悠闲的喝茶、吃着点心,谈生意多惬意! “当然好!小苏大人想出来的,必定是极好的!”牛二媳妇欢喜的紧,“小苏大人,要怎么做,你说我做便是!” “呃,你店里有哪些食材?”苏樱也没推辞,反正这会儿还早。 “羊肉、黄豆、绿豆、红糖、蜂蜜、油、粗茶!”牛二媳妇这些花了不少钱。 “嗯,够了,待生意稳了,再考虑增加其他品种。”苏樱听完,心里有了谱,“蒸笼有吧?” “有!” “那好,绿豆泡三四斤煮烂,捣成绿豆沙;羊肉剁茸,做羊肉大葱馅儿,明日你几时开门?”苏樱问。 “辰时初开门。”牛二媳妇回道。 “ 你先备好,明日卯时正,我过来教你!”苏樱安排道。 “唉,好嘞!”牛二媳妇好欢喜。 “明日你有口福了!”路上,苏樱对福禧道。 “呵呵,那我明日早早过来!”福禧满是期待,难得吃到苏樱做的美食。 翌日卯时正,苏樱带着福禧过来,牛二媳妇的后门开着。 “今日做羊肉大葱蒸饺、豆沙包、再加上你的油条、肉饼,可以从早开到晚上。” 苏樱说着,开始调豆沙馅儿,加入红糖、蜂蜜,调出流沙馅儿,包出小巧玲珑的包子。 “呀。这般小?”牛二媳妇惊讶,“客人不得闹啊?” “就做这么小的,还有蒸饺,你都卖十文五个,商旅客人不只吃饱,还有牌面。 请客要贵重,才有诚意,当然你的味道首先必须要好。”苏樱手脚麻溜的包着。 牛二媳妇开始慢,后面速度跟上来。 然后又包羊肉大葱饺子,绞索纹路,很漂亮。 “你让人做些小蒸笼,一笼正好十个,一笼一笼的卖,卖的快、卖的多!又方便!”苏樱教细节、窍门。 很快厨房里香气飘飘。 “砰砰砰!”有人在外面敲门,“店家还不开门!” “唉,来啦!”牛二媳妇打开门,外面的油锅炉火还没生,客人早了两刻钟到。 “娘子今日作甚新吃食,老远就闻到香味儿!”是旁边客栈的商旅。 “客官鼻子可真灵,我家今日新出流沙包、蒸饺,有些小贵,可要尝尝?”牛二媳妇心有忐忑。 “哦,有多贵?”客人好奇,还有卖家主动承认自己东西贵的! “呃,两文钱一个,五个起卖!”牛二媳妇大着胆子道。 “呵呵,一样上五个我尝尝,到底好在哪里!”客人不置可否。 苏樱麻溜地各捡五个装盘,牛二媳妇端给客人。 “哎哟,娘子,你这包子、饺子是精致哈!”客人玩笑道。 流沙包、蒸饺精致、小巧,无形中有种贵重、高级感,不是小摊伤那种分量大、管饱的大路货。 客人夹起流沙包,轻轻一口,咬开小口。 流沙溢出,红糖混合蜂蜜,甜味很独特,加上绿豆的清香,令人胃口大开、 “嗯,味道不错!”客人点头,“两文一个不算贵!” 又夹起蒸饺品尝,与肉饼的油腻口感不同。 一口一个的蒸饺皮薄馅儿多,蒸过的饺子皮皮实,入口鲜香有嚼劲儿。 “嗯,好吃!”客人眼睛一亮,惊艳道,“来碗豆浆!” 苏樱泡了一碗粗茶,让牛二媳妇端出来。 “咦,娘子,我要的豆浆,你怎地端出茶水?还是粗制的?”客人不解。 牛二媳妇望向厨房里的苏樱,她知道肯定有说法。 “客人且尝一口,这茶水有何不同!”苏樱、福禧从厨房出来。 “哎呀,是小苏大人!福大人!失敬失敬!”客商是来过几趟的熟客,自然认得苏樱、福禧。 “这是新式吃茶法,客人先尝尝味道如何!”苏樱招呼客商坐下。 牛二媳妇又端来一盘,泡上粗茶。 客商咂一口粗茶,微微的涩苦味儿过喉咙,之后喉咙、唇齿间一股甘甜、清香。 不同于加葱姜蒜熬的茶水,这个保留了茶叶的本味儿,解腻,口齿留香。 “妙!”客商领悟精髓,“粗茶竟如此美妙!小苏大人真神人也!” “客官就着粗茶,品尝流沙包、蒸饺,更是神仙不换!”苏樱咂一口粗茶下蒸饺,美! 福禧不说话,一口蒸饺一口茶,一口流沙包一口茶! 嗯,跟着小苏大人有好的! 牛二媳妇也忍不住品尝,一样吃了一个,再也舍不得,妈呀,还能这么做吃食! “唉!店家,啥好吃的?也给我来一份!”又有客人闻着味儿进来。 “唉,好嘞!”牛二媳妇不忘先报价,再给人端点心。 刚上桌,又有客人进来,牛二媳妇一人竟忙不过来,苏樱、福禧帮着招揽客人。 很快楼上、楼下都快坐满,都点新茶点,纷纷赞不绝口。 “咦,小苏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宋玄羽、刘师爷路过,客人都往里走,进来看个究竟。 却见小苏大人、福大人在当店小二,忙的不亦乐乎。 “快,两位客官,来尝尝本店的新吃食!”苏樱招呼两位坐下。 包子、蒸饺各上一盘,一人一碗粗茶。 “这是什么吃法?”宋玄羽看得新奇。 “尝尝便知!”苏樱不答。 两人疑惑,喝下一口粗茶,皆是一愣,这粗茶怎这般苦涩,待领略到甘甜、清香,秒懂,埋头大干。 “再来一份!”宋玄羽没吃够。 昨晚醉酒,这会儿的粗茶解腻开胃,流沙包、蒸饺很合他口味。 “没了!”苏樱摊摊手,“今日试营业,没做多少!” “店家,再来一份!”其他客人也在喊。 “抱歉,各位客官,已售卖完,有油条、肉饼,可要?”牛二媳妇忙得满头大汗,生意爆满。 “啊,没啦?行吧,再来一个肉饼!”客人们意犹未尽。 “还是小苏大人会享受,这新吃食叫啥?”宋玄羽很喜欢。 “茶点!” “茶点?”宋玄羽微微一愣,释然,就着茶水吃的,不叫茶点叫甚?“这生意不错!” 第433章 能教的都教了 “娘子!”牛二来巡街,顺道看一眼媳妇,说是今日做新吃食。 “夫君!”牛二媳妇忙着炸油条、烙肉饼。 还要随时注意店里客人动静,有要添茶水、豆浆的,也有结账的,还有点餐的,分身乏术。 若非苏樱、福禧帮忙,牛二媳妇一个人根本做不下来。 “大人、师爷、小苏大人、福大人 !”牛二没想到店里坐了几尊大神,难怪生意火爆。 牛二帮着招呼客人,一帮衙役小弟看得眼热。 家里媳妇跟着捕头家卖油条、肉饼,赚了不少钱,前些日子捕头说要盘个店,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他们摇头,小富即安,钱还是装口袋里踏实。 小县城生意不可能永远兴隆,以后没生意了,铺子砸手里,还是钱实在。 这会儿见店里坐满人,不免心动后悔。 小忙一会儿后,牛二没敢多耽搁,带着衙役们巡街去了。 过完早的客人离去不少,牛二媳妇这会儿才有空歇会儿。 “阿姐,你这店还是招两个人手吧,一个人干不下来。 楼上楼下客人加起来有二三十人,你既要做、又要招呼客人、还要结账。 东西再好,客人来了没人接待,体验感差,多几次都不肯来了。”苏樱劝道。 “小苏大人说的是!今儿打烊就去招人!”牛二媳妇听劝,“找几个干净、利落的伙计。” 这次没打算跟其他衙役家合伙儿,之前小摊也没合伙多久就拆开。 合伙生意做不长久,否则亲兄弟都得翻脸。 牛二媳妇做了一年多,其中的酸甜苦辣自己清楚。 “目前就做这几样吃食,慢慢的再增加品种,包子还能包其他馅儿,蒸饺也一样。 另外煎蛋、卤蛋、米糕、红糖发糕什么的,挨着上。 你这店可从早上一直开到闭市,生意都不会冷清。”苏樱一一点化。 “啊?米糕、红糖发糕我卖了,街头韦阿伯还咋卖?”牛二媳妇不安。 当初是苏樱教韦阿伯做米糕、红糖发糕,自己也卖的话不是顶人家生意? “你做精品,糕点上放红枣、或冬瓜糖,分量小且价高,韦阿伯的客人不会到这里来买。”苏樱笑道。 “唉,好嘞!”牛二媳妇放心了。 “小苏大人,还有好吃食?”宋玄羽、刘师爷惊了,全是没听过的。 “嗯!以后你天天上这里过早,就能吃上!”苏樱打住,她可不想再做,得回去了。 “等等,小苏大人,那个冬瓜糖是何物?”宋玄羽不放人走。 蜂蜜都难得,也就梧县,蜂蜜、红糖寻常,怎么又冒出冬瓜糖? “冬瓜加糖制成,改日到荒沟村,送大人一些。”苏樱只得允诺。 “可!”宋玄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笑嘻嘻放苏樱走。 带着福禧回荒沟村,先拐进金风寨,找阿德。 “阿公,我要两千斤红糖!”苏樱口气蛮大。 “?”阿德看一眼,问都没问,“好!” “找几个可靠后生过来,顺便学新的!”说完骑马跑了。 “你要这么多?金风寨拿得出来?”福禧吓一跳。 别人要一斤两斤红糖都难,苏樱一开口就是两千斤,做啥?要这么多? 苏樱笑笑,“几个县的红糖,这点儿存货还拿不出来?做好吃的,送你一罐!” “哎哟,我这是沾光了!多谢小苏大人!”福禧美滋滋的。 “阿婆,你家的冬瓜全给我!村里别家还有没有,一块送来!”路过杨老汉家,苏樱对高氏道。 “好!”高氏笑笑,知道是给福隆商队的。 “先生回来啦!”孩子们见到苏樱好开心,刚从蚕室出来。 “怎么样?”苏樱询问孩子们的课业。 “先生,白叠子有一半发芽了!”“先生,我们能背完乘法口诀表了!”孩子们围着苏樱叽叽喳喳。 “好,不错!下午咱们做冬瓜糖!”苏樱满意点点头。 “真的?太好啦!”孩子们欢呼,又有糖吃了! 下午苏宅的院坝里,孩子们分组削冬瓜皮,切成指头粗细。 村里的冬瓜搜刮一空,泡了七八个大缸子。 都不用苏樱说,谢清韵、苏绿他们带着孩子们用石灰水浸泡。 除了榕县的孩子看稀奇,其他的都已知晓制作流程。 金风寨的红糖用牛车运来,整整四车,看得孩子们直咋舌,天啊,这么多! 来的人有男有女,阿波带队,里面还有蝶秀两三个女孩。 蝶秀略识字,跟苏樱关系要好,细节地方最是关键,只能最信任的人去学。 晚饭后,大家一起干活,将红糖全部用石臼捣碎。 翌日早饭后,在灶房里教金风寨的人制作冰糖、白糖。 阿波他们看到红糖再次回锅融化,黄泥水下锅,颜色变浅,底部有沉淀。 后面又把黄泥水澄清的糖水中加碳粉搅拌,又用装了碳粉的漏桶过滤,变成清亮的糖汁,全都看傻了! 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这就是苏樱长老的冰糖秘籍? 弄了整整一天,才把这些红糖全部融化、过滤、提纯,放入麻线,专门放在阴凉、通风的屋子里。 苏樱把黄泥中的糖汁稀释出来,重新提炼出不少糖浆。 “摘些薄荷来!”苏樱对外面道。 “唉,好嘞!”孩子们在外面巴巴望了一天,听到这话呼啦啦跑了。 没一会儿摘了不少薄荷回来,洗净捣成汁过滤。 苏樱将薄荷汁倒进糖浆中,糖浆变成绿莹莹的。 试了试粘稠度,将糖浆舀出来,倒在模具中摊平晾凉。 模具本身带了深浅格,脱模后便是整版的,上面自成小格子,用力一掰,便沿着小格子成小块儿。 “拿去分吧!”苏樱把第一版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跟着谢清韵去校舍分享。 “阿姐,这就是薄荷糖?”蝶秀看呆了,阿樱长老是怎么想到的? “嗯!”苏樱将第二版脱模,掰下一小块块的,“来,尝尝吧!” “哇,好凉!”福禧被薄荷油的冲劲儿冲的闭不住嘴。 “这会儿吃着凉,暑天吃着可凉快了!”苏樱尝了一块儿。 “你给福隆商队准备的?”福禧恍然,想来冬瓜糖、薄荷糖都是给茯苓商队。 “嗯,阿波、蝶秀你们学会了,以后就由你们金风寨制作!我可算轻松了。”苏樱拍拍手。 能教的都教了,自己终于能脱身出来。 第434章 今儿吃啥好的 “细节都告诉了你们,记住了吗?”苏樱问。 “记住了!”阿波、蝶秀几人恭敬回道。 阿樱长老的这些技术够他们、以及金风寨的子孙世世代代不饿饭。 “那个炭粉不是普通炭粉,只有王三叔他们能做,别的没用,那叫活性炭。 金风寨与荒沟村世代友好,这冰糖、白糖才能制出,否则白搭。”苏樱叮嘱道。 工艺流程全教了,但其中的关键物活性炭掌握在荒沟村手中,即使技术外泄,也没那么容易弄出来。 “知道!金风寨与荒沟村世代友好!”阿波等人郑重承诺。 “这些是采购红糖的费用!”苏樱给了一箱绸缎。 “不用,阿公说了,这些红糖是我们应付的酬劳!”阿波摆手。 这点儿红糖跟白糖、冰糖技术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看到一盆盆晶莹剔透的冰糖时,那种震撼! 麻线上一串串似冰晶,还有面上那层薄薄的,轻轻一敲,变成细小颗粒的白糖。 看似不经意的麻线,竟是结晶的关键!天啊,阿樱长老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几罐糖带回去给阿公、各位村老尝尝!”苏樱送了些冰糖、白糖、冬瓜糖、薄荷糖。 “是!多谢阿樱村老!”阿波他们欢欢喜喜回去。 苏樱将筛过的石灰粉撒在冬瓜糖、薄荷糖、冰糖、白糖上。 “你这是作甚?”福禧嚼着冬瓜糖,不解地看着。 “保持干燥,防止天热了糖化掉。”苏樱回道。 “?”福禧看看自己手中的冬瓜糖,“这还能吃?” “一点点,怎么不能吃?”苏樱好笑,“你那冬瓜糖用石灰水泡过,你不也吃的好好的!” “你刚才为啥不告诉他们?”福禧若有所思,总觉得不是苏樱忘了。 苏樱笑笑,“以后你自会明白。” “明白啥?”宋玄羽、刘师爷大咧咧进来。 东张西望,看到福禧手中的冬瓜糖,两眼放光,“这便是冬瓜糖?” “嗯,尝尝!”苏樱递给两位饕餮。 一口咬下,甜滋滋,里面有糖汁爆出,却又入口化渣,好像有东西,却又什么都没有。 “没吃出冬瓜味儿啊!”拿着冬瓜糖细看,淡绿色、指头粗细、硬硬的。 “再尝尝这个!”苏樱掰一块薄荷糖。 “这又是甚?”宋玄羽放进嘴里,顿时呆住,嘴里全是薄荷那股又冲又凉的感觉。 “这是什么?怎如此怪异?”宋玄羽喉间凉飕飕。 “薄荷糖!”苏樱给两人一样装了些。 “就知道不白来!”宋玄羽揭开盖子,看到冰糖、白糖、冬瓜糖、薄荷糖。 很是满意,也就这位小苏大人大方,外边可是千金难求。 “什么不白来?”门口响起福旺的声音。 “哎哟,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苏樱笑,“你们是约好了不成?都挤在今儿来。” “什么约好?我若再不来,都让你给送完了!”福旺一贯的阴阳怪气。 宋玄羽打量着福旺,身穿九品官服,怎么也姓福? “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任县令宋县令、刘师爷,这位是少府监掌冶署管事福旺福大人!” 苏樱给双方介绍。 “久仰、久仰!”双方拱手客套道。 “你们少府监都姓福?”宋玄羽看看福禧,又看看福旺。 “我们是同僚,同属福字辈!”福禧笑道。 福旺看到宋玄羽、刘师爷跟前的白瓷罐,默默扭头瞪了苏樱一眼。 “这些坛子里的都是你的,拿去吧!”苏樱当没看到福旺的瞪眼。 福旺打开,看到冬瓜糖不是红褐色,而是淡绿色,挂着糖霜,伸手拈起一根品尝。 口感纯甜,入口化渣,糖汁爆浆,却没有红糖那种沙沙的口感。 “嗯,不错!”福旺满意点头,也不生气了,对外面的人道,“都抬走!” 进来一群伙计,一坛一坛的抬出去。 “若是天气热了,撒点儿石灰粉拌匀,就能保持干燥!”苏樱凑近福旺低声道。 “真的?还能如此?”福旺眼睛瞪大。 “嗯,这些我已撒了些,能管些时日!”苏樱点点头。 “金风寨那边已学会,以后你可直接找阿公要货!这干燥法子只告知于你!” “多谢!”福旺秒懂。 防着金风寨有人把技术泄密,将来即使能做出来,也不能在热天长期保存。 苏樱笑笑,终于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以后荒沟村、金风寨、福隆商队一旦拆开,制出的糖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今儿吃啥好的?”正事儿谈完,福旺巴巴望着苏樱。 外面的吃食依然是胡饼、蒸饼,有不少地方开始流行炸油条、蒸发糕、米糕,可没有苏樱做的好吃。 旅途劳顿,来到梧县,就想到荒沟村苏家找吃的。 “呃!”苏樱挠挠头,这些天忙制糖,精力没在吃上。 今日家中突然来好几位贵客,都没准备食材,很是为难。 “小桃、阿棠!”苏樱唤来两个妹妹,“去裴三叔家割十斤五花肉来。” 昨日裴家杀了猪,不知还有没有五花肉。 “嗯!”两个小丫头跑了,没一会儿带回来一大块五花肉。 “阿姐,做啥好吃的?”小桃好久没吃阿姐做的菜。 “脆哨!今晚吃面!去玩吧,要多等会儿!”苏樱笑道。 指挥黄翠儿、阿花揉面团。 自己把五花肉上的毛桩夹掉,肉皮在锅里烙了烙,洗干净切成指头大小的肉丁。 姜蒜切成末、花椒弄成粉末,加入盐、酱油、少许白糖调成酱汁。 切成丁的五花肉下锅,大火翻炒,爆出油后改成小火、微火慢慢熬。 熬出的猪油舀出来,直到肉丁变酥脆,倒入调好的料汁翻炒。 起锅时再加一勺醋,脆哨能长时间保持酥脆。 十斤五花肉只得一大碗脆哨和一小碗脆皮,剩余的全是猪油。 满屋飘鲜香味,随风飘十里,整个村子都闻到。 喝茶的几人越闻越饿,都不闲聊了,全围在灶台,眼鼓鼓的盯着脆哨、脆皮。 “小苏大人,此为何物!”宋玄羽明知故问。 “脆哨、脆皮,尝尝!”苏樱递过筷子。 几人不客气接过,各自夹起一小块,还滋滋冒油,吹吹放入口中。 鲜香、酥脆中带着酱香、椒盐、肉香味儿,那叫一个美! 第435章 全猪宴 “阿姐、阿姐!好了没?”小桃、阿棠在外面馋的不行。 “好啦,来尝尝!”苏樱回道,装了一小碗,“小馋猫,拿去吃吧!” 俩丫头端着跑了,坐台阶上,你一粒我一粒吃起来。 妈呀,太香了,酥酥脆脆。 “这猪肉没膻味?”宋玄羽连着吃了好几粒脆哨,脆皮,后知后觉。 “梧州养的猪都是劁了的,自然无膻味儿!”苏樱回道。 宋玄羽、刘师爷手一顿,默默瞥了眼福旺、福禧,两人恍若未听到,闷头吃脆哨。 “梧州的猪都是劁过的?是此地特有的养猪传统?”宋玄羽没想到养猪大有玄机。 “前年兴的,不过猪长得太慢,一年半才出栏,但劁了的猪,肉质鲜美,比羊肉好吃。”苏樱介绍道。 “小苏大人想出来的?”宋玄羽问。 苏樱笑笑,“味道如何?” “梧县如今共有多少生猪?”宋玄羽问福禧。 “这个未统计,前年推广,到如今也不过一年半,应该不多。”福禧回道。 “这胡…”宋玄羽顿住话,不便当众点评前任,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 “回去,让各村报数,以后逐步扩大规模。”宋玄羽对刘师爷道。 “再给邢台老家去信,也让家里照此法养猪。” 苏樱惊讶抬眼,这是第一位如此重视养猪的官员。 前面卢照时提供了猪苗,在全州府推广,后续并未再跟踪,甚至都未统计。 胡县令就更不用说了,不反对,但也并未纳入工作重点,包括林县丞、其他各县都如此。 技术有推广,但并未将养猪提升高度,都是可有可无。 反倒是这位宋县令,吃了几口脆哨,就引起重视。 “劁猪技术全州府会的人不少,各县专门培训过,守军里的兽医都会这手艺。 宋大人统计生猪,作何打算?”苏樱想听听苏玄羽是怎么看待生猪养殖。 “猪不同于羊,羊必须散养,每日赶到外面吃草,没有大片草原不行,占用大量耕地,南方无法大片养殖。 猪不一样,猪可圈养,杂食,虽出栏慢,但可喂养之物多。 劁猪去掉膻味儿,肉质鲜美且肥嫩,属实比羊更实用。”宋玄羽侃侃而谈。 “咦,宋大人如此中肯,想来对牛羊猪多有钻研。”苏樱钦佩这位宋大人,见多识广。 “端看北方游牧者,何为游牧,皆为牛羊啃食草地。 我等汉人乃农耕为主,耕地是汉人生存根本,怎能因牛羊而浪费大量耕地?猪去掉膻味,便是最好的替代物。” 宋玄羽着实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惊喜。 任期内把养猪业大力推广,做成继蜂蜜、茶油、红糖、豆制品、彩丝制品之后的又一岭南特色。 一旦发展起来,再开发各种猪肉吃法,要不了多久便会普及大江南北。 宋玄羽说着,手里筷子没停歇,“要是再有美酒,就更美了!” 煮的菘菜煎蛋面,翘头是脆哨、脆皮。 每人一大碗,全吃撑了。 “生猪养殖大有可为!”宋玄羽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叹道。 饭桌上几人边吃边聊,探讨养猪产业链有些啥。 猪肉、猪油,甚至猪粪还是极好的农家肥,猪的一身都是宝。 苏樱还提及猪鬃可制刷子,洗衣、刷漆等。 猪皮可食用,亦可制成革履,做皮衣、皮靴用,是另个一待开发的产业。 宋玄羽更是信心满满,庆幸胡县令给自己留了这个宝。 “我还有事,先告辞!”饭后福旺急着赶回县城,“小苏大人,再给我一个小罐子!” 苏樱不解,递给福旺一只白瓷罐。 福旺将剩余脆哨、脆皮全部倒进罐子打包,“在外面没啥好的,小苏大人这点儿脆哨就送某吧!” “唉!”宋玄羽满是心疼和懊恼,早知道该先下手为强! 自己没好意思开口,白白便宜福旺,直接打包! 果然脸皮厚,捞个够! “嘻嘻,小苏大人,多谢!”福旺得意地揣着白瓷罐走了。 “阿姐!”小桃、阿棠眼眶红了,还想着晚上来偷吃,让人给打劫,好气! “没事儿,没事儿,下次咱们再买五花肉做!”苏樱忙安抚两个妹妹! “村里不是还有猪吗?明日我买一头,麻烦小苏大人整个全猪宴,多做几道猪肉菜,品尝品尝猪肉的魅力!”宋玄羽开口道。 于是让阿发去村里问问谁家的猪要卖,宋大人要买。 一年半正是出栏的时候,好几家都想卖,阿发选了最肥硕的郑四郎家的猪。 早上全村都听到大肥猪凄厉的叫声,从村头一直叫到苏宅,村里人忙完手里活儿,全都跑来帮忙。 苏家没啥男劳力,杀猪得好几个男子一起上手才行。 黄翠儿、阿花烧开水,阿发、黄翠儿丈夫,村里的几个汉子杀猪。 孩子们也不上课了,全都来看热闹。 会做饭的妇人来帮忙做饭,中午宋玄羽请全村人吃刨猪汤。 之后忙活一个下午,炸酥肉、梅菜扣肉、夹沙扣、水晶肘子、卤猪蹄、脆皮五花肉、鱼香肉丝、蒜泥白肉、水煮肉片… 苏樱带着妇人们做了个全猪宴,摆了满满一桌。 “来,诸位请、请!”宋玄羽动筷道。 杨老汉一众村老、汉子们作陪,都没想到猪肉还能整这么多花样,举着筷子不知该如何下筷。 宋玄羽朝着脆皮五花肉去,昨天的脆哨意犹未尽,脆皮五花肉异曲同工,先从它下手。 村学的孩子们跟着享口福,吃的满嘴流油。 每一道菜都各有特色,竟不知哪一道菜是最好吃的。 “嗯,猪肉竟有这么多做法,城里酒楼、食肆竟未大力开发,着实可惜!”宋玄羽放下筷子惋惜。 配上美酒,这一桌全猪宴真乃人间美味! “小苏大人,改日县衙举办一场全猪宴大赛,促进各酒楼、食肆开发猪肉菜谱,如何?”宋玄羽问。 “甚好!”苏樱笑道,“梧县前年养猪不少,如此一搞,只怕猪肉大涨!” “这不正好?有赚头百姓才肯养!不然忙活一年为了啥?”宋玄羽道。 第436章 三生有幸 “这便是白叠子?就这么种?”宋玄羽看着木格子里的秧苗,甚是不解。 长在深宫禁苑的奇花异草如此娇贵,真的适合推广? “这是育秧,跟田里的稻谷一个道理,需要育秧增加成活率。”苏樱解释。 “这个麻烦,若大面积推广,得用多少木格子?有没有简便的法子?”宋玄羽问, “有啊,真要大面积种植,就跟稻谷一样,用一块地播种,秧苗长个月余,再挖出移栽。 起沟垄,按一定间距栽种,棉花开花后结籽,之后长出白色纤维,差不多秋天可收获。 纤维可纺织成纱,再织成布匹,籽实不单是种子,也可榨油食用。”苏樱侃侃而谈。 “可食用?”宋玄羽眼睛瞪大,“如此说来,白叠子也算得上全是宝!秸秆还能当柴火烧。” “算是吧!”苏樱笑。 “听闻这里有改进的新型纺织机、缫丝机?”宋玄羽眼睛一转道。 “有,怎么你们邢州没有?”苏樱奇怪。 这些早就传回长安,难不成朝廷并未引起重视? “哪会传那么快?将作监、工部有图纸传出,不过没走出三百这里,市面上根本看不到实物,更别说图纸。”宋玄羽苦笑。 早被某些人收拢在手中,在自家庄子里用,不许外传,无形中阻碍先进、改良设备的传播。 “州府工坊有图纸,我只是示意图,工坊是多次试验、调整后的…” “不用,我看看实物就成!”宋玄羽打断道,琴棋书画、骑射皆不在话下。 有实物就能画出,测量实物,标注尺寸,多简单! “呃,家中便有,一会儿便能观摩!”苏樱发现自己脑子也有不转弯的时候。 “多谢,几年后,邢州便能发展成白叠子之乡,再开办大型纺织厂,生产、加工一条线!”宋玄羽眼里闪着亮光。 “呃,宋大人,种植没问题,纺织的话不成!”苏樱摇头。 “为何?邢州地广,千里沃野,适合种白叠子,人口聚集,交通便利,陆路、水路皆极为方便。 纺织成纱,织成布匹,可让多少百姓有活钱挣,也成为邢州招牌,就像梧州这般。”宋玄羽坦言。 “我知道宋大人的意思!”苏樱微笑道,“宋大人难得一见的实干之才! 但纺纱不行!不单邢州,包括整个河南道、河北道,皆不成!” “为何?为何不能纺纱?小苏大人,莫非这里面有说头?”宋玄羽很善于捕捉关键词。 “因为气候!河南道、河北道阳光充足、气候干燥,很适宜白叠子生长,棉纤维长,有韧性。 但气候干燥,导致纺织时棉纤维脆弱、易断,纺织的纱线耗损大,且纱线易断裂,棉布不结实。” 苏樱很欣赏这位目光长远的县令,从白叠子能看到几年后的发展趋势,不光是着眼于眼前。 “哦,纺织还跟气候有关?”宋玄羽又学到新学识。 “按小苏大人所言,纺织宜在气候湿润之地?江水、湖泊居多之地?” “对!纺织最佳地为江南,将来会形成河南道、河北道种植兴盛,江南道纺织兴盛的局面。”苏樱点头。 “难怪!”宋玄羽沉默片刻。 “难怪高昌白叠子历史悠久,却未开能开发白叠子用途!大抵是被气候限制住。” 白叠子不是一年两年,在高昌应该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甚至更久远,一直作为贵族的观赏花养植。 高昌真是可惜,守着这么个大宝贝,却不会用! 宋玄羽心中火热,好想驰骋沙场,扫荡西域,将高昌纳入大唐版图。 “不过纺织机纺织蚕丝也是极好的!”苏樱鼓励道。 蚕桑业起初主要分布在黄河流域一带,随着历史发展,逐渐南移。 安史之乱后,经济中心南移,加之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极大刺激南方蚕桑业发展。 多方因素作用,蚕桑业发展成黄河流域中下游、长江中下游流域、四川盆地三大地区。 唐初河南道、河北道的蚕桑业还相当兴盛,改良后的缫丝机、纺织机在北方也很有实用。 “多谢!”宋玄羽拱手道,“可否方便参观你的彩丝蚕?” “请吧!”苏樱带着两人来到老宅、 院子角落一大块空地种了甘蔗,全是孩子们自己倒腾的,包括木桩外面都种了不少,苏樱没再管。 “哟,这甘蔗长得不错啊!”宋玄羽走近一看,是尺多长的甘蔗苗。 “孩子们想吃,自己种的!”苏樱见宋玄羽目光灼灼,“宋大人可是想带回北方种植?” “呵呵,怕是活不成!”宋玄羽意图被看穿,讪讪道。 “不会,北方气候虽冷,将种植时间稍微后移至三月份便可,收获时间便在年底十一、十二月份。”苏樱回道。 “果真?”宋玄羽盯着甘蔗的目光更是挪不开眼,越看越喜欢。 “这南方作物,到北方能行?” “待甘蔗收获,大人可采购一批送回北方试种,大致时间段三月,若气温尚未回升,可再往后延几日。 中间几个月南北气温大差不差,甘蔗应该能长成。”苏樱极力鼓动。 “甘蔗如何种植?听闻这里的甘蔗皆按照你的方法种植,长的粗壮、汁多甜度高。”宋玄羽动心了,决定弄一批到北方试种。 “一会儿将种植法写与你,走,你不是要看彩丝蚕么?”苏樱见宋玄羽忘了正事儿。 “哎呀,荒沟村里东西多啊!”宋玄羽起身。 “小苏大人,不若编撰一部农学书?女子官学、县学专科纳入,既可推广普及,又能给县衙培养专业人才。” 苏樱看着宋玄羽不说话,合着能者多劳? “呵呵,小苏大人着书,将名垂青史!”宋玄羽意识到自己要求过多,忙奉上一记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噗嗤!”苏樱被逗笑,笑着摇头,“没发现宋大人蛮会驱使人!” “呵呵,我若有小苏大人之才,何劳旁人动手!”宋玄羽笑道,“三生有幸,与小苏大人相识!受益匪浅!” 第437章 大地主 “你这蚕没啥不同啊!”宋玄羽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簸箕里的蚕儿跟别的蚕一样啊。 “时纶,这蚕儿好像要肥大些!”刘师爷见一眠刚过,这里的蚕明显大于自己见过的。 “是吗?”宋玄羽对蚕子关注度不高,感觉不出。 “嗯!”刘师爷很肯定。 “刘师爷观察细致!”苏樱没想到刘师爷深藏不露,给见多识广的宋玄羽做幕僚,没点儿真本事可不行。 “过奖、过奖!想来小苏大人的喂养有诀窍,亦或是蚕种选的不同。”刘师爷谦虚道。 “蚕种都一样,县衙领取,孵化相同,梧县、梧州采用大蒜红糖水喂养。”苏樱介绍。 “可除了肥大些,再无特别之处呀!”宋玄羽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 “嗯!”苏樱点头。 “咦,奇怪,既是相同的蚕种,大蒜红糖水喂养法亦公开,为何就你们的蚕子吐彩丝?桑叶不同?” 宋玄羽拈起桑叶细看,没啥不同啊! “三眠后才显现不同!届时宋大人再来,谜底自然揭晓!”苏樱卖关子。 “好!我一定要看看!”宋玄羽实在好奇。 “大人!”县衙工房曹吏带人来选址女子官学校址,确定建设规模。 “嗯,走吧,去看看选何处!”宋玄羽、刘师爷出门。 “小苏大人、福大人,一起参详参详!”宋玄羽见俩人没动。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苏樱懊恼,“忘了给林县丞回话,他还等着我的信儿,商议后续。” “就回他,已在荒沟村选址,若有意,两月后开学,首期招收女娘三十人,桐县十个名额! 免束修、书本费、食宿费,路费自理,学制三年!招收八岁以下女童。 毕业后至少在县衙纺织厂或指定纺织厂做事三年,有工钱!”宋玄羽想了想道。 “?”苏樱眼睛的瞪大。 “是不是太小了些?不单是识字,学技能,还有管理,两年时间也不过十岁,懂什么? 这可是桑蚕养殖、纺织的专业技术人才、管理人才,不是童工!” “女娘十三年便嫁人,年龄大点儿的,爹娘不会放,八岁左右女娘学两年,在纺织厂待三年。 新旧交替,也不耽误嫁人!”宋玄羽道。 “可工作三年的技术人员、管事刚成熟,积累不少工作经验,却要辞掉。 岂不是浪费人才?纺织厂里永远是新手!”苏樱摇头。 两人在招收学生的年龄上产生分歧,宋玄羽是古人,立足于大唐律法,女子十三岁嫁人。 苏樱来自现代,耳濡目染,认为人的心智成熟在二十二三岁以后,十三岁完全还是孩子,初中一二年级的小孩。 在宋玄羽的心目中就属于老人,该淘汰。 “宋大人,若女娘学有所成,能给家中带来巨大利益,我想她爹娘应该不会舍得她早早嫁人,不是便宜婆家!” 苏樱坚持己见,“我觉得十岁以下的女孩皆可招收。 毕业后至少在纺织厂待三年,逐年提高薪资待遇,特别优秀的可聘用到十八岁!” 宋玄羽默了默,“先把招收条件定在十岁吧,后面的事儿待定!” 纺织厂连影都没有,纯属一时兴起提及的。 女子官学出来的女子,最低能断文识字,会先进的缫丝、纺织技术。 白叠子种植成功,大面积推广,纺织业大兴,至少在十年后。 届时,自己在哪儿任职都说不定呢! “既如此,不若放宽到十一岁?”苏樱得寸进尺,希望更多女孩受惠,“反正十三岁才嫁人!” “你呀!”宋玄羽指着苏樱笑,明白她的意思,“统共就三十人,跟年龄大小能有多少关联!” “是我着相了!”苏樱拍了拍脑袋。 本想提议扩大招收名额,想了想还是算了。 门槛太低没人稀罕,就这三十个,束修、书本费、食宿费将是一笔不小开销。 梧县能支撑,皆因利税、税粮充盈。 再说正常的县学尚未做到这一步,对男童来说,是一种教育资源的不公平。 也就这位宋县令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敢直接拍板,自己还是知足吧。 就不知哪些女孩幸运,能考进女子官学。 几人沿着村子绕了一圈,村里盖的房子稀稀落落,又有零星菜地。 官学占地不小,校舍、师生宿舍、食堂、澡堂、操场、图书馆、实习厂房(养蚕、缫丝、织布等)。 找不到一块合适的地方,最后把目光投向村尾的村学旁。 这一片离村子远,除开田地,就只有苏家,未开发的荒地不少。 宋家、周家、秦铁牛家都紧挨村子往苏家靠,中间还是有一二里的空段,盖官学正合适, 村尾是苏家,全是妇孺,从村头过来,要经过好几户村民家,登徒子想来骚扰,并非易事。 可惜苏家九月份要离开,之后有些麻烦,那边全空了,紧挨着树林、大山。 几十个女娘住那里,肯定害怕,到时看怎么安排人值守。 官学不同学村学,建筑全部采用砖瓦结构。 “正好,用水泥做粘合剂!”苏樱想到现代建筑的平房。 古代用黏土、石灰、糯米等做粘合剂,现在有水泥,不若用它替代。 “水泥?不是铺路吗?也能做粘合剂?”宋玄羽惊讶。 “当然能!效果不比糯米粘合剂差,还节省粮食!”苏樱自信道。 “善!若真成,便是我大唐第一座水泥混砖结构房!”宋玄羽抚掌大笑。 “北方也能用吗?盖纺织厂行吗?” “当然能行!”苏樱笑道,“宋大人,我怀疑你是来梧县偷师学艺的!准备在邢州复刻不成?” “邢州弄不了,最多也就宋家族人及庄园复刻,邢州不是宋家的天下!”宋玄羽惆怅。 这里有太多可施展的,他都想一一尝试,也希望宋家人以此发展起来。 若白叠子种植成功,宋家将一跃成为邢州第一大地主。 “小苏大人,水泥粘合剂如何配比?”工房曹吏问。 “呃,跟铺路的水泥配比差不多,可适当调整比例,不放心的话,先用水泥粘合剂垒一堵墙试试。” 盖房子需要专业知识,苏樱不便瞎指挥。 第438章 这位宋大人还真细心 青石山那边有荒沟村的人烧水泥,榕县太穷,没有单独建水泥窑,修路的水泥由青石山供应。 工房曹吏安排人去青石山,找他们配置砌墙用的水泥粘合剂。 都是熟人,大咧咧在苏家客房住下,与宋玄羽、刘师爷商讨女子官学的布局。 “先生,真的建一所女子官学?”谢清韵、苏绿、裴玉真、王弗如、裴玉瑶得知消息,找苏樱证实。 “是啊!”苏樱笑吟吟看着这些女孩,“开不开心?” “开心!”女孩们点头,又很是失落,“可惜我们没机会!” “谁说的?”苏樱问。 “不是说只招十一岁以下的女娘?我们都过了!”谢清韵道。 “先生又没限年龄,你不想做女先生?” “女、先生?先生,这是官学,不是村学,我们能行吗?”女孩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子官学耶,做女学子都很了不起,从未想过自己做女先生。 “这梧县、梧州还有比你们更有学问的女先生吗?”苏樱笑道。 “有啊!先生,你比我们更有学问!”谢清韵俏皮道。 “可我迟早要离开岭南。”苏樱放下手中的笔。 重新编写教材,汇总整理,编纂适合女学用的。 珠算、新式算学、白叠子甘蔗种植、蚕桑养殖、缫丝、纺织等,还有简单的企业管理构架及企业管理等。 一旦纺织厂面世,就意味着资本主义萌芽,脱离手工作坊,集中大量人力生产。 “先生,做了官学女先生,是不是不能随你游学?那我不做女先生。” 谢清韵一心向往去看外面的精彩世界。 “就是,先生,我也不做女先生!我要去看大海、坐大船,去看长安!”裴玉瑶嘟着嘴。 如今她可随心所欲双手打算盘,梧县没谁能跟她匹敌。 听闻金风寨的阿黑在长安靠双打算盘得了圣上奖励一把金算盘,赐号‘岭南金算子’! 她还想着到了长安,跟阿黑比试比试,到底谁是岭南金算子! “没说做女先生就不能游学啊!”苏樱扶额,这些女孩天真浪漫,心心念念游学。 “真的?”女孩们欢喜,随后又泄气,“我们都去游学,谁来授课?” “村里不是还有你们阿娘?养蚕、缫丝、纺织这些实作课就由她们来授课,就是识字课,她们亦担得起。” 郑娘子她们当年都是豪门贵女,请的先生是长安名家大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就连谢清韵她们的学识、礼仪皆传承自母亲,苏樱不过教了些珠算、现代常识。 “对啊!太好了!”女孩们欢呼。 既得了女先生的差事,又不耽误游学,两全其美。 杜氏、杨春华一人抱个孩子,韦氏拿着拨浪鼓咚咚摇,三妯娌坐院子里晒太阳,逗孩子玩。 “哦哦!”龙凤胎听到叽叽喳喳的笑声,寻着声音望去,咿咿呀呀叫着。 “快瞧,这两个小家伙喜欢热闹!”韦氏好笑,伸手扒拉小家伙的脸蛋。 “嗯嗯!”大宝拧着小眉头,不喜欢被人逗。 “哎哟,生气啦!呵呵!”韦氏把大宝弄生气了,又去弄小宝,小宝也不高兴。 难得恶趣味弄哭孩子。“哇哇!”兄妹俩哭得震天响。 “你这当三婶的,没个正行,就欺负人家小,不会说话!”杜氏拍打着韦氏,笑骂。 “嘿嘿,好玩!”韦氏像个小女孩般,露出娇憨之态。 现在不用劳作、不愁吃穿,整日悠闲,人跟着年轻许多,三妯娌时常玩笑。 苏老二给大宝取名苏庾彦,小宝苏杨,孩子已两个多月,正月初四离家后再未回来。 带着管事们逐一拜访五府都督,绕一圈还要巡回检查、督导工作进度,这工部员外郎是个苦差事儿。 “可是饿啦?”莫三娘听到哭声,从厨房急急忙忙跑出来。 没了黑心婆家,孩子葬在村外的风水地,心无牵挂,肉眼可见的长圆润了,胸口粮袋充裕。 孩子一哭,胸前就打湿。 抱起大宝,大宝闻到莫三娘气味儿,哼哼唧唧往怀里拱,像只小猪。 黄四娘慢两步,抱起小宝,小宝斯文许多,细细小小的哼唧声,更像是撒娇。 两孩子都养的白白胖胖,得亏两个乳娘每日吃的好,奶水足,不然供应不上了。 杨春华奶水不多,满月后就没再哺乳,慢慢回了。 “怎么突然办女子官学?”韦氏听着苏樱和谢清韵几人聊女子官学的事儿。 “支教令下来,来了不少学子办学,竟无一所女子官学,也就咱们荒沟村的女娘能断文识字。 女子官学挺好的!我猜是阿樱倡议的!”杨春华轻轻柔柔道。 出了月子,整个人面色白皙红润,肌肤吹弹可破,头发乌黑油亮,真真的水润娇嫩,恍若二十出头的美娇娘。 “可不,除了阿樱,谁会想到这些?也就她敢想敢干!换个人早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韦氏看着窗里的苏樱,羡慕又欣赏,要是自家闺女也这么能干该多好? 宋玄羽、刘师爷在画缫丝车、纺织机,量尺寸。 “难怪人家的丝线又长又韧性!都知晓与缫丝水温有关,却想不出办法。 这小苏大人真是鬼才,冷缫法就轻松解决!”宋玄羽边画边感叹。 每一个设计没有多余的,自有它的用处,包括炭火盆。 画完缫丝车、纺织机,宋玄羽感觉自己已成缫丝、纺织专家。 “跑一趟驿站,尽快寄回去!”宋玄羽交给皂吏,闲着无事儿,转到苏樱窗前。 “画好啦?”苏樱抬头。 “嗯!”宋玄羽背着手,看着苏樱。 实在想不通这女娘脑瓜子怎么长的,能想出这么精妙的设计。 “大人,画好了,你看看,可有不妥处?”工房曹吏在对面喊,揉着发酸的手腕。 “嗯,你这宿舍与茅房是不是相隔太远?”宋玄羽随手拿起图纸看。 “大人,这是参照县学布局设计。”工房曹吏回道。 “我省的,但这是女子官学,白天无妨,夜里女娘们不方便,且这是村尾,胆小儿的人只怕不敢起夜。”宋玄羽提醒道。 苏樱双手托着下巴听着,这位宋大人还真细心。 第439章 穷不是没道理 “哐哐哐!”校舍工地上不少民夫挖地基,还有人在远处挖洞烧砖。 乳娘抱着孩子在苏宅门口看,怀里的两个孩子看的目不转睛,乌溜溜的眼睛全是好奇。 自打工地开工,兄妹听到哐哐就往工地张望。 每天能一直看到人家收工,要不就是自己实在困倦,不得不睡着。 孩子一天天长大,变得活泼好动。 除了看人干活儿,还喜欢到村学听课,也不说话,在窗外四处打量。 孩子们去老宅喂蚕,打理甘蔗,弄白叠子,他们都会追在后面看。 要是不跟着过去,小屁股一撅一撅往那边拱。 “阿樱啊!”林县丞骑马奔来。 “林大人,你怎么有空过来?我给你的信没收到?”苏樱问。 “收到了,我这不赶紧过来!”林县丞激动道,“不是说好在我们桐县办吗?怎么突然改主意啦?” 他还一心想着创办大唐第一所女子官学呢,那些学子们积极热情,甚至已开始编制课程。 突然接到苏樱来信,说是在荒沟村办,给桐县十个名额! 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来,怎么就被梧县给截胡了呢? 他不过出身寒门的文人,这事儿做成了,即使一辈子政绩不卓越、文采不斐然,那也能凭此挤入岭南名家大儒,县志上也得单开一页。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亲自跑来问问。 桐县的现有变化都是跟在梧县后面,亦步亦趋复刻,这女子官学可是实实在在自己第一个响应的。 却被梧县抢去,心中那个郁闷、不服! 以前就不说了,胡县令是自己老东家,又是自己的举荐人、贵人,两人亦师亦友,关系匪浅,谁首创都不重要。 这新来的县令算怎么个事儿?一来就抢别人的功劳,还有没有规矩? “林大人,别激动!我先带你看看校舍!”苏樱笑着拍了拍林县丞,安抚道。 “这事儿属于梧县、桐县联合创办,头份功劳是你和宋县令的,没人能抢去!” “真的?”林县丞的不满一下子消了大半。 “骗你作甚?