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总铺师》 序言 【序言 感谢 白翎】 大家好,我是白翎。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终于! 在历经长年的(?)跋山涉水之后,某白终于爬到了新月家族的门口,接着磕了三百六十五个响头之后,总算进了新月家族的厅堂…… 当然,以上经过了戏剧化的处理。 不过无法否认的是,这一路上多亏了徐姊和诸位编辑们的指导,某白的书宝宝才得以在新月家族里出生;另外,还有一号非常重要的隐藏人物也不能忽略,那就是米包大人。 在前进新月家族的路上,米包大人给予某白非常多的鼓励,尤其当某白掌握不到正确的方向时,是米包大人不断在身后疯狂鞭笞给予向前冲刺的力量!(握拳远目) 只是听说米包大人最近不务正业、逍遥抓蝴蝶去了,害某白不能拗她帮忙写序,真是失算,啧啧。 anyway,来聊聊这部作品吧。 这是一个关于「美食」+「转机」=「圆满」的故事。 在写稿的期间,某白常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例如会暗想:如果国中的时候能这样这样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就会怎样怎样了吧? 又偶尔也会想:如果升高中的时候选择了a学校而不是b学校,那么现在应该会这样又那样吧? 可是念头一转,某白的人生是标准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更何况最珍视的人都在身边了,那又有什么好不满的呢?是吧! 总之,感谢各位从书架上选择这本书;感谢米包满满的鼓励;也感谢徐姊与编辑们不厌其烦地指导、修正,以及充满爱心的包装与营销。 楔子 【楔子】 「乔乔,你看,妈给你买了这个。」 余曼青兴高采烈地从精致纸袋里拿出一只手提包摆到桌上,然后满心期待地等着看女儿的表情。 那是lv当季最新款的经典商品。 简若乔看了一眼,兴致索然地别过头,语气冷漠,「不必了,我用不到这些东西。」 余曼青愣了下,随即收起受伤的情绪,连忙道:「怎么会呢?你也长大了,总会跟一些同学、朋友们出去逛街吧?这包包很漂亮啊,至少你跟朋友们出去逛逛的时候,可以拿在手上—」 「我说不必了。」简若乔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包包的话,爸买给我的这一个就已经很够用了。干么?还是你看不起我现在用的平民货?」 前夫简维政相当重视物欲上的管教,纵使经济状况富裕,他也几乎不买名牌送给年纪尚轻的子女。 「我不是这个意思……」余曼青垂眸,无力感顿时涌上。 面对女儿这几年的冷淡,她已经心力交瘁,再也拿不出办法。 离婚这么多年了,每个月一次的母女时光,乔乔总是这副嫌恶的模样,从来就不曾给过她好脸色。 余曼青虽然无奈,却也无法怪她。 想起十多年前,她早婚产子,根本无心经营家庭,天天想念昔日自由自在、奢华精采的生活。 那时候她毅然决然签下离婚协议书,抛家弃女,就连简维政要求她至少一个月要来看一次女儿,她都常常放女儿鸽子。 随着岁月流逝,女儿长大了,也学会痛恨自己的妈妈,这都是她自作自受,所以她没资格怪她。 「最近学校还好吗?」她只好换个话题。 简若乔哼笑一声,仍然看着他处,「问这干么?反正又不关你的事。」 余曼青被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闭上嘴,静静地坐在女儿面前,不知所措。 半晌,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简若乔立刻拿起手机接听。 「喂?爸。」她立刻收起不悦的表情,展露微笑,「你们在店门口了吗?好,ok,我马上出去。」 她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抓了背包就往店门口走,连看也没看母亲一眼,更别说是道一声「再见」。 余曼青见了,心口束紧,鼻头猛地一阵酸。 她赶紧深呼吸,拚命眨着湿润的眼眶,然后吸吸鼻子,重新整顿自己的情绪,这才跟着走出店外。 简维政的车换了,换了一辆bmw休旅车。 她看见前夫的车上坐着一个完整的家庭,和乐融融,好不幸福。 他的新任妻子看起来温柔婉约,一头长发盘在脑后,整个人有股静谧的古典之美;后座那活泼的男孩听说十岁了,是他和新任妻子在结婚那年生的,那也是她过去从未达成的任务—替简家添个儿子。 而那个正在和男孩打闹的女孩,正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个视她为仇人、永远不会给她一抹笑容的亲生女儿…… 思及此,她的心又纠结成了一团解不开的棉絮。 这时,简维政看见了她。 余曼青呼吸一促,虽然下意识想别开视线,可还是忍住了,她勉强挤出微笑,朝着对方挥了挥手致意。 她本以为对方回个笑容就会离去,可他没有,他下了车朝她走来,直到她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最近还好吗?」他问。 「嗯,还不错。」她倔强地说了谎。 「是吗?」简维政打量一下她整个人的状况,「我看你的脸色比上个月差很多,有没有去医院检查?」 「有。」她点点头,心却因他的细腻而躁动着。 「然后呢?有结论吗?」 「嗯,医生说只是太累了而已。」她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就好。」简维政没有多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现在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但是你也不要太拚命知道吗?你以为你现在几岁?不年轻了,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听了他的话,她苦笑。是呀,不年轻了,转眼她也已经三十八岁,而他的关怀令她差点儿就要把持不住红了眼眶。 余曼青连忙低下头,佯装翻找钥匙,道:「啊、不好意思,我想到我跟客户还有约,改天有机会再聊。」 「嗯,去吧,下次再说。」简维政不觉有异,只是寻常地说了声bye,然后走向自己的座车。 躲回了自己的车上,余曼青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 那份被她藏在包包里的检验报告,她终究没有勇气拿出来给他。 她忍不住害怕地想像,万一他根本不在乎呢?万一他只是露出同情的眼光呢?那种场面所带给她的痛苦,将会远远超过死亡所带给她的。 所以,她根本没有赌一把的勇气。 半个月前,医生把她召回了诊间,宣布她已经肝癌末期。 她不敢相信,自己明明没什么太明显的病兆,医生却宣布她顶多只剩下半年的时间。 医生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淡淡地说:「肝脏是个没有痛觉的器官,这种事情其实是很常见的。」 就这样,她被判了死刑。 她本想告诉女儿,可是见到女儿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她便退缩了;她原本也想告知前夫,然而当她看见对方的生活是如此幸福快乐的时候,她转念一想,何必扫人家的兴? 你是他的谁? 她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令人欣慰的答案。再说,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有什么资格找谁抱怨? 十多年前,大学刚毕业的她,像是失心疯似地想嫁给年长她五岁的简维政,甚至不择手段,趁着他微醺的时候,让他将欲望释放在她的身体里。 她顺利怀孕了,顺势逼他负起责任。 个性稳重负责的简维政当然一肩扛起,不顾双方家长的反对将她娶进门,并且拚命工作好让她安心待产。 不久孩子生了下来,但她的生活却从此风云变色。 她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不适应婚姻生活,顿失自由的日子、照顾新生儿的疲劳、加上婆婆对她的不满,让她情绪渐渐失控,一天比一天还要歇斯底里。 那时简维政则成立一家新的广告公司,正是得拚命付出的时期,经常搞到深夜才回到家,她变得多疑,不可理喻地怀疑他在外面养女人,因为种种原因,夫妻的关系降至了冰点。 直到有一天,简维政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某天晚上,他拿了一张法国蓝带厨艺课程的招生简章给她。 「你要不要学点才艺?就当作是出门透透气也好。」他这么说道。那是他的客户所举办的课程,他想替妻子找点事做,也许心情会好一些。 当时的她极度厌恶待在家里,只要是能摆脱家庭的束缚,就算只是短短几小时的课程,不管学什么她都欣然答应。 可惜,她并没有珍惜简维政的这份用心。 婚姻生活让她失去了自己,幽默帅气的年轻厨师就这么乘机迷惑了她的心。 那个男人叫做丁邦瑞。他风趣、热情,狂放浪漫的追求攻势让余曼青觉得自己彷佛又变回了美丽的少女,两人开始展开一段不伦的关系。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妻子的外遇让简维政痛心到了极点,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他递出了离婚协议书,放她自由。 重拾自由之后,丁邦瑞领着她进入了美食与美酒的世界。 像是自暴自弃般,她夜夜笙歌,饮酒享乐,日子过得放荡不羁,与外遇的对象再婚却也再次离婚,直到年过三十,身体状况开始出现问题,她蓦地惊觉自己的青春已然悄悄流逝了…… 她想,自己罹患肝癌一事,到底得归咎于她那毫无节制的夜生活。 思及此,她擦了擦眼泪,发动引擎,往医院的方向前进,从今天开始,她就要住进医院进行治疗。 她本打算向前夫与女儿道别,可倔强的性格终究还是让她错失了机会。 而且是最后的机会。 离开人世的那一晚,月亮很圆、很美,余曼青听见了护士们的谈话,才知道今天是中秋节。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苦笑自嘲,觉得讽刺至极。 别人是忙着回家团聚,她则是孤伶伶地在医院里倒数自己的生命。 不过想想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家人,即便有,也都是那些不曾往来的远亲。 常听有人这么问: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余曼青会说,她想回家。 是的,她想家了。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来一次,她不会选择离开自己的丈夫,不会抛下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家庭,她会更爱女儿一些,会记得要好好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没有人的人生可以重来。 她呆茫地望着窗外的皎洁明月,泪水自眼角流淌而出,瞬间,有太多、太多的懊悔自她脑海里闪过。 她顿时心痛如绞,知道自己将会撑不过今晚。 最后,她轻闭上眼,吗啡麻痹了生理的疼痛,却麻痹不了心里的伤痛,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发了誓。 一个只能下辈子再来实现的誓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轰的一声雷鸣,余曼青倏地瞪大双眼,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侧卧在床上。 眨了眨眼,她……没死吗? 怪了,她还没死?她不是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吗? 呆愣片刻,她很快察觉到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病房,瞬间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接着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绵软的大床上,而不是那张又小、又硬、又难躺的病床。 她惊恐地环视四周,然后错愕顿住。 这个地方她认得,这里是她家……不,更正确来说,是她和简维政的家,那间他俩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小豪宅。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简维政把她接回来的吗?不,这不可能,他应该不知道她罹癌住院的事,然而正也是这个想法,让她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几乎是连呼吸都忘了,慌忙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然后摸摸自己的双颊,再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手臂上的点滴管没了,脸上也没有氧气罩,身上穿的更不是医院的衣服,而是那件令人怀念的红色丝缎睡衣。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马上连滚带爬地扑到梳妆台前,瞠目结舌地看着镜中的女人—她看见了二十三、四岁时的自己。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作梦吗?可是、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 正当她站在床边、对这一切仍然摸不着头绪的时候,房门被打了开来,她吓得整个人几乎跳起,连忙回头。 是简维政,年轻时候的简维政。 余曼青张大嘴杵在那儿,惊讶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怪模怪样让简维政多瞧了她一眼,可也只是一眼,他便别开了视线。 他连灯也没开,扯松了领带、脱下西装外套,显得疲惫又烦躁。 瞬间,余曼青想起来了,她记得这一夜的事。 这时乔乔刚满一岁没多久,夫妻俩的关系已经僵化了好一段时日,这一夜,他凌晨两点多才进家门,而且浑身酒气,夫妻俩照旧发生了激烈争吵,她甚至对他扔了香水瓶,砸伤了他的额头。 那道伤口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想到这里,她心一紧,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小心地拨开他额前的发丝。 但这动作显然吓了简维政一跳。「你干么?」他面露厌恶地拍开她的手。 余曼青瑟缩了下,僵了几秒,却还是坚持要确认她所怀疑的可能性。 「我只是想看看那一道疤。」她淡道。 「疤?」简维政皱了眉头,嗤笑了声,语气里有种令人心寒的轻蔑,「什么疤?你又在搞什么把戏了?」 她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睫。 所以,那一段争执在这里还没发生过。 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这里」是哪里?是作梦吗?还是她死了,现在正身陷于某一种无法解释的灵异状态? 抑或她在生死转换的瞬间,重新回到了过去? 不,这太荒谬了,可她也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 简维政看着妻子不寻常的模样,先是困惑地皱了眉,本想开口关心,可念头一转,反正最后都是以吵架收场,有什么好问的? 于是他吁了口气,道:「我很累,没心情陪你在那边玩游戏。」 语毕,他解下领带,拿了条浴巾便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莲蓬头下,方才妻子的眼神困扰着简维政。 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已经交恶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她看着他的时候,那眼神里不是怨怼便是憎恨,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柔情与爱意。 然而刚才却反常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样的眼神。 其实在他踏进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做好了一场激烈争执的心理准备。 他几乎可以想像,余曼青肯定会先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开始数落他的不是,接着以一种瞧不起他的口吻,大骂他只会在外面喝酒、不顾家庭、不爱老婆等等千奇百怪的指责。 可是她并没有、完全没有。 她先是以一种近乎于惊恐的眼神打量了他好半晌,接着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奇宝藏似地直盯着他瞧,然后慢慢走向他、伸手触碰他的发丝。 那般深情似水的眼眸,就彷佛她还是那个深爱他的余曼青…… 不,不可能。 瞬间他回过神来,立刻打断了自己的妄想,并且暗忖,那女人肯定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心机。 他不清楚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能够肯定的是,余曼青永远都不可能再以那般深情的眼神来看他,至少这辈子不可能。 思及此,他压下止水手把,只是简单淋浴了几分钟,随后在腰上圈绕了一条浴巾,踏出了浴室,却发现妻子已经不在房里。 他愣了愣,正猜想她大概又跑到客厅里去闹脾气、耍别扭,却隐约在空气中嗅到一股陌生的香味,来自于某种食物。 这下子简维政更震惊了。 她在煮东西?这时候在煮东西?这怎么可能!婚后一年多来,她几乎不曾下厨,就连孩子的副食品也都是请他母亲前来打点,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在三更半夜下厨料理? 煮泡面还差不多。 有了这般结论,他冷笑一声,换上家居服之后便打算上床就寝,余曼青却在这时敲了敲原本就已经开敞的门板。 「先别睡,我煮了一碗解酒汤,你要不要喝一点再上床?」她轻声道。 解酒汤?简维政缓缓地回过头,眉心略蹙地看着门边的女人,彷佛她刚才说的是第三世界的语言。 「大半夜的,你去哪弄来解酒汤?」他还以为那是她从外面买来的速食调理包或泡面之类的。 「当然是我煮的啊。」她乾笑,却完全能够明白他的疑虑。 简维政沉默了一会儿,本想拒绝她的心意,却不知是好奇心使然,还是他真的需要一碗热汤来舒缓酒后的不适,总之,他软化了态度,抿了抿那对冷漠的唇瓣,闷不吭声地擦过她的肩,迳自往厨房的方向走。 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余曼青心口一阵紧缩,疼得像是被刀锋狠狠割划,她黯然垂眸,无助的感觉涌上。 曾经,她以为这些不堪的回忆再也无法伤害她一丝一毫,可没想到如今再次「亲临现场」,她才明白,是她高估自己了…… 那一碗汤,让简维政梦见了好久以前的事。 当时两人新婚不久,由于余曼青是带着身孕步入礼堂,因此还没机会过什么浪漫的蜜月,她便被严重的孕吐给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根本无法进食。 为了让妻子多少能吃下一点东西,他前前后后研究了不少食谱,最后,终于试出了几道蔬果汤能让她稍微补充营养。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 新成立的公司很快就出现了状况,不管是人事也好,业务也罢,大大小小的问题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为了稳住公司,他几乎除了睡觉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公事上。 夫妻的裂痕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此时闹钟响起,他睁开了双眼。 梦里的余韵尚在,他想起了那段美好却短暂的日子,也想起了从前当他还很爱她的时候……然而随着理性苏醒,一幕幕的争执画面也跟着记忆一同涌上,最后只剩下满腔的怨怼与愤恨,再无其他。 思绪至此,简维政重重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翻身下床—却发现枕边人早已不在身边。 他顿了顿,先是错愕,可随即像是理解了什么似地,自嘲一笑。 自从夫妻关系僵化以来,为避免尴尬,或者是不必要的争执,余曼青总会刻意在他出门之后才起床,然后在他进门前就寝。 当然,事情还是有例外的时候,像是哪天她突然心情不好了,便会守在客厅等他下班,接着大吵一架;或是故意睡在沙发,让他在出门上班前看见那样的画面,好让他内疚。 总而言之,她那些无理取闹的花招很多,他也见怪不怪了。 于是就像往常的每一天,他先在浴室里梳洗一番、刮净胡碴,然后换上成套的西装、系上领带,步出了房门。 一阵令人垂涎的香味扑鼻迎面袭来。 他的眉头拧起—余曼青在做早餐? 真是见鬼了,她怎么可能会醒来做早餐?那是天塌下来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更不用说再加上昨夜的解酒汤…… 第二章 她是撞坏脑袋了吗? 他抱着一丝怀疑走进了餐厅,眼前的画面说是吓死他了也不为过。 「啊、你醒啦?」 余曼青察觉到他的出现,回头对他扬起了一抹微笑,那态度自然极了,完全不像是冷战多时的妻子。 「我还以为你要再二十分钟才会醒呢!」她将濡湿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几回,道:「浓汤再五分钟就好了,你先坐一下。」 语毕,她俐落地从冰箱里拿出鲜奶,倒了一杯摆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份焗烤三明治,看起来相当美味诱人。 简维政彻底呆愣在当场。 这又是什么新花样?他明白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为了干扰他的情绪,余曼青会使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伎俩,但是深夜的解酒汤与清晨的早餐? 这就太夸张了,也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瞬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只能僵硬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半晌,他有了头绪,这八成又是哪个朋友推销给她的懒人调理包吧?对,一定是这样。 他记得有一次她花了大把钞票,向朋友订了什么美人轻盈餐,每天都有专人把当日的冷冻调理包送到家里来。 或许是为了人情压力,她订了整整一个月份,却只吃了十天,因为她说怎么吃都是那些生菜水果,腻了、烦了。 所以剩下来的二十日份,当然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这次又是替哪个朋友做业绩?」他轻叹,拿起鲜奶喝了一口。 「嗯?」她本是拿着杓子在汤锅里搅拌,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他静了静,低下头。「没有。」也罢,她想玩什么把戏都不关他的事。 「喔,可能我听错了吧。」她牵唇微笑,便又别过头去盯着锅子。 事实上,她怎么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男人有多恨她了,是她夺走了他的幸福,是她强迫他结婚、逼他在经济最不稳定的时候扛起一个家,是她偷走了他的笑容。 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只是一场梦,还是老天爷真的听见她的忏悔?但她不想再把光阴浪费在那些没有出口的怨恨上。 思及此,她熄了炉火,立刻盛了一碗汤给他,自己则是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简维政盯着那碗汤,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 眼前的这堆食物里,除了那杯鲜奶之外,他看不出来还有哪一项可以被归类在「冷冻食品」里。 「……这些都是你做出来的?」他终于忍不住问。 余曼青知道就算自己说了实话,他大概也不会相信,于是她耸耸肩,扬唇一笑,轻松道:「当然不是,是早上我叫人外送过来的。」 这反应让简维政稍稍愣了下,坦白说,他没预期过她会出现什么反应,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一种……至少就他对她的了解,不太可能会是这一种。 突然,婴儿房里传来女儿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乔乔醒了。」她立刻将椅子往后挪了几寸,站起身来,「你快吃,我去看看她。」 语毕,她解下围裙随手披挂在椅背上,碎步跑进了女儿的房间。 目光随着她而移动,简维政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并非是他不饿,也不是食物看起来倒胃口,而是胸口里那股不踏实的飘忽感已经远远压倒了饥饿感。 接着他看见余曼青抱着啼哭不止的女儿走出了房间。 「乖唷,不哭不哭,妈咪马上泡ㄋㄟㄋㄟ给你唷,不哭了、不哭喽。」她一边哄着女儿,一边轻轻亲吻着女儿的小脸。 正是这个画面,看得简维政的眉头都纠成了一团。 母亲哄女儿,天经地义,但是她? 不,那是不可能的,他甚至曾经怀疑她根本痛恨自己的骨肉。 余曼青是家里的独生女,家境优渥,母亲是公务员,父亲则是退伍军官,他们上了年纪才终于怀上一个孩子。 所以,打从她出生开始就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受过什么挫折,倒是「早婚」与「生养孩子」这两件事情,可说是让她吃足了苦头。 他记得乔乔刚出生的时候,她在娘家坐月子,一切都很美好,当她抱着女儿的时候,她美得像天使,他是由衷对娶了她而感到幸运;然而,当月子坐完了之后,她和乔乔搬了回来,自此一切都变了调。 初为人母,让余曼青压力大增,她甚至一听见婴儿的哭声就变得暴躁不已;他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请母亲姚美玉来帮忙照顾,却又怎么会料到,婆媳问题又是另一个地狱的开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几乎没看过她对自己的女儿露出笑容,直到现在…… 「ok,你赢了。」他突然重重吐了口气,一副摊牌似的模样,「你乾脆直接告诉我好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没那种心力陪你玩游戏。」 闻言,余曼青先是怔忡了几秒,而后露出浅浅的微笑,道:「我要你暂时不要胡思乱想,只管好好吃完你的早餐。」 「你这样装神弄鬼,我很难吃得下。」 「放心,没下毒的。」她走到桌子旁,弯身舀了一匙汤送进嘴里,吞下,「嗯?你瞧,没毒吧?