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贵妻 卷四》 v第一章[01.14] 【正文开始】 霍令俨送完长嫂黄氏回去后,又折身去了二房,霍二爷才知道老大已经回来的消息。兄长离家多年,如今回来了,他一刻也等不及,得了消息后就立即跟着霍令俨一道往福寿堂来。 二爷的双腿,如今正常走路没有问题。但却依旧不能像常人一样,就更比不得习武之人双腿的力量了。 他如今,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 霍令俨照顾二哥,见他走得急了些,便冷言道:「二哥走这么快干什么?你这般着急见他,他心里未必还装着你这个兄弟。」 霍二爷知道自己三弟在气什么,于是放慢了些脚步,与他比肩同行,道:「毕竟多年没见了。」 霍令俨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霍二爷晓得三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这回定是老大做了什么过分之事,所以,让他心生寒意了。 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兄弟两个晃晃悠悠慢慢往福寿堂去,两人到那儿,就见母亲指着老大鼻子骂。老大则跪在地上,低着脑袋,什么话也没说。 兄弟两个对望一眼,霍令俨依旧缓缓踱步而去,霍二爷则快速走了过去。 「娘,您别气坏了自己身子。」二爷扶住母亲,又朝跪在地上的人看了眼,见他虽然用心装扮过,但眉眼间依旧有往昔的模样,是熟悉的模样,二爷还是很高兴,「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说罢,二爷亲自将大爷扶起。 大爷抬眸看向二爷,又目光垂落,看向他的双腿。 老夫人瞧见了,立即冷着脸说:「是不是见老二的腿好了,你心里对你二弟的罪恶感,就没有了?间接伤了老二腿的人是你,但是替老二治好腿的,却不是你。你欠你弟弟一声对不起,你也欠老三一家一声谢谢。怎么,哑巴了,怎么不晓得开口说话。我看你这些年不但脑子坏了,嘴巴也坏了。」 「娘。」二爷打断了老夫人,「知道您心疼儿子,但是此刻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老夫人却万分心疼次子:「若不是他害你废了双腿,你怎么会消沉这么些年。如今就算腿好了,可你想再回到从前,也是难上加难。娘知道你从小喜欢骑马射箭,知道你瞧着斯文,却是最皮的一个。可如今,如今你却……」 「如今也挺好的。」二爷安慰说,「至少一点点在变好,您要相信儿子,会好起来的。」 老夫人掩面哭泣。 霍大爷说:「一切都是为兄的错,为兄害了你。」 「大哥莫要这样说,都过去了。」二爷倒是心宽。 霍令俨迈着腿缓缓走来,淡漠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若是不想去看大嫂,我便送你走。你若是想去与大嫂单独相处一会儿,我便想法子周旋一二,成全你。」 「该怎么做,你自己看。」 霍令俨言辞犀利,将问题甩了过去,让大爷自己做决定。 大爷犹疑一瞬,才说:「日后有得是时间相处,不急于一时。有你们照顾她,想来这些年,她日子并不多难。」 不知怎的,霍令俨倏地一下子一股火蹿出来。面上青筋隐现,想都没想清楚,一拳头便朝霍大脸砸了去。 霍大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 「老三,你干什么?」二爷拦住霍令俨,脸色也严肃起来。 霍令俨指着大爷,一腔怒火:「大嫂等了你多年,日日盼着你回家。如今将你盼回来了,你却是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到底是没有勇气面对,还是舍不得那对母子?」 他冷笑:「怕自己离开时间长了,我会动手,是吗?我告诉你,我若是不顾兄弟之情,我若是想动手,她早在北秦就死在了我的剑下,还等得到今天?」 「你怕面对大嫂,我们又何尝不怕?你对不起她,霍家也对不起她。」霍令俨换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理智,「今天不管怎么样,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自己捅出的篓子,自己收拾,休想我们再替你擦屁股!」 话说得极为难听,却是句句在理。 也不怪他这般生气,实在是这些日子来瞧见的一切,包括这位好大哥所做的一切决定,太让他失望。 所以,起初见到他的时候的那种激动兴奋之情,也一点点磨灭消失殆尽了。余下的,就是无尽的失望,失望…… 也是,他做了几年北秦人,早不是当年的霍家大郎了。 太夫人也沉着脸说:「去见你媳妇,你自己亲口把一切告诉她。并且承诺,外面的那个女人那个孩子,你永远不会带回来污她的眼。你向她认错,让她原谅你。」 黄氏出身不算多好,黄家虽也是贵族,但却远比不得当年的霍家。更何况,黄氏还是填房所出,黄家又不缺女儿,她便也没那么招人稀罕。 当年霍大想娶黄氏女,破天荒的头回跟家里对着干,他可不是孤军奋战,有老二老三两个兄弟背后鼎力支持。黄氏这个嫂子,也可以说是霍二霍三两个帮着兄长一起娶进门的。 所以,对这个长嫂,霍二霍三都极为敬重。 像他们这种门第的人家,婚娶并不自由,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当年兄长能为了红颜冲冠一怒违父母之命,他们是十分钦佩的。 能娶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然后一生执手,白头偕老,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啊。 当初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糟糕。 霍二霍三两个,都觉得对不起长嫂。 霍大点头:「我去。」 太夫人怕会出什么事儿,让二爷暗地里跟着去了大房。却再三叮嘱霍令俨,让他先回自己院子去。 霍令俨见有老二跟着,知道不会出什么事儿,便索性懒得再管,回去了。 v第二章[01.14] 见男人气冲冲回来,苏棠忙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丫头,问:「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霍令俨皱眉,憋了许久,这回终于将一切说与妻子听了。 苏棠听后,傻眼了。 「大爷……在府上?」她问。 「嗯。」霍令俨点头。 苏棠眨眨眼:「大爷这都算是变了心了,你们霍家还打算留着大嫂继续让她守活寡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霍令俨不明白。 苏棠说:「大嫂已经耽误了几年,难道,还要留在你们家耽误一辈子吗?」 霍令俨说:「早年祖母就对她说过,放她离开,她自己不肯。当年至少心中还存着希望,如今……」霍令俨又一股子火气止不住往外蹿,却极力耐着性子说,「她若是想走,霍家自然放人。可她离开霍家,又能去哪里?回娘家去,少不得要受多少白眼。但留在霍家,至少我们可以保她衣食无忧,且会对她好。」 「爷顾虑得倒也对。」苏棠点点头。 苏棠觉得她自己的处境其实与这个樱姨娘有些像,本来还有些心虚,觉得不够理直气壮。可再细细一想,樱姨娘害人了,可她没有啊。樱姨娘打着爱的名义,害得霍家险些家破人亡,可她没有啊。 她不但没有害霍家,反而这些年处处替霍家考虑。这阖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她还是名正言顺嫁进来的。 做好这些心理建设后,苏棠开始说:「还是先看看大爷的态度吧,我明儿再去大嫂那里坐坐,看看大嫂是怎么想的。爷也放心,活着这么好,我会劝大嫂想开一些的。」 「伤心肯定是在所难免,但人生也不是彻底绝望了。至少我知道,不管日后发生什么,霍家肯定会顾她周全不会让她受欺负。大嫂还很年轻,又有手艺活,一个人也能活得逍遥自在。」 苏棠是现代人的思维,感情在她那里,不是最重要的。在她的认知里,感情本来就是会变的,所以,虽然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替黄氏不平,但又觉得,既是闻君有两意,何不速来相决绝? 仇自然是要报的,人也是要恶心回去的,但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过得更好。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想法。最后黄氏自己怎么决定,还是得尊重人家的本意。 苏棠想了想,又问:「大爷今儿还得走吧?」 霍令俨点头:「他身上的罪名没有洗清,依旧是叛国之罪。若是叫人瞧见了,会连累整个霍家,留不得。我替他安置了一个住处,他住在外面,会稳妥一些。」 苏棠明白霍令俨的意思,若是在霍家被抓,那得连累霍氏满门。可住在外面,万一被抓了,最多就是处死大爷一人,殃及不到霍家。 听着觉得不近人情,可细细想想,又觉得这是最对的做法。 凭什么明明是大爷的错,却要霍家陪葬? 她想,霍家上下知情的人当中,都不反对大爷住在外面,想来都是这么想的。 苏棠想了想,说:「若是今儿晚上大爷与大嫂说了真相,我怕大嫂会承受不住。二爷毕竟是小叔,不便进内院去,二嫂是大嘴巴,藏不住事儿,所以你们根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大爷的事儿。所以,爷若是放心我的话,今儿晚上,我带着笙哥儿去大嫂那里住吧。大嫂喜欢笙哥儿,让笙哥儿闹一闹她,闹一闹,或许就想得开了。」 「只是,得寻个由头……」 见妻子有主见有想法,能够排忧解难,霍令俨心中一阵安慰,紧紧握住妻子手道:「有你在,我便什么都放心了。」 「爷就放心吧,这事儿包我身上。」她拍拍胸脯。 心里想,她爸爸是大学心理学教授,家里耳濡目染,学到不少。她本科修的又是心理学专业,当年还险些成为心理咨询师,这种做人心理工作的事儿,难不倒她。 黄氏打从福寿堂见了大爷后,一直魂不守舍。回了紫幽阁,也是一句话不说,只安安静静坐在窗前,等着大爷过来找她。 或者她心里也明白,大爷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可能匆匆来府上一趟,一会儿就得急匆匆走了。不过,她还是想等。因为她觉得,这些年没见了,他们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所以一回来后,除了墨染外,黄氏将其她丫头都打发走了。 墨染并不知情,这样的大事儿,霍家一应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除了几个主子外,旁人一概不知。所以,墨染自然不知道其实夫人苦苦等候多年的大爷,已经回来了。 「夫人您怎么了?」墨染见天色已晚,劝着说,「明儿还得早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呢,您该早些歇下。」 「墨染,你若是困了,先去歇着吧。」大夫人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算将墨染也打发走,「实在没有睡意,我就坐会儿。一会儿困了,自然会歇下。」 墨染道:「您都不歇下,奴婢怎好歇着去?」 黄氏道:「你跟了我多年,知道我的脾性,何必这么矫情?叫你去歇着就去歇着,我若是有事儿,自然会叫你。」 见主子似是动了怒气,墨染实在不敢不听话,忙应着道:「是,奴婢歇着就是了。」又说,「那一会儿夫人您若是渴了或者有别的事儿了,定要唤奴婢一声,奴婢伺候您。」 「去吧。」黄氏打发她走。 墨染不明所以,但还是退了出去。 大爷如今身份特殊,自然走不了正门。二爷陪着大爷一道从窗户跳进卧房后,二爷看到此刻正坐在窗边支手撑着脑袋的长嫂,不由想到十年前。 他笑着调侃:「好像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父亲严厉,母亲也是最重规矩的,我们兄弟三个,从小行事都是一板一眼守规矩。可大哥当年铁了心要迎娶大嫂为妻,我跟老三,我们两个,也是陪着他一起做了许多疯狂的事儿。像这种……私闯姑娘闺房的事儿,真是打死也做不出第二回 来。」 他望了望两人,见二人四目相对,却沉默无言……二爷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你们说你们的,别理我。我一边呆着去,不打搅你们。」 说罢,二爷果然避开去了一边。 为了表示他不会去偷听他们说什么,他还特意大幅度动作捂耳朵。望过来的时候,还冲二人温雅一笑。 黄氏有了方才一路的心理建设,所以,这会儿不管大爷对她说什么,她都能够接受,她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些年,他只身在外,又是没了记忆,外头不可能没人。 「坐吧。」黄氏指了指一旁。 v第三章[01.14] 大爷坐了下来后,缓缓抬眸望向对面的妻子。案台上点着蜡烛,蜡烛燃烧,发出「噗噗」的声音,烛光很亮,大爷就这样静静坐着。 妻子还跟从前一样,美丽温柔。方才从窗外的一跳,也勾起了许多他对往昔的回忆。 忽然的,很多年前美好的一幕,渐渐加重的印象,一幕幕情景重新以排山倒海之势力出现在他脑海里。甚至他们相处过的每一个细节,细到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承诺,他都记得。 彼时初见,是在黄家后花园里。黄家老太太大寿,黄家很多姑娘表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热热闹闹往人跟前凑,就只有她,一身半旧的裙衫,梳着最普通的发髻,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 他当年,在整个满京都是炙手可热的英勇少年。又是到了议亲的年纪,自然很多人前仆后继涌到他面前。 看烦了那些人,再瞧见这般安静的姑娘,自然心生好感。他跟妻子的缘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他觉得,她跟别的那些世家贵女都不同。那些端庄贤惠落落大方的所谓贵女,他见得多了,反而觉得有些假,和审美疲劳。像她这种的,看起来温吞不打眼,实则坚强又不追随世俗的,反而是有趣。 往事如洪水般慢慢蔓延开,大爷深邃的目光里,渐渐有了湿意。 「媛娘,这些年,过得可好?」他哑着嗓子问。 黄氏倒是平静,点点头:「我很好,婆婆太婆婆还有弟妹小姑们都待我很好。倒是你,爷过得好不好?」她不想兜圈子,「爷呢?爷好不好?这些年在外,一个人孤零零的,想来过得不好。」 大爷想对她坦白,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都是对她的一种伤害。而他,不忍心伤害她。 「媛娘……」他喊她一声,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黄氏大概也算明白了,替他说出来:「爷是爱上了别的女人吗?」 大爷沉默一瞬,道:「因为……我曾经一时忘记了你。」 「那个女人是谁?」黄氏不会歇斯底里发脾气,她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她是北秦国的女子吗?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比我年轻,比我好看……」 「不!」大爷否认,「她不如你,她哪儿都比不上你。」 黄氏沉沉吐出一口气来,垂眸看着一脸痛苦愧疚伏在自己腿上的男子,她说:「大爷,你打算怎么做?是要等你洗刷掉身上的罪名后,接人进府来吗?」 「不。」大爷否认,「不会进府,她就住在外面。」 黄氏抱着大爷脑袋,声音略有些颤抖,但人竭力保持平静:「人住在外面,是不是委屈了些?其实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当年的樱姨娘我都忍得了,何况如今一个在爷失忆的时候趁虚而入的女人……」 大爷不忍心告诉她,其实那个女人就是当年的…… 可黄氏却问:「爷,当年您领兵出征后,过不多久,樱姨娘也突然不见了。妾身关心樱妹妹,就想问爷,这些年来,可有樱妹妹的下落?」 一微顿,就等着男人回答她的问题。可男人没说话,她就有些明白了。 黄氏抬手,一点点将靠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推开,她目光沉静的垂眸看着人:「当年我就知道,她会玩些巫术。这些年,若是爷失了记忆,与她在一块儿,我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其实那回……就是过年前,老三写信回来的时候,那封信我们谁都没看呢,就被老太太烧掉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些怀疑。」 「只是事实真相没有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敢往坏了去想,我总要抱着些希望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信爷没有死,也一直等着您回家。我以为您回家了,我们就可以还跟从前一样。可却没有想过,很多事情,既是发生了,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大爷曾经是爱过我的,我知道。」黄氏不否认这一点,「大爷爱我,所以才会在新婚之夜承诺,这辈子只我一个,不会有通房妾氏。我相信了,并且我现在也相信,大爷当年这样说,想必也是真心的。只是,我也知道,谁的心不会变呢?我父亲,我兄长,谁不是妻妾成群,左拥右抱。」 「所以很多年前我就想过,就算将来日子久了,感情淡了,爷想纳妾,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觉得,这一生,爷能给我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毕生难忘,我已经知足了。」 「只是……爷,我还是高估自己了,我做不到与另外一个女人共同分享一个丈夫。爷如今既是有了选择,我便退出。这样……您在我心里,还能是原来的样子。」 黄氏:「我知道,凭她敌国奸细的身份,怎么可能入得了伯府。不过,我也相信,只要爷想,自然有法子让她以别的身份进府来。当年我能忍,是因为爷您以大局为重,我尊重您。并且,我也知道,当年爷是真的心里只有我。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等爷身上的罪名洗清了,我便与爷……」 「大嫂。」二爷一直都有听两人说话,闻声走了来,打断了说,「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要天亮了。」 黄氏看了眼二爷,有些倔强的别过头去,接下来的话没再说出口。 二爷也对大爷意见颇多,皱着清逸的眉说:「走吧。」 大爷临走前,对黄氏承诺:「我犯的错,请让我用下半辈子来弥补。媛娘,我们之间的那些承诺与誓言,都作数。」 「好了,兄长,该走了。」二爷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想起方才老大福寿堂的表现,再听他说这些,总觉得不自在。 一个人,可以有苦衷,可又怎么能左右逢源到这种地步?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分成两半。 大爷没再说话,临走前又看了眼妻子,这才跟着二爷离开。走到紫幽阁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迎面过来的三房一家三口。 二爷冲大爷使个眼色,大爷便退避到了暗处,二爷则过去跟苏棠夫妻打招呼。 「怎么这会儿子来这里?」二爷笑着,又看向被自己三弟扛在肩膀上的笙哥儿,二爷面上笑容更多了些,「你们夫妻也是,大半夜的,折腾自己就算了,怎么还折腾孩子?」 苏棠笑着说:「笙哥儿跟他大伯娘感情好,大半夜睡醒后,非哭着闹着要大伯娘。我怎么哄都哄不好,这不,只能抱着他来找大嫂。只是……不晓得大嫂歇下没有。」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苏棠故意问的。 二爷一时间倒是有些为难,不过,他反应倒是也快,笑着说:「我是从福寿堂那边过来的,老太太做梦梦到说大哥回来了。所以,特意差我来瞧瞧。」 苏棠知道大爷就在,又故意说:「是吗?若是大哥真回来了,想必也是会头一个来看大嫂的吧。」 「行了,不说了。」苏棠拍了拍手,对丈夫说,「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小叔子也不便进大嫂的院子,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来,笙哥儿我抱着,有青雀紫芳陪着我呢,爷不必挂心。」 趁机打发了人走,也是好让他办正事儿去。 v第四章[01.14] 霍令俨明白妻子的意思,将儿子递过去后,嘱咐:「你也好好歇着。」 「放心吧。」苏棠抱着小人家转身就走了。 等三房一众主仆离开后,大爷才从黑暗中现出身子来,目光追随渐渐远去的那道身影,眉心蹙起来。 霍令俨跟二爷手上都提着灯笼,光线很好。所以,大爷的反常,二人也都瞧在了眼里。 二爷看了眼霍令俨,继而问大爷:「大哥在瞧什么?弟妹怎么了?」 大爷道:「她是老三的媳妇?」略有些惊讶的样子,「她瞧着,极为眼熟。」 霍令俨现在根本懒得再跟自己大兄多说一句话,听到提及妻子,根本十分不屑。只甩了甩宽大的袖袍,负手在腰后,别过身子去,转向另外一边。 还是二爷,算是答了大爷的话:「眼熟?」他觉得好笑,「弟妹嫁来伯府的时候,大哥你早已不在家了,又如何认识她?想来是认错了人。」 霍大爷记忆力一向很好,既是觉得眼熟,自是在哪里见过的。 「老三的媳妇,她是哪家的姑娘?」大爷知道,老三如今二十多了,不可能没娶妻。 只是打从他回满京为止,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倒是没有细问过老三的情况。此番撞上了,自然就想多问问。 霍令俨是懒得搭理他的,还是二爷说了:「说了你也不认识,一个小官家的女儿。」 大爷想知道的是哪个小官,便又问:「是谁?」 大爷刨根问底,二爷也觉得不对劲了。他没再回答,只是看向了一旁始终傲娇站着不理人的老三。 「老三,还是你自己说吧。」 霍令俨这才皱眉转过身来:「你问得这么清楚干什么?整个满京,大大小小官员多得是,你又认识几个?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自己现在身上还一笔糊涂官司呢,还是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大爷知道老三对自己有意见,一路上回来,他对自己有成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大爷倒是没将这个三弟的话放在心上,即便他一再对自己态度不好,大爷依旧说:「我见过她。」 妻子曾是齐王线人的事儿,霍令俨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此刻,他也是怕老大再细细问下去,会问出什么对妻子不好的事情来,于是利落截断话题: 「你认识的人多得是,就是认识的人太多了,才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你自己想想,若是从前没认识樱姨娘,霍家会有如此灾难吗?爹会死吗?二哥会废了腿又没了武功吗?」 霍令俨的一连串反问,倒是让大爷老实许多。 他心里自然是恨那个女人的,有时候想想,恨不得亲自杀了她。可再细想,他更痛恨的,却是自己。 是他没本事,才会着了一个女人的套。可这些年隐居在北秦的日子,他却怎么都抹不掉这段记忆。他是痛苦的,他也觉得自己无能懦弱,恶心。 苏棠抱着儿子去紫幽阁,有丫鬟通报给了黄氏,黄氏立即披了衣裳迎出来。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抱着笙哥儿来了?冷不冷啊,回头别把孩子冻着了。」黄氏一边说,一边将披在身上的衣裳解下来,盖在笙哥儿身上。 笙哥儿揉了揉眼睛,似醒非醒的样子。 两人快速抱了笙哥儿进屋子去,屋里暖和许多,黄氏轻声说:「他没醒,让他睡。」 「娘。」笙哥儿奶声奶气的,缩在母亲怀里,扭了扭身子,又继续睡了。 一双白嫩的小手紧紧拽着母亲衣裳,生怕母亲不要他了似的。 苏棠说:「臭小子夜里做恶梦,一口一个大伯娘喊着。这不,我就抱着他过来了。谁知道,一路上晃悠悠的,倒是将他晃悠睡着了。」 黄氏心里暖烘烘的,轻轻摸着笙哥儿小脑门,欢喜得不行。 「既是睡着了,便让几个丫头抱他去躺在床上睡吧。这样抱着,你嫌累,他也不舒服。」 苏棠说:「既然大嫂心疼我,那你抱抱他吧。这孩子平时乖起来很乖,但是闹腾起来,也特能闹。现在搁他去床上睡,他估计要哭,这一哭就停不下来,非得打一顿才行。」 「哪里能打孩子。」黄氏不赞同,「来,我抱着。」 黄氏将笙哥儿抱了去,暖烘烘一团窝在胸口,她觉得此刻整个心房都被填满了,幸福得不行。 这个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到这么大的。他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的帽子,还有脚上穿的鞋子……大多数都是她这个大伯母做的。 她膝下无子,可又喜欢小孩儿。三房豁达好相处,所以黄氏平时与三房走得更近些,自然跟笙哥儿这个侄子感情更好些。 虽不是他亲娘,却也不比他亲娘对他差多少。但凡有什么好的,都愿意拿过去给他。 黄氏不是糊涂人,知道三房的用心,于是数落说:「你也是,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何必大半夜抱着孩子来?这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苏棠笑:「真是笙哥儿闹着要你,不然,我冒着冷风带着孩子过来做什么?不信你瞧,臭小子抱你抱得多紧,也是大嫂你平时待他太好了些。」 「谢谢你,棠儿。」黄氏真诚感谢。 苏棠说:「有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的。就好比你我,既然能做妯娌,那便是天注定的缘分。不管何时,也不管何地,只要嫂子一句话,我便随叫随到。」 黄氏心里很暖,打发了丫鬟们外头伺候着,她则说:「你都知道了吧?」 苏棠点头:「嗯,伯爷告诉我了。」 黄氏轻叹一声说:「不瞒你说,其实这些年来,我虽则日夜思念,翘首期盼,但实话说,我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第一就是他死了,第二就是,如果他没死,又没回家,更没有递个消息回来……这么多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就猜想着,或许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霍家大爷了。」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樱姨娘。」 v第五章[01.14] 「你别担心我,我很好。曾被批为卖国贼的妻子,我都一路走过来了,往后的日子,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黄氏坦然,「他也的确对我好过,给过我温暖。在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潭死水,而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尽如人意的时候,是他给了我希望,我感激他。人应该心存感激之心,而不是满腔怨愤。」 「既是错过,又何必揪扯不清。」 苏棠认真起来:「大嫂日后有何打算?」 黄氏目光沉静,犹若一滩平静的湖面:「若是我猜得没有错的话,即便樱姨娘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他也是不忍心杀死她吧?的确,他会恨她,但毕竟也爱过。他是重情义的人,凡事都会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会觉得,是他自己太过愚蠢了,才会被一个女人算计。这个女人若是别的不相干的人,我相信,他会毫不留情。但……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朝夕相处,想来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纵使那个女人该死,该千刀万剐,可当初的那些事儿,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过来的。」 「她一个小小女子,又何来那么大的能耐?竟然能算计这么多。」 「若是拿她一命换老侯爷一命,他是孝子,或许会换。但老侯爷已经死了多年,又是马革裹尸光耀宗族,如今霍家又一点点起复,或许他觉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洗脱罪名,总有别的法子,他不想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拿一个女人的命换。或许以后,他会为了别的事情要了樱娘的命,但我想,现在不是时候。」 「谁算计谁,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楚呢?」 苏棠倒是佩服黄氏这个长嫂的冷静,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也是,若她不坚强,早在当年得知大爷的罪名的时候,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她的内心,是强大的。 苏棠说:「大嫂能这样想,当然好。人生在世,其实也就十几年而已。怎样活不是活,谁离了谁不行?反正我想过,这事儿若是落在我头上,伤心失望肯定在所难免,但伤心过后,我会更加好好爱自己。」 黄氏上下打量人,却笑了:「若这事搁在你头上,老三还有活路吗?」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性子挺泼辣,不是好惹的。 苏棠却觉得这是很高的评价,于是笑着道:「泼辣有什么不好,如果泼辣些可以让自己过得舒坦,那就尽管不顾形象去。反正我的宗旨是,不伤害无辜,也不让自己憋屈。」 「真好。」黄氏望着苏棠,面上含笑眼底有光,似是一脸信服钦佩,「棠儿,不知道为什么,跟你相处得久了,总觉得日子都变得美好起来。你聪明,大度,温柔善良,却又在该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你这性儿,到哪儿都是不会吃亏的性儿。总觉得你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不管多糟糕的心情,只要跟你说说话,总觉得人生都是美好的。」 「这么高的评价,说的我脸都红了。」苏棠嘴上谦虚,心里可高兴了,「既然大嫂这么喜欢我,那我以后常来。就怕我日日过来叨扰你,会吵得你嫌烦。」 「这怎么可能。」黄氏立即说,「你能日日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这话可是大嫂说的呦。」苏棠调皮眨眨眼,笑容带着几分狡黠。 黄氏被她笑得心一拎,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这笑……」黄氏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笑得我浑身发麻。」 「是大嫂让我说的,那我就不客气啦。」苏棠赶紧说,「是这样的,大嫂你也知道,我不是自己开了间胭脂铺子吗?这已经入春了,铺子里特别忙。虽然说铺子里新招了几个小女孩做学徒,但总归都还是小孩子,上手慢。我想着,大嫂若是得空的话,可不可以暂时帮帮我?」 一听是这事儿,黄氏自然乐意的。 「你知道我的,我是最闲的了。能有事情做,我巴不得呢。」 苏棠说:「我知道大嫂不缺钱,不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的。大嫂帮了我,我是怎么都得给大嫂辛苦银子的。就算大嫂看在妯娌一场的情面上拒绝,我也是不答应。」 听如此说,黄氏只能笑着答应:「那都听你的吧。」 开春了,苏棠的胭脂铺子的确很忙。但也不至于忙到很缺人手的地步,只不过,苏棠觉得疗伤的最好法子就是找些事儿做找些人说话,所以,这才央求了黄氏。 这些日子,苏棠频频出入伯府,并且是理直气壮,没人再敢拿捏她。 前些日子,伯爷不在家,她婆婆便总是挑她刺儿。苏棠虽然不怕她婆婆,但是入乡随俗,面上的尊敬还是得给的。所以,老人家找茬拿捏的时候,她一般都是老实听着。 如今伯爷回来了,凡事都他老人家前头顶着,就让他老人家对面他老娘的嘴炮去,苏棠躲在后面,有恃无恐,过得十分恣意潇洒,开心极了。 不管怎么说,老夫人待儿子总是比待儿媳妇好的。再说,如今她这儿子送嫁回来后,又算是立功一件,陛下又赏赐许多。老夫人知道日后家里上下都得靠这个儿子,肯定不会多为难。 何况,上头还有一个糟心的老大比着,从前再瞧三房不顺眼,一旦有比较了,也得顺眼很多啊。 苏棠打着小算盘,日子过得滋润乐呵,霍伯爷老人家心里未必不清楚。 这不,这天晚上吃完晚饭后,夫妻二人携手共同进内卧一左一右挨着桌子开始各忙各的公务的时候,伯爷老人家不乐意了。 「你最近日子过得倒是挺潇洒。」老人家酸。 苏棠无视他阴阳怪气,直接怼回去:「那也没有伯爷潇洒,不过就是送了四公主去北秦,回来这身份地位又水涨船高了。啧啧啧,难得今儿没应酬啊,我得细细瞧瞧,伯爷这几日这个请吃饭那个请喝酒的,是不是胖了。」 说罢,苏棠还真凑近了去,一会儿捏捏老人家脸,一会儿揉揉他手臂。 「壮了。」她说。 霍令俨倒十分喜欢这她性子,不拘着,放得开。但外头的时候,又懂察言观色,识趣,有礼数。 这样的人做妻子,也让他少操许多心。 见她又开始动手动脚不规矩起来,霍令俨似笑非笑眯眼看着人,配合她飙黄腔:「为夫是不是壮了,夫人是此刻才知道的?若是要检查,脱了衣裳岂不是更容易?」 说罢,就抬手解领口扣子。 苏棠一会儿还得算账呢,可没闲功夫应付他,于是立即扑过去。 笑嘻嘻的缩在人怀里,哄着说:「爷不就是在老夫人那里碰了壁么,何至于这点事情还记着,当真小气。你好歹是她儿子,老夫人数落你的时候,还会收敛一些。你可知道,你自己不在家,我遭了多少唾沫星子?」 「你都不知道心疼人家,倒是好,还数落上了。」苏棠鼓嘴,一脸委屈。 霍令俨真是爱死了她这副模样,见人主动扑怀里来,他顺手抱着。 垂眸,声音粗沉,却是警告:「既然不想我碰你,就不要试图勾引我。我虽然能克制,但是也有克制不了的时候。我发起狂来的样子,想必你也见过。」 苏棠闷着脑袋笑:「你舍不得。」 v第六章[01.23] 霍令俨挑眉:「那不一定。」 苏棠抬起眸来,打量了会儿人,又立即从他怀里逃出来。 「知道爷平时辛苦了,所以,方才那一抱,算是补偿爷的。」她声音又甜又软,酥酥麻麻的,麻得某人顿时热血沸腾起来,可偏撩火的还不自知,或者说,是明知故犯…… 她继续道:「爷可不能欺负人家是女孩子,就霸王硬上弓哦,你得懂得怜香惜玉。昨儿才给过你,今儿就不行,总得好好养一养再说。」 霍令俨只觉得心口犹如火烧,一阵抓心挠肺。 苏棠见形势不对,动作倒是麻溜,立即跑开了。 望着离自己有些远的美艳少妇,霍令俨故意沉着脸,声音也是凶凶的:「过来。」 「我不!」苏棠拒绝。 霍令俨抿了下唇,面上韫怒更增了几分。他略沉默一瞬,又招手:「我让你过来。」 说罢,男人已经站起身子来。他生得高大挺拔,此刻又是面含怒气,实在是威慑力十足。 苏棠见状,吓得立即尖叫着满屋子跑起来。 喜欢玩火捉弄人,这回玩过头了吧? 「你喊什么?」霍令俨皱眉,顺势朝外间看了眼,见丫鬟们本来都伸头往里看的,但见他看过去后,就都又垂头忙自己的去了,于是说,「我又没怎么着你。」 苏棠扶着屏风,巧笑嫣然:「你现在是没对我怎么样,但是你起了邪念,谁知道一会儿怎么欺负我呢。」 又闹着:「我不管,你今儿晚上睡书房去。」 温香软玉在怀不要,谁想睡冷冰冰的书房? 霍令俨也火了:「这是谁家?谁当家做主,谁说了算。」 苏棠也气了:「是你的家,那我走行了吧?」倒不是说着玩的,撂下狠话后,就气鼓鼓收拾包袱要离家出走。 霍令俨真是服了她了,这都能吵起来。吵架根本不是他的初衷,可话到嘴边,让他拉下脸来,他又做不到。 苏棠就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如果他真的心里有自己,才不会顾及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呢。 这样一想,就更气了。 倒是外面的丫头们,个个吓得跟什么似的,拦着人不让走。 「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青雀带头拦,「天都黑了,眼瞧着门都要落锁了,外头街上都宵禁了,你就算想回娘家,也得明儿再去。外头那么冷,你可别闹,消消气。」 苏棠说:「青雀,有人想赶我走呢。哼,指定这回出去几个月,外头有别的女人了,这才想赶我走。正好,这伯夫人谁爱做谁做去,反正我不想做了。天天累死累活的,还耽误我赚钱呢。」 「别拉着我,让我走。」见他还不出来拦着自己,苏棠更气了。 她想好了,若他不给自己台阶下,她就去大房找大嫂去。 「爷,您劝劝夫人吧。」青雀见劝不住女主子,自然跑到了男主子那边去。 霍令俨倒的确是怕她外头冻着,或者真无处可去,于是就软了态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将人抱了进去。 苏棠就捶他胸口:「不是不想要我了吗?又抱我回来做什么……」 霍令俨冷笑:「就你这泼辣样儿,我不要你,还能有谁敢要?我这也算是做善事,省得你出去祸害别人。」 于是苏棠就歪着脑袋看他,男人被看得烦了,皱眉望过来。 苏棠笑着说:「你方才这样,不就好了么,非得气我一顿。」 「到底谁气谁?」霍令俨觉得自己自从遇上这么个「泼皮」,都被磨得没脾气了,「你每天少气我点就行。」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霍令俨抿了下唇:「是,嫌你烦了,外头还有别的女人藏着呢。不仅有女人,还有个儿子……满意了?」 苏棠说:「是哪位天仙妹妹?不若接了回来一道处处?我很大度的,爷纳妾收房,都没问题。」 「你这张嘴。」他实在忍不住,抬手就捏她脸,许也是真气着了,下手不轻,苏棠半张脸都走了形了,「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苏棠乱叫,手也不停扑腾:「不许捏脸!爷,松手!花了好多银子堆起来的脸,不许你碰!」 霍令俨没松,不过力道轻了许多,他笑着揉她脸说:「看来你还是有短板的。」 苏棠皱眉瞪着他。 霍令俨倒也不想真的惹怒她,惹怒她,对自己没好处。 于是说:「坐过来,该做什么做什么。」 苏棠气鼓鼓,不过,还是坐了过去。 霍令俨道:「你让大嫂帮你忙?」 苏棠:「我现在还在生气,过一个时辰再跟你说话。」 霍令俨噎了一下,倒是笑了:「气性还真大。」 v第七章[01.23] 一个时辰后,霍令俨还在办公,苏棠却已经忙完自己的事儿了。匆匆去洗了澡,然后扑了过来,一把扑进男人怀里坐着。 衣裳没好好穿,笑嘻嘻的。 霍令俨依旧纹丝不动,忙着手里公务,只说:「自己先去睡吧。」 苏棠故意抬起水袖来,递过去:「夫君闻闻,香不香?我自己研制出来的香胰子,可香了。」 霍令俨只抬眸看了眼人,复又垂头忙自己的:「嗯,挺香。」 苏棠又炫耀:「爷可知道二月份,伊人堂净利润多少吗?」 「多少?」他一边忙,一边答话。 苏棠:「四百两!」她很是激动。 霍令俨:「哦。」有些欠打的语气,「那也不是很多。」 苏棠不理他,只自己高兴自己的:「说了你也不懂。」见他是真忙,苏棠也不闹他了,只说,「我先歇着了。」 苏棠做胭脂肯动脑子,把现代那一套都拿了过去。胭脂铺子里,分护肤和彩妆两大部分,然后护肤品也分季节和年纪,如今正是入了春,春季新品上市,可不就忙了许多。 苏棠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忙得不亦乐乎,连带着黄氏都跟着起早贪黑。一个多月忙下来,都瘦了许多。 这春天的热销季才过去,眼瞧着就要入夏了,还得继续忙。从研发到制作,从试用到推广,还有贴纸条打小广告到处宣传。别的胭脂铺子气愤伊人堂后来居上,各个恨得暗暗咬牙,但听说伊人堂背靠霍伯府,谁也不敢暗处使绊子。 最后,只能暗中派人来伊人堂盯梢,然后有样学样,把苏棠营销那套偷偷拿走。 苏棠知道后,气得骂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版权意识!这是侵权!侵权!」 可又能怎么样? 只能一边骂人一边更是卖劲干活,她誓死要把伊人堂发扬光大,把名声打出去。 才忙完春天的热销推广,紧接着,就进入了夏季。所以,这些日子苏棠一直在想着夏季的主打热销产品,找卖点。 黄氏平时不怎么冒头,可一旦做起事情来,却十分负责认真。凡事交给她做的,苏棠都放心。 黄氏这人靠谱,别瞧着是富贵出身,但是能吃苦。其实她自己也不缺吃少穿,也不差银子,跟着苏棠这个弟媳做事儿,不拿分红的话,她也赚不到多少钱。 不过,她倒是不在乎钱多钱少。总之有事情做,总比干熬着胡思乱想要好。 苏棠正是这个意思。 苏棠胭脂铺子生意渐渐做大,京城内小有名声后,霍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二房许氏得知大房的如今也跟着三房的混后,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于是气冲冲跑去荣安堂老夫人那里告状。 老夫人又岂会不知这事儿,只是三房的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挑不出错儿来,又有老三护着,她又能怎么办? 「这事儿我管不着。」老夫人肃着脸,手撑着额头,「你若是不服,去福寿堂便是。」 「母亲!」许氏气愤不平,「老三中饱私囊,都没分家呢,他拿公中的钱给她媳妇做生意。赚来的钱,都是揣进自己口袋了,我不服……」 老夫人头疼:「都是一些小事,何须计较?你若是行,我拿钱给你开铺子去,看看你能赚几个钱?」 许氏语塞。 老夫人又道:「你好好养两个孩子,好好陪老二,可不比什么都好?咱们家业不算小,就算到时候分家了,也够你们这房过几辈子的了。老三媳妇俗气,那是因为她出身低,你怎么也跟着尽往铜钱眼子里钻,没由得给许家丢人。」 被骂了一通,许氏倒是老实了:「是。」 可她还是不服气,觉得如今大房的跟三房的好,就是故意气她冷落她。 「只是,儿媳不明白。大嫂也是名门出身,怎么如今也跟着三房的混起来。她们就是故意的,想气我。」 老夫人平时虽然不喜欢小儿媳妇,但这件事情上,她倒是明白的。老大混账,不但外头有了人,且还是那种身份的。老大媳妇嫁进门来多年,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外头那个贱妇反倒是生了个。 而老大糊涂!明明是那贱妇害得霍家这般惨烈,他竟然百般护着,不但叫她心寒,更是叫老大媳妇心寒。 老三媳妇这么做,也是为了老大媳妇好。让她有事儿做,总比一个人呆着伤心要好。 但是老大回来了这事儿,却是大事,能少一个知道就少一个知道的好。老二媳妇素来藏不住事儿,暂时不告诉她也好,免得她走漏风声害了霍家满门。 「大房的没孩子,闲了些。你两个孩子在,忙都忙不过来呢。」老夫人说,「不是我夸老三家的,她年纪虽小,但能力不差。不管外头做什么,但家里一应都是打理得妥妥当当。」 「你让我寻她什么错?」老夫人还无奈呢,沉沉叹息,「还有老三,他护着她媳妇,我说什么,都被他挡回去了,我还能怎么着啊?」瞥了眼下位的许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与其这般咋咋呼呼跑我这里告状,不如好好想着,怎么赢得老二的心。都嫁来这些年了,也拢不住人……」 又怪许氏:「若是当初老二娶的别人,说不定,如今这当家做主的,就是二房。」 许氏委屈极了:「怎么能怪我,分明是……」 「好了。」老夫人不想听这些,「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回去呆着吧,在我这里碍眼,我看着嫌烦。」 「是……」见老夫人的确有些生气,许氏不敢再造次。 许氏走后,王嬷嬷说:「您老人家心情不好,也不能拿二夫人出气,奴婢瞧二夫人这回真的伤心。」 老夫人道:「就是我平日里对她太好了些,也该给她些苦头吃吃。否则的话,她永远都靠着我,永远长不大。从前我觉得让她嫁老二,是为了许家好,可现在再看,真是拖了老二后腿。」 王嬷嬷一边帮老夫人捏肩捶背,一边笑着:「二夫人虽则马虎了些,可自然也有讨喜之处。您是看着她长大的,多担待些就是。」 老夫人重重呼出口气来,到底最担心的不是二房,而是大房,她皱了眉说:「也不知道这几个兄弟什么意思,老三早说了要尽早呈证据到御前,还老大清白。可这都多久过去了,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v第八章[01.23] 王嬷嬷说:「或许……这事儿不好办。又或许……三爷故意的,就为了拿捏大爷,让大爷知道,不交出樱姨娘来,这事儿不好办。这事儿不好办,那大爷就进不了霍家大门,身上永远背负着叛国通敌的罪名。」 老夫人暗叹:「这老三,还真是狠辣的性子,除了他那个媳妇,谁惹他都落不着好。只是他这样做,风险实在太大。这京城是什么地方,他能藏住人一辈子?万一叫谁察觉了,到时候,霍家满门跟着遭殃。」 王嬷嬷是局外人,通透一些,提醒说:「或许,三爷正是这个意思呢。」 「什么意思?」老夫人皱眉。 王嬷嬷道:「那樱姨娘本就是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大爷却护着。若是为了个樱姨娘,再将霍家搭进去,看大爷还会怎么做。如今,大爷不就是仗着三爷有本事替他翻案么,可若是三爷不作为,叫人发现端倪,不得不将樱姨娘交出去,大爷还会为了一哥女人而再次陷霍家于不义吗?」 老夫人茅塞顿开:「这老三……当真是摸不透的心思,亏他敢这样做。」 王嬷嬷笑着:「或许……是奴婢想多了。」 老夫人看了眼王嬷嬷,摇摇头:「你素来聪慧,看事情看得明白,想来的确是这样。那个贱妇,定是给老大下了什么药,老大是中了她的邪术。」 「不管怎么样,老侯爷战死,老二废了腿……还有咱们霍家遭遇此难,她逃脱不得干系。」老夫人目光渐渐阴狠起来,「若得了机会,我定亲手处死她!」 王嬷嬷便不再说话,只替老夫人捏着肩膀。 六月,凌阳长公主寿辰,全满京王公勋贵去贺寿,自然少不得霍家。苏棠知道今儿那里会遇到小姑,所以,早早便备了礼物出发了。 凌阳长公主是陛下胞妹,也是太上皇最疼爱的女儿。所以她贺寿,自然门庭若市。 苏棠先去拜见了长公主后,便与幸姑约着一道说话去了。幸姑是赵王嫡妃,孟氏是侧妃,赵王一家的自然呆在一块儿,方才找幸姑的时候,苏棠自然也看到了孟侧妃。 那回在赵王府,孟侧妃对她客气疏远。如今再相见,苏棠总觉得她也在暗中观察打量自己,好似对自己颇有兴趣。 但是这种打量,这种暗中窥探,又不像从前。打从那年在皇家猎场撕破脸后,她与这位孟侧妃可谓是成了仇人。再之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中,她也都是没有藏着对自己的怒气。 私下盯着自己,打算一瞅准机会就动手陷害,这倒是正常。 但这两回再看孟侧妃,总觉得变得神秘许多。这孟氏不似之前那般再将仇恨手段放在明处,面上瞧着恭敬客气,可人家私下里想着什么,谁又知道。 苏棠冲那孟侧妃笑了一笑,又依着礼数福了一身行了个礼,之后才随着幸姑一道离开。 寻了个僻静之处,姑嫂二人坐在了凉亭里,丫鬟仆人打发得离得远了些,两人开始说话。 「老太太怎么样?娘还好吗?」一坐下来后,幸姑就着急问。 虽然她是王妃,也是嫁在京城。不过,越是门第高的人家,就越是重规矩,尤其是皇家。所以,打从嫁人了后,除了几个重要的节日外,幸姑回不去。 「老太太好得很,娘也好,你就放心吧。」苏棠拍拍她手,又打量着人,见她气色不错,眉眼柔情,越来越大,也越长越有女儿家的柔媚之情了,「倒是你,过得可好?」 幸姑点头:「我倒是还行。」 苏棠说:「你过得好就好,今儿出来,老太太还有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见着你后定要好好问问你的情况。如今见你好,我回去捎个话,也让他们放心。」 幸姑点点头,又笑着说:「嫂子经营的那家伊人堂,名声都传进了宫里了。那日我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还问我呢。听说,嫂子铺里的东西都是限量的?供不应求,很多人买都买不到。」 苏棠道:「若是贵妃娘娘喜欢,自然先供娘娘选。我都是瞎捣鼓,哪里比得上宫廷里专门制胭脂的女官们。」 「这可未必见得。」幸姑笑着摇头,「虽说宫里的东西细致金贵,但是若不能推陈出新,娘娘们也会觉得乏味。再说,宫里娘娘们无事做,就爱比来比去的,前些日子齐王妃送了淑妃娘娘一整套好些伊人堂的胭脂,淑妃娘娘拿出来炫耀了,说是她儿媳妇孝敬她的,还特意教了她涂抹这些的先后顺序,大家都夸她气色好很多,淑妃娘娘很高兴。」 「贵妃娘娘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不高兴的。一来她觉得人家儿媳妇比她儿媳妇有本事,会孝敬人,二来,我可还是伊人堂东家的小姑子呢,却也没什么用处。」 「今儿既然遇到嫂子了,我这话可搁这儿了啊。回头嫂子给我留一套,我过几日直接去铺子里拿,送给我婆婆去,让她也在其她娘娘跟前炫耀一番。」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苏棠自然答应的。 「既是你开了口,一套怎么行?多给你留几套,你自己用也好,拿进宫里孝敬人也好,都行。」 苏棠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赚富贵人的钱,所以,包装营销打广告的时候,尽量都往高大上去靠。护肤品都是一套一套的,一套里面包括各种早霜晚霜面膜等,护肤类的主打宣传是「素颜美」,「留住青春」,年轻女子买得多。彩妆部分则强调「遮住岁月痕迹」,「还你青春容颜」,一般中年妇人比较喜欢。 前期工作准备得充足,苏棠精心准备了好几年,翻看各种古典医籍,又各家胭脂铺子的跑,汲取别家长处,有了信心能做好后,苏棠这才开了伊人堂。产品自然是好的,不过,却也未必有宣传的那么好,不过就是利用从众心理罢了。 贵妇圈,不差钱,差的就是品位。只要是有品位的东西,附和她们高端审美的东西,都能畅销。 确定好定位,摸准销售对象的喜好,基本上就成功一半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嫂子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幸姑说,「不过,一码归一码,银子我是肯定要付的,嫂子不许推辞。」 「王爷。」 正当姑嫂二人有说有笑的时候,突然听到丫鬟们传来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赵王。 苏棠望了眼小姑后,继而随着小姑一起起了身。 赵王大喇喇负手走了来,似是为了寻借口一般,高傲抬着下巴说:「本王是路过这儿,看到你们了,这才过来瞧瞧。」 「见过王爷。」苏棠请安。 幸姑一福身子,请了安后,就问:「殿下怎么没陪着侧妃?」 赵王甩了甩宽大的袖袍,坐下来后才说:「本王都没瞧见她,想是跟孟家人呆在一起吧。」 苏棠见这赵王已经坐下,就是不想走的意思,就觉得,怕是特意找过来的,而不是他嘴上说的巧遇。她有眼力劲儿,于是忙说:「那臣妇告退。」 赵王没留人,幸姑倒是舍不得,心中不由得埋怨了赵王几句。 幸姑握了握苏棠的手:「我一会儿去找嫂子。」 v第九章[01.23] 苏棠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等苏棠走后,赵王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怎么本王一来,她就走了……是不是背后编排本王?」 赵王如今还是瞧霍家不太顺眼,所以,就觉得霍家人背地里肯定也瞧他不顺眼,指定说他坏话了。 幸姑觉得赵王幼稚,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与嫂子不过才坐下来说一会儿话,殿下您就过来了。那日妾身进宫去,贵妃娘娘提了淑妃娘娘得了三皇嫂送的一套伊人堂的礼物。妾身瞧着咱们娘娘那意思,想来也是希望妾身能孝敬她的。所以,方才与三嫂提了。三嫂答应妾身,会给妾身多留几套,到时候,都送给贵妃娘娘去,哄她老人家开心。」 赵王嘀咕:「原是这事儿,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们悄悄躲起来说。」 幸姑道:「王爷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 赵王还是说:「方才与二哥三哥他们路过,瞧见你了,才过来瞧瞧的。」 幸姑点点头,算是信了他说的话。 赵王忽然又起身,对幸姑道:「坐在这里也没意思,你若你随本王四处走走吧。凌阳姑姑这园子,可是当年凌阳姑姑出宫僻府的时候,皇祖父亲自命工匠按着姑姑喜好设计的,可美了。想你长这么大,怕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园子吧?今儿本王就给你沾点光,带你去转悠转悠。」 幸姑其实懒得去,不过,见赵王这般热情,倒是也不愿拂了他面子,就点了点头。 赵王见状,满意了。 苏棠离开亭子后,没有往贵妇圈子里钻,而是去寻了自己夫君。霍令俨见妻子找来,便单独与妻子呆在了一起。 恰好赵王携幸姑逛园子,被苏棠夫妻瞧见了。 离得有些远,也就没有上去打招呼。 「看来这位四殿下待咱们小妹还算不错,方才我与小妹一处说话,他特意寻了来。这会儿又跟小妹呆在一起,想来心里是有小妹的。」 霍令俨点点头,不否认。 苏棠好奇:「说来也奇怪了,这孟侧妃先后性子差得真是大。当初费尽心思进了赵王府,如今怎么又待赵王这般冷淡。」 霍令俨也不明白,于是皱了皱眉心道:「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苏棠偷偷望了眼男人,想着原书的剧情,到底担心,于是又问:「你说……会不会孟侧妃心里还对齐王念念不忘?毕竟赵王再好,与齐王总是……」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猛然瞪来的一眼吓着了。 苏棠眨了眨眼睛,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正是因为心里根本没有齐王,所以这才能毫无避讳说出口来。 苏棠忙扯着男人袖子:「你听我解释。」 男人抽回袖子,没吭声,只自顾自生气。本来夫妻二人携手缓缓游园,这回他生气了,步子都快了许多。 苏棠提着裙子跑追过去:「你怎么这么小气,反正我没有就是没有,你不听就算了。你走慢点,我跟不上。」再后来,见四周没什么人,她就也闹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脚下没看路,却突然撞进男人怀里。 霍令俨一把将人搂抱住,匆匆捂住她嘴巴。然后动作利落侧身隐在一处灌木丛下,抬手轻轻拨开灌木一角,透过缝隙,能看到对面单独呆在一起的男女。 苏棠顺着他目光看去,眼睛蓦地睁大许多。果然,这孟侧妃之所以对赵王冷淡,原来真的是对齐王没死心。 「嘘!」见妻子扭动身子发出细碎声响来,霍令俨压低声音「嘘」一声警告。 苏棠知道,这些练过功夫的人,耳力都比常人要好。她也怕被齐王发现,所以,动都不敢动一下。 灌木丛那边,齐王负手立在隐僻处,孟侧妃则站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 「殿下不是一直躲着妾身吗?怎么今儿却又愿意见妾身。」一出口,竟是讽刺的语气。 齐王撇头朝她看了眼,问:「你如今已经是四弟的侧妃,好好与他过日子便是,又寻我做什么?」 孟侧妃笑:「都说男人变心变得快,原来一点不假的。想当初,殿下您爱慕妾身追求妾身的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吗?你对妾身说过什么话,发过什么誓,妾身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殿下,却是忘了。」 提及从前,齐王沉默。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事已至此,早已无需再提。」齐王倒是看得淡,「你终归是我爱过的女人,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也希望你自重。既是当初那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便自己走下去。」 「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孟侧妃哽咽,「你说过的,你就喜欢我的小性子。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把我捧在掌心。难道,就因为我走错一步路,你的那些承诺,就不奏效了?」 齐王其实是个挺冷情的男人,当初在他发现孟瑶对他不忠心思不纯的时候,就已经选择彻底放弃了。既然他已经放弃,就没有想过会回头。 所以,他听了母亲的话,接受父皇指婚,娶了自己表妹为妻。 就算如今孟瑶在他面前哭诉自己错了、悔了,他心里也是无动于衷。于他来说,他与孟四小姐的这段感情,早已成为了往事,已经过去了。何况,想当初,也根本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她的心,都是扑在霍家三爷身上的。 齐王也是个高傲的人,就算再喜欢一个女人,可当一再得知那个女人愿意为了别的男人不择手段的时候,他也是不会再死皮赖脸缠着。所以,早在那年秋狩猎场行宫里,他就已经选择彻底放弃了这个女人。 这两年来,他们都是各过各的日子,相安无事。如今再见她跑来哭诉,齐王倒是有些看轻她了,更是觉得可笑。 「弟妹,你费尽心思寻本王出来,就是为了过来与本王诉旧情的?」齐王特意喊了她一声「弟妹」,就是为了提醒她自己目前的身份,「若只是因为这个,恕不奉陪。」 说罢,齐王利落甩了下袖袍,就要走。 孟瑶却突然冲到他面前去,将人拦住:「不是这样的。」她心下也觉得自己过于急切了些,而且,方才言语的确将自己的姿态摆得过于卑微了些。 v第十章[01.23] 她心里明白得很,此刻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那个只对她一人好的九五之尊了。 他变得陌生,变得不再爱自己。在他的眼里,她看不到对自己的一点旧情跟留念。他不过……不过只是一个和那个人拥有同一个名字同一个身份的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突然一切会变成这样,她也不明白。但眼前的这个人为何会变得对自己冷漠无情,她脑海里还留存有之前几年的记忆,自然明白一些。 他觉得自己心里喜欢的人是霍三哥,好,她不辩解,她今天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到底她心里的人是谁。 