不止校志、县志如是记载,向朝廷的奏报也是你与宋县令!”苏樱认真道。 “选在这里,一是因为这里僻静,教学环境好;二是实作课方便;三是梧县有钱。 单是盖校舍,桐县就是一道坎,更别说后续的各种减免费用。” 林县丞站在工地边上,看着诺大一块地,“这些都是校舍?” “嗯,比着县学规模建造,还有藏书楼、实作厂房等,全是砖瓦房。”苏樱点点头。 林县丞无话可说,这魄力、这手笔,桐县没有,也拿不出! 桐县分文不出,还白得十个名额,自己还在校志、县志上留名,朝廷奏报上也有自己的功劳,还想咋样? “怎么只招三十个?不能多一点儿吗?”林县丞不解。 “林大人,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稀罕! 再说了,女子官学全免,也是挤占县学资源,让那些男童如何想?”苏樱解释。 “哦,明白、明白!”林县丞恍然。 下意识把两事儿割裂开,女子不需要科考,纯粹的技术学校,但同属县学范畴。 资源倾斜太过,会影响正规县学。 “多谢!”林县丞翻身上马,拱手道。 “走啦?”苏樱见林县丞来去如风。 “走啦!回去招人!”林县丞双腿一夹,骑马跑了。 “什么?女子官学?”县衙前、各城门口张贴公告,识字不识字的百姓都来看。 县学招生张贴过,没多少人报名,这又搞个女子官学! 招不满男童,就招女童,这不是胡闹吗?怎么能男女混杂?真是一点儿不讲规矩! 不少人没看完、没听人念完,就愤愤不平,开始抨击。 “就是!这不是胡搞么?反正我是不会把我家女娘送去!伤风败俗!”有些老妇表态。 “诶诶,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说话,都听不到念的啥?”有不识字的村民不满道。 “就是,你不送便不送!走开、走开,别碍着我们!”其他村民将聒噪的人扒拉开。 “这女子官学说的啥?免束修、免书本费、免食宿费?”不识字的村民问旁边识字的人。 “可不!天上掉馅儿饼!县学都没这好处!”识字的人语气中全是羡慕。 自己还是当伙计,偷偷跟着账房先生学的,认了些字。 哪像这些女娘,县衙出钱念书!恨自己没能生在好时机。 “哼,能是什么好事儿?什么全免?哪有这等好事儿?说不定是教坊,只有那种地方全免!” 被挤出去的老妇人一脸扭曲,说着恶毒的话。 “啧啧,你这老货!自己从教坊出来,看谁都是教坊的?”识字的人斜睨道。 “人家这是在荒沟村单独建校舍,学蚕桑养殖、缫丝、纺织、白叠子种植等。 你那套以色侍人,人家可不稀罕!你别看不上,你去了,人家还不要你!” “哼,不稀罕!呸!”老妇人撇撇嘴,不屑道。 这都什么世道,女子也能念书?还官学,还全免! 老妇人愤愤不平,自己当年从官家小姐变为官奴,送进教坊做乐妓。 免费是免费,可免不了皮肉之苦,学不会、学不好天天挨打。 这岭南明明是流放之地,什么时候世道变了,变成好日子、好地方了? 今年开始冒出支教令,如今竟然又女子官学,还全免! 心中愤愤不平,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凭啥流犯后人、俚人的孩子过好日子,还念书? 明明他们都该跟自己一样,苦一辈子才对! 女子官学一经张榜,一石激起千层浪,褒的、贬的都有。 有的观望,有的抵触。 女人念啥书?那些技能有啥好学的,世代不都是母传女?用得着开课学吗? 学会又如何,不还是嫁到婆家当牛做马,白白便宜婆家! 倒是那些吏员、乡绅这类家庭,反应迅速,知道女子官学的含金量,纷纷给家中女娘报名。 “哼!看吧!摆到眼前的机会,这些穷人都不知道珍惜!穷不是没道理!”宋玄羽看着报名册自嘲。 穷人家的女孩不是没有想念书的,可是爹娘不允许。 个别来报名的,那都是家里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 第440章 三把火 女子官学张榜的同时,还有一份官文张贴,县衙半月后举办全猪宴美食一条街。 个人、酒楼皆可参与,村民可以村为单位参赛,也欢迎梧县以外的人参加。 食材以猪肉为主,制作各种肉菜售卖,开发猪肉菜式,同时刺激百姓对的生猪养殖积极性。 划好摊位,报名后免费获得一个摊位,为期一旬,每日县衙会统计每个摊位的售卖情况。 十日后统计结果出来,现场评出一二三等奖。 奖品丰厚,一等奖是一头耕牛,二等奖是四头小猪、三等奖是两头小猪。 这张榜比女子官学更轰动!全县沸腾!第一次见赚钱多还能得官府奖励的! 不止酒楼、客栈、食肆踊跃报名,就连乡下的村民们都摩拳擦掌,目光看向自家猪圈里的猪。 连周边的桐县、榕县百姓也得到消息,奔走相告。 一头耕牛啊!要是得了一等奖,就白得一头耕牛!耕牛值十五贯钱!穷人家几年的收入! 报名时官府还贴心给一份猪肉菜谱,参赛者可参考做法,亦可自创。 接到请柬时,林县丞、胡长史给整懵了,这新上任的宋县令是真有三把火啊? 一把烧女子官学、一把烧生猪,下一把烧啥? 林县丞懊恼的直拍脑袋,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胡长史则是赞叹,世家出来的子弟就是不一样,这格局、这目光、这魄力,真不是自己这种小地方、底层小官能比的。 桐县、榕县不少酒楼、食肆、客栈、村民都来梧县报名参加。 加上商旅的宣传,一时间更多人流向梧县。 梧县本就是朝廷特许延迟闭市,这美食一条街一开,那真是人流如织。 摆摊的人既是参赛者,又是消费者,卖自己的,买别人的来品尝、借鉴。 州府各县乡绅、酒楼都往梧县跑,美食一条街品尝,学习新菜式。 一条街上全是咣当咣当的炒菜声,摊前的小桌凳人满为患。 有聪明的参赛者做些竹碗,可打包边走边吃。 一时间梧州的生猪价格水涨船高,供不应求,小猪仔人人争抢。 精明的外地客商赶紧筹集小猪仔贩卖过来,才知这边的小猪仔必须是劁了的。 于是又将劁猪技术向四面八方扩散、推广。 南来北往的客商们在美食一条街吃了各种猪肉菜,意外这里的猪没有膻味儿,是劁过的。 于是饕餮们走一路、宣扬一路,很多地方开始兴起劁猪,养殖生猪无声无息开始兴起。 “阿姐、阿姐!”小桃、阿棠看着出锅的孜然椒盐排骨流口水。 “来,尝尝!”苏樱将排骨装盘。 摊子上围满了人,小桃、阿棠顾不得烫,一人一块夹走。 梧县的宋玄羽、刘师爷,州府的胡长史、江司马、桐县的林县丞、榕县的刘县令、宋县丞,少府监的福禄、福禧都等着。 一上桌,大家的筷子齐刷刷戳向盘子。 焦香、酥脆的肉香混合着孜然、花椒粉特有的香味,肉质鲜嫩,满口油滋滋。 “小苏大人!我们呢?”其他客商、参赛者们急眼了。 “这里有一盘,你们尝尝!”苏樱递过另一盘。 苏樱是宋玄羽请来助力全猪宴的,猪是宋玄羽买的,苏樱负责做新菜式,给各参赛者打样。 接着又做糖醋排骨,前面跟椒盐排骨大差不差,主要是勾糖醋汁。 酸酸甜甜的香甜气飘出,眼见苏樱把排骨倒入糖醋汁里翻炒几下,撒一把白芝麻起锅。 小桃、阿棠眼疾手快,抢到一块儿。 几位大人桌上的盘子早就空了,手快有手慢无,谁都不装斯文了。 围在外圈的参赛者也急了,“该我们了,你们都尝过一轮,该我们了,该我们了!” 苏樱身后站着好几个偷师学艺的,看得那叫一个过瘾,这猪肉能做的菜实在多。 郑娘子几位妇人在另外几个摊位卖酥肉、梅菜扣肉、夹沙扣肉、水晶肘子、脆哨、红烧肉等苏樱做过的菜式,也给围得水泄不通。 为支持县令大人,牛二媳妇每日下午关掉茶点铺,也来美食街摆摊。 卖锅贴、水煎包、肉锅盔等,都是苏樱教的。 卖米糕的韦阿伯卖又大又实惠的大肉包、酱肉包、酸菜肉包,忙得昏天黑地,数钱数到手抽筋。 第十日戌时正,美食街提前半个时辰收摊,统计最后结果。 不出意外是苏樱卖的最多,其次是荒沟村的几个摊。 荒沟村是助力,不是参赛,所以剔除,最后评出一二三等奖。 牛二媳妇、韦阿伯赫然在列。 头奖是县城最大酒楼全福兴获得,除了一头耕牛,还有一块牌匾,这牌匾的含金量可比耕牛还高。 全福兴酒楼东家乐颠颠上台,冲众人拱手道谢,掌勺大师傅带着徒弟抬着牌匾,脸上无上光荣。 其他获奖者上台,都得带几人一起,一笼一笼的小猪仔嗝儿嗝儿叫唤,那场面老热闹了。 这一场全猪宴,梧县宰杀了近二百头生猪,连带刺激整个州府对生猪的需求,猪苗的需求量直接翻两番。 “宋大人果然厉害!”胡长史心悦诚服。 生猪在自己手中没翻起浪花,人家一来搞得风生水起,人啊,不能比! “领教!领教!”林县丞心服口服! “宋大人手段了得!”刘县令流露出欣赏,司农寺见过不少手段,这位宋大人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多谢各位大人捧场!多谢小苏大人!”宋玄羽冲在场各位同僚、上司躬身。 市面上很快冒出各种小抄,什么《猪肉食谱大全》、《一百道家常猪肉菜》、《三十年大厨的猪肉菜秘籍》等等, 全是支教学子们整理出来,售卖给酒楼、客商等,一书难求。 里面每道菜有配菜、做菜步骤,时长等,照猫画虎,不会做菜的人也能成半个厨子。 梅菜扣肉、红烧肉、水晶肘子、粉蒸肉这几道流传最快。 食材、配菜易得,蒸煮为主,做出的肉软烂、肥糯,男女老少都喜欢。 传到大庾岭,能在大庾道的两头,同一道菜出现两种风味。 第441章 无药可救 “学童招收情况如何?”宋玄羽问刘师爷。 “县学共有七十五人报名,主要为吏员、乡绅、商贾家,另外金风寨的孩子有七八个报名,是最多的村寨,其他村寨难得有一两人。”刘四爷回道。 宋玄羽挑挑眉,有些出乎意料。 仓廪实而知礼节,富裕了,肚子吃饱,念书的欲望也强烈。 金风寨应该是能来念书的都报名了,那是不差钱的主儿。 荒沟村就不比了,人家早就全村普及免费念书。 其他村寨只一两人念书,才是村寨真实的反应。 “女学呢?有多少人报名?”宋玄羽问。 “呃,三十九人!皆吏员、乡绅、商贾和金风寨的女娘。”刘师爷回道。 “其他村寨一个都没有?”宋玄羽惊愕。 本为乡下穷困女子开辟的女学,竟无人肯报名,该来的没来,来的全是不该来的。 宋玄羽手指轻击桌面,这个太出乎意料,免费给到富人身上,本末倒置,与初衷相悖! 好在五月份校舍才建好,开学还早,不急着敲定。 宋玄羽并不在乎穷人来不来,而是这份免费给的不值,来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 “走,去荒沟村!”宋玄羽暂时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出去走走散心。 想起苏樱说的彩丝蚕三眠后显出不同,这会儿快四眠,去看看到底怎么个不同! 还没到荒沟村,老远就见一处冒着青烟,人声鼎沸,青石山的水泥车刚卸完货,从村里出来。 “大人!”工房曹吏一身灰尘,跑来见县令大人。 “嗯,怎么样?顺利吗?”宋玄羽背着手,望着几处起了半垛的墙,泥瓦匠在忙活。 “水泥粘合剂效果不错!”曹吏脸上挂着笑。 这一年多就属工房、户曹两房最忙,跟户曹不同,户曹做的再好,粮食入的是朝廷粮仓。 他这个不同,水泥制作、水泥路、混砖结构房,学会了全是自己的本事。 出政绩,还能自己捞金,真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差。 这混砖结构房校舍建成,以后找他盖房的人多了去。 “嗯,不错,好好干!”宋玄羽点点头。 工地上杂乱,堆满青砖、河砂、水泥、石灰、木材,他就不去瞎转悠。 来到苏宅,苏樱不在,带着孩子们在蚕室授课。 宋玄羽忙去后面老宅。 一片安静,推开门见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喂蚕的喂蚕,清理蚕沙的清理蚕沙,有条不紊。 宋玄羽看向簸箕里的蚕子,瞬间呆住。 “它、它怎么就变了?”这一屋子的蚕子全是红的,蚕足红红的,异常醒目。 “是啊,三眠过了,它们就开始不同了。”苏樱笑嘻嘻道。 宋玄羽想到什么,又去其他几间屋子看。 黄的、紫的、靛蓝的!每一间屋子各不一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变得如此整齐!一定是喂了什么!对不对?”宋玄羽猜测道。 前面喂过大蒜红糖水,蚕子长得肥壮,那现在变色,一定是喂了什么别的东西。 苏樱点头,“再猜!” “是什么?蚕子吃了不死,还能变色?”宋玄羽一时想不出,“它们吐的丝都一个色?” “会有深浅差异,结茧后还要分拣颜色,多的织纯色彩锦,少的织成七彩锦或渐变彩锦。 另外还有新设计的汉俚元素彩锦,今年可能会出新的彩锦。”苏樱笑道。 “小苏大人!能告诉我,你们喂的什么?”宋玄羽问,“我知道这是梧县独有的特产,不会往外传。” “草本颜料!”苏樱轻轻吐出四个字。 “?”宋玄羽愣住,以为要磨一阵才肯说,结果人间轻飘飘的给出答案。 “草本颜料?就是说给它吃甚颜料就吐甚彩丝?”宋玄羽脑子一转就明白。 苏樱点点头。 “为什么?”宋玄羽实在好奇,太神奇了,吃什么颜料吐什么丝。 “因为它吐丝跟蚕足有关,那里有气门,蚕子体内分泌的东西通过气门变成丝…”苏樱将蚕子吐丝的原理详细讲解。 “原来如此!”宋玄羽叹道。 感觉听了一部玄幻故事,小小的蚕儿是这么吐丝的。 旁边的刘师爷、孩子们都静静听着。 荒沟村的孩子们早已知晓,依然听得津津有味,每一次苏樱都会掺杂新的知识在里面。 这技术虽未对外公布,但来荒沟村求学的,都能学到,包括后面的女子官学。 “宋大人今日来,不会只为了看彩丝蚕吧?”苏樱带着宋玄羽、刘师爷出来。 “唉,女学有些麻烦!”宋玄羽叹气,被穷人的愚昧无知气到。 真以为念书全免费是唾手可得?没见县学都是正常收取费用? 上下五千年,有几个大兴办学还全免的?钱掉地上都不知道弯腰捡,无药可救。 听宋玄羽说完报名情况,苏樱也是一阵沉默。 是挨家挨户动员穷人送女孩来念书?还是面试后直接录取前二十名? 女子官学本意是让底层女孩学一身本事,将来在纺织厂做管事,亦或自己搞家庭作坊。 达到帮扶贫困人群的目的,奈何贫困人群没领会精神。 直接从报名的女孩中面试、筛选、录取,也能说得通,毕竟她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冲这份勇气,也该奖励。 难道要让女子官学沦落为地方官吏、士绅攥在手里的另一个资源?苏樱不甘心,就这么替人做嫁衣! 几人沉默无语,不是想不出办法,是难以抉择。 “还是大意了,报名条件上只限制了性别、年龄,却忘了要求身份和家庭状况。”良久苏樱叹道。 “不行的话,把这二十个名额拆分,吏员、乡绅、商贾占十个名额,剩下的,分配各乡各村,指定必须是贫困农户人家。” 这样一来,也是对带头报名的这拨人的肯定,也不让女子官学被地方官吏、乡绅、商贾把控。 也给穷苦人的女孩留机会。 第一期只能这样,后面就得把门槛卡死,几年后棉纺织业兴起,想上女子官学的穷人会多起来。 “嗯,再看看,若无改变再说吧!”宋玄羽笑笑。 当下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交给时间来去解决吧! 第442章 刷下 “把支教的学子找来!”回去后宋玄羽心有不甘。 刘师爷把支教学子找来,“大人!” “嗯。各位先生辛苦!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事需要你们帮忙!”宋玄羽请学子们入座。 “大人请说!”学子们诚惶诚恐。 “想来你们也知悉女子官学一事,本为穷困人家女子开设。 本官请你们来,是辛苦你们跑一趟,到各村摸底,穷苦人家女娘为何不报名?”宋玄羽诚恳道。 要做就做好,绝不成为地方势力玩弄于股掌间的工具人。 若实在招不到,宋玄羽宁愿改成男子县学也绝不妥协。 吏员、乡绅、商贾完全有能力在家聘请先生授课,有无女子官学,那些女娘都不会失去教育机会。 女子官学是穷困人家女娘受教育的唯一机会。 若真是不愿意念书,那女子官学就没有必要开办。 宋玄羽有些怒其不争,觉得这里的穷人活该穷,不如写信回老家,办一所女子官学。 “大人,为何?”学子们不解。 这么好的念书机会,他们从没遇到过。 穷人念书不易,他们当中,有人为了念书,给主家放牛,偷偷溜到先生家院墙下偷听。 听得入迷,牛把先生家的菜园子给啃了都不知道。 最后挨了主家责打,差点儿被打死,还是先生出面救下。 考了几个问题,觉得有几分资质,免掉束修让人听课。 感激涕零,每日天不亮起来干活,然后饿着肚子去听课,不敢有半分懈怠,生怕遭先生嫌弃。 没有纸笔,在地上用树枝练字。 没书本,厚着脸皮找同学借一晚,用炭烧笔写在墙上,日日诵背。 为了念书,想方设法,珍惜得之不易的机会。 学期结束考了甲等,先生大加赞赏,奖励一套笔墨纸砚和一本书。 哪像这会,宋大人盖县学一样的校舍,管吃管住,免一切费用。 教女娘们断文识字,学本领,还是别人想学学不到的本领。 居然不来!这种不肯学的人,不来也罢!不值得拥有这样的机会! “去跑一趟,查一查到底为何,是那些女娘自己不肯来,还是爹娘不许!”宋玄羽没说别的,只坚持要知道真相。 若是女娘们不肯来,他直接取消女子官学,若是爹娘不许,他可以想办法解决。 “顺便也了解一下男童,是否也存在此类情况 ,包括原由,顺便把家庭状况都做一遍核查。”宋玄羽补充道。 一个地方穷困几百、上千年,是因为闭塞、落后。 闭塞落后必然导致念书困难,念书困难,民众开智的少,多愚昧无知。 愚昧无知则固守贫困,形成一个死循环。 宋玄羽需要在这些穷人中找出有觉醒意识、不甘贫困现状的人来启蒙。 接受教育,慢慢改变更多穷人的思想意识。 “是!”学子们躬身道。 拿着名册,学子们带着衙役分头下乡清查摸底。 几日后全部回来复命。 “情况如何?”宋玄羽问。 “回大人,所有乡村都跑了一遍,问过女娘们,听闻有此事。 但她们听到的是有钱人家女娘才有资格去读,并未提及穷人家的也能念书。 问她们可想念书,女娘们点头,但是又担心家中没人干活,喂猪喂鸡、煮饭、洗衣都是她们的活儿。” 学子们回道,“男童们的状况好一些,好些爹娘问有没有免费的,都想送男童念书。” 这一趟摸底,让他们意识到,这世上男女受教育的重视程度差距之大。 男童念书人人认同,女娘念书,好多人觉得倒反天罡,女娘念什么书? 到十三岁了就嫁人生子,繁衍后代,念书有何用?最后不还是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书念了也是白念! 甚至好些村民认为念了书的女娘不好驾驭,宁愿要大字不识一个的,也不要念过书的,心野了,管不住! 原本有些意动的爹娘也改了主意,决定不让女娘念书,反而追着要送男童念书。 甚至提出用自家女娘的免费机会换取男童的,好像这女子官学是他家开办的。 这些愚昧民众的理所当然,让学子们瞠目结舌,穷的好有道理! “重新写一份招生简要,发送各乡村!”宋玄羽沉吟后道。 “既然女娘们有读书意愿,那就争取一下,这次明确,只有家庭贫困者才有资格报名,限定报名时间,过时不候。” “大人,那之前报名的呢?不做数了吗?”有学子提出问题。 “嗯!作数,先将报名简要发下去,本官自有说法!”宋玄羽淡定道。 随后各村再次收到女子官学招生简要,看到明确的招生条件,村民们反映各不一。 精明的读懂了意思,悄悄给自家女娘报名。 然后别有用心撺掇旁人不要送女娘去念书,女娘念书没用,会念傻。 有的女孩强烈要求念书,跟爹娘闹腾,有闹成的,也有被打压下去的,总之各村都闹腾的很。 待报名时间截止,各村统共收到八十三名女娘报名。 “这才对嘛!”宋玄羽看着报名册,满意点头,“五日后所有报名者面试!” 到了那日,报名的女娘都来到县衙,包括头一批报名的女子,共有一百二十二人。 吏员、乡绅、商贾这些家境优渥的女娘们,都穿着打扮体面,十指纤纤。 乡下来的女娘皆粗布麻衣,偶有个别穿戴稍微整齐,其余的皆补丁衣衫,甚至不少打着赤脚。 面试考的简单的题目,看似拉家常,其实是观察人是否智力有缺陷,身体有残疾等。 来面试的女子,不论贫富,都过了这道关。 其次是采摘桑叶,询问养蚕的基础知识,这一道题乡下女子都很熟悉,富家女娘相形见绌。 最后是缫丝、纺织,乡下女娘们粗糙的手,缫丝勉强过,纺织被卡住。 富家女们倒是纤纤素手,可一个也不会缫丝、纺织。 虽说女子县学开的课程就是这些,可富家女们都不认为自己真要干这些粗活儿,奔着光耀门楣的。 压根没打算学,得知面试要实做这些时,皆惊愕不已,自己将来要做管事,可不是做苦力。 最终富家女们全被刷下,从后面报名的女娘中录取前二十名。 第443章 不让此生留遗憾 “阿姐,就这么挖出来吗?不会弄死吗?”小桃看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 没人敢动手,就苏樱和杨春华动手。 苏樱动手是因为她没觉得白叠子有多神奇,普通作物而已。 杨春华是因为少时常玩,见怪不怪。 其余人没敢动手,这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就这些秧苗,生怕被自己弄死。 两人将秧苗从木格子里一棵一棵轻轻剥离出来,有些根须旺盛的,缠在木格上。 每一棵秧苗都长到半尺以上,四五片绿叶,根茎强壮。 裴三郎、周五郎、秦铁牛几人早把那一亩多的旱地又翻耕一遍,起垄、等距刨出一个个窝。 取出秧苗用竹筐装着,挑到地头,一棵棵仔细栽种,然后淋水。 村老们、妇人们全都围在边上观看,就连来盖校舍的民夫都停工来观看。 白叠子啊!宫中禁物,第一次得见仙颜,成了凡物,有种做梦的感觉。 “这东西也就你们杨家人见过,我们可是生平头次见!”郑娘子挨了挨杨春华笑道。 “以后你还能穿上白叠子纺织的衣物!”杨春华回道。 她知道苏樱的话没错,白叠子里面的白色纤维确实很长,当时年幼,只顾着好玩,从未想过它的妙用。 高氏和杨老汉相视而笑,白叠子的用处,当年他们不是没试过。 撕散填充到枕头里,不懂如何开发,这枕头枕着虽软和,但感觉一坨一坨的,用着并不舒服。 听阿樱的意思,这白叠子不适合填充枕头。 应该把白色纤维弹散,用线拉成经纬网,将弹蓬松的棉花铺上,铺平压匀,做棉被,御寒圣物。 待白叠子收获,苏家便要离开这里,女儿也随苏家回长安。 心中感慨,又惆怅万分。 三个小孙儿在长安落脚,寻到高家故旧,不想竟是显赫外戚,着实令他们意外。 当年清河王家也日渐势微,在朝中没多少存在感。 给孙儿留的信是不抱希望的,都不知高家在朝中还有没有人。 高氏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想回长安的心是那么迫切,只希望闭眼前能再看一眼长安。 “好了,把篱笆扎上,免得被人误闯,摘了去!”杨老汉命令道。 大家一起把准备的木桩扎进土里,半人高,将这一亩多地隔离出来。 闲暇时,苏老太太和高氏就到这里张望,看着逐渐长大的白叠子,离回去的日子就越近。 “快瞧,这白叠子又长高了不少!”苏老太太兴奋道。 “嗯!”高氏笑笑。 “哎呀,你看,那株白叠子是不是起花苞了?”苏老太太眼尖,看到有株白叠子冒出花苞。 “可不!”高氏瞅了瞅。 “呵呵,亲家母,开花了是不是就要结白叠子?是不是要不了几日便能收获?”苏老太太激动道。 “还早呢,开完花才结籽,白叠子那会儿才长出来,然后还要等上些日子才能采摘。”高氏淡淡笑道。 “啊?那还要等多久?”苏老太太失落。 “大概还要两个月。”高氏回道。 “唉!”苏老太太叹气,“日子越近越觉得难熬!” 太想回长安了,生怕自己客死他乡! “再忍忍,快了!”高氏安慰,眼神中闪过失落和难过。 苏老太太很快就能回去了,自己呢?能熬到虎子他们出息吗?自己还能再活十年吗? “老姐姐,你何时回长安?”苏老太太望着高氏。 “快了!虎子他们出息了,我们就回去!”高氏说道。 “虎子才多大?少不得再等十年!”苏老太太想想就绝望。 “有几人能活到七十?我都怕自己倒在路上,老姐姐,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高氏眼中闪过一抹光亮,随即黯淡,“不了,等虎子他们出息了再说。” “哎呀,老姐姐,你能等到那个时候?”苏老太太劝道。 “反正我呀,是熬不到那个时候,老姐姐咱们一起走,路上有个伴儿。 回到长安,你若不嫌弃,住我家,要是嫌吵,就在附近赁个宅院。 咱俩每日走动,每旬你还能见到三个孙儿,多好!” “这…”高氏意动。 “老姐姐,别犹豫!就这么说定了!”苏老太太拍了拍高氏的手。 “我想想!”高氏又是欢喜又是愁的。 高一脚低一脚回家,坐那儿默默发呆。 杨老汉回家,见老婆子两眼直直的,没有焦距,就知道又在想长安了。 “唉!”杨老汉端根凳子,坐旁边。 谁不想回长安呢?可是长安早已没有了家,回去又能如何?故乡是他乡! 就算回到弘农本家,只怕没几个认得的人。 可那该死的叶落归根的执念,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想长安,想那回不去的家。 大家都好好地流落这里也罢了,偏偏苏家回去了,同龄人苏老太太要回去了。 同为土埋脖子的老人,谁不羡慕苏老太太叶落归根? 不知不觉间,杨老汉眼眶有些泛红。 “守道,要不咱们回去吧!”高氏伸手握住丈夫的手。 夫妻几十年,彼此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自己想家,丈夫何尝不想? “回长安作甚?虎子他们都寄养在义兴郡公府上,咱们往哪儿落脚?”杨老汉抹了把泪。 “亲家母邀请咱同路,可暂住苏府,也可赁宅院自住。”高氏目光殷切的望着丈夫。 “守道,咱们还有几年活头?想那多作甚?苏家人多,不如同行,相互有个照应! 哪怕到了长安就闭眼,我这心也是甘愿的!” 杨老汉沉默,心头各种滋味。 想回去,盼了二十年!可真正到这一天,突然没由来的胆怯,说不出为何,就是怕见故人。 “守道!”高氏千言万语。 “罢了、罢了!咱回、咱回!”杨老汉一拍大腿道。 老妻跟着自己苦熬二十年,唯一心愿就是叶落归根,趁现在都还能动,那就回吧! 不让此生留遗憾,今生对不住的便是老妻和孩子们。 “唉!这便好!这便好!”高氏又哭又笑的。 两个儿媳来唤公婆用膳,却见两人说着回长安,没去打扰,默默退出。 第444章 报到 五月初女子校舍落成,定在初八开学。 初七陆续有女孩来报到,家境好的女孩坐着牛车,爹娘亲自送来,顺便看看女子官学啥样。 都知道荒沟村里有好东西,这次机会难得,来看看传说中的荒沟村,到底有多神奇。 从官道转进村道,就让他们震撼,村道都能这么宽敞,不比官道差。 哪像自家的山路?崎岖蜿蜒又难行。 路上还有不少运送水泥的车队,送往榕县,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渴了喝路边竹管里的水,有不少附近村民背着吃食来售卖,无人驱赶。 卖东西的人很自觉,弄脏的地面走时收拾干净。 热闹程度快赶上黑风乡的集市。 也有不少人往荒沟村去,参观也罢、玩耍也罢,荒沟村没人阻拦。 牛车到村口,一打听,都很热情指路,顺着道走,就能看到很大、很气派的校舍,有人在门口接待。 女子校舍门口谢清韵、苏绿、裴玉真、王弗如、裴玉瑶在接待。 “请问这里是女子官学吗?”看着气派的青砖白墙大瓦房,有些被吓住。 “是!你们是来报到的?”谢清韵问。 “正是!请问在哪里报到?”确认后下了牛车,提着包袱。 “录状带了吗?给我!”谢清韵道。 “带了、带了!”农人夫妇忙从包袱中翻出,身边的小女孩好奇打量几位女娘。 谢清韵核对花名册,找到名字冯倩儿,填写报到内容。 一手漂亮的小楷字,冯倩儿看得一眼不眨。 羡慕道:“呀,写的真好看!” “要不了多久,你也能写这么一手漂亮的字。”谢清韵笑道。 “我不行!我很笨!”冯倩儿不自信。 “谁说你笨啦?笨的人能考上官学?”谢清韵好笑。 “你要真笨,岂不是说面试的考官们更笨,被你这个小笨蛋给骗啦?”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意思!”冯倩儿紧张的直摆手,越发说不清了。 “好啦,逗你的!这是你的书箱,里面有笔墨纸砚、书本,这是两套服饰,官学里必须统一着装,这是宿舍号牌。 明日正式开学,就是女子官学的学生,每旬有一日休息,不回家,一学期结束才回家。” 谢清韵依次递过书箱,服饰包袱卷,交代官学的规章制度。 这里偏远,一日时间赶不回家,路上也不安全,只在村里玩耍。 “省的!”冯倩儿点头。 打开包袱卷,是两套天蓝色学子服饰,细葛布,左胸处银色线绣着女子官学几个小字。 还有一双蓝色千层底儿布鞋。 “嘶!”冯倩儿的爹娘惊得直抽冷气儿。 这辈子也就出嫁那日穿过细葛布,从此再没穿过。 女儿命好,考上官学,不但所有费用全免。 居然还有新衣裳穿,还是细葛布!多漂亮、鲜嫩、大方的颜色! 小女娘穿着,个个神气活现的! 那布鞋,跟常见的绣花鞋、男式靴不同,厚厚的布底子,均匀、细密的针脚扎的鞋底儿。 套脚深,不易掉落,行走方便。 这女子官学来对了! 当初倩儿哭着闹着要报名,夫妻俩听信旁人撺掇,不答应,说念了书的女娘不好嫁人。 倩儿又哭又闹又绝食,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饿得奄奄一息。 夫妻俩没法,只得答应。 后来才知道想报名的女娘可多了,好些都被糊涂爹娘给拦下。 那日面试,县令大人、管官学的教谕、还有小苏大人现场考校,刷掉上百号女娘。 没考上的女娘,难过的当场掩面而泣。 这会儿又是书箱、笔墨纸砚、还有官学服饰、布鞋,终于觉得女子读书也挺好的。 村里去了五六个女娘,就倩儿考上,夫妻俩很是虚荣了一阵。 这会儿更甚,回去不得好好显摆几日? 细葛布的官学服饰!天蓝色的,那颜色老稀罕人了!你们这辈子穿过吗?没有! “走吧!我带你去宿舍!”苏绿招呼冯倩儿。 “是!”冯倩儿去提书箱。 被她爹娘一把抢过,“倩儿你跟着阿姐走前面,阿耶、阿娘给你拿!” “我是官学先生,姓苏,唤我苏先生便是!”苏绿轻言细语。 “啊?你们是先生?天啊,你们才多大?”倩儿娘惊讶得嘴张老大,她以为先生是中年妇人。 比倩儿不过大一两岁,竟是先生!这、这,能行吗? “我们是小苏大人弟子,包括刚才接待的几位,都是官学先生,以后由我们授课!”苏绿淡定道。 “小苏大人!”倩儿娘不吱声了。 小苏大人跟这位苏先生差不多大小,这几位女娘皆是她弟子。 没话说!人与人不同!有的人天生比别人聪慧! 校园里有教学楼、书馆、实作楼,宿舍楼、食堂、茅厕、洗澡间,路是水泥路,还修了小花台 倩儿爹娘走一路,惊叹一路! 镇上的乡绅、富人都没这么豪华的宅院,自家倩儿却能在这里念书识字,还有书馆耶! 赚了、赚大发了!倩儿爹娘恨不能大笑三声! 那些眼红倩儿考上官学的,说什么倩儿嫁不出去的,他们一辈子进过青砖大瓦房吗?住过吗? 来到宿舍,推开门,屋里两边各摆一张床,中间是两张书桌和椅子。 床头还有一只带锁箱子,收纳各自私人物品。 床底有两个盆子,洗脸、洗脚盆。 “乖乖!这哪里是念书?这分明是富家小姐的日子!不用下地干活,风不吹日不晒。 白吃、白喝、白穿、白住,还有人教你念书!换了我,我也想来!” 倩儿娘终于理解为啥女儿要死要活一定要报名。 万幸自己答应了,不然上哪儿后悔去? 挑选了靠里的床铺,刚把东西归置好,又来了名女娘,也是入住这间宿舍。 打着赤脚,斜挎背着打满补丁的破包袱卷,一手提书箱,一手夹着服饰包袱卷。 身上好几个补丁,但很干净,想来是一路步行走来的。 五月的天儿,开始热起来,满头大汗。 嘴唇微抿,眼神坚毅,是个性子倔强的女娘。 见冯倩儿坐在靠里的床上,便知靠外的是自己的。 冲冯倩儿友善地点点头,把自己的东西放下,逐一归置好。 “阿耶、阿娘,你们回去吧!”冯倩儿催促着爹娘,“再晚天得黑了!” “省的、省的!”倩儿爹娘依依不舍出了官学。 第445章 高抬贵手 未时末,乌泱泱来了一帮人。 梧县县令宋玄羽、刘师爷、教谕、支教学子; 桐县县丞林冲之、桐县教谕、福禄、支教学子、十名女娘。 州府胡长史、管人事和文教的司功参军。 谢清韵几人忙着办理女娘们的入学手续,苏樱带着福禧负责接待。 郑娘子带着妇人们负责做饭菜招待。 “欢迎、欢迎各位大人!”苏樱拱手道。 “哎呀!这就是咱们梧州、岭南、乃至整个大唐的第一所女子官学?走,参观参观!” 胡长史容光焕发,带头走进学校。 荒地盖学校就这点儿方便,要多大就有多大。 “嗯,不错不错!”胡长史不住点头,“听闻这砖瓦粘合用的水泥?” “是!效果媲美糯米、黏土粘合剂,还省粮食,省时省力。”苏樱回道。 “看看,谁说咱梧州偏远、蛮荒?明明人杰地灵嘛!咱梧州如今出了多少好东西! 如今有支教,又有女子官学,过几年出几位进士!咱梧州那将是多少人羡慕的风水宝地!”胡长史豪迈道。 “就是!来支教的各位学子用心做事,将来必定是朝廷栋梁!”宋玄羽不吝大力赞美支教学子们。 这些寒门学子真不含糊,尽心尽力做事,这女子官学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教学楼正对的南墙上刻着校志,记录了这一历史时刻。 宋玄羽撰写的,参与者中不但有官员、教谕,还有两个县的支教学子。 学子们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那种自豪感、归属感油然而生,挺胸抬头! 将来提及大唐第一女子官学,自己也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 这份荣耀不但载进校志、县志,还要在族谱单开一页。 不止这些人,还有第一批女学子,也录入其中,她们是开创历史先河的,值得记载。 “书馆咋样?可有乡绅捐书?”胡长史关心道。 这次将那些乡绅、吏员、商贾之女刷掉,换了自己,指定不能捐书的。 “无!如今是空的!”苏樱坦言。 “那、这书馆岂不是白白空置了?”胡长史很是惋惜,“该留几个名额的!” “无妨!给福隆商队去了信,沿途会收集各种书籍,另外给长安去了信,找圣上要书。 不求经史典籍,只求各类水利、农时、医学、药学、冶炼类书籍,女子不科考,那就多看些实用的。” 苏樱无所谓,这种地方能有多少藏书? 不过是杨老汉他们流放时带的一些零散典籍,比得过国子监、弘文馆的,将作监、司农寺、太医署的? 只要长安那边撒点儿毛毛雨,这书馆就是梧州、岭南第一藏书楼! “还是阿樱主意多!”胡长史闻言,甚是欣慰。 今晚来报到的女娘都在苏宅这边聚餐,食堂明日开,请的周家颜氏、杨家裴五娘来做饭。 “我这边也写信让老家那边送些经史过来,女子不科考,经史典籍看一看,也是不错的。”宋玄羽补充道。 这话一出,支教学子们眼睛一亮,宋家在邢州也算名门望族,藏书绝非凡品。 “大人,我等可否借阅?”学子们眼神渴望。 “可!尔等可来授经史课,三五日一课。”宋玄羽道。 参观完校舍,胡长史很满意,比县学还别致,环境清净、优雅。 实作厂房里摆着缫丝机、纺织机,养蚕室,甚至还有些奇怪的瓶瓶罐罐。 “这是做何用?”众人不解。 “做肥皂、香皂!香脂、口红这些小东西的化工区!”苏樱解释道。 众人一脸懵,什么、什么化工区? “总之是新奇东西!都是日常所用小物品。” “肥皂、香皂做何用?”宋玄羽盯着苏樱,冷不丁冒出惊喜。 “暂时保密!届时开课,宋大人有兴趣,可来旁听!”苏樱卖关子。 “哎呀,这女子官学竟比县学还有趣,我倒觉得县学也可开设此类实用课程。”宋玄羽感慨道。 “县学本就该开设此类课程,将学子分流。 愿意科考,学业不错的继续读经史;其余的一两年后就逐渐偏重实用课程。 将来到县衙做吏员、自己开作坊都是不错的选择。”苏樱道。 “嗯,小苏大人所言甚是!”胡长史点头。 “大人!”有皂吏匆匆跑进来,凑到宋玄羽耳边嘀咕。 “嗯,知道了!”宋玄羽愣了一下,回道。 转头看向苏樱,“小苏大人,你的菜来了!” “哦,是吗?走!去看看!”苏樱一听,立马斗志昂扬往大门去。 “同是贫困人家,凭啥她们能念书,我们却不能?”门外有人在大声质问。 苏樱出去,几位衣衫褴褛、打赤脚的女娘,约摸十一岁左右。 一路打听过来,背上一片汗渍,头发黏在额头上,形容狼狈,活脱脱的小乞丐。 “先生!”谢清韵几人见到苏樱,总算来救兵了。 最后来的几位女娘不在名册,解释半天,人家根本不听,就要念书。 “怎么回事儿?这里是女子官学,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苏樱板着脸喝道。 “小苏大人!”领头的一位剑眉星目,颇有几分男儿英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们要念书!” “哦?不是面试过?只录取前二十名,想念书,明年请早!跑这里闹作甚?” 苏樱背着手,定定看着眼前几位女娘。 “小苏大人,我等确实不如前二十名,可是小苏大人,明年我等再无资格报名!就不能高抬贵手,给我们一个机会?” 领头的女娘眼眶泛红,倔强不甘。 “既如此,那还要面试作甚?当初第一次报名,尔等为何不来?”苏樱抻着,想看看这些女孩能执着到哪一步。 “小苏大人!”领头女孩撸起袖子、撩起裤腿,上面是青一条、紫一条的伤痕。 “你们…”苏樱顿住,其他女孩都撸起袖子、裤腿,全是被打的伤痕。 “当初报名,我们挨了一顿打,拼死抗争争得唯一的机会,门却被关上。 小苏大人,我们知道念书好,我们姐妹几人相约逃出来,就没想过退路。 回去了挨打是其次,只怕要不了两日,就得嫁人!这一辈子就再无机会! 小苏大人!你亦是女娘,不是每个女娘如你聪慧,如你幸运…”领头女孩说不下去,声音哽咽。 “小苏大人!给我们一个机会吧!我们想念书!”另外几个女孩眼睛都是红红的。 第446章 再动一个试试 “清韵,给她们报名!”苏樱道。 “先生?”谢清韵以为自己听错。 “跟其他学子同等待遇!”苏樱补充道。 “是!”谢清韵明白了。 “多谢小苏大人!”女孩们激动不已,脸上露出欣喜笑容。 终于赌赢了,她们不用急着嫁人,可以坐学堂里念书了。 学出名堂,以后也做女先生!做梧县、梧州、岭南的文化人! “谢我做啥,是宋大人坚持让这几位先生到乡下摸底、宣传!若你们还不来报名,这女子官学不办也罢!” 苏樱可不想专享独美。 这事儿在第二次报名人数大大超出意料时,两人斟酌过。 说明有不少穷困人家的女孩有念书意愿,二十个名额实在少。 可一下放开,师资力量跟不上,县衙负担增大。 最后决定还是二十个名额不变,但预备了不少学习用品。 若有那种不管不顾也要跑来念书的人,不管贫富都收下。 那个时代,冲破家庭阻力来念书,不但勇气可嘉,更是难得的有主见。 “谢谢各位大人、谢谢各位先生!”女孩们一一道谢,到谢清韵那里办入学手续。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年龄。”谢清韵提笔记录。 “岑招娣、山南村、十一岁!”领头的女孩回道。 “岑招娣?你的大名,不是小名!”谢清韵停下笔提示。 “先生,我就叫岑招娣,从小到大,爹娘、家里人都是这么唤我,户籍上也是岑招娣!” 岑招娣局促地搓着衣角,她的名字就是为了招弟。 后面连着两个妹妹,盼娣、来娣,最后终于来了一个男娃:岑金宝。 族里有两个男童报名上县学,特意到县里找识字老人起了大名,岑二狗变成岑济云、岑狗蛋变成岑济世。 “这哪叫名字?不如另取一个!”谢清韵鼓动。 荒沟村都是曾经的贵族,男女都是宝,每人都有自己的大名,平时唤乳名,但是念书、上花名册都是大名。 这些什么招娣、盼娣、来娣是那些没文化的穷人,想儿子想疯了,唤女儿唤的。 不把女孩当人,说是名字,不过是什么意念召唤儿子的,以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还算好一点的人家,有的女婴生下便溺死,不浪费粮食。 因为永业田、口分田只按男丁计算,女娃不在计算内。 娘家没有,嫁到夫家也没有。 干活一样不少,但土地却没份儿,好像女子不用吃饭,餐风饮露自己长大,还能自己干活。 “啊?我、我不识字,取不来…”岑招娣无助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官老爷、支教学子们。 “小苏大人,你来吧!”宋玄羽对苏樱道。 男童还好,可这是女子,还是苏樱取名合适。 “不若就叫岑红缨吧!”苏樱沉吟片刻道。 