我没吐血,也没口吐白沫。」 简维政哑口无言,这女人到底是谁?这是每天睡在他旁边的那个余曼青吗? 「好啦,不闹你了,我先去泡牛奶给乔乔喝。」她笑道,而后拿着奶瓶便往婴儿房里走。 门一关,余曼青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他的冷漠像极了一根根的冰锥,直刺她的心窝,她忍不住想像,从前当她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的时候,他是否也承受着相同的痛苦? 怀中的女儿因她的眼泪而止住了哭泣,小小的简若乔像是好奇般伸手抹了抹母亲的泪水,余曼青破涕为笑,轻蹭了蹭她的小手。 她搞不懂,自己的「上辈子」是怎么搞的?怎么忍心嫌恶、憎恨一个这么可爱又贴心的孩子?更何况这还是她和维政之间爱的结晶。 曾经有人说过,为人父母的耐性,与晋升为父母时的年纪有关,于是许多人都劝她不要冲动生子,当时她才二十二岁,年轻气盛、自我感觉超好,对此一说当然嗤之以鼻,并且对自己的母性有十足的信心。 岂料她失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 如今,她的灵魂已经走过三十八个年头,老天爷给了她这个机会,让她重新能够把乔乔抱在怀里。 就算只是一场梦也好,她终于相信那句话是真的。 思及此,她不自觉地将女儿给抱得更紧了些。 「这一次,妈妈一定会好好爱你……」她吸吸鼻子,呢喃着,「我发誓,这一次妈妈一定不会再离开你……」 那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只手托着下巴,简维政盯着广告企划文件,心思却明显不在上面。 他脑海里不断出现余曼青的脸,以及那一桌不寻常的食物。 当真只是外送吗?他蹙着眉头,半信半疑。他知道妻子没能力做出那一桌菜色,可也没笨到相信真的有人外送那样子的早餐。 先说说那份三明治吧,面包上是新鲜的鲔鱼片,拌以切丁的洋葱、青椒、胡萝卜、四季豆,再淋上少许清爽而不腻的奶焗沙拉,最后铺上一层刀削起司,面包基座烤得恰到好处,内弹牙、外酥脆,一口咬下,金黄色的起司更是牵勾出一条条曲线美丽的细丝。 再看看那一碗汤,虽然里头放的全都只是平常的蔬菜,但汤头浓郁甘甜,炖菜滑嫩松软,几乎入口即化。 老天……他的味蕾已经开始怀念起那滋味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开始想像今天晚上的餐桌上会出现什么。 突然有人敲了敲桌面,简维政吓了一跳,顿时如梦初醒,惊慌地抬起头来。 「喔,是你。」 是纪恩,公司里的企划总监。 「你吓到我了,怎么不先敲门?」整理好心情,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心虚。 「拜托,我有敲欸,是你自己没听到。」纪恩轻哼了声,故作不悦,又道:「干么?在偷偷做什么坏事齁?」 「啧,能做什么坏事?还不就是在审这些草稿。」他深呼吸,轻咳了咳,试着让自己表现得像是平常一样。 可纪恩不只是个员工,她对他太了解了。 第三章 他俩打从高中就相识,大学也恰巧考上了同一校、同一系、同一班,两个人的交情渐渐深厚,最后更是进入了他所设立的公司里上班。 她一直都在看着这个男人,所以她自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简维政了。 「少来,你以为你瞒得过我?」 她扬唇笑了笑,将手中的文件夹摆到他桌上,然后拖来一张椅子,坐到了他身旁,「说吧,到底怎么了?你从早上开会就一直心不在焉。」 简维政笑出声,似乎也习惯了她的机灵。 他先是沉默了几秒,思考着该如何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 「你觉得……」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女人好像被附身了一样,整个人都变了样?」 纪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指你老婆吗?」 他一顿,尴尬地笑了。 纪恩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道:「唉,女人嘛,偶尔总是会耍耍心机、想引起你的注意。」 「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她平常根本懒得理我,何必大费周章引起我的注意?」她巴不得他最好变成隐形人。 纪恩耸耸肩,不以为然,「代表她其实还爱着你?」 闻言,他哼了声。「她?爱我?别傻了,她才没那种闲工夫。」照顾孩子已经磨去了她所有耐性,将她彻底变成了一个冷漠无感的妻子。 他曾经试着挽救这段婚姻,可是无论他做什么,余曼青总能轻易把他给推开,并且愈走愈远…… 「曼青做了什么改变吗?」纪恩突然反问。 「嗯?」他回过神来,侧头想了一会儿,「就……突然变得很……温柔。」 「温柔?」纪恩皴了眉。 这两年来,她当然知道简维政的婚姻生活有多糟糕,所以当她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里瞬间有了另一种猜测。 「好啦,你知道我不擅长表达这种事情。」简维政继续说着,「总之,她看我的眼神变了,对乔乔的态度也完全不同……唉,该怎么说呢?她好像变得比较疼爱乔乔,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好像把我当成仇人,甚至还会特地早起替我做早餐——」他像是喃喃自语般说了一大串。 「我懂了。」她倏地打断了他的话。 「懂了?什么懂了?」他微愣。 「她是不是有了外遇?」她身子向前倾了些,像是在说着悄悄话。 简维政顿住,外遇?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孩子能怎么外遇? 「不可能。」他断言。 「你没听过这种理论吗?」纪恩却笑了出来,彷佛笑他天真,「有一种说法,大致上是说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外遇了,基于罪恶感作祟,所以对待另一半会突然特别体贴。」 他听了有些嗤之以鼻。「这理论是有道理没错,可是乔乔还那么小,出门总要带着她吧?带着一个婴儿能怎么搞外遇?」 「你真是太小看女人了。」纪恩摇摇头,像是在唾弃他似的,「你不知道有临时托婴中心这种东西吗?再不然也有临时保母吧?她当然可以把乔乔暂时托人照顾,然后开开心心去约会——」说到这里,她自觉好像说得太直接了,主动噤声。 简维政哑口无言。真的是这样吗?她真的会把乔乔撇到一旁,自己跑去跟男人约会? 光是想象妻子搂着其它男人的画面,一股火气便冲了上来,他几乎想揉烂眼前那些无辜的文件。 「好啦好啦,我只是乱说的,你干么那么认真?」纪恩笑了出来,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不然晚上请你吃饭,算是赔罪?」 他睨了她一眼。「你喔,就是惟恐天下不乱。」 「逗逗你咩,谁教你一整个早上都皱着眉头,这样你的员工很可怜欸,上班已经够累了,还要担心你这个老板心情不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困惑。」 她冷哼了声,「你以为每个人都跟我一样了解你?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表情有多吓人?」 「我有吗?」 「有。」她娇嗔地瞪了瞪他,然后伸出手,推揉着他的眉心,「你这里要放松,老是皱得紧紧的,不酸吗?」 他没有制止她,反而被她惹笑。「是是是,纪大总监,我以后会多加注意,这样可以吗?」 「可以。」她收回了手,改口追问:「所以呢?晚上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居酒屋,赏不赏脸?」 「赏,我怎么敢说不?」 「那六点半,楼下门口等?」 「太早了,我忙不完。」 「那……」她咬咬下唇,又问:「七点半?」 「好。」 「ok,那就七点半,坐你的车?」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 其实,两个人相约吃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从高中开始就会这样,今天她请他吃这个,改天则换他请她吃那个,你来我往,未曾间断。 然而今日这一顿晚餐,简维政虽然答应了,却显得意兴阑珊。 他心里一直有股隐隐约约的焦躁感,他无法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 说直白些,他很想早点回家,可当他想象自己踏进家门的画面,却又有一股无法释怀的排斥感。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不,或许他应该说,余曼青那可恶的女人,她到底又想干什么? 踏进家门,已经是九点半之后的事,眼前的画面却让简维政在门口呆滞了整整五秒。 余曼青坐在地上,地板上是四散的照片,而照片则被女儿拿在手中把玩,视线再回到妻子的身上,她正笑盈盈地朝他这儿望。 「你回来啦?」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丝的抱怨与不满,这点完全不正常,就像是太阳突然从西边升起一样。 「你吃过了吗?」 这句更可怕。 他静了静,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嗯,跟同事吃过了。」 一如往常,他摆出了冷若冰霜的态度,脱下鞋,伸手扯松了领带,故作顺口提起,「……怎么把家里弄得这么乱?」 他其实是好奇她在做什么,他想关心、他想参与,却别扭得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在整理以前的照片。」她笑了笑,低头拿起了几张。 他没什么反应,毕竟不寻常的现象总会让人措手不及。 从前,他若提早个几小时回家,两人不小心碰头了,余曼青如果不是在看电视,便是拿着手机和姊妹淘热络闲聊;而对于他,她总是视他为空气,或是以一种彷佛遇见仇人般的眼神瞪着他。 这也是后来他宁愿去酒吧喝到半夜,也不愿意提早回家休息的原因。 半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淡道:「我去洗澡。」 扔下一句话,他迈步就往卧室的方向走,下一秒却被女儿给唤住。 「爸比。」 他顿住,瞠大双眼看着坐在地上玩耍的女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才……说什么?」他看了看余曼青。 「她在叫你啊,」她好笑地看着他那惊愕的表情,「我今天下午教她的,乔乔很聪明,教个几次就会了。」 其实,一岁多的幼儿早就应该开口叫爸妈了,只是过去的她几乎从未用心理会过这个孩子,更别说是教她发音,所以她在语言方面的发展落后许多。 惊觉了这个事实,她感到内疚,更多的是心疼。 简维政被这么一唤,心里飘飘然的,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条柔软的丝锻从他胸口拂过。 他不自觉地走到女儿的面前,弯身将她抱起。 「叫爸比?」他好奇,忍不住逗逗女儿。 「爸比。」乔乔开心地咧嘴发出稚嫩的叫声,「爸比、爸比。」 他胸口一窒,内心彷佛被这简单的两个字给激出了水花。 「她喜欢被你抱呢,」余曼青笑道:「你就陪她个五分钟吧?反正再一下子她也要睡觉了。」 听了,简维政先是抿紧唇瓣,而后才极度不自然地坐上了沙发,笨拙地让女儿坐在他的大腿上。 简若乔趣味盎然地玩着他的大手掌,他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余曼青。 她低着头,安安静静的,神情专注地替每一张照片分类、排序,这样的妻子让他觉得好陌生。 霎时,纪恩的话闪进了他的脑海中,她的骤变,真的是因为她有了外遇吗? 不可否认,热恋的力量确实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柔美动人、自信耀眼,彷佛就像是朵绽放的玫瑰。 第四章 而这正好就是余曼青现在的样子。 简维政一想到妻子可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改变,全身的肌肉便无来由地紧绷了起来。 他不自觉咳了声,清清嗓子,道:「为什么突然想整理照片?」 她笑了笑,不以为意,「反正我又没事做。」 「……」这答案堵死了他。 是呀,她的确是没事做,可也不必这么反常吧? 「你以前很讨厌这些照片。」 「是吗?」她略微皱眉,耸耸肩,不置可否,「大概是渐渐有年纪了,开始怀念过去吧。」 这话一说出口,她马上后悔了,她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正活在一个二十四岁的肉体里。 「有年纪?」果然,他嗤笑出声,「小姐,你现在才二十四岁,你说你有年纪,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唉,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别理我。」她摆了摆手,马虎带过,同时随手拿起了几张照片问道:「你记得这时候的事吗?」 简维政定神一看,那是几年前他俩在米兰相识时所留下来的合照。 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夺目,他则是搂着她的肩,唇瓣紧贴着她的脸颊,两个人的亲密关系,不言可喻。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一年,为了一支广告,他跟着前公司的工作人员前往米兰拍摄,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在那里遇见了在当地游学的余曼青。 当时她年仅二十岁,长得亮丽清秀,活泼直率,很快就得到了他的好感,而她对于爱情,态度更是积极大方。 他永远都记得,当时是半夜两点,她冒着天寒,跑到他的房门前,只为了对他说:「简先生,我发现我好喜欢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她那毫无保留的示爱方式,瞬间打动了他。就这样,相识七十二小时之后,天雷勾动地火,他们恋爱了。 想起了过去的甜蜜,便能比较出此刻的苦涩。 他忍不住暗忖,这世上会有女人在外遇了之后,还特地花心思去怀念与丈夫相恋的经过吗? 或许她不是外遇。 或许她真的只是想挽回婚姻,就像他曾经做过各式各样的努力…… 瞬间,他的喉头紧得难受,胸口突然有一阵久违的压迫感,他倏地醒神,立刻将女儿抱起,塞进了余曼青的怀中。 「我累了,想先去洗澡。」话才一说完,他不等对方反应,便逃也似地躲进了卧室里。 余曼青望着被甩上的房门,挫败感再度吞噬了她。 为什么?难道他就真的这么恨她吗?恨到连过去的甜蜜照片都不愿再多瞧一眼?这样的念头窜出,她不由得黯然垂眸。 可下一秒,她便立刻振作起来,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亲了亲女儿软嫩的脸颊,强颜欢笑。 「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怎么可以放弃呢?你说对不对?」 形式上是说给女儿听,实际上却更像是安慰自己。 沐浴后,简维政刻意在书房待到十一点,直到外头再无传来任何动静,他才悄悄开了门,回到客厅里。 照片依然散落满地,显然她所谓的「整理」并没有达到应有的进度。 他靠了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第一张映入他眼帘的照片,是她的独照。 他弯身拾起,拿靠近些,照片里的她留着及腰的长发,背景是哪里他不太确定,那时他俩还未相识,依据她的说法,那时她参加了救国团夏令营,是同团的队友替她拍下来的纪念。 她真的很爱旅行。 然而结婚至今两年,因为怀孕、照顾孩子,她几乎足不出户,只是偶尔和姊妹淘们出去吃个饭、逛逛街,而他因为公司状况多,实在也抽不出什么假期带她出去走走。 比照她从前那些精采丰富的生活,现在的她,或许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鸟吧…… 思及此,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愧疚感悄然浮上心头。 这时一抹人影突然闪进客厅,他吓了一跳,思绪骤断。 是余曼青,原来她还没睡。 他心虚地把照片扔回地上,虽然自觉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愚蠢,可惜已经来不及补救,做出来的行为就像是泼出去的水。 「乔乔……睡了吗?」他随便拿了句话来搪塞。 相较于他的无措,她却显得泰然自若。 「嗯,睡了。」那笨拙的掩藏让余曼青忍不住暗笑。 从前,他年长了她五岁,两个人的角色强弱鲜明,他待她的态度总会不自觉地循着某种特定模式;然而此时此刻,以三十八岁的「高龄」心智回头看看二十九岁的他,她竟蓦地发觉原来他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例如现在。 若是二十四岁的她,肯定大发雷霆,气他把她的照片扔在地上,却看不出来那只是他害臊的一种表现。 「工作的事情已经忙完了吗?」她假装没看到刚才的那一幕。 「嗯。」他淡应了声,抹抹鼻子,「我以为你先去睡了。」 「还没呢,我哪有那么早睡。」她笑了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刚才只是先去哄乔乔睡觉而已。」 一听,简维政眉头蹙起,冷笑了声,道:「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执意要训练她一个人睡觉,现在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她听了,不气不恼,反而露出笑容。 「哪有吃错什么药?我只是突然觉得这样孩子太可怜了,后来我仔细想想,乔乔现在才一岁,就要求她一个人睡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说完,她低下头,继续将照片分类,然后逐一置入相簿里。 他张着嘴,接不了话。 这女人到底是谁呀?难道是她不小心撞到头,所以个性突然出现了巨大的转变?前阵子电视上才报导过相关的新闻,说什么美国有个水电工,在脑部受伤了之后,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天才画家还是啥的…… 「啊、差点忘了问你,」余曼青突然抬起头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下午煮了一锅洋梨苹果甜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他愣了下,居然连甜汤都变得出来? 「干么?」她瞧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还是你不喜欢喝甜汤?」 「我不饿。」 「喝一碗而已,又不是叫你喝一锅。」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的幽默并没有令他发笑,反而令他觉得毛骨悚然。 幽默感她是有的,她本来就是个大方风趣的女人,只不过结婚以后,她的幽默感就像是死了一样,再也没有苏醒过。 「真的不想喝看看?很好喝喔。」她又问了一次。 事实上,他想,他真的想,无奈夫妻两人实在冷战太久,短时间之内他很难拉下脸来去接受这些毫无道理的体贴。 「不必了,我真的没胃口。」拒绝似乎已经成了本能。 「好吧。」余曼青耸耸肩,浅浅一笑,故作不在意。 她将失落感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被他给捕捉个正着,他心口无端一紧,竟为了一碗汤而愧疚。 该死的,他一定是太累,才会被她这些怪异的行为给影响。 于是他当机立断,站起身道:「我先睡了,你慢慢弄吧。」 「好。」她没什么特别回应。 若是以前,她大概会酸溜溜地说:「是呀,你就去睡好了,反正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整理「我们两个人」的回忆,很温馨不是吗?」 可她没有,她甚至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笑,轻道「晚安」。 她那温顺的表情令他困惑,刹那间,有一种刺麻酥软的感觉自他心窝蔓延开来,只不过,他不确定那究竟是心动还是心惊。 他回过神来,甩了甩头,不愿多想,提步就往卧房快速走去,却在途中顿了顿,又折了回来。 「你——」他启口,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 「嗯?」她抬起头来望向他,眼神里毫无心机。 他顿住,其实他原是想问:「需要我留在这里帮忙吗?」 然而他早已习惯冰封自己的感情,如今那隐约就要破冰的悸动,竟让他感到恐惧、惊慌。 他咳了声,清清嗓,赶紧随意转了个话题,「那个……上次我向你提的那件事,你安排好了吗?」 一听,她眨了眨眼,根本毫无记忆。 「抱歉,我忘记你提了什么……给我点暗示?」 老天,她居然说了抱歉?!那个趾高气扬的余曼青? 第五章 他不自觉抬手抹了抹脸,深呼吸几下,「我妈说,她两个月没看到乔乔了,很想念她,想知道哪一天可以过来。」 她「啊」的一声,原来是这件事,记忆瞬间回笼。 「什么时候都可以啊,她随时都可以过来,反正我都在家。」她笑了笑,低下头又挑起几张照片。 闻言,简维政静默了。 「你在逞强吗?」他再也受不了这种被当猴子耍的感觉,决定问个明白。 这对婆媳的恩恩怨怨简直可以写成一本小说,每次只要提到母亲想来家里看孙女,她便会摆出一副末日即将降临的绝望样。 「你就不能对妈好一点?」曾经,他这么拜托她。「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拔长大,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你为什么不能体谅她的不安全感?」 她却冷冷哼了声,回呛他,「真是好笑,她又不是生我养我的人,一下嫌我这个、一下又嫌我那个,我干么要给她好脸色?我又不是犯贱。」 所以,当她说出「随时都可以来」的时候,他爆发了,再也无法继续陪她装傻下去。 「逞强?」余曼青看了他一眼,轻勾唇角,「没有,我逞强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仍是一笑,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人生曾经走到尽头,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 她历经了失去婚姻、被女儿痛恨、父母双双早逝、前夫幸福再娶,被男人欺骗以及被同事陷害、被朋友背叛、被上司骚扰、被公司开除,最后甚至得了肝癌死去。 如今回头再看所谓的婆媳关系,何难之有? 瞪着她良久,简维政像是弃械投降般冷哼,「算了,随便你,你就继续装疯卖傻好了,我看你能装多久。」 他掉头走进了卧房,甩上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余曼青低下头,眼眶灼热。 手中那些照片,张张诉说着两人曾经的美好回忆,她几乎想不起来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步田地? 他们曾经是那么相爱,却不知从何时起,爱已然成了恨。 蓦地,她想起了前一世,当她从女儿口中得知前夫即将再娶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她永远都不想再经历一回的。 忆起那些过往,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滴落在照片上。 她心一惊,连忙抹净,然后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振作自己。 这一夜对简维政来说,长得不象话。 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的身体其实很累了,脑袋却益发清醒。 纪恩的那些话确实让他产生了些微的动摇——或许真有个男人影响了曼青,也或许她只是单纯想扰乱他的情绪。 她曾经对他说过,「我在家里过得这么烦闷、这么痛苦,凭什么你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但是转念一想,万一她不是呢? 万一,她并非是因为外遇而心生愧疚,并非只是想扰乱他的生活,而是单纯想对他好、想要经营这个家、想要挽救这段婚姻呢? 思绪到了这里,他翻过身,凝视着躺在身旁的余曼青,她背对着他侧卧,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抚她的发丝,想起了好多事。 那一年,曼青才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没多久,他则是二十七岁,刚自己出来成立一家广告公司,业绩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某一天,她突然说:「我怀孕了。」 他先是意外,而后立刻想起上个月的某一晚,他喝多了,因而失去理智,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之下,与她激情了一整夜。 虽然事后她坦承自己是有点故意想要怀孕,可他却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埋怨。 他相信,她只是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安全感。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总会接触许多身材曼妙火辣的模特儿,对此,她其实相当在意,却倔强地从来没有说出口。 这些他都明白,也愿意娶她为妻,只是…… 「你才二十二岁,现在结婚会不会太早?」他知道她崇尚自由。 「不会。而且时代早就变了,结婚了又不见得一定要在家当小媳妇。」 「但是你怀孕了,等于再八个月后你就必须学会当母亲。」他也知道她喜欢四处旅行、探索。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我把我们的孩子拿掉?」 他一顿,立刻否认,「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你生下来,但是我必须考虑你的感受。」 他爱她、珍惜她,也宠她,她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个纯真率直的大女孩。 所以,他舍不得让她早婚失去自由,当然也舍不得让她年纪轻轻就生下孩子,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 但是很无奈,婚姻这种东西光有爱是不够的,无论他如何挽回,最后他还是渐渐失去了她的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婚姻走向枯萎。 瞬间,过去那些大大小小的争执画面逐一在他脑海里闪过,就像是在他眼前重播一遍又一遍。 那些画面让他稍稍回暖的心房再次变得冰冷。 他静静地收回了手,翻过身,就像是从前的每一夜那样,两人背对背而眠,同床而异梦。 