「本王想,你与本王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齐王冷眼睇着面前的女人,皱着眉头一再提醒,「若是叫人发现了你我私下相会,本王是亲王,又是男子,于名声无碍。倒是你……到时候,毁的是你自己的前程,你可想清楚这些了?」 孟瑶擦干净脸上的泪,又深深吸了口气,恢复平静了,才说:「妾身清楚。」 又道:「只不过,比起一些事情来,这名声倒是是其次重要的。齐王殿下,您可对霍家的事儿感兴趣?」她问。 「霍家?」齐王冷笑,又是霍家,「孟侧妃倒是对霍家的事情挺上心。」 孟瑶冷静了许多,安安静静看着人,直接进入正题:「当年霍家之所以由侯爵降为伯爵,是因为霍家大爷。霍大爷领兵出征北秦,却成了叛国通敌的罪人,陛下震怒。之后,还是老侯爷亲自出征御敌,战死在了沙场上,这才替霍家赢得了一些生机。如今,霍家又一点点重拾圣心,有复宠之意……」 「妾身只想问殿下一句。」孟瑶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严肃问,「殿下是想霍家生,还是死?」 「什么意思?」齐王皱眉。 不过的确,这事儿勾起了他的兴致来。 孟瑶道:「妾身得了一个消息,是有关霍家大爷的。妾身听说,这回霍伯爷送四公主远去北秦和亲,早已暗中将流落在外的霍家大爷带了回来。如今这通敌叛国的朝廷罪人,就在满京城内。殿下若是想霍家生,自可不必理会这事儿,但若是想借此拿捏霍家,大可呈于御前。」 「陛下雷霆动怒,新账旧账一起算,自然不会轻易饶恕霍家。」 齐王眯眼,看着孟瑶。 孟瑶说:「殿下打算怎么做?」 齐王道:「这么大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你家里人告诉你的?」 孟瑶:「这个殿下就不必管了,若是殿下不信,回头大可以去查。」 齐王这才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女人来,不由觉得,有段日子没见,她倒是变了许多。 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性子稳重起来。从前娇气,似是一碰就破的纸花,如今看着样子,倒是精于算计了许多。 「你说的这些,本王知道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儿,本王便先行离开一步。」 孟瑶没再纠缠挽留,更是没有哭诉,只是稳稳一福身子来,垂头恭送道:「恭送齐王殿下。」 齐王一愣,继而又眯了下眼,之后才转身离开。 霍令俨与苏棠早齐王一步离开,就是怕他发现。等离得有段距离了,苏棠才敢出声:「这孟侧妃……如何知道大爷的事儿的?莫非……」她大惊,「是爷您故意透露出去的?」 霍令俨道:「若真是我透露出去的消息,我为何透露给她?你不要瞎想。」 苏棠点点头,心下觉得疑惑得很,一时没有说话。 霍令俨却说:「不管齐王信不信孟侧妃的话,但必然是起了疑心的。或许,等一离开凌阳长公主府,他就会着手去查。又或者,他早等不及了,已经派人去查了。」 苏棠道:「爷不怕吗?」 霍令俨还真不怕。 大爷的确没有背叛国主,只不过是受了小人算计,这才被强行安了这么个罪名。就算事情闹大,闹去御前,他也有证据证明霍家的清白。 但是那个樱姨娘,他可不能保证。 或者说,他故意拖延这么长时间,就是想要了结樱姨娘。若是他亲自动手,势必日后兄弟二人间会有隔阂,但若是做局让别人推樱姨娘出去,并且霍家不得不舍弃这个女人保住门楣……那就怪不得他了。 霍令俨早暗中摆好了棋局,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竟是孟侧妃率先察觉到的。 可怎么可能是她?她一个深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会得知这些? 他就算故意要透露出一些信息来,那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必然是藏着掖着装着不经意露出的马脚。若不是京城内有些眼线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察觉。 齐王生性多疑,当着孟侧妃的面,他自然说是不信。不过,人还没离开凌阳长公主府呢,就立即暗中差了人去查。 好在霍令俨行事严谨,就算是想让人查到,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老底都给别人掀个底朝天。所以,齐王的人去查了,的确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却没有立即完全拿住把柄。 最后,齐王派人暗中盯梢霍伯府,盯紧霍伯府上下所有人的一切行踪。 深更半夜,老幺去齐王书房复命,说是他的人本来盯着霍伯爷盯得好好的。可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差事没办好,特意过来请罪的。 齐王倒是淡定,只说:「若就凭你们几个就能够盯住霍家三爷,那这霍三爷就太无能了。无事,跟你的人说,继续候在霍伯府附近盯梢,不要紧要关头,必须按兵不动。」 「是。」老幺说,「属下遵命。」 老幺其实有些摸不透主子到底想怎么样,这到底是想害霍家,还是想拉拢呢? 见他汇报完事后还不走,齐王扫了他一眼,皱眉:「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 「是!」老幺道,「属下不明白,殿下您这是真的要让霍家再无翻身之地?可之前……又为何。」 齐王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子来,缓步踱到窗前站着。双手缓缓背负腰后,齐王淡淡道:「不为何,本王只是想拿住他一个把柄。只要拿住把柄,日后不管是拉拢还是树敌,这都是一把利剑。」 微侧头,又再三嘱咐:「去盯紧了,听我吩咐行事。」 v第11章[02..01] 老幺退下去后,齐王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窗前,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惑,这么隐秘的事情,孟侧妃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一阵敲门声响起,将齐王的思绪拉了回来。 听出是王妃的声音,齐王道:「王妃何事?」 齐王妃说:「夜深了,见殿下还没有歇下,妾身亲自熬了补身子的汤端来给殿下用。」 齐王没再说话,而是举步走到门口,亲自将门打开了。 「夜深了,王妃怎么没有歇着?」一边说,一边接过王妃手中托盘来,又邀请王妃进书房说话,他道,「以后这些事情让奴才们去做就行,何需你亲自动手。」 齐王妃温婉贤良,一言一行都十分规矩,她恭恭敬敬立在一旁,连面上的笑都像是画好的似的。 「那些奴才笨手笨脚的,他们能做什么。王爷的吃食,还是妾身亲手做比较好。」一边温声细气说着,一边轻轻抬眉看去,当目光触及男人俊逸秀绝的面容时,又恰到好处收回目光,面含浅笑,「妾身知道殿下忙,但再忙也得注意身子才是。」 「有劳王妃关心,本王会注意。」齐王声音温软中透着股子客气疏离。 他待王妃极好,却又不似是别的新婚燕尔的丈夫对妻子那样宠溺。而是给了王妃应有的尊敬,待王妃像是待某个重要的客人一般,就连床笫之事,都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 王妃好,他自然知道。只是,两人是表兄妹,又是从小便相识的。若是他对她真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话,当初议亲的时候,他就不会千方百计筹谋着想要迎娶孟家四小姐了。 感情这种事情,是勉强不了的。他可以欺骗所有人,却欺骗不了自己。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妻子,他可以给她应有的尊重,给她王妃的待遇。只是,给不了她自己的心。 他曾经年少的时候,是有满腔热血轰轰烈烈爱过一个女孩子的,那种还没见到人、但凡只要想到,就能热血汹涌的感觉,他有过。就算曾经令他神往的女孩如今早已不是他心里所爱,可,就是此时此刻,也是有另外一个人让他抓心挠肺的。 那两种感觉,一种刻骨铭心,一种若即若离,都让他难以忘怀。 都让他有强占欲、保护欲、征服欲。 他认为,能够激发他内心这种强烈的征服欲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爱的女人。 从前的孟氏如此,如今的苏氏也是如此。 得不到的,想要得到,才是最好的。 齐王妃何等聪慧,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只是,早在她嫁来齐王府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也知道,表哥心里没她,有的只是赵王侧妃。但是不管怎样,如今她才是齐王妃,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是她。至于以后,她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培养感情。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也习惯了他的恭敬疏离。 「伺候殿下,是妾身的本职,又怎么会劳累呢。」齐王妃此番来,一来是送汤羹,二来,也是觉得王爷近来庶务繁忙,已经许久没有回后院了,她总得寻些由头来陪着他才是,故而既是来了,便不会轻易走。 见男人已经坐下来开始喝汤,她则绕去男人后面,开始帮他按捏肩背。 齐王妃早在闺中的时候,就素来以贤良闻名。婚后,更是隔日便进宫一次给婆婆淑妃请安,更是将贤淑孝顺的好名声坐实了。 「妾身知道,殿下公务繁忙。殿下只管忙自己的,无需担心妾身。」齐王妃声音清亮不失温柔,「宫里淑妃娘娘,殿下也无需挂怀,左右有妾身在呢。这几日,妾身进宫伴在娘娘左右,娘娘十分高兴,只是……」 她话头一转,开始吞吐犹豫起来,手上动作也停了。 「只是什么?」果然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侧过头来,「可是母妃身子不适?」 「不!不是。」齐王妃忙道,「母妃一切安好,殿下无需担心。」她双颊微红,贝齿轻轻咬着唇瓣,欲语还休,「只是……只是母妃常常提起,说,当初妾身是与二嫂跟四弟妹差不多先后嫁进皇家的。如今二皇嫂已经怀了身子,四弟妹肚子虽然还没什么动静,但好歹赵王也是做了父亲的人……母妃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齐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他轻轻握住齐王妃一双柔胰。 「本王明白了。」他拉了王妃到他怀里坐着,倒是恩爱,「这些日子是本王懈怠了,倒是害你挨了母妃的说教。王妃今儿既是来了,便留在本王这儿吧。」 齐王妃被齐王拥在怀里,一张牡丹面早羞得透红。她是端庄规矩的人,即便行房之时,也是中规中矩,从不会主动。 压在身上的男人怎么做,她都是极力配合。偶尔疼得实在厉害了,她也是死死咬着唇瓣,羞于发出一点声音来。 这次这般大胆敢跑过来说这事儿,也是奶嬷嬷教她这样的。奶嬷嬷说,外头的时候,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女人端庄贤德,但关起门来,却又变了。 劝她不防主动一些。 齐王妃主动了一些,她感觉到这回身上的男人似乎有些吃惊。只不过,她还是羞于过于浪荡,总觉得女子任何时候都该端庄贤良,表一如一。 一番温存后,两人都没有睡意。 齐王妃披了衣裳坐了起来,见齐王似是凝神想着什么事情,她问:「殿下在想什么?」 齐王坐了起来,漆黑的目光看了王妃好一会儿,他没有瞒着王妃,只说:「本王听说,霍家大爷回来了。目前人就藏匿在京城中,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人在哪里。」 齐王妃诧异:「霍大爷?当年不是死了吗……」 齐王笑道:「只是带回来一具尸体,谁知道是谁。」 齐王妃跪坐在床上,沉默了一瞬后,问齐王:「那……霍家打算怎么做?这大爷身上背负罪名,若是霍家知情不报,那可是藏匿罪犯的大不敬之罪。若是陛下知道了,可是有灭满门的危险的。」 「所以,霍家才把这个大爷藏得十分隐秘。」齐王眯了眯眼,「若是轻易就能让人发现,就不是霍家三爷。」 「那……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齐王妃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见齐王看似晴朗实则暗藏机锋的目光轻轻漫不经心扫来的时候,她心就猛地一跳。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齐王妃尴尬一笑,请罪说:「妾身失了规矩,请殿下责罚。」 薛氏是他妻子,很多话,齐王自然会说。但是夫妻之间,也不是说一点秘密没有的。 v第12章[02..01] 至于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齐王自然不会告诉王妃。 不过,他也疑惑得很,孟氏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她一个深宅夫人…… 而且,若真的是孟家人先得知的这个消息,何不直接告知赵王,而舍近求远告诉他。况且,还是借孟氏一个女人的口。不对劲,肯定不是孟家人,漏洞太多。 但若不是孟家,又是谁?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齐王妃问。 齐王看着王妃,不答反问:「王妃似是与霍伯夫人交情颇深,此番既是得知这个消息,又希望本王如何做?」 这个问题是个圈套,不过,齐王妃自然知道如何规避所有陷阱。 首先,她自然是表达对齐王这个夫君的忠诚:「妾身是殿下的表妹,又是殿下的发妻,不论于公于私,自然一切都以殿下为先。不论殿下做什么决定,妾身都听殿下的,不敢有半点违逆之意。」 又交代了她跟苏氏的渊源:「霍三嫂曾在妾身危难之时帮过妾身,妾身心存感激。只是大是大非妾身是分得清楚的,万不会不知轻重。霍家大爷这事儿,事关重大,又岂是妾身一介妇孺可以置喙的。」 齐王道:「本王不过随口一问,王妃无需紧张。」 又说:「本王知你素来与霍伯夫人私交好,本王没有阻止,自然也有本王的用意在。这苏氏是聪明人,你与她打交道的时候,切记要多留个心,莫要入了她的圈套才是。」 齐王妃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却来不及细想,只轻轻应了声:「是。」 齐王妃薛氏的确与苏棠私交不错,不过,两个女人谁也不傻,一处说话,都会避开敏感话题不谈。说的,大多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儿。陛下还年轻,诸王如今也只是私下偶尔的争权较量,霍家又立场不明,自然不会提不该提的事儿。 只是,齐王妃从齐王那里听出了些端倪来,这回再见,就总下意识带着些试探的意思。 苏棠也敏感,自然察觉到了。 晚上回去后,苏棠把今儿伊人堂中与齐王妃说的一些事儿告诉了霍伯爷,道:「是不是齐王妃发现了什么?」 霍令俨说:「你怕她?」 苏棠道:「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自然是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的好。」又说,「哦,对了,大爷那事儿,怎么样了?」 霍令俨冷笑:「他自然是已经知道有人在查他,我已经有几日没去他那儿了,想必他此番正着急。」 苏棠双手捧脸,望着立在跟前的男人,感慨说:「伯爷日后若是继续加官进爵位极人臣,想来,定是奸臣。像你这种人,最好是做个好人,要是做了坏人,得多少无辜之人遭殃啊。」 霍令俨冷哼,他自然觉得自己是好人。若他不近人情,早在得知她是旁人藏匿在府中的棋子的时候,就一刀将人给剁了。 「那最庆幸的人应该是你。」他冷着脸,话只说了一半。 苏棠却明白他的意思,忙摸了过去献殷勤说:「是是是!妾身十分幸运。正是因为伯爷您宽宏大量心怀仁德,妾身这才死里逃生。」 话锋一转,又催促说:「爷不是今儿去见大爷吗?时辰差不多了。」 霍令俨却依旧坐着,纹丝不动:「不着急。」随手翻了一页,依旧从容道,「不让他多着急着急,他察觉不到这些年来霍家的处境跟艰难。他还以为,如今的霍家,依然是当年的霍家。」 苏棠撇嘴:「爷,恕我多一句嘴。」 霍令俨抬眸望来,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仿若无波的古井一般,深不见底。 「说!」 苏棠道:「您对大爷是不是过于苛刻了些?从仁道主意来讲,大爷不忍心杀樱姨娘,其实也说得过去。但我不是说大爷的做法就是对的,您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大爷想来心里也挺痛苦的,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非他所愿啊。」 霍令俨哼道:「你懂什么。」 却是再没心情看书,只将手里握着的书卷狠狠往书案上一砸,男人倏地站起身子来。 「爷怎么了?」苏棠吓了一跳。 霍令俨居高临下盯着人看,黑眸微眯,目光十分危险。 苏棠自然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下意识吞咽口水,结巴说:「我……我没有偏帮大爷的意思啊,你可别激动。」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什么事?」 霍令俨忽而又弯腰蹲下,凑近了说:「你之前见过大爷?我的意思是……你还在苏家的时候。」 苏棠又不是原主,怎么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儿。不过,她一口咬定没见过就对了。 「没有。」 「真的没有?」霍令俨半信半疑。 「真的没有。」苏棠说的斩钉截铁。 霍令俨皱眉:「这就奇怪了,那回大哥见了你一面后,就说认识你。」 苏棠老实缩着脑袋没敢说话,现在说多错多。 霍令俨却一直盯着人看,忽然道:「别动。」 「我……我没动啊。」 见人抬起手朝自己伸过来,苏棠吓得本能抱住脑袋,却被一道力量掰住头。 v第13章[02..01] 接下来,她觉得有人在自己眼勾处刮了下,继而嫌弃说:「你早上洗脸了吗?」 苏棠立即抬手揉了揉眼睛,理不直气也壮:「我下午回来觉得困,又睡了一觉,不行啊?」 见她炸毛,霍令俨就笑了:「行,你怎么样都行,你说什么都对。」 苏棠不理他,一边冲外间喊了一声,让丫鬟们备水给她洗澡,一边在经过霍令俨身边的时候,故意狠狠撞了他一下。霍令俨配合她演戏,装着被她撞得很痛的样子。 平时挺严肃的一个人,这会儿为了哄她开心,倒是像变了个人一样。 浮夸,幼稚。 苏棠没忍住,一秒破功,笑了。 霍令俨这才抬手摸摸她脑袋道:「好好在家歇着,沐浴完乖乖躺床上等着去。我没回来,不许睡觉。」 苏棠知道他这回是真的要去大爷那里了,忙严肃起来,说:「你小心。」 「放心吧。」霍令俨面上戏谑的笑意收敛了些,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温情起来。 齐王的人,自以为自己在暗,这霍伯爷在明。而其实,霍令俨早察觉了有人暗中盯梢霍家。所以,其实事实情况是反过来的,齐王在明,而他霍伯爷在暗。 是霍伯爷算计了齐王的人。 所以,霍令俨想甩开齐王的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终于来了。」见到了想见的人,霍大爷立即迎了过去,一脸急切之色,「老三,你是不是不想替我洗清身上的罪名?还是说,你恨我不肯交出他们母子,故而故意拖延时间?」 霍大爷是早已经死了的人,且身上还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所以,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人。这些日子,霍令俨一直将他藏在隐蔽之处,四下都安排了人盯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有人立即向他禀告。 所以,霍大爷行动受限制,根本走不了,一切只能听这个弟弟的安排。 霍家是百年世家,老侯爷在世的时候,自然培养了不少亲信暗卫。老侯爷去世后,这些暗人便就听从下一任霍家一家之主安排。而如今整个霍伯府是三爷当家,暗卫亲信自然是听三爷一人差遣。 便是三爷吩咐他们暗中看着大爷,他们也只能听命行事,不敢懈怠丝毫。 霍令俨冷静的看了眼眼前的大爷,他皱着眉心,一脸愁云。 坐下来后,才淡淡说:「大哥以为……眼下的这件事情,就这么好办吗?你可别忘了,如今的天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天子。若不是父亲拼死御敌保卫疆土,立下功劳,大哥以为,霍家还能有今天伯爵的荣耀吗?」 大爷不说话。 霍令俨又冰着张脸说:「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言毕一顿,抬眸看去,目光冷清严肃,「已经有人发现了你的行踪,并且已经在暗中调查你。」 「我能挡得住一时,却不能一直挡下去。」他说,「或许十年前,你根本不会将如今的几位王爷放在眼里,觉得他们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但是如今,曾经的那群小子,已经长大了,并且个个都受封亲王之位,明着的,暗着的,一个个手都长得很。你弟弟我纵然再有本事,防得住一个两个,却不可能防得住三个四个。」 「所以……」霍令俨又一顿,笑起来,摇摇头,「瞧我,又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大爷目光一时间沉静得可怕,望着窗外,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霍令俨看了他一眼,没再提这事儿。他想,今天过来,不过也就是为了给他提个醒而已。 「此地我不宜久留,呆得长了,怕出事。」说罢,霍令俨起身,「等外头再有什么消息,我告诉你。」 霍令俨正要走,大爷喊住了他。 「我想起来了。」 「什么?」霍令俨回头。 没头没脑的突然来这么一句,霍令俨眉心渐渐拧紧,没明白:「想起来什么?」 大爷严肃,负手朝霍令俨走近道:「想起来有关三弟妹的事儿。」他面露肃容,可怖吓人。 闻声,霍令俨垂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渐渐攥紧。 兄弟俩皆有一瞬的沉默,继而霍令俨笑起来。 只是这笑容才展开没多久,他又倏地严肃,冷冷望着眼前的人道:「大哥说见过她,想来是认错了人吧?我左思右想,你们从前身份悬殊,年纪又相差甚大,实在想不出来,你与她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大爷也是皱着眉心,目光动了动,才说:「那日一见,因为在晚上,只觉得匆忙一撇甚是熟悉。但因为实在过于久远,一时间便也没有想得起来。后来回来后细细想过,或许,当时觉得熟悉,并不是因为曾经我见过她,而是……」 「主公!」 正当大爷要说出真相的时候,外头突然匆匆跑来一个人,跑得近了后,利落在霍令俨跟前跪了下来。 「什么事?」 那人道:「齐王殿下的人……似是发现了大爷的行踪。我们的兄弟发现四周有几个可疑之人在盯梢,怕是齐王府的人。主公,眼下应该怎么办?」 霍令俨立即吩咐道:「将大爷藏进石室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放大爷出来。」 「是!」几人得令后,自然是按着霍令俨的吩咐做事。 霍令俨的人速度很快,等齐王的人冲进来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那石室里有个暗道,通往西市,西市人多而杂,等齐王府的人追过去的时候,早已没了方向。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就成功了,老幺气得直跺脚。 霍伯府的人声东击西故意引开齐王府的人后,又有暗卫私下给霍令俨递了话,说是樱蓉姑娘要见。 闻声,霍令俨冷哼一声,满满的不屑。不过,还是过去了。 v第14章[02..01] 对樱蓉母子,霍令俨防范松懈很多。目前齐王府的人全程只将注意力放在霍家大爷身上,根本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个女人的存在。 外城一个普通的小院子,霍令俨负手走进去的时候,樱娘正坐在廊檐下晒草药,而虎子则蹲在母亲脚下,看着母亲。 樱娘余光瞥见走进院子来的人后,柔声对虎子道:「你去隔壁找阿青他们玩儿,娘有话与你叔叔说。」 「噢!」虎子颇为戒备的看了眼一步步走近的所谓三叔,没吭声,霍令俨只抬手摸摸他脑袋,虎子也没有避开。 「找我什么事?」霍令俨开门见山。 「三爷进来吧。」樱娘抱着筛子转身进了屋子去。 霍令俨颇为戒备的四周看了看,这才跟着进去。 进了堂屋后,樱娘坐了下来道:「我们进京来,也有好些日子了。三爷口口声声说要替世子爷翻案,可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付诸行动。我就想问,三爷什么时候替世子爷翻案。」 霍令俨觉得好笑,摇摇头,目光冷冷的扫视过去。 「当年若不是樱姑娘存了私心,你口中的世子爷,如今何需躲躲藏藏有家回不得,还需要我替他翻案?樱蓉姑娘不是挺有本事,既会下蛊又会抢别人的丈夫,怎么这会儿倒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樱蓉始终安安静静坐着,目光沉静。面对霍令俨的冷嘲热讽,她也丝毫不在意。 最后,似是做了决心般,她攥紧双手说:「求三爷一件事,不管如何,不许伤害我的儿子。我知道,只有把我送到御前,认了这些罪,才最是能还世子爷清白。」 她忽然流了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世子爷心里有我,我知道的,他再恨我,他也不忍心对我动手。」她忽然泪水流了满脸,她抬手使劲擦拭眼泪,笑得更肆无忌惮,「若是三爷能答应让我再见他一面,我便答应你,拿自己的命,换世子爷一个清白。」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条件?」霍令俨冷眉相对,「眼下的形势,樱蓉姑娘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霍令俨越说越气,倒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气,而是气大爷,气他竟然如此是非不明敌友不分,若不是他一再犹豫不肯对这个女人绝情,他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若是大爷拎得清,他亲自将这个女人送到御前去,说服力自是比什么都强。 可他偏偏…… 霍令俨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越想越怨愤,再依着他这脾气,怕是会一刀直接杀了这个女人,然后提着她脑袋去御前。杀一个女人无所谓,他在乎的,还是大爷这个兄长。 霍家兄弟,万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离心。纵然现在他对大爷百般刁难冷嘲热讽,但是却没有对大爷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大爷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有错,这个女人更有错,所以,再是难听的话,他都受得住,并且心甘情愿。 或者说,他现在对自己这个弟弟百般归顺言听计从,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放过樱蓉一马。或者,替他一起想法子,饶过她一条命。 霍令俨背过身子去,轻轻闭了闭眼,调顺了气息后,才又缓缓睁开眼睛。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他淡然道:「不可能。」 樱蓉是个聪明的女子,却也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位爷如此束手束脚在意的是什么,于是她略抬下巴,颇为得意的说:「三爷,若是我当真没有谈条件的权利,怎么今儿三爷却还是过来见我?」她冷笑一声,顺势擦了脸上泪渍,一边说,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世子爷不舍得我死,不管我做了什么,就算他心里再恨我,可不可否认的是,他就是对我下不了毒手。」 「到底是世子爷不想见我,还是三爷你拦着,不让他见?」樱蓉围着霍令俨转圈,语气十分挑衅,「我若是死了,怕是三爷不好向世子爷交代吧?」 霍令俨却无视她的挑衅,挑唇回击道:「樱蓉姑娘,当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有些日子没见,你口中的世子爷,却是并没有提起过你。」 樱蓉嘴角挑衅的笑意倏地凝固住,虽然异样的表情只有一瞬,却还是被霍令俨捕捉到了。霍令俨狭长的双眼轻轻一眯,问道:「偷来的东西,永远不会属于你。」 「你胡说!」樱蓉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她太在乎那个男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她了,所以,似是势必要争出个是非对错,「你们懂什么,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年,虽然粗布麻衣,粗茶淡饭,但是他却很快乐。我们一家三口,简简单单的,就像寻常人家的父子夫妻一样,比神仙还要快乐。」 「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他会继续快乐下去。都怪你,偌大的霍家已经全是你的了,你为何还要多管闲事?」 她似是有些疯了,冲过来,紧紧揪着霍令俨衣襟,咬牙切齿,面目可憎。 「是你害得世子爷这般痛苦,也是你害得他这般为难。你就是成心想与我们母子过不去,是不是?」 樱蓉的这些话,根本对霍令俨毫无杀伤力。 霍令俨一把推开樱蓉,抬手弹了弹被她抓过的衣襟,冷眼说:「樱姨娘不要以为谁都是霍令晖,我的衣裳,岂是你能碰的?」 又说:「霍令晖原就是霍氏一族的罪人,被妖女所迷惑,害得霍家险些家破人亡。虽不是他本意,但霍家有今天这般的处境,也是因为他。所以,身为他的兄弟,我能替他翻案,就算是尽了兄弟情分,我凭什么还要管他是不是开心快乐?霍令晖妇人之仁,我不会。所以,你也省省自己的唾沫星子,少说几句废话。」 「樱姑娘,你的时间不多了。到了时候,你想死也得死,不想死,也得死。你想见霍令晖?呵~」他冷笑一声,无情道,「从今儿开始,你连你自己的儿子都别想见。」 「你做了什么?」樱蓉忽然紧张起来,目光慌乱,突然拔腿就要往外面跑,「虎子。」 「别喊了。」霍令俨懒懒说,「我已经把他送走了,并且,从今往后,他不会记得自己母亲是谁。樱蓉姑娘,你也别这样瞪着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再奉劝你一句,你若是老老实实配合,虎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你再想仗着霍令晖而耍什么花招,我保证,你做鬼也会后悔!」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严肃,倒是吓人得很。 樱蓉忽然跪了下来,想扯住霍令俨的袍摆求人,却被霍令俨嫌弃避开。 于是,樱蓉跪在那里,求着说:「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我再有错,也错不及孩子。三爷您想想看,他……他也是您的侄儿啊,你们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液。世子爷都而立之年了,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虎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绝了世子爷的后呢?」 「奸生子,有人权吗?」霍令俨质问。 樱蓉傻眼,忽然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一般,跌坐在地上。 霍令俨又道:「别说你还是个敌国的细作,就算你是大荣朝普普通通一个女子,没有名分地位,偷生出来的孩子,想进霍家大门,你以为就这么容易吗?再说,如今大爷回来了,大夫人温婉贤淑,素来与大爷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日后大房不愁绝后。」 「她若是能替大爷绵延子嗣,当年的那个孩子,就不会流了。」 「你说什么?」霍令俨没听清。 樱蓉依旧跪在地上,仰头道:「若是我一切听三爷安排,是不是三爷可以保住我儿一命?」 霍令俨:「那得看你能听话到什么程度。」 樱蓉说:「当年一切因我而起,既然你们都想拿我的命去抵,我也……」她双手紧紧绞住,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我也无话可说。」 「好。」霍令俨点头。 v第15章[02..01] 说罢,霍令俨便拔腿就要走,似是再多呆一刻都呆不下去的样子。 樱蓉喊:「三爷,能不能再让我见他一面?」 外头天已经渐渐黑了,闻声,霍令俨回过身子来。夜幕下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早褪去了青涩,扛起了重振家族的担子,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权臣。 奸滑,狡诈,有能力,有手腕。 樱蓉没等到他的回答,但从他眼睛里,也看到了答案。 她知道,这辈子,她再也见不到他。 只是,正当她以为外头的青年不会再说一句话的时候,却听到他说:「倒是奇了。与你一直相处在一起的时候,他对你用情至深。这些日子不见,倒是极少提及。」 「樱蓉姑娘,你说怪不怪?」 樱蓉站在屋子门口,紧紧抿着薄唇没说话。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却紧紧绞起来,似是十分担心害怕。 看着大步远去的背影,她目光怨毒。 见时机成熟,霍令俨又放出去一些消息。这回,不但齐王的人知道了霍家大爷的存在,就连其他诸位王爷,也都知道了大爷的存在。这些日子,整个满京城表面上一如既往和平,但其实暗地里暗流汹涌,几位王爷的几波人,包括其他的勋贵人家,都是暗地里想拿住霍家的这个错处大做文章的。 有想趁机拉拢的,自然也有想借机落井下石最好将霍氏满门一网打尽再无翻身之地的。 老幺将此事汇报给齐王的时候,齐王一愣,目光晦暗不明几息功夫后,才对老幺说:「算了,把你的人都撤回来。」 「殿下!」老幺不明白,「这是为何?」 齐王道:「你们在霍伯府盯梢那么久,又查到了什么?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霍家大爷已经藏匿京中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诚王忠心,甚至连赵王几个小的,都能知道?」 「属下不明白。」 齐王渐渐皱起清秀的眉来,目光放向远处,慢悠悠道:「想来,连本王都中了这霍伯爷的计策了。也是,本王过于心急了些,这才没有细细往深处去想。」 又喃喃说:「霍三爷……日后最好莫要与本王为敌。否则……」 否则的话,将是阻拦他登上皇位的一个强有力的障碍。 他佩服这位爷的谋略胆识,却又忌惮他过于精明。若能为己用,自然万事安好,可若不能……那将是祸害。 事情闹到最后,连幸姑都得到了消息。 听说大兄还活着,如今人就被三哥藏在京城内……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幸姑竟是有些失态,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来。 贴身伺候的嬷嬷说:「王妃娘娘,您要不要去见见王爷?」 「好……好。」幸姑一瞬失态后,回了神,自然是要去见王爷的。 一来得向他打听目前的局势情况,二来,也得求了机会回娘家一趟。这么大的事儿,若真闹起来,霍家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王爷现在在何处。」 那嬷嬷说:「回娘娘的话,奴婢一早就差了人去打听。王爷才从外头回来,原是要到咱们院子来的,却半道被侧妃劫了去。侧妃身边的嬷嬷说,大小姐哭着闹着,要父王。」 幸姑点点头,显然还未恍过神来。 「既是去看大小姐了,便再等等吧。」幸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得来的消息是,殿下留在侧妃那里陪着侧妃跟大小姐一起吃晚饭了。 小丫鬟抱怨:「真是的,平时王爷去,都是想着法子撵了人走的。怎么今儿反倒是……」 小丫鬟抱怨了一半,被老嬷嬷眼神制止住了。 老嬷嬷训斥她:「知道你心疼咱们娘娘,但说话得顾及场合。如今是在赵王府,而不是曾经的青梨院,小心祸从口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难道还需要再教你一回吗?」 这老嬷嬷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幸姑出嫁的时候,老人家担心孙女会在王府吃亏,特意差了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人给孙女陪嫁。所以,这嬷嬷自然深得幸姑重用,屋里一应丫鬟,也都敬重她。 被训斥了,那小丫鬟忙红了脸跪下来请罪:「奴婢错了,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该严的时候要严,该宽的时候也要宽,宽严并济,才能治理好阖院上下。既是知道错了,老嬷嬷也没再抓着不放,只语重心长说:「我们做奴才的,不能给娘娘分忧解难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给娘娘添麻烦。」 「是,奴婢知道了。」 幸姑也道:「章嬷嬷说这些,也是为了你们好。既是知道错了,下回别再犯就是,下去吧。」 「是,娘娘。」 「娘娘,你打算怎么做?」章嬷嬷问。 幸姑目光灵动转了转,似是在犹豫。几瞬功夫后,她做了决定道:「章嬷嬷,劳烦你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去请王爷过来。想来我的目的,王爷心里也是知道的。若是他肯来,便会来。若是不肯,也就罢了。」 章嬷嬷道:「娘娘放心,奴婢定去将王爷请过来。」 孟侧妃院子里,赵王正抱着八个月大的女儿于殿内来回踱步。平素侧妃鲜少对他热情,今儿却留了他下来吃饭,赵王自然十分感动。只是,若是搁在平时,他自然是要歇在这里的,可今儿…… 赵王人虽在这里,但心却早飞走了,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得到了消息,霍家大爷竟然没死。不但人没死,且听说此刻就被霍令俨藏匿在城中。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是要尽快告知王妃知晓的。 孟瑶吃完后,歪着身子坐在罗汉榻上,自己手中摇着把桃花扇。没说话,目光却是时不时划过殿内男人焦躁的脸。 v第16章[02.07] 她平静收回目光来,才笑着说:「咱们纤纤有些日子没瞧见她父王了,瞧,这会儿跟王爷玩得多开心啊。都说女儿跟父亲更亲一些,这话说得半点不假。」 若是平日里听到这样的话,赵王定然十分高兴。但是今日…… 今日他实在有要事在身,也无心情陪着侧妃跟女儿。 「瑶儿,本王……」 赵王才欲说话,就被孟瑶打断了,她扭头对自己丫鬟冬雪道:「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断了冰镇的酸梅汁来吧。」 冬雪:「是。」 吩咐完后,又转身对赵王说:「这几日天热,纤纤胃口不好,常常吐奶。今儿王爷在这儿,倒是奇了,竟然不吐奶。王爷若是没别的事儿,不若就留在这儿多陪陪她吧。妾身命冬雪拿了冰镇的酸梅汤,一会儿王爷也喝一碗。」 又说:「这天儿实在太热。」 见如此,赵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爷。」忽然,赵王的贴身随从芮喜候在外间说,「王妃娘娘身边的章嬷嬷来了,说是……王妃请王爷过去。」 恰巧,冬雪端着酸梅汤走了过来。 「呦!王爷好不易来看看咱们娘娘跟大小姐,怎么王妃娘娘还过来抢人呢。」冬雪仗着自家主子得王爷宠爱,且又生下这赵王府头一个小主子,便自觉高人一等,「平日里,王爷留宿在王妃那里的时候,咱们娘娘可没这样抢过人。」 芮喜只憨憨笑笑,并未答冬雪的话。 而门外的章嬷嬷,更是一声未吭。 赵王脸色忽而冷了一些,他抬眸朝孟瑶那里扫了眼,继而将纤纤递给一旁奶娘。孟瑶心里差不多算是明白这赵王殿下的意思了,于是,也就没有再拦着人。 既是心过去了,便是留着人,也无济于事。 回头坏了好事,说不定,还得怪罪到她头上来。 如今是他自己要走的,而不是她撵他走。日后若是算账,可千万别拿这个来说事儿,她不背负这个责任。 孟瑶目光转了转,于是起身说:「既是王妃身边的章嬷嬷来了,想必是有要事。王爷,快去吧,可别叫王妃等得急了。」 「娘娘!」冬雪急了。 自家娘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嫁前出嫁后,对王爷真的是两种态度。每回王爷一腔热情过来,娘娘都会拐弯抹角将人打发了。今儿好不易娘娘亲自请了王爷来,原以为王爷是要宿在这儿呢,这怎么…… 孟瑶目光凌厉扫了冬雪一眼,而后又贴心道:「王爷放心吧,纤纤有我照顾呢,您不必担心。」 见孟妃如此体贴又善解人意,赵王突然觉得十分愧疚。连着,从前一再被孟妃拒之门外的那些委屈,都荡然无存了。 而孟瑶今儿这一出,正是这个意思。 这是她前世的小叔,是她前世夫君的弟弟,日后处境凄凉惨淡……她可不想一辈子跟着吃苦受累。何况,她对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半点感情在,她也犯不着。 这真的像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一样,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回到了过去。周围的人还是那些人,只是,也不知怎的,很多人的命运却都变了。 比如说,在这个年纪,她该是齐王妃,而不是赵王妃。 总之,她不会留在赵王府,总得想个法子先出去才行。 而今日的这个局,便是她筹谋走出赵王府的第一步。让赵王发现自己内心真正爱的是霍王妃,再让他对自己愧疚,继而好谈条件。 赵王匆匆去了幸姑那里,幸姑正焦急等着人来呢。听说章嬷嬷真的将人请来了,幸姑忙迎了出去。 「王爷。」她一脸急切期待,因为太过关心大兄的事情,就有些忘了礼仪规矩。 章嬷嬷提醒:「娘娘,您该给王爷请安。」 幸姑正要请安,赵王却一把扶住她手:「安就免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幸姑往内卧去。 「你都知道了?」进了内卧后,赵王大喇喇一挥手将人都打发出去后,才拉着幸姑一道坐下。 幸姑道:「妾身听说了,想必王爷也知道了吧?」 赵王皱着眉,英俊的脸上,满是凝重。 「本王听说了。」他解释,「本来打算速速过来告知你,只是……纤纤有些哭闹,侧妃便差人将本王请了过去。」他垂眸望着人,喉结滚动了下,又下意识有些邀功的意思,说,「你差了章嬷嬷去请本王,侧妃一再挽留……本王都……」 他有些心虚,但忽然又挺直腰背,说得理直气壮:「本王知道此事重大,所以坚持过来与你一并商议。」 幸姑此刻心思都在娘家人身上,并未察觉赵王的小心思。 「当年大哥出事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是,我也懂一些。我相信大哥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叛国通敌。但是,之前证据摆在眼前,连陛下都定了罪,霍家也百口莫辩。如今人回来了,我也想回去问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若是追溯起当年的事情来,那就复杂多了。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你若是想回去,本王陪你回去一趟。」赵王挨着幸姑坐着,见妻子为娘家的事情操心,他看在眼里,倒是……倒是十分心疼。 想安慰几句,却是自觉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妻子现在软弱无助十分弱小可怜的样子,他忽又想起小时候的那个霍氏独女来。 现在再想起过去,他都觉得好笑。 小时候……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而如今,他们都大了。 v第17章[02.07] 「多谢王爷。」幸姑感激。 赵王道:「你我夫妻,倒是不必言谢。」说罢,赵王顺势将人揽进怀里来抱着,他声音低低沉沉,「其实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们霍家不是还有你三哥吗?」 提起霍家三爷来,赵王心中还是存有怨怼。想当年,他多嚣张啊,仗着皇祖父喜欢他,明着暗着与他作对。 他曾经发过誓,将来一朝翻身,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瞧着如今的情况,妻子夹在中间,怕是他不能如愿了。不过,他心里那道坎儿,总归是不好过的。 若日后有机会,自然还是要赢回面子来。 「你几个哥哥里面,前两个倒是算好的,唯有这个霍三……阴险狡诈,最擅阴谋诡计。说不定,你在这里急得要死要活,人家早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你倒是多急了。」 幸姑望了他一眼,帮着自己哥哥说话:「王爷对兄长有偏见,其实三哥最是热情了,对我也很好。小的时候,就三哥喜欢到哪儿都带着我。王爷日后与他相处久了,自然就会发现他的好。」 赵王:「哼!」 赵王信守承诺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便带着王妃去了霍家。 冬雪得知消息后,立即匆匆回去,将此事禀告了侧妃孟氏。孟瑶才起来洗漱好,正准备吃早饭,而一旁奶娘抱着女儿纤纤候在一边。从起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慢慢接受现实,一转眼,也有一年多时间了。 原先每天都浑浑噩噩的,只以为在做梦。两世的事情在脑海里穿插汹涌而过,她整个人都是崩溃混沌的,很多时候都搞不清楚到底哪一世才是梦。 那种焦灼、痛苦、不安,想来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好在,如今是接受了一切。不管发生何事,她都可以淡然面对。 「好,我知道了。」孟瑶淡漠。 似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一般,转过身去,冲奶娘怀里的女儿拍拍手。起初的确不能接受这个女儿,主要是不能接受这个女儿的父亲竟然是赵王……但如今,见她一点点变得可爱,她倒是也渐渐喜欢上了。 但也谈不上多喜欢,只不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她还是会尽的。 「纤纤,娘抱抱。」孟瑶伸过手去,将雪粉团子似的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晃着。 冬雪很着急,娘娘怎么变了。打从进了赵王府开始,娘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王爷若即若离冷冷淡淡,眼瞧着王爷的心一点点偏向王妃那边,她也根本无动于衷。 本来昨儿娘娘利用大小姐主动挽留王爷,她还高兴呢。可谁知道,那边章嬷嬷一来,娘娘就立即放人了。 娘娘如今只是生了个闺女啊,又不是小王子,她怎么就不着急呢?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默默无闻把日子过下去吗? 如今王爷好歹还在乎她,可若是娘娘再不争取挽留,王爷的心迟早要全去王妃那里。到时候,娘娘可怎么办啊? 赵王与王妃一大早就过来,整个霍家没有准备,得知消息后,匆忙就出去迎接了。这段日子,霍家因为大爷这事儿,就没有省心过,个个都提心吊胆过日子。 就怕一个不慎,就会满门招祸。 只要大爷一日没有翻案,他们就得提着心一日。但又想着,若是日后大爷翻案了,霍家洗去了身上的罪名,日后便可以大大方方堂堂正正。 他们霍家没有叛徒,也无需低人一等。 赵王自然是跟霍二霍三两个大舅子呆在一处,幸姑则跟着祖母母亲并诸位嫂嫂去了后院太夫人院儿里。幸姑是最后得知这消息的人,一坐下来后,就紧张问:「这都是真的?」 太夫人点头:「是真的,你大哥哥没有死。」 得到至亲的肯定后,幸姑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哭着道:「原来大哥真的没死,大嫂,大哥真的没有死,他回家了。」 可幸姑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她是真的替长嫂黄氏高兴,但黄氏却早已淡然了。 他没死固然是好事,但她心里也清楚,他们夫妻,再回不到从前。 有关樱姨娘的事情,霍家很多人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太太也没打算告诉孙女,也是怕她知道后跟着提心吊胆,就没那个必要了。 黄氏嘴巴是最紧的,只冲小姑笑着点头:「是呀,大爷终于回家了,我们一家团聚了。」 幸姑却聪敏,瞧出了一些端倪来。但她只觉得嫂子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恰好,又有人把话绕开了去,幸姑也就没有多想。 「王妃娘娘,你是为了这事儿特意回来的?」太夫人看着孙女,面容和祥,「一大早的,赵王殿下竟然也愿意陪你回来。」 幸姑知道祖母话里的意思,忙说:「昨儿王爷也得知了消息,孙女与王爷商议后,王爷便答应陪孙女回家来。祖母放心,王爷待我很好。」 本来霍家人都对幸姑嫁赵王这事儿颇为担忧,总觉得,这赵王性子不够稳重又行事冲动,何况对他们霍家也诸多意见,又早在娶妃前弄大了孟氏女的肚子,还纳了人家为侧妃……侧妃先王妃进王府,且侧妃身份门第也不低,怎么看怎么对幸姑不利。可如今再看来,倒是他们担心的多余了。 幸姑聪慧,再难的日子,她都能过得有声有色,是无需他们担心的。 他们不知道赵王到底对幸姑怎样,但仅凭今儿这一桩事儿,就能看出,想来赵王再不喜幸姑,也是将她这个王妃放在心里的。只有将幸姑放在了心里,才会对他们霍家的事儿上心。 大家都是明白人,看清楚这点后,都替幸姑高兴。 老夫人还是担心女儿子嗣问题,提点说:「王爷待你好,这是你的福气。只是,若是能尽早生得一儿半女,才能真正在王府稳住地位。不说儿子,有个女儿也行啊。」 幸姑嫁去王府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别说霍家这娘家人了,就是每回进宫去侍奉贵妃娘娘,她老人家也总提。 可细细算起来,她承的恩宠并不少。孟侧妃性情大变后,待王爷十分冷淡,并不侍寝。而赵王府里,除了她们一正一侧两位妃子外,连个暖床的侍妾都没有。 赵王总归年轻,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贪慕床笫之事在所难免。一个月,竟有大半月两人是腻在一起的。 v第18章[02.07] 可这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她进宫去的时候,贵妃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妇科圣手替她号脉瞧身子。都说身子很好,没什么毛病,日后有子嗣是迟早的事儿,无需担心。 可怎么能不担心呢。 幸姑挺喜欢小孩儿的,自己很想做母亲,每回瞧见侧妃抱着纤纤,她就十分羡慕。 王爷倒是体贴她,说并不在意这个。还抱怨说,早早怀了孩子做什么,等再过几年她二十的时候怀上,才正好。这么早怀了,岂不是要他日日吃素? 他怎么受得了。 虽说的是混账话,但不可否认,幸姑心里却是暖的。 没有孩子是大事儿,认真论起来,算是七出之一。闹得大了,休了她也不为过。 可他却不是很在乎…… 至少,眼下两三年都是不会在意的。 幸姑不知道怎么说,垂了脑袋,不言语。 苏棠望了眼小姑,忙说:「倒是不急的,幸姑还小,才十六七,认真算起来,还没长大呢。只要王爷待她好,日后不愁没有子嗣。」 老夫人说:「你懂什么。」 苏棠也知道古人重子嗣,所以,也就闭嘴了。 还是太夫人开明,岔开话题说:「难得幸姑回家来,不提这事儿。如今咱们霍家生死一劫,只要逃过这一劫,日后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二夫人却对此耿耿于怀:「你们都早知道了,却瞒着我。」 太夫人说:「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这种事儿,大局未定之前,即便知道了,也只是陪着一起担心受怕罢了。告诉你,也只是害你跟着一起担心,倒是没有必要。」 二夫人自是不怕跟着一起担心的,她就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儿,连老三媳妇都知道,却独独瞒着她,好似自己受了冷落被排挤了似的。 「可我总归是家里的一份子,你们个个都知道,却唯独瞒着我,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二夫人心眼儿小,总喜欢攀比,任何事情都喜欢攀比,「连她都知道,何故只有我不知?」 她指着苏棠。 自从得知大爷这些年都是跟樱姨娘呆在一起的后,黄氏整个人就变了一些。从前是不管二房三房怎么闹,她都是尽量不去掺和这些事儿的。 可如今,经历过这件事情后,她越发觉得二房矫情,生在福中不知福。 不是谁都有她这样的福气的,虽然当年二叔并不是心甘情愿娶她回家,但他们成亲没几个月,这许氏就怀孕了。十个月后,竟然一举诞下龙凤胎。 二叔温润如玉性情好,房中更是干干净净没有那些糟心事儿。 许氏儿女双全,儿子孝顺懂事又聪明,女儿可漂亮可爱,这一对兄妹,任谁瞧了都喜欢。 她还有什么好攀比的?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才甘心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旁人有多羡慕她的宁静日子。 虽然如今三房在当家,可二爷腿好了,凭着他的聪明好学,日后靠着自己往上爬,一点不难。她又到底在不甘心什么? 若是不甘心掌家大权跟爵位落去了三房头上,难道,不该是她先不甘心吗?还轮不到她。 黄氏性子温和,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其实她早悟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来。不爱争抢,不喜冒头,这并不代表她软弱好欺负。瞧着性子软绵,其实她也自有她坚强的一面。 「二弟妹到底在闹什么?」黄氏烦她一再胡搅蛮缠,忍不住就怼了,「是不是家里大事小事,日后都得向你汇报?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你也无需知道。」 霍家人的印象中,黄氏这个晚辈、或者黄氏这个长嫂,素来都是温吞不张扬的。 今儿这般态度强硬,倒是头一回。所以,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许氏却更气了。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只觉得是因为大爷回来了,所以这黄氏觉得有了靠山,这才敢这种态度说话。 许氏不是好惹的脾气,见黄氏都敢说她了,她立即还了回去。 「大爷这还是戴罪之身呢,大嫂就开始按捺不住了?」许氏冷嘲热讽,「如今三房当家,你不过也跟我一样。不过,我好歹还有儿子傍身,你又有什么?」 「大爷的宠爱吗?可别忘了,当年的樱姨娘……」 「住口!」 这樱姨娘在阖府都是一个忌讳,当年霍家人都知道樱姨娘的身份,所以,后来她消失不见了的时候,大家也都不许再提。而如今,霍家更是得知当年老侯爷的死、包括霍家满门的沉沦、二爷的腿……都跟这樱姨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以太夫人为首的诸位,就更加对樱姨娘恨之入骨。 这个女人,是霍氏满门的仇人。 太夫人斥责许氏:「说过多少回了,不许提那个女人,都当成耳旁风了?我与你们婆婆还在呢,哪里轮得到你们针锋相对。」 黄氏立即起身认错:「儿媳知错,再不敢了。」 许氏见黄氏认错,又怕自己不认错会落了下风,忙也认错道:「儿媳也知道错了。」 错是认了,可她心里还是很不甘心。所有人都知道,凭什么唯独瞒着她一个? v第19章[02.07] 太夫人自然是看出了许氏的不甘心,想着,这孩子虽然不够好,身上毛病也是一大堆,但好在待老二极好。她脑袋瓜子不够聪明,性子不够稳重,但心肠却是不坏。 所以,老人家兀自叹息一声,又开解她说:「谁说只有你不知情,幸姑不也是?」 许氏争辩:「那怎么能一样。幸姑是嫁出去的女儿,而我是霍家的媳妇,说句不好听的,幸姑如今都不算咱们霍家的人了。」越说越难过,但又知道所有人都偏心、都不喜欢自己,就算自己再说什么,她们都是有借口对着自己的,于是只能小声嘀咕,一再重复,「我跟幸姑怎么一样呢。」 「好了!」老夫人也嫌烦,打住了说,「这事儿你莫要再提,孰轻孰重不知道吗?」 许氏委屈,却没敢再说什么,只应着:「是。」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所有人都不再喜欢她,包括曾经最看重自己的姑母。 许氏觉得自己被孤立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可一回头,却发现如今偌大的霍伯府,她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都没有。 一整日都浑浑噩噩的心不在焉,总觉得她们说的话,她都插不上嘴。熬了大半日,直到傍晚赵王夫妻离开后,许氏才得以脱身回自己的院子。 许氏回去后,恰巧一双儿女也下了学。 筌哥儿瑰姐儿一下学就高高兴兴往父亲书房跑,却在父亲书房瞧见母亲的时候,立即止住欢声笑语。兄妹两个相互对视一眼,而后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走到母亲跟前去,恭恭敬敬请安:「孩儿见过母亲。」 