这女孩有主见,性子刚烈,跟这名字很贴合。 猎猎红缨,迎风招展,英姿飒爽,鲜艳明媚! “多谢小苏大人!”岑红缨欢喜道。 转身到谢清韵跟前,“先生,岑红缨、山南村、十一岁!” 谢清韵提笔写下,苏绿递过一只书箱、一个包袱卷。 介绍道,“书箱里有笔墨纸砚、书本,包袱里是学校统一着装和布鞋。 待你们几位都报完名,再带你们去宿舍!” “是,先生!”岑红缨激动的小脸通红。 包袱皮的布料都是那么细腻、柔软,比自己曾经穿过的新衣衫布料还好! 还有布鞋!自己从小到大,就没穿过鞋的记忆。 冬天冰冷,也只能学着旁人打双草鞋,没有力气,草鞋松松垮垮,要不了几天便坏掉。 “小苏大人,也给我们取个名儿吧!”其他几位女孩开口请求。 都是什么二丫、三妞的,没一个有大名。 苏樱逐一给她们取名字,女孩们报完名,领着东西,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中闪着希望的光芒。 “好啦,你们先进去安置,一会儿出来聚餐!以后就是官学学子!可要好好珍惜机会!”苏樱对女孩们道。 “谨记小苏大人的话!”女孩们恭敬道。 “岑招娣,你个死妮子!反了天了!敢带头逃跑!”一帮破衣烂衫的村民气势汹汹冲来。 上前一把抓住岑红缨,劈手夺过手中物,顺手塞给同来的人,几人围上来,反扭着人就捆绑。 走出一个面容愁苦的汉子,二话不说操起绳索抽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你逃、叫你逃!” 其他几位女孩也被家人逮住,捆绑起来压住跪地上,当众抽打。 这帮人毫无征兆闯来,荒沟村没几个男子,村口也没设防,让这帮刁民轻易得手。 “放肆!”宋玄羽大喝,“尔等刁民,此乃女子官学,岂容尔等放肆!牛捕头!” “在!”牛二等人上前,唰地抽出腰刀,“谁敢在此放肆!” “啊!官府杀人啦!”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趁机乱起哄。 “去你的!哪里来的狗东西乱吠!”裴三郎听着刺耳,一脚踹去。 “哎哟!”起哄的人被踹到旁边的臭水沟,狼狈爬起。 “你们荒沟村欺负人!为富不仁,不是好人家!” “再胡咧咧,本官不介意现在就拿你的狗头祭奠明日的开学!”宋玄羽要被这等胡搅蛮缠的刁民气笑。 “把人放下,后退!”牛二等手把着腰刀,步步往前,逼着那帮刁民步步后退。 苏樱上前查看女孩子们,“你们没事儿吧!“ “小苏大人,我们没事儿!“女孩们说完,往人群中挤过去,”拿来!“ 要把刚才被抢走的书箱、包袱卷夺回来。 “招娣,你个死丫头!好东西不紧着你阿弟,你个没良心的,老娘白养你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叫骂着,一身补丁,眼神愚昧又带着算计。 不肯撒手,被岑红缨一把拽回。 “你个死丫头!这么好的东西,你不配,给咱金宝用!”妇人扑上来抢。 “这是官学发的,你要敢抢,就是抢官府!再动一个试试!”岑红缨冷声厉喝。 宋玄羽、苏樱皆眼前一亮,这丫头厉害! 当即,宋玄羽很是配合道,“牛捕头,刚才是哪些人抢官府财物,找出来,抓走!” “是!大人!”牛二人高马大,挤进人群。 将抱着的包袱卷、书箱抢回来,把人像小鸡仔一样拎出来。 第447章 你害苦了本官 “啊!不关我们的事儿!”被抓进来的刁民吓得哇哇乱叫。 有的人惯会躲在人群中架秧起哄,一旦揪出来,立马怂得一匹。 “不关你的事儿?你手里的东西从何而来?”宋玄羽板着脸质问。 这些刁民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是傻子,就他一个大聪明? “大人、大人,真不关草民的事儿,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咋到的我手上!” 几个刁民声泪俱下的表演。 “捆上,带回县衙押监候审!”宋玄羽才不会心慈手软。 此事不打压住,后面没完没了!这帮刁民,看着可怜,其实刁钻无比。 畏惧权势,又自以为是。 几个浑水摸鱼、架秧起哄的刁民被绑走,其他人立马如鹌鹑般安静、老实。 “回去吧!这里是女子官学,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苏樱冷冷道。 刁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冒头,没见押走好几个? 这时谁冒头,说不定谁的脑袋真的得搬家! 县令大人杀个穷人不要太轻松,这位新县令一脸煞气,不像胡大人好说话。 “大人…”红缨娘眼神闪烁,男人给她使了好几次眼色,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何事?”宋玄羽眼神蔑视,他同情穷人,但是憎恶这种胡搅蛮缠、不明事理的刁民。 “我家招、招娣已许了人家,过两日、过两日便要出嫁!”红缨娘壮着胆儿,哆嗦着说完。 “招娣?这里有谁叫招娣的?”宋玄羽扭头看向女孩们。 岑红缨想要站出来,被苏樱一把拽住,摇了摇头,“你叫岑红缨,不是招娣!” “对!对!”岑红缨领悟,如释重负。 自己叫岑红缨,岑家许亲的是岑招娣,关自己何事? 见无人应答,宋玄羽对红缨娘道,“这里无人叫招娣,你走吧! 这次本官不追究尔等扰乱公众之罪!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校舍内出来十几个漂亮女娘,穿着统一的天蓝色女士学子袍服,同色的千层底布鞋,个个鲜活、俏丽,有活力。 看热闹的人呆住,天啊,穿这么好、这么漂亮的袍服!那帮世代泥脚杆的刁民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冯倩儿她们洗漱后换上统一着装,准备出来聚餐,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加快脚步出来。 “啧啧!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瞧瞧,这身学子服一换上,个个精气神都变了!”宋玄羽不住点头。 那帮刁民看到哪肯走?自己在泥潭里,凭啥身边的人跳出去? 同村的人不断向红缨爹施压,今儿这丫头不弄走,不折断翅膀,他们心不甘。 绝不允许岑石头家飞出金凤凰! 岑石头畏畏缩缩,只能向老婆使眼色。 红缨娘畏惧县令大人,更畏惧自家男人,不听男人的话,回去就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前些年没生出儿子,男人在外面受了窝囊气,被人嘲笑没后人,回来二话不说就将她按在地上捶打。 然后拖进屋里折腾,造儿子。 三天两头鼻青脸肿的,别看男人在外面大屁不敢放,回来揍人一点儿不手软。 生了儿子金宝后,日子才好过了些。 此刻男人向自己不断暗示,把招娣弄走,她又何尝不想? 招娣在,可以帮她分担家务,分担男人的怒火。 自己不如意,还能打她撒气。 这死丫头跑了,以后挨打就得自己扛,也没人帮自己干活儿。 小的两个丫头不过八九岁、六七岁,重力活儿让她们干也干不了。 “大、大人!她就是我家招娣!各位乡亲能作证!”红缨娘被逼无奈,只得眼睛一闭道。 “我为何要相信尔等?一帮刁民!我们的学子录取的是品学兼优者,岂是尔等随意污蔑的?滚!”宋玄羽没耐心。 给脸了?还敢凑上来哔哔。 “大、大人…”红缨娘还想叨叨。 “唰!”衙役们齐刷刷抽出腰刀,“退!” 有几个操着水火棍的衙役活动着手腕,朝掌中吐唾沫,再不识好歹,水火棍一顿乱抡,打着谁谁活该! 刁民们不甘地后退,再后退。 “女子官学学子,半个官身,尔等胆敢谋害、算计,等同谋害朝廷官员!就不是吃牢饭、挨板子,等着人头落地!” 苏樱不忘威胁,真真假假,防着这帮刁民来阴的。 终于将这帮刁民赶出荒沟村。 “好啦!都走了!阿绿带红缨她们去安置,一会儿过来聚餐。”苏樱对苏绿道。 “是!”苏绿带着女孩们走了。 “阿樱!这事儿怕是没完!得早做打算!”杨老汉忧心忡忡。 “无妨!官府在村道路口设卡,另外在青石山路口设一道卡,我给江司马去封信。 这里除了女学、还有彩丝、白叠子、水泥等机密之物,派守军在此驻扎。”苏樱刚才已打定主意。 就算荒沟村的汉子们没有外出,三十几户人家,也抵挡不住那些刁民的骚动。 不如调来守军,防备刁民搞破坏,也拦住不怀好意的登徒子们。 见苏樱自有打算,杨老汉没再多言。 “那几个刁民真要抓去关大牢?”苏樱问宋玄羽。 “当然,杀鸡儆猴!不下重手,吓不住这帮刁民!”宋玄羽冷笑道。 “我等众多官员在场,这帮刁民视若无睹,上来就绑人,可见私下里有多猖狂! 只怕跟上河村一样,自成一方天地,为所欲为!说不定哪天登高振臂,还能一呼百应!”宋玄羽叹道。 别说这地广人稀的岭南,就是人口密集的河南道、河北道,乡村里亦不乏此现象。 特别是以家族聚居的村子,最容易抱团,自立族规,随意定人生死。 律法、官文统统是狗屁!都比不上族规大! 好在这里没啥大氏族,就算一个村都是族人,也不过是些没啥见识、愚昧无知的村民,只要镇住就好。 “一个女女子官学,竟扯出这么多事儿!”苏樱笑得意味深长。 “同时得罪乡绅、商贾、吏员,还弄出刁民对抗,有没有觉得被我坑了?” “?”宋玄羽看看苏樱,捂住胸口,夸张地喊道,“好像是哦!完了完了,小苏大人,你害苦了本官!” 第448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们就贫吧!”胡长史笑道。 对于土生土长的他来说,可能有麻烦,但宋家是有背景和底蕴的,这破地方的乡绅算个屁。 至于吏员,更无话可说,没见现成的学子随时能顶替? 以前担心撂挑子,如今有的是人干,支教学子还在源源不断赶来。 商贾就不提了,福隆商队直接碾压,再说了,谁肯跟钱过不去? 给穷人的教育资源,就别去染指,这位宋县令可不是软柿子。 他给啥你就接啥,他不给就别伸手要。 胡长史很羡慕这些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走到哪里都底气十足。 就连榕县王端方,搜刮民脂民膏都肆无忌惮,毫无遮拦。 为啥?人家背后有几大世家撑腰。 换做他,胆战心惊,唯恐哪里赋税重了、苛捐杂税收多了,激起民变,一家子就交代在这里。 “走吧,耽误了这么久,饭菜都凉了!”苏樱邀请道。 官员、学子们来到苏宅,谢清韵几人等着岑红缨她们洗漱换装后也过来。 女学子们坐了两桌,统一的天蓝色袍服,洗干净的女孩们个个看着光鲜亮丽,与之前的灰头土脸判若两人。 女孩们第一次穿着豪华服饰,都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拽拽这里,又拽拽那里,坐卧不安。 被谢清韵几位先生低声训斥,挺胸抬头,目不斜视,不要含胸驼背,目光乱飘。 女学子们立马停止腰杆坐直,先生此刻已在教她们礼仪、举止等。 饭桌上琳琅满目,全是猪肉做的菜,都是她们从未见过的。 虽然正襟危坐,可每个人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鸣叫。 一整天没吃没喝,走了几十里山路跑来,早就饿得不行。 “来!为咱们的女子官学即将开学庆贺!”苏樱举起酒碗。 “恭喜恭喜!”众人起身齐贺。 一口甘甜的醪糟汤入口,女孩们喝下这辈子最美的酒,这是她们改变命运的起点。 吃上了酱油、豆油、各种肉菜,还有粉丝炒肉沫,还有特别好听的名字,叫蚂蚁上树。 粉丝啊,富贵人家才吃的上的,她们、她们也吃上了! 女孩们做梦般!难怪人人想过好日子!这样的好日子谁不想? 这一顿饭不仅改变着女孩们的见识,更是改变着她们的思想! 只要足够努力,穷人也能过上富人的日子!而这一切需要从改变思想、学习知识开始。 思想不改变、不学习知识,一辈子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吃吧!饿了一天,放开了吃!”苏樱坐到女学子这边,跟她们说说话。 见大家很是局促,放不开,劝道,“不吃完,天气热了,过一晚就坏掉,只能拿去喂猪!” “我们吃、我们吃!”女孩们一听,哪里舍得?举着筷子大杀四方。 最后每人吃了两大碗米饭,喝了两碗汤,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 这一晚,女孩们皆失眠,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成了读书人,吃到爹娘一辈子都不曾吃过的美食。 小苏大人说了,只要自己努力念书,学本领,将来的日子不比这差! 翌日,剩余的女学子都来报到,到午时正,在学校举办开学典礼。 胡长史讲话、宋县令讲话、小苏大人讲话,学生代表冯倩儿上台讲话。 然后是拜师仪式,谢清韵几位女先生身着深蓝色袍服,端坐在高椅上,接受女学子们的叩拜。 正式成为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母? 这些典礼和仪式,只在学校里举行,外人不得进入。 邀请了村学的孩子们观礼,看着统一的着装,人人羡慕。 “我要阿姐给我也做一件!”小桃眼馋。 “我要那件红色的!”阿棠一直惦记那匹绯红色的锦缎。 小桃一听,立马道,“算了,我不做了!” 阿棠要的那匹绯红色锦缎,可以做这些女学子所有的服饰,太奢侈了。 苏老太太、高氏坐在自家院子里,听着学校里传来的热声,逗着小婴儿玩。 小婴儿不时朝着欢笑声的方向张望,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想看热闹啊!快快长大!将来你们回长安也要念书!长安更热闹!”老太太笑眯眯道。 “呀呀!”兄妹俩跟祖母咿咿呀呀,亮晶晶的眼睛透着机灵劲儿。 “多好看的孩子,招人稀罕!”老太太越看越喜欢,“将来一定有出息!” 高氏抱着小宝,满眼慈祥,仿佛当年小女儿在怀中。 自打决定了跟随苏家回长安,高氏一天天的精神起来。 还没跟两个儿媳提这事儿,等农忙时节大郎、二郎回来商议。 “老姐姐,咱回去了,去逛逛东市、西市!你不知道,西市有好多西域来的商旅,胡人开的店,全是新奇小玩意。 咱们也去喝酒,看胡姬沽酒,看胡旋舞,逍逍遥遥过日子,这辈子啊,值了!” 老太太悟了,都六十多的人,有几日活头? 三个儿子也算出息,升迁啊啥的她已不关心,最后这几年,自个儿也快活快活! 东西市比前朝更繁盛,如今是太平盛世,长安城里能看到各色人穿梭,远非前朝可比。 “好!咱们不醉不归!”高氏少女时也曾畅快、恣意过。 如今迟暮,也想再回味当年的快意人生,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杜氏、杨春华、韦氏三妯娌晒着太阳做针线活,给孩子缝制新衣。 小孩见风长,才五个多月,天气渐热,得赶制暑夏用的。 韦氏看一眼两位嫂子,想起丈夫说的分家一事儿,大伯哥应该已收到信,估摸着到了长安就得分家。 自己好办,娘家就在杜陵,三个孩子皆自己所生,置办房产或是租赁宅院都好办。 唯独二嫂,拖着两个孩子,前面还有三个继子,其中两个不省心,且年龄不小。 带着爹娘,既要置办房产,还要给继子张罗亲事,还有继子外祖要赡养,偏偏丈夫不在身边,只怕那日子过的水深火热、鸡飞狗跳。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将来选儿媳,打死也不敢选秦九娘那种的。 第449章 愁得慌 “快看!白叠子开花啦!”这一日村里的人都来看。 早就看到起了花苞,天天路过都要看上一眼,盼着开花,看一看传说中的神花。 “我的妈呀!咋还能开出几种颜色?”郑娘子也算是见过奇珍异宝的贵女,也被那一片各色花朵给震撼到。 白的、粉的、紫的、淡黄的,还在同一植株上,太神奇了,难怪是贡品! 苏樱笑笑,在乡下看到过,觉得好看,也没觉得有多神奇。 同一植株开不同花的,还有一种叫木芙蓉的树,也是一树上开着白色、粉色、红色。 见多了就不觉得大惊小怪,这是古代,出行不易,所以这种开花让大家很是惊艳。 女子官学、村学的孩子们都来看。 冯倩儿、岑红缨她们飞速成长。 不但见识到色彩艳丽的彩丝蚕是怎么喂养的,这会儿又亲眼见到长在深宫禁苑的白叠子。 现在荒沟村不再是谁都能轻易进来的,村道口有一道卡,青石山又是一道卡。 那些刁民几次想要趁黑溜进来放火,被守军抓住,送去县衙大牢。 加上之前的几人,全被宋县令当众审判,当众行刑,杖责三十大板,然后拖去矿山挖矿,这下刁民们彻底老实了。 不敢惹荒沟村,不敢跟官府对抗,但可以欺负同族人。 岑红缨带着几个女娘跑的,那几家见女儿都过上好日子,就不闹了。 可是那些眼红的不依不饶,三天两头到岑石头家闹腾,说他家女娘带坏了风气,让一个村抬不起头。 将岑石头家砸得稀巴烂,本就破败不堪的家,更破败了。 许了招娣的婆家,得知招娣是女子官学学子,更不肯松口,这样的女娘出来可是下蛋的金凤凰。 出去帮工至少得是管事,能挣不少钱,留在家中,那也是一身挣钱的本事。 怎么算都是挣钱的机器,一贯钱花的千值万值,天天堵着岑石头两口子要媳妇。 无奈,岑石头只得将九岁不到的二女儿抵债。 那婆家看不上,瘦瘦巴巴,光吃不干活,领回去还得倒贴,比起招娣,这个一文不值。 “亲家,我这还有一个女娘,都一并送与你,可好?”岑石头天天被人追讨、打骂,实在没法子。 那一贯钱也被族人抢走,退亲又拿不出钱,二女儿人家看不上,只能再添一个。 “啧啧,我家可养不起,全是吃饭的嘴!”那婆家看着瘦骨伶仃的三女儿,更是嫌弃。 “亲家!我是真拿不出钱偿还!这两个女娘你带走,是做媳妇还是卖了皆随你,就当咱们两清,可好?” 岑石头感觉自己被逼到绝路,要是当时不阻拦招娣,不听别人的话着急忙慌找婆家。 这会儿他们家也该挺直了腰杆的,小苏大人说了,女学子是半个官身,没看那几家得了便宜还卖乖? 跟着旁人到自己家打砸,出门却比任何人得瑟,自家女娘是学子! 为何到自己就挺不直腰杆,处处被人打压? 岑石头想不通!按理那些人应该感谢自家才对! 愚蠢、懦弱的岑石头不明白,这世上很多人是看菜下碟,自己唯唯诺诺,别人自然毫不客气欺负。 “那好吧,这俩丫头算这些日子的利息,明年今日还五贯钱,要么你家招娣嫁过来,要么就是利滚利,十五贯钱!” 那婆家见岑石头实在窝囊好欺负,便狮子大开口。 “什么?”岑石头惊愕抬头,“不是说了这俩丫头抵债么?怎么只是利息?什么利息这般高?” 岑石头气的面色通红,天天被人打压的喘不过气来,这婆家又步步紧逼,他感觉要爆发了。 “砰!”岑石头提着砍柴刀猛地往柱子上一砍,瞪着眼睛大吼。 “别逼人太甚!就这俩丫头,要就拿去,不要老子就这几条贱命,拿去!” 婆家见把人逼到绝境了,再压榨不出来,只得嘟嘟囔囔带着俩丫头走了,直呼倒霉! 婆家人也不是慈善家,直接带着俩丫头到县里的牙行,分别卖了两贯、三贯钱。 然后美滋滋回家了,但还是肉疼,下蛋的金鸡没能到手。 这些在荒沟村的岑红缨一点儿不知晓,天天坐着学堂如饥似渴的汲取知识营养。 规划着美好的未来,明后年让两个妹妹都来报名,将来都成为自力更生的女娘。 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 “过两日缫丝,你们自愿组合,两人一组,在实作厂学习缫丝。”谢清韵安排道。 彩丝蚕结茧,已经晾晒几日,按颜色深浅分拣出来。 “先生,我们真的能行?”女孩们不敢确定。 这可是外面千金难求的天然彩丝,自己能行吗? “咋不行?平日里在家你们没干这些活儿?”谢清韵问。 “干过,不过那是普通蚕丝,这个、这个不同!”岑红缨底气不足。 “就当成是普通白丝不就得了!缫丝要大胆、心细,干脆利落,可不兴犹犹豫豫。”谢清韵提点。 入学后,女孩们不再干重活儿,每日里最多就是采桑叶、到白叠子地里拔草。 每晚都要用白醋加蜂蜜敷手,让手变嫩,不再长满老茧和毛刺。 丝织品必须光滑的手操作,女孩们要学会蚕丝的所有操作,还有以后的棉花纺织等。 将来的纺织业要靠她们去建设,发展成新兴行业。 学校里的彩丝与村里的不同,学校里的是实验品,制成后不管好与坏,都收走另作安排。 不会与村里的贡品混淆在一块儿。 女学子们忙着学缫丝,外面也忙的不可开交。 妇人们缫丝,汉子们从外地赶回来,收割麦子。 苏家依然是花钱请大伙儿收割,收割后又紧接着翻耕,晾着等下个月种豆。 这次汉子们没有急着出门,因为头季稻也要收割了。 汉子们回来,都带着鼓鼓囊囊的钱,有些趁着空隙,准备盖新房。 杨老汉家这两日愁得慌,老两口要回长安,大郎、二郎在外面挣钱忙。 两个儿媳的去留成了问题,留在村里没意义,公婆、丈夫、孩子都不在。 大郎、二郎想着要不跟着去长安得了,可这么多人挤到苏府,开不了这个口。 就算要出去租赁,也不是马上就寻到住处,总得有个时间。 关键是杨家这一走,只怕村里更多人想走! 第450章 思乡情切 “二郎,我想回长安!”夜里,韦五娘子对丈夫道。 “嗯!”杨二郎搂住妻子。 “爹娘年纪大,路上没人照顾,我亦不放心!你们且先回去,年底我交了差事,也回长安!” “真的?”韦五娘子惊喜,“那兄长他们咋办?” “大嫂随你先回长安,兄长和我年底回来。”杨二郎想了想道。 “回长安,咱们在郊外落户,置办个宅院,做粉丝、榨豆油、做酱油,都能养活自己。 要是能买到一座山,养蜜蜂、喂猪,复刻这里的,要不了两年,日子就能过得美美的。” “嗯!那、你跟公婆说?”韦五娘子道。 “放心,明日我与爹娘商议!”杨二郎拍了拍妻子。 妻子出自京兆杜陵韦氏,追根溯源,与苏老三妻子韦贞儿同族。 韦氏是京城大族,两人只能算同族,不能捋辈分,一捋两人差一辈。 翌日吃过早饭,杨二郎叫住忙着下地干活的兄长、大嫂和爹娘。 “阿耶、阿娘,不如让大嫂、香娘随你们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杨二郎开口。 这几日一直郁闷的王大娘子眼睛一亮,巴巴望着公婆。 王家在长安没了故旧,但两个儿子都在义兴郡公府,有义兴郡公府帮衬,将来的前程不差。 公婆迟早是走,不是回长安叶落归根,就便是在这荒沟村终老。 可儿子却会在长安生根发芽,她自然要去长安。 憨厚的丈夫只让她安心在家,可这家公婆、丈夫、儿子都不在,她守啥? 夫妻俩罕见的打冷战,生闷气。 小叔子这番话,说到她心坎上。 “都走?那这地咋办?都不回荒沟村啦?”杨老汉问。 “不要了!虎子、阿木、阿桑他们在长安,咱们留在这里作甚?”杨二郎果断道。 “咱们把户籍迁回长安,在长安县或万年县落户,城外置办宅院,弄个作坊,还怕养不活自个? 再不济在城里支个摊儿,卖小吃食,怎么都能养活一家老小。” 唐代律法,户籍迁移,田地得归还户籍地,到迁入地重新分配,若迁入地没有多余的田地,就只能佃别人的田种地。 “你们呢?”杨老汉问。 “年底我与兄长卸了差事,也回长安!”杨二郎回道。 “二弟!咱们也要回长安?”杨大郎很意外。 “当然,兄长,咱们不回去,就靠大嫂、香娘两妯娌哪行?家里没个男人,不得让人欺负?” 杨二郎也想回长安,当年一同鲜衣怒马的少年,不知还有谁在? “成!”杨老汉默了默道。 自己与老妻时日无多,总不能连个送终的都不在跟前。 这一年也挣了不少钱,长安东西再贵,也能应对、周转一些时日。 随后安排后续,八月底二季稻刚种下不久,得找王家、韦家人帮忙打理一下,不让荒草长多了。 “什么,你们都要回长安?”王老汉得到消息,很是震惊。 杨老汉两口子回长安意料之中,人家跟苏家是亲家,搭伴走合情合理。 只是杨大郎、杨二郎两兄弟也走,只剩下一些子侄,以后谁来主事? “嗯!孩子都在长安,实在放心不下!”杨老汉道。 “那谁来管村子?”郑老汉问。 “你们自己选吧!”杨老汉突然觉得肩头一轻,那种沉重感没了,无官一身轻。 “你这老滑头倒是精明,自己溜了躲轻松,我们这把老骨头哪还有多少精力?”王老汉骂道。 羡慕嫉妒恨呐!有个外戚故旧依靠,回去了怎么都有个落脚处。 哪像自家,阿禾都得搭着老郑头的关系,寄宿在左屯卫中郎将李府。 这十万八千里的关系,脸皮再厚,也凑不过去! 不说自己,就连郑老汉都不好意思凑过去。 唉,今生大概是回不了长安! 思及此,王老汉的肩一塌,人萎靡不少。 “咱几个都一把老骨头,也干不动了,不如选年轻一辈的吧,趁咱们还在,也能帮扶一把。”郑老汉提议。 “选吧、选吧!各家选一个后辈,咱们都歇一歇,我也去长安走一圈!回来也该闭眼了!” 王老汉眼中迸发出一丝不甘的亮光。 “对,选、选!咱们回长安转一圈!”赵老汉忙附和。 于是这天中午,吃过饭村民们召集起来,在粉丝厂的坝子上聚集。 全都一脸懵,不知何事。 待杨老汉说选村老、村长时,众人面面相觑,一点儿征兆没有,所有村老就要卸任,闹哪出? 这次选举,周家、宋家、秦家也各选一人入席议事。 不过看着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意识到,确实该让他们休息了。 最后新一届村老诞生,裴三郎、王三郎、郑四郎、赵二郎、谢大郎、秦铁牛、周五郎、宋二郎,杨六郎。 杨六郎是杨老汉侄子。 苏家举家搬迁,就不在之列,不过大家习惯有事找苏樱,所以苏家在不在列都不影响。 这一场村老选举会,让村民们意识到有些格局早已悄然变化,有些事儿、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阿樱!”老汉们叫住苏樱。 “何事?”苏樱知道换届由杨老汉回长安引发,这会儿还有啥事儿。 “那个、那个,能不能捎上我们?”几位老人眼神热切、期盼。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长安,以后将葬在这荒沟村的坟地里。 “你们、都要回长安?”苏樱惊诧。 长安无依无靠,孙辈们还在念书,谁来照顾? “我们去看看,就回来!不给孩子们添麻烦!就是给你添麻烦!”郑老汉玩笑道。 “郑老客气,举手之劳,算不得麻烦!只是你们身体可还好?”苏樱担忧。 路上只要一人倒下,整个队伍都得停下。 看来这场游学还真是老弱妇孺齐集,苏樱感到压力山大。 想要拒绝,可看着几人白发苍苍,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她理解那种思乡情切的感受!就比如现在的她,想回到现代,却归途无路。 “好吧,你们把家中事安排妥当,备好路上、京城的御寒之物,以及常用的风寒、止泻药材!”最终苏樱松口应下。 第451章 挨骂 “瞧这俩孩子,长得真快!都添肉糜、蛋羹了!”老太太看着大宝、小宝吃蛋羹,感慨道。 白叠子开始结棉桃,再过些时日就裂开,露出白色纤维,长些时日,就能采摘。 待白叠子制成的棉纱弄好,他们就能动身。 哎呀,天天盼啊盼的,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漫长! “咯咯!”小宝以为祖母在逗自己,咯咯笑着回应。 大宝没搭理,喜欢吃鸡蛋羹,忙着呢! “是啊!看着看着,孩子就长大了!”高氏还好,心情也激动,但沉得住气。 再过两日一季稻就要收割、翻耕,二季稻育秧,旱地种豆,接着二季稻插秧,就可以启程了。 这一忙便是一个多月。 “哒哒哒!”院子外响起马蹄声,“请问这里是小苏大人府上吗?” “是!你哪位?”杜氏出来。 “我等来自长安,奉命押运藏书。”一名九品官员躬身道,“请问小苏大人在吗?” “在,在授课!”杜氏忙带着车队到学校。 听闻藏书到,苏樱忙停下课,带着师生迎接。 乖乖!足足拉了八辆牛车,每辆车上六只打了封条的大箱子!得多少藏书? “这么多?”苏樱乐坏了。 “圣上命孔大人从国子监、弘文馆中挤出来的,还从将作监、太医署、司农寺、钦天监搜罗了各类杂书。”押送官员回道。 “孔大人?孔颖达大人?”苏樱问。 “正是!”押运官回道。 “孔大人不是弘文馆学士?怎么是他督办?”苏樱不解。 “下官不知,只奉命押运!”押运官抱歉道。 奏疏送达天庭,圣上很是欣慰,当即下旨让国子监督办。 谁知国子监反应激烈,本来藏书不多,还要匀给千里之外的岭南女子官学! 女子念书有何用?不过就是蚕桑、纺织,至于吗?这些书用得上吗? “依文卿的意思,种地有啥可研究的?要司农寺作甚?不如把司农寺拆撤了?”圣上问。 “臣,并无此意!臣是觉得蚕桑、纺织乃女子必备技能,世代母传女,开办学校属实浪费!”国子监司业回道。 圣上静静看着阶下的国子监司业,身为主管学业的司业竟如此观点,大唐六学交给此人,能行吗? 陆大儒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后,回家便病倒,一直卧床不起,上月终于油尽灯枯走了。 唉,要是陆大儒还在多好,他一定会全力支持,不会这般迂腐、固执。 国子监里有谁当得起祭酒之职?亦或是司业? 给事中孔颖达?嗯,找个机会把文仲换掉!太过墨守成规。 不能再用老腐朽,大唐国学需要新气象,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而不是抱残守缺,固步自封。 国子监司业文仲半天不见动静,惊讶抬头,却见圣上神色莫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低下头。 圣上的眼神里中他看到举棋不定,是什么让他犹豫,犹豫什么? “既然你国子监不要女子官学,那便将女子官学纳入弘文馆名下吧!给事中孔卿何在?”圣上直接绕过国子监。 “臣在!”给事中孔颖达出列。 “岭南女子官学乃我大唐又一创举,教授女子算文识字,传承、提高、改进蚕桑、纺织技艺。 其作用与意义,与司农寺相辅相成,望孔卿重视,整理一批书籍送往岭南。 经史典籍、药学、医学、农时、蚕桑、水利、冶炼各类书籍皆在其列!” 圣上详细安排。 文仲惊愕抬头,这怎么上升到弘文馆了?书籍种类涵盖之广,这不就是小弘文馆了么? 想要反对,可是很明显圣上是恼怒自己不识相,再阻挠,是明晃晃跟圣上唱对台戏了! 可是眼睁睁看着如此珍贵的典籍流落民间,心在滴血! “遵旨!”给事仲孔颖达淡定地躬身道。 “有事奏本,无事退朝!”徐直喊完,圣上不待众臣反应,便起身摆驾。 杜相病情加重,忧心忡忡。 派了太医署的人进驻杜府,又派宦官随时禀告杜相病况。 这会儿心中莫名发慌,有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无力感。 徐直一直伴随左右,圣上的细微变化敏锐察觉。 故而圣上落实完女子官学一事,便高声喊话。 果然话音刚落,圣上便起身,急急忙忙出了紫宸殿。 “快,摆驾杜相府!”走出紫宸殿,圣上便催促。 众臣待要奏本,却见龙椅上空荡荡,只得悻悻退朝。 文仲郁闷地站那儿,想不明白,摇头转身离去。 “文司业且留步!”孔颖达叫住。 “孔大人!”文仲面色不虞,这等投其所好、唯上小人,怎配做衍圣公后人?有失文人风骨! “文司业,弘文馆需要补充一批经史典籍、律学、算学、书学等书籍,请国子监半月内呈报一批,供弘文馆遴选。”孔颖达一本正经。 “你!”文仲气得胸口疼,却说不出话。 明白这是圣上绕了个圈,他该骂谁? 骂孔颖达便是指桑骂槐,直接骂圣上?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孔颖达斜睨一眼文仲,暗自摇头,背着手走了。 老酸腐,看不清局势! 如今的圣上不是太上皇,求稳、念旧,当今圣上风格迥异,大刀阔斧,一心想要开创新局面,创贞观盛世。 陈规在这里行不通! 看不起女子官学?没见第一位女官都封了? “文司业,时间紧迫,抓紧哟!”孔颖达不忘补刀。 文仲愤懑,见前面与京兆府尹边走边聊的苏步成。 几步走过去,“苏大人真是好教养!养的好女娘!牝鸡司晨!哼!” 骂完,心头爽了,拂袖而去。 苏步成与李弘时对视一眼。 “得!这是柿子照着软的捏!苏大人啊!你家小苏大人厉害啊,远在几千里之外,都能搅动朝廷风云!”李弘时玩笑道。 “干小女何事儿,分明是梧县与桐县共同创办!”苏步成苦笑。 这功劳让梧县、桐县得了去,挨骂的却是阿樱,想想真不值。 “你就忽悠吧!梧县那嘎达的事儿说跟小苏大人无关,谁会信?”李弘时笑道。 一桩桩、一件件,皆出自苏樱之手,创办女子官学,哪个男子会想得到?会关注? 唯有女子才会想到,才会关注。 第452章 连自家人都看不起自己 “王三叔,这两天麻烦你们打一套这工具。”苏樱递过几张图纸。 “这是啥?”王三郎接过,图纸上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一张大弓、一个短柄锤,还有一个长框架,上面有不少立柱,另外配了一根竹竿,上面带钩,还有个木盖子。 还有张图纸则是一辆纺纱车,农村那种老式的手摇纺纱车。 “这些是弹白叠子的工具和纺纱车。”苏樱解释道。 “弹白叠子?”在场不少人听着稀奇,啥意思? “你先打造吧,待摘了白叠子,自然明白咋用!做棉被的整套工具!”苏樱觉得解释不如现场演示。 补充道,“那个短柄锤是木槌!” “嘿,白叠子真这么神?”村民们好奇极了,都盼着白叠子快快采摘。 “当然,以后这白叠子就跟蚕桑一样,所有农村都能种,人人都会纺纱织布!”苏樱笑道。 真到那时,就不是手摇纺纱车,而是推出珍妮纺纱车,开始集约化生产。 接下来是一季稻收割、翻耕晾晒、跟着育秧。 然后是旱地种豆子,再接着是二季稻插秧,这中间彩丝蚕又结茧收获一季。 男人忙、女人忙,村学放假,女子官学也放假,回家五日。 这几日彩丝晾晒,五日后返校缫丝、纺织。 古代官学一年有两个重要假期,一个是农历五月份的田假,一个是九月份霜降节气时的授衣假。 田假是回家干农活,授衣假是回家拿御寒衣物。 梧县种两季稻,荒沟村里还养彩丝蚕、蜜蜂等,就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所以只放五天。 找张三、李四邀来几辆牛车,负责把女学子们送到家,约好返回接人时间,学校这边结算车资。 女孩子们出身贫苦,舍不得穿漂亮的袍服下地干活,都换上原来的旧衣服,脚上穿着新打的草鞋。 即使这样,也难掩出尘之姿。 念了书,目光闪着与众不同的自信,挺胸抬头,淡定从容。 两个多月来在校舍里念书,风不吹日不晒,又吃得饱,每晚蜂蜜白醋敷手,手不再粗糙不堪。 个个唇红齿白,头发乌黑,鲜嫩俏丽。 坐着牛车回村,村民们都远远看着,不敢相认。 这还是那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谁家大丫?简直是仙女儿下凡! 以前阻拦女孩念书的爹娘面上分外有光,亲热拉着女儿回家,啧啧,瞧瞧,这是自家上官学的女娘! 瞧这水色,就知道在学校过得有多好! 回到家立马抢过包袱,翻找里面的东西。 “招娣,你个死丫头,被学校撵出来啦!”红缨娘提着一桶衣服回来。 削瘦、高耸的颧骨配上尖嘴猴腮,愈发尖酸刻薄。 蓬乱的头发,黑黢黢的脸,三十不到,就老的像四十多岁的老妪, 见岑红缨破衣烂衫的回来,心里平衡许多。 真以为自己是金凤凰,结果呢,不还是撵回来做泥脚杆!哼! 岑红缨拧眉,没搭理这个娘,自顾自回家,给妹妹带了好东西。 这个娘给她的所有记忆都是责打,随手操起扫帚打,竹条打,要不就是用手拧身上软肉,拽头发。 反正在男人那里受的委屈、受的气全都加诸到女儿身上。 别人的娘疼爱女儿,红缨从来感受不到母爱,只有厌恶、嫌弃。 “二妹、三妹!阿姐回来了!”岑红缨进到院子,喊了几声,没动静。 推开摇摇欲坠的破门,里面空荡荡,许久不曾有人住过。 高低不平的地上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到处是打杂的痕迹,地上铺的睡觉的秸秆四处散开,破衣烂衫都不见踪影。 “二妹、三妹呢?”岑红缨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这是三姐妹睡的破屋。 “就知道二妹、三妹,不念你爹娘半分好!没良心的东西!拿来!”红缨娘去夺岑红缨的包袱。 “干啥?手痒了不是?敢抢学子的东西,是不是想吃牢饭?”岑红缨呵斥,“二妹、三妹呢?” 红缨娘没抢夺到东西,又被女儿训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死丫头,跟你娘大呼小叫做甚?还摆上谱了!就该早早把你嫁了,叫你一天天的能耐!” “再问你一遍,二妹、三妹去哪儿了?”岑红缨没法跟着娘好好说话。 这种愚昧、短视、自私自利的爹娘,不要指望用爱、用孝道感化。 “招娣!”五岁的金宝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一身泥,鼻涕拖得老长,嘴角红肿糜烂,长期留口水给沤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去哪儿淘了!这衣服还没晾,你又弄脏了!” 红缨娘边骂边拍打儿子身上的尘土。 金宝身上穿着三妹的衣服,家里实在穷,破布片都难得见到。 再受宠,金宝也一样穿上面阿姐的衣服,阿姐的衣服是用爹娘的旧衣服改的。 “招娣!”金宝从来不喊阿姐。 总是呼来喝去的,招娣、盼娣、来娣的喊,他知道自己在家中地位非凡。 “二姐、三姐呢?”岑红缨问。 金宝眼睛咕噜噜转,看向母亲,就是不说。 “想不想吃糖?说了有糖吃!”岑红缨从包袱里摸出一块薄荷糖。 “嗯嗯…”金宝馋坏了,伸手一把抢走跑开,回头道,“盼娣、来娣送人了!” “什么?送人?”岑红缨脑子嗡嗡响,“二妹、三妹送给谁了?” “送人,还不是因为你!”红缨娘见大女儿目光是要吃人,有几分惧怕。 “你婆家来要人,交不出人,只得把那两丫头送了抵债,家里也少两张嘴吃饭!” “你!你还是娘吗?”岑红缨气极,“那家人在哪儿?” “我、我哪儿晓得!”红缨娘眼睛盯着大女儿的包袱,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阿耶呢!我去问他!”岑红缨转身。 “问我啥?”岑石头扛着锄头回来,阴沉着一张脸。 “二妹、三妹在哪里?”岑红缨冷冷问。 “送人了!”岑石头一点儿不觉得愧疚,仿佛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儿。 “送哪里了?”岑红缨只想知道妹妹们的下落。 “你管老子送哪里?还念了书的,没大没小!怎么跟老子说话的?”岑石头端着长辈的架子。 村里另外几家女娘回来,在外面四处显摆,带回来糖、肉、还有钱。 这死丫头紧紧抱着包袱卷,开口闭口就是那两个只会吃、不会干活的丫头。 岑石头心塞,连自家人都看不起自己、轻慢自己。 第453章 小姐妹 “我只问你,二妹、三妹送哪儿了?”岑红缨心中悲凉。 遇到这种愚昧、冥顽不化的爹娘,真是不幸。 “招娣!别人回家有肉、有糖、还有钱,你的呢?”岑石头诘问。 “二妹、三妹呢?你不说,我不会给的!”岑红缨眼睛一转道。 “哼,山北村乔家!”岑石头说完,手一伸,“拿来!” 岑红缨转身就跑,给,给个屁! “招娣,你个死丫头!给老子站住!”岑石头感觉被耍了,恼怒地操起扁担追出来。 岑红缨撒丫子朝山里头狂奔。 山北村与山南村在山麓南北两面,没谁从山上穿过,里面有猛兽出没,皆绕行很远过来。 岑红缨想都没想往山里跑,一个躲避岑石头的追打,一个是为了抄近路。 “天啊!招娣疯了不成!往山里跑!”看热闹的村民惊呼。 没人去阻拦岑红缨,那是女学子,村里有好几人为此挨了板子,拉到矿山挖矿。 也不劝阻岑石头,巴心不得岑石头把自己的金凤凰打死。 恨人有、怨人穷的人从古至今大有人在。 看到岑红缨跑进大山,好多人嘴上假意惋惜,心里开心的不行! “岑石头!你看看,你家招娣才念书就这样,再念两年,只怕都不认你这爹娘了! 啧啧!念书有啥好?反正,我是不会让我家大丫去那鬼地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起哄。 “哼!她敢!她回来,老子不打断他的腿!”岑石头嘴硬道。 心中暗自懊恼,肉没了、糖没了、钱没了! 