简维政提起了婆婆,让余曼青也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想,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境的话,那么在这条时间轴上,父母是不是依然健在? 乔乔在地板上自个儿玩着积木,她则是盯着女儿发愣,陷入沉思。 在她原有的记忆里,父母亲早已离开人世七、八年了,她不确定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拨打那通电话。甚至,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在听见母亲的声音之后一定会崩溃大哭,届时母亲一定会问东问西,她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他们在另一个次元里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吗?虽然那是实话,可她应该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吧。 突然,门铃大作,她想应该是婆婆姚美玉来了,连忙起身前去应门。 门一开,久违十几年的婆婆就站在眼前,余曼青居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曾经,她是那么痛恨这个女人,巴不得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对方,可现在的她竟会觉得有些怀念这张脸。 「唷?把我挡在门外两个月,你这媳妇终于有点好脸色啦?还是你现在连理都懒得理我了?」姚美玉见面就是一番奚落。 余曼青如梦初醒,急忙辩道:「啊、我没有那样——」 可对方却对她的下文没有兴趣,径自脱了鞋就往门里走,一见到可爱的孙女,姚美玉立刻换上和蔼的笑容。 「哎唷??乔乔怎么还是这么可爱!来,快让阿嬷抱一下。」 天壤之别的态度,让余曼青不自觉苦笑。 过去她总觉得忿忿不平,明明女儿就是她生的,为什么姚美玉当她是仇人、可却又如此宠爱仇人的女儿?然而她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她思忖,如果二十年后,有个男人霸占了她的乔乔,而且整整两个月不让她到女儿的家里探视,那么她肯定也会痛恨那个王八蛋吧? 如此简单的道理,她以前怎么就不懂呢? 「我说你这个当妈的,」姚美玉抱着孙女,突然回过头来瞅了她一眼,忍不住唠叨了几句,「地板这么凉,你怎么让小孩子坐在地板上玩?好歹你也垫个什么吧?都一年多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孩子?虽然最近天气还很热,但是也不能大意呀。」 闻言,余曼青也不生气,勾唇淡淡一笑,「好,我会找一天去卖场买些软垫回来铺。」 这回应太不寻常,居然不是讥讽或是反呛,吓得姚美玉瞠大双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最后她索性抿抿唇,干脆别过头去,继续逗孙女玩。 「对了,我昨天煮了一些甜汤,妈要试试看味道吗?」余曼青突然提议。 煮了甜汤?她?这怎么可能?姚美玉的反应与儿子差不多。 她早就知道这个媳妇是不下厨的,怎么可能会煮什么甜汤?不过转念想想,这是媳妇过门两年以来,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服侍她这个婆婆,她倒想看看这女人能变出什么花招。 「也好,反正我也渴了,就喝一碗吧。」 「那我去准备。」余曼青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旋身往蔚房去了。 那温顺模样让姚美玉茫然了好一阵子。 平常总是剑拔弩张惯了,突来的和谐气氛总让她觉得浑身像是哪里出了毛病,坐立都不安稳。 第六章 没多久余曼青端了碗怪怪的东西出来,姚美玉皱着眉,看了老半天才发现碗里装的是水果。 「这是你煮的?」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嗯。」 她本来以为大概会是什么红豆、银耳、莲子那一类的……可她端出来的东西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姚美玉嘻了一口,汤汁带着浓浓的水果香气,甜味却拿捏得宜,如此细致的口感令她相当惊艳,若说它是高级餐厅里打包回来的甜品,她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质疑。 可这媳妇说是她煮的? 「你看食谱学的吗?」姚美玉抬眸,又问。 余曼青心一惊,若她说「是」的话,婆婆是机灵人,肯定会接着说:「那本食谱可以借我吗?」或是「是哪一本食谱?我也去找来看看。」 于是她想了想,便道:「以前有个朋友教我,昨天靠着一点记忆煮出来的,应该不致于太难吃吧?」 这样的回答果然是安全牌,姑且不论信不信,总之姚美玉没再追问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餐桌前,面对面却没有话题,乔乔则是坐在儿童餐椅上,咿咿呀呀地玩着她的固齿器。 好一会儿之后,姚美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夫妻俩最近怎么样?」 余曼青顿了顿,「什么怎么样?」 姚美玉白了她一眼,嗤哼了声,「还好意思问我?我说你们呀,都几岁的人了,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啊……原来是指冷战这回事。余曼青懂了,脸色一僵,尴尬地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们夫妻俩好好解决自己的问题,不要牵连孩子。」姚美玉继续道:「你看乔乔,一个人多孤单,我是不期待你会替维政生个儿子啦,不过好歹也别让乔乔没有兄弟姊妹。」这暗示也够清楚了。 余曼青苦笑,她又何尝不想?无奈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就能生得出来,也得要某人配合呀! 而想到两个人自从关系僵化之后,他几乎连碰也不碰她,就像是有道透明的冰墙隔在他俩中间,这样的夫妻如何能有孩子? 「呐,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瞧她愣愣的毫无反应,姚美玉忍不住唤她一声。 余曼青这才回神。「呃……有,我有在听。」她不自觉揠了揠眉心,有些为难地嗫嚅道:「这件事情,我会再找维政谈谈。」 但是,要怎么谈? 虽然她的上一段人生充满了各种历练,可在「怀孕生子」这个部分,她可以断定自己绝对没有任何成长。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思及此,她忍不住将目光瞟向一旁的乔乔。 再生一个孩子吗? 其实在上一段人生里,她曾经怀过第二个孩子,可却因为极度不满当时的生活、痛恨自己的婚姻,于是她瞒着所有人,在冲动之下偷偷拿掉了孩子。 这件事让她后悔万分,可她当时心高气傲,不愿正视自己的心情,不愿相信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于是她蒙骗自己的心,宁愿相信自己忘怀了那个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 她想起那张拿在手中的黑白超音波照,泪意瞬间涌上,视线模糊了。 她心一慌,连忙站了起来,哑声道:「妈,你慢慢喝,我去阳台收个衣服,待会儿就进来。」 语毕,她立刻转身躲开婆婆的视线,逃出了厨房。 晚间六点半,余曼青带着乔乔到附近的公园走了几圈。 重新回到二十四岁的肉体,再比较先前那副残弱不堪的身躯,她深深感受到在体能上的巨大落差。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急于想证明这一切不只是梦,可是除了偷捏自己之外,她找不出其它方法了,总不能要她随便拉个路人,劈头就问:「请问现在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想着想着,她探头望了一眼婴儿车,乔乔已经睡着,她不自觉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这样的感觉好怪异,明明女儿在她的记忆里已经长到了十多岁,会顶嘴、会反抗、会翻白眼、也懂得怎么恨妈妈了,可现在女儿却缩回了一岁的身体里,会对她笑、会好奇地摸摸她的脸,偶尔还会像是撒娇般在她的颈窝磨蹭…… 真不晓得这样到底算是去了未来,还是回到过去? 思及此,她叹口气,暗笑自己脑袋里的那些傻念头,然后弯身替乔乔盖好小凉毯,打道回府。 进门的时候,简维政已经在家里了。 他躺在沙发上睡得很沉,电视画面则停留在新闻频道上,余曼青先是吓了一跳,还特地抬头望了时钟一眼。 时间不过七点半,他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掩不住心里的讶异,在她上一段人生里,简维政从来没有这么早下班过…… 不,更精确的来说,就算是提早下班,他宁愿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也不愿意在十二点之前踏进家门。 念头至此,她蹑手蹑脚地将乔乔抱回了婴儿房,然后折回客厅,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该叫醒他吗?可是看他睡得这么香,肯定很累吧?那去做晚餐?想想也不太稳当,搞不好他已经吃过了。 最后,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了下来,凝视着他的睡颜。 有多久她不再像这样好好看着他的脸了?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对方——除了吵架之外。 真是不可思议,她曾经疯狂地爱过这个男人,可最后却也疯狂地恨他。 她隐约记得自己有多么恨他,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恨,因为他努力工作吗?还是因为他希望她留在家里照顾乔乔、让她失去了自由? 此刻想来,她真的不知道彼此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或许是产后忧郁让她失去了理智,也或许当初的她太过于年轻……她真的记不得了。 此刻她只是为他感到心疼、为了过去的他而感到心疼。 他年纪轻轻便一肩扛起家计,让她们母女俩住得舒服、吃得好、穿得暖,她却让他有家而不愿意进门。 她真的失去了自由与快乐吗?不,其实没有,比起只能孤单地躺在病床上等死,现在的她是何等幸福。 突然,他轻哼了声,似乎是醒了,余曼青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便睁开了双眼。 两个人的视线顿时对上。 她僵住,好尴尬,偷看人家睡觉被逮个正着。 「呃……」她牵唇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抱歉,我吵醒你了吗?」 他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你偷捏我吗?」 「啊?」她愣了下,笑了出来,「什么呀?我哪会做那种事?」 「不然你怎么吵醒我?」 懂了他的调侃,她一时语塞,只是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干脆岔开话题。「你吃过晚餐了吗?」 他没急着回答,先是撑起身子坐着,转转脖子、动动肩膀,然后把同样的问题丢了回去,「你呢?吃过了没?」 「……吃过了。」她答得有些心虚。 其实,自从她「重生」了之后,她便一直没什么食欲,刚才也只是把中午的剩菜热一热,随便吃个几口了事。 「你呢?」她再问了一次。 他抬起头来,直直望进了她的眼,那目光十分锐利,彷佛像要在她的眼底里挖出什么蛛丝马迹。 空气,好像在那一瞬间变得稀薄了。 呼吸变得如此吃力,余曼青胸口微微起伏着,颈后一股热流涌上,蔓向耳根,他要是再这么继续盯着她瞧,她觉得自己肯定会窒息昏倒。 「我不饿。」最后,他这么说。 意思就是他还没吃? 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逃离现场的理由,她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那我还是去煮点东西让你垫垫胃……」 她提步就要往厨房走,手腕却一把被扣住,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他。 「你在心虚什么?」他淡淡地问道,表情却有些森冷。 「我?心虚?」她牵唇,强作自然,「我、我哪有心虚?」 「没有?那你为什么要逃?」 她怔忡,全身动弹不得。是,她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他,可她要怎么解释?她无法对他说出实话,但是说了谎话大概也骗不过他…… 他突然站了起来,使力将她给拉近,略微粗鲁的动作弄得她手腕有些疼。 「你刚才去哪里?」他低头俯视。 「我……带乔乔去公园散步而已。」 第七章 「你从来不带她去散步的。」 「人总是会变。」她深呼吸,迎上他的眼神。 「对,但不会是一夕之间。」 「你怎么能确定不会?」她反辩。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静了几秒,他像是豁出去般,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她先是一愣,瞠大双眼,原来他是在想着这件事。 「没有。」她否认得相当坚决,而且语气不容一丝质疑,「我连你都留不住了,还有心力去勾引别的男人吗?」 她的回答让简维政讶异。 这不像是他所熟悉的余曼青能讲出来的话。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又气又恼却莫可奈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像是置身于一团迷雾里,而她就在雾里忽隐忽现,怎么样也抓不住,这搞得他心浮气躁,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好,我输了,」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我承认你这样让我很在意,这样你满意了吗?你可以恢复正常了吗?」 余曼青张着嘴,眨了眨眼,见这男人因她而苦恼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点……温暖。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她,只是不懂得表达。 她露出了一抹温和的微笑。「相信我,我很正常。」 「你疯了!你觉得你这样很正常?」 「我只是想通了某些事而已。」 「你没有道理‘瞬间’想通了某些事。」 能够肯定的是,人的性格若要产生如此剧烈的转变,至少得经历长时间的磨练,或是遭逢突来的苦难。但她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就只是在某一天夜里,站在漆黑的卧房里发愣,然后……就这样变了一个人。 「维政,你听我说,」余曼青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我所做的改变都是为了你,不是为了别的男人。相信我,好吗?」 她的眼神令简维政茫然,突然,一个念头闪进了他的脑海。 他相信人类或许可以拥有演技,但是身体最直接的反应却无法骗人,若是从前,她会推开他的拥抱、避开他的吻,会拒绝他的求爱。 那么这次呢? 思绪至此,他立刻将她扯进怀里,另一手圈住她的腰,将她揽近,俯首就是重重的一吻。 突来的吻让余曼青吓得呆愣片刻。 她下意识抬手抵着他结实的胸膛,传达的讯息却不像是拒绝,反倒像是邀请与臣服,她闭上双眼,任他汲取,热烈地回应着。 她的味道让简维政瞬间忘了这个吻的目的。 忘了所谞的测试,忘了方才的焦虑,他的手臂拢紧,让两副灼烫的身躯密贴得毫无空隙,他压向她,吻得深切,反复辗转吸吮,像是攻城略地般在她的小嘴里需索着。 过了这么久的无性生活,他几乎就要相信自己也可以当和尚了,岂料余烬仍是轻易燃成一片火海。 他像是本能般将大掌滑进了她的衣服底下,在触及那片光滑肌肤的瞬间,他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低吟。 天,他好想念她。 她并未拒绝、不再排斥,他看见她眼底那同样受情欲折磨的迷惑,理智瞬间灰飞烟灭,他忘了这里是客厅,本能吻得更深,像个发情的青少年般急着想扒下她那身碍事的衣服。 突然手机响起。 但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吮吻着她的耳际、颈窝。 「维政……」余曼青喘着气,推了推他的胸膛,「你的手机……你的电话在响了……」 「没关系,不用理它。」他的声音沙哑,吻势持续。 「可是……万一是公司很重要的事……」她闭上了眼,差点又被欲望的洪流给卷入。 他终于醒了过来,极度困难地放开了她,整整呼吸之后,他才不甘不愿的前去接听。 「喂?」 接着,他聆听了几秒。 「可以明天再谈吗?」 又是一阵静默。 「那好吧,我现在过去,十五分钟。」语毕,他收了线,抬头对她说:「我要去公司一趟。」 余韵尚未退去,她双颊潮红,模样有些困窘。 「好,开车小心一点……」她低下头,几乎无法正视丈夫。 真是有趣,明明就是夫妻,却搞得像是初陷爱恋的年轻情侣。他微勾唇角,走到她面前,替她顺了顺有些紊乱的发丝。 「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先睡吧。」 「嗯。」她点头。 他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这才拿了车钥匙出门。 望着关上的门,她的心脏怦然狂跳,怎么样也静不下来,他的温度彷佛还留在她的肌肤上,烫得她骚动难安。 她垂眸看着自己轻颤的双手。 冰墙融化了,静封已久的死水终成涓流。她咬唇,止不住地又哭又笑,她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吗?她又重新赢回他的心了吗? 如果是梦的话,请老天爷不要让她醒来吧…… 奔回公司,简维政没什么好脸色,但也不至于到生气的程度。 可这却让纪恩有些困惑。 他向来以公司为重心,更何况家里没给他什么温暖,与其回家,他巴不得一辈子睡在公司里,那为什么他现在会露出一副像是被讨债的脸?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没什么。」他深呼吸,摇摇头,将话题拉回了正事上。「你在电话里说,酒商给了很大的案子,是什么样的案子?」 纪恩一愣,对方的反应让她突然有种被推挤在外的感觉,但她随即回神,轻咳了两声,敛起那一瞬间的不悦。 「你知道「笙利」这家公司吧?」 「知道。」他依稀了解那是一家专门进口酒类的公司,商品从高档至平价都有,市占率相当高。 「我谈到了一张五年的合约。」纪恩露出了一抹高傲的微笑,就像个准备等待重赏的功臣。「每年八千万的广告预算,他准备签给我们。怎么样?」 简维政看了她一眼,有预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案子。「然后呢?对方开出了什么奇怪的条件?」 「哈,你果然内行。」纪恩干笑两声,这才摊开活页夹,以笔敲了敲上头的文字,「首先,他们给了我们一个考验,这个考验过了,合约才签得下来。」 「嗯,继续。」 「下个月他们会进来一支勃根地红酒,打算开个发表会,发表会上,他们希望我们请来十位具有声望的美食评论家来替他们的新品背书。」 「这个很困难?」简维政怀疑地瞟向她。 而且……为何要找美食评论家?这间公司不是卖酒的吗?是他听错了还是怎么样? 「难的在后面。」纪恩浅浅翻了个白眼,往下道:「那场发表会上,虽然主角看起来好像是美食,但其实是那支红酒。」 「你可以说得再清楚一点吗?」他困惑了。 「厂商的用意是,他要求我们找到一名具有法国蓝带背景的厨师,做出一道创意料理,而那道料理必须能够百分之百衬托出那支红酒的优点。」 「……然后让那十位评论家来品尝?」 「yes,正解。」 他想了想,又问:「那我怎么知道,我找来的蔚师到底能不能达到他们的标准?」 「他们会指派一名专属的品酒师。」 「我的妈。」简维政仰首重重拍了额头,这听来像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循环。要找的人还真多呀,而且找来的人还不见得能让对方满意。 「你就不能接点比较正常的?」 「八千万耶!连续五年八千万,你不想拚吗?」 「怎么可能不想。」 「那就拚啦?废话什么。」她出掌狠狠拍了他的肩。 简维政抚额苦笑,拚当然没问题,他早拚习惯了,他只怕拚到最后仍是一场空,那先前投入的损失可不是小数字呐。 「对了,你要怎么犒赏我?」纪恩突然挨近他,夸张地挤弄眉毛。 他笑出声,「八字都没一撇,要赏你什么?」 「哼,我明天就先去凑齐那十个美食家。」 「去哪凑?」 「我认识‘美食与美酒’的总编辑。」 「那是啥?」 「吼,你很弱欸!那是国内最有名的美食和美酒评论杂志,你居然问我那是什么?」 「我又不喝红酒、也不吃美食,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亏你还是广告公司的老板,当然要多涉猎啊!」 「一个人能有几个脑袋?不然你以为我请员工要干么?」 第八章 呃,也是。纪恩噤了声,转转眼珠子,决定赖回原先的话题,「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犒赏我啦?八千万耶,五个八千万喔!」 「是是,你想要我怎么犒赏你就开出来吧。」简维政扬唇苦笑,拗不过她。 纪恩却反而迟疑了一下,而他也捕捉到她那不寻常的反应。 「怎么了?」 「没有。」她扬眉,摇摇头,揉了揉鼻子,「我正在思考要怎么好好敲诈你。」 事实上,她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给我一个吻就好」…… 可她终究还是没那勇气。 简维政没看出她的心思,当真信了她的话,笑道:「不用敲诈,如果你真的办妥、签下来了,我就送你一辆进口车。」 「真的?!」她惊喜的几乎想冲上去抱他。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说的喔!」 「是,我说的,你可以写成白纸黑字,我盖章。」语毕,他拾起桌面上的车钥匙,一副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纪恩顿了顿。「你要回去了?」 「当然,」他好笑的看着她,「事情不是有结论了吗?那我不回家要干么?」 「……你不陪我喝一杯?」 「还喝?」 「而且我还没吃饭呢。」她知道这招永远有效,「陪我吃,我自己一个弱女子在外面吃饭,你不觉得那画面很凄凉吗?」 被她那夸张的描述给逗笑,他静下心来想想,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急着要回去。 如果急着赶回家,却发现只有他在那一头热,岂不是让自己难堪? 「好吧。」他妥协了,「你要吃什么,给你三分钟考虑。」 然而,他的脑袋里却一直念着妻子身上的气息,两人感情触礁至今,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重拾感情的一天。 他没想过,也不曾抱过期待。 但它发生了,就像是奇迹降临般发生了。 半个月过去,十个评论家是找齐了,可独独就是找不到关键人物——厂商要求的蓝带厨师。 虽然已经物色过三名具有法国蓝带背景的人,也请他们设计出一道料理,可对方的品酒师不知是存心刁难还是怎么的,往往只吃一口就推开盘子,摇头否决。 这还不是最糟的,据同业的消息,对方已经开始与另一家广告公司洽谈,这让简维政蜡烛两头烧,每天都在翻阅堆栈成山的美食杂志。 然而正也是那本杂志,引起了余曼青的注意。 在她上一段的人生中,她在那家杂志社里从小编一路爬到了总编的位置,若说美食是她的信仰,那么美酒便是她的寄托,两者都是她的领域。 「怎么在看这个?」 从浴室出来,瞧见简维政拿着这本杂志、紧锁着眉头,根本不像是看美食杂志,倒像是被迫读着什么政论报导。 她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凑到了他身边。 一抹淡香扑鼻,他瞬间松懈了许多,眉宇间不再那么严肃,他放下杂志,露出了浅浅微笑。 「最近接到酒商的案子,不好搞定。」 「所以你在研究红酒?」她瞥见他正在阅读的那页,是在介绍一支来自加州的贝林格盘石庄园红酒。 「嗯。」他点了头,又道:「不只是酒,对方还坚持一定要我们找到能够匹配的料理。」 他本以为她会追问细节,可没想到她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转念想想,她大概是没兴趣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相识四、五年来,只见她喝过啤酒、调酒、烈酒,应该不可能对红酒产生什么兴趣…… 「你有那支酒的样品吗?」她突然问。 简维政愣了下,困惑道:「有,在我的书房。怎么了?」 「可以让我喝一口吗?」 他有点惊讶,看她目光正经,不像是随口问问,也不像是闹着玩,她是真的想知道那支红酒的味道。 「现在?」他又皱起了眉头。 「对,不方便吗?」 「不是不方便,只是……」太过于吃惊,以致他几乎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半晌,他阖上杂志,认了。 「好吧,我去拿,你等我一下。」语毕,他翻身下床。 「我跟你去。」她却兴致勃勃地跟着跳下床,尾随在他身后。 他眼神略带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干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红酒这么有兴趣了?」 「嘘,这是秘密。」她以指抵唇。 「啧,你就是爱作怪。」他想起了初识她的时候,她就是像这样,总能不断带给他惊奇。 进了书房,他拿出试喝样品,开瓶倒入了杯子,递给她。 余曼青接过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径自举高酒杯,在灯光下左右打量着,像是在观察酒的色泽。 她将杯子在手中轻轻摇晃几下,先是凑到鼻尖嗅了嗅,侧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含进了一小口的酒液,在嘴里左右轻漱了几秒,让红酒的芬芳充满了整个口腔之后,再让酒顺着喉咙缓缓流下了食道。 那熟练并且优雅的模样,看得简维政都出神了,她简直像极了专业的品酒师。 之后,她整个人动也不动,像是陷入了某种神游的状态。 「曼青?」他轻声唤她。 「嗯?什么?」余曼青骤然清醒过来,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极端复杂的情绪。 简维政一愣,甚至怀疑自己在她眼底看见了薄薄的水雾,他不解那样的眼神是从何而来,难道只是为了一杯酒? 「……你怎么了?」 她眨眨眼,张着嘴,好半晌才平复情绪,勉强露出微笑,「我刚才想到了一个人。」 简维政愣了下,话题怎么会跳到这里来?「什么意思?」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或许我可以找到一个能让酒商满意的厨师。」 「真的?」他仍是半信半疑。 她低下头,表情却不是那么欣喜。「是,我脑袋里有个非常适合的人。」 简维政对她的反应感到不解,暗自推测了之后,问:「对方很难请得动吗?」 「不是。」 