许氏却笑望着眼前这一对让她引以为豪的儿女:「方才回来不是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都安静了?」 瑰姐儿手上小动作不停,一直拽哥哥袖子,筌哥儿立即抱手回话说:「娘,孩儿知错了,下回不敢了。」 许氏依旧笑着:「你们做错了什么?」她颇为有些讨好的意思,「没事,不管你们做错什么,都是娘的好儿子好闺女,娘不会责罚你们的。」 许氏是受了一天的委屈,这才想着从儿女这边找一些安慰的。 可她又怎么会想得到,平日里她不但待下人严厉,待一双儿女也是十分严厉的。这会儿她好声好气跟一双儿女说话,反倒是被认为不正常了。 兄妹两人都知道,母亲平素最是重规矩了。一言一行,都不让有越矩。倒是父亲,待他们甚是温和宽松。 这会儿母亲这般冲他们笑,一定不正常。 说是不罚他们,指定是笑里藏刀。 瑰姐儿怕极了,一个劲往哥哥怀里躲。筌哥儿一边护着妹妹,一边说:「儿子错了,方才不该不好好走路,险些冲撞了母亲。」 「没有啊。」许氏忙说,「你们没错,娘没有……」 许氏话还没说完,外头富安的声音传来:「爷回来了。」 「爹爹!」 瑰姐儿一听是爹爹回来了,立即冲了出去,死死抱住父亲不肯撒手。 二爷一把抱起女儿来,问:「怎么了?」 「娘!」瑰姐儿手指着屋里,认真说,「娘要罚哥哥,爹爹快去救哥哥。」 二爷没说话,只抱着女儿进书房去。 书房里,妻子坐着,儿子正垂着脑袋立在一边,气氛颇为凝重的样子。二爷扫了一眼,问二夫人:「筌哥儿怎么了,你要罚他……」 「我没有要罚他们。」许氏说。 二爷看了眼妻子,而后放下女儿来,对儿女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是,爹爹。」筌哥儿瑰姐儿乖乖行了礼,而后手牵着手退出去了。 许氏依旧坐着没动,只望着一处发呆,目光呆滞。二爷又看了她一眼后,挨着坐了过去。 但挨得不算近,两人间隔着些距离。 许氏依旧望着一处,目光动也没动,只是忽然启口问:「表哥,你们是不是都很讨厌我……」 二爷抿了下唇,压了下眉,没说话。 许氏却自嘲一笑:「连筌哥儿瑰姐儿两个都不跟我贴心,他们更亲你这个父亲。可……可分明是我怀胎十月生下他们来的,我生他们的时候痛了一天一夜,我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他们还是孩子,你平时对他们未免太过严厉了些。」二爷说,「你严厉了,他们自然怕你。」 许氏也知道自己管家严厉,可这些都是耳濡目染跟老夫人学的。治家就得严厉一些,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过于松懈,岂不是一种纵容吗? 「那我错了吗?」许氏觉得自己有些孤立无援。 二爷道:「倒是不算是错。」他解释,「出发点是好的,但凡事也得注意方式方法。我说一句,你可能不爱听。」二爷顿了一下,但还是说出口了,「你平日里总瞧不上三弟妹,可却不得不承认,人家治家确实有一套。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还能落得好。你若是愿意,倒是不防多去静轩阁走动走动。」 许氏撇嘴:「我就知道。」 二爷道:「当然,你若是不愿去,也没人会强求。」 「我没有不愿意。」许氏始终不想让二爷觉得她不好,不管他说什么,她总归会顺着他一些。 即便心里极不情愿,但嘴上也是应下了。 「我去就是。」 二爷点点头。 许氏看向丈夫,外头夕阳余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来,洒了二爷一身。二爷素色锦袍着身,玉冠束发,即便只是随意的席地而坐,身上也是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一种矜贵之气。 v第20章[02.07] 许氏爱他,从小就爱,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 「表哥。」许氏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人,心内像是有团火在烧一样,灼得她难受。 她手里揉着帕子,气息渐渐有些不稳起来。目光灼灼望着男人,洁白牙齿轻轻咬着红唇,一脸春色。 二爷望了她一眼,目光渐渐晦暗下去,他忽然站起身子来。 「我去外头瞧瞧。」 说罢就要走,许氏却突然扑过去,从后面拦腰将人抱住。 「我们是夫妻,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她不明白,「即便当年你娶我不是心甘情愿的,可我们也这么多年过来了,你怎么就是不愿碰我。你知道的,我什么委屈都能受,却唯独受不了你不爱我。」 许氏卑微极了。 二爷一如既往淡漠沉静,他轻轻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开。 那样的话,他真的难以启口。 一个男人,不能人事,这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儿。 「是我对不起你。」他说。 许氏拼命摇头,却疯狂落泪:「不是的,不关你的事儿,是别人的错。你是最好的,都是别人害的你。」 犹豫一瞬,许氏略抬眸,望着头顶的高秀的男人:「表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光影打在男人脸上,留下一片晦暗。 男人有一瞬的沉默,而后轻轻掰开女人的手,安静说:「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筌哥儿他们。」 「表哥!」看着渐渐远去的挺秀背影,许氏紧追了几步,而后却扶着门框站在一旁没再往前去。 男人走得很快,很快,就出了院门,再瞧不见身影。 许氏只是一个人站着略发了会儿呆,想起自己夫君方才说的话,她攥了攥手,直接往三房冲去。不过,倒不是去问怎么能打理好家里的,而是想问问三房的,如何能笼络住男人的心。 这老三当年那般痛恨苏氏,可如今,却这般疼爱,苏氏指定有些手腕。许氏想,只要能把这些手腕学到,只要能笼络住二爷的身和心,她就愿意在她面前暂时低头。 霍令俨也才回来,把赵王送出去后,正匆匆往回走。 恰好,门口遇到了二嫂许氏。 霍令俨眉心一挑,继而迎了过去,笑着问:「二嫂这是来找棠儿的?」 许氏与霍令俨年岁相近,早在许氏嫁进霍家来之前,两人就颇为不对付。后来许氏成了霍令俨的二嫂,二爷废了腿,伯府爵位落入三房手中,许氏就更是对霍令俨这个表兄恨之入骨。 许氏是藏不住情绪的性子,让她伪装,她一时倒是装不出来。再说,今儿来是找苏氏的,又不是找他,许氏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于是,就略挺直腰背,颇有些傲慢地说:「自然。难不成,来找你吗?」 霍令俨垂眸,目光淡淡上下扫视一番,又冷着声音问:「找她何事?」 许氏道:「三爷管够了外头,难道,还要继续管家里吗?我找三弟妹何事,无需告诉你。」 说罢,许氏直接转身,踏足往静轩阁去。 霍令俨浓眉轻皱了下,继而举步跟上。 正是盛夏的傍晚时分,暑热褪去了一些,苏棠命人在院子里洒了水,添了些凉气。院子里浓盛茂密的葡萄架子下放着张竹制的躺椅,此刻苏棠正歪着身子半躺在椅子上,一旁,笙哥儿摇头晃脑站在母亲面前背书。 「今儿先生就教了这些?」等儿子一字不差背完整篇后,苏棠坐正了问。 笙哥儿如今长大了些,虽然还是贪玩,但总知道轻重。今年春时入的家学,到如今盛夏,也有数月了。 家学里的先生不但教授课业,还教授为人之道、为子之道。所以,笙哥儿现在越来越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孝敬父母、替父母排忧解难了。 虽然做的都是些小事,但苏棠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心里总是满满的成就感。 要知道,生孩子不易,养好孩子更是不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嗯,今天先生就教了这些。」笙哥儿恭恭敬敬站在母亲身旁,有些小心思,但又似是怕娘不答应,所以犹犹豫豫的难以启口的样子,「娘……儿子……」 「想出去玩儿,是吧?」苏棠笑着将书阖上,递给一旁的小书童,然后对儿子说,「母亲素来教你的都是要劳逸结合,功课做得好,自然不拘着你。」 「多谢母亲。」笙哥儿特别高兴,一边按捺不住的朝侍奉一旁的小书童挑眉,一边拱手退着说,「那儿子去找大哥哥玩。」 「去吧。」苏棠道,「但记得天黑前回家吃饭。」 「儿子记得。」笙哥儿高高兴兴退下,一转身,瞧见父亲跟二伯娘,笙哥儿忙请安,「见过父亲,二伯娘。」 方才苏棠教孩子的情景,许氏也看到了。她倒是奇了,大热天的,又快晚了,怎么也纵容着给出去玩儿? 许氏又看向一旁的霍令俨,想看看他怎么做。而那边,霍令俨则直接陪着儿子一道走了:「叫上笙哥儿,还有你二伯。走,爹爹带你们骑马去。」 「还有大姐。」笙哥儿提醒。 霍令俨笑:「对,还有咱们家大小姐。」 「二嫂怎么来了?」苏棠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丫鬟将躺椅搬回去,她则请人进屋,「外面热,二嫂有什么事进屋说罢。」又唤了青雀来,「去把那半个冰镇着的西瓜拿来。」 v第21章[02.12] 许氏平时是不来静轩阁串门的,今儿特意过来,自然四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她发现,这静轩阁倒是归置得十分舒爽惬意,有些意思。跟着进屋,坐下来后,许氏才道:「瞧你平时治家严厉,下人们一提起你来,没有一个不佩服的。我以为,你对笙哥儿也该是严厉的,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我会纵着他?」苏棠道,「笙哥儿还小,爱玩是难免的。只要他把该学的学了,由着他性子让他去胡闹一番,又如何?只要没有太出格,也无需拘着。」 一顿,又试探性问:「二嫂今儿来,不会只是为了这个吧?」 「自然不是。」许氏抿了下唇,左右瞧了瞧,一时没说话。 苏棠明白了她的意思,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人说:「你们去外间伺候吧。」 「是,夫人。」 人都退了出去后,苏棠才说:「二嫂是为了大爷的事儿来的吧?的确,我事先是知道,但那是伯爷告诉我的,跟别人无关。」 「我知道。」许氏抠着手,心里有些怄气。 二爷自然也是一早便知情的,人家老三把他的妻子当做自己人,凡事都信任她、告诉她……可二爷呢?二爷却瞒着自己。许氏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败之处。 今儿就是来取经的,所以,许氏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忸怩作态,便直说了道:「我今儿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大爷的事儿。」 苏棠眨了眨眼,朝对面的人望去一眼,倒是奇了:「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二爷。」 「二爷?」苏棠挺诧异的。 许氏面上没什么动静,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她素来是与三房不对付的,也瞧不上这苏氏,只觉得这苏氏是狐媚子,小户出身,登不得台面。 可如今,她却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要亲自舔着脸来请教她。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只要能够得到表哥的心,只要能让表哥和她像寻常夫妻一样恩恩爱爱心心相印,哪怕是让她跪下来求,她也愿意。 豁出去了! 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巴抬得高了些,目不转睛盯着苏棠看:「咱们妯娌三个中,只你与老三过得最幸福。我知道的,你是耍了阴谋诡计嫁进的伯府来,老三起初也根本瞧不上你……可后来,后来渐渐的,老三怎么又认准你了?他对你的好,给你的宠爱,都不是假的。」 「甚至……甚至他为了你,可以……可以冒着家族安危私自调动手中军队……你是如何让他做到这样待你的?」 「二伯待二嫂不好吗?」苏棠问。 许氏脸色难看了些,讪讪说:「外人瞧着我是好,可我心中的苦,又能与谁说?对,当初的确是我求着要嫁给二爷的,二爷并非真心想娶我。可不管怎么样,这些年都过去了,孩子们也都大了,可……」 许氏越说越觉得委屈,但却又强撑着不肯露出脆弱的一面,她不想在三房丢人。 调匀气息后,许氏重新道:「我想得到二爷的心,我想他能够像老三对你那样对我。我知道我平时对你态度不够好,对于这件事情,我可以向你道歉。」 二爷的事情,舅母程氏都告诉苏棠了。所以,二爷虽然腿好利索了但却不能人事这事儿,苏棠也知道。 只不过,二爷是二伯(bai)子,苏棠只是弟妹,有些事情,就算苏棠再想帮忙,也得顾及身份,免得落人口舌。二爷房里的事儿,自然还得二夫人自己解决。 苏棠之前有心想提点一二,但许氏这人傲慢又嚣张,又素来瞧不上她。苏棠又不是圣母白莲花,没道理人家都百般看不上她了,她还硬凑上去被虐。 所以,也就没说。 今儿既然求上门来了,苏棠也不想跟她计较从前那些破事儿。一码归一码,她心中还是有轻重的。 反正每回她挑衅,苏棠都是立即怼回去的,也没哪回吃亏过。细算起来,倒也无需记这个仇。 「二嫂,你婚前都倒贴成那样了,没道理婚后反而怂了。」苏棠语出惊人,「男女之间的事情,并不只是女的逆来顺受。你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想来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 「你……你!」许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厚颜无耻,「你真不要脸。」 苏棠耸肩:「我要是要脸了,我们家爷能对我这样好吗?二嫂,你也别故作矜持了,今儿你都能为了那事儿来找我,怎么就又装着一副清水白莲的样子。你我都是妇人,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氏梗着脖子不承认:「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说的。」 「是是是,是我说的。」苏棠又继续道,「你别只外头咋咋呼呼好似挺能耐的样子,关起门来的时候,也能耐一些才好。胆子大一些,没什么羞涩的,男人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纯洁,骨子里都一个样。你主动了,人家就算想拒绝,那也得有本事拒绝才行。」 许氏装着一脸不屑的样子,却是耳朵竖得老高,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苏棠:「你那一个小院子,能有多少事儿,别总事事抓着不放。琐碎事儿都交代下去,让下面的人替你操心,你不肯放权,说明你不信任人家,那还要人家怎么安心替你办事?回头你累得半死半活,还讨不着个好……甚至连陪丈夫儿女的时间都没了,又怪谁?」 「还有啊,你既知道二伯的病根在哪里。没事多看看书,就算看不进去,也要装着十分关心在意他的样子。用实际行动让他知道,你心里是真的有他。」 「久而久之,感情自然就好了。」 许氏道:「只是这样吗?原来你就是这样俘获老三的心的。」 「不!」苏棠纠正,「方法都是因人而异的,你我情况不同。这些法子适合你,却并不适合我,因为我根本无需做什么,伯爷的眼睛就离不开我。」 许氏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嗖的一下站起来:「你真不要脸。」 「无所谓你怎么说,反正这是事实。」 苏棠如今倒是觉得,时不时跟许氏较量几句,倒是挺有意思的。 许氏哼了一声就大步往外走,正好撞上迎面端着西瓜进来的青雀:「二夫人,西瓜还没吃呢。」 v第22章[02.12] 苏棠喊住青雀:「还吃什么西瓜,人家回去吃黄瓜了。」 青雀不明白:「夫人,吃什么黄瓜?」 「你不懂。」苏棠懒得解释,只问,「爷人呢?」 青雀正要回话,外头霍令俨撩起珠帘走了进来。 青雀忙端着托盘退去一边,朝着霍令俨弯腰行礼。霍令俨朝青雀手中托着的西瓜看了眼,问:「怎么拿着这些西瓜不放下来?」 苏棠立即给青雀使眼色,可惜青雀是垂着脑袋的,没看到。 「回爷的话,奴婢才奉夫人的命端了西瓜来,二夫人就走了。夫人说,二夫人不喜欢吃西瓜,喜欢吃黄瓜。」 「青雀!」苏棠真是服了她了,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细致清楚,「你先退下去吧。」 青雀不明所以,犹豫着:「这西瓜……」 「天热,这些瓜不冰着搁不了几个时辰。既是拿出来了,你们几个去吃了吧,省得摆着坏掉了可惜。」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青雀十分高兴,忙退了出去说,「你们都过来,夫人心情好,这些瓜赏了咱们吃。都来吃点儿,吃完了要更加警醒着点儿做事,也不枉爷跟夫人这般厚爱咱们……」 这青雀平时行事挺稳妥,怎么今儿却频频犯错?她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她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心情好了? 苏棠此刻都不敢往男人那里瞄,指不定脸色多难看呢。 这青雀没听明白的事儿,霍令俨自然是明白了。平日里小夫妻两个腻歪在一起的时候,苏棠可没少说这些荤话逗趣儿。 「你也别气了。」霍令俨声音懒洋洋传来,「这也不怪她得意忘形,这些西瓜,可是贡品。像咱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若是不得圣宠,也不一定能得到陛下赏赐,何况她们那样的身份。」 「这么好的东西,你全赏了下去,不是心情好是什么?」 在他们眼里,西瓜是好东西。可在苏棠眼里,却就是普普通通的水果,她没想那么多。 苏棠不想提这事儿,赶忙转移话题问:「爷不是说带笙哥儿他们骑马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可霍令俨却又偏偏把话绕了回来:「二嫂素日与你不和,我又不是不知道。带他们去玩儿,不过就是个幌子。我让常安送儿子去二哥那里了,自己回来了。」 「爷可真舍得。」苏棠轻哼。 霍令俨却眯眼笑:「跟儿子比起来,自然还是媳妇更亲。」又说,「别嬉皮笑脸的了,说吧,怎么回事?方才那事儿,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男人起初还有些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这会儿突然严肃起来,苏棠也是怕的。 「这不二嫂找我嘛,说了几句二哥的事儿。」苏棠解释给他听,「二嫂来问我,到底是怎么让爷您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于是我就教了她一些。」 「就是教她吃……」霍令俨脸色越发难看,纵他是男子,有些话当扯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也有些说不出口。 他还是那句话,关起门来,她怎么闹腾怎么不规矩都成。他喜欢,也受用。但是,绝对不允许她对别人说这些混账话。 倒不是规矩不规矩的事儿,只是他觉得,这始终是私房话,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私密事儿,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说出去了,这算怎么回事? 他再宠着妻子,再惯着她……但是,身为男人的占有欲、尊严,还是有的。 今天这个坎儿,过不去了。 苏棠自知触了逆鳞,老老实实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那爷想怎么样?」她声音低低的。 「我想怎么样?」霍令俨更是气炸了,这倒是成他的错了? 可是再静心想一想,的确,他在这里生气发火,又能要她怎么样呢? 她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乖巧不太听话。但又很矛盾的是,他喜欢的,看重的,不就是她的有主见不听话吗? 一时间,倒是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只冷冰冰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后,甩袖子走了。 苏棠没追出去,也没挽留人,只透过大开的窗户目视男人气冲冲出了院子去。直到再看不到那修长笔挺的身影后,苏棠轻轻叹息一声,默默收回目光来。 真是的,好端端的,又吵架了…… 可这回真的不关她的事儿啊。 霍令俨是一边往外走,一边等着人拉他回去的。可人都气冲冲出了院子,也不见人来挽留,索性他一甩袖子,真的走了。 想了想,去了马场。 像这样的勋贵人家,尤其是有军职在身的人家,家里都会养马建马场的。霍家马场不算太大,但好歹平日里兄弟父子叔侄切磋骑射之术,还是不成问题的。 霍令俨去的时候,二爷正扶着笙哥儿上马。 坐在马背上,瞧见父亲来了,笙哥儿晃手:「爹爹。」 二爷也笑:「怎么样?一起来切磋一下?」 霍令俨没什么心情,摇摇头:「不了。」 二爷见人似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大爷的事儿出了什么问题。忙将几个孩子交给富安跟另外几个随从后,二爷拉了霍令俨到一旁隐秘处。 v第23章[02.12] 「大爷的事情怎么样了?」二爷关切。 大爷那事儿,都是霍令俨一手操办的,二爷没沾手,所以一应行程他都不知道。 霍令俨道:「二哥放心吧,目前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中。我能救得了大哥,也能替父亲报了这仇。」 二爷点点头,却心下还是担心:「虽说大哥一切都不知情,但是这些年来,的确是一直跟樱姨娘呆在北秦国的。如夫妻一般生活,还育有一个儿子……那虎子。」 「虎子‘死了’。」霍令俨语气淡漠。 「什么?」二爷难以置信。 霍令俨望了他一眼,解释:「我暗中派人去找了个跟虎子差不多大年岁,且身形容貌也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儿。那个男孩儿得了怪病,本来也命不久矣。就在前两天,他病死了。我装作亲自去给他喂了毒药的样子毒死他,也能表明霍家的忠心,绝对不会留下奸生子。」 「至于大爷的那个儿子,二哥也无需再问。若是告诉了你,日后大哥问起你来,你是说,还是不说?就不让你为难了。」 二爷挺惭愧的:「你做事周全,我们没一个不放心的。只是,这些罪责你一个人担着,怕是会树敌颇多。还有大哥那边,难道,你真的打算让他也认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死了吗?」 霍令俨目光冷冷:「若是演戏不演全套的,又怎么能逼真。只有不告诉他真相,他才会悲痛,陛下才会深信不疑。」 二爷道:「怕就怕他陷得太深,在乎那个女人重于在乎发妻。在乎那个儿子,多于在乎兄弟。到时候,反倒你里外不是人。」 霍令俨:「眼下这种时候,如果非得有个里外不是人的,只能是我。」霍令俨倒是不怕这些,他抬手拍了拍二爷肩膀,「二哥不必担心。」 略一顿,又意味深长说:「二哥现在与其担心大哥的事儿,不如想一想,一会儿回去怎么应付二嫂。」 二爷脸瞬间白了:「什么意思?」 霍令俨又想到今儿为了二嫂莫名其妙与妻子吵架的事儿,又自嘲一笑,摇头说:「没事。」 霍令俨欲言又止,反倒是增加了二爷的防卫心理。 等晚上回去后,二爷特意差了人去后院,说他有要事忙,晚上不回去。 二夫人是将苏棠的话听进去了些,想着,司马当做活马医,万一真的有效呢?不试试的话,她不甘心。 「好,我知道了。」打发了人走后,许氏便想起心思来。 富安去二爷书房复命:「夫人说,二爷定要注意身体才是。」 二爷松了口气,点点头:「吩咐下去,让备水吧。」 丫头们备了水,二爷宽了衣衫去沐浴。二爷沐浴的时候,丫鬟们都是外间伺候的。 许氏悄声过来,胡乱挥手将丫鬟们打发走后,轻步钻进净室来。脱了自己衣裳,然后「噗通」一声跳进浴池里,吓得二爷一脸懵不说,还洒了他满脸的水。 「表哥。」许氏豁出去了,腻歪喊了一声,就猛扑过去一把叫人拦腰抱住,「人家好想你哦。」 好在二爷只是上身赤着,下面穿着裤子的。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二爷脸当即冷了下去。 这是怎么个不要脸的行为,她想干什么? 「松开!」二爷声音冷沉,挺吓人的。 许氏有一瞬间的松懈,但想着都已经豁出去了,此刻再收手,脸丢了不说,人没睡到,反而还惹了他不高兴。 「我不松。」许氏不但没听话,反倒是死死抱住人,就是不撒手,「我不管,反正我不松手。我是你妻子,这样抱你怎么了?你今天要是推开我,我没了脸面,索性也不活了。」 二爷这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种情况,她明显是厚着脸皮豁出去了,要他怎么跟她讲道理? 偏两人都是光着身子的,喊不得人,他也不愿将夫妻间的这些事儿传出去,让外人知道。说实话,二爷平时那么聪明冷静的一个人,这时候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二爷还是决定讲道理。 许氏依旧紧紧抱着人:「我想表哥要我。」 许氏虽然平时咋咋呼呼的,好似多能耐似的,但性子耿直。说话都是直来直往,即便是对自己最心爱的人,也不会温柔小意。 今天让她做出这些,真的算是豁出这张脸了。 但这第一步踏出去了,后面的一切,她都算能够渐渐接受。 二爷无奈又羞愤,他轻轻闭了闭眼,才道:「瑾娘,你先松手。」 「我不松手。」许氏侧脸贴着男人湿漉漉的胸膛,她都能听到从男人身体里传来的心跳,这真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啊。 她想要他,疯狂想要。 她也想把自己彻底给了他,完完全全送出去。 她觉得心酸,也委屈极了:「表哥,我们都成亲好几年了,你心里再恨我,这恨也该少了些啊。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管你怎么对我,冷漠也好,无情也罢,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从小就喜欢你。」 「我知道。」二爷理智尚存,他声音温和,「但是……你想要的一切,我给不了你。你知道的,正常的夫妻生活,我不行。」 「我不在乎。」许氏立即表明态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只是,表哥,你连双腿都能治好,还有什么好不了的。三弟妹说了,只要肯下功夫,一切不可能都能变成可能。所以我决定了,以后要多看书,替你治好……」 「嗖」的一声,是二爷猛地推开二夫人而撞击出来的水花的声音。 v第24章[02.12] 推开人后,二爷立即够了外衫来套上。他挺秀的身子高高立在浴池边,动作快而优雅的换好干净衣裳后,才冷冷侧过头来,居高临下望着依旧站在水中的「落汤鸡」。 二爷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拂袖大步离去。 许氏气得浑身发抖,怒气一蹿上头来,忍不住双手狠狠拍打水面,她狂吼道:「霍令呈,你混蛋!」 二爷已经负手走到了外面庭院中,身后女子的呼声远远传来,二爷头都不回一个。书香就站在门外候着,闻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想,完了,夫人行动失败。 许氏这一闹腾,整个前头二爷书房伺候的奴仆都知道了。但畏于平时夫人的严厉,当面都不敢取笑,可等事后,自是拿出来说,闹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连太夫人老夫人都有所耳闻。 老夫人得知后,暗骂她不要脸,还狠狠摔了一个青花瓷的茶碗。也将许氏叫去跟前,骂了一顿。 但许氏似是走火入魔了一般,现在根本就不听老夫人的了。老夫人训她,她应着,但前脚刚踏出荣安堂,后脚就往静轩阁去。 苏棠掌管整个家,消息素来灵便。许氏气冲冲找来的时候,苏棠已经抱着肚子滚在榻上笑了好久。 一旁,霍令俨目光森森看着她:「你还笑?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苏棠想忍住不笑,可才正经没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怪我吗?」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我只是让她平时对二伯好一些,温柔一些,不要那么凶……谁想到……哈哈哈。」 这回索性前仰后翻,连个主母的形象都没了,霍令俨扔了本书过去,提醒她注意规矩。 苏棠坐正身子来,清了清嗓子,说:「好好好,我错了。」 霍令俨扭头朝外面看了眼,忽而挑衅一笑。 继而站起身子来说:「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担着,我不管,先走了。」 青雀匆匆跑来说:「夫人,二夫人过来了。瞧着脸色,很不好。」 霍令俨摆摆手走了,苏棠「喂」了一声,然后,就见许氏黑着脸冲了过来。 许氏瞪了一眼霍令俨,没理他,径自朝苏棠走过来。 「二嫂。」苏棠冲她打招呼。 许氏坐了过去,苏棠见她不说话,便挥退了左右。 「二嫂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儿吗?」苏棠正经问。 许氏皱着眉说:「你教我的那些,似乎并不管用。」她死死盯着人看,「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怎么会骗你。」苏棠认真起来,「二嫂,你平时性子耿直,可能忽然这样,二伯有些不适应。你……你可以先温柔一点,让二伯有个适应的过程。」 「温柔?」许氏又念了一遍。 而后倏地抬眸,看向苏棠。 苏棠忙摇手:「我并不温柔,幸姑那样的也不算。不过,就咱们家来说,大嫂算是。」 许氏沉默,似乎在沉思。 苏棠又说:「不仅对二伯温柔一些,对筌哥儿瑰姐儿也要温柔一些,让他们不再那么怕你。待你院里的下人们,可以严厉,但不要总是凶他们、罚他们。反正……一点点慢慢来吧……不过……」 「不过什么?」许氏警惕。 苏棠压了口气,终于真正正经起来。 她严肃说:「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你也无需一味的为谁改变什么。你变得太多,那就不是你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人。但是,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想着要为他稍稍做些改变,那还是可以的。只是,如果改变后的自己,你不太喜欢,或者你并不开心,那真的没有必要了。」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在你迁就他的时候,他也迁就你,这才是最完美的方式。如果只是你自己单方面的迎合……其实,还是很痛苦的。」 许氏坚定:「不会的!我会很开心。」 「你想好了就好。」苏棠拍拍她肩。 许氏瞪着苏棠:「我再相信你一回。」 苏棠耸肩,表示无所谓。 许氏没有去找黄氏,而是潜伏在紫幽阁门口,远远观察黄氏的一举一动。大热天的,亏得她能受得了。 许氏这段日子有些疯狂,不但强行单方面要求改变夫妻之间的亲密关系,连一双儿女都不放过。以至于,现在筌哥儿瑰姐儿听说母亲来了,也都愕然,不知道母亲还会怎么变。 可二爷已经淡然了,他渐渐已经适应了她的胡闹。 「不许分心,继续。」二爷说。 筌哥儿瑰姐儿乖乖听话应一声后,还是时不时伸头朝外面看。心里期盼着娘亲快点来,这样的话有娘霸占着爹爹,他们就可以出去玩儿了。 可等了好久,娘还没来。 「哥哥,娘怎么还没来啊。」瑰姐儿急死了,小声抱怨。 筌哥儿低声告诉妹妹:「再等等,可能马上就进来了。」 瑰姐儿:「娘来了,我们就可以出去玩儿了。」 v第25章[02.12] 筌哥儿严肃:「等爹爹帮我们温习完这几日的功课,我们就可以出去玩儿了。」 「可我不想学嘛。」瑰姐儿抱怨。 二爷看了眼一双儿女,将书阖上:「今天就到这里,去玩吧。」 瑰姐儿开心:「可以去玩儿喽。」 许氏这才进来,端了绿豆汤说:「外面热,喝点汤降降火再去玩儿吧。」 因为天实在太热,教书的老先生实在受不了,前几日告了假钻进深山避暑去了。所以,这段日子,三个孩子都放假了。 二爷一无公职在身,二也没准备考科举,在家无事,所以便亲自抓起了儿女的功课来。 「娘!」筌哥儿瑰姐儿围了过去。 两人一人喝了一碗后,许氏让丫鬟们带他们兄妹出去,并且叮嘱将人看好了。 「表哥,你辛苦了,也喝点吧。」张罗完儿女,许氏这才亲自端了一碗走到二爷身边,她学着大嫂黄氏的一言一行,尽量温柔,连脸上的笑都像是刻上去的,有些僵。 她怕笑得太少不能显得她温柔体贴,又怕笑得太过显得她有些疯。 二爷看了一眼,接过去说:「其实你不必这样。」 「人家怎么样嘛。」许氏走进那个状态,出不来了,说罢便紧紧挨着人去,「人家还有哪里不好,表哥你说,我一定改。」 二爷叹息一声道:「你已经很好了,是我不好。」 许氏最烦他说这句话,瞧着就要炸毛了,但最后还是忍住。 她笑容僵硬:「没事儿,我陪表哥一起。」说罢,手已经往二爷身下双腿间滑去。 二爷一把攥住她不安分的手,整个人僵住。 整个屋里安静极了,丫鬟们都退了出去,顺手关了门。 许氏紧紧咬了唇,然后闭了闭眼,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我在书里看到过,我有法子能治好表哥。」她说罢,便紧紧抱住二爷腰。 二爷坐着,她是跪坐在二爷跟前的。她双手死死抱住二爷腰,二爷早不是当年身怀武力的二爷,一时倒是挣脱不开。 许氏借着这股子蛮劲儿,强行撩开二爷袍子,然后隔着裤子便吞了进去。 二爷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 结果很简单,二夫人被轰了出来。 最近一段日子,二房总是这样热闹。这个炎热的夏天,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二房天天一出是一出的闹,二爷常常黑脸,不去后院。然后,二夫人索性搬了被子去前头同二爷一起住。 老夫人起初还会管,后来也放弃了。 爱怎样怎样。 紫幽阁也在传这事儿,大夫人也听到了。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安安静静看着外面嬉笑打闹的丫鬟们,心里一片平静。 紫幽阁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自从大爷「死」后,整个院子一片死寂。没人敢大声说话,大家行事都十分谨慎,就怕出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儿,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是一个罪妇,是朝廷叛徒的妻子,她不应该有欢声笑语。 可如今,大家都知道大爷还活着,也都知道,三爷正在奔走忙碌想法子替大爷翻案。她们觉得,她们的男主人就快要回来了。 只要他回来,一切就都会回到从前。 曾经,她也这样期盼过,并且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近来发生的一切,让她失望至极,也让她原本还仅存的一点温度,也彻底没有了。 她的未来,没有希望,没有温暖。那个她盼了几年的男人,就算人回来了,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将她捧在掌心的夫君。 他变了。 她也变了。 一切都变了,再回不到从前。 她该何去何从,难道,要继续守着这个心早已不在她身上的丈夫吗? 她是靠着他的爱走到现在的,可他的爱,已经没了…… 「夫人。」 墨染走了进来,瞧见自家主子只安静坐在窗边,身边一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 她急忙忙唤了一声,便蹙起眉心来,就要出去骂那些丫头了,还是黄氏喊住了她。 「你别怪她们,是我打发她们出去玩儿的。」黄氏动了动身子,看向墨染,笑容浅淡,「我想一个人呆着,想安静安静,留她们在身边,倒是拘着她们了。」 墨染立即说:「那奴婢去让她们小点声音,别这么吵。」 「不必了。」黄氏其实并不觉得她们吵闹,反而觉得,这样吵吵嚷嚷的,有些烟火气,「她们爱玩儿,就让她们玩去吧。」 v第26章[02.16] 墨染走了过来,小声嘀咕:「夫人,您真是太纵着她们了,一个个惯得跟小姐似的。」 黄氏笑着:「爷要回来了,她们也高兴嘛,且让她们高兴高兴。咱们这个紫幽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欢声笑语过了。瞧着她们高兴,我也很高兴。」 提及大爷来,墨染也高兴。 「夫人您吉人天相,老天爷都舍不得您过清苦的日子。大爷回来了,日后咱们紫幽阁,也定会如其他两房那样。」墨染说,「也好些日子了,大爷也该快能回家了吧。」 「快了吧……」 黄氏平时不爱说话,但却心思剔透,是个明白人。 她心里知道,老三一拖再拖,一天一个计谋的出,其实就是想要那个女人死。老三是怕手腕太过强硬,日后会得罪大爷。为了一个女人而让兄弟反目,这自然是不值得的。 老三没有错,错的是大爷,而这也正是她伤心的原因。 大爷糊涂,他怎么敢留下那个女人?不说那个女人害死了老侯爷,是霍家的仇人,就她敌国细作的身份,也是不能留下来的。这让朝廷知道,霍氏满门都得跟着遭殃。 他们标榜是真爱,可却自私得很,只顾着自己,根本不将国家大义放在眼里。 这也是黄氏彻底死心的原因,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犯错,但绝对不能容忍犯这种错。既是错过,那么便放手吧。 只要不再爱了,她就不会痛苦了。 从夏初时起,霍家大爷的事儿,便闹得满城风雨。直到九月份的一天,霍伯爷霍令俨亲自领着自己兄长进宫到御前请罪,大爷才真正出现在大家面前。 而樱姨娘,早落入忠王手中。之后,又由忠心缴押至地牢严刑拷打。 至此开始,霍家当年的那一桩通敌叛国的案子,便由大理寺追查审问起来。 大爷的确没有叛国,不但没有,当年还誓死守卫北境疆土,不让敌军踏足大荣半步,他是用自己的血躯靠着最后顽强的意志撑下去的。若没有他当初的拼死抵抗,率先挫了敌军气势,怕也等不到霍老侯爷带兵赶至边境。 但,不管是何原因,最后弃军逃亡,这也是真的。虽然说,是被一个女人下了圈套。 他当初没有叛国的心,但却是做出了叛国的行为……况且,这些年来,他竟然都是与敌国女子住在一起,并且两人还生了个儿子。 当年,是念在霍老侯爷战死沙场拼死保卫疆土的份上,这才没有将霍家赶尽杀绝。而如今,大爷虽有错,却也不是不可饶恕……当敬宗看完大理寺呈送上来的卷宗后,一时间也有些犯难。 当年铁了心想严惩霍氏满门,是因为自己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怕霍氏满门会拥护十三皇弟与他拼死抗衡。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坐稳江山,又深得百姓爱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他实在没有必要再行杀戮。 他是仁君,而不是暴君。 但又怕……霍氏三兄弟齐聚,到时候霍家又会重现当日鼎盛,威胁到皇权……再说,当年的霍家,可是一等侯爵,如今的三等伯爵……实在是…… 敬宗百般思虑,考虑了好几天,也没有下最终的定论。 宫里陛下迟迟没有下旨说大爷无罪,那么大爷便还是戴罪之身。这些日子,霍家阖府个个都提心吊胆的,一颗心悬着,落不下来。 大爷还在地牢里关押着,又不让亲眷探视。这万一,万一有人想害大人怎么办? 那地牢,终归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啊。 霍家人着急,宫里的霍太妃一样着急。 太妃求了太上皇,太上皇便命人将皇帝叫了过去。 这些年,太上皇从不干涉朝政之事,这是头一回。 敬宗听说父皇叫自己,心下疑虑一番,之后才去。 果不其然,说的就是霍家的事儿。 太上皇白发白须,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者。不过,人却依旧龙精虎猛,精神得很。 「父皇。」敬宗行礼,「您找儿臣来,所谓何事?」 太上皇冲他招手:「来,你坐,陪朕下盘棋。」 敬宗抬眸看了眼,继而称「是」,之后,坐了过去。 皇帝坐下后,太上皇说:「朕知道,当年你恨朕。」 「儿臣不敢。」皇帝恭恭敬敬的,「儿臣只是……只是……怕父皇疼十三弟多过儿臣。」 太上皇笑起来,声音浑厚。 「朕是疼他,但你忘了吗?你小的时候,朕何尝不疼你?」他说,「你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居东宫多年,辅佐朕处理朝政,没有出什么错,朕怎么可能废了你。小十三年轻气盛,有些时候不懂事了些,但你身为兄长,不必跟他计较。」 「是。」皇帝应着。 太上皇又说:「霍家虽然是小十三的外戚,但霍家满门忠烈,他们效忠的是君王。当年朕在位,他们效忠于朕,如今你在位,自然都是效忠于你的。既是当年判错了案子,如今何不纠正了去?还霍家一个公道,也给天下老百姓一个真相。身为帝王,何尝不能犯错?只要能够改正,还是臣民心目中的好皇帝。」 「你所做的一切,这些年朕都有瞧在眼里。朕很欣慰,能有你这个儿子。如今江山交给你,来日朕去地下见列祖列宗,也有脸了。」 「父皇。」皇帝自责,「儿臣知错了。」 皇帝指的倒不是霍家的事儿,而是当年,他领军逼宫的事儿。 这些年来,父子间多少还是有些嫌隙的。 太上皇摸着花白胡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人家道,「做皇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既然你肯替朕分忧,又做得好,朕心甚慰。」 v第27章[02.16] 「只是……」他又提点,「东宫也空了许久,朕的皇孙们也都大了,该定储君的时候还是得定,免得日后又是一场灾难。身在皇家,就是这点不好,父子兄弟间,总比不得民间有人情味。但这世上的好事儿,也不能都落在一个人头上。既是享了至高无上的权势,享了荣华富贵,总得要有付出。」 皇帝也在为此灼心:「儿臣觉得,那几个大的,个个都有不臣之心。几个小的倒是还好。」 太上皇:「人心都是自私的。」又说,「立储君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一时也不着急,你还年轻。但霍家的事儿,你还是得尽快做出个决定来。」 「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皇帝说,「儿臣也没有为难霍家的意思,只是……如今霍令晖回来了,这爵位……」 太上皇道:「赦免霍令晖的罪,于霍家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至于爵位这事儿,既然给了霍家三房,只能说,大房与之无缘。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让霍家自己做决定去吧。」 「令俨这孩子虽则年轻,但朕知道,他比起其两个哥哥来,也是不差多少的。既是大局已定,这是他的福分。」 霍大爷被赦无罪。 先是大理寺定了案,之后陛下的圣旨才传到霍家。最后,刑部才放人。 大爷被赦免无罪释放的这天,二爷亲自去刑部大牢门口接的人,霍令俨没去。霍家上下也都体谅,这些日子来,为了大爷的事儿奔波,老三可没少吃苦受累。 大爷能够翻身,霍家能够洗刷掉身上的罪名,全靠老三了。 以太夫人为首的诸位女眷,早早便候在门口了,个个伸长脖子看,都是高高兴兴的。 很快,霍家的马车出现在霍家人眼帘中,老夫人扶着太夫人手,迎了几步。 「回来了,回来了。」老夫人高兴,嘴笑得合不拢,「娘,没事儿了,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太夫人眼里沁出泪花来,紧紧攥住老夫人的手:「咱们霍家,再不必被人戳着脊梁骨了。这是高兴的事儿,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老夫人附和:「是啊,令晖没死,回家了。霍家无罪,还是从前的霍家。」 太夫人跟老夫人两个,将那几句话反反复复说。苏棠跟许氏倒是还好,虽然也高兴,但却没有激动到夸张的地步。 本来应该加入太夫人老夫人行列的大夫人,此番站在人群中,倒也未有多高兴。人回来,她自然是松了口气,可心情却不如从前。再说,她相信老三,早知道会有这一日,所以当这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也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阖府欢欢喜喜的,等大爷下车的时候,家里小厮还炸了几串儿鞭炮。 左右前后的邻居听到鞭炮声,也都纷纷出来道贺。 若不是霍令俨霍令呈兄弟两个拦着,依着太夫人老夫人高兴的程度,真能在家里摆上几桌。恨不得,能昭告全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霍家是干干净净没有罪也没有卖国的。 接了大爷回去后,家里上下都齐聚在太夫人的福寿堂说话。 虽说没有摆几桌请外面的人吃饭,但毕竟是大事儿,家里人还是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的。席散了后,太夫人拉着长孙的手,叮嘱他说:「既然回来了,定要好好待你媳妇儿,知道吗?」 太夫人严肃得很:「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媳妇儿,小心我打你。」 「孙儿不敢。」大爷恭敬得很。 应完声后,他略抬眸,朝对面的妻子看去。 黄氏却只专心伺候在婆婆太婆婆身边,并没有回应大爷的目光。 大爷知道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又垂了眼眸。 太夫人有心让小夫妻两个单独呆着,于是打发他们走,说:「都别赖在我这儿了,都回去吧。回去呆着,好好过日子去。」 「是。」几人应声后退下。 紫幽阁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前头空了许久的书房,黄氏也早早命人打扫过了。 大爷回家,紫幽阁的奴仆们特别高兴,一个个早早便伸头扒着墙角看了。等见到大爷身影后,个个迎出来,跪了满庭院,恭迎大爷回家。 黄氏说:「今儿高兴,你们人人有赏。墨染,拿了银子去。」 墨染得了吩咐去办差事,大爷夫妻则进了正堂。 「大爷这些日子辛苦了,妾身已经吩咐人去准备沐浴汤了,想来一会儿就可以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的晦气,换身新衣裳,一切就都过去了。」 黄氏情绪没什么起伏波动,瞧不出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反正,她就是做着平常她该做的一切。 大爷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炽热浓烈。想起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来,大爷只觉得心中无比愧疚。 他承诺过要给她希望,结果却亲手毁了这些。 「媛娘。」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厚实而有力,黄氏都觉得铬得她手疼。 但她也没有夺回来,而是平静望着面前的人。 「对不起,媛娘。」大爷其实也挺疲惫的。 如今,他是对不起两个。 既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樱娘母子。 是他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黄氏目光依旧平静,但此刻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望着这张梦中常常会出现的脸,想着这几年,他都是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的,想着如今他的心,早不再属于自己……她便再能忍,也是会难过的。 但她此刻什么都不想说,所以,她只道:「爷回来就好。」 v第28章[02.16] 墨染发了赏赐,又走进来回话说:「爷,夫人,热水烧好了。」 黄氏道:「爷先去沐浴吧。」 大爷没再说什么,只冲妻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净室去。 静轩阁内,苏棠夫妻也回来了。进了内室,关起门来后,苏棠道:「爷为了撇清霍家跟那个女人的关系,制造出亲手杀死虎子的假象,我就怕……大爷会因此与爷反目。」 「怕什么。」霍令俨冷漠,「他要是有本事,就不会依赖我来帮他洗掉身上的罪责。不杀死那个孩子,又能怎么办?把他交出去,像他娘一样,让朝廷的人动手?」 苏棠撇嘴:「死鸭子嘴硬。」 「你说什么?」霍令俨拧眉看来。 苏棠忙说:「你明明就是在乎大爷这个兄长的,却偏偏故意装着把事情做得很绝的样子。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把事情说清楚了,可不比什么都好。我虽然不喜欢大爷,替大嫂不值,大爷心情好坏,与我无关。只是……我也担心,万一他真的脑子坏掉了,转不过弯来,你杀了他儿子,他回头也对咱们儿子动手呢。」 「他敢!」霍令俨怒,额迹青筋暴露。 苏棠叹息一声:「唉~希望大爷是个明白人,不要糊涂。」 樱姨娘还被关押在死牢,判了绞刑,但暂时没有处决。苏棠听说,朝廷是想利用她为诱饵,引藏在满京城内的北秦人出洞,好一网打尽。 只是目前来看,还没什么动静。 可能这樱蓉姑娘只是北秦国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什么身份,只是替某个主子办事的。但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何故能够脱离其主子的掌控,平平安安在乡下生活那么多年?陛下与诸位王爷,甚至包括霍令俨在内,都觉得,这位樱姑娘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于乡下过几年平静日子,其背后的主子,肯定是知道并且有预谋的。 或许,那个人都猜得到,将来终有一天霍家人会找去。然后,樱蓉跟着回满京,她生了儿子,又有霍大庇护,想必是可以安安稳稳呆在京城内的。 只是,霍令俨不明白,为何那个人这般笃定? 这樱蓉再貌美,可霍家大爷也不是普通人,如何就能够肯定霍大爷一定会庇护樱蓉? 这妖女,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之术。 打从大爷回来后,黄氏越发与苏棠走得近。只是想寻个借口,少与大爷一处呆着。 「大嫂日后打算怎么办?」苏棠问。 黄氏丢下手中绣活来,蹙着眉心摇头:「我也不知道。」 苏棠:「不管怎么样,自己开心最重要。大嫂自己想清楚了,是要再给大爷一次机会,还是日后索性就这样过。或者……或者觉得这里是个伤心地,出去也行。」 「我想过这些。」黄氏认真说,「我倒是想出去,只是,若是与他和离了,回了娘家……我也是不愿回去的。可我又能去哪里呢?女子就是这般可悲,一生都得依附于男人。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靠丈夫。偏我父兄靠不住,而如今又不想靠丈夫……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苏棠一语戳破:「大嫂这语气,不会是想要自裁吧?」 黄氏说:「想过。」她认真说起来,「曾经一度是很崩溃的,觉得曾经的信念都没有了,活着也是要挨一辈子。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反正我也没个儿女。」 「但后来又想,若是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活着吗?所以,就又放弃了。」 苏棠笑:「大嫂瞧着温软,其实性子也刚烈,想得通就好。」她说,「我不知道你们对人生的定义是什么,但是就我自己来说,只要自己不犯大错,不杀人不放火,我都能好好活得下去。只要有钱,有手艺,有兴趣爱好,有追求,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离开霍家,也不一定非得回娘家去,你若是想自己一个人过,总有法子的。」 「只不过,大嫂莫要冲动行事,或许再想想为好。万一冲动了,日后后悔可怎么办?」 黄氏只摸着手里的针线活,一时间没有说话。 苏棠目光落在她的针线活上,夸道:「这满京城内,谁的绣活能比得过大嫂?靠自己手艺赚钱发家吃饭,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儿。可能大嫂出身高门,想的与我不一样,会觉得抛头露面讨生活丢脸,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吧。」 黄氏说:「这倒没什么丢脸的,不偷不抢,靠自己吃饭,光明正大。只是棠儿,我不如你,老三是全心全意待你的,你可以不管一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我却不行,我若是离开霍家,娘家人头一个会杀了我。」 「你不知道,他们势力得很。便宜他们是一定要占的,但若是叫他们丢脸了,他们不会干。」 「何况,如今大爷回来了,又被陛下赦免了罪,霍家又一点点攀上了权势。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很快就会闻着味儿过来攀交情了。」 苏棠认真想了想,说:「其实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大嫂既离开霍家又离开黄家。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走了那一步,再想回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黄氏忙问:「什么法子?」 苏棠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大嫂,我只能说给你建议,但最终到底如何做,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我设身处地想了下,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能就会潇潇洒洒离开。」 「或许曾经有过很美好的时光,美好到让你毕生难忘。但是,这份美好最好只能沦为回忆,也就说明,这段缘分也走到了尽头。人生在世啊,总是有很多这种事情发生的,放过自己吧,让自己活得开心一些。」 「既然既不想做大爷的妻子,也不想再回到黄家去……不如,重新换一个身份,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当然了,若是做了普通百姓,可能日子过得会相对艰苦一些。那些名啊利啊,也就会离你远去很多。」 「嗯,我知道,下这样的决心,真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苏棠皱鼻子,「所以,大嫂若是觉得我的提议荒唐,就当我刚刚胡说八道了,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黄氏笑了起来,侧身望向窗外的一片金秋之色,她目的茫茫然。 「我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在意的,永远不是繁华享乐。」她在意的,不过就是能执一人之手厮守终身罢了,只可惜啊……她淡然一笑,笑容有些看透红尘浮世的凄凉,「我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需要多轰轰烈烈,只希望可以平淡温馨。能得一二知己,可以说说体己话,能得一良人,白首偕老。」 「仅此而已。」 「那……我算是明白了。」苏棠说,「不过,兹事体大,大嫂还是再好好想想。」 「另外,我还是那句话。」苏棠伸过手去,掰正长嫂黄氏的身子来,认真说:「大嫂与大爷曾经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轰轰烈烈,确是一段佳话。只奈何,造化弄人,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曾经的确是钟情,如今也的确是背叛了。或许,大嫂可以再考验考验大爷,未必就真的非得走到那一步。」 黄氏自己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说得也对。」 v第29章[02.16] 这毕竟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不是轻易可以下决定的。所以,苏棠想让黄氏自己再好好想想,反正时间有的是。 也不愿再一直抓着这事儿不放,免得糟心。所以,苏棠拍拍黄氏手说:「入秋开始,笙哥儿现在也开始跟着武先生学骑射了。现儿应该在马场,怎么样,大嫂要不要去看看?」 正是金秋时节,外头空气好,景色也好,出去走走,会让人的心情也变好。 所以,苏棠适时邀请黄氏出去逛逛。总闷在屋子里,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好啊。」黄氏欣然受邀,此刻注意力完全转去了笙哥儿身上,她挺开心的,「真是没想到,咱们笙哥儿一转眼都这么大了,竟然也开始跟着武师父学骑射了。」 苏棠道:「虚四岁了,也差不多了。伯爷说,霍家的男儿,必须从小习武。这样的话,才能练就一身好本领来。」 又悄悄说:「二爷若不是本身身体底子好,纵我与舅母再能耐,二爷腿脚也不能好得那么快啊。所以说,人还是得多锻炼锻炼,是有好处的。」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的来了马场,却恰好在这里遇到了大爷霍令晖。 苏棠两人过来的时候,大爷正在教笙哥儿骑马。大爷已经将人抱去马背上了,他正翻身跳至马背,然后将笙哥儿框在胸前。 看到这个情景,苏棠忽然心一惊,立即大喊:「笙哥儿。」 情急之下喊了一声,然后她人也立刻大步冲了过去,手死死拽住马缰,不让他们走。 苏棠站在马下,大爷坐在马背上,两人目光对视上。苏棠强装坚定,目光中却透着恐慌,大爷触及,轻轻挑眉,他是看明白了。 「你以为,我会伤害他吗?」大爷问。 苏棠避开他的目光,冲儿子拍手:「笙哥儿,下来。」 「娘!」笙哥儿也吓坏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娘,又回头看了看所谓的大伯……然后还是乖乖听了娘的话。 