岑红缨在山中一阵乱窜,顺着林中小路跑到村外,这是她自己发现的一条秘密小道。 她才不会傻不拉几上山喂猛兽,从小路钻出来,在村外两三里外。 已是申时末,正是晚膳时间,村里炊烟袅袅,透着人间烟火气,那里有自己不想回去的家。 肚子饿的咕咕叫,岑红缨在田边捧水喝了几口。 同样的荒山荒地,荒沟村能用竹管子在村里建成水管网络,家家户户不用挑水。 可这破村,人人宁愿到溪边挑自己的水,也没谁组织大家弄水管网,即使这些人到过荒沟村,看到过。 不思进取的人,机会摆在眼前都不会改变的。 岑红缨茫然望着四周,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二妹、三妹,你们在哪儿?真的在山北村吗? 岑红缨往官道上走,她要去县衙,告北山村乔家,强抢女童。 “红缨、红缨!”有女孩从后面追来,同回村的官学学子。 “你们怎么来啦?”岑红缨惊讶。 “见你被你阿耶撵到山里,我们想着回学校找小苏大人来救你!没想到你跑出来了!你还好吗?” 女孩们当初跟着岑红缨一起跑的,自然要抱成团。 “我没事儿!你们回去吧,我去县衙!”岑红缨很感动,有小姐妹们的关心。 “你不回学校?”女孩们不解。 “我二妹、三妹让那个糊涂爹送给山北村的乔家,我得把她们找回来!” 岑红缨心中难过,为何要生在穷人家?为何成了岑石头的孩子? 没人愿意做窝囊、无能又愚昧无知的父母的孩子,那是一种悲哀。 爹娘嫌弃她们是女娃,她们又何尝不怨恨为何不经自己同意,把自己带到这个苦难的世道? “你一个人能行吗?”女孩们不放心,“我们陪着你!” “谢谢!你们快回去,天快黑了,路上有猛兽!”岑红缨很感激,但不想连累小姐妹。 “那你一个人不怕吗?”女孩们问。 “怕,可是二妹、三妹还等着我去救她们!”岑红缨坚强道。 “说好了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这会儿怎能丢下你?走!咱们一起!” 女孩们说罢,拉着岑红缨一起走。 就像两个月前,她们相约而逃那样,一个也不落下。 “来,吃糖!”路上大家都饿了,岑红缨摸出糖。 原本是给两个妹妹留的,这会儿姐妹们陪着自己,都没吃饭,自己能拿得出的就只有几块糖。 “行啦,你留着,你自己都没舍得吃,省下来给盼娣、来娣!”姐妹们婉拒。 穷人家的孩子,挨饿是常事儿,没那么娇气。 “你们的钱和肉、糖都交给爹娘啦?”岑红缨想起岑石头的话。 “呵,用得着交么?一进屋就抢了去,我阿娘还骂我,为啥不把袍服带回来给我阿兄穿!” 一个女孩气哼哼道,“那是女子袍服,他好意思穿出去?” 另外两个女孩没说话,大抵情形差不多。 在穷人眼中,家里所有的资源优先考虑男孩,哪怕是女孩挣的,也该补贴男孩。 “红缨,你把盼娣、来娣弄回来,想过怎么安置吗?”有女孩问。 盼娣、来娣都不大,根本无力自保。 要回来,家里爹娘不善待,也是遭罪,说不定哪天又给卖了。 “我带走!”岑红缨愣了一瞬,咬了咬牙道。 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只想着把妹妹找回来,可是敢留在那个家吗? 只能带在身边,可自己也是孩子,还在念书,如何养妹妹? 岑红缨脑子里一团浆糊,暂时想不了远的,先把妹妹救出来再说。 天色渐渐黑下来,女孩们手牵手走在官道上,心里怕的不行,可是没谁退缩。 到走到城门下,月亮挂在树梢上,城墙上黑黢黢的,隔段时间有巡逻的打着火把走过, 女孩们挨挨挤挤坐在路上石头上,等着凌晨城门大开。 困得不行,彼此靠着肩头打个盹儿。 “咕!”不知谁的肚子叫起来,跟着都叫唤起来。 岑红缨从包袱里取出一条肉,“咱们烤肉吃吧!天儿热,再放得坏掉了!” “好!”女孩们没客气,肉放坏了可惜,不如吃到肚子里。 就近扒拉些落叶、枯枝,两块石头打火,乒乒乓乓好一阵,才弄出火苗。 树枝串着肉在火上烤,肉香飘到城墙上。 “喂,你们作甚?”城墙上巡逻的闻到,也饿得不行。 “烤肉!等着城门开!”岑红缨回道。 第454章 小草 五日后返校,其他女孩都回来,唯有山南村的几个女孩迟迟不归。 “先生,不会是被家人扣住了吧?”谢清韵等人在村口张望,不免担忧。 山南村的村民被县令处罚过,对官学相当有敌意,女孩们回去很难落着好。 “再等等,不行的话我去一趟山南村!“苏樱安抚道。 被杖责,又被拉去挖矿,这样还不能镇住,看来山南村不简单。 既然能收拾上河村一帮冯家族老,还怕收拾不了几个莽夫? 这女子官学阻力重重,现在还只是学习,将来毕业后,该怎么办? 纺织厂做管事,只怕那些人三天两头来闹腾,要不就是安插自家亲戚进厂。 把厂子当成自家的,东西随意拿,七大姑八大姨往里塞。 苏樱算是体会到现代社会中张先生办学的艰难,不是每个人的认知都正常。 “先生,快看,好像是岑红缨他们来了!”谢清韵见到村道远处来了辆牛车。 慢慢走近,果然是岑红缨几人,只是还多了两个小孩。 “先生!”车刚停稳,岑红缨便跳下车,带着两个小女孩跪到苏樱跟前。 “快起来,咱们这里不兴这套!怎么回事儿?”苏樱拉起地上两个瘦骨嶙峋的女孩。 抓在孩子胳膊上,没有肉,几乎就一根骨头,整个人轻飘飘的,肩胛骨凸起。 细细的脖颈显得脑袋异常大,瘦的像骷髅,眼睛出奇的大,怯生生拉着岑红缨衣襟。 跟着怯生生喊道:“先生!” “这是我的两个妹妹,盼娣、来娣!被我爹娘送给那个所谓的婆家山北村乔家抵债。 乔家不是人,当天就将他们卖给牙行,牙行又转手卖给州府的一家富人…”岑红缨说着这些天的经过。 那家主人喜欢玩幼童、幼女,家中时不时会扔出一具玩过的死尸。 开始有幼童、幼女爹娘找上门来,每次都打发一笔钱,很是麻烦。 为避免麻烦,干脆直接买断,从牙行买无主的孩子。 两姐妹卖到那家,前面还有几个养好的孩子,这俩实在太瘦,经不起折腾,养一养再玩。 岑红缨去县衙报案,宋玄羽着人拘来山北村乔家,又顺着线索找到牙行,再追到州府,找到胡长史。 胡长史不想得罪当地豪绅,宋玄羽明确告诉胡长史,女子官学乃弘文馆名下,直属圣上管辖。 女学子半个官身,说真也真,说假也假。 若真是女学子家人被豪绅折磨死掉,这事儿闹大,圣上脸面不好看!你胡长史管辖无能! 几句话真真假假,胡长史被吓到,找来豪绅,责令他务必放了盼娣、来娣,不然大家都不好过。 豪绅没想到买断的货竟然也是有主的,还大有来头,惹不起,只得放了俩孩子。 想想气不过,带人到梧县砸了牙行。 牙行转头找山北村乔家麻烦,乔家被打的鼻青脸肿,卖孩子得的几贯钱也被搜走。 乔家转头找岑石头,岑石头学精了,横竖家中无钱,招娣半个官身,有本事打一下,就去官府告。 乔家两头惹不起,还挨了打,赔了钱,那个郁闷! 闹着岑石头还两贯钱,彼此两清!他们乔家再也不敢要岑家的丧门星了。 岑石头见乔家认怂,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继续耍无赖,要钱没钱,要命一条! 气得乔家愤愤离去,岑石头惹不起,家中也实在没什么可砸的! 为防止盼娣、来娣被爹娘再卖,岑红缨与两个妹妹,在县衙当众与岑石头夫妇断亲。 这种窝囊、无能、只会欺负自家人的爹娘不要也罢! 岑石头夫妻是不干的,两个小女儿可以不要,可已经得势的金凤凰-招娣不能放走。 三姐妹坚决要断亲,哪怕顶着骂名,也要与这种原生家庭割裂。 最终宋县令准予判决,岑红缨这才得以带走两个妹妹。 “先生!我们能干很多活儿!”盼娣、来娣不安地望着苏樱,生怕被撵走。 听阿姐说这位小苏大人很厉害,会好多好多别人不会的东西,荒沟村里能学到好多本领,还能吃饱饭、穿上漂亮的新衣衫。 对于从来不知吃饱是什么滋味儿的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阿姐给她们吃了块儿薄荷糖,冰冰凉凉、甜丝丝的感觉太美妙,原来真正的甜是这样的! “先带着盼娣、来娣去吃饭,明日再说!”苏樱对岑红缨道。 “是,先生!”见小苏大人没有撵妹妹走,岑红缨放心了。 其他几个女孩一起,进了学校。 “难不成又要招两个?开课这么久,没有任何基础,只怕跟不上!”谢清韵纠结。 看这两孩子很可怜,完全就是一棵小草般自生自灭的活着,遇到岑石头夫妻,这三姐妹也是悲哀。 难怪岑红缨的反抗意识那么强烈,不反抗早就饿死、磋磨死。 “不行的话,放在村学,跟小桃、阿棠他们混,明年再入官学不迟!”苏樱沉吟道。 “小桃、阿棠!能不能把你们的旧衣衫匀两件出来?来了两个小姐姐。”回到家苏樱找到两个妹妹。 “小姐姐,能穿下么?”小桃问。 “她们很瘦、很瘦,应该能穿下!” 快九岁的盼娣、七岁的来娣瘦瘦小小,身高跟七岁的小桃、六岁的阿棠差不多。 “那好吧!”俩妹妹打开箱子,找出旧衣裳。 都有六七成新,这两年长得快,好些衣裳过了季,衣袖、裤脚就短一截。 穷人家自然是接一截布料继续穿,可苏家不差钱,自然是做新衣。 于是两个小丫头的旧衣裳攒了不少。 “哟,这么多?”苏樱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俩丫头缝了好多新衣。 “嗯嗯!阿姐,我要穿那件绯色的新衣坐大船、看大海。” 阿棠念念不忘,把不喜欢的旧衣服都清出来,就为了换那件绯色新衣。 “阿棠!”小桃舍不得。 “好!一会儿咱们找阿娘、三婶裁新衣!”苏樱挼了挼阿棠小脑袋。 那匹绯红锦缎在苏樱眼中不值钱,跟自己手里出的天然彩丝锦缎比,没啥看头。 色泽的饱满、光泽度差远了,而且这种染色的时间久了还会褪色,再不用白白浪费了。 第455章 一帮一 “谢谢小苏大人!”吃过饭的三姐妹,没想到小苏大人去而复返,还带了不少衣物和鞋子。 盼娣、来娣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好衣物,全是细葛布,粉粉嫩嫩的颜色,漂亮的款式,还有精致的鞋子。 大大的眼睛闪着光,小心翼翼咂摸着。 “拿去吧,是小桃、阿棠的旧衣物,也不知合不合身,先将就穿着,改天给你们做两身新衣!”苏樱温声道。 “谢谢小苏大人!”岑红缨眼睛红了。 “谢啥,都是些穿不了的旧衣服!盼娣、来娣明日入村学,跟小桃、阿棠她们念书。” 苏樱说了对盼娣、来娣的安排,“村学那边也有住宿,明日盼娣、来娣住那边吧!” “是!大人!”岑红缨忙应下,对两个妹妹道,“快谢过小苏大人!” “多谢小苏大人!”俩女孩欢喜道。 “大人!”岑红缨欲言又止。 “何事?” “我们的户籍能不能落在荒沟村?”岑红缨鼓足勇气。 “好啊,只是这里没有多余的熟地,全靠自己开荒,你们能行吗?”苏樱问。 “我、我们可以先学养蜂、缫丝、纺织,挣钱了请人帮忙垦荒,明年也能有地的。”岑红缨想了想道。 “嗯,不错,这是个不错的法子!”苏樱很欣赏这女孩。 泼辣胆大,心细不莽撞,很有头脑,假以时日,是个很不错的管事。 “那、大人,能不能再帮一个忙?”岑红缨面色微红,一再麻烦小苏大人。 “什么忙?”苏樱问。 “能不能帮我二妹、三妹改名,落户荒沟村,用新名字,开启新生活!”岑红缨眼中满是憧憬。 没有愚昧爹娘拖累,她带着两个妹妹准能过上好日子。 念书,学本领,将来凭一技之长,到哪儿都能谋生。 在这荒沟村,靠养蜂、养蚕、纺织,就能过得很富裕,至于嫁人什么的,压根没想过。 “嗯,二妹就叫岑红绵、三妹叫岑红绢,如何?” “多谢大人!”岑红缨忙拉着二妹、三妹谢苏樱。 “阿姐!”苏樱回到家,阿棠早已翻出那匹绯色锦缎,巴巴等着。 小桃心疼,又不好劝阻,见阿姐来,眼里闪过欣喜,希望阿姐能劝住阿棠。 “走吧!”苏樱笑笑,一手牵一个妹妹。 “阿娘,这匹锦缎裁了吧!阿棠念了许久。”苏樱递给母亲。 “嘶,你这孩子!”杜氏肉疼,在长安城这也不是寻常之物。 再说俩丫头长个头,今年穿了,明年就穿不了,多浪费! “裁了吧!阿棠、小桃身量小,正好做两件,再长高就不够了。”苏樱道。 孩子长个,总不能一直破破烂烂的,该穿穿,该用用。 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你呀!”杜氏戳了一下长女脑袋,不把钱当钱。 “阿娘最好啦!”苏樱涎着脸,抱住母亲撒娇。 杜氏没脾气,还能怎样?这家里哪样不是长女弄出来的?一匹锦缎算啥? 阿棠守在杜氏身边,一眼不眨递看着母亲裁剪、缝制,看得津津有味儿。 “去睡吧!先缝你的!”杜氏温柔道。 这没爹没娘的孩子,除了喜欢吃的,就对鲜艳的红色格外喜欢。 帮了苏家不少忙,算起来是苏家亏欠这孩子的。 有时想想都好奇,这孩子是咋到的狼窝?那可是大山深处,没人敢单独闯进去。 若是狼叼走,那应该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可没听闻谁家有孩子被狼叼走。 真是个来历奇怪的孩子。 “嗯!”阿棠这才拉着小桃的手回屋睡觉,小桃早就困的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翌日上课,苏樱带来两个奇瘦无比的女孩。 给大家介绍,这是荒沟村的新村民岑红绵、岑红绢,安排与小桃、阿棠同坐。 阿棠、小桃不愿意分开,姐妹俩同吃同住同睡同桌,早就习惯在一起。 “你们俩负责一人带一个,帮助她们尽快识字、识数!”苏樱严肃道。 “好吧!”姐妹俩看一眼。 分开坐,岑红绵与小桃一桌、岑红绢与阿棠一桌。 阿棠看着比自己还瘦小的岑红绢,忍不住用手去捏捏岑红绢的胳膊。 “嘶!”岑红绢吃痛。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棠以为自己力道没掌握好,下手重了。 “不关你事!”岑红绢细声细气道,“是主家的管事婆子打的。” 俩孩子在那家养着,都知道是短命鬼,没谁会善待,除了饿不死,该干的活儿一样不少。 时不时被责打,下人折磨下人不带一点儿手软的。 除了不动脸上,看不到的地方不是掐就是拧,还不许哭。 村学里小桃、阿棠学的课程更是超过官学的女孩们,而且村学的课程自打苏伯彦他们走后,经史课几乎停摆。 苏樱事情太多,没有太多时间细讲,讲的少,主要以实用、专业为主攻方向。 村学里的孩子随手提一个出来,像牛小宝、金风寨的孩子们,都能吊打州府官学学子的专业技能。 小桃和阿棠相当于一帮一的小先生,教岑红绵、岑红绢识字、数数。 俩孩子第一天学的字便是自己的名字,荒沟村村学第一堂课惯例。 当你会写自己的名字时,那种感觉很奇特,你会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有思想、有自我意识的人。 在沙土上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俩姐妹傻傻看着,不敢置信,自己也会写字了! 吃午饭时岑红缨跑来,怕妹妹们不习惯。 看到牛小宝、小桃、阿棠他们带着两个妹妹一起玩耍,一起打饭。 午饭是豆角焖饭、家常豆腐、莴笋炒肉、酸菜粉丝汤,每人一大碗,不够再添。 岑红缨放心了,两个妹妹闷头扒拉米饭,大大的脑袋埋在碗里,忙着吃饭,没发现姐姐来了。 干米饭,有油、有肉、有粉丝、豆腐,豪绅家的主子们吃的也不过如此。 姐妹俩一大碗米饭下肚,瘦巴巴的肚子鼓起来,吃饱饭的感觉真好! “走,咱们去看甘蔗!”小桃、阿棠、牛小宝一帮孩子不睡午觉。 “嗯!”岑红绵、岑红绢跟着一起,半天时间,孩子们便熟悉了。 “哇,这么多甘蔗!”俩姐妹惊呼。 甘蔗长到一人多高,一大片地,整整齐齐的,紫红的外皮上开始长白霜。 “唉,可惜走时还没长好,吃不上!”小桃惋惜。 第456章 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 “你们要去哪里?”岑红绵问,这么贵重的东西都不要了! “回长安!”小桃回道。 “长安?长安在哪里?远吗?”岑红绵从未听过。 她的世界里只有山南村,后来多了牙行、以及一座大宅院,再就是这个叫荒沟村的地方。 她不像阿姐泼辣胆大,也没有阿姐聪明有主意。 “离这里很远很远!我们从那里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才走到这里。”小桃一生中,流放的经历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走啊走,脚走疼了,走出血泡都不能停下, 又饿又渴又累,前面路走也走不完,看不到尽头。 要不是兄长们轮流背,她根本走不完。 “那么远?那你们又要走回去?”岑红绵无法想象,千里迢迢,人是如何抵达的。 “笨啊,我们坐马车,还要去广州港坐大船,看大海!”小桃觉得这小姐姐啥都不懂。 “大船?大船是什么?大海又是什?”岑红绵的认知一次又一次被冲击。 “河里的打鱼船见过吗?”小桃问。 岑红绵摇头,她们村周边没有河,从未离开村子的她们真没见过渔船。 “唉,你什么都不知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小桃叹气。 其实她自己也没见过大船有多大,她见过的船是曲江池里的游船。 岑红绵局促地拧着衣角,跟这些活泼、机灵的小伙伴相比,自己啥都不知道,好笨! “阿姐别急,多念几天书,你便什么都知晓!”小桃见小姐姐神情沮丧,忙安慰。 “嗯!”岑红绵点头,暗暗下决心好好念书,像小伙伴们一样聪明能干。 “岑红绵、岑红绢,九月份我们要去游学,你们也去吗?”牛小宝凑过来。 “游学?”俩姐妹一脸茫然。 “哎呀,就是跟小桃她们一起去长安,边走边看外面的世界,学更多的东西!”牛小宝一跺脚道。 “长安好玩吗?”岑红绵很奇怪,为何人人都要去长安。 “当然好玩啦,那是帝都知道吗?皇帝住的地方!很大很大,人很多很多!”牛小宝比划道。 “哦!”岑红绵似懂非懂,“我们能去吗?” “问你们呢?你们也去吗?”牛小宝晕哦,问她们,却反过来问自己。 “我们不知道…”走那么远,得多少钱? 接下来的日子,荒沟村忙得昏天黑地,收割的收割、纺织的纺织、种豆的种豆,翻耕的翻耕。 忙完这一波,一个月已溜过去,育的二季秧苗也长成,于是又开始插秧。 苏家的地划成四份,旱地、水田各三亩卖与岑红缨三姐妹,剩余的周家、宋家、秦铁牛家各佃几亩地。 一亩水田两贯钱,旱地一贯钱,共计九贯钱,岑红缨三姐妹慢慢挣钱,五年时间分期付,无利息。 苏家再也不用麻烦村里人来种地,岑红缨三姐妹的地,村里人帮着一起给弄了。 “谢谢!谢谢!”岑红缨红着眼睛,在这里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谢啥!”苏樱温声道,“走,灶上熬了绿豆汤,给叔伯们解渴!” “嗯!”岑红缨带着两个妹妹,跟着苏樱回去。 “这里有一贯钱,你拿去买肉,请叔伯们吃饭!” 苏樱塞给岑红缨一串钱,地上还有一袋米、一袋面粉。 “大人,不用不用!我攒了一点儿!”岑红缨忙推辞。 小苏大人说是把地卖给她们,其实相当于半卖半送。 荒沟村的地养得好,其中苏家的地最肥,产量最高。 外面卖多少钱一亩她不知道,但山南村她见过,好的水田至少四贯钱,还没这地肥。 小苏大人只卖两贯钱,还五年无息分期! 岑红缨庆幸自己这辈子遇到这贵人,哪能一而再的占便宜没个完? “行啦,快拿着,你要学会当家,学会理财,把两个妹妹拉扯大!”苏樱将钱塞给岑红缨。 “在村里跟人相处,要学会人情世故,叔伯们帮忙是他们的善意,不要觉得理所应当,你也得表个态! 熬个汤、做点儿吃食送去,感谢人家的帮忙!将来叔伯们家中有事,也去帮忙。 有钱出钱,没钱出个力,那也是一份人情!人与人的交情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谨记大人教诲!”岑红缨眼泪都快掉下来。 小苏大人才比自己大几岁?懂这么多,悉心教导自己! 自己这辈子不幸,遇到窝囊无能、愚昧无知的爹娘,自己这辈子又何其有幸,遇到小苏大人! “傻孩子!哭啥?你这么能干,五年还挣不下九贯钱?那只能说我的眼光太差!”苏樱逗道。 “不用五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能付清!”岑红缨擦了一把眼泪,自信道。 本身三姐妹吃住全免,地里种的粮食都攒起来,留一些备用应急,多的卖钱。 村里的各种劳动空闲时参加,都算工钱的,包括养蜂。 商队来收货后,村里就结算一次,每家每户都有份。 这一算,要不了两年就能付清小苏大人的欠款,还能有结余。 自己学了本事,将来在村里也能做管事,若县令大人办起纺织厂,自己也有机会去应聘,总之未来的日子不会差。 “我相信!”苏樱笑道,很欣赏这个自强自立的女孩。 “给你提个醒,荒沟村的一切不要带出去,自己挣的钱,也不要拿到山南村去。 免得一时心软,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岑红缨手指缝漏一点儿,都是山南村村民们这辈子可望不可及的。 以岑石头两口子的劣根性,岑红缨的心软、示好会被他们缠上,像吸血蚂蟥。 提前打预防针,既然断了亲就断干净,别黏黏糊糊的。 有的人穷苦虽可怜,但不值得同情。 “我省的!当初断亲就是不想再被他们拿亲情束缚!大人,我是不是太冷血,没良心?” 岑红缨望着苏樱,被人骂没良心的滋味儿不好受,毕竟才十一岁的女孩。 “你没错!那种自私自利、愚昧无知,不把女孩当人的爹娘,不要也罢!”苏樱认真道。 “有事找村老们,他们会帮你!”苏樱叮嘱道,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 第457章 大唐第一床棉被 “怎么样,可以采摘了吗?”秋阳下杨春华问苏樱。 苏樱摘了一朵棉花,扯开棉花看纤维长度和韧性,“嗯,可以采摘!” 原以为八月底可以成行,却不想白叠子吐絮时间这么长,从八月中旬才开始,一直到九月中下旬,九月是吐絮盛期。 早已准备好的郑娘子几位妇人,带着谢清韵等官学女子采摘。 一人斜挎一个布袋,小心翼翼、仔细采摘,一亩多地,里外都站满了人。 特意赶来的宋玄羽、胡长史、林县丞看得手痒,忍不住下地采摘。 揪住白色纤维一扯,一坨棉絮裹着棉籽一同扯出。 软软的,长长的纤维泛着白色光泽,与木棉的手感完全不同,木棉纤维短,没有白叠子的韧性、纤长。 剥出黑褐色棉籽。 “这个要怎么纺织?”宋玄羽看着白色纤维,想不出怎么加工。 “稍安勿躁,一会儿便看到!”苏樱笑笑。 “这个真能榨油?”宋玄羽看着掌中的几颗棉籽。 “嗯,工艺跟茶籽榨油差不多!”苏樱回道。 “不过棉籽油需要精加工,粗加工的棉籽油可做燃油用,直接食用的话,不太好。” “哦,此话怎讲?”宋玄羽听出里面有东西。 “粗制的棉籽油呈黑色,比较粘稠,不宜直接食用,需要再次加工。”苏樱介绍道。 粗加工的棉籽油中含有棉酚,对人体不好,需提炼,将棉酚去除或转换。 常用物理方法: 其一、热水浸泡法,将棉籽油浸泡于温水中两三个时辰,用纱布过滤,只适用于脱除少量棉酚。 其二、蒸馏法,将棉籽油置于专用器皿中,蒸馏去除棉酚,适用于大规模生产。 其三、冷却结晶法,低温时棉籽油中的棉酚会逐渐结晶,过滤便可去除棉酚,适用于大量脱除棉酚。 化学法: 其一、酸化法,将棉籽油加入酸性物质中,使棉酚转化为棉酸沉淀,用水洗净。 其二、碱化法,将棉籽油加入碱性物质中,使棉酚转为棉酸钠沉淀,用水洗净。 其三、氧化法,棉籽油中加入氧化剂,棉酚被氧化分解,用水洗净。 “想不到这棉籽油提炼如此复杂!”宋玄羽听完直咋舌,算起来还是茶油、豆油简单。 “这棉籽油估计前十年、二十年都不会用上,毕竟这么多地方要播种,种子都不够用,哪会有多余的种子榨油。 待大江南北都种上白叠子,种子有多余时,才会考虑开发它的新价值!”苏樱笑道。 “不知何时白叠子能覆盖整个大唐疆域,每个百姓都能拥有御寒之物!” “不可能人人都拥有,但至少大部分人会拥有!”宋玄羽回道。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白碟子一旦普及,最先拥有的只能是上层人,发展得快的话,兴许十几、二十年后百姓能有剩余给自己。 “听小苏大人的话,这白叠子的价值不少!”林县丞好想桐县也种上。 “是啊!只是这点儿种子做推广,只怕这辈子咱们都看不到全民普及。”苏樱感慨。 “哎呀,怎么就摘完了?”郑娘子惊呼,不过两刻钟就摘完,意犹未尽呢。 苏樱听了,笑笑没说话,以后规模种植,摘棉花能摘到你哭! 栅栏外围观的村民们伸长了脖子,这就是能御寒的棉絮?果然比木棉纤维长、柔软。 所有棉花汇集到苏宅院坝的簸箕里,先将棉籽取出,再将棉朵上的渣子、枯叶捡掉。 捡的很仔细,依然有碎裂的枯叶渣子混杂在纤维中弄不掉。 棉籽摘了满满两大盆,一亩多地收的棉花有四百斤,院子里摆了大大小小的簸箕。 “阿樱,该我们了吗?”王三郎几位木匠迫不及待上阵。 弹棉花的工具做了几套,人人都想上手体验一把弹棉花。 “别急,还没纺纱呢!做棉被的网线还没有!”苏樱让人搬来纺车。 “这是做啥?”宋玄羽摇着手柄,纺车吱扭扭的转。 “纺纱!”苏樱拿起一团棉花,在手中轻轻捻成细线,缠在纺车上。 左手摇动纺车手柄,右手握着棉花,拇指、食指轻轻捻着。 随着纺纱车转动,一根细纱线从苏樱右手中源源不断的出来,直到手中的棉花捻完。 在棉花快捻完时,苏樱又加一团棉花捏在手中。 “天啊!这就是纺纱?” 在场的人呆住,真神奇,比葛布、麻布的纱线加工简单多了! 葛、麻要剥离出纤维,费时费力好些工序,才得到原色纤维,才能纺纱。 这白叠子采摘后,清理干净就能纺纱,轻轻一捻就成! 这速度、这轻便,这要是普及,妇人们能轻省不少!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来!我来纺两圈!”郑娘子抢过苏樱的活儿,坐那儿捣鼓。 跟着一条纤细、均匀的细纱线从手中出来,比苏樱的好多了。 苏樱的线粗细不匀,毕竟不是经常干这活儿的人,左手转动手柄时快时慢,纱线不能均匀输出。 郑娘子不一样,长期纺织,这东西一上手就找到感觉。 妇人们争相抢着体验,女学子们也挨着上手。 接着又将纺车上的纱线倒腾到纺锭上,绕成一个个的纺锤。 在女子们学纺纱时,苏樱又教王三郎他们弹棉花。 棉弓绑在王三郎腰间,半高的案桌上放了一张竹席,上面铺了些棉朵。 “弓弦挨着面朵,木锤弹弦!”苏樱比划道。 王三郎左手扶住弓,右手用木锤轻轻弹弦,弦震动,带动棉朵跳动、翻腾。 试了两下,王三郎找到手感和节奏,“嘣、嘣、嘣!”弹的有模有样。 竹席里的棉朵慢慢弹开,变松散,融成一堆,蓬蓬松松的像云朵。 围观的人震惊坏了!这、这... 纺纱是把棉花变成细细的纱线,这弹棉花则反着来,将棉朵变得松散、蓬松! 像变戏法一样!两个极端! 弹完棉花,王三郎腰酸得不行,背都湿了,“下面呢?怎么做?” “王三叔,你歇会儿,让裴三叔来吧!”苏樱不好意思。 “说吧,后面怎么做!”裴三郎忙挤上前,终于轮到自己。 “这里勾经纬线!”苏樱指了指搭好的经纬床。 长方框的经纬床,框边上钻满了等距离的孔,将四寸长的木棍全部插满孔。 钓竿勾着纱线按框边、对角线等布线,勾织一张网络,弄平整。 将弹蓬松的棉花均匀铺到网中,用弓弦再弹几下,调整成厚薄一致。 木盖轻轻匀平,压实,然后再重复之前的勾织网络,将棉花全部罩在纱网中。 将初步成型的棉被取下,放竹席上,用木盖压实、压平。 厚实的棉被需要人站在木盖,来回扭动身躯移动木盖碾实。 终于,大唐第一床棉被出炉! 第458章 今年的贡品 “这就好了?”众人围着棉被看。 伸手摸摸,很厚实,密密的经纬网将棉絮牢牢包裹住。 “还没呢!外面还有被套套住!不然这张网蹬几下就破了!”苏樱笑道。 “那还要等多久?”宋玄羽、胡长史、林县丞想一口气看完。 “明日吧!这会儿天都黑了!” 院子里点了不少烛火,此时戌时正,王三郎、裴三郎早就饿得不行! 苏宅里摆下宴席,板栗红烧肉、水煮肉片、魔芋烧鸭、肉末蛋羹、炖肘子、酸菜粉丝汤。 看着全是油荤,可对于劳累一天的汉子、妇人、孩子们来说,一点儿不觉得油腻。 喝着醪糟汤,吃一口油汪汪的红烧肉,那滋味,一个字,美! “吃、吃!”龙凤胎长出几粒小米牙,正是馋肉的时候, 吃了一口软烂、肥糯的红烧肉,急得喊出吃字,还要吃。 “哎哟!小馋猫!你这开口不喊阿耶、阿娘,倒先喊上吃!将来莫不是好吃狗?”苏老太太被逗乐。 “吃、吃!”兄妹俩一撅一撅蛄蛹着朝红烧肉扑棱。 杨春华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用筷子夹成小块。 “吃、吃!”俩孩子急不可待,口水顺着嘴角滴落。 “慢点、慢点,都有、都有!”杨春华喂大宝,小宝伸手抓住母亲的手往自己嘴里送。 “真快!再过三个月,孩子该满周岁!”郑娘子感叹这两年的日子过得飞快。 以前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每日都那么难捱,这好日子一来,日子嗖嗖飞逝。 “可不!前年上山背山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咋就成了苏二郎君的娘子? 孩子快满周岁,感觉像做梦般不真实!”杨春华深有体会。 那时自己背着比自己大许多的背篓,费力下山,一眼望不到头的苦难,人麻木、悲苦。 苏家三兄弟接下自己的背篓,身形高大的二郎君抢着背起背篓,帮忙送回家。 自己背着似大山的背篓,在二郎君背上却没多大,大步流星走着,自己一路小跑才跟上。 那会儿哪会想到自己会成了二郎君的娘子?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这棉被弄好,你们也该启程了吧?”郑娘子既是羡慕又是不舍。 “是啊!”杨春华叹道,“盼儿,你不走吗?清韵、晋安都回长安。” “我?公婆还在,夫君走得早,我得替他尽孝!给老人送终!”郑娘子苦涩笑笑。 何尝不想随众人回长安?可公婆年逾六旬,白发苍苍,还有几日活头? 这些时日,公婆愈发对自己好,嘘寒问暖,郑娘子明白,老人是怕她也走了。 可郑娘子真要走,他们也无力阻拦,只能倾尽所能对她好。 老人怕病榻前无人端茶倒水,怕自己走时无后人摔盆。 而且自己爹娘也在这里,郑娘子想走都走不掉! “盼儿,谢谢你!”杨春华握着郑娘子的手。 有些事儿后知后觉,某日某个时候,杨春华突然领悟,当初郑娘子撮合背后的另一层深意。 若当初盼儿心硬些,捷足先登,这会儿苏员外郎夫人该姓郑! “谢啥?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莫强求! 你过得好比啥都强!如今一儿一女傍身,夫君了得!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郑盼儿笑着说道,眼眶有些泛红,自然明白杨春华说的啥。 翌日,郑娘子带着一帮女娘纺纱、织布。 织布机咔哒、咔哒响了一日,织出一匹纯棉素布。 宋玄羽摸着比细葛布还结实的棉布,不得不叹服,白叠子确实是纺织的最佳材料。 省却了葛、麻纤维的繁琐制取,从地头采摘,不过一两日,就变成棉被、布匹。 苏樱给杜氏 三妯娌说了怎么将棉布裁剪得比棉被略大,包裹棉被,面上覆盖一床早已备好的绸缎被面,缝合起来。 被面是正红色,泛着金色光芒,上面织的团花云锦纹,奢华、精美! 苏樱本想织龙凤呈祥,想到龙是皇家专享,不是自己随意触碰的。 稳妥起见,织成寓意吉祥的团花云锦。 三妯娌同时动手,很快一床璀璨、华贵的锦缎棉被大功告成。 “好啦?”宋玄羽看着厚实的棉被,很想知道有多暖和! “算是吧!同样的方法再弹一床棉被可做褥子铺床上,用布单铺面上,冬日睡着很保暖! 另外还可制成棉服,穿在身上可御寒。”苏樱介绍道。 “小苏大人,可否、可否再制一套棉服?”宋玄羽一事不烦二主。 待苏樱走了,想问都找不到人。 “呃!好吧!”苏樱一想也有道理,百闻不如一见,描述再多不如亲眼所见。 接下来翌日,又弹一床棉被做褥子,与缝好的棉被成套。 棉服做了两套,男款、女款各一。 “你可知身量?”苏樱问福禧。 “身量与苏员外郎、小苏大人差不多!”福禧回道。 宋玄羽、林县丞没吱声,胡长史一脸懵。 苏樱问的没头没脑,福禧答的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给圣上、皇后做的常服,但是人多,苏樱不便点破,人精儿福旺一听便明白。 “阿娘,比着二叔、我的身量稍微放宽半寸。”苏樱对杜氏道。 长安寒冷,内里自然要多穿些,棉服穿外面,要比往常单薄的冬衣放宽尺寸。 棉花弹松软后再按压成厚薄适中的棉片裁剪,缝制在夹层中,再行针,防止棉花走位起坨。 男装里子是纯色紫锦,外面是紫色底团云祥纹,贵气逼人。 女装里子是纯色红锦,外面是正红色牡丹团花,明艳华美。 “嗯,梧州今年的贡品有了!”宋玄羽对胡长史道。 “福大人,劳烦你亲自走一趟!”苏樱对福禧道。 “多谢小苏大人抬举!”福禧躬身道。 去年是福禄押送汉俚元素彩锦回长安露脸,今年该福禧了。 于是几位大人现写贺喜奏章,交由福禧带走。 几只大箱子上的封条盖了县衙、州府、少府监织染署岭南锦作章。 一床棉被、一床褥子、男女棉服各一、二百斤棉花、所有棉籽、一套弹棉花工具、手摇纺纱车、种植白叠子的手札。 第459章 后会有期 “几位大人,白叠子一人一份留个纪念。”苏樱将剩余棉花分成几份。 荒沟村、自家留了些,剩余的宋玄羽、林县丞、胡长史各一份。 棉籽一粒没留,全打包送回长安。 “多谢!”几位大人欢喜接过礼物。 这东西比冰糖更金贵,全大唐除了贡品,就剩这点儿,旁人想要都不成, 拿去仅够弹一床棉被,或几身棉服。 “这里的事儿已安置妥当,过几日福隆车队到了,咱们便出发!”苏樱对各位道。 “唉,真舍不得你走!”宋玄羽虽然与苏樱接触时间最短,但很聊得来,颇为志同道合。 若能继续共事,梧县将飞速发展。 “是啊!小苏大人!你这一走,梧州大抵是再出不了新奇!”胡长史甚是惆怅。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兴许将来某日,咱们在长安或某地重逢!”苏樱安慰道。 村学的孩子们没有离别的不舍,全是期待出发的兴奋,盼啊盼,终于要动身了。 接下来几日全是打包行李,当初一路走来,就几个破包袱、几个书箱。 这会儿离开,大小箱笼竟有上百只,其中赏赐占了不少,还有卢刺史送的那份大礼, 胡家送的礼,以及福忠送的各类舶来货,自己挣的也不少。 马、牛给了秦铁牛,猪杀了一头灌香肠、做腊肉,吹干后烟熏火燎一翻,成了油汪汪的腊制品。 其余几头猪给了村里公中,九月份的天,烟熏腊肉还早,弄多了坏了可惜。 苏宅没人去住,秦铁牛得了好,主动揽下打理宅子的事儿。 甘蔗已成熟,苏樱全部砍了,分给孩子们一人一根,剩下的打包。 金风寨的村老们闻讯赶来,牛车装了不少东西,三百斤红糖、一百斤冰糖、一百斤白糖,一千斤甘蔗,长长的车队很是壮观。 “阿公这是作甚?”苏樱头大,这么多咋弄走?还有一群老弱妇孺要照应。 “一点儿心意!今年新甘蔗现做的!”阿德知道,再多东西苏樱也能带走。 前两日福禧送棉被,顺带捎走了长安孩子们的冬衣,阿德便知苏樱即将启程。 让阿江、蝶秀他们赶制一批糖给苏樱,再多的礼也还不完苏樱的情。 苏家忙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阿德他们留下东西便要离开。 “阿公!等一下!”苏樱从屋里拿了个包裹出来。 “白叠子,可御寒,所剩不多,只够做一件棉服!” “多谢!”阿德没客气,礼轻情意重,这礼可一点儿也不轻! 勋贵们都没捞着,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沾了苏樱的光。 “阿姐,这么多甘蔗我们咋带走?”小桃看着堆成小山的甘蔗,愁啊! “别急,能带走!”苏樱想着正好带去长安,找块地种植,以后也能吃到甘蔗。 让管家买来油毡布,将成捆甘蔗包裹在沙土中,再用比甘蔗略长的竹条包裹外面捆扎。 保证甘蔗新鲜,几个月后再打开,依然水分足,不霉变。 “哟!小苏大人忙啊!”福旺背着手进来,幽幽道。 “哎哟!福大人,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这里不知又要冒出多少东西!”苏樱忙得晕头转向。 二婶有两个孩子,连同乳娘都得顾着孩子。 黄四娘纠结半天,最后决定跟着去长安,两年后再回梧县。 老太太一把年纪,吃好、喝好、玩好就成。 杜氏、韦氏和郑娘子她们没闲着,给游学的孩子们做橙色马甲。 谢清韵、裴玉真几位年长的女孩,则是女子官学先生身份带队。 原本是用岭南锦作的身份,现在女子官学挂弘文馆名下,这名头唬人。 且是先生身份,路上有谁想动手动脚,得掂量掂量清楚,脑袋会不会搬家。 岑红绵、岑红绢随着村学孩子一起游学。 养了快两个月,身上长了不少肉,不再显得脑袋奇大,大大的眼睛多了些神采,不再傻呆呆的。 “你们运气真好、能跟着大人游学!路上乖乖的,跟着小桃、阿棠!别走丢了! 不要跟陌生人搭讪,不认识的人说啥都别信,知道吗?”岑红缨像个老妈子叮嘱妹妹们。 “省的!阿姐!”课堂上专门进行防骗、防诈、如何自救等教育。 “包袱里给你们准备了些钱,路上应急用!”岑红缨又念叨。 “省的,阿姐!”俩妹妹笑眯眯的回道。 要出发的人都在苏宅门前集合,村学的孩子、苏家人都在意料中。 待看到杨老汉两口子、两个儿媳时,福旺不动声色瞥了眼苏樱。 再不来,估计一个村的人都要带走。 十几架牛车连苏家的行李都装不下,好在村里人买牛的不少,纷纷套上车来帮着装货、装人。 孩子们挤了好几辆牛车,兴奋地叽叽喳喳,吵得人头晕。 老太太、高氏、杨老汉不舍地跟村人告别。 “清韵!”郑娘子拉着女儿的手,眼眶红红的,对杨春华道,“春华,清韵就托付给你了。” “盼儿,我省的!”杨春华知道这托付是什么意思。 既有照拂,也有帮忙给谢清韵寻个好人家的意思。 毕竟杨家本家就在华州弘农,高氏有族亲是当今圣上外戚,义兴郡公。 怎么着,寻的人家不会差。 “王家孩子就拜托你照拂!”王老汉叮嘱堂侄女王大娘子。 好歹王家也有一个成人回去,孩子们有啥能有个拿主意的人。 “省的,阿伯!”王大娘子回道,昨日几位兄长就找过自己。 “好啦!我们该出发了!”苏樱对众人道。 “阿樱啊!你啥时候再回来?”村民们不舍,随即意识到这句话不好,忙呸呸呸的 岭南是粮食专属区,但并未改变流放地属性,盼苏樱再来,这不是咒人家么?这臭嘴!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苏樱冲大家拱手道别。 长长的车队离开荒沟村,村民们望着车队消失许久,不肯散去。 村学的孩子们一走,村里顿时变得冷清,没了生气,就连日头都没了鲜活劲儿。 “回去上课!两年后你们也去长安游学!”郑娘子抹了把眼泪,笑道。 如今官学由她和另外几位妇人接手,都是曾经的贵女,授课、实作都不是问题。 第460章 恭敬不如从命 “哎呀!小苏大人!欢迎、欢迎!”卢刺史迎到府门外,热情得有些夸张。 “卢大人,好久不见!”苏樱笑吟吟看着卢照时。 “哎呀,咱们这不又见面了!我是左盼右盼,你终于来了!”卢照时感慨道。 去年十月,带着苏伯彦、苏权彦、胡大郎同行,回长安述职。 再离开长安是正月十七,升迁为广州刺史兼五府经略使。 广州是上州,刺史官居从三品,卢照时属实是一飞中天。 多少寒门官员终其一生止步于五品,世家子弟止步于四品。 这两个品阶既是分水岭,也是一道鸿沟。 卢照时觉得自己升迁到富庶州府,做个中州刺史过几日舒心日子,就心满意足。 进奏院绝大部分的官员领了调令,欢欢喜喜回家过年,自己还窝在冰冷的进奏院无人问津。 正月十六去吏部转悠,依旧没有自己的消息。 进进出出的官吏对自己爱搭不理,多问两句还被甩脸子。 讨了个没趣,失落地回到进奏院收拾行囊,却见徐直等在那儿,圣上宣召。 进奏院仅剩的十几位朝集使,眼中全是羡慕嫉妒恨。 被圣上两次宣召的仅此一人,可见圣上有多信重,此去绝对是好消息! 巳时末去的,酉时末回来。 进奏院的官员望着门外一遍又一遍,待卢照时一进来,便围上前。 见徐直的恭敬有加,卢照时容光焕发,便知一定是高升,纷纷上前恭贺。 一问,竟是广州刺史兼五府经略使! 直接从下州刺史飞升上州刺史,还兼统领五个都督府!这是岭南道军政一手抓啊! 