「那是价码很高?」 她还是摇了摇头。 「不然呢?」他猜不出来了。 余曼青沉默了几秒,像是突然振作了起来,漾出爽朗的微笑,「没关系,就先谈谈看吧。你有纸笔吗?」 「当然有,这里是书房。」他低笑,拉开抽屉,拿了一组给她。 她提笔,二话不说就在纸上利落写下了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交给简维政。 他接过手一看。「丁邦瑞?这是蔚师的名字吗?」 她没说话,只是点头。 是的,是他没错,正是她上辈子的外遇对象——丁邦瑞。在她说出这个名字之前,她其实在心里交战了好一阵子。 只是最后她想,在这一段全新的人生里,她不识他,他也不会认得她,那么如果能够帮得上维政的忙,有何不可? 于是她写下了那宛如禁忌般的名字,交到了简维政手上。 她暗忖,只要别直接跟对方接触的话,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可惜她错了。 隔了两天,简维政下了班之后,在餐桌上告诉她——人是找到了,对方的料理风格也在初试水温的时候,得到了厂商的青睐,只不过丁邦瑞虽然是个年轻又优秀的蔚师,却心高气傲,不愿意让自己的料理成了红酒的配角。 闻言,余曼青苦笑,这的确是那个男人会说的话。 「我去谈谈看吧。」她轻轻吐出了这句话,若无其事地端起瓷碗,啜了一口热汤。 「你?你要去谈?」彷佛当她说了什么笑话,简维政笑出声,低头继续吃他的饭,「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谈这种事。」 「你觉得我没能力?怕我搞砸?」她浅笑反问。 「不是那个意思。」他摇摇头,「公司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没道理让你去承担这些——」 「那不是承担,」余曼青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那叫做分担,如果我觉得我可以办到,为什么不让我去做?我们不是夫妻吗?」 一席话让简维政哑口无言。 事实上,他当然很清楚谈生意是怎么一回事,审视、质疑,看轻,这些都只是家常便饭,甚至被恶意眨低都是很常见的事,他真的不愿让她经历这些。 见他为难,她放下碗,伸手覆上他的手臂,「让我去吧,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你又没有损失。」 第九章 「我不是在乎什么损不损失,我怕你……」他噤声。 「怕我什么?」她不禁警戒了些。 他该不会是怕她爱上丁邦瑞吧?这未免太夸张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男人的第六感」 一会儿过后,简维政才开口,「丁邦瑞那个人很高傲,讲话有点刻薄,你又没什么经验,我怎么敢让你去和他交锋?」 原来是担心这个。余曼青松了口气,展露笑颜。「你放一百个心吧,我脸皮厚,不怕的。」 「你脸皮厚?」他听了皱起眉头,大笑三声,「你脸皮厚的话,我脸上不就长茧了?」 「好嘛,让我去?」她带点撒娇般求他。 再三考虑了之后,简维政终于点头。 余曼青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她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来到了另一条时间轴上,却还是必须来面对这家餐厅、那个男人。 她想,这就叫做考验吧。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鼓起勇气,抬头挺胸,故作泰然地踏进了那间叫作lejardin的法式餐厅。 告知了来意,外场女经理领着她坐到了餐厅的角落,要她静候几分钟。 她低着头,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之久。 好不容易,主角终于甘愿现身。「余小姐吗?前几天我已经拒绝得很明白了,请你们公司不要再——」 声音自前方传来,她回过神,连忙抬起头,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余曼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她曾经疯狂迷恋这个男人,曾经为了他放弃婚姻、抛弃女儿,可现在再见却什么感受也没有,内心平平静静,不见涟漪。 而丁邦瑞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便深深被她那双美眸吸引住了。 他立刻坐了下来,双手交握搁在桌上,微眯着眼,彻头彻尾地打量着这位送上门来的美人。 不妙。余曼青认得那样子的眼神,那是猎人盯上猎物时所流露出的表情。 「咳,是这样的,」她轻咳了声,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前几天敝公司的纪小姐应该已经大略跟您提过了,我们希望您能——」 「我知道,」他打断了她的话,「我都记得。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余曼青。」 「曼青吗?」 男人像是在品尝佳肴般咀嚼着她的名,不知怎么的,那让她有种被人在脑中意淫的恶心感。 她勉强维持着唇角上的微笑,继续道:「如果丁先生还记得合作提案的话,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再重新考虑一次?」 「好说。」他微微往后靠在舒服的椅背上,「我记得好像是要我设计一道创意料理,让一支法国来的红酒发挥百分之百的魅力?」 「是。」她颔首。 丁邦瑞静了一会儿。 余曼青猜不透他脑袋里正在想些什么,只能配合着他沉默。 半晌,他开口了。「酒呢?」 她愣了下,在意识到这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喜出望外,连忙从包包里拿出一支红酒。 丁邦瑞接过酒,表情冷漠,嘴角却挂着笑意。 他转转酒瓶,看了看标签,说:「你知道我的身价吗?」 她不确定对方在暗示什么……或甚至是明示。 「您的意思是,纪小姐报给您的酬劳,您不满意?」她略带试探地问。 「不。」他却否定了。 「那……」她朱唇微启,等待对方主动开口。 「我要看见的是诚意。」 她没接话,隐约明白对方那近乎暧昧的暗示,但她不愿承认,只能装傻。 「没关系,丁先生有任何要求,我们都会尽量做到。」她再次开口,脸上仍保持微笑。 「下星期三你带着合约过来,我们再细谈。」 余曼青眉头一皱,合约?已经直接谈到合约了? 「可是这酒您不先试喝看看吗?」 「我知道这支酒,你以为我真的在状况外?」他眉一挑,故意露出不悦的表情,彷佛不满被她低估似的。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先这样吧。」他单方面结束这段交涉,「客人很多,我没太多时间陪你聊。下星期三,早上十一点,别迟到了。」语毕,他椅子向后挪了几寸,就要起身离座。 「那到时候我就请我们公司的——」 「我不要其它人,」丁邦瑞立刻打消了她的盘算,「就你,我只跟你谈。如果是其它人来,抱歉,我不签。」 余曼青无奈,这男人果然不管在哪个时空里都是一个样。 「我知道了。」她深呼吸,忍耐。 「很好。」他满意地勾起唇角,「希望到时候合作愉快。」 撂下一句话之后,他旋身走了,留下余曼青杵在那儿,脑中一片空白,宛如已经上贼船…… 从那天开始,妻子就开始心神不宁。 简维政不是木头,他当然有知觉,只是他不太确定真正的原因,但对方指定要她去签约已经让他觉得够怪异了,再加上余曼青打从那天开始就心事重重,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 之后,公司里开始出现一些低俗的耳语。当然,不是在他面前说,但很不幸的他还是听见了。 有人说,丁大厨被年轻美丽的董娘给深深吸引,于是老板娘便顺水推舟,以美色诱惑对方成就这桩合作;也有人说,老板娘一出手便是美人计,丁大蔚年轻气盛,受不了少妇的引诱……总之,很难听。 他听见的时候几乎气炸,却还是沉住性子,充耳不闻。 他信得过妻子,可信不过那个姓丁的男人。 同为男性,他一眼就明白对方是个爱好美色的人,而他也很清楚,在男人的眼里,余曼青具有什么样的吸引力。 所以在签约日的那天,他虽然一副好像出门上班的样子,事实上却是尾随着妻子前往lejardin. 他的车子就停在餐听对面,透过落地窗,看见她被领到二楼。 他在心里低咒一声——半个月前,他亲自来交涉过两次,两次都直接在一楼的餐厅里浅谈,然后草草被打发,她却来第二次就被「请」到二楼?若说那姓丁的没别的企图,那还真是见鬼了。 思及此,他熄了引擎,下车走向餐厅。 一踏进门,女服务生立刻靠了过来,客气问道:「先生请问有订位吗?」 服务生看起来很年轻,像是来打工的大学生。 「真的很抱歉,」他咳了声,从怀中的暗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敝公司今天和丁先生约了时间谈合作,但是刚才发现公司的同仁拿错合约了,我特地送了正确的合约过来。」 服务生不疑有他,尤其是看了名片的头衔之后。 「啊、简先生吗?您的同仁才刚到,请跟我来,我带您上二楼。」语毕,对方转身往楼梯走。 简维政始终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却在抵达楼梯口的时候温和道:「这边上去就是了吗?」 服务生愣了愣,有些困惑,「呃……是的。」 「那我自己上去就好。」 「可是——」 他故作抬手看了看手表,岔开了话题,「快中午了,这附近又是商业区,每天都很忙吧?」 女服务生顿了下,露出尴尬的微笑。 「真是辛苦,我们还选在这时候来打扰,真的是很不好意思。」语毕,他还刻意挤出了一丝可以迷死小女生的温雅微笑。 那样的笑容,加上他原本俊逸斯文的形象,服务生的防御心骤减,她考虑了下,耸耸肩。「好吧……直走上楼右转,门上有写着office.」 「好的,谢谢你。」 慎重地道谢之后,他看着服务生转身回到工作岗位,他提步上楼,很快就找到了那扇标示为「office」的木门。 他停伫在门前,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可以清楚听见里头的动静。 「是这样的,厂商是希望您专为那支红酒设计出一道特别的料理,而不是直接就从现有的menu里去挑选。」 那是曼青的声音。 「我很早以前就声明过了,我不想让我的料理变成配角。」 接着,他听见丁邦瑞那傲慢的嗓音。 「丁先生,我相信在那场发表会里,以您的才华和风范,您绝对不会成为配角,这一点,我绝对可以向您保证。」 听着妻子的答辩,简维政感到小小的讶异。 没想到她天天在家带孩子,谈生意的技巧居然还有模有样的?这女人到底还要给他多少惊喜才甘心? 第十章 「如果我不愿意呢?」丁邦瑞再次刁难。 余曼青沉默了一会儿,「条件我们都可以再谈,如果是酬劳的部分,我可以再回去和公司交涉,看看能不能够——」 「我看起来像是缺钱的人吗?」丁邦瑞打断了她的话。 然后是一阵长长的静默。 简维政无法得知里头的人正在做什么,令他有些焦躁。好半晌,他听见椅子被挪动的声音,他几乎可以想象,丁邦瑞站了起来,以一个掠夺者的姿态,缓缓靠近他的妻子……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伸手握住门把,毫无预警地打开了那扇门。 果然,不出所料,丁邦瑞正单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弯身就要往她身上凑过去。 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让里头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维政?!你怎么会……」余曼青张大嘴,眼神虽是惊愕,却也夹杂着一丝获救的狂喜。 「你怎么上来的?」丁邦瑞皱起眉头,很是不悦。 「用我的双脚走上来的。」简维政勾了勾唇,大剌剌地拖来一张椅子,就坐在妻子旁边。 这样的回答并不在任何人的预期之内。 余曼青心一惊,讶异他竟会如此冒犯对方,忍不住以手肘撞了他一下。 丁邦瑞则是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搓搓下巴,扭头又坐回了他的座位上。 「所以现在呢?」 丁邦瑞扬起一抹慵懒的微笑,态度傲慢,「看样子简先生应该是不打算继续谈合作了吧?我说过我只想跟余小姐谈。」 简维政直瞅着对方,不怒反笑。 这该死的男人明知曼青是他的妻子,却光明正大调戏她,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居心?是想挑战他吗?还是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五个八千万而卖了自己的老婆? 须臾,他拿起余曼青先前摊放在桌上的合约,毫不犹豫撕成两半。 「维政!你干什么?!」余曼青吓得从椅子上跳起。 丁邦瑞亦是错愕当场,完全反应不过来。 「就是这样,不必谈了。」 他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余曼青的手,转身踩着平稳洒脱的步伐离开了lejardin,每踩一步都巴不得能以他胸口里的盛怒来铲平这个鬼地方。 「维政?你疯了吗?你干么把合约撕掉?」被他强势地牵着走,她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解释,「维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他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呃,好吧,可能他对我说话是轻浮了点,但是那只是单方面,我真的没有——」 「我疯了?」他突然停下脚步,放开了她的手,「是你才疯了!为什么要忍气吞声?我宁愿当场撕烂合约的人是你!」 余曼青被他突然爆发的怒火给震住。 「有必要这么牺牲吗?瞎子都知道他在调戏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以为你这样忍下来,我就会高兴?」 她又呆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我忍一时,搞不好就可以帮你接到这个大案子,我没道理不忍……」 「余曼青,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突然抬手紧紧捧住她的脸颊,低头又气又恼地直望进她的眼,「全世界不是只有这个案子可以接,你为什么要忍耐这种事?我有允许你这么做吗?就算接到了又如何?你真的觉得我会高兴?」 「维政……」 「以后你再这么乱来的话,我就真的把你关在家里。」他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小脸,再次牵起她的手。 她任他牵着往街道的另一侧走去,看着两人紧紧相扣的十指,心里蓦地泛起一阵甜,却又伴随着一股酸楚。 她真的不明白,过去的自己怎么能够舍下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这一世就算剁了她的手,她也绝对不会再放开他了。 绝不。 得知维政如此在乎她,余曼青固然高兴,然而一想到没帮他签下这一笔合约,她就不怎么开心了,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根本就是帮了个倒忙。 坐在梳妆台前,涂抹着日常基础保养品,她状似平静,心里其实很不甘。 丁邦瑞虽然在品格上面有很大的问题,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料理实力。 他拥有老将的技术,也拥有年轻人的大胆前卫,所以,单纯就创意料理的话,他的确是她心目中的第一人选,无奈事与愿违。 唉,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那瓶你刚才已经抹过了。」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余曼青骤然回神,这才发现简维政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床上。 「嗯?你刚才说什么?」她有些仓惶地干笑两声。 他露出浅笑道:「我说,你手上那瓶乳液,刚才已经涂过一次了。你确定还要再涂一次?」 「欸?真的吗?我涂过了?」她微微吃惊,看了看手上的圆瓶,怎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简维政觉得好笑,却也觉得心疼,他离开床铺来到她身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公司的事情我来解决,好吗?你别再想那件事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柔声打断了她的话,「公司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轮到你来烦恼,你这样岂不是存心要让我内疚?j 「可是……」虽然他摆明了没有可是,但她就是想再努力一下,「明明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你该不会又想回去找那个姓丁的吧?」如果她敢点头,他一定马上找来绳索把她绑在床上。 「不是啦,怎么可能?」她哧笑了声,道:「我只是在思考,或许我可以再想出几个有名的大厨,然后亲自去拜托他——」 「都试过了。」简维政摇摇头,挂着一丝苦笑,轻叹,「能找的我几乎都找过了,不是大厨本身不方便签这种约,不然就是出来的料理被酒商打回票。再说,下礼拜一就是最后期限,我们还能榨出什么名单来?」 对方要的可是正规蓝带厨师,不是路边的海鲜快炒师傅,哪来那么多的大厨可以找?再加上每每被酒商否决,他就必须向那些自尊心甚高的大厨们鞠躬赔罪,如此地狱般的循环,他真的受够了。 余曼青颓丧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原以为走过一世之后,她终于可以替维政分担些什么,岂料到头来仍旧无能为力。 「别露出那种表情。」 他俯下身,在她的头顶上落下一记轻吻,温和低语,「我说过了,就算没谈成那笔合约,我的公司也不会就此倒闭,你别烦恼那么多。」 「我知道。」她低下头。 她当然知道,只是她暗忖着,若是签下那笔五年的合约,那么维政的业绩压力势必就能减少许多,也就不必经常加班到深夜,甚至还得为了业绩四处去应酬…… 思及此,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是呀!她怎么会没想到呢?既然希望如此渺茫,何不干脆死马当活马医? 她一击掌,兴奋地站起身来,转过身来直直望着丈夫,眼神十分坚定。 「维政,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她的态度让简维政有些警戒,他决定先发制人,「我先说清楚,这次不管你要去找谁洽谈,我都不会同意让你出去充当业务……」 「吼,不是啦,」她笑出声,制止了他的神经质,「这次我谁也不找,是你要来找我。」 「啊?」简维政眉一蹙,「你在说什么?」 「这次的菜色,」她露出了微笑,「我来做。」 「你?」这回他吓呆了。 「干么这样?」她笑出声,轻槌了他的胸膛,「这么瞧不起我?」 托丁邦瑞的福,她在上一段人生里可是习得了一手不得了的好蔚艺。 她想,既然她的手艺是从他那儿学来,那么要做出与之风格相似的料理,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简维政抹抹脸,这局面变化得太快,他一时之间很难消化。 他承认,最近家里三餐确实是变得精致豪华,可若要比上那些五星级的法式料理,似乎好像还是少了一点什么。 「而且,酒商要求的是有身分的蔚师,」他又补述道:「就算你真的做出让他们满意的菜色,我担心——」 「反正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那菜是什么人做出来的?他们一向是先试味道再问人名的,不是吗?」余曼青打断了他的话,鬼灵精似的眨了眨眼。 「话是这样没错……」 第十一章 当初为了让品酒师能够完全公正客观、不受厨师本身的名气所影响,在提供料理的当下并不会告知该料理是出自哪一位大厨之手。 「所以喽,你担心什么?」余曼青顺水推舟,继续劝进,「如果他们不满意我做的料理就算了,万一正好让我蒙到大奖,他们肯不肯用我的菜,到时候再让他们决定也不迟吧?」 她说得句句有理,听在简维政的耳里却是字字惊心,感觉就像是要把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推上国际料理赛事,怎么想都不保险。 「好吧。」可他还是莫名其妙答应了。 「真的?!」她兴奋得几乎尖叫,一把抱住他。 突来的拥抱让他身体一震,浑身僵直,长时间的冷战让他几乎已经淡忘了夫妻之间的亲昵行为。 他倏地醒神,笨拙地回拥住她。「傻瓜,那是很大的压力,你还那么高兴?」 她没答话,只是笑容更开心。 其实,她高兴的是丈夫对她的信任,就只是这样子而已,不为其它。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嗯?你说什么?」 「没有,没事。」她笑盈盈地抬起头来,「对了,你要吃宵夜吗?」 闻言,他忍不住仰头,闭眼叹息。 「余曼青小姐,我已经胖了两公斤,你就别再问这句话了吧……」 接下来连续五天,余曼青每天都会买一只全鸭回来。 简维政完全不知道她会变出什么花样,只知道她整个人像是走火如魔般,白天陪乔乔,晚上便熬夜在蔚房里测试各种不同的烹调手法。 他心疼她劳累,但是瞧她那么认真,却也不忍心中途要她放弃。 那是一种倾力全心付出、不论输赢成败,单纯只是为了挑战自己而产生的快乐与雀跃。 他明白,是因为他也曾经拥有相同的热情。 这事情让他想得出神,直到有人粗鲁地撞开他办公室的门—— 「简维政,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砰」的一声,纪恩近乎暴力的推开门,气急败坏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什么东西说清楚?」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有点摸不着头绪。 「你还装傻?!」她一掌重重拍在他那张实心木制的办公桌上,吼道:「如果不是我在楼下听到小杨他们在聊,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把那么重要的合约交给你老婆!」 「啊?」简维政皱了皱眉头,「交给她?那算是「交给她」吗?」 「怎么不算?那张合约的成败全绑在一道菜上面,而你居然让她去做那道菜?」说到激动之处,她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天哪,我的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简维政淡定地看着她在眼前焦躁来回踱步,忍不住失笑,「你冷静点,到底在气什么呀?反正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了,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吧?」 「老兄,怎么会拿不出办法?我每天都在想办法呀!」纪恩抬手爬过那头俏丽短发,仍是激动不已,「要不是你明明白白跟我说你放弃了,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这案子放下,可是现在呢?我跑了那么久的业务,好不容易把门坎条件谈回来,却被你老婆整盘端走,这要我怎么想?功劳全算她的吗?」 闻言,简维政顿了几秒,今天的纪恩有些反常,他从来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脾气,更不用说是为了争夺功劳这种事。 「你到底怎么了?」他总算敛起笑容,正经看待,「我从来没说过功劳会算在曼青头上,我当然很清楚这案子是你谈回来的,你跟着我这么久,还不了解我的个性?」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她猛一回身,双手再次往桌上一拍,「白纸黑字上也许我是最大功臣,可是在你心里,功劳最大的永远都是她!」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那功劳算谁的,她在乎的是这对夫妻在一夕之间又重修旧好了。 她从十年前就暗恋着这个男人,可就在她打算表白的前夕,他竟说自己在米兰遇见了真命天女,甚至很快步入礼堂。 谁知婚后,那女人不顾他自己出来创业的辛苦,还以冷漠来凌迟他、虐待他,这一、两年间,她默默地守着这个男人,为他在事业上打拚,为他那近乎破碎的灵魂打气,没想到在她好不容易看见曙光的时候,那女人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又把他给抢回去了。 她怎么能原谅?她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纪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简维政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桌上的分机铃声给打断。 两个人都顿了顿,铃响三声之后,他吁口气伸手就要接听,纪恩却抢先一步伸出手切断了那通电话。 「你……」简维政愣了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受够了,我今天就要摊开来讲清楚。」 虽然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决定洗耳恭听,「ok,什么事情都好谈,你说吧。」 他很珍惜纪恩这个老朋友,也感谢在事业上有这么样一个伙伴。所以,不论她对他有什么不满,他都愿意诚心聆听,并且反省。 不过很可惜,对方似乎不是这么看待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下一瞬,纪恩迈步走向他,狠狠揪起他的领口,抬头就是一吻。 简维政没料到她竟会做出如此举动,震惊得全身僵直。 「别这样!」他瞬间挣脱她,激动怒道:「你疯了吗?我结婚了!我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我怎么会不清楚?」纪恩像是在哭,也像是嘲笑自己,她拧紧眉头,撝着自己的胸口,「简维政,我爱你十年了,从高中就一直爱你,你怎么会笨到完全看不出来?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这样的告白来得太突然、太震撼,让简维政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这时分机再次响起。 两个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彼此,办公室中除了一声又一声的刺耳铃音,便是彼此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简维政回过神来,一把抓起话筒,说他打算分散注意力也好,总之,他是暂时处理不了纪恩这件事。 「喂,我维政。」 「老大,你老婆刚才来找你,我让她自己上去了。」 这话一入耳,简维政的心脏彷佛突然被扔进了冰冷的河里。 「什么时候的事?」他闭了眼。 「可能是七、八分钟前吧?我没看欸,我刚好接了一通客户的电话——」他没把话给听完。 完了,他想。 