苏棠将儿子抱下,拍了拍他小肩膀,对他说:「去找你武师父吧,跟筌哥儿他们一起练习去。」 「是,娘。」笙哥儿小小年纪,却懂事又礼貌,还不忘跟大爷道别,「大伯父,那侄儿走了。」 大爷冲他点点头,笙哥儿这才离开。 大爷从马背上翻身下马来,立即有马奴来将马牵走了。大爷军姿挺拔,双手交握至于腹前,微垂眼睑,认真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妇人——所谓的老三媳妇。 苏棠心虚,却也厌于被人这样打量。所以,她也没个好脸色。 「我与大嫂过来看看孩子们。」她说,「笙哥儿还小,有武师父教授骑射就行,不必劳烦大哥。」 大爷却问:「你方才在害怕什么?」言语间却有些故意的意味,「笙哥儿是我侄儿,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他吗?」 聪明人与聪明人对话,就是爽快,苏棠只一耳朵就听出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了。 苏棠丝毫不示弱的望过去,目光冷冷的含着些嘲讽之意:「大哥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含沙射影吗?大哥想说什么便直说,真的无需这样拐弯抹角,也无需背地里搞出这些小动作来。我知道,你怨愤伯爷杀了你的奸生子虎子,这才有意想对我们的儿子动手吧?」苏棠故意将「奸生子」三个字着重强调,以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也注意这是在霍家,而不是北秦国的那个小村庄,「你有怨气,找伯爷去,对一个小孩子动手,又算什么?」 大爷目光瞬间冷却下去,他此刻脸色冷得吓人。 略沉默一瞬,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残暴到对一个稚童下手,我不是老三,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方才,我是真的只想教笙哥儿骑马。」 「呵~」苏棠根本不信,「大爷有空,为何不去找二爷?何故一个人巴巴往这马场跑。大爷真想教小孩子骑马,为何不教筌哥儿?非得教我的儿子?」 没给大爷说话的机会,苏棠又言辞犀利道:「你们男人间的那些大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了,我也不想管。我只希望大爷记住一句话,您之所以能好好站在这里,是伯爷替你筹谋来的。至于为何杀了你的儿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身上流着那个奸细的血,伯爷动手,还能给他一个痛快,若是朝廷动手,他会跟他娘一样,生不如死。」 「想保他一条命,并非真的一点法子没有,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大爷双眼猩红,声音干哑,似是竭力忍着已经涌入心口的悲痛,「找个将死之人冒名顶替,我不信老三做不到。」 「呵~」 苏棠一时无言。 她心里想的是,果然是兄弟啊,连手段法子都能想到一处去。 不过,嘴上却说:「大爷,他可是害死老侯爷的人的亲儿子,是害得霍家险些满门抄斩的人的儿子……您回家来,难道就是为了她们母子鸣不平的吗?您对得起您的父亲霍老侯爷吗?对得起二爷废掉的双腿跟一身的武功,对得起三爷殚精竭虑撑起来的霍家门楣吗?你对得起霍家列祖列宗,对得起天地良心啊?」 「你对得起大嫂,对得起边境城里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吗?」 说到激愤之处,苏棠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若原着小说中的霍家大爷是这样的人,那么,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原着里,霍大爷虽然只是出现在别人的记忆中,但是那样的人,是绝对是英雄、绝对的男神,是那种寥寥数笔就能够俘获一大批女粉丝跪倒在他战袍下的神。 面对质问,大爷目光躲闪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有杀了那个女人的心,却又偏偏总想着她的好。 他怪她、恨她,但更恨自己。若不是他无能,又怎么会落入一个女人的圈套。 且当初,也是他先想着要算计她的……这是他的报应。 黄氏走了过来,苏棠余光瞥到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再次转过身子看过去的时候,苏棠面色温和,冲她笑。 「大嫂。」 v第30章[02.16] 大爷也朝妻子看去,目光炯炯。 黄氏一如既往淡然平静,冲苏棠笑了下,然后看向大爷,解释说:「我与棠儿过来看看的。」 方才黄氏虽然没有走近,但是苏棠跟大爷两人说的话,她却是都听到了。 苏棠有眼力劲儿:「那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去瞧瞧笙哥儿他们。」 苏棠走后,大爷温声对妻子道:「虽说到了秋日,但外头依旧挺晒的……」他有些没话找话,想跟妻子说些话,但却又觉得事隔多年,想说话也不知道何从说起了。 两人并肩缓步走着,黄氏闻声抿唇说:「总是呆在屋子里头,也怪闷的。所以,就想出来走走。谁又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大爷。」 她是想躲着大爷才出来的,却哪里想到,偏偏还是遇上了。 「你……」大爷心中何尝不明白妻子的意图,这些日子来,她不是待自己冷淡,就是刻意躲着自己,他想找她好好说说话,她却总是回避,「你我分开多年,你就没有想过要与我好好呆着说说话吗?」 「有啊。」黄氏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停住脚步,看向身边的男人,「大爷,方才你跟棠儿说的那些,想来都是真心话吧?你怨愤老三,因为你在替你的儿子鸣不平。」 「可是,当年我的孩子呢?」想起过往,黄氏心中还是十分激愤,「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大爷驻足,微垂目光凝视着妻子。想起当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只是…… 「媛娘,我知道你们都容不下她。现在是,当年也是。」大爷皱着眉,声音很低沉,似是心里挤压了很久的心事儿般,为难,自责,彷徨,愧疚……等等,「可我当年查过,她的确是没有动过手脚。」 「若她当年真有害那个孩子的心,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黄氏觉得可笑:「是吗?她都害死了公公,害得咱们霍家险些遭灭门之灾,你不也一样疼着护着吗?为了我……为了孩子?你不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可笑吗?」 大爷抿着唇,想解释,却又觉得,妻子说得并没有错。 黄氏别过目光,看向别处道:「当年……你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没有她。为了霍家,为了大业,不管你做什么,只有你我夫妻同心,我都可以接受。可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你变了,我们的感情变了,一切都变了。当初你做的那些承诺,我依然记得,并且我会记一辈子。毕竟,你到底是给过我温暖的。」想起那些事来,黄氏就觉得自己心像破了一个口子,然后有人拿辣椒水往上浇一样,疼得她连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疼。 但她能怎么样? 棠儿说得对,若是一切都变了,不如坦坦荡荡转过身去。 转过身去,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从此往后,再无瓜葛。 至少,那份美好是真实存在过的。至少,她爱的那个男人,在当时的时候,没有爱错。 她爱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只是那个好男人,后来变了。 「爷,我们……和离吧。」她平静的说。 「你说什么?」大爷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说这个,立即紧张起来,他紧紧攥住妻子的手,一脸严肃,「媛娘,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这个承诺,如今依然有效。」 黄氏没有挣脱,只是垂着目光,望着男人那双饱含风霜的粗糙大手,淡淡说:「爷这双手,也同样攥紧过别人的纤纤玉手吧?」她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那有力紧实的臂膀上,落在那宽厚温暖的胸膛上,「爷的臂弯,也揽过别人,这胸膛……无数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拥别人入过怀吧?」 她依旧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 「妾身不才,但也知道西汉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妾身虽比不得卓文君才情绝艳,但今儿也想效仿。」她目光坚定望着头顶的男人,一字一字说得清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媛娘。」大爷恳求,声音哽咽,「你真的要离开我?」 黄氏说:「不是我要离开大爷,而是大爷背叛了我。」 大爷:「你可知道,若是回去,你的那些娘家人,他们不会善待你。」 黄氏:「我知道。」她语气平静,「但若是回去,受的不过只是言语上的侮辱。可若是继续留下来,呆在大爷身边,日日见着爷是如何思念另外一个女人、为另外一个女人奔波的,我受的岂止是身体的侮辱。」 「两害相较取其轻,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 黄氏心意已决,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霍大爷还是不肯,但也知道妻子的性子,于是只安抚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又似要逃避似的,忙说:「我想起来要找老二说些事情,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过去。」 言毕,就立即逃走了。 黄氏卡到喉咙的「爷」字,又咽了进去。 他这分明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苏棠走了来:「大哥走了?」 「嗯。」黄氏点点头,忽又说,「我跟他说了。」 苏棠眼皮一跳:「这么快就说了?」 黄氏道:「晚说不如早说,既是有了这个想法,就说明其实在我心中,早已经做了决定。没什么好想的了,从得知他还活着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早该想清楚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也不再劝你。」苏棠承诺,「你我总归也做了几年妯娌,我心中待你如亲姐姐。日后,不管你遇到任何困难,有任何需求,只要需要我,我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来。」 黄氏点头:「谢谢你,棠儿。」 傍晚,苏棠牵着儿子手回家。却在静轩阁门口,看到了大爷。 v第31章[02.20] 苏棠脚下步子略一顿,继而才继续走过去,笑着问:「伯爷,怎么不请大哥进去坐坐?」 大爷却说:「我是来找三弟妹的?」 「找我?」苏棠诧异得很,「我一个弟媳妇,与大哥有什么好说的?找我……这怕不合规矩吧。」 霍令俨却对常安道:「你带小二爷下去。」 「是。」常安应一声,笑嘻嘻牵着笙哥儿走了。 苏棠眨眨眼睛,心里猜度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三人就近去了凉亭说话,大爷开门见山说:「知道弟妹与媛娘走得近,今儿来,也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弟妹可以答应。」 丫鬟们上了茶来,霍令俨只坐着不说话,安安静静喝茶。 苏棠脚下踢了他一下,这人竟然没反应。 苏棠瞥了他一眼,才说:「大哥说吧。」 大爷意味深长看了眼苏棠,这才说:「想请三弟妹帮忙劝劝媛娘,她说要跟我和离。」 苏棠又踢了自己男人一脚,想让他说话,结果这人还是没反应,继续若无其事喝自己的茶。 苏棠对他简直失望。 「既然大嫂已经做了决定,我又能怎么帮大哥?」 大爷皱眉:「听到她要跟我和离,弟妹难道一点都不吃惊吗?弟妹可知道,和离回娘家的女人,会遭受多少白眼。你若真是为了她好,便帮我劝劝她。」 苏棠觉得好笑:「既然大爷知道和离对一个女人名声不好,那为何就能做出让大嫂和离的事儿来呢?既然是大爷您犯的错,为何又来找我?」 大爷冷静看着人说:「因为我知道,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背后怕是你的功劳不小。」 若不是顾及场合,苏棠都要仰头「哈哈」大笑两声了。 但她憋住了。 苏棠:「大爷,您觉得,大嫂是那种没有主张,会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人吗?如果您是这样认为的,那么,您也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我所了解的大嫂,表面瞧着柔弱安静,其实她是坚强的。若她不坚强,当初在得知大爷您叛国通敌的时候,早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又怎么会忍辱偷生受着这种侮辱?若她不坚强,在得知大爷您这些年都是跟另外一个人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早就自裁了,还能安安静静谈和离吗?」 「这样自主自立的一个人,若不是被伤透了心,任谁背后添油加醋,都无济于事。」她冷哼,「大爷现在才想挽留大嫂,是不是迟了一些?」 霍令俨依旧不插话。 霍大爷手指摩挲茶杯杯壁,沉默良久,才继续说:「回娘家去,她日子不会好过。」 苏棠:「那是大嫂自己的事情,她会自己解决。」 大爷:「我想保护她,尽我所能保护她。」 说实话,大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棠心中也是一怔。偶尔的某个时刻,她总觉得,大爷其实对大嫂还是情根深种的。 「不管怎么样,我会做自己该做的一切。」霍大爷眼里有光,那深暗悠然的目光里,似是有许多让人探寻不透的秘密,苏棠总觉得,这个男人哪里不对劲。 凭女人的直觉。 恍神不过一瞬的功夫,苏棠又回了神来。 「大嫂这件事情,我的确与大嫂谈过。」苏棠解释,「但不是大哥认为的那样,是我背后怂恿撺掇,这样于我没有好处。另外大哥找我帮忙劝大嫂,我也做不到。明显大哥这里已经是虎狼之地,大嫂已经鼓足勇气想要离开了,我不可能再把她拉入深渊来。不积德就算了,我不能再做这种缺德的事儿。」 她就是要膈应这个男人,话说得特别难听。 「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便先走了。」说罢,苏棠又踢了自家男人一脚。 大爷说:「弟妹先去吧,我找三弟还有事情说。」 「另外。」他又加了一句,「方才弟妹踢了我三脚,所以三弟这才没有搭理你。」 「什么?」苏棠愕然。 霍令俨终于有反应了,目光「嗖的」一下就朝妻子投过来,眼神暗示问,怎么回事。 苏棠气得真是想暴捶他狗头,但明明是自己踢错了人,这账又不好算在他头上,只能气呼呼跑了。 霍令俨要追,大爷喊住人:「三弟,我有话与你说。」 霍令俨无奈,只能又坐了下来。 「什么事,你说吧。」霍令俨情绪并不高涨,对待大爷的态度,始终都很淡漠。 好在,大爷也已经习惯了,并不计较。 大爷目光朝远去的那道纤长的身影望去,眉心轻轻蹙起,隆成一个结,他疑惑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凭着三弟的本事,怎么会叫一个小女子给算计了呢?」当年霍三的事情,大爷也都查清楚了,包括苏氏这个弟媳妇当年惊人的举动,也包括曾经三弟闹出的那些丑闻,「是你将错就错心甘情愿被算计,还是说,她背后,另有高人在?」 霍令俨就知道,他迟早会提起此事来。 他淡笑问:「大哥查我?」 大爷严肃又认真:「我只是怀疑她的身份。」 v第32章[02.20] 霍令俨道:「怀疑什么?怀疑她也是谁的细作?就算她是,那我也比大哥强许多。至少,最后是我策反了这个奸细,而不是被她害得险些家破人亡。」 老三说话不好听,大爷并不放在心上。他也知道,虽然他人回来了,但其实心中对他有成见的很多。 也的确是他错了,大家没有冤枉他。 大爷无视霍令俨这个三弟对他的冷嘲热讽,只自顾自说自己感兴趣的:「小户出身的女子,父亲至今不过也只是翰林院从五品的小官,虽然苏家背靠袁家,但袁家自然不会替她这样一个袁氏的继女筹谋。若不是她背后有人,当年又怎么能算计得天衣无缝……并且,还能成功让陛下赐婚……」 「老三,若说她背后不是有位高权重之人在指点谋划,谁都不信。」 霍令俨懒懒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也懒得遮掩解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大哥与其现在关心我的事,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帮着朝廷将那位樱姑娘背后的人引出来。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置,不劳大哥操心。」 霍令俨觉得自己与他无话可说,或许也是有些心虚吧,并不想多谈有关妻子的往事。 所以,说完这些,起身就要离开。 大爷也站了起来:「你也不要太过相信她的话,如今表面一派祥和,但或许不久的将来,你会承受一份你所不能承受的痛苦。」见眼前要走的人,忽然又停住脚步,大爷声音稍稍轻了些,继续说道,「或许,她背后的人,正在筹谋着什么阴谋诡计,而目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想让你一蹶不振。」 「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初次见到她,对你说的话吗?」大爷缓缓而谈,「我说她似曾相识,那不是因为我见过她……而是,我见过她母亲。」 闻声,霍令俨「嗖的」一下转过身子来。没说话,只是目光凌厉望着人。 大爷并无丝毫畏惧,继续道:「多年前,我曾随父亲去润州办过公事。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曾见过她母亲。我查过,她生母多年来一直神志不清,我想,或许……与父亲有关。」 大爷停顿一瞬,询问:「接下来的话,你有做好继续听下去的准备吗?」 霍令俨目光中略闪过一丝慌乱,是一种对未知领域的恐慌。不过,他倒是能够镇得住自己的场子,只淡淡道:「不必了。」 说罢,毅然决然拂袖离开,不给大爷再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大爷负手紧紧追随几步,一直皱着眉心。他站在凉亭上,俯瞰着大步走下台阶的亲弟弟,面色凝重。 他是聪明人,肯定是猜到了些许异常。急于逃离,这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逃离有用吗? 若是事实,便是他自己捂着耳朵不肯面对事实……那也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苏棠回去后,就坐在家里等丈夫回来。 她盘腿坐在内卧窗户边的大炕上,侧头瞧见男人回来后,丢下手中活计,苏棠起身迎了出去。一见面,就吐槽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嘛?分明今儿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茶递过去:「他后来留你下来,肯定是挑拨我们夫妻关系了吧?」 霍令俨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倒也还好,左右是没让妻子发现出来。 听着她在耳边嘟囔,霍令俨只觉得她骄纵得可爱。于是懒懒伸出手去,将人搂在了怀里抱着。 「你放心,不管他怎么挑拨,我都不会搭理。」他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都是我最疼最宠的心头宝。就算哪日你自己嫌弃我了,想要逃离,我也不会放你走。」 「爷,你这是怎么啦?」苏棠困惑望着他,「怎么忽然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怪吓人的。」 霍令俨目光沉沉望着窝在臂弯里的小女人,忽而一扬唇,笑了起来。 凑过去,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道:「老大说,你背后肯定有人,他在查你。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来向我告状。我为了配合他,自然得演给他看。」 苏棠眨眨眼:「大爷查我?他凭什么查我?他自己都是一身腥的,好意思查别人。」 「就是啊。」霍令俨难得的此刻也跟个孩子似的,配合着她说,「他自己都是不干不净的,凭什么怀疑我们棠儿?我们棠儿这么好,岂容得了他去怀疑,简直可笑至极。」 苏棠被他逗得乐了,有些怕怕的样子:「爷,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我觉得怪怪的。」 「怎么,怪我太宠你了?」他轻声反问。 苏棠搂着男人脖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反正你今天不对劲。」 「不信就算了。」霍令俨突然松手,在苏棠险些跌摔在床上的时候,又拦腰搂住人。 这回没再说什么,直接压着人倒了下去。 「笙哥儿大了,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也该筹谋筹谋,再给笙哥儿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苏棠猝不及防,对他一阵暴捶:「这还是白天。」 大爷离开凉亭后,不想回去,便又去二房二爷那里绕了一圈。二爷陪他下棋,眼瞅着外面都天黑了,大爷还没有离开回紫幽阁的意思,二爷兴致寥寥,直接将下了一半的棋局大乱,皱着眉心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这么晚了,也不想着回去陪陪大嫂吗?」 二爷对大爷也是诸多成见,只不过,他素来性子温润,不会似老三那般直接罢了。 大爷见棋局已乱,双指中夹着的那颗棋子,被他扔了回去,只说:「你可知道,媛娘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躲着我。我想,她该是不想看见我。」 二爷:「本来就是你对不起大嫂,她不想看见你,也是正常。所以呢?所以她不想看见你,你也就打算这样破罐子破摔了?就没想过做些什么挽回大嫂吗?」 「当然想过。」大爷说,「二弟可知,她今儿跟我提和离了。她态度十分坚定,我了解她,才知道她是早做好了准备。我怕这会儿回去,她会再提这事儿。而我……我并不想她离开。」 二爷一愣,倒是没想到,大嫂竟然提了和离。 「不管怎么样,大嫂是没有错的,错都在你。」二爷皱着眉,目光冷静却有些可怕,「当年你似是着了魔一般,非得兵行险着。当初我们可都是劝过你的吧?是你自己不肯听。」 「你应该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嫂就已经是百般委屈了。」二爷替长嫂抱不平,「她能为你守到今日,已经算是可以了。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该受着。」 大爷点头:「我明白,是我对不住她。」 v第33章[02.20] 又说:「这些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早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需要我庇佑的小女孩儿。她有自己的主见,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害怕。」 「她不再依赖我,代表她可以随时离开我。」 二爷冷笑一声:「这样不好吗?」 「好……」大爷承认,「是我自私了。」 二爷还是撵人走:「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既然大哥心还在大嫂那儿,就该好好想法子讨大嫂欢心。你早不是当年的霍家大郎,也别觉得自己多么的高高在上。如今的你,早已配不上大嫂,你若是想挽留住大嫂,势必要费点心思才是。」 「我不虚留你,大哥还是走吧。」 老二老三两个,说话一个比一个不留情,大爷倒是习惯了。 「那便告辞。」说罢,大爷起身。 恰好,二夫人许氏端了饭菜进来。见大爷要走,她忙留人说:「大哥这就走啦?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留下来一道吃饭吧。」 二爷现在看到二夫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总怕她会再闹出什么新奇的事情来。 「大哥还要回去陪大嫂,哪里有闲功夫留在这儿吃饭。」二爷语气清冷,也暗示妻子不要再捣鼓什么幺蛾子,免得让老大瞧了笑话去。 可二夫人并不聪明,没有会意,反而走过去亲热挽着二爷手说:「我家爷说得对,大哥,你还是回去陪着大嫂吧。」 本来说到这里,还算是得体,可她偏又加了句道:「夫妻之间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也是需要时间来维护的。大哥您瞧,我现在跟二爷感情好吧?那是因为我们都为彼此付出了很多,夫妻就该相互体谅。大嫂伤心难过,其实在所难免,毕竟大哥您的确做了对不起大嫂的事儿。」 「这也是大嫂,若是换做我,表哥敢纳妾,我指定打断那个贱女人的狗腿子。一个妾算什么,胆敢爬到正妻头上去。也是大嫂心软,若是换成我,我肯定早拿刀将那个贱妇脸划破,看她还敢勾引别人的丈夫不。」 得意:「夫君,我说的对不?」 许氏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正得劲,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得到自家爷的认可的。所以,她说完才转头询问自家爷,却在瞧见自家爷那张黑着的俊脸的时候,后知后觉闭上了嘴巴。 气焰瞬间下去了些,小声嘀咕:「我说错了吗?」 许氏身为弟妹,的确不该这样说大伯子,不合规矩。若是搁在平时,二爷自然要训斥妻子无礼了。 不过,大爷此番是阖家嫌弃的对象,包括二爷在内。所以,二爷难得附和妻子道:「瑾娘说得没错。」 许氏一喜,立即扬脸看去。二爷没看她,还是认真盯着大爷看。 「大哥回去吧。」他劝说,「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法子,你若是心里还有大嫂,还想挽留,就该自己想办法。当初那么艰难,你都能把人迎娶回家,如今难道就只想着如何退缩吗?」 许氏得到了丈夫的肯定,越发有了胆子教训大爷,她把苏棠教她的那些说出来教给大爷: 「夫妻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没有什么事儿,是睡一觉搞定不了的。」许氏口无遮拦,「如果有,那就睡两……」后面那个字还没说出口来,就被二爷紧紧捂住了嘴巴。 许氏觉得难受得透不过气来,一直「呜呜呜」,二爷也不敢松开手。 大爷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心下一片了然。 倒也不再打搅弟弟弟妹了,只抱手说:「那我先走了。」 说罢,干脆利落转过身子去,伟岸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外头的黑暗中。直到等大爷走得够远了,二爷这才暗中松了口气,松了手,目光冷冷瞥向一旁胡说八道的女人。 二爷表面淡然,实则心中早就咆哮怒吼千百遍。 许氏扶着桌子略为夸张的呼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抱怨道:「表哥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 二爷:「死不了。」 许氏站直了身子来,有些不敢看二爷,目光漂浮不定,嘴巴却还是很硬:「我说得有错吗?」 二爷觉得自己真是服了这个女人,比起如今的语出惊人,倒是不如还像从前那样。但偏又没有法子,他真是想尽了路数,可她偏偏油盐不进,叫他头疼得很。 二爷屏住呼吸几息功夫,而后才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方才乱说什么呢?」 许氏委屈,忙拆二爷台说:「可方才爷不是也附和我吗?说我说的是对的。」 二爷:「你可以帮大嫂打抱不平,却不可以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你这话在大哥面前说说还好,日后若是一不小心漏了嘴,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拿你当笑话?」 许氏撇嘴,小声嘀咕:「既是没羞没臊,爷不也是硬着头皮受着了嘛……我看爷挺享受。」 许氏虽则小声,但却故意让二爷听得到,字字落入二爷耳朵里,二爷又羞又愤,半天憋得满脸通红。 「你还有理了?」二爷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她气死,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出不来,只能强行惩罚说,「许氏,不守妇德,罚抄《女则》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反正二夫人这些日子被罚抄写的《女则》《女戒》也不下千遍了,她都能倒背如流。 这个惩罚,如今对她来说,已是一点震慑效果都没有。 「哦。」许氏淡淡应一声,还能趁机再调戏二爷一把,「表哥心疼我就直说,何必雷声大雨点小的罚这些不痛不痒的?不过我也知道,纵是再心疼我,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我明白,我配合你就是了。」许氏说,「我这就去抄,抄完拿来给爷过目。」 二爷:「……」 许氏忽然觉得,这种不争不抢只守着丈夫孩子的日子,竟然过得十分轻松有趣。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她对下面的人放权,不但自己落得轻松,下面的人也越来越信任自己。 余出来的时间,就常常多陪一双儿女,多缠在丈夫身边。 或许自己有些讨人嫌吧,但只要不是太过,想来他们父子兄妹,还是喜欢多过讨厌的。 v第34章[02.20] 与丈夫之间再不是冷冰冰的相敬如宾,孩子们也不再一看到自己就害怕……她忽然就觉得,一切都想得开了。 并且,表哥也说了,就算没了武功,至少曾经读进肚子里的书还在。他还算是年轻,这些年来,书本知识也没有落下过,参加科举考功名,日后混个文职,想来不算难事。 她听他这样说,就觉得,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未来的日子,或许还是可以期待的。 曾经觉得爵位落入三房不公平,排资论辈,也该是二房的。可如今,老大回来了,不过也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她忽然间就有些释怀了。 大房才是名正言顺,有大房比着,许氏觉得自己这房受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 嫉妒三房自然还是嫉妒的,日后该为丈夫为儿子争取的一切,她也会争取。只不过,也不会再如从前那样极端。 她与老三媳妇感情自然也还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有了这回她的提点帮衬,她心里也会记她的这个好。其实只要她的丈夫能够全心全意爱她、宠她、呵护她,别的一切,都好说。 许氏如今的日子,新奇又刺激,每日都如在蜜罐子里一样,想想这段日子来夫妻两人的拌嘴较量互动,她心都能甜出一缸糖来。 果然老三媳妇没有藏私,的确帮了她。 许氏倒是没把黄氏和离的事儿放在心上,她想,左不过也是从苏氏那里学来的,欲擒故纵罢了。 闹一闹,也算是给大爷一个惩罚。过些日子,感情或许就好了。 只是许氏万万没有想到,过了几日,黄氏和离的事儿,都闹去太夫人老人家那里了。 许氏这几日受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抄写《女则》,消息不太灵通。等书香匆匆跑来告诉她的时候,老大夫妻已经被老太太叫去了福寿堂,听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家里人都去了。 「我也去。」许氏立即搁下笔墨来。 书香拦住说:「夫人,您就别去了。方才二爷匆忙赶过去的时候,特意吩咐前头富安过来支了话,说是要看住夫人您。就算奴婢放您出去,富安那边也得拦着。」 许氏气得一拳砸在书案上:「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书香:「闹和离,毕竟不是多好看的场面。想来爷也是心疼夫人,不愿您去跟着糟心。奴婢听说,大夫人坚持,寸步不让,任太夫人老夫人怎么劝,她都听不进去。这会儿,好像已经派了人去了黄家,请黄家人去了。」 书香说:「奴婢平时瞧着大夫人挺温柔贤惠的,怎么这会儿这么绝强。从前大爷没回来的时候,她都能守过来,如今大爷回来了,眼瞧着日子越发好过了,她倒是要走了。」 「这和离回去,再嫁的话,又怎么能嫁得大爷这样的人……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大夫人真是想不开啊。」 许氏换位思考想了一下,倒也挺心酸的:「这也就是她,若是换成了我,我可不会便宜那个贱女人。就算闹得鱼死网破,我也要划破她的脸,就算她死了,也得让她做个丑陋的女鬼。」 「她真是愚蠢,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许氏暗暗咬牙,真是恨不得立即飞过去狠狠将人骂醒来,「大爷不缺胳膊不少腿,人也正是盛年,文成武就,日后得功名,岂不是迟早的事儿?她这会儿走了,就是拱手把大夫人的位置让出来。太愚蠢了,我真是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 书香皱眉想了想,说:「奴婢不懂,只不过,奴婢觉得,大夫人不是糊涂之人。既然这么做,想来是有这样做的道理。」 「不行,我得去。」许氏往外跑。 二门门口,富安果然在,笑着将人拦住:「夫人,您可别为难小的。」 许氏指着富安说:「你敢拦我,我明儿就将书香许给别人去,看你后悔不后悔。」 富安大惊,立即朝书香看过去。 书香脸红了个透,跺脚:「你看我做什么?我的命都是夫人的,自己做不了主。」 富安一时慌了,许氏趁机逃走。 福寿堂内,满屋子都是人,还有黄家的人也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指着跪在堂中央的黄氏骂,骂她不争气,也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还骂她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么多年了,都下不了一个蛋来,怪道这姑爷一回来,就要休了她呢。 不会下蛋的母鸡,要了有何用?不若自觉点,死了一了百了。 许氏撸袖子,刚准备冲进去开骂,就见那边三房苏氏慢悠悠站了起来,笑着膈应黄家人说:「是啊,若是大嫂死了,黄夫人你倒是还可以把自己的小女儿嫁来做填房。」 这黄夫人的确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话不说破还好,话一说破,罩在头上的遮羞布没有了,纵使这黄夫人脸皮再厚,也是有些心虚不好意思的。 「呦~三夫人,瞧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嘛。」黄夫人还算有眼力劲,她敢骂自己闺女,却是不敢说苏棠这个伯夫人半句不好的,很明显,如今霍家乃是三房当家,而她也听说了,这位年纪轻轻的霍伯夫人是个厉害角色,所以,在跟苏棠说话的时候,她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话说的……好似我们黄家的闺女没人要似的。」黄夫人软硬兼施,骂了自己闺女一顿后,又开始抽帕子哭诉起来,「我这闺女,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到十五六的。虽说黄家孩子多,她不是最得宠的一个,可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能不心疼嘛我。」 「她嫁来你们霍家,原以为是享清福的,可谁知道,不到一年功夫,这姑爷就纳了妾。」黄夫人还真哭得挺像那么回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纳妾也就算了,毕竟男人嘛,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呢。可姑爷这一走就是好几年功夫,外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陛下定你叛国之罪,害的我这丫头也跟着受委屈。」 「你们说说,这几年来,我丫头可说过一句苦?你们说说看。」黄夫人仗着自己闺女在霍家危难之时不离不弃有功,于是吆五喝六,「如今姑爷回来了,身上这罪名也洗了,怎么,这会儿却要休了我家丫头?」 黄夫人不依,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于是气势也上来了。 「就算我闺女无出,但是休妻七出也有三不去吧?就凭我闺女在你们霍家遇难的时候不离不弃孝顺婆婆太婆婆这一点,你们也不能抛弃她。这事儿,闹到哪里都不好使。」 霍家自然也是不愿这个媳妇走的,于是老夫人忙笑着说:「亲家母,想必是你误会了。媛娘是个好孩子,这我们都是知道的。不论如何,我们霍家都不会抛弃她不管。」 「只是……」老夫人犹豫,自己也挺想不明白的。 老大回来了,那樱姨娘根本构不成威胁,为何老大媳妇这个节骨眼上非得闹着要和离呢? 「只是什么?」黄夫人声音又拔高了些。 老夫人说:「媛娘,你自己跟你母亲说吧。你也起来说话,你没错,不必跪着。来……」 说罢,老夫人亲自去扶起黄氏。 黄氏自然不是霍家人罚跪的,而是态度坚决要和离,自己跪下来的。 v第35章[02.20] 黄夫人一来见女儿竟然跪着,便觉得是霍家翻脸不认人。 黄氏站了起来,依旧目光沉静,姿态淡然,似是已经看破红尘了一般。 「娘,您先少说几句。」黄氏说,「不是霍家要休弃我,是我自己要与大爷和离。」 「什么?」黄夫人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打。 老夫人离得近,一把将黄氏拉去身后,沉着脸说:「孩子大了,要说好好说,动手算什么?你可是她亲娘,不是后娘,怎么瞧着你一点都不心疼自己闺女。」 黄夫人跟老夫人吵:「您老人家可别假惺惺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说吧,是不是逼她说这句话的?好啊,你们还跟我玩上心眼儿了,怕这个节骨眼上休弃发妻会被戳脊梁骨是不是?所以,你们就逼我女儿说要和离。」 「你们……你们真是太欺负人了。」黄夫人揉着心窝子,「这事儿没完!」 黄氏轻轻拂开婆婆的手,走到自己母亲跟前去:「这事儿与霍家无关,一切都是女儿的意思。左右这么些年,你们也没怎么把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如今和离,你们也不必管。」 「你们若是嫌我丢人,我也不回黄家。」 「你还嘴硬。」黄夫人抹起袖子就要抽巴掌。 这回,苏棠跟许氏同时冲了过去,将黄氏护住了。 苏棠:「黄夫人,您到底把自己闺女当成了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不先关心自己女儿,反倒是更在意这些名分……是不是过分了些?」 「谁也不想闹成这样,但是既然事情闹成了这样,想必是有原因的。」 黄夫人说:「好,那你说,什么原因?」 黄氏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道:「原因就是……我想离开霍家,我不想再做霍家大爷的妻子,不想头上再顶着霍大夫人的名号。就算将来我死了,我也不想再与霍大爷有丝毫瓜葛。」 太夫人始终不明白怎么了,敲了敲手中的拐杖,一脸难过:「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闹成这样。媛娘,令晖哪里错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只是这样的话,往后不能再说。」 黄氏道:「孙媳心意已决,今儿不是闹着玩的。」 许氏道:「大嫂,你这是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那个小贱人?」许氏手指着外面,一脸严厉,「若是因为她,大可不必这样。她左右已经是将死之人,威胁不到你跟大哥之间的感情,你可不要任性。」 黄氏轻易不会做决定,但是一旦做出了决定来,任谁劝都没用。 黄氏对苏棠许氏道:「知道你们俩是为了我好,但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她看着许氏说,「二爷的心,纵然如今还不全在你身上,但至少他心里除了你没有别人,迟早会全是你的。」 许氏撇嘴,朝一旁二爷瞥了眼,小声嘀咕:「才不是,他心里可有个人。」 黄氏听到了,只笑笑道:「就算有,那也早上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如今是他妻子,你们还育有两个孩子,谁也插足不进来的。你们不要劝我,也得体谅体谅我。我失去了自己丈夫的爱,我也没有一儿半女,连个想留下来的念想,都没有。我在这里,备受煎熬,度日如年……若是再不走,我想我真的能一根白绫吊死自己。」 「大嫂!」许氏还想劝,却被苏棠眼神制止住了。 黄氏又跪了下来:「太婆婆,婆婆,娘,媛娘心意已决,求你们答应。就算你们不答应,我也会与大爷去京兆尹衙门办了这事儿。」 老夫人狠狠叹息,不再说话。 太夫人则狠狠斥责大爷:「瞧你做的好事儿。」 大爷闷着头,一脸的悲愤,自然知道自己错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梦里梦到那个女人,竟然还叫出了她的名字来。他从梦中惊醒,突然就瞧见坐在床边的妻子。 妻子目光沉静看着他,眼里没有怨愤,只有一片死寂。 她淡淡对自己说:「和离吧……」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媛娘,你随我来。」大爷拉着妻子手,带着她出去。 身后,黄夫人追着要跟去,被霍家人拦下来了。 黄夫人撂了狠话:「我今儿不走了……」 出了福寿堂,黄氏一把甩开大爷的手,她避开他一些,好似他是洪水猛兽似的,让她连靠近都不肯。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大爷逼近她几步,目光灼灼:「是我对不起你。」 黄氏面上淡然,藏在袖子中的双手,却紧紧攥紧裙子来。可又觉得好笑,都到了这种时候了,难不成她还在期待什么吗? 黄氏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声音轻轻的:「多谢你。」 「多谢你曾经将我从深渊中拉出来,多谢你也给了我一段最美的时光。若不是你,我可能会过得很惨。你应该知道,黄家早就落败了,父兄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家中姐妹们,大多嫁得都不好。我算是幸运的了,这辈子能够遇到爷这样的人。我对你没有恨,只有感恩。」 大爷只觉得喉头干涩的发疼:「媛娘,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就像曾经一样。我对那个女人……」说到这里,连大爷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那个女人,我对她,只有恨意。我不会那么混蛋。我答应你,日后不会再提她一个字。」 「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呢?」黄氏看透一切,「爷不必再说了。」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望着他一如往昔英俊的面容,想起曾经来,心中总归还是怀念的。 她说:「我说句真心话,希望爷日后过得好。我离开后,也希望爷不要太过伤心难过,再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让她给你生个孩子,你就可以做父亲了。」 「媛娘……」 「大爷!」黄氏打断了男人的话,只说自己的,「算我求您了,若是爷心中还有一点属于我的位置,便放过我吧。你知道的,留下来,我会很痛苦。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想到那个女人,想到在我苦苦等你回家的时候,你却与那个女人肌肤相亲生儿育女……」 v第36章[02.28] 她声音喑哑:「你是希望我死,还是希望我活?」 她逼问。 大爷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坚定,他忽然间就慌了。 「不!」他拼命摇头,紧实有力的臂膀死死扶住眼前的女人,「媛娘,你要好好活着。」 黄氏:「放我走。」 大爷内心焦灼如滚了热油一般,他不想放妻子离开,他想跟她好好过日子。他心里明白,她离开霍家,离开自己的庇护,回去后日子定然更是难捱。 可即便就是这样,她还是铁了心要离开。 她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若是他再不放她离开,或许明天见到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怕了,他是真的怕。 「好……」他答应了。 只是这个字说出来,犹若千斤重。 「谢谢。」 黄氏嘴角轻扯,泛起个弧度,笑容苍白。 大爷见她没有之前那般激动了,便哄着说:「若是你不想面对那些人,我陪你回去。」 黄氏伸头朝老太太的福寿堂望了眼,笑着冲大爷摇摇头:「他们还在等着我们,既是说好了,便直接去给几位长辈一个交代吧。趁早把事情解决了,也干脆利落。」 她又解释:「你也知道我娘家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若是晓得你我和离,怕是会天天堵上门来闹。在他们眼里,你这位姑爷可是香饽饽,指定都想着日后如何攀你高枝儿呢。」 「趁早解决掉你我之事,也省得给你们添不必要的麻烦。」 大爷诚恳:「媛娘,你知道的,我不会在意这些。」他驻足,握住妻子双手,目光灼灼,「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就从没在意过这些,何况如今。」 他还是在抓紧一切机会挽回的。 只是,黄氏心意已决,是不会再改变主意的了。 她笑着拂开大爷的手,安安静静说:「我知道,爷是好人。只是,霍家从来都是门庭干净,真的不需要被我娘家这样的人家缠上。若他们是省心的,帮也无妨,可他们这般不省心……就没必要了。」 黄氏一边慢悠悠说,一边跨过门槛,继续道:「一个家族,自己都不晓得救自己,只想着赖别人,从别人身上吸血,多半也是没救了。可怜他们还不自知,还以为是当年老太爷在世时候的盛况呢。」 黄氏之前焦灼揪心,那是因为事情还在摇摆不定。如今尘埃落定了,她像是心中瞬间卸下了巨石般,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未来的日子,或许会很艰难。但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怎么难,她都会坚持走下去。 大爷望着妻子,声音很轻,自嘲的语气:「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自从他回来,他再也没有见她这般笑过。 可如今他松开答应和离,她却是这般发自内心的高兴,大爷心如针扎般疼。 「媛娘。」见她脚下步子轻快,走得竟比自己还快,在快进去的时候,大爷忽然驻足停了下来,喊了人一声,见前面的人转身看过来后,大爷问她,「还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哪怕是先分开,我可以像从前一样,重新追求你一次。」 黄氏一愣。 转瞬,又道:「霍大爷,人生还得往前看,不要走回头路。失去的,你觉得好,可当你得到后,或许又会觉得无所谓。若是再走一遍从前的路,如今我又何必闹这一场?」 大爷竟然无言以对。 黄氏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大爷想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他竟然不敢迈过那道坎儿。 但是,这一步,是必须要走下去的。 见他们小夫妻俩回来后,黄夫人是第一个冲过来的。 「媛娘,你可想明白了?」黄夫人满眼期待。 黄氏点头:「我想明白了。」 「你改主意了?」黄夫人大喜。 黄氏:「大爷答应和离了。」 「什么?」太夫人厉色望着长孙,「你也想和离?」 大爷还是想着要护着发妻的,即便是和离了,他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所以若是怪罪,就让他来承担这一切吧。 于是大爷点头:「是。」 「你混账!」太夫人吼了一声,抬起拐杖就狠狠打了过去。 山茶几个大丫鬟赶紧拦着,老夫人也劝着说:「大郎的确有错,但不值当您老人家动气啊。他有错,罚他便是,您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 苏棠跟许氏也走了过去,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苏棠说:「祖母您不要生气,就算黄氏女再不是您孙媳妇了,只要您疼她爱她,拿她当亲孙女待也是一样的。事已至此,您生气也没用。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别人不心疼,我可心疼。」 「就你会说话。」许氏嘀咕一句,忙又有样学样,抢话说,「祖母,孙媳妇也心疼。」 太夫人斥许氏:「你少给我添些乱就行。」 v第37章[02.28] 许氏:「……」 「凭什么啊?」许氏觉得不公平,怎么老三媳妇这样说就好使,偏她就不行,于是气鼓鼓说,「老太太您也太偏心了些,不带您这样的。」 「走走走!都走!少呆在这儿气我。」老太太说,「分吧,想离的干净离,想走的也都走,趁这个机会走。若是下回再闹,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老人家犀利目光一一扫去,众人都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你们都退下去,看到你们就碍眼。」太夫人平时挺和蔼的一个老人家,但是一旦发起火来,也是没人敢顶嘴的,「媛娘,你留下来。」 「是。」黄氏应着。 黄夫人:「老太太……」 黄夫人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说:「亲家母,我家老太太要安静。你有什么事儿,与我说吧。」 黄夫人赖上霍家了,气呼呼说:「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媛娘,你告诉祖母,是不是老大欺负你了?」人都走了后,太夫人拉着黄氏到跟前来,语重心长,「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吗?你傻啊,那么些年都熬过来了,如今却要拱手让人?若是真觉得委屈,祖母替你做主就是。」 黄氏摇摇头:「倒是不委屈,就是……就是忽然想开了,想过一种从未过过的生活。大爷是好人,待我从来都是好的,我心里是感激他的。我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日后能再娶一个人,安安稳稳一辈子。」 「为什么那个人不可以是你呢。」太夫人着急得很。 舍不得啊,这么好的孙媳妇,这么乖的孩子,她怎么舍得? 既舍不得她离开霍家,也舍不得再推她回黄家那个狼窝去。黄家都是些什么人,她老婆子心里清楚,这孩子回去了,想必日子不会好过。 黄氏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跟棠儿一起呆得久了吧。 起初她是觉得棠儿这个人很多行为都是怪诞的,与这样的深宅大院格格不入。可相处久了后,她竟被她的那些「荒唐」言论深深吸引。并且处得越久,越觉得她说的那些对。 棠儿说得对,何必在乎那些虚名,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人这一辈子,都是为自己活的,只要自己开心,一切就都好。 「祖母,您老人家一定要长命百岁。」黄氏难得像个孩子似的,脑袋搭在太夫人腿上,「日后我不在了,两位妹妹也会好好孝敬您的。您也要如从前一样,开开心心的。」 太夫人眼中有泪,她沉沉叹息一声说:「你这孩子,瞧着最老实最听话,但也是个执拗的。祖母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只是……回了家去后,遇到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祖母。」太夫人说,「老三媳妇说得对,就算你不再是我孙媳妇,那我也拿你当亲孙女待。谁敢欺负你,祖母替你做主。」 「好……」黄氏应下。 从福寿堂离开,黄氏倒不拖泥带水,直接请着大爷一道去了京兆府衙门。 再出来的时候,两人就不是夫妻了。 黄夫人闻讯赶来,指着黄氏鼻子骂:「没用的废物,连个男人都拴不住,要你何用?不如死了算了。你说你怎么还有脸回去?我要是你,早自己寻条白绫吊死自己了。」 越想越觉得吃亏了,于是站在府衙门口破口大骂:「你们霍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娘拖住我,就是为了方便你们行事的吧?我知道,你们是皇亲国戚,是权贵世家,你们家有权有势有人脉,可凡事得论个理啊,有你们家这么欺负人的吗?」 黄夫人使劲闹:「不行!这事儿没完。你们等着,我回家喊你爹来,让你爹打你。」 大爷负手立在衙门门口,望着一溜烟便跑远的黄夫人,皱眉说:「你现在回去,怕是不安全。」 黄氏说:「没事,他们再怎么样,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爹亲妈。就算受些委屈,也无事。」 又说:「再说,我也不是即刻回去。与瑾娘棠儿也处了这些年,如今就要走了,总得与她们两个道个别。」 大爷点头。 黄氏回了霍家后,先去太夫人老夫人那里磕了头。之后,来了静轩阁。 苏棠自然知道她要来,所以早早便候在这里呢。 她与黄氏密谋的事儿,暂且没有告知霍令俨。她想着,先凭一己之力看看能走到哪一步,若是实在没了法子,再求爷也不迟。 好在黄氏来的时候,霍令俨不在。 苏棠哭哭啼啼拉着黄氏手,做足了戏:「大嫂,没想到,真走到了这一步。」微顿,又改口,「日后怕是不能再喊你一声大嫂了。」 黄氏:「你若是不嫌弃,喊我一声姐姐吧。」 「黄姐姐。」苏棠唤了一声,转头打发了屋里的丫鬟们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体己话想跟黄姐姐说。」 待得丫头们都垂着脑袋出去后,苏棠才拉着人坐下来,问:「你可都准备好了?」 「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左右身无长物。」黄氏现在是一身轻松,整个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苏棠握住黄氏手:「你后悔吗?」她很认真的问,「走到这一步,先是跟大爷和离,之后还得回家去演一场戏。再过几日,你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从小锦衣玉食,可以说没有受过什么苦,日后什么都不是,只能凭着自己双手讨生活,会不会后悔?」 「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黄氏摇头,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她望着面前的少妇,说得轻松又认真。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其实霍三爷心里有你,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才会满满的留念。」黄氏是真的铁了心不再贪恋过去,她如今对霍家人的称谓也变了,从前唤老三,如今只尊称一声霍三爷,「霍伯府的大夫人,听起来风光,其实如今于我来说,就好比一副枷锁。」 「套在我头上,气都喘不过来。」 「若是活得不快乐,那些个名分啊钱财啊,又有何用?」黄氏吐出一口浊气来,倒是对未知的一切充满憧憬跟向往,「我细细想过你的建议了,我有手艺,能活得下去。」 「那就好。」苏棠彻底放下心来,拍拍黄氏手面儿,笑道,「黄姐姐放心吧,日后有我苏棠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v第38章[02.28] 黄氏:「那我就跟着你了。」 苏棠:「你可以先留在我的伊人堂,先帮帮我的忙。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一起想法子。姐姐你一手好绣工,可别浪费了,日后开个铺子教几个学徒,也算是一门技艺的传承啊,是积德的事儿。」 「我暂且都听你的。」黄氏说。 两人拉着手畅想了一番未来,苏棠忽而严肃起来说:「这事儿我暂且没有告诉伯爷,不过,凭我一己之力,也怕日后会对姐姐照顾不周。所以,得先打声招呼,若是实在迫不得已了,我会告诉伯爷一声。」 黄氏点头:「二爷三爷我都是信任的,他们会尊重我的选择,不会对霍大爷说什么。」 「那就好。」