可见这位卢大人深得帝心! 对比得其他平迁、甚至不挪窝的官员们黯然失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翌日启程,进奏院外来了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送行,那热情、熟络,仿佛多年故旧。 卢照时客气应酬,一个礼都没收。 公平对待每一个套近乎的官员,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得罪就得罪。 出了长安城,十里长亭,苏府、卢府、王府、崔府等好几家恭候多时。 苏府乃寒门,被其他世家挤在亭外。 卢照时本不打算理会,看到苏步成带着苏家郎君们立于寒风中,忙停下马车。 苏家是自己贵人,怎么也得道个别。 “光明!恭喜、恭喜!”卢侍郎一屁股挤开苏步成,抢先挽住卢照时。 卢家与苏家撕破脸,几次三番搞事情,欲拉苏步成下马,卢侍郎不再假惺惺维持面子。 苏步成被挤开,无所谓笑笑。 “阿耶!他们卢家欺人太甚!”苏伯彦不满,要去理论。 “算了!今日给刺史大人送行,不必计较!”苏步成劝住。 卢侍郎把着卢照时手臂,轻轻拍打着,亲切道,“还是五叔公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光明前途不可限量! 广州甚好,卢家拓展海上贸易有望,难怪不肯留京,光明眼光竟如此长远! 哈哈哈,为兄惭愧、惭愧,当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海涵!” “卢侍郎此言差矣,我等皆为朝廷效命,某不过奉命治理广州,恐负圣命,不敢有些许轻忽懈怠。” 卢照时客气、疏离道,不动声色拂开卢侍郎的手。 “卢大人!恭喜、恭喜!”王家长安话事人上前,“王家海上贸易还请卢大人多帮衬、帮衬!” 说着有家仆抬着几口大箱往卢照时的马车上塞,奈何就一辆马车,一口大箱都塞不下。 “苏大人!”卢照时懒得搭理这些虚情假意之人,撇开众人,冲苏步成拱手行礼。 这官场上,卢照时认识的官员中,能聊得来的不多,王延年是多年好友。 苏步成结识时间不长,但志同道合,引为知己、好友! “恭喜卢大人!”苏步成拱手道。 “多谢苏大人!多谢小苏大人!”千言万语,卢照时汇成一句话。 燃着的红泥小火炉上热着浊酒,苏伯彦端来。 “请!”卢照时、苏步成两人举起酒杯对饮三杯。 “告辞!”卢照时上了马车。 “保重!”苏步成躬身送行。 “驾!”车夫一甩马鞭,马儿得得得走了。 “唉、唉!卢大人,东西还没装上!”王家话事人正指挥家仆打开箱子往马车上搬东西呢。 “多谢美意!王大人还是留着自己用吧!”马车里卢照时丢出一句话。 这礼送的忒假,真心送礼有必要弄大口大口的箱子吗?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你家送了礼! 见多识广的话事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很显然,这是故意的。 既然你算计我,那就休怪我拂你的面子! 卢照时闭目靠在车壁上,这一趟长安之行,真真看穿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卢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苏樱看着长胖了几分的卢照时打趣。 “呵呵,这里海鲜多,吃多了些!该清减、清减!”卢照时打着哈哈笑道。 广州刺史兼五府经略使,整个岭南道大小政务、军务都经自己手,着实忙碌得很。 不像梧州刺史,时常到各县巡察走动。 广州刺史不可能逐一巡视各州、各都督府都,偶尔出行,多数时候在广州府处理政务、军务。 自然而然长了些肉。 “传闻此饮法出自梧县,没猜错的话,该是出自小苏大人之手吧?”卢照时端着茶盏道。 茶盏里滚水直接冲泡的茶叶,褐红、透亮的茶汤,舒展的茶叶在盏中沉浮。 茶汤微苦、微涩回甘,满口生津、暖胃。 比起添加葱姜蒜熬煮的茶汤,更能品出茶的本味儿,如今岭南盛行此饮法。 “什么都瞒不过大人!”苏樱笑笑。 “除了你,还有谁能想出来?”卢照时笑道,“广州多待几日,如何?” “为何?大人有事?”苏樱轻咂一口茶。 “让夫人们、孩子们逛逛广州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卢照时话点到为止。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苏樱猜着卢刺史有事相求。 广州城很繁华,港口泊着大大小小的海船、渔船。 走了一路的陆路,大家休整几日也不错。 福旺调集船只也要时日,顺手帮个忙没啥。 “还是小苏大人痛快!”卢照时欢喜道,“明日,让我娘子陪着令祖母、令堂逛广州城!” “大人客气!”苏樱没有推辞。 第461章 想辙 “阿姐!快走啊!”小桃、阿棠穿着绯色裙衫,扎着双丫髻,粉嘟嘟、俏生生的两个小女娃。 催促苏樱上马车,去逛海市。 “你们去,阿姐有事!”苏樱捏了捏俩妹妹的小脸蛋。 “阿姐去哪儿?我们也去!”小桃见阿姐身着官袍。 “小桃乖,阿姐有重要的事儿,不能带你去!”苏樱哄着妹妹。 “可是阿姐不在,不好玩!”小桃失落,嘟着小嘴。 阿姐博学多识,懂好多好多,有她在,到哪儿都有乐趣。 “无妨,一起吧!”卢照时见小姑娘委屈的要掉金豆子。 “大人,不能惯着!”苏樱无力扶额。 “别人咱信不过,你们苏家,我是放心的!”卢照时上了马。 苏樱上马,把两个妹妹拉上来,阿棠控马。 在一队亲卫的护送下,朝着城南外某处奔去。 “走吧!”卢夫人崔氏带着老太太、杜氏、韦氏、杨春华、杨老汉两口子逛街。 杨家两妯娌与谢清韵、苏绿几人则带着孩子在不远处跟着,几名皂吏一路随行。 沿着海岸驰骋二三十里,在一个天然港湾里,有所造船厂。 几里外设了关卡,拦住闲杂人。 走进里面,这里自成一方天地,有造船工匠上千人、一支驻军、工匠、守军家属。 定期用大船送补给,家属们摆上小摊,缝补浆洗、做小吃食、代写书信、食肆、酒肆一应皆有。 颇为热闹,迷你小镇。 “大人!”守军将领急忙迎出来。 “嗯!”卢照时点点头,将缰绳扔给将领,带着苏樱径直走进造船厂。 造船厂就在海边,好几艘各式船只初具雏形,四周架满脚手架。 工匠们敲敲打打,加工木料的加工木料,安装的安装,很是忙碌。 已是十月中下旬,这些工匠们身着单衣,有的浸泡在海水里操作。 工匠们看到紫色官袍,便知刺史大人来了,默默看一眼,继续自己的活儿。 “福大人呢?”卢照时冲人群中张望,全是褐衣短衫,不见青绿色官袍。 “大人!”跟前的人转身,不是福忠是谁? “你穿这身作甚?”卢照时唬一跳,“混在人堆中都找不见!” “整天下海,官袍不经泡!”福忠叉着腰,举止粗鲁许多。 不似当初,冷森森坐那儿,不言不语,装神弄鬼的,挺唬人。 此刻的福忠壮实许多,晒得黑黑的,这身褐衣穿在身,活脱脱中年渔民汉子。 “小苏大人,又见面了!”福忠滋着大白牙,笑得和善。 “又见面了,福大人!”苏樱着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福忠。 不是说升迁少府监掌冶署互市丞官,领海市监么? 苏樱以为会在泉州港见到,却不想在这里,还成了造船工匠! “人我带来了,有啥你问!”卢照时道。 “多谢!”福忠冲卢照时拱手。 随即对苏樱大,“小苏大人,且随我来!” 来到船上,福忠带着苏樱参观,“这是我们新造的战船,海鹘船!” 这战船模仿海鸟建造,《武经总要》记载: 海鹘者,船型头低尾高,前大后小,船舷左右置浮板,形如鹘翼翅,以助其船,虽风涛涨天,无有倾侧。 唐代水师六种主力战船:楼船、艋艟、战舰、走舸、游艇及海鹘。 彼时,大运河上的转运船可载货一千石,远洋海船一般长二十丈,载六七百人,吃水量约二千石。 以风帆为动力,以日月星辰定方向。 来到楼船前,五层楼,高百余尺,六个拍杆。 小桃、阿棠仰着脑袋看这庞然大物,连连惊呼。 “此乃最大楼船,可容纳八百人!如何?”福忠骄傲地介绍。 这些都是自己的心血,就像妇人十月怀胎,福忠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福大人厉害!”苏樱由衷赞美。 在没有铆焊技术、没有船钉的前提下,古人全靠榫卯技术把木板一块一块拼接起来,造出如此巨大的船只。 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 即使在电视上见过现代的航母、远洋轮等,但此刻苏樱还是被这高大的楼船震撼。 “呵呵,过奖、过奖!”福忠嘴里谦虚着,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傲娇。 随后发愁道,“目前有一问题,工匠们用了各种办法一直未能彻底解决。” “这些老工匠都无法解决?那福大人找我作甚?我可不懂造船!特别是专业技术!”苏樱笑道。 “不是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点子多,帮忙参详参详!”福忠第一次见苏樱说自己有不懂的。 “说吧,我不一定能说出啥有用的!”苏樱来都来了,不好推脱。 “船只渗漏!你可有法子!”福忠不拐弯抹角。 “船只渗漏?”苏樱脑袋嗡嗡,船只渗漏还造啥船? 看着卢照时、福忠,苏樱干笑,看来是同道中人哈,别人是艺高人胆大,这两人是真虎! “小苏大人,你快想想辙啊!”卢照时急道。 “造船不是从古至今都有?应该有相关典籍,再说老工匠不是祖业么,世代相传的秘诀应该有吧? 这么多人不可能凑不出有效的法子!”苏樱挠头。 隋唐造船技术现代先进,不可能解决不了。 “想了,想尽各种办法,这几艘小船不渗漏,但楼船还是有渗漏,不能根除。”福忠烦躁的狂挠头。 “你们用了哪些办法?”苏樱问。 “舱底加油毡布、捻缝,还有啥法?”福忠望着苏樱。 “这问题不解决,海船就只能停留在两千石吃水量,再大造不出!” 捻缝的关键是“两灰一麻”,将石灰与桐油混合成油灰,在船板缝隙间涂抹一层油灰,然后将麻丝塞入缝隙中。 直到无法再塞入麻丝,再抹上一层油灰,捻缝完成。 捻缝结束后,在船体内外多次涂抹桐油,使油渗透到木料内部。 再涂抹上防锈油,防止船体长时间浸泡儿锈蚀、虫蛀。 苏樱跟着挠头,宋代的船比唐代的大、明代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更大!他们是如何解决大船渗漏问题的? “等一下!”说起郑和的宝船,苏樱脑子里有个什么一闪而过,想抓抓不住。 第462章 又秃噜 “有了!”苏樱终于想起是啥了,水密隔舱! “啥?”卢照时、福忠盯着苏樱。 “首先船底造两层,最外层渗水,里面还有一层挡住。”苏樱道。 “咦!这主意不错!”福忠一拍大腿。 “另外里层舱底,分隔成数个槽舱,渗水只是某个点儿,分隔后,只需将渗水舱的水弄出去即可,不影响船只正常使用。 而且隔舱还有加固船体的作用,以此技术,可造更大的船只!”苏樱继续道。 卢照时、福忠惊得半天没说话,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瞧瞧人家小苏大人,说是不懂造船,但这水密隔舱好有智慧! “还说你不懂!”福忠幽幽道,“早知该把图纸让你过一遍!” “现在在船底加一层,增加隔舱也来得及呀!”苏樱笑笑。 “你这楼船太大,里层舱底除了隔舱,底板还需用加厚木板,每块木板中间钻通。 选韧性好的老竹条,桐油浸泡后将木板串联,两侧固定住,中间缝隙用油灰捻缝。 包括甲板,亦采用此法加固,船体不易解体。” “就是说,咱们能造二千石以上的大船?”福忠激动的站起来,欢喜的握紧拳头。 困扰快一年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技术是纸老虎,很多突破往往就在不起眼的地方。 隔舱技术很简单,分割成小块,阻隔渗水蔓延,缩小渗水处理范围。 简单是简单,可就是没人想到。 “嗯!再给你提个建议!”苏樱趁热打铁。 “什么?”福忠虚心道。 “造一种大型战船,叫护卫舰,除了拍杆、撞锤,再配上抛石机、连发弩炮。 抛石机不但能抛石块,还能抛燃烧性、爆炸性火器-火蒺藜,击打敌船。 弩炮可连续发射巨型火箭,亦可发射可爆炸弹丸,…”苏樱越说越兴奋。 拍杆、撞锤是敌我双方船靠拢时,防御、阻止敌人跳船所用。 抛石机、连发弩炮为远距离攻击敌船所用。 在冷兵器时代,这样配置的战船,战斗值爆表! 卢照时、福中默默看着她,眼中俱是惊骇。 他们听到了什么?火蒺藜、火箭、爆炸弹丸!这些闻所未闻! “咳咳!”苏樱意识到自己嘴又秃噜,尴尬地咳嗽两声。 “何为火蒺藜?何为连发弩炮?爆炸弹丸如何制作?”卢照时两眼猩红,一把拽住苏樱。 “嘿嘿,我瞎说的!幻想的!你们照着这思路研究研究,一定能成!”苏樱讪讪。 火蒺藜是宋代同时期的西夏人所创,将装火药的陶罐改成铁罐。 圆球形,外观密布逆刺如蒺藜,顶部有个小孔,填装火药及引火线。 内部中心为定心药室,内装有小铁块,被点燃引爆,铁块碎刃杀伤力极强。 爆炸后散落到地上的突状物还可阻挡敌人骑兵铁蹄。 可用抛石机同时抛几颗,亦可用手扔。 “不行,你一定还藏着掖着,小苏大人,不够意思!”卢照时看苏樱表情,就知道有所隐瞒。 “呵呵,你们找炼丹师炼制一种可爆炸的药物,装入外形似蒺藜的铁球中,便是火蒺藜。 要想威力大,可在里面添加碎铁块,爆炸时飞溅,溅到人身上,比刀剑还锋利。 火蒺藜外壳上的尖刺还能刺伤马蹄,阻挡骑兵!”苏樱不得不吐露一点儿。 “炸药你既知晓!为何还要我等找炼丹师?”卢照时知道苏樱没吐完。 “炼丹师经验丰富,一般人制取很容易被炸死、炸伤!”苏樱无奈道。 “配料!”卢照时伸手。 “一硝二黄三木炭!”苏樱放弃挣扎。 “老墙上的白霜、硫磺、木炭粉按1:2:3的比例配制,混合均匀,便是黑火药。 不但可制作火蒺藜,还能制作可爆炸弹丸,用连发弩炮发射! 甚至还能再大些,做成炮弹,用火炮发射,轰的一声,可击打百丈以外的敌军、敌船! 做成小弹丸,用火铳发射,扣动扳机,轻松射杀四五十丈以外的敌人,比拉弓射箭轻松…” 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由火药衍生出的热兵器。 卢照时、福忠听得痴迷、狂热。 再看看远处守军的刀剑、弓弩,突然觉得像小儿科玩具。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物!”卢照时双眼放光。 五府经略,岭南道军权在握,若能研发出此物,那我大唐岂不是… “这只是思路,你们顺着这个方向研究,很快能成!”苏樱不想被留在这里,她还要游山玩水。 虽然说了不少,火药配比给了,但其他的都很笼统。 有的是只知大概,有的是留一手。 “阿樱啊,你看能不能…”卢照时望着苏樱嘿嘿笑。 “卢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这只是基础数据和思路。 若你们有兴趣,自己找人研发!成了可是大功一件!” 苏樱道,“友情提醒,炼丹师炼的丹药千万别吃,有毒,长期服用会致人死亡!” “啊?”卢照时、福忠惊到。 “炼丹师不是炼制长生不老药么?不少修士都服用,没见谁死了呀!” “两位大人,那些药含的全是水银之类的重金属,以及砷,就是砒霜。 丹药虽有毒性,但剂量小,一次不死人。 服用多了,损害肝脏、脾胃,肌体冷热失衡,毛发脱落,狂躁易怒,最终不治而亡。” 苏樱想起古人迷恋炼制仙丹,追求长生不老。 卢照时、福忠对视,不太相信,炼仙丹从古至今皆有,没听谁说有毒。 “看吧,你们都不信!要是炼丹师再忽悠几句,只怕从此你们也迷恋上!倒是我的罪过! 罢了,要验证此话也简单,仙丹人吃了不死,那你们给鸡、兔吃,鸡、兔个体小,很快便能验证真伪。” 苏樱特意强调此事,是因为怕长安那位圣上误食。 历史上这位英武神明的天可汗,被一人灭一国的猛人王玄策带回的所谓天竺大师给忽悠。 服用长生不老仙丹,导致身体迅速衰败,脾气暴躁易怒,五十三岁便驾崩。 那些炼丹师惯会装神弄鬼、花言巧语,加之古人对长生不老的向往,很容易上当。 苏樱不想因为火药,让炼丹师钻空子,忽悠天可汗。 更希望警醒天可汗,将来不被那位大师忽悠。 第463章 巨唐 深夜,两仪殿,圣上批阅奏折,隆冬时节,殿外大雪纷飞。 殿内银霜炭静静燃着,温暖如春。 圣上觉得闷热,不舒服的扯了扯脖领,这棉服果真御寒。 岭南送来的二百斤棉花和一套被服。 圣上没舍得用,给怕冷的皇后,皇后没接,说太上皇更需要。 圣上借口被面颜色、花色不适合挡了。 重新用工具弹了一套,明黄色缎面缝制,给太上皇送去。 给太子、青雀、雉奴、长乐、豫章各缝一套棉服。 又赏赐几位重臣,便所剩无几。 用了的都说好! 刚产后不久,怕冷的长孙皇后更是赞不绝口。 正红色棉服很衬肤色,衬得长孙皇后面色水润,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没想到白叠子织成的棉布细腻、均匀、结实、耐磨,若普及,将惠及天下百姓! 长孙皇后感叹,东西再好,也得有人识货,不然白白浪费。 送去一匣子棉籽,还回来棉服、被褥、棉花,还有满满一大箱子棉籽。 圣上将棉籽、种植手札交给司农寺卿窦静,让司农寺在河北道、河南道开辟种植基地。 奏折中苏樱特意强调白叠子种植最适宜的地方,以及推广白叠子种植所需种子,需要源源不断从高昌国大量引进,才能保障大唐尽快推广种植。 于是,圣上召来兵部尚书侯君集,商议出兵高昌国,秣马厉兵,只等一个合适机会出兵。 “陛下!岭南密奏!”殿外徐直的声音响起。 “呈上来!”圣上好奇,这时会有啥事? 徐直呈上两份密奏,各自走的渠道不同,都是三百里加急。 “呵呵,这个福忠!”圣上一看同是广州发出,笑了笑,很满意福忠的机灵。 福忠明面上掌几个港口海市,暗地里还有一项任务,制造大型战船,为征战高句丽做准备。 另外就是造远洋航海大船,让大唐海船到海外巡视,加大海航贸易和对外威慑。 卢照时因治理地方才能、忠良可靠坐上广州刺史之位,还有为福忠的船厂保驾护航的因素。 此刻两人同时密奏,一定有紧急大事! 拆开卢照时的密奏,看了没一会儿人,惊得噌地一下站起来,匆匆看完后面的内容。 激动道,“宣武器监监正!” “是!”徐直躬身退出,亲自去宣召。 心情激动,久久难以平复,许久才拆开福忠的密奏。 “砰!”一掌拍在案桌上,“有此神器,可助我大唐再开疆拓土矣!” “克明、克明!看看,我大唐当真人才济济!天助我大唐!”圣上激动的喊道。 半天无人应答,再看向熟悉的角落,那里不再有削瘦如枯叶的身影。 那个话语不多,却能直击要害的杜相不在了! 已病故几个月,圣上依然没习惯他的离去,每每遇到开心事,总是喊克明、克明。 “唉!克明,你若在,该多好!要不了多久,定能看到贞观盛世!”圣上失落道。 有房杜二相辅佐,有这两样大国重器,岭南大粮仓作后盾。 一大批能征善战的武将正生龙活虎、能打的年纪,大唐开疆拓土,开创贞观盛世! 武器监监正正在睡梦中,被家人唤醒,说陛下急召。 急忙穿戴出来,见是徐直,吓得不轻。 自己不过正八品下的小官,从未被召见,此刻半夜宣召,不知何事,忐忑不安向徐直打探。 徐直笑而不语,监正这才略微心安。 “参见陛下!”监正战战兢兢。 “免礼!朕问你,蒺藜你可见过?”圣上劈头就问。 “蒺藜?”监正懵逼。 大半夜把他从被窝里叫来,就为了问他见没见过蒺藜? “对,野外那种长满尖刺、很扎手的蒺藜!”圣上强调。 “回陛下,见过!” “那好,你找人打造此物!”圣上将图纸交给监正。 图纸是卢照时缠着苏樱画的,示意图,外观看着更像海胆,还有内部构造说明。 待看到此物填充火药和碎铁片,通过引线引爆,爆炸威力可同时杀伤数人,可手抛,可用抛石机远程攻击敌人。 监正惊得瞳孔放大,他、他看到了什么?这是不得了的东西! 相比单纯的抛石,这个太恐怖,砸不砸得到,都难逃厄运,非死即伤! “陛、陛下!”监正以为自己没睡醒。 “火药配置我会着人尽快制出来,你这里可有问题?”圣上问。 “圣上几时需要?”监正看到图纸,心中已有几分把握。 “越快越好!” “臣这就回去,连夜叫人研制!”监正也不睡了。 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只要圆满完成,功劳少不了! “嗯!去吧!”圣上满意点头。 武器监监正离去,圣上坐那儿思考,火药找谁弄? 这东西太劲爆,火蒺藜试制成功,那卢照时所说的火药弹丸、火炮也会研制出来。 如此恐怖杀器,岂是血肉之躯可阻挡的? “这个苏樱!当真是个怪人!以为只会些蚕桑、稼穑之事,竟给朕如此大的惊喜!”圣上喃喃自语。 福忠密奏上,苏樱轻松化解大船渗水问题,此问题解决,更大吃水量的大船将不再是问题。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战船安装的连发弩炮,苏樱也画了个示意图。 跟床弩不同,它不是单纯依靠大量人力拉动弓弦发射。 而是改用特制绳索,扳动机关,产生扭力,拉动弹射装置。 粗大的弹射装置上,一次最多可安装九支弓箭或多发弹丸,转动一周,连续发射,射程可达一百丈! 若有此护卫舰,灭高句丽不在话下。 将来再研发出火铳、火炮,那大唐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灭突厥,收西域, 灭吐谷浑,灭高句丽! 岭南变通途,背靠岭南,安南都护府可再往南前移! 战船所到之处,皆大唐领土! 想到一个强盛到巨无霸的大唐在自己手中诞生。 千秋万代,后人说起巨唐,必盛赞他这位天可汗,心中激情澎湃,此功将比肩祖龙! 此刻圣上亦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小苏大人,到底长啥样? 为何脑子里总有别人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464章 真实的古代 “哇,我们的船好大、好大!”码头上泊着两艘大船。 橙色马甲的孩子们在码头上叽叽喳喳,码头脚力正在往大船上装货。 一捆一捆打包的甘蔗,有上千捆,苏樱沿路看到好的甘蔗又买了不少。 反正有福隆商队,能一直送到长安。 福旺气得指着她,骂她黑心,真当路费不要钱。 苏樱无所谓笑笑,她可没想过吃免费午餐。 最贵的便是免费午餐,最终还是没逃过,帮了卢照时、福忠。 这会儿福旺站在苏樱身边,那叫一个殷勤、谄媚! 师傅和一大帮工匠搞不定的,这位小苏大人三言两语就化解!简直是神人! 知晓苏樱想在长安种甘蔗,这几天到附近采购不少,都用这种保鲜法打包。 送苏樱两千斤,剩余的全运到长安售卖,单甘蔗就装满整整一船。 码头上看热闹的人直咋舌!谁家这么豪横? 一艘大船装甘蔗,一艘大船载人,全是老弱妇孺。 每年有客商采购甘蔗运往北地,就这么成捆成捆的运走。 路途漫漫,来回倒腾,几千里的路程,隆冬时节抵达长安。 发霉变质不少,剩下的失去水分,吃起来不新鲜,汁水不多,就这样依然贵得离谱。 苏樱的保鲜法很有用,福旺特地打开一捆看过,色泽鲜艳如新。 这些天等大船,顺便大量采购甘蔗打包。 “船、船!”龙凤胎穿着喜庆,披着绯红色小披风,看着大船欢喜的喊着。 每天都在路上,有看不完的新奇,俩孩子不哭不闹。 饿了吃、困了睡,醒来就看车窗外的景色,还能看到苏樱、小桃、阿棠骑马。 兄妹俩这段时间学话很快,有时不乐意乳娘抱,要下地自己学走路。 上了船,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坐上大船了耶! 别说牛小宝这些小孩子,就连谢清韵几位女先生、苏老太太、杜氏、韦氏一帮人都兴奋不已。 唯有杨老汉两口子、杨春华很淡定,前朝时,曾随帝从运河下扬州,坐过豪华大船。 没这艘大,但比这奢华多了。 “小苏大人,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卢照时伤感、不舍。 “泉州港陈家人已翘首期盼,小苏大人无需担忧,沿途商队都会妥当安排!”福忠难得话多。 造船最关键的问题解决,造船业迎来高速发展。 福忠已去信泉州本家,那边远洋大船也拉开序幕。 大航海从明朝永乐年间提前到大唐贞观年间,早了近八百年! 苏家人和游学孩子们一路吃住,皆是福隆名下客栈、车马队、船队。 有人见到老弱妇孺中不少姿色艳丽的美妇和豆蔻少女,想要骚扰。 看到福隆商队的旗号,再看看苏樱的官袍、以及谢清韵几个女娘身上袍服,绣着女子官学几个字。 晓得大有来头,没敢贸然动手。 此刻码头上,刺史大人亲自送别,还有赫赫有名的海市监福大人。 再看看这位身着官袍的女娘,正是名声传遍大唐的岭南女官小苏大人。 大船还没杨帆,沿路的水贼、海盗都得了消息。 “后面一直缀着的那些船是福隆的?”苏樱看到大船后跟着一大串大小海船。 “寻求庇护的小客船!”福旺瞥一眼,淡淡道。 都知道这船上的人来头大,跟在后面借个光,免得被水贼、海盗打劫。 一路走走停停,北方果然冷,过泉州,北上至胶州登陆后,沿途皆风雪。 杜甫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每到一个城池,风雪夜一过,早上出门定能看到某个墙角有冻死的乞丐。 孩子们岭南长大,没经过如此天寒地冻,裹得严严实实尚且觉得冷。 看到那些冻死的乞丐破衣烂衫一件,打着赤脚。 蜷缩成一团冻得硬硬的,没有光的眼神空洞、茫然、灰暗。 有人拉着板车来收死尸,就像收夜香一样稀松平常,毫无波澜。 每年的冬天,就要死掉一大波穷人。 开始孩子们被吓到,后来看多了,满是不忍。 岭南虽蛮荒,可没这么冷,没有这么大的风雪。 苏樱带着孩子们在城里转悠,除了破衣烂衫、缩在墙角还被驱赶的乞丐。 路上行人中不少看着蓬松,双手揣袖,却依然冷得哆哆嗦嗦的。 孩子们瞪大眼睛,看不明白,为何穿得多还哆嗦。 “他们是穷人,麻布夹衣中塞的芦苇、稻草,不保暖,看着蓬松,其实全身灌风。” 苏樱看到一个真实的古代。 这还是贞观之治,强盛的大唐,明君仁主治下,依然冻死不少穷人! 苏樱不敢想象,若自己当初穿越过来是冬天,苏家流放西北边塞,会是什么境况? 估计一家老小得冻死好几个! “先生,是不是以后有了白叠子,他们就不会被冻死了?”孩子们眼中流露出同情和不忍。 他们也是苦出身,不过这两年过得好了些。 以前以为饥饿可怕,整天饿啊饿,夜里都睡不着。 到了北方,才知道还有比饥饿更可怕的寒冷。 “福大人!”苏樱带着一帮破衣烂衫的乞丐回来,个个冻得青紫,赤脚在地上不停换脚。 “唉!小苏大人!”福旺很是无奈,“进来吧!” 带到后院,给乞丐们端来热汤、热粥暖身。 每到一个地方,苏樱出去转一圈,就带回不少乞丐,塞给福隆客栈。 当伙计也罢,到城外庄子当雇工也罢,多少有个活命的机会。 福旺自己在宫中经历过绝境,心里也很同情。 可福隆客栈不是善堂,容纳不了那么多穷人。 “暂时养着,不会让你白养!”苏樱笑道。 “你这甘蔗留下,开春种个甘蔗园,就让他们给你干活!你挣钱,他们有口饭吃! 要不带一批南下,造船厂缺人手,就是将来海航,也需要不少船工!” 福旺沉默,神情纠结,“可是人实在太多,简单的衣食住行加起来,费用不小…” “白叠子!这两年会推广,我给你争取试种基地,帮你建纺织厂,派官学出来的女娘做管事!” “好吧!”福旺被苏樱画的大饼诱惑。 第465章 这门姻缘还算合意 腊月初八这日,午时抵达华阴县。 没有下雪,道路两旁一堆堆扫的积雪,没有温度的日头照着,风一吹,寒风如刀割脸。 “村长,你和阿婆要不要回本家探望?”苏樱见杨老汉面色泛红,眼神激动。 “不了!”杨老汉嘴唇颤抖,言不由衷。 近乡情更怯,离家越近越不想去。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胡大人,今儿腊八,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歇,过完腊八节再走!”苏樱对福旺道。 入住福隆客栈,苏樱拿出准备好的礼品。 “村长,这是节礼,你带着!二婶和大宝、小宝,两位婶子一块去看看!” “多谢!”杨老汉没推辞,欠苏家的人情太多,不差这一回。 坐上马车,带着一牛车的节礼回弘农本家。 来到杨家村,在路边玩耍的孩童看着两辆马车、一辆牛车进村,都好奇的远远望着。 杨老汉下车,站在曾经的土地上,看着熟悉的村道和村中那座大大的院落,还有许多冒出来的低矮茅屋。 村落比二十年前大了不少,想来杨家人丁兴旺。 “你是谁?你找谁?”有孩童见是陌生老人,大胆询问。 “我是杨守道,回本家看看。”杨老汉颤抖半天,干着嗓子说道。 “你是守字辈的?”孩童转头看向某个男孩,“杨守金,你跟这位老丈同辈!” 叫杨守金的男孩六七岁,脏兮兮的小脸,破烂的衣衫,手脚长了冻疮,呆呆看着杨老汉,没说话。 大家族中,年龄小、辈分大很常见。 杨老汉笑笑,看穿着就知道这些是旁支、庶支孩子。 世家大族里,不是每个人都过得好。 正宗嫡支享受整个家族的供养,旁支、庶支跟穷人一样,被嫡支盘剥。 但族老们会在所有子弟中遴选资质好的培养,倾尽家族资源托举,让他们成长为大树,为家族枝繁叶茂保驾护航。 “现在当家族长是谁?”杨老汉问。 “杨德业!你认识吗?”孩童吸溜着鼻涕问。 “认得!我三叔!”杨老汉听到故人还活着,心咚咚狂跳。 给虎子他们的寻亲信,本家的就是给这位族叔的。 但虎子他们没寻到,说是二十年前就回了弘农,没想到还健在。 孩童给杨老汉领路,来到大宅院前。 有孩子去拍门,“族长,有人寻你!”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房喝道:“你们闹甚?去去去!腊八粥到祠堂那边去领。” “有人寻族长!”孩子们大声道。 “谁啊?”门房抬眼,看到一个老汉。 穿着细葛布靛蓝色棉服,看着是家境富裕之人。 “敢问老丈何人,寻家主何事?”门房客气几分。 “吾乃杨守道,弘农杨氏,烦请通报三叔,杨守道特来拜见!”杨守道拱手道。 “请稍等!”门房急忙进去通禀。 “五郎、五郎!真的是你吗?”大宅里走出一位白发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 “三叔!是我、五郎回来啦!”杨老汉几步上前,一把搀扶住三叔。 族叔抱着杨老汉,激动的哭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到身后同样白发的高氏,“五郎媳妇?” “见过三叔!”高氏眼眶泛红,行了个晚辈礼。 “真好、真好!你们都活着!”三叔不停擦泪。 杨素死后,那场叔侄之争,杨家伤了根基,好些子侄发落,导致这些年来一蹶不振。 “这是春华?”落座后,三叔端详着微丰、艳若桃花的杨春华问。 “见过三叔祖!”杨春华忙起身行礼。 “好好好!春华还是幼时模样!”三叔高兴。 又看向王大娘子、裴五娘子,一点儿不挂像,疑惑地问杨老汉,“这两位娘子是…” “这是大郎媳妇、二郎媳妇!”杨老汉忙介绍。 俩妯娌亦起身行礼,“见过三叔祖!” 三叔高兴坏了,“咱杨家子侄流放出去,就你们回来,真好!活着真好,还能见到你们!” “阿娘、阿娘!”乳娘抱着的兄妹俩见杨春华起身,忙扑棱着要抱抱。 “这是、这是龙凤双生?”三叔看着粉雕玉琢的两个小奶娃。 与杨春华共用一张脸,发型却不一样。 “是!”杨春华抱过大宝。 “三郎、四郎两位兄长呢?咋不见他们?”三叔这会儿才想起还少了好几位。 杨守道他们这一房,每一代都有双生子。 “他们,他们没能熬过…”杨老汉说不下去。 气氛变得尴尬。 “家主,这些礼放哪儿?”家仆们将牛车上的礼卸下,抬进来。 “五郎,这是何意?活着回来已不易,还带甚礼?”三叔语气心疼、责怪。 看着几口箱子,一捆捆得扎实的东西不知何物。 “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杨老汉恭敬道。 其实他连是些啥礼都不清楚,他相信苏樱办事牢靠。 三叔接过礼单,看着明细,惊道:“守道,你这些礼从何而得?” 礼单上写着:茶油十斤、蜂蜜十斤、粉丝十斤、红糖十斤、冰糖一斤、岭南彩锦一匹、白叠子五斤、新鲜甘蔗五十斤。 这上面每一样都不凡,后面几样更是,勋贵手中都没有! 最近京城传疯了,白叠子可制棉服、棉被,御寒神器。 圣上赏赐了几位重臣,制成棉服穿,人人艳羡。 惹得不少商旅前往西域高昌,倒腾白叠子。 竟不想这位流放岭南多年的堂侄出手就是五斤! 还有那岭南彩锦、甘蔗、冰糖,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品! “托岭南锦作小苏大人的福,侥幸得了些!”杨老汉面上有光,假意谦虚。 “小苏大人?就是那位女官?”三叔站起来。 “正是!春华再嫁之夫工部员外郎苏步青,便是小苏大人二叔!”杨老汉解释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三叔恍然。 按理弘农杨家看不上苏家这种寒门,但杨老汉一家流放,如今托苏家的福重返长安。 这门姻缘还算合意! 在得知虎子几个孩子寄养在义兴郡公府上时,三叔更是喜不自禁。 关切道,“五郎此次回来,是想定居长安,还是回本家长住?” 第466章 万木春 “三个孙儿还寄养在义兴郡公府上,我们还是回长安,年底大郎、二郎卸了差事,也回长安。 在城外落户,凭着在岭南学的手艺,怎么也能混口饭吃。” 杨老汉少年时便离开弘农,长安、洛都随侍帝王,颇得圣宠。 弘农是杨家人的根,相较而言,长安才是他最熟悉、生活得最久的地方。 既是他人生最得意的地方,也是他跌入尘埃的地方。 离开时有怨有恨,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好多曾经的政敌、故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恨也罢、怨也罢,都烟消云散。 只想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叶落归根,死了也瞑目。 “岭南学的手艺?五郎有成算就好!想在何处落户?万年还是长安?”三叔又问。 “都成,先去看了,再做打算。”杨老汉琢磨着寻座荒山,看能不能买下。 就像二郎说的,养蜂、养猪,一家人过得有滋有味。 苏樱带了甘蔗,讨要一些,也种上,将来扩大规模,兴许还能生产红糖售卖,做个富豪没问题。 “五郎,长安城有处旧宅,自打离开长安便空着,若不嫌弃,拿去住吧! 二十年没住,有些荒凉,得拾掇拾掇!”三叔拍了拍堂侄的手。 “三叔不用,我们暂且在苏府旁赁个小院住着,待落户了就搬走,待不了多久。 一年之计在于春,开春事儿多着呢!”杨老汉笑着摇头。 当年权倾朝野,三叔家仰他鼻息,给了不少肥差让他们捞钱。 按理这旧宅子也收得,可今非昔比。 如今三叔是家主,自己流放归来,一无所有,这赠与有种被施舍。 反正住不了多久,不接也罢,何必欠一份人情? “五郎,可是怨三叔没出手相助?”三叔眼眶瞬间红了。 七十有余,土埋到额头,就差最后几铲子盖顶。 见到堂侄激动不已,当年堂侄手指缝露一露,他们家赚的盆满钵满,一直记着他的好。 一座旧宅子,聊表心意,堂侄却拒了,心里不免伤心难过。 “三叔说这作甚,身为家主,保住杨家根基是首要职责,我怎会怨你?属实是不想给三叔添麻烦。” 杨老汉苦涩笑笑。 落难被流放,怎会没有怨恨?自己得罪不少人,也伸手拉过不少人、帮过不少人。 落难时却无人搭救,有的甚至落井下石。 看着孩子一个接一个病死、饿死,心中满是悲愤、悲凉。 时过境迁,自己从谷底爬出来,迟暮之年,早没了当年的气性。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换做自己,未必能比这些人好,何苦纠缠过去的事儿? “五郎!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孙儿们着想!长安地段好的宅子不易寻。 将来孙儿们出息,总要成家立业,你上哪里寻宅子? 这宅子是当年你赏的,其他的我离开时都卖了。 唯独这座宅子没舍得,就当物归原主吧!”三叔拉着杨老汉的手,语气哀切。 “这…”这话说到杨老汉心坎上。 是啊,人活一辈子,临到老不都得为子孙筹谋、筹谋? “来人,去把长安城太平坊宅子的房契取来!”三叔见杨老汉意动。 家仆取来房契,略微泛旧,上面盖着大唐武德年间长安县署的印章。 新朝初创,前朝不肯归顺者,自然要没收家产、田产。 清理城中人口、户籍,有主的到官署更换新朝房契,不更换的,作为无主房,收归朝廷。 杨氏是大族,后宫还有两位妃嫔,城中房产没谁敢动。 “拿着!物归原主,我也算了却一份心事!”三叔将房契塞到杨老汉手中。 “多谢三叔!”杨老汉道谢。 太平坊离苏府的光德坊很近,西南角坊门出去,过了街就是光德坊的东北角坊门。 与皇城含光门只隔着一条街,上朝特方便,不用走多远,能多睡会儿。 “谢啥!谁能想到二三十年后,宅子原主入住?”三叔见杨老汉接了,心中压了多年的石头去了。 当年没能捞人,这会儿微末时,伸手拉一把,也算还了那份情。 眼瞅着未时末,申时将至,两个奶娃吭哧吭哧开始闹腾。 杨老汉起身告辞,孩子饿了。 “五郎吃了晚饭再走!今儿腊八,我已命人备了席!”三叔挽留。 “多谢三叔,俩孩子吃了便要入睡,天寒地冻怕着凉,还是回客栈安歇的好。”杨老汉婉拒。 到本家走一圈,心愿已了。 “唉,都是为了儿孙!”三叔叹息一声,没再挽留。 “成弟呢,咋不见人?”两人边走边聊,杨老汉问起三叔的小儿子杨守成。 “川儿到荥阳任县令,将他接去奉养!”三叔笑道,“这兔崽子倒是命好,儿子接去养老。” 杨老汉愣住,随即也笑了,“成弟自小便得宠,三叔一直偏疼。” 杨受成是小儿子,不用担心奉养父母的事儿,上面有几个兄长担着。 自己的儿子杨颍川倒是孝顺,到荥阳任县令,把他接去。 三叔看着小儿子比自己过得还滋润,由着他去。 从小疼到大的心肝宝贝,过得好心里就放心了,将来走了也心安。 “咱这杨家村人丁兴旺啊!”走出大宅院,看到越来越庞大的村庄,杨老汉感慨。 “是啊,这十来年添丁不少,如今村子拆成两个,上杨村、下杨村!”三叔说着带了几分自豪。 族人壮大,那也是家主的一份功绩。 “三叔辛苦!”杨老汉拱手郑重道。 “老咯、老咯!该小辈们接手!”三叔笑道。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新旧交替,新陈代谢,一代又一代,子孙绵延,枝繁叶茂。 “走了三叔,保重!”杨老汉道别。 “保重,五郎!”三叔眼眶又红了。 望着同样白发苍苍的堂侄,“这一别,也许是咱们叔侄最后一次见面!” “三叔长命百岁!还要护着杨家子孙呢!”杨老汉被说的鼻子酸涩。 能活到六十、七十已算高寿,还能再见到故人,这一生了无遗憾。 马车渐渐离去,三叔站在大门前迟迟不肯回屋。 夕阳残雪,几只寒鸦归巢。 第467章 迎接 两日后,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 苏步成、苏步清、苏步云三兄弟带着孩子们,高履行带着虎子、阿木、阿桑顶着寒风翘首期盼。 商队有人打前站,顺带给苏家、义兴郡公府上报信。 十里长亭是迎接、送别的地方。 长亭里还有几家,见到义兴郡公府上大公子高履行,皆好奇不已。 不知义兴郡公府上哪位贵人到?义兴郡公回京吗?没听到有诏令啊。 “来啦、来啦!”苏仲彦远远瞧见一条小黑线。 这一喊,大家都看向远处。 乖乖,长长的车队,马车、牛车加起来,起码有上百辆。 苏家人知道苏樱带了啥,尽管心里有准备,还是被惊到。 太招摇了!得亏有福隆商队,不然还真带不走这么多东西。 哟,这苏家不是京兆府少尹么?咋这么有钱?从岭南搜刮民脂民膏,都不遮掩一下吗? 有人腹诽,琢磨着怎么向御史台递素材。 虎子、阿桑、阿木簇拥着高履行,走到前面,看着越走越近的车队,心里激动不已。 