纪恩进门之后,并没有将门给带上,所以,如果曼青上来过,肯定全程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他话筒一扔,直觉拿了车钥匙就要离开。 「等等,你要去哪?」纪恩不明白他这举动从何而来。 「曼青上来过。」 冷漠地留下一句话,他几乎已经踏出了办公室。 「别去!」纪恩大喊,追了出去,不在乎左右的部门是否会听见什么,「你忘了她是怎么对待你的吗?」 可他没听入耳,头也不回地跑了,直往电梯奔去。 「简维政!」 纪恩气得用力抬脚一踱,竟踱断了鞋跟,她重心顿失,狼狈地跌坐在地,隔壁部门的同事似乎听见了骚动,有人好奇地探出头来。 「……纪恩姊?你怎么会坐在地上?」 她没理会对方,只是忿忿地瞪着简维政离去的方向。 余曼青认出了那个女人。 虽然对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而且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不过她还是认出了那个女人——那个简维政后来再娶的第二任妻子。 所以,在她看见两人唇对唇吻上的那一瞬间,她本该生气的,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掉头离开。 胸口像是被块巨石给压得无法呼吸,她痛、她恨,却无法说出口。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那一瞬间,有太多的想法涌进她的脑海里。 她终于深切体认到,当初自己与丁邦瑞的那段婚外情,究竟带给维政多大的伤害,话又说回来,既然这两个人老早就相识了,是否有一种可能性,是她连想都不敢去想象的?例如他们的感情,其实早在她签下离婚协议书之前就已经萌芽滋长了? 不,不可能。 余曼青断然甩去如此丑陋的想法,快步走向电梯,像是被什么妖怪追赶般疯狂按着下楼键。 第十二章 好不容易电梯来了,她提步踏进那独立而封闭的空间里,眼泪立刻落下。 她旋身按下一楼键,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抹高大的身影也跟着钻了进来。 是简维政。 她错愕了下,赶紧低头抹去脸颊上的泪。 电梯门缓缓关上,电梯开始移动,密闭的窄小空间里安安静静的,两个人各站一侧,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打破这难熬的气氛。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一楼。 简维政明白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就这样走出去,于是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他挡住她,倾身连续按下两个键,分别是「rf」与「close」。 「你……」余曼青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你看见了吧?」他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 这两年来,他已经受够了冷处理。 从前,他总相信「冷处理」是化解冲突的最佳方式,可是时间证明他错得离谱,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冷处理只会造就彼此之间那道敲也敲不破的冰墙,并不会为彼此的感情保鲜。 所以这次他不会再选择如此愚蠢的方式了。 他直截了当的质问让余曼青一时哑口无言,她静了几秒,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的保温袋递上前。 「我只是想快点让你尝尝这个……」 她抿抿唇,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背诵台词般说明,「我早上试出来酒商要求的创意料理,是以鸭肉为主,佐柑橘类的酱汁,我想鸭肉来搭配勃根地的红酒是最适合的了;后来,我又觉得菜色有点单调,所以加入了东方风格的翠玉白菜……」 她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转移话题,但简维政没让她得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打断了她的话,「你都看见了,是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回肯定躲不过,于是她低下头,轻轻颔首。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你不生气?」他不能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好歹也该说些什么吧? 今日换作是他看见任何一个男人吻了自己的妻子,他肯定先冲上去挥一拳再说。 「因为我……」余曼青缓缓启唇,想起自己也曾让他承受过不相上下的痛楚。 虽然她很清楚那是上辈子的事,可她就是止不住愧疚。 「我没资格对你生这种气。」她垂眸,像个落败者般脆弱。 「你没资格?!」听了,简维政拧起眉心,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你没资格的话,那请问谁有资格?」 余曼青沉默不语。 她的沉默让他心浮气躁,半晌,他恼怒地抬手爬过发丝,「好歹你也问一下我和她的关系吧?你都不问,我怎么澄清?」 闻言,余曼青抬眸看了看他,心里浮现的却是上辈子那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画面她的心顿时狠狠抽痛,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硬是把手上的保温袋塞到他怀中。 「我知道你们没什么。」她别开了视线,「我不只是看到了什么,也听到了不少,所以,我知道你们没什么。」 可她那小媳妇的样子却让简维政大为光火。 「曼青,看着我。」他伸手轻勾她的下巴,使她正视自己的双眼,「我只爱你一个,好吗?只要你还爱我,我就会只看着你一个人。这样,你了解吗?」 她被他灼烫的目光给盯得不知所措,红着耳根低下头,柔声道:「我了解了……」 「既然了解就别一副我虐待你的表情。」 「我只是……」她勉强干笑,伸出微颤的手将发丝勾至耳后,「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消化刚才那一幕过于震撼的画面。 亲眼目睹心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接吻,世上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无动于衷? 她的心思,简维政又怎么会不懂? 「你需要的不是消化,」他突然道。 「嗯?」她抬眸。 「你需要的是这个。」 他只手揽过她的腰际,力道略施,轻易将她带进怀里,然后毫不犹豫地俯首吻住她的粉唇。 她吓了一跳,瞠大双眼,整个人呆立当场。 这般生涩的反应让他莫名觉得不爽快,这代表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还有待加强。 念头至此,他吻得更深,毫不在意电梯内还有监视录像器的存在。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顶楼。 余曼青忍不住紧张,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稍作挣扎,却毫无作用,幸好顶楼通常没什么人,电梯门再度关上,他吻得更是放肆。 他撬开她的贝齿,吸吮着她绵软的舌尖,像是在沙漠里终于遇上甘霖般渴切,他真想伸出双手紧紧地把她给拥在怀中,可惜右手还提着她送来的爱心料理,实在是挪不出两只手。 好一会儿,他结束了这个吻。两人额抵着额,气息浅喘,却还是忍不住为这宛如热恋情侣才会做的事情发笑。 「我送你回去吧。」他道。 「可是公司这边没关系吗?」 「你忘了我是老板?」 当天下午,简维政没再回公司。 余曼青则是重新做了一份那没有名字的料理,而且为了保持最佳的口感,她再三要求简维政一定得尽快送到酒商手上。 两个小时之后,他兴奋地打电话回家,说对方的品酒师相当满意那道菜,可惜由于她并非正规厨师出身,因此必须另外开会决议采用与否。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总是一个希望。 挂上电话,余曼青除了高兴到想尖叫之外,没有第二种念头。 「要我在发表会上当众下厨?!」 站在流理台前,余曼青惊愕地看着简维政,彷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恶耗,两秒后,她几乎不假思索就当场拒绝。 「不行,这太夸张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想让一个家庭主妇上台表演厨艺?」 简维政笑了笑,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这点我们也开会讨论过了,不过,我们一致认为,这样反而可以提高话题性,杂志社甚至连大标都下好了。」 当然,纪恩还是从头反对到底,她甚至气得当众甩门离开会议室,不过这一点他并不打算让曼青知道。 「等等,杂志社?」她愣了愣。 「嗯哼,」他颔首,表情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次配合宣传的就是「美食与美酒」那本杂志,我们跟对方签了十六页的大篇幅来呈现这一次的发表会。」 「什么……」她张大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命运到底有多奇妙?在上一段人生里,她在那家杂志社挣到了总编辑的位置,总是在寻找报导的对象,而这一次,她竟然阴错阳差地从采访者变成了受访者? 见她茫然失措的呆样,简维政忍不住笑出声。 「你就答应吧,毕竟你都努力那么多天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神情慌张,「可是我……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或是我不小心在发表会上出糗了呢?」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这不也是卖点之一吗?试着想象一下,一个没有经过正统餐饮训练的家庭主妇,竟能做出一道完美的法式创意料理,你说说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炒热话题?再加上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他突然打住。 「都认为什么?」她追问下文。 他突然显得有些害臊,有些腼眺,「再加上他们都认为你长得很漂亮、形象也很清新,可以提高消费者的好感度。」 说完,他尴尬地摸了摸颈后。怪怪,仅是赞美自己的妻子罢了,为什么会这么难为情? 余曼青听了脸一热,同样尴尬。 「大致上就是这样,」他赶忙导回了话题,「你担心的事情我们都替你想过了,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拿着你的本事上战场。」 余曼青却没他的胸有成竹,只是呆站在那儿踌躇、挣扎。 事实上,站在众人面前的经验她不是没有,然而那些经验都是以一个总编辑的身分发表一场逗趣幽默的演说,而不是站在台上煮菜给所有人看啊! 简维政静静地看着她略蹙的眉心。 他思忖着是自己太过自私了吗?不顾她的意愿、未曾经过她的允诺,一群人就这么擅自把她推上台…… 「好吧,我知道了。」他吁了口气,已经做好了切腹赔罪的心理准备。 「啊?」余曼青回过神来,「知道什么?」 「我明天就去推掉吧。」 第十三章 「欸?!」她惊呼出声,「不行!怎么可以推掉?这样合约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弄出一道让酒商满意的菜不是吗?」 「但是你并不高兴。」他替她脸上的表情做了批注。 「我……」她一顿,眉低眸垂,「我不是不高兴,只是很紧张,很怕自己会把事情搞砸。」 闻言,简维政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旁,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完美。」 她轻笑了声,眉宇间仍是顾虑,「你又不是算命的。」 是,他不是算命仙,无法预知什么未来,可至少他亲眼目睹过她那认真专注的模样。 他很难忘怀当下的震撼——当他半夜醒来,发现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竟看见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着闷烤鸭肉、烹煮酱汁,每天从深夜到清晨,只为了试出最完美的比例与组合。 她甚至没发现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她。 思及此,他轻叹了口气,「记得我说过吧?我不是很在乎合约能不能签下来。 我只是在想,既然你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真的甘愿在最后一刻不战而败吗?」 听了这话,她不禁一愣,是呀,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差这一步就能够进门,她为什么要临阵脱逃,掉头离去? 她想起自己上一世,初次在全体员工面前演说的情景。 当时,她亦是紧张得几乎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每天下班后就站在全身镜前拚命练习。最后,她办到了,那场演说让她赢得了满堂彩,也搏得了顶头上司的关注,成了她爬上总编位置的一大关键。 都是历练而已不是吗?她怎么会忘了那样子的过程?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露出了苦笑。 「万一我做得不好,让你没面子怎么办?」她其实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倒是很担心自己会成了他的累赘。 「让我没面子?原来你还有余力担心到我这里来?」 「总是会担心嘛……」她低下头。 他捧起她的小脸,慎重地说:「放心,你要是乱了阵脚,我就冲上台去扮小丑救你。」 「小丑?怎么不是王子?」 「王子还要自备一匹白马,我怕场地可能容不下牠。」他故作失落。 「贫嘴。」她忍不住槌了下他的胸膛,被他逗笑开来。 虽说这些日子已经做了十足的练习,可在发表会的前一晚,余曼青还是失眠了。 上辈子她是一个人,所以就算失败了,也顶多是一个人去酒吧喝个几杯,然后花几天的时间振作自己,没什么其它的东西可以失去。 但是这一次她搞砸的话,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失败,她会坏了公司的名声,她会害他失去一张合约,会害他在公司里的形象受损…… 一想到这些,她便无法安心入眠。 「还是睡不着吗?」简维政的声音突然传入耳里。 她吓了一跳,侧头看了看枕边人,「你还没睡?」 由于卧房里一片漆黑,所以她没发现对方从未阖眼。 「你不也还没睡?」他道。 她静了几秒,「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真巧,我也在想一些事。」 他的回答让她笑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两个人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各怀心思。 半晌,简维政率先出声。「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 「嗯?」她大概猜得出来他想问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去学了这些惊人的手艺?」认识她的时候,她连炒饭都不会,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从只会泡面的等级一跃变成美食大师? 果然。这问题并没有让余曼青太过惊吓。 她静了几秒才道:「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偶尔就翻翻食谱、随便做些什么吃的——」 「我没看见任何食谱出现在家里。」他打断了她的话,说出自己的质疑。 她一愣,干笑两声。 「因为你忙嘛。」她几乎可以感受到掌心渗出了冷汗。 然而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简维政想起了自己曾经如何冷落她,愧疚感顿时涌上。 「对不起。」除了这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愣了愣,侧头望着黑暗中的枕边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一直以来都在忙公司的事,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闻言,她有些心虚,甚至是过意不去。 「别这样,你又不是故意的。」她连忙道。 虽然是上辈子的事,可她后来自己在事业上也闯出一番成就,她当然明白那当中必须付出多少的时间与心力,更遑论她当初并没有在他身后当个伟大的女人,反而还处心积虑想让他没好日子过。 思及此,她突然翻身一撑,就这么大胆地跨坐在他身上。 简维政完全愣住。「你——」 她隐约可以看见他错愕的表情,不知怎么搞的,竟莫名有些得意,她俯下身,让自己几乎是完全贴在他的胸膛上,细声道:「你想再生个孩子吗?」 简单一句话听在他的耳里却是如此挑逗。 他伸手圈住了她的腰,唇角扬起,「小孩之后再说,我现在对生孩子的‘步骤’倒是很有兴趣。」 语毕,他侧身一转,反将她压在身下。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酒商的新品发表会很顺利的结束了。 正如大家所预期的,比起了无新意的正规厨师,余曼青那典雅清新的形象反而轻易获得众人青睐。 媒体甚至以「法式料理界最亲民的一颗新星」来报导她的绝佳表现。 这样的大成功让酒商高高兴兴签下合约,将五年的广告预算全都签给了简维政的公司。 大伙儿开心地订了炸鸡、pizza,在公司举杯庆功,简维政也不忘承诺,将这案子的最大功劳归给了纪恩。 然而这位大功臣似乎不太领情,干了一杯红酒之后就忿忿地瞪了简维政一眼,当着公司众多同仁的面放下空杯,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现场顿时一片尴尬,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纪恩是怎么了,通常庆功宴时她都是最high的人,怎么今天好像吃了炸药一样? 「欸,老大,」助理凑到了简维政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说:「你又惹到纪姊喽?不然她怎么火气这么大?」 「对吼,纪姊这几天好像心情都很差。」 「可能是大姨妈来吧……」 「嘘!被她听到你就死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猜测着纪恩情绪暴躁的原因。 简维政只是苦笑,看着杯中的红酒却毫无庆祝的兴致。 自从上次那惊天动地的告白之后,他俩便未再坐下来好好谈过这段荒腔走板的发展。 他的确喜欢纪恩,但从来就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也因此在那之后,两个人就一直持续着这种尴尬的关系——表面上是老板与员工,私底下却再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定位。 想想,他跟着放下了酒杯,交代道:「你们先吃吧,没事的可以提早回家休息,我去找纪恩聊聊。」 「好吧,老大你小心点,要活着回来呀!」 「是啊是啊,纪姊这几天攻击力超强,连眼神都可以杀人了。」 「哪需要呀?她根本不必用到眼神好吗?她只要哼一声就可以把小郭吓到挫屎了。」 「喂喂喂,我哪有那么孬啊?」 又是一阵胡言乱语。 简维政陪笑一阵就离开了会议室,搭了电梯直往顶楼。 果然不出所料,纪恩一个人站在那儿,靠着栏杆、指上夹了根烟,抬头静静望着有些阴的天空。 他静静地走了过去,并肩站在她身旁。 「我以为你戒烟了。」 她慵懒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不再拥有过往的活力。 她冷漠地开口,「我是戒了没错,但是不能因为失恋所以暂时堕落一下吗?」 闻言,简维政无言以对。 她因他而受伤,但他却无法给她任何的抚慰,他不能给,也给不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迟钝到什么程度。 纪恩静了几秒,别过头去,再次抬头望着天空。 「高中吧。详细的时间我不记得了,而且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也许真的没有意义,可他不想因此失去一个挚友、失去一个事业上的好伙伴,然而,强迫对方收下「好友卡」亦不是他的风格。 第十四章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顿了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指什么?」 「你知道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他侧头迎上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所以,我想知道你是愿意维持我们先前的友谊,还是你宁愿一刀两断、从此当作不认识我?」 听了他的话,纪恩先是僵了几秒,而后自嘲似的笑了,「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我放弃过,我真的放弃过。」 她挂着浅浅的微笑,别过头,视线像是落到了很远的地方,淡然地说:「你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喝你的喜酒吗?我本来是想离职的,可是后来当我知道你们夫妻关系严重失和的时候,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我留下来了,我选择留下来陪你度过这一切。」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简维政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响应她,在他心里有着浓厚的愧疚感、罪恶感,倘若早知她是抱持着这样子的情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甚至成了朝夕相处的事业伙伴。 「纪恩,」他叹口气,低下头道:「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但是就像我说的,我和你只能够是「朋友」,再也不可能更多了,所以,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讲开,让我知道以后我该把你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纪恩回过头来,嘲讽似的勾起唇角,「喔?是吗?那如果我说我只想当你的情妇呢?」 他有些错愕,但那也只是一瞬间。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她够了解他,所以也一定能够明白,他从来就没有那种脚踏多条船的能力。 「人可以改变。」她转过身来面对他,愈发激动,「我不懂,为什么我比不上她?我很生气,我气你当初为什么出个差回来,就多了一个女朋友,完全没让我有挣扎的机会;我也气你让我知道你们夫妻失和,好像给了我一个把你赢回来的机会,可是实际上呢?没有,我还是永远的配角,就像个傻瓜一样,一心一意守在你身边,就等你们两个签字离婚,但你看看我等到了什么?」 说完,她哈哈假笑两声,撇过头去。 看着这样的她,简维政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好半晌,纪恩吸吸鼻子,「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不放,你不必露出那种苦恼的表情。」 「纪恩,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仰头,闭上眼吁了口气。 「够了!简维政,」她突然大吼出声,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道:「如果你对我没有兴趣,那就不要再关心我、不要再说这些安慰人的话。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一个人在顶楼哭死算了?」 他不吭声,任她揪着怒骂。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哪里比不上那个女人?好吧,我也许没有她那么漂亮,但是我比她聪明吧?我比她能干吧?是谁帮你撑起这家公司,是我!简维政,在你失意的时候,是我在你身边呐!」她像是发酒疯般歇斯底里。 简维政没打算制止她,反正把一切说明白本来就是他上楼的目的。 「纪恩,」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轻轻拿开,「也许整体来说你比她更好,但我就是只爱她,这种事情从来就不能混为一谈。」 「你利用我,你利用我的感情!」她忿恨地给了一个毫无理性的指控。 任谁都知道他从来就没有逼过她什么,她只是气不过罢了。 他静了几秒,「明天,」当他再次开口,语气里几乎不带感情,「我会把你该得到的利润给你。之后你想怎么做,我不会再干涉。」 语毕,他旋身就要离去。 「你当我只是想要钱?我根本就不要你的钱!」对着他决绝的背影,纪恩猛地哭了出来。 十年的友谊彻底走样,他心里同样不好过,却克制着不回头,他明白同情是此刻最糟糕的态度。 她看着他无情地走出了她的视线,心像是碎了一地,指间的烟早已燃烬、熄灭。 她怨恨、她不甘,自己明明付出得比谁都还多,却三番两次让那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她的最爱。 凭什么她要当那个识相退出的人?凭什么? 她不自觉地紧握拳头,瞪着简维政离去的方向,泪水扑簌簌地掉,却等不到他像往常那样的安慰,会递面纸给她、会轻拍她的肩、会试着逗她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月后,纪恩办妥交接,毅然决然的离职。 也因为如此,原先该由她负责的工作,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暂时全都落到了简维政的身上。 他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几乎天天加班的生活。 「还没找到人吗?」端上一碗鸡汤,余曼青忍不住关心的问了一句。 简维政只是摇摇头。 「那……」她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要不要考虑再把纪恩请回来上班?」 