苏棠笑起来,挽着黄氏手臂,又开始撒娇起来,「哎呀,从前日日呆在一起,我都拿你当亲姐姐了。如今你离开了霍家,我又不能日日出门去,往后不能常常见面了,可怎么是好?」 黄氏说:「你这么聪明,若是想我,自然有法子出得去。」 苏棠点头:「倒也是。」 紫芳站在帘子外面回话说:「夫人,黄家来人闹了,此番正在咱们府大门口闹呢。咱们府门口聚了很多人,都是来瞧热闹的。黄家说话可难听了,说咱们霍家不仗义,大爷一回来,就休妻。」 黄氏说:「我出去瞧瞧。」 苏棠拉住了她,先冲外面紫芳说了一句「知道了」,而后对黄氏道:「你听我说,那事儿要趁早,最好就这两天办了。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就怕你在娘家多呆一日,会多一份危险。」 今儿黄夫人的架势她也算是见识到了,根本就没把这个亲闺女放在眼里。 黄家式微,早不行了,存心就想攀附霍家这高枝儿活呢。如今女儿竟然和离了,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闹肯定是闹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苏棠就怕等黄氏回去后,黄家人会对她不利。 黄氏深知娘家人的秉性,所以,她根本也没打算回家去,只说:「你放心吧,我今儿晚上便会请求去城外的尼姑庵剃发为尼。我想,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黄氏自嘲一笑:「如今黄家情况不乐观,家里多的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再多我这个姑奶奶一口吃的,怕是很多人不会乐意。不管怎么说,我爹娘到底也养我到十六岁,虽说对我不好,却也不曾多亏待。我那里还有点银子,到时候,拿回去给他们,也算是消消他们心中的火气,暂时堵堵他们的嘴。」 「他们心中的气消了些,我再提削发为尼的事儿,想来也容易些。」 苏棠:「那就好。」她眼珠子转了转,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犹豫着说,「要不……我把这事儿告诉伯爷,让他暗中搭把手帮帮忙,或许事情会简单一些。」 「真不必了。」黄氏坚持说,「你也要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事儿。」 「至于霍三爷那里……能不说还是不要说的好,他们毕竟是兄弟,我也怕日后霍大爷会因为此事而为难他。」 苏棠点点头,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今天晚上行事?」 黄氏:「就今天。」 「那好。」苏棠道,「我一会儿找太夫人去,寻个借口,去城外法华寺进香,咱们按计划行事。」 一切都谈妥了后,黄氏起身,紧紧攥住苏棠手:「那我先走了。」 苏棠亲自送她到院子门口,眼瞅着人走远了后,她则折身去了太夫人的福寿堂。 山茶说:「可巧三夫人来了,老太太老毛病犯了,您去瞧瞧吧。」 苏棠声音很小:「为着外头的事儿闹心?」 山茶也是一脸愁云,点头说:「一半是因为黄家人来闹事而闹心,一半也是在生大爷的气。老太太说,那么好的媳妇,大爷怎么舍得放手的。还说,这会子她气病了,且先不管,等回头她精神了,一定好好罚罚大爷。」 「方才大爷一直在这儿跪着呢,后来黄家人来闹事,大爷去外头了。」 苏棠说:「我进去瞧瞧老人家。」 霍府大宅门口,黄家来了好些人。霍家人请他们进来坐下来好好谈,黄家不肯,一副非得要闹出些事情来的架势。 霍大爷因是前姑爷,又顾及发妻黄氏的面儿,自然不能对黄家这群无赖怎么样。不过,霍令俨这个一家之主就不一样了,霍令俨负手一踏出门槛来,那气场强大得绝对够黄家人喝一壶的了。 黄家几位爷面面相觑,有些被吓着了。但想着自家实在亏大了,便硬着头皮上来继续骂:「你们霍家典型的过河拆桥,欺负我们黄家没人了?我告诉你们,论别的,或许我们黄家不行,但是论人多,我们黄家不怕。」 说话的是黄氏的一个堂兄,一副二流子样,他哼哼哈哈的:「你们霍家就三兄弟,我们黄家同辈的,十几个!」他十分自豪的样子,「以一敌四,打不死你们。」 霍令俨觉得好笑,冷冷翘了下唇角,他站在台阶上,负手冷冷俯瞰那个人,说:「我们霍家无需大爷二爷两位动手,你们黄家十几个一起上,我还让你们一只手……我一只手,敌你们十几个兄弟,怎么样?」 霍令俨十分倨傲轻狂,半点不将黄家这群贵族流氓放在眼里,激得黄家兄弟直跳脚。 「霍三!你可别欺人太甚!」 霍三说:「你们黄家人多势众,聚众闹事,这不是你们欺负我们霍家人少吗?」 黄家:「想当年你们霍家遇难的时候,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我们黄家可有说什么?我们好好的妹妹,在你们家吃尽苦头受尽连累,如今好不易苦尽甘来,你们竟然……竟然休妻!」 「就算我妹妹至今无出,可她也还算年轻,怎么知道将来生不出孩子来?再说,七出三不去,只我妹妹在霍家遇难的时候能够不离不弃,单这一点,你们就不能休她。」 「大哥,你们不要再胡闹了。」黄氏拎着包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丫头,都是当年出嫁的时候黄家的陪嫁。 见妹妹出来,黄大爷立即拉了她过去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黄氏目光冷落沉静,她望了望围堵在四周的众人,扬声说:「并非霍大爷负我,是我自请下堂的。」她这么说,不是为了大爷,而是为了霍家其他人,她不想霍家因为她而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所以,今儿趁着这个机会,她替霍家澄清了,「霍家太夫人老夫人,还有两位夫人,都待我极好。我自请下堂,是因为自己嫁来多年无所出,不想耽误霍家大房的子嗣。」 「妹妹!」黄家大爷气极,「你胡说什么呢。」 黄氏道:「你们别再闹了,还不嫌丢人的吗?我知道,你们就是觉得若是我离开霍家,日后你们便再不能从霍家这儿捞一点好处沾一点光。可是人家不欠你们的,也不需要围着你们转。」 「你!」黄大爷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愤甩袖子,怒道,「好啊,既然你这样说,那这话你回去跟你爹说吧,我不管了。」 v第39章[02.28] 说罢,黄大爷甩袖子愤然离去。 黄家其他几位爷见状,便也不再闹,只相继离去。 霍令俨走下台阶来,望着黄氏说:「不管怎么样,都是霍家对不住你。如今你回家去,想来也会受些气。我与祖母她老人家商议过,母亲也知道,她们都同意把霍家的两间甜品铺子给大嫂。」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契书来:「这是契书。」 黄氏摇头,没接:「我之所以想离开,就是想跟霍家断得干干净净。霍三爷,您替我转达对太夫人老夫人的谢意。你们霍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两家铺子,我是不能要的。」 霍令俨说:「若是你嫌麻烦,我暂且着人替你管着,但是日后的盈利,全部归入你名下。」 「不必了。」黄氏拒绝得干脆,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霍令俨就猜到会是这样,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黄氏的拒绝。不过,又从另外一个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来。 「这是棠儿叮嘱我给你的,你们从前关系好,想来她的情意你总能接受吧?」 黄氏知道,这肯定不是棠儿的意思。她们都计划好了,又怎么可能再送钱给她呢? 而且,棠儿再有钱,也不可能这般阔绰。 不过,黄氏没有揭穿,想他也是好意的。 黄氏从一叠银票中抽出两张来:「既是棠儿的好意,那我便领了。不过,这些太多了,我只拿二百两就行。」 霍令俨再次抿唇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若是有需求,可以随时找我。」 「多谢霍三爷。」黄氏冲他点头。 之后,带着几个丫鬟上了霍家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回家去了。 回去后,霍令俨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想了想,唤了个暗卫来,派他这几日留在黄家门口盯梢,但凡有什么吹风草动,都随时来跟他汇报。 其实,他是特意等着妻子为这事儿找他的,只是他也奇了,怎么对大嫂这事儿,妻子这回这般冷静淡定? 不像她的做派。 霍令俨回后院去,苏棠正指使青雀在收拾包裹行礼。 「这是干什么?」霍令俨皱眉,「搬家?」 苏棠立即小跑过去,走到霍伯爷跟前的时候,稍稍弯腰行了个礼:「爷。」而后说,「是我吩咐她们简单收拾几件行礼,因为一会儿我要带着青雀紫芳几个去城外法华寺吃斋念佛三日。」 霍令俨淡淡睨了她一眼,绕着走到一旁坐下后,才问:「为何?」 苏棠眨眨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什么为何?」她也坐了过去,认真说,「爷说得对,笙哥儿大了,他现在跟着文武师父学习,也不必我再管束着他,所以,我也觉得可以再要一个二宝。这不,求了老太太,打算诚心去寺庙里求送子观音,再赐我一个孩子。」 霍令俨压根不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霍令俨现在越来越确定,大嫂那事儿,绝对与她有些干系。 不过他打算暂时不打草惊蛇,于是轻轻「哦」了一声,点头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陪你去吧。」 「不劳烦爷您的大驾。」苏棠连忙挥手,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爷现在正是忙事业的时候,还是得一切以政务为重。像这种烧香拜佛的事儿,那都是小事儿。您有这个心就够了,不必费心一道去。」 霍令俨笑了笑,搂了人进怀里说:「既然夫人如此体贴,那为夫便听你的。只是,法华寺虽则在京郊,此番过去,也得半日功夫。瞧你这架势,是一会儿吃完午饭就要走吧?」 「到那边怕是晚了,我不放心,一会儿让常安多派几个家丁跟随相护,定要确保你的安全才行。」 「多谢爷。」这个苏棠倒是没有拒绝。 吃了午饭,苏棠便带着几个贴身丫头婆子离开了。霍令俨吩咐常安明着跟了好几个,又暗中差了暗卫,暗地里护送。 到了傍晚,被差遣出去盯着黄家的一个暗卫回来复命说:「主公,黄氏女回去后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出来了。属下得到消息,说是黄氏女跟黄家人商议好了,黄氏女决定要出家为尼。」 「去哪个尼姑庵?」霍令俨心中早已有了些猜测,所以,对此并不感到十分惊讶。 那暗卫道:「法华寺旁边的清水庵。」 「法华寺?」霍令俨重复一遍,继而眸子一亮,轻轻笑起来,「我知道了。」 暗卫说:「主公,那属下是否还需要继续盯在黄府附近?」 「不需要了。」 「是,属下遵命。」 黄家那边,半夜却传来消息,说是六姑娘在前往清水庵的路上遇到了意外。路上湿滑,马儿受尽了,连带着马车还有六姑娘主仆二人一道坠崖了。 「什么?」黄夫人惊讶,久久不敢相信似的,又怕又惊,「这……这消息可靠吗?」 回话的是黄夫人的亲信老嬷嬷:「夫人,送六姑奶奶去清水庵的老妈子还有两个家丁,都回来了。此番跪在前头大厅里,老爷正责罚他们呢。」 「如此说……这是真的了?」黄夫人似是浑身泄了气一般,身子软软倒进了圈椅里,「这太意外了。」 说着,眼圈有些红起来,不敢相信:「为何会这样?她怎么能死了?今儿白天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啊。怎么就能坠崖了呢。」 v第40章[02.28] 那老嬷嬷也擦着眼角,吸了口气,才又说:「想来一会儿老爷也差人去寻找,但是情况可能会很不妙,夫人您得早早做好心理准备啊。听那个老妈子说,悬崖又陡又峭的,深不见底,掉下去,就算不粉身碎骨,那也绝对不会还留着命儿的。说不定,连个尸骨都找不到……」 「好了!不要再说了。」黄夫人闭上眼睛,不愿在听,「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老嬷嬷又看了眼黄夫人,摇头无声叹息了一声。六姑娘再不得宠,那也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毕竟是亲生的,这忽然没了,再不喜欢,也得伤心一阵子。 不过也还好,毕竟六姑奶奶比不上十三姑娘。若是十三姑娘突然没了,想来夫人得哭着要跟过去。 黄二老爷得知消息后,大晚上的也派了家丁去找。天太晚了,城门早关了,出不去。不过,黄家人把情况跟守卫城门的人说了,恰好今儿霍令俨在,否则的话,一层层上报上去,怕是得一晚上的功夫。 霍令俨不但直接放了黄家人出去,还亲自带着几个士兵跟着黄家人一起去。从深夜一直找到黎明,却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悬崖边上的一根树桩上,还挂着一截浅黄色的绸带。霍令俨蹲在崖口,捡起那杯撕裂的一截绸缎,握在手中打量。 黄二老爷看到了,越发确信女儿这是真的没了命。 「这是她身上的。」黄二老爷说,「她昨儿出门的时候,穿着的就是这黄色的绸衫。小六她……」 她真的死了。 黄二老爷同黄二夫人一样,或许有些伤心,但却也不是多么伤心。毕竟是亲生女儿,昨儿还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今儿忽然没了,总归是有些感慨的。 只是这份伤心也不会维持多久,等时间够长了,他们自然也就忘记了。 霍令俨站起身子来,负手立在悬崖口,望了眼万丈深渊后,他转身对黄二老爷道:「不必再找了,这人掉下去,不摔成肉酱就算好的了。悬崖太高,下面又是寒潭,这潭水是流进黄河的,一夜过去了,想必尸身也早被水流冲走,如何找得到。」 黄二老爷所有怨气都发泄在霍令俨身上:「都是你们霍家害的。若不是你们,媛娘怎么会死?」 霍令俨淡然:「黄氏死的时候,已经跟霍家没有半点关系了。她离开霍家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才回到你们黄家,就突然离开满京要出去?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你们黄家派人暗中动的手脚,谁又知道?」 「你……」黄二老爷竟然无法辩驳,他压着怒火道,「霍老三,我们走着瞧便是。」 继而狠狠甩了袖子,气冲冲转身走了。 「别找了,死无全尸,找也是白费力气,都回家去。」 等黄家人都走了后,霍令俨这才猛地变了脸色。 如今不必问,他心中也是明白了。哼,这招金蝉脱壳,想必不是大嫂的主意。 既然人家长本事了,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不管不问。等到她凭一己之力撑不住的时候,自然会巴巴求过来。 「走吧。」霍令俨对自己的兵道,「回去。」 苏棠为了做足样子,还真是呆在法华寺跪了三天的经,吃了三天的斋饭。等完事后回到家里,立即安排人开小灶做好吃的。 好些日子没开荤,嘴巴都淡出鸟儿来了。 好好休息了一日,次日寻了个由头去了趟伊人堂。又打着招工的名义,将黄氏与墨染主仆招进了伊人堂来。 好在黄氏主仆平时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人认识她们。再改了装束称谓,苏棠又替她们编造了来历,根本没人怀疑。 伊人堂后院有空房,苏棠暂且安排她们主仆住在后院内。 安排好后,苏棠忙领着二人去了后院。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们大可放心。」苏棠报喜,「黄家那边目前也相信你们早已不在人世间,你们再躲几日。就住在这儿,我会好好安排的。」 墨染给苏棠跪了下来:「多谢三夫人收留。」 苏棠扶起她说:「墨染,你要对你主子好。若是让我知道你背叛了你主子,我可是绝对不会轻饶你的。」 黄氏替墨染说话道:「她三岁便跟了我,我们府上挑丫鬟的时候,我一眼就相中了她。她被人贩子拐了的,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为了伺候我,如今二十好几了,连嫁人都不肯,没什么牵挂。你放心,她才不会背叛我。」 「这样便好。」苏棠安心了。 又说:「这里简陋,暂且委屈你们了。」 黄氏四下打量了一番,说:「这里很好,虽然小了些,但很温馨。一会儿,我跟墨染好好归置归置,会是个很好的家。」 又吩咐:「墨染……」喊了名字后,摇摇头,「不行,你得换个名字。」 她想了想:「以后你便是我妹妹,我随我娘改姓周,我叫周芫,你叫周茉,以后便唤你茉娘吧。」 芫谐音媛,茉谐音墨,而周是黄二夫人的姓氏。 墨染立即跪了下来:「多谢夫人赐名,奴婢很喜欢这个名字。」 「以后叫我姐姐吧。」黄氏扶起墨染来。 「棠儿,你去忙吧,我们自己收拾这里就行。」 苏棠点头:「那我也不客气了。」 苏棠去了前头,外边大街上一阵嘈杂喧闹,苏棠问堂里掌柜的:「怎么了?」 胡掌柜的说:「东家不知道?今儿一大早,天没亮,有人劫狱。」 「劫狱?」苏棠眨眨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确定,「劫的谁?」 胡掌柜四下张望,确保不被外人听到后,才悄声说:「当然是地牢里的那个……女奸细。」 v第41章[03.04] 果然是她。 苏棠本能有种不祥的预感,但面上却不显,只装作淡然的样子问胡掌柜:「那……劫狱的人抓到了吗?」 「没有。」胡掌柜的说,「听说刑部的人似是早知道有人会劫狱似的,早早便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人往里头钻呢。可哪知道,那劫狱的是个狠角色,若不是昨儿晚上刑部尚书莫大人大半夜突然去地牢巡视,恐怕人已经被劫走了。只是,那女奸细虽然还关押在地牢内,但是劫狱的人却成功逃脱了。」 「莫尚书气得不轻,立即下了令,全城搜查。」胡掌柜摸着胡须叹息,「唉,这几日啊,又得不安宁了。」 苏棠说:「这也不怪莫尚书,关押在地牢内的,那是何等的罪犯啊。刑部大牢重重关卡天罗地网,可竟然能让人轻易闯进去,陛下怪罪下来,够莫尚书喝一壶的了。他老人家若是再不做出些实事来将功补过,想被贬黜啊?」 「东家说得对。」胡掌故附和。 苏棠说:「咱们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旁的不管。左右咱们没做坏事,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有人来查,只管让他们查去。」 「那……后头的两位姑娘……」胡掌故欲言又止。 苏棠说:「她们俩姐妹是上京来投奔亲戚的,哪知上了京来才知道,要投奔的亲戚前几年已经举家搬迁了。她们与我投缘,又有些手艺,我便打算把后院收拾出来给她们姐俩住。」 「若是有官爷问起来,照实说了就是。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 「有东家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苏棠又张罗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去了后头一趟。刑部的人讨了搜查令,正全城挨家挨户搜查,得告知她们一声,让她们有个准备才行。 只是…… 只是此事牵扯到那位樱姑娘,苏棠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照实说。 一番犹豫后,苏棠还是决定实话说了。 后院里,黄氏主仆两个动作利索,已经归置得有模有样了。苏棠进来一番打量后,摸着下巴说:「明儿派人再去买几盆盆栽来,搁窗台上。这里归置一番后,倒十分温馨。」 墨染说:「小姐,你去歇着吧,这里奴婢来就行。」 黄氏想着苏棠才走不久又折身回来,想必有什么事儿。所以,也就不客气了,拍了拍手后,进了屋子去。 苏棠开门见山道:「方才外头听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人劫狱。」 黄氏目光颤了下,继而问:「是……那位樱姑娘吗?」 苏棠点头:「劫狱的人是要劫她。不过,人没有被劫走,但是劫狱的跑了。现在刑部讨了搜查令来全城搜查,我猜着,可能不久就会搜到咱们这里。但是你放心,我已经跟胡掌柜交代过了,他知道怎么说。」 黄氏说:「棠儿,多谢你。」她诚恳又平和安静,「我知道,你是怕我崩溃,这才特意来告诉我一声。你太小瞧我了。如今就算知道再多出格的事儿,我也不会惊讶。」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这件事情,我都觉得无所谓。」 苏棠彻底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 傍晚的时候苏棠乘车回家,正是刑部的人搜查得最厉害的时候。苏棠在路上堵了好久,等回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霍令俨早妻子几刻钟回家,马车行至霍府门口的时候,霍令俨正负手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瞧见马车回来后,他则才迈着步子下台阶来迎过去。 苏棠累得半死,一见面就开始吐槽:「刑部的人故意的吧,路上堵死了。白天在铺子里没累死,这会儿倒是能累死在车上。」 霍令俨伸手过去牵住妻子手后,略歪头问:「你今儿怎么突然去铺子了?」 苏棠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事儿,有些心虚,略停顿一瞬才说:「就想突然去看看。」 「哦。」霍令俨表示接受她这个理由,没再追问。 苏棠赶忙又将话题拐走,揪着有人闯地牢欲要劫狱的事儿问:「爷,你说说看,会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劫那位樱姨娘。是北秦的人呢,还是……」 苏棠没说,只是嘴巴朝紫幽阁努了努,暗示大爷。 霍令俨说:「这事儿不是你该管的。」 苏棠见他语气冷肃,且似乎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猜得到可能此事牵扯甚多,说不定还真的与大爷有关,他不愿说。所以,苏棠也识趣,闭上了嘴巴。 「不问就不问,不过,既然你的事儿不让我问,那我的事儿日后爷也别多问。」 霍令俨侧头望了她一眼,见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他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若是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像现在这样开心,那该多好。 自从那日老大在他面前暗示提点了几句后,他便心下一直不安。多年前老大随父亲一道前往润州办差的事儿,因为当年在润州出了点事儿,所以老大回来后有与他跟老二说几嘴。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是大家都明白的。当时他还小,是事后很多年他渐渐长大些后,再回味那件事儿,忽然明白过来的。 只是等他懂事的时候,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也早没有再提这事儿。 在他心目中,父亲一直都是正直的存在。他与母亲数十年夫妻,房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龌龊,与母亲更是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他实在不敢想象,父亲会犯错。 但那时候的大哥,还是爽朗少年,一腔正义,是肯定不会说谎的。为了这事儿,大哥与父亲数次争吵,谁也不让着谁……这也是后来他们父子渐渐离心的原因之一。 霍令俨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任何一句话的,但,此事牵扯重大,他就算不信,但也不得不重视。 心内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他想不着手深查此事都难。所以,一番思虑后,他还是暗中派人去了润州。 想来,再过些日子,人该回来了。 长到这么大,霍令俨从来没有这样担心害怕过。 霍令俨在走神,苏棠连喊了他好几声,人才回过神来。 「爷想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v第42章[03.04] 「没想什么。」他撒谎说,「既然你回来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我找二哥有点事儿,过去一趟。」 恰好苏棠自己心里也有事儿,也懒得管他。夫妻二人心中都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霍令俨目视妻子离开后,转身往紫幽阁去。 自从得知大嫂的死讯后,大爷当场吐了血昏迷不醒。等再醒来,大爷便一蹶不振,成日躲在房间里买醉,常常喝得醉死过去。起初二爷霍令俨兄弟俩根本不屑管他,后来怕真出事儿,两人一盆冷水将人泼醒了后,开始拉着他骑马切磋武艺。大爷不还手,只任由两个弟弟对自己拳打脚踢。 不过,二爷三爷兄弟知道拳脚轻重,自然不会真把人打残废了。 霍令俨过去的时候,大爷又是喝了整日的酒。一推门进去,满屋子浓烈的酒味,霍令俨被熏得直蹙眉头。 大爷趴在桌子上,听到动静一点点抬起头眯起眼睛来看,看到是老三,他忙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来,还抱着怀里的酒坛,大着舌头说:「老三,你来得正好。大哥正觉得一个人喝酒闷呢,你来,来陪大哥喝……喝……」 霍令俨反手将门关上后,负手走了过去,冷冷睥睨着人道:「别装了。」 「什么装?装什么……」大爷摇摇晃晃站不稳,说话都卷着舌头似的,他衣裳不整,头发也似好几天没有梳理过了,「装……装酒吗?三弟,大哥也嫌这个酒坛太小了,喝起来不过瘾……难道,你有更大的?」 「你有就拿出来……我一起、一起喝……喝。」 霍令俨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昨儿晚上有人闯入刑部大牢这事儿,想来大哥知道吧?」 大爷趴在桌子上,闻声,目光动了下。 但很快,那精锐的目光转瞬即逝,大爷吵吵嚷嚷的,直嘟囔:「喝酒……」 霍令俨无视他的装模作样,只说自己的:「我现在就想知道,若是昨儿晚上不是我故意暗中派人向刑部莫尚书通风报信,大哥是否真的会将人劫走?」 「若是劫走了,你又打算怎么做。是把人送回北秦去,还是你也跟着一道去,索性入赘到北秦,与那位樱姑娘白头偕老……或者,你去监狱劫人,根本没想真的把人劫走,只是你觉得两方势力一直暗中较劲儿,实在无趣了些,你想打破这份平静。你出手了,让刑部的人抓狂,从而好开始名正言顺来个大搜查。」 「你是想让那些藏匿在满京的北秦人被抓,还是想提点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其实霍令俨早已猜到兄长此举的目的了,只不过故意这样说,是为了刺激他。 只可惜,霍令俨这个当弟弟的已经把话挑明说开到这个份上了,大爷还是没有敞开心扉的意思。 「酒……喝酒。」他永远说的就是这几个字。 霍令俨脾气上来,嗖的起身。走过去,一巴掌拍落大爷怀里抱着的褐色酒坛。 只听脆脆一声响,是酒坛摔落在地的碎裂声。 大爷没什么反应,不再说话,也不再嘟囔,只继续趴在桌子上,装着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的样子。 「你在我面前也要装吗?」霍令俨质问,「大嫂在的时候,你犹犹豫豫左右徘徊举棋不定,现在大嫂死了,你装成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你怪别人给你下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家能给你下得了这个套。」 「你现在恨自己,你想拿自己的命去搏一场,甚至你想与大嫂一起死,一起同归于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商议,一意孤行,到底还会不会再给霍家带来灾难。」 霍令俨话也挺狠的:「你死不足惜,但我跟二哥绝对不会让你再有半点威胁霍家名声的风险。你想以身涉险混入敌军内部,可你觉得,若是这事情暴露了,陛下会相信你原谅你吗?」 大爷这招引蛇出洞,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霍令俨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家都知道满京城内藏匿有北秦的奸细,朝廷一直在拿樱姨娘做诱饵,就是为了引那些人出来。但这么久过去了,整个京城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般,没有半点水花。 霍令俨说得也没错,大爷来了这么一出,正好给了刑部一个搜查全城的借口。 但是大爷这么做的初衷,却不是为了方便刑部办事。大爷这么做,是做给那些北秦国的暗人看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暗人认为他心里满满都是樱蓉姑娘,为了樱蓉,他可以放弃霍家满门。 当然,劫狱未遂,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别的招数。 不管什么招数,目的只有一个,让那些藏匿在京城内的北秦国暗人来找他。深入敌军内部,做大荣的探子。 大爷还趴在桌子上,但是,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并无半分醉意。 可当霍令俨再次朝他看去的时候,他又匆匆阖上眼睛,装出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霍令俨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酒少喝,伤身子不说,还容易误事。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大嫂,就好好振作起来,活出个样子。」 说罢,霍令俨摔门而去。 屋内依旧昏暗,案头只点了两根细细的蜡烛。霍大爷身子一动不动,只是轻轻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无神,无半点涟漪波澜,就犹如一潭死水吧。 「这么快就回来了?」见人回来,苏棠诧异。 霍令俨生了一路的气,气老大糊涂,又是一意孤行,永远不把他跟老二当做盟友亲兄弟,永远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没有大局观。所以,回来后,脸都还是黑的。 望了眼妻子,霍令俨神色缓和了些。 霍令俨也没说话,只兀自往内室去。苏棠见状,立即跟了过去。 「怎么了?你怎么气成这样。」 卧室内只有小夫妻两个人,可以说些夫妻间的私房话。 「大嫂没了,大哥成日喝酒买醉,醉得不省人事。方才没去二哥那儿,去看他了。」霍令俨似是很不想提大爷似的,满满的嫌弃,「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人死了,又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苏棠「哦」了一声,只说:「这说明大哥心中还是有大嫂的,不过夫君说得也对,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又何必呢。天天醉成这样,好似整个霍家就他最在乎大嫂似的。」 「太夫人老夫人,哪个不伤心啊?」苏棠吐槽,「真正伤心,是要把人放在心里的,而不是尽搞这些形式主义。」 苏棠一百个瞧不上。 霍令俨却是拧眉望了来,默了半饷,说:「棠儿,我瞧你并不是多伤心。」 v第43章[03.04] 苏棠睫毛轻轻颤了颤,白了人一眼说:「我伤心的时候,爷又不是没有看见。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能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而忽视了身边的人。我想,大嫂是真的不想活了吧,留在黄家,或者是去尼姑庵里呆完下半辈子,都是一件悲哀的事儿。怎么就那么巧合,连着马车一起摔落悬崖?说不定是自尽。」 「而墨染,忠心耿耿,见主子不想活,她也跟着殉主了。」 说起这些谎话来,苏棠面不改色心不跳。 霍令俨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再提这事儿,只严肃问:「你近些年来翻遍医书,知不知道蛊毒?」 「蛊毒?」苏棠诧异,「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霍令俨如实说:「大哥失忆这些年,是因为那位樱蓉姑娘给他下了蛊。但是,我带大哥回来之前,有亲眼看着他体内的蛊被逼出来。原本我以为他体内的蛊毒已经清楚干净了,可现在再回头想想,总觉得那位樱姑娘心思阴沉,想必还有别的招数。」 他一顿,略蹙了下眉,又问:「有关蛊毒一说,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既然能让人失忆,自然也有那种可以控制人心的?」霍令俨平时虽然书看得多,知识面也颇为广泛,但像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他知之甚少……再说,苗疆的那些奇怪玩意儿,书中记载的神乎其神,谁知道是真是假,如今真探讨起来,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棠自然明白。 「论起别的方面,或许我不如你。但是论这方面的话,就算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我可以帮你翻阅典籍。爷的意思是……那位樱姑娘在大爷身上下了不止一种蛊毒?而当初还在北秦的时候,所谓的逼出蛊虫来,也只是逼出了一种?」 她又碎碎念:「情蛊……肯定是有的。」 霍令俨皱眉,索性把知道的都跟妻子说了:「那日得知大嫂死讯,大哥吐了血。我想,也是因为如此,才让他神识稍微清醒了些。」 苏棠道:「我倒是听说,养蛊的人都喜欢用自己的血喂养。但是,蛊虫必须逼出来人才能好。大爷若只是吐了口血,逼不出蛊虫来吧?」 「正是因为我也不明白,所以,才来问你。」 苏棠笑着应下:「爷不必担心,既然你都求到我面前来了,我自然要替你分忧解难的。只是,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查阅医典。哦,对了,还得给我自由,我得时常出去找舅母一起商议。」 霍令俨目光上下打量妻子,将她心内的那些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不过,他还是不会拆穿她的。 他随手够了本书来看,声音温柔平和:「既是求你办事,当然一切依着你。这几日,你若是想出门去,便去吧。」 「多谢爷。」苏棠特别高兴,这简直是意外收获。 「对了。」霍令俨叮嘱,「近来城内不安全,你行事一应小心些。」 「我会的。」每当这种时候,苏棠就特别乖。 既是得了伯爷的话,苏棠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个可以天天出门的机会。每天早早起来,忙完府内一应事后,才乘车去内城。好在医馆跟伊人堂隔得不远,苏棠两边张罗,来回也方便。 程氏找了压在箱底的书来,递过去:「应该是这几本。」 「怎么都是灰。」苏棠一吹,扉页上一层灰土扬起。 程氏:「这些书我又不看,可不落了灰。」 苏棠点头:「倒也是。舅母是救人行善的良医,又怎么会看这些书呢。」 程氏严肃说:「你要我找这些书来干什么?你难不成也想养些情蛊来?伯爷待你那么好,用不着吧。」 苏棠半真半假说:「男人都是善变的,现在对我好,不代表以后一直对我好。舅母,男人不管二十还是五十,永远喜欢的都是二十岁的女子。等伯爷五十的时候,我也四十多了。到时候人老珠黄的,还能指望他心里有我啊?」 「你胡说什么呢。」程氏总不爱听她胡说八道的,「好好过日子,别又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说:「手拿来,我替你把把脉。」 苏棠乖乖递了过去。 程氏帮她切了会儿脉后,叮嘱说:「你身子底子好,你也别糟蹋了自己。」 苏棠点头,抱了书去一旁房里。 程氏好奇:「怎么不去你自己的铺子那边看?非得赖在我这儿。」 苏棠研究这些,自然是不想黄氏知道的。若是去了伊人堂那边,万一黄氏看到了问起来,她还得想着到底是如实说还是编个借口糊弄过去。 如实说的话,她又怕好不易黄氏已经走出那个圈了,听到这个,又得深陷泥潭。可编个谎话骗人,她又做不到。 只能赖在这里了。 「我是来偷懒的,舅母这里更安静一些。」苏棠说,「而且,我若是去了伊人堂那边,指定大事小事都依赖我。那胡掌柜什么都好,就是行事一板一眼的太过规矩。我若不在那边还好,若是在,指定什么事儿都得让我过目请我定夺,我嫌麻烦。」 「所以,只能赖在您这儿躲清闲啦。」苏棠笑着挽住程氏,「舅母不会不答应吧?」 程氏也是聪明人,知道她留下自然有她留下的道理。所以,也就不多追问。 「你喜欢就好。」程氏摆出长辈的架子来,「你也有挺长时间没去看你娘了吧?若是得空,去看看她吧。她近来似乎病情好了些,总念叨着棠儿去哪儿了。」 这些日子,苏棠一直忙着黄氏的事儿,倒是还真有些疏忽那位娘亲了。 所以,她答应说:「要不正好今天去看娘吧。一会儿我差青雀回去跟说一声,然后等医馆关门了,我正好跟舅母一道回去。」 「那敢情好。」程氏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女,也喜欢她常常回娘家,因为她聪明机灵法子多,只要她回去了,总能哄得老太太跟大姑姐特别高兴,「既是要回去,我便打发人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你晚上留家里吃饭。」 又说:「老太太昨儿还念叨着呢,什么时候你能再回去,吃她做的菜。」 苏棠:「一切听舅母安排。」 「好了,既是这样定了,那你忙你的,我也去忙我的。」说罢,程氏走了出去。 v第44章[03.04] 苏棠一个人认认真真看了一整个下午的书,直到日头渐渐西沉天色渐晚,她才喊了外头正忙着的青雀跟紫芳来。差了青雀回伯府打了招呼,又让紫芳去隔壁伊人堂拿了几包药来。 这药是她熟读医书后经过多次试验配制而成的药包,洗澡的时候将药包放进浴桶里,多少对女人有些好处。 虽说梅氏不是她亲娘,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也得替人家尽些孝道。每回回去,她都会亲自帮母亲洗澡洗头,还帮她吹头发,陪她说话。 苏棠学过心理学,知道怎么与人沟通,尤其是这样的病人。 经过多次的接触,长时间的相处,苏棠觉得,想来这位梅姑娘定然是受了什么惊吓刺激,所以这才会精神失常。若是想完全治好她,还得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儿导致她变成这样的。 这些苏棠也都有问过梅家人,舅母程氏是明显不清楚这事儿的,而梅老太太跟梅大舅……似乎早已统一了口径,坚决不说。 任苏棠怎么掰扯事情的重要性,他们都坚持说是因为当年梅氏被抛弃了。 但是苏棠明白,事情可能远不止这么简单。这梅家一家人,绝对是有隐瞒了什么事情的,而当年导致梅氏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想来还不能说。 她实在猜不出来,到底能是什么事儿。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棠再次来了娘家。 梅老太太跟梅氏早得知了消息,知道外甥女要来。所以,早早便张罗开了,忙了一大桌好菜。 梅老太太亲自掌勺,梅氏跟露姐儿打下手。才进院子门,苏棠就闻到了香味儿。 「好香啊。」苏棠闻着味儿往里走。 小丫鬟胡妹儿说:「老太太可高兴了,就因为夫人您要来。」 苏棠笑笑,老人家待她的确十分不错。 吃完晚饭,苏棠照例去帮母亲沐浴,顺便陪她好好说说话。 梅氏很愿意跟女儿独处,也很听苏棠这个女儿的话。苏棠说什么,她都听。 苏棠一边舀水往母亲身上泼,一边说:「娘,这水温行吗?」 梅氏立即高兴点头:「好。」她笑望着女儿,「棠儿做什么都好。」 苏棠说:「娘,这些日子因为婆家那边出了点事儿,我很忙,所以才歇了挺久没来看您,是我错了。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很想娘亲,很喜欢跟娘呆在一起。」 梅氏似是听得懂似的,忽然认真起来说:「你怎样都好,娘不怪你。只要你好,娘便好。」 苏棠开心:「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她颇有深意抬眸看了眼梅氏,琢磨着说,「要说亲娘就是比亲爹好,我从小跟爹爹住在一起,可爹爹娶了后娘,只拿牡丹当亲闺女。那时候我不在娘身边,就很羡慕牡丹……」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梅氏神色,就怕哪句说错、或者说过分了,会让她情绪失控…… 但见她还算好,苏棠这才继续说下去的。 「可现在好了,现在我也能常常陪在娘身边。我现在不羡慕她了,因为我知道,她过得也不好。」又说,「娘,您也别再把以前那些事儿放在心里了,是他忘恩负义辜负了你,所以他现在过得也不算多好。」 「他是谁?」梅氏突然问。 「他……」苏棠倒是有些措手不及,她愣了会儿后,又说,「娘,您还记得苏异才吗?」 「苏、异、才……」梅氏皱着眉,嘴里絮絮念叨了两遍,而后轻轻摇头,「不记得了。」 苏棠忙说:「不记得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却是没有再提这事儿。 苏棠母女俩从净室出来,胡妹儿来说:「夫人,三爷来了,老太太喊您过去呢。」 苏棠一惊:「他怎么来了。」 「姑爷来了吗?」梅氏倒是挺高兴,悄悄对女儿说,「来接你回家的。」 苏棠陪着母亲一道去了前厅,就见老太太十分热情的在张罗饭菜。霍令俨立在一旁,对老人家客客气气的,十分恭敬。 一扭头,看到妻子扶着岳母跨过门槛走进来,霍令俨面色稍稍沉重了些。但是那种异样的神色转瞬就不见了,他走了过去,见过了岳母梅氏。 霍令俨也常来,所以,梅氏记得这个女婿。 「棠儿要乖乖的,跟女婿回家。」梅氏像个长辈一样,说得一本正经,「你长大了,不能总黏着娘。嫁了人,要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不能不乖。」 不管梅氏说什么,苏棠都一一应着。 霍令俨没吃晚饭过来的,梅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婿比对外孙女还要体贴热情。知道他爱吃什么,亲自又下厨给他做,惹得苏棠好一通抱怨。 梅老太太也是聪明人,心里有亲疏远近,她自然是更疼外孙女的。只是她也明白,只有对这个伯爷孙女婿好,他才能更加多多疼爱自己外孙女。 何况,霍家待他们梅家的确不薄,撇开亲情情分不说,也还有恩情在呢。 霍令俨素日虽则冷情霸道,且也是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生活,只不过,老太太是他长辈,他自然知道恭敬礼貌。起初是拒绝的,但后来也明白老人家愿意做这些,他也就没再阻止。 吃完饭,天色也很晚了,苏棠夫妻道别,梅家人亲自送到门口。 苏棠冲她们挥手:「外面挺冷的,你们回去吧。」 梅老太太说:「别管我们,看着你们走了,我再进去。」 苏棠明白老人家的这种心情,每回她们都要这样。 坐进马车后,霍令俨恣意卧坐在一旁,手还摸着肚子说:「外祖母厨艺是真不错,能吃到她老人家亲手做的菜,是福气。」 v第45章[03.04] 苏棠就说:「那可不,爷这是沾了我的光。老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才顺带做给你吃的。」 霍令俨笑着:「是吗?」 苏棠底气立即有些不足了,颇为泄气的道:「好吧,我承认,老人家似乎更喜欢你。」 霍令俨正色说:「世人都羡慕权贵之家,觉得日日山珍海味季季穿金戴银,日子十分潇洒快活。可其实……市井百姓也有市井百姓的好。温馨,热闹,能让人感觉得到家的温暖。」 霍令俨说得情真意切。 其实虽然霍家相较于别的勋贵人家,后院已经算是干净很多了。除了老大当年纳了樱姨娘外,他祖母、他父亲,包括他与老二,后院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但其实就算这样,明着暗着的争斗也不少。 比如说,早年的老夫人与太夫人较劲。后来,在他的干涉下,自己妻子又与母亲摆擂台。 很多事情一旦牵扯到利益,就没那么简单了。 之所以没有闹崩,也是二爷性子好,不太在乎这些名利。又或者说,二爷在乎名利,但更在乎的是兄弟情谊,所以,才在一早便退了出去。 其实,他现在也在猜测,老大回来了,是不是也有心想要将这伯爵之位夺回去。 他是野心大,也贪慕权势,但若是当年没有出那事儿,爵位落在大房,那是名正言顺,他不会有半句怨言。 但事已至此,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再把他手中权势夺回去,他不会甘心。 好男儿,没有不贪慕权势地位的,谁都想建功立业造福天下史上留名。老大想,他也想。 甚至,他都怀疑过,老大一再一意孤行想要建功,这般急功好利,不与他跟老二商量,是不是就想凭一己之力替陛下办事,好得陛下重赏。霍令俨承认,这样揣摩自己兄长,的确不厚道了些,但很多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他不得不深想。 「爷这是……羡慕了?」苏棠是极为会察言观色的,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想来这男人心中是藏着什么心事儿了,于是就故意逗他开心说,「若是爷羡慕,这事儿好办啊,你入赘到我家不就行了。」 霍令俨知道这丫头鬼机灵,定是故意这样说,调节气氛哄自己高兴。 于是,他抬手温柔将人揽入怀里来,紧紧抱着说:「我很严肃的问你一句,你也必须认真回答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许骗我。」 苏棠眨巴眼睛:「你问。」 霍令俨道:「你我夫妻,虽则当初并非心甘情愿结合,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早已心心相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遇到了什么事儿,你是不是会义无反顾坚定与我站在一起?」 苏棠清了清嗓子,很认真的说:「爷有句话说错了,我纠正一下。当初你不是心甘情愿娶我,可我却是心甘情愿嫁的啊。论起来,我对爷的感情比爷对我的深厚、且持久。这句话,该我问爷您……」 她故意停顿一会儿:「如果以后爷遇到了别的喜欢的女人,又会怎么选择?」 霍令俨话说得也很直接:「其实我对女人没多大兴趣,更不是那种沉迷美色的。不管什么样的女人,站在我面前,都是一个样。」他语气颇为自负欠揍,「所以,这点夫人大可以放心。」 目光触及到苏棠探寻的目光,霍令俨挑了下唇,摸摸她脑袋:「当然,你除外。」 又补充:「我早已把你当成自己人,和我自己一样重要的自己人。」 苏棠想问的倒不是这个:「孟四小姐呢?」 「就知道你要提她……」霍令俨有些吐槽的语气,不过,还是坦白了说,「她是青梅竹马,的确打小的交情。我承认,曾经的确对她起过不一样的想法,但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 「不过你得明白,少年时候偷偷喜欢的,又怎么能跟与自己携手共进退的妻子相提并论?就比如你,你当年脑子不好使的时候,不也痴心妄想高攀过某王殿下吧。」又趁人生气前,赶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那种,「所以,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是别的感情可以比得了的。」 苏棠忽然想到前长嫂黄氏来,心中不由一悲。 「爷的话,我认可,可总觉得过于残忍了些。」她感慨说,「若是谁的感情都可以被时间取代,未免悲哀了点。人的心,怎么就那么容易变呢。爱情,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霍令俨没再说话。 苏棠又说:「我不赞同爷的话。」她说得振振有词,「但凡能被时间超越的爱情,说明本身就不牢靠。就比如说大爷……暂且承认他是受情蛊影响,这才做出那么一堆糊涂事儿,可,若是他心中真的全是大嫂,当年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纳樱姨娘为妾。很多事情,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他选择了这条路,一是因为他自以为这是一条捷径,二,也是因为……或许,在他心里,其实也没那么在意大嫂吧。」苏棠自己分析给自己听,「就比如说爷您这样的,当初对我诸多成见的时候,老夫人那样安排青屏那丫头给你做通房,你也死都不肯收啊,何况当年大爷大嫂是两情相悦的。」 霍令俨:「老大就是急功近利,最后才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棠立即扭头过去:「夸你几句,尾巴都翘上天了。」 霍令俨深情看着她,还在等那个答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苏棠想了想,才说:「那得看具体发生的是什么事儿,如果不是原则性错误,我会原谅你。」 霍令俨:「我只能说,若是发生些什么,你我也是受害者。」 「那谁是施害者?」苏棠问。 「死了……」霍令俨言简意赅,不愿多说。 苏棠倒也识趣,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既然知道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刨根问底。 想着,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今儿陪了会儿我娘。」苏棠又找了个话题,「她倒是比从前好很多,只是,近来有些开始忘事儿了。不知道她是故意不想提呢,还是真的就把那位苏老爷给忘了。」 霍令俨沉默。 苏棠只兀自说自己的:「我娘这病……也挺久的了。外祖母他们说是因为当年苏老爷始乱终弃,娘受了刺激,这才疯了。可我总觉得……不仅仅是这样,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问过他们,一家人都串通好了,不愿说。既然是不愿说的,想来是不能说的事儿。」她又自己琢磨了半饷,而后问,「爷,你说,会是什么原因?」 v第46章[03.11] 「我怎么知道……」霍令俨垂着脑袋,有些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苏棠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狐疑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再说话。 刑部的人几乎是把整个满京翻的底朝天,最后也是只抓出几个小角色。劫狱的人没抓到,刑部尚书莫书白自然要被陛下抓进宫去骂。 莫书白挨了一顿骂后,倒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测。 「陛下,恕臣斗胆。臣总觉得……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莫书白如实说。 敬宗骂够了,也累了,于是坐了回去。 「哪里不对劲?」语气还是不太好。 莫尚书道:「陛下可还记得臣之前说过,是因为半夜有人暗中提醒臣,臣这才匆匆忙忙赶去刑部地牢的。可巧了,没早一步抓到那劫狱的匪徒,也没晚一步让那匪徒将人劫走。」 「这个提醒微臣的人,会是谁?」 敬宗听进去了,心中狐疑,忙问:「你无需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直接说。」 莫尚书这才道:「陛下,有没有可能,是……霍家的人?」 敬宗眉心微蹙,轻声反问一句:「你的意思是,劫狱的是霍家的人,暗中派人提醒你的,也是霍家的人?」 「臣正是此意。」 敬宗有瞬间的沉默,而后才说:「你是有什么证据,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莫尚书坦白:「都是臣的猜测,臣若是有证据,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来向陛下您说这些。」又分析说,「霍家大爷与那个女奸细一起处了那么久,霍家人面上说是霍老大遭了暗算,而当初霍老侯爷也是因此战死疆场,陛下您仁厚,这才未与其计较。其实,细细想来,有很多地方都是说不通的。」 「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还有了个孩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敬宗没说话。 莫尚书又立即说:「当然,这都是臣的猜测罢了,许是臣猜错了。」 「好,朕明白了。你先下去,容朕细细想想。」 「是。」 莫书白从宫里出来后,故意绕了一圈,然后从忠王府后门进了忠王府。 而不过一刻钟功夫,宫城里便派出了一名太监,往霍家去了。 传的是陛下口谕,宣霍大爷进宫叙旧。 霍令晖如今并无官职在身,所以,被召入宫,只能是以叙旧的名头。 可霍家个个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宫里突然来了旨意,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再结合近来发生的事情,自然猜得到,怕是跟劫狱之事有关。 大爷依旧每日买醉,此番出来接旨,也是醉醺醺的。还是得知宫里传了圣旨来,特意将他抓出来的。 小太监宣读完圣旨,「呦」了一声,捂着鼻子掐着嗓子说:「怎么这么大的酒味儿啊。」 霍令俨道:「卫公公莫怪,长嫂离世,兄长伤心也是在所难免的。」又说,「这般进宫面圣,怕是会冲撞陛下。不若公公体谅一番,容兄长先去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又忙请着人道:「前几日陛下新赏赐的贡茶,公公请先去偏厅歇着喝杯热茶。天冷,你老人家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先歇会儿吧。」 这卫公公也是有眼力劲儿的,自然也不会为难霍家。 「还望霍大爷快点儿,莫要耽误了时辰。」 霍令俨亲自送卫公公去偏厅,陪着说话,走前给二爷使了个眼色。 二爷心领神会。 所以,大爷回紫幽阁沐浴更衣,二爷也是跟着去的。 等大爷拾掇一番出来后,本来坐在一旁品茶的二爷即刻站了起来。大爷脚下步子一顿,而后才负手缓缓踱步迎了上去。 二爷目光冷冷打量着人,轻声问:「大哥这是酒醒了?」 大爷说:「老三让你来的?」 二爷道:「我来看你,还需要老三批准吗?」 大爷撇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一旁,对他说:「坐吧。」 兄弟两人坐下后,二爷道:「时间不多,我也长话短说。」他清逸面容透着严肃,「宫里来人,大哥似乎早就猜得到了?还是说,这也是你事先一手谋划好的。」 大爷冷笑一声:「所以,你今儿来,是质问我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们?」二爷十分不明白,「我们兄弟多年,难道如今在你的心里,就抵不过一个敌国的女人吗?」 大爷觉得可笑,望着二爷:「那你又了解我多少呢?在你心里,在老三心里,你们都早已给我判了死刑。是你们先不信任我,倒是可笑,反过来又质问我吗?」 二爷皱眉:「大哥是什么意思?」他眉梢一跳,似是想到些什么,于是眉心一点点蹙得更深起来,「大哥你是说……你对那个女人?」 大爷重重吐出一口气来,说:「我也是后来才渐渐明白的,起初我并不清楚。我怀疑……当年她给我下了不止一种蛊毒,在北秦国的时候,只是让我恢复了记忆。但是,我身体里可能还有别的蛊毒。」 「我当时自己也挺奇怪的,为何与她朝夕相处的时候,就对她欲罢不能。可当后来老三将我们隔离开,多日不见,再想起她来,虽则也有挂念,但那种感情却不如之前。」大爷蹙着眉心说,「后来媛娘死了,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吐了几口血。我亲眼瞧见吐出来的血中有只血蛊,那只蛊虫浑身都是血,若不细瞧,根本不会察觉。」 v第47章[03.11] 「那瞬间,我对媛娘的死感到十分绝望。曾经的过往,又一慕慕涌上心头来。而我有多怀念媛娘,就有多痛恨自己。那瞬间,我心中对那个女人厌恶极力,可没过几日,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对她念念不忘……所以,我开始喝酒麻痹自己。一来,是不想自己再想着那个女人,二来,当时也是已经在谋划着,怎么深入敌军内部。」 大爷说完后,略停顿一瞬,而后转过头来看向二爷:「我说这么多,你相信吗?」 二爷目光坚定:「既然是大哥你说的,我自然相信。」又问,「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早早对我们说这些?」 大爷说:「媛娘死了,你们都怪我。其实我也知道,的确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我已经是罪人,我又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替朝廷做点事情。」 二爷沉默一瞬,垂眸道:「只是你此番兵行险招,成了还好,万一败了呢?如今京城局势混乱,面上瞧着无波无澜,但其实比当年的局势还要严峻。」 「大哥,你已经错过一回了,你不能败在同一条路上。」二爷苦口婆心,「凡事我们三兄弟好商好量,一起做决定不行吗?你这样一意孤行,未必就能成事。」 大爷却有自己的理由:「此事是我一人之责,与你们无关。若是陛下怪罪,我也会说清楚,绝对不会拖累你们。」 「你说得清楚吗?」二爷说,「我们是一家人,是同生共死的存在,你觉得若是你计划失败,陛下真的不会牵连霍家?何况,你是我们亲兄长,你出了事儿,我跟老三能不竭尽全力去护住你吗?」 大爷没答话,望了望外面天色,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宫去。」 二爷也跟着起身:「不论如何,只希望兄长可以当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总想着一个人担着这责任。若是陛下真怪罪,我与老三,也会一同想办法救你。」 大爷回过身子来,冲二爷挑唇露出一个笑,他面色依旧疲惫,语气却缓和不少:「多谢你,老二。」 