一年半没见到家人,说不想那是假的。 车队打头的,是骑马的福旺、苏樱,看到父兄们,苏樱双腿一夹马,马儿往前奔。 “父亲!”苏樱跳下马,“二叔?三叔?你们怎么也回来啦?” 二叔、三叔风吹日晒,完全的老农形象,幸好穿了身官袍,不然没人会当成官员。 “前几日刚到,奉命回京述职。”二叔、三叔乐呵呵道。 二叔看到马车停住,上前张望。 “夫君!”第二辆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庞。 苏老二呆呆看着,竟反应不过来。 自己在家待了几日,初四便带着属官往五府去,那时杨春华刚满月。 哪会想到娘子如此美艳,吓得不敢认。 “阿娘!”“阿娘!”龙凤胎兄妹见阿娘不下车,着急的扯杨春华。 “娘子?”苏老二上前搀扶着杨春华下车。 又抱住两个孩子,“大宝、小宝,叫阿耶!” “阿娘!”“阿娘!”兄妹俩猛地被一个糙汉抱住,吓得哇哇大叫。 “大宝、小宝,这是阿耶,快叫阿耶!”杨春华抱住大宝。 对着苏老二,教孩子认父亲。 大宝盯着苏老二看半天,“阿耶!”,然后不好意思地扭头,搂住母亲脖颈。 “小宝,快叫阿耶!”杨春华又教小宝。 在苏老二怀里的小宝,仔细打量着父亲,伸手摸了摸那张黑黢黢的脸,奶声奶气,“阿耶!” “唉!”苏老二眉开眼笑,粉嘟嘟的两个孩子,越看越喜欢。 苏兆彦被挤到一边,看着父亲抱着同父异母的弟、妹,心里酸酸的。 这一年多在太学念书,知书识礼。 虽然酸酸的,可想想这也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奶呼呼的模样,招人稀罕。心里也喜欢得紧。 “阿翁、阿婆、阿娘!”虎子见到第三辆车里的祖父、祖母,还有阿娘。 “虎子、阿桑、阿木!”杨老汉看着长高一头的孙儿,穿着华美,心里踏实了。 “姑姑、姑丈!”高履行上前。 “大公子!”杨老汉忙拱手行礼,礼数不能乱,如今自己是平民。 “姑丈这是作甚?”高履行忙扶住杨老汉,止住行礼。 仔细打量两位老人,白发苍苍,饱经风霜,看着精神状态不错。 “虎子他们给你添麻烦了!”杨老汉感激道。 二十年后,当年势微的高家竟成了显赫外戚,没有避嫌,伸出援手。 “姑丈客气,不过举手之劳!”高履行朝人群张望,“怎不见兄长、阿姐?” “大郎、二郎在岭南,卸了差事就回来。” 杨老汉冲下了车的杨春华喊,“春华、春华!快看,这是谁!” 杨春华抱着小宝,苏老二抱着大宝过来,“阿耶、阿娘!” 高履行笑吟吟盯着杨春华看,“阿姐,可还认得我是谁?” “行弟!”杨春华毫不犹豫道,“你和幼时模样没啥变化。” “你也是,阿姐还跟年少时一般美丽!”高履行笑道。 “几位阿姐中,就属你长得最像姑姑!” “抱!”大宝看见衣着华贵的漂亮郎君,扑棱过去,求抱抱。 “哎哟!阿姐,你这生的龙凤胎?”高履行伸手抱住大宝,看到苏老二手中一模一样的小宝。 “当年你三兄、四兄…”高履行突然顿住话,咋说到伤心事儿上去了? “大宝,跟阿舅回郡公府,好不好?”高履行喜欢这奶呼呼的孩子。 “好!”大宝环住高履行脖颈,亲昵的蹭了蹭。 “呃,大宝,咱们回家!”苏老二尴尬道。 “不!”大宝扭头,他要跟这位漂亮阿舅走。 “哈哈,姊夫,就把俩孩子送我玩玩,放心,姑姑、姑丈随我回郡公府!” 高履行说着,连同苏老二怀中的小宝也抱走,俩孩子乖巧的不吱声,任由抱走。 杨老汉本想推辞,被高氏轻轻戳了戳,闭嘴跟着上了郡公府的马车。 “村长,等一下!”苏樱叫住杨老汉,“你们的行李!” 杨老汉一看,满满当当六车,只有一车是自家行李。 另外五车是苏樱给他备的礼,最后一车全是甘蔗,深深看一眼苏樱,“多谢!” “母亲!”现场人多混杂,苏时彦、苏辰彦这会儿才挤过来,恭敬对杨春华行礼。 杨春华一时适应不了两个好大儿的恭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辛苦了!” “兆彦,过来!”见苏兆彦被挤在边上,杨春华微笑着喊道。 刚才夫君抱两个孩子,估计这小家伙心里难受着呢。 “母亲!”苏兆彦学着兄长,恭敬道。 “长这么高!给你做了身棉服,不知穿不穿得下!”杨春华没想到小家伙个头蹿得快。 “谢谢母亲!”苏兆彦眉开眼笑。 “谢啥!傻孩子!”杨春华牵着苏兆彦的手上了马车。 “福大人,多谢,改日登门道谢!”苏樱与福旺拱手。 “客气、客气!”福旺笑笑。 长长的车队拆散,福旺身后只余二十几辆,剩下的全跟着苏樱走了。 听了苏樱的建议,福旺沿途把甘蔗卸在几个大客栈,弄甘蔗庄园。 这二十几车是给宫里送的。 很快喧闹的十里亭只剩下几家送客的。 “天啊!这苏家竟然跟义兴郡公府如此亲近!”看的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第468章 这苏家女娘厉害啊 进得长安城,街道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众人纷纷驻足。 一是因为这车队太壮观,二是打头的是身着浅绿色官袍的女娘,看模样不过及笄之年。 “哟,这咋还有女外官?”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宫中有女官正常,毕竟有妃嫔,许多女子之事必然得女子打理。 针线、织染、制衣、饰品诸事多以女子充任管事,皆从宫女中选拔,几乎不出宫。 看这女官的模样,不像宫中女官,这年龄只够格做宫女,根本不可能坐上管事之位,应该是外官。 可外官中男子除了门荫、世袭、军功,就剩下科考,举荐的极少。 这还是个及笄女娘,能有啥功劳擢升七品官? 在看到京兆府少尹苏步成,及身边的苏老二、苏老三时,众人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苏家女娘么?大唐第一女官! 进了长安,不能骑行,只能牵着缰绳慢慢走。 苏樱很想欣赏这座千百年前、气势恢宏的大唐长安城,奈何围堵的人太多。 众目睽睽,还带着一帮孩子,大量的行李、物品,只想尽快回府。 一大堆事情要处理,给寄宿各府上的孩子打点节礼,一年了,送点儿岭南特产聊表心意。 虽不是自己的孩子,可自己从岭南来,一点儿不表示,那些孩子寄人篱下,底气不足。 另外还要去吏部签到,就算卸任,也得递交辞呈,手续、流程得走。 官袍、官印等一应东西得归还,包括履职官文等。 不是说离就离,就算挂冠弃职,那也是有交给佐官代理的。 有苏步成这张脸在,围观的人自发让出一条道,不少百姓缀在车队后,跟着往苏府去。 “一会儿回去拾掇拾掇,可能圣上会召见!”苏步成低声道。 这阵仗,只怕早就传到宫里,以圣上惜才之心,怎么也要宣召见一见。 “我?”苏樱眼睛瞪得老大,“我不过从七品,也够格见圣上?” “圣上想见谁就见谁,跟品级无关,而是名声、影响力。”苏步成被长女夸张表情逗笑。 “我有这么知名?”苏樱心中自豪。 现代社会一小白领,在这位千古一帝手下混到七品官,颇有成就感。 “促狭!”苏步成好笑,明知故问。 感受到一道灼灼目光,苏樱顺着视线看过去。 一位少年郎君痴痴望着自己,情深深、意切切,那目光炙热到能灼伤人。 苏樱愣了一瞬,沉在脑海深处的原主记忆冒出,原主曾经的未婚夫-卢侍郎次子卢承业。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语。 卢承业还是那俊美少年,褪去青涩,不再嬉笑纨绔,多了沉稳和成熟。 卢承业嗫嚅着嘴唇,最终没能喊出来,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希望给苏樱带来无妄之灾。 苏樱淡淡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往前走,但能感觉到那目光一直追随自己的背影。 苏步成也看到,没作声,退婚那日起,两人便是陌路。 这小子算识相,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演绎深情。 要是敢,自己不介意当一回恶人,揍他个鼻青脸肿。 卢贺州几次三番想拽自己下马,再木讷再蠢,也品出味儿来。 两家积怨不小,这小子要是敢妄动,那就当一下出气筒咯。 突然,前进的道路被阻拦,路人纷纷避让,路中间站着一位手持拂尘的宦官。 “徐大人!”苏步成行礼。 苏樱亦拱手,“徐大人!” “苏大人、小苏大人!”徐直笑呵呵还礼,“咱家奉旨,来接小苏大人进宫面圣!” 苏樱惊讶看向老爹,还没回去拾掇呢,蓬头垢面的去? 苏步成点头,苏樱这才回道。 “遵旨!只是徐大人,下官风尘仆仆,如此仪容会不会殿前失仪?“ “呵呵,小苏大人玩笑,小苏大人一路风尘,日夜兼程,一心为岭南百姓劳碌奔波,怎是殿前失仪?” 徐直谦和道。 打一眼,就瞧着小苏大人合眼缘。 身材纤瘦、眼神清亮、肤色微黑,清丽佳人。 举手投足如男儿般磊落、洒脱,没有扭扭捏捏、矫揉造作之态。 令人望之亲近。 “如此,劳烦徐大人带路!”苏樱拱手道。 “客气、客气!”徐直客气道。 “这就面圣啦?天啊,小苏大人如此圣宠!”路人惊呼。 小小女娘了得,流放岭南,弄出不少动静,提为大唐女官。 这刚回京城,就被圣上召见,这荣耀、这圣宠! “唉,卢兄,这苏家女娘厉害啊!几年不见,褪去闺阁女子的骄娇之气,还混出个名堂。 虽然黑瘦干巴,不过模样倒也能看!如今倒也勉强配得上你。 你既念念不忘,不若以平妻之礼娶回家,想来令堂亦容得下。”有同窗怂恿道。 “你胡说甚?小苏大人岂容你如此玷污?”卢承业怒道。 “小苏大人天人之姿,才绝天下,岂是我辈高攀得起? 李兄慎言,小苏大人乃朝廷官员,当心治你一个诽谤官员罪。” 言罢拂袖离去。 当年卢家当众退婚,多少人围观,此事成为京中贵妇圈的笑柄。 今日苏樱高调归来,整个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 在后宅的侍郎夫人王朝云与儿媳王之华都得到消息。 “下去吧!”正在盘账的王朝云听着噼啪作响的算盘,心中烦闷。 这小贱人还是回来了!怎么不死在路上? 扶额坐那儿,揉着太阳穴,这小贱人一回来,承业的心又要乱了。 本就相敬如冰的小夫妻,只怕又要鸡飞狗跳。 “什么,那个苏女娘回京了?”王之华尖声道,拧着的帕子差点儿扯烂,一脸怨愤。 “她回来作甚?害我阿耶全家流放儋州,她倒好,踩着王家,一路张扬回长安!凭什么?” 娘家被流放,丈夫对自己疏离客气,怎么都捂不热。 婚后不过两年,王之华感觉心老了十岁!无力、沧桑。 “哇哇哇…”几个月大的婴儿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 “怎么照顾小少爷的?滚出去!”王之华满脸怒气,呵斥乳娘。 乳娘吓得急忙抱起婴儿出去。 第469章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能量 跟着徐直穿过皇城,从承天门的侧门进宫,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两仪殿外长廊。 “陛下,岭南巡察御史苏樱殿外听宣。”徐直进来回禀。 “宣!”圣上正批阅奏折,头都没抬。 “宣,岭南巡察御史苏樱觐见!”徐直在门外大声道。 苏樱整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迈步走进两仪殿。 两仪殿内烛火通明,角落放着银霜盆,温暖但不干燥。 上首一张大大的案桌,堆满奏折,一位身着紫色常服、身形魁梧的虬髯男子放下手中御笔,静静打量进来的小小女官。 左首两张案几,坐着两位官员,亦放下笔默默打量。 这位小苏大人,比京兆府少尹还令人好奇。 “臣苏樱,参见陛下!”苏樱躬身行礼。 万幸穿越到盛世大唐,见皇帝不用三叩九拜行跪拜大礼。 若穿越到清朝,一天的跪下个十几二十次,膝盖都跪弯,再也站不起来。 很多人误以为古代见了皇帝就要跪拜,并不是,是清朝才有的这破规矩。 其他朝代,若非大典,臣子见皇帝不必跪拜。 “免礼!”圣上饶有兴致,看着殿下的苏樱。 身姿纤瘦,穿着棉服也不见半分臃肿。 这就是传说中那位脑洞大开、奇思妙想无数的苏樱? 真是小小的身躯,大大的能量! “谢陛下!”苏樱直起身,眼帘微微下垂。 “苏卿!你亦穿了棉服?”圣上问。 “回陛下,是!” “一路行来,御寒效果如何?” “回陛下,棉服虽比不上狐裘,但制作简单、方便,比南方木棉棉服,北方芦花、稻草填充,挡风保暖。” 苏樱如实评价。 “白叠子除制作棉服、棉被御寒,更是葛、麻织物的最佳替代品。 田间地头皆可种,摘取后便可加工、制作,无需复杂制取工序,省时省力。 可保朝廷国库充盈,农人亦能留一二缝制御寒之物,边关将士不再挨冻。” 没嚷嚷这一路冻死的无数乞丐、老弱。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生产力低下的古代通病,非这位明君不作为。 就算棉花普及,依然会有人冻死,因为穷。 但棉花普及,可让大多数百姓或多或少获取到棉花保暖。 圣上目光瞥向旁边案几的房相,看,这小苏大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然胸怀天下百姓。 若每个臣子都有此觉悟,他何须每次提拔、调换官员愁的挠破头? 世人只知,他在屏风上写各地任职官员的名字,赞颂他事必躬亲。 其实是官员中有太多贪腐、不作为,甚至搜刮民脂民膏。 他再有雄心壮志,也只能统领全局,不可能一一过问。 像苏樱这样大公无私,一心为公、忠君报国的大臣太少、太少。 “若白叠子种子足够,大唐多少年可普及棉织品?”圣上问。 “回陛下,若风调雨顺,在河南道、河北道等诸多北方州府全面推广。 派专人到各地指导种植,传授弹棉花、纺纱、织布技术。 二十年左右,大唐百姓应该能穿上棉服!”苏樱回道,“只是…” “只是甚?” “一是白叠子会被中间官吏、地主、贵族盘剥,握在手中牟取暴利,真正需要的百姓无御寒之物。 二是白叠子利润巨大,将使大量良田改种白叠子,粮食种植大幅减少。 即使风调雨顺之年,依然会有荒灾。” 不管丰年还是灾荒年,地主、贵族都不会饿肚子。 白叠子会使得地主、贵族将大量农田改种白叠子,相应的佃农、农民被分摊,不得不缩减种粮地。 缴纳完赋税,所剩无几,不用灾荒年,自己就能饿死自己。 “依苏卿之见,如何规避?”圣上目露欣赏。 苏樱叹气,“唉!圣上身边能臣干将多如牛毛,规避之法不难制定。 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论政策多完美,有心要糊弄,怎么都能想出辙。 完全杜绝不可能,户部上下众多官吏,一套政令出台应该不是难事。 再加以督查、监管,十年、二十年后白叠子总会普及。 待利润不再暴利,才会真正进入百姓家。” 苏樱感到身后有股寒风灌进,微微侧头,殿外进来一位身着宝蓝色常服的少年。 明亮的眼睛,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身材不是圣上的高大魁梧型,骨骼细一些,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俊雅。 “父皇!”李承乾行礼。 “高明下学啦!”圣上笑道。 “是!听闻父皇召见岭南小苏大人,特意过来看看。”李承乾说着,歪头看向苏樱。 “见过太子殿下!”苏樱躬身行礼。 “免礼!”李承乾盯着苏樱看,有好多好多为什么想问。 “小苏大人是如何想到把大船舱底分隔的?” 苏樱惊讶抬头,这位太子难不成是个工科男? “呃,回太子殿下,水密隔舱法非臣自创,实为晋人卢循所创。 其剖竹时,见竹子中空,被竹节一节一节分隔开。 突发奇想,将舱底分隔,发明‘八艚舰’,将船舱分隔为九个舱室。” “小苏大人涉猎甚广!晋史孤亦有翻阅,竟忽略细枝末节。”李承乾听得津津有味。 “你说的火蒺藜孤看了,爆炸声似惊天雷,碎铁片可将三丈以内人畜杀死、杀伤! 小苏大人,怎知炼丹师手中有此物,你的配比比他们的还精准。” “无意中撞见过炼丹师制作。”苏樱含糊道。 “弩炮制作,武器监一直找不到好材料制作扭力绳,弹射距离仅五十丈余。”李承乾聊起军械侃侃而谈。 这些新奇军械比冷冰冰的刀枪有意思,不需要孔武有力,便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很对他的口味!没事儿就去武器监。 听着火蒺藜轰隆隆的爆炸声,地动山摇的阵仗,兴奋无比,热血沸腾。 “呃,殿下,要不改进一下,用扭力弹簧?”苏樱提议。 这种弩炮对扭力绳材质要求高,弹射物重量有极限。 后来被改进为五边形齿轮和链条机构的往复运动,将弩炮待发、装填、击发自动化。 “扭力弹簧?快,画来看看,孤见识见识!”李承乾拉着苏樱到房相桌前,立马有内侍递过纸笔。 苏樱坐下,拿着笔边想边画,李承乾趴桌边,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入神。 就连圣上都按捺不住,起身过来看。 第470章 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 “这便是扭力弹簧?”李承乾看着似懂非懂。 “嗯,转动手柄,五边形齿轮带动链条,拉动弹射装置到极点,击发弹射。 射出的同时,扭力回弹,形成往复运动,链条带动齿轮转动。 卡槽转动到下一预发位,同时火箭或火蒺藜自动填入空出的卡槽。 循环往复连发,直到预存填料发射完。”苏樱讲解齿轮与链条的工作原理。 “太好了!免去人力拉拽,最多两人便可操作,射程能射多远?最终能抛射多重?” 李承乾眼睛亮晶晶,从来没这么兴奋。 “呃,只要扭力足够,多重的都能抛射,用这种扭力弹簧装置,抛石一百丈没问题。 敌军无此神器,一百丈的抛射距离足够!”苏樱道。 “再远,制作扭力弹簧就越费劲,配重更大,战场上搬运极为不便,对付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反而掣肘。” “!”李承乾顿住。 对哦,抛射越重、越远,相应的弩炮的配重就更重。 突厥、吐谷浑以骑兵为主,机动性极强。弩炮适合防守城池,或进攻对方城池。 “有一种方法可解决搬运弩炮的问题,底座加装轮子,战场上推着弩炮前移,前提是平原战场,遇到丘陵沟壑,就只能望洋兴叹,”苏樱补充道。 “那若是敌军也学了去呢?”李承乾问。 “装备怎能一成不变呢?咱们的原则是:敌无我有,敌有我精,敌精我特! 当我们推出一款新装备,手中的第二代已批量生产,随时准备替换第一批。 同时第三代已研制出来,第四代正在研究中,第五代已立项!”苏樱侃侃而谈。 圣上被这言论惊呆,震惊地看向房相和侯君集。 “那我们第二代是什么?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呢?”李承乾一把拉住苏樱,激动道。 “呃,殿下,后面几代可从射程、火蒺藜爆炸的威力入手,此为弩炮系列。 另外再研发制作火炮,无缝钢管制作炮管,炸药在炮管中迅速燃烧产生推力,将炮弹抛出,落在对方营地爆炸! 还有,有了火蒺藜、火炮,弓箭杀伤力大为削弱,再研制适合兵士单兵使用的火器。 第一代叫火铳,拉动火线击发弹丸,逐级改进,改成扣动扳机的,再改进成连发的。 还能拆卸组装,方便携带,便于隐匿…” 苏樱想起明代的火铳、三四十年的三八大盖、后面的五六十冲锋枪,以及经典的ak-47. “真有这样的火器?”李承乾眼中全是神往。 “想得出来,就能造出来!看到天上的飞鸟了吗?说不定有谁还能制出像飞鸟的飞行器! 我们的口号是: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苏樱一时口嗨。 “扑哧!”房相被逗笑。 这位小苏大人不但天马行空,还巨能吹,圣上和太子殿下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火蒺藜他去看过,确实威力巨大,但杀伤力远不如它的震慑力令人震撼。 确实能唬人,但对方一旦搞清楚它的制作和使用,就没多大威力。 至于逆刺刺伤战马,战场上双方杀成一片,逆刺刺伤的不仅仅是敌军战马,还有己方的。 不过小苏大人的理念很不错,敌无我有,敌有我精,敌精我特。 兵器装备永远强于敌人,对敌军是双重打击,身体和心理。 一直跟一个强到可怕、强到无敌的对手战,想想是什么感觉? “房大人笑什么?”苏樱佯装淡定,打住话题。 “小苏大人,弩炮很实用,也能制造,提升射程、爆炸力都切实际。 无缝钢管如何制造?谁能制造?大唐能多久制造? 还有火炮炮弹,在炮管里不爆炸吗?用什么抛射出去? 若整个大唐军队装备,钢铁产量根本不够。”房相逐一指出。 “房相不愧是房相,呵呵,以目前条件,确实太多不可能。 可我也没说咱们这一代弄出来呀!兴许要两代、三代、四代,甚至十代、二十代。 子子孙孙不停歇,就不信造不出来!”苏樱自信道。 这话把房相整无语,良久叹道,“小苏大人言之有理!” “陛下!”一直没说话的侯君集开口。 “既然房大人说弩炮可行,那咱们先研发,小苏大人说的什么扭力弹簧装置,底座加轮子!拿去练练手!”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潞国公侯君集?苏樱看着眼前年约四旬的武夫。 本该荣宠一生,征战西域捞金银珠宝,贪财下狱,都没被治罪。 最后却搅和到太子谋反案,被问斩,可谓是不作不死典范。 “侯卿所言甚是!高明,这图纸交给武器监,此事由你督办!”圣上顺势安排太子正式接手。 见儿子热衷军械,极有天赋,跟苏樱探讨时,能问出针对性的问题,跟上了苏樱的思路。 苏樱军械上的奇思妙想,给圣上极大震撼,全是血肉之躯无法阻挡的大杀器。 火器的出现,相应的改变作战方式,新的兵种也将诞生。 待火器研发出来,组建一支火器军。 “陛下,若要火器不断更新、改进,需要单独成立一个部门。 保密、防止技术外泄是一方面,技术持续更新是一方面。”苏樱提议。 “可!高明,此事一并教与你,在城外寻一僻静处,武器监火器研发署,苏卿!” “臣在!”苏樱躬身。 “朕命你为火器研发署署令!品秩正七品上!”圣上挥斥方遒,雄心壮志。 苏樱顿住,还没卸职呢。 “苏卿?”圣上盯着低着小脑袋的纤瘦人儿。 “父皇,突然升迁,小苏大人太激动!”李承乾说着,伸手悄悄扯了扯苏樱官袍。 “是,陛下!”苏樱躬身谢恩。 “怎么?不满意朕给的官职?嫌小?”太子的小动作,圣上瞧见。 见苏樱波澜不惊,想起去年告王端方的奏折,嫌官小云云。 “不是!陛下,臣原本想辞去巡察御史与岭南锦作一职…”苏樱察觉到圣上并无怒意,就直言。 “哦,还是嫌官小!”圣上好笑。 说心里话,这样的能臣他不介意提拔重用,并不觉得苏樱拿乔。 “臣想在家赋闲,没事逛逛长安街,做点儿小买卖,赚点儿零花钱,过逍遥日子。”苏樱辩解。 “哈哈哈…”这话把圣上逗笑,“说的好像朕亏待你似的,俸禄不多,还有职田。” 第471章 撒欢 “哐!”殿门推开,一个小胖墩冲进来,“阿耶亏待谁?” 后面还跟着两岁多的小屁孩,被徐直抱进殿。 “阿耶!”小屁孩跑过来,抱住父亲大腿,要抱抱。 “雉奴!你怎么也来了!”圣上抱起小家伙,肉嘟嘟的小娃。 “见过四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苏樱躬身行礼。 “你便是小苏大人?”小胖墩依偎在圣上身边,好奇打量。 不像京城贵女,京城贵女可没这么黑瘦。 身上自带书卷气,加之清丽出尘的气质,李泰竟觉得京城贵女俗不可耐。 “回四皇子,正是!”苏樱回道。 殿门再次打开,又进来两位公主,姐妹俩均身着红底织金牡丹百蝶袄,随侍提着一个食盒。 “见过长乐公主、豫章公主!”苏樱行礼。 “咦,你怎知是我们?”豫章惊奇。 “臣猜的!”苏樱神秘一笑。 能直接闯到圣上办公地撒欢的,除了长孙皇后的孩子,别的皇子、公主可没这待遇。 “你们今日怎么都来啦?”圣上问。 “我们来瞧瞧小苏大人,看看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长乐公主娇笑。 眼神羡慕地看着苏樱,“真好看,小苏大人不穿襦裙,官袍也能穿这么好看!” “阿耶,我也要穿官袍!”豫章扯了扯圣上衣袖。 圣上手里抱着九皇子,正欢喜的揪自己虬髯;身边挂着四皇子,胖墩墩的身躯,很有份量。 这下又被豫章扯着,一时竟忙不过来,顾哪头。 “咱们小豫章有公主服饰,比小苏大人的官袍好看!再说,你还小,不能穿官袍!官员才能穿” 圣上抓住九皇子作乱的小手,救下自己的虬髯,既要抽空回答豫章,还要使力让小胖墩靠着,免得摔倒。 “阿耶,那豫章长大,是不是也能像小苏大人穿官袍,你封我做七品官!”豫章就觉得苏樱的官袍好看。 “傻孩子,公主是一品,你放着一品不要,要七品,傻不傻?”圣上被豫章的傻里傻气逗笑。 “父皇,我也想要七品官!”长乐公主亦小声道。 小苏大人的品阶最低,可长乐公主就觉得她穿绿色官袍最好看。 “哪日苏卿穿紫袍,你们也觉得好看!”圣上笑道。 一旁的房相惊诧一愣,随即面色如常,装作没听到。 长乐公主从食盒里取出一块切好的甘蔗,“阿耶,尝尝,刚到的岭南甘蔗!” 随侍也给房相、侯君集端来一碟。 “嗯,今年这甘蔗甘甜、多汁,像是刚从地里砍下的!”圣上一口下去,满口清甜的甘蔗汁。 “好吃吧!”长乐开心。 房相默默吃着,侯君集更是一口塞一个,嘎吱嘎吱嚼得满嘴汁水。 这才是甘蔗,往年那干巴、带一股霉味的,哪是甘蔗?是甘蔗渣! 九皇子坐在圣上怀里,拿着一块甘蔗啃啊啃,汁水顺着小手,滴滴答答滴到圣上衣襟上。 众人没顾上说话,埋头嚼甘蔗。 “小苏大人,听闻你拉了几千斤甘蔗,打算在长安种植?”长乐公主仰头,看着这位传奇女娘。 “是!”苏樱笑笑,“原本打算这几日到万县、长安两县跑一圈,找处荒山买下,开春种植。” “真的啊?那十月份我们便能吃到新鲜甘蔗!”长乐眼睛一亮, “我能去你的甘蔗园瞧瞧怎么种的么?” “呃,公主,您若喜欢,臣送您些,你可种在宫中空地!”苏樱牙疼,地还不知在哪儿呢。 “对呀!咱们种凤阳阁里!以后有玩的!”长乐抚掌道,“父皇,好不好?” 凤阳阁是公主们居住的地方,十几个公主皆生活在此。 “喜欢就好!”圣上难得见嫡女喜形于色,像个真正的少女。 “谢父皇!”长乐拉着父亲衣袍欢喜道。 又对苏樱道,“小苏大人,怎么种,你教教!” “很简单,将地翻耕、刨松、起垄,开春天气回暖,甘蔗砍成尺长,每节都带有芽胞,横放地里。 土埋上,淋上水,自然就长出新甘蔗…”苏樱给长乐介绍道。 包括何时打叶、如何打,甘蔗才能长粗壮。 “想不到一根甘蔗,竟蕴藏如此学问!小苏大人,何为芽胞?”长乐公主不解。 “甘蔗节头上的疙瘩,便是芽胞。”苏樱比划道。 “以后公主不用巴巴等外面的甘蔗,自己种的,吃着更甜!” “阿耶,我也要种甘蔗!我要学制糖,给阿耶、阿娘做糖吃!”四皇子李泰哪里听得。 “好、好,种!都种!青雀有心!呵呵!”圣上乐呵呵忙着擦拭身上的汁水。 青雀抱着他摇晃,又气又好气。 “苏卿,别人的甘蔗早于你运至长安,为何没有你的新鲜?”圣上好奇。 “回陛下!甘蔗捆扎后,裹上泥沙打包。 隔绝空气,保持湿润,甘蔗水份自然不会被吹干、流逝。”苏樱回道。 “原来如此!”圣上恍然,“就你脑袋瓜聪明!” “小苏大人,绿色薄荷糖如何制作?能否教教我?” 青雀得了父亲首肯,再接再厉,学做父亲最爱的薄荷糖。 “呃,这…”苏樱迟疑,金风寨还没开始批量产冰糖、白糖。 “青雀,不得无礼!”殿门推开,长孙皇后缓步进来。 不是想象中的柔弱女子。 虽然很瘦,腰身挺直,温婉大气、刚柔并重、行事果决不拖泥带水。 也是,没有那份果决,不可能坚定站在圣上背后,做好他的贤内助。 玄武门之变,提着一把剑紧紧跟随圣上,不成功便成仁! “观音婢!”“阿娘!”“参见皇后娘娘!”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免礼!”长孙皇后声音柔柔,对房相、侯君集、苏樱道。 又看向圣上,笑道:“陛下这里真热闹!” “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过来?”圣上关切道。 习惯性伸手握了握妻子的手,“你看,手是凉的!” “陛下无需担忧,妾身自小的毛病!”长孙皇后温柔道,“雉奴,到阿娘这里来!” “阿娘!”九皇子要扑过来。 “娘娘!”贺兰蓉蓉眼疾手快,先拦住九皇子, 掏出帕子擦拭,手帕黏黏的,“九皇子吃了甘蔗?” “嗯!”九皇子露出无辜的笑。 “你便是苏樱?”收拾完九皇子,长孙皇后这才有空打量苏樱。 “回娘娘,是!”苏樱躬身道。 第472章 小苏大人是个大好人 “嗯,我身上这身棉服是你缝制?”长孙皇后看到苏樱第一眼,有种望之可亲的感觉。 大概同为女性佼佼者,自然而然生出的惺惺相惜, 这世间,女子不易,见到同道中人,相互欣赏、惜才。 “回娘娘,臣、臣手工拙劣,乃臣母亲、二婶、三婶共同缝制。”苏樱诚实道。 现场有一瞬的死寂。 “扑哧,呵呵、哈哈哈…”圣上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儿。 忍不住笑了,极力克制,可实在好笑,最后哈哈大笑。 皇后惊愕一瞬,也笑了,这孩子太实诚。 房相笑着看一眼苏樱,叱咤风云的小苏大人,彩锦、棉纱纺织出神入化,竟是手残党! 这反差令人猝不及防! “苏卿!你、想不到无所不能的小苏大人,竟有不会的!”圣上笑得眼泪都笑出来。 神人幻灭,圣上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苏樱才是真实的。 “呵呵!”苏樱尬笑。 “小苏大人,那你将来出嫁的嫁衣咋办?”豫章语出惊人。 女娘什么都可以不会,嫁衣必定得新娘自己动手绣。 “呃,找绣娘便是!”苏樱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都被圣上笑话,不在乎再丢人一次。 “可是,不是说要新娘新手绣吗?”豫章懵圈。 自己学手工,老是学不好,被凤阳阁的阿姐们嘲笑,管事嬷嬷让她勤学苦练。 可她一点都不喜欢,每次都把自己的手扎破。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意思意思就成,不必太过拘泥于形式!没必要跟自己短处较真。 有这时间,不如做更多有用的实事,绣娘挣钱,我从琐事中解脱,各取所需!” 苏樱说着自己的观点,见豫章小公主一脸懵逼,就知道圈养的孩子,被驯化了。 “阿娘,我可以不学女工吗?”豫章拉着皇后问。 “你若不喜欢,那便不学吧!”长孙皇后柔声道。 堂堂公主,学女工不过是打发时间,不需要养家糊口,学不会便学不会。 “那、阿娘,我跟小苏大人学养彩丝蚕,学种白叠子,可好?”豫章开心道。 又对长乐公主道,“阿姐,你也来学,好不好?” 闲来无事,她们一直好奇,岭南是怎么养出会吐彩丝的蚕的? 现在苏樱就在跟前,不得拉着学一学? 闻言,长乐公主看向苏樱,眼神中带着询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臣此次来,还带了女子官学几位先生,养蚕、纺织、白叠子纺纱、织布均会。 公主若不嫌弃,开春养蚕让她们来教,可好?”苏樱躬身道。 “那你呢?你不来吗?”长乐有些失望,跟这位博学多识的小苏大人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公主,这是皇宫,臣不能随便进出啊!那几位女先生会很多,跟她们学足够!” 苏樱要被这这俩公主打败。 “那好吧!”长乐接受现实。 “小苏大人,糖呢?能不能教教我?”青雀见妹妹们得偿所愿。 “青雀!”长孙皇后呵住,“不可!不得与民争利!” 糖业是岭南梧州的重要利税来源,怎能因一己私利,抢了人家的生意? 世家大族干得,皇家干不得! “阿娘,小苏大人彩丝蚕都能教,制糖为何不能教?总不能大唐的糖只依靠岭南生产吧!” 青雀不服,一是好奇,冰糖到底怎么制出来的,二是想在益州等蜀地开辟另一块甘蔗基地,发展制糖业。 苏樱心中一动,果然龙生龙,凤生凤。 天家孩子见多识广,看事情、想问题都比旁人站得高、看得远。 “四殿下,要学也行!”苏樱躬身道。 “小苏大人,不可!”皇后急道,以为苏樱是迫于皇家淫威不得不屈从。 “娘娘别急,臣自有主张!”苏樱心中由衷敬仰这位贤后。 “教你学制冰糖,你研发一套可大量制冰糖、白糖的先进设备!”苏樱开口道。 “我?”青雀以为听错,“我怎会研发设备?不该是工部、将作监么?” “就你!咱俩的交换条件!你学会制作冰糖、白糖,我告诉你新式制取法的原理。 你想法造出一套先进制糖设备,流水线生产,批量生产。 将来大唐的糖可成为朝廷的重要税源,与盐税并重。”苏樱描绘着糖业前景。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好!我答应!”青雀神色雀跃。 意外收获,竟然在爹娘面前长脸,于私尽孝,于公为大唐糖业做出贡献! 这小苏大人是个大好人,太贴心了! 李承乾看向苏樱,眼神闪过一丝焦虑,被苏樱捕捉到。 甚至连皇后都惊愕一瞬,欲言又止。 按理如此重要的事儿,该由长子露脸,小苏大人没轻没重,当众交给青雀。 皇后心中隐隐有些不悦,却见圣上、房相、侯尚书无一人异议,不禁惊诧。 莫非这中间还有自己不知晓的事儿? “待臣准备好一应用具,便来教殿下。”苏樱与青雀约定。 “好!”小胖墩开心坏了。 “陛下,糖是除粮食、盐,铁外最重要物资,利润巨大,朝廷可早做打算,制定相应税法。 否则,肥的是商人、地主,朝廷错失一大笔利税!”苏樱提醒。 “糖业真能达到那么大的量?”圣上本以为苏樱溜须拍马青雀,没想到还有这深意。 目前整个梧州制糖,最肥的是梧县、梧州,中央朝廷抽取的不多。 与盐铁税利相比,那点儿制糖量的利税不过九牛一毛。 “若专为制糖而种,甘蔗种植是另一种方式,大量制糖,不但满足百姓日常所需,还可走丝绸之路或海航,赚取巨额财富。 如此一块肥肉,包括茶叶,丝绸,俱是硬通货,朝廷怎么视而不见? 陛下不是说国库空虚么,这几样利税一收,陛下还有何可愁的?”苏樱侃侃而谈。 “善!”圣上大喜。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待批量生产,建议给边关军士每人配给一定量的白糖,随身携带。 作战时可补充能量,受伤时可消炎治伤,甚至,关键时刻,增加火器威力!”苏樱道。 第473章 豪放 圣上惊呆。 侯君集激动地一把抓住苏樱手臂,“小苏大人!可当真!” “潞国公快撒手!”太子李承乾惊呼。 “呃,侯将军,撒手、撒手!”苏樱痛得龇牙咧嘴,佯装镇定。 “哦,对不住、对不住!小苏大人见谅!”侯君集松开手,尴尬抱拳道。 “无妨!”苏樱揉着被侯君集捏痛的手臂。 武将力气真大!估计手臂已青紫。 “苏卿,白糖竟有如此作用?”圣上好久才回过神。 见了小苏大人,才知自己手中竟有这么多大杀器! “回陛下,是!” “陛下,臣恳请尽快制作一批白糖。 有此物,臣可带着士兵长驱直入,横扫西域,将三十六国一并纳入大唐版图。”侯君集单膝跪地叩请。 “侯卿快快请起!”圣上扶起侯君集,“好好合计、合计!” 别说侯君集,就连圣上自己都想驰骋疆场,杀它个痛快! 踌躇满志对长子道;“高明,你的火器尽快研制出来!” “是,父皇!”太子躬身道。 又对四子道:“青雀,你尽快学会制糖,把制糖设备研发出来,年底前务必批量制取白糖!” “是、阿耶!”青雀小脸上全是兴奋,他也领了差事,还是重要的差事。 此时皇后算是听明白,敢情长子手里有更重要的差事。 不禁对小苏大人刮目相看,七窍玲珑心,心里明镜似的。 那就好!兄友弟恭,一主一辅,不生妄心。 “咕…”有人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 众人看向苏樱,苏樱面色微红,忙请罪,“臣失仪!” 圣上看向沙漏,酉时末,不知不觉竟过了两个半时辰! “摆膳!天色已晚,苏卿吃了再走!” “谢陛下!”苏樱谢恩。 刚进城就被徐直拦截,一路步行,从朱雀大街穿皇城,进太极宫,再到两仪殿,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又神吹两个半时辰,早就口干舌燥、饥饿难耐。 人人都想当京官,可这步行进宫,饿着肚子聊政事,很痛苦。 下次得随身带些吃的,路上可充饥,垫吧垫吧。 “观音婢,不如一块儿在这里用膳!”圣上对皇后道。 “陛下,此乃两仪殿,妾身…”皇后想要推拒。 两仪殿是皇帝办公、议事所在,不是家庭聚餐场所。 “阿娘!”孩子们齐声道,眼神带着恳求,还想跟小苏大人聊会儿。 “谢陛下!”皇后改口。 “阿娘!”“阿娘!”孩子们欢呼。 内侍们鱼贯而入,提着食盒进来。 殿内摆上案几,餐盘、碗筷。 苏樱闻到酸菜鱼的味道,果然菜一道一道摆上。 除了酸菜鱼,还有红烧肉、梅菜扣肉、椒盐排骨,以及一份凉拌三丝。 每一样分量不多,盛具精美,菜品色香味俱全,比自己做的家常菜式高大上。 “苏卿,这些皆岭南传过来的菜式,快尝尝,味道如何!”圣上说着,不忘给身边的皇后夹菜。 苏樱夹起一块酸菜鱼,肉质鲜美、细嫩,不是惯常用的草鱼、鲢鱼,而是时下世人最爱的鲈鱼。 “如何?”圣上见苏樱吃的津津有味,连吃两块。 “回陛下,比岭南的草鱼好吃!肉质鲜嫩、无刺!”苏樱端起案几前的大碗米饭,就着鱼肉扒拉米饭。 众人看着苏樱的豪放,纷纷停下筷子,看她吃饭。 吃着吃着,苏樱觉得安静,抬头一看,众目睽睽。 苏樱一脸莫名,“你们吃啊!” “吃!吃!”圣上招呼,手握成拳,微微轻咳一声,没好点破。 “还是小苏大人豪爽!咱也不装了,就用饭钵吃!”侯君集也端起大碗。 拌上酸菜鱼汤,大口大口吃着。 苏樱这才听出味儿来,看看碗,再看看圣上、皇后、皇子公主的案桌。 巴掌大的小碗盛饭,优雅吃着。 苏樱觉得以圣上的豪放,应该是一口一碗的。 因为那碗实在迷你,以至于苏樱把它当成调料碗。 见苏樱看过来,皇后放下碗,冲苏樱笑笑,“小苏大人可够?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多的。” “谢娘娘,这碗米饭够了!”苏樱道谢。 见皇后放下筷子,不觉惊诧,“娘娘就吃这点儿?” 皇后每日也有不少事务要打理,并非整日闲得慌的争风吃醋。 这点儿饭量,扛得住高强度的工作量吗? 皇后笑笑,“够了!” 长乐、豫章公主俱是一小碗米饭后,便放下筷子。 “你们吃这点儿,半夜不饿?”苏樱问。 “管事嬷嬷说,三分寒七分饱!”豫章眼睛不舍地盯着桌上的红烧肉、酸菜鱼。 “你们在长身体呀!不吃饱怎么行?”苏樱无语。 那些养生老话,也得分人,对于长身体的孩子、干重活的农人、打仗的士兵,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至于吃的肥头大耳的富贵人来说,有必要克制。 两位公主、皇后瘦的一把骨头,还生搬这套养生法,实在… “哇!酸菜鱼好吃!”小胖墩青雀有样学样,端着饭钵,拌上酸菜鱼汤,吃的那叫一个欢快。 太子李承乾羡慕地看一眼,依然克制地放下碗,只吃了两小碗。 “青雀,莫要吃撑了!”圣上担忧。 “阿耶!儿臣没吃饱!”青雀不管不顾,埋头扒拉米饭。 饭钵里的饭全部吃完,才放下筷子,舒服地喟叹一声,“还是饭钵吃饭豪爽!” 晚膳后 圣上和房相、侯君集商议军政要务,皇后带着雉奴回立政殿,两位公主回凤阳阁。 青雀回自己的宫殿,太子李承乾回东宫,与苏樱同路。 “小苏大人,别忘了!”出了两仪殿外长廊,青雀与苏樱分别,不忘叮嘱。 “臣记得!”苏樱笑笑。 太子李承乾看一眼苏樱,“白糖真能增加火器威力?” “当然!包括白叠子!这些暂不用在火蒺藜上,咱们还有另一大杀器!”苏樱知道他顾虑啥。 看来兄弟之争早就有,并非皇后薨逝后才发生。 “嗯!”李承乾很聪明。 只要火器研究所不断有新火器出来,只要火器研究所一直攥在自己手中,心里就有底。 “你能找到一张新鲜驴皮吗?”苏樱问。 “你要那做甚?”李承乾不解,“制作神器?” “暂时保密!你能搞到吗?”苏樱卖关子。 第474章 出乎他的意料 “能!”李承乾见苏樱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那好!等你消息!” “那个、小苏大人,你、不会是想熬阿胶吧?”李承乾问。 “?”苏樱甚是意外,这位太子不简单啊,一张驴皮就猜到。 不觉好奇,“算是吧!殿下是怎么猜到的?” “若是制革履,该是牛皮为上,特意用驴皮,除去阿胶,想不出其他。”李承乾不觉得难猜。 说起东阿阿胶,苏樱恍然,为啥李承乾能猜到,因为他爹干了一件事儿。 阿胶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注:现在的阳谷县阿城镇)。 当时以牛皮为主要皮源,千年阿井水熬制的胶效果最好。 阿城当时归东阿县管辖,东阿阿胶名字由此来。 西汉张骞出使西域,驴引入中原。 驴皮制胶效果比牛皮好,加之牛皮主要用于制作革甲、弓箭等军事用品,阿胶皮源逐渐从牛皮转向驴皮。 从汉代开始,阿胶便是皇家贡品。 为此,李承乾他爹将千年古阿井官封,每年冬至才开井取水制作贡品。 后来历朝历代皆效法,官封古井。 宋、明时期,驴皮阿胶正式成为标准,以阿井水、黑驴皮熬炼成胶。 洪武八年,东阿县正式搬迁到今天的平阴县,1949年解放后,东阿县又搬迁至桐城,即今天的东阿县。 几经变迁,出现三家阿胶厂。 1950年平阴县建第一家国营阿胶厂,‘福牌’阿胶。 1952年在现东阿县建阿胶厂,‘东阿’阿胶。 1956年在阳谷阿城镇建阿胶厂,‘古阿井’阿胶。 国家取消阿胶必以古阿井水熬制的古训,如今市面上阿胶有八十多个字号。 “你真会熬制阿胶?”李承乾瞅着苏樱。 “呃,殿下,你可有现成阿胶,正好免去驴皮熬制,太繁琐。”苏樱意识到自己走弯路。 “有,不多,就一匣子,够不够?”李承乾挺大方。 “够了、够了,你给我两块便是。”苏樱忙道。 “你做啥?”李承乾又刨根问底。 “呃,阿胶固元膏,又叫阿胶糕。 寒冷冬季,食用阿胶糕,增强身体免疫力,为身体补充足够能量,送皇后娘娘,滋补身体、补气血。” 苏樱坦言,想起青雀欢喜接差事时,李承乾眼中闪过的焦虑,又问,“你要不要学?” “要!”李承乾立马回道。 “要不我教你,那两块阿胶做学费,如何?”苏樱跟太子谈交易。 “可!” “阿胶半斤、黄酒半斤、核桃仁三两、红枣三两、黑芝麻三两、枸杞一两、干玫瑰花瓣少许、冰糖二两。 阿胶敲碎,黄酒浸泡十二时辰。 红枣去核,剪成小块,核桃仁炒香切碎,枸杞、黑芝麻洗净、沥干。 浸泡好的阿胶、黄酒一并倒入锅中,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熬制,不断搅拌,至阿胶完全融化。 加入冰糖,小火熬制,搅拌至冰糖完全融化。 加入红枣、核桃仁、枸杞、黑芝麻,小火慢慢熬制,搅拌至所有食材完全混合在一起,成膏状。 倒入模具中摊平,撒上玫瑰花瓣,放室外冷却至凝固。 切成适当大小的块状,即刻食用,一日两片即可,不过过多食用。” 见李承乾有些无措的表情,拍了拍自己脑袋,又想当然,从未下过厨的人如何制作? “你回去先用半斤黄酒浸泡阿胶,一日后我来教你。”苏樱善解人意。 “多谢小苏大人!”李承乾躬身道谢,态度谦逊。 “殿下客气!”苏樱忙回礼。 出了承天门侧门,宫道两旁亮着灯笼。 “殿下!”一位东宫侍卫上前。 “你用孤的马车送小苏大人回光德坊苏府!”李承乾摆出储君模样,颇有君王气势。 “是!” “殿下不必,臣可自行回府!”苏樱说着客套话。 大黑天的,路上全是金吾卫巡逻,自己压根找不到回府的路。 “小苏大人不必推辞,天寒地冻,坐孤的马车早早回去!”李承乾坚持。 “那你呢?”宫道上冷风嗖嗖。 “东宫便在延禧门,不过二三百步,顷刻便到,小苏大人莫要推迟,早早回府。” 李承乾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殿下!”苏樱不好再推辞,上了太子马车。 宽大的马车底部生了炭盆,一进去感到一股暖意。 马车从承天门穿过皇城,从朱雀门往西行,行至太平坊与延寿坊间,沿街道南行。 从光德坊东北门进入,到京兆府旁的苏府停下。 门口苏步成与两个儿子正张望,远远瞧见一辆马车行来。 待走近,见车马上的东宫标记,忙躬身行礼。 “阿耶、兄长,你们怎么出来了!”苏樱撩开车帘下车。 “见你迟迟未归,便在门口等候!”苏步成将手中的披风给苏樱系上。 “几位郎君辛苦,拿去喝酒!”苏伯彦给侍卫们塞钱袋子。 “郎君客气!”侍卫们脸上露出笑意。 担任皇帝、储君身边侍卫的,都是勋贵子弟,人家才不在乎那仨瓜俩枣。 苏府圣眷正浓,太子殿下让出自己的马车送小苏大人。 自己辛苦走一趟无所谓,奉命行事。 苏府很有眼色,没有倨傲之心,客客气气,还送酒钱,让他们很有面子。 “孩子们呢,可安置好了?”苏樱关切道。 半路被宣召,那么多孩子、行李,甘蔗,加上家中原本寄宿的孩子,苏府肯定住不下。 “放心,前日在附近赁了处宅院,已安置妥当,有仆从照顾起居。”苏步成回道。 “有劳父亲!”苏樱谢道。 “谢啥,你我父女,一年半不见,竟生分起来!”苏步成有些酸涩。 家中男人都不在家,全靠长女操持、照顾,一晃眼长女及笄,连及笄礼都没办。 “阿耶,长安城外可有合适的荒山?我想用来种植甘蔗。”苏樱边走边道。 “明日到长安县署询问便知。”苏步成就知道带这么多,不是吃也不是卖的。 “劳烦父亲找个可靠庄头,我没空打理,圣上钦点我担任火器研发署署令。 原本还想着在城外买座荒山种甘蔗,过逍遥日子,只怕这几年都不能了。”苏樱道。 “嗯!”苏步成一点不意外。 长女来信说过打算,但他知道圣上不可能放着人才不用。 他以为会被安置到司农寺或将作监,却不想是武器监,出乎他的意料。 第475章 不计后果 “二叔、三叔!”进得内宅,见到苏老二、苏老三迎出来。 “阿樱回来啦!”苏老二、苏老三两位前两日面圣过,都没这么晚。 “嗯!二叔、三叔有事儿?”苏樱看着两位叔叔。 “兄长,咱们到书房聊聊。”苏老三回道,“阿樱可要一起?” 在父亲、两位叔叔心目中,已把苏樱当成可商议、拿主意的成年人,而不是闺阁少女。 “走吧!”苏樱欣然应允,尽管很疲倦。 “伯彦、仲彦也来听听。”苏步成对两个儿子道,将来这些事儿,他们也会面临。 几人转身往书房去。 “看到啦,瞧瞧人家大房,女娘都能去书房议事,你们二房就这么让人踩着!哼!” 秦方城透过窗户缝,看到一行人去书房,自己两个外孙只会整天读死书,屁用都没有。 自打女婿的继室娘家跟义兴郡公搭上关系,两个外孙便不怎么听自己的话。 休学日就往义兴郡公府上跑,说是辅导、抽查孩子课业。 用得着他俩操心?打的什么主意,真当人家郡公府上看不出来? 今日更是谄媚地唤那继室母亲,殷勤的忙前忙后。 气得秦方城胸口疼!没良心的东西。 自己的娘因为这贱人被撵出家门,惨死猎户之手,竟然认贼作母! 真真丢了文人气节,恬不知耻! “三叔家的权彦不也没去!”苏时彦听着逆耳,出言反驳。 “你!”秦方城语塞,“你就不能跟大房比?没出息的东西!” “兄长!”苏辰彦给兄长使眼色,莫要与外祖顶嘴。 说一句,外祖能骂十句,整天怨天怨地怨空气!全天下都欠了他似的! 今日高高兴兴把继母和弟弟、妹妹迎回府,外祖不去便罢了。 众人回府,摆个臭脸。 继母客气,喊他一声秦家老伯,老头脸子一甩,说:“不敢当。” 当众给继母下面子。 继母娘家什么人没见过,这点儿小伎俩伤不到分毫。 给脸不要脸,继母脸上笑吟吟,半分不显,直接无视老头,该干嘛干嘛。 祖母回来,大伯特意给祖母腾北堂,北堂冬暖夏凉,光照好。 外祖死赖着不肯搬,拿辈分、孝道压制大伯。 大伯冷冷回一句,“本官侍奉家母住北堂,你算什么东西!我苏府容留你一载半,怎地住久了,这苏府便成你姓秦的?” 随即安排仆从,将外祖一应用具搬出,重新粉刷,添置用具。 外祖怨气冲天,府里没人愿意跟他搭话。 如今这两个孝孙甚是后悔,不该将老头接到苏府。 该在外赁个宅院,买两个仆从伺候着,落得个耳根子清净。 远香近臭,如今老头赖在苏府不肯走。 休学日,哥俩都不想回来。 都看出来,老头是故意的,就是给苏府上下添堵。 苏府的人越不痛快,他心里越舒坦。 鳏寡老头,没盼头,土埋脖子,早就不想活了。 给杨春华甩脸子,秦老汉还想给苏老太太来个下马威,劈头一句便是,“亲家母,我家九娘呢?” 以为老太太会心虚气短,谁知老太太拄着拐杖,怒怼道: “我苏家庙小池浅,容不下秦九娘这尊大佛!差点儿把我苏家拆散! 秦方城,你教养的好女儿,连带毁了我孙女!好好的孙女给教歪! 秦九娘早已不是我苏家媳妇,我家二郎心善,看在夫妻二十年份上,收敛尸骨,葬在荒沟村! 你若思念的紧,老身可着人送你去岭南见她!” 都是土埋脖子的人,谁怕谁?敢在苏府作妖,想拿捏她的几个儿子、孙子,做梦! “我、我不过问一下,亲家母怎地这般大的气性?”秦老头讪讪。 这老太不似当年好糊弄,以前孤儿寡母,顾着族亲面子,又是亲家,上门打秋风都客客气气相待。 岭南转一圈回来,老太太变得六亲不认,连面子功夫都不敷衍。 秦方城可不想离开苏府,连碰两次鼻,意识到苏府不是以前的小门小户,隐隐有腾飞之势。 思及此,更是恼恨女儿没本事,好好的富贵荣华拱手让人,自己早早下地府。 晚饭时,秦老头拿乔,到饭点故意不来,等着仆从三请四迎。 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来请。 肚子实在饿得慌,舔着脸到饭厅,早已坐满人,大大小小坐了三桌。 “秦伯,这边请!”苏老二客气道。 看到苏老二,秦方城就来气,自打回京第一日,便不曾喊一声岳丈,唤他秦伯。 男子一桌、妇孺一桌、寄宿苏家的孩子们一桌。 秦方城有意说教两句,没人往这边瞧一眼。 苏老二也不是前几年的憨厚老实汉子,这一年多历练,颇为老辣,带着几分凌厉官威。 知道再闹腾,只怕真要被赶出苏府。 唉,世风日下,一帮趋炎附势之徒!秦老头冷眼看着兴旺的苏家人,心里满是愤懑。 晚膳吃的郁闷,这会儿见苏家三兄弟带着大房子女议事,故意拿言语刺激两个外孙,希望兄弟阋墙。 “外祖,孙儿马上年考,要温习功课!”苏时彦烦不胜烦,成天都叨叨那几句。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秦老头见外孙要爆发,适时打住话,不然今晚就要被撵出去。 “什么,分家?二叔、三叔,不行!”苏伯彦一下站起。 “一家人刚齐聚长安,便分家,让别人怎么看我们苏家?” “伯彦,这是分家最佳时机,树大分丫,人大分家,若过些时日再分,反倒惹人非议,以为兄弟不睦。”苏老三解释道。 “是啊,伯彦,如今府里住不下,正好分家!”苏老二也道,“分家了,我把秦伯带走,省得成天添堵。” “呃,二叔,分家我赞成!不过二婶带着两个孩子,你那前老丈整幺蛾子,家中就他们几人,你放心? 时彦、辰彦、兆彦三兄弟上太学,休学日才回府,二婶带着弟弟、妹妹整日在家。 老头若是投点儿砒霜啥的,二叔可没地儿后悔去!”苏樱提醒道。 小秦氏、苏荷的劣根性、没头脑是有传承的,做事不计后果,只图自己心里痛快。 二婶的两个孩子聪慧、可爱,二叔岭南修路有功,很有可能再提拔。 秦老汉就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苏樱是不相信的。 第476章 没憋好屁 苏老二惊愕地看着苏樱,“阿樱!” 想说不可能,可想想当初母女俩任性地将冬小麦一通乱埋,根本不顾一家人还指着那点儿粮食过日子。 再想想老两口坑他两个儿子,想拖苏家下水的事儿。 是啊,如今苏家如日中天,老头怎会心甘? “二兄,阿樱说的有道理,小心无大错! 秦伯无儿无女,光脚不怕穿鞋的。土埋脖子的人,临了拉几个垫背的,不是不可能! 连亲外孙都坑的人,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二婶、俩孩子,他会心慈手软?” 苏老三赞同苏樱的话。 “唉!”苏老二叹气,思虑片刻,狠狠心道。 “那就单独给秦伯赁个宅子,时彦、辰彦去陪他们外祖,儿大避母,与继母分开,旁人也无话可说。” “二叔,如此甚好,二婶和弟弟、妹妹暂住这里,秦外祖和两位堂兄去外面居住。 村长家在太平坊有旧宅,待旧宅拾掇拾掇,二婶她们搬过去。”苏樱道。 “不行!”苏老二摇头。 “怎能让春华和孩子寄居娘家?我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买不起宅子,赁一个总行。” “二叔,你有多少俸禄?给秦外祖他们赁了,你俸禄还剩多少? 日常开销、孩子们念书的束修、笔墨纸砚不要钱?” 苏樱笑,男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可是!”苏老二的底气明显不足。 长安城几十万人口,除了被赏赐的勋贵,或祖上有产业的,一般小官在长安还真的很难。 许多官员一辈子都攒不够买宅子的钱,京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苏步成是从五品的长安县令时,三家人挤在不大的宅子里。 苏步成三兄弟的俸禄凑一起,还时常不够用,杜氏动辄用嫁妆补贴,实在没撤,回娘家打秋风。 三弟媳韦氏看不过眼,也会拿出自己嫁妆帮补。 三兄弟分家后,大房、三房都轻松多了,唯有二房负担重。 “二叔别急,先分家,后面的慢慢合计。”苏樱果断道。 “嗯,先分家吧!”苏步成点头,“这两日辛苦些,找牙行看宅子,看年前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好,行李我们不急着拆。”苏老三附和道。 分家既有人口众多、住不下的原因,也有化整为零,不引人注目的意思,甚至还有保存实力的目的。 上次流放,一家三兄弟全端了。 如今苏家三兄弟在朝中势头颇为强劲,还有苏樱,大唐第一女官这个妖孽般的存在。 苏步成回京就没清净过,时常被卢家、王家这两家疯狗追着咬。 三兄弟、苏樱都回京,不都成了活靶子? 分了家,有个风吹草动,不至于全部落水,怎么也得有一支得以保存,有个帮衬的。 “好啦,时辰不早,歇息吧!”苏步成听到外面打更声,亥时末。 众人出了书房,各自回房歇息。 苏樱跟着父兄回小院,不知该进哪个屋子。 “这边!”苏步成指了指西厢房。 夫妻俩住正屋,两个儿子住东厢房,三个女儿住西厢房。 家中拥挤,只能混杂挤在一个小院,三姐妹一人一间屋子。 苏樱举着烛火推开门。 “喵呜!”一只猫咪在床上叫唤。 “阿姐!”床上爬起来两个小家伙,小桃怀里抱着猫咪。 “怎么不在自己屋里睡!”苏樱关上门。 “冷,跟阿姐一起睡!”两个小家伙往里挪,“阿姐,快上来,暖和的!” “喵呜!”猫咪感受到陌生气息,不安地叫唤。 “狸奴,这是阿姐!”小桃轻轻抚摸着猫咪。 猫咪蜷缩在小桃怀里,冒着绿光的眼睛打量着苏樱。 “狸奴?”苏樱听声音,明显是只小奶猫。 按原主记忆,狸奴现在怎么也该有三四岁才对。 “我和小桃逛宅子,在墙根下捡的野猫,猫娘已冻死,它也快死了,喂的糖水和米粥才救活。” 小桃轻轻撸着小猫,就跟那只狸奴幼时一般可爱。 阿棠会驯兽,一只即将冻死的奶猫不用驯,给了它吃的、喝的,一直粘着小桃喵喵叫。 “睡吧!”苏樱打了个哈欠,太困了,倒头便睡。 “阿姐、阿姐!”小桃摇晃着苏樱。 苏樱困倦地睁眼,却见室内亮晃晃,外面的白雪映的,天光早已大亮。 “怎么啦。小桃!”苏樱往被子里钻,北方的冬天实在冷。 想到一会儿还要去吏部签到,交回巡察御史、岭南锦作的官印、官文等,感觉起床是件痛苦的事儿。 “阿姐,那个可恶老妖婆来了!”小桃一脸愤慨。 “老妖婆?哪个老妖婆!”苏樱瞌睡一下醒了,从没见妹妹这么憎恶过一个人。 “还能有谁?卢家那个老妖婆!带着儿媳到咱家,皮笑肉不笑的,没安好心!”小桃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那会儿小,依然清楚记得,阿姐被人当众羞辱,又气又羞倒下,高热不退,还要被解差逼着赶路。 高热几日,人瘦的脱形,在客栈惊厥过去,那晚全家人都以为挺不过去。 天菩萨保佑,阿姐第二日神奇地退了高热,只是很长时间不怎么说话。 直到抵达岭南,为了生存,阿姐又打起精神,与阿耶、叔叔们想方设法改变现状,日子慢慢变好。 “她来作甚?人呢?”苏樱起床。 “阿娘在接待!阿耶、二叔、三叔一大早出门办事去了,说让你多睡会儿!”小桃叽里咕噜道。 “喵!”怀里的小奶猫应和一声。 有母亲接待,苏樱没理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卢家没憋好屁。 她不想跟这卢家扯上关系,免得害了全家,那卢侍郎家纯纯的疯狗。 “小苏大人!”阿花端着热腾腾的醪糟红糖鸡蛋进屋。 “谢啦!”苏樱接过碗。 “咕咚!”两个馋丫头在吞口水,馋的。 “一起吃吧!”苏樱好笑,让阿花再拿两个碗。 “不行啊,两位女娘吃过,不能再吃了!吃多了积食。”阿花摇头。 “阿姐!”阿棠盯着醪糟鸡蛋。 “没事,不会积食!”苏樱笑道。 阿花不情不愿去拿碗,一脸担忧地看着两个小丫头又吃了一个,苏樱只吃到一个。 “小苏大人!”管事嬷嬷黄翠儿焦急地过来。 “您快去看看,大夫人、老夫人跟那卢夫人吵起来了!” 第477章 最大的瓜 “我呸!你们卢家枉为高门大户,竟干龌龊事儿!滚滚!”苏老太太拿着拐杖撵人。 “老太太别不识好歹,你家苏樱被退过婚,已过及笈之年,还能婚配谁? 真以为女官能当一辈子?迟早还不是嫁人! 我卢家名门望族,不嫌弃你苏家寒门小户,不嫌弃她退过婚,以平妻之礼迎娶,乃是天大的面子。 给脸不要脸!你出去打听打听,谁还会娶她!” 侍郎夫人王朝云一副施舍嘴脸,说着扎心的话。 “你这贱妇!如此侮辱我儿!”涵养极好的杜氏气得眼睛通红,要扑上去撕了王朝云的嘴。 “砰!”老太太动作比杜氏快,一拐杖打在王朝云肩头,“胡言乱语的疯妇,滚!” “哎哟!”王朝云吃痛,吓得急忙逃窜。 王之华惊呆,果然是寒门小户,粗鄙不堪,竟然动手。 好不容易说动婆婆,来求娶苏樱做平妻,讨好丈夫,却不想这苏家不识抬举,竟动手打人。 看到苏家如此不入流,心中窃喜,待回去丈夫看到他母亲惨状,断不会对苏家女娘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阿娘!”王之华假意保护,却挡住王朝云去路,害王朝云又吃了两拐杖。 “祖母!”苏樱赶来,见客厅乱成一锅粥,忙拉着老太太。 “别拦着我!我要收拾收拾这疯妇!太欺负人了,就没见过这么侮辱人的!” 苏老太太拄着拐杖,气势全开。 是你卢家小子招惹我苏家,当初苏家一拒再拒,是你卢家老太太亲自出面,苏家见卢家诚心诚意,才答应的婚事。 苏家落难,你卢家不帮忙就算了,还追到城门口当众退婚,言语羞辱孙女。 如今苏家荣耀归来,刚到长安便宣召,给了苏家多大的体面! 这卢家倒好,上门羞辱人,还一副施舍嘴脸。 就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羞辱人还要人感恩戴德! 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反击,那苏家不用在长安抬头做人了。 不但苏樱婚事艰难,连带其他兄弟姊妹都被人看不起,婚事艰难。 “你们苏家一窝野蛮人,习了岭南蛮夷之气,活该苏樱嫁不出去!” 王朝云发髻凌乱,被王之华搀扶着,色厉内荏骂着,急急忙忙往外跑。 “放肆!”与簇拥着太子进来的东宫侍卫相撞,侍卫唰地一下,抽出半截腰刀,护在太子前面。 王朝云一看身着太子冕服的李承乾,吓得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你是何人?”李承乾不动声色。 看衣着华贵,不是寒门小户的官眷,可这狼狈相,显然苏府不待见,还动了手的。 这就有意思了,正常不该是这般待客之道。 哪怕再讨厌,顶多甩脸子,言语上你来我往,都是体面人。 这上升到主家动手,看来这妇人定是戳了主人的肺管子。 “妾身乃工部侍郎卢贺州之妻王氏!”王朝云又羞又窘,老脸通红。 发髻散乱、仪容不整,太子殿下要治个失仪,这张老脸甭要了。 “哦,侍郎之妻!”李承乾点头。 原来这便是卢侍郎家的,退婚还羞辱人, “见过太子殿下!”苏樱闻讯,忙出来恭迎。 “小苏大人家热闹啊!”李承乾眼中有笑. “殿下见笑,大清早有人发病,跑到苏家疯言疯语,惹人不快。”苏樱回道。 “哦,谁这么不开眼,敢惹小苏大人不快!如此疯妇,何须客气,直接扔出去!”李承乾淡淡道。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上前,拎鸡仔般提溜着王朝云婆媳,直接扔出苏府。 “咚、咚!”两声闷响,婆媳俩跌落在苏府门外。 年关将至,正是官府最忙时节,进进出出的官吏不少,有京兆府的、有各衙门往来办事的。 听到闷响,全都扭头看过来,见俩衣着华贵妇人被东宫侍卫从苏府扔出。 有人认出那是工部侍郎卢夫人婆媳,卢家与苏家那点破事,京城几乎人人皆知。 这一下,众人嗅到瓜味儿,都不走了,借口还有公务要办,堵在京兆府门口,耳朵听着隔壁的声音。 苏樱出来,冷声道: “卢王氏,别以为你卢家人人想嫁!当初是你卢家数次求娶,甚至老夫人亲自上门,我苏家才答应! 我苏家流放,你卢家落井下石,退婚又羞辱,我苏家认了!本就不稀罕这门亲事! 如今又恬不知耻,上门羞辱人,想迎娶本官做卢二公子平妻! 将我祖母、母亲气倒,欺人太盛! 今日扔出来,已是克制,敢再上我苏府羞辱、闹腾!就不是扔出去这般客气! 本官必会拉着你上朝堂,让圣上、众位大臣评评理,是不是高门大户就能随意欺辱寒门?” 苏樱说完,眼中是不掩饰的憎恶。 天啊,自己听到什么惊天大瓜?太劲爆了!京兆府门口的官吏们兴奋得脸通红。 卢家真是得了失心疯,当初退婚,如今又要娶人家做平妻? 真当苏家是泥捏的?没气性? 卢家是名门望族没错,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有人心思转的快,卢家以平妻之位娶苏樱,不过是看中苏樱手里的白叠子、彩丝蚕、甘蔗等暴利财富。 真以为扔根骨头,苏家就摇着尾巴来啃? 如今的小苏大人,有几人配得上? 相信盯上小苏大人的,不止卢家,只是都没想到卢家如此不要脸,动作如此快! “小苏大人,这般无礼之人,该乱棍打出去,这般客气作甚!” 又一辆奢华马车停下,四皇子李泰下车。 四皇子不比太子克制,他是真干得出来,反正他爹宠着,万事有爹兜底。 王朝云婆媳羞辱难堪,还不得不恭敬行礼。 “见过四皇子殿下!”苏樱头大,兄弟俩今日不上课?都跑出来。 “我领了差事,自然要来向小苏大人请教、学习!”四皇子一本正经,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出宫,真好! “殿下请进!”苏樱迎着四皇子入府。 门前的王朝云婆媳坐上马车,狼狈离开。 京兆府门前的官吏们公务随即也忙完,急急忙忙回各自衙门,着急分享贞观四年底最大的瓜。 第478章 啥都得自己争取 “青雀,你来作甚?”李承乾见到李泰,眉头不自觉蹙了蹙。 “来向小苏大人商讨在何处种甘蔗之事。”李泰说的理所当然。 “那是小苏大人私人之物,种何处她自有定夺!你插手是何道理?”李承乾不悦。 “年关将至,总不能让小苏大人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找吧!我让人寻了几块好地,让小苏大人挑选。” 李泰面露嘚瑟,为自己的聪明点赞。 “你…”李承乾被噎住。 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还想着拉苏樱慢慢挑选研究所址! 想到自己没比过青雀,李承乾心中不免郁闷。 “呃,两位殿下莫急,臣还得先去趟吏部签到,交还官印、官文,领取新官印、官文等一应杂事。” 苏樱头疼,两兄弟这会儿就明争暗斗了么?惋惜地看着这两兄弟。 平心而论,李承乾这位太子其实做的相当优秀。 唐代东宫体系庞大,宛如一小朝廷。 詹事府如尚书省,左右春坊如门下省、中书省,东宫三寺如九寺五监,东宫十率如南衙禁军十六卫。 李承乾在他爹出征、或外出巡视时数次担任监国,做的很不错,很有治理能力。 且恪守本分、礼贤下士。 可惜命不好,长孙皇后死的早,父子间少了调和矛盾、帮他说话的人。 他娘长孙皇后是唯一能让他爹心平气和听进话的人。 加之李泰得宠,他爹给了超越亲王、超越太子的规格待遇。 还住进武德殿,这是比东宫离紫宸殿还近的宫殿,让李泰生了妄心。 有不少晋升通道被堵死,急切想要通过从龙之功飞升的臣子,拥趸、怂恿李泰夺储君之位。 还有所谓的清流,于志宁、孔颖达、杜正伦、李百药、张玄素等, 奉命规劝、规谏太子不当言行,为博名声,放大镜式寻找李承乾身上的缺点、小错。 不断否定他,博取他爹的好感,加官进爵。 多方压力逼迫下,再是圣贤都得逼疯,更何况李承乾是有气性的人。 最终起了谋逆之心。 六皇子李佑谋反案,牵扯到东宫护卫纥干承基,为保命出卖李承乾。 倒霉催的李承乾最终在多方政治力量角逐下,沦为牺牲品。 苏樱设身处地,若自己处在李承乾那样的环境下,好像除了谋逆,真的别无选择。 不知十几年后,兄弟相争时,血会不会溅到自己? 想到李承乾令人惋惜的结局,苏樱不知自己会不会理智地保持中立。 因为此刻,她的心是偏向他的,他是正统,最该继承皇位的人。 若他顺利继位,应该是一位不错的明君。 同时也惋惜李泰,很有才华的青年才俊。 从小爱争宠,只为吸引父母关注,后来被他爹超越规制的偏疼,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一场储君大战中,最后一个砝码长孙无忌加入,天平彻底失衡。 鱼蚌相争,渔翁得利,凭白便宜了扮演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的九皇子李治。 长孙无忌的话起了关键作用,他并非出于公心,而是出于私心。 三个亲外甥中,李承乾废掉,四皇子李泰已成熟,有自己的班底,不受他控制。 推他上位,自己捞不到多少功劳。 唯有把没人关注的九皇子推上去,才显出他的丰功伟绩。 李治上位后,长孙无忌确实风光无限、位高权重,也遭到反噬。 权力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长孙无忌想要一直操控李治,最终被李治和老婆则天联手除掉。 笑到最后的是李治的老婆、则天女帝。 想到这段历史,苏樱唏嘘。 “小苏大人,你那什么眼神?”李承乾见苏樱看着自己,一脸的惋惜、深深的同情。 郁闷的心更加郁闷,难道小苏大人也觉得自己不如青雀? “就是,小苏大人,有话不妨直言,别用这眼神看人!”四皇子李泰鼓励苏樱大胆说出来。 他以为苏樱赞赏自己的细致、周到。 “回太子殿下、四殿下,臣就一人,实在分身乏术,一时错不开,吏部那边…”苏樱躬身道。 “无妨,吏部那边我让人替你走流程、办手续。”李承乾不在意道,“来人!” 侍卫进来,“殿下!” “拿这个跑一趟吏部,把小苏大人的手续办了,告诉刘侍郎,就说孤带着小苏大人出公差了。”李承乾命令道。 杜相死后,吏部尚书暂时悬空,高士廉在蜀地,年后回京接任。 吏部一应诸事由吏部侍郎刘林甫暂代。 “是!” 侍卫接过苏樱的官印、官文等,前往皇城吏部。 “这是你要的阿胶。”李承乾道,随即有侍卫奉上一只小匣子。 “谢太子殿下!”苏樱冲李承乾笑了笑。 “小苏大人要阿胶作甚?”四皇子李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高明也是,就送这点儿哪够?小苏大人,我那儿有两匣子,一会儿命人送来!” 都说阿胶好,李泰吃嘛嘛香的小胖墩用不上,小苏大人有用,一并送来。 “不必,四皇子殿下,这些足够!”苏樱忙制止。 “小苏大人做甚用?”李泰问。 “作吃食!”苏樱没有隐瞒。 这些小事儿上隐瞒,一是表明了自己的倾向,二是有挑拨兄弟不睦之嫌。 现在兄弟俩还是和睦的,自己没必要做搅屎棍。 “啥吃食?定是美食!”李泰听不得,“不若我亦拿些来,小苏大人教我。” “青雀!父皇交与我等正事还未办!”李承乾打断。 “那还坐着干嘛,走啊!”青雀翻个白眼。 兄长是太子、是储君,什么都是别人送到他手中,而自己只是皇子,啥都得自己争取。 “你们顺路?”苏樱挠头,哥俩随时随地不忘相争。 “咱们先到长安署,拿到长安县的荒山明细,再挨着一路走。”李承乾安排道。 “青雀,你先回去,待小苏大人选定研究所所址,再去看你选的甘蔗地。” “不用,我就跟着,万一路过我选的甘蔗地,正好小苏大人一并看了,免得跑二趟。”李泰才不会傻乎乎的离开。 “走吧!都去看看!”苏樱调停。 龙生龙、凤生凤,皇家孩子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喵…”狸奴喵喵叫着,钻进会客厅,跑到苏樱脚下蹭了蹭。 “呀,这么小的猫咪!”小胖墩李泰动作敏捷,一把捞起狸奴。 李承乾维持仪态,纠结的瞬间让李泰抢了先,巴巴望着小猫咪。 “狸奴!快出来!”小桃在外面焦急呼唤。 “喵!”狸奴舒服窝在李泰怀里。 第479章 出城 “狸奴!”小桃又唤。 侍卫推开门,簇拥着李承乾出来。 小桃被威武的侍卫吓到,后退两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阿棠跟着行礼,好奇抬头,这就是太子、皇子? “免礼!”李承乾沉声道。 “你的小猫?”李泰抱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猫咪。 “回四皇子殿下,是!”小桃望着猫咪,“狸奴过来!” “喵!”狸奴看看地上,胆怯地缩回李泰怀中。 “还你!”李泰不舍地将小奶猫还给小桃。 “阿姐去哪儿?”小桃抱着猫咪,追出来。 “阿姐有事,一会儿要出城!”苏樱挼了挼两个妹妹小脑袋。 答应了带她们逛街的,自己又要食言。 幸好还带了谢清韵几个女娘,那帮孩子们由她们照顾着。 开春后进宫教公主养蚕的事儿,还没来得及知会她们。 “阿姐,早点儿回来!”小桃闷闷道。 “你们想不想出城玩?”李泰心细,看出两个小丫头的心思。 小桃点点头,“想!”,阿棠亦点头。 李泰注意到阿棠,总是跟着小桃,亦步亦趋,不免好奇,“你叫啥名字?” “阿棠!”阿棠扑闪着大眼睛,看着这位胖乎乎的皇子。 “这名字好听!走吧,坐我马车,跟小苏大人出城!”李泰邀请。 小桃、阿棠没动,看向苏樱。 “走吧!”苏樱笑笑。 自家就一辆马车,父亲、二叔、三叔早上出门用了。 这会儿只能搭太子、四皇子的马车出行。 苏樱上了太子马车,小桃、阿棠上李泰的马车,先去长寿坊的长安县署。 “哎哟,你们是没瞧见!卢侍郎家婆媳二人给扔出来有多狼狈! 发髻散乱,跟个疯婆子似的,让东宫六率的人咚地一下扔在地上。 苏女、小苏大人走出来,啧啧…” 长安县署里,有幸目睹苏府门前那一出的人,正绘声绘色描述看到的大戏。 除了门口值守的衙役,全都来听大瓜。 李承乾带着李泰、苏樱等进来,这里正说得热闹。 “那卢侍郎夫人莫不是脑子有病吧,人家小苏大人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嫁卢家。 退婚羞辱一遍,这会儿又上门,迎娶做平妻,凭啥?”有人替苏家不平。 苏县令在任时,对他们不错,流放时没敢出头,但心中记着苏县令的好。 “可不,那卢家忒欺负人!傻了才嫁进去!以小苏大人的才能,挣大钱、出政绩轻轻松松。 这卢家打的一手好算盘!以为给个平妻之位,想从小苏大人身上捞好处,人家稀罕他卢家!”有人附和。 李承乾听了,默默看向苏樱,眼神同情。 如此大才,竟被世家大族折辱,难怪父皇憎恶那些世家。 “今日得亏太子来,你们是没瞧见,率卫扔人,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令人畅快!”讲述的人意犹未尽。 猛地抬头,见到太子、四皇子、苏樱几人在人群外听得津津有味。 “太、太子殿下!”那人慌忙起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众官吏皆起身行礼。 年关前当值懈怠,被太子抓个正着,不知会如何处理?众人心中忐忑。 “嗯,免礼!”李承乾故意抻了一会儿,才道。 官吏们直起身,不解今日太子、四皇子为何到长安县署,双方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太子、皇子不应该在弘文馆念书?到长安县署位为哪桩? “太子殿下到县署…”主簿上前询问。 “长安县附近可还有无主荒山?”李承乾问。 “呃…”主簿惊诧抬头。 今日怎么都来问无主荒山?早上苏少尹三兄弟便来询问,这会儿太子又来询问。 “有没有?”李承乾蹙眉,有就有,没有便没有,看自己作甚? “有,不过苏少尹他们早上也来过问,此刻不知他们可有选中…”主簿回道。 长安县令到京兆府办事未归,县丞带着苏少尹去看地。 李承乾看向苏樱,“少尹大人是为甘蔗地?” “是!”苏樱点头。 “明细拿来,我们去看看!”李承乾对主簿道。 “是!”主簿让书吏抄了一份儿,亲自陪同太子出城。 小桃撩起车帘,好奇地看着外面景色,李泰不觉奇怪,“你没见过?” “嗯!阿姐经常随阿耶出城下乡,我是第一次到长安乡下!”小桃不好意思放下车帘。 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苏家丢人了。 “我也是!”李泰找到同道中人。 以前住秦王府,偶尔能偷溜出来,也只能逛长安。 再就是随爹娘到九成宫、玉华宫避暑,可都在车马中,不能随意乱逛。 这是自己第一次领差事,正大光明四处走动。 小桃眨着大眼睛,很意外这位皇子也跟自己一样。 “岭南好玩吗?”李泰无聊,跟俩小丫头聊天。 小桃点头又摇头。 “你啥意思,到底是好玩,还是不好玩?”李泰不解。 “不好玩,那里很穷很穷,路很远,我们走啊走,走了两个多月才到。 瘴气缭绕,很多人去了水土不服,腹泻、发高热。 到处是荒地,没有耕牛和犁,光靠锄头开荒很难。 村子离镇上、县城很远,我们只能在村里玩。 但是岭南没有长安冷,种两季稻,冬小麦和豆类轮种。 到处是山,可以养蜜蜂割蜂蜜,秋天上山捡核桃、板栗、酸枣、油茶果…”小桃侃侃而谈。 “这里山上应该也有核桃、板栗、酸枣! 可惜这会儿隆冬时节,若你们早些日子回来,兴许咱们还能上山捡核桃、板栗、酸枣!”李泰遗憾道。 “明年秋天!等我家甘蔗园弄好,我阿姐肯定还要养蜜蜂,你会割蜂蜜吗?”小桃问。 李泰摇头,“我也来学。” “好呀,我们还要养猪,我阿姐做的肉菜可好吃了!”小桃眼睛亮晶晶,“夹沙扣肉你吃过吗?” 李泰摇头,“跟梅菜扣肉有何不同?” “夹沙扣肉是两片肉中间夹绿豆沙,梅菜换成糯米,里面还可添加红枣、枸杞。 蒸熟后倒扣,撒上糖霜,吃着软糯、香甜。”小桃说着吸溜一声,又馋肉了。 第480章 大唐之幸 “你们见过大海吗?”李泰吞了吞口水,转移话题,不能让小丫头笑话自己嘴馋。 “见过!我们坐大船,从广州港到泉州港,再到胶州登陆。 天蓝蓝,海蓝蓝,海天一色,船好大、好大。”小桃兴奋道。 “海有多大?”李泰问。 在弘文馆查阅过典籍,没见过,脑海中想象的海比湖泊大,风平浪静、美不胜收。 “很大、很大!深不可测,远看海水蓝蓝,其实海水黑蓝、黑蓝! 风高浪急时,船在海里摇晃颠簸,浪头打到甲板上,浪掀得好高好高。 大船像一片漂浮的叶子,好几次差点儿翻了!”小桃拍着胸口,一脸后怕。 得亏她们的船大,没打翻。 缀在后面的小客船,就有翻覆的,黑灯瞎火看不见,只听见风雨中隐隐有嘈杂的呼救声。 想救都救不了,自顾不暇,海浪中根本无法行动。 待第二日放晴,只见周围海面上漂浮着零零散散的东西。 还捞起两个抱着浮木的幸存者,到河南道,送了些盘缠给他们回家。 “还是船小了!若船足够大,不会轻易掀翻!”李泰想了想道。 “嗯嗯,我们在广州港见到大船,好高好高,我跟阿棠仰着头看,起码有五十尺高。 阿姐说那叫楼船,只要解决渗水问题,造出来能载八百人!”小桃想起广州港那艘巨型楼船。 “五十尺?八百人?”李泰呆住,遗憾道,“唉,可惜没机会出海!” 这一车聊得热火朝天,那一车苏樱也与李承乾聊得火热。 “研究所里除开研发弩炮、火炮、火铳这些器械的。 还要有火药、弹药研发,把那些炼丹药的道士都弄来。”苏樱提议道。 暗戳戳示意,那些丹药吃不得。 “这个不用愁,工部、将作监、武器监、各道观抽调便是。”对于李承乾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殿下,若要研究所持续研究下去,工匠很关键,可否提升工匠待遇?”苏樱问。 在古代很多职业是世袭,包括刽子手、仵作、工匠等,工匠户籍归为匠户,居住在将作监附近。 子承父业,世代工匠,手艺全靠口口相传。 而历史上的劳作工具、各种建造技术改进,全出自这帮不起眼的工匠。 “进了研究所,自会与外面的工匠待遇不同!”李承乾允诺。 “殿下!臣有个想法!”说到这里,苏樱想起一件事儿。 “小苏大人请讲!”李承乾非常喜欢跟苏樱聊天。 轻松愉快,聊的都是实用、于民有利的建设、发展。 不像弘文馆那帮所谓大儒,满口仁义道德,通篇大论,实用的屁都没有。 “殿下,农业乃国之根本,朝廷有专门的司农寺,国子监有六学,却无一所专门农学院。 臣翻阅典籍,农时书寥寥几本,还珍之藏之,而这些书又是从田间地头的农人中汇集而来! 若有一所农学院,专门培养种植技术人员!也汇集南北东西各处种植技术和经验。 验证古籍农时书,编撰、修订最新农时书籍。 培养出的学子充实到各县衙,推广、传播最新种植技术,提高粮食产量。 科考遴选管理人才,农学院则为另一条出路,技术人才。 包括工匠,亦可专门开设一所学院,建筑、冶炼、桥梁、造船、水利等不同专业。 如此,朝廷可获得大批专业人才,而非现下读书人与工匠、农人分割开。”苏樱侃侃而谈。 “善!小苏大人言之有理!”李承乾眼中闪过光亮,比那些酸腐的空谈切实、有效。 胸中涌起雄心壮志,比不了老爹战功赫赫,那便另辟蹊径,做利国利民的实事。 望着苏樱热切道;“小苏大人,还有吗?” “呃,殿下,饭一口一口吃! 殿下将火器研究所、农学院、工学院建成,再考虑后面的。” 这些皆立国之本,没谁会提出异议、阻拦,于公于私的好事儿。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承乾感叹。 那么多名家大儒竟不如一个女娘想的实际、通透、长远! “殿下谬赞,臣从岭南归来,感受颇深,读书人少,农人、工匠有技术却不识字,好多技艺只能口口相传。 若给他们念书机会,培养出专业人士,那大唐将飞速发展,更加强盛。”苏樱谦逊道。 “得小苏大人,真乃大唐之幸!父皇之幸!孤之幸!”李承乾心中更加看重苏樱。 很多政令推行艰难,中间官吏被世家大族把持,怠政、懒政算好的,搜刮民脂民膏不少。 一时半会儿又动不了世家。 岭南支教令给了寒门学子另一条道路。 若开办农学院、工学院,将农人、匠人培养出来,或寒门学子走这条道,那也是异军突起。 至少司农寺、将作监、少府监、都水监的低层管事做得,慢慢熬,总有熬出头之日。 从世家看不上的地方入手,一点点渗透,慢慢这股力量会逐渐壮大,为帝王所用,与氏族抗衡。 “吁!”马车突然停住。 “参见太子殿下!”路边苏步成几人停靠路边。 “苏大人,你们看完了?”李承乾下车,苏樱随后。 后面李泰、小桃、阿棠等也下车。 “回殿下,已看完!”苏步成奇怪太子怎么出城,还知道自己是看荒山,待看到长女便了然。 “阿耶!”苏樱在太子身后道。 “阿耶!”小桃、阿棠蹦蹦跳跳跑来。 “你们怎么也来了?”苏步成看着两个小丫头,居然跟四皇子挤一辆马车。 “我带他们一起出来学习!”李泰一本正经。 “苏大人可找到合适的地方?”李承乾问。 “看中一座荒山,我们只想买一座山头,村里非要几个山头一同打包卖!臣等再去别地儿看看。”苏步成回道。 一座荒山一不小,开荒种植费不少人力物力。 