闻言,简维政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可能,你在发什么神经?」她可是当着你的面强吻你老公耶!他真想这么对着她喊。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们两个在公事上配合得那么好,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她也找不到其它比较好的工作,那我想——」 「你就别再想了。」他断然制止她那不必要的烦忧,「我说过很多次了,公司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再怎么烂的摊子我都收过,所以你别过度在意。」 「喔……」她垂眸,复杂与矛盾的感觉再度涌上。 其实,当她得知纪恩提出辞呈的时候,她虽然松了一口气,可却也感到同情,她想起她上一世目睹他们一家人和乐的画面时,那样的心痛几乎能撕碎一个人。 纪恩是否也像她一样,独自一人承担着那样子的痛苦?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想伸出手拉对方一把。 当然,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奇怪、也很造作,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因为她总会将上辈子的自己投射到纪恩身上…… 简维政看着她怅然若失的表情,彷佛可以猜到她的心思。 「你在同情你的情敌吗?」他苦笑。 余曼青猛然回神,「啊,不是这样的,那应该不算同情吧?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毕竟你们也认识那么久了,说断就断好像很可惜,再说——」 她自顾自的解释了一大串,简维政却连一半都没听进去。 妻子的「大方」让他颇不是滋味,但是抱怨妻子吃醋吃太少又有点幼稚。 「如果我找她回来上班,」他突然道:「她大概会误以为我默认了她的感情,并且有意接受。这样你也不在意吗?」 她一愣,被问倒了。 见她呆呆的表情,他微勾唇角,「看吧?也许旁人看来会觉得我很残忍,十几年的交情就这样把她踢开,但是现实就是如此,为了一时的同情,我可能会付出更高的代价。」 例如,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婚姻又会因此而失去。 忆起先前那段深陷谷底的夫妻关系,他宁死都不想再经历一回。 言尽于此,他低头舀了一瓢汤,吹凉之后尝了一口,「这鸡汤不错喝,你自己不吃点吗?」 余曼青回过神,「喔,我有别的可以喝。」 她站起身,从另一个电饭锅里端出一碗黑黑浊浊的汤,闻起来像是中药之类的东西。 「这什么?」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妈今天下午拿来的。」 「啊?」 「她说……」她轻咳了声,继续道:「她说这是催孕秘方……」 「嗯?什么运?」他完全搞错方向。 「就是提高受孕的机率啦!」她羞红了脸大叫。 简维政愣了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喝下去之后有春药的效果吗?」这也算是另一种提高机率的方法吧? 她白了他一眼,哼道:「要是别的女人知道你在家里这么不正经,我看还有几个人会崇拜你。」 他直直地瞅着她泛红的脸蛋,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一张餐桌,他肯定已经压上去吻住她。 「那也只对你不正经而已,别人永远都不会看到的。」 喝过了妻子的爱心鸡汤,简维政回到卧房,拿了衣服打算洗澡。 他本来还在想着公司的杂事,却在无意间瞥见浴室的垃圾捅里躺着三支用过的验孕棒时顿住,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第十五章 验孕棒上所呈现的结果全是一条线,也就是没有怀孕。 他在马桶盖上坐了下来,若有所思,他几乎可以想象曼青在验了第一次之后,不愿相信自己受孕失败,于是验了一次又一次。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怀上第二胎这件事情她虽然看似轻松以待,但实际上却带给她这么大的压力。 他思考着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直到余曼青走进卧房,发现他反常地坐在马桶盖上发愣。 「你在干么?」她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啊、」他如梦方醒,于此同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她愣了愣,不太明白他所的是什么。「你是指……」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我们当初连蜜月都没去,刚好,趁现在我还挤得出一些空档,乔乔也可以暂时拜托妈照顾一下,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来安排,就我们两个人。」 听见他想带自己出游,余曼青双眼大睁,内心又惊又喜。 「干么那种表情?」她夸张的反应让简维政笑出声。 她回过神,甩甩头,试着让情绪跟上,「想是想,但是怎么突然想去度假?而且公司的事情不是很多吗?」 他耸耸肩,眉一挑,不以为然,「反正时间就像乳沟,硬挤还是会有。」 「啊?」话题挑太快,她跟不上。 「喔,我不是指你的,你的乳沟我很满意,我是说我。」 「你——」 亏她刚才还觉得他变浪漫了,没想到最后仍是自己的幻觉! 原本以为他们去的只是一般的度假村,却没想到简维政订的居然是大到几乎可以开party的独栋vi. 「这地方也太大了吧?!」 四房两厅,有前庭、阳台、蔚房,还有私人泳池,以及超大的时尚浴室。余曼青前前后后绕了一圈,最后回到卧房,内心雀跃不已。 简维政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翻阅着一本大小像是杂志的书籍。 「我们只有两个人,住这里不会很浪费吗?」她在床缘坐了下来,看着对方认真专注的神情。她打赌,他肯定又是在忙工作的事。 「怎么会?」他的视线总算自书页上移开,抬起头来道:「我本来以为你会想出国去走一走,谁知道你竟然说在国内散散心就好,这样算一算,你还帮我省了将近八成的预算,哪里浪费了?」 「那是两码子的事好不好?哪能这样算呀?」她睨了他一眼,爬上床挨到他身边,凑了过去,「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 看清楚书上的内容后,余曼青整个人呆愣住,嘴边的声音也硬是吞了回去。 原来他看的不是杂志,也不是什么工作相关事物,而是……五花八门的性爱姿势图! 她的耳根几乎是立刻烧了起来。 「这、这个……这个是、这个是……」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些令人脸红心惊的插图。 他被她那仓皇失措的模样逗得失笑,「你现在的表情,好像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被逮到。」 「我?!」她推了他一把,「是你才不可告人好吗?干么突然看这种东西……对了,你去哪里生出这种……这种……」 是杂志吗?好像也不是,可说它是「教材」似乎也很诡异。 「同事借我的。」 「同事?!同事为什么会借你这种东西?」 他阖上书本,「我公司里有个男员工,今年三十五岁,已经有四个小孩了,前几天我们聊到小孩的事,我坦白告诉他最近有生第二胎的打算,不过好像不太顺利,隔天他就交给我这本书。」 听完,余曼青还是无法了解他看这本书的原因。 见她愣愣地毫无反应,简维政又翻开书本至其中一页,指着某张煽情羞人的插图,「老实说写得还满仔细的。你看,上头还会附注解释哪些姿势比较容易受孕。」 「……那看起来像是两只章鱼在打架。」她凑过去看了一眼,敬谢不敏。 「会吗?」他眉心一蹙。 「会。」 「那这个呢?」他又翻到了另一页。 她认真地看了看,想象了几秒,「不好,我的脚应该会抽筋。」 「好吧,」换下一个,「这个如何?」 「嗯……」她侧着头,手托在颊边,彷佛在挑剔型录上的商品,「好像还不错,只是你应该会很累吧?」 「我体力好得很,你担心什么?」 「吼,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她突然觉得有些滕热,有些闷。 看着她略微羞涩的模样,他唇一勾,顿时兴起想要欺负她的欲望,而且是立刻、马上。 原本拟定好的「星光浪漫计划」已经完全被他抛诸脑后。 「既然你都不满意的话……」阖上书,他极具戏剧性地将书本扔下床,翻身往她身上一扑,「那我自由发挥好了!」 「呀——」她大笑,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像是拒绝也像是邀请,「现在是大白天耶!而且窗帘、窗帘……」 他啃咬着她的耳根,湿热的气息轻吐在她的颈上,一阵酥麻自腹部窜至全身,让余曼青几乎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些什么。 「外面的人会看到啦……」 「放心,我检查过了。」他的吻顺着颈侧渐渐往下游移,哑声道:「这是反射玻璃,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整片镜子而已。」 她听了直感到不可思议。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度假村? 可脑袋还来不及装下太多的想法,他有着粗茧的大掌已经探至她的衣服底下。 她轻喘,热烈回应着他的每一个触碰。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在三天两夜的假期里,夫妻俩根本不曾走出门。 房里的每个角落,从泳池、沙发、餐桌,一直到玄关、落地窗边、浴缸,都有他们恩爱的身影。 直到第三天的清晨,余曼青觉得自己整副骨头都快散了,他却老神在在,像是没事人一般。 没想到她竟在结婚两年后才深刻明白什么叫做「蜜月症候群」……好吧,如果硬是要加上前辈子的话,其实是十二年。 回家后,她开始期待半个月后的「开奖日」。 为了这个假期,她甚至刻意将日期选在自己的危险期。她想,这次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毕竟两个人都那么努力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仍是被一抹若有似无的焦虑给笼罩。 太急躁了吗?她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受孕与否,她也告诉自己「现在」的她还依然年轻;然而,那件事情就像是镶嵌在她脑海里一样,连睡着了也会梦见自己验出了两条线。 上辈子那段拿掉孩子的记忆再次侵蚀着余曼青,让她的心口隐隐抽痛。 怀孕的挫折让余曼青莫名想念母亲温柔的声音。 由于父母居住在东部,交通不是那么便利,一直以来她都鲜少回去,结婚之后更是将频率拉长。 打从乔乔出生后,她也只回去那么一次——而且是为了让父母看看自己的外孙女。 于是趁着女儿午睡,她拿起话筒,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才按下那组熟悉到几乎变成本能的号码。 听着耳边的铃响,她不停地深呼吸。 「喂?」 突然,彼端有人接听了。 那是母亲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当下竟莫名地将话筒咔嚓一声挂了回去。 坦白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反应,她按着胸口,心脏怦然鼓动不止。 那感觉很奇特……她说不上来,就好像是她突然能够通灵、能够和灵界的亲人沟通一样。 不过,她那诡异的想法很快地就被打断了。 电话响起,余曼青瞧了眼来电显示,是母亲回拨过来。 她再次深深吸了口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后,才伸手拿起话筒。 「……喂?」她忍不住咳了声。 「曼青吗?」 「嗯。」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 「你刚才有打电话过来?」 她沉默了几秒,内心激动不已,「……对。」 或许是听出了她反常的语气,余母忍不住流露出关心的口吻,「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喔,没有啦……」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只是想跟你说……最近事情比较多、比较杂,可能会比较少回去……」 说到这里,她鼻一酸,眼眶热了。 第十六章 「吼,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咧!」余母松了口气,「唉,反正你平常就很少回来了,干么还特地交代,害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存心想吓坏我这老婆子吗?」 闻言,余曼青忍不住笑出声。「没有啦,怕你以为我失踪了嘛。」 她故作开玩笑地应道,可心里却疼得几乎淌血。 从前年轻在外玩乐,父母打电话关心她、问她最近好不好,她总是嫌烦,口气极度不悦地要他们没事不要打给她。 渐渐的,他们也不再主动联络了。 现在她终于深刻明白,那只是父母思念儿女的表现,而她竟连简单的「接起电话」都吝于给予。 「最近维政的公司还好吗?」余母照例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婿。 「还可以,最近有接到大案子,不过因为有干部离职了,所以暂时他还是要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乔乔呢?会走路了没?」 「早就会啦!」她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那你呢?跟婆婆还是一样处得不好吗?」 闻言,余曼青耳根一热,想起以前偶尔会向母亲抱怨婆婆有多恶劣。 「最近有比较好一点……」 「啧,你吼,都结婚生小孩了,个性不要那么呛啦!会吃躬的。」余母又开始碎碎念。 「我知道啦。」 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她却不再觉得厌烦了,反而有股令人想哭的熟悉感。 当结果仍然还是一条线的时候,余曼青的情绪终于忍不住溃堤了。 躲在浴室里,她捂着嘴,压抑着不敢哭出声。 她不懂,为什么会这么难?这一年多来,不管是偏方、食补、还是什么闺房秘辛,她都很努力的在尝试,甚至婆婆还带着她到庙里去求子,可是为何老天爷就是不肯赏她一个孩子? 难道上帝真的是公平的吗?既然让她重生一回、臝回了丈夫,便代表着她必须付出某种代价,是这样子吗? 抑或其实这一切都只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就在她几乎忘了自己上一世的恶行、过得惬意的时候,降下了一个如此沉重的考验给她? 想到这里,一股凄楚的情绪再次涌上,她捏紧手中的验孕棒,颓丧地跌坐在浴缸旁,低声啜泣。 那隐隐约约的低泣声,让简维政从睡梦里惊醒。 他先是发现妻子不在床上,而后注意到那哭声并非来自女儿,原本混沌的脑袋瞬间清醒。 他撑起身,看见浴室的门缝底下透出微光。 是曼青在哭?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立刻翻身下床,果然在推开门的同时,看见妻子缩在浴缸边,手里握着一支验孕棒,满脸泪痕。 那模样让他胸口一窒,眉头不自觉蹙起。 「啊!」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冲进来,余曼青先是错愕,而后立刻回过神来拚命抹掉眼泪。 「那个……我吵到你了吗?」她吸吸鼻子,撑起身,硬是堆起笑颜。 突然一个外力直接把她拉起,拥入结实温暖的胸膛。 「傻瓜,你何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他不停地拍着她的背、抚摸她的发丝,轻声哄道:「我们都还年轻,你在急什么呢?」 「可是我……」委屈感泛起,她扁起嘴,觉得自己真没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嘘,我都知道。」他吻了吻她的头顶,鼻尖就这么埋在她的发间,「我知道妈给你很大的压力,一直催你要赶快生个儿子,可是你也知道,老人家就是爱念,你其实不必那么在意她的话。」 闻言,她咬唇低泣出声,忍不住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而且坦白说,」简维政继续安慰她,「我没有非要儿子不可,或是一定要你生几个孩子,就算只有乔乔一个女儿,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她倏地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可是这不完全是妈给我的压力,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再替你生一个小孩……」 她真的、真的想把上辈子那个孩子给生回来。 上一世,老天给了她,她不想要,甚至瞒着所有人偷偷去堕了胎;这一世她诚心渴求,老天爷却再也不想赐给她。 一定是的,这一定是报应…… 思及此,她又哭了出来。 简维政叹了口气,稍稍退开了些,俯视着她哭丧的脸,伸出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你是真的很想再生一个?」 她用力点头。 「不是因为我妈给你的压力?」 她摇头。 「那好吧。」 「……好?好什么?」她止住了哭泣,困惑地看着丈夫。 「既然你是真的想生,那就别再把它当成你自己的事。」他伸出手,将她颊边的发丝勾至耳后,「明天我休假一天,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嗯?」 余曼青怔怔地站在原地,张着嘴没反应。 「两个人一起努力总好过你一个人在浴室里烦恼吧?」他突然捏了捏她哭红的鼻尖。 「呀——」她吃疼,却破涕为笑。 一周之后,检查报告出炉。 那时候余曼青才明白,原来老天爷给她的真正惩罚,根本就不是怀孕困难这件事。 夫妻俩被召回了医院,一同聆听检查结果。 胃癌,确诊。 但是这回病魔找上的人却不是她,而是她的至爱。 「不过幸好发现的时间算早,」医生似乎永远都是冷静的,就像是在进行平常的会诊一般,他平静地说出残酷的事实,「目前是第二期,如果治疗过程顺利,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完全治愈。」 主治医生又交代了一些入院治疗的相关细节,余曼青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耳里。 她太过震惊,震惊到彷佛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躯体,然后在半空中看着这群人演出这场闹剧。 为什么?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个疑问。 老天爷究竟是为了什么让她重新活这一回?她曾经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又长又幸福的美梦,然而如果美梦成真的代价竟是维政的生命,那么她宁可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宁可现在立刻梦醒、睁开双眼,庆幸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而维政仍然健健康康、幸福快乐…… 「曼青?」 突然,一声轻柔的呼唤传入耳里。 她倏地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搀至诊间外。 「你还好吧?」简维政看着她茫然的神情,不自觉露出了一丝担忧。 说来也真是讽刺,当初会提议来医院检查,其实是想减轻她在怀孕上面的压力,岂料反倒检查出他罹患胃癌第二期。 余曼青见他一脸没事样,忍不住生气。「你怎么能这么冷静?!你当它是胃溃疡吗?」 简维政耸耸肩,牵着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反正医生也说了,现在还在第二期,只要立刻接受治疗、小心照顾,痊愈的机率很高。」 「可是……」她咬着下唇、轻颤着,脑海里全是悲观的想法。 「别想那么多,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很奇怪,此刻他倒不是非常担心自己的病情,他绝对相信现代的医疗技术,反而比较担心曼青。 当他得知自己患了胃癌的那一刻,就像是电视上演的那样,一生经历过的光景在脑中瞬间跑过一回。 而曼青占了那些画面的绝大部分。 他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个非常爱笑的女孩,总是开怀地笑出清朗的声音,而且笑点很低,不管是多烂的笑话她都会捧场到底。 他也想起了她的直率坦白,喜怒哀乐她总是藏不住,心情好就大笑,心情不好就大哭,不满的事情她不会放心里,生气的时候她也不会往腹里吞,这就是他爱上的余曼青。 从小,他就生长在一个教导他要懂规矩的家庭,压抑已经成了他的生存本能,他甚至渐渐忘了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声音,等他长大出了社会,踏进了一个充满心机与斗争的行业,他学会了就算喜欢也要面无表情、就算讨厌也要面带微笑。 总之,行事作风直白的余曼青,让他几乎看见自己最原本的模样。 所以他爱上了她,想与她共度一辈子。 然而就在十分钟之前,当他的记忆迅速在脑海里跑过一回之后,他才猛然发现,曼青开开心心嫁给他,婚后的笑容却是一天比一天少。 蓦地,他惊觉或许这段婚姻并没有带给她幸福,反而剥夺了她的快乐。 第十七章 「曼青,」思及此,他再次开口,「我一定会痊愈,好吗?所以你真的不必担心什么——」 「你在说什么傻话?!」她终于忍不住吼了他,「你到底当我是谁?我是你老婆,不是路人!我怎么能不担心?」 他捧起她的脸,正色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我老婆,我只是不希望这件事情带给你更多的压力,你懂吗?你的压力大,我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她静了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看,你又要哭了。」他叹了口气,额头抵上她的额,「我知道怀孕的事已经让你烦恼很久,现在我又生了病,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过得更轻松一些。」 「……你已经给了我很好的生活。」她猛吸着鼻子,不让眼泪夺出。 「我指的不是物质。」 「我知道。」 「除了物质之外,其它的我都不及格。」 「你想太多了。」她闭上眼,冷哼了声。 「我?我怎么可能想太多,我还怕你想太多咧。」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想逗她开心点。 可她却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情,她拨开他的手,拭去眼角的泪,「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要住院吗?我刚才没听清楚。」 他愣了下,才答:「他希望是一星期之内,等我确定入院了,再来安排切除手术。」 她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双手。 「切除之后,还要再进行化疗吗?」对于治疗过程她略知一二,因为那些她都在上辈子经历过了。 「嗯,要。」 她不再说话,想着接受化疗的记忆,彷佛只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她还记得梳子上缠着大量的落发、记得吐出来的东西比吃进去的多、记得口腔一度溃烂到无法进食……想到维政必须经历这些,她便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当天晚上,姚美玉知道消息后便气急败坏地冲到家里来,把所有的悲愤发泄在余曼青的头上。 「你这个老婆是怎么当的?好好的儿子托给你照顾,你看看你顾成什么样子?胃癌?胃癌?!你平常到底给他吃什么东西?」她暴跳如雷,只差没抬手槌打媳妇。 「妈,够了。」简维政抱着女儿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出声制止。 「什么够了?你以为你只是感冒而已吗?胃癌耶!你们结婚才几年,她就害你得胃癌,那十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命不就早没了3」 「我的病跟她无关,你别胡说。」他闭上眼,深呼吸。 「怎么会无关?你在家里二十几年生过什么病吗?我让你生过什么大病吗?」姚美玉手叉着腰,愤怒的程度是余曼青从没见过的。 但是她完全可以理解婆婆的想法,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承受所有的指责,毫无辩驳的意思。 或许真如同婆婆说的,她才是罪魁祸首,不管是她没把维政照顾好,还是命运之神为了惩罚她而找上了维政,都是她的错。 她开始相信,如果没有她,维政的生活肯定不会过得如此波折,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她心痛如绞,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姚美玉后来又骂了几句难听的话,她听进耳里,却只是茫然地盯着前方,目光找不到焦距。 「够了没有?!」简维政将女儿放到一旁,震怒吼道:「把事情怪到曼青的头上,我的病就会好吗?还是你觉得事情发生了就一定要有人来扛罪责?」 他向来孝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对母亲发脾气。 姚美玉一时错愕,张着嘴巴哑口无言。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好好面对它、把它处理掉。这样很难吗?」他继续说:「为什么要特地跑过来指着曼青骂?你说了那么多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只是让气氛更糟、让曼青更内疚、让我更难受而已。」 语毕,他气恼地起身走回卧房,砰的一声甩上门,留下三个人在客厅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最后,姚美玉带着忧心与盛怒回去了,乔乔则是窝到母亲身边撒娇,一脸困惓的模样。 余曼青扬起苦涩的笑,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走吧,妈咪陪你睡觉。」 此刻她真想知道,是否不论她重生了几回,自己所钟爱的一切势必注定要碎裂在她的手中? 如果这是命运的真谛,那么她宁愿什么都不要。 真的,她什么都不要了…… 「妈咪?」