从大爷进宫那一刻起,不,应该是说,从卫公公到霍家来宣读圣旨开始,霍家人就一直拎着那颗心。大爷进宫后,更是个个如坐针毡,生怕传回来的是不好的消息。 大爷进宫人还没回来,宫里又来了密诏,传三爷进宫。 这下可好了,太夫人险些吓得晕过去。而老夫人,更是把二爷叫去了身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二爷。 已经搭进去俩儿子了,老夫人生怕这个最喜欢的次子也得搭进去。 二爷虽则心中也隐有忧虑,不过,面上却十分淡定,劝着母亲说:「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二夫人也带着两个孩子跟着过来了,见二爷劝老夫人,她忙也夫唱妇随:「是啊娘,您就别担心了。再说,这会儿人已经进宫去了,您再担心也没用啊。」 老夫人抱怨:「老大跟老三,两个人都不是省心的。这些年来,娘身边多亏了有你在。只是啊,命运不公,你是最孝顺的,论文韬武略,哪一方面你也不逊色老大老三……可偏偏,你身上的光彩,总被他们两个比下去。」 「老大脾气最像他爹,一门心思的要精忠报国,主意也大,自大得有些自负,难免不被人算计。老三就更是了,他野心勃勃的谁都看得见,一心扑在名利上,善于筹谋算计,心狠起来,是连我这个亲娘都不放在眼里的。」 贬了半天老大老三,又开始夸二儿子:「还是你好,温润雅致,心思细腻。你说你这么好,这老天怎么不长眼呢。」 「娘!」这话二夫人都听不下去了,忙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样说,也不怕天神怪罪啊。」 老夫人瞥了眼许氏,又说:「后来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为何老二这么优秀,却总被老大老三比下去了。」 「为何?」许氏问,还挺期待的。 老夫人说:「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么个媳妇。」老夫人后悔了,「也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老二。当年若不是我非得逼着他娶我娘家侄女儿,以此稳固许霍两家的交情,他也不会落败到如今这地步。」 「你说说看你,你有什么用?明明身份地位教养都比那个好,却让人家后来者居上,压了你这么多年。你拖了老二后腿,你真是害死老二了。」 许氏脸皮厚,倒是已经不把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只撇嘴嘀咕:「还说我呢,你行你怎么也被老三两口子按了一头,还是长辈呢,又有什么用……」 「你嘀咕什么呢?」老夫人厉色呵斥。 许氏立即摆出个标准式的假笑来:「没说什么,在做自我检讨呢。娘您说什么都对,您教训儿媳,儿媳都听着。」 见她还算懂事,且近来的一应表现尚可,老夫人也没一再责难于她。 「跟你说过很多回了,性子稳一些,凡事多过脑子多想想。不指望你能如何帮衬老二,但至少不能拖后腿。」 「是,娘,我知道了。」 二爷道:「瑾娘近日来好很多,筌哥儿瑰姐儿总爱黏着她,我屋里也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完了又加了一句,「当然,还是娘教导有方。」 「就你会说话。」老夫人终于高兴起来。 喊了丫鬟来问什么时辰了,见时候不早,也就没再拘着这一家四口,老夫人说:「天晚了,你们早早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歇着。老二说得也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也没用。」 「再说,老大老三……虽则娘偶尔会说他们,但他们如今都大了,行事都还算稳妥,娘也不必担心。尤其是老三,他手腕厉害,脑子也灵光,有他在,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可老夫人这话才这样说完,便有家丁匆匆跑了过来找二爷。 老夫人得知消息后,立即宣那个小厮进来。于是,小厮就跪着实话说了道: 「刚刚传来的消息,咱们大爷……大爷被陛下打入了地牢。」那小厮匍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满头是汗,显然也是怕霍家满门又跟着遭殃。 「啊?」老夫人险些倒下去,却是强撑着,「那……那三爷呢?」 「三爷……三爷倒是没听说出什么事儿。只是,大爷被打入地牢,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这可怎么办。」老夫人急躁起来,「他这是又犯了什么罪啊,这可怎么办是好。」一腔怨愤,难免又要怪罪大爷,「咱们霍家,都要被他这个逆子给害死了。当初,就该让他死在外头,不该救他回来。」 「这个混账东西,看他死了后,如何去底下见他父亲。如今见霍家列祖列宗。」 「娘,您先别着急,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二爷说,「老三也在宫里,若是陛下真罪及霍家满门,不会只将大哥关进地牢。想来,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要不您先歇着,不要多想,一切还有儿子在呢。」 老夫人紧紧握住二爷手:「儿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儿。你若是出什么事儿,娘也不活了。」 v第48章[03.11] 二爷笑着安慰:「娘您放心,儿子跟您保证,儿子不会有事,霍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事。」 「娘相信你,娘信你。」老夫人老泪纵横。 二房一家四口从荣安堂出来后,回了自己院子。 许氏安排奶娘丫鬟们将一双儿女带下去,之后,她则一直陪在二爷身边。安安静静陪着,二爷不说话,她也不说什么。 二爷在吩咐富安他们去办事,吩咐完后一回头,见妻子还没睡,他举步走了过去。 「你也去歇着吧,这里没什么事儿。」 许氏道:「我也睡不着,让我陪着你吧。」 「你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去歇着吧,不必要陪着我一起等。」二爷声音温柔。 许氏却拼命摇头:「你忙你的,就当我不在。我只是想陪着你而已,你让我回去,我也睡不着觉。」 二爷见他执着,便也没再赶她走,只说:「老三还没回来,想来静轩阁此刻也是人心惶惶。你若是真想帮我做点事,就去那边陪陪弟妹吧。」 二爷交代的事情,二夫人自然十分愿意去做。 她忙说:「二爷放心吧,我现在就过去。」 苏棠还没睡,听说夫人来了,苏棠忙亲自迎了出去。 许氏说:「二爷不放心,让我过来陪陪你。」她安慰说,「你别担心,老三鬼主意最多,才不会出事儿。」 苏棠请许氏坐下来说话,却心思沉沉:「我也知道。只是,他人没回来,我心中总是担心的。还有,大哥的事儿,你们也都知道了吧?也不知道,宫里的情况现在到底怎么样。」 许氏说:「着急也没用,一切还得等老三回来。陛下发落了大哥入地牢,老三却是好好的,想来,肯定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希望吧。」苏棠点头。 霍令俨是过了子时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见妻子趴在炕桌上睡着了。小丫头要喊醒人来,被霍令俨抬手制止了。霍令俨弯腰,将人抱进了内卧。 本来苏棠睡得好好的,等被放在了床上后,就忽然醒了来。 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的人的时候,心头一喜,立即睡意全无。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霍令俨轻轻应一声。 见她已经坐了起来,他则也挨着她坐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棠高兴之余,才是想着要问清楚情况的,她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陛下真的把大爷打入地牢了?」 「嗯。」霍令俨点头,面有疲惫之色,声音也懒懒的,其实是真的很疲惫。 在宫里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了陛下一夜,不是不耗身子耗脑子的。若是一个不小心,真的是满门荣辱兴衰都系于陛下一念之间。亏得陛下信了老大的话,这才愿意给老大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去地牢接近那个女人。 苏棠见他有些疲惫,便忙说:「你人回来就好,旁的什么都先不说了。你先躺会儿,等休息够了,再说不迟。」 说罢起身,想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躺会儿。但想到什么,又忙问:「爷去老夫人太夫人那里报了平安吗?」 霍令俨道:「一回家就回来了,还没去。」 苏棠明白了:「你先休息,若是一会儿两位老人家打发人来问,我就给推回去。」 果不其然,苏棠才走出内卧,老夫人太夫人那边就同时来了人。 苏棠笑着说:「爷刚刚回来,一夜没睡,这会儿子累坏了,正在休息。既然人已经回来,想来大爷的事也未波及咱们霍家。两位老太太着急,我也明白,但还得等爷先睡会儿再说。」 山茶道:「太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三爷安然无恙,那奴婢便回去了。」 见山茶走了,老夫人身边的人也只能先回去。 霍令俨盖着被子闷头大睡不管事儿,外面却是传得满城风雨。并且,没过多久,宫里的赏赐也传进了霍宅来,说是赏赐给霍伯爷的,陛下欣赏他的大义灭亲。 老夫人差人一问,这才弄明白过来,原是老三在陛下跟前问罪了老大,陛下雷霆震怒,这才把老大打入了地牢。而且,老三因为告发有功,不但人没受牵连,反而霍家还得了赏赐。 并且,如今满京城传的都是霍三爷揭发霍大爷通敌的事儿。陛下也明旨昭告了天下,鼓励天下人这样做。 并且,还把霍三树立为榜样,是为万万民众的楷模。 这种事情,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有些人觉得霍三做得对,大义灭亲是忠义之士该做的,但是,私底下也有不少人说霍三阴险狠毒,手段残忍,竟然为了自己立功,不顾兄长死活。 而老夫人,也正是这样想的。 得知消息后,老夫人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王嬷嬷倒了热水递过去:「您老人家喝点热乎东西,可别吓奴婢。」 老夫人目光略微呆滞,目光涣散道:「老三太狠了。老大是有错,可再怎么错,那个将他推进地狱的,也不该是老三。他今天能这样对他大哥,明天就能这样对他二哥……再之后,就连我,怕是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王嬷嬷道:「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二爷在吗?或许,或许三爷是有苦衷的。或许是事态紧急,三爷不得不走这样的下策,以此来保全霍氏满门。」 老夫人冷哼一声:「是拼死保全他自己的荣华富贵吧。我算是看明白了,打从他开始跟我争掌家大权的时候,我就看明白了。这个老三,是三兄弟中最狠的。老二就是心太善良了,所以,他不是老三对手。」 王嬷嬷:「都是一家子人,还能有什么对手不对手的。」 v第49章[03.11] 「你不懂。」老夫人说,「只要有权利之争,就分敌我两派。老三这一计使得真好啊,老大彻底没了指望,又借此敲打了老二,让老二彻底断了与他争爵位的心思。从而,他是真正坐稳了这个位置。」 「心太狠。」老夫人失望着摇头,「他对不起列祖列宗。」 外面闹得腥风血雨,而静轩阁内,还算是安静。苏棠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可口小菜,又煲了个汤,等到中午霍令俨起来,她正好端了饭菜过去。 「之前回娘家的时候,特意跟外祖母学的。爷不是爱吃外祖母做的菜吗,尝尝看怎么样。」 霍令俨端起汤碗来,喝了口汤。 「怎么样?」苏棠期待问。 霍令俨点头:「虽然比不上外祖母的手艺,但的确是很不错的。」 苏棠也坐了下来,侍奉一旁的小丫鬟见状,立即也给苏棠盛了碗汤。 夫妻两人挨着一起吃了饭后,又携手去小花园里散步。 早已是深秋季节,金黄色的落叶落了满地,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苏棠玩心忽起,双手紧紧抱着男人手臂,脚下深深浅浅踩在落叶上,自己玩得十分高兴。 就他们两个人,四周十分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般。 霍令俨扭头望她:「你就不想问什么吗?」 苏棠看过去,笑着说:「我在等着爷主动跟我说呢。」 说着,也老实下来,开始好好走路了。 霍令俨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近人情?为了权势,将自己亲兄长推入地狱。」 苏棠说:「大爷通敌,算是自作自受,这事怎么怪都怪不到你的头上。只不过,凭我直觉,总觉得,这事儿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爷,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另有隐情?」 「你能看出来?」霍令俨反倒不是很高兴,眉心渐渐隆起。 「那就是真的了?」苏棠轻声反问一句,笑着说,「我是猜的。凭着我跟你朝夕相处对你的了解,其实你并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所以,我方才只是故意那么一问,没想到,果真如此。」 霍令俨皱着眉:「我跟老大向陛下献了一计,陛下同意了。只不过,此计得吃些皮肉之苦。老大去了地牢,而我,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说得难听,其实就是为了权势不顾兄长死活。」 苏棠:「你这样说,我倒是能明白一些了。让大爷入地牢,接近樱娘。故意让你背负这些,则是为了做戏给那些人看的,更加显得大爷再无退路。大爷没了退路,有家回不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反倒是更加让那些人觉得大爷可信。」 「再加上,樱蓉在大爷身上下了情蛊,更是相信大爷是会为了她这样做的。」 「没错。」霍令俨点头。 苏棠道:「何时问斩?」 霍令俨垂眸看了她一眼,眼中欣赏之意一闪即逝,他难得扯唇露出个笑来:「你怎么知道要问斩?」 苏棠说:「若不问斩,怎么逼那些人出手?」 又担心地说:「这招很险,万一那些人就是不出手相救呢?那岂不是大爷真的就没命了?」 霍令俨道:「他们一定会出手的。」 「爷为何如此肯定?」 「那位樱姑娘,不是普通人。她生母是苗疆人,而她,则是北秦国某位权贵的亲生女儿。她落网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不信其父不知道。说不定,人已经来了,此刻就藏匿在满京城。」 苏棠唏嘘一声:「既是高贵的出身,不该是被捧在掌心来宠爱吗?又怎么会……」 「可能就是因为她擅长邪门之术吧。」霍令俨也是猜测,「当年,霍家军的铁蹄,可谓是让北秦军闻风丧胆。大哥年长些,又是世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十分得父亲器重。父亲走到哪里,都会将他带在身边。」 「而他也不让父亲与家里人失望,立功无数,乃是当之无愧的少年将军。只是后来,他与父亲渐渐离心了。」 「我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霍家父子兵,上阵可以说战无不胜。霍家父子日渐离心,自然会有人趁虚而入。 所以,当时北秦国藏在满京城的探子,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大爷身上。樱蓉擅巫蛊之术,以蛊魅惑人心,是她所擅长的。恰好,当年大爷一心想着建功立业,不听父亲的话,也不听兄弟们的劝,一意孤行,这才渐渐入了圈套。 霍家父子兄弟的那些事情,苏棠觉得,若是伯爷跟她说了,她便听着就好。若是不跟她说,她也不会多问。 就算是夫妻,也得有些隐私才对。 这几日,满京传的都是大爷私闯地牢失败从而被判刑斩首的事儿。并且,斩刑的日子定了,就在十月二十这日,午后,菜市场门口问斩。 而敌国奸贼樱蓉原判的绞刑也改判为斩刑,与霍家大爷一道问斩。 陛下传了圣旨,由霍伯爷亲自问斩,忠王齐王二位殿下监斩。事情传开了后,又是闹起不小的一阵风波。 事情闹得这么大,黄氏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苏棠安抚完太夫人老夫人那边的事儿后,又寻了机会,来了趟伊人堂。 去了后院,见黄氏墨染主仆俩好似十分平静的样子,苏棠主动问:「黄姐姐可知道外面的事情?」 墨染见苏棠来了,立即起身说倒茶去,便走开了。 黄氏道:「听说了。」 苏棠挨着她坐:「那你是怎么想的?」 黄氏始终十分平静,她说:「若他真的做出那种叛国背主的事情来,也是该得到惩罚的。若他是冤枉的,想来霍家二爷三爷不会袖手旁观。若这只是一场戏,那么,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v第50章[03.11] 苏棠惊讶于黄氏的冷静通透,心中不由再次升起一股子钦佩之意来。不过,既是答应了伯爷不会对任何人说,她自然也不会把他们的计划告诉黄氏。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怕你伤心失望。」苏棠轻轻叹息一声道,「或许你还不知道,大爷身上一早便被那位樱蓉姑娘下了蛊毒。这些年来,大爷对樱蓉姑娘情根深种,也是因为情蛊的原因。若是他真的做出这些看似荒唐的事情来,其实就一点不荒唐了。我听伯爷说,当年大爷在坚持纳樱蓉入府的时候,其实跟老侯爷的关系已经很僵硬了,是吗?」 当年黄氏与大爷成亲的时候,是两情相悦,夫妻之间几乎是没什么秘密。 而黄氏知道的这个秘密,是连老夫人都不知道的。而这件事,也是导致大爷跟老侯爷父子俩关系破裂的最根本原因。 黄氏说:「听霍家当年府上的老人说,大爷是老侯爷最喜欢的儿子。嫡长子出身,文韬武略,老侯爷很喜欢他,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但是后来,大爷随老侯爷去了一次润州,再回来后,一切就都变了。」 「大爷从那个孝顺听话的孝子,变成了后来的所谓忤逆之子,也常常惹老侯爷生气。老侯爷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偏要去做。」说到此处,黄氏抿了下唇,目光依旧平和干净,她说,「老侯爷不太同意他娶我为妻,他便偏要娶。老侯爷不同意他纳妾,他便铁了心要纳那位樱蓉姑娘进府。」 「为了这件事情,老侯爷动过家法,打过他,他当时被打得后背都是血,也不低头服软。」 想起这些事情来,黄氏心里还是有些波动的:「其实不瞒你说,当时我也想劝他听老侯爷的话,但也知道,我劝也没用。劝得多了,或许他嫌烦,反倒是会适得其反。」 「没有哪个女人是希望同另外一个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的,我也不例外。但是,为了表现我理解他,我大度,我还是接受了。那时候,我还是相信他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满心满眼都在我身上。」 「后来的事……就不说了。」 苏棠握住她手,说:「老侯爷跟大爷起了冲突,老夫人呢?她老人家也不劝劝父子俩吗?」 黄氏说:「老夫人最疼的是二爷,说句不好听的,老侯爷跟大爷父子决裂,说不定她老人家心里还高兴呢。可她老人家又怎么知道,父子之所以决裂,为的却是她。」 「是大爷跟老侯爷去润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苏棠问。 「嗯。」黄氏点头,「在又一次大爷跟老侯爷吵完架后,大爷喝了酒。醉醺醺的回来,对我诉说了当年的事情。大爷说,在润州的时候,他亲眼看到老侯爷曾经玷污过一个女子。大爷说,从小开始,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都是伟岸的,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后,大爷跟老侯爷吵了一架,父子两个各执一词。」 苏棠觉得唏嘘:「老侯爷真的做过这种事情吗?」 黄氏说:「老侯爷不承认,可又不说清楚。大爷却坚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听老侯爷的,所以,这冷战一打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苏棠口中喃喃。 心中似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却又不敢往深处去想。 黄氏:「对,细算下来,十九年了。」 苏棠道:「我从小也是在润州长大的,后来长到四岁,才跟随父亲住在京城。」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隐约有些紧张。 这也太巧合了,时间巧合,事件也巧合。 这天下,不会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她娘为什么会疯? 可若外祖母与舅舅知道事情真相,为何还能对霍家这般客气? 肯定是巧合。 苏棠坚信是巧合。 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 黄氏道:「女子被毁了清誉,这种事情,肯定是不会有人伸张的。而且,大爷并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当年,他只见过那个女子一面,但后来留在润州想细细查探的时候,却被老侯爷抓走了。」 「老侯爷不让他查。」 苏棠紧张,紧紧攥着手又问:「那……那老侯爷做了这种事情,那家人不该是对他恨之入骨吗?那家人知道老侯爷的身份吗?」 「想来是不知道的。」黄氏把知道的都说了,反应过来后,觉得奇怪,「你怎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苏棠艰难挤出些笑意来,解释说:「我只是没想到,老侯爷那般正直英武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只是觉得……觉得真的不敢想。」 黄氏感慨:「再正直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 苏棠倒是赞同。 本来她是特意来安慰黄氏的,结果听了黄氏说这些后,自己心里倒是一直不安起来。 匆匆忙忙回去后,苏棠知道这几日霍令俨一直在家,于是回了家就去找他了。 「完了!」一进书房,就苦着一张脸,丧得很。 「怎么了?」见妻子情绪不对劲,霍令俨皱眉,立即丢下手中事务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苏棠是跑到这里后,才想起来,不能说出黄氏来。于是,只能又改口说:「没事。」 「真的没事?」他不信。 苏棠在一旁坐下来,兴致不是很高涨,但却不肯说到底怎么了。 霍令俨耐着性子陪着她,见她不说话,就一直侧头看着她。 苏棠突然问了一句:「万一我们是亲兄妹怎么办?」 「什么?」霍令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而且还问得这么突然。 这件事情,也是他这些日子来的心病。虽然派出去查探的人还没回来,但凭着老大说的那些话,他心中也能推算出个七七八八来。 他心里本来就不安,所以乍然听到这些,本能是没有稳住情绪跟面部表情的。 v第51章[03.16] 苏棠从他面上看出了局促跟不安,心下更是重重一沉:「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霍令俨否认,却不敢看妻子眼睛,显得十分心虚。 苏棠不相信:「你肯定知道,你故意瞒着我。」她忽然想起来,就在前几天,从娘家回来的路上,他莫名其妙问自己的那些话,「那那天爷问我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霍令俨沉默,没再说话。 他此时此刻十分疲惫,比去皇宫里应付陛下还要疲惫。 若他的猜测是真的,若老大说的是事实,那他跟妻子,岂不是乱伦了吗? 苏棠见他不说话了,心里更是凉了大半截。 「怎么会这样。」她哭丧着脸。 霍令俨如实说:「那天老大跟我说了很多话,也提起了你娘。我心中有所怀疑,已经派人暗中查探去了。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棠:「这事儿何必舍近求远呢?直接去问外祖母跟舅舅不就得了。若……若我娘真是因为这个疯的,外祖母肯定知道。爷不去问梅家人,反而暗中悄悄差人去润州问,也是心里害怕吧?」 霍令俨目光猩红,似是压抑着自己般,连嗓音都哑了。 他不回答问题,只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发生何事,总之,我不会放你走。我也希望,不管之后会出什么事儿,你也要勇敢坚强的跟我站在一起。只要你肯,我就有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苏棠望着他,不可置信。 「若……若你我真是兄妹,你也……毫不在意?」苏棠觉得他多半是疯了,这怎么可以。 从前彼此不知情,还可以说是不知者无罪,也就罢了。可如今既然彼此都知晓一些内情了,难道,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苏棠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强大内心可以做到,反正她做不到。只要想着,或许还有那样一层关系在,她就吃不好睡不着,总觉得揪心。 霍令俨依旧哑着嗓子,似是内心十分痛苦,但他语气却十分坚定: 「在意。但更在意你。」 苏棠说:「万一事情暴露了呢?万一被别人察觉,事情闹大,别人戳你脊梁骨呢?」 霍令俨一字一句,坚定说:「谁敢胡言乱语,我会割掉他舌头。」 苏棠吓着了,立即捂住自己嘴巴来。仿佛这一刻,她才感觉到他的阴冷可怕。 仿佛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原书中那个大反派。精于筹谋算计,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你紧张什么。」霍令俨莫名觉得好笑。 本来挺严肃的,见她被自己吓着了,霍令俨无奈摇摇头。 「过来。」他朝她撑开双臂。 「干什么。」苏棠知道他要抱自己,不敢不过去,只能慢悠悠蹭着过去。 霍令俨将人抱进怀里来,紧紧抱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以后每天只要能这样抱着你,就已经很知足了。」 窗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霍令俨精锐的目光立即一动。这是暗号,派去润州的人回来了。 于是,霍令俨对妻子说:「这几日琐事繁重,怕是不能一直陪着你。你什么都不要想,事情还没有定论,瞎想也没用。先回去好好歇着,等我晚点回去再说。」 苏棠知道他忙,再说此刻也的确心中有些烦乱,想一个人静静。所以,见他打发自己走,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棠才离开,外面立即蹿进来一个人。 「主公!」那人单膝跪地。 「起来说话。」丢下这一句后,霍令俨转身坐了回去。 那人站起身后,走近霍令俨,回话道:「属下等已经查探清楚,当年与老侯爷有牵扯的那家人,就是梅家。而当年的大爷,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与老侯爷争吵。之后,老侯爷化身富商公子去过梅家,想要给与补偿,但被梅家人拒绝了。梅家老太爷……也因此得了重病,一病不起。」 「当时梅家那位姑奶奶已是妇人之身,梅家的意思,肯定不希望此事宣扬出去。所以,除了梅花几人外,没多少人知道此事。」 「好,我知道了。」霍令俨面上冷淡,搁在桌案上的手却渐渐攥紧起来。 那人又跪下请罪说:「属下等办事不利,查探消息的时候,没有做好防备,竟叫忠王府的人窃取了消息。此番忠王府的人已经快马加鞭要带着消息回京来,属下等早已在满京城外秘密布好天罗地网,只等主公一声号令,属下等便立即将其斩杀。」 「杀。」霍令俨没有丝毫犹豫,只淡淡吐出这个字来。 「是。」那人得了命令,立即退下,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整个书房寂静得吓人,霍令俨坐在书案后面,森冷着张脸,一言不发。 深夜,忠王府东边一角的院落。忠王正坐在书房里看书,忽而管家匆匆敲门跑了来。 「王爷,大事不好了。」 忠心眉心一拧,立即说:「什么事不好了?」 那管家道:「您遣派出去的那些人,回来了。可是,却全都在城外被人伏击,无一生还。」 「什么?」忠王脸色立即变了,骤然站起身子来,而后又缓缓坐回去,几乎是一屁股跌坐进的圈椅里。 他目光一瞬间变得阴狠起来,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在书案上:「是霍令俨!人是他杀的。」又说,「本王就说他有鬼,果不其然,若不是有猫腻,叫本王的人查出了什么,何故杀人?」 v第52章[03.16] 又说:「这霍家兄弟,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喃喃自语说,「难道,真的像外面人说的那样,这位霍伯爷,为了权势地位,连亲兄弟都敢往地狱里推?」 管家以为王爷在问他话,立即说:「这霍家大爷马上就要问斩了,事情过去好几天了,也不见霍家的人去求情,大爷是必死无疑了。这个霍伯爷,倒是从前小瞧了他。以为他两位哥哥厉害,没想到,他才是最狠辣的一个。」 忠王淡漠:「会咬人的狗不叫。」 打发了管家下去后,忠王又自言自语说:「本王倒是要看看,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次日,忠王去了趟赵王府。 下人来报的时候,赵王正陪着王妃在下棋。听得说二哥来了,立即对幸姑道:「这盘棋等本王回来接着下,二皇兄来找本王,本王去陪陪他。」 说罢,将手中所执之子又扔回去。 正要起身,幸姑问道:「殿下可知忠王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这本王怎么知道。」赵王眉梢一动,认真看着幸姑问,「莫非你知道?」 幸姑目光灵动一转,轻轻咬着唇说:「妾身不知道。只不过,平日里咱们王府与忠王府素来走动不多,就算平时你们兄弟相聚,也是聚在一起的。这会儿二殿下一人过来,想必是会说些什么重要的事儿。」 「妾身想着,觉得近来算是重大事情的,就是妾身罪兄一案。殿下,若是忠王问起,殿下还得慎言才行。」 赵王说:「王妃放心,本王心中明白。」 走了几步,赵王又回过头来,对幸姑道:「这盘棋别动,本王一会儿就回来。」 「放心吧,妾身会等着王爷。」幸姑笑着。 见她笑了,赵王也咧着嘴巴笑起来,于是嘚嘚瑟瑟出去了。 只是在赵王走后,幸姑脸上笑容又一点点消失不见了。她歪着身子坐在一旁,一双纤长柔嫩的手轻轻把玩着手中所捏黑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章嬷嬷见了,忙过来问:「娘娘这是担心王爷?」 幸姑紧皱着眉心:「忠王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是善茬。这个人阴得很,尽喜欢背地里挑拨离间。偏咱们王爷又过于没心思了些,常常被人利用了,他还不自知。」 章嬷嬷说:「有王妃您在呢,王爷最听您话了。您说的话,他心里记得最是清楚。您交代他谨言慎行,想来王爷是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幸姑撇了撇嘴,没再接话。 赵王见到忠王,老远就笑着说:「二哥可真是稀客啊,怎么今儿想起到我这里来?不会是单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 忠心笑说:「你我兄弟,过来看看你,还不是应当的?」 赵王细细打量忠王一番,而后脸上笑容更甚了些,指着忠王说:「二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做了父亲的人,果真就是不一样。瞧,满面红光,脸上像是擦了胭脂似的。」 赵王开玩笑,忠王其实心中有些不爽。不过,今儿来,他是有事情的,倒不能撕破脸。 于是,忠王便说:「四弟说的哪里的话,你可比我先做父亲,论道喜,也是为兄的给你道喜才是。」 赵王说:「皇兄请坐吧。」 两人坐下来后,赵王又问:「皇兄此番过来有何事,不凡直说。」他笑着,眼睛又黑又亮,「你我兄弟,我也不瞒你说了。方才过来的时候,正与幸姑下棋。这会儿想早早与二哥说完话,好回去接着下完那盘棋。」 赵王一来就给了忠王一个下马威,话说得简单直白,忠王脸上笑容险些挂不住。 忠王不得不重新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四弟,到底是真的长大了,瞧着不似小时候那般傻了。谈笑间,冷不丁就摆了自己两回,他却还笑容满面。 忠王笑着道:「还是四弟疼四弟妹,只这会儿功夫,都挂念着人。」 赵王说:「幸姑比不得二皇嫂贤惠,她爱沾酸吃醋。不过,本王却是喜欢她这一点,说明她心中有本王。一个妻子若是无视、甚至鼓励自己丈夫纳妾,一则可能这个妻子心中并不是多么在乎这个丈夫,二则,则是这个丈夫心中根本没有这个妻子。反正不管怎么说,都足以说明夫妻感情不够深厚牢固。」 忠王脸色白一阵黑一阵,这小子阴阳怪气的,说的不就是他吗? 前段日子王妃怀孕,整整一年时间他碰不得她,总不能让他憋着吧?所以,便顺势弄了个侍妾出来。 忠王语气已经冷淡许多:「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何况你我这样的男人。再说,四弟后院不也有侧妃吗?」 赵王忙道:「二哥,你可误会了,小弟没有编排你的意思。」他忽然一拍大腿,装着这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忙解释说,「是小弟说错了话,小弟跟二哥道歉。二哥说得对,男人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 「小弟以茶代酒,敬二哥一杯。」 说罢,赵王端起茶杯来,小啜了一口。 忠王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勉强挤出笑容来:「四弟言重了。」 赵王直切正题:「那么,二哥今天来,到底所为何事?」 忠王本来是想从赵王这里探得一些有关霍家兄弟的消息的,但这才见面,话还没说上几句呢,就被赵王说得哑口无言。忠王本来信心满满,现在忽而有些泄了气,兴致蔫蔫。 但却仍旧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说:「今儿找四弟,的确也是有些事情。」 「二哥请说。」赵王真诚。 忠王看着赵王那张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脸,心下忽而松了口气,也更是壮了胆子增了信心道:「这些日子来,京城里有关霍家的流言,想来不必二哥多言,四弟也是心中明白的。」他语气不疾不徐,目光却始终定在对面的人脸上,似乎不愿错漏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似的。 他道:「霍家是四弟的外家,二哥是想问问,这霍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赵王颇为严肃,沉着脸上,一脸悲痛道:「二哥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我就生气。」他一拳砸在桌案上,气愤道,「霍家满门忠烈,想当年霍老侯爷还在的时候,霍家一门是何等的忠心报国啊。可现在呢?先是因为霍令晖遭人算计,害得霍家险些满门遭殃。这好不易回家了,以为他已经知道错了呢……」 「谁又能想得到……唉!」他叹息。 v第53章[03.16] 忠心说:「难道……霍令晖真的劫狱了?就为了救那个女人?」 赵王疑惑,抬眸看来:「京城里不都是这样传的吗?难不成,二哥有别的想法?」 忠王说:「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奇怪,我也说不清楚。想着或许四弟可能会知道点内情,这才过来想找你一起探讨探讨。不过看四弟的样子,想来也是不知其中内情的。」 赵王说:「我是不如二哥聪明的,二哥能深入想得到的东西,我也想不到。不过,二哥若是心中真有所疑虑,不若去问父皇。」 忠王道:「或许是我多虑了……」他又解释起来,「我也是关心四弟你,这才特意过来一趟的。霍家是四弟的外家,若是霍家出了事儿,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四弟你在父皇那里的宠幸的。若是二哥此举唐突了,还望四弟莫要见怪。」 赵王摇手:「二哥说的哪里的话,你能来找小弟说几句真心话,小弟感激不尽。至于父皇的宠幸……」他笑着摇头,「论这宠幸,呵~父皇不觉得我惹他生气就算好喽。」 忠王说:「四弟真性情,父皇面上瞧着总不给你好脸色,其实是最疼你的。正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对你严格。」 赵王黑漆漆的眼珠子立即转了转,继而笑着说:「厚望?二哥莫要言笑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辈子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也就这点出息。至于别的,就别找我了。」 他说起嘴巴一咧,颇有几分恣意潇洒的意思。 忠王本来也是从来没有把赵王放在眼里过的,此番听他说这些,也只是敷衍安抚了几句。 而后道别说:「既是四弟要陪四弟妹,那为兄便不叨扰你了,此番告辞。」 赵王也起身拱手说:「二哥得空常来坐坐。」 又喊了贴身的小太监来,吩咐他亲自送二殿下出去。 等忠王离开后,赵王则立即往幸姑那里去。 一进屋去,赵王就大喇喇甩了袖子,在炕上坐下来后,对幸姑说:「哼,老二跑到我这儿来耍小聪明,被我打发走了。」他在幸姑面前,颇有邀功的意思,一双眼睛黑亮亮的,目光一瞬不转的盯着幸姑看,把忠王与他说的那些话,毫不保留全都说了,「他特意跑来问我霍家的事儿,还以为我会对他说些什么呢,结果被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赵王自己再回味,都觉得好笑:「估计老二这回气死了,日后再不敢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又有些生气,冷哼说:「把我当傻子呢。」 幸姑说:「那也是因为殿下你从前好欺负,他那是欺负你惯了的。你现在给了他点厉害瞧瞧,日后他再想拿你当傻子,也是得心中掂量掂量了。」 赵王承认:「你说得对。」 幸姑虽然知道这个男人如今心中有自己,也对自己言听计从。但,他毕竟是王爷,身份尊贵。就算她有心提点一二,但也不能过了那个度,于是幸姑就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王爷,你不好欺负,别人才会尊重你。」 赵王挨着坐了过去,搂着幸姑:「我知道,他们都想要父皇的那个位子。但我不一样,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自古以来,争夺皇位都是九死一生头破血流的,就算最后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也是高处不胜寒,哪有做一代闲王来得潇洒快活。幸姑,我不贪恋权势,若是他们让我好过,便是最好。若是他们连我也不放过,那我也……」 「也就不客气了。」 「王爷打算怎么不客气?」幸姑轻声反问。 赵王被问住了,他不想在妻子面前丢脸,于是有些急躁地说:「我……我也能建功立业。」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行?」 幸姑说:「建功立业倒是其次,王爷日后少惹父皇生气就好。就算不冒头,那也不能让父皇失望。至少,交代你去做的一些简单的事情,你得做好。不做最出色的皇子,但也得给后面的皇弟们做出点表率来。」 「你有兄长的样子了,下面几位小的才会尊重你。」 「王妃提点的是。」赵王全部虚心接受。 幸姑笑起来:「王爷不生气就好,妾身还怕王爷会怪罪呢。」 赵王目光炯炯,贪恋的望着幸姑,紧紧握住幸姑的手:「本王知道,你是真心全心全意待本王好的。本王也不是狼心狗肺,什么人是什么样,本王心里清楚。」 幸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王爷暗示侧妃不好是一回事,她身为正妃,却是不能诋毁别的妃子的。 幸姑说:「妾身是王爷妻子,自然待王爷好的。其实这王府里的人,都是全心全意待王爷的。」又说,「王爷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侧妃那里了,大小姐怕是也吵着要父亲。若是王爷得空,还是去瞧瞧吧。」 如今再提起孟侧妃来,赵王却是颇有怨言。 明显不高兴了,赵王哼道:「本王看,她未必想见本王。」 接连碰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钉子,赵王就算再傻,也是明白了。或许,当初她在清水庵哭着说愿意跟随自己,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后来她人出来了,她却似是变了个人。 起初他心中就明白,在她的心里,根本只有三哥。可他想着,那是他从小就看上的女孩儿,娇滴滴的花骨朵儿似的,叫人怜惜得很。所以,能够娶她回家,这是他的心愿。 不管她心里的人是谁,只要她愿意跟随自己,他觉得怎么样都好。 但感情这种东西都是相处出来的,日子久了,他便觉得,既然她心里没有自己、不愿自己留宿在她那儿,那他就顺着她的意思。一应吃穿用度自是不会亏待,该给的尊重也会给,每个月也会抽几个时辰过去坐坐…… 但在他的心中,心里的那个人,早已经换了。 侧妃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而他也将自己所有的耐心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起初是为了气侧妃,这才夜夜宿在王妃这儿。如今日子久了,他总觉得,眼前之人才是心上之人。 幸姑适时说:「身为王妃,妾身自然是王爷去的。王爷后院虽则只有妾身与侧妃两个人,但也得雨露均沾才是,这也是妾身的职责所在。但身为王爷的妻子,妾身自然希望王爷心中只有妾身一人。」 「就算不去看侧妃,去看看纤纤也好。」 幸姑从来都觉得,男人心中若是有你,那不管他人在哪儿,心里就一直装着的是你。但若心中没你,即便夜夜宿在这儿,心也是不在的。所以,幸姑看得很开。 王爷心中有她,固然好事。日后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日子也好过。 但若没她,她也不会强求。若王爷心里没她,她也会有另外一种法子让自己过得好、过得开心。 早在嫁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 v第54章[03.16] 但所幸的是,这个男人心中有她。 曾经有她,如今满满都是她。 她应该珍惜。 赵王还是听幸姑话的,便点头说:「你放心吧,本王知道分寸。」 地牢内,樱蓉跟霍大爷身上都穿着死囚的囚衣。两个人分别被关押在相邻的两间,两人隔着木桩柱子,背靠背挨着。多日的牢狱生活,早让两人形容憔悴。 「明儿就是十月二十了。」樱蓉轻声启口。 地牢里暗沉沉的,湿气重,味道更是难闻。墙壁上面有个巴掌大四方形的窗口,樱蓉坐的这个地方,恰好仰头可以看到外面的一轮弯月,她说:「我想家了。」 霍大爷厚实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她手,男人头发散乱,面上也是早没了昔日的白净,有些脏兮兮的。 「放心,明儿就可以回家了。」 樱蓉扭过头来,望着男人的侧颜:「对不起。」 霍大爷微垂脑袋,目光晦暗不明,声音却是哽咽沙哑的:「傻丫头,对不起什么?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他轻轻吐出口气来,似是认命了般,语气悲凉,「这不怪你,怪我。」 「是我有心先算计你的,若不是我贪心,你也算计不到我。」 樱蓉:「那爷后悔吗?」 大爷略沉思一瞬,而后摇头:「不后悔。」他说,「与你朝夕相处的那段农家生活,是我毕生难忘。」 樱蓉脸上渐渐浮现恬静又美好的笑容:「我跟爷一样,杏花村里那段简单又温馨的时光,是我毕生难忘。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像那几年那么快乐过。有你,有虎子,日子平静安和。虽则不富庶,但却也能自给自足。若是……」她哽咽,「若是三爷没找到我们,若是我们能够一直就那样平静过下去,该多好。」 听她诉说这些,大爷心中有所动容。但他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身上的情蛊在作祟。 所以,大爷一手紧紧握住樱蓉手,另外一只藏在袖子中的手则夹住一根细针来,手指夹着针扎在自己指腹上。顿时,血珠汩汩流出。 因为疼,他理智很多。 他会配合她演戏,但却不能真的动情。若是动了情,就会坏了事。 他在陛下那里保证过,他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他是栽在了这个女人手上,所以,再利用这个女人帮着朝廷跟陛下引出背后的势力来,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坚信,自己是不爱她的,他只是被她迷惑了而已。 他此番心中对她有恨意是真的,而心底的那点不舍,肯定是因为情蛊所致。 「你怕死吗?」他侧头看过去,一双黑眸深邃,似是含着星光般亮晶晶的。 樱蓉摇头:「不怕。」 又说:「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年纪不大,也才二十来岁。但是,我能遇到你,也算是活得值得了。这辈子的最后时光,能够跟你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她说:「我最难过的事情,就是连累了你。我想说,当年在富贵街上,匆匆一瞥,我便爱上爷了。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大爷笑着,眼里含着泪花,他轻轻抬手,摸她脸颊说:「好,我陪你。」 「嗯。」樱蓉靠过去。 外面传来「哐当」的响声,一个衙役拎着饭菜过来,动作粗鲁,他粗着嗓门说:「吃饭了,吃了这顿断头饭,明儿上路也不做饿死鬼。」 没开门,直接将饭菜从外面递进来。 人却是没走,继续站在这里笑着奚落:「倒是情深啊,这般依依不舍的。」又说,「想当年霍侯府,那是何等的威风啊,霍家那位世子爷,更是风光霁月恣意潇洒,可谁又能想得到,曾经的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会变成如今通敌叛国的阶下囚呢?要说你们这些贵公子,就是命太好了。」 「命好易折。」 大爷只是吃着馊饭,并不说话。 那衙役又道:「我看这姑娘长得也就这样,褪了那层金银细软,再美的女人也看不出来。霍家大爷,家中贤惠淑良的妻子不顾,却爱上这敌国的细作,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可后悔?」 大爷这回终于抬眸看去,冷冰冰的眼眸,含着摄人的冷光。 那衙役登时气血涌上心头来:「你看什么看!你还看!」他气急败坏,「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勋贵人家的爷?你不过就是一个阶下囚,你连老子都不如。」 「再看!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说罢,立即将牢门打开,手中鞭子狠狠一挥,便抽打在大爷背脊上。 樱蓉立即将那碗馊饭扔向衙役的脸,目露凶光。 衙役痛恨这种目光,于是又挥鞭子要朝樱蓉挥打过去,樱蓉避开了。那衙役更是恼火,开了隔壁的牢门,要打,被大爷一脚踹在了地上。 牢头闻声过来了:「吵什么吵。」 被大爷踩着脸摔在地上的衙役说:「狗日的,都是阶下囚了,还敢打老子。小心老子在你饭里下毒。」 那牢头急忙走了过来,对着大爷呵斥几声。大爷放过了那个衙役,回去了自己的地方。 那衙役跳起来就要抽大爷,被牢头踢了一脚:「嫌老子活得久了?这里是地牢,看押的都是朝廷重犯。这重犯要杀要剐,那是陛下定夺的,何时轮到你一个小杂碎动手?」 「这霍大爷要砍头了,霍家可没倒。」 那衙役道:「霍家早不认这个卖主求荣的杂碎了,他能有今日,可不就是霍家伯爷的意思?我打他,也是替霍家出气。」 v第55章[03.16] 「对,出出气。」那衙役陪着笑脸。 牢头冷哼:「人家金尊玉贵,咱们皮糙肉厚,都是不是同等的命,出气,轮不到你。」 声音渐渐远去,樱蓉忙关切问:「爷可还好?」 「没事。」大爷根本不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他问,「可有伤着了你?」 樱蓉笑着连摇头:「没有,我躲得快。」 大爷见她笑,也冲她点点头。 地牢里没有白天黑夜,第二日到行刑时间的时候,两人还在睡。几个衙役过来,将人押送去了刑场。 西城门的菜市场门口,早已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跑来围观的。 大爷跟樱蓉一起被绑在砍头台上,身上穿着囚服,背后挂着牌子,两人脏兮兮的。许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子呆得久了,这会儿乍然看到阳光,总还有些不习惯。 等到日头偏到正中,霍令俨抬头望了眼时辰,而后底气中足道:「午时已到,行刑。」 一句行刑一喊,底下百姓又纷纷议论起来。而一左一右坐着监刑的忠王齐王相互看了眼,没说话。 霍令俨将行刑的令牌扔出来,刽子手扬起大刀的瞬间,从天而降,一群黑衣人直奔刑场来。两个刽子手几乎同时被射杀,而后,一群黑衣人立即劫走大爷二人。 就在此时,混迹在百姓中乔装打扮的外城军兵,立即飞身而上。 很快,两方便就处于激烈的打斗中。 齐王心中早有猜测,心里十分淡定,但面上,却是装着被惊吓到的样子。而忠王,虽则也早有猜测,但见那群黑衣人武功实在厉害,他心内有些紧张,但面上却装着淡定的样子。 霍令俨起身:「保护两位殿下安全。」 一声令下,一千御林军立即冲了出来,牢牢护住齐王忠王二位殿下和全城的百姓。 作战区跟安全区被御林军割分开,作战区打杀激烈,但明显霍令俨的人略逊一筹。眼瞧着两个犯人就要被劫走,霍令俨下令说:「左御营不动,右御营立即整装援助外城军。」 「是。」 一千御林军声音整齐洪亮,得命后,五百人立即加入作战区。 但劫匪也不是毫无防备,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群人。并且,后冒出来的人,比之前的战斗力更迅猛。 这次目标不是恋战,而是劫了人就走。 霍令俨的人要追,霍令俨下令道:「外城军继续作战,御林军听令!」 五百右御营的人立即停下,继续保护两位皇子跟全城百姓。 霍令俨匆匆朝二位殿下抱手请罪道:「是臣的失职,臣会进宫去向陛下请罪。」 齐王没说话,只冲霍令俨略一颔首。而忠王,则是稍稍松了口气,说:「霍伯爷,这是什么个意思?难不成,是霍伯爷自己安排的?你手下这么多的兵,连几个劫匪都抓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这场劫刑场的好戏是霍令俨自己安排的,目的就是救自己兄长一命。 霍令俨说得不疾不徐:「若是臣精心策划,又怎么会连害得我霍家险些家破人亡的敌国女奸细也一起救呢?」 忠王略有一噎,但却强词夺理说:「你这是故意做出的障眼法。」 他振振有词道:「若是只救你大哥,岂不是很容易就让人看出端倪了?若是连那女奸细一起救下,便可以推责说是敌国的人。之后到了城外,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霍令俨道:「若是放了,岂不是隐患?二位殿下是知道臣的,臣素来只效忠陛下效忠朝廷。谁敢跟陛下作对、跟朝廷作对,臣便杀谁。而霍令晖,早在几年前便不是我霍家人了,我替父亲将他逐出霍家大门,霍家没有他这样的不孝儿子。」 霍令俨底气十足,倒是叫忠王心下生疑,也有些相信他说的话了。 的确,霍家素来满门忠烈,只效忠陛下跟朝廷。 忠王说:「霍伯爷,此局如何向父皇交代,本王便拭目以待。」 说罢,他重重甩袖袍,而后大步离开。 齐王却没走,只问霍令俨:「霍伯爷与父皇的这场局,也让本王刮目相看。如今引蛇出洞,怕是已经算是将多年来隐藏在满京城的敌国势力连根拔起了吧?」 霍令俨朝齐王抱手:「多谢殿下夸奖。」 齐王说:「霍伯爷客气了,你与本王都是替父皇办事的。本王也不多做打搅,想来霍伯爷还有更紧密的布局等着你亲自指挥,本王先走一步。改日,再寻伯爷续茶说话。」 「臣恭送殿下。」霍令俨待齐王恭敬,却又藏着一番清高孤傲。 直到目送齐王离开后,霍令俨才说:「都散了吧,回家去好好呆着,没事了。」 百姓们对霍令俨连连叩谢,而后都散了。 霍令俨抬手,带着一千御林军往西城门的方向去。 西城门门口,霍令俨早埋伏了重兵。劫匪没有杀出去,大半被伏击射杀,剩下的一小半,也被强行压制住。 樱蓉也在其列,她被人制服住,半分动弹不得。微仰头,目光含泪看着立在一旁的大爷。 大爷却是目光有些躲闪,没忍心与其对事。直到霍令俨带着人来了,樱蓉才将目光从大爷面上挪开,看向霍令俨,笑道:「看来,这是你们兄弟的一场算计了。」 走得近后,霍令俨放缓脚步,慢慢行至以樱蓉为首的一群人面前。 第56章[03.20] 「听樱蓉姑娘的口气,似是对我们兄弟有恨?」霍令俨觉得可笑,「只准你算计我大哥,我们就不能算计姑娘你吗?甚至,连你们的这场情爱,也是你算计得来的。若不是你在他身上下了情蛊,他又怎么会爱上你。」 樱蓉是聪明的女子,方才他们一群人被伏击的时候,她就猜得到,想来他是有所察觉了。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在他身上下了情蛊,那么以他对自己的爱,不可能会这样反过来算计自己。可好笑的是,偏这场情爱,的确是她算计来的。 没了算计,她在他心中,又有多少分量呢? 「你是何时知道的?」樱蓉面色冷却几分,目光更是多了几层阴毒,「你不可能知道的。」 霍令俨不让大爷说话,他代劳回说:「的确,大哥在你跟大嫂之间,徘徊踌躇,十分痛苦。可在得知大嫂死讯后,大哥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心中爱的到底是谁。」 「你的那些巫蛊之术,我虽则不懂。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算计好就一定会按着你所想的那样走。我只知道,你做了亏心事,而如今,终于得了老天的惩罚。」 樱蓉轻哼一声,姿态傲慢:「做我们这一行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是生是死,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她对霍令俨是恨之入骨的,话锋一转,又开始挑拨兄弟之情,「霍大爷,我是算计了你,你要我死,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你别忘了,虎子是我儿子,那也是你儿子,是你们霍家的骨血。」 「你这位好弟弟不顾血亲,为了争权夺势,竟然亲手杀了你的儿子,让你这一房绝后……霍大爷,难道,你还这般信任他吗?他不但夺了你的爵位,还杀了你的儿子,他是想让你这一房断子绝孙。」 「你尽管挑拨离间。」霍令俨打断她,并不在意,「他若是爱你,你挑拨几句许是还有效。他若是不爱你,你说的这些话,只会让他更加深恶痛绝。」 「孩子?」霍令俨觉得可笑,「奸生子一个,猪狗不如,活着也是遭罪的。」 「你会不得好死。」樱蓉皱眉,看着霍令俨,目光狠辣,「我便是下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霍令俨当即也冷了脸,伸手一把捏住她下巴:「想死?没那么容易。」他语气冰冷,吩咐士兵,「拿布来,将嘴都堵上。交给刑部,严刑拷问。」 他目光一一在仅存的几个活口身上扫了几眼,说:「满京城内,肯定留有奸细。」 又说:「走!」 士兵们将人押走,樱蓉一直看着大爷。大爷知道这是审问完了,要走了,这才抬眸看过去。 不看还算好,这一看,总觉得心犹如被滚烫的热油浇过一般,疼得让人窒息。但他不能有所举动,他必须告诉自己,她是奸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自己。 「大哥,走吧。」霍令俨目光顺着大爷看去,语气更是冰冷几分,眉心也是隆得老高,「棠儿最近在看这方面的书,她聪明得很,会帮你。」 大爷这才收回目光来,看了眼霍令俨,继而轻轻点了点头。 也没有说话,只是只身往回走。他答应陛下的事情完成了,现在该去御前交差。 霍令俨看得出来,他对自己有些成见。倒也没说什么,只一道进宫去复命。 隔了几日,便传出消息,刑部奉命将落网的几个秦国奸细全部斩杀,包括樱蓉在内。消息传来霍伯府的时候,大爷正立在紫幽阁前院书房前的廊檐下,恰好外头下了雪,若柳絮飘洒般,慢悠悠旋转着落下。 大爷披着银狐皮的披风,安安静静看着外面的雪。 又下雪了,又将近年关。府里上上下下都十分热闹,唯独紫幽阁,冷冷清清。 府里丫鬟们大多不愿在紫幽阁当差,谁不喜欢凑热闹,谁喜欢这清冷的日子。能走的,大多寻了借口走了,剩下来的几个,是实在寻不到借口了,只能留下来伺候。 当然,也有那貌美心大的丫头,想着夫人和离后又死了,爷如今是个鳏夫,这时候守着,说不定能捞到名分。 不过,过了些日子后,那些起了心思想当半个主子的丫鬟也熄了心思。因为这大爷,根本不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一腔温柔,倒是白使了。 外面大雪纷纷落,家学的课早停了,教书的文武先生也回去过年了。 苏棠坐在屋里,陪着儿子写寒假作业。听外头有窸窣的说话声,言语间似是提到了「大爷」二字,苏棠心想,怕又是哪个奴才不肯呆在紫幽阁,求到方嬷嬷这里来,想换个差事呢。 对于此事,苏棠早就交代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许求情不许通融。 大爷再怎么着,那也是主子。她身为当家主母,对这个大伯子,自然得好吃好喝待着,哪里敢让他受一点委屈。 府上有些奴才也是精着呢,知道大爷此生不会再得陛下重要,所以,都想捡着高枝儿攀。都想来她的静轩阁当差,哪怕是去二房,也都是愿意的,就是不愿去大房。 