买一座山头足够苏樱种甘蔗、养蜜蜂、养猪,再多没精力打理。 全买下,不用可惜,可要用就得开荒、建设,不单耗费大量钱财,至少几年时间都得往里投钱。 “哦,如此,剩下山头正好用来建研究所,小苏大人觉得如何?” 李承乾想着研究所就在旁边,省去苏樱来回跑,闲暇时砍根甘蔗啃啃。 “甚好!”苏樱看一眼太子,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第481章 第一次穿上寒衣 一行人再次返回南岭村,村长看到去而复返的苏少尹,还有太子卫队,吓懵了。 苏少尹曾是长安县令,人好说话,把那没人肯要的荒山一并卖与他,村里省事还能卖一笔钱。 荒山离村子远,山有些深,里面时常有猛兽出没。 地界在他们村,划归成村里的荒山,分永业田都忽略那里,谁肯走上十里路去打理?况且此山深处连着秦岭。 苏少尹离开,村老们很是后悔。 正埋怨着,说苏少尹等又来,村老们欢喜不已,想着不行就降点儿价。 村道山路不好行走,一行人改成骑马,踢踢踏踏半个多时辰才到山脚下。 几个山头相连,坡面上不少柞树、松树。 来的路上已翻了不少个山头,这里算是山里面。 看着再往里的大片森林,想来这里算是深山与人类生活区的临界区。 “如何?”李承乾征求苏樱意见。 “水源在何处?”苏樱问村长。 “回小苏大人,翻过此山头,再往前一二里,便有溪流。”村长回道。 水源地也是猛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因为它们也需要饮水。 “这几座山呢?可有主?”苏樱指着来时路边的几个山头问。 “有!” “可否一并售卖?”苏樱问。 “呃,小苏大人的意思…”村长不知苏樱何意。 “除了荒山,还有这几座山头一并买。”苏樱回道。 “啊?”村长大吃一惊。 苏少尹只肯要一个山头,小苏大人开口就是这一片,有七八个山头。 “行还是不行?不行我们另觅它处。”苏樱跟这位南岭村村长不熟,第一次来这里。 “这个得回村问问业主。”村长不敢把话说死。 “走吧回村,若是成,今日便定下。”苏樱调转马头。 回到村里,业主纠结,永业田卖掉就再无,将来盖房、冬日柴火无出处。 苏樱答应他们,山上的木柴由他们自行处理,且开出的价格不低,允诺甘蔗地会雇佣他们当长工。 研究所盖砖瓦房,所用木料不多,荒山那片的木材足够。 几位业主犹豫一会儿后,答应了,留下定金,约定明日到长安县署交割。 “小苏大人,我选的几块地不去看看?俱是肥沃熟地!”李泰邀请。 “不用,四皇子殿下!熟地留着种粮食!甘蔗用这片荒地种。” 知道李泰寻的地一定肥沃,把长安好地拿来种甘蔗,苏樱舍不得。 糖是好东西,是金贵,但生产力低下的古代,首先得填饱肚子,再谈提升生活质量。 她不想用肥沃熟地,是不想带坏风气,因为甘蔗暴利,占用大量耕地。 很容易招来巡察御史弹劾,没必要坑人,小胖墩一片好心。 她宁愿开荒,慢慢养地,种甘蔗的同时,把地养熟。 “全都种甘蔗?”李泰估摸着那一大片山,至少得有三四百亩地。 “那几位村民手中买的山种甘蔗,种一半,留一半种豆子养地,两三年后互换轮种。 靠秦岭那几座荒山盖研究所。”苏樱回道。 后面自会有工部派人来现场勘察,规划制图交由李承乾审核。 苏樱会提醒,将火工区单独建一个地方,四周做好防火、隔离等防范措施。 每个项目一个研发小院,还有一个实验场地。 另外还需要把路修成水泥官道,派兵驻守,闲杂人等不得闯入。 “以后的甘蔗都只能找边角地种植?那产量如何提升?”李泰发愁。 难不成一处一处去买荒地?成本太高。 “八百里秦川是大唐粮仓,地处北方,寒冷时间长,种了甘蔗,这一年再无产出。 百姓屋前屋后种些,换点零花钱即可。 要大面积种植,我倒赞成四皇子说的益州,温暖、土地肥沃。 占用少部分耕地种甘蔗,收割甘蔗后,还能种菜或其他粮食,不会因此导致粮食耕地大幅减少。” 苏樱给李泰讲解原由,没有半点敷衍。 “那我们先用这块甘蔗地做批量制糖实验,若可行,将在益州大量种植,建糖厂。”得到肯定的李泰开心道。 苏樱提醒,“设备还可用于岭南!那里是天然的甘蔗种植地。” “你为何事无巨细告诉他?”上了马车,李承乾有些吃味,潜意识中将苏樱当成自己的人。 “呃,殿下,若不厘清里面脉络,四皇子在关中一带发展甘蔗种植,引发粮食收成下降,影响的是朝廷。 此事于国于民不利,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弯路,他没落着好,连带我吃瓜落。”苏樱直言。 “小苏大人通透!”李承乾一转念便想明白,心里舒坦了。 “吁!”马车夫猛地勒住马头,马车里苏樱和李承乾齐齐摔倒,滚做一团。 “哎哟!”外面有人惊呼。 “发生何事?”摔倒的李承乾拉着苏樱坐起,沉声问。 苏樱把襥头复戴上,见李承乾头冠歪了,帮他扶正。 “回太子殿下,有人突然摔倒。”马车夫战战兢兢回道。 掀开车帘子,地上有位老汉,箩筐倾倒,散落一地的山楂。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冲撞太子车马!”老汉惶恐不安。 一身单薄衣衫,寒风中瑟瑟发抖,冷,更是害怕。 李承乾要下车,被苏樱拽住,自己先下车,苏步成几人也下车上前查看。 “老人家请起!”苏樱扶起老人,让人把地上山楂捡起来。 李承乾在侍卫护卫下走到车前,“老丈,这些果子做何用?” “回太子殿下,眼瞅着过年,草民拿到城里售卖,换几个钱过年。” 老人一双旧草鞋,冻得手脚通红,不住换脚踩地。 苏樱看看天色,这会儿已闭城,想来是没卖完的,还有大半箩筐。 “老人家,这些我们都买了!”苏樱让人将山楂搬到苏府马车上。 付了钱,见老汉冻得可怜,瘦骨嶙峋、风烛残年、颤颤巍巍,一身破烂单衣,只怕今晚都熬不过去。 苏樱不落忍,“阿耶,可有带多的棉服?” 苏步成点点头,从马车里取出一双布鞋,一件半旧寒衣。 “大人,不敢、不敢!”老汉不敢接。 “老丈,穿上!”苏步成给老人披上。 “谢谢太子殿下,谢谢大人!”老人老泪纵横,临到老了,第一次穿上寒衣。 第482章 你们在吃啥 进了城天色将晚。 沿着朱雀大街行至通化坊与丰乐坊间,车队停下。 苏步成几人下车,与太子、四皇子辞行,苏樱起身下车。 “小苏大人!”太子拉住。 “殿下何事?”苏樱有些尴尬。 “黄酒与阿胶昨晚泡上,辛苦小苏大人到东宫指点一二。”李承乾道。 “哎呀,臣忘了!”苏樱没想到李承乾动作这么快。 “阿耶,我有事,随太子殿下去一趟东宫!”苏樱下车对父亲道。 苏步成眼中闪过惊诧,“去吧!” “山楂我带走些!”苏樱想起半路上买的那筐果子。 因地域、交通不便等条件限制,古代没多少水果。 夏秋季李子、桃子、柰(又叫林檎,现代叫花红的小苹果)、梨、樱桃等,冬季有柑橘、柚子、山楂、柿子。 年节下,山楂虽酸,但红红火火,看着喜庆。 熬阿胶糕,顺带做几串冰糖葫芦吃,酸酸甜甜的挺开胃。 苏步成将一筐山楂抬过来,“都拿去吧!” “这是做啥?”四皇子李泰探出脑袋,“我也去东宫!” 小苏大人跟着皇兄去东宫,一定有好东西。 “你们也一起吧!”李泰很聪明,把要下车的小桃、阿棠叫住。 “阿姐!”小桃看向苏樱。 “小桃乖,跟阿耶回去,阿姐一会儿就回来…”苏樱微笑道。 “走吧,一起!”李承乾不待苏樱说完,打断道。 “殿下!小桃是孩子,天色不早,不便打扰!”苏樱婉拒。 “无妨,一会儿随你回家便是!”李承乾无法拒绝李泰,干脆把小桃、阿棠都带去。 车马行至东宫,下车行至崇文殿。 一位二十八九、白皙丰腴、衣着华美的美妇迎上前。 “殿下出去这般久,可有冻坏?”关切地伸手握住太子的手。 “乳娘!我很好,今日出城办事,耽搁了些时间!”李承乾小脸羞红,抽回手, “有客到,乳娘快让人备些饭菜!” “是,殿下!”乳娘这才抬头,见太子身后跟着四皇子,一位女官和两个小丫头。 “见过四皇子殿下!”遂安夫人恭敬冲李泰行礼。 “夫人客气!”李泰还礼。 “见过遂安夫人!”苏樱恭敬道。 “你便是小苏大人吧!”遂安夫人温和道。 “正是!”苏樱回道。 遂安夫人是太子李承乾乳娘,圣上登基后,封为郡夫人。 随太子入住东宫,打理东宫日常,照顾太子起居、饮食。 长孙皇后薨逝后,仅有的能给李承乾温柔母爱的人。 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在李承乾身上找错处、缺点,当众斥责、贬低。 遂安夫人对孔颖达道:“太子成长,何宜屡致面折?” 劝孔颖达注意教育和劝诫方式,太子长大,又是皇太子,大儒们是否该给太子留些面子?不要当众批评、羞辱。 可孔颖达怎会认同一位乳娘的劝说?反而‘谏诤逾切’,最终导致李承乾崩溃,彻底摆烂。 随李承乾进入殿内,身上暖和许多。 那筐山楂也带进来。 “小苏大人用它作甚?”李泰捡起山楂看。 个头如成人拇指大小,红艳艳很漂亮,擦拭一下放嘴里咬一口。 冰冰凉凉,果实酸酸的,果肉粉面粉面的,核儿满口钻,皮有些涩。 “呸呸呸!” 李泰酸的挤眉弄眼,忙吐掉,“高明,快弄根甘蔗!” “有那么酸吗?”小桃觉得四皇子太夸张。 “你一尝便知!”李泰从没觉得山楂这么酸。 “别浪费山楂!气温越冷酸味越重,甜味变淡!”苏樱叫住小桃。 “你打算用这个做啥?”李承乾好奇。 “先让人把山楂用盐水洗净去核,竹签串成串备好,冰糖半斤研成粉,晚膳后做好吃的!”苏樱笑道。 “我就猜着有好吃的!”李泰很开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用过膳,一只小火炉抬进来,还有一口小铁锅 以1:1的比例放入冰糖粉和开水,大火加热至冰糖完全溶解(可用筷子不停搅拌)。 转小火慢慢熬煮,(不能再搅拌,以免糖浆起砂)。 当糖浆变得粘稠,颜色微黄,且出现大量泡沫时,用筷子沾一下糖浆,放入冷开水中。 如果糖浆变硬且脆脆的,说明糖浆已熬好。 将串好的山楂在糖浆中滚一圈,确保每颗山楂都均匀裹上糖浆。 裹好糖浆的山楂放在刷了油的盘子上,晾凉至糖浆完全凝固。 “哇!这是啥?”李泰看着神奇的一幕。 “冰糖葫芦!酸酸甜甜!把这盘拿到室外冻上!”苏樱对旁边打下手的内侍道。 内侍端着满满一盘,放到廊下吹着。 “你要不要试一试?”苏樱扭头看太子,只见李承乾眼睛都不眨,看得入迷。 “好!”李承乾接过山楂串,学着苏樱的动作裹糖浆。 “在泡沫上轻轻裹一圈即可,不要没入糖浆里,动作要干脆利落。”苏樱提点道。 李承乾抿着唇,小心翼翼操作,一支冰糖葫芦出品。 放到盘子里,又裹下一支,很快裹好一盘,内侍端出去。 “该我啦、该我啦!”李泰完全看会,挤开李承乾操作。 遂安夫人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太子眼睛亮闪闪的,流露出孩子的率性与童真,这是太子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小苏大人厉害,山楂都能想出如此奢华制作! 一大碗冰糖粉,眼都不眨一下倒进锅里,看得遂安夫人直咋舌。 也就她小苏大人敢这么做,换个人试试? “好啦!”糖浆过完,苏樱将小铁锅端开。 “就好啦?”李泰惊讶,“剩这半筐咋办?” “做山楂糕!”苏樱回道。 第一盘山楂已经冻好,苏樱取一支,轻轻咬一口。 薄薄的糖壳戚戚嚓嚓响,一口下去,冰糖的清甜裹着山楂的酸,一种奇怪的口感。 脆脆的、酸酸甜甜的。 “好吃吗?”李承乾盯着苏樱的表情,不自觉吞咽一下。 “你尝尝便知!”苏樱笑着递了一支给太子。 李泰不待苏樱给,自己拿起一支咬。 小桃、阿棠一人一支。 “夫人也尝尝!”苏樱给遂安夫人一支。 一人一支吃的卡兹卡兹,不亦乐乎。 “你们在吃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 第483章 年少时的自己 “阿姐,看,我就知道阿兄这里吃好的!”豫章公主拉着长乐公主欢喜跑过来。 “参见长乐公主、豫章公主!”苏樱行礼,小桃、阿棠跟着。 “哎呀,免礼、免礼!你们吃的啥?”豫章盯着众人手中的山楂串,明知故问。 “冰糖葫芦!公主尝尝!”苏樱给公主递上。 “嗯,好吃!”豫章轻轻一咬,冰糖壳窸窸窣窣响。 长乐矜持些,一口下去也被惊艳到。 “阿姐,好吃吧!这趟来得值!不枉顶着寒风走这么远!”豫章边吃边小嘴叭叭。 看到苏樱身边的小桃、阿棠,“咦,你们是小苏大人的妹妹吧?” “是!”小桃回道。 “呀,怎么都跟小苏大人一样,长得真好看!”豫章看着小桃、阿棠都是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好喜欢。 豫章挤到小桃、阿棠身边,仨年龄相仿,倒是有话聊。 “这几盘也冻好了,拿食盒收了,放在室外!”苏樱对内侍道。 “不必,一盘送两仪殿、一盘送立政殿,剩下的一会儿长乐、豫章带回去。”李承乾吩咐道。 苏樱看一眼李承乾,这孩子真的很优秀,难为这么大的孩子,处事周全,面面俱到。 “高明,我呢?”李泰啃完一根,没来得及说话,冰糖葫芦就分完了。 “你已学会,回去自己做!”李承乾促狭道。 “那、那这半筐我带走!”李泰也不傻,脑筋急转弯。 “不行,小苏大人说了,还要做山楂糕!”李承乾不给。 “那我也要学!”李泰本打算吃完就走的,一听不走了。 “别吵,今日没空!”苏樱明确告知。 “那你们要做啥?”李泰目光在李承乾、苏樱身上来回逡巡。 “呃,太子殿下要学一门手艺。”苏樱婉转道。 “我也学!”李泰哪肯被排挤在外? 苏樱无奈看向李承乾,这个她不好擅自做主,毕竟这里太子最大。 “要学可以,教束修!”李承乾慢吞吞道。 “多少?”李泰毫不犹豫。 “四块阿胶!”李承乾伸出四根手指。 “哦!早上你给的两块,便是为这事儿啊?”李泰恍然,“为何你只付两块,我得给四块?” 两匣子都给苏樱,他都愿意,可不服气兄长要他四块。 “你得了两匣子,我得的一匣子,我付两块,你当然得四块!”李承乾也耍起小无赖。 “高明,你耍赖!”李泰嚷嚷。 “干不干?不干就别学!”李承乾见弟弟气恼,心里闷笑。 “成!明日我给小苏大人送去!”李泰也不磨叽,立马答应。 反正就是要插在李承乾和苏樱中间,兄长有啥他也得有,兄长学啥他也学啥!不能让兄长比过去。 长乐和豫章见怪不怪,自顾自吃冰糖葫芦,跟小桃、阿棠聊天。 “好啦,咱们进屋吧!”在殿外吃完冰糖葫芦,苏樱感觉凉飕飕的。 内侍把阿胶糕的一应材料拿来。 “这是啥?”李泰看着稀奇,惨啦、豫章闻到酒味儿也凑过来。 “阿胶固元膏,又叫阿胶糕,吃了滋补身体、补气血!”苏樱介绍道。 “小苏大人还会制药?”李泰惊了,小苏大人无所不能! “呃,四殿下,这个算药,也不算药!” “何意?”李泰不解。 “阿胶糕所用材料多为药食同源之物,制成后可做零嘴吃,一日一两片即可。 重在天长日久的滋补气血、滋养身体,而非药到病除、立竿见影。”苏樱讲解两者的区别。 “滋补气血?谁吃?高明,你吗?”李泰瞅着兄长,面色红润,并无先天不足呀! “呃,太子殿下一片孝心,忧心皇后娘娘操劳,身体消瘦得厉害,想给娘娘补气血。”苏樱给李承乾脸上贴金。 “我也给阿娘做!”李泰忙道,平日多与阿耶撒娇,一直没机会在阿娘跟前表现。 “小苏大人,我们也给阿娘做,明日我付束修,我也有两匣子,付四块!”长乐公主请求道。 “就是、就是!小苏大人,我也学!嗯嗯,阿姐,借我两块,以后我有了还你!”豫章也闹着要学。 “两位公主学可以,束修就不用给了,太子殿下、四皇子给的够了。”苏樱忙摆手。 李承乾准备的阿胶不多,就一斤。 苏樱让人将所有原材料分成三份,太子一份、四皇子一份、长乐、豫章一份。 先是讲了各原材料配比,及黄酒浸泡弄碎的阿胶十二个时辰。 三只小火炉和三口小铁锅。 将阿胶与黄酒倒入锅中熬煮,阿胶完全溶解后,再放入冰糖熬,冰糖完全溶解。 将剪成小块儿的红枣、炒制后剁碎的核桃仁、枸杞、黑芝麻一并倒入锅中翻炒,至全部混合在一起。 取出,放入刷了油的模具中,擀平,撒上干玫瑰花瓣。 拿到室外晾凉、凝固。 用刀切成大小、厚薄均匀的小片。 “这就做成啦?”李泰看着自己切的薄一块、厚一块的阿胶糕,意犹未尽。 虽然切的不均匀,但粉色玫瑰花瓣映衬着,极为精美。 “嗯,好了!尝尝你们的手艺吧!”苏樱点头。 “我们也能吃?”李泰惊奇,不是女子补气血吗? “呃,气血不足之人皆可食用,并非限于女子。 四皇子身体健壮,无需此物补气血,不过尝一下没问题。”苏樱好笑。 “又学到,我还以为阿胶糕只为女子补气血用!”李泰一点即通。 “小苏大人所说药食同源,说法新鲜,改日找两本医书看看!” “阿姐,我们也找些医书学学,给阿娘做药食同源的吃食,补补身体!”豫章受到启发。 几个孩子一人拿起一块品尝。 “嗯,真好吃,香香甜甜的!”豫章喜欢上这种不是很甜,但软软糯糯、有嚼劲儿的口感。 “你们身体瘦弱,适当食用可增强体质。”苏樱对两位瘦巴巴的公主道。 “呵呵,难得见几个孩子玩一块儿!”圣上揽着皇后在殿外,静静看着孩子们眉飞色舞,边吃边聊。 就连平日沉闷无趣的长子,此刻也鲜活、灵动,举手投足间颇像年少时的自己。 第484章 得不偿失 殿门推开,圣上和皇后进来。 “阿耶!”孩子们欢喜的,“快看,阿胶糕!” “好好地,怎么想起做这个?”圣上看着码得整齐的阿胶糕,顺手拈了一块喂皇后。 皇后脸色微红,没有当众拂丈夫面子,轻咬一口,圣上将剩下的全扔自己口中。 “嗯,味道不错!”圣上点头,软软糯糯有嚼劲儿,香香甜甜却不腻。 “阿耶,小苏大人说阿胶糕滋补身体、补气血,青雀特意学会,做给阿娘吃。”李泰拽着他爹衣袍撒娇。 “好,青雀长大了,懂事了!阿耶甚是欣慰!”圣上选择性眼瞎,只表扬李泰。 李承乾亮晶晶的眼睛闪过失落,长乐看一眼大兄没说话,豫章嘟着小嘴不高兴。 她们也学了的,本来是太子阿兄学,四皇兄是横插进来的,却被他抢了功,阿耶偏心! 皇后扯了扯圣上衣袍,圣上才意识到,忙补漏:“高明、长乐、豫章都不错,是孝顺孩子! 高明,很有兄长风范,是位好兄长!”圣上拍了拍太子肩头,鼓励道。 “孩儿谨记父皇教诲!”李承乾脸上露出笑容,眼里又恢复光彩。 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努力做好一切,就是希望得到父母的肯定。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长孙皇后和蔼地问小桃、阿棠。 阿棠不知该作何回答,看向小桃。 “回娘娘,臣女苏桃,京兆府少尹苏步成次女。”小桃躬身,规规矩矩回道。 “回娘娘,臣女苏棠,京兆府少尹苏步成三女。”阿棠学道。 “真好看!”长孙皇后看着两个与豫章差不多大小的女娃,一眼就喜欢上。 肉乎乎的脸蛋,扑闪的大眼睛,像一对双胞胎,穿着艳丽的绯色袄子,喜庆,讨人喜欢。 “娘娘谬赞!”小桃谦虚道。 “娘娘谬赞!”阿棠亦步亦趋。 “扑哧!”长孙皇后被阿棠逗笑,蛮可爱的孩子,好像不太懂宫里规矩,啥都跟着小桃学。 温柔地拉着阿棠的手:“几岁啦?” “六岁!”阿棠盯着皇后看,“娘娘真好看!跟我阿娘一样好看!” “阿棠!”小桃急忙制止,此话大不敬,怎能拿臣妇与皇后相比? 阿棠一脸茫然,不知哪里错了。 “真的?阿棠的阿娘一定是天下最好看的,对吧?”长孙皇后柔声道。 并不觉得冒犯,阿棠把自己与她娘相提,是把自己当做她可亲可敬之人。 “嗯!”阿棠点头,“阿娘给阿棠缝漂亮衣裳,阿棠喜欢绯色!” “难怪呢,阿棠穿绯色真好看!”长孙皇后越发喜欢这个聪明又有些傻气的孩子。 摸着她的手,觉得手指异常纤长、细小,仔细一看,跟常人不同,“你的手怎么啦?” 阿棠收回手,藏到身后,无措地看向苏樱。 “回娘娘,阿棠是我们在岭南捡的孩子。 我家住山脚,早上醒来阿棠昏迷在家门口,救醒后问啥都不记得。”苏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小桃垂着头,没敢看阿姐和皇后,怕自己脸上表情没藏好,泄露秘密。, “可怜的孩子!”长孙皇后怜爱的抚了抚阿棠,头发柔软光滑。 长乐、豫章听了,怜悯地拉起阿棠的手看,“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阿棠没说话,她想花花、小黑、狼爹狼娘狼兄妹了。 “我那里有几匹绯色锦缎,你去取来,赏与阿棠、小桃吧,女娃就该打扮的漂漂亮亮。”长孙皇后对贺兰蓉蓉道。 “是!”贴身女官转身出去。 “今日出城,考察如何?”圣上问太子。 “回父皇,选了城南外南岭村的几座荒山和永业田,那里偏远,与秦岭相连。”李承乾回道。 “哦,为何选哪里?”圣上想听听长子的见地。 “回父皇,那里远离人群,方圆十里没有农田和人烟,安全可靠。 不扰民,不占用耕地,防止泄密,易于防守。”太子躬身道,谈及正事,又恢复成小大人,一板一眼。 “嗯!你们买那么多作甚?用得完?”早有人向圣上汇报过。 “回陛下,永业田那部分乃苏家购买。 一半种甘蔗,一半种豆子,两三年后轮种,这样几年后便是一片肥沃熟地! 养地的同时,出产甘蔗、豆子。”苏樱抢先回答。 “你倒是巧宗!”圣上听了意动。 “长安周边用此法推广,种几年甘蔗、豆子,便能收获一大片熟地。” “陛下,不可!”苏樱摇头。 “为何?”圣上错愕,始作俑者反倒反对。 “陛下,长安城人口众多,冬季寒冷,需要大量木柴烧炭取暖。 若毁林造田,将失去大量山林,冬季取暖成大问题,得不偿失。 且大量砍伐山林,极易造成山体滑坡,易引发山洪等一系列灾害。”苏樱劝阻。 古代北方冬天取暖是个大问题,穷人饿死的多,但冬天冻死的更多。 苏樱不想一个拍脑袋的决定,让穷人冻死在冬天。 就是现代社会里,六七十年的毁林造田,前些年又大搞退耕还林,保护水土。 是遭到大自然反噬后,才明白的。 “哦,听苏卿的意思,毁林竟有如此严重后果!”圣上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 “陛下,臣绝无虚言。 树根、草根吸收大量水分,在土壤中盘根错节,形成山地里的筋骨,可吸附泥沙、稳固水土不流失。”苏樱科普道。 “我们改成种作物,不也有根系吸水,扎根土壤?”圣上不解有何不同。 “陛下,作物的根茎相较于山林的树木浅薄、且根系织成的网络小得多。 吸收、保持水份、稳固泥土能力远不及山里树木。”苏樱解释道。 在场众人长了见识,以前只知向大山索取树木烧炭、盖房,却不想树木在风调雨顺中起了关键作用。 “如此,苏卿在中原推广种植甘蔗又为哪般?”圣上遗憾和不解。 苏樱回道:“陛下,臣此举重在验证北方甘蔗种植法,官府可将此法推广,无需强令百姓种植。 百姓自会在田间地头种植,当零嘴吃,亦可售卖换钱。 积少成多,把不少零角地用上,也能出产不少甘蔗。 四皇子规划在益州等地推广,倒是不错的主意。 那里土地肥沃,收割完甘蔗,下一季甘蔗种植前,还能种其他作物。” 第485章 苏卿,可还满意 “哦,是吗?”圣上惊喜地看向李泰,“青雀竟有如此眼光?” “嗯嗯,青雀昨晚回去思考一晚,要如何才能做好这差事,不让阿耶失望。”李泰一脸的小傲娇。 “不错,阿耶甚欣慰!”看着最疼爱的儿子,圣上满意点点头。 李泰得意地冲兄长笑,看,阿耶夸赞我啦! “父皇,儿臣有个想法!”李承乾不紧不慢道。 “哦,高明有何想法?”圣上以为是甘蔗之事。 李承乾略微停顿一下,整理思路,“父皇,儿臣觉得国子监还应开办两所官学。 一所农学院,专事稼穑之事,验证古籍农时,修订、编撰最新农时书,指导天下农人种植。。 一所工学院,分冶炼、建筑、造船、建桥、水利等诸专业,提升工匠地位,培养有学识工匠,促进我朝各行各业大发展。” 圣上捋着虬髯,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默默看向没说话的苏樱。 皇后眼中露出惊喜,但还是看向苏樱,想确认是长子自己想的,还是这位小苏大人提议的。 李泰的笑容僵在脸上,兄长这建议相当有开创性。 惠及寒门子弟、匠人、农人等各行各业下层人士,利国利民,将得到多少百姓的拥戴。 李泰不满地看向苏樱,为啥只给兄长提? “呃,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建议极有必要。 建火器研究所,必然征召不少工匠,存在不少问题,工匠手艺全靠口口相传,而管事仅管事,彼此泾渭分明。 如若关键工匠出意外,将面临技术缺失或断层,严重阻碍技术发展。 建专业学院,一是技术交流,一是工匠提升技能,还能将各种技术汇总编撰,以免技术失传。 太子殿下卓远见识,目光长远,臣深以为然!” 苏樱的话坐实此建议确为太子所想。 皇后看向长子,面露欣慰之色。 “嗯,如此,高明拿出切实方案,大朝会讨论。”圣上开口道。 “是,父皇!”李承乾躬身道。 “娘娘!”贺兰蓉蓉带着宫人,抱着几匹绯色锦缎进来。 “小桃、阿棠,可喜欢?”长孙皇后问。 “谢娘娘赏赐!臣女喜欢!”这回不用小桃教,阿棠抢先回话。 “呵呵,看来阿棠是真喜欢绯色!”皇后笑道。 阿棠笑得眉眼弯弯,看到绯色锦缎,眼珠子便黏在上面,挪不开眼。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时辰不早,臣请告退!”苏樱躬身道。 “苏卿,早上卢侍郎家婆媳去苏府找你何事?”圣上冷不丁问。 阿樱惊讶抬头,皇帝还管张家长、李家短的破事儿? “父皇,那卢侍郎家婆媳欺人太盛!好意思舔着脸上苏府,要小苏大人做她卢二公子平妻! 这哪里是求娶,分明是羞辱,还大言不惭给苏家脸面。 说甚小苏大人退过婚,又过了及笄之年,长安城无人愿娶,言语间好似她卢家给了太大的恩情!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绝非善类,小苏大人真要嫁去,定要被磋磨、刁难! 儿臣气不过,将那婆媳扔出府!”李承乾挡在苏樱前愤慨道。 “就是,阿耶,那卢家婆媳忒不是东西!青雀晚了一步,不然断不会扔出府!”李泰亦打抱不平。 “青雀将如何?”圣上背着手,看着兄弟俩一脸仗义。 “阿耶,青雀必定乱棍打将出去!给她脸了!哼!”李泰叉着小肥腰道。 “多谢两位殿下替臣出头、撑腰!臣感激不尽!”苏樱忙道谢。 “苏卿,如何打算?”圣上看向苏樱。 “回陛下,火器研究所事关重大,臣分身乏术,暂无心考虑!”苏樱回道。 “嗯,苏卿所言甚是!卢侍郎管束家眷不力,纵容家眷欺辱朝臣,品性恶劣。 着降工部侍郎卢贺洲为从八品工部管事,领岭南容州府所辖道路建设,家眷随行。” 圣上突然口谕,苏樱呆愣。 “是!”徐直领旨,去中书省找房相落实。 “苏卿,可还满意?”圣上捋着虬髯,笑眯眯看着苏樱。 “圣上英明!”苏樱奉上赞美。 真让这位卢侍郎担任岭南道道路建设,只怕整个建设进度受阻。 只给他领容州府辖区道路建设,受影响也只是其中的五分之一。 有其他工部管事政绩做对比,卢员外郎也不敢太乱来。 告退出来,坐马车走在朱雀大街上。 “好安静!”小桃、阿棠撩开车帘。 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一队队的金吾卫巡逻。 进到光德坊东北门,里面又是一番景象,酒楼、客栈依然喧闹。 唐代闭城后,外面大街上不能有闲杂人溜达。 除非家中有急病之人、丧事、妇人生产等不得已的,坊长、邻里出具证明,方能到衙门办理通行证。 但坊内无限制,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好比现代的生活小区,夜里可随意走动。 回到苏府,苏步成带着两个儿子焦急等着,三人眉宇间似有些心事。 “阿耶!”小桃、阿棠欢喜下车,宫人取出赏赐的绯色锦缎。 “有劳内侍大人!”苏伯彦递上钱袋。 “苏郎君客气!”内侍笑着,大大方方收下。 “阿耶,好看吗!娘娘让我们做好看的衣裳!”阿棠、小桃一左一右拽着苏步成的袖袍。 “好看,好看!让阿娘给你们做新衣!”苏步成好笑。 阿棠最爱绯色,小心思那么明显,生怕压箱底。 “小桃、阿棠先回去睡觉!”苏樱对两个妹妹道,“阿姐和阿耶、兄长还有事儿。” “嗯,阿姐早点回来!”俩丫头带着绯色锦缎回屋。 父女几人到书房,“阿耶,今日分家不顺?” “没啥不顺的,二叔、三叔当家,二婶、三婶都赞成。”苏步成笑笑。 从四品京兆府少尹,连家都当不下来,有何能力管一座城? “我看阿耶、兄长面色不虞,可是有人出幺蛾子?”苏樱想了想道。 “他能翻起什么浪?在苏府白吃白住,给他养老送终,是看着你祖母族亲面上,仁至义尽。 若不知天高地厚闹腾,蹬鼻子上脸,直接扔回荥阳自生自灭。”苏步成淡淡道。 “阿耶,既如此,早日弄走吧!都闹到这份儿上,没必要惯着,咱们还想过个顺遂年!”苏樱道。 第486章 幸灾乐祸 “你们苏家都是黑心肝的,踩着我女儿、外孙女尸骨谋取荣华富贵,活该女娘被人退婚!” 外面隐约传来秦方城的叫骂、诅咒声。 苏樱蒙住头,翻个身继续睡,懒得管这破事。 小桃、阿棠早就跑出去,抱着狸奴。 “秦方城,你个老不死的,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难怪养出秦九娘、秦十宝这等蠢货!” 苏老太太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出来。 “你家九娘不肯跟着我苏家吃苦,到岭南没几日,作天作地, 我家二郎不得已与她和离,两人早就桥归桥、路归路。 九娘、阿荷被猎户害死,我家二郎宅心仁厚,念在夫妻一场,将尸骨带回荒沟村埋葬。 你孤苦无依,我两个孙儿得着信,千里迢迢从岭南赶回荥阳,接你们老两口到长安赡养。 你们两个老东西是怎么做的?算计我那两个拎不清的孙儿,欲将我苏家拖下水! 苏府好吃好喝供养着你一载半,现如今分家,二郎、三郎迁出,你反倒不乐意! 你算哪根葱?堂堂京兆府少尹府上,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苏老太太呵斥道。 秦方城冷哼一声,“秦良,少在那儿假惺惺的,什么九娘不肯跟着苏家吃苦?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如何挤兑、欺负九娘娘俩! 和离便罢了,你个黑心肝的,糊弄我那可怜的九娘,亲手将九娘、阿荷送给那猎户。 明知那猎户打死过两个娘子,还将我家九娘往火坑里推,你安的什么心?” 京兆府的人没想到今日又有大瓜,全都躲在大门后侧耳倾听。 看不出啊,苏府有这么多瓜吃! “我安的什么心?”苏老太太有一瞬的愕然,不动声色瞥了眼苏时彦、苏辰彦哥俩。 哥俩默默往边上缩了缩,冲动下干的蠢事。 义愤填膺下将阿娘、妹妹如何去的猎户家,添油加醋说给外祖、外祖母听。 以为祖孙一条心,结果外祖、外祖母算计他们,现在想来懊悔莫及。 “是我领着九娘、阿荷去的镇上,她们自己愿意的,难不成我一个老婆子,还能拿鞭子赶着她们去不成? 见天闹腾、作妖,再不送走这娘俩,我苏家都得散了! 我苏家心慈手软,给了她娘俩一条活路。 放高门大户,如此闹腾没规矩,早就乱棍打死!”苏老太太无所畏惧。 不是要闹么,那就闹开,免得这秦方城满城瞎嚷嚷。 讲什么脸面,讲脸面就只有等着别人泼污水! 老太太算是活明白了,跟泼皮无赖就没啥脸面可讲。 苏老二、苏老三找来牛车搬家。 苏老二命人将苏时彦哥俩、秦方城的行李直接装车。 苏老三指挥人将自家的东西装车。 “阿耶!”苏时彦不想跟外祖住一起。 “时彦、辰彦,你外祖上了年纪,你们休学日多陪陪外祖!” 苏老二拍了拍两个儿子肩头,无视哥俩不情愿的表情。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尊大佛是你哥俩请来的,那就受着吧! “苏老二,我是你岳丈!你个没良心的、丧天良的狗东西,趋炎附势,别以为攀上郡公府,你就飞黄腾达! 敢怠慢老汉我,让你明日便罢官!”秦方城呵斥道。 “秦老伯,都说了我与九娘早就和离,新妇生子都已满一岁,秦老伯莫要乱攀扯,莫要污蔑郡公府。 否则,惹恼了郡公府,告你一个诽谤罪,你吃不了兜着走! 若觉得给你安置的小院不舒坦,本官这便着人送你回荥阳!”苏老二冷冷道。 秦方城以为把事儿闹大,苏府顾着脸面会留下自己,却不想人家压根不吃这一套。 分家便分家,却将他单独安置啥意思? 新妇来了,他这前岳丈就得退避三舍? 凭啥?自己三个外孙,两个已成人,即将参加科考,最小的也满十岁,聪慧伶俐,怎么着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差。 先来后到,新妇有啥资格在自己面前摆谱,郡公府很了不起? 不愿走就是为了搅和苏老二与杨春华感情,每天在两人面前晃悠、添堵。 这会儿借口分家,把自己弄出去,做梦! 我不好过,你苏家也别想! “噶!”这话成功让秦方城闭嘴,乖乖上车。 有苏家养着,赁的小院里也有人伺候着,吃喝不愁。 他可不想回荥阳,家没了、地没了,族人都知晓秦九娘与苏家二郎君早就和离。 回去没谁供养自己,迟早得冻死在寒冬腊月。 又冷又饿的滋味太难受了,傻了才离开苏府! 苏老二特意给秦方城赁在城东南的通善坊,弄得远远的,免得碍眼。 苏老三则在光德坊苏府背后的巷子赁的小院,两家背靠背,一墙之隔,在墙上开个门便能走动。 杨春华带着龙凤胎、苏兆彦暂居少尹府上。 太平坊杨老汉的旧宅,年久失修。 义兴郡公府大公子高履行做主,找人来修葺,这一番修葺,至少得半年后时间。 杨老汉老两口暂住义兴郡公府上。 这两日忙着接家眷、找宅子,苏老二、苏老三面圣后,都没来得及去吏部打听升迁、调动之事。 苏老二见杨春华拖着两个孩子,还要照顾苏兆彦,纠结是寄住兄长府上,还是另租一个小院。 诚如苏樱所说,那点微薄薪水,真无力支撑两个宅院。 唉,自己反正都要回岭南,不如等两年,升迁或调任,把杨春华母子接到身边。 “这就完啦?”躲在京兆府大门口后吃瓜官吏,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看啥呢?”府尹李弘时下朝回衙门,见这帮属下贼眉鼠眼的偷听。 “大人!少尹府上太热闹,呵呵,我们…”属下讪笑。 “切!就知道你们不好好干活!”李弘时指着这帮吃瓜人笑骂,“少尹府上热闹,也比不上卢侍郎府上热闹!“ “大人,您是没瞧见,昨儿卢侍郎家婆媳来闹腾,被东宫率卫扔出来的狼狈样!”吃瓜人围着府尹大人,想听最新大瓜。 “卢侍郎如今该叫卢员外郎,外调岭南道容州府修官道!家眷随行!”李弘时一口热茶喝下,幸灾乐祸道。 第487章 殴打侍郎 卢贺州顶着乌青的两只眼,失魂落魄回家,两眼发直。 昨日妻子王朝云带着二儿媳王之华去苏府求娶苏樱做平妻,被东宫率卫扔出去。 回来后难压心中怒火,当即找了王家话事人,商议怎么弹劾苏步成三兄弟以及苏樱。 连夜串通几位巡察御史,写了弹劾奏折。 不外是苏步成结党营私,利用岭南游学学子培植党羽。 苏老二、苏老三在岭南经营势力,妄图把苏家打造成继高凉冯冼之后又一大族。 苏樱牝鸡司晨,不安分闺阁,甚至利用女子官学,为自己邀买人心,自诩为冼夫人第二。 在岭南搜刮民脂民膏,返京途中一路招摇,劳民伤财,霸占商队客船专程护送自己。 回京后四处送礼,及笄之年不婚嫁,魅惑东宫… 连夜加工,罗织了真真假假不少罪名。 准备大朝会上对苏家围追堵截,不弄死也得撕下一块肉来。 大朝会刚开始,正准备炮轰苏家,结果太子先蹦出来,提议国子监增设农学院、工学院两所官学。 寒门学子、匠人、农人、渔民等百姓皆可报名,这一提议把朝臣们炸晕。 寒门学子尚能理解,匠人、农人、渔民等报名属实不能理解。 国子监的门槛这么低了么?连下九流都能登堂入室? 太子像是打了鸡血,一人立在朝堂上,舌战群臣,一个接一个辩论,成功击退所有反对者。 最终此提议交由国子监拟定细则,并建校,五月份招收首批学员。 这一场大辩论,耗费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早有准备的巡察御史们正要出列弹劾,圣上突然道,“工部侍郎何在?” “臣在!”卢贺州心猛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朕听闻,昨日你夫人带着次媳上苏府?”圣上语气冷冷。 “回陛下!是!苏家女娘曾与臣次子有婚约,因误会退婚。 贱内怜悯苏家女娘已过及笄之年,无人上门提亲,带次媳上苏家,商议以平妻之礼迎娶,弥补之前的无心之过。 谁知苏家不识好人心,无礼喝骂贱内。 就连太子殿下也被苏家女娘蛊惑,当众将贱内与次媳扔出苏府。 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卢贺州声情并茂控诉苏家。 把始作俑者塑造成农夫,苏家是不知感恩的蛇。 “卢贺州,欺人太甚!你们卢家厚颜无耻!羞辱我儿一次不够,如今又上门羞辱! 还妄想我苏家感恩戴德,我呸!”一向能忍耐的苏步成气得破口大骂。 “陛下,你看!苏少尹当众如此蛮横无礼,教养的女娘更是顽劣、蛮横,好心当驴肝肺!” 卢贺州火上浇油。 “无耻之徒!竟敢如此污蔑我儿!”苏步成气急,撸起袖子,追着卢贺州就打。 苏步成常下地跟农人干活,更在岭南进修种地一年,正值壮年,力道极大。 将卢贺州摁在地上,咚咚几拳砸下,卢贺州被打得鼻青脸肿,进贤冠滚落一旁。 “苏大人息怒、苏大人息怒!”身边的府尹李弘时假意劝架,实则挡住卢家、王家那帮人。 见苏少尹没吃亏,李承乾没吱声,装作没看见,默默看戏。 “苏卿住手!“见卢贺州挨了好几拳后,圣上才慢吞吞开口制止。 ”陛下!苏少尹藐视朝堂,公然殴打朝臣,臣请治苏少尹扰乱朝堂、藐视朝廷之罪!”卢贺州忍着疼痛告状。 心中暗暗窃喜,正愁没把柄,苏步成就送上把柄。 一会儿巡察御史再齐齐弹劾,不信拉不下苏少尹! 嘶!太tm疼了!卢贺州疼的龇牙咧嘴。 卢侍郎两个眼眶乌青,一副委屈扒拉、受气小妇人模样,实在滑稽可笑。 大臣们想笑不敢笑,默默把自己这辈子遇到的伤心事想个遍,可还是没忍住。 “哧哧哧…”不知谁先笑的,接着整个朝堂都大笑起来,坐龙椅上的圣上都侧过身笑。 “陛下,苏少尹无视朝规,当着满朝文武百官殴打朝臣,当重罚以示惩戒!”卢、王一伙的巡察御史出言。 “敢问各位,一位未出阁女娘在家好端端的,被人上门羞辱,身为人父,还不能愤怒? 若是诸卿,难不成当缩头乌龟,任人羞辱?”圣上明明笑着,说的话却分外冷。 “卢侍郎,你还知道你是朝臣!朕且问你,苏樱是何身份?” 卢贺州惊讶抬头,“苏家女娘!” “巡察御史,岭南锦作管事,更是武器监火器研究所署令!”圣上一字一顿道。 “卢王氏仗势欺人,藐视朝廷官员,上门羞辱朝廷官员!妇德有亏,着褫夺恭人诰命。 卢侍郎管束家眷不力,纵容家眷羞辱朝廷官员,藐视朝廷,德行有亏。 着降为从五品员外郎,领岭南道容州府官道道路建设之事,家眷随行。” “陛下!臣冤枉!”卢侍郎没想到还没弹劾,自己先落马。 苏家的肉没撕下来,自己把自己撕得血淋淋! “卢大人,孤今日开了眼,上门羞辱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真真是黑白颠倒一把好手! 若朝堂上人人如你,正事不干,专门诬陷栽赃、混淆是非,我大唐岂不毁于尔等佞臣手中?” 太子不忘踩上一只脚,给卢贺州扣上佞臣的帽子。 其实说他佞臣都是抬举,这卢贺州靠门荫入仕,纯纯的尸餐素位。 卢贺州不服气地看一眼太子,看来被苏樱收买了! “苏少尹,朝堂上斗殴,按律当杖责二十大板,念你事出有因,护女心切,罚奉三月!引以为戒!” 圣上面色严肃。 “是!”苏步成躬身道,直起身时不忘恨恨瞪一眼卢侍郎,不,卢员外郎。 “老爷,您这是…”下得马车,把迎上来的管家吓一跳。 老爷发冠凌乱,眼睛青紫,跟人干架了? “嘘!快去禀告夫人!”车夫低声提醒。 管家急忙跑回内宅,“夫人、夫人,不好啦!老爷被人打啦!” “甚!”坐花厅喝茶,等好信的王朝云噌地一下站起来,“何人如此大胆?敢殴打侍郎!” “老爷!”见到失魂落魄的丈夫,王朝云惊得用帕子捂住嘴。 这还是自己那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么? “谁打的?”王朝云心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