乔乔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妈咪,不要哭哭。妈咪不要哭哭,秀秀、秀秀喔……」 为了打理好公司的大小杂事,简维政迟了两天才办理住院,并决定在入院当天接受手术。 对于自己的病情,他没有坦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的消化系统出了毛病,必须动点小手术。 员工不疑有他,甚至还调侃他说:「神秘兮兮,一定是见不得人的手术!」 简维政听了也仅是一笑置之,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趁那个地方还没曝露出来,要赶快割掉。」 他表现得就像是平常那位爱开玩笑的老板一样。 虽然隐瞒实情令他有些内疚、不安,总觉得好像显得不太信任自己的员工,但是转念想想,自己罹癌已经够糟糕了,何必将那些负面影响带进公司? 入院前一晚,他们将乔乔送到姚美玉那儿,回来后,余曼青坐在床边,细心替他打点住院期间的日常用品。 简维政手托着额、侧身躺卧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优雅纤柔的背影,顿时有种与现实剥离的诡异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经验。 有人说,历经一场重大的伤病,将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他无法想象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家的时候,他还会是此刻的自己吗?甚至……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回家的机会。 「你知道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他突然开口说。 「嗯?」她稍微侧头,瞥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就是……」他摆了摆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些无意义的手势,「当医生宣布我是癌症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念头。」 「是生气吗?」她低下头,继续将衣物井然有序地摆进行李中。 「不是。」 「忿忿不平?」她胡乱猜测,却心不在焉,「还是害怕?」 「也不是。」他仍然摇头。 「那我猜不到了。」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是跟你离婚。」 余曼青愣住,身体明显僵了两秒,随即她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真正意思,开玩笑般地回应道:「真过分,你才生场病就想把我休了,改天要是轮到我病倒了还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没再说话。 「我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他自顾自的说:「你嫁给我之后,不但连蜜月都没有,还得立刻适应当妈妈的生活,婆媳问题也让你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现在日子好转了,生第二胎的事情再次让你烦心,偏偏我的身体又在这个时候——」 「别说了。」 话未说完,余曼青制止了他。 泪水无声落下,她抬手抹去,继续收拾,再滑落,她又抬手抹去,专注整理他的衣物。 那画面看得简维政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他宁愿她大声哭出来,也不愿看她静静淹没在悲伤的情绪里。 「上来,躺我这儿。」他温柔地发号施令。 「可是东西还没整理好……」 「那种事情待会儿我也可以帮忙一起做。」 她抿抿唇,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乖乖爬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来,整个人偎进他怀中,他自她的背后将她紧拥着。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为什么想离婚?」她问,却已经略懂一二。 闻言,简维政露出一抹苦笑,以鼻尖蹭了蹭她的发丝,心里的百转千回突然变得难以说出口。 他苦思了半晌,最后只是浅浅地吐出一句话,「大概就是觉得对不起你吧。」 余曼青不语,等待着下文。 「一直以来,婚姻生活就没让你过得多开心。」他像是想起了那段彼此折磨的新婚生活,「如今,我们之间平稳了、你也渐渐开朗起来,我却在这种时候出了一个这么大的乱子,简直就像是存心要整你一样……」 「你想太多了。」她轻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难道今天换我生病了,你会希望我以同样的说法来劝你离婚吗?」 第十八章 「不可能。」斩钉截铁。 「看吧。」 「我当然不可能真的签下去,我只是说我有了那样的念头而已。」他双手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余曼青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她不禁在脑海里想象着,当她上辈子很干脆地签下离婚协议书的时候,简维政的感受究竟是痛苦?还是解脱?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改变这么多吗?」她启唇,轻缓问道。 他微怔,意外她居然会主动提起。「为什么?」 「因为——」她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回拥住他的双臂,「因为我作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长、很长,我梦到我离开你了,自己一个人到外头去生活,然后过了好多年,乔乔长大了、你也娶了别人,我却还是孤单一个……直到在医院里死去。」 那股被黑暗吞噬的恐惧感,至今她仍然挥之不去。 「傻瓜,那只是梦。」他笑了笑,倾前吻了她的后脑杓。 「是吗……」她轻扬唇角,垂下眼睫。 她自嘲,也许这一切看在他眼里只是朝夕之间的改变,可对她而言,她可是花了余生的时间去忏悔,转念想想,或许重生之后才是她赎罪的开端。 「维政,」她突然转过去面对着他,「答应我,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他一笑,理所当然地说:「这种事情不需要你交代吧?」 可她却笑不出来。「我是说真的,我还有很多很棒的菜要煮给你吃,我还有好多地方想跟你去,」眼泪不争气地由眼角渗出,「我们要一起看着乔乔长大……而且,我们还要一起再生个孩子。」 简维政静静地替她抹去泪水,「是,老婆大人。」他微微一笑,在她的耳边低语,「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实行再生一个孩子的必要流程吗?」 「可是你的身体……」 「嘘。」 他吻住了她的唇,几乎把她的整个小嘴含住,不让她再说话。 入睡后没多久,余曼青便被阵阵的电话铃响给吵醒。 这么晚了,谁还会打来? 她睁开惺忪双眼,翻身下床,摸黑走到客厅里去接起电话。 「喂?」 另一端却是一阵静默。 「……喂?」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她皱眉,低头瞧了眼话机上的来电显示,顿时一惊,彻底清醒,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姚美玉的手机号码。 「妈?」 呼唤才刚脱口而出,话筒彼端立刻传来女人的啜泣。 「妈?!」余曼青顿时手足无措。接着念头一闪,猜想或许对方是想找儿子,便道:「呃……要我去叫醒维政吗?」 姚美玉却抽抽噎噎地拒绝了。「不、不用……让维政休息吧……」 余曼青听见了擤鼻涕的声音,她握着话筒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听见姚美玉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这么晚打过来只是想跟你说……」她又吸了吸鼻子,「那天,我不是真的要骂你那些话,我只是、只是很难接受自己的……自己的儿子……年纪这么轻就得了癌症……」 语毕,姚美玉再度痛哭失声。 那样的嚎啕哭泣让余曼青听了也纠结,同样身为一个母亲,她完全可以感受姚美玉的悲痛与无助。 「妈……」连她都不自觉地哽咽了,「妈,您别再哭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维政,您不要担心。」 「是癌症呐!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好怕明天手术之后他会回不来……」 「不会的,妈。」她不自觉地扬起微笑,哪怕对方根本看不见,「医生也说了,幸好发现得早,痊愈的机率很高,您别胡思乱想。」 虽然这种事情她也没有全然的把握,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她的心里就永远会有个隐忧悬在那儿,让她睡不安稳、食不知味,但除了强作镇定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妈,您听我说,」她竭尽所能地安慰,「现在您先回床上去好好休息,明天带着乔乔出去走走、散散心,手术只要一结束,我就马上打电话给您,好不好?」 「可是……维政都在手术房里了,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当然,我知道那很难,」余曼青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就要跟着一起大哭,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的下巴轻颤,艰难开口,「只是如果维政发现您都没有好好休息,整个晚上都在掉泪,他也没办法专心对抗他的病,不是吗?」 或许情绪被成功安抚,姚美玉久久没有说话。 「……好吧。」半晌,她的声音再次传入余曼青耳里,「那就拜托你了,曼青。」 「您快别这么说。」 「不,你不了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生了这么重的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我了解,我真的了解……」 她又何尝不是只有这么一个丈夫? 挂上电话,她杵在原地,沉淀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在转身打算回房的时候,被走廊上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是简维政,他不知道站在那儿多久了。 一时之间,两人互相凝望着彼此,默默无言。 半晌,他走了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 当医生宣布手术相当成功的那一刻,余曼青松了口气,彷佛终于有人将她胸前那块巨石给移开。 然而医生却没让她高兴太久。 「不过还是不能太大意,接下来就看化疗的效果怎么样了。」医生的口吻仍然不带什么情感。 「那……请问大概要进行几次的化疗?」 即使曾经有过经验,可她当初已经是末期,医生只差没有明白说要她躺在床上等死而已,所以对于化疗的进度与疗效,她其实不甚了解。 「不一定。」医生耸耸肩,语带保留,「我现在没办法跟你保证需要几次,那必须看他在治疗的过程中顺不顺利。」 她茫茫然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自己能再多问什么。 见她不再言语、一脸惨淡,医生拍了拍她的肩,「乐观点,事情没那么糟,我见过许多更严重的病人,他们最后也都撑过来了。」 「嗯……」她抿抿唇,扬起一抹苦笑,「谢谢你,我们会一起加油。」 「那我先去忙了,有疑问尽管来找我。」 「好,我知道,真的很谢谢你。」 语毕,两人客客气气地互相行了个礼之后,医生转身离去,余曼青则是回到了病房,守在床边。 她静静凝视着简维政的睡颜,忍不住伸手轻触他苍白的脸颊。 她突然想起刚结婚那时,为了替公司打下稳固的根基,他几乎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 除了自己本身的工作之外,他必须开会、招人、找案子,甚至有时候还得亲自维修硬设备,连下班后也没得休息,因为他必须为了业绩而不停应酬、喝酒、陪笑、陪聊天。 但她却从来没关心过他。 她不在乎他又喝进了多少酒精,不在乎他的三餐吃得好不好,不在乎他的睡眠够不够,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思及此,她鼻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 她不禁猜想,上一世她就那样将他抛下,那么他在离婚之后是否也有罹癌?发现了之后,是不是由纪恩来照顾他? 脑海里千头万绪,乱得毫无章法。 她甚至无法不去阻止自己想象是否因为她当年故意怀了孩子,才逼得维政得一肩扛下重担,导致他过度疲劳,造成今日的后果? 想到这里,眼眶不自觉的热了,她赶紧甩甩头,甩去那些悲伤消极的思绪。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维政需要她的坚强,乔乔也需要一个能干的母亲,她断然收起泪意,振作起来,开始思考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简维政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母亲以及女儿,独独不见妻子。 「你醒啦?」姚美玉露出笑容,抱起在一旁玩耍的孙女,「乔乔你看,爸比睡醒了,你要不要跟爸比打招呼?」 「爸比——」女儿露出了可爱的微笑。 他扬起一抹有些虚弱的笑容,伸手逗了逗女儿,发现窗外一片漆黑,「现在几点了?」 「大概晚上七点多吧。」 「曼青呢?」 「我叫她回去休息了。」边说着,姚美玉将在腿上不停扭动的调皮孙女放了下来,才继续道:「我看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就叫她先出去吃个饭、回去洗个澡,顺便要她小睡一下再回来医院。」 闻言,简维政点点头。 第十九章 「对了,我听说医生把你半个胃切掉了,这样你可以吃东西吗?」姚美玉忍不住担忧地问。 他笑了笑,彷佛听见了什么傻话。「当然可以啊,不然我怎么活?只是食量会变小而已,以后大概要改变一些吃饭的习惯吧?不管是吃什么、还是吃多少……」 「那有什么问题?反正你老婆现在手艺可厉害了!不管是什么食材她都可以变出五星级料理。」说完,她顺势转向对在病房里蹦蹦跳跳的简若乔说:「对不对?乔乔,妈咪做的饭好好吃,对吧?」 简维政在内心叹了口气,实在听不出来这是真心的赞美,还是母亲又在说反话酸媳妇。 「妈……」他启唇,轻唤了声。 「嗯?」 「你别再拿这件事情责怪曼青了。」他侧头,直视着母亲,「我会生病真的不是她的错,是我当初应酬没节制,把自己身体搞烂了。」 一听,姚美玉愣了一下,露出苦笑,「唉,我知道啦,反正儿子长大了就是老婆的,我这个妈妈老了、没用了,连个儿子都没有权利干涉——」 「妈!」他正色出言制止。 姚美玉却反而大笑。「我说说而已,你别那么认真啦!」 她拍了拍儿子的手,表情渐渐黯淡下来。她低声道:「其实,你说的那些我都懂,只是一听到你得了癌症,我真的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莫名其妙全怪在曼青头上……」 母亲的表情让简维政说不出话来。 当年父母离异的时候他才一岁大,母亲一肩扛起养育他的责任,因此在现实生活的磨练下,性格渐渐变得强悍、自我,他几乎不曾看见母亲露出如此失落的眼神。 突然,他反握住母亲曾经受过无数苦难的手,道:「曼青这阵子变了很多,你也看见了,她是真的很努力在讨好你、经营这个家,所以……」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由衷祈盼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不再对立。 姚美玉静了几秒,露出别扭的笑容。「好啦,知道了,刚好最近我也发现……她好像没有那么坏。」 听了这话,简维政也笑了出来。 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已经是母亲最大的让步,也是倔强的母亲表达善意的笨拙方式。 术后第三天,简维政总算可以进食,然而送来的食物却尽是一些流质的汤汤水水。 「天……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了。」他像是个大孩子似的玩弄着汤匙,意兴阑珊的瞪着眼前的东西。 那模样逗得余曼青轻笑出声。「当然呀,你才刚动了胃部手术,是想吃多豪华?」 「那我干脆喝水算了。」 「水又没有营养。」她将椅子拉近病床,一把夺走他的餐具,「喏,不要任性,我喂你吃总行了吧?」 「……等一下被人看到,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大丈夫敢做敢当,做了就不要怕别人看。」 「敢做敢当不是用在这种地方吧?」他忍不住迸出笑声。 「啰唆,快给我喝!」她佯装出栗悍的模样,将汤匙挪到他的嘴边,「不然我等一下就叫那个很凶的护理师来帮你插胃管。」 「啧啧,我都没有人权了。」他虽然嘴上抱怨,却还是欣然张开嘴,享受爱妻的亲昵喂食。 岂料才吃不到两口,浪漫的两人世界便闯入了不速之客—— 「surprise!」 一大群人突然挤了进病房,让简维政夫妻俩顿时僵住。 「哎呀??原来两个人在甜蜜蜜呢,咱们到底是太早来了、还是太慢来呀?」男企划助理夸张的搧了搧脸颊,故作好害羞的欠揍样。 简维政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面前这群自家员工。 「你们……怎么会……」 请假之前,他并没有告知他要住哪家医院,为什么他们会出现? 「吼,老大,你很不够意思欸!」个性有些男人婆的特助率先走向病床,满脸狠劲似地呛声,「胃癌就胃癌嘛,什么「消化器官出了点毛病」?龟龟毛毛的,一点也不像你!」 一听,简维政更是震惊。 他们知道了?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咳……」余曼青突然尴尬地假咳了声,怯懦地抬眼看了看他,坦承犯行,「那个……是我不小心说溜了嘴啦。」 「你?」他怔忡了下,感觉更莫名其妙了,「为什么你会告诉他们这种事?」 「因为昨天小刘打电话到家里,说想探病,但是不知道在哪家医院;然后又问了病情,我回答他还不确定,要再化疗什么的,我没想到你没告诉公司的人……」 「欸欸欸,老大,」美术设计小刘突然挤了上来,「化疗之后你就会剃光头吧?我们都没看过你光头耶!好期待!」 「对耶!老大要是光头的话,应该会更像「老大」吧?」 「一定会很性格吧?」 大伙儿像是发了疯似的瞎起哄,压根儿不是简维政原本所想象的那种气氛——悲伤、消极、负面。 「喂,你们这群人有没有良心啊?居然只关心我会不会剃光头!」他故作不悦的开玩笑。 「反正你的胃有医生照顾,其它的地方有大嫂照顾,至于我们嘛……当然只好关心你的光头喽。」 「呋,你们完蛋了,等我回公司之后你们就知道。」 轻松的气氛感染了余曼青,她笑了笑,起身拿了钱包道:「你们慢慢聊,我去楼下买个东西。」 「ok,大嫂你慢慢逛,我们会好好「照顾」老大的,你放心。」 她很感激丈夫的员工们,只是这样的开心却在步出病房之后没多久消失,表情一僵,笑容淡去。 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叫作「纪恩」的女人。她正站在护理站前,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然后,纪恩突然抬起头,两个女人四目相交的瞬间,空气顿时凝结,时间彷佛暂停了。 她们来到医院的中庭,一路上各怀心思,没人打破沉默,直到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最近过得还好吗?」余曼青随口问起,「新的工作顺不顺利?」 「我还在休假。」纪恩吁了口气,跟着在一旁坐下,仰望着天空,「维政很大方,分了我好大一笔钱,够我逍遥很久。」 余曼青听了只是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适当。 好一会儿,纪恩继续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恨你,恨你就这样轻轻松松把他抢走,抢走了之后却又不好好珍惜他。」 「我没有不珍惜他——」 「有,你有。」纪恩打断了她的话,冷笑一声,「当年,他去米兰出差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打算在他回来后正式向他表白。谁知道会出现你这个程咬金,是你打乱了我整个人生。」 余曼青不发一语,低着头任她倾诉发泄。 「后来我想想也认了,反正只要他快乐就好。」纪恩继续满怀不平地指控,「但是你做了什么?你让他一天比一天痛苦,只能靠着不断工作来麻痹自己!」 对方的字字句句宛若利刃,一刀刀割在余曼青的心口上,她却无法反驳,因为那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是她曾经抹不去的错误。 「当初,我毫无挣扎便拱手把他让给你,但是看看你,结婚之后是怎么对待他的?坦白说,你们重修旧好时我非常反对。今天如果不是你,维政不会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个样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 相同的指控再次出现,余曼青心一紧,疼得发酸。 她黯然思忖,果然真是如此吧?是她的错,是她害惨了维政,任谁只要有眼睛,肯定都会这么想吧? 可她也不是每一句指控都必须照单全收,她抬起头来,迎向纪恩的目光,静了几秒之后才道:「是,我犯过错,我以前确实是对他不好,但是我不是很努力在弥补吗?」 事实上,她本是想说:你拱手让我?你让我什么了? 然而她瞬间转念,想起她上辈子已经树立太多敌人,她累了,不愿再体验那样战战兢兢的人生。 争得一时的胜利,往往只会让自己输掉更多。 「弥补?弥补有什么用?他得的是癌症欸!这是可以让你随便说句对不起就算了的小毛病吗?」纪恩开始显得歇斯底里、咄咄逼人。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做?」余曼青露出苦笑,冷静的口吻与对方形成了对比,「你要我自知理亏、主动退场离开,然后把烂摊子丢给你来收拾吗?抱歉,我不是那种搞砸了之后就逃避的人。」 第二十章 好吧,或许以前的她是这样,但是现在的她却不是了。 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纪恩怔在那儿,顿时接不了话。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责怪我没好好照顾他、体谅他。」见她呆若木鸡,余曼青再道:「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留在他身边,把我曾经亏欠他的,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来还给他。」她强调了「一辈子」。 她的一席话让纪恩哑然,眼前的余曼青与她的认知相去甚远,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印象中,维政总是抱怨她太娇纵、太自我,简直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女孩。 可今日正面交锋她才发现,原来她自认的情敌,根本就不是长年下来所想象的那样。 她冷静、沉稳,而且端庄,在温顺的表情底下,却又拥有一股不可动摇的坚毅与强悍。 这个女人真的是她认知里的余曼青吗?那个不管在谁的口中都评价极差的余曼青? 「待会儿你上去探视他吧。」余曼青突然轻声道出一句。 纪恩骤然回神。「……我真的可以?」在事情闹得那么难看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分勇气去面对简维政。 「你就上去吧。」余曼青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苦笑,「你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不是吗?要是十几年的交情就这么没了,如果是我的话,心情肯定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但是你知道我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纪恩刻意提醒她。 「是呀,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抬眸直视着纪恩,「所以,我欢迎的是以朋友身分的你,而不是一个打算抢我丈夫的女人。」 语毕,她伸手拍了拍纪恩的膝盖,从长椅上站起,「总之,去或不去,你自己考虑吧,我还得去买些日用品,就不跟你多聊了。」 留下一句话,她就这样离开了。 看着对方消失在前方的身影,纪恩莫名激动了起来,她明白,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怆。 因为是这个女人,所以她毫无胜算。 是的,她根本没有胜算。 来捣乱的员工已经离去,可是去买东西的余曼青却还没回来,这令简维政有些不安。 可他又不想当个神经质的男人,所以他握着行动电话,在打与不打中挣扎。 就在他鼓起勇气准备拨打老婆的电话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啊、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是跑到哪里去……买……」简维政抬起头,却发现进门的不是余曼青。 他愕然,唇边的话语淡去。 「嗨……」纪恩神情忸怩地打了声招呼,杵在门边,「你……应该不会介意我进去坐一下吧?」 简维政这才回过神来。「啊,不会,当然不会,说什么傻话?」他露出了笑容,撑起身子。 她怯生生地靠了过去,拉来椅子,缓缓入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她率先开口,「身体还好吗?」 她暗暗在内心哀号,开这什么烂话题?他肯定早被人问烦了吧? 「嗯,还可以,只是接下来的化疗就不知道了。」他挂着微笑,神情是如此轻松自然。 「是喔?听说化疗很恐怖,会不会紧张?」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让纪恩稍稍放松,她不再那么拘谨,彷佛回到了以前那种嘻笑打闹的哥儿们关系。 「紧张吗?」他侧头想了想,「我也不晓得,还没想那么多,反正横竖都逃不掉,想那么多干么?」 「喔,说的也是。」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呢?好久不见了,新工作还可以吗?」 闻言,她不禁笑了出来,「你老婆刚才也问了呢。」 「曼青?」他顿了下,有些意外,「你们刚才已经聊过了?」 