这回大爷替陛下立功,陛下却只是口头上表扬几句,并未给与实权。而她的夫君,却恰是相反。 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哪怕大爷替陛下立再多功劳,陛下都不会委以重任。不管是是不是自愿,至少他曾经是真的背叛过国家,陛下能饶他一命让他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已经算是极大的恩赦了。 大房落败,明显再无翻身之地。府里上下都是人精,个个走路都绕着紫幽阁。 苏棠会做事,大房越是落败,她就越是事无巨细的关照,以免落人口舌。 苏棠其实不太能够理解这些贪恋权势的人的心理,但又觉得,追名逐利不可耻,就像她爱财一样。 青雀撩帘子进来,苏棠抬眸看去,问:「打发走了?」 青雀说:「打发走了,这些人真是的,大冷天,尽整这些幺蛾子。」 苏棠说:「大房也就是冷清了些,但一应吃穿例银都是不少的。主子少,还清闲呢,有什么可抱怨的。」 青雀说:「怕逢年过节少了赏银呗。这眼下就要到年关了,在紫幽阁当差,和在咱们静轩阁当差,肯定是不一样的。」 苏棠笑:「那倒是。」 「娘,我写完了。」笙哥儿把抄写好的课业递过去,「我可以去找大哥大姐他们玩儿了吗?」 苏棠大概看了眼,就说:「去吧。」 笙哥儿立即高兴起来,主动说:「我知道的,天黑前回来。」 苏棠刮了下他小脸,又吩咐青雀说:「寻两个壮实的嬷嬷跟着,外面雪大路难行,别让小二爷摔着了。」 第57章[03.20] 儿子走了后,苏棠又问青雀:「伯爷回来没?」 青雀说:「奴婢差人去前头问了,爷还没回呢。」 苏棠心中一沉,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面对现实不愿回吧? 苏棠本来就焦虑,这般一想后,心中更是难过。他这种情况,已经有些时日了,起初她只当他忙着樱蓉姑娘的那件事情,分心不得。可如今,那事儿已然算是过去了,他还是不回来,想必他们心中猜测的那件事儿,是真的了。 苏棠心想,可真是悲催,好不易自己放下警惕之心想要好好跟这个男人过日子了,结果……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有情人皆是兄妹。 这是个死结,怎么解都解不了吧。 又想,若是日后两人只是灵魂上的陪伴,看得碰不得,那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原是为了他留在这儿的,若是两人都不能尽情放纵欢好了,她还留下来做什么啊? 倒不如自己出去来得自在呢。 苏棠是个急性子,痛快人,凡事只想说得清楚明白,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她决定去问个清楚去,死也得死得明白。 所以,苏棠说:「帮我收拾一下,我今儿晚上去书房等爷。」 青雀也瞧出爷跟夫人之间出了问题,但她身为丫头,不好置喙主子们间的不是。所以,只能听差遣办事。 「夫人,您真的打算去前头等爷?」青雀说,「这入了冬,又下了雪,天可冷了。前头不比后院,您若是去了,真是委屈了。」 苏棠道:「没事,你按我吩咐的去吧。」 青雀见此,便不再多言。 霍令俨深夜才回来,照例歇在书房。这些日子,他倒不是刻意避开妻子的,只是恰好军务繁重了些,每日不得已都要跟军士们在一起,一呆就是一整日。 推门进来,屋里灯还没点呢,霍令俨就闻到的熟悉的体香。 丝丝缕缕,若有似无,那是他心爱的女人身上的味道。 翠融要跟着来点灯,被霍令俨扬手制止了。打发了翠融后,霍令俨反手关了门,轻步走到案台前,点了蜡烛。 「爷回来了?」 苏棠的声音清脆冷清,她早裹着被子坐在炕上等着了。心里有事儿,睡不着,所以一直等到这深更半夜。 屋里亮起来,霍令俨循声望去,见娇软的一团裹着被子,只露出只脑袋来,就觉得心中一暖。他面含浅笑,稳着步子走过去,走得近了,弯腰挨着人坐下来。 见她只瞪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好似在生气的样子……霍令俨宠溺的抬手摸摸她脑袋。 「怎么了?」 「爷说怎么了?」苏棠自觉占理,于是反击得理直气壮,「爷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有多少日子没来后院了?你不找我,还不允许我亲自寻过来?」 「是我的错。」霍令俨承认错误,「这些日子忙,倒是忽视你跟儿子了。」 「真忙假忙啊?」苏棠此番在气头上,咄咄逼人,说话并不留余地,「爷得忙成什么样,连家都不要了。再忙,回去略坐坐说几句话的功夫总是有的吧?我今儿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又打算在这儿将就一夜。」 这也是冤枉他了,倒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这些日子的确是早出晚归。早晨走的时候,她可能还没起,等回家来,已经是夜里了。 虽则说被冤枉,但霍令俨却一点不生气。她能这般气势汹汹跑来冤枉自己,说明心里在乎。 只要她心里头在乎自己、有自己,他便觉得高兴。 于是,他笑着,继续承认错误道:「棠儿教训得是,是为夫错了。」 「别嬉皮笑脸的。」苏棠说,「我问你,你那事查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霍令俨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倒是装得挺像,一脸的无辜。 苏棠才不信他真的就忘记了呢,他这个人,记性好得不像话。再说又是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会忘记。 苏棠气:「你还装?就是你派人去润州的那事儿,怎么样了。」 霍令俨又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那事儿?那都不是事儿。」 「什么意思啊?」苏棠不明白。 霍令俨说:「查清楚了。」他说。 早在当时得知消息后,他就做好的决定。既然舍不得放她走,那么与其让她陪着自己一道痛苦,不如这份痛苦只让自己来承受。 他道:「我查清楚了,当年我父亲并没有做出有辱身份的事情。所以,是你我多想了。」 「真的?」苏棠不信,「可爷之前分明也说了,你是怀疑的。而且,你之前也是信了大爷的那些话的,何况,大嫂……」 说到这里,苏棠立即咬住舌头,截断了后面的话。 霍令俨明知故问:「什么大嫂?」 苏棠忙不急不躁圆谎说:「我是说,大嫂之前还在的时候,也有在我面前提过。她说,是大爷告诉她的。而且,之所以大爷跟老侯爷父子关系越来越不好,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就是因为老侯爷曾经欺辱过别的女子。」 第58章[03.20] 霍令俨道:「大爷又不是亲眼所见,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再说,他都能背叛大嫂,还不能欺骗大嫂吗?」 苏棠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想,如果他不愿说出实情来,那么,即便她磨破嘴皮子,他也是不会说的。与其自己不讨好,不如暂且放一放,看看他日后的表现再说。 「好吧。」苏棠松了口,「既然是爷说的,那我相信你的话。」 又加了条件:「不过,再忙也得回去。天儿这么冷,书房怎么着都比不得后院住着舒服的。」 霍令俨凑过去,将人搂住:「这话说得对,怎么着都是比不上怀里抱着媳妇睡觉舒服的。」 苏棠又推他:「你身上一股子汗味儿,洗澡了吗?就靠我这么近……」 关于润州那件事儿,之后,小夫妻俩只字未提。日子还像从前一样过,各自都忙,苏棠忙着打理府内庶务、忙着伊人堂里的事儿,天天两头跑,忙得不亦乐乎。 而霍令俨,办完樱蓉一案后,更得陛下器重。所以,常常忙到深夜才能歇下。 只不过,被妻子说了一通后,霍令俨倒再没在前头书房宿过。哪怕再晚,也得回去歇着。 苏棠也常常忙到深更半夜,等着人回来,一起洗洗漱漱说说话,之后再一起躺着睡觉。都很累,也没心情想别的,就只单纯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如此过了月余,又到了腊月里,苏棠稍稍清闲了一些。 如今还住在伊人堂的后院里,小则小了些,但屋子里却很暖和。一左一右总共两间正屋,还有两间小屋子,一间改造成了厨房,另外一间则是堆放杂物用的。 炕下烧着炭火,床前烧着炭盆,主仆两个鲜少去前头露脸,都是呆在后院做技术活儿。 「外头好大的雪啊。」苏棠戴着斗篷撑着伞,快步朝屋里去。 听到声音,黄氏墨染两个早早就丢下了手中活计,迎到了门口来。 「今儿天这么冷,你怎么也来了?」黄氏一边寒暄,一边拉着苏棠去了炭盆边。 苏棠烤了烤手,身上热乎了,她才说:「伯爷好不易休息一日,就伙着大爷二爷一起,又带着筌哥儿笙哥儿,去城外打猎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所以,索性来了这儿。」 「大嫂在忙什么呢?」 黄氏坐了回去,继续拿起手中正在做的小衣裳来,说:「从前每季都会给笙哥儿做两件衣裳穿的,他也喜欢我做的衣裳。今年情况特殊些,秋季没做,但冬季的衣裳,我还是想补上的。」 「你今儿来得正好,还差几针,做完了你带回去。」 苏棠挨着坐了过去,沉默一会儿后,说:「你就不怕自己身份会暴露吗?笙哥儿穿在身上,难免不会叫人发现。从前你在家的时候,家里孩子没少穿你亲手做的衣裳,太夫人老夫人,都是明白人。」 黄氏笑着:「这你自是不必担心的,我当年在家的时候,学的可不止一种绣法。以前喜苏绣,也是苏绣绣的最好,所以给孩子们做衣裳的时候,常常以苏绣来绣些花花鸟鸟的图案。」 「可如今,又把蜀绣捡起来了。」黄氏一边熟练做着绣活,一边道,「我还会别的呢。」 「小的时候,家里姐姐妹妹们都喜欢琴棋书画,总觉得那些才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教授琴棋书画的先生,学生收满了,就不收了。我又不得宠,哪里轮得到我挑。可也正好,我喜欢做女红。当年,祖父老人家还健在家里也没有这般没落。家里请了最好的绣娘来,她们都瞧不上,倒是便宜了我。」 苏棠边听黄氏说话,边拿起那即将完工的衣裳看。 「你这手艺,若是埋没了,岂不是可惜?」苏棠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想法的,只是从前机会并不成熟,加上都忙,所以,一时间耽误了没说,这会子正是机会,苏棠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家铺子,不管是做成衣,还是只做绣活,都可以。你也可以再挑选几个德才兼备的女孩子收为徒弟。」 「日后将这些手艺活传承下去,也好过就此埋没了你的才华啊。」 黄氏倒是想过这些,总寄人篱下也不好。只是,做生意是需要本钱银子的,她倒是琢磨过向她开口,只是最后都没说出口来。 她当初为了摆脱那个身份,走得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除了几身换洗衣裳跟几两银子,便无其它了。 她呆在这里帮忙干活,一个月倒拿些钱。可等到攒够本钱,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此事也就搁置了。 黄氏说:「再等些日子吧,倒是不着急的。」 她不急苏棠急,于是苏棠又说:「你是不是缺银子啊?若是缺银子,我倒是可以帮你。」 黄氏搁下手中活计来,认真想了想,说:「若是真有这个打算了,就得选铺面,置办布匹染料,进绣活,招伙计……事情还是很多很繁杂的。而我,除了会做点绣活外,别的又不太懂。我想,在你这里再呆一段日子,跟着你学点做生意的本事。自己有些本事了,日后忙活也省心。」 苏棠说:「铺子我可以帮你找,找好了帮你租赁下来,房租你不必担心,头一年我来付。至于别的,我的确也不太懂,不过,黄姐姐这么聪明,若是想学的话,肯定学得会。」 黄氏笑,心里倒是也很开心。 如今这日子,虽则简陋,但确是过的恣意潇洒,无羁无绊,无牵无挂。 墨染倒了热茶来,说:「有三夫人帮忙,我家小姐这铺子肯定开得起来。日后日子红火了,也不忘三夫人您的大恩大德。」 苏棠戳她脑袋:「就你嘴巴会说话。」 墨染笑着躲开:「只要三夫人待我家小姐好,墨染下辈子当牛做马伺候您。」 苏棠开她玩笑:「别下辈子啊,就这辈子得了。」 墨染:「那可不行,这辈子生是我家小姐的人,死也是我家小姐的鬼。一仆不侍二主,三夫人您倒是来晚了一步。」 苏棠忽而正色,握住黄氏手:「你能有这样的好丫头,是福气。」 黄氏望着墨染:「丫头是好丫头,就是跟着我,有些可惜了。」 第59章[03.20] 墨染立即就说:「这辈子能跟着小姐,能伺候在您左右,能与您为伴,是墨染的福气。若有下辈子,我还要跟着小姐。」 黄氏还是那个意思,如今墨染已经是自由身,无需再跟着她,也无需再自称奴婢。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她会替她准备点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你也不能总跟着我啊。」黄氏劝,「我是嫁了一回,看透了那些红尘俗世,死了心了,如今只想好好一个人过清静日子。但你不一样,你还小,还是个姑娘家,总归是要寻个去处的。」 墨染不关心这些,只执着道:「嫁了人又怎么样?人心都是会变的,想从前大爷对小姐您,何尝不是百般呵护。可是后来呢?后来还不是爱上了别人了。可怜小姐您,伤透了心……」 「我早想好了,日后小姐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再好的男人,在墨染心中,也比不得小姐您来得尊贵。」 黄氏早看开了,所以墨染也不忌讳提霍家大爷。每回黄氏说她,她都得搬出大爷来说事儿。 黄氏对苏棠说:「瞧,如今都敢跟我叫板了。」 苏棠笑道:「你家小姐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因为她而耽误了终身大事。但也不是逼着你非得嫁人生子,只是说,若是日后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还得考虑考虑。」 黄氏:「人总得往好了去想,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我的那道坎儿,我都走过来了,你还替我陷进去了?再说,你瞧三夫人是不是过得很幸福?这世间,总归还是有真情在的。」 墨染无话可说,只能咬牙道:「我去给你们做饭。」 然后一溜烟跑了。 三人说说笑笑,倒是觉得十分温馨有趣。 望着墨染匆匆逃离的背影,苏棠问黄氏:「姐姐既然看开了,也该明白,不是所有倒霉的事儿都会被你摊上。你也还年轻得很,若是日后遇到了真命天子,也不能逃。」 黄氏面上笑容浅浅,实话说:「若是真有那个人,我也会选择直视生活,而不是逃避。」 要说苏棠怎么就喜欢黄氏,是因为她不矫情不悲观,该走的时候走,该留的时候留。决定留的时候,哪怕再难,她也坚强等着。决定走了,就绝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人爽朗果敢,跟这样的人相处,会十分愉快。 「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年后开成衣铺子的事情吧……」苏棠适时转开了话题。 在伊人堂与黄氏主仆相谈甚欢,直到天晚了,苏棠才离开。苏棠前脚才回家,后脚丈夫儿子就回来了。 笙哥儿裹着银狐皮的披风,戴着帽子,十分得意的跑到母亲跟前来炫耀:「娘!今天爹爹教孩儿打猎了,孩儿可厉害了,猎了一只兔子。」 余光瞥到父亲也走了来,笙哥儿立即又夸父亲说:「爹爹更厉害,打了好多猎,一会儿我们烤了吃。」 苏棠拉儿子到面前来:「冷不冷?看你小脸,都冻红了。」 笙哥儿怕说冷下回爹爹会不带自己去,忙挥舞着双手说:「不冷不冷,一点都不冷。」 霍令俨挨着妻子坐下后,也说:「男子汉,吃点苦头也无碍。现在不吃点苦,等将来长大了,得吃更多的苦。」又打发儿子走,「爹陪了你一整天,也该陪陪你娘。你回来的路上是怎么答应爹的?玩也玩够了,趁着时候还不算太晚,练几张大字去。」 笙哥儿立即恭敬抱手:「孩儿告退。」 从前霍令俨宠着儿子,苏棠管得严格,还抱怨丈夫过于宠溺孩子,会把孩子宠坏。可如今,丈夫开始严格对待儿子,苏棠又有些心疼舍不得了。 虽说想法是好的,但孩子毕竟还小。 「爷是不是管得太严了些?今儿既然带他玩儿,就让他好好玩玩,练大字什么时候不能练。」苏棠是等笙哥儿走了后才说的这些。 霍令俨道:「儿子归我管,你若是想管孩子,回头再生个女儿。」 才说完这句话,霍令俨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一瞬的沉默。苏棠心中那个疙瘩也还在,所以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不自在。 不过,好在夫妻两个都是聪明人,不想说的事儿,就绕过去不说。 「这衣裳是谁的?」问了一句,霍令俨已经手快的拿了起来看。 苏棠想伸手夺,却已是来不及。 「哦,在成衣铺子买的。」苏棠解释,「今儿出门去了,路过一家成衣店,就进去看了看。觉得这几件的绣法跟裁剪很是不错,所以,就给儿子买了几件。」 妻子在撒谎,霍令俨自然知道。 不过,他还是要故意说:「哦,怎么就只记挂了儿子?也不见你替我置办几身。」 苏棠「啪」一下就打在人手臂上:「爷说这话好没良心的,好似我亏待了你似的。」 霍令俨继续厚着脸皮跟她扯:「倒是没有亏待我,只不过,我这待遇跟咱儿子比起来,的确差了点。」 苏棠却闻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捂着嘴巴说:「你还是孩子啊。说出去,都不怕被笑话。」 霍令俨于是就顺势搂住了人,下巴紧紧抵着人头尖,宠溺道:「这样才对,笑起来多好看。」 苏棠脸上笑不过三秒,又沉了脸去。 不过,既然他不对她说实话,她倒是也装着相信他的话。只是她也不晓得,这种日子,还得过到什么时候。 纵然她心大,可这不是心大心小能解决的事情。 将近年关,霍令俨更是忙,忙着兵营里的事情。二爷也忙,忙着考科举。 论才学,二爷才学甚至不输如今国学里的学子。只不过,当年霍家是希望家里男儿能在战场上立功的,便没让几个儿子参加科举。 如今二爷废了一身功夫,只得弃武从文,想考个功名来,替自己谋划一个未来。 第60章[03.20] 二爷也忙。 大爷最为清闲,家里呆够了,便常常去二房找二爷。 二爷素来好脾性,大爷来了,他便好酒好菜的招待,自己也偶尔陪他小酌几杯。 「大哥总这样混下去不是法子,得为自己谋个出路才是。」二爷劝。 大爷多喝了几杯,有几分醉意,但也不至于醉得糊涂。 他自嘲一笑,摇摇头:「我不比你,更不比老三。我如今再努力,也不会得陛下器重了。」 二爷皱着眉:「器重不器重是一回事,给自己寻个差事做是另外一回事。因为你曾经的一些事情,陛下猜忌你,也实属正常。但不能碰了一次壁就要放弃,找事情做,只是做个有用的人,也并非一定要博个好前程。」 「当然,有抱负是好事儿,为官都是冲着名利去的,不为名利的实为少数。但是,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充实过好每一天,这才是大哥眼下该做的事情。」 「日子再糟糕,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你不懂……」大爷觉得没人能理解自己,他冲二爷摇手,「想当年,还是少年郎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总觉得,将来定会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可如今,已过而立,人到中年,再回头看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爱的女人,走了。也有过一个儿子,死了。我活到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孤寡老人罢了。」 二爷:「这不是我的大哥。我认识的霍家大郎,绝对不会说这些丧气话。大哥,想想你小时候的抱负理想,你不该是这种状态。就算失意,不忿,难过,也该要重新站起来。」 大爷:「小时候?」他呵呵笑着,眼睛又黑又亮,却是笑出眼泪来,「我曾经敬爱的父亲,他竟然会侮辱无辜女子。我曾经的好弟弟,却可以无视纲常搞乱伦……我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不要胡说。」二爷脸色变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酒别喝了。」 二爷一把夺过大爷手中酒杯,重重搁在一旁。 大爷还没怎么醉,清醒得很。他望着二爷,认真道:「怎么,你不相信?」 他一字一句认真说:「当年我随父亲去润州,回来后,与父亲关系日渐疏远。想来,你还记得此事吧?当时你跟老三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顾及他老人家的面子,也顾及母亲的情绪,所以没说。」 「可如今,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想我不得不说了。」 他根本没给二爷阻止的机会:「老三媳妇的外祖一家,如今也住在京城,你是知道的吧?老三媳妇的那个母亲,听说有些疯傻,想来二弟应该也有所耳闻。」 「但是你可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疯了的吗?」 二爷聪明,其实已经猜测到了,但是他不敢相信。 「好了,你别说了。」二爷压抑着嗓子制止。 大爷却笑:「你也别欺骗自己了,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二爷面色煞白,面露青筋。 「我相信父亲的人品,我不信他会做出那么混账的事情来。」二爷语气坚定态度坚决,根本不给大爷反驳自己的机会,「当年的事情,想来是大哥你误解了父亲。」 大爷觉得失望至极,觉得他们这些自欺欺人的人都特别可笑。 于是,他也不再争辩什么,只说:「既然你们愿意用一个谎言来哄骗自己、让自己下半辈子过得安心,那我,也委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大爷摇摇晃晃站起来,颇为豪情万丈道,「二弟,今儿这顿酒,为兄谢了。」 说罢就抱着一坛子酒要走,二爷起身道:「天色晚了,大哥还是早点回去歇着。这酒,不酌怡情,多喝伤身。」 大爷没说话,只在门外留给二爷一个寂寥的背影。他抬起手来,重重朝二爷挥了挥。 大爷走后,二爷重重坐了回去。 许氏又端了新炒的菜来,见屋里只二爷一人了,她好奇问:「大哥人呢?」 「回去了。」二爷不走心的敷衍回了一句。 许氏察言观色,觉得自己夫君情绪不对劲,立即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二爷这才抬眸看了眼妻子:「别瞎说。」 许氏挨着二爷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菜,撇了撇嘴说:「亏得人家忙了大半天,这真是一筷子菜都没动。人家高高兴兴忙前忙后的,这都白忙活了。」 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于是亲自夹了几筷子菜搁在二爷面前:「表哥,你吃一点吧。」 不是二爷不赏脸,是实在吃不下去。 他目光在面前盘子里的菜上一掠而过,而后认真看向妻子道:「你也不必亲自下厨,若是有空,好好陪着两个孩子就行。这些粗活,自有下人们去做。」 二夫人没看破二爷话外之意,当真以为二爷这么说完全就是心疼自己,于是颇有些激动道:「就知道表哥心疼我。」她一把抱住二爷胳膊,靠了过去,「表哥疼我,我也疼表哥。你放心,再苦再累,我也不怕的,我只怕表哥不理我。」如今说这些娇滴滴的肉麻的话,许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驾轻就熟,「恩恩爱爱的,才是一家人嘛。」 二爷身子没动,只是轻轻阖上了双眼,颇有些无奈的意思。 二夫人见二爷身子没动,以为他向自己妥协了,于是偷偷笑了几下,继而变本加厉,朝着二爷下三路探去。二爷吃过亏上过当,早戒备着呢,这回二夫人手还没探去,就被二爷截住了。 二爷目光清冷:「闹够了吗?」 二夫人却是不怕,只厚着脸皮说:「没有闹够!表哥,你不想吗?」 说罢,就急吼吼将二爷扑倒。 偏二爷今儿没有心情跟她胡闹,直接将人推开说:「再闹,罚你抄一千遍经文。」 第61章[03.27] 「为什么?」二夫人不明白,「之前不是好好的?你前几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二爷耐着性子道:「你先去陪两个孩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说真的?」二夫人也来了脾气。 「真的。」二爷认真严肃。 二夫人「嗖」的一下起身,飞快走出去,甩手就「啪」一声将门关上了。 徒留二爷一人呆在屋内,后面想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解释。 第二日一大早,依旧是大雪的天儿。苏棠才安置妥当府上一应事宜,正准备出发去伊人堂呢,下人来报说二夫人来了。 丫鬟才通报完,二夫人就急匆匆冲了进来。 苏棠只能解下刚刚系好的披风解下,走过去问:「二嫂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这般丧着张脸……又跟二爷吵架啦?」 二夫人才要气呼呼说出口,瞥见屋里站着的两个丫头后,她又及时闭嘴了。 「你们先下去吧。」苏棠打发她们走。 见丫头们都下去了,二夫人这才说:「你说他什么意思嘛,明明已经好了,却还对我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我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却根本不当做一回事儿,想想我就生气。」 苏棠笑了笑,倒了杯水递过去:「先别气了,喝口热水润润嗓子吧。」 许氏接过,仰头喝了。 苏棠说:「有句话叫‘过犹不及’,不知道二嫂听过没?」 「你什么意思?」 苏棠说:「‘过犹不及’的意思就是,有些时候事情过得太过,反而也不好。我从前教你对二爷服软,使出浑身功夫来对二爷温柔攻势,你觉得有效果,于是就变本加厉。但女人也得有自尊嘛,该软则软,该硬则硬,要软硬兼施才行。你软得已经够了,接下来,也该改变招数了。」 许氏双眼亮晶晶:「你有法子?」 苏棠一副十分自信的模样:「当然。」 许氏:「那你说说看。」 苏棠:「既然这回吵架了,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吵到底,也借此改变一下套路。干脆这些日子你都不要理他,冷着他一段日子。但是在这段日子里,除了冷着他以外,别的一应照常。」 「他习惯了你围着他转,忽然一下子不围着他转了,他心里肯定会反思。只要他开始反思了,说明已经把你放在心里了。若他觉得你这样他反而是松了口气,巴不得你这样,那……」苏棠有些不忍心说,但还是说了出来道,「那你可真够惨的,说明他心里压根就没有你。」 许氏又气又怒,同时还有些较劲的意思。 手使劲绞着衣裳绸带,许氏说:「行!就按着你说的办。我就不信了,谁能替代得了我的好,除非他纳妾。」 「那万一就真的纳妾了呢?」苏棠故意说得十分严重,「万一就纳了个温柔体贴身软貌美的,还能红袖添香,你说,你怎么办。」 「他敢!」许氏彻底怒了,「我……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敢勾引爷,我打断她的腿。当谁都是曾经的大嫂黄氏吗?」 提起黄氏来,苏棠眉眼间笑意褪去了些,她说:「你不是大嫂,二爷也不是大爷。所以,你们的日子会截然不同。」 许氏也挺替黄氏不值的:「也怪她自己脾气太好了,这种荒唐的事儿,当初就不该同意。」 苏棠:「她可不是你,你在娘家得父母兄姐百般疼宠,在霍家,又有老夫人替你撑腰,可她有什么?她在娘家就不得宠,以为自己嫁来霍家就能过好日子了,她又怎么能猜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地狱等着她,比从前那个有过之无不及。大嫂她命苦啊,投错了胎,遇人不淑,最后还年纪轻轻的就摔落悬崖摔死了……只希望,她脱胎换骨后,可以过得好一些。」 许氏倒是不否认苏棠的话。 苏棠该说的都说了,也没空跟她瞎扯了,只说:「我还得去铺子里,你回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许氏说。 苏棠大惊:「你跟我去做什么?」她坚决不同意,「我可告诉你,老夫人是你姑母,可不是我姑母,她可以对你手下留情,但绝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你可别害我。你没得她老人家同意,不能出这个门。」 「那你怎么能出去?」许氏毫不留情面质问。 苏棠得意道:「我家爷恩准的呀,有本事,你也去你家爷跟前讨个恩准去。」 说罢,还拿袖子甩了许氏脸一下,故意气她。 许氏站在原处不动,咬牙切齿:「我就不该这么问。」 又说:「还是输在了男人身上。」 苏棠已经走了,许氏想了想,决定照苏棠方才说的去做。所以,回去了后,还真晾着二爷了。 二爷这些日子也有心事,一时倒是没把二夫人的异常放在眼里。那日大爷的话犹若在耳,二爷寻了个空,来静轩阁找了自己弟弟。 「大哥对我说的那些话,你是相信了吗?」二爷直接问。 霍令俨略顿一瞬,才阖上手中握着的书来,坐直了身子道:「他也对你说了?」 二爷说:「嗯。」又道,「你是不是还派人去润州查了?」 「是去查了。」霍令俨不否认。 二爷道:「你就不该去查。」 第62章[03.27] 霍令俨说:「二哥没有身在其中,自然会这样说。当真正事情关乎到自己的时候,谁都会在意、担心、害怕。」 二爷:「现在又怎么样呢?查了,知道了结果,事情解决了吗?你这样做,反倒是让弟妹跟着你一起担心。你骗她说不是,她那么聪明,你以为她真的会察觉不出什么吗?」 霍令俨沉默。 二爷皱着眉头,又说:「那件事情,我还记得。当年大哥为了此事与父亲争吵,我记得,父亲并没有承认。只是可能大哥看到了什么,就想当然以为是真的,但事情真相具体是什么样的,你我谁都不知道。」 「父亲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如今想查出真相来,就只有弟妹的娘恢复清醒的意识,问问她自己。」 「你查的那些,未必是真的。若是梅氏自己亲口说出当年侮辱她的人是父亲,我才算信上几分。但是老三,我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霍令俨黑峻峻的目光转了转去,明显是听进去了。 霍令俨是局中人,而这种事情牵扯到妻子苏氏,于他来说,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他自然会在意,关心。一旦过分在意了,难免不会自乱阵脚。 而二爷不一样,二爷是局外人,此事与他干系不大,而他又十分敬重自己父亲,所以他当然是不会轻易相信了任何人的话。 他相信自己父亲的人品,知道他不是那种外头会花天酒地胡来的人。但,保不齐也有遭人暗算的可能。此番之所以这般坚定的说这些话,自然也是安慰自己弟弟。 他一早便分析过,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这个弟弟是不可能放弃弟妹的。既然不论发生什么老三夫妻都会选择并肩携手走下去,那么,不如让他们过得快乐一些。 而这份快乐,既是一种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只有他这个素日看起来十分靠谱的兄长可以给。 二爷心善,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会做。 虽则理智上有一点点担忧,但在感情上,他还是完全无条件信任自己父亲的。 霍令俨点头,感激道:「二哥今日一番话,小弟定会铭记在心。」 二爷道:「你是关心则乱,会有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的。不过,你暗地里派人去润州,这事儿是不是忠王府的人也知道?你虽暗杀了忠王府的那几个人暗卫,但也正是如此,忠王心中会更加怀疑。他会以为你心虚,以为润州有什么事情是你的软肋,他想搞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还有,忠王为人阴险狡诈,十分歹毒,他暗地里的为人比面上看起来更加阴冷,你要小心才是。」二爷提醒。 霍令俨自然知道此事,于是点头说:「我明白。」 「忠王这个人,从小便喜欢耍阴招,喜欢攀比,喜欢争权夺势。比起其他皇子来,他应该更恨咱们霍家兄弟。」 可以说,皇家如今的几位殿下,就没有不恨霍家兄弟的。下头几个小的不是同龄人,所以算不上。但是,诚王忠王齐王赵王几个,却是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在意的。 问题的根源,还是得回溯到当年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几位殿下还是东宫的王子,当时今上虽则被立为太子多年,但是明显十三王更得宠。 而在朝中,也是不在少数的人暗中支持十三王的。 东宫不得宠,更何况东宫的王子们了。当年与霍家三兄弟相比,东宫几位王子的确是比较不得志。 而太上皇,也是明显更喜欢霍家兄弟。早朝的时候,太上皇也是常常把霍氏兄弟挂在嘴边,说霍氏兄弟才是诸位皇亲贵胄的楷模。 其实当时也不怪他老人家,老人家人老了,不如年轻的时候精明了,常常说话行事全凭喜好不顾虑他人心情……这是人之常情。但最重要的一点,也的确是霍家兄弟太优秀,太得老人家心了。 偏那时候东宫抑郁不得志,一群王子更是得其父教诲,藏匿锋芒,不让人前显摆。再一对比,就更显得几位王子平庸了些。 当年今上这样考虑,也是怕太上皇真有另立储君之意,从而对他儿子先下手。所以,才让自己几个儿子不必彰显才华。 直到今天逼宫称帝,几位王子得封亲王。 二爷分析说:「几位亲王中,齐王善于筹谋心思细腻,不容小觑。齐王善于局部懂得忍耐,论格局,他倒是最适合的帝王人选。只不过,若是霍家一旦与其为敌了,日后他登基,霍家势必不会有好日子过。忠王阴险,善耍阴招,不够坦荡,实乃真小人也。诚王略平庸,看着忠厚老实,其实也是城府颇深……」 「再有就是赵王……」二爷眉心轻蹙,「赵王倒是真性情,但却谋略不足,难成大器。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卷入夺权的争斗中去,否则,霍家满门还真难撇得干净。」 霍令俨看向自己兄长,认真极了:「即便赵王无心夺嫡,赵王背后的贵妃,还有贵妃的娘家人,未必肯。贵妃乃四妃之首,贵妃娘家门第也不低,当权的也不是没有人,且个个都是有抱负有野心的。既然如今陛下尚未立储,那自然是谁都想争一争的。就算赵王肯放弃,其他几位王爷未必会放过他。」 二爷点头,赞同这个说法:「你说得也对。」 霍令俨说:「幸姑是赵王妃,霍家怎么都剥离不干净。不过,若是日后陛下另立储君,那另说。」 若是立有储君,霍家的祖训,自然是拥护储君。但若是陛下没立储君,那自然另说。 霍令俨回去后,找妻子好好谈了谈,也把二爷对他说的这些都说了。苏棠这些日子都是在强颜欢笑,其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 原那根弦是紧绷着的,这会子霍令俨又主动提了此事,她倒是矫情的哭了。 霍令俨见状,将人搂进了怀里抱着。 苏棠说:「老天爷肯定是嫉妒我们日子过得顺遂潇洒,所以,这才与我们开了这样的玩笑。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爷跟我同心,什么坎儿都过得去。」 她又说:「我倒是觉得二哥说的话在理,凭什么不信老侯爷的品质却信大爷的话?不是我挑拨离间,反正在我这里,大爷的信誉没那么高。我虽没有见过老侯爷,但我听说过他,我相信他的为人。」 霍令俨严肃起来:「是我欠考虑了。」 苏棠天马流星拳对他一通猛捶,肆意泄愤:「就是你行事不妥,看你百年之后,去了下面,怎么有脸见老侯爷。」 霍令俨紧紧抱着人:「能娶得你这么好的妻子,能有你与我并肩重振霍家门楣,爹会原谅我的。」 苏棠噘嘴:「你倒是真会说话。」 又连忙说:「为了惩罚你,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霍令俨丝毫没有犹豫,「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第63章[03.27] 苏棠认真道:「我还是想我娘可以好起来的,她天天呆在家里也不好,所以,我想选一天你得空的时候,你我一起带娘出门去玩一天。只我自己带娘出门,外祖母肯定不答应。」 「好。」霍令俨应了。 选了个日子,苏棠夫妻早早便去了梅宅。 苏棠亲自替母亲挑选衣裳,又帮她扑粉上妆梳头,好好打扮了一番。梅氏长得十分好看,平时素面朝天的时候就很好看,如今再细细一打扮,更是惊艳。 她虽则已经三十多的年纪了,但因为多年来不过是孩子心智,没个烦心事儿在,所以,瞧着便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与女儿苏棠并肩站在一起,说是姐俩也不为过。 程氏望着梅氏,羡慕的说:「大姐长得可真美。大姐比我还大几岁呢,这般瞧着,倒比我小。这样看,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棠儿也大不了多少。」 梅家人都长得好,便是梅合开是男子,那也是丰神俊朗的。 程氏偏秀气,比梅家姐弟比起来,自然差了些。 苏棠说:「舅母还有一手好医术呢,我娘只能窝在这巴掌大的地儿。说不定,我娘心中还羡慕舅母呢。」 程氏心中明白,上天是公平的,这好事儿,哪能都让一个人摊上。 难免又要想到那位苏通苏大人来,但又想,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早井水不放河水,多提没意义。所以,也就作罢。 程氏握住梅氏手:「大姐,棠儿带你出门玩儿,回头你可以去医馆里看看。」 「好。」梅氏还是听得懂的,她冲程氏笑。 程氏对苏棠说:「你娘来了京城后,比从前在润州的时候好多了。多出门走走也好,说不定哪天就能全好了。」 苏棠也是这样希望的。 说是带母亲出去玩儿,但不逢年不过节的,街上也就是寻常热闹。苏棠挽着母亲手逛街,到了吃饭的点后,又去了居一品吃饭。 梅氏始终都很听话,乖乖的,女儿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但在吃了一口菜后,她皱了眉头:「没娘做的好吃。」 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咽下去了。 苏棠说:「娘的嘴巴都让外祖母给养精了,这里的菜,其实还是不错的。」 霍令俨道:「岳母说的倒是没错,居一品就是牌子打得响,名声大些而已。论好吃不好吃,未必比得上外祖母。」 「爷吃你的吧。」苏棠夹了筷子菜递过去。 霍令俨笑笑,闷着头吃了。 梅氏望望女儿,又望望女婿,开心的笑了。 苏棠望着母亲,搁下筷子问:「娘,其实你心里是什么都懂的,对不对?只是从前有个人伤得你太深,你被吓着了,潜意识里在逃避对不对?」 梅氏还是笑着,自顾自说自己的:「没有娘做的菜好吃。」 苏棠望了眼丈夫,有些无奈。 霍令俨道:「你也不必强求,既然是带岳母出来玩的,就好好陪着她,哄她高兴就是。」 苏棠点点头,答应了。 苏棠几人离开后,二楼包厢里,走出来一个人。此人一袭华服,金冠束发,长相颇有阴柔之气,不是别人,正是忠王殿下。 忠王旁边,还跟着个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男子一身利落的装扮,手中还抱着一柄长剑,目光追随忠王目光看去,继而说:「殿下,就是这个女人了。」 闻声,忠王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来,淡声说:「原来就是她啊,远远瞧着,长得倒是年轻,姿色也不错。」他冷笑着,「怪道呢,能迷得住当年的霍侯爷。」 「长方,你说,若是这个消息闹得满城人尽皆知,这霍令俨到底会怎么做?」忠王此刻心中十分高兴,有种瞧好戏的姿态,「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却不敢正视这个事实。为了隐藏这个消息,竟然还敢杀本王的人。他以为杀了本王那几个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他肯定猜不到,本王自然还有高招。」 「对了,暂时先别打草惊蛇。」忠王忽而变了脸色,厉声叮嘱,「这个龟孙子,精明又狠辣。若是提前让他知道本王早已将当年润州春和院的老鸨‘请’到了京城来,他怕是会想尽办法杀人灭口。本王,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忠王原脸上还挂着几丝阴冷的笑意,说到这里,却倏地变了脸色,脸上嫉恨之意十分明显。 那个叫长方的,立即抱手说:「是,属下明白。」 苏棠带母亲逛了一天,买了很多东西。临晚的时候,才打道回府往梅宅去。 霍令俨晚上还有事儿,将岳母跟妻子送去梅宅后,就先行离开了。苏棠留在外祖家吃饭,晚饭后,又主动陪着母亲。梅氏今儿出去玩了一天,特别高兴,她还给家里人买了礼物,一吃完饭,就把礼物都拿出来,分给家里人。 梅老太太乐得不行,问女儿:「这是你亲自给娘挑的?」 梅氏点头说:「天冷,给娘。」 送给老太太的,是一个抹额。老太太年纪大了,天儿一冷,总归身上都会有些小毛病。梅氏平常看到了,记在了心中,于是就买了这个礼物送给自己母亲。 梅老太太别无他求,只希望女儿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开开心心。 「棠儿今天晚上不回去,明儿一早姑爷亲自来接人。」老太太说,「你不是一直都念叨着棠儿的吗?正好,今儿晚上你们母女俩睡,好好说说体己话。」 「抱着棠儿睡。」梅氏眉眼温柔尽显,她笑了,「像小的时候一样,娘抱着你。」 第64章[03.27] 苏棠就主动过去,抱住母亲纤细的软腰,高兴地说:「都好久好久没有跟娘亲一起睡了,今天真开心。」 老太太坐在一旁,欣慰的笑。 曾经一度抱怨过、怨恨过,觉得老天爷待他们梅家不公,待女儿不公。为什么那么多不好的事情,都要自己的女儿去承受。女儿先是被该死的人贩子盯上,贩卖去青楼,还为此失了身子。之后又是苏通高中归来,看上了别人要和离。若是他得知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倒是可以理直气壮。 但那个时候,他分明就什么都不知道。 本来还觉得对不起他,也打算寻个机会把事实真相告诉他,结果……倒是他先让他们梅家人大开了眼界。 那可是老头子当年最为得意的学生啊,竟然也只是这般人品。女儿跟了他,才真是叫给糟蹋了。 棠儿在梅家长到了四岁,之后被苏家接去了京城,其实当时他们都是舍不得的。但又能有什么法子,棠儿的身世不能说啊,一旦说出来,被扣上了一顶奸生子的帽子,日后叫她们母女怎么活? 好在老天还算开眼,曾经的苦难都过去了,如今母女俩日子好过了。 儿子一房,除了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延续香火外,别的老人家倒是不烦的。儿媳妇懂事孝顺,儿子如今在营里也升了职,未来可期,他们一家,算是在京城站住脚跟了。 女儿也得了个好女婿,女婿也顶半个儿子,只要能对她好就成。 苏棠母女进了房间,苏棠亲自帮母亲洗漱更衣。梅氏坐在梳妆镜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腰后,梅氏则望着镜子中的女儿笑。 「娘看着我做什么?」苏棠倒是有些被瞧得不好意思了。 梅氏今儿特别爱说话:「棠儿好看。」 苏棠说:「女儿再好看,也不及娘的一半。您瞧,您才是绝世大美人。」 梅氏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然后惊慌起来。她想逃,可又不知道往哪儿逃,只能可怜兮兮缩成一团蹲在墙角:「放过我吧,我不是这里的姑娘,我是被人害的。」 她瑟瑟发抖,脸埋在双臂间,浑身都在颤抖。 「爷放过我吧,我已经嫁人了。我嫁人了,我活不了了。娘,我不想活了。」断断续续呢喃几句,又哭起来,「他嫌弃我,他也不要我了……」 苏棠看到这种情形,先是吓了一跳。但过了会儿,她就看明白了。 她知道,这或许是母亲想到了从前的事儿。若是没有猜错,她这么害怕,可能就是想到了当初那个侮辱了她的男人。 「娘。」苏棠轻轻唤了一声,慢慢靠了过去,在确定母亲没有更为激烈的情绪后,才又靠近了些,哄着说,「娘,我是棠儿,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棠儿啊。」 「棠儿!」梅氏忽然抬起头来,眼泪鼻涕黏在一起,沾湿了头发,她早已洗干净的脸此刻也是一片狼藉。 但是,人却安静下来了。 「棠儿。」她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摸上苏棠脸颊后,才又猛地过来,一把将人抱住,「棠儿。」 「娘,您别怕,女儿在呢。」苏棠一边安抚,一边轻轻拍着梅氏后背,哄着道,「没事儿了,没事了。」 梅氏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念叨着:「棠儿,女儿……」 但很快,就睡着了。 苏棠见状,使劲架着母亲去床上。 又打了热水来,替母亲将脸洗干净。坐在床边陪了好一会儿,想着,方才到底因为什么母亲才突然跟变了人似的。 母亲只是在照镜子,她夸镜子里的母亲好看,然后…… 苏棠回身,望着那面铜镜,渐渐陷入了沉思。 之后,轻轻关上门,苏棠披衣出门去了。 隔壁就是梅老太太住的地方,苏棠敲了敲老人家的门后,说:「外祖母,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老人家已经歇下了,见是外孙女,又亲自披衣下床来开门。 「快进来,这么大冷的天儿。」老人家一把搂住孙女。 屋里烧了炭,倒是暖和得很。 进了屋,苏棠解了披在身上的披风,走到火盆边,烤了烤手。 「你娘睡下了?」老太太问。 苏棠道:「刚刚睡下。」 老太太又说:「那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事儿吗?」 老人家一旁坐了下来后,又拉着苏棠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老人家慈爱的看着外孙女:「你娘能得你这么个好闺女,是她的福气啊。有你跟姑爷在,将来外祖母就算去陪你外祖父了,也是走得没什么牵挂。」 苏棠说:「您身子骨康健着呢,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又认真望着人说:「外祖母,孙儿现在来找您,是有事情想问您。」 「你说。」 苏棠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正视这个问题说:「我娘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第65章[03.27] 见她问的又是这个,老太太目光有些闪躲。 老太太还是那句话:「你娘是因为你爹才变成这样的,当年你爹你娘成亲没几日,你爹便进京赶考去了。你娘怀了身子等着他回家来,结果等来的却是他另娶的消息。你娘当时才生下你不久,本来月子里就落了病根在,又得了这样的消息,就崩溃了。之后一日比一日差,渐渐的,就有些疯疯傻傻的。」 虽则说女儿成现在这样不完全是苏通的错,但,他也是做了对不起女儿的事情。所以,将这一切的责任推到苏通身上,老太太心安理得。 之前若是得了这样的答案,苏棠不会追着问下去。但是,这回不一样了。 苏棠穷追不舍:「娘方才好端端的在照镜子,突然间情绪失控,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一些孙儿听不懂的话。」 「她说什么了?」老太太有些慌乱,就怕女儿胡言乱语说些不该说的话。 苏棠如实道:「娘说她不是那里的姑娘,她是被人陷害的。还说,让爷放过她,她已经嫁人了……」苏棠望着面前的老人家,眉头皱得紧紧的,「外祖母,我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还不打算说吗?」 当年那血腥的一幕又重新回到眼前来,老太太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浑浊。 苏棠又不忍心:「如果您不愿说,那就算了。」 「我也是太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了,但是也看得出来,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对外祖母、对娘、对整个梅家,肯定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不管怎么样,我娘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我只希望她之后的日子都可以快快乐乐。」 「过去那些不开心的,最好都不要记得了。」 「外祖母,您先歇着,我也回去陪着娘了。」苏棠转身就要走,却被老人家喊住了。 老人家说:「其实也没有特意要瞒着你,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但是如今既然你起了疑心,想来心中藏着这事儿,再也安心不了,那不如告诉你。」 苏棠想知道真相,可当真正要把真相告诉她的时候,她又害怕。 不过,伸头缩头都得挨这一刀,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只能勇敢接受。苏棠又坐了回去,挨着老太太说:「您说,我听着。」 提起这茬来,老太太又想起女儿那些年所遭受的苦,于是眼泪忍不住又「哗哗」往下落。她也知道,哭也没用,可就是心疼闺女。想她好好的闺女,竟叫那些人臭男人给欺没了。 老太太抬袖子抹了抹眼角,这才说:「很多年前,由你外祖父做主,就在你爹中了举人……不,他不是你爹。」老太太轻叹一声,说,「总之,当年他是你外祖父最得意的学生,你外祖父十分喜欢他。当年他年轻有为,学问好,人也懂礼貌,待你母亲也十分好。所以,你母亲嫁给他,我也不反对。」 「你娘生得好,又听话懂事,当年上门提亲的人家很多。但咱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想着,选个知根知底的稳妥的就好。于是,就在苏异才中举后没两天,办了酒席。」 「九月初成的亲,苏异才是九月下旬出的门。一前一后,不过就半个月时间。」 「原想着,只要他高中了,你娘就能跟着享清福过好日子了,可谁想得到,就在苏异才走后一个月,你娘就出事儿了。」老太太抹着眼泪,「你娘人老实,又生得太过好看,于是上街的时候,就叫人贩子给盯上了。」 「可怜她平日里鲜少出门去的,偏那回出门,就出了这事儿。」老太太每回想起这事儿来,都心痛得很。 懊悔,自责,总想着,当初那日若是她陪着女儿出门,想来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苏棠轻轻拍着老人家后背,关切说:「您老别难过了,左右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不是好了么?我长大了,会好好照顾娘亲的。」 「亏得你是个聪明伶俐的。」老太太一把握住苏棠手,「也算是老天开眼,没把你们母女俩往绝路上逼。」 苏棠又问:「那……您知道那个侮辱了娘亲的人是谁吗?当时,外祖父在润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娘受了这等委屈,外祖父会放过那个人吗?」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说:「有一位老爷,悄悄去过我们梅家,他说是他对不起你娘,说是他喝了酒糊涂了,这才做出这种糊涂事情来。他带了银子来,也保证说,会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你娘坏了名声,会尽一切去补偿。」 「我们看他衣着打扮,还有谈吐,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他说他是生意人,但是你外祖父说,不像是行商的人家出来的,通身的贵胄之气。」 「你娘那时候只是不爱说话,人倒是没疯。那个人来的时候,你娘有偷偷躲在帘子后面看。事后我问她是不是这个人,她哭着说不是。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公道是讨不回来了。」 「梅家在润州虽有些威望,但不过只是颇有些知识底蕴的读书人家,并非权贵。且你娘又是妇道人家,这种事情闹得大了,会害死你娘的,所以,我们只能忍了。」 「你娘当初心里是有那位苏大人的,一心等着他回来,打算把这一切告诉他,让他做决定。她在家里成日提心吊胆的,怕那位苏大人会嫌弃她,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好不易将人盼回来了,谁知道……谁知道那位苏大人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直接来梅家找你外祖,说要和离。」 「说他在京城,把袁大人家的千金肚子弄大了,不得已休妻再娶。」 「你外祖父对他极为失望,想着,他也非你母亲良配,于是就爽快的答应了。你原是养在咱们家的,我们也舍不得你走,只是,外面人都不知道内情,都以为你就是苏家的人。苏家老太太还算有些良心,她恨自己儿子,也不喜欢她那个儿媳妇,又疼你……她大病一场后,写信来润州,说希望你可以去京城陪陪她,所以,我们就让你去了。」 「后来老人家走了,你又守了三年的孝,我们想再接你回来的,你却……」老太太也是自责,「外祖母知道,你心里多半是怪我们的,所以一时赌气,不肯再回润州来。」 苏棠却说:「都是孙儿不孝,害你们担心了。」 「怎么能怪你呢?」老太太搂住外孙,「孩子,你已经够苦的了。」 苏棠眨了眨眼睛,问:「外祖母,那您还记得,当年娘出事后,去咱们家的那位老爷长什么样吗?他大概多大岁数?个头有多高?脸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人一眼记住的东西?」 老太太:「你想去找他?」 苏棠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先告诉老人家。但是转念又一想,怕老人家会吓着,所以,她还是打算暂时先回去把这事儿跟爷说。 苏棠:「我想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 老太太凝神回想起来,似是记起什么来似的,忙说:「他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胎记,也没有疤痕。人长得十分英俊,瞧着像是常年习武的,为人也很有礼貌……他手上……」老太太特意认真回想了一番,「他左手手面上,有一道疤。疤痕很深,看着挺吓人的。」 「没有别的了吗?」苏棠问。 老太太轻轻摇头:「当时因为恨他,倒是没怎么注意。」 苏棠安抚老人家:「那我知道了,您好好歇着,千万不要生气难过了。等我把背后那个人逮出来,到时候,外祖母您有怨出怨,有气撒气。」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对苏棠说:「想来你亲生父亲也是身份显贵之人,当年或许早就娶有妻室。他抛弃了你娘,又对你娘不管不问,只派另外一个人出来解决问题,想来是根本不想要你的。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找不找得到那个人,苏棠无所谓,反正只要能保证自己娘亲的那个人不是霍老侯爷就好。 第66章[04.03] 苏棠:「您老放心,我这么聪明,行事自有分寸。」她冲老人家俏皮眨眼。 见外孙女又懂事又聪明机灵,老太太心情舒畅不少。 「你做事,我放心。」老人家摸她脑袋,「回去吧,好好陪着你娘亲。」 苏棠陪着母亲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梅氏又跟没事人一样。 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切,她都忘记了。 直至此刻,苏棠确定,这位美貌娘亲,在她潜意识里,她是在逃避当年的那件事的。昨儿应该是有什么刺激到了她,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当年来。 但其实,她本能是不愿想起那些不美好的事情的。 「娘,夫君来接我,我要回去了。」吃完早饭,苏棠跟母亲道别。 梅氏依依不舍,拉着女儿手:「再来。」 苏棠笑着去抱了抱母亲:「过几天就来,我跟夫君一起来看您。」 梅氏这才满意。 苏棠走,梅氏舍不得,眼巴巴跟着一直送女儿到大门口。还是如往常一样,直到亲眼见着女儿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出胡同去再看不见了,她才颇为失落的回去。 女儿一走,梅氏心情就不太好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任谁敲门都不开门,也不说话。 老太太担心,一直守在门口。 程氏也陪着老人家守着。 「你忙你的去吧,我陪着就行。」老太太对儿媳说,「你整日忙着医馆的事儿,已经够累了,不必再操心家里的事。」 程氏却笑着说:「您老可别这样说,我忙是因为我喜欢、我高兴。医馆里再忙,那也是家里的事儿为大。您如今越发上了年纪,老爷又成日宿在营里,露姐儿越大越骄纵,不气着您就算好了,哪里能讨您欢心。」 老太太天生是操心的命,提起孙女,又操心起孙女来。 「这丫头都十五了,亲事还没个着落,可怎么是好。」老太太说,「说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满意谁。」 程氏说:「这丫头心大得很,却也糊涂死心眼儿。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住进霍家去。人家好心好意让她去住,把她当正经小姐一样待,她倒是好,竟然……竟然看上人家爷了。」 老太太不知道这事儿,一听这话,立即严肃起来:「她看上谁了?棠儿她夫君?」 「那倒不是。」程氏怕老人家气出好歹来,不敢说得严重,「也不是看上,就是可能看过霍家那么好的人,再去选别人,难免就有些瞧不上。」 老太太沉着脸:「那怎么能行,那是人家的男人,有她什么事儿。这孩子,就是叫她爹给宠坏了。」 梅露毕竟不是程氏亲生的,老太太也知道,这个儿媳妇在教养孩子的时候,她也为难。身为一个母亲,儿媳妇做得已经够好的了,要怪,就怪孩子她爹。 之所以不告诉老人家,就是怕老人家会生气。老太太上了年纪,若是哪里气着了,那很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 程氏忙安抚着老人家说:「您老别气,都怪我,她从小喊我娘,是我没有教好她。回头我再去说说她去,您放心,定是不会叫她做出那种会害了自己的事情。」 老太太拉住程氏:「你别说,等过几日她爹爹回来,我当着她爹的面提她亲事的事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姐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起那样的心思。」 又问:「这事儿棠儿可知道?」 程氏如实回说:「棠儿是知道的。」 老太太抿了下唇,脸色厉色更显几分来:「亏她姐姐大度,又识大体,不与她计较。否则的话,别说是表姐妹了,就是亲姐妹,搁谁身上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事儿。」 程氏轻轻拍着老人家胸口,帮她顺气:「露姐儿是看上了那位霍家的二爷,后来也是棠儿看出来了,与我说的。而且,棠儿也当着我的面,将露姐儿喊了去,告诉了她事情的严重性。当时当着我跟棠儿的面,她也答应得好好的。只是,可能也是那霍二爷实在太好了些,她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忘不了她想怎么样?」老太太气得不轻,「怎么,她还存着心思去要给人家当小?」 程氏:「就算她想,咱们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老太太:「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肖想那些有的没的。那霍家二爷是什么样的人?论品貌才德,可不比咱家姑爷差,人家那等门第身份,又怎么会看得上她……」 「她若是真有给人做小的意思,我打断她的腿。」 「不会的不会的,您老多想了。」程氏说,「露姐儿脾气大了些,打小被我们宠得骄纵了些。但是,她根上还是个好孩子的。」 老太太心里总是很不安。 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她这容貌随了她亲生母亲,或许,这性子也是随了她亲娘的根,好不了。 「等她爹回来,我要好好说说这事儿。」老太太说一不二。 霍家马车内,苏棠倚靠在男人怀里,一脸高兴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爷要先听哪一个?」 霍令俨闻声垂眸朝怀里望来,笑着:「先听好的。」 苏棠道:「好消息就是……昨儿晚上我娘突然犯病,说了些糊涂话。虽然说的是糊涂话,但却算是说出了点当年的真相来。后来我又去问了外祖母,她老人家把她当年知道的都说了。」 说到这里,苏棠忽然从男人怀里坐直起来,望着眼前的男人,认真说:「当年,老侯爷想来是在替别人做掩护。我不是老侯爷的女儿,但是到底是谁的女儿,老侯爷不能说,且他也还在护着那个人。」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就是……总之那个人的身份肯定比老侯爷的要高。而且,老侯爷帮着隐瞒,肯定是那个人授意的,他根本觉得在青楼里睡女人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他不会给娘应有的尊重地位,更不会承认我的存在。若是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苏棠故弄玄虚,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说不定还会杀人灭口呢。」 霍令俨却不听她夸大其词的胡说八道,只蹙着眉心道:「二十年前?」 第67章[04.03] 二十年前的十三王,还是个十岁左右的毛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去青楼。而父亲,从小是当今圣上的伴读,二十年前,当今圣上还年轻,虽则已坐上了东宫之位,但是,当时并不是没有其他王爷想要夺其位的。 若说这世上能有谁会劳驾他父亲屈尊受这些委屈,那绝对只有当今圣上了。 所以,当大哥指责父亲的时候,父亲并没有过多解释。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若是那件事情不败露还好,但是一旦败露、叫当时的东宫政敌抓住了把柄,他绝对是会揽下全部责任的。 这种事情,他父亲绝对做得出来。 分析完这一切,霍令俨发现都能解释得通,他忽然畅快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苏棠抡起拳头送过去,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霍令俨顺势握住那双娇软的小手道:「只要你不是我妹妹,一切都好。」他目光炯炯,透着光,「回去好好疼你。」 苏棠心里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心:「他得知我娘的存在后,会不会伤害她?」 霍令俨没说,但苏棠心中也猜得差不离了。能让老侯爷屈尊的,也就那一两个人。 「想来不会。」霍令俨与她解释道,「太上皇的几个儿子,与今上年纪相仿的,也有两三个。二十年前,今上虽则已经坐上太子之位,但四周群狼环顾,他也不是一点忧虑没有的。当年不能接人回去,如今他早已是九五之尊,又坐稳了皇位,有何不可?」 苏棠撇了嘴:「爷怕是想得过于乐观了些,咱们的这个陛下,最是看重名誉的。当年那事儿,不管他是自己愿意的,还是被人陷害的,反正于他来说,都是不愿再提的事儿。他若是心里真记着当年的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怎么会只字不提娘亲呢?肯定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提。」 苏棠叹气,又开始装可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亲爹不要我,假爹也不喜欢我。」 霍令俨紧紧抱住人,亲她小嘴:「没人要你,我要。没人疼你,我来疼。」 「在你心里,谁重要?」 苏棠笑着推他:「在我心里,当然是我自己最重要。」 她说的这句倒是实话,她虽则是爱眼前的男人的,但是跟自己比起来,这个男人只能屈居第二。不过,她也不愿意告诉他这些,只故意逗他:「儿子第二,你第三。」 霍令俨笑容冷冷的,咬着她耳朵:「我想做第四。」 「为什么?」苏棠一惊。 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这第三是谁。 紧接着,只听男人在自己耳边低低道:「再生一个,我就是第四。」 苏棠:信了你的邪! 不愿跟他在这里卿卿我我,苏棠一边使劲推他凑过来的嘴,一边问:「对了,当年老侯爷左手有道疤吗?」 霍令俨倒是认真想了想,没说话,只笑着将人扑倒下去。 傍晚时分,霍令俨刚准备从书房回后院去,一个暗卫着急匆匆走了进来。 「主公!大事不好了!」那人单膝跪在地上,一脸急切之色,「当初主公命属下等去润州办差事,忠王府的人暗中跟随,后来被属下等发现,听主公的命令后,将其暗杀。但是,却有一条漏网之鱼,当时并不在大部队之列。这个人一直留在润州,是最近才回的京城,且已经带了个人回京城。」 那人似是害怕似的,越说越慢:「忠王府的人,在外面散播消息,说……说是……说是当年老侯爷下江南去润州的时候,做了伤风败俗的事儿。这还算完,还说那个不但睡了女人,且还留了个野种在外面,而这个所谓的野种……就是……就是伯夫人。不过一天的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一口气说完,那人又弯腰跪拜:「是属下等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霍令俨安安静静听完,一句话没说。 那跪在地上的暗卫越发恐慌,心中打鼓,主公不说话,他也不知道主公到底在想什么。或打或骂,或罚或杀,都行,总比这样冷着他来得要痛快。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霍令俨情绪毫无波动,只懒懒打发人走。 那暗卫似是不敢相信般,猛地抬起头来:「主公!」 霍令俨高大的身子懒洋洋坐在圈椅上,他坐姿慵懒闲适,姿态随意,两只手搭在扶手上,见跪在跟前的暗卫看过来,他只说:「既然忠王费尽心思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那我们也得尊重他的劳动成果。你且下去吧,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私下里也不必去管,由着他们说去。」 「可是主公……」那暗卫不明白,「这件事情散播开了,对咱们伯府、对您、对老侯爷,还有对夫人,都是极为不利的。若是什么都不做,由着他们去说,日后爷您的名声可怎么办?」 霍令俨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杀了那些人?杀了忠王?」 暗卫沉默。 忠王是亲王,这明显是故意要与自家主子结仇了。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杀了他,无疑是把自己主子送上断头台去。 再说,杀亲王,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属下不敢。」暗卫依旧跪着,垂着脑袋,「属下一切都听从主公的安排。」 「下去吧。」霍令俨将人打发走了。 之后,他回了内院去。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小厨房里也炖着汤。霍令俨一走进院子来,那浓汤的香味儿就飘了过来。轻轻一嗅,只觉得浑身舒畅。 苏棠坐在外间榻上看书,对面,笙哥儿也正盘腿坐着练字。霍令俨撩练字进去,笙哥儿看到爹爹了,立即搁下手中纸笔来。穿鞋下榻,规规矩矩朝父亲行了一礼。 「孩儿见过爹爹。」 霍令俨轻手拍了拍他脑袋:「真乖。」 又挨着坐过去,问:「今儿都看了些什么书?」 第68章[04.03] 笙哥儿就告诉父亲自己都看了些什么书,并且还背诵了今天新学的一篇课文。 苏棠始终坐着,身子没动一下。 青雀有心提醒主子请安的,但又见爷并不在意这些,青雀也就没说。 「爷回来了,夫人,要开饭了吗?」青雀问。 苏棠这才阖上手中书卷来,对青雀道:「摆饭吧。」 苏棠忙着去张罗晚饭,霍令俨则辅导了一番儿子功课,亲自给他讲解几篇课文。等一家三口一起吃完饭后,霍令俨则将儿子打发去他自己房间看书了。 「这是又出了什么好事儿?」苏棠望着人问,「瞧您,打从踏进这屋开始,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有这么明显吗?」霍令俨抬手摸了摸自己脸,脸上笑容却更甚。 索性搂了人在怀,簇拥着进了内室去。 「你知道忠王做了什么蠢事吗?」一进内屋,关起门来,只有小夫妻两人在的时候,霍令俨全都说了。 苏棠听后,毫不客气扔了本书砸过去:「那你还笑得出来……现在满京城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你还高兴了?」越想越气,「我还想着这几日出门去呢,都这样了,我还怎么有脸出门啊。」 气没处撒,于是全都往坐在对面的男人身上撒。 「都怪你。」 「怪我什么?」霍令俨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你怎么不怪忠王去。是他诋毁你我,我还是受害者呢。」 苏棠跟他吵,毫不留情:「他这么做,自然是想对付你的,我不过是受了你的牵连罢了。不怪你,怪谁啊?」 霍令俨笑着摇头:「歪理。」 苏棠说:「不过,这忠王命可真不好。自以为是抓住了你的把柄,想置霍家满门于死地,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老侯爷,是替别人揽下的事儿。对陛下,老侯爷是一生尽责尽忠,当年那事儿,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心里清楚。这事儿没人捅出来也就罢了,一旦有人捅了出来,闹得满城皆知,我不信陛下真的会眼睁睁看着老侯爷名誉尽毁。」 「正是这个理。」霍令俨赞同。 原他还想着,这事儿要不要告诉陛下,又要怎么告诉。但现在,有了忠王闹的这一出,他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且闹着去吧,眼下闹的越欢腾,结局是陛下越愤怒。 忠王,想暗算他?这算是他走错了步子。 事情闹得这么大,霍令俨又没刻意瞒着,一夜过去后,霍家人自然也都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霍令俨就知道母亲会拿人去问话,所以,一早便陪着妻子一道去请安了。 这回人到的倒是齐全,老大,还有老二夫妻,竟然都在。 老夫人遭受的打击很大,外面传的有多难听,她都不必细细去问,就能猜得一清二楚。老侯爷风流外头留了个野种,这论起来,只算是家事,不算丑闻。但,如今那个野种竟然成了伯府夫人……兄妹成亲……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 出了这种事情,现在满京城人尽皆知,日后他们霍家在诸世家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你……你们……」看到三房夫妻来了,老夫人颤抖着手指着二人,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骂谁了,只虚弱着道,「你们自己说说,眼下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许氏这回倒是帮着苏棠说话了:「娘,这事儿也不能怪弟妹,她也是不知情的。」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骂二夫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懂什么……一边呆着去。」 二夫人吃了闭门羹,闭上了嘴巴。 二爷抱手说:「娘,您先别生气,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爹爹已经走了多年,现在谁都能往他身上泼脏水。这事儿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是有心人蓄谋已久,故意害三弟。」 「谁都可以相信这些胡言乱语,但您千万不能相信。」二爷诚恳。 大爷闻声,却是冷冷一笑,笑容十分讽刺。 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知道二房三房的,是铁了心想要自欺欺人了,他是笑他们可笑。可到底也顾及老母亲的身子,不敢再火上浇油,只能不说话。 其实老夫人现在的心情是很矛盾的,既为出了这等丑事感到羞辱,但心中也隐隐有些期盼这是真的。 因为只有这样,这爵位才能落到老二头上去。 老大出了那么多肮脏龌龊的事儿,已经构不成威胁。如今若是老三再出了这等事儿,闹得名声尽毁,他这个伯爷,想来是做不下去了。而老二如今腿脚好了,年后再考个功名去,他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老夫人心里也明白,自己这种想法或许对三房不公平,但是,她这心就是偏着的。她也没说要三房怎么样,她也希望三房可以安安稳稳的,但是,她就想这爵位能落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头上去。 老夫人觉得,这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失这个机会,下次再想扳倒老三,怕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潜意识里有些希望这是真事儿,所以,老夫人坚信这是真的。 于是骂起人来,丝毫情面不留,她根本不理睬二爷的那番话,只指着苏棠说:「你若是为了你男人好,现在就自请下堂去。还有你!」她指着小儿子,「你要是为了咱们霍家好,为了你爹好,你现在就进宫去。去跟陛下说,这爵位你不要了。」 老夫人的意图十分明显,霍令俨夫妻心中瞧得真切,只是嘴上都没说。 霍令俨抱手回话道:「娘,儿子不信外头的那些谣言。请您相信儿子,假以时日,这些谣言自可不攻而破。」 「谣言?」老夫人更是怒气冲冲,「若人家手上没有证据,能传成这样吗?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老夫人揉着心窝子,一脸的厉色,「娘知道,你爱慕权势,贪恋富贵,你舍不得如今属于你的一切。但是,你是霍家人,你不能这样自私啊。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你们这是乱伦!」 老夫人态度坚决:「旁的任何事情,你们再怎么闹,只要不为过,娘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它关乎霍家的清誉跟名声,关乎你爹的名誉,娘为了霍家、为了你爹,绝对不容许家里有个这样的儿媳妇。」 第69章[04.03] 「绝对不允许!」 「咳咳咳……」老夫人似是气着了,也似是话说得急切,口水呛着自己了,连声咳了起来。 二爷上前去,依旧说:「外面传的这些,娘您大可不必过问。您什么都不必操心,只让儿子们去处理。儿子相信爹爹的为人,他这辈子后院里都是干干净净的,这辈子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来?谁不信他都可以,但是唯独娘您不可以不信他。」 老夫人说:「娘自然是信你爹的,但是,保不齐外头有些女人会施手段。为了荣华富贵,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啊?娘信你爹,却信不过别人!」 「我娘才不是那种人。」苏棠实在忍无可忍了,开始正面刚,「老夫人,您可以说我,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您说我,再怎么难听,我都不会往心里去。左不过就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罢了,不会与您计较。但是,您不可以污蔑我娘。我娘冰清玉洁,她好好的人生,就是叫你们给毁了。」 「她若是真有攀龙附凤之心,会疯疯傻傻这小半辈子吗?怕是早在怀了身孕的时候,就找上门来了。」 「还有!」苏棠虽则敬重老侯爷,但也未必真对他半点成见没有,此刻也是不吐不快的,「不管当年是谁玷污了我娘,老侯爷肯定是知情的。他既知情,就是帮凶,倒也未必如你们说的那样干干净净。」 「他是长辈,是大荣王朝的英雄,又早已仙去多年,我也敬重他。但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件事情上,他就是做错了。还有老夫人您,您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您一心想要这爵位落入二房去,只可怜一直寻不到机会。如今终于等着一个机会了,所以,您心里巴不得这是真的呢。外面人怎么传的,那是他们的事情,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想管也管不着。但是,此刻是霍家荣辱与共的时候,老夫人您却对这样荒诞的话深信不疑,岂不是可笑?」 「您不是真的相信,您只是希望这是真的,所以,这才在这里说出方才那些话来。」 「要我自请下堂?可以,只是,希望你们日后都不要后悔!」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老夫人愤怒不已,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拍得她手生疼,「你这就是妇道?你眼里有没有长幼尊卑!老三,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 霍令俨道:「儿子倒是觉得她说的没错。」 略一顿,没给任何人反驳辱骂的机会,他继续道:「此时此刻,是关乎家族荣辱的时刻,母亲您不信父亲、不信儿子,不信亲人,却只信外头人的那些胡说八道,的确也是叫儿子寒心。」 「人家有证据,你也有吗?」老夫人双眼猩红,指着幼子,「你若是有,凭你的脾性,怕是早出去堵所有人的嘴了吧?老三,你是娘的儿子,娘还能害你不成吗?」 霍令俨恭敬道:「您是儿子的母亲,儿子自然对您是百般敬重的。但棠儿是儿子的妻子,她嫁入霍家来三年多,育有一子,对长辈也素来恭敬,家里上下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并无七出之过。即便娘您想要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训斥她,那也得寻个正当借口才行。这般侮辱于她,侮辱您的亲家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你敢这样与为娘说话。」老夫人气得满面狰狞。 霍令俨立即请罪:「是儿子的错,请母亲不要生气。」 二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时间倒是也没说话。二夫人沉默一瞬后,走了出来道: 「母亲,儿媳有话要说。」 「你有话就说!」老夫人语气十分不好。 二夫人认真道:「从前的时候,儿媳的确嫉恨三房,总觉得,排资论辈,就算大房没了人,这爵位也不该轮到三房去。儿媳觉得二爷什么都好,比老三好,儿媳也觉得自己什么都好,比老三媳妇好。所以起初的时候,儿媳心中的确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夺一夺这爵位的。」 「不管是为了爷,还是为了筌哥儿,或者为了自己,都绞尽脑汁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日子久了,渐渐也想得明白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名利来得重要,比如说亲情,比如说友情……很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既然爵位注定不是大房二房的,强求也无用啊。再说,爷已经准备要考科举了,凭着爷的聪敏,高中进士榜上有名肯定没有问题。到时候,混个一官半爵的走文路,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呢?」 「再说,筌哥儿。筌哥儿还小,他随他父亲,学什么都快,日后前程也是不必咱们操心的。」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一家健健康康和和美美的,就比什么都好。」二夫人如今算是想通了,倒不是十分在意这个爵位。 她细细想过,若是有本事,不要这伯爵,才华也不能被淹没。若是没本事,即便有了这爵位,那也顶多是个纨绔子弟。 说白了,这伯爵,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固然好。没有,也不能怎么样。 许氏能看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二爷不在意这些。二爷更在意的,是家族荣辱,是兄弟手足之情。 只要是二爷在意的,她都会在意。换言之,但凡二爷不在意的,她就也觉得可有可无了。 许氏说:「娘,知道您疼二爷,所以才但凡有好事都想着二爷。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样做,二爷是否左右为难。他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的,若是在意的话,早在当年就恨上老三了。」 「二爷不在意这些,您这般,只能是让他夹在您与老三之间为难。您若是真心疼他,还请不要为难他了。」 许氏这一番话,倒是让二爷对她刮目相看。 二爷看着她,许氏余光瞥到了。却是想着那日苏棠对她说的话,这些日子正冷着二爷呢,所以,此刻并不搭理二爷。 老夫人揉着心窝子:「你们都滚出去!」 王嬷嬷道:「几位爷,二位夫人,劳烦都先出去吧。老夫人这会儿子累了,要歇着呢。」 「孩儿告退。」几人抱手退下。 出了荣安堂后,二爷对霍令俨说:「母亲的确从小偏心了些,还望三弟跟弟妹不要怪她老人家。说起来,其实也是我不好。」 霍令俨不赞同:「这事与二哥有何干系。」望了眼妻子,又说,「方才我说话的确也激动了些,等回头,再去好好与她道个歉。至于棠儿,今儿的确是受了委屈。」 目光掠过二爷,瞥见一旁的二夫人许氏,霍令俨撇唇轻笑,抱手道:「方才也多谢二嫂了。」 提及二夫人来,二爷也回头看去。许氏本来目光是落在二爷身上的,这回见二爷看来,立即挪开目光。 看着霍令俨夫妻,勾唇淡笑,说:「老三客气了,我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罢了。好了,你们忙去吧,我还得回去陪着筌哥儿兄妹俩。」 说罢,稍稍一福身子,就走了。 二爷喊住了人说:「我有话与大哥三弟说,过会儿再回去。」 二夫人依旧没看人,只是半垂着脑袋,应声道:「是。」 第70章[04.03] 然后,转身走了。 苏棠目光滴溜转了几圈,机灵道:「既然你们有话说,那我去陪陪二嫂吧。」 说罢,飞快福了下身子,追着二夫人去了。 二爷背着手,还望着二夫人离去的背影,眉心轻轻锁了个结。 倒是奇了,怎么这段日子,这个人倒是变了。 「二哥在看什么?」霍令俨问。 二爷收回目光来,笑着摇头:「没什么。」又叫上大爷,「我们走吧,去大哥那里说话。」 苏棠追上二夫人,二夫人却有些矜持不住了,不住轻声问:「他还在看我吗?」说着就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眼,被苏棠按住了。 「这个时候千万别看,一看就破功了,功亏一篑。」等二爷等人走了,身影消失在拐角,彻底不见了后,苏棠才道,「好了,他们都走了。」 许氏匆匆回头去看一眼,什么都没看到,有些不甘心,抓着苏棠问:「刚刚我故意没看他,也故意冷着他没搭理他,他是不是盯着我看了?看了多长时间?什么表情?他懊恼吗?后悔吗?还是说,是无所谓的表情。」 二夫人在意得很,问出了一箩筐的话来。 苏棠说:「凭我个人的经验,二爷心里是有你的。可能他现在还不是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那种,但是,你已经成功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二爷这个人,有原则得很,你既是他妻子,他又对你有了好感,你完完全全将他拿下,这是迟早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 「真的?」许氏心花怒放。 苏棠:「当然是真的。」 这个她在行,从前大学里修心理学课程的时候,也选修过性格星座等对爱情观的影响这门课程。她自己也研究过,像二爷这种原则性十分强的人,早在他选择妥协娶二夫人为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彻底跟二夫人过日子的准备了。 二夫人若一直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那么,他会与她相敬如宾过下去。 若是哪一天,他真正爱上了二夫人,那么,自然会视她若珍宝。 二爷这种男人,其实挺稀有的,谁抢得到谁走运。 不过,她现在看二夫人越看越顺眼,倒是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许氏问:「我还需要继续冷着表哥吗?」 苏棠说:「必须冷着啊,让他知道你对他的好。」 许氏:「那得冷到什么时候啊?万一过了怎么办?」 苏棠摸着下巴说:「也不是让你刻意冷落他,就是不再那么关心他而已。你放心,二爷包容心很大,你从前那般嚣张跋扈,他都受得了,何况现在这等温柔贤惠呢?」 许氏原是笑着点头附和的,但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即追着人问:「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去了二房,妯娌俩关起门来说话。 许氏问苏棠:「外面传成那样,你跟老三打算怎么办?」 苏棠反问许氏:「那二嫂你相信吗?」 许氏说:「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吗?」又说,「我跟着我们家爷,他不信,我就不信。」 苏棠双手撑着下巴说:「他们爱瞎传,且让他们传去吧,我权当不知道就好了。只不过,倒是苦了我娘,还有我外祖母一家人。这段日子,他们怕是杀不得要受人指点了。」 又怒骂起来:「忠王这个挨千刀的,自以为是的小人!日后姑奶奶若是不报这个仇,姑奶奶就跟他姓!」 许氏说:「跟他姓?他可姓李耶!李姓是皇族之姓,被皇上赐姓为李,这可是何等的殊荣啊。」 「你以为我稀罕啊?」苏棠的确不是太稀罕。 那个人害了她娘半辈子,他还没得报应呢。 他想认,她们母女未必肯呢。 「你跟老三是不是早想好了后招啊?」许氏问。 苏棠眯眼笑:「后招,的确是有的。但,这不是我们特意想来坑谁的。人贱自有天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怪谁。有人等不及要送人头去了,就让他去送吧。事情最好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闹大了,想收场都收不了的时候,看这陛下还站不站出来把当年的事情给认了。 到时候,这笔账,他必然得算在忠王头上。这于他们夫妻来说,一举两得啊。 本来还想着呢,陛下二十年前不把她母亲放在眼里,二十年后,未必就会突然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不顾名誉也得认她们母女。这下可好了,有忠王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出,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儿。 如此过了两天,苏棠实在不放心外祖一家跟母亲,于是建议要去梅宅一趟。梅宅门口始终都有霍令俨的人蹲点护着,所以,这两日来,梅家的一应情况,霍令俨都是知道的。 梅合开在城外,军营里管得严,消息不灵通,所以他暂且还不清楚家里的情况。 但是程氏,已经因为这件事情受了影响,这两日都没再去医馆里。伊人堂那边,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黄氏得知消息后,着急得不行。她想见苏棠问个清楚,但无奈她暂且还不方便出去,就算出去了,也进不去霍家。所以,只能呆在那巴掌大的一方天地里干着急。 赵王府赵王夫妻得知消息后,早已经赶着过来问过情况了。不过,苏棠夫妻商量好了,不管谁来问,守口如瓶,谁也不说。 妻子想回娘家看看,霍令俨就亲自陪她回去。 第71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胡妹儿开的门,原还是悄咪咪只虚开了个门缝,但看到是伯爷跟夫人后,胡妹儿立即将门打开:「爷,夫人,你们可来了。」又伸头四下张望一番,才说,「快进来吧,老太太太太们着急着呢。」 胡妹儿将两位主子请了进去,门栓拴好后,冲里头喊:「老太太,太太,伯爷跟夫人来了。」 话音才落下没多久,里头老太太由儿媳孙女搀扶着就出来了。看到外孙女,老人家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开始哭起来: 「我的儿啊,让你受苦了。」 苏棠倒是真没怎么受苦。 不过,还是由着老太太抱了她好一会儿。等老人家哭够了,她才扶着人说:「您老别着急,且进屋去,我们慢慢说。」 进了屋子后,苏棠见其她人都在唯独她娘不在。就知道,怕是把她娘哄走了,这事儿也没告诉她,怕她再受什么刺激。 老太太还握住苏棠手不肯丢,老眼含泪,哭得泣不成声。 而旁边,舅母程氏也是两眼红红的,一看也是哭过的。 苏棠说:「你们都知道啦?」 老太太点头,而后望了眼一旁的霍令俨。此时此刻,她老人家竟然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态度了。 按理说,这霍家满门将梅氏母女害得这么惨,该恨的。但是打从进京这些年来,霍家对他们一家多有照拂,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实在是恨不起来。 霍令俨明白老人家的心情,索性也不兜圈子了,免得白白害得好人伤心难过。 于是他道:「当年玷污岳母的人,不是我父亲。而那个善后的人,才是我父亲。」 「你说的是……」老太太忽然明白过来,眼睛一亮,喃喃自语道,「原来……当年那个自称是富商的人,才是你的父亲?他……他就是霍侯爷。」 霍令俨说:「所以,棠儿并非我妹妹。」 程氏高兴之余,忙又问:「那如今外头传的那些,都是怎么回事?外头都传成那样了,什么样肮脏难听的话都有,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既然不是传的那样,那为何不出面解释清楚呢?由着他们这样污蔑你们,岂不是毁了你们清誉?毁了你们霍家的名声吗?」 苏棠道:「舅母且别着急,我们不着急说清楚,也是有我们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程氏问。 苏棠犹豫了一瞬,才说:「你们难道不要问一问,当年能让霍老侯爷替他善后的人,能是谁吗?二十年前的霍家,在朝中地位,可远比今日的还要高。那时候的霍老侯爷,虽然还年轻,但却早已领兵上阵杀过敌,立功无数。出身显贵,皇亲国戚,手握重兵……这样身份的人,有谁才值得他这么做?」 「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宁可冒着自毁名誉的危险,也要这么做。」 「难道是……」程氏口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不敢说出,「我的妈呀。」 老太太也是想到了,她疑惑的目光与程氏对一眼后,迅速朝苏棠望来:「是……皇爷?」 苏棠说:「正是当今圣上。」 老太太彻底沉默了。 她首先想到的,倒不是如何享这荣华富贵,而是,若当年欺辱她女儿的真是这天下第一人,那么,日后女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那个男人当年那般绝情,想来是根本没将自己女儿放在眼里的。当初……当初也不过只是玩玩而已,一觉醒来,后悔了,就找了别人善后,他则擦擦屁股继续回京过他的富贵日子。 就因为他,她的眉娘苦了二十年,他可知道? 这个挨千刀的…… 当然,老太太也只是在心里骂。再恨,也不敢胡言乱语,免得给后辈们招来杀身之祸。 程氏:「眼下……可怎么办?大姐她……她会进宫去吗?」 「我是不会让娘进宫去的。」苏棠严肃,「娘若是进宫去,她还能活吗?那个地方,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心狠不适合我娘呆。」 程氏:「你做得了这个主吗?」 苏棠:「做不了也得做。」 苏棠越想越心烦,只起身说:「我去看看娘。」 而与此同时,满京城里传的这些疯言疯语,自然也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忠王的母亲是惠妃,宫外的那场好戏,是她儿子亲手策划的。那么,宫里自然需要她来配合着安排。 这日陛下下了早朝,惠妃早早候在勤政殿内等着了。见陛下回来了,立即迎了过去。 「臣妾见过陛下,愿吾皇万安。」 「起来吧。」敬宗朝她抬了抬手。 惠妃起身后,跟在敬宗身后,笑着道:「臣妾做了几眼点心,想着陛下许还没吃早饭呢,便亲自拿来给陛下您尝尝。」 敬宗待后宫妃嫔素来温厚宽和,换言之,就是雨露均沾,十分给面子。 「是吗?」他笑,「朕也许久没吃到爱妃做的糕点了。」 惠妃坐在陛下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张炕桌。 惠妃说:「陛下,您这话就是在怪罪臣妾了。臣妾铭记于心,日后定然天天亲手做了点心送来。」 第72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敬宗说的不过是客气话,天天来,他还不得被烦死。 于是立即找补说:「爱妃的心意,朕心里明白。只不过,这些粗活还是不劳爱妃去做,让宫娥们去做就行。」又立即问,「你一大早巴巴找来等着,是为了何事?」 惠妃切入正题:「陛下,近来传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儿,您可知道?」 敬宗倒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处理庶务,若没人有意来告知,外头的事情,他倒是不知道。 「出了什么事?」 惠妃凑近了去,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臣妾听说,铭恩伯府霍家,那位霍家老三,叫什么令俨的,他娶的那个媳妇,想来陛下还记得吧?」 敬宗道:「朕自然记得。想当年,还是朕亲自赐婚的……怎么,他们小夫妻俩不是素来夫唱妇随的吗?出了何事?」 惠妃:「他们俩自然是好的,问题是……出在他们的身份上。」 敬宗又说:「那苏氏的父亲,虽则只是翰林院一个从五品小官,但好歹也是官家女。虽则嫁进霍家是高攀了,但至少也还算说得过去。这身份,又何问题?」 惠妃:「若那苏氏真是苏家的女儿,自然没有问题。可现在的问题是,苏氏不是那苏大人的亲闺女。」 惠妃又凑近陛下了些,悄声说:「臣妾听说,当年霍侯爷下江南去润州的时候,春风一度,办了件风流事儿。他在润州青楼里睡了个女人,原也不是什么事儿,可那个女人偏偏是个有夫之妇。而且,当年他离开后,那个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如今那个孩子长大了,正是那个苏氏。」 敬宗有片刻的怔愣,似是记起了什么来。听完惠妃说的这些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惠妃轻轻喊了声:「陛下?」 「你说什么?」敬宗问。 于是,惠妃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那霍伯爷与霍夫人,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霍家竟然出了这等肮脏事儿,如今是闹得满城风雨,霍家人一个都不敢出来吭声。不吭声,说明是默认了的。不敢出门,那是怕丢人。」 敬宗关心的点,却不是这个,只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那个苏氏是哪里的人?」 惠妃道:「润州。」 敬宗又问:「苏氏今年多大了?」 惠妃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说了:「十八九岁。」 敬宗喃喃自语:「十八九岁,润州,霍侯……青楼……有夫之妇……」 他忽然有些不淡定起来。 于是,冷着脸问惠妃:「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惠妃:「京城里的人都这样传啊。」 敬宗:「朕是问,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开了去的?是谁四下散播的?」 惠妃自然瞧出了陛下的脸色不对劲,但她只以为是陛下重视此事,并不曾想到别的。于是,惠妃又说:「说来也是巧了,前些日子盛儿街上遇到一个人,说是求他救命。盛儿素来心地善良,遇到这种事儿,自然是将人带回去了的。谁知道,细细一番盘问下,竟然就问出了这桩肮脏事情来。」 「你说什么?」敬宗立即冷着脸逼问。 惠妃本能一惊,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她还是稳住了自己。 惠妃笑着:「陛下听臣妾把话说完。盛儿细细盘问后,才知道,原来那位半道求救的人,是当年一家青楼里的老鸨。这位老鸨已经从良多年了,但是,就是因为知道霍老侯爷曾经的那点风流事儿,霍家那位伯爷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就痛下杀手。盛儿的人,为了护住这唯一的证人,他的人,都被那位霍伯爷杀了好几个呢。」 惠妃一边替陛下捶肩,一边继续说:「盛儿也气,于是索性就把这事情闹开了。如今闹得满城皆知,看那霍家打算怎么着。这同父异母的妹妹竟然成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说出去,不知道是多丢脸的一件事情呢。」 敬宗却再听不进去一个字,只冷声打发惠妃道:「朕知道了,你先走吧。」 「陛下?」惠妃一愣。 不该是这种反应啊。 惠妃身为枕边人,常常伴在天子左右的,自然能够揣测圣心一二。惠妃心中明白,陛下既倚仗霍家,又忌惮霍家。 陛下心中,其实是隐隐期盼着可以抓住一些霍家的丑事儿的。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揣测,所以,惠妃母子才敢这样明目张胆针对霍家。 原以为能得陛下赏赐呢,就算不明着赏,夸几句也好啊。夸几句,让他知道,盛儿这个儿子心中是一直在替他这个父亲分忧解难的就好。可,万万没想到,陛下态度竟然会如此冷淡。 到底哪里出了错? 「朕让你下去。」敬宗面上不耐烦之色丝毫不掩饰。 惠妃倒是识趣,忙垂头应着:「是,臣妾遵命。」 惠妃走后,敬宗陷入了沉思中。若不是今儿惠妃提起,他都要忘了当年在润州的那件事儿了。 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去授父皇之命亲赴润州私访过。当年随他同去的,还有霍老侯爷。当年有个魏王,一直不忿他登基为太子,所以,常常暗中做手脚陷害他。 那次在润州,他被人下了药,正是魏王所指使。 误食了令人动情的药后,即便他有再强的定力,也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魏王手段狠辣,那种药药性特别强,若是不行男女之事,他很有可能轻则伤及自身,重则丢掉性命……他无奈之下,便找了青楼里的一个女人。 当然,魏王目的就是毁他清誉。所以,事后,他需要处理对付魏王,便将那件事情全权交给霍卿处理。 于他来说,睡一个青楼里的女子,不过是小事。而他当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根本无暇去管那个女人是谁,更不可能会把她带回京城去。 第73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久而久之,他便忘了此事。 霍卿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了解他。所以,想来霍卿知道此事于他来说并非光彩之事,就自己揽下了…… 霍卿啊霍卿,你倒是全心全意待朕的……敬宗感慨。 「陛下。」一旁大太监总管胡全玉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这才回了神来,看了眼胡全玉,淡声说:「朕记得,你是打小伺候在朕身边的。当年朕去润州,你也是随朕同去的。润州的那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胡全玉说:「奴才……还记得。当年,陛下您也是情非得已啊。」 「是啊,朕是迫不得已的。」敬宗面色凝重,「只是朕万万没有想到,事后二十年,这件事情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让朕知道。惠妃母子自以为聪明,却是打得朕措手不及。朕如今别无它选,放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亲自出面,承认当年做下风流韵事的不是霍卿,而是朕。」 「第二……就是朕继续沉默,让霍卿背负这罪名,让他死后多年都不得安生。」 胡全玉说:「陛下您与霍老侯爷是打小的交情,自然是不会委屈了霍老侯爷的。再说,不论母亲出身高低,民间的那位,至少身上也流淌着陛下您的血。若她此番不是霍家三爷的发妻,一切都好说……可偏偏她就是霍家的儿媳妇。这种时候,还是需要陛下您出面的。」 敬宗瞥了眼胡全玉:「还是你了解朕。只是,惠妃母子自作主张,害得如今局面僵硬,朕心中委实气愤。」 胡全玉:「惠妃与忠王,那也是想讨陛下您的欢心,是一片孝心啊。」 敬宗不以为然,冷哼:「他们为的什么,朕心中自然清楚。如今东宫之位空悬,他们母子巴不得早早立功呢。哼,老二我了解,心眼太多,为人诡谲不够坦荡。说得好听是善于筹谋,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狡诈阴险。若是朕把江山交给他,这大荣王朝迟早得毁在他手里面。」 「还有那个惠妃。」敬宗现在看惠妃母子,是百般不顺眼,继续挑刺,「一肚子坏水。你瞧她方才说的那些话,真当朕是傻子不知道她的手段吗?还想摆弄朕,她做梦!」 胡全玉笑:「就是啊,陛下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看不明白啊。惠妃娘娘,着实在陛下您这儿献丑了,也叫老奴跟着看了场热闹。」 敬宗说:「现在外面到底传成什么样了?很难听吗?那岂不是对她们母女、对霍家,打击更大?」 又说:「那个女人……朕是说,那个女的,如今过得如何?」 胡全玉自然也知道一些,于是就跟陛下如实说:「听说,那位夫人已经疯傻二十年了。从前一直呆在润州的,前几年,被霍伯夫人接到了京城来,与梅家住在一起。哦,那梅家,是那位夫人的娘家。」 「疯了?为何?」敬宗问。 胡全玉说:「听说……当年那位苏大人高中后,与袁家的一位小姐看对眼了。回去后,便休了妻子立即另娶。想来,是受了打击,便疯了。」 「放肆。」敬宗狠狠一巴掌拍在炕桌上,怒不可遏。 在他潜意识里,自然是觉得,被自己宠幸过的女人,就已经是自己的女人。而自己的女人,又如何能受别人欺辱? 可不就是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苏大人放肆了么。 胡全玉又道:「当年……袁家未必不知道这位苏大人已有妻室。再多的,老奴就不知道了,陛下若是想知道,可以暗中差人去细细打听一番。」 「算了。」敬宗挥手,「此事暂且先不提。」 敬宗凝神想了想,又对胡全玉说:「朕要微服出宫去。」 陛下微服出宫,先去了一趟霍家。因为是私服出访,陛下只带了胡全玉跟御前大统领高平。 敲了霍家大门后,高平道:「不许伸张,只与霍伯爷道,有贵客造反,让他前来迎接。」 这守门的小厮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一看外头三人衣着不俗,便立即跑着去禀告了。很快,霍令俨疾步匆匆迎了出来。 瞧见穿着寻常衣裳的天子,立即抱手行大礼道:「臣霍令俨叩见陛下。」 「起来吧。」敬宗亲自扶了他一把。 霍令俨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知陛下来,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敬宗负手往里面走,步伐缓缓。霍令俨见状,立即跟上。而高平与胡全玉两个,则故意远着些距离跟着。 敬宗道:「近来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儿,你可知道?」 霍令俨如实说:「臣知道。」 敬宗侧眸看了眼身边的这个年轻人,见他眉眼间颇有几分像已经仙去的霍卿,敬宗突然想起霍卿的那些好来,心也软了些。 「你爹都死了多年,死后竟然有人诋毁他名誉,朕……实在不能忍。」 听他如此说,霍令俨内心着实重重松了口气。这会儿,是十拿九稳的有把握了。 于是,霍令俨说:「二十年前的事儿了,臣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并不清楚。这会儿突然爆出这些事儿来,臣的确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就算这事儿是真的,臣也相信父亲的为人。当年,定有不可言说的内情。否则的话,父亲既是睡了人家姑娘,不可能多年来一直遗弃在外。」 听着这些话,敬宗心中舒坦许多。对,当年的确诸多内情,不是他始乱终弃。 「你爹对朕忠心耿耿,你爹如今承受的这些,乃是替朕承受。当年……当年,是朕。不过,朕也是为人所害的,是中了奸人的诡计。你爹忠心啊,知道朕当年形势紧张,所以,他便默默替朕做了这些。如今,朕又岂能再叫他死了都不安生呢?」 霍令俨驻足:「陛下您的意思是……」 敬宗转过身子去,望向另外一边说:「你的媳妇,其实是朕的女儿。当年的那个人,也是朕,不是霍卿。」 霍令俨略一愣,才说:「其实,臣也有猜测,但是不敢往陛下您身上想。」他如实道,「事发之后,臣曾陪同妻子去过梅家。梅家老太太说,当年的确有位爷去过他们家,但是当时岳母还没有疯傻,认出那个人不是父亲。所以臣想,若不是父亲的话,又会有谁能让父亲如此庇护周全?」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这些日子,臣一直保持沉默,也是在等。」他略一顿,朝一旁陛下看去,「等陛下的答案。」 第74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敬宗回过身子来,嘴角噙着笑意道:「你倒是实诚。」又说,「你媳妇呢?喊她来接驾。」 「臣遵旨。」霍令俨抱手应一声后,又朝陛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着陛下先去上厅歇着。 之后,又与高平胡全玉打招呼道:「高统领,胡公公,请。」 霍令俨陪着陛下,差了常安去静轩阁喊人。苏棠正陪着儿子做功课呢,听说有贵人到访,爷特意差人来,唤夫人赶紧过去,苏棠脑袋一转,就明白了,这个贵人,定是宫里头的那位。 「好,我知道了,换身衣裳这就去。」苏棠对青雀说了一句。 而后,屋里忙开了。 苏棠一袭正装去了前厅,敬宗看到了,免了她的礼数。 「起来吧,赐座。」陛下说。 「多谢陛下。」苏棠道谢后,才在一旁落座。 而此刻屋里,只有霍令俨夫妻和陛下三人,胡全玉跟高平,早被陛下打发到外头候着去了。既是只有三人,陛下也就没有藏着掖着,问了些日常的体己话。 「你在霍家过得可好?」陛下问。 苏棠下意识朝霍令俨那边望去一眼,而后又起身来。陛下朝她按按手:「你就坐着回话就行。」 「是。」苏棠应一声,遵皇命又坐了回去,「臣妇过得挺好的。」 敬宗认真望着面前的这个美艳少妇,一时间沉默着没说话。苏棠余光瞥见了,但却不敢直视,只垂着脑袋不再说话。 敬宗又望了眼一旁的霍令俨,继而才说:「朕什么都看得明白。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事实情况是什么样,你也早该知道了。你放心,这件事情上,朕不会亏待于你。」 「对你娘,朕也会做出一个妥当的安排。」 苏棠一听这话,便立即离座跪了下来。她知道,若是此刻再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等陛下真的下了旨意昭告天下接她娘进宫去的话,那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陛下,臣妇有一事相求。」 敬宗道:「有什么话,起来说。在朕面前,不必下跪。」 苏棠这回却是不肯起来:「臣妇求陛下,不要接母亲入宫去。」 敬宗一听是这事儿,倒是好奇了,准备伸过来扶住苏棠的手伸了回去,缓缓负在腰后,皱着眉问:「为何?」 苏棠跪着说:「母亲单纯,又疯傻了二十年,她不能离开外祖母。母亲如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深宫中素来宫规严厉,便是您有心庇护一二,怕也是不能事事周全的。」 「我娘已经很可怜了,只求她这辈子都单纯的活着。臣妇就这一个心愿,请陛下成全。」 说罢,苏棠叩首,俯身匍匐在地上。 从知道事情真相开始,到现在,敬宗倒是也没有想过要接那个女人进宫的事儿。不是说不接,只是他还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而已。 乍然听到跪在地上的苏棠态度非常诚恳的说出这些话来,敬宗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说:「你是真的这样想的吗?」 苏棠依旧跪在地上,仰头看来,眼眶已经湿润了。 她重重点头:「臣妇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敬宗缓缓起身,负着手,于厅内来回踱步。 霍令俨也站了起来,静静候在一旁。苏棠依旧跪着,只是,已经直起了身子来。 夫妻二人皆沉默,都在等陛下的一个说法。 陛下却回过头来,目光深深望着苏棠:「朕可以去看看你的母亲吗?」 苏棠有一瞬迟疑:「您……真的要去看她吗?」 敬宗说:「当年……的确是朕对不起你的母亲。朕听说,她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朕想去看看。」 「若是您想去,臣妇便请着您去。」苏棠应下。 敬宗弯腰,亲自将苏棠扶起来。当年他临幸那个女人的时候,其实不过与她初次相见,如今再回想去,只依稀有那么一点印象在。但是她的容貌,他却忘记了。 只记得,她胆小又温婉。被他压在身下,软弱无助,娇小可怜。 呼天不应,呼地不灵。 任她怎么哭,都没有人去救她…… 当时他一心扑在别的上面,并未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特意回望过去,就总觉得,心中泛起了些怜悯来。 他自认这一生还算坦坦荡荡,于功业上也颇有建树。上对不起李氏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就是偶尔做过那么一两件错事来,也是被人逼的。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仁义之君,宽厚仁德,以礼治国。可如今,既是有过错事儿,也合该认了才是。 一行人往梅宅去,还是胡妹儿开的门。探头探脑先伸出头来看,有些小心翼翼的。 见状,敬宗轻轻蹙眉。 霍令俨解释说:「这些日子来,闹得满城风雨。霍家还好,高墙大院的,又有爵位在身,没人敢明目张胆来取笑。但是梅家就不一样,听说,老妈子小丫头出门去买菜,都得受人指指点点。现在这般小心翼翼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第75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敬宗点了点头:「朕理解。」 霍令俨这才对胡妹儿道:「这位是宫里来的皇爷,赶紧进去通报一声,让梅家所有人都出来跪接贵人。」 胡妹儿忙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梅家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梅氏。 不一会儿,梅家数人疾步匆匆赶来了。 霍令俨道:「这是当朝天子,外祖母,快请安吧。」 梅老太太一惊,匆匆扫了眼天颜后,立即跪下来请安:「民妇率梅家众人,叩见陛下万安。」 敬宗等着众人行了礼后,才说:「都起来吧。」 苏棠去扶自己母亲,霍令俨则亲自扶起老太太来。 梅氏有些害怕见到陌生人,她站起来后,只一个劲往女儿怀里挤。却又有些好奇,杏眸微抬,缓缓朝天子那边望去。小心翼翼打量着跟前的人,看了几眼后,又悄悄问苏棠:「棠儿,他们是谁?」 苏棠紧紧攥住母亲手:「娘,等回头女儿再跟你说。」 而与此同时,敬宗自然也是打量了梅氏。目光触及她那张如桃花般柔嫩、不含半点脂粉颜色的面孔后,倒是有些惊着了。 宫里美人自然是多,但无一不是涂脂抹粉的。平素保养得再好,上了年纪,眼角眉梢自然也是有了纹路。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不一样,瞧着,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倒不像是生过一个这么大女儿的人。 梅老太太见天子望着自己女儿入神,心中一颤,就怕这天子是好色之徒,会不顾她女儿死活硬是接她进宫去那吃人的地方。若是眉儿她真去了宫里,她可怎么活啊。 「陛下,您里边请。」梅老太太暗暗咬牙,又唤了一遍。 敬宗这才回过神来,略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点点头:「好。」 苏棠始终与自己母亲挨着坐在一起,陛下上座,老太太则坐下离陛下最近的地方,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说:「朕只是想来看看你们,朕也没有想到,会害得你们遭受如此大罪。你们也放心,朕会还你们梅家一个公道。」 梅老太太低声啜泣道:「能得陛下您这一句话,民妇也就放心了。民妇一把岁数了,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还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民妇平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眉儿这么个女儿。她单纯得很,心里半点成算心眼都没有,民妇不指望她大富大贵,就希望她可以好好活着,可以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能得陛下宠幸,还生出棠儿这么好的女儿来,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但是,陛下,眉娘她真的不适合入宫去住。」 「若是眉儿她见不到民妇,她会害怕的。」 说罢,老太太直接跪了下来。 敬宗朝胡全玉使了个眼色,胡全玉会意,忙将老太太扶起。 「您老是长辈,陛下恩赦于你,不必再跪。」胡全玉说。 敬宗也道:「朕不会强求。」 「多谢陛下隆恩。」老太太情感真挚。 纵然心中再恨眼前这个所谓的天子,但老人家不糊涂。她知道,眼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算再恨,也得将那份恨意藏着。 否则的话,不只是她的眉儿,连合开夫妻都得跟着遭殃。 谁让他是天子呢。 敬宗又朝梅氏看去一眼,见梅氏正悄悄打量他,他倒是心情颇好,冲梅氏笑了一下。 梅氏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目光溜溜转开,十分自然的看向了别处去。 敬宗没在梅家呆太久,从梅家出来后,他吩咐高平道:「梅宅里里外外,给朕护周全了。让你的人只远远跟着,不要打搅梅家平静的生活。」 高平抱手:「臣遵旨。」 回了宫里,陛下又吩咐下去,命人一一去几位皇子府,将成年的皇子都传进了宫里来。 这件事情闹得大,想要解决掉,必然需要那个四处散播消息的人亲自出面。而他,也需要当面敲打一下几位皇子,让他们知道,惹怒他这个父皇,下场不会好。 不好好给点教训,日后必然不会长记性。 陛下同时传诸王入宫,各王府里,必然又要有一番猜疑。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御赐贵妻》卷一 作者:桂圆 02、《御赐贵妻》卷二 作者:桂圆 03、《御赐贵妻》卷三 作者:桂圆 04、《御赐贵妻》卷四 作者:桂圆 05、《御赐贵妻》卷五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