「是呀,」她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本来是想训训她的,没想到反而被她刮了一顿。」 起初,她自恃比对方年长、成熟,一定可以打压对方、让对方感到威胁,却没想到光在气势方面就输了人家一大半。 余曼青的表现根本就不像个二十几岁的女孩。 「啊?训她?」简维政眉头蹙起,满脸莫名,「你训她什么?」 「那个不重要。重点是你骗我。」她板起脸孔,故作不悦。 「我又骗你什么了?」他一头雾水。 「你骗我说她很任性、刁蛮、自我、幼稚、难伺候——」 「停停停,我没说过那种话吧?!」他挺身扞卫自己的清白。 开玩笑,这种话被曼青听见了还得了,他回家岂不是要跪算盘? 「哼,你说过的可多了,尤其是喝醉以后。」纪恩冷冷笑了笑,「是谁老是抱怨老婆对你很冷淡、动不动就生气、怎么样伺候都不满意?是谁抱怨辛苦工作回家后还得面对老婆的臭脸?」 简维政顿时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曾经在外人面前,把自己的妻子批评得如此不堪…… 想起了过往的种种,惭愧与内疚同时涌上他的心头。 见了他的表情,纪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啦,你就别再那里忏悔了,刚才我已经被你老婆放过闪光弹了,怎么?连你也要刺激我吗?」 一听,简维政露出苦笑,不过换个角度想,既然她已经开得了玩笑,那就代表或许两个人的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 不,女人心海底针,搞不好是他太乐观。 「所以呢?」他将话题导了回来,「新工作的环境怎么样?」 她耸耸肩。「又还没找到,哪来的环境怎么样?」 「还没?!」他错愕至极,「你太夸张了吧?都快一年了,你居然还没找到工作?」 「当初你佛心来着发给我那么大一笔「遣散费」,够我躺着生活十年都没问题,我急什么?」 「小姐,那不是遣散费……」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我是把你当成合伙人在拆帐好吗?」 她只是耸耸肩,事实上,名目是什么她从来就不在乎。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心碎的女人、是个被心爱的男人给遗忘的女人,她甚至没注意到存折里多了一笔大数目。 「所以喽,我这一年去了意大利、埃及、德国,也去了日本、柬埔寨、夏威夷……」 「靠,你根本整年都在度假嘛!」 「是呀。」 就在她以为自己差不多已经花光积蓄的时候,她才留意到维政拨给她的那一大笔钱——那笔将他们两人划得干干净净的费用。 想到这些,她莫名失落,想念当初那股为了公司而拚命的冲劲,然而事后想想,她会那么拚命,不也是因为有「爱」在支撑着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深呼吸,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如果……你的公司里还有我可以发挥的地方,我很乐意再回去卖命。」 「虽然我很想点头,可是……」他勾起唇角,淡然地微笑着,「我还是必须要拒绝你的心意。」 她不语,看来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我很清楚自己不能再依赖你了,尤其是知道你对我的感觉之后。」 「臭美。」她别过头去,望向床尾,「你怎么不认为我在旅行之后已经遇到了更好的对象?」 「你有吗?」他直瞅着她瞧,那锐利的目光彷佛能够拆穿任何谎言。 「……没有。」她叹了口气,太过了解彼此似乎也是个缺点,因为根本不能睁眼说瞎话。 「你看吧?」简维政笑了笑,「所以我们还是这样子就好。」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业界的八卦,他才知道原来圈内已经传出他生病请了长假的消息,她听闻风声,打了通电话到公司里去询问同事,才会辗转得知他患了胃癌一事。 等纪恩离去了,余曼青才终于回到病房,还装作一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模样。 简维政暗暗苦笑,真不晓得她到底算是聪明还是傻瓜? 「你到底是去买了什么?买了这么久。」 「喔,我想说小刘他们可能会待一段时间,所以就回家了一趟。」她还很有诚意地换了套衣服再过来。 「听说你狠狠刮了她一顿?」他冷不防脱口而出。 她顿了下。「欸?什么?」 那心虚的表情让他笑了出声。 「没有,没事。」然后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这里。」 「干么?」 「让我抱一下。」 「什么呀?」 「抱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幼稚鬼。」 她嘀咕着,却还是凑了过去,让他抱个满怀,笑得甜蜜。 第二十一章 一眨眼,两个月过去了。 虽然还在化疗期间,不过简维政却已经可以正常上班,只不过仍必须定期回医院报到、施打药剂。 化疗让他掉了四公斤,而且落发量开始增加。 于是,某天下班之后,他决定去剃个大光头再回家。 结果不出所料,果然一进家门就被妻子取笑。 「这就是你说要晚点回来的原因?」余曼青笑咧了嘴,凑上前去拚命摸他的光头,刺刺痒痒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啊啊,好舒服。」 她止不住笑意,却暗暗觉得光头的他也很迷人。 「舒服吗?」他笑了笑,「那你要趁现在快点摸个够,不然再过一阵子连渣都会掉光光,你就没得摸了。」 「哼,总是会再长出来的。」她收回手,转身就要走回厨房,「晚餐还剩两道菜没弄好,大概要再等十分钟。」 「没关系,不急。」他脱下西装外套,披挂在沙发上。 因为特殊的饮食需求,他已经两个月没在外面吃过饭,况且以曼青现在的手艺,他也不想再次回到外食族的行列里。 他跟着步入蔚房,本想帮忙摆点餐具,却发现里头反常的有些杂乱。 用过的锅碗瓢盆摆满了流理台跟餐桌,与平常那整齐有序、干净清洁的景象显然有些出入。 他愣了愣,显得有些困惑。「这里是发生过什么事吗?」像是被轰炸过一样。 「喔,那个啊?」余曼青回头瞟了他一眼,笑答:「下午看到电视上有月饼的广告,灵机一动就想做点不一样的月饼,所以我整个下午都在试一些比较特殊的内馅。」 「不一样的月饼?」 「嗯哼,」她低头专注在平底锅里的鱼片,边解释道:「我想做点比较淡口味的月饼,这样对你的胃来说负担会比较小。」 原来又是为了他而张罗这些有的没的。 「不必那么麻烦吧?没吃月饼也不会怎么样。」他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实是不舍得她忙得昏天暗地,「光是准备我的三餐就够你烦恼了,更何况你还得照顾乔乔、忙家事——」 「其实也没有麻烦到哪去,」她回头,对他露出了微笑,「而且做出来大家都可以吃、还可以送一些给公司的人,这样不是挺好?」 她很坚持,即使身段看起来柔软。 他已经相当了解她了,因此也不再继续劝退,由着她去吧。 他走到了一只不锈钢锅前,看着里头那带点米黄色的甜馅,忍不住以指勾了一些送进嘴里。 「喂!你居然偷吃!」她发现了。 「反正你还有那么大一锅,我才吃一口。」他佯装委屈。 「那不是重点!」 她将鱼片装盘端上桌,顺手拿走他眼前的甜馅,「这样到时候吃了成品怎么会有惊喜感?」 「没关系,我可以假装很惊喜,像这样——」他开始夸张地演了起来,「唉呀!这是什么口味?我怎么从来都没吃过?天哪,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够了喔,」她笑出声,槌了他一拳,「快吃饭!」 「是!」他立刻敛起不正经的态度,随即又问:「对了,乔乔呢?在房间睡觉吗?」 「妈带去公园玩了。」 「这么晚了还在公园?」 「是啊,最近那边好像有人开了什么土风舞的课程,她们祖孙俩常常会去那里看人家跳舞。」 「喔。」他只是点点头,没再表示什么。 他发现最近母亲来家里的次数变多了,想想也是,从以前她就喜欢黏着乔乔,只是碍于先前曼青总是没给过好脸色,所以经常是忍到极限了才会过来,现在倒好,三不五时就来一趟。 他举筷夹了片鱼肉,不自觉地笑了,虽然「家和万事兴」听起来有些八股,可也是有几分道理在。 「在笑什么?」她坐到了对面,拿起碗筷。 「没有,想到公司的事而已。」他胡诌。 她知道他只是随便搪塞,不过既然他提起了,她也顺势问道:「最近公司好像又忙了起来?」 「嗯,案子很多,都是中秋节的应景广告,不过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余曼青夹了菜、扒了口饭,咀嚼吞下后才道:「记得不要太累,知道吗?」 「嗯,我知道。」 他给了她一个微笑,也是给了她一个承诺,他一直都明白,虽然她没表现在脸上,可其实心里仍有隐忧。 偶尔,她会摸着他变瘦的手臂,若有所思。 那样的落寞让他不舍,所以他总是把她准备的三餐吃个精光,以保持体力,不论心思再怎么紊乱,他一定逼自己放空入睡,以保持精神上的最佳状态。 他告诉自己,要以最快的速度痊愈,因为他不想再看见妻子强颜欢笑的样子了——即使她藏得很好,真的很好,可她终究还是从梦呓里露出了端倪。 虽然他不确定她梦见了什么,可是他知道令她哭泣的人是他。 尽管只是在梦中,却仍然让他心痛难忍。 经过多次的疗程,医生总算宣布了痊愈的好消息。 简维政不必再继续接受化疗了,只需每半年回来复诊一次即可。 余曼青这才真正如释重负,像是奔走已久的船只终于能够下锚,她不停向医生鞠躬道谢,其热诚连医生都要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太太很爱你。」这是医生的结论。 他望向简维政,叹道:「一路走来她都是这么关心你,比你这个生病的人还积极,所以你要好好疼她。」 简维政会心一笑,「当然,一定的,我每天都很疼她。」 「你……在说什么啊?」余曼青轻斥了声。 「连医生都看出来你这么爱我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他调侃妻子一句。 「你——」她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事实上,自从重生以来,她渐渐在维政身上发掘出许多有趣的面貌。 从前或许是自认身为一个年纪较长的「照顾者」,他几乎从不在她面前嘻笑打闹,绝大部分都是以一个稳重干练、并且充满成熟魅力的形象来面对家庭与生活。 所以在上一世的时候,她曾经非常忌妒他公司里的同事,因为他们可以见到她所见不到的简维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偶尔会捉弄她,偶尔会开点低级的玩笑,偶尔会对她耍耍幼稚,也偶尔会躺在她大腿上撒娇——嗯,大概是撒娇吧。 很不一样的简维政,可她却不讨厌,甚至更加爱他。 大概是重生之后,她彻底改变了,于是维政也跟着改变?抑或是她的态度不同了,于是他便配合着她?但无论如何,他们确实是绕了好大一圈,终于安然走到这里。 离开了诊间,余曼青立刻从手提包里拿出行动电话。 「打给谁?」他随口问了声。 「打给妈呀,这么大的好消息她一定很想赶快知道!」她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找到了婆婆的号码,拨出。 简维政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轻勾唇角凝视着她。他思忖,那位医生说的没错,她的确比他积极……不管在哪一方面。 她也回了他一抹微笑,等待电话彼端的主人接听。 就在这个时候,她眼前突然一片黑,身体摇晃了下,一股飘忽的晕眩感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曼青?你还好吗?」 她只听见维政唤了她一声,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彷佛就是在河岸的两端…… 啊、对了,今天是中秋。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她死掉那天,好像也正是中秋? 刹那间,这一切的巧合在她脑海里串出了不可思议的连结。她惊慌失措,难道老天爷让她在中秋夜重生,却又在同样的时间把她带走? 天,这太残忍了。 她不能回去,她不要回去,她好不容易才留住了维政的心,好不容易才陪他战胜了病魔,老天爷怎么能够就这样把她带走? 可惜,她没来得及挣扎,就这么晕倒在地。 「曼青?!」 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简维政震惊、忧心的容颜。 她作了一个梦。 梦见了那个宽敞、舒适、有格调的总编辑办公室,而她,就坐在那张昂贵的办公桌前,对面坐着的,是英俊、雅痞,放荡不羁的丁邦瑞。 正巧,她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聊一聊。 「邦瑞,」她深呼吸,勾起唇角,「虽然前阵子我对你并不怎么礼貌,可是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 闻言,丁邦瑞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第二十二章 「你知道吗?我很感谢你教了我那么多作菜技巧,我也感谢你教我品酒、教我怎么处理食材、教我上流的美食世界……」当然,凡事都有优缺点,负面的影响她就不想再提起了。 「总之,」她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留不住像维政那样的好丈夫,所以我——」 「嗄?」丁邦瑞出声打断了她的感性发言,「维政?那是谁啊?」 她愣了愣,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就……我丈夫啊?你忘了?」好吧,虽然他们两个人是处得不怎么融洽,但也没必要假装不记得吧? 丁邦瑞却笑出声,彷佛在嘲笑她什么。 「宝贝,你在说什么傻话?」他伸出手来,覆在她的手背上,「你的丈夫就是我呀!」 余曼青猛地僵住。 「不……不可能。」她回过神来,茫然地疯狂摇头否认,「你不是我丈夫。我丈夫是简维政,我们还有一个叫做乔乔的女儿——」 「小宝贝,我才是你丈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是!」她猛一拍桌,十分激动,「我们已经离过一次婚了,你不是我丈夫!」 此时,丁邦瑞突然敛起慵懒的笑容,面无表情。 「你和简维政不也离婚了吗?」 不,这不是真的! 余曼青顿时捂住耳朵,痛哭尖叫—— 然后,她吓醒了,睁开双目瞪着天花板,呼吸又喘又急,浑身冷汗直冒。 窗外的天色已经转暗,她发现夜空中的明月又大又圆。 倏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窜进鼻腔,她抬手看见了手背上的点滴。 不……谁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她又回到了那副三十八岁的残破身躯不,不该是这样的,老天爷怎么能这么残忍,在她苦心尽力了那么久之后,却还是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绝望、痛苦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却猛然发现,病房似乎长得与记忆中不太相像……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房门被推了开来。 是简维政。 「唷?你醒啦?」他漾出笑容,手上还提着一袋像是食物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明天早上。」 她一脸困惑,情绪还留在那段可怕的梦境里。 「怎么了?」他拉来椅子,坐到床边,不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干么露出这种表情?」 余曼青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我……没回去吗?」 「回去?回家吗?」简维政眉头一蹙,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昏倒了,倒在诊间外面。你不记得?」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只是就在三十秒前,她还悲痛的以为自己又要再度失去这个最爱的男人…… 她忍不住对着他张开双手。 「怎么啦?一醒来就这么热情?」他意会的倾身将她拥入怀里。 「没有,」她摇摇头,蹭着他结实的胸膛,几乎就要哭出来,「作了恶梦而已……」 他低笑一声,轻抚着她的发丝道:「傻瓜,都有喜了还作什么恶梦。」 一听,她浑身一僵,略微退开了些,惊愕地看着他。 「你说……有喜?」 「是啊,」他露齿而笑,捏捏她的脸颊,「医生说你怀孕三个月了,你自己完全没发现?」 她只是张着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还说你太累了、又没好好补充营养,才会突然昏倒。」语毕,他不免感到有些自责。 妻子肯定是忙于照顾生病的他,才会彻底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好半晌,余曼青终于回神。 仔细回想,她的月事似乎真的很久没来报到了,加上这几个月来,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维政的治疗进展,根本没想过自己。 老天!她居然这么大意?! 「那、小孩呢?小孩有没有怎么样?」没有好好休息就算了,她还没有按日补充营养,甚至还让自己昏倒! 见她惊慌失措,简维政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放心,胎儿的状况很好,好得不得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情、每天吃得好睡得饱,这样就够了。」 听了他的话,余曼青这才松口气,万一胎儿出了什么状况,她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维政?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又问。 「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只是过度疲劳而已,只要醒来了就可以出院。」 「真的吗?」她终于露出了微笑。 「这么急着想出院?」他弹了下她的额头,忍俊不禁,「我本来还以为要在医院伺候你几天呢。」 「不,我受够医院了。」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郑重地表达出自己的厌恶。 一回到家,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哇,好香!」 余曼青脱下鞋子,立刻发出赞叹,「是妈煮的吗?」 「当然。」简维政跟随在后,「她一听说你怀孕,马上跑去黄昏市场买了一堆东西,说要煮一大桌好料的让你补补身体。」 「虽然是一大桌,可是我的胃也装不下啊……」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 这句话却让简维政想起了什么。 「话说回来,这次你怎么完全没有孕吐的反应?」 她愣了愣。是呀,为什么没有?怀乔乔的时候她简直吐惨了,吐得昏天暗地、吐得生不如死。 「大概是老一一比较贴心?」她耸耸肩,露出了温润的微笑。 「哎呀!你们终于回来了。」 姚美玉的声音突然传来,她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可比一朵盛开的牡丹。 「妈。」余曼青叫了她一声。 「来来来,菜都煮好了,快点趁热吃。」 「不好意思,还让您张罗这么多……」 「欸,客套什么?」姚美玉走上前,热烈地挽着她的手就往饭厅里走,「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全都是我的拿手菜喔!」 「既然是妈的拿手菜,那我可要仔细尝一尝了。」 「哎唷,跟你的蔚艺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见两个女人热络地走进了厨房,简维政顿时哭笑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变成空气了?如果他的记忆还算可靠的话,他不是今天才被宣布彻底痊愈吗?怎么他老妈好像一副没这事情一样? 「对了,乔乔呢?」他问。 「她很乖,自己在房间里玩积木。」边说着,姚美玉边解下了围裙,「你们先吃,我去带她出来。」 「没关系,我来就好,你们聊。」他笑了笑,转身径自走向女儿的房间。 当他打开房门,看见可爱的女儿坐在地上玩耍,那一瞬间,他的内心突然泛起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动。 仅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家里的气氛却是天壤之别。 当初每晚下班回来,他所面对的是满屋子的死寂,没有笑声、没有温暖,妻子看他的眼神是憎恨,而女儿看他的眼神则是陌生。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痛苦,却不知道该怎么排解那样的苦楚,只能夜夜买醉,然后过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爸比?」 女儿稚嫩的叫唤将他拉回了神。 「嗯?」他展开一抹柔和的笑容,弯身一把将女儿抱起,「阿嬷煮了好多好好吃的菜,你要吃吗?」 「要!乔乔要七??」简若乔点点头,口齿不清地应道。 「那好,乔乔今天要吃很多很多、要吃很饱很饱喔!」一边说着,他熄了房间的灯,抱着女儿往厨房走去。 晚餐过后,余曼青从冰箱里拿出前一夜就准备好的甜馅,四个人就这么围在餐桌前,捏出了一堆歪七扭八的月饼。 月饼的外观很糟糕,可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月饼。 她曾经怀疑过、困惑过,会不会那段不堪的人生只是一段又臭又长的恶梦?可转念想想,梦或许可以很长,但是厨艺并不会从天而降。 或许老天爷真的听见了她的忏悔吧?才会让她在死去后又活了过来,虽然是拉回了十多年。 不过,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重新走过一回,她终于学会了满足,学会了珍惜,学会了付出;她终于知道真正爱她的人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思绪至此,她不自觉地瞟向亲爱的丈夫,他正咧嘴笑着,指导女儿如何将甜馅搓成一颗圆。 她不觉扬起唇角。 是了,这就是甜蜜的圆满,她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尾声 【尾声】 看着那扇几乎已经被她尘封在记忆里的门扉,余曼青显得扭捏又神经兮兮。 「你干么?」 简维政停好车,牵着女儿跟了上来,却看见她杵在门前,浑身长虫似地焦躁不安。 他的声音让她回神,明显吓了一跳。 「喔,没有……」她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你又跟你妈吵架了?」 她只有在拉不下脸、却又必须放下身段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姿态,不过今天的症状似乎加剧了些? 余曼青干笑,支吾道:「这很复杂,我很难跟你解释。」 在她的记忆里,父母早就已经上了天堂,而这栋透天别墅在父母辞世之后,她便以最快的速度卖给了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妻。 总而言之,她需要心理准备面对父母。 简维政静静地睇着她,若有所思了一会。 「还是你想要改天再来?」他提议。 「不,不用了。这样就好,我只是……只是……唉,算了。」她放弃挣扎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思及此,她像是豁出去般按下门铃,然后表情活像是等着手榴弹爆炸,那模样逗得简维政发笑。 「笑什么啦?」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谁教你的表情太夸——」 门在这时被打了开来,简维政立刻将语尾吞了回去。 余曼青的母亲就站在门后,一脸诧异。「咦?怎么突然过来了?!」 余母显得又惊又喜,赶紧退身让他们进门,「要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们。」 余曼青却僵在那儿,彷佛时空跟着她一起凝结。 她原本以为事情可以很容易,以为自己可以笑一笑,打声招呼,然后踏进门,就像以前一样,坐在客厅聊聊彼此的近况、聊聊邻居、聊聊维政的事业最近发展得怎么样。 可是她办不到。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突然迸出眼泪,吓坏了现场另外两个人。 「你、你怎么突然哭啦?」余母瞠大眼睛,错愕地看着女儿。 「妈!」 一个箭步上前,余曼青张手紧紧抱住母亲,心中满是懊悔。 她想起自己有生以来,从来就没有好好爱过自己的双亲,可他们却疼她疼了一辈子。 她想起自己以前总是嫌他们唠叨,嫌他们多事;日子得意的时候不会想过要回来看看他们,永远只有受了伤、需要后盾的时候才会回到这个家。 她也想起自己在双亲的丧礼上有多么悔恨。 他们几乎是同时离开人世,父亲是因为急性肾衰竭死亡,接着母亲因为过度伤心,没多久也因为突发性心脏病而辞世。 父亲离世的哀伤都还没平复,母亲就跟着走了。 她连弥补过错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乖,别哭了,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嗯?」余母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同时向一旁的简维政投以困惑的目光。 简维政只是耸耸肩。「大概是因为孕妇的情绪比较不稳定吧?」 余母一愣。「孕妇……等等,你是说——」 余曼青这才退开,抹去眼泪,破涕为笑,「嗯,我怀第二胎了,本来打算等一下同时告诉你和爸的。」 余母又惊又喜地说:「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进来坐着休息?!」 进门后,余曼青从提袋里拿出一只纸盒交给母亲,「这是我做的月饼,很好吃喔!」 「你?」余母皱眉,「你会做月饼?!」 「嗯哼。」她眉毛一挑,故意摆出骄傲的嘴脸。 「她现在会做的东西可多了。」简维政插话。 「我的妈,」余母发出了惊叹,「你是谁呀?你是我女儿吗?」 简维政听了压低嗓子,凑到了岳母的耳边,低声道:「其实我也怀疑过她不是我老婆,是外星人住在她的身体里面。」 「我听到了唷。」她瞠大双目,白了他一眼,娇嗔地发出警告,却在下一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挚爱和亲人,余曼青感到万分感谢,也终于成功实现她上辈子最后所发的誓—— 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食来运转之一《香草甜点王》; 02、食来运转之二《家有总铺师》; 03、